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黑化值清零后反派他又疯了
作者: 首阳念六
文案:
姜德书死后穿进一本名叫《垂手天下》的书里,绑定救赎反派系统。书中反派男主两辈子都是美强惨,成了双手染满鲜血的疯批病娇,黑化值爆表。
只要男主的黑化值清零,她就可以重生。
原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救赎任务,直到她发现她的皇帝爹灭了男主满门。
姜德书:“......莽一把试试!”
他掐着她的脖子,阴恻恻地笑:“小公主,接近我得不到任何好处。”
姜德书颤悠悠地问:“得到你算不算好处?”
他气急败坏:“你知不知羞!”
——叮,黑化值99点!
后来,他眸中染血,附在她颈间咬牙切齿地妥协:“我的心不难得到,如今给了你,日后你若敢负我,我必活剐了你。”
——叮,黑化值归零!
【救赎任务完成,宿主脱离任务世界。】
任务完成,姜德书死遁了。
——
符奚原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在阴暗污浊的烂泥里挣扎,直到一人强势闯入他的人生。从此受了伤有人关心,刀斧加身时有人挡在身前,垂死之际有人会为他哭......
他将杀戮后染血的手藏在身后,不敢靠近她。
他视她如命,她却不告而别。
#我能从地狱里爬出来,是因为你给了我一条重赴人间之路#
——
系统:以爱为名救赎,爱消失后黑化值反弹,男主变得更加疯魔,任务失败,需要重新救赎。
重回任务世界,符奚恨她入骨。
他执剑立于城下,面上染血,眸中带着弃兽般的不甘,又狠又可怜:“我说过,我的心不难得到,你若敢负我,我必活剐了你。”
#刀斧算什么,她发间绫罗都能割伤我的手#
阅读指南:
1、穿书救赎病娇,主打女宠男。
2、1v1,双c。原书是纯反派文学,设定是原女主重生抱男主大腿,但书中两世男主都没有喜欢过原女主。第一世原女主和家族在男主微末时利用刺杀过他,被男主灭门。第二世原女主重生勾引男主,抱男主大腿,男主洞察了她和她的家族的算计,再次灭门。男主两世都泥陷在仇恨地狱里无法解脱,没有爱过任何人。书中怨气太重,所以系统才让女主来救赎男主。
3、男主真极致的疯批病娇,反骨不可逆,他只有在女主面前才像个人,所谓的黑化值归零也只是对女主归零,面对他人尤其是敌人,他从头到尾都冷心冷血不可能生出一点怜悯心思,不要奢望病娇放下屠刀。
【男主向文案】
佛说: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吾爱为起始本因,种下业果,经历千百劫数,六道轮回,死复又生,生而复死,生生死死,永世缠绵。
三千世界,十方微尘,渺渺众生,唯有她是我的光,是我的救赎。
若能得到她的垂怜,我愿折尘埃,甘堕轮回。
碧落黄泉,弗敢释手,拉你受这轮回之苦,不能解脱。
我在神前立咒,将一生所爱尽付,生生世世,非死不休。
本文又名《神前咒》、《超度我》
特别提示:小甜文,有微虐剧情,he。
内容标签: 系统 甜文 穿书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德书、符奚 ┃ 配角:苏璃沫、姜鸿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救赎病娇
立意:治愈伤痛,拥抱幸福。
第1章 小可怜儿(修文)
一只乌鸦惊叫着从屋顶飞驰而过,天边挂着的半轮明月瞬间被黑云覆盖,诺大的府邸困于夜色之中。
乌云翻滚,飙举电至。
院灯被狂风扫落跌散四处,突然透过笼壁燃了起来,裹挟着盘旋而起的飓风升腾出一方绚丽的星火。
游廊上一个靡靡而行的身影,行至此处忽然回过身来,目光落在远方极不耐烦地昂起头,他喉间滚动发出微不可查的一声低吟。
忽然闪电劈下,将他的身影投射在门屏上,以一种诡异令人胆寒的姿势。
平复后又归于夜色。
他将目光移向房内一寸寸看过去,忽然屈指轻弹了弹窗纸,轻蔑地低头笑了笑,蓦地抬脚踹开门。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姜德书被吓得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忙问:“外面怎么了?”
贴身宫女云香提着灯撩开床幔,安抚道:“公主勿怕,是苏家二姑娘院里出了事。”
她哦了一声又躺了回去,心想这个二姑娘还挺能来事的,她下午刚到苏家就撞见这位刁蛮的二姑娘用裹了刺针的鞭子抽了男主,这会儿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
她叫姜德书,死后穿进了一本名叫《垂手天下》的书里,绑定救赎反派系统,变成了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受宠小公主。
男主名叫符奚,是被太子诬陷后满门被灭的名将遗孤。因为身上流着外族血脉被父亲弃如敝履,母亲也恨不得杀了他,被灭门后与太子、苏家和符氏死士纠缠厮杀,在谁眼里都是杂种、死士,无人问津也无人爱过。属性病娇性格疯批,待人凉薄手段狠厉,是个黑化值爆表的狠纸片。
他微末时栖身苏家隐忍苟且,后来挟天子居摄天下,成为这片土地真正的王,雷霆手段震慑四方,亲手废了太子,并将算计自己的苏家灭门。
不过书中有两世,是女主重生的设定。
女主苏璃沫前世眼高于顶,心狠手辣,举家辛苦筹谋,最终如愿嫁给太子为妃,可惜最后被男主灭门。她被灭门后重生,为了保命和尽享荣华富贵,开始讨好勾引、抱男主大腿,男主洞察了她和苏家的算计,依旧将苏家灭门。
总之,这本书是纯反派文学,男主得尽天下却是这天下最孤寡之人,两世都泥陷在仇恨地狱里无法解脱,薄情冷性,冰冷孤寂。
书中怨气太重,已经影响到主系统,所以系统让姜德书来救赎男主,金手指是黑化值系统,男主的黑化值归零她就能重生。
她原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救赎任务,直到她发现原主的皇帝爹灭了男主满门。
病娇疯批反派加血仇,负面条件叠满,简直是地狱难度。
她前世心脏衰竭而亡,父母耗费毕生心血也只将她养到了十八岁,她活得辛苦反而觉得解脱,但是父母怎么办呢?
姜德书咬牙握拳:“......莽一把试试!”
奈何苏家主君苏东旭不是京官而是个外放官,外放地还离京城远得很,她撒泼打滚卖萌耍赖地求了皇帝好几天,才得了个出宫游玩的机会,限期一个月。
姜德书拒绝了行宫,就下榻在苏府,现在住在苏府最里面的第五进院子,不仅华丽僻静还在侧墙开了个大门,方便她吩咐人进出采买,就在这府里却有独门独户的好处,一墙之隔的第四进院子住着苏府女眷,所以夜里的惊吵声把她吓醒了。
反正也睡不着了,她起身下床,道:“我去看看。”拒绝了云香给她梳洗装扮,随意挽住发丝穿戴妥当出门。
风雨欲来,阴风作乱,狂风吹的她衣摆猎猎作响,云香追出来给她裹上披风:“殿下,夜里阴寒,须得穿厚实些。”
姜德书快步往院外走,出了花园的拱门便到了第四进院子,院子里正大呼小叫地吵嚷,大概是没有料到她会来,一群人忙屈膝作礼:“殿下慈安。”
不等姜德书发问,苏东旭的大娘子赵氏便率先开口解释:“府里的一点小事不敢扰殿下安,若有惊扰还请殿下恕罪 。”
一名郎中被人带了进来,他诚惶诚恐地给姜德书跪安,然后快步走进里屋,里头瞬间传来女子的凄惨叫声。
姜德书面上作担忧状,道:“无妨,我进去看看。”
赵大娘子众人引她踏过游廊进了内室,苏家二姑娘苏歆婷仰躺在榻上嘶鸣着抽泣,她的手背被匕首狠狠钉在床边的矮机上动弹不得,血流了一地,看着触目惊心。
苏歆婷瞥到赵大娘子的身影突然放声痛哭:“母亲,母亲,我好痛,您快叫郎中来救救我。”
赵大娘子看在眼里只觉得揪心般的疼,差点就要扑上去疼惜安抚,但是在公主面前不能失了礼数,她只能低声劝慰:“我儿忍忍,郎中已经在外间配制伤药了,马上就能给你拔下来。”
苏歆婷因为躺着没看到姜德书,她转头哭诉:“母亲您不疼歆婷了,我受这么重的伤您还让我忍着,那个刺客呢?爹爹抓到了吗?一定不能让他逃了,我要亲手打死他......”
她看见姜德书猛然住了口:“殿下,您怎么来了?”
姜德书端着皇家垂怜的范儿:“听闻你受伤了,我便来看看,怎得伤得如此严重?我院里有御医候着,可要叫来给你瞧瞧?”后面这句话是对赵大娘子说的。
苏歆婷忙伸直了脖子抢白:“叫来叫来,我不想手上留疤。”
云香出去传御医,因为御医未到,外头请来的郎中已准备妥当也只能在门口停下了,他自是不敢在御医面前班门弄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身家性命难保。
姜德书在桌边坐下,赵大娘子陪坐在一旁听着床上的痛呼声抖着手给她斟茶,她抬抬手阻止:“不必陪侍,且去照顾二姑娘吧。”
赵大娘子听罢作了个礼,忙不迭地奔到床边疼惜安抚苏歆婷。
赵大娘子甫一进去,屏风后头的妾室婆子们就放开了胆子,交头接耳道:“听说那刺客还活剥了二姑娘心爱的兔子倒吊在床头,可把她吓坏了。”
有人惊呼出声:“我的天爷啊,这是多大的仇?”
那人继续道:“谁知道呢!也怪二姑娘平日里树敌太多,据说这兔子是京里端亲王世子送的,二姑娘爱惜得紧,为了这么个小畜生每天打骂照看兔子的丫头不说,连府衙里刘大人家的大姑娘都叫她打过,今儿下午不是还拿鞭子抽了表少爷吗?保不准其中哪个恨急了起了歹心买/凶/杀/人,如今还留着她一条命都是好的了!”
有人插嘴:“别的不说,就那个叫符奚的算哪门子的表少爷,不过是个来打秋风的破落户,拿着早年救过主君的由头寻上门来,主君心善这才留了下来,我看着比咱们府里使唤的丫头小厮还不如呢!”
“御医来了,别胡咧咧了,小心叫里头那位尊贵主儿听见掌咱们几个的嘴。”
后院的八卦才是裹挟着真相的事实,传到外院不知道已经变成被粉饰了多少层欲盖弥彰的太平,姜德书正听得起劲外头忽然打住了,不过她也基本听明白了,今日这一出大概是这位二姑娘作恶多端被人寻仇了。
秦御医快步走进来给她行礼,她摆手命人起来:“快去里间看看。”
外头小厮进来禀报:“大娘子,主君来了。”
赵大娘子掩面走出去,自然又是一番哭诉,苏东旭烦躁地挥挥手,无奈道:“这刺客是个身手好的,我叫人追出去几里地也没寻到半个身影。”
一不为财二不为色,他大概也猜到了是因为小女儿平日里做事太过遭人寻仇了,当即斥道:“二姑娘贴身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来院里站着听训,还有曾被二姑娘责骂过的,不管是哪个院子里当差的都给我叫来听训。”
一个团脸丫头叫小喜的多嘴道:“表少爷今日也因为兔子被二姑娘打了。”
苏东旭听罢马上命小厮去传人过来。
姜德书透过门缝看了眼团脸丫头,臭丫头想祸水东引是吧?敢欺负我要救赎的目标,本公主记住你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站满了人,男主符奚也到了。
苏东旭盘问威胁了一圈儿也没分辨出谁有疑点,突然把矛头对准男主:“符奚,是不是你做的?”
符奚茫然地抬头问:“叔父所谓何事?”
苏东旭冷着脸道:“今晚歆婷遇刺了,贼人还活剥了她的兔子,我听说下午歆婷因为兔子打了你,你说,是不是你宿仇于心伺机报复?”
符奚因为惊恐面色惨白,他摆着手退了一步:“叔父,您冤枉侄儿了,侄儿昨日夜里受凉感了风寒,卧在床上根本起不来身,如何能行刺表妹呢?”
他似站不稳般踉跄了一步,稳住了身子费力喘息片刻,再次伸冤:“叔父您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一点内力武功也无,根本不可能行刺表妹,且侄儿知道表妹因为年纪还小这才略顽劣了些,侄儿却是从未放在心上的。”
苏东旭看了眼他惨白的面色心里信了几分,苏歆婷突然惨叫着出声:“爹爹,就算不是他做的,也是因为他下午惊着了我的兔儿才招致祸端,不然兔儿怎么会乱窜叫歹人捉了去,爹爹您帮我打他一顿出气!”
姜德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是时候该她出场了!
她走出去看着苏东旭道:“既然还了清白怎么还有打人的道理,难不成苏大人一直这样滥用私刑?”
苏东旭不知她在场,吓得忙跪下请罪:“殿下恕罪,是小女年纪小说话轻狂了些,苏家绝不会有此作为!”他登时便将苏歆婷斥责一顿表示警训。
姜德书下午时只看到了符奚的背影,如今面对面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
他着一身黑衣,发色如墨高高束起,一根红色的丝带裹挟在马尾中,只在发尖露了一截红,末尾沉了一颗小小的魂铃,喷面而来的是隐忍又收敛的少年气质。
周身看不出一点杂色,极致的黑让人只看着便觉得压抑。
肌肤色白如雪,却不是健康的瓷白而是偏冷的霜色,好像双手握着一团雪透着刺骨的冷。
五官如水墨做就一般浓艳好看,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内勾外翘细而不小,睑裂细长眼皮内双,眼睛黑而圆内藏不外露,眼尾飞扬入鬓。
真有人长得如此精致逼人!
书里说他因为从小被疯魔的母亲虐待,被狠心的父亲背弃,被家族的后嗣欺凌,后来又被太子追杀被苏家算计,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不仅偏执病娇还暗黑厌世。
可是他现在垂着头的样子看起来苍白忧郁的得很,不仅一点儿也不病娇,反而更像是一个无辜的小可怜儿。
第2章 疯批病娇
苏东旭摆摆手示意符奚退下:“是叔父多虑冤枉了你,既然你病了且回去好生养着吧!”
这不过是场面话,若是真的关切,此时院里有两位医者坐镇,怎么也该让人给他诊治诊治,而不是眼不见为净地打发他回去。
符奚虚弱地颔首作了个礼往院外走。
姜德书不想太招摇,装作不在意他的病容,对苏东旭道:“我乏了,让二姑娘好好养着吧。”
苏东旭和赵大娘子送她出了院子:“恭送殿下。”
折腾到现在她突然觉得饿了,命云香去厨房准备吃食,她自行回院里,将进了拱门忽然一个人影闪到跟前,夜空下姜德书只能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形,她吓地退了一步。
等眼睛适应黑暗,她借着拱门侧的烛火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轮廓和大致眉眼。
黑化值系统顶着满格出现:“宿主,是男主。”
符奚立在原地慢悠悠抬睫,精致的眸子里盛满了天真和无辜,他微微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病弱西子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他突然眼珠子微动,从左边眼眶划到了右边眼眶,自右向左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十分不理解似的抿了抿唇。
姜德书大概了解了他的性格,如果按照书里设定来说,他实在不算是个正常人,但毕竟还没对过线,她也摸不准他究竟病娇到了什么地步。
分明他看起来脆弱温软毫无威胁可言,可她却还是吓的背脊发麻脚下生根动弹不得。
符奚忽然怪异地咧嘴笑了一下,抬手狠狠将指腹按在舌苔上,而后划过嘴角留下一道暗红色的血迹,头一偏无比纯良地笑对她道:“好甜。”
空气里的铁锈味刺鼻,她前世常年呆在病房里自然知道这是血腥味。
符奚观她表情呆滞,突然不耐烦地甩了一张皮毛在她怀里。
姜德书下意识低头去看,手里是一张完整鲜活的兔子皮,她刚才闻到的血腥味就来源于此物。
她吓地慌忙丢开,腿一软便栽了下去。
他走近一步,脚尖在她膝前止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里的讥讽浓重。
阴风裹挟着他的衣袍后扬,他的发丝被扫在耳后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乌云间翻腾,纷乱的枯枝落叶四处急趗越过他却不敢近身,他发尾的魂铃跳跃着铮鸣游走勾魂,形成了一种暗黑又狂妄的气势。
他正看着自己,她却不觉得自己在他眼里。
姜德书发誓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理解过“通感”这个词,他猎猎作响的衣摆和眼中的讽刺,教她觉得他不是神祗而是恶鬼托身,正悲悯她的大限将至。
黑化值系统突然剧烈的抖动,顶端暗红色的光闪烁不停,好像下一刻就要爆开,预示着主人公的恼怒。
她瞬间明白过来,今晚的刺客就是符奚,而他此时此刻的举动是在讽刺自己多管闲事!
符奚似乎很满意她狼狈的举动,他挑了挑眉恶劣地吹了声口哨,转眼便隐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系统终于回归平静,姜德书从惊恐中回过神忙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符奚刚才分明是故意的,书里说他是个脆弱又疯魔且有心理疾病的病娇,做事不计较后果甚至常常近乎于自虐,惯爱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然后绝地反杀,喜欢看大局落定时别人在他身上用尽心机却求而不得的样子。
在某些方面上来说,他在这个环境里其实是主导者,主导者是不会怕的,他只追求迎接甚至创造风暴。
所以他才不介意在她面前暴露自己就是刺客,或许她去揭发反而给了他双重的角色扮演机会,在苏东旭面前是孱弱遗孤,在她面前却是夜中恶鬼,双重危险就代表着双重的游戏快感。
这是病娇的恶趣味!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病娇吗?这要是搁在现实世界里,她肯定连夜扛着高铁能跑多远跑多远!
她突然想起来原作者给符奚的批语:符奚五岁时便死了,不在娘亲自尽的那个雾霭浓重的清晨,也不在符家被灭门的那个黑沉的雨夜,或许更早,他就已经死去了。
——
暴雨冲刷一切过往和污垢,苏府透露出焕然新生的优雅和宁静,一封急书快马送进发府内,径直呈进了苏东旭书房。
姜德书早已收到系统的通知,符氏死士搅动京城风云,斩了太子的忠党堂前殿士。
这已经是她们在京城动第三次手,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目标会剑指何方,一时间京城内外轰动躁乱。
天子动怒,东宫危累,太子逼不得在陛下门前下了军令状,一个月之内再抓不到符家死士,自请废位。
苏东旭是太子在京外的爪牙,太子必定要给他施压,如果剧情不因为她的到来走偏的话,苏家大姑娘苏璃沫不日就将从凤凰山脉学成归来,为她的父亲和太子殿下献出第一个计谋。
姜德书趴在枕头上叹气,不知道那位平日里总是吹胡子瞪眼,但是见到她便是一张笑眯眯脸的皇帝老爹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被气的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了。
她要帮助符奚,自然免不了牵涉到符氏死士,以后还指不定要怎么气他呢!
符奚真像病了一般闭门不出,这两日她前前后后出去几次都未见到他,她只能窝在院子里摆烂,顺便奴役奴役苏家人,享受一下封建王朝的穷奢极侈,反正她这个公主的名声一向如此,不学无术纸醉金迷。
第三日的清晨外头报晓的梆子刚响了一声就息了下去,玉杵嗡鸣传出老远,姜德书叫这股声音震得头皮发麻腾地起身,宫女在外间睡得正沉,她赤着脚走出去,外院的灯火通明透彻云天,看来那位师从女冠的苏璃沫回来了。
她从来不是来宫斗宅斗的,那位大姑娘也生来便不是要困于内宅的,她们之间的战争却已经通过符奚缓缓铺陈展开来。
好在她还有个尊贵身份,仗势欺人她自来拿手,姜德书转动指间的玉扳指,苏璃沫最爱玉,自有她玉脊一般的清高自傲,我总要在她还未重生之前挫一挫她的骨。
天将大亮云香便进来禀报:“殿下,赵大娘子带了姑娘们来给您见礼。”
她慢悠悠地唤人进来洗漱上妆,单是挑衣服就跳了足足一刻钟,磨蹭够了才移步去了前厅。
她不是一般显贵,而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论宠爱便是太子也要排在她之下,她不来没人敢坐。
姜德书昂首覆手打了个哈欠,笑得单纯:“赵大娘子怎得今日来见我?”
她侧眼瞥见苏璃沫一脸的冷眼郁色,勾唇笑了一下。
赵大娘子率众人跪下问安:“长女苏璃沫自凤凰山脉归家,还未来拜见公主,我带她来公主见礼。”
苏璃沫跪在赵大娘子身后,着一身白衣跪的笔直,在一众俯首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肯落下的背脊看得出有几分清冷孤傲不畏皇权的意思。
她俯身去问,面上好奇浓重:“可是那位极有名的令玉真人?”
苏璃沫起身扶额回:“正是。”她语气里的与有荣焉太甚,教姜德书瞬间没了兴趣。
这位极负盛名的令玉真人便是三十年前金口玉言称如今的皇后必会母仪天下之人,她像是得了天尊玉令教天下人趋之若鹜,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只有养在深宫里的原主才知道,令玉真人原本也是宫妃之一,与当今皇后乃一母同胞,穷尽一生为嫡姐做嫁衣入主中宫,此后归隐山间。
分明是外戚一族的计谋,却还有人将她奉为神祗,真是可笑。
姜德书只问了一句便戛然而止,她无甚兴趣的摆手:“我还乏着,见过便退下吧!”
苏璃沫手还在额前,她愣了一下才俯身下去告退。
她等人走了招云香进来:“为我准备束衣。”
如果她没猜错,今晚苏璃沫就会给苏东旭献计动手,以刺杀为饵试探死士在不在苏府周围。
——
入夜。
她避开众人翻进了符奚的院子,刚近得正屋门前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她拼命挣扎不脱,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嗤笑:“看,是咱们大梁最尊贵的小公主,你们还敢动手吗?”
是符奚的声音。
姜德书被他抱着进了内室,喉间抵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她觉得自己呼吸都暂停了。
面前的蒙面刺客看见她吓地退了一步,若真杀了公主,苏家和他们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符奚笑得张狂,嘴里极尽哀婉叹息:“狠不下心豁不出去,真是不值得可惜。”
他将姜德书抱在身前,如入无人之境般冲杀过去,刺客只敢挡却不敢还手,进了里间突然推她进了隔间。
符奚拿起那把鲜血淋漓的短剑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笑得犹如鬼魅:“好好呆着。”
他发间的魂铃叮铃作响,宽大的衣袍裹着飞身钉入墙体的匕首推门出去,外面忽然烟火漫天,火光映衬着他的背影,如天神临世,晃了她的眼。
片刻后,外面的打斗声停了,窗外烟火大盛,照的黑夜有如白昼,姜德书站在屋子中间,抬头便看见满墙的灵位,阴森骇人,她吓得跪倒在地,爬起来便往外跑。
符奚立在血泊中,他脚下是满地尸身,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血腥味令人作呕,她瞬间被吓出了眼泪,靠着墙抖。
他拄着剑微微喘气,整个人笼罩在一片腥红色地黑暗中,外面的喜庆灯火与他格格不入,只隔着一扇门,却像是两个人间。
而于他,是地狱人间。
忽然外面有刀剑声传来,他翻身出去。
姜德书站在屏风后头,不敢去瞧外面的情况。
突然有人走过来,她透着屏风将那人瞧了清清楚楚,他身影魁梧,不是符奚。
她踮着脚尖悄悄往后退,那人突然加速,隔着屏风将她堵在墙边,举剑就要劈下来。
“救命!”她哑声尖叫,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只听得利器入骨肉的穿刺声和人声呜咽。
符奚将刺客钉在屏风上狠狠地捅,刺客隔着屏风几乎就靠在她身上,他带着愤怒刀刀入骨,力道隔着刺客的身体传过来,像是捅在她身上。
他终于停下来,疲惫地甩甩手,而后踹开僵麻的刺客和屏风,现出姜德书的身影来,他牢牢的盯着她,眼眶赤红像染了血:“我从不欠人,你帮了我,我也救了你,两清!”
他突然抬手向外摆了摆:“滚吧,在我没反悔前。”
姜德书几乎是马不停蹄的滚了,回到院子里停住时才发觉双腿抖得几乎站不住,她今晚真是开了眼了,总算深刻认识到什么是疯批病娇了。
这也太吓人啦!
第3章 痛苦和有趣
符奚坐在屋顶,他右手微撑支着脑袋,嘴角噙着笑瞧着下面的混乱场面。
他忽然扯掉胳膊上包扎的布条,才愈合的伤口被大力撕开鲜血涌了出来,他看着滴落在瓦片的鲜血抿着嘴摇了摇头,苏东旭那个蠢货估计还要好一会才会发现他的人早已被自己杀了。
他冷笑一声:“真是天真!”慢慢擦拭手中的利刃,思绪慢慢飘远。
母亲长年被锁在房里,她每日疯了一般捶打门窗,想要冲破房门得见天日。
他那时还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锁着母亲,又为什么再也不肯见他。
母亲总是疯疯癫癫的,有时候叫他乖儿有时恨不得杀了他,他缩在门外的花坛里,听着她没日没夜的凄厉尖叫,他又怕又不忍心,躲着人砸了锁放母亲出来。
她得了救却鼓着眼睛惊恐地退进了里屋,好像不认识他一般,忽然惊叫一声反应过来:“你这个勿吉①贱种,如果你没有这层血脉,我也不会和我的符郎分开,也不遭受如此冷落,你这个小杂种,你怎么不去死。”
她像疯了一样挥手抡打他,手打累了便抓着茶杯茶壶扔过来,嘴里不停的诅咒着。
“不是我,不是我,一切都是勿吉人的错,他们绑了母亲,逼得我不得不做,我不得不做,我好恨,我好恨......你这个小怪物,你给我去死,我打死你!”
他不知道是疼还是冷,浑身麻木着一点痛的感觉也没有,只是被打翻了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脸,摸出了一手脸的黏腻鲜血。
那腥甜的铁锈味道他至今也忘不了,每次斩杀敌人闻到这熟悉的味道,他都会止不住的战栗热血沸腾,那是一种病态的狂热,是曾经的愤怒,是他年幼时无法抵抗的伤害,深深扎根在了血肉里。
母亲许是觉得不解气,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出去,他挣脱不得,也没有力气挣脱,只能呆呆地盯着自己裸着的脚尖和身后蜿蜒平行的拖行痕迹。
母亲把他甩在院子外的湖边,狰狞着面容低头看他,忽然尖叫着笑开了:“小杂种,勿吉小杂种哈哈哈哈,小杂种,你去死吧!”
说罢狠狠将他推下水,他穿的单薄,冬日里的湖水冰凉刺骨,他突然一改麻木,拼命地往岸上爬。
她忽然跪下来,近乎祈求地看着他,脸上涕泪纵横:“奚儿,奚儿,别挣扎了,母亲求你了。”
“听母亲的话好吗?你下去吧,这样你解脱了,母亲也解脱了,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母亲求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自己为他的母亲,在她杀他的时候。
他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水里太冷了,他想上去,只能拼命的抠紧岸边的石头,抠的满手鲜血也不肯停下。
她才换上不到片刻的温暖脸庞,此刻又难堪地狰狞了起来,抬脚狠狠碾上他的双手,狞笑着将他踢了下去。
他记得自己沉在湖底,转眼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却在阴冷的屋子里,门外传来父亲冷冷的声音:“想入我的眼也不是不可以,以后你就做瑜儿的影子,做我符家的死士。”
“你要时刻记住,你只是我手边一把趁手的刀,不配再有别的奢望。”
从此他被送进了符家死士训练场,成了那个所谓优秀大哥符瑜的影子,保护他替他解决掉所有麻烦,精疲力尽昼夜不歇,于尸山血海中一点点搏出活路。
他不记得曾经自己竟有那样的意志,若换做如今,大概早早便松了手一了百了。
只是可惜,符家辛苦训练出来的死士,符瑜一点也没能享受到,日后全都要进自己这个勿吉杂种的手里。
便是恨煞我折辱我又如何?营碌一场转头空,何至于何至于,真是可笑至极!
似乎是痛苦的回忆叫他难受,他忽然颤抖起来,整个人坐不稳似地倒在瓦片上。
手臂上的刺痛令他回神,他眸色一暗,轻轻阖上了眼睛。
他这一生在烂泥里挣扎,在谁眼里都是杂种、死士,无人问津也无人爱过,好像他天生就是不配的。
可悲的是,这笔账他根本不知道该找谁去算,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麻木又无趣得紧,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人间,可是活着总要找点乐趣。
直到苏东旭找上了他,一切才开始有了源头和归宿。
看着别人在自己身上费尽心机却求而不得,实在是一件勉强算得上有趣的事。
他看着匕首上的血迹,十分嫌恶的皱了皱眉,仔细擦拭干净。
忽然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装模作样做派,是苏东旭派人来了,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蓦地抬手将匕首狠狠扎进肩头仰躺着摔了下去。
有了这条深可见骨的伤疤,他才就能脱身。
他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虚弱无力,身上透着刺骨的冷,眼里灰败一片,看到苏东旭走近,努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贤侄,今晚是什么情况?”苏东旭围着他焦急地打转,却对他背上的伤口和顺手臂而下的血迹视而不见。
他面上灰败神情惊恐:“叔父,一群人把我掳走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可是他们好凶,我挣扎不脱,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后面又来了一伙人,他们打了起来,我想跑,然后......”
“然后什么?”苏东旭突然停下脚步站在他跟前,急切的问。
他拧着眉头疑惑:“然后我听见有人叫我小主人,他们肯定是认错人了,我......叔父,你知道的,我父亲哥哥都被太子杀了,他们肯定是认错了。
他说着抖索起来,好像沉浸在当时情景,语气慌乱不堪,“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还带了剑,他们在我房门前杀了好多人,我害怕,我就一直跑,一直跑,后头来的那群人也来追我。”
“然后他们两方人又打了起来,后头来的那群人,嘴里还说......说什么终于找到了,一定要给太子交差。”
苏东旭面色胀红起来,他突然呼吸粗重,大喘着气追问:“太子的人?”
“太子?你说他们是太子的人?”他一脸茫然。
苏东旭急得揪住他的衣领,愤怒的嘶吼:“快说,我问你是不是太子的人,你有没有被发现是从我这里出去的?”
他摇着头哭:“叔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听他们这么说,后来掳我的那群人和太子的人继续缠斗,他们打斗途中甩了一把飞刀过来,将我砍了,我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以后,我发现地上躺了好多尸体,我依稀能从衣着分辨出来,就是方才的那两队人,他们两败俱伤,谁都没落得好,我好害怕,我就跑了,跑到府内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叔父,没人发现我是从苏府出去的,叔父,我太害怕了,您可得护着我,我......我父亲曾经还救过叔父的命呢!现在太子已经找上我了,叔父,你不能不管我,叔父。”
符奚慌乱地祈求,配合着他清瘦羸弱的身体,看起来和废物别无二致。
苏东旭气极,一把将他甩开,怒骂:“废物,废物。”此行不仅打乱了他的计划让符氏死士跑了,还损伤了一众精兵,最重要的是,太子已经知道了符奚的下落,难保不会查到自己头上。
他将这废物留下,就是为了找到符氏死士献给太子,好在太子跟前有更多的话语权入主内阁,而不是做他打探消息的爪牙。
符奚借势后退,不小心撞到了墙壁,他捂着肩膀抽泣,看到苏东旭愤怒的样子,加火:“叔父,他们为什么会叫我小主子?”
苏东旭大梦初醒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换上和蔼的笑,三分安慰七分恐吓的道:“我已经派人去查过,符氏除你之外再无活口,估计都是为了夺你性命献给太子以求讨好的,你日后一个也不能信,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符奚突然抬头,眼中泪光盘旋:“叔父,万一以后他们还来找我怎么办。”
苏东旭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还怕他们不来了呢!
“侄儿莫怕,以后他们再来找你,你先稳住他们,然后偷偷报信给我,我来解决他们。”
符奚连连点头:“我听叔父的,可是我怎么给叔父报信,平日里都是叔父唤我,我身边没有一人可以报信。”
苏东旭略一沉吟,为了尽快找到死士的下落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从胸前掏出一块信物:“你若再见了他们,发送这个信物,我的人会立刻赶过来。”
他珍而重之的接过,稳稳的放在怀中,忽然抬头,嗫嚅着嘴唇:“叔父,这个月的药,您该给我了。”
苏东旭自怀里掏出一个玉色瓶子递给他:“叔父为了你的病每月辛苦找人熬制丹药,可是废了大力气大银子的。”
符奚夺过瓶子便往嘴里倒,慌乱咽了下去,吃完弓着腰趴在地上对着苏东旭拜了又拜:“多谢叔父,多谢叔父,叔父的大恩大德侄儿牢记在心,日后一定报答。”
苏东旭看他烂泥糊不上墙的模样,面色一暗,心里暗骂:这废物根本不用自己辛苦找来毒药控制,自己便是个立不住的。
当初为了牵制利用他,暗中派人给他灌了毒药下去,自己再谎称他中了毒每月给他解药缓解,就是为了让他离不开苏府,没想到白费了心机,他就是个没用的病秧子,符家也不是人人都是勇夫。
苏东旭见他血流了一地,藏污了自己的鞋底,心里愈发生气:“来人,带表少爷去柴房,太子不日或许可能来搜补,千万不能暴露了表少爷。”
符奚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苏东旭见他出去,冷笑一声吩咐下人:“他放走了符氏死士,我饶不了他,你们把柴房门锁住,不准给他吃食和伤药,也不准搭理他,明日一早再放他回去。”
“是!”
符奚听到柴房门外的落锁声,他勾了勾唇,吐出嘴里的药丸,席地坐下,该演的戏已经演完,该拿到手的信物已经拿到,他懒得再装,不愿再去附和外头动静。
苏东旭如此做就是为了折磨他好解了心中怒火,这种草包只要几句话就能解决,只如此就能让他放松警惕,真是好掌控。
他扯了身上的布料将伤口裹上,抬头轻笑了一下。
苏东旭,你要痛快我便给你,日后我要讨回来你也别怪我心狠。
作者有话说:
①女真族,复姓完颜,是符奚母族。
第4章 用情至深
明日是月娘节,民间有祭月、赏月、吃月饼、玩花灯、赏桂花、饮桂花酒等民俗,也就是如今的中秋节。
子时一到,城中烟火漫天,喜庆非凡。
烟火炸开声激的姜德书背脊发麻,她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回神来,行尸走肉般往自己的院里走,身上直扑扑地冒冷汗,脚下一个没稳住跌落在地。
云香听见响声走了出来,见到她忙奔上来,触到她一身的血迹吓的几乎破音:“殿下,您怎么了?”
她见到自己人略放松些,心里紧绷的弦放下,只是脚下还虚浮着,道:“我无事,不要声张。”她不喜身边有人守着,命侍卫宫女夜里都在院外候着,未经传唤不得进来,只留云香一人贴身伺候。
云香扶着她往里走,给她擦洗干净换上中衣,她窝在被窝里躺着出神,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惊险的场面,恐怕以后还有得她适应的。
云香给她掖了掖被子,趴在她枕边给她擦汗,她自小服侍她长大,见她这样心里疼的不行:“殿下,您是不是吓着了,奴婢去请御医来可好?”
她缩进被子里裹住自己:“不必叫御医,我休息一夜就好。”
云香见她乏了,退出去守在外间:“殿下您好好睡,奴婢守着您。”
姜德书梦到自己被人掐着脖子抵在墙上杀,她吓得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意识清醒了却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等再次奋力睁开眼睛又敌不过困意再次魇过去,一晚上反反复复几次,只能虚虚的睡着,惊悸了一整夜,四更天的时候终于冲破梦境挣扎着想醒过来了,一摸一身的冷汗和满脸的泪。
云香是她唯一的近身宫女,她守在床前见自己醒了,忙擦了她额间的冷汗,递过来一碗汤药:“殿下,这是我跟御医讨的凝神的汤药,您喝了再歇会。”
她确实吓着了,也不管苦不苦一闷头直接干了,转身翻进云帐里继续睡了过去。
晨起她还未起,外头一道尖细的声音嘹起:“公主殿下,圣旨到了!”
她听着熟悉的声音蓦然翻身起来,老太监康福禄立在屏风外头,她圾鞋起身出去:“老康子,你怎么来了?”
她穿书一个对月以来见得最多的就是大太监康福禄,皇帝但凡传个旨意送个东西都是使唤他来,所以见到他真是比见到皇帝还亲切几分。
康福禄恭谨的站着,面上笑意盈盈:“旨意是给苏家的,咱家是来给殿下送东西的。”他拍拍手,身后一众侍卫手里捧着东西站着。
“中秋盛会,陛下可惦记着您呢!怕您在汝宁城饮食不调命咱家带了御厨来,您最爱吃的点心牛乳糕便是出自这位御厨之手,还有宫里一应使惯了的物品都带来了。”
因为宫里的所有宝贝她都喜欢。
原主的母妃是皇帝的白月光,后来因为生原主时难产而死,所以皇帝就把原主当成对白月光的精神寄托,极尽宠爱,便宜了她这个穿书选手。
书里的原主是个皇室背景板,只知道招猫逗狗吃喝玩乐,后来因为从御花园的假山跌落而亡,芯子就变成她了,所以对原主的母妃描写就更少了,也不知道她的死是真的难产还是因为宫斗。
她之前跟系统合计过,本来原主的母妃就要封后了因为有孕一直拖着,竟没活过产子,然后就便宜了现如今的皇后,所以被宫斗谋杀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而且能骗过皇帝,宫里的水也太深了。
不光皇宫里惦记着这位小公主,汝宁城里的达官显贵也记挂着她,拜见游玩的帖子还有首饰珍玩堆了一东厢,她现在没空只能含泪收下拜礼,其它的一概拒了。
康福禄送完东西歇息不过半日,便打道回宫了。
——
苏家合府夜宴。
姜德书坐在上首,面前堆砌着御厨做的美食,她旁若无人地往嘴里炫。
苏东旭的父亲曾做过太子太傅,是当世有名望的儒士,可惜前年已经病故,而他于科举一事造化不高,靠着父亲的关系经营多载只得了个外放的知府。
多年的郁郁不得志促使他辛苦钻研,好不容易攀附上太子,可惜太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外放的爪牙。
便连临州的知府都能压过他好几头,无非是有宫妃在大内。
他一生无子,还好生了个早慧过人的女儿,如今太子妃病故,他一定要借符家之手一飞冲天,送他的女儿扶摇直上入主东宫,太子妃即是皇后,他即是国舅,他苏家终有出头一日!
如今他得了皇帝的赏赐,若伺候好了顶上那一位便是得了陛下青眼,水涨船高到时太子必会高看他一眼,于他日后筹谋便更多有进益,又何愁没有进京的一天。
他整个人意气风发,全然没有了昨日计划失败的恼怒,畅快地多饮了些酒,对姜德书也是愈加恭敬。
反观苏璃沫却是一副郁郁之色,她心比天高又是令玉真人的入室弟子,自觉日后注定要进东宫嫁太子为正妃,只可惜事急不成,她挫败的很。
姜德书懒得揣摩他们的九曲心思,她吃喝一日已经缓了过来,不管男主疯不疯批她为了任务该上还得上,里里外外寻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符奚。
难道他昨日受伤了?
她酒足饭饱道声乏了要走,苏家人坐卧拘谨巴不得她走,恭恭敬敬的送她出了院子。
然后借口消食她便屏退随侍宫女,往西角符奚住的院子走去,今日天气好得很,明月当空万里无云,她站在此处想着昨日院子里发生的事还是有点怕,心里狠狠地夸赞了自己一句敬业,便抬手推门。
手将扶在门上门从里面猛然被拉开,她踉跄一步栽了进去,对面的人突然欺身上来将她抵在墙角,手上下了狠力掐她的脖子。
他满脸戾气,语气像带了冰渣子:“不知公主安得什么心思?”
姜德书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要被他掐断了,可是声道被阻,她涨着脸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手脚并用奋力挣扎。
还好符奚想留活口问话,只是想吓唬吓唬她,须臾便松开了。
她靠着墙滑落下去,趴在地上咳嗽,狠喘几口粗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后怕得腿脚不受控般虚软哆嗦,被逼出了一脸的泪。
皇家之人一生泥陷在权力中挣扎,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争宠夺权,这位荣宠至极的小公主必然也是如此,三番四次帮他寻他,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吗?
他的耐心不再,语气里却带着点惋惜:“我可不是好人,你既暴露了就别怪我破坏游戏规则。”杀皇嗣诛九族,杀了她苏家便会被灭门,到时候就没得玩了。
姜德书眼睛赤红心里怕得要命,却强装镇定的转过头来,咧开嘴挥了挥爪子:“符奚,你好!”
他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嘲讽道:“你果然认识我!”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就是因为你我才会来这个世界好不好?
她抹了把眼泪,抽抽鼻子哽咽着问:“我今日在夜宴上没见到你,便寻了过来,你可是因为昨日受了伤才没去?”
关心他?
符奚突然僵住,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面露惊恐地看着她。
她哎呀一声将他侧转了个身,踮起脚去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系统明确说过要保护他不让他受伤,不然会扣重生等级的积分,积分太低,她重生的时间点就不好,比如重生回身体油尽灯枯在手术台上时,那还不如不重生。
他面色突然阴翳的下来,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姜德书被他的气场吓到,赶紧解释:“我今儿没在宴席上见着你,便想着来看看,我没有恶意。”
他显然不信,斜睨她一眼,突然嘲讽地笑了,声音阴恻恻的:“是吗?”
“嗯。”
她仰头看他,正好看见他睫毛垂下来,像是风雨欲来的天幕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眼中的假笑褪下,瞬间覆上了一层冰凉的雾气,沉着声音威胁:“那你说说,既然要的不是我的命,那我到底是何处得了公主的青眼,竟叫公主昨日来寻我,今日又来关照。”
眼泪滑落到嘴边,姜德书下意识舔舔嘴角,退了一步:“我......”我敢说是为了任务吗?我不敢!
说她心善悲悯天下苍生,所以可怜他?
她忙摇头否认,这显然不能打消男主的疑虑,说不定还是刺激地他恼怒成羞当场把自己灭口。
她记得系统说过,符奚的父亲符律半年前来京述职,为防陛下留子为质便把他也带来了,要不就说自己当时见过他?但是原主到底有没有见过他哇!
符奚看着她冷笑,语气里带着微微的不耐:“还是说公主打算从我这里探听到什么?”
姜德书被逼急了口不择言信口胡诌:“我......我念着你不是因为想探听到什么,而是因为爱慕你。”
既然编都编了,她赶紧给自己找补增加这话的可信度:“半年前我见过你,在御街上,我对你一见钟心!”符家来京述职肯定会经过御街,总比说在大殿上见过他可信点。
爱慕自己?
符奚未曾想过是这个结局,他头一偏退了一步。
姜德书见他眉间微蹙却没有及时追问,会不会是心里有所松动?
她悄悄呼了一口气出来,梗着脖子继续解释:“自从知道符家的事我便处处留意,那日在苏家后院我一眼便认出了你。”
符奚微靠在墙上,隐在凉荫下静默了片刻。
他手中握着一片枯叶,眼中似有柔情,吐露着温软深情,语气却十足讽刺:“公主用情至深,真是令人佩服。”而后无情将树叶抛下,眼中冰冷一片。
他的动作很奇怪,深情又冷漠,像是冷血动物盯着食物,只有吞噬的欲望。
他显然不信她的话,一步步欺近,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脖颈,这次没有使力只手指冰冰凉凉地捏在她脉搏上:“这场游戏加上了你,好像有趣多了。”
姜德书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忍住哭了出来。
小公主吓得哆哆嗦嗦,两腮憋得通红,眼里蓄满了泪水,抿着嘴抽抽噎噎的,她的睫毛凌乱却又极长极浓密,双眼微抬委屈地望着他。
符奚嗤笑一声,果然是一副好皮囊,不管是宫里宫外这样的女人最会骗人。
他松了手,在她衣领处擦拭,不解地问:“你哭什么?”
小公主下意识舔了舔嘴角的泪,眼珠子转的飞快,又开始胡诌:“我怕你手疼......”
他轻哼一声,弯腰低下头凑近她,伸手触上了她的眉角颞颥处,他的手指冰凉,眼中的威胁意味浓重:“你最好闭紧你的嘴,不然,我便忍着手疼了结了你。”
他离得太近,一双眼牢牢摄住自己,睫毛很黑浓密微垂,眸色沉的吓人,危险又昳丽。
姜德书浑身僵硬,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像受了蛊,下意识点头。
第5章 浪荡子和良家
符奚依旧穿了一身黑色衣裳,原本是看不到什么伤口的,但是他行动间大概是撕扯到了,虽然他面上不显,可濡湿紧贴在肩膀上的伤口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一把揽开裙摆露出里面的自制小腰包,丁零当啷的挂了一堆小药瓶,跟他炫耀:“这是我给你带的伤药,有好几种呢,上头有字,我们可以对着你的症状选。”这叫做有备无患!
符奚看着她脖颈上的指痕,眉间笼上一层郁色,小公主不记打,方才将威胁了,现在依旧十分亲密的给他送药。
他眉间的不快很快变成一抹恶劣的笑,伸出手在他腰侧一指:“就这个罢。”
说罢转身回了东厢,示意她跟上。
这下轮到姜德书郁闷了,她本来只想刷刷好感让他体会到有人关心,不管他要还是不要都行,怎么着都不会让她帮忙,怎么就变成第三种走向了。
她垂着头小媳妇儿一般挪了进去。
昨日发生谋杀事件的正屋已经锁了起来,难道是还没打扫完战场?她想到此处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还好现在不住在那里,不然故地重游她还有点害怕呢!
系统提示她:“宿主,帮助男主的方法有很多,比如同盟,但是你刚才选了另一条路——求爱,请你日后务必不要崩人设。”
她沉重地点了点头,反正以男主的性格又不会真的跟她相爱喜结连理,她这么说只是给了自己塑造了一个行为动机,以后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在男主眼里都是合情合理的就行。
她做完了心理建设屁滋滋的跟了上去,还主动将门合上了:“不能给苏东旭看见。”
方才她还一副怕得不行的模样,这才一转眼的工夫,便已经换了副面皮子笑眯眯登堂入室了。
还不止...
她已经挨了上来,蹲在他的脚边仰视他:“符奚,我帮你换。”
他坐在桌子旁冷笑一声,有趣,真是有趣。
遂缓慢撕开外衣肩头,黏连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
姜德书蹲着没看到他的伤口,瞧见他手上动作,心里一横:来都来了,那就拼命刷好感感化他吧!
她仰着头,脸上还挂着水汽,面色也看起来比平日里苍白了许多,拿着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盯着他:“我会换药,我前几日不小心划伤了都是我自己治的,我没告诉父皇,也没传唤御医。”
又怕他不信,掀开袖口给他瞧,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果然胳膊上印着一条粉红色的疤痕,因她肤白细腻,疤痕虽不大看着也明显得紧。
姜德书心道,我就会治疗这种小伤,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万一等会疼了没处理好了你可别怪我,也别杀我。
符奚移开眼睛不看她,她如今也不知道避嫌了。
想起她方才说倾慕自己,如今这渴慕模样不似作假,他突然眸色一暗,合上衣衫。
“怎么穿上了?我记得那日很严重来着,得快点上药。”她伸手扯住他的衣裳。
火急火燎的样子像极了□□熏心的浪荡子,他莫名觉得自己是个被迫的良家,这场景看起来怪怪的,手指不自觉的抓紧了衣领。
姜德书见他又开始不理自己了,犹自在桌子上摆开药瓶,仔细看上面的小字,他方才随便指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万一用错了药他的伤加重自己好感就白刷了,万一他一命呜呼她的任务就失败了,反正虽然伤在他身痛在她心哇!
忽然看到自己的手上还带着方才宴饮时留下来的油渍,想也没想的就在他身上擦拭干净,面上是十分的理所当然。
黑化值叮的一声轰鸣,这个她太熟悉了,说明男主在愤怒,他黑化值要爆表了。
系统:“宿主你在做什么?!”
姜德书:“我在作死你看不到吗?”进都进来了为了给他上伤药我容易吗我?
她咧着嘴角笑出了一口的小虎牙:“这下脏了,你得脱下来了。”
“......”
他咬牙切齿:“黑色那瓶。”
姜德书笑眯眯的递过去,他摇摇头继续使唤她:“枕头下面有一把短剑,帮我拿过来。”
她走过去翻,不小心看到枕头被血迹浸湿了几寸,手摸上去还是润的,她心里突然有一丝丝酸涩,他才十六岁,活得可真是不容易。
他已经褪了衣服,露出消瘦的肩头,霜白的背上新旧伤痕盘旋,怪不得他混不在意肩膀上的刺伤,与这些伤口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小罐酒,突然淋了上去。
明明符奚没有吭一声,酒肉相交也没有半分声响。
她还是无端的脑子里突然炸起冷水进油锅的滋啦声,几乎是下意识的替他疼的嘶了一声,呆站在原地。
符奚慢慢抬起头,疼的眼角慢慢爬上殷红,眸中蕴满了生理疼痛的水汽,冲她招了招手:“给我。”
她赶紧递过去,离近了才看清伤口,一个深深的刀伤盘踞在肩头下面几寸,深可见骨,已经微微有些长合了,此刻被他大力撕开,鲜血瞬间汹涌而下。
他的外衫肉眼可见的湿润了。
姜德书下意识拿手去兜,见于事无补慌忙捧了自己的裙子去擦。
伤口因为鲜血又模糊起来,他面上带着愠恼,咬开瓶塞将酒尽数淋了下去,伤口上的泥泞显现出来,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微微化脓。
“别擦了。”他声音几乎在颤抖。
姜德书茫然地啊了一声推开,桌边的烛台此时燃尽了,屋子的一切瞬间遁入夜色,她只能看到符垂着头的轮廓,她赶紧翻出新的烛台和火折子一并拿过去点上。
他惨白着脸拿刀往伤口上去,姜德书一瞬间知道了他要做什么,他们没有麻药,伤口消毒也只靠酒水,万一感染了就完了:“符奚,等等,刀口要消毒。”
他看她一眼,自嘲似地说:“我自小惯了,不用如此细致。”
姜德书不依,大着胆子夺了他手里的刀,像模像样地在烛火上将刀身炙烤了个遍才递给他。
他沉着肩,将伤口处的腐肉和血浓一点点刮除。
阴暗的房间里火苗跳动着映在他脸侧,忽明忽暗的,自颈而下至肩背纤长脆弱,整个人不显得易碎,反倒透着实打实的狠厉感和苍白鬼魅的美感。
这是符奚的特色,书里说他是一把利刃,经年打磨早已心冷手冷,是不知痛的。
她心里暗骂一句:放屁,是人都会痛,作者为了贴合他的性格,将他写成了行尸走肉,简直是一派胡言。
姜德书呆呆地站着看他处理伤口,看着他清醒又略带残忍的给自己挖骨剔刑,她心跳如雷无法抑制,索性闭上了眼睛。
“帮我缝合。”
她睁开眼睛见他已经上好药,手上捏着一根弯针看着自己,眼睛通红嘴角紧紧抿着。
说实话,她不敢。
符奚突然昂首靠在椅背上,笑得温柔:“过来。”
她已经见过他这种表情一次,他脸上的表情越柔和,心里的狠厉就更深几分。
她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脚下却立着不动。
符奚俯身伸手将她扯了过来,她的手按在他伤口上,手下已经黏腻濡湿起来。
他的伤口在流血,但他丝毫不在意似的:“别叫我说第三次。”说罢握着她的手刺进皮肉。
姜德书吓了一跳,她的手被他死死攥着,不知是疼的还是故意的,她稳住心神拍开他的手:“你松开,我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缝合的间距应该是什么样的,只能估算了下距离尽量保证既缝合了又不至于让他痛太多针。
好不容易缝完了,她觉得自己人已经麻了,给他包扎的间隙想办法分散注意力缓解自己地精神压力,以后大概可以时常过来串门顺便问问:“今日可伤着了,我来给你治伤。”
他似乎是嫌伤口绑的太松,带着她的手死死地按上去,几乎带了自虐的意味抽紧棉布,姜德书手已经开始疼了,偏在他脸上看不到多少疼痛的滋味。
他静默了半晌,终于把那双赤红的眼睛合上,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声线冷漠平淡:“我早晚要剔了苏东旭的骨。”
外头明亮如黄昏,透过屏风射进来的光却影影绰绰好不幽深骇人,过了一会儿整个世界阴暗下来,天空中闪电霹雳。
符奚一张脸惨白,忽然低头看她。
像地狱里的罗刹仰望世间,拼命爬了出来,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无辜,而是渴望救赎。
姜德书再也站不住,腿一软倒了下去。
他松开她的手任她滑落,低头垂眸看她,话里嘲讽意味浓重:“这就怕了?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什么爱慕,我只觉得虚伪恶心。”
她听完反而不怕了,这句话在她听来分明就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会爱我。
啊,可怜的病娇。
折腾了一个时辰,此时已经夜深了,外头早已变了天,狂风骤雨袭来吹打着窗柩。
这样恶劣的天气,这样恶劣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比一份炙热的爱更让人心动呢?
她努力跪直了身子,忽然张开手臂挽住他的脖子,头脸挨上去紧紧搂着:“符奚,外面打雷,我害怕。”
第6章 奔放的古人
符奚没料到她有如此举动,她方才明明眼里全是恐惧,他看的清清楚楚绝不会有假,却突然变了性子往他怀里钻。
外头又落了几个雷,姜德书又装作害怕的样子往他怀里深钻了几分,呜呜咽咽地哼哼,嘴里直嚷嚷害怕。
从没有人这样触碰过他,他心里升腾起异样的不可掌控的愤怒,激地他浑身暴戾颤抖,身体却僵直着不能动弹,手张开垂在半空。
是杀了她还是不杀她,他做不出决定,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骤雨突歇,转眼就晴了。
没有了外力影响,屋子里静悄悄的,姜德书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别别扭扭地钻出来不敢看他。
她略有些尴尬,湿黏黏的衣裳此刻也像烙在了皮肤上,烫的人生疼。
僵直着背脊去看他的手上是不是已经捏了匕首准备宰了自己,却发现他面上平静无波像是在发怔似的。
符奚显然此刻没有开口打破她尴尬的善心。
刚才......大概是被院子里狂风暴雨的灭世感刺激到了,脑子一热就上头了。
她急中生智,抬手摸了一把他露在外头的肩头,嘴里干巴巴的夸:“你还挺白挺嫩的哈。”
忽然身体前移,一阵风略过,她就在门外了,门突然重重的合上将她关在了外头,里头人的动作多少带了点气急败坏的意味。
姜德书刷新了自己脸皮厚的下限,做都做了脑子里还复盘那些做什么,走示爱路线可能效率更高也说不定呢?毕竟多少人的情根深种都是从又搂又抱开始的。
忽然黑化值系统叮的一声:黑化值99点。
她就说吧!这个方法绝对有用!
姜德书嘚嘚瑟地踩了踩脚后跟,整个人像个不倒翁一样微微晃了晃,神情娇俏的很,冲里头的人嘱咐:“符奚我走了哈,你记得每日换药,还有伤口不要沾水。”
里头静悄悄的无人应,她方要嘚瑟,突然想起来被自己打发去做事的云香,自己这一身的血迹,要叫她看见了告诉父皇那还得了!
身体不受控般狠狠打了个哆嗦,吓得赶紧钻回去了。
云香四处寻不到她,她知道公主的性子不敢贸然唤侍卫去寻,只能在分开的路上等她,方才下了雨,她心里越发着急下一刻便准备逆了公主的旨意报侍卫去寻。
姜德书远远地瞧见了云香,她赶紧脱了身上裹着的披风抱在手里:“方才闪电之前就应该回来,偏不巧碰到了一只受伤的猫儿,我不忍心便守着它雨停,它身上的伤口太深血浸湿了我的披风,快拿去好好洗洗。”
云香接过披风闻了闻,果然一股子铁锈味道,她下意识往姜德书身后看了看。
姜德书摆手往前走:“那小畜生怕生人,雨停了便跑没影了。”
云香打量后头一眼,黑压压一片看不出有什么猫儿狗儿的,她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今日任务有重大突破,她心情极好,窝在被子里准备睡个好觉,忽然黑化值叮的一声又弹了出来:黑化值100点。
我......吃草!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变回满格了!
她动静太大吵到了外间的云香:“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她翻身往里滚,咬牙切齿:“无事,我就是在想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猫崽子,若下次让我再见到了它我一定打它一顿。”
云香捂着嘴笑了一声,退出去了。
姜德书也就只敢发发牢骚,她现在恨不得给那位“猫大爷”好好供着,怎么可能还敢打他呢?此刻只能卑微的缩在墙角自我反省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难道伤口缝的不好,裂开了?
或者知道自己是骗他的?
还是说自己给他用错药了?
......
思考到后半夜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中秋之后,汝宁城有一场盛大的赏花宴,赏花宴由城中富豪乡绅合力举办,为了结交附近各府州内官员花大价钱去培育各式各样的菊花。
她用了早膳后,苏歆婷在厅上求见。
她手上还裹着纱布,因伤了右手昨日夜宴也不能独立进食,如今笑意盈盈的来拜见她:“殿下,今日城中有赏花宴,那景观不知如何盛大艳丽,臣女来邀殿下一起去赏玩散心。”
姜德书知道她的意思,若与自己同驾而行,必定会得众人高看,成为贵女的中心。
她不知道的是端亲王世子姜东敖今日也会到场。
她本想拒绝,后面一想自己明面上打的是来汝宁城游玩的幌子,竟然一连四五日都在苏府里躺着,再不出门就要被人怀疑用心了。
她笑着应了:“我歇了几天也缓过劲儿来,便同你一起去吧!”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苏歆婷是符奚众多敌人中最浅显恶毒的一个,她以后可以找机会帮符奚讨回来。
苏璃沫自诩未来不可限量,入了太子无一人能入她的法眼,自然不肯来姜德书跟前讨好,反而还要离她远些以示自己的孤高清高,才情似雪。
她先一步出发,姜德书上马车前只遥遥看到了个车马背影,
苏璃沫离开汝宁城一年有余,又是师从高人,如今回来必然认为自己是贵女的中心,岂有不去的道理。
这可不就巧了,苏歆婷也惯爱出头,也想做这贵女里的头一份儿。
姜德书看着苏歆婷兴奋地到处打量的身姿,忽然计上心头。
这两姐妹非一母所生,苏璃沫苏东旭已故原室所生,苏歆婷是继室所生。
苏东旭虽然对两女都宠爱有加,但却十分的不同。他对长女寄予厚望,一切好的资源都先紧着她,盼她能成女中之凤,对次女也从不吝啬吃食财帛,但太过表面。
两个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都想嫁皇亲贵胄,加上苏东旭侧重不同,两个人的矛盾由来已久,今日的赏花宴没有什么比姐妹相争更有意思的了。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终于停下,她打开帘子往外望去,苏璃沫站在人群之中前呼后拥好不风光。
她随侍的宫女嘹起嗓子着令:“公主嫁到!”
外头呼啦啦跪了一地:“恭迎公主殿下。”
苏歆婷先下了马车,姜德书探身出来命众人起身,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示意苏歆婷扶她下来。
苏歆婷受宠若惊般抬起手扶她,她的手不止轻轻搭上去,反而略施力握住她走了一段路才松开。
不止苏歆婷迷迷瞪瞪地心里冒泡儿,贵女们也纷纷交头接耳暗忖两人如何会这么亲密,又道怨不得公主出行要落榻苏家,所以众人除了奉承姜德书便是围着苏歆婷打转,将苏璃沫冷落了个彻底。
她孤高自傲不肯主动攀附结交,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宴席后头。
流觞曲水,热闹非凡。
姜德书随众人吃了一顿流水的百花宴,便称喜静要独自去赏玩,临走前瞥到了苏璃沫霜白的脸,心里好不痛快。
赏花宴办在某豪绅的一处外院,花园里头假山层叠,花卉繁复,美丽无比,姜德书顺着假山往外走,转了半天出不去,反而和宫女走岔开了。
忽然后颈子一凉,一直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吓得惊叫之前还不忘捂住嘴,好家伙一定是因为自己有眼色,要是叫出声来此刻肯定早就被抹脖子了。
她拱着手:“好汉你冷静一下。”速度极快的抹下腕子上的玉镯,“好汉,我这有玉可值钱了,都孝敬您,您可千万别杀我,你杀我我爹爹又杀你,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值当不值当。”
“我有时间,咱不着急,您老慢慢地仔细地想清楚了,冲动是魔鬼,千万要冷静啊!”
匕首忽然抽走了,姜德书迅速转头后退。
符奚!
他依靠在假山旁,姿态悠闲。
姜德书深呼一口气出来,下意识埋怨:“做什么吓唬我?”说完了才发觉自己语气有点点质问的意思,好像过于嚣张了,忙抿着嘴住了口。
他伸出手:“拿来。”
“什么?”
他走近一步:“方才说的买命钱。”
姜德书攥着玉镯退了一步,突然外头有人嬉笑打趣,她赶紧拉着符奚往里面假山里面躲。
符奚不肯,她死命将他抱住往里拽:“别出去,今日苏家人都在,你不怕被人瞧见吗?”
外头两个人径直进了假山里头,微微听得两人声音是一男一女,嬉笑怒骂好不亲密。
姜德书以为被发现了,吓得哆哆嗦嗦的说:“符奚,你别怕,我保护你,若是被人发现了,我......我有钱,好多买命钱。”
符奚将她揽进里头的石头缝间,匕首沿着石壁刮下,咬牙切齿:“这里头是死路!”
她抬起头,一脸指责:“那你不早说!”
外间两人已经进来了,窸窸窣窣的开始脱衣服,脱衣服?
她震惊,就这,大中午的?古代人这么奔放的吗?
符奚耳朵上攀上红晕,胸前起伏不定,显然是被气着了。
姜德书赶紧给他顺气:“不气不气,他们不知羞耻跟咱们没关系,你别气,你肩上还有伤呢!”
外头两个人逐渐□□上了,冤家宝贝儿的直叫唤,听得姜德书脸上滴血。
依稀听得一句:“姜郎,您怎么才来,歆婷好想您。”
对方孟浪的回应:“我的好心肝你也想死我了。”
她如遭雷击,这两个声音她可太熟悉了,一个是她爹的亲弟弟端亲王的世子姜东敖,一个是方才跟自己一起来赏花的苏歆婷。
她想到姜东敖那张猥琐的小眼睛下意识擦了擦自己的手心,方才她拉着苏歆婷走了好长一段路,现在觉得好寒碜。
第7章 企图感化
符奚忍无可忍,捏着匕首就要出去:“我去杀了他们。”
姜德书抱着他阻止:“冷静冷静,要是他们两人喊个一声半声的你就暴露了。”
他沉着眼睛看下来:“我方才就应该一刀了结了......”你!
她赶紧抬手捂住他耳朵:“不要听,听不到就没事了。”
外头战况激烈,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境,尽量眼观鼻鼻观心不去听外面的动静。
感觉符奚身体绷得紧紧的,别把这孩子吓坏了,她急中生智,要不,要不转移话题试试。
她凑过去与他咬耳朵:“符奚,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给你送的药可还继续在用?效果如何?若好用我回去再给你送一份过去。”
“对了,每个阶段要用的药不一样,你给我瞧瞧伤口,我看了伤口好给你换药。”
符奚心里躁的慌,又见她吵闹,通红着眼睛呵斥:“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外头眼见就要攀上巅峰,淫词浪语的叫唤个不听,他心里气恼又觉得恶心,低头看怀里的姜德书。
小公主被他的呵斥吓到,慌忙闭了嘴,两包泪在眼里晃荡,白璧般细嫩的脸蛋被激的通红,看起来可怜可爱的,他心里百抓挠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恨不得出去杀了那两个脏污东西。
一把将人揽过来,双手附上她的双耳,紧紧地捂住:“不准听,近日读的什么书,背一遍我听听。”
姜德书默泪:“我最近什么书也没念,要不,我给你念句我写的情诗?”话说这种场合下还这么敬业的也只有她了。
“我日日夜夜,只盼郎君也多看我一眼,也记我多年。”
符奚凑在她嘴边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楚,外头的淫词艳语瞬间被拉远,他鼓膜铮鸣,只听得到这句日日夜夜。
心跳如雷。
姜德书觉得自己无法直视苏歆婷了,她回去的时候在马车内侃侃而谈今日的趣事,春风满面。
但是她知道这里面的春风吹得是哪股妖风。
姜东敖大到正室侧室小到妻妾花魁娘子,房里人从来都是数以十计的,苏歆婷怎么着也是嫡女做什么非要给他做见不得光的情人,连外室都不如。
难道她以为自己可以挤掉正室做原配?可是那原配是大将军之女,她在人间面前矮了不知道多少级怎么可能比得过。
看来苏东旭重视苏璃沫是没错的,苏歆婷太蠢了,真的没眼看。
接下来几日苏歆婷来请安请的非常勤快,她头一日还见了,后面每次见到她都能想到姜东敖,实在受不了就免了她来。
那日符奚去赏花宴是有原因的,只是遇见了她算是剧情走偏了一点点,但是主剧情依然没有改变。
如今太子不得父皇的心,他最大的对手是兖王,这位的皇兄为敬贵妃所出,外祖父是手握重兵的戍边大将军,这个职位本是符奚父亲符律的,符家被灭后这位大将军从太子手里夺权成功,才有了如今的权势。
因此两位皇兄之间的恩怨不仅由来已久,还有新仇,而临州的知府钱元恺便是兖王的部下,他女儿慧嫔虽然位份不高且不得宠爱,但好歹扎根大内多年爪牙不少,因此兖王给他几分薄面。
苏东旭和钱元恺政派有别,自然平时里少不了斗争。
不论是太子还是兖王都在搜捕符奚,两人于符奚而言都是敌人。
此次赏花宴钱元恺也在,符奚使计杀了钱元恺派来抓捕他的一小队人马,还祸水东引留下了苏东旭的信物。
苏东旭自赏花宴回来便焦头烂额,如今太子到了临州地界查符氏死士一事,苏东旭一早便出发去临州了。
家里有变动,女眷都上山去捐香油钱求平安符去了。
她倒是有心为符家翻案,就算难一点父皇因为她干政气两日也没关系。
可是书里设定符家是造成符奚心理病态的决定性原因,他对符家没有感情只有仇恨符奚本人后面大权在握便改了名字,都不肯再姓符。
她可没有胆子去问一句:要不要我帮你给符家翻案?
到时候只怕黑化值系统会爆炸的吧!
然后她小命也不保了。
虽然说他的性格养成需要必要性原因,但是又有人说一念之差,病娇也不天生就是病娇,很可能是心里一时没有转过来,被魔障迷了心。
若没有大事逆转心境,她或可以潜移默化的感化感化他,就比如讲几个治愈心灵的故事开解开解他,黑化值只要能下降到昨晚的99点她就很满足了。
符奚住在院子苏府的西北角,也就是第四进的院子最西边的小杂院,以往是给下人住的,现在下人都挪去了前院住,这里就空了下来,后来符奚便住了进来。
方位正好在她住的第五进院子的西南角,是一个隐蔽的杂物库房,不仅隐蔽还就隔了一层院墙。
两处离得近路上不仅隐蔽还几乎都是她的人,且苏东旭养的一队侍卫要四处打探消息不能时刻盯着符奚,白日里符奚住的院子外有小厮盯梢,晚上院门落锁了事,所以她平日里才敢这么频繁的往那边去。
但是仅仅是落锁如何能困住装作柔弱不能自理实则武力值爆表的符奚呢?
她装作午睡偷溜去杂物库房,搬来一个梯子顺着他院子侧墙爬了上去,隐在茂密的树干下喊人:“符奚,你在吗?”
符奚怎么可能会理她呢?所以她这话出去必不会得到回应,她赶忙拿话给自己找台阶下:“若你在听就不必答话,我讲几个故事给你听吧。”
顿了顿清清嗓子开口:“从前,山上有座庙宇,庙宇里头有个最乐善好施的老和尚,他每逢年节或者灾年,都要在山下布施。”
“可惜今年各处达官显贵未捐得几个香火钱,恰巧又逢一年灾旱,老和尚无计可施,命庙里的小和尚都下山去化缘,因此遍游天下,发生了几个十分温暖人心的善良小故事。”
“先说第一个小故事,这个小故事的主人公是庙里最年少的小和尚,他不懂人间俗事,误打误撞地去敲了一个大官的门,那大官最刻薄跋扈,拍人将他打了出来,可巧大官家的小姐是个极其善良......”
突然一支箭飞来,钉入了身下的墙壁,墙体破敝受不得这样重的力道,瞬间裂出了一道粗粗的缝隙。
姜德书吓了一跳忙住了口,慌不择路的攀着梯子往下缩。
符奚突然飞身而来,利落的坐在墙头看着她,他眉间郁色浓重,显然心情非常不好,问:“是不是那位小姐和小和尚一起说动了大官,大官便改了心性,从此乐善好施,兼济天下?”
他说完还恶意地用脚踢了踢那块裂缝,墙体承受不住他的力道轰然碎落。
姜德书脚下的梯子就攀在那里,她随着梯子往下陷落一截,震得手脚又麻又痛,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回:“对......”
他冷哼一声:“我方才踢墙,你怎么不跑?”
她可怜兮兮地回:“太快了,我来不及跑。”
他眼中嘲讽更甚:“你也知道来不及?若等你云游四海又要处理完大官的家事,令其改过自新,你知道要用多久?”
“恐怕城中早已饿殍遍地。”
“况且这天下灾天下难,又岂是一介山门一群和尚可以解决的。”
姜德书急忙打断他:“都说天下兴旺匹夫有责,和尚想出一份力也是无可厚非的。”
他突然拔掉箭矢,放在嘴边吹了吹,语气轻轻飘飘的反驳:“那不如直接杀了大官,他是刻薄贪官,浑身家当也是民脂民膏,此计又快又好。”
姜德书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对不对,你思路跑偏了,我要说的是贪官听佛后一心向善的故事,重点不是......”
符奚把那擦得锃亮的箭矢抵在姜德书额前,她吓得头皮一麻哆嗦着住了嘴。
他眼中杀意浓重:“你如此聒噪,我现在杀了你使你住嘴也是又快又好。”
忽然眼底的笑意殆尽,换上满眼的促狭:“不若姑娘告诉我,你爱听什么故事,我给你讲一个死前小故事可好?”
小公主不进反退,哆哆嗦嗦的伸出一只细嫩的小手搁在他脚边,移开后现出一个瓷白的小圆瓶来,怯懦道:“这是伤药,我怕你用完了所以给你送了新的来,御医说此药用完三瓶伤口就不疼了。”
她眼底的渴求和亲近,冷眼威胁都不能喝退,从来没有人这样待过自己,他看不懂了。
他梗了梗,心里烦躁不堪,越发暴怒,挥手打翻了瓷瓶,冷睨着她:“我最厌恶小恩小利的讨好手段。”
“接近我得不到任何好处,你不用白费苦心了。”
他虽然才十七岁上,还未满十八岁,个子却已经很高了,此时坐在树间的光影处,将身后的天色挡了个干净,只有在耳后能透出些许朦胧的日光来。
他看到她的神色,冷笑一声,身子一歪将仅有的光线挡了个干净,整个人笼在阴暗里。
姜德书颤悠悠的问:“得到你算不算好处?”
他突然没坐稳似的身子歪了一下,他身后的日头已经升了起来,瞬间泄了她一身的日光。
符奚紧盯着她的眉眼,期冀能从里面看出来点什么,可惜他背着光只能看到光束打在她身上,微尘一圈一圈的打转,映衬着她身上的金色光芒,圣洁的高不可攀。
她嘴角还残留着食物残渣,此刻也明晃晃的暴露出来,又傻的不像话。
他的目光被日光彻底打散,失神的凝望着她。
姜德书以为他伤口又疼了,踮着脚摸上去:“我看看你的伤。”
他抬手就要推人,忽然看见她衣领下的脖子上还有自己留下的手印,通红的指痕衬着她凝白的肌肤十分骇人,手伸到她颈后突然泄了力,揪着衣襟将人提开了些。
嘴里默然道:“滚吧。”
第8章 自作多情
她麻溜地滚了,为了做任务嘛,不寒碜。
还不等她走回院子,黑化值系统就如她预想中一般响了起来:黑化值99点。
可见强行拉好感是非常有用的!
第二日苏东旭依旧没归府,苏家女眷在庙里住一日,下午才能到府。
她故技重施又爬上了墙头,坐在上头小声喊了几句未见动静,她顺着院子里头的树干缩下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东厢房门关得牢实,不知道符奚人在不在,苏东旭人不在府大概率会派人看着符奚。
她故意把草丛巴拉开一道口子,然后面对着墙体蹲着数蚂蚁玩,这个角度自己很容易被人察觉到,只要符奚出来她就能看到他。
等会见到符奚说什么呢......
她拔下一根金簪放在地上,就说自己是来找簪子的,不仅能顺势开启话题,还很自然。
等了许久也不见符奚出来,她晃悠着身体倒腾两条酸麻的腿,侧眼往院子里瞧,难道今日不在府中?
苏东旭不会被逼急了把他扭送过去给太子了吧?书里也没这个剧情啊,会不会因为她的到来引起了蝴蝶效应。
她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但是她来都来了再等等吧,继续盯梢外带戳蚂蚁窝玩。
“公主殿下,好玩吗?”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凉彻透骨的声音。
姜德书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去看。
符奚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后。
她手里抓着逗弄蚂蚁的金钗,仰着头不知道怎么回,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显得很蠢好不好!
突然灵机一动编了一句:“我担心明日有雨,所以在观万物象,蚂蚁如果成群结队的搬家就说明明日要下雨。”
此刻艳阳高照,一看明天就不是有雨的样子。
符奚转过头蹲了下去,煞有介事地跟她一起量起蚂蚁来,问:“不知殿下观出什么来了?”
她拍拍腿想站起来,发现腿麻了,脚一歪又坐了回去,嘴里干笑着回:“我观出来明天没雨。”
她坐着仰头看他,正好看见他蹲下来,将她周身的日光遮了个干净。
他的睫毛慢慢垂了下来,半眯着眸子看她,突然夺了金钗抵住她的喉管,声音里透出恼怒的煞气:“昨日不是叫你滚了?怎么还敢来。”
他的表情比三月的天还不如,反复无常的她根本不知道他下一刻会是什么态度自己又该如何应对,狠厉起来根本不认人。
姜德书本来被他阴沉沉的样子吓得微微战栗,此刻又听到黑化值回了100点,气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恨不得站起来与他对打。
他忽然收回金簪伸手一拖,姜德书没反应过来狠狠地撞进他怀里,他垂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说话,有人进来了。”
姜德书被耳边声气激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范围的哆嗦了一下,腿再也支撑不住倒进他怀里。
他没料到这一撞,突然向后倒去,反手使力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姜德书脸上热热的:“对不住对不住。都怪我最近吃的太多,略微胖了点。”
因为离得近,她身上萦锁的香味隐隐往他鼻子里钻,符奚目光莫测地低头看她一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下她也听到了,像是往正屋方向去了,她提醒符奚:“他们进东厢了,如果发现你不在也没关系吗?”
他沉眸:“自然有关系。”
说罢揽着她由侧面墙根跳窗进去,他速度极快又轻巧,姜德书攀附着他,捂着嘴掩住惊呼,下一刻被他推进床榻之间,她抬头只见被褥落下,将她遮了个干净。
符奚脚步声走远,须臾,里外都安静下来。
将入了秋,白日里依旧如夏日一般闷热异常,她屏息闷在被子里,憋的湿汗淋漓,实在受不得只得鼓起勇气勾着手指掀开一点缝隙,努力汲取被子外头的新鲜空气,通体畅快地小声叹气。
脚步声渐近,木质的厚底打击着地面发出嘟嘟的声音,符奚穿的是布靴,所以这不是他的脚步声。
她小心翼翼的放下手指,整个人瘫平趴在床上,瘦弱的身板尽量与床板合为一体。
原主自小身子不好,所以比常人瘦弱些,但是再瘦弱好歹也是个大活人,不一定能避过人眼,万一被发现了她不会被灭口吧?
她屏住呼吸,闭着眼等审判。
忽然符奚的声音响起:“大人来得好巧,我正有事要与苏叔父禀报,因不算具体,不好打搅他老人家,还要劳烦大人帮我走一趟。”
脚步声戛然而止,安静了一刻再次响起,却是渐远了。
她僵住的手脚松弛下来,小幅度地抖了抖放松,电视里都说高手连轻微的呼吸都能察觉,符奚还没进来,她不敢放松警惕,谨慎地缩在被子里缓慢吐气。
符奚打发走了人走进里屋,榻上平整单薄,她竟瘦弱成这样。
他掀开被子,里头的人双手交叠着置于脸侧,脸依在上头睡得正酣,细嫩的脸蛋被压出肉嘟嘟的形状,睫毛乖顺的垂着,因背着光,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自他的目光而下,眉峰眼角鼻翼唇瓣,流畅柔美又精致逼人。
在被子里头闷的久了,鬓发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湿哒哒地黏在脸上和脖颈上。
她睡的乖巧,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只鼻翼微微翕动着呼吸,像只贪睡的猫儿。
忽然,一只蚊虫自外头飞了过来,先是停靠在她头顶,过了一会儿又嗡嗡嗡的去骚扰她的额头,他下意识抬手挥了挥,方赶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只蚊虫又卷土重来,这次盯上她的鼻尖,她面如润云般细腻柔白,他莫名的不忍见如此美色被蚊虫叮咬破坏,又抬手去赶。
她大概是脸上发痒,突然动了动鼻子,摇着脑袋醒了。
他慌忙收回手,心虚的犹如做了什么错事,心跳如鼓擂,不小心踢到了床侧,向来引以为傲的轻功像是散尽,轻轻巧巧的跌落在床边。
姜德书被动静惊醒,眯着眼睛坐起来,抬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尖,侧眼瞧了瞧他,惊醒似的捂着嘴,身体缩了下去,瞪着一张水灵灵的大眼睛问:“符奚,坏人走了吗?”
他点头应是。
小公主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笑眯眯的伸出一只大拇指,嘴里冒豆子似的:“符奚你真厉害,这么容易就把坏人赶跑了,刚才可凶险了,你都不知道......”
依旧叽叽喳喳闹腾不停的姜德书,却意外的不惹他讨厌。
不知是她眼底的依赖与倾慕太过炙热,叫他心里热忱,还是因为她睡在自己枕间,切切实实的闯入他的身边,叫他避之不及,眉梢眼角都带着这屋子里的气息。
忽然看到那只恼人的蚊虫又冒出来,挨着她的衣角游上来,眼看就要盯上她的侧脸。
他身不由己地迅速抬指,手下使力将蚊虫击飞。手指收回来的瞬间碰到了她的脸颊,指尖的柔软触感迅速扩散开来直通四肢百骸,他犹如被下了硝骨散,筋骨瞬间软了下来。
姜德书被热的发懵,触到他冰凉的手指,脸一侧挨了过去,贪恋他手指的凉意。
他猛然惊醒,飞快的收回手指向后退开。
姜德书疑惑地仰着头看他,她的衣裳被揉的凌乱,衣襟略略挣开,脖子附着一圈密密麻麻的汗珠儿,之前自己留下的指痕已经不显,入目雪白细腻,配合着浓丽五官,惊人眼球。
他睫毛翕合不定,又忍不住抬眸,撞进她的眸子里。
那双美丽的眉微微蹙起,眼睛里爬满了迷惑,他思绪越进她眼里,对她的好奇视而不见,只盯着她瞳仁中的倒影。
那里头分明是自己的身影,却像是施了蛊术,蛊的他移不开眼。
她忽然闭上眼睛,那双黑亮的瞳仁合上,将他关进了那方黑沉沉的世界里,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她睁开,那片睫毛密密麻麻的,厚重的压地他心里闷得慌,下意识屏息怔怔地出神。
他撑着身子,小公主像是被她圈在怀里,方圆之间是扎扎实实的餍足。
她松开揉搓眼睛的手指,睁开眼睛欲言又止,忽然仰身凑上来,像是欲承他厚重的体阔,想要迎面送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没来由地想起昨日那个拥抱。
她身上香气盎然,带着闷热的风吹散在他脸上,诱他沉沦,他放弃挣扎,本能地迎了上去。
姜德书攀着他的肩膀四处检查,声音脆甜:“符奚,你是不是方才与坏人打架受伤了?”
这声清凌凌的询问叫他彻底清醒过来,他目光碎裂难堪,带着自作多情的恼怒骇然起身,疾步走出去了。
姜德书吓了一跳,抿着嘴小声吐槽:“做什么一会儿呆一会儿恼的,我方才又没拖后腿。”
她起身出去看,外头不见人影,他已不在院子里了,她犹自顺着树干爬了回去。
符奚被心里那股莫名的烦恼扰地疲惫不堪,想起来刚才从那人身上搜得的信纸,他展开冷眼看完,眸中郁色浓重,忽然冷笑一声,拂袖将窗户合上,拿出火折子将信纸烧了个干净。
屋内没有了日光,忽然阴冷下来,火光在他脸上跳动着,忽明忽暗的,映衬着他的眸色微闪,像是有泪光盘旋。
他突然扬起头,眸子里那点暖色褪尽,只剩下阴冷一片,声音略带嘲讽:“苏东旭,这么快就想要收网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沉眸将手上的灰烬吹散:“游戏开始了,我说停才能停。”
第9章 标准美强惨
姜德书昏昏欲睡之际,黑化值系统突然冒了出来:黑化值95点。
下降了5个点?
她从睡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弹坐起来,她记得符奚下午明明很生气来着,怎么会忽然半夜给她降黑化值呢?
她兴奋地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迷迷糊糊地思绪跑偏了。
难道系统故意这个点播报为了让她失眠?
黑化值这个问题不仅困扰着她,也烦扰着符奚。
符奚坐在屋顶上,面上阴晴不定,失神地望着远方。
他也曾渴望过被人赞许被人挂念,可是如今终于有人肯这么做,他又觉得虚伪可笑,心里莫名堵得慌。
他更不喜欢这种被人影响被人拿捏的感觉。
可那起伏不定的心口令他无计可施,他蓦地举起匕首按在心口,一寸寸破了外衣刺进去,匕首接触到皮肤的刺痛让他清醒了些许。
忽然有人翻身进了院子,他俯身隐于夜色,想起那个犹自贴上来如何也斥不退的小公主,眸色一暗利落地翻下去。
姜德书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站在床边盯着自己,她头皮一麻双手捏紧了被子不敢动弹。
那人以指撩开帘子一角,露出一张微薄的唇来。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问:“符奚?”
符奚突然动怒,掳了她便往外走。
姜德书着中衣被他夹在腋下,她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却必须眼泪汪汪地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痛呼。
天下没有比她更惨的人质了。
符奚将她携在腰间在于房顶间飞旋,片刻后便到了他住的院子的房顶上,俯身在她耳边冷声道:“御街上的我只是个傀儡,并不是真正的我。”
“既然公主对我有如此深的误解,那我便带公主去看看我的本来面目。”
姜德书瞬间鸡皮疙瘩起来了。
她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个人影窸窸窣窣进了正屋,符奚轻巧地带着他落在东厢的梁上。
他示意姜德书往下看,不肖片刻,那个在正屋摸了空的刺客走到门外,他小心翼翼地灌了迷药进屋。
符奚塞了颗药在她嘴里含着,命令:“咽下去。”
她下意识就吞了下去。
刺客在门外等了片刻,然后轻手轻脚地推门就来,手中握着一只明晃晃的匕首。
符奚轻巧地落地,几乎无声无息,裹挟着姜德书进了里间。
却故意把她留在屏风外,她看着和自己仅隔一扇屏风的刺客,吓得捂着嘴不敢呼吸。
符奚在这里生活了半年,早已无比熟悉,他摸黑迅速翻到里间的桌椅后头坐着,他就坐在刺客身后,可是刺客却丝毫不曾察觉得到。
他恶趣味地拿起一支毛笔在手中扬了扬,忽然抬手抛向姜德书,啪嗒一声落在她书脚边,刺客听到声响迅速转身,直奔姜德书而来。
她对上对方阴冷的眸子,吓得几乎血液倒流。
还不等刺客有所行动,符奚便抽刀而上,锋利的刀口瞬间在黑衣人脖子上留下一条鲜红的血印。
他忽然停了下来,自后头走到刺客面前,看着黑衣人笑道:“是苏东旭派你来的?”
他笑得前俯后仰,听得人背脊生寒:“苏东旭的命如今在我手里,若我不想让他活,你以为他还有机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符奚用刀口拍了拍刺客的脸叹息:“啧,卖命都不会选主子,真是没脑子,不值得可惜!”
刺客双手紧紧捂住脖子上的伤口,面露惊恐地看着符奚。
匕首在他脸上轮转,很快又到了他的颈间,像猫抓了老鼠,却要抓了放,放了抓,就是不了结它。
刺客吓得腿软,却动弹不得。
忽然身后有人将匕首搁在了姜德书的颈间,她吓得破音:“符奚......”她心里已经泪流满面,却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刺激到了身后的人。
符奚慢悠悠地转过身,手中的匕首突然收回重重地打在刺客脸侧将他偏了个方向看向姜德书:“学聪明了,还知道声东击西。”
姜德书看着符奚不慌不忙的样子,还有似乎挂着讽刺的笑的嘴角,泪奔:刺客大哥你们真的觉得抓了我就能威胁到他了吗?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符奚自门后取了一把箭,递到刺客手里,声音冷的像关口的风,又低又沉:“对着他们射过去,串一串,是不是很有趣?”
姜德书几乎血液倒流浑身僵麻,不听使唤的腿竟然僵直站定了,她感觉身后的刺客也吓了一跳,拖着她往后挪了挪。
符奚打了一下刺客的手将弓往上提了提,然后递了一支箭矢到他眼前缓慢续上,慢慢对准了姜德书。
姜德书摇头:“符奚,不要......”
符奚眯了眯眼视而不见:“对准了,别吓到小公主,你看看她,多么可怜无助,等着你给她解脱呢。”
刺客听到“小公主”三个字,吓得登时腿就软了。
符奚耐心不再:“你不杀他们,我就杀了你!把它插进你的喉管,叫你痛苦而死。”
他把箭矢对准两人,命令:“放箭。”
身后声音凉凉的钻入耳膜,激得刺客鼓膜轰鸣,他下意识松了攀附在弓上的手。
姜德书看着飞驰而来的箭矢惊叫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面前有风拂过,她听见耳边噗嗤一声入骨穿刺声,然后是一声闷闷的痛哼,有人跌落在地。
她睁开眼睛看到符奚站在她面前,手里握着一支带血的箭矢,咧着嘴冲她笑得天真。
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符奚捡起刺客手中掉落的匕首,迎着月光看了看锋利的刀口,指间轻弹了一下,匕首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他笑着对姜德书说:“好刀,我好久没碰见过这种货色的兵器了。”
有风吹进来拂过他发尾的铃铛,留下一串凌乱急促的响声。
这颗铃铛是符奚进死士营时符律给他拴上的,它束在骨肉里取不下来。
他训练符奚比训练普通的死士还要严苛百倍,他要求符奚做任务时不可以发生任何声响,以铃声为令,只要做不到便残忍地惩罚他。
书里每次描写铃铛作响,符奚都会突然变得疯狂。
果然,下一秒他便变了脸色,赫然转身将匕首狠狠捅进了刺客的胸口,刺客应声倒地。
他突然张开手,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铮鸣,眼睛盯着姜德书,对着她耸耸肩:“果然是好刀。”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颗红痣,像是血溅在了上面。
“一招毙命。”
符奚忽然从身后掠过,姜德书头上的步摇便到了他的手中,他坐在首位,用手捻着,轻轻道:“如今可还觉得我是可倾慕之人?”
他歪着头笑,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两靥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看着不谙世事,一派天真。
姜德书一身的冷汗转干开始止不住地哆嗦,她现在还能反口说不是吗?说了就证明自己以前说的都是假话,那估计会死得更惨吧?
“我自小做的便是这些勾当,比如方才,我最享受的是让他以为可以杀了我,然后我以其人之道,叫他生不能死也不能,只能任我宰割,每次将匕首捅进去的时候是我最痛快的时候。”
“害我的,我永远不会心慈手软。”
“父亲说过,我的命最不值钱,唯一的价值便是做一把趁手的兵器,不会杀人的工具,是没有利用价值的。我如今做得很好,比他手下的所有死士都好,他却再也没有机会控制我了。”
姜德书又怕又觉得可悲,他不论动不动手,迎面而来的都是屠戮,如果不还手,得到的便是单方面的虐杀,父亲如此,母亲如此,太子和苏东旭都是如此。
符奚听不她的回应,欺身上来,笑着问:“你还要看吗?这样的好戏,时时刻刻都有。”
他笑的疯狂又残忍,抵在自己喉间的手却慢慢泄了力,一分力道也无。
姜德书被他发间的铃铛吵得头疼,忽然抬手捏在手里:“我知道你不是,你为了自保逼着自己麻木,符奚,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他恼怒地挣开她,姜德书鼓起勇气反抗,不肯松手。
符奚扬了扬手上的匕首,吓唬她:“再不松开,我就杀了你!”
姜德书怂了,五指张开将那颗铃铛放了出来。
符奚翻手绕到她后颈处,将人拖出来:“滚,以后都不准来我这里,若再来,我便杀了你。”
姜德书被他狠狠掷在地上,磕的膝盖生疼,一抬头便撞进他阴冷的眸子,她吓得退了一步,眼眶里的泪生生憋了回去,撒腿便往外跑。
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大门被锁了,她没带梯子又不会飞,根本滚不出去。
可是他让自己滚,里面静悄悄的她又不敢进去。
那......滚到门边也算滚吧?
她缩在门边等他消气然后再拜托他送自己翻墙,镇定下来觉得后怕又委屈,眼泪稀稀疏疏的就下来了。
发狠般揪了一把草在手里,一根根的往外掷,边扔边骂:“我明明是来帮助你的,给你送药还给你治伤,你竟然让别人杀我,还叫我滚,简直就是纯变态,没良心。”
符奚突然走出来,倚靠在门边看她。
她吓了一跳,舌头打架:“那话本子里的小姐如此说道........”
“仆从劝她:小姐你可别冤枉了英雄,英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救你,可不是什么坏人。”
“另......另一个仆从也劝:是呀是呀,姑娘不要冤枉了好人,要知道感恩......”你怎么还不打断我哇,我快编不下去了。
他好歹算是发了一回善心,打断她:“还不走?”竟然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
她看了一眼高高的围墙,里面有棵大树,她能爬上去但是跳不下去,只能低着头绞着衣摆怂怂地解释:“我出不去。”
他敲了敲门框,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瞥见她抖抖索索的样子,轻笑,问:“以前不是胆子很大?”
姜德书捏着袖口不说话,她只是容易头脑发热,若是再来一次,她敢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勇气在夜宴以后去找他,她百分之一百万会选择一条暗中保护他的路线去帮助他。
他揽着她飞身越过墙头,她看见自己腰侧有血迹,惊呼:“我受伤了?”
符奚睫毛垂下来,看了眼她的腰侧:“不是你的。”
姜德书下意识往他身上看:“是你受伤了?”
他有点不耐烦:“也不是我的。”
哦,那就是刺客的。
他话说地轻飘飘的,好像刚才杀人的不是自己。
不过那些刺客都是苏东旭的爪牙,不知道谋害过符奚多少次,也不知道谋害过多少人命,他们就应该是这个下场,不值得可惜。
她忽然想起符奚抓她来时说的话,所以他刚才是故意让刺客杀她吓唬她,就是为了让她以后不要来烦他?
虽然她是因为被符奚抓过来才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但是如果不是符奚,她现在估计在躺着流血或者已经凉了,她突然开口关心:“符奚,你害怕吗?”
他没说话,裹挟这她进了内院,见得拽着自己不肯进去,妥协:“从前也是怕的。”
姜德书心里突然酸酸的,怪不得他性格阴翳病娇,就这设定,全世界与我为敌,标准的美强惨,还是从出生惨到现在,不黑化都说不过去。
她换话题:“符奚,院子里的刺客怎么办?”
他又开始不耐烦:“用不着你管。”
姜德书抿抿嘴,她就是问问,又不打算真的帮忙。
她走了进去,里面灯火摇曳,他正好看见自己的身影在暗处,而她的身影在明处,真是泾渭分明。
他想着小公主已经敢上手逼自己答话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抓她,心里的气闷横冲直撞找不到发泄口,带着搞砸了的恼怒烦躁更甚。
蓦地退了一步隐于暗处,瞬间不见了踪影。
第10章 知不知羞
姜德书一回身便看到符奚不见了,她趴在门框上往外瞧,院子里等灯火叫暴雨浇熄,入目黑沉沉一片,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黑化值系统突然播报:“黑化值90点。”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原来符奚吃这个调调儿,虽然面上狰狞凶狠得紧,但只要她死皮赖脸地输出自己理解他关心他甚至爱慕他,就能温暖他。
啊,这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的病娇。
可真是太可爱了!
——
苏东旭次日凌晨悄悄回府,一个人也没惊动,只连夜召了苏璃沫进书房议事。
他甫一进府门系统就将姜德书喊醒。
剧情正在遵循著书里的轨迹发展,所以系统可以调取书里正在发生剧情具体情况通报她。
赏花宴上符奚设计引起苏东旭和临州知府钱元恺的内斗,碰巧太子在临州府内,这件事险些坏了太子去拉拢钱元恺的计谋,便召苏东旭去诫训赔罪。
钱元恺不依不饶借机逼太子放弃他,他又从太子处得知符氏死士有头目领导做事有组织有计谋,他想起符奚的懦弱无能,且符律从没有在人前过多的介绍这个幼子。
只在去年回京述职时昭告天下自己有此子,看来符律也及其不看重他。
他回想种种,突然惊醒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会不会有可能死士只追随旧主,如今打着为旧主报仇雪恨的招牌横行京城,却早已舍弃符奚。
他昨日连夜派京城的密保打探,每次死士行凶可有留下什么标记或者现场有没有可疑之处,如今太子隐隐有弃他之意,若符奚无用,便设计将他献给太子以保平安,只是更深一层机遇再难图谋。
后来苏东旭为了稳固在太子身边的地位将符奚献出,符奚不妨身重数刀假死脱身才逃出升天,虽然他最后还是设计回了苏府,但其中的磨难可想而知。
古人以书信传递信息,姜德书才来的那一个月窝在深宫只做了一件事,便是招名师学习仿写,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虽然书里符奚的设定是个极强大的病娇,但是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打不过那么多人,而且还是在他不设防的情况下算计于他,既然符奚最终还是要回到苏府清算旧账,那么她就一定要帮他逃掉这场劫祸。
她让系统调出苏东旭麾下爪牙送回的密信,仔仔细细照着内容仿写了一遍,等琢磨出此人下笔运势习惯,另起一张纸半真半假的写了满满一张。
密报由飞鸽传出,明日辰时一刻便会送到,她趁着天未亮快步去往库房翻梯子,熟门熟路的翻去了符奚住的院子。
东方将白,小院在这将亮未亮的晨光下凄白一片,树木花草萧瑟,叫冷风一吹通体生寒,她快步跑向东厢,抬手敲门,指尖还未扣下门便被猛地抽开,一支匕首稳稳的架在她脖子上。
她小声惊呼:“符奚。”
符奚看到是她,面上蕴满隐隐发作的烦躁,未收匕首反而往她颈间又抵了抵:“你又来做什么......”
姜德书听见大门处有响动,应该是小厮来开大门了,她没察觉到脖子上搁着的匕首,往前猛然一扑,两人瞬间落入里间。
符奚慌乱中去收手中的匕首,还是晚了一步,在她脖颈侧留下一条浅浅的划痕,密密麻麻渗出血迹来。
姜德书浑然不觉,把卷好的密保塞在他手里:“符奚,我是来给你送情报的,辰时一刻会有一只飞鸽从东南角进府,传递的是苏东旭派人调查符氏死士情况的密信,他查不出你的用处便准备为了免除太子责罚,把你献给太子。”
符奚冷眼瞧着她,问:“你如何得知?”
她看着外头渐渐亮起的天色,催促他:“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会仿写,我伪造了一封密信,你去把那只鸽子捉下来换上去,这样你就安全了。”
他不肯动,依旧在等她的解释,她被迫胡诌:“父皇这么疼爱我自然也给我配有密探,你如今在苏家那我肯定会派遣密探跟着苏东旭呀,这么一来二去的不就知道了嘛!”
她骄傲的挺起胸膛:“我家的密探可别苏家的厉害多了。”
符奚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道:“便是要把我献给太子又如何,我求之不得。”
姜德书瞥他一眼,心里吐槽,你现在要死士没死士,还受着伤,说什么大话,难道用命去拼吗?你是可以去拼,那我还怎么做任务,嘴里却很怂,低着头闷闷地回了一句:“我不要苏东旭把你献给太子,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声音极低,说得又慢,语中多有哀婉情思,像是极尽委屈,动人极了。
小公主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伴着月色皓白流光,细的可怜,好像翻手便可折断,这模样看起来竟连发旋儿都委屈了起来。
这个动作她的颈侧也明晃晃的显露出来,伤口上渗了约一寸的血迹出来,现在已经微微凝结,从受伤到痊愈,她为着他的事,从未察觉。
符奚呆住了,他如何也不能从那血迹上移开眼睛,他突然心里平静得厉害,却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翻涌起来,犹如千军万马在急速奔腾,蓦地捏紧手里信纸,猛然转身往府东南边去了。
姜德书坐在桌子边等他回来,不知道事成不成,如果不成她还要再想办法救他。
一个人无聊起来,翻出腰侧自制荷包里面珍珠镶边的小铜镜,用两个杯子一夹便立了在桌子上,她侧着脸去检查自己的耳洞。
这个朝代的女子自小便要穿耳洞,原主也不例外,只是原主心思都扑在招猫逗狗不学无术上,所以也不热衷于打扮取俏,早已不穿戴耳饰许多年。
姜德书把这个行为总结为有颜任性!
有这许多耳饰不戴实在可惜,她出宫之前缠着云香巧给她复穿耳洞,这里没有穿耳洞的机器,只有活针,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发现原来的耳洞只是略微长合,将那一点点白色软组织顶出来就好。
昨日选了两个精致的镶玉耳环戴上,入夜后忘了取下来,现在还在耳朵上戴着。
云香三令五申地让她注意着些,她瞧着挺好,不红不肿的,偶尔摆摆头提醒一下耳环的存在感,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精致了许多。
她抬手轻轻捏着芯针转了转,只略有些刺痛,大致可以忽略不计。
她身体微微侧向一边,霜白的脖颈全部显露出来,绣着云形的千水裙自上而下倾泻下来,蔓至脚边似乎开了一朵清凌凌的花儿,腰侧绣了浅浅的水色胭脂,密实的束缚住一搦腰肢,不盈一握易碎堪折,此刻正微微向上抬着,身前起伏也明显了起来。
符奚甫一进来便看到她执手在鬓边耳侧,眼睛垂直望向镜子里,安静的像一幅古画。
她听到脚步声回头,风递余香进来,扫上她的眉梢眼角,柔和的不像话。
他突然恍惚了,这样的场景他也曾见过,那时候他还小,心里孺慕之情甚笃,不论母亲如何厌弃自己,他仍会锲而不舍地偷偷跑去瞧她。
她也总是在镜前添眉描眼,每日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那个根本不可能来的男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上是化不尽的哀愁。
这份哀愁转圜到他脸上时便倏然间变成了狰狞,恨不得啖他肉食他骨。
符奚下意识抬头去看姜德书的神色,她眸中秀色横流不断,眼波艳艳融融,初秋的风乍冷半含暖,却半分吹不散。
没有横眉倒竖,没有狰狞撕扯,也没有深沉的恨意,只静静瞧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弯成月牙形状:“符奚,好看吗?我昨日才穿的耳洞。”
语气中带着亲近娇俏,那份高不可攀的艳丽瞬间消散,变成触手可及的讨巧模样,实实在在的令人心悸。
他暗暗收了目光,强硬地蹙起眉头:“你还不走?”
姜德书的眼睛瞬间拉成倒三角状,眼角下沉,带着无限委屈:“我当然是在等你呀,白白地坐在这里担心着你的安全,哪成想你一回来就赶我走。”
符奚噎了一下,道:“我不需要你的担心。”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眼睛也不肯看她,可面上却是满满的疏离。
姜德书自觉已经摸透了他的性子,也不觉得恼,干脆无赖到底:“那我以后每日都要来坐一个时辰,总有一日要将你的心坐化,叫你接纳我的心意。”
他突然欺身上来,气急败坏地斥道:“你知不知羞?”那表情嫌弃惨了。
她逆反心理起来,挺起胸板迎上去反驳:“勇敢地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哪里就羞耻了?”声音拔的高高的,想要从气势上压倒他。
这么盛气凌人的表白,实在很难达到深情的目的,可信度不高,反而更像是赌气而为之,或者快意而下的取乐子行为。
这才对!
他面色冷下来,躬身凝视她,面露嘲讽:“你如何......”
姜德书知道他嘴里冒不出什么好话来,迅速伸手捂住他的嘴打断施法:“我只乐意听爱我倾慕我的好话。”
符奚突然被她捂住嘴巴,口中气体尽数哈在她手心,刻薄的话变成了雾气热烘烘地附着在她手心上。
姜德书突然抖了一下,是痒的。
他慢了一拍反手擒住她的手腕,将她双手往上一提,钳制在墙上。
他手上用了十分力气,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提起来,这会突然清醒过来,抵着她问:“你如何了解符氏死士那么多密辛?”
姜德书抿着嘴不肯求饶,手上又挣脱不开,只能踮着脚尖送力,借以缓和手腕上的疼痛。
阳光正巧落在他睫毛上,黄灿灿亮晶晶的,即使沉着眉眼也看不出怒气,反倒显得少年气十足。
虽然面上剑拔弩张愠气交织,却形成了一个很标准很暧昧的壁咚姿势。
姜德书仰着头看他,他刚好敛着眸看下来,两人眸色交织在窗柩倾泻而下的晨曦里,方才斗气的争辩的不论是什么,此刻都已迷离徜恍在晦暗不明的炙热光辉里,满室只余呼吸纠缠。
第11章 养兵窃国
符奚蓦地松开她退到一边,却还是不肯改口地逼问:“说,你如何知道符氏死士内情的?”
姜德书揉着手腕:“自然是父皇那里听来的。”
她为了使那张密报有几分真实性可言,将符氏死士认主需要血祭的事写了上去,不仅可以让苏东旭忌惮一些,少磋磨符奚,而且还会让他为了揽功暂时费尽心思保护符奚的安全。
为了解燃眉之急,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她知道剧情当然是因为系统,但是现在暴露了便只能推给皇帝老爹了。
符奚愣了一下:“皇帝知道死士的事?”
她面不改色地胡诌:“当初符家留守边疆,离京千里,手握重兵,只差封地为王了,可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符家本来就是父皇关注的重点,而且早些年死士做事太猖狂,父皇便是不想知道都难。”
书里皇帝根本就不知道死士一事,符氏死士是书里很重要的伏笔,他们为将来符奚的摄政之路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要是皇帝知道估计早就派人去清缴了,毕竟暗势力于国而言是威胁更是隐患
符奚垂眸看着她,面上看不出一点儿表情变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方才说的话,这么说虽然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血祭,但是好像把皇帝也牵扯符家灭门惨案里面去了。
她连忙解释:“不过我父皇不是昏君,他打探这些只是为了君臣制衡,并没有打算诛杀忠臣,符家的事都是因为太子生了二心,他想拉拢符家,但是你......符律没有如他所愿,他心中有恨便设计构陷符家叛国,杀了符氏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叫他得逞了。”
“太子做这些事都是瞒着父皇的,所以父皇也是苦蒙蔽久矣,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太子罪大恶极,就应该把事实真相昭告天下,让父皇废了他。”她说的同仇敌忾,好像她是被灭门的符家子一般。
这话却是真的,如今的皇帝是个心软保守的好皇帝,于政治上没有建树,基本上延循先帝旧例,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太子不满朝纲日久,而且最近几年不得皇帝的心,所以早就生出了二心,只是她现在没有证据也没有来得及揭露他的罪行给皇帝看。
符奚知道真相只要恨太子就好了,千万别恨皇帝,恨皇帝不是连自己也恨了吗?
符奚声音阴恻恻的:“如今的东宫与你同父,是你嫡亲的皇兄,你告诉我这些目的是什么?”
姜德书瘪瘪嘴:“他又不是我母妃生的,而且他性格暴虐挥霍无度我不喜欢他,一样的,他也不喜欢我,他若是当了皇帝不知道要将我嫁到如何蛮夷之地。”
“再说了父皇如今也越来越看透他,觉得他难当大任,他日后很有可能会勾结朝臣逼位或者谋逆弑父夺位。”一不小心就暴露剧情了。
书中太子便是弑父夺位,而后符奚打着清君侧的大旗入主大内,把持幼帝临朝摄政。
她说起这些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十分顺口,且不见惊恐,符奚面上薄怒看着他,果然宫里养大的孩子都冷血冷情至此,不知人伦亲情为何物,看起来人畜无害如她也不能免俗。
所以她往日里那些言笑讨好,亲近爱慕,便是为了利用他对付太子吗?还是为了......
他沉在思绪里还没有想清楚,面前人突然又凑了上来,下巴几乎要搁在他胸前,抬头望着他无比真诚地:“符奚,我不想让他抓住你,也不想让他对不起父皇,我会保护你们的。”
她耷拉着的眉眼中盛满了忧思,他方才就要破土而出的怒火和清晰寒凉的考量思路,瞬间被打散,他如何费力凝神去捡也捡不起来。
她挨过来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自她眉梢眼角滑落,准确的落在她张合的唇上。
陌生的情愫容不得他细想,他也拒绝去细想,却莫名的引他烦躁起来。
他大概忘了自己是这场质问的主导者,而她是受诘者,他最终在这纷乱的烦扰萦索间溃败下来,落荒而逃。
姜德书做这些动作做得自然又顺手,却不想把人惹恼了。
他好像总不愿意与自己处在一室,不是冷声斥她滚,便是自己滚,她有些挫败的想,难道自己误会男主了?
其实他不是外冷内热的人也不稀罕什么温暖,只是因为她理解了他一回,让他心里妥帖了些。
她犹自困恼地回去了。
苏家书房。
苏东旭坐立不安,围著书桌打转,下方苏璃沫坐的端正,看起来竟然比其父还要稳重些。
须臾门外有飞鸽叫声响起,他快步走出去,侍卫已经取了密报呈上来。
他赶紧接过来展开,紧张地连呼吸都凝滞了,苏家日后的何去何从都困在这一方小纸片上了。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却因为纸片太小,也只是寥寥数语。
“符氏死士以血祭为盟认主,断然不可能放弃旧主自立,大人务必稳住,不可轻言放弃所谋大计。”
姜德书的字迹模仿很到位,两人未察觉出有伪,苏东旭呆呆地坐了下来:“我也不忍就此放手,可是我苏家现如今被太子捏在手里,而今如何还能有转机。”
苏璃沫面上也困顿起来,她稳住心神慢慢斟了一盏茶递给父亲,复又斟了一杯给自己,缓缓喝下。
苏东旭猛地顿在桌子上不肯喝:“这个时候了我如何还能喝的下去茶水!”
里面漂浮的茶叶被扬在了桌面上,苏璃沫目光落在茶叶上,忽然面上一震,站了起来:“父亲勿躁,女儿已有一计。”
苏东旭大喜,她这个女儿向来心有城府,比他还要老练些:“快说!”
苏璃沫道:“符家死士是块肥肉,得之能得陛下倚重,实在是不应该放手,这是后路,父亲您一定要留着。”
“日后日夜看守符家子的动向,想办法去京中打探消息,必须要探得到死士与符家人之间是如何传递消息的,他们迟早能找到这里。”
“只是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太过被动,我们一定要主动出击逼得他们现身,到时候在府里埋伏将他们一举拿下。”
苏东旭点头:“这个父亲听你的,只是太子那边又该如何应承?”
突然窗外有木屑断裂声,苏东旭屏声抬手唤人去看,不一会就听到一声惊呼然后人被扭送了进来。
苏歆婷挣扎着骂:“放开,你们竟然敢在父亲面前绑我,反了你们了。”
苏璃沫垂下眼睛不愿看她,苏东旭见是小女儿,小声斥道:“你在做什么?”
苏歆婷没有像往日一样奔过来,反而十分拘谨地站着:“父亲,我听说您回府了,却只召了姐姐没有召我,女儿也挂念着您。”
他无心关心小女儿的孺慕情态,只问:“你方才听到什么了?”
苏歆婷低着头回:“将过来就叫您抓住了,父亲,您跟姐姐说什么呢?”
苏东旭忧心着太子一事,听罢挥手便打发了她:“你先回去吧,父亲与你姐姐还有事要谈。”
苏歆婷破天荒地不曾耍赖,干脆地应声退了出去,苏璃沫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苏东旭屏退下人,继续听她说:“太子如今不得天子心,寻找死士不过是为了挽回君心,既然君心难测,就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
“养兵窃国。”
苏东旭吓了一跳,重重地跌落在靠椅上:“璃沫,你说这些话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苏璃沫面上不见丝毫怯色:“太子如今只差自乱阵脚,竟然光明正大的去了临州府邀买人心,可见已经自乱阵脚了,天下臣民皇子谁不肖想那一把龙椅,太子不可能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若事不成,他必须给自己找退路,有能力自保有能力逼皇帝退位,便是他的退路。”
苏东旭回过神来,小声道:“这兵也不是说养就能养的。”
苏璃沫冷笑一声:“若养寇呢?如今东南地区流寇作乱,还有藩国贼匪跃跃欲试,养兵却名为寇,便是最好的隐藏手段。”
苏东旭了然一声惊呼。
苏璃沫继续道:“父亲您还必须为这养寇一事尽全力,务必让太子倚重您。”
屯兵费钱,苏东旭知道女儿的意思,只是他也拿不出来这么多的钱,一时又困顿起来。
苏璃沫道:“您把握一州,手下地主乡绅百姓都必须听您的,如今茶叶贸易正盛,你可以下令命百姓改麦为茶,赋税如旧,且谎称会下发因种茶缺出来的口粮,百姓见有利可图自然愿意弃种麦子改种茶叶。”
“地主乡绅自然也知道其中利益差别,一定会想办法收回土地或者侵占农田。”
“您届时只管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主乡绅掠之于民,您再掠之于地主乡绅,百姓无不喝彩,只怕到时候还要尊您为青天大老爷。”
“一州的收成和对地主乡绅的抄查难道还不够为太子出一份大力?”
苏东旭拍手叫好,又道:“只是万一事发又如何?”
苏璃沫笑道:“就算事发您也可以打着为国为民的招牌辩驳,反正这些事情不是父亲您做的,你只是希望百姓富足罢了,都是那些地主乡绅黑心烂肺才将好事变坏事,这才惊扰了一州的百姓,与父亲您何干?且到时候您已经是太子心腹,他难道不会保您?”
“一朝天子一朝臣,父亲,新帝要紧,此计也可以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难道您还有更好的计策不成?”
第12章 魂引入梦
苏东旭被她问到痛处,见儿女都有如此的胸襟度量,自己何故为畏畏缩缩不敢前进一步。
他当即点头拍板:“好,便听你的。”
苏璃沫笑着端起茶再次递过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父亲您志不在此,前途也不在此,那么汝宁城便是您的青云梯,区区一州百姓的生计何足挂齿。”
苏东旭这次接过一饮而尽,眸中也因为这句话澎湃出一抹狠厉来。
他喝罢才缓过神来,叹道:“太子昨日气恼过甚,最近恐不愿再见我。”
苏璃沫站起身作礼:“女儿愿为父亲分忧,临州城不远,只一日的车马工夫便能到,女儿保证不出三日一定将好消息给父亲带回来。”
苏东旭见女儿那不俗的容颜,心里大定,遂抚掌大笑:“静等我儿佳音,来人,送大姑娘出城。”
苏璃沫早饭也未用,却装扮华丽乘一只小马车,由寥寥几个仆从随从往临州城方向去了。
赵大娘子不明其意,可这大姑娘却是从主君书房里直接走了,她大概琢磨出来此事自己不该插手过问,便按下不表。
苏歆婷盯着空荡荡的府门垂着头,不知是怕还是妒,恨恨地丢了帕子回屋了。
系统:“宿主,苏璃沫出发了。”
姜德书站在厅中望向南方大门处,道:“书里的剧情走向,如今才是真正的开始。”
女主苏璃沫前世便是因为献上了此恶毒计谋助太子成事,一举入得太子之眼,被纳为侧妃。
她重生后虽然及时醒悟不再为太子做事,改为对符奚千般好万般念,但是如今她还没重生,剧情依然会重复前世和今生的苦痛,对于百姓而言无收无用食不果腹的苦痛。
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只要苏东旭如剧情描写一般改麦为茶,她会立刻传信给父皇,捅破此事,将他们的恶毒计谋摁烂在泥土里。
——
符奚被一串急促的魂铃声惊醒,他腥红着眼睛去寻声源,他被惊恐和暴怒所辖身体止不住身体地颤抖,面前乌云蔽日,迷雾重重。
他忽然想起曾经有人短暂息止过这颗魂铃,想也没想便抬手捏住,声音戛然而止,四周陷入死寂,他鼓膜轰鸣着像是有重音又像是失聪,脑子里上一刻纷闹不止,下一刻又觉得昏聩懵然。
忽然面前迷雾散尽,里面赤脚而来一个粉衫女子,她裙摆飘扬不止,踩在泥泞的地上,溅起泙泙水声。
符奚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是那个扰他烦他令他起了杀心又下不去手的小公主。
漫天的乌云突然散开,日光从云间倾泻下来,她迎着炙热的日光,似乎睁不开眼睛般眯着,她忽然停住了,就在辉煌的光晕里,裙摆上繁复的花纹簇拥着她,只要她再动一下,那轻薄的纱便会被她的冲势带起,在身后扬着,以一种奔赴他的姿态。
而他呆站着,她是出于他一切意料之外的意外,他从来不知道她下一刻会做什么。
她突然看见他,热烈的笑开了,抬脚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他忽然心潮汹涌,心口起伏不停,眼睛是像被她的笑蛰了一下,又疼又酸。
小公主立在他身前,撑着他的心口站定,眉梢眼角还带着雾气,耳廓上是朦胧的光晕,突然仰起头看他:“符奚......”
他心里震颤着,忽然乌云卷土重来,在他下意识抬头的瞬间,少女惊叫着被扯离,惊呼只有非常短暂的一声,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心口瞬间失了东西,空痛痛的疼。
他收了手下意识往前奔,去她来的地方,迷雾阵阵迷了他的眼,无力感袭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轻笑,他下意识循声跑了过去,前面是一片繁密的树林,郁郁葱葱春色盎然,有个女子隐在林中,背影轻轻晃着摇摆,一阵阵笑声钻进他耳中。
他下意识低头看脚下的路,黑雾卷土重来几乎将他掩埋,与她所处的世界泾渭分明,他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
少女于山间溪流旁戏水。
她将外衣脱了个干净,唯剩薄薄的小衣挂在腋下,她乌黑的发丝垂了下来将背影遮了个干净,甚至遮住了那握细腰,只余两个圆润的肩头在他眼里。
山风扬起她的发丝,她侧颈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条细小的刀伤红肿骇人起来,攀附在她脖颈上烫了他的眼。
他蓦地停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是方才被乌云卷走的小公主,他想问她可受伤了,又顿住了不肯言语。
小公主听到声响忽然回过头来,她惊喜的看着他:“符奚。”
她因为动作太大,忽然整个人似坐不稳般往后一仰,一双腿扑棱棱从水里扬了起来,带着水花四溅开来,自她腿间沥沥而下。
她双肘撑着地面惊呼一声稳住了身子,累极了般头向后仰着,须臾笑着转头看他:“符奚,你快过来。”
符奚不受控地去看她的侧影,嫣红的眉眼,挺翘的鼻翼,微抿的唇角,流畅脆弱的下颌肩颈。
还有胸前起伏,以及裂至腿根的裙摆下娇嫩玉润的冰肌玉骨。
她似乎找到了一个懒散不费力的方式,整个人斜斜地靠着,幽暗的林间,她白的刺眼。
他头上那颗魂铃无风起浪,再次铮鸣起来,却影响不了他分毫,他眉眼耳清明着,不似从前那般失控,却被这声音激地心口酸涩。
他猛然闭上眼睛,扯了身上的外袍抛向令他恼怒的源头,将她瞬间遮了个干净。
小公主被顶头落下的外袍惊了惊仰躺在了地上,下一刻又扶着他的衣衫缓缓坐了起来,嗔怪他:“做什么吓唬我?”
他屏声不言语,她薄怒褪下坐了起来,将他的衣衫拢在身前,后背依旧落在外头,背过身去不愿意理他。
他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语气里是别扭的妥协:“穿好。”
她将外袍还给他,将头更偏了些不肯看过来:“好热,我不要。”
他鬼迷心窍般抖开了那件暗色的外袍,强硬地将她裹住,她嘻嘻笑着转过身来,双手突然扯着他的衣领剥落下来,做完一切快速起身后移,站在一旁笑他如今也衣衫薄。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扯乱的领口,以及她笑得略显猖狂的眉眼,忽然意气用事起来,纠缠着走了上去将她扯了过来。
她吓地乱窜一不留神落入水中,惊呼:“符奚救我。”
他不肯搭手,却走了下去,冰凉的山涧也不能使他清醒半分,他走到她身边猛然握住她的腰身,将人带进了怀里。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日未完成的令他气急败坏的拥抱,蓦地低头覆了上去。
她缩在他怀里,当肌肤相贴,那柔软的温暖的触感像火焰般炙烤着他的肌肤,直烫进他心里。
不如他曾经设想中一般仅仅是躯体干涸地碰撞,她意外的柔软乖觉,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骨肉之间完美的贴合,怀间温暖令他贪恋不已,心间舌根也慢慢泛出甜来。
他不去思考自己不受控的行为,甚至失了理智,放弃抵抗,反客为主,恨不得将她按进骨髓里,面对自己越来越乱的心,只能略显无助地祈求小公主再进一步,影响他蛊惑他,还他一场冲动旖旎的少年情/事。
他发迹间的魂铃再次响了起来,影响他令他恐惧的过去竟然隐去,不复重现,魂铃声不再叫他愤怒疯狂,它对他的影响却因为方才小公主的消失,瞬间变成了心悸。
他不敢有丝毫分神,紧紧地拥住她,她还是如泡沫般幻化入水,直至淹没进奔腾向前的溪流中再也不见。
他慌乱的俯下身去捞,喉中仓惶哑然,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忽然天地变了颜色,雾气再次席卷而来,他被困在虚无中往黑暗中沉去,求生不得。
符奚骇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他思绪还沉在梦里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眼角赤红,双颊微懵,待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心口的怅然若失瞬间变成了眸底的盛怒。
是符氏死士,他们对他用了魂引,引他入梦以求找到他。
符氏死士与符氏后嗣以血脉相连,认主要心口血血祭,寻踪靠魂铃魂引入梦,只要他还存活于世,只要他血脉中还流着符氏的血,魂引便永远会对他起作用。
他以前冷心冷情,早被伤透,符氏众人不配入他梦来,这魂引从不能影响他分毫,那些企图找到他让他承继复仇大计的死士,只配被他耍的团团转,为他伤筋动骨这世道,却不能要求他分毫。
他绝不接受被血脉要挟。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只要他心有所念,便会受魂引控制入梦。
那避无可避的血脉再次奔了上来,折磨他恶心他,叫他摆脱不得,如今也狠不下心终结自己了。
三次魂铃响起,三次失望失落失去,都与他梦中人无关,皆因他的自作多情而起,也因他的血脉而终。
符氏永远都不会放过他,如今他入梦了,无论他在何处,死士都能找到他,他计划被打散,恼怒过后只剩怅然,梦里的她还是她,只是他不再是他了。
他心中恨意滔天,咬牙切齿:“为何这么多次,还流不干这脏污的血脉。”
第13章 三分月色
到后半夜姜德书实在是馋得不行了,她十分愧疚地敲醒了御厨的门,指挥他做在院子里架锅烤串。
御厨起先不肯,认为自己堂堂御厨怎么能做如此粗陋的食物,后来迫于姜德书的淫威还是忍了下来,洗菜切肉串签子。
姜德书守在烤架边烤好一串就拿过来呼呼两口凉气上去往嘴里送,御厨将目光往旁边移。
没眼看呀,小公主!
姜德书抹下来一串五花肉往嘴里包,嘴边沾上了油辣渍也浑然不觉,鼓着嘴巴嚼得正香。
连撸了两串见侍女都在外间杵着,抬手招呼她们进来吃,她们一个两个从小都是受的尊卑有别的教育,怎么敢与她同食。
她走过去将人拖了过来,又把院外守着的侍卫也拖进来,威胁:“不吃就砍头。”
众人惊恐的伸出手摸上烤串,又哆哆嗦嗦地往嘴里送,油辣辣香喷喷的烤串儿不知道吃到她们嘴里还有没有滋味。
院子里的气氛怪异,她浑然不觉犹自吃的更香了,烤串就是要大家一起吃才香嘛!
如果能再来一瓶冰啤酒就好了,她以前身体不好,就小小地抿过一口,不算好喝却总见别人吃串的时候喝,至今都还念着。
没有人能拒绝热辣辣香喷喷的烤串儿,不过一刻钟,御厨便弃了骨气,侍女侍卫也不再害怕,纷纷吃的满嘴流油,哪里还顾得上尊卑有别。
姜德书吃饱喝足,自去洗漱,忽然脑袋里叮的一声:黑化值80点。
她吓得打了个嗝儿,灌了一大口凉茶进肚子里也没压住,嘴里再次咕噜了一声将喉咙里的辣椒呛了出来,呛得她趴在桌沿儿上剧烈地咳嗽。
平白无故的怎么又在半夜里降黑化值,难道符奚悄悄在做自我攻略?!
或许跟她无关,但是什么事会让他开始对这个世界有好感了呢?
吃得太多胃里不克化的结果就是睡不着,胃还酸疼。
姜德书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开了房门,见外头月色醉人,径直去院子里秋千上窝着吹风,不消片刻便昏昏欲睡。
月色透过树荫点点洒下,落在她身上,她不似白日里时欢脱机敏的样子,在朦胧柔和的月色下,犹如月下神女。
晚风徐徐,在她头顶衣角打个圈又送到他的手中,符奚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她的面容荡了荡,不禁又想起那个梦来。
他紧了紧手,发觉自己心中邪念作祟,脚又不肯挪动分毫,只好将目光转向月光。
不消片刻,目光又歪了过去,见秋千上的小公主头歪了一下,惊醒了。
姜德书魇在梦里,总觉得有人看着自己却睁不开眼去看到底是谁,挣扎了许久才醒过来,头一偏向梦中方向看了过去。
符奚隐在凉亭树下直直的望过来,他下颌微绷目光呆滞,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他今天好奇怪的说!
她翻身向另外一边,数了三个数又翻过去看,符奚还在,不是做梦。
姜德书自来熟地跑过来挨在他右侧坐下,问:“符奚,你也出来赏月吗?”
他突然惊醒,觉得难堪起来,竟不知自己为何往这边来了。
符奚半晌也没给个脸色和回应,她准备换个话题:“真好看,大概现在与千年之后唯一相同的,就是这万里明月了吧。”话里是十分的惆怅。
符奚不解,转头看她,见她目光灼灼堪比明月,里面是让他看不清的情思,他愣了一下。
才深沉片刻便破功了,她突然回头,换了一脸的笑,道:“半溪明月,一枕清风。我方才也算十分清雅了吧?”伸手指了指凉亭边上的秋千。
符奚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方才在秋千上睡觉的事,回想方才情形,确实算得上清雅。
他勾了勾唇,点头应她。
她却突然凑过来,几乎就挨在他面前,呼吸可闻,惊喜道:“符奚,你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笑!”这土了吧唧的言情经典台词说出口叫她自己也打了个哆嗦。
所谓夸奖使人进步,马屁使人舒服,拍马屁总是不会错的,对着符奚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她再油腻的话也能劝自己说出口。
不过显然符奚对此不受用,他好像被她吓了一跳,猛地退了一步。
姜德书没意识到有何不妥,望着他的脸犹自感叹:“我以前还以为你不会笑呢,如今一看笑的还挺好的嘛,多好看呀!”
符奚鲜少听人夸赞自己面容,也从不讨论笑与不笑的问题,霎一听到她这样说,整个人呆住了,定定的看着她,
他实在不接茬,面色也诡异起来,姜德书识趣地不再纠缠笑的问题,她打算换个更劲爆的话题:“符奚,我与你说话,你总是不理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符奚却反常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也没有反驳,她还以为这话说出口她要掐自己脖子呢!
符奚被她问住,愣神间没有言语,因为他又陷在那个梦里了,那个叫他心思杂乱的梦,也是控制他的脚今晚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琢磨着喜欢这个字眼,觉得陌生的慌,他却清楚的知道,他现在理不清到底是什么在影响着他。
他不厌她也不算喜她,因为他自见她始,便怕她一嗔一笑,怕她亲近讨好。
姜德书抬指戳他一下,嗔道:“这么难回答嘛?”她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笑得直晃,像个讨巧又恶劣的猫儿。
他突然愠容满面,被她这样恶劣的追问,好像猜得到他此刻的混乱心思,那种被人拿捏的烦躁感觉又来了,他莫名地面上难堪,脸上冷了下来,转身便要走。
姜德书见玩脱了,赶紧跑上前拉停他,讨饶:“我错了我错了,你只当我嘴巴坏,饶我一回,我再不敢了。”
她眼中的率先服软叫他面上缓和些,抿着嘴伸出手扯回自己的袖子。
姜德书见状赶紧松了手,高高举起,示意他自己十分知趣。
她嘿嘿笑了两声,摇头晃脑的极古灵精怪,道:“天下月色三分,天下人一分,我一分,还有符奚一分,你要走了,我依了,明月也不依。你别气恼,继续赏你的月好不好,我不胡说了。”
符奚默了默,看不了她作怪模样,心里又隐隐泛酸,却被她故意讨巧的脸生生被堵了嘴,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又转身去看那轮明月了。
两人并立,漠然了半晌,姜德书思绪便跑偏了了,怎么看那月亮都像西侧门街上的羊肉烧饼,暗道自己又馋了,明早便叫云香去买。
她昂着头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酸了,耸耸肩膀缓解,转身去看身侧,符奚已经走了。
符奚闭了闭眼,想起方才情形,气恼不堪。
小公主的面容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翻来覆去都是她那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静默半晌,突然抬头又看见那轮明月,它安安静静的高悬于空,却搅得自己心神不宁。
低头叹。
是月色荒唐,清风作怪,怨不得我。
......
丑时末,报晓声沿着墙壁边响起,木鱼声敲响的梆梆声伴随着人的吟唱声。
苏歆婷从侧门掩身钻进来,两个在门口迎的丫头见到她忙将人护着往里面去了。
夜露寒重,她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薄衫,里头的鸳鸯戏水肚兜清晰可见,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她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将冰凉的手指贴在滚烫的脸颊上降温。
捧上脸颊片刻又抑制不住喜悦欢喜地笑了起来。
两个丫头见她今日心情好没有寻自个儿的错处,暗暗舒了一口气出来。
她进了闺室拥进被子里瞌睡,突然想起来问:“苏璃沫可回来了?”
丫头回:“还没呢,今儿下午还听主君念叨,说来也怪了,大姑娘去凤凰山脉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从前也没见过主君这样念叨过......”
另一个丫头精明些赶紧捅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
苏歆婷果然恼怒起来,起身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这话也要在我面前嚼舌根,怎么,你们也打量着父亲更看重姐姐些,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这些话来恶心我?”
两个丫头捂着脸跪在地上满嘴的求饶,她被吵得心烦,想起父亲对姐姐的看重,他们一起商议的那些话,心里更加愤恨。
她知道苏璃沫心比天高,父亲也愿意为她谋划,甚至不惜借用祖父的名声设局将苏璃沫送入了凤凰山脉,成了令玉真人的弟子。
这些她都不在乎,毕竟令玉真人弟子不止苏璃沫一个,她再心高不也是不曾见过太子一面吗?想要一步登天哪有这么容易。
苏璃沫从不在父母跟前事孝,她原以为父亲必然是更看重自己的,可是她昨天竟然听到父亲和苏璃沫在商议太子之事,而且那个所谓的表少爷竟然是轰动京城的反贼之子。
父亲竟然从头到尾都瞒着她,若只是瞒着她倒也罢了,可是他竟然跟苏璃沫商议,竟然如此看重她!
她猛地抓起一只杯子打在丫头身上,杯盏滚了下来碎了一地,丫头抱着胳膊苦恼不止,她愤怒地吼:“滚,都给我滚。”
丫头们忙不迭的合门出去了,她望着面前那扇门,指甲狠狠陷在掌肉里,须臾又笑着松开了。
端亲王世子姜东敖今日已承诺她废妻另娶,她这可是握在手里的权贵,比心比天高却不能近太子身半步的苏璃沫可好太多了。
日后谁能扶持这个家,谁对父亲更有帮助,父亲早晚会知道。
第14章 剜心血祭
夜静阑珊,灯火骤熄。
一群夜行人从墙头越下,瞬间占满了黑沉沉的院子,匍匐跪了一地。
为首一人走到阶下跪立:“少主。”
屋内静默着,半晌也不见有动静,院外跪着的人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只能恭谨地跪着。
原本逼仄纷乱的小院,这一刻像是死在黑夜里,连一丝生气也无。
忽然门被大力扯开,符奚拢了拢宽大的袖口,自案桌上拿起一盏烛火走出来,他立在在台阶上,烛火在他脸上跳跃,错落闪烁,一双眼睛盛满了璀璨烛光,看起来慈悲孱弱。
外头人伏地更深:“少主。”
死士之首自人群前抬起头来:“少主,我等终于寻到您了。”
符奚侧眸看他一眼,抬手拢上将灭不灭的烛火,问:“你们之中现在是谁做主?”
死士之首自怀中掏出一方裹帕呈到他眼前,应:“是我。”
“请少主血祭,不使我等无主惊恐。”
符奚突然无声地笑了笑,低声重复:“无主惊恐?”
他手停在烛火上,火焰上酝腾而起的温暖瞬间蹿入骨血,叫他的脸庞看上去好像也增加了些温暖底色:“以前是你,如今还是你,我若有事差你自会下令,你们做事也不必来知会我,徒增我烦恼。”
死士之首忽然抬起头看他,不敢应承:“请少主血祭,不使我等无主惊恐。”
他面上坚定,不肯退让一步。
符奚蓦然转头看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抬手招:“你,走近来点。”
死士之首起身依旧托着那方裹帕走了过来,立在门前台阶之下恭敬地抬手呈至他眼前。
符奚笑着道:“方才隔得太远,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死士之首抬起眼睛,被他眼中的随和仁慈蛊惑,大胆道:“先主含冤而亡,请少主为我等主,带领我等给先主报仇雪恨。”
符奚忽然合上掌心,好像那寸烛火将他烫到了,他目光垂了垂,叹息了一声,赫然转身掐住了面前人的喉颈,嗤笑:“怎么,我让你站着你便以为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了吗?”
“你如今胆子大得很,不仅敢直视我,还敢命令我了,是吗?”
死士之首不敢反抗分毫,甚至不敢抬手阻止他,垂着手挣扎。
符奚冷笑一声翻手用力,将人狠狠扔在地上:“都走,什么先主复仇的,不要脏了我这块地方。”
院子里的死士匍匐上来,跪着不肯挪动,竟打算以势压他,他猛然转身踹过去,抬脚将身后之人踹飞,看着远跪在院中的人,笑得亲切:“为什么跪那么远,可是怕我吗?”
死士义无反顾地再次匐上来,跪在地上丝毫不肯退让,看样子今天是非逼得他剜心血祭不可。
他拂袖打翻烛台,扔进人群,那烛火在一人衣角处缭绕翻腾,火苗马上就蹿了起来,却无一人敢抬手去拂灭。
他们就像一群跗骨的蛆,沾上了便要剔骨挖肉,如今还附着在血脉里,避无可避。
符奚怒极,大力扯了身上的外袍扔过去,那一小方烟火终于熄灭,他似乎累得不轻,直起身喘息片刻:“我累得很,不要来烦我。”
“都滚吧,若不来逼我,符氏之仇我或可上心一二,不从者,便与我一同下地狱,咱们谁也别恶心谁。”
他转身不再看身后,拂袖轻轻将门合上了。
门外死士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不知该何去何从,纷纷看向首领。
首领手攀在脖子上深呼吸一口气,起身道:“少主对符家有气,血祭的事且缓缓,即使他不血祭,也是我们的少主,我等以后听少主令行事便好。”
苏璃沫是在离家第三日傍晚回的府。
她换了撵乘,由一驾四驾的马车送到府门前。
因为头一日便派人送了信回来,苏东旭早早忙完公务带着家里一众老小在府门前等候,见她下马车如同看见宫妃一样恭谨,将她迎进了府里。
苏璃沫在书房中坐下,看着焦急的父亲笑着道:“父亲勿躁,容女儿喝一杯水先。”
苏东旭哪里能不着急,亲自给女儿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快说罢。”
她慢慢饮下,然后将杯盏搁在桌子上:“苏家以后的要走的路上不知还有多少大事需要父亲定夺,若父亲如今这便急了起来,以后又该如何?”
苏东旭叫女儿训了,面上一窒,却也不恼,无奈地坐了下来,安耐住心里的着急静听她后言。
苏璃沫面上骄矜,道:“太子允了,赞父亲尽心尽力,又道临州一事原不全是父亲的过错,他自有解决之法,父亲只管做好眼前的事就好。”
苏东旭呼了一口气出来,面上也淡定了些。
苏璃沫继续道:“只是这件事绝不能走漏风声,不能跟太子牵扯上一点关系,从头到尾都要父亲您亲力亲为,若走漏个一点半点的传到陛下和兖王的耳朵里,我恐苏家一府性命难保。”
她看着父亲面上的迟疑闪动,坚定道:“若一生囹圄困在这遥远的府州城里,不如放手一搏,我相信父亲有这样的青云梦,女儿也有。”
“我们苏家原就不应该窝在这小小的汝宁城,兴从祖父始,但绝不能从祖父这里亡,我们终究要回到京城去。”而她迟早要入主东宫,迟早要进了大内,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
苏东旭拍桌子定板:“明日,明日我便张贴告示,让府衙内田曹去各处村落讲解颁布告示,分发茶种,明日起汝宁城内只准见茶不准见麦。”
苏璃沫再次提醒:“父亲对外不论什么时候可都要记得捂严实了嘴,万不可透露出去半分,若是有不从的农户需要下头人去解决,也务必用心腹,只此还不止,定要抓点心腹的把柄在手里,任他翻了天去也不敢说您一句不好。”
苏东旭点点头,提笔写告示,命随从去衙门喊田曹来商量种茶事宜:“父亲省得,你坐了一天的马车也累了,且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苏璃沫告辞退下,还未出父亲的院子就与苏歆婷迎面碰上,她与自己非一母所出,自小便粗鄙尖利,她从来都看不上这个愚蠢的妹妹,甚至连话也懒得说上几句。
苏璃沫直视前方目空一切,并不打算做表面功夫,径直出院门往后院去。
苏歆婷退后一步伸手拦住她:“姐姐好差的眼力,我这么个大活人自面前过去,也不见姐姐有任何反应。”
她愤恨地盯着苏璃沫的侧脸,见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更是堵得慌,忍不住出言讽刺,“怎么,是符氏死士找到了,还是太子妃位已定,竟然叫姐姐得意成这样?”
苏璃沫这才有了反应,她原本平静无波的脸瞬间狰狞起来:“符氏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歆婷见终于扯掉她虚假的面具叫她露出里面气急败坏的脸来,不免心里得意,反而学着她的样子,云淡风轻地往前走了一步,越过院门,回头笑着道:“自然是父亲告诉我的,怎么,难道只有姐姐能与父亲商议府中事物,我却不能吗?”
符氏的事是苏家的大忌讳,这家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苏璃沫知道父亲必不会说与这个愚蠢的妹妹听,大概是她离家那日苏歆婷躲在窗后听到了些什么。
她几步走到苏歆婷身边,一个巴掌甩下去:“我不管你是如何知道的,以后给我闭牢你的嘴,不然我自会替父亲教训你。”
她回身看了眼身后垂头不敢言语的丫头,斥道:“都滚回去,我与你们姑娘有话说。”
苏璃沫在家里说话比赵大娘子还管用些,她放下话下人不敢顶半句,也不管正主转身就走了。
苏歆婷被打退了一步,她下意识就要打回来,却被苏璃沫抓住手腕甩开,气得骂:“你敢打我?父亲都没打过我,你竟然敢打我?我院中的丫头你有什么资格呼来唤去,你以为你真是太子妃了吗?真是可笑......”
苏璃沫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怒骂:“我不想在你嘴里再听到符氏之事和有关太子之事。”
她不等苏歆婷哭叫出声,一把扯住她的衣领拉到眼前,威胁道:“如今陛下不喜太子,东宫之位可不稳当的很,这里面多少因由是关于符氏的你可知道?你要是再犯了忌讳可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提醒你,到时候不仅是你,全家都要跟着你遭殃。”说罢手上用力将苏歆婷甩落在地。
苏歆婷被她凶狠的模样吓住,她颓在地上趴着,看到苏璃沫低头俯视下来的上位者姿态,心里又恨又恼,嘴里却不肯服软:“哼,原来姐姐也知道太子不得天恩,谁能保证他日后还是太子,父亲将前程压在姐姐身上,怕是要失望了!”
苏璃沫低着头冷笑:“我的那么点事儿就不牢妹妹你费心了,你只管知道,你若管不住自己的嘴惹出祸端来,我自会替父亲清理门庭。”
苏歆婷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端亲王世子姜东敖已许诺要娶我过门,以后姐姐想教训我,怕是没有这么容易了。”她说完得意一笑,转身进了书房。
苏璃沫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谁不知端亲王是兖王党羽,如今家里紧要关头,她竟然跟端亲王世子姜东敖搅合在了一起。
这个妹妹怕是早晚要坏事。
第15章 弃麦种茶
八月底,府衙田曹张海福手下的吏员提着米胶四处张贴告示,告示无非是关于捉拿罪犯、榜示朝廷国策和州府内重大事宜,无论哪一个都是关乎百姓民生的大事。
因此府衙大门前的那张告示将贴好,周围百姓便围了上来。
冲在最前头的壮实汉子略扫了一眼笑着退到后边,憨笑道:“这么多字儿,咱也看不明白。”
众人听罢笑开了:“不认得你还跑这么前头,也不嫌寒碜。”
“看到告示着急了些,大伙儿原谅则个。”
他甫一退下,一个年轻后生便凑到前头去了,他嘟嘟囔囔念了一遍,在一众围观百姓的追问下,解释道:“知府大人道近年来贩茶生意好,叫咱们都弃了麦种茶呢!”
登时便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婶子反驳道:“不种麦子咱们吃什么呢?也不知这苏大人是怎么想的......”她瞥眼看到衙门内走出来一批带刀捕快,忙住了嘴。
这话却说到了众人心里,所谓法不责众,围观百姓对视一眼瞬间炸了锅,纷纷吵嚷起来。
吏员也知道这事不好办,毕竟秋种的麦子已经下了地,难道还能□□不成?所以贴完了告示便远远躲在一旁,生怕被百姓捉住盘问。
一个老者挤了上来:“苏大人可有明示要求何时开始耕种?又赋税几何?”
年轻后生道:“今年便开始,便是地里种了也要□□......”
他还没说完周围的百姓便急地惊呼出声:“这可如何了得,若都种了茶明年的收成和嚼用去哪里寻?”
老者继续问:“你且继续说,赋税几何?再者,苏大人可有承诺下发百姓明年的口粮?明年青黄不接之际粮食收成少了,价格必定要涨,再者现在将茶种下,明年后年方有收成,明年春秋二时的税赋如何?可能免去?”
又看着众人补充道:“地里无粮茶未有收咱们如何能拿出粮来嚼用和纳税,若苏大人真有解决之法,此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咱们也不至于只顾当前眼下。”
老人说的在理,周围人无不赞同,年轻后生又回身仔细看了一遍,道:“茶同麦税。”
老者道:“这是好事,茶收成更好却税赋更低。”
年轻后生继续道:“口粮和明年春秋时的赋税未有说明。”
老者摇摇头,一副不认同的样子,那壮实汉子听了半晌也琢磨出了几分不对,登时便压不住心里的躁火,大步奔到府门前提起一个吏员便拉了过来,对老者说:“你问他!”
老者又问了一遍,吏员按照苏东旭交代的那样,对百姓的一应问题都应承下来,只是不写在告示上,怕日后翻腾起来惹出麻烦事儿。
众人听到承诺都高兴起来,在府门外高呼:“苏大人真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只有老者摇摇头退出人群,这计策分明是苏大人私设,而不是国策,所以圣上绝对不会免了汝宁城的赋税,可一府百姓众多,即便是苏大人承诺免了赋税,难道到时候他愿意自掏腰包填补税缺?
再说了苏大人又去哪里寻得全城百姓这一年的口粮,他便是再有钱,也填不上这窟窿。
苏大人不仅不肯出面,只留几个吏员在这里空口白牙的承诺,告示上也不肯写出来,一看便是蛊惑于民,这里面水深得很,只是他猜不到是苏大人使此计到底是为的什么?
他有心说与众人听,却没人肯静下来听,几个吏员见他神色异常,挥手大声呵斥将他赶走,他无奈地看了眼欢呼的众人,叹一口气走远了。
......
姜德书执笔写好密报,召院外的侍卫甲送回京城大内,嘱咐道:“这是我给父皇的家信,你一定要亲手送到父皇手里,除了你我万不可再经别人的手。”
想了想要不要再凶狠点威胁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侍卫是父皇指派给她的,他们只效忠于父皇,便是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密报给别人看。
不过一个人会不会不太安全呢?她又召了侍卫乙进来:“他保护家书,你保护他。”双重保护,这样就保险多了。
侍卫甲乙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和......互相嫌弃。
姜德书没注意到这些,她放心地挥了挥手催人:“你们快去快回,回来我给你们奖励。”
话刚说完就见侍卫甲乙低着头疾步跑了出去,一副对奖励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思索了一下书里的剧情,喊来云香问:“今日苏府女眷是不是要去庙里还愿?”
云香诧异,公主一早起来便未出院门,竟然知道前院的事,她又一思量,大概是哪个小宫女说与殿下听的,回道:“正是呢,今儿一早赵大娘子便来通禀过,道早膳用毕便出门,现下应该已经在装点马车了。”
姜德书忙道:“你快去通报一声,说我也去,就说我未见过民间庙宇,想去看看,顺便给父皇和大梁祈福。”
云香得了令忙不迭地派人去前院传话,自己着手收拾殿下出门要带的贴身之物。
姜德书吩咐好一切终于闲下来坐定,初秋的天还不算凉,早膳一早上搁到现在还是温的,她拒绝了云香提出换一份的建议,开始吃早膳。
书里说苏东旭为了不引起民怨谎称会补给明年未收成时的口粮,还点头免了明年的赋税,私自改税赋是不符合律法的,而且他甚至自己都不出面也没有在告示上说明,就是为了以后闹大了好瞒天过海,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可是单纯的百姓敬他是父母官,不信他会毁诺,纷纷点头开始种茶,甚至拔了地里已经种下的麦苗。
可是转头种下茶的土地就被乡绅富户收回或者抢走,百姓们去告官,苏东旭却称病不见人,民怨沸腾不能止住的时候他甚至带着一家人出城躲了起来。
到了第二年苏东旭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回到汝宁城,不仅不分发承诺的口粮,且入城第一件事便是派田曹去各村落收取税赋。
逼得百姓活不下去,卖子卖女或者买一包毒药毒了全家等等事件层出不穷,苏东旭自然不会理会百姓的死活,他收了百姓拿性命筹集的税赋,又等乡绅富户采了茶卖了,才开始慢悠悠地查乡绅富户毁约收回土地和侵占土地的事。
最终茶叶卖得的钱财和乡绅富户的家财都被苏东旭揽进囊中,却对百姓谎称钱财都被乡绅富户挥霍一空,实在没办法还之于民,百姓无计可施,心里却认为这不关苏大人的事,都是乡绅富户狼心狗肺才将好事变坏事,反而高呼苏东旭为青天大老爷。
苏东旭转头便用钱财招兵买马,为太子养蓄私兵。
百姓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听信了苏东旭的忽悠,再复一年地继续种茶为他敛财。
如此两年苏东旭便已经给太子招募了不少兵马,助他在第三年秋被废时起兵而反,杀了父皇夺位,后来被已经是镇远军大将军的符奚以清君侧之名绞杀。
此去京城再快的兵马来回也要三日余,万一到时候百姓已经除了麦苗就晚了。
苏家信奉的庙宇在东南处的山上,会经过各处农庄,她必须要跟着去看看情况,若百姓真的如书里一般被蒙蔽,她得在皇令来之前阻止百姓拔了麦苗。
苏家女眷在府门口等她,她遥遥看见正往马车上走的苏璃沫。
苏璃沫此去还愿也是为了沿途观察四处农庄弃麦种茶的实行情况,因为姜德书的突然加入耽误了行程,也束缚了手脚,心里愤然竟然连端庄守礼的一贯做派都舍了。
姜德书未放在心上,若这便叫她恼了,以后且还有得她恼呢!
赵大娘子见她看着苏璃沫的车马,心下合计一番,开口道:“殿下,璃沫身子不适所以先去车上歇息,绝不是对殿下不敬。”如今主君愈发看重苏璃沫,她是管不了她了。
姜德书摆摆手笑:“无事无事,只是大姑娘这身子怎么如此羸弱?”
她话里带着惋惜,赵大娘子以为公主挂念着苏璃沫,本想随意应承几句了事,不想还未开口便听公主继续道:“这着可不像是有福之人,还是二姑娘懂礼节又恭谨,模样也红润健康,一看就是有福之女。”
苏歆婷自后头走上来,倾身作了个礼:“歆婷谢公主夸奖。”
苏璃沫乘坐的那辆马车门帘被狠狠合上,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姜德书心情非常好的上了马车,将进车门忽然瞥见到了站在人群后的符奚,他也去?
她淡定地走进去坐定,状似随意地打了帘子往后头瞧,符奚站在最后面,快要与一群小厮站在一起了,显然没有要上哪辆马车的意思。
这么远的路,难不成苏家带他去还要让他自己走过去!
车队出发在即,她装作惊奇的样子探出头去,忽然出声道:“这不是表少爷吗?怎的立在仆从堆里?”
赵大娘子打了帘子出来,尬笑着回:“回殿下,家里车马不足只好委屈他了。”
姜德书了然一笑,道:“苏大人当真节俭,不如让他与我同乘吧。”
赵大娘子忙出声阻止:“不可,这是僭越......”
姜德书没等她说完便吩咐:“来人,请表少爷来我这马车上坐。”
赵大娘子面上一窒,忍了忍方住口坐了回去,苏璃沫的马车窗口的小帘子突然被推开,却不见人脸露出来,只能看见一只手紧紧地攀附在壁沿上。
姜德书满意地坐了回去,笑眯眯的等符奚上来。
须臾,符奚就撩开车帘走了上来,他坐在她多面,面无表情不道谢也不看她。
姜德书笑眯眯地打量他半晌,见他耳廓泛起红晕才收回了目光,小声道:“父皇和太子都在抓你,如今我让你与我同乘,你猜苏家众人现下是不是被吓得不轻?”
她挑着眉尾笑得恶劣,看起来却又纯真极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逗弄心思百转的大人,乌糟的世界在她眼里不过是谁气着了谁,又是谁占了上风的恶作剧。
符奚敛眉坐着,依旧不肯做声。
姜德书凑过去,就要贴在他眼前,撇撇嘴:“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上我这马车。”
第16章 心底热忱
她脸上一副你就装吧,说什么我也不信的模样。
符奚心里升腾起一抹他们是自己人的错觉,看她一眼,幽幽道:“我不过是尊了殿下的令。”
她却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干脆地在他身侧坐下,与他咬耳朵:“那些什么劳什子神仙道士我才不信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吗?”
她带着热气儿的话没进他的耳朵却盈满了他的耳廓,符奚瞬间打了个机灵,感觉右半边手臂都麻了,直麻到掌心,叫他差点儿就坐不住。
他下意识将头偏了偏躲开,姜德书见状咯咯笑着坐直了,道:“这不是怕人听到吗?瞧你小气的。”
符奚面上怔怔地,姜德书看不出他是恼了还是不想理自己,收敛了些,只拢着嘴小声道:“苏东旭在府衙贴了告示,要求百姓弃麦种茶,今日去庙里名目上是还愿,实则是为了探查这告示实行的情况。”
“你知道为什么要弃麦种茶吗?”她故意换着法儿地留悬念,就希望符奚能忍不住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他好像丝毫不感兴趣般连眉头也不愿意皱一下,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她。
她恹恹地继续说:“这是苏家父女给太子献的计,弃麦种茶还私自保证与麦同赋,到时候引起农户和乡绅富户逐利相争,苏东旭再收拾乡绅富户抄收钱财,不用揽一点儿麻烦和罪责就能获得大量的钱财。”
“他们已经跟太子商量好了,这些钱财私下里用来给太子招兵以谋国。”
不论哪朝哪代,谋逆都极有可能颠覆一个朝代,若是失败了也不知要杀多少皇子,又要诛多少参与朝臣的九族,其中还势必要牵扯她的父亲和兄长,如今看来连亲王府也参与其中。
可是她却说的轻飘飘好像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符奚忍不住侧眼看她。
姜德书咧着嘴冲他笑得灿烂。
她跟死士一样的黏腻甩脱不掉,只是不叫他痛苦恶心,反而心底热忱,他不想再次陷入这种恼人的思绪里,忙收回视线不看她,却没忍住出声问:“为何跟我说这些?”
姜德书握紧了拳头,嘴里轻哼一声:“我已经写信给父皇了,太子和苏家试图谋逆,我决计不能让他们得逞。”
又捏着拳头在符奚面前晃了晃:“太子欺负你,我帮你打回去。”
符奚突然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她美滋滋地想,真闷骚。
忽然面前的马车窗帘子被风扬起散了她一脸的秋风,她突然坏心起,捂着眼睛痛苦抽搐:“符奚,有暗器!”
符奚反应极快,嗖的一下就挪了过去,谨慎地打了帘子往外瞧,下颚绷地紧紧的。
姜德书怕玩脱了,赶紧伸手将他拉回来,抖着声音道:“刺客已经跑了。”
符奚没有反抗,顺着她的力道坐了回去,牢牢盯着她的手道:“我看看。”
她捂着眼睛将头垂下去,声音哽咽:“暗器进了我的眼睛,我不敢松开,符奚,我会不会瞎了?怎么办,我以后都看不见你那张漂亮脸蛋了。”
符奚喉结滚动,气恼她如今还说这样的浑话,心里着急手下使力将人扭转过来,然后抬手掐上她的脸将她摆正。
她与他别着力气不肯抬头,忽然移开手将手心紧紧攥着放在眼前,低声道:“符奚,我的眼睛......”
符奚觉得自己的手都木了,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脸,抖着睫毛看向她的手。
姜德书忽然张开五指,里面是一颗圆滚滚的糖块,糖块的主人正眯着眼看他,笑得讨巧,那双眼睛哪里有一点儿伤疼,只怕里头如今不知盛着多少得意。
他浑身僵麻的感觉褪去,面色突然冷了下来,令他疑惑的那份担心和害怕突然消失,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眸底瞬间清明起来。
熟悉的被人利用和玩弄的恼怒瞬间席卷了他,他再次掐上她的脸,寒声问:“好玩吗?小公主。”
他眼底挂着盛怒,姜德书除了才认识他的前几日见过这样的他,他后面对她算得上很忍耐了,这下真的玩脱了。
姜德书被他掐的腮帮子疼,忍着没有躲开,脖子泄了力整个脑袋负在他手上,委屈巴巴地解释:“符奚,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就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力。”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你看,我眼睛好着呢!”
符奚下意识看了眼她的眼睛,里面雾气霖霖盈满了水汽,她竟先委屈上了,他嗤笑一声:“我自然知道你眼睛好着呢。”
姜德书整个人挨上去,凑在他眼前:“谁叫你不搭理我的。”
如今又成了他的错了。
“不过方才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分明就是在意我却不宣之于口,你看你刚才都急成什么样儿了!”她眼睛又眯了起来,模样神气极了,眼中的水汽因为她的动作在眼角溢了出来,滚落到他手边。
符奚好像被那滴泪烫着了,猛地缩回了手,姜德书没意料到他会突然松手,没稳住歪了过去,下巴磕在他心口上。
符奚被她撞地闷哼一声,身子却没动。
姜德书比较浮夸,因为带着整个身体的力量,真的太疼了,她没忍住痛呼出声。
云香在外头问:“殿下,您怎么了?”
她忙揉着下巴稳住声音回:“无事,不小心撞到车壁上了。”
云香又仔细询问一番确认她没有伤到,才放心地退下了。
姜德书偏头将目光收回来,昂起头看符奚,鼓着腮帮子嗔:“都怪你,我好痛。”
符奚低着头,与她目光相触,见她窝在自己的身影之下,叫疼也不肯退一步,一副依恋模样,四处门帘堵得严实,马车内因为帘子缝隙处的光影轮动,明暗交错,只有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他突然觉得疲了,这样纠缠拉扯的感觉真是差极了。
他翻手在她颈后揪着衣领将人拖远了些,眼观鼻鼻观心闭上了眼睛,再不肯跟她说一句话。
姜德书逗了他好一会儿,差点将人惹恼了,好不容圆了回来,不敢再做什么出格举动,万一将人惹急了恼怒成羞了,倒霉的还是自己,她将那颗糖放在嘴里咂着,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抬手打了帘子往外头看。
如今刚出了城门,马车在城外的官道上行驶,路上商贾行人众多,她见有行人往自己方向侧眼,赶紧将帘子合上坐定。
田曹手下的吏员将贴了告示,现在估计派吏员去各处农庄宣讲告示内容和分发种子,若是农户已经被说动了,她该怎么阻止农户呢?
总不能直接冲下马车跑过去道:“这是一个阴谋,你们别被骗了。”
谋略未成,敌人在暗,她现在发作恐怕要被天下人当傻子取笑。
父皇的脸也会被她丢尽的!
必得想一个不暴露自己和自己的手下,还能揭露苏东旭谎言的法子。
姜德书愁地直叹气,脑袋支着手心左右轮换,这脑袋这么没用不要也罢。
忽然外头传来孩童的嬉闹唱和声:“糖儿甜,糖儿俏,糖儿甜俏俏。”
她又打开帘子去瞧,见是一个甩糖人的货郎,他手中的麦芽糖翻转间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兔子,他笑眯眯地递给面前的女孩儿,女孩儿收了糖也加入了唱和的孩童中,一边舔着糖人儿一边继续重复唱和:“糖儿甜,糖儿俏,糖儿甜俏俏。”
姜德书忽然福至心灵,十指撑着额间头脑风暴,她也可以编成打油诗教孩童们唱,这样不仅查不到她头上,传播范围还广,若是各处的孩童都唱这打油诗,就连回了家也唱,大人们听的多了自然会下意识深想一分。
把阴谋说开了闹大了,苏东旭自然不好收场,他肯定能猜到孩童们的唱词是大人教的,可是为了平息事件他必定也不敢对孩童们怎么样。
只是这打油诗要怎么编才能顺口且充分揭露苏东旭的阴谋呢?
她从坐榻下抽出一个木匣,自里头拿出纸笔靠在矮几上思考,想了许久才写出第一句:汝宁有青天。
这几个字的讽刺意味可大了去了,她顺着讽刺的思路很快便写好了下面七句:改麦换茶前,何榜言税免,何处见粮先,若只空口言,待到明年时,逼我卖祖产,还是卖儿男。
她通读了几遍觉得还算押韵好上口,要表示的意思也尽在诗里,折好喊来云香,递过去小声道:“等会近了山路下马车人马嘈杂混乱时交给侍卫,叫他们去买零嘴儿甜食分给各农庄的孩童,务必要教会他们唱这首打油诗。”
“切记行动要小心谨慎,万不可让苏家人看到。”
云香领命下去了。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终于到了乡下地界,四处都是农户农田,远远的便看见着官服的吏员正在跟农户交谈。
苏家的车队放缓了速度,她也趁机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处农户的情况,可惜隔得太远她看不出来什么,也听不见吏员和农户是如何沟通的。
古言道民不与官斗,苏东旭已经行动了,不论农户愿不愿意都拒绝不了。
又行了一会儿到了山脚下,山上过不得马车需要自己走上去,苏家主子仆从一齐下了马车,四处哄乱吵嚷,姜德书示意云香赶紧行动。
符奚一路上见她愁见她喜,心下觉得可爱的紧,明明打定主意再不叫她分扰一点半点,却还是没忍住频频侧眼看过去。
她忽然收回打量外头的目光转过头来,起身往马车门处走去,下马车前突然回身,讨巧地凑在他眼前,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瞧着他,认真地说:“符奚,我方才说我的眼睛好着呢是骗你的,你再仔细看看,里头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符奚没懂她话里的意思,竟真的仔细看她眼睛去了,看了许久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不自觉的面上茫然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叹气:“符奚你真笨,我眼睛里多了你呀!”
在他愣神的工夫,她又轻轻合上了眼睛:“我已经将你关在里面了,你就算后悔也拿不走啦!”
说完转身跳下了马车,背影嘚嘚瑟瑟的娇俏极了。
符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她耍了,他面上装着冷酷,忽然一抬头,没忍住弯了嘴角。
第17章 寺庙伏击
下了马车赵大娘子走到她跟前来:“殿下,山路狭窄曲折不便车马行,委屈您略走一段路了。”
姜德书看着眼前不算很陡峭的山路,道:“那便走走,权当活动活动筋骨了,带路吧。”
她前世因为心脏不好基本没做过什么剧烈运动,爬山的话,记忆里也就只有一次,还是学校的春游,那个山跟现在的山比起来顶多算是个小山包或者小丘陵,总之不算是什么正经山。
现在成了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就更没有运动量了,侍女恨不得连出恭都代劳了。
这具身子虽然不够强壮,不过料想爬个山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她跟着一行人往山上走,符奚走在她前头,因为苏家人都在前头带路,符奚也不例外。叫她方才一闹,苏家人已不敢再对他过分轻视,自然也不敢再让他跟着仆从队伍走。
山上温度略低了些,云香给她裹了件披风,山间安安静静的,偶尔有微风拂来盈满面庞衣袖,叫她生出一种自己是大侠再世的错觉,山路走起来脚下生风,偶尔看见路旁的黄色小菊花便摘下来揽在怀中,不知不觉间就抱了一大捧。
一开始精力旺盛被风景吸引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越走越觉得怪,按理说还未到深秋,秋蝉还在,山间也应该有虫鸣鸟叫,现在却一丝杂音都听不到。
每当人群静下来,四周便呈现出诡异的安静来。
山间无禽声虫鸣,只能是因为周围有人将它们捉了或者吓走了,所以周围一定有埋伏!
她身边有侍卫围着到不觉得怕,只是怕这伙人是冲着符奚去的,书里苏东旭在苏府没有试探出死士的行踪且在府里始终放不开手脚,而且符奚为了吊着他还故意透露了死士来找过他。
这加剧了苏东旭的迫切行动,他在府外也袭击试探过符奚好几次,只是这一次苏东旭竟然选择了苏家女眷还愿的日子,难道不怕打起来伤了自己人?
符奚走在苏府众人后面,见身侧静谧怪异,杂草峦动,冷哼一声,苏东旭好急的性子。
另一侧也有人跟着,只不过更高明些,若不是跟他身上气味相同,他也难发现。
他自人群里慢悠悠地继续前行,在这里苏东旭是万不敢动手的,无非就是想试探他周围有没有人跟着。
他低头冷笑,跟着的人就在此处,便是来了你们又能发现吗?
突然袖口被袭击,他抬袖一看,扑簌簌掉了一地的黄色花瓣,作怪的主人正挤眉弄眼地指了指旁边的树丛,示意他有人跟踪,见他无甚反应,摊开掌心立了两根手指在上头,做出人形走动的样子。
符奚破天荒地给了回应,颔首笑应,拂袖扬了扬花瓣转回了身。
人群上移,姜德书经过那片散落的花瓣,并起脚尖跳着踩了上去,脚下泥土和花瓣交叠扬起,沾了她一裙摆。
方才符奚的模样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了不足与外人道的默契和秘密,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开始信任自己了呢?
她怎么没想到呢!借分享秘密来拉近关系可以说是个极好的救赎途径了!
很快她就开心不起来了,因为走了半个时辰还在山腰盘旋,说是再要半个时辰才能到,她一个现代人也没脸让侍卫侍女背自己,因为别人爬山也很累。
真的要喊天了!
走到她双腿发软打颤才看见了庙门,门口呼啦啦跪了一大群人,她受了个礼,道:“佛祖面前我只是信客,没有尊卑,大家快起来各做各事去吧,不必派人来左右侍候。”
说完便再也顾不得面子赶紧招呼云香过来,搭着她的肩膀往休息的厢房里去了。
午时过半,庙里送了午膳进来,送午膳过来的是个小沙弥,大概是听闻她是公主,这小小山庙里从没有皇家人来过,因此对她好奇得很,趴在门后面偷偷瞧她。
姜德书见他白胖胖圆滚滚很是可爱,叫云香拿了赏银给他,想起来沙弥要这也无用,便换了颗串了红线的金瓜子给他挂在脖子上,小沙弥乐呵呵地走了。
寺庙里茹素,吃的都是瓜果蔬菜一类,烹饪方法也简单,味道算不得好,大概是因为吃着新鲜,她吃得也不少。
吃完了消食走动间发现脚下生疼,脱了鞋袜去看左右脚掌心都起了水泡,白胖胖地盘在脚心,她戳了一下,只要脚下不使力,算不得疼。
御医自然没跟着来,云香去庙里借了活针在烛火下烤了烤:“殿下您忍忍,将水泡挤出来就不疼了。”
皮肉里的脓水将挤出来时才是真疼,连地都沾不得,电视里惯说的公主娇躯真是不假。
午睡起来苏家众人去佛前参拜,唤了人来喊:“公主,我们大娘子请您一同去参拜。”
她犹睡在梦中,云香深谙主子要面子的属性,挽了帘子出去:“公主正在抄佛经,晚些再拿了一道去供奉神佛,让赵大娘子先去吧,不必等公主了。”
里头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丫头也不敢细看,忙作了礼退下。
等姜德书醒来天已换暮色,快要黑尽了,她在榻上检查了脚底,发现水泡已经粘合,用手按了按也不觉得疼,出声叫人:“下午可有人来过?”
云香说了苏家女眷一事,她笑着道:“还是云香懂我,可抄了佛经了?”
云香递了厚厚一打佛经过来,她拍了拍佛经起身:“走,咱们赶紧去参拜佛祖,只怕晚上外头不太平静!”以苏东旭的性情,今晚怕是就要急不可耐的动手了。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她虔诚地在佛前供上经文,跪下参拜,希望佛祖能保佑前世的父母一生平安顺遂,不要因为她的离去太伤心,也希望今生疼爱她的老皇帝能度过此劫,平安终老。
“云香,去叫苏家表少爷过来,说我抄经要他研墨。”
云香不解地看着公主,怎么突然对这个表少爷如此上心,想到那位表少爷面目英绝,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公主,所以,她要跟陛下汇报此事吗?!
姜德书打量她半晌都不动弹,疑惑地嗯了一声。
罢了,还是再观察观察看看情况再说:“奴婢这就去。”
符奚大概早知她有如此作为,淡定地在佛前坐定,小媳妇似的坐在她写字的案桌侧面,低眉顺眼的给她研墨。
姜德书美滋滋地展开纸鬼画符,感叹这就是皇权的淫威呀!
她写了三五张觉得有点无聊,叫云香把人都撵下去:“我要清静清静,子时记得送点吃的进来。”
研好墨,符奚放下墨条眼神飘到外面,不知在想什么,姜德书想了想坏笑着开口:“还不能停,要研磨七七两个半时辰。”
符奚没听明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冷眼瞪着她。
她赶紧举起手投降:“我说着玩儿的,你就气我一小下,不要气太久,好不好?”
见他脸色还算和善,顺着话头问:“那些跟踪的人你感觉到了吗?他们是不是打算入夜以后伏击你?”
符奚看着她的眼睛笑得温和:“公主好不讲究,打乱了别人的计划,我是不是应该把你送出去抵?”
姜德书噎住了,规规矩矩地继续抄佛经去了。
瞧瞧,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个冰冷的话呢?我不就是逗了逗你嘛!
纸张不过轮换了几张,时间才过了不到一刻,小公主便挨不住困意,一梦周公去了。
一只手曲着,脸靠在上头,整个人趴在书上,另一只手握着笔伸的直直的,置于自己面前的书上。
嘴巴微微张着睡得酣畅淋漓,他自他面前抽出一纸抄好的佛经,上头带了缭乱的困意,写的潦草不堪,他只略略看清几个词——六道,凡夫,妄心。
他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眼中挫败更甚,看了她半晌终于将那张纸折好放在怀中出去了。
院外阴风阵阵,随着他脚步迅速移动,在他落榻的偏僻后僧院外止住。
符奚抬头看了眼在云间穿梭不止的明月,叹:“真是不好意思,叫你们久等了。”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们的真面目,不介意的出来与我会会如何?”话里是浓重的好奇。
院外树丛中人影攒动,瞬间落满了小院,几十个人将他围得死紧。
符奚好整以暇地挑挑眉,惊讶道:“竟为了我整出这么大的阵仗?叔父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侍卫之首走了过来,他手里握着一把剑,冷哼一声:“多说无益,表少爷只要说出来符氏死士的下落我们或可以饶了你。”
符奚耸耸肩膀,眉目无辜:“我说为什么躲在暗处?原来是怕我身后之人。”他拍拍手,隐藏在暗处的死士悄无声息地落下,瞬间架了匕首在苏家侍卫脖子上。
他抬手指了指:“喏,你们要找的人一直在你们身边,今日更是一路尾随,可是你们太蠢了,我也没有办法。”
侍卫之首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生怕动作大了碰到喉前那把尖利的匕首。苏大人终究是高估了他们,能搅乱京城的死士,如何是他们几个就能摆平的。
他抖着声音求饶:“表......表少爷饶命,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你放了我们离去,我们保证再也不为难您......”
符奚嘘了一声:“我今日心情不好得很,便对着你们话多了些,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话的。”
他看了一眼院中人,面露惋惜,惆怅地望天叹了一口气:“你们就要解脱了,真是令我羡慕。”
他突然腾空跃起,飞到了屋梁上坐着,翘着腿随意晃动着,须臾,斜睨了下面抖擞的众人一眼,轻轻抬手下了杀令。
“天亮以后,无人生还。”
第18章 兵荒马乱
梦里影影绰绰,迷障迭起,利剑翻飞间生生入骨,姜德书哆嗦一下醒了过来:“符奚不要......”
她夺回神思猛地看向身侧,符奚端坐着翻阅佛经,未被她搅扰分毫。
她捂着心口呼出一口气,心里还隐隐后怕:“符奚,我睡了多久,可有人进来过?”
符奚这才放下佛经抬眸看他一眼:“除了我,还有这满殿神佛,你还叫了谁来?”
姜德书下意识摇头,反应过来笑眯了眼睛:“那自然是没有的。”
她方才梦到符奚被人围堵追杀,她想要冲破魔障去救却怎么也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喂了剑,剜了心。
符奚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此刻正坐得端正,说完又去翻阅手中的佛经去了。
她一侧眼就能看到他的正脸,睫毛背着烛光投下一片阴影,神情专注极了,那张平日里微寒的脸和凉薄的唇,此刻也柔和了下来,粉白诱人。
啊,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符奚侧眼看她:“再看我,便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姜德书:“......”不至于不至于,我就是看看都还到意吟的份上呢!
她眨巴眨巴眼睛:“符奚,要我把你放出来吗?”
符奚没反应过来,她凑过去睁大了眼睛给他看,他突然反应过来,猜到她又开始耍宝逗乐,抿了抿唇不准备搭理。
她突然捂着眼睛回过头去,背着他:“我不放,说好了关起来的说什么也不放。”一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样子。
没人叫她放,他无奈地敲敲桌子:“安静些许,专心抄你的经文。”
姜德书斜看了他一眼,笑得古灵精怪的讨喜得很,挨在桌子上继续抄经文:“诶?怎么少了一张,我明明记得写了四张的。”她来来回回数了数还是只有三张,又去桌子底下瞧。
符奚瞥见她的动作顿了顿,忽然生出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拿着佛经偏了偏,甚至抬手摸了摸怀里的纸张,生怕它此刻掉了出来,若是被她发现了,可怎么得了。
见她还不肯停息的翻找,他莫名的生出一股烦躁来,那鬼画符有什么好找的!
姜德书搜寻无果,撑着脑袋重新将那一张写一遍,暗道难道是自己睡糊涂了所以记错了?
符奚见她终于停下来肯继续抄了,终于放下心来,下一刻又见她转过头来看他。
他呼吸一窒,被她的锲而不舍和自己这片刻的兵荒马乱折磨的几近崩溃,佛经下掩藏的手紧紧握了起来,气恼自己为何一时脑子发昏藏匿了她抄写那张佛经,那一手的烂字究竟哪里有藏匿的必要!
若她敢再问一句,或者怀疑到他的身上,他就杀了......点了她的睡穴,还是睡着的时候看着舒服些。
他这里乱糟糟,姜德书却声音清凌凌的:“符奚,我都关了你了,你也关一下我吧!”她突然想起来黑化值好几天都没降了,本着攻心为上的想法,继续撩拨他。
他没想到是这个话题,瞬间松了一口气,又怕她等会卷土重来,为了平息佛经一事下意识就回答了她:“好。”
姜德书也没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干脆,本来想好的胡搅蛮缠说法此刻统统都失了效,一时间呆呆地盯着他忘了做出反应。
符奚也不知道如何关,他自小也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他学着姜德书的样子,笨拙的:“你看着我的眼睛里有什么?”
“有你。”
他突然闭上眼睛:“我把你关起来了。”他终于走完了流程坐了回去,大呼了一口气出来,十分无奈的样子。
姜德书看着他绷着脸的严肃模样,又想到他方才学自己的蠢萌动作,心里已经笑疯了,但是不能太猖狂,毕竟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很容易令人恼羞成怒的。
她只能紧紧抿着嘴,嘴里的笑意把腮帮子吹得鼓鼓的,逼得眼泪都出来了。
忍了好一会儿终于控制住了笑意,手心都被自己掐麻了。
她转头看向符奚:“你既关了我,可不许再关别人了。”她是说关了我就必须心里眼里都是我,再不可有别人。
他不懂情爱却听得出来这句话的意思,心里的第一个想法便是:那你呢?
他被这想法下了一跳,赶紧闭了闭眼睛将这股升腾的情绪压下去。
小公主还在牢牢盯着他等回答,他索性眼不见为净,偏了偏身子几乎要从背着神佛变成面对着神佛了,随意点了点头表示应了。
姜德书听到满意的回复,终于肯安静下来抄写经文了。
一夜再无人说话,姜德书愣是瞪着眼睛坐了一夜,等到东方欲晓才放符奚回去。
她将抄好的佛经供在佛前,恭恭敬敬地再祈祷一遍方回去补觉。
苏璃沫正在用早膳,京城里来了消息说符氏死士一夜之间突然没了踪迹,她与父亲猜测极有可能是找到了符奚的线索,奔汝宁城来了。
她与父亲商议在府外再伏击一次,试探符氏死士究竟有没有找到符奚,侍卫昨晚便出发了,她等了一夜也不见侍卫来复命,心里有些着急,搁下筷子唤人去符奚住的后僧院外打探情况。
丫头片刻后便回来了:“后僧院外不见有什么情况,就是里面也安安静静的,没见您说的什么打斗情况。”
苏璃沫攥紧了杯子,昨日是她亲口下的令,就算事不成侍卫也应该来回禀一声才是,怎得如今不见一丝反应。
难道是已经事成,下山禀报父亲去了?
她忙追问:“表少爷如何?”
丫头道:“姑娘,府中下人说表少爷陪公主抄了一夜的佛经,今早刚回去,听小沙弥道方睡下了。”
她面上疑惑:“公主召他去的?”
丫头道:“是,此事大娘子也是知道的。”
苏璃沫目光落在外面,这个公主自从来了苏府便整日只管吃吃喝喝,再不过问旁的事,懒散有余,心计不足,只是偶尔跟她那个蠢妹妹一样喜欢争嘴斗狠。
且符氏死士搅乱大梁江山,公主应该与符家有仇才是,如何会昨日今日都助他召他呢?
她思绪进了死胡同,突然惊醒过来,公主自然不知所谓的表少爷就是符氏子。
想到符奚那张如画般清冷又浓丽的脸,苏璃沫突然就猜到了其中缘由,少女慕色,这位公主怕是看上了符氏子。
苏璃沫冷笑一声,真是好一出恩怨纠葛。
这位公主她从未放在眼里,毕竟她只是个女子,不论如今多么尊贵,以后都会脱离大内嫁出去,待到皇位更替,她更是只剩下空有名头的尊贵罢了,如何能跟母仪天下的皇后相比。
她可是如今皇后的胞妹座下弟子,日后必定是要母仪天下的,至于小小公主从来都不在她的眼里。
只是公主上了心,恐怕于苏家捕获符氏死士的计划有阻碍,他们务必得加快速度,或者想办法弄走她才好。
姜德书滚在床帐间,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云香喊:“殿下,午膳时间已经过了,苏家女眷也已还完愿,咱们该回去了。”
她眯着眼睛:“再一刻钟,就一刻钟,我就起来了。”
云香急了来拉她:“我的好殿下,您已经说了五六个一刻钟了,再晚些就进不了城了。”
她努力翻身坐了起来,浑身收拾平整了还是觉得脑子晕乎乎的,下山用了寺庙里的二人抬乘撵,十分轻松地就下去了,她问云香为什么上山没有,云香解释说上山不使力看不出心诚。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那下山可以坐,是因为捐了香油钱吗?
上马车前依旧召了符奚上来,苏璃沫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她知道苏璃沫还没有重生,差点要以为她是吃醋了。
符奚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疲惫,端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姜德书哪里还顾得上她,一上车便靠在趴在软绵绵的锦裘上睡了过去。
马车里十分宽敞,正位和侧位相连,足够她翻滚,所以还不到一刻钟符奚便感觉到有人滚了过来。
她面朝里蜷缩着,手脚都在锦被里窝着,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那颗脑袋此刻拱在他腰间和车壁的空隙处,挨得紧紧的。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养的那只猫儿,因为惧怕母亲疯癫嘶吼,经常缩在角落里,也是这样紧紧埋着脑袋只露身体在外面抖擞着企图躲避危险。
那又能如何呢?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他思绪正游离着,小公主的脑袋又朝他挤了过来。
她分明不是为了躲避危险,因为她从不怕自己,他试过多种法子,不论是威胁还是切实的将她置于险境,都不能吓退她。
他曾经想过,她大概是表面上装的,不论是为了符氏死士还是为了扳倒太子,左不过都是装出亲近来给他看的。
如今这猜测瞬间被打翻,因为她此刻在梦里,却依旧下意识地紧密地挨了过来。
她曾经说过爱慕他,可是她为什么会爱慕这样的他呢?
他的父族弃他如敝履,他的母亲更是恨不得杀了他,如今更是连立锥之地也无,与太子与苏家与符氏死士纠缠厮杀,他短短的一生似乎都在见不得光的阴暗的烂泥土里挣扎。
一切都是因为他这杂合的、污浊不堪的血脉。
她如何会爱这样的自己呢?
符奚越想越觉得疲惫,心便冷了下来,可是看见她如此依赖的睡容似乎又活了过来,也许被人挂念被人爱的滋味,他很快就能体会到了。
他险些就溺在这令人动容的错觉里,慌乱地退了一步,直退到了门边,那颗脑袋起初还乖觉,静静地依靠在锦裘上酣睡,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大约是失落吧。
片刻不到她便卷土重来,蠕动着复又挨了上来,将他抵在门边避无可避。
突然她翻了个身,那张被挤压着越发圆滚白嫩的脸蛋由背着他变成了正面对着他,挨在他墨黑的外衫上嘤咛一声,满足地深睡了过去。
符奚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他想,就这样吧,不是他情愿的,只是他如今没有地方可以躲开。
作者有话说:
姜德书:鬼画符?
符奚:......
姜德书:那你还藏?
符奚:我去面壁。
第19章 平息民怨
到了苏府,云香上车喊她起来:“殿下,到了,您快醒醒!”
姜德书迷迷瞪瞪地爬了起来,见马车内空空荡荡,符奚已经下去了。
她起身下马车,暮色四合,天已经黑了下来,远远地看见苏璃沫直奔后院的身影,难道打油诗这么快就有效果了?
她进了自己的院子召侍卫丙丁确认情况:“事情办得如何?”
她特别嘱咐过两人办完了差事直接回苏府,若是直接去寺庙寻她,又是在苏家侍卫和苏璃沫的眼皮子底下,他们难免会被盯上,到时候打油诗的事暴露了,她就在失了先机,由暗处转明处了。
侍卫丙丁跑了一天刚回来,现在腿还是软的,回:“办妥了,保证全州的农户孩童现在都会唱这首歌了。”
姜德书拍手称赞:“做得好!”
侍卫丁等了她半天没听到后言,侍卫甲乙去送个家书都能得奖励,他们却没有,他暗示:“殿下,这汝宁城的孩子可真多,只是买两文钱一个的糖人就花了十两银子。”
姜德书愣了一下,所以这样要报销的意思吗?
大意了,她竟然没给经费,不仅让人家垫钱自己还不报销,而且她承诺了给侍卫甲乙奖励却没给侍卫丙丁奖励,这厚此薄彼的嫌疑太大了,不利于团队的长期发展,她这个老板当的非常不合格了。
姜德书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反省,去钱匣子拿了两个黄灿灿的金锭子:“给,这是奖励。”
侍卫丙丁开心地收下谢恩:“谢殿下赏。”
她见两人这么高兴,有些好奇:“父皇给你们多少月钱呀?”
侍卫丙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侍卫丁脱口而出:“十两银子。”
姜德书了然,怪不得这两人要报销呢,可是皇宫大内的铁饭碗工资竟然这么低的吗?
她现在除了钱多什么都不多,大手一挥:“跟着我不能让你们受苦,以后在我这里再领一份月钱。”
侍卫丙丁开心地再次谢恩。
既然各处农庄的孩童已经学会了打油诗,传播开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侍卫给父皇送的密报明日应该也就到了,双管齐下保管万无一失,看来弃麦种茶的阴谋几乎可以说是被她掐灭在萌芽阶段了。
她心情大好,开始奴役休息了两天的御厨:“今天团建,咱们吃火锅!”
姜德书照旧拖了御厨侍女侍卫一起上桌涮火锅,有了之前烤串的铺垫和美食的诱惑,大家放开了些,不能吃辣的侍卫丙一边吃一边灌凉茶,看得几人哈哈大笑,一顿火锅吃的主仆尽欢。
姜德书院子里热闹地开庆功会,苏家书房里却阴云密闭,苏璃沫愁眉不展。
她走到门边呵斥小厮:“再派人去喊,务必要父亲快回来。”
她回到府中发现竟然也不见侍卫踪迹,这些侍卫本就是为了符氏死士准备的,父亲绝不可能短短一日便派他们去做别的事。
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小厮见她发怒,战战兢兢道:“是,主君吩咐过今日宴饮乡绅,说是为了弃麦种茶一事,估计还得晚些回来,小的再去催催。”
如今知道缘由的心腹侍卫都不在身边,此事又不能与小厮说,她气恼不已:“你告诉父亲,我找他说的是关乎苏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务必请他快些回来。”
她气得又摔了几个杯子,等了一刻钟不到,苏东旭终于回来了,他面上有酒气,笑容满面:“今日宴饮乡绅,弃麦种茶的事我总要表现出我的大力支持,再略加提点,这事才可保万无一失。”
他脸上笑意浓重:“田曹吏员来报弃麦种茶的计策进行的十分顺利,璃沫还有什么大事要与我说?”
苏璃沫看着一身酒气的父亲,心底恼怒,她这个父亲何事都要靠着自己提点,简直是废物,前路艰难,不知他还能助自己多少。
若不是托身于此,她如今还不能自立,必须得利用苏家帮她做事,这样的蠢货她早便舍弃了。
“父亲,家里可还有一个大隐患!”
苏东旭问:“符奚?我不是派人盯着他了吗?没有侍卫来报我说出了什么事啊?”
苏璃沫听到此处,大概明白过来这批侍卫已经折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压制住怒火,道:“没有侍卫来报就是最大的问题。”
“父亲,侍卫伏击符奚之后,再未回来,我以为他们会先来报您,谁知道回府不见踪迹,如今也没去报您,看来已经折了。”
苏东旭酒醒了大半,急道:“都折了?如何都会折了?会不会是耽误在了哪里?”
她戳破苏东旭的幻想:“符奚已在府中,咱们派去的死士悄无声息的就没了,我派人去看过符奚在庙里住的院子,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打斗的痕迹,如此干脆利落的手段,只能是符氏死士所为,如今符奚行迹暴露,我们已经失了先机,只能是任人鱼肉了。”
苏东旭惊恐万分:“璃沫,你快想个法子,如今该当如何?”
苏璃沫颓废下来,看着永远只会问“该当如何”的父亲,冷笑一声:“我们苏家除了先机,除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能拿什么与符氏死士斗?”
“如今符奚已经在符氏死士的保护下,我们明面上做不了什么了。”
“只是他至今还未离开,死士也还未对苏家松手,又加上那符奚懦弱愚蠢的性子,大概是死士并不知道昨晚我们派去的侍卫是苏家之人,也许符奚还未曾跟死士接头也未可知。”
“局势还不算太差,父亲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去探听情况,然后稳住他,借机将他引出府外,让太子动手去抓死士。”
“我们如今已经没有没有机会和能力与死士抗衡了。”
辛苦半年,一把好棋,在最后关头失效了,真是可惜!
只能在保全苏家的基础上尽力筹谋,只要把苏家摘出来,提供符家后人和死士的线索,虽然不如亲手拿下死士的功劳高,但也算是苏家的功劳一件。
苏璃沫冷笑一声,符奚住在我苏家半年,也是他该拿命回报的时候了!
苏东旭赶紧写密信道发现了符家后人和死士的线索,请太子前来绞杀,连夜派人送去了临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日一早田曹便灰头土脸的来报:“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儿,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州城所有的孩童都在唱一首打油诗,导致所有的农户都说不见到免税的榜文和明年的口粮不肯种茶。”
苏东旭拍桌怒骂:“什么打油诗?”
田曹呈了一张纸上来:“大人,我叫人抄录了下来,打油诗道:汝宁有青天,改麦换茶前,何榜言税免,何处见粮先。若只空口言,待到明年时,逼我卖祖产,还是卖儿男。”
田曹掌管农户耕种一事,这事瞒不过他去,他又是苏东旭的心腹,所以苏东旭计谋始便告诉了他,他道:“这诗将咱们的计策高明之处完全展露于人前,一定是知情之人,或者是与您有仇之人所为!”
苏东旭拧眉思索:“此事只你我还要我长女知晓,旁人不知,莫不是你所为?”
田曹大惊,忙跪下:“大人,小人跟了您二十几年了,小人对您的忠心您还不知道吗?”
“咱们这计策骗骗百姓或可,可若是与您同级的官员仔细琢磨或许能看出一二来。”
苏东旭明白过来,如今处处关注他甚至还在汝宁城内放置了密探的只有临州城知府钱元恺,他日前在太子面前拿乔参了自己,却没能让太子处罚自己,必定怀恨在心,也只有他能这么快得到情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苏东旭气地以手顿桌:“你先回去,我定好决策再唤你。”
“来人,叫大姑娘过来!”
苏璃沫听罢,闭着眼睛莫不言语。
苏东旭急得催她:“璃沫,你来了这半晌也不说话,这事到底如何是好?”
苏璃沫气的手臂发抖,只要她没交代,苏东旭便永远想不到深一层:“昨日派田曹去做什么的?就应该看着他们拔了麦苗以免夜长梦多!”
她昨日将重心放在了符氏死士身上,只略看到田曹去跟农户交涉并未出什么状况,便没有继续跟进,谁知道一夜之间便能出这么大的变故。
苏东旭反应过来,也恼悔之晚矣,他如何能知道只短短一日就被人盯上还能出这么大的变故。
苏璃沫咬牙:“这事已经报与太子,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推动此事进行下去,您必须立刻张贴告示,承诺免税和口粮,平息民怨。”
“不,现如今弄到这个地步,您一定是被人盯上了,免税不可说,私自改税若是再被人利用传到京城,又是一个不守律法的错处,要说承诺由府衙出资替百姓纳了这税。”
如今一步错却要花费这么大的钱力去圆转,苏东旭气的咬牙切齿,钱元恺此事我苏东旭跟你没完!
他叹气道:“家里如何拿得出这许多银子?”
苏璃沫恨铁不成钢,急道:“父亲,您知府的权威难道一丝也无了,如今不过是张榜告示而已,税赋还有半年余才能下来,现在只要每家每户略送些口粮打消了疑虑就行,待茶种了下去,百姓还能拔了不成?”
“半年以后这天下是谁的还未可知,只要是太子的,苏家便是一等一的开国功臣,如何还有人敢追究赋税一事!”
“再者符家后人和死士的线索已经告知太子,殿下不日必会来汝宁城,您现在不论如何都必须尽快平息此事!”
苏东旭听女儿说完慌乱起来,忙拿了纸笔写告示,命人开库房拿银子,唤田曹回来着手张贴告示,发粮平息。
——
钱元恺:喵喵喵?
第20章 所谓救赎
汝宁城府衙连夜张贴了告示,关心种茶一事的农户进了城便围了上来。
告示言明改麦换茶第一年的税由府衙代缴,百姓不必再缴,只安心种茶便可。
又言府衙已经在采买明年农户的口粮,只是分发下来还要几日,需得等等,催各农户不要浪费时间赶紧拔了麦苗种茶去。
若这告示前日贴时便如此言明,必不会有人抓住这一点纠结,可是如今被戳破了便立马张贴告示,府衙众人上至苏东旭下至小小捕快,还从没有这么顺应民意的时候,多少有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反倒令农户们不信了。
如今只是告示出来了,并没有见到任何实物,农户中不乏机敏者:“若是苏大人当真有意造福百姓,自然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咱们等口粮下来了再种不迟。”
众人纷纷应和,围观的田曹吏员听罢赶紧去堂上回禀:“大人,农户们如今学聪明了,只告示还不行,非要见到真章才肯种茶。”
苏东旭拍桌而起:“哼,若不是被逼到此处,如何能让他们骑到我头上来。”
他发泄完坐了下来:“快去督促田曹买粮分发下去,等茶种下去,我便要扒了这帮农户的皮。”
——
姜德书派人出去打听,也知道了弃麦种茶的事暂时平息,但口粮还未发下去,便还可以拖个一两日,着急地等京城那边传来消息。
谁知道没有等到父皇的旨意却先等来了太子。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云香便火急火燎的进来喊她:“殿下,快起来罢,太子殿下来了,传信的太监说最多一刻钟便到。”
她吓的瞬间清醒过来,蹭一下坐起身,她阻止了弃麦种茶的进度,终究是改变了书里的剧情,书里太子反叛之前为了不暴露养兵窃国的事,从没有来过汝宁城。
不对,若只是为了种茶一事,大可以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而且这事苏东旭承诺了太子,便是出了差错也不敢告知太子,必定是瞒得死紧生怕太子知道自己办事不利。
如今悬在太子头上最大的利剑,便是符氏死士,也唯有这一事能让太子如此焦心甚至不顾及别的任何事。
她一边起身梳洗,一边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符奚与往常无异,为何能令苏东旭放弃符氏这一枚大棋,直接拉太子进来解决。
侍女换了新鲜的菊花进来,那黄澄澄的颜色叫她立刻惊醒,必定是因为这个!
当日她和符奚都发现了周围有跟踪的刺客,虽然她那夜为了保护符奚将他困在佛前抄了一夜的经文,没能让刺客近身。
但刺客若是真的要动手,怎么会找不到时机,毕竟她途中睡过,第二日符奚回去后刺客也是有机会动手的。
可是那么多人却不能伤符奚分毫,让他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会不会是符氏死士已经找到了符奚?
现在有很多剧情都开始偏移,这不是没有可能。
她心事重重的出了院子,苏府的丫头已经在门口等她,也是为了接驾一事。
她看了一眼符奚住的院子方向,心里惴惴不安,急匆匆地往前厅去了。
苏府不同于当日接驾她的情景,一应布置更加华丽,苏歆婷盛装出席,苏璃沫还是一身雪白的装束,看起来清丽出尘。
她最懂得发挥优势掩饰缺点,因她本来容貌便不算美,只气质淡雅清丽,简单出尘的装扮比盛装更适合她。
姜德书将站定,就听外面太监尖利的声音嘹起:“太子到!”
她立在最前头,跪下道:“恭迎太子。”
一双镶玉的蟒靴立在眼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德书离京叫父皇好是挂念,皇兄也想念的紧。”
她跟这位皇兄不算亲近,不过碍着自己得父皇宠爱,不管在人前人后,他都是一副体贴疼惜的好兄长模样。
她搭着太子的手起来,笑着与他演戏:“皇兄不知,我到这里半月余竟十分的不适应,整日都在府里窝着,除了赏菊和去寺庙给父皇祈福,竟哪儿也没玩耍过。”
她松开搭着的手转去拉他的袖子:“皇兄来了,也好带我出去逛逛。”
太子笑了笑却不应,转身抬手命众人起来,目光落在苏璃沫身上,转瞬便走,看了一眼人群道:“不是说还有一位表公子,是哪一位,走上来我看看。”
姜德书心里一紧,果然是冲着符奚来的。
苏东旭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道:“劳殿下惦记,表少爷今日外出不在府内。”
太子衣袖下的拳头紧握着,青筋绷起,连外头被姜德书牵着的衣袖也瞬间平展了些,姜德书将手松了,默默吐一口气,看来符奚已经走了。
太子现在连脸上的假笑都装不出来了,阴沉着脸色与苏东旭进了书房。
前院一直入了夜都不见再有任何动静,符奚的事她不能跟任何人说,所以也不能让侍卫帮她去打探消息。
苏东旭只说符奚不在府中,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在府中还未可知,万一符氏死士根本没找到符奚,一切都是苏东旭做的计谋呢?会不会是他先抑后扬,故意让太子以为此事难做,然后再出手好讨更大的功劳?
姜德书窝在被子里捶了捶脑袋,气恼自己的脑子为什么这么容易发散,现在有的没的已经想了个遍,不去那院子看看心里总是放不下。
毕竟她要帮助男主,现在是多么紧要的刷好感时机,而且她以后重生的时间还要根据自己保护男主不受伤多少次决定。
她想到这里再也憋不住,偷偷起身去库房搬了梯子爬进了前院,她特意挨着西面墙根往里面爬,外头就是护城河,沿河的一面就算太子和苏东旭派人暗中把守,也不会在这里。
攀着树干爬了下去,沿着破烂后墙的窗户钻进了东厢,正屋更方便些,但是她想着那日的满地尸身和一屋子的灵位,她不敢!
偏巧今天乌云蔽月,一点光亮也没有,她一路摸索到床上也没见到人,暗舒一口气,只要符奚真的不在这府里她就放心了。
又矮着身子慢慢往外面爬。
一直冰凉的手瞬间握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脚踝,那只手贴在上面像是没有温度,也不使力,就只凉凉地贴着。
她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去乱想,还是不可控的想到了鬼魂一类的东西上面,腿一软就倒了下去,下一刻双手窝在胸前使劲往前爬。
救命,原书里应该没有设定有这些东西存在的吧!
那只手略有些不耐烦,使劲将她往后拖了一下带进怀里,姜德书吓蒙了,闭着眼念经:“天灵灵地灵灵......”
不对不对:“系统快救我命......”
那只手松开了她的肩膀,说话了:“小公主。”
怀里的人慢了半拍才回头,因看不见他的脸,静了好一会儿,才抖着声音问:“符奚?”
他轻轻回了一声:“是我。”
本来撑在他胸前的手,由十分抗拒的姿势瞬间环抱束缚在他颈后,整个人撞了上来,扎进他怀里,抖抖索索地诉说委屈:“你方才好吓人。”
他原就是怕她会涉险来此才回来一遭,等了快一个时辰心里又幸又躁,失落她不是如所说般惦记他,嘲讽自己一腔自作多情。
如今都掩在这怀抱里化为虚无。
她只抱了片刻再松开,扬起脸来问他:“苏东旭说你走了。”
说到一半又担心声音太响了,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是不是找到死士了才走的?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可知道太子今日来了,就是来抓你和死士的!”
她一连串的追问,可他此刻什么都听不到,在这样寂静的危机四伏的夜里,他保持不了冷静,耳朵里的轰鸣快要将他的理智推翻,再不复存在。
只一双眼睛赤凌凌的看着她,小公主夜里穿的单薄,只着一身粉嫩的中衣挂在身上,头颈依靠在他的颈侧,他一侧眼就能看到,甚至触碰到那温热的,不知是血还是欲的翻滚。
他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心口的震动与颤抖,抖着睫毛换了个方向,她的手还攀在他的心口,那双手又小又柔软,隔着衣襟几乎要点燃他的肌肤,心口压抑的渴望不可遏制地滋长,蠢蠢欲动逼得他几近疯狂。
姜德书突然拽着他下拉,一双眸子瞪得滚圆:“符奚,有人!”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不舍得回头,只牢牢盯着黑夜里她那双包着泪却不肯落下的眼睛,那颗或许是为了他却还不足以落下的泪,成了他此刻全部的奢求和渴望。
背上的钝击狠狠落下,将他打的意识涣散,眼前那颗泪终于落了下来:“符奚,你快躲开......”
或许,这就是世间唯一可以救赎他的东西,不是仇恨,不是所谓折磨和玩笑,只是她眼中的一滴泪。
他突然拔刀转身,拼劲全力扎进身后刺客的心口,带着通体的畅快痛呻一声抽刀而出,他用的力气过大,踉跄着退了一步摔倒在地,倚靠在墙壁上喘息。
姜德书顾不得地上四溅的黏腻腥臭血液,赶紧跑过去:“符奚,你受伤了吗?”
符奚眸色转冷,眼中瞬间迸发出凌厉的恼怒,伸手将她推到里间隐住,冷着眼斥:“不准出来。”
姜德书被他推地撞到床脚,身体与木头撞击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她痛出了一身的冷汗,几欲昏厥,等意识清明过来,就见一人拉着符奚的腿将他往外拖。
而他身后,是一地旖旎蜿蜒的暗红色血迹。
第21章 得寸进尺
符奚垂着头,无声无息,像是昏了过去。
姜德书爬起来摸索兵器,就是棍子也行,只有一个刺客,她应该可以搞定的。
符奚垂着的头突然扬起来,眼睛定定地盯着她,抬手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动。
他蓦地翻转身将刺客带翻,迅速将起身用那把带血的匕首刺进刺客心口,那人心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很快就归于平静。
符奚从始至终眼睛都牢牢盯着她,不肯错开分毫,就这静默片刻后,他忽然收回目光,妥协般吐出一口气,拔出那把跗骨的匕首起身,走了出去。
黑化值系统的播报声突然在脑子里炸开:“黑化值50点。”
姜德书感觉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她此生都没有办法忘记这一幕,他手握鲜血,救赎自己。
漫天的阴影突然沉了下来,密密麻麻盖了一整个院子,符奚站在门边,面前是数以百计的黑衣刺客,看来太子和苏东旭打算用这些愚蠢的尸身堵也堵着他的去路。
他不怒反笑,心里痛快至极,迫切地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戮。
他眯着眼睛笑得天真,眼神却冰冷冷透露着残忍:“不自量力。”
天上黑云翻滚,压过头顶青天,催倒那原本便奄奄一息的月光,夜寒霜重,眼前的可怖黑色,在他眼里,变成了暗紫色的鲜血模样。
他握紧了匕首扎进人群,赶赴一场筹码悬殊,一命换一命的殊死搏战。
姜德书来之前候想了很多种情况却唯独没有想到过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她耳朵里听见刀剑铮鸣,暗黑色的衣摆翻滚,裹挟着繁复间血光漫天,却如何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突然没来由得,觉得心里荒凉,痛的她张开嘴呼吸,抬手抚摸脸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她不知道原因,却越擦越汹涌。
最后干脆自暴自弃,任凭它流。
几乎是下一刻,符奚便被掷了过来,狠狠地撞在门板上滑落,他战栗着用手撑着地起来,跪向了姜德书的方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身后压了一群人上来,为首一个捏着剑逼近他:“死士在哪里?”
符奚顿了一下没支撑住匍匐在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他脆弱的仿佛下一秒便会死去。
而他身后的刺客万发无损的站着,为首之人不耐烦地俯下身又问了一遍:“殿下有令,符氏子说出死士的下落,可允全尸,若助殿下活捉死士,可饶不死。”
这场搏杀生死已定,符奚这个非要逞强斗狠的中二少年输了。
姜德书脑子里纷纷扰扰,下意识站起身,若是现在出去以命换符奚,应该比从太子手里要人胜算大得多吧?
符奚捏着匕首突然转身,狠狠插进了他的颈间,他脸上挂着似惊讶似得逞的残忍笑意,无辜地看着手中之人:“这可如何是好,胜负还未定,你就这么大意。”
他恶趣味地拔出匕首将人踹开,无所谓地摆摆手,外围瞬间涌入大批死士,太子的人被缴了个干净。
符奚此人,最大的乐趣便是装作柔弱不堪,让敌人以为胜券在握,然后反杀,他深爱着这样的把戏。
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急促,破风而来。
姜德书目光从符奚身上离开,下意识抬头去看,她双眼盯着箭矢,被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眼前伸出一只手,那只手速度极快,死死的握住箭头,他手心瞬间渗出血来,滴了一地。
他牢牢的盯着她,眸色阴冷,眼眶赤红,像染了血,就定定的看着她,像是不会眨眼。
全然没有了平时的不近人情,几乎不能吐纳生息。
直到姜德书回神,喊了一声:“符奚。”
他才有了反应。
符奚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缓缓张开手松开了箭,微微弯曲,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屈指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还有温度,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眼睛红的吓人。
像是劫后余生,分明怕得要命。
翻手绕到她后颈处,将人护进怀里。
他头上的魂铃清凌凌作响,这是姜德书第三次听到这个魂铃响,她猛地抬头盯着他,怕他下一秒又要疯魔。
符奚忽然大力推开她,面色沉郁下来,冷眼看着她,眼底空洞,尽是阴狠屠戮。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忽然不认识她了。
下一刻速度极快的伸手拔剑,姜德书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他奔了出去,赴向箭矢的源头,愤怒地解决了心中大患。
他自院子里一步步走回来,手上的剑刮擦着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突然剑自他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身后无风无浪,平静如水,连那垂着的衣摆都带了浓重的死气,连带着他的心都颓然起来。
符奚看着她,不太享受方才的心悸,沉着眸想,如果可以杀了她,她便再也说不出扰乱他心神的话,做不出扰乱他心神的事。
而自己不过会略难过一会儿,便可以换得永久的太平心境。
姜德书被逼进的他吓地退了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才撑着他的胸口懦懦的喊:“符奚......”
他看着她的手半晌,忽然大口吐了一口浊气,眉色渐舒,眼角慢慢爬上赤红。
死士在外面支起了火把,屋子里亮了起来。
符奚忽然低头看她,瞬间将她周身的光笼住,他们陷入阴影中,他背着光,姜德书甚至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睫毛垂下留下的一片阴影。
他清醒过来,他眉间染上恶狠狠的后怕:“滚,以后都不准再来这里,若再来,我便亲手杀了你。”
姜德书不知道他方才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病娇的心思她猜不来,总之他现在平静了下来。
刚才他们已经携手出生入死了一番,直接拉爆忠诚度亲密度。
现在叫她走,绝对不可能!
她收回自己撑在符奚胸前的手,寻到袖子下面去拉他:“符奚,我好疼。”那双手如滑蛇般钻进了他的手心扣着。
他僵着手不肯度力,眼底疑惑,见姜德书指了指里间的床和自己的肩膀胳膊道:“方才你推我撞到床上去了,我现下还疼着呢!”
怕他不信,甚至还撩起袖子给他看,果然手肘侧乌青一片。
符奚呼吸一窒,他方才看到外面扑簌簌的人影慌了神,手下用力狠了些,没顾及到她体弱,本来霜寒的脸触到她委屈的眸子,缓和下来,微绷着下颚,别扭道:“回去擦点药。”
姜德书知道他会心软,毕竟他可是为了自己降了50个黑化值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全部是因为她,但是结合方才的情形,总有大部分都是因为自己。
她得寸进尺,张开手:“我背上也有伤,走不了了。”
符奚愣了一下,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姜德书向前走一步,身体往前一送,一双手挂在他脖颈上,整个人贴了上来,头顶的发旋儿顶在他下颚。
符奚下意识推她,她反抱得更紧了,哼哼唧唧叫疼,他回身看了眼准备完毕的死士,下令:“处理干净。”
然后张开披风将人包了个严实,手不自在地拥住她越窗而出。
相比于上次被他夹着在屋顶飞,这次被抱着感觉好多了。
转眼间便进了她的卧房,符奚将她放下来,她没稳住一下子滚到床里侧,她看着转身就走的符奚,伸手去捞他的衣摆却没抓住,开始演戏:“啊,好疼。”
果然那片消失了的衣摆又转了回来,符奚立在她面前,一脸的无可奈何:“还有哪里疼?”
门外忽然火光大盛,云香急急推门进来,姜德书下意识拽了符奚往榻上躲,对他气急败坏的眸子视而不见,伸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将人塞在了被子里。
云香已经到了云帐外,小声喊了一声:“殿下。”
姜德书装作要醒不醒的样子,嘤咛了一声:“怎么了?”
在云香还没回复的空档,用力翻了个身,道:“我还困着,不要吵我好觉。”
云香屏声退了下去。
她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拉开被子放符奚出来,他一脸的厉色,气恼地想要起身,衣摆被姜德书手肘压住,他想到她手臂上的伤不敢使力,又被带了回来仰躺倒在云被里。
发尾被他用力一甩,发出叮铃一声脆响,姜德书吓了一跳慌忙扑上去伸手按住那颗魂铃,眼睛去寻他的表情。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不像是要发疯的样子,姜德书放下心来,小心地松开了手,也躺了回去。
她侧对着符奚,看着他身上的血污故意嗔了一句:“你将我这云被都弄脏了。”
符奚转头看她,她不是真的嫌恶,脸上还挂了担忧,扯着他的衣摆道:“这上面有多少是你的血?”
腥红与墨黑攥在她雪白的指间,越发的触目惊心,他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满脑子都是格格不入,手下用力抽了回来。
姜德书没想纠缠这个事,她松了手,看着轻巧落地急着要走的符奚,赤着脚下床跟在他身后,快步走到他面前挡着,急道:“你以后不在苏府了,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那双手又攀上他的袖口攥着,大有他不说她就不松开的意思,或者又用那双含泪的眼睛逼他,她只要那样做,他便只能投降了。
第22章 丢盔弃甲
符奚只犹豫了片刻便挣开了她,带着丢盔弃甲的决绝。
她指甲刮擦在他袖口上,发出滋啦啦的声响,诉说她的关切和不舍,她故技重施,可是他不愿意极了。
姜德书方才摸过他的袖口,现在手上是干涸的崩裂感,是他身上的血在她手上凝固了:“你需要上药。”
外面的大火剧烈地燃了起来,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一会儿如日光般明媚,一会儿又像是斑驳的石,任何光与暖映上去都会立刻褪去,无法温暖他分毫。
符奚就是这样,又缩了回去,变成又臭又硬的顽石一块。
他推开门奔向漫天火光,突然不见了踪影。
姜德书蹲了下来,手撑在脸上,目光怔怔地看着前院里那升腾直上天际的火光,以及院子里纷纷闹闹的扑救人群。
彻底呆了下来。
她刻意亲近讨好符奚的时候,不觉得离他有多近,甚至怕着他,如今他这样抗拒和落寞的离开,倒让她觉得开始理解他身上经久的陈年的孤独与悲伤。
符奚终于出了苏家,他踉跄一步停了下来,靠在墙边,背上的伤痛激地他扶墙起身,他背上早已皮开肉绽,肩胛处还有一片刀伤,鲜血早已打湿了衣襟,顺着衣袖流了下来。
瞥见苍白的五指,突然想起来姜德书方才蛮横地钻进他的手心,紧紧攥着自己的样子,她的手那么小,那么软,握在手里没有二两重,却温暖直抵心口。
她总是站在自己跟前,用那双黑亮的眼睛一遍遍告诉自己,她爱慕着自己。
总是往自己怀里钻。
总是拿着奇奇怪怪的罐子告诉自己用了就不疼了。
他应该阻止她的,只要他狠一点儿心,就能叫她走的远远的,甚至开不了口。
可是他从未得到过,也从不知道这种感觉竟叫人这般不舍,这般贪恋,只一心想要抓住。
他弯了弯嘴角,面上却没有笑意,只剩一片凄凉,忽然惊醒似的抬眸,眼底重新蒙上凉意。
列图一战王军大败,失去北地戍边天堑三城,于国而言如同断臂,符家如今是世人口中懈怠惧战的首败先锋军,已经被生生世世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他从不在乎这些,他甚至庆幸那样混乱肮脏的氏族终于死去,叫他能松一口气,得见光明。
所以,他和小公主生来就站在了敌对方,她只影响他这短短几日便够了,从苏府出去,便再也没有瓜葛。
墙内那棵大树伸出来,枝叶横亘在他眼前,密密麻麻的随风抖动着,像他理不清的心思,他气极,发狠似的尽数削下,泠然收鞘,往暗处去了。
前院的大火已经扑灭,虽然救火及时,却还是壁连了姜德书院子的西南角库房,还有第四进院子的花园,苏家惨叫惶惶声刺耳。
云香也带着侍卫宫女们去帮忙救火了,如今大火将熄,带着众人走了回来,只是天边还浓烟滚滚,满地狼藉。
姜德书换好常服,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又擦了香在身上,往前院奔去。
太子站在她院外的拱门处,看着前方破烂的院子,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一双拳头攥得死紧,其实姜德书想说:叫你坏,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
她奔过去:“皇兄,我的院子也着起来了,我好害怕。”睡眼朦胧的脸上满是仓惶和惊恐。
太子侧眼看了她一眼,艰难地绷着手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踹了身旁侍从一脚,怒气冲冲地走了。
姜德书还是一副惊惶不定的样子,看着同样气恼颓败的苏东旭,话里有斥:“皇兄自来脾气好,定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火势恼怒,苏大人是如何惹皇兄不快了?”
戳人先戳心,她话将落苏东旭面上更加惨白,嘴里忙称罪道不敢,他后面的苏璃沫扶额开口:“因为大火扰了殿下美梦,故而恼怒,是我苏家的罪过。”
苏璃沫脸色煞白,五指僵直,那支不肯落下的脊背,此刻深垂了下去,不论是因为挫败还是因为真的惊恐,总归是垂下了。
符奚这颗棋彻底没了,苏东旭眼睁睁在太子面前将这盘棋变废,又暴露了他早便得了符氏子却为了邀功生生瞒着不肯上报的事实。
于太子而言不仅生生折了百余号精锐,还让符氏死士再次石归大海,无处可寻。
这叫太子如何不恼怒,又叫苏家众人如何不惶恐。
姜德书仰面打了个哈欠:“也扰了我的好梦。”她看了一眼眼前狼藉的土木,叹:“好在府中没有人伤亡,我那院子也只是牵连了一个杂物库房,这便是万幸了,不过火患一事以后还须得多注意着些。”
“我之前见表少爷住在这里,如今怎么不见人,莫不是受伤了吧,明日可叫御医好好瞧......”话还未说完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停了,一副我就问问并十分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姜德书扎完刀子施施然走了。
明日她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苏东旭和苏璃沫,叫他们尝尝所有的计谋都会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滋味。
明日便是她遣送密诏的第四日,京城里无论如何也该传来消息了,便不是问罪的旨意,也会是来探查的指令。
第二日睡到了午时才醒,她招侍卫来问,得知侍卫甲乙还没回来,已经四天过去了断不可能还没信传来,即使是父皇不信,以为她在胡闹,侍卫甲乙也该回来了。
一定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但是事急不等人,她准备再写一份密报,派侍卫丙丁去送,一次不行,那便两次。
至于改麦换茶的事,她再想办法拖住。
提笔还未落下,院外候着的小宫女便进来禀:“殿下,兖王殿下来了。”
她搁了笔起身,问:“已到府中了吗?”
小宫女道:“是,兖王派人来唤殿下过去。”
她这位皇兄与太子不同,他做事干脆果决,从不爱讲排场。
若不是她因为系统开了天眼,她也不知道这位时常去她宫里看她,送玩赏之物送吃食的绝世好皇兄,表面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实则却是个心机深沉,挟势弄权的帝王储。
这位为贵妃所出,有手握重兵的戍边大将军的外祖父做靠背,且本人声誉良好的皇子,是如今朝堂上的热门人物,尤其在太子在符氏一事上出了差错不得父皇喜爱之后,簇拥兖王的呼声更是甚嚣尘上。
汝宁城这个小地方不能吸引他,他来必定是为了太子。
作者有话说:
作者暗戳戳说一句:兖王是男二,对就是你们以为的那种男二。
第23章 蚀骨难消
兖王姜鸿殊的侍从等不及进来唤:“公主,殿下等着呢!”
姜德书叫人收了纸笔,换了常服出去,短短半月余,苏家来了三位皇子皇女,下人面带荣焉又惶恐,推行换盏间,行色匆匆。
连过了三道拱门方到了前院,姜德书将拐进去院门,入眼一道青色长袍,她还未动,那袍子的主人旋身大步而来,身后的披风在寒风中扬着,转眼间便落了下来将她困于其中。
姜德书感觉自己的额头碰到了对方的心口,略一合身拥抱,头顶传来人声:“小丫头,怕不是在这里乐不思蜀了,叫皇兄好等。”
说罢退开一步,寻了她的手在手心握着,牵到众人面前:“她惯会胡闹,辛苦苏大人了,我途径此地便忍不住来看看。”
苏家人来的齐全,上座还坐着太子,眼见着脸色又青了几分,可怜的太子自来了这里面色就没好看过。
兖王为着谁来,在座的都清清楚楚,不过姜德书没想到他竟然拿自己当由头,她十分的不爽加不自在,挣开兖王的手缩进袖筒里窝着。
姜鸿殊甫一失了手里柔软,下意识偏头看她一眼,见她发顶垂着莫不言语,眸色深深,转瞬便移开了。
苏东旭拱手笑:“兖王殿下折煞下官了,能接见公主是承祖上福泽,是我苏家的福气。”
姜鸿殊笑着摆摆手坐下,示意苏东旭也坐:“不想皇兄也在,不知道是看在苏大人的面子上,还是为了舞阳。”
舞阳是姜德书的封号,不在宫里她也好久不听别人叫这个名讳了。
太子面上装着淡然,道:“我途径临州,听闻汝宁山水非比寻常,索性便来看看。”他跟姜德书自来不亲密,又因为兖王以舞阳为由,便更难再拿姜德书当筏子,随意扯了个山河风光的借口。
苏东旭是太子麾下臣,自然很上道的附和:“确是如此,殿下昨日还说要去括苍山走走,见见汝宁的好风光。”
他们在这里虚与委蛇,一句实话都不说,姜德书心里想着密报一事,思考着对策,想着想着便跑偏了——还是符奚的手好摸,骨节鲜明,冰冰凉凉,牵着特别有感觉。
姜鸿殊徐徐看过来,姜德书觉得别扭的很,在宫里时不觉得怎样,反正他不管为着什么对她好,送的东西总归是好的。
出了宫这回见面,他不仅没带什么好东西给她,还像变了个人,那种说不出来的亲昵叫人不喜。
秉承着你让我尴尬我就让你尴尬回去的想法,她恶狠狠地盯了回去。
姜鸿殊正巧收了目光,似乎非常有兴致地回应苏东旭:“是吗?能得皇兄青眼,那定是绝好的风光,倒说的我心痒难耐,必也要去游览一番了。”
他长得剑眉星目,气宇不凡,是个极俊美的郎君,说起话来不疾不徐,更显得光风霁月,脸上挂着的笑也不让人觉得虚伪,假话说出来跟真的似的。
怪不得朝野上下都赞他一句宽仁。
姜德书看着看着又开始神游天外,大概是她那皇帝老爹的妃子都太美了,所以生下来的孩子都不丑,就连皮相略平凡些的太子看起来也是比平常人端正好看的。
姜鸿殊看她一眼,终于笑着问:“舞阳,在看什么?”
姜德书回神,才发现太子已经率先走了出去,苏东旭也跟着踏出了门,姜鸿殊站在她跟前,面上挂着笑。
她嘴瓢了,下意识回:“皇兄这次没给舞阳带东西。”
姜鸿殊愣了一下突然笑得开怀:“是皇兄忘了,回宫给你补上。”
极自然的又来寻她的手,姜德书眼疾手快赶紧背在身后藏起来,他哑然,旋即笑了一下:“跟皇兄生分了。”
姜德书低着头,这种亲戚间叙旧的尴尬时刻最好别对视,谁对视谁尴尬,她飞快道:“我还未用午膳,先回去了,皇兄请自便吧。”不等人回答就疾步跑走了。
姜鸿殊捻了捻手指,手上方才握她的余温早便散了,他却依旧觉得蚀骨难消,心里疼的紧。
当日皇后家戚进言,话里话外都是谏父皇给他封地离了京城,封地边远再难回京,若去了那一把龙椅便如同拱手相让,他自然是不肯的。
父皇未下定论,朝野悬言,母妃和外祖父因表弟误杀百姓被人参得势猖狂,不能为他转圜。
他最危急之际,那个交集不深的得宠妹妹,在饭桌上天真一句:“父皇,边境苦寒,兖皇兄去了多可怜呀,舞阳舍不得。”
大概是因为父皇心软,或者是还需要他和他身后的势力牵制太子,好遏制朝堂百官集党之势,也或许是因为舞阳实在受宠,能左右天子心意,总之是救了他一回。
宫里谁人不长着十八般玲珑心,他原以为她如此作为是为了攀附他,毕竟太子越来越不得圣心,可她诚然像不认识他一般,便是见了也不侧眼,实在是怪异又抓人心思。
后来月余时间的相处,倒叫他慢慢上了心,搁在心里日日惦记着。
若是姜德书知道他这么想,一定觉得他疯了,她当时纯粹因为太子私下骂了原主过世母妃一句贱人,气的想给太子一党使绊子罢了。
进了苏东旭准备的院子,侍从进来回禀:“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姜鸿殊掏出那张密报展开:“我的好舞阳,真是我的贵人,给我送来如此好的一个折损太子之机。”
侍从也道:“舞阳殿下可真是天赐的良机,不然您落榻此处,还要费力去寻摸借口。”
姜鸿殊看着纸上盈盈小字,眼底温柔一片:“不尽然。”即使没有这密报,舞阳在此处他也会来的。
侍从未参透他话里的意思,不敢贸然答话。
又听他道:“姜东敖此次有功,替我赏他,另外,守好城门,舞阳向来机灵,莫要让她再送信回京,此事由我助她解决就好。”
——
姜德书回了院子,立刻写了新的密报叫侍卫丙丁送回京城。
她左思右想了一天还未想到农户弃麦种茶的事该如何再拖一拖。
云香服侍她洗漱完,她烦闷的很,催人下去了。
一转眼的功夫,房里的灯就被吹灭了,冷风吹进来,杀气腾腾的,她吓得瑟缩一下,躲在屏风后面。
不是符奚,他在自己面前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敛去杀意,绝少有如此沸腾煞气时候了。
一个人影推门走了进来。
第24章 脆弱疯魔
姜德书躲在屏风后面,等人旋进来快速抬手劈过去,她看别人都是这么打晕人来着。
她手下的四个侍卫如今都不在府中,就剩一院子的小宫女,喊了也没用,又怕出声惹怒了坏人,不等那两个心思各异的皇兄来救她,黑衣人就会当场宰了她。
黑衣人生生受了她一掌,丝毫不躲,可能是实在没什么力道,反倒是震得她手麻。
她秉持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想法,抽了床侧平日里玩耍的剑,迅速左劈右砍,花花过了几招,对面的人不进攻只防守,这样奇怪的打法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只管乱砍一通。
她举着剑有点累了,连连后退,抬眼便看黑衣人绕到自己侧面,抬手就要劈下来,感情是要打晕她。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夺了剑,姜德书迅速跳到床上,速度极快的双手握拳行礼求饶:“黑衣人大哥,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高抬贵手留我小命。”
黑衣人又上前一步,她赶紧躲进去点,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可喊了哈,我家里好多侍卫的,我看你身手不错,想要饶你一命才没有喊人,你可别逼我。”
黑衣人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分辨那动作,好像还叹了一口气,或许他其实是不愿意杀她的,难道这里面还有隐情?
趁着喘息的功夫,她快速整理思绪,不问缘由见人就杀,一定是杀手,这种情况一般是为了寻仇,可是她最近也没有什么仇家呀!
她看着步步逼近的黑衣人,吓得浑身颤抖,带着哭音道:“大哥,大哥,你冷静点,听我说,是哪家派你来的,他们给了你多少......”
黑衣人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声音嘶哑:“公主,我们少主快不行了,求你去看一眼。”
她吓得也跪倒在床上,这是什么离奇的套路?下意识问:“少主?”
蓦然反应过来:“符奚?”
“是。”
原来是符氏死士,姜德书呼一口气出来,赶紧翻身下床,还好她还未熄灯换衣裳睡觉,当下就趿了鞋走出去,斥责:“你不早说,我可认符奚是我未来婿呢,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正愁找不到符奚,帮她曲线救国的人自己就找上门来了,符奚抗拒她,死士认她也行呀!
她翻出所有的药和包扎物件,拿块布挽起来扎在背上:“走吧。”
死士低着头抱拳道:“得罪了。”说罢一打身扛着她便走。
姜德书背上的小包袱滚下去,磕在她后脑上去坠地她头晕,还好死士轻功好,一路上没有太大的颠簸,反正她眼睛一直黑着看着地面,没看一会儿就到了。
将入夜不久,夜还不深,周围还有人家亮着灯,只面前这宅子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阴沉得很。
十月里的天凉飕飕的,她拢了拢身上外衫,抱着胳膊往里走,间或揉一揉自己硌的生疼的肋骨。
死士隐在暗处,低声道:“少主昨日重伤归来,只自己简单处理了伤口,不准我等近身。”
推开了门,死士便不再往里走了,她抬脚快步走进去,房间里药味浓重,窗子开着,冷风吹进来,揉散了桌边的书,吹的她一激灵,快步走过去合上窗户,找到火折子点上灯。
她举着烛火往里走,越靠近他那种荒凉的感觉越甚。
符奚躺在床上,几乎没有生息,她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握他的脉搏,还好还好,还有脉搏。
那种深透灵魂的孤独,受了伤以后没有人关心的失落和绝望,都掩在他此刻脆弱抖索的长睫下,那片阴影因为烛光拉扯到面中,盖住了那颗如点血一样的泪痣,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他手心冰凉,五指散着,姜德书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他突然手上合了力,死死攥住她的手,双眼依旧是闭着,眉宇间蹙的紧紧的,好像陷入梦魇之中,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姜德书蹲下来,伏在床边拍拍他的手,轻轻道:“不要怕,是我。”
抓住她的那只手轻轻泄了力,终于一改魇动,沉沉睡了过去。
他的衣裳贴在身上,下颚处也沾染了血迹,看来肩胛处有伤口,姜德书抬手去剥他的衣裳,果然里面是一条暗黑色的刀疤,血迹已经干涸了,只胡乱撒了些药在上面。
加上上次还没好的左肩,这身上竟然一处好的地方都没了。
她叹一口气,这个疯批简直是在自残,爱护自己的身体有那么难吗?再说了这样真的不痛吗!
姜德书虽然给他治过一次伤,但那次是被逼的,而且他那时候的状态比现在好很多,此刻门外密密麻麻一群死士守着,她又是这个身份,要是出一点差错,符奚完了她也完了。
她走出去喊人:“去寻郎中来。”
死士当即回身拉了个郎中推上前来,那郎中被大力推搡过来,踉跄了几步差点撞到门框上,姜德书伸手扯了他一下,他才勉强站稳了。
她仗着符奚的势,胆子大了点:“对郎中敬重些。”
郎中哆哆嗦嗦地走进去,虽然姜德书方才帮了他,但是看他的样子还是很难克服对死士的恐惧。
郎中站在床边看了一眼符奚的伤口,医者仁心,他终究是忍不住叹一口气:“再错寸许,就破心脉了,怎么如今才叫我来。”
姜德书道:“你赶紧说需要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郎中迅速打开了药箱,递给她一包药:“外面那位掳我时便说了是刀伤,一应器具药材都有,你命人去烧热水端进来,再熬了这包药。”
姜德书快步出去吩咐死士,须臾热水便送了进来,还不等郎中近身,符奚便反应剧烈,即使实在睡梦中也不愿意配合。
姜德书看着郎中一脸的无可奈何,伸手接了帕子给他擦拭伤口,她去擦就没事,符奚整个人静躺着,乖觉得很,真是好玛丽苏的情节!
要不是她以前死缠烂打不知道抱了摸了多少回,才让符奚勉强接受她的靠近,她都要以为符奚对她情根深种了。
不过他这种暗黑厌世的性格,能被抚慰和感化就已经很艰难了,想让他毫无保留的爱别人,大概是不可能了。
擦拭完了没忍住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她想这么做很久了!
反正他此刻昏迷着不会知道自己作恶。
郎中开始刮伤口,姜德书跪在床上将人按着,符奚才勉强愿意配合。
他痛的心口起起伏伏,瘦弱的肩和惨白的脸因为疼痛开始颤抖,是她从没有见过的脆弱,她心下不忍,腾出一只手用袖笼给他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儿,手心又摸到他头上安抚。
上完药开始缝合,符奚突然挣开她的手,郎中无法行针,姜德书俯身压下去钳制住他的反抗。
符奚突然挣开了眼睛死死盯着她,一反常态任凭郎中穿针行肉,也不见分毫抗拒,却对着他眼前的肩头狠狠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甜一点,甜完了走剧情。
第25章 恃宠而骄
姜德书痛得闷哼一声,抬手用力推他,他咬的死紧,头埋在她肩头,不肯松口。
郎中缝完线准备包扎,还未上手便被符奚赶走。
姜德书肩头已经痛到失了知觉,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上下了狠力一把拍开他,夺回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肩头。
他是属狗的吧!
她刚为自己齿痕斑布的肩头难过不到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她刚才好像拍在了符奚脸上,侧眼去瞧,果然他脸上一个鲜红的小小的巴掌印。
这会不会和摸了老虎屁股一样可怕......
符奚好像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呆呆地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姜德书准备先下手为强:“好疼,我流血了。”被打和被咬,怎么说都是被咬的比较可怜吧!
符奚因为这一巴掌,愤怒地心头横跳,那上千个日日夜夜母亲繁密的巴掌就在眼前,他曾经被蹍进尘埃里的无力岁月,冲破时光和记忆再次卷土而来。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沸腾的怒火,抬手劈了她。
突然那寸肩头移到眼前,上面是细密的牙印和蓄在皮肉下的血丝,比流血更让他心悸。
她委屈地说疼,拱起的鼻尖往身前移了移,她在对他撒娇。
少女身姿消瘦,肩膀和腰肢不盈一握,方才因为因为疼痛留下来的汗珠儿把她的襟汗湿,密密的粘在纤细修长的脖颈上,露出的皮肤细腻丝滑,如泡在水里的羊脂玉,脆弱又美丽。
惨白的小脸上一双美目饱含水汽,我见犹怜,五官艳丽精致,真是无一不美处处不美,又因年岁小带着些许稚气,不觉凌厉逼人,反透灵动娇憨。
倏而那包泪溢出,挂在腮边不肯落下,一张脸颜色更胜三分,恍若病弱西子,倾国倾城。
他痛极,又惶恐极。
两种情感交织,他神思懵然,心底被钝击地生疼,是什么在寒冬里孤寂隐忍,记忆里的恼怒和鲜血似乎在撕咬着他,不至碎裂不肯放过,又是什么在欢歌起舞,往他心头灌满冰凉的雪,浇灭寒冬。
最终一方败下阵来,他浑身泄了力气,仰靠了下去,哑着嗓子道:“是我不好。”
他的眼睛赤红,下眼睑粉白交错,马上就要有泪滴落。
姜德书大概猜到那个巴掌对他伤害不小,但是谁让他咬自己的!
她嘟着嘴:“郎中走了,你帮我呼呼。”
凑到他眼前对着伤口吹了一下,试图教他:“吹了我就不疼了。”
符奚看着她不言语也不行动,在姜德书以为他要发火了的时候,他突然张了嘴,对着她的肩头吹了一下。
先咬人的符奚率先让步了,她笑眯眯地合上肩头衣衫:“我也帮你吹吹。”
她挨上符奚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吹了两口。
符奚被这跗皮跗骨的抽吸激的瞬间汗毛直立,双手在被子下攥得死紧,忍住要破口而出的□□。
她不过轻轻吹了两下就离开了:“我帮你包扎。”她眯着眼睛,笑得亲昵,“符奚对我好一分,我就要对符奚好两分。”
她低着头专心地包扎,他盯着她不再过分逾矩的动作,松了一口气。
他正垂着眼看着她的额发愣,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不让郎中和死士包扎,那以后都由我给你包扎好不好?”
符奚还未想好应她还是不应,就见她抬起手在嘴上打了一下,将红润的唇打的发白,又慢慢蕴满血色,是浅浅的粉。
那张粉红的唇轻轻翕合,说出了这世间最动听的话:“呸呸呸,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再也不要你受伤了。”
死士端了药搁在桌子上便出去了,那碗药滚烫,隔着老远在朦胧的烛光下都能看到热气。
还得再凉一会儿。
符奚这会儿看着温和绵软好说话,姜德书打算趁虚而入深度攻心。
她在他肩头打了个结,板着脸在他左右肩指指点点:“你自己看看,可还能找到一处好地方。”
若按照符奚这个变态的自虐玩法玩下去,迟早会把他自己折磨死,到时候系统判定她帮助加保护不合格,她也许会重生在手术台上,还是濒临手术失败的那种关头。
她脑袋在他左边肩膀比了比,又在右边肩膀挨了挨,拿捏着度斜着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哼一声,一副愁坏了的表情:“左边抱不得,右边也抱不得。”
符奚那双极漂亮的丹凤眼上由浓密睫毛连就成的黑线,从眼头滑至眼尾,一反上挑姿态微微垂向腮,黑而圆的眼睛隐在扑簌簌往下垂的睫毛中,形成了一个很呆萌的表情。
这种单纯无害的表情给了她信心,姜德书往他跟前挪一步,塌下腰昂着脑袋,将眼睛垂在他的目光下,盯着他委屈道:“左右都受伤了,以后你怎么抱我呀!”
那片密密麻麻的睫毛抬了起来,因为她的话慌乱的抖着,姜德书暗叹一声纯情小病娇真好撩,再接再厉:“符奚,可不可以为了我,不要受伤了,我看到别人伤害你,我就心好痛好痛,吃不下也睡不着。”
她收回目光垂着脑袋左右摆动,一副苦恼至极的模样。
符奚盯着她,就牢牢地看着她的眼睛,想要辨别她话里有几分真假,又克制不住眼底汹涌的动容。
他明明说过不与她有瓜葛,不过一夜便反悔了,他不舍得断开这样的瓜葛,丝毫不挣扎的回她:“好。”
他刚说完,就见她扬着脸笑开了,他心里没忍住也跟着笑了笑。
姜德书爬下床,端了放温了的药来递给他喝,手才伸出去又缩回来,把药凑在鼻尖闻了一下,皱着眉头嫌弃:“这个药好苦的,要不要我给你拿蜜饯,或者要不要我喂你呀?”
符奚勾着的唇放平,变脸极快,活像刚才的随和只是她的错觉,他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她好像也没说什出格的话啊,她明明很体贴来着。
他喝完便开始赶人:“你走吧。”
很好,玩的一手好过河拆桥。
她心里郁结,气不过准备来点狠的,接过符奚手里的碗凑在嘴边尝了尝味道,舔完苦着脸噗噗几下粉白的舌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撒娇:“好苦。”
符奚不敢去看她的唇,目光落在了被她舔舐的碗角上,她太恶劣,偏偏挑在他方才下口的地方,他几乎可以确定她是故意的,只肖看她那双得逞的眼睛。
姜德书目的达成,搁下碗指了指外面站着的一排死士,表情恶狠狠地叮嘱他:“乖乖喝药,他们会帮我看着你的!”她现在只能微微进攻刺激一下他,以求徐徐图之,病娇那敏感脆弱的小心脏冒进不得。
符奚心里忽然涌出气恼来,他只是略对她无可奈何,远还不至于宠她,她便摸着苗头顺杆子爬,骑在他头上命令他,恃宠而骄的意味浓重,叫他莫名的抗拒起来。
只是这气恼还没发泄出来,恶劣的源头便跑到门外挑挑拣拣:“你送我回去,记得路上给我指路。”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甫一走,房内又恢复沉寂模样,周身的孤寂还未泛起,姜德书在院中脆甜一声瞬间将他所有困顿打散。
“说不准我明日还来呢!”
他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在这样炙热温暖的人面前,好像那些阴霾在心底过不去的阴影和过往,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第26章 镇压百姓
姜鸿殊看了眼云间明月,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月朗星彻的夜晚了,下意识转动指间玉扳指,问:“舞阳那里可有动静?”
如今汝宁城内外已被他派兵把守,太子手下折损严重,此时根本无力与他抗衡。只要他不点头,便是一只苍蝇也难进出。
侍从走上前,呈上一纸书信:“这是公主送出去的书信,被我们的人在城外埋伏时劫了下来。”
他接过展开,纸上内容竟与上次所言分毫不差,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不想我的舞阳竟跟我同仇敌忾至此,非要拖太子下马,实在是我所幸。”
侍从不敢接他此言,低头请命:“殿下,那四个侍卫如何处置?”
姜鸿殊摆摆手无所谓道:“解决了吧,万一留下把柄日后被舞阳知道了翻起旧账来,我可招架不住。”
话将尽他又突然喟叹一声,改口道:“都留着吧,舞阳心慈,我不忍伤她。”
那月在云间游走,天地间又暗了下来,他脸上的暖意也褪尽,问:“田曹反口了吗?”
侍从道:“他原是个忠心的,不过妻子老母被我捉了在手,他不敢不从。”
姜鸿殊嘲讽一笑,这世人啊都有软肋,有了软肋就没了用处,处处受人摆布掣肘。
便是心冷如他,如今不也是有了所行所念之人了吗?
他道:“做得好,派人连夜去除了全州的麦苗,明日一早农户必要闹事,届时你让田曹带足了吏员去镇压,带上人混迹其中,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侍从点头应,退了出去。
——
一夜之间,全州城的麦苗尽无。
孩童不懂人间疾苦,看着光秃秃的麦田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戏法,兴奋地唤家里大人出来看。
农户们出门看到荒芜场景,四处查看哭嚷开来,惊叫着奔走相告,痛呼尖利绝望声刺破长空。
秋种已过,断了地里麦苗就是断了农户们的生路。
村里的老里正敲响了村口麦场的铁钟,农户们纷纷抓了家里的家伙事儿围了过去。
一个壮硕的农户插了铁锹在地上,恨恨道:“一定是苏大人派人来拔的!”
众人附和:“必是如此,前几日张贴什么劳什子告示,就是为了骗我们除了麦苗,谁知道被我们看出了里面的猫腻,现在兜不住了就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逼我们就范。”
“不能让苏大人得逞,我们要去讨一个公道,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众人纷纷扰扰吵闹半晌,拿了家伙事只等老里正点头便准备去城里闹将一场,讨个公道回来。
老里正蹲在柴火堆旁莫不言语,他含着眼袋狠狠抽了一口,眉头皱得像村口的小水沟一般深,半天了也拿不出一个决断来。
壮汉等不及拔了地上的铁锹出来,作势要走:“里正您给个话,您要是不敢,我们就自己去了,难道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还要忍着不成?”
又道:“就算是我们忍了家里妻儿老小的怎么办?地里没有粮食明年便没有收成,没有收成明年吃什么?又拿什么缴税?”
壮汉身旁一个年轻后生走了上来,他一身破烂衣裳,苦着脸哭道:“我爹卧床,娘改嫁了,还有三个弟妹要养活,早年为了给爹治病,家里的地都卖完了,现在只能赁着薛乡绅的地种图个活命,连那麦种子都是跟薛乡绅赊的账。”
“现在麦苗被拔了,不说明年,就是今年都活不过去了。”
周围妇人想着家里无米可炊,纷纷掩面痛哭起来,孩童听到要饿肚子也渐渐明白过来,争先恐后地哭起来,声音里裹挟着绝望听得人心里苦涩。
老里正吐出一口烟,敲灭了烟斗起身:“我知道你们着急,难道我就不着急?这事情必须要解决,不然咱们村明年比灾荒年还不如。”
他叹一口气:“现在还不清楚府衙的情况,不能冒然行动,闹起来我们拿什么跟官斗?”
他将烟斗别在腰上,想了想道:“我去别的村看看,若都是这个情况就召集所有村的里正去府衙问缘由和解决之法。”
他指了指最愤怒的壮汉道:“你再有气也要用在正确的地方,你去把所有村子跑一遍,跟村里强壮汉子通个气,万一府衙玩赖的咱们一起去讨公道,都道法不责众,人多了府衙扛不住闹,咱们还有胜算。”
众人觉得有道理,也冷静下来,准备按照里正所说去做。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尖笑:“什么法不责众啊?也说给我听听。”
众人回头看,是府衙的田曹张海福,他带了一群人踩着田地走了过来,面上挂着怪笑。
张海福命人抬了几大口袋茶种上来放在地上,冷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们不愿意种茶,我就想法子帮你们种!”
老里正拦住暴动的年轻人,笑着道:“张田曹,我们也知道种茶是好事,就是您看看......”
张海福打断他,冷笑一声:“我看这地里都空了,你还有什么借口不种啊?”
老里正笑得越发卑微:“这茶收成慢,种下去怕是一年都见不着收成,不知道苏大人承诺的明年口粮何时能下来。”
张海福本就是奉了兖王的命来闹事的,当即便抬脚将老里正踹倒,呸一口实话实说:“还想着口粮呢?实话跟你们说了吧,税那是国策,是圣上说了算地事儿,你以为苏大人有那份能耐给你们免了?”
“再说了,汝宁城内多少农户,你们打量咱们苏大人是在世的活菩萨呢?还想着口粮,便是掏空了苏大人家蓄也拿不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们种茶扯出的幌子。”
“咱们苏大人打的是乡绅富户掠夺你们,他再掠夺乡绅富户的主意!你们这群给脸不要脸的泥腿子,苏大人还愿意哄着你们的时候你们不知道识趣,如今他等的不耐烦了,你们也不要怨,都是你们自找的。”
“茶种我拿来了,今日便都给我种下去,若还有不从的自有咱们府衙的板子伺候。”
张海福如今一家老小都在兖王手里,莫说是背叛苏东旭,就是让他去杀了苏东旭他也不敢不从。
他将所有隐秘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目的就是引起众怒。
果然农户们听完愤怒异常,有人去扶老里正,有些性子冲动的农户冲上去要为里正报仇,张海福赶紧退一步,吩咐身后吏员上去打人。
吏员手里都拿了粗长的木棍,迎着冲上来的农户就是一顿乱打,吏员中还混有兖王的侍卫,农户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身强力壮的被打得连连后退,体弱的被打的浑身是血,出气多进气少,倒在地上痛呻。
吏员打完了男人挥着棍子去打农妇和孩童,一时间惊叫四起人影乱窜,男人们挣扎着起身去护,木棍一下下打在他们身上,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四处都是农妇和孩童的哭叫声,还有农户们的惨叫声,吏员们直打到农户们反口求饶才停手。
张海福拍拍手笑着道:“一堆贱骨头,非得我给你们打软了才肯听话,一个个的赶紧爬起来给我种茶,明日我来验收,要是还没种上还有第二顿打,到时候你们也不用想口粮的事儿了,活不活得过明天还未可知呢!”
他临走前去人群里抓了个孩子在手里,揪着孩童的领子假意威胁实则提点一众农户:“别想着给我耍什么花招,就算你们联合别的庄户的农户一起去府衙门前闹事也没有用,这汝宁城里终归是咱们苏大人说了算,苏大人就是这城里的土皇帝,你们就是闹翻了天也闹不过他去。”
“有本事你们就团结起来反了,或者去京里敲登闻鼓告御状!”他一把丢开手里孩童,孩童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磕出了一脸的血,孩童的爹娘赶紧跑过去抱起儿子痛呼,一家人哆哆嗦嗦地泣不成声。
张海福冷哼一声,招呼:“走,咱们去下一个庄户!”
说罢带着人走远了。
农户们被打怕了,等张海福带着人走远了才敢爬起来查看伤口,胆子小的哭着道:“咱们怎么斗得过府衙呢,还是老老实实种茶吧,我明日可不想再被打了。”
老里正年纪大了被踹了一脚在心窝上,如今靠在柴火堆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方才嚷嚷着出头的壮汉也是满身的棍伤,他捏紧了拳头:“你们要种你们种,我可不种,现在忍了明年没粮食吃一样的活不下去,忍不出活头还要忍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懦弱不敢吱声的众人,叹一口气,扛着铁锹往家里走:“我那妹妹和妹夫在京城讨生活,我明日就起身去京城,我去告御状,他苏东旭敢自称土皇帝,就是说了反贼之语,我就不信皇帝能容忍企图谋逆的反贼。”
——
侍从进了厅里回禀:“殿下,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其办妥了。”
兖王姜鸿殊回身看他一眼:“反响如何?”
侍从道:“张海福下手狠辣,将农户们打了个半死,不想那农户们都是软骨头,没见有人敢闹事,都唯唯诺诺的开始种茶了。”
他见兖王面色不好,忙道:“有一人还算血性,已经打包出了城,说是要去京里告御状。”
姜鸿殊道:“送他去,一路保着他把这御状平安地告了,顺便与他透露是太子命苏东旭做此事,就是为了敛财养兵以窃国,若他不敢告,就要看你的手段了。速度要快,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一到我便要京里的确切消息。”
侍从垂首:“殿下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姜鸿殊点点头:“我要的是农户被压迫不足,揭竿而反,如今这御状都准备告了,现在这样的平静状态可不是该给父皇看到的。”
他蓦地摔了手里的茶盏,裂瓷瞬间炸裂四散开来,幽幽道:“绝对的镇压之下才能激发极致的愤怒,只有让农户知道不反就活不成,他们才会反,懂了吗?”
侍从立马明白过来:“属下知道了。”
第27章 笼中雀
太子面上阴沉,他捏紧了手中茶盏,看着苏东旭:“都是你干的好事!”
苏东旭吓的跪下求饶:“殿下,再给臣一些时间,臣一定可以抓住符氏子。”
太子怒极,将茶盏砸在苏东旭头上,骂:“蠢东西,我要符氏子何用,我要的是他身后的符氏死士。”
苏东旭头上登时便被砸出了一个高耸的肿包,额间也被碎裂的瓷片刮出了一条伤口,鲜血沿着额头流下,糊了一脸,他不敢擦拭不敢有怨,低着头认罪:“是是是,是臣办事不利,殿下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现在就派人去找。”
太子捏紧了拳头,呼出一口浊气,忍着怒火问:“我的人搜了一天一夜都未有线索,你说你要怎么找?又需要多少时间给与我交代?一个月、一年,还是等父皇问我的罪?”
苏东旭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不敢应承。
僵持不下之时,门外传来一声清冷女声:“殿下,臣女求见。”
苏东旭像看到救星般急道:“殿下,我女璃沫聪慧异常,她一定有办法。”
太子因弃麦种茶一事对苏璃沫颇有好感,且她是姑母曾力荐日后必有大用处之人,压下心中的烦躁道:“进来。”
苏璃沫不似苏东旭那般惶恐,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她端着清冷的姿态不卑不亢问礼:“臣女请殿下安。”
太子抬手道:“起来吧。”
苏东旭忙起身盯着她,催促道:“符氏死士一事你可有法子,快说给殿下听听。”
苏璃沫眼角划过一丝厌恶,纵使他面上有伤也未曾转头看他一眼,只盯着太子道:“殿下,我有一计。”
这嫌恶太过明显,连太子也看了出来,他突然有了几分兴趣,问:“说来我听听。”
苏璃沫开口分析:“符氏子胆小怯懦,无半分内力武功,他信任我父,若不是被死士扣住,必还会回来见我父。”
“且自刺杀那一夜始,我便同城门口的将士打了招呼,任何人出城都要路引和官府通牒,至今没有发现任何来路不明之人。纵使死士武功再高强,也高不出汝宁十几丈高的城墙,也掘不了汝宁三尺的地。”
她又道:“就算符氏子是装作怯懦无能,或者死士扣下他逼他与符氏报仇,只要殿下您还在这里,他便不会走。”
此话一出,苏东旭面上一惊,想要开口阻止,看着女儿坚定的神情又没敢张口。
太子与符氏一事举世皆知,当初便是由太子亲手带人去屠了符氏满门,安的便是谋逆的罪名。
谋逆案一出,且又是震惊全国的大案,谁也不愿牵扯其中,纷纷三缄其口,怕沾上一点关系被坐罪,近几年来京中符氏死士作乱之后更少有人敢说出口了。
苏璃沫此言等于明晃晃地说符氏恨毒了太子,必要找他报仇雪恨。
虽是事实,说出来依旧令太子心惊,他如今手中兵马不足,抽调之兵马还未到达,若真动起手来,他也怕不足以轻巧拿下那些以嗜血闻名天下的死士。
苏璃沫见太子微怔,继续道:“只要人还在这城里就能找到,殿下您可谎称被刺杀,用捉拿刺客的名义搜捕死士,他们在京城内作乱不过是因为在暗中占尽了先机,如今被我们围死在这城里,又何足惧?”
太子被她坚定的语气感染,又见她眼中倾慕之情甚笃,忽然笑开来:“此计甚好!”
转头吩咐苏东旭:“你立刻去抽调全州兵马搜人,掘地三尺也要把死士给我搜出来!”
苏东旭见太子不恼,心中惶恐终于落下,应声下去。
苏璃沫片刻后也退了出来,跟上苏东旭叮嘱:“父亲,死士一事原就在我意料之中,便是废棋也要先配合殿下找出来再说,只要找出来了便是依旧拿不下,也是自殿下手中逃脱,到时候就不能把过错全算在我们苏家头上。”
“只是弃麦种茶一事,一定不可再出任何差错,功过相抵我们才有出头的希望。”
苏东旭苦着一张脸道:“为父知道了,口粮一事已经交于田曹张海福去办了,他方才来回我一切妥当,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苏璃沫略放下心来,见父亲走远了,召了人到跟前来:“速去凤凰山脉请周道陵来。”
周道陵与令玉真人师出同门,他于前朝谋略极有造诣,曾也是他谏言太子符氏若不得必除之。
只是他虽爱四处谏言,却不曾入谁麾下,因为颇有盛誉。
可巧她在凤凰山脉时与周道陵相处甚欢,全凭她那一手好厨间造诣,他在苏璃沫下山时曾亲口承诺日后若有需要,他必定相助忙。
如今因为符氏一事苏家在太子心中已经不占分量,苏东旭做事不靠谱,若再出什么差错,她只有摘除自己自保了。
行至后院的花园中,突然听到树丛之后传来一声干呕,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她那个愚蠢的妹妹苏歆婷。
若是以前她必定会目视前方快步走过,不肯与她沾上半分关系,只是今日心里隐隐觉得不知哪里奇怪,便隐在角落里偷听。
苏歆婷又干呕了几声方停下,斥令丫头扶她走:“快去给我买安胎药来,万不可让父亲知道,姜郎如今还不准我说出去呢!”
苏璃沫心里一惊,这姜郎便是端亲王世子姜东敖,苏歆婷在家里多有提及,单单为着他送的一个兔儿便闹出过不少事来,没想到两人竟已经珠胎暗结。
她见人走远了方走出来,忽然计上心头眉眼舒展,姜东敖是兖王的人,兖王又是太子之敌,她这个好妹妹说不准以后会做她的踏脚石,送她往大内再进一步。
——
士之首察风拖了一人近来,摔在门下:“少主,人带来了。”
眼前门被打开,符奚手扶在门框上看了一眼阶下之人,突然大力推开两侧门框,慢悠悠走了出来。
他把目光转向察风,察风反应过来回禀:“此人名彦家,是兖王近卫,奉兖王之命送汝宁农户去京城告太子御状。”
符奚嘴唇微张,无声了哦了一声,钦佩道:“还是兖王聪明,太子如今可不比那笼中雀好多少。”
又问:“那农户呢?”
察风回:“已被迷晕关在地牢中。”
趴在地上的兖王近卫彦家挣扎着起身,他内力深厚,这迷药不到一刻钟便对他失了效。
符奚略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指了指他对察风道:“真是一副好武功。”
他话将落,彦家突然抬起头盯着他问:“你是谁?”
符奚笑了笑:“符氏后人。”说罢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的表情睛,似乎极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果然彦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伏地退缩了一步。
符奚突然热烈地笑开了,带着得逞地恶趣味:“有趣有趣,你可知道我有多好奇你此刻内心的恐惧是什么滋味?”
他突然歪头皱着,一派懵懂天真:“只是,我好像再难体会了。”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我找你也不为了什么事,我与兖王目标一致,不过都是为了灭了太子,你只管略配合我些,最后拖兖王下水就好。”
符奚斜睨了一眼他,好心道:“我帮你想好了法子,不如这御状之中直接加了兖王?或者直接械了他兵力,也将他如太子一般困在这城中。”
彦家支起身子,愤愤道:“要我陷害兖王绝不可能!”
符奚睫毛蓦地下垂,斜睨他一眼又抬起来,微微张开唇颌面滚动,透露着极不耐烦。
他忍了忍,撑着腿蹲了下来,看着对方扬眉笑:“我自来好说话,现在是与你商量,不是强迫你,且这事情原本不需要你同不同意,我只是爱看这背叛反咬的戏码。”
符奚抬头横眼看他:“你想好再说,我惯不爱给人第二次机会。”
彦家被他眼中的冷笑灼地心底发颤,捏着拳头道:“我宁死也不会背叛兖王!”
符奚低着头笑得和煦,一副好好商量的姿态:“你若不从倒也可以,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都是苦痛,来,我了解了解你,我要怎么杀了忤逆我的人好呢?”
“剔骨,还是剜刑,或者......凌迟?”
彦家突然变了脸色,他眉目狰狞大笑着掏出怀中匕首刺了过来:“我要用你的命铺我们殿下登基之路。”
符奚先他一步拔剑自他颈间抽刀而过,大概是将人掀翻用了几分力气,震到了他的伤口,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呆站了半晌。
他慢慢侧肩而起,唇角带着恼怒和畅快勾起,低头大口喘息,看着地上那双未抽搐着未闭上的眼睛,笑了笑:“你天生命薄,不该做皇室臣。”
他握着剑起身,看了一眼察风和他身后死士:“不是要我替父亲报仇吗?现在就是好机会,皇家的人就在这里,太子、兖王、苏东旭,该在的人一个都不落,好戏就要登场了。”
符奚看了眼前方高耸的城楼,幽幽道:“我要这城里闹翻了天,也难出去一个活口。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们都死在这城里,哈哈哈......”
他蓦地停住了,将剑横在眼前,略一倾侧,上面还未干涸的血迹滴落下来,他等这暗红色血迹没入地面,横手向天,朗声道:“敬我父亡灵。”
死士被他周身煞气震慑,纷纷血气上涌,拱手问天:“敬先主亡灵!”
第28章 螳螂捕蝉
姜德书手中四个侍卫都被她派遣回京了,她手上一时无可用之人,无法派人出去帮自己打探情况。
宫女自小养在宫里,一个个只会守着她看顾她,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的姑娘不知道还要精致多少。
让她们出门去采买个钗环玉翠锦衣玉食还行,若是让她们去打听时事,怕是还不如自己出去来的干脆利落。
弃麦种茶的进度条在她脑子里还处于罢工阶段,但是客观情况肯定不如她心中所想一般停滞不前。
虽然太子在父皇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一个月之内再抓不到符家死士自请废位,如今苏东旭弄巧成拙,在他眼皮子底下放走了死士,按理说如今苏东旭此刻应该火急火燎的先着手死士之事。
但是苏东旭和苏璃沫因办砸了事在太子跟前不得脸,为了不让太子厌弃面势必也会努力摆尾表现,不会让弃麦种茶这件事拖太久,这应该也属于他们能抓住太子心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符奚前世没有掺和进这件事了,他前世一贯爱折磨苏东旭,或者在太子登峰造极之时除他左膀右臂。
而且她现在的重心应该是做任务,她大可以继续死缠烂打撩生撩死攻克符奚内心,给病娇送温暖。
可是书里的纸片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真人在眼前,她不能看着一州的百姓生灵涂炭不管。
姜德书头脑风暴半晌,最后挨不过内心的良知作祟,起身出门。
若是苏东旭已经发了口粮下去,农户们被蒙蔽着已经开始着手种茶,大不了她就信口雌黄仗势欺人拦在百姓面前说自己不爱喝茶不准种。
或者假传圣谕说父皇察民生艰难不准贸然改种,总之她还有个尊贵唬人的名号在,总能再拖几日。
她甫一出了院门,就听见云香在身后追问:“殿下,何处去?”
姜德书边走边回头:“与我备轿,我无聊的很,要去城中逛逛。”
话将落便听见后脑勺发出“咚”的一声响,她被撞得脖颈前倾,却没有感觉到疼。
想着又把头往后怼了怼,触感软绵绵的。
姜德书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身,便看见面前一只宽大的手掌横亘眼前,那只缓缓手合拢,轻轻握了握,似乎散了散痛,然后收回了。
她抬头向这手的主人,是她那个菩萨容貌的兖王皇兄。
姜德书反应过来,刚才是兖王的手帮自己挡了树干,这才使她免除一场疼痛。
“皇兄,你的手......”她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抬手去抓住他的手,仔细检查手心手背可有撞坏。
姜鸿殊已经走到她面前来,自然地送手与她,眉间郁蹙,道:“很痛。”
她左看右看除了有点红,也没看见有什么伤口,一抬头就见他欺身上来,低着头与她呼吸交错,暧昧的不行。
姜德书不喜欢这样亲密的姿态,她下意识退了一步,狗血的是又撞上了那跟树干,依旧是兖王眼疾手快伸手帮她挡了。
所以她依旧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痛楚,兖王的手扶在她脑后,借着是一声低沉的撞击声,眼前的人还煞有介事地抽了口气,瞬间将她往前托了托。
她没站稳往前踉跄一步,双手扯住他的袖子,额头抵上他的肩膀处。
那只手还在头上,将她轻轻护着。
她下意识骂了一句脏话:“他奶奶的,这劳什子树明日便砍了。”这是汝宁人爱说的语气词,她从下人口里学来的。
稳下来想要从他身前挣扎出来,却被兖王按住不能动弹,他斥道:“宫里学的规矩都忘了,哪里学来的这浑话也敢往外说。”
姜德书呆呆的没回话,她就说了个语气词表达愤怒,又不是骂他,不至于吧。
兖王显然觉得非常至于,他手在她脑袋上用了点力,逼问:“还骂不骂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是挣不开也跑不掉了。
她闷声服软:“不骂了。”
上方的人突然笑了,声音爽朗,连胸口也跟着震动。
然后松开了她,却还是站立着不肯退一步。
姜德书看着他亲昵的笑脸,略显嫌弃地退远了些,见他揉手,他方才总归是帮了自己:“多谢皇兄。”
到这里她还觉得他只是不懂得避嫌或者想亲近自己,亦或者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姜鸿殊置若罔闻,揉了揉手背,把手递给她看:“特别疼。”那语气跟撒娇似的。
姜德书小小的打了个哆嗦,偏头不准备理他,心道: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完,说完了她还要去忙呢!
他不见她理也不恼,自己揉了揉手背,倚在树干上,懒散的不行,还煞有介事的吹了几口。
不会站着吗?像是没骨头一样。
分明就是演的,哪有那么疼。
不至于这也要碰瓷吧,姜德书想到这里没忍住偏头看了一眼。
她看着他面上的笑,双眼牢牢摄住她,甜的腻人,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场景不能复盘回味,不然怎么看怎么像是小情侣在打情骂俏。
我吃草!
她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忍不住骂了一声脏话,这种别捏的感觉......竟然是被人调戏了的那种感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反正鸡皮疙瘩登时就立起来了。
你们皇室中人玩的还真是特别哈!
她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这位皇兄,他看起来不像是很会调情的样子,不过他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就拿刚才所说所行来说,应该还兼具有闷骚属性,指不定在宫里跟姜东敖一样豢养了不少娇娘,只是不知道做什么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跟她捉起了迷藏。
不过她还有正事要做,没时间也没心情跟他玩兄妹禁忌。
“舞阳还有事要忙,皇兄自便。”说罢转身欲走。
姜鸿殊一改懒散模样,又变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储,问:“因为弃麦种茶一事?”
姜德书惊讶地回身看他,他神情淡漠,她也不指望自己能看出他几分心机,心里估摸着应不应该承认。
他盯着她的表情,忽然凉笑了一下:“怎么,舞阳长大了,开始跟皇兄有秘密了?”
姜德书见他笃定模样,谨慎地点了点头:“皇兄知道此事?”
兖王上辈子为了拉太子下马,一开始千方百计阻挠太子找到死士,并没有对付符奚,后来太子没能抓住符氏死士,挫败受诘,他才开始奋力抓捕死士以邀买天下人心。
所以他现在应该算是短暂的跟自己是一个阵营,在打击太子和救百姓一事上暂时是可以结盟的。
姜鸿殊走近来,盯着她:“以后这样的事先跟皇兄说,皇兄会帮你解决好的。”
她试探着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他道:“但凡需要沾满罪恶的事都不必你插手,你只要记得皇兄不会让太子计谋得逞。”
姜德书见他一直擦边不愿意说明白,只能自己领悟,计谋不会得逞意思就是不会让百姓种茶,不弃麦明年百姓也不会食不果腹。
所以这就算解决了吗?
她舒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个笑脸来:“多谢皇兄,这样一来百姓就不会受苦了。”
姜鸿殊从小便学会在利益计谋中攀爬挣扎,他以为舞阳是向着自己,或者是恨着太子才会有如此作为,却不想是因为心系百姓,他有一瞬间的怔忪,再抬眼时便见舞阳已经走远了。
——
汝宁城府衙大门前。
苏东旭先是张榜道太子遇刺,贼人已逃脱,如今要掘地三尺全城搜捕,皇储贵重,贼人凶恶,若有欺瞒藏匿者,一律与刺客同罪,诛杀九族。
然后调集了府衙内所有兵力,沿着城中街巷,一家家严密搜捕。
如今太子正在气头上,他多日筹谋却差一点就满盘皆输,还是靠着女儿献计才有如今这转圜的余地与时机,旁的事都先搁置一旁,必要先稳下这一局再说。
田曹张海福站在府衙大门内,看着苏东旭如油锅蚂蚁一般带人冲了出去,他面上有片刻的怔忡和不忍。
须臾又握紧了拳头,面上狰狞起来。
苏东旭这许多年是待他不薄,但他也自问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他们算不上谁亏欠谁,如今他为了妻儿老母亲不得不倒戈,苏东旭怨不得他,因为他也是因为在苏东旭手下做事,才招了兖王的眼。
说起来苏东旭也欠着他!
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气,下一刻便被人推搡了出去。
那是一群套了吏员差服的兖王近臣,个个身材魁梧,眸色冷厉,与府衙内吏员半分相似也无。
若是苏东旭在此,无须仔细分辨,只一眼便能看破其中玄机。
身后之人冷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若是办砸了我们殿下的事儿,与家眷团员之日便不用费力去想了。”
他忙哆嗦着应:“大人放心,一定误不了事儿,我等会儿打着苏大人的名号抓人,藏匿农户的地方也找好了,是个绝隐秘处,绝不可能被发现,到时候我只管咬死了是苏大人派我做的,对外绝对不敢透露一句实情。”
身后之人满意的嗯了一声,掏剑抵在他腰间:“走吧。”
张海福没忍住双腿的战栗,踉跄一步,领头带着众人行色匆匆往庄户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剧情走的我......非常怀念我女鹅撩天撩地的样子,话说我的天使reader们,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十六章,我各种复盘也没发现这一章有啥特别的,难道是因为土吗哈哈哈吃草
第29章 凉薄孤煞
秦楼楚馆,迎来送往。
戏子嬉笑,嫖/客销骨。
这纸碎金迷的销魂窟处别有洞天,只隔一面墙的拐角处,昏暗低沉,暗黑色的人影攒动,抬进来一个个昏睡的农户家眷。
为首的便是苏东旭极得力的手下田曹张海福,他点头哈腰嬉笑讨好,殷勤得紧。
苏东旭带着一城兵力忙忙碌碌搜刮城内一个下午都不曾有何发现,手下的人倒是背着他寻到了这么一块隐秘的好地方。
符奚隐在高处树影暗处,见人行色匆匆,笑着仰身靠在壁梁上,悠闲地吹了声口哨。
远处众人果然猛地停下脚步,聚在一起四处查看,惊心动魄半晌未发现异样才放下心来,继续前进。
人影散去,符奚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凝视着地面,许久之后才勾唇笑了笑,自言自语般:“我这几月余,不过就是在等这一天,苏东旭你如今不过是我手里的玩意儿,离我剔你骨的日子,不远了。”
他自说自话,眉间沉郁,周身掩在月色下,更显凉薄孤煞。
目光落在肩头,那日为了迷惑苏东旭自戕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他原就不在乎疼痛,那轻飘飘的皮肉之痛还不如如今骨血生长带来的痒意折磨人。
痒过之后便好了。
他给苏家的,是掌握一切的错觉,是胜券在握的恃恐,是对至高无上权利的贪婪痒意,然后再慢慢一个个折损,逐渐逼他走上绝路。
比简单地暴行,漫长。
却有趣。
他摸上肩头,右肩的刺痛令他回神,左右两侧都不算爽利,他却突然想到想到那日小公主依在他肩头质问他以后如何抱她。
他有一瞬间的懈怠沉溺,她靠在这疼痛伤口上,感觉一定是极好的。
但笑意却不达眼底,神情又冷了下来。
她明明说好第二日还会来寻他,如今第三日暮色融尽夜里,万家灯火将熄,她还是没来。
察风在下面唤他:“少主,兖王的人已经走了,需要我去将人放走吗?”
符奚身形一闪,瞬间落在地面,察风方才攥在手里的刀落入他手中,他以刀鞘重重抵在察风心口。
面上带着怒火冷眼道:“尊我为主子,却越过我做决定?”
察风撞进他睥睨而下的眸子,吓的心中瑟缩,却不敢动弹一步,忙收了眼神请罪:“是属下僭越了,请少主责罚。”
符奚收了刀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接住。
他看着身后紧闭的铁门,道:“兖王要入局,我怎么能阻他,何况还是如此给苏东旭加码的好事。”
“你派人看着,就算兖王要放了这些人,你也给我拦着不准放,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察风低头应:“是。”
符奚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城外兖王的人怎么样了?”
察风回:“已被我等看守,若有异动按照少主示意清缴。”
符奚摆摆手吩咐他退下:“做得好,你们回去吧。”
察风和身后死士不肯走,符奚疑惑地看他一眼,他才大胆开口:“这种事,不需要少主亲自动手,或者我等要跟着少主才可放心。”
符奚不怒反笑:“我喜欢自己亲手来,不必你们替我做,虽然我离开死士营里许久,倒还不至于让你们觉得我不能自由来去。”
察风愣了愣,少主在死士营时虽然顶着符家人身份,受的训练和苦难却高于他们百倍,一首利刃,销骨剔魂,登峰造极,从死士营里搏杀出来的少主,在他们中也是罕有敌手。
他不再言语,率众隐在夜色中消失。
待到万家灯火俱灭,天地陷入一片死寂之时,他抓了火把往府衙方向走。
耀眼的火光下,天色蒙灭,他头顶被照出一片金黄氲色,行至发尾腰侧逐渐暗了下来,衣摆拖行在地面上,摇曳出晃动而行的靡靡人影。
夜色笼罩在他面前,待他靠近忽然光明大盛,他走过之处,又坠入黑暗,方才的光明不过是刹那错觉,谁都抓不住。
符奚就如这晦涩天地,一旦入了夜,敲响了暮钟,谁都救不回他。
他一路行至府衙大门口,一钟鼓寂寥在测,这里本就不是能伸冤诉忠之地,府衙门口的两个暗红色大石狮,在火光映衬下光影轮换,也狰狞可怖起来。
符奚推开了大门,苏东旭带走了所有的人,昼夜不歇,府衙内只余一个看门的老者,老者睡意朦胧间看清面前人,揉着眼睛起来阻他:“你是谁,胆敢闯府衙?”
符奚得见他疾言厉色,也不恼,手握火把划过他脸侧,老者吓的惊呼一声退了一步。
符奚那张极俊美的脸在火光后面忽明忽暗,更显妖冶骇人,他看了一眼老者,缓慢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老者抓了身旁的剑举起来威胁:“你再不走,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符奚小时候得蒙符家的老门房照顾,他难得地再给了一次机会,只是声音里是不耐烦的森寒:“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老者被他眼神斥退,分明他未有动作,还是吓的肩背生津,抓了手中的防身剑跑走了。
符奚抬手捋了捋宽大衣袖,继续往里面走,全州的赋役档案阁是最重要之处,那里有天然的着火点,他途径一路,处处点燃,最终将火把扔进档案阁,站在升腾而起的火光前,笑意盎然。
等火光大盛而起,丢了彦家身上兖王给的信物在地,掏出曾经从苏东旭处得来的鸣哨吹响,声音尖利刺耳,刺破夜空。
——
姜德书被这声尖利急促哨声惊醒,书里有记载,苏东旭爱用特质的鸣哨传递信息,这么旁若无人的使用,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不论今日是为着何事,只说书里描写过的每一次都是因为符奚。
因为这鸣哨就是为了豢养的那一众爪牙准备的,而这爪牙是为了符奚准备的。
她慌忙套了衣衫出门,云香自侧室起身追了出来:“殿下,夜凉寒重,您何处去?”
云香最近何处去用的太多,不似以往乖觉,叫她有点烦躁,她不准备答话直奔前院去了。
苏东旭辛苦一日未有任何发现,他疲惫不堪,搜寻至府邸这条街,刚进来喝一口水喘息片刻。
他被东方这声熟悉的鸣哨声惊起,茶水卡在喉咙间进了气道,他剧烈地咳嗽半晌。
这鸣哨是当时为手下看守符奚的爪牙所制,自爪牙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后便再也没有人用过,难道他们竟还活着。
“不对不对......”
他激动又仓惶,安耐住自己的情绪坐了下来,这可能性极低,若活着怎么可能与他断了联系。
这鸣哨,除了爪牙,他还给过符奚!
就在他第一次刺杀试探之后,符奚说死士唤他小主子,还说日后回来寻他,他这才不顾及后果给了他传讯的鸣哨。
他如今吹响了这鸣哨,难道是为了求救?
或者是他下了毒的丹药一月之期就要到了,他在求药?
总之不论如何,十之八九是符奚无疑。
这哨子声过后便是漫天浓烟在耀眼火光下腾飞,骇人眼球,起火处是府衙方向,他更惊恐了,如今抓了人才是正理,他来不及细想,招呼府兵夺门而出。
姜德书到了前院便看见奔出门去的苏东旭和府兵,还有远处升腾而起的漫天火光。
她下意识就要跟出去,被人从后面拉了回来,她背靠在对方怀里,兖王低头在她耳侧道:“他们斗法,我们只稳稳看着,不该应。”
她甫一抬头就看见神情晦涩不明的太子站在府门前,他面前侍从得令鱼贯而出。
若真是符奚作乱,虽然他手下死士被作者写的动乱天下却不可寻迹,但她上次见好像也不是很多人的样子,现在被困在城里成了瓮中鳖,面对这么多人应该也胜算不大,就算险胜了,还有兖王这个黄雀在后,到时候一样是难逃出生天。
姜德书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兖王还抱着她,她恶寒一下挣扎着离了他。
生成一个无实权的公主,虽做事可以掩人耳目,却在危急关头无兵力可施展,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
兖王看来还不知道太子和兖王如此激动是为了符氏死士,不然必不可坐视不理,那么她就更不能透露这一点来保符奚了。
或许可以去胡搅蛮缠,给太子使绊子?
不管暴不暴露,她可是天子最宠爱的幺女,谁能动她分毫呢。
她看了兖王一眼,做出大义的样子:“也许是百姓闹事了,苏大人和太子皇兄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我得去看看。”
兖王拗不过她,忍了忍还是挫败下来,低头叹了口气,示意身后侍从呆在府中不准掺和,自己跟了上去。
姜德书近了街往前走,发现府衙处大火漫天已经呈不可挽回之势,周围百姓纷纷合衣起来眺望观看。
兖王追了上来,在人群里张开披风将她笼住,她还来不及拒绝忽然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符奚背着火光走过来,他隐匿在人群中,与她擦肩而过。
在她彻底落入兖王披风下被护在怀里前,她看到符奚双颊崩的紧紧的,眉眼间暖色尽无,不过凉凉斜睨她一眼便转开,他看着她的表情,凉薄到竟还不如他第一次在拱门侧看她时的样子。
偃旗息鼓多日的黑化值系统突然出声:“黑化值100点。”
第30章 小官人
姜德书把这气恼发泄在了盖在身上的披风上,她一把扯开披风退了出来。
这个兖王真是没来由的黏糊,令人不喜。
忽然身后爆发出一阵惊叫,因为未知的从众恐怖作祟,沿街的百姓们纷纷往前跑,姜德书被人群推搡前进,与兖王冲散在人群里。
下一刻便有人拦腰将她带走,她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中,那人策马与人群相背,瞬间转过街角跑远了。
姜德书也算是对着符奚涩/涩过好几次了,她看着眼前那双手和鼻尖冷冽的气息,便知道是他。
她侧坐着,丝毫不挣扎,在马儿飞跃,面前人恼怒间还不忘去玩他散落在身前的长发。
50个黑化值点就这么反弹了,她真的欲哭无泪,可是哭完了该上还得上。
符奚进了藏身的院子,率先下了马,也不管她自顾自往正屋里去了。
姜德书咬咬牙,自己攀着缰绳艰难缩下来,跟了上去。
入秋以后天儿一日比一日冷,这屋子里的气息和符奚身上的气质是一样的,都没什么温度,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还不等她进了内室,就被人堵在门边。
像是赌气一样,就不让她进去。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去看符奚的表情,他冷着眼睛目视前方,也看不出什么,就是依旧雷打不动地站着堵门。
姜德书心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她没抓住。
秉持着敌退我进的想法,低头抬手抓了他衣摆在书里,指间顺着衣料一点点挪进去,终于摸到他腰侧,她抬头冲符奚笑了一下,就要扑上去。
符奚快速抽了腰侧的剑用剑柄抵住她,用力将她逼退几步,面上阴恻恻的:“退开些。”
姜德书跟他相处日久,对他的脾气还有有所里了解的,这样的神态语气,显然是生气了,可是为着什么她却一时间猜不出来。
他一双眼睛终于肯看她,只不过是冷冷地盯着她:“你今日去街上做什么?”
她回看过去:“太子和苏东旭这般着急地赶了出去,又是这大半夜的,不是为了你又是为着谁,我担心你自然要跟出来看看。”
符奚忽然眼神闪躲,避开她的眼睛,啧了一声,面带嘲讽:“寻我还要人护着?”
姜德书怼了回去:“我何时让人护着了?你惯会污蔑我!我明明满心记挂着你,你这么说就是没良心!”
他没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愣了一下,偏头冷笑:“不必说这些没用的闲话,用情至深的幌子不管用了,你身旁的郎君对你才可谓是用情至深。”
他眸色深沉,眼里带着嫉恨,那份恼怒又有点不一样,因为他牢牢盯着她的眼睛,太过明显的期望她反驳。
像前日瓢泼的大雨,浇地他自己瞬间凉透心扉,密密麻麻的压得他自己喘不过气来,却渴望着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姜德书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所以他这是.....吃醋了?
就因为看到了兖王护着她就吃醋了?
啊喂啊喂,这是真的假的,不带这么刺激的吧!
他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没得到她的回复,突然不见了方才凉薄模样,脆弱的还不如她案上□□百遍的稿纸,只要自己一吹,就残破了。
她故意顺着他的话头答:“对呀,我和他就是用情至深,他今日还护着我呢,别提多有安全感了。”让他不分青红皂白,她要先扎他几个窟窿再哄。
总之不能这么轻飘飘顺着他,势必要叫他以后再不要怀疑她的深情才好。
她与废黑化值者不共戴天!
“以后我再不来寻你了,我要日日去寻我的多情郎君。”
她那张玉白的小脸儿被激的通红,眉头凝蹙纠结,睫毛微垂,偏又带了几分怒气,狠狠瞪着自己。
额角和鬓边的发丝,被气恼的汗水儿打湿,黏在面颊上,瞧着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冤屈。
一件烟粉的襦裙,轻巧的随风荡着,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灵灵的,在别人面前的娇俏气不见,唯剩排斥和厌恶。
她把这句诀别说的干干脆脆。
符奚的心像是滚在油锅里,被反复煎炸起锅,又复始终,面上生脆发焦,里头却鲜活着,心头血一点点渗下来,一寸寸都是生疼。
他思绪飘散,心里纷纷乱乱的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许久,终于夺回神思,嗤笑道:“原来有的人的倾慕这么不值钱,不用风吹日晒的,自己就散了。”
姜德书蛮横地绕过他进了内室,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我是倾慕你,偏你不稀罕,既然不要又何苦这样污蔑我,不如一并丢开来,两厢都干净。”
忽然身后轰的一声巨响,她回头去看,两扇门被拆下散落在地上,扑起一片凌乱升腾的灰尘,符奚怒目看着她。
黑化值系统剧烈的跳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崩坏破碎。
姜德书见时机差不多了,趁他不注意起身跑过去扑进他怀里,任他怎么挣扎也不撒手,闷闷地回:“谁叫你冤枉我,我方才说的那些都是气你的假话。”
姜德书抱够了突然退开他的怀抱,笑眯眯地看着他,冷不丁的开口:“小官人。”
符奚猛然抬头,直直的看进她眼里,她笑弯了眼,看不见瞳仁,只留下一条弯弯的眼缝,像个天真的孩子,说着无伤大雅的话。
他心里鼓跳如雷,震的头皮发麻,眼睛热的能喷出火来,她最恶劣,说着动人的话,将他打个晕头转向,第二日又浑然不提,或许又钻进别人怀里,再也不记得。
她得了一句童言无忌,而自己清醒地看着自己兵荒马乱,被她打的满地散沙。
自己偏又不舍得怪她,只要见到她便情不自禁的将这世间所有美丽善意的诗词往她身上安插。
她实在恶劣,自己实在难堪。
他握紧拳头,抖着睫毛质问:“你说什么?”
姜德书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圆了,抱怨似的重申:“小官人呀,我说的这么清楚,你还听不清,一定是没有认真与我说话......”
他逼近一步:“你可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手还环在他腰侧,只身体向后仰着,疑惑地看着他:“我知道啊,我方才听那路边的妇人就是这么叫她们的夫君的,不过念着你年纪还小便加了一个小字,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去掉的。”
他步步紧逼,将她推在墙角:“以后不准说了!”
她诶了一声:“难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我还听见有人叫冤家死鬼的......”
符奚气急败坏的,想堵住她的嘴,又怕触碰她,拧着眉斥:“都不准说了!”
他凑得这样近,又因为个子太高,姜德书快要看不见他的眼睛了,她干脆收了手撑在他的胳膊上,依旧仰着头看着他:“说得说得,我年初便及笄了,宫里的教养姑姑说及笄以后便可以嫁人了,我日后嫁人最想嫁给你,符奚,日后你做我的官人可好?”
他面上的冷漠面具松动,眼底是汹涌的动容,喃喃着回:“谁说这个了......”
“那你说的什么?”怀里人又小小挣扎了一下便停下了,她继续输出:“符奚我最喜欢你了,以后我招驸马谁都不要,就要你。”
“我想想哈,我们符奚武功最厉害了,到时候我就举办一个比武招亲大会,到时候你可要努力拿第一名哦!”
符奚心里翻涌难受,接触到她清凌凌的眸子,眼睛酸涩生疼,猛然挪开眼睛不敢看她。
他也不知道今夜怎么就搞成这副情状了,他不该一时脑子不清醒捉了她来,她总有法子牵制他,偏他还做不出任何反抗回击,回回都是他落败。
他心里依旧抗拒着,确信自己断然不会爱她的,毕竟情爱这东西最不可靠,最难琢磨,端看他父与母便可知一二,那个曾经笃定会爱对方一生一世的人最终兵戎相向,一个为了家国利益悔恨半生,一个为爱反目恨意滔天。
这足可以证明情爱最扰人心,却也最不坚固长久,一时爱意缠绵便要生生世世去解苦痛。
符奚犹自劝慰自己,忽然怀里的人挨着他心口动了一下,她确实蹭到了他的伤口上,那滋味却如他想象中一般,不疼,很熨帖。
这样温暖的感觉他抗拒不了,他告诉自己不要去爱她,却也找到了一个理由坦然接受她的爱意,他如何能阻止她呢?
毕竟她愿意这样亲近他是她自己的事,总归是与他无关的。
他以前躲避过,抗拒过,威胁过,也试图杀过她,她依旧缠绵上来。
他又能如何呢?
他这样想着,便放松了身体,顺从地向她靠了过去。
——
太子立在苏家府门前,看着远处火光渐熄,浓烟也落了下去,心中着急。
不过须臾便有人跑进来禀:“殿下,火已经扑灭了,未见符氏子和死士身影。”
太子紧张的手垂下,终究是再次扑了空,他问:“现场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侍从掏出怀中玉符:“起火点发现刻有兖王家臣符印的玉佩,还有苏东旭慌忙捡起的鸣哨一只,我夺了过来。”
太子抵着额头深呼吸一口气,倏而愤怒地低骂:“姜鸿殊,原来是你。”
他反应过来,突然转头死盯着侍从:“你说今日那尖利哨声,是苏东旭的人做的信号?”
侍从道:“当时苏东旭大概不知我会去,我见他面色仓惶紧张,便猜得了一二分,方才我又去探问过,这鸣哨确实是苏东旭所有。”
太子失意散开的五指瞬间合拢攥紧:“原是他们两个勾结起来耍弄本宫,等我兵马来,这两个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31章 三章合一
姜德书听到黑化值又降回50点, 满足地扣紧了符奚的手指。
符奚不自在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姜德书又攀了一只手过去紧紧抓着他不放:“符奚我好冷,你莫要松开, 给我暖暖手好不好?”
她那双手暖的像个小手炉, 哪里就冷了,冷的却是符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她握着他就像握着一团雪一般透骨冰凉。
她不求暖他,只求将他冷意化了就好。
傲娇闷/骚的符奚因着这句话有了台阶,不再挣扎了。
她的手这样的暖,攥得这样的紧,他舍不得放开, 他知道只要她离了, 他心里就会没来由的烦躁和空洞。
他想, 他只是喜欢这样的温暖所以顺从地靠近了些,不过是为了缓解他多年孤寂的内心罢了, 他不会交出一分一毫自己的心的。
符奚依旧自我催眠着, 姜德书突然转身面对着他退着走, 另一只手伸了过来牵住他, 这下他两只手都在他手里了。
姜德书笑眯眯地:“你的手真暖,我最喜欢牵着你了。”有一半是真话,他的手好看又好摸, 反正挺好牵的。
“今日你见到的是我皇兄兖王, 他怕我出事才护了那么一小小下, 就叫你看到了,他是我兄长, 我不可能倾慕他的, 就算不是兄长我也不会倾慕他。”
她突然收回了手搁在心口捂着:“因为我心里都是符奚呀, 哪还有位置放旁的不相干的人,你就放心吧!”
符奚被这话羞红了耳朵,耳廓烫的他有点不知所措,还好在这深沉的夜里她不能看见他的狼狈模样,他几乎不带犹豫地反驳了回去:“我何时担心了?”
姜德书捉了他想要收回的手,继续与他并肩而行,她不打算将人逼到绝境,先退了一步:“我知道你不担心,只是我担心罢了,我担心符奚误会我就又要推开我了。”
“因为我倾慕的是符奚呀,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我都会心痛的。”
符奚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她向来直白,但今夜过于直白了,他若退一步,她就进一步,他若进一步,她就退一步,反正总之她始终把握着节奏,始终有办法将他打得措手不及。
他想到这里便不准备答话了。
姜德书也安静了一会儿,又并肩行了一路,她看了看黑夜里漫长的街道,说:“要不我们飞回去吧,这样走好累。”
符奚拒绝了她:“我肩膀有伤。”
他说完看着她,只见她眼睛望向自己的肩膀,又气又恼地怨怪自己:“我真该打,竟然忘了你的伤。”
说完又抬头看他眼睛:“那我们走回去吧,我突然一点儿也不累了。”就连牵着他的那只手都小心翼翼般放松了力气。
符奚见她不再坚持才放下心来,手上微不可查地使了力道,将她手握紧了些。
只有此时此刻,只有这段夜路,能叫他平和地,放松地,暂时摒弃所有阴霾过往对他的影响,安静地握着她的手走完。
在她身上永远看不到绝望困苦,可怕如同父兄反目,国家危累,也不能分她的心叫她日夜惊扰,蛊惑地他似乎也将那些都忘了似的,通体轻松。
这段路他大概愿意走一辈子,什么也不去管便可以走一辈子。
失火的惊扰过后是彻底的沉寂,街道上半分人影也无,只有两个朦胧的身影相携走过,他们从夜色里来也往夜色里去,却再也没有人会觉得这背影孤寂。
大概是两人走的太慢,像两个游荡的孤魂野鬼,把街头敲梆子的行者吓了一个哆嗦,根本不敢抬头分辨是人是鬼抱着梆子跑远了。
转角过去就是苏府了,姜德书停了下来,拽着符奚准备恋恋不舍黏糊一下:“我要到了。”
符奚跟着她停了下来,借着隔壁院子里透露出来的灯火,他看到她宛如振翅黑蝶的双睫垂了下去,看向了两人交握的双手,然后轻轻松开了他,要离了时又捏着他的指头不肯脱手。
他喉结滚动,不自在地收回了手在身后背着摩挲指间,道:“我走了。”
病娇不解风情,姜德书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呢?
她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伸出两只手插进他腰带里攥着,略微用了点力气扯着他晃晃悠悠撒娇:“我后悔方才叫你飞回来了,不过幸好咱们俩是走回来的,不然我就只能跟你呆短短一小会儿了。”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牵着手走,我还能再走一百回。”
符奚不言语,却在心里暗暗赞同了她这句话。
她突然视线自他腰侧抬起来,跃跃欲试地看着他:“要不我们再走一遍吧,反正离天亮还早着呢!”
他心下一凛,他这样无所顾忌地沉溺太久了,几乎要被她眼中爱意溺毙了。
忽然沉了眼睛将她的手一寸寸掰开,拖离了些,哑着嗓子道:“我走了。”
说完也不等她回复,翻身就走了。
姜德书看着那层峦高墙,有点羡慕,她现在成了书里的人了,是不是下点苦工学一学也能使用轻功飞来飞去呀?
反正这里也不讲究牛顿定律。
她畅想完张开五指在眼前晃了晃,这只手已经可以对符奚上下其手为所欲为了,这可是很大的进步呀!
虽然黑化值目前还没有什么新的变化,不过她相信只要她再努力努力离回家就不远了。
戏精姜德书转过街角,抱着自己的肩头踉跄着往苏府跑去,看见大门口跳动的火光和走动的人影,脚下哆嗦着跑了过去。
门口搜寻见她回来,纷纷歇了口气般:“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她极惶恐般:“好吓人,方才人群将我和皇兄挤散了......”
兖王听见声响疾步走了出来,见到她又气又喜:“舞阳,你去了哪里,急坏皇兄了。”
姜德书憋出了两滴泪迎上去:“皇兄,我被人群冲散后,见到了趁乱打劫的,我太害怕了,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等人散尽了我才敢摸黑回来。”
又抱怨道:“这苏府好难找,我寻了好几条街才找回来,方才那敲梆子的行者在拐角走过去,吓了我好一跳。”
她极后怕似的,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皇兄,我终于见到你了。”
姜鸿殊找了她一个多时辰,不知道心里有多惊怕,见到她时心里却是恼怒过多,又听她诉说完惊心经历,面上哪里还挂得住板肃,立刻迎了上去:“害怕就不想了,回来就好。”
姜德书见他上来,装作无意地躲了一下:“我走了一夜头重脚轻,得让秦御医开个方子喝了才好。”
她边说着便往跑过来的云香那里走,由云香给她裹了披风在身上,急匆匆往后院进去了。
侧眼看见太子近前,兖王停在了原地。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姜德书离开的背影,笑:“我日日在宫里竟不知皇弟与舞阳感情笃深至此,我这个太子哥哥不知道要排在第几位了。”
姜鸿殊收回目光作了个礼:“皇兄多虑了,舞阳的性子自是与谁都好的。”
太子捏紧了手里的玉符,冷笑一声:“那便是皇弟手段好了!”
他话将落,侍从近来耳语一句,他看了一眼兖王匆匆转身走了。
苏东旭立在他门前,他快步上去一脚将人踹翻:“我还未去找你,你倒有胆先来找我。”
苏东旭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他以为是又扑了空加上折损了府衙惹太子不快。
太子怒气冲冲地进了厅上,两个侍从上来将苏东旭拖了进去。
他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只先认罪:“殿下饶命,臣实在不知今晚为何会招来此祸端,一切都是臣办事不利,求殿下惩罚。”
他这声认罪气的太子颤抖,他竟然明晃晃的当他做傻子,冲在前头主动认罪,又想到他自去临州就因为苏东旭与钱元恺争斗不休才失了手,后来苏东旭派女来献计,确实好计谋,他自是大喜。
谁知他被引来了汝宁以后,苏东旭才开始坦白已收留符氏子日久,接下来就是伏击失败,不仅折了他手中能人,还打草惊蛇叫符氏子彻底躲了起来,如今一月之期过半,再寻不到死士,他有何脸面见父皇。
竟然好巧不巧地是兖王此时也来了此处。
这之后苏东旭的所有挣扎和计谋难保不是与兖王串通一气所为。
太子想到此处怒不可遏,又狠狠一脚踹了过去:“你竟敢背叛我。”
苏东旭被这罪名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忙爬起来跪正:“殿下,臣自知办事不利,但绝不敢背叛殿下,请殿下明察。”
太子冷哼一声:“苏东旭你倒是有骨气,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他丢了手里玉符和鸣哨在他跟前,“这两个玩意儿你怎么解释?”
苏东旭摸索过去捡起来查看,鸣哨是他的没错,他今日捡起来时被太子侍从看到了,他原就知道躲不过去,符奚半年前就来了苏府这件事他是瞒不住了,但是左不过是一件错事罪加一等的事儿,瞒不过只有来认了。
但是那玉符他端看了半晌,当真不认识,他忙解释:“殿下,鸣哨确是我所有,这是我以前豢养侍从传递信息所用,但这玉符臣真的不认识。”
太子冷笑一声:“是吗?那我来提醒提醒你。”
“这是兖王所有,就跟你这鸣哨放在一起,就遗在了府衙火场里。”
苏璃沫近了太子门前便听到这一声,她心下一跳攥紧了双手,顿住脚步略一思量,转身往后院走了过去。
苏璃沫进了后院,直奔卧房而去,取了鸣哨在手里,往东边苏歆婷的院子去了。
她这个妹妹既然不能为她铺路,那便为苏家免祸端吧,她受用了苏家的十几年供养,是她该还恩情的时候了。
她闯进院子踹开了门,苏歆婷正在饮药,将喝了一口便嫌弃苦,含了蜜饯进嘴里解苦,见苏璃沫进来赶紧藏了药在身后:“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苏璃沫冲上去将她手里的药夺过来,不答反问:“你喝的什么药?”
苏歆婷只慌了一下便稳住了,讽刺道:“如今天气凉了,偶感风寒罢了。怎么?姐姐莫不会是来关心我的身体的?咱们姐妹不必讲究这些面子工夫,谁不知道谁呢......”
“啊......”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苏璃沫一掌扇在脸上,“你敢打我?”
苏璃沫冷笑一声:“我打的就是你这个败坏家风的东西。”她看了一眼端在手里的药,“你以为骗得过在前边忙活的父亲,就骗得了我?这分明就是安胎药!”
苏歆婷捏着拳头稳住心神,嘴硬道:“你说是安胎药便是安胎药了吗?我是你的妹妹,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姐姐不要胡乱猜测,血口喷人!”
“你不用在这里跟我叫板,是与不是郎中一验便知,咱们府里住着的公主可还随身带着御医呢!”她说着便把苏歆婷往门外拖,趁机将鸣哨藏在她身上。
苏歆婷护着腹部挣扎:“我不去,去了我名声何在,你这是污蔑!”
苏璃沫见威吓目的达到,便放开了她:“是与不是你我都心里清楚,我这就去禀告父亲,你若说不出肚子里的孽障是谁的,只怕父亲郎中也不会请,便会活活打死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贱人。”
苏歆婷吓的腿软,父亲向来疼宠她,可是未婚苟且这样败坏家风的事,她也不敢十分确定父亲会违抗祖父定的清正家规,保她一命,或许真就拿板子打死了她了事。
苏璃沫不等她反应命人将苏歆婷贴身的丫头赶了出去,把门锁了起来:“我现在就去禀明父亲,你最好想想待会儿怎么和父亲说!”
苏璃沫命人将苏歆婷的仆从看守好,威胁道:“二姑娘偷□□实已定,你们都是包庇的死罪,不想被打死或者发卖的,便把她平日里如何跟情郎私通联系的书信物件找出来,凡是于我苏家整肃门庭有功的,我便保她一命。”
“若是充忠臣护主的,一并打死或者贱卖了事。”
有人还在犹豫,有人已经跪了下来:“大姑娘,奴婢叫小喜,是二姑娘贴身的丫头,她去哪里我都跟着,二姑娘偷情的事儿我都知道,我等会自会作证,求大姑娘饶我一命。”
苏璃沫笑了笑赞她:“你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说罢冷眼看了众人一眼,“其余的也看好了,父亲来了自会处置。”说罢快步往前院去了。
太子一旦认定苏家与兖王勾结,便轻易难开脱,只有让苏歆婷出来顶了这罪,苏家才能彻底洗清嫌疑。
她跪在门外求见:“殿下,苏家苏璃沫求见。”
太子丢了手里的剑,冷笑一声:“进来。”
他看了眼徐徐而进的苏璃沫,心里半分怜爱也无,看着她讽刺道:“说罢,我看你们父女俩还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苏璃沫跪下给太子作礼,然后转向了苏东旭:“女儿此行是来找父亲的,女儿未管教好妹妹,竟让她与人苟且,现在已珠胎暗结。”
苏东旭面上僵住,她这大女儿自来懂事,只是不知怎么这话也敢在太子面前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忙道:“家里的事父亲等会再去解决不迟,不该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苏璃沫又对太子作了个礼:“不是臣女糊涂至此,实在是这情郎身份不同,乃是皇亲贵胄,女儿觉得此事不简单,便想着在殿下面前一并说了。”
太子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你不会告诉我是兖王的吧?”
苏璃沫不顾苏东旭难看脸色,继续道:“是端亲王世子姜东敖。”
太子这才收了玩笑表情,恶狠狠看着苏东旭,须臾拍手笑道:“你们父父女女的好厉害的手段啊,打量着我如今局势不好,便亲近起兖王来了,你在我这里蒙蔽上听,你的女儿去以身勾结兖王近臣,真是好心机啊!”
苏璃沫忙伏地辩解:“臣女知京中夺嫡凶险,我苏家虽绵薄却愿意倾尽所有助殿下登顶,绝不会做背叛殿下之事,姜世子与兖王亲近人尽皆知,我苏家家门不幸有此女,必不会姑息,可若是有人借妹妹离间苏家与殿下,那便是我苏家天大的冤枉了。”
太子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苏东旭,确如一无所知的样子,他坐了回去,道:“好厉害的一张嘴,空口白牙便脱了干系,你可有证据?”
苏璃沫道:“证据就在家里,殿下去看了便知。”
太子起身命她带路:“那就走吧!”
苏东旭心里惴惴不安地跟在苏璃沫后面,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还来不及消化也来不及反应就被逼到此境。
他有心问问大女儿情况,可周围有太子跟着又不能言,正挣扎间一行人走到了小女儿的院子外,他艰难抬腿走了进去。
赵大娘子听到女儿的惊叫声寻了过来,发现女儿被关在房中,连她也不准近前,她看到苏东旭过来,忙上来哭道:“官人,这是什么意思,怎得关了咱们的歆婷?”
苏东旭看了眼被困住的门房,他一时也不知如何答话,此时太子踏进了院子,道:“走吧。”
苏璃沫走到门前,准备进去,被赵大娘子拉住:“璃沫,母亲不曾亏待过你,你妹妹若是不懂事,你大可告诉母亲,母亲自会管教她,你如今是什么意思,竟把你妹妹关了起来。”
苏歆婷听到门外母亲的声音忙扑了过来:“母亲救我,母亲,父亲来了吗?你快去叫父亲救我,苏璃沫她......她想杀了我。”
苏璃沫被两人扰的烦恼,示意身后婆子将人拉去捆了,赵大娘子到底是主母,便是大姑娘在家里再说一不二,婆子也不敢上前,而是扭头去看苏东旭。
苏东旭看了眼大女儿又看了眼略显不耐烦的太子,只能点头应了。
婆子麻利的将人捆了,又塞了个帕子在赵大娘子嘴里,她呜呜咽咽的挣扎着,不过也没人在乎了。
苏璃沫冲苏东旭道:“父亲与我进去吧。”又对太子道,“委屈殿下在门外听一听,毕竟有殿下在场,妹妹怕是不肯说实话。”
太子笑了笑:“也罢。”命人端了个椅子过来,在门外坐定了。
苏东旭和苏璃沫推门走了进去,苏璃沫在父亲耳边小声道:“等会种种只怕父亲不忍,但是为了我苏家满门,还请父亲心狠些。”
苏东旭呼吸一窒,还不等细思索就见小儿女冲了上来:“父亲,你救救我,苏璃沫把我关在这里,还说要杀了我。”
苏东旭看了眼她的腹部,问:“当真有子了?”
她哭着跪了下来:“女儿不敢蒙骗父亲,确.......确是有了。”
“不过绝不是暗中苟且,只是现下时机不对,姜郎没有上门提亲罢了。”
苏东旭拍桌而起:“竟真是姜世子的?”
苏歆婷哭着道:“父亲勿怪我,我与姜郎情投意合,女儿也不想这样不清不白地暗合,只是他说了如今还不是时候,叫我等等。”
苏东旭颓丧一声叹:“糊涂啊!”
苏璃沫没心情看他们父女深情,她问:“你究竟与他苟合到何种地步?又出卖了我们苏家多少?”
这话令苏东旭回过神来,太子就在外面看着,他盯着下女儿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又怕她不说出点什么,一时间心里纷乱纠结,心痛难忍。
苏歆婷哭着道:“我没有害苏家,父亲,你相信我,我不过是想给苏家寻一条后路,我知道苏璃沫想入东宫,可是太子是何等尊贵之人,她何年何月才能实现心中所愿,您又何时才能乘了她的东风呢?”
“不像我,我轻易便成了姜世子心爱之人,姜世子是兖王近臣,而且我听姜郎说太子现在不得陛下看重,以后说不准天下就是兖王的,只要兖王得了天下,我们靠着姜郎便可以......”
苏东旭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孽障,孽障!”苏歆婷被打翻在地,怀中鸣哨落了出来。
苏璃沫想听的话此刻都听到了,鸣哨也掉了出来,在苏东旭心中,此事已成定局,她勾唇笑了笑看向门外。
果然门外传来椅子被踹翻的声音,苏东旭吓得一凌,再次想起来进门前大女儿的叮嘱,不舍小女儿就等于舍了全家。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小女儿哭求的模样,慢慢踱步走了出气,仔细看脚步竟也有几分踉跄:“交给殿下处置吧!”
苏歆婷这才意识到外面有人,还是太子,她承认了与兖王有瓜葛,父亲又做此情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逼得父亲竟要舍弃她了。
她慌忙爬起来跑过去哭求:“父亲,女儿不懂事,但是女儿真的没有害苏家,也没有害太子,你就当女儿是虚荣了些,一心想着攀龙附凤便好,不要舍弃女儿。”
苏璃沫快步走上去将她拦着,一把推倒在地,苏歆婷惊恐万分爬了上来拽住她的衣摆:“姐姐,我知道你聪明,你最有成算,你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
苏璃沫笑道:“晚了,你那位姜郎不知道利用你做了多少对不起太子殿下的事儿,你要怨就怨他吧!”
苏歆婷抱着她的腿哭求:“姐姐,我真的只是给他道过一次舞阳公主送密报出去的事,其它的再没有了。”
苏璃沫蹲了下来:“哦?是什么密报?”
苏歆婷摇头道:“我不知道密报里写的什么。”她见苏璃沫起身要走,赶忙补充,“我还知道一件事,舞阳殿下和符氏子走得近,我见过好几次,还是夜里。”
苏璃沫想到上次去寺庙还愿姜德书对符奚关照非常,还在他们要刺杀试探的那一夜将人唤去磨墨。
她突然惊醒似的,原来如此,原来公主一直在保着他,也许他们二人现在还有联系,只要拿了公主就能找到符氏子。
苏璃沫笑着问:“莫不是为了活命哄我的?可还有人知情且愿意与你作证?”
苏歆婷忙道:“我的丫头小喜她日日跟着我,她什么都知道,可以为我作证!”
她得到满意的答案,笑着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妹妹,道:“多谢妹妹,临死前还送我一份大礼,我一定在你灵前哭的真心实意一点,好好地送你走。”
她说罢再也不管身后人如何哭求,抬脚走了出去。
苏璃沫越过父亲,请太子处罚:“此事不是家事,还请殿下处置。”
太子冷哼一声:“这找了一天未找到的刺客便是她了,拖出去杖毙了吧!”
苏东旭早猜到会如此可还是瑟缩了一下,他的大娘子奋力挣扎惹了他的眼,他看着她蠕动着嘴最终没说出一言半语。
太子偏头看他一眼,笑了笑:“莫非苏大人不肯,还是你这女儿是按照你的指令做事?”
他吓的脱口而出:“臣不敢,那......便杖毙吧!”
赵大娘子昏厥了过去,里头的苏歆婷惊叫了一声也蔫熄了,众人随着太子鱼贯出了院子。
苏璃沫见父亲步有虚浮,摇了摇头低低冷笑一声,转身跟上了太子:“殿下,臣女还有一事禀告。”
太子笑着打量她一眼,道:“我看苏大人和夫人都伤心疯了,你倒干脆清明。”
她回望太子,坚定道:“我只事忠殿下,但为殿下所谋,一定是高于家族百倍的。”
太子走了过来,手搭在她鬓间摸了摸:“你说话可真是讨我喜欢。”说罢转身走了,“还有什么要说的,来我卧榻说。”
苏璃沫眼也不眨地吩咐仆从将苏歆婷身边反口的丫头小喜带过去,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进了太子寝房,下人将门合上,太子坐在榻上看她:“说吧。”
苏璃沫开门见山:“公主与符氏子走的近,只怕至今还有联系。”
太子蓦然起身,掐住她脸颊道:“舞阳何等尊贵你不会不知,为了蒙骗我攀诬她,于我而言可没有什么好处!”
她不曾皱眉:“我所言句句属实,方才妹妹亲口说与我听,我有她身边丫头口供,殿下一问便知。”
有人被扔在门外地上,传来一声闷哼,太子松开了她,问:“就是此人?”
苏璃沫点头,太子道:“拖进来吧。”
小喜跪在地上,头埋的深深的哆嗦着不敢言语。
苏璃沫问:“我且问你,你日日跟着二姑娘这些日子,可有见到过公主和表少爷在一块?”
小喜牙齿打架,慌乱道:“有,赏花宴后二姑娘时常去公主院里问安,可不过去了一次就被殿下拒了,二姑娘心下奇怪便偷偷观望了几日,发现殿下有几日几乎日日去表少爷院子里,还都是从后面爬墙掩人耳目过去。”
若不是苏璃沫的小院离着表少爷院子近,且为了出入府方便在树上架了个二层的梯子,她也看不见这些。
苏璃沫继续问:“那表少爷待殿下如何?”
丫头低头想了想:“奴婢看不真切,只见夜里表少爷抱过殿下几次。”
苏璃沫听罢,道:“臣女不敢攀诬公主,只是符氏子于殿下实在重要,臣女不得不说。”
太子双手合拢又松开,为了帝位他也顾不得这许多后果了。
——
姜德书正在喝姜汤,便听到系统道:“宿主,苏歆婷因与姜东敖苟合被苏璃沫举报,此时已经被太子杖杀了。”
系统的上帝视角有漏洞,只有书中事件发生时才会触发机能通报相关剧情,如果因为蝴蝶效应改变的事件,便无法监测到然后通报给她。
书里苏歆婷确实是被苏璃沫设计杖杀,这属于触发原剧情了。
姜德书愣了一下,苏歆婷不过是前卫了点,好像还没有到大后期阻了苏璃沫的计策这段剧情,不至于就被杀了吧,苏家看起来也不是多么家风严谨的样子。
她忙问:“因为什么?又引发了什么事件,你能监测到的都说给我听。”
系统:“今夜纵火事件中,太子发现了遗在火场中的苏家鸣哨和兖王玉符,疑苏家背叛,苏璃沫为了摘除苏家,将苏歆婷勾结兖王家臣姜东敖一事捅破,太子下令杖毙苏歆婷。”
“苏歆婷临死前告知苏璃沫,你与男主亲近,又有苏歆婷贴身丫头为证,太子为了抓住男主,准备设计用你引出男主。”
姜德书捂着嘴道了一声:“好家伙。”她都才能近符奚的身,还是昨晚才关系破裂又破冰,这都不敢说符奚跟她关系进步多少,太子真是太抬举她了。
她问:“准备用什么计谋利用我?”
系统:“宿主,这个我监测不到。”
姜德书啧了一声,要是全部按照书里内容来她还要系统做什么,自己不会看书吗?偏偏这系统卡在这里还真就是没什么用。
四周都是太子和苏东旭的人,府侧有通往外处的护城河,可是她前世心脏不好,从未学过水,她出是出不去了。
她可没信心让符奚救她,也不想让符奚以身犯险,再说了他若敢来就是入翁,这也十分不利于她的保护任务。
所以她得自救。
敢跟太子作对还愿意帮她的,就只有兖王了。
姜德书唤云香进来:“你去请兖王,就说我生死关头,请他务必他亲自来一趟。”
云香匆匆进来应了声,又匆匆出去了。
天边熹微,最后一道梆子声远去,天就要亮了。
她困得两只眼睛肿胀,在宫里养得好,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辛苦的熬过夜操过心了。
一刻钟过去还不见云香回来,她去院子里张望,守在外院的宫女已经开始洒扫洗漱,她走过去问:“可见云香回来?”
小宫女道:“云香姐姐行色匆匆,也不知去了何处,还未回来呢!”
姜德书心里打鼓,隐隐有不好的念头要破土而出,可是云香自小跟着原主,书里也曾在原主死后用简短笔墨赞过她忠心不二,她从来没有预判过云香会背叛她。
还不等她过多愁思,突然背上受了重重一击,她没觉得疼,天地轮换间就昏了过去。
眼前有忽明忽暗的光晕跳动,人声嘈杂沸腾,姜德书终于突破梦魇挣扎着醒了过来,待适应了眼前光景,发现已经是夜里。
姜德书动了动手才发现双手己被缚在高处,她上半身也被捆住,她艰难的低头去看,发现自己脚下是厚厚一堆柴火,她被架在了火刑架上。
面前是举着火把的太子和苏东旭,周围还有密密麻麻的百姓。
系统非触发剧情和通报黑化值不会出现,她还没有金手指,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她艰难地咳嗽两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兄,你快放我下来。”
太子举着火把走进两步,在她眼前划了两遍:“你这个妖孽,不配叫我皇兄。”
姜德书被火光晃的眼泪扑簌而下,一月之期就要到了,太子乱了阵脚,为了逼符奚现身已经开始不管不顾了。
她闭着眼睛躲开火光:“皇兄,你真要这么疯魔,可有想过后果?父皇不会饶了你的!”
太子冷哼一声,转身不再看她,冲人群朗声道:“我皇妹月余前已殒命,太医都道回天乏术,皇妹却突然复活,必是妖孽降生于世,祸乱我大梁江山。”
“自她来了汝宁城,城中百姓遭殃,府衙无故被烈火所焚,这就是她是个妖孽的证据!”
“再者,妖女竟然与坏我大梁国祚的符氏后人亲近,符氏死士戕害国之重臣天下皆知,我今天就要在天下人面前法灭了妖女!”
百姓不知内情,又牵涉朝政和皇女,虽然太子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他们交换眼神,却不纷纷闭紧了嘴巴不敢言语。
姜德书气笑了,这莫须有的罪名都能往她身上安,太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皇兄这份心思若是不用在戕害妹妹身上,反而用在踏实学政上面父皇也不会如此看不上你!”
“你说我是妖女数落我种种罪过,倒真是像天君下凡一般可以断凡人生死了,若真如此言之凿凿,便拿出证据来!”
“若我真是妖女,也是由国有父皇来问罪,你一个未登帝位的储君想要欺瞒父皇处置他的爱女,你这样要反啊!”
太子蓦地转身怒视她:“你敢污蔑本宫......”
“皇兄这是何意?”兖王利落翻身下马,冲了上来。
姜德书看到救命稻草眼神放光:“兖皇兄,救我。”
太子大步下去站在兖王身旁耳语片刻,兖王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面上敛去担心急切,站定了。
姜德书懵逼了,感情你们一个个皇兄皇妹亲昵友好全是装出来的?
姜鸿殊看到她眼底的错愕和惊恐,终是没忍住绕开太子,抓了身旁人的火把走了上来,在她面前软语道:“舞阳,你且忍忍,陪皇兄演完这一场戏,等抓到了符氏子,皇兄自会帮你恢复名誉,这城里已被我围了,太子他因为弃麦种茶一事,必被父皇废黜无疑。”
“我会保护你的,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儿伤害。”
姜德书看着他眼中明灭的火光,觉得这群人真TMD的吃草。
太子像是怕两人密谋什么般赶紧跟了上来,他看了眼兖王,两人显然暂时达成了一致的目的,太子大声道:“为保我大梁国泰民安,我今天就要将这妖女祭天!”
他举起火把走了朝姜德书走了过来,姜德书被束缚无能,没忍住泪流了满面,她只是一个披着古人皮的这个现代芯子普通人,没有系统真就啥也不是。
眼看着太子就要点燃柴火堆,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闷响,从高处滚落几十个个人摔在地上,密密麻麻占了周围一地。
百姓被脚边尸身吓到,纷纷逃窜跑走了。
苏东旭稳着心神凑过去看,冲太子惊呼:“殿下,是咱们埋伏的侍卫。”
符奚站在人群之后的高墙上,透过纷乱光影盯着姜德书,缓缓道:“不就是要我来,何必戕害自己人,叔父只消告诉我一声,我即刻就来了。”
苏东旭被这冰凉刺骨的声音激了一下,忙退了一步,仰着头去看声源。
太子也循声去看,因他们举着火把,周围大亮,远处反而更暗了,纵眯着眼也无法看清来人,他心下惊恐,下意识绕过去将姜德书控在眼前。
符奚纵身越了下来,他迎着火光众人慢慢看清楚他的脸。
许是因为方才的屠戮,他的脸和衣衫上都溅了血,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一步步走上前来,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十分阴冷可怖。
“这特地设置的戮台,怎么能不沾点血上去呢!”
他笑吟吟地手指朝上转了转,低声劝众人:“更深夜阑,千万别回头,回了头就走不了了。”
第32章 最不可控
符奚此人, 这么多年隐忍孤寂,像个活死人,他把自己置于极致的暗色里, 浑身没有一点亮色。
他分明是在款语温言地劝诫众人, 面上也挂着吟吟笑意,却无端地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苏东旭最了解符奚以往懦弱无能模样, 看到这样会的他后知后觉的胆寒具颤,他最先反应过来,惊恐地望了一眼躺在死寂夜色中的四周,看着寸刃也无的双手,再也顾不得尊卑前程, 低着头爬到了人群最后面。
太子的人悉数被缴, 他慌了神, 手中的剑随着脚步的后移,在姜德书喉间擦出一条艳色血印。
姜德书没感觉到疼, 就是剑刃擦过, 她感觉自己脖子微凉, 然后天灵盖轰的一声铮鸣, 她整个人吓木了。
她不敢低头看,甚至感觉不到是否有血流出来,下意识去看那个人心最不可控之人。
符奚正盯着她, 他双眼赤红, 眼底像是蕴满了血, 顷刻就要流出来。
他蓦地拔了手里的剑冲上来,身后随着他的动作从黑暗中越下密密麻麻一圈人。
太子吓了一跳, 挽剑躲在姜德书身后, 磕到刑架不慎脱了手中的剑, 忙哆嗦着匍匐出去捡。
姜鸿殊看着逼近的人,瞬间拔了腰侧匕首,先太子一步搁在姜德书喉咙前:“再近一步,我就捅死她。”
他看了出来,太子虽愚笨,但这一计猜的却是对的,符氏子确实对舞阳上了心。
见符奚脚步不停,他将匕首触到姜德书皮肉上,浅浅刺了进去,符奚蓦地停住了脚步,他艰难地吐了一口气,逼自己抬了抬手斥退身后众人,身后的死士也不敢再进一步。
姜鸿殊见此计有用,开始得寸进尺:“放下你手中的剑。”
姜德书看着他疯狂使眼色摇头,符奚死盯着她,忽然偏了偏头,闭上了眼睛,终究是撒手放下了手中的剑。
姜德书欲哭无泪,她死不死不说,现在男主也成了笼中雀,善终不了了,她心里悲凉下来,终于感觉到疼痛了,却被绑的死紧,她甚至挣扎不得。
她感觉自己的腿正在不受控地抖,眼前的符奚似乎也在抖。
忽然四周有大批举着火把的兵马赶到,他们占领了外圈,将所有人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开口:“兖王殿下,属下来迟了。”
兖王得意于自己的高明,嘴角没忍住露出笑来:“我一早便埋伏了兵马在城里,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了。”他招招手,“架上箭矢,今夜是太子的殒命时,是符氏受缴时,也是我姜鸿殊大业得成时,哈哈哈......”
他笑得猖狂,外围兵马得他的令立刻架上了箭矢,纷纷对准了前头被迫任人鱼肉的死士。
姜德书看着眼前此景,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姜鸿殊自以为胜券在握,略松了松她喉间的匕首,却因为符氏死士威名在外,依旧谨慎地架在她脖子上不敢掉以轻心。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看了眼面前的姜鸿殊,心道:只能碰一碰运气了。
“皇兄,我好痛,我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姜德书眼睛看着前方,冲符奚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头顶的金钗,忽然朦胧了眼睛偏头看向远方,“皇兄,我看到母妃了,她就在哪儿,正冲着我招手呢!”
她在赌,赌兖王方才说绝不会伤害她的承诺,当不当得真。
姜鸿殊惊骇回头,先是回头看了眼她喉间狰狞血迹,那片细长的血痕虽不入骨却伤肌理,血流了满满前襟。
他吓的松了手,看见她眼中向往神色,还有喃喃自语:“母妃,你终于来看我,自我出生后你就走了,别人都笑孩儿是因为没娘亲教养才落得如今纨绔模样,母亲,你带我走吧......”
那虚弱幻视幻听真如临终之人一般,慢慢就要瞌上双眸。
姜鸿殊下意识去看她视线里的母妃方向,他惊骇着,神思动作也慢了下来,忽然眼前人影闪过,他手中匕首被夺,瞬间性命落于人手。
他反应过来,目光恨极,朝姜德书看了过来:“舞阳,你骗我!”
姜德书眼底清明一片,哪还有方才混沌模样,她发顶间金钗锋利,现在落在符奚手里,就抵在姜鸿殊喉管,她由着符奚抽手给她劈开绳索束缚,揉了揉手道:“皇兄都能杀我,我为何不能骗你?”
姜鸿殊怒目而视:“我说了我不会伤害你,一切都是为了......”他突然目光后移,眼底有惊骇惧色。
姜德书心里一惊,她竟然忘了身后还有太子了,她飞快地抽了发顶另一侧的金钗在手飞快转身,向身后之人刺了过去。
她下了狠力,金钗先一步刺入对方胸间,奈何自己力气不够大,还是被人推翻在地,太子挥剑就要砍过来。
她躺在天地间看着眼前白光闪烁的刀口,吓的血液倒流,猛然闭上了眼睛。
她等待和恐惧的刀口没有落下,只有人声落地呜咽声,她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太子躺在街角地上□□,下一刻有人将她托起,拽在了怀里。
兖王已经抓住时机,趁乱跑到自己的兵马人群中,命令周围架箭的射手:“放箭!”
死士飞扑上去夺杀,符奚裹挟着宽大衣袍后退,抱着她一路退到了身后的府衙残梁断壁中,他冷着脸将她安置下来:“躲好了,再分我的神,我亲手杀了你!”
姜德书也知道自己出去就会拖后腿,她揪了他衣摆一角:“符奚,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带我走。”
符奚狠狠看了她一眼,忽然昂首向天,颌面滚动间叹了一口气,下一刻便飞身出去。
外面刀剑碰撞声响纷繁剧烈,可见打斗何等激烈。
姜德书非常自觉,她没有一点儿武功,还受了伤,现在最好躲得严严实实的,不给符奚添一点儿绊子最好,她粉色孺衫的衣襟被血液浸湿,此刻鲜艳至极,她有点害怕地伸手捂上颈间,入手干涸,指间沾上了点点血迹。
还好太子和兖王刺的不深,只浅浅破了皮肉,现下伤口已经自动止住,不再汹涌地流血了。
她方才生死一线,拼劲了全身力气,现在平静下来,又因为失血过多,瘫在地上颓废喘息。
等恢复了些力气,她顾不得脏,合拢手心在眼前,舌尖覆上去酝了些唾液在掌心,顺着疼痛的伤口处涂抹了上去,又用手心轻轻按压在上面片刻才放松下来,翻了裙摆最里侧中衣撕开,松松地将颈间伤口裹住。
她正将手翻到脖子后打结,云香举着剑走了进来,她面目狰狞,眼中恨意滔天,与以往的温和模样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之处。
姜德书已经猜出她有二心,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她眼中恨意到底为何:“云香,你我主仆一场,我自小便由你照料长大,你为何会背叛我?”
云香大力踢开脚边残木,摇头笑着道:“妖女,你何必明知故问?”
姜德书侧身躲开她踢翻过来的残木,看着她解释:“妖女不过是太子为了利用我扯出的幌子,他只是为了引出符氏死士,我与你同吃同住,我若是妖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若我是妖女如何能无半点能耐法力,置自己于危险之下而自救也难?”
云香愣了一,她垂首使劲摇了摇头,忽然抬头怒视:“你骗我,你还在骗我,你不是公主,你就是妖女。”
她慢慢走上前来,冷笑道:“我们殿下最爱吃牛乳糕,你却一口不沾,日日说出我们听也没听说过的玩意儿,逼着御厨做与你吃。”
“我们殿下混不吝,最爱四处玩耍,虽然世人都说她纨绔不学无术,我们却知道她只是年幼单纯,可是你,你离了殿下最爱的京城到这比京城贫瘠百倍的地界儿,却从不肯出门游玩。”
“殿下最怕符氏死士,每每听了他们如何作乱行凶夜里都会惊魂难眠,你却与符氏子亲近。”
“殿下明明已经咽了气,就在奴婢怀里,我看着她一点一点的闭上了眼睛。”云香突然掩面痛哭,她抽噎着似乎沉溺在回忆里,“殿下临终前跟我说,她说,云香,除了父皇,你待我最好,我若走了,你要好好地,你去跟父皇说是我给你的恩典,求他给你安置费用,你快出了宫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这宫里人心险恶,我怕别人磋磨你。”
“她临死前陛下不在跟前,她心里嘴里念着的竟然都是我。”云香抽泣不止,整个人颓懈着摔倒在地:“凉透了的殿下竟然隔日回魂,你不是妖女又是什么?凡此种种你都不知道,你不是我的舞阳殿下!”
“我以前不相信的,我怀疑过,可是自从来了汝宁城,你就更不像公主了,处处都不像,我实在无法骗自己了。”
“我看着殿下的身体,我舍不得动手,可是你,你一再挑战我的底线,你逼着我不得不动手!”她说完死盯着姜德书,快速爬了起来,举着剑冲过来:“我要替公主杀了你这夺舍妖女。”
原来她背叛自己是因为意识到小公主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恨极了她这个夺舍之人。
姜德书身上力气泄尽,根本无力抵抗,她看着云香温柔道:“云香,我自鬼门关走了一回,本就忘了许多前尘往事,自此心性大改,但却是知道最爱护我的人是你,最亲近的人也是你。”
她语中悲怆:“只因为我变了,你就要杀了我吗?”
姜德书的以情动人起了效果,云香被她眼中悲凉骇退,她迷茫起来,停住了脚步,看着她又像是越过了她在看旁的什么。
姜德书趁机抓了一根木棍在手里攥着。
忽然残堩外浓墨色衣摆闪过,符奚快步走了进来。
云香听见响动反应过来,她再也不犹豫地劈剑砍下来。
第33章 渴求贪恋
姜德书蓦地抓起木棍砸过去, 云香不察,手里的剑被打偏半寸,却还是擦过她发尾一角和肩头, 带下了一缕长发和半片肩袖。
符奚突然发了狂般跑过来, 抬脚将人踹翻。
他赤红着眼睛抽刀就要杀过去,姜德书扑过去拖住他:“符奚, 不要。”
他这一脚下了狠力,云香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趴在地上地上粗重地喘息。
符奚举着剑不肯停下,姜德书费了十分的力气抱住他哭求:“不要,符奚, 你停下来!”
符奚止住了动作,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眼底混沌着,看着不太清醒, 揪着她的领口怒吼:“为什么?她要杀了你, 她方才明明想要杀了你!”
姜德书顺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肩头, 上面血肉模糊, 殷红色已经顺着她的肩头手肘滴落在地,分明是因为受了方才一剑才如此。
他狠狠盯着她的伤口不肯错眼,一副后怕痛苦极了的模样, 姜德书反应过来, 他如此模样, 是因为恨极了想要伤害她的人,她试着安慰他:“不要杀她, 我还有话与她说。”
符奚突然抽了刀, 倏忽间便架在她的脖子上, 恶狠狠地威胁:“你不要逼我。”
姜德书抬起双手覆在他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我不逼你,我不逼你,你容我跟她说句话好不好。”
符奚冷眼看着她手上还热乎的黏腻鲜血,咬牙将刀刃又抵进几寸却不敢下手,他猛然抽刀刺在自己胸前,扎破了皮肉,那利刃尖头的刺痛,让他回了神。
他退了一步,那颗魂铃因为寒风扬起,不剧烈地,清脆地叮铃了一声,他闭了闭眼,眼角有一颗泪氤氲在睫毛之下,要落不落。
蓦地甩开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姜德书被他甩的踉跄一下,还顾不得外面情况,就听身后云香道:“真是感人。”
姜德书回身看她,她面上带着笑:“他是一个疯子,我们殿下不会如此心许一个疯子,你始终不是殿下。”
她说完见姜德书低头捡起她脚边的剑,阖上眼睛等待屠刀落下,须臾,只听得刀剑铮鸣一声落在了地上,她猛然睁开眼睛,疑惑着问:“你为何不杀我?”
姜德书手捂住肩头伤口,她实在没力气了,只能靠在漆黑的墙壁上,无力道:“你是舞阳在乎的人,我不会杀你。”
她在云香惊骇的目光里点了点头:“我确实不是舞阳,但是你也说过我是自她死后才来,我并非有意夺舍,我也曾是父母掌心之宠,也曾经有属于自己的身躯,我并不是自愿的,也从没有伤害过舞阳。”
“我死过一次,难道重生了还要再死吗?不怕你笑话,我最怕疼了,你砍我这一刀我现在感觉快要痛死了,我决计是不敢自刎的。”
“就算我不是舞阳,我所做之事也从没有败坏过她的名声,我心系百姓,我不再招猫逗狗地纨绔下去,我替她孝顺父皇,我做了在她的位置上应该做的所有事,一件也没有折辱她。”
“我亲近符氏子是没错,但是你知道符氏满门都是被太子设计陷害的吗?你眼中的疯子是被逼的,谁也不愿意生来就做一个疯子做一个行尸走肉苟活于世,符氏算不算得上忠直之臣我不知,但是这样心性的太子是绝对不能登帝的,其中内情父皇有权知晓,他必定也不愿意祖宗基业交在这样的人手里。”
“只是因为我借了她的身躯你就如此恨我吗?或者你想要看着这身躯腐烂发臭?”
云香眼底错愕褪下,变成了怔忪,她双手抱面痛哭:“殿下,殿下始终是不在人世了。”
她哀恸片刻缓缓抬起头来:“是我魔障了,我不恨你,我不应该恨你,你要好好待我的小公主。”
她喉间滚动,下一刻口中鲜血涌出,冲着她凄然一笑,眸子越过她看向未知的远方:“殿下,奴婢来陪你了。”
姜德书扑过去接住她,却因为双手实在无力,被她下坠的身体砸到一旁,挣扎着回身,就见云香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没忍住热泪落满了腮,她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余,竟有人日夜之间如此恨她,可她却恨不起来,只觉得难过。
她不知道那个对她荣宠至极的皇帝是不是也怀疑过,又经历了怎样自我安慰,自我攻略的过程。
她头一次觉得这么难过,因为自己始终不属于这里,所有爱护她的人知道了真相都会换了种模样看她,厌弃她,恨她,甚至想要杀了她。
姜德书慢慢爬起来走了出去,断壁残堩在前,她模糊了眼看不真切,目光里一个墨色身影立在火光处,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脸庞,但那身后的光晕太过明亮炙热,烘烤着她心底的寒凉。
他是今夜所有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中,唯一愿意涉险救她的人。
她脚步踉跄着奔了上去,无所顾忌地将手挂在他身侧,整个人扑了上去。
怀中人被她大力冲倾,脚步虚浮着退了一步,他身体僵直着后仰,不肯接住她。
在她快要坚持不住滑落坠地时,他终于愿意抬起手将她按在怀里,飞了出去。
——
小公主缩在被子里,睫毛抖索,嘴里呜咽有声,忽然双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揪住被沿儿哆嗦个不停:“不......不要,我不是......”
她身体抗拒着根本灌不下去药,只能将脖子上和肩臂上的伤口包扎了,符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梦魇,却睡不下去。
他从没有被人这么折磨过,昨夜到今日他心绪起起伏伏,都快要麻木了,他无计可施,甚至由不得自己。
看着她痛苦挣扎的眉眼,他的无力感更甚。
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情景,不再挣扎却泪水盈满了腮,复又滑下去灌进耳窝里,他再也看不下去,忽然心头恼怒起,双手不受控般掐上了她的脖子,他的指间按住那有序跳动的脉搏,用了按了按。
被褥里的人触到他皮肤,双手松开了被子攀附上来,将他的手缓缓圈住,终于安静了下来:“符奚......”
他突然惊醒,脑中炸开惊雷,骤然收回手。
他竟然为了平自己心境,想要杀了她。
他已经疯魔至此,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无法逾越神思。
小公主几乎被他收回的动作带起,却依旧不肯松开他的手,符奚愣了片刻,无奈地送身上去,将手送进她怀里。
她再次落入被褥间,终于嘤咛一声沉沉睡了过去。双颊依旧霜白着,没有一点氤氲粉色,睫毛背着光投射在脸上,映出一大片黑色剪影,脸上的泪已经干了,耳窝里还盛着悲伤。
她自来是古灵精怪精力充沛的样子,眼睛里盛着他眉眼,也盛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明朗。
不知是什么样的梦,竟叫她哭的伤心至此。
符奚敛着袖子拂去她耳中盛恐,将那方浸湿的衣角合拢攥在手里,灼地他手心疼。
他方才想要杀了她,可是她现在依在他手边睡得香甜,他这样的人,大概只有她才会这么毫无保留的依赖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一寸寸扫过她眉眼,最终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这张嘴最折磨他,总是说出令他喜又令他惧的话。
不过他此刻神思不在这里,他的眼睛不管如何轮转或者抗拒,最终都落在了她的嘴唇上,他屈着指的指头不自觉地松开了,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唇上,粉嫩,温热,是他从没有体会过的绵软。
他是见过人耳鬓厮磨的,父亲和他的爱妾,还有死士营里的不老实之人,身躯如动物般的痴缠苟且模样令他作呕。
如今他也成了那样的人,渴望与另一人肌肤相贴,耳鬓厮磨,实在?邪。
小公主嘟哝一下,温软地唇峰贴了上来,他的手指贴在她唇上,有一根短短的黑影,拉拉扯扯不可分开,肌肤之间是极致的暧昧痴缠。
符奚垂了垂眸子,眼底爱意汹涌,他想收回手,摒弃自己的邪恶心思,又贪恋,毕竟现在更深夜静,谁也注意不到他的出格举动,小公主不知,便是连他自己,明日醒来,也可以忘了的。
他眼底盛满柔情,倾身上去,将指腹轻轻点上去摩挲,她的脸上终于泛起了点点血色,唇峰甚至来迎他的手指,侧身追逐着,发丝细密地铺在枕上,雪白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显露出来,自耳根而下顺滑至肩头,细弱柔白,那方才令他心悸的伤口他再也看不见,满眼都是雪白胜过霜雪,羸弱不堪折枝的美丽肩颈。
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此生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光景,这么清晰明朗地诱他沉沦。
他空闲的手攥紧,将那奔涌的、急不可耐的渴求贪恋压了下去,蓦地侧眼掀过被子将她裹住。
在这样的夜里,她倾身睡着他倾身依恋着,他彻底平静下来,再也没有纷繁杂乱的思绪影响着他。
他此刻清醒的很,仔细地感受自己心如鼓擂的滋味。
若倾心放纵,这样的感觉真是令人着迷。
第34章 社死现场
姜德书捏着被沿儿发愣, 忽然倏地一下扯过被子盖住眼睛,又慢慢拉下来,露出两只滚圆的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盯着床边之人, 符奚竟然会睡在她床边!
她动作太大扯到了肩上的伤口, 痛地她斯哈一声,她竟然忘了自己受伤了。
脖子上被包裹了一块布, 略有些紧,她感觉勒得慌,不自在地转了转脑袋试图令它松散一点儿,伤口倒是不深,只是擦破了肌理, 现在估计已经长合了。
左肩上的伤口略深些, 她稍微动一下便疼得慌, 姜德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胳膊安置好。
符奚伏在床边,对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察觉, 依旧睡得乖觉, 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冷眼冷脸的样子, 她没忍住曲了没受伤的右胳膊, 伸出指头凑在他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向敏捷的小病娇连睫毛都没抖一下。
她又稀松平常地打了个响亮的,符奚依旧安睡着, 不见一点儿动静。他面朝外面侧对着她, 姜德书可以看到他霜白皮肤上, 眼睑下面的浅浅青痕,大概是真的累惨了。
他的右手伸直着, 手心搭在她右臂上, 五指将她的胳膊攥得紧紧的。
姜德书有点犹豫, 到底要不要把他的手拿下来,他现在对声音不敏感,不代表对触摸也不敏感吧?
难得见他好睡,自己胳膊也疼更懒得动弹,姜德书干脆把脑袋缩回被子里窝着,自己静默了一刻,盯着床顶幔帐发呆,想着这会不会是符奚的床呀,如果是的话那她算不算是跟他很亲密了呢,但是黑化值为什么还没有变化呢?
她意识四散开来,逐渐睡了过去。
姜德书浑身一麻醒了过来,下半身不受控制一般哆嗦,难耐地脚趾扣床单。
她想上厕所!
低头看了眼还搭在肩膀上的手,吵醒了病娇的美梦应该不算什么吧?毕竟梦里黄粱都是假的。
她心一横想要挣脱他,但是右臂被压着使不上力,他又握地太紧,只能忍着痛抬起左手,伸出手指试探地戳了戳他的手背,见他没反应,掰着他的手指一个个展开,掰到第四根时符奚醒了过来。
他起身茫然地看着她,脸颊上还有因为姿势压出来的红痕,看着懵懂的很。
姜德书苦着脸,她是真的憋不住了,不管不顾地推开面前人往外跑。
符奚神思瞬间清明,他下意识伸手将她拦腰截回,姜德书突然身体后移被他按进了怀里。
他的手就按在她腹部,她下意识绷紧了肚子,几乎快要到崩溃的边缘。
姜德书窝在他怀里,挣了一下见他不肯脱手,艰难地仰头看他:“符奚,我......”
符奚沉着眼打断她:“你不能回去,为了抓我,太子和兖王见了你会故技重施。”
现在谁还顾得上太子和兖王啊!她攥紧了拳头,连手臂上那一丢丢肌肉都鼓了起来。
她抿着嘴脸涨得通红,眼角爬满赤色,一脸郁郁地看着自己,倏忽间豆大的眼泪冲破眼眶落了下来,符奚一瞬间慌了神,开口解释:“我不是软禁你,事情结束了我会放你走的。”
小公主哭得更伤心了,揪着衣摆艰难开口:“我想宽衣。”
符奚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面上一红突然松了手,姜德书自他腿上滑下来,踉跄了一步方站稳。
这么一折腾,她只能夹紧了双腿才能勉强止住喷涌而出的尿意,却一步也走不了了。
她低头看了眼在地上抓地紧紧的脚趾头,忍不住抽噎,今天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符奚见她还不走,喉间滚动了一下,不自在地催促:“还不去?”
他话音将落,就看见小公主抽噎着回头,两只手臂张开冲他招了招:“我......我走不了了。”
他面上一窒,起身走了过来,却偏了眼睛不看她,抬手就要扛人。
姜德书慌忙抬手撑着他胸口:“别别别,换个姿势。”扛着或者像往常一样拦腰夹走,那么,他抱她的那一刻,可能就是她的社死现场!
符奚看着她比划的动作,俯身手插进她膝窝里轻轻将她抱了起来,快步进了侧室的恭房,迅速把门合上走人了。
姜德书看着近在咫尺的恭桶,弯了腿儿不管不顾地狂奔过去。
等迫在眉睫的事件解决,理智回归,她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羞愤来,在自己的救赎对象,不对,目前的攻略对象面前差点尿了裤子,这是什么绝世大尴尬啊!
她整理好衣衫裙摆,站在门口磨洋工,不想面对出去的尴尬场面,连背影都带了几分悲壮意味。
突然反应过来,呆的太久了会不会更尴尬,比如更像方才憋的是五谷之秽物,她打了个激灵,赶紧打开门走了出去。
再回去时,符奚已经不在房间里了,见证她尴尬时刻的人不在,姜德书又自己待了一会儿,那股子不自在慢慢褪去就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忽然有人敲了敲门,她起身走过来打开,是那个他唯一知道名字的死士察风。
察风招了招手,几个丫头被带了过来,道:“这是伺候殿下之人。”
她端看那几个丫头的脸,发现是熟人,竟然是她院子里伺候的宫女,兴奋道:“多谢多谢!”
察风办完了事带身后跟着的两个死士走人,姜德书忽然背脊发麻,感觉有一道森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可是她抬头去看,却只看到三人行至院门口的背影,再稀松平常不过了。
她摇摇脑袋,叹自己大概因为多日惊吓,被吓出了后遗症,竟然开始第六感作祟,颇有点疑神疑鬼的意思了。
宫女被掳了来,原吓的低着头直打哆嗦,怕招来杀身之祸不敢言语半句,哪成想一抬头就看见了主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啜泣:“殿下,您还活着。”
姜德书招人进来,问:“苏府现在情况如何了?”
宫女甲哭着道:“太子殿下抓了您,说您是妖孽转世,他要替天行道灭了您,又把我们关起来不准出入。”
宫女乙附和:“今日一早太子殿下的人来通知我们,说您被符氏贼人所害,已经殒身了,还逼着我们改口,回京时不准提妖女一事,只作证符氏贼人可恶掳走并杀了您,不改口就杀了我们。”
太子不是好个东西,这种事他做得出,不过姜德书在意的不是这个:“太子、兖王还有苏东旭现下如何?”
宫女丙道:“太子殿下和兖王殿下都负了伤,召了秦御医连夜医治,听说太子被苏家大姑娘趁乱救了所以伤势不重。兖王殿下被贼人伤得不轻,现在还卧床不能起身。至于苏大人,倒没听说有何事。”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外院一大早便开始吵嚷,听说有人闹事,奴婢们在后院也听不真切。”
姜德书撑着脑袋沉思,心道:还好符奚没杀了太子和兖王,不然符氏罪责又加一条。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秒含泪看着眼前的宫女们道:“我被皇兄抓了以后才知道,他是因为不能招揽符氏兵马为麾,才起了杀心设计迫害符氏满门,皇兄是为了斩草除根才谎称我是妖女想要引符氏子出来。”
这个说法好像不能逻辑自洽,她赶紧找补:“苏东旭是皇兄的爪牙,符氏子就是苏家表少爷,因我帮了他几次,不知为何就被苏东旭知道并上了心,他告诉皇兄符氏子感激看重我,所以皇兄才想出了用我的命引符氏子出来,再设计活捉他的计谋。”
姜德书看着宫女们被惊得一愣一愣的样子,给她们看了眼伤口道:“昨夜两位皇兄为了牵制善良的符氏子将我伤成这样,若是脖子上再深一寸,我就没命了,若是胳膊上再深一寸,我就独臂了,该是何等狠的心肠才会对自己的亲妹妹做出这样的事。”
“符氏子感念我小小帮助,竟愿意舍身相救,真真是个极良善的人!要不是他的大义献身,你们此时见到的便只能是我的尸身了,且你们也会因为护主不利被皇兄告谴,被父皇问罪,父皇信了皇兄一面之词,不仅会杀了你们只怕还会诛你们的九族。”
说完了看着宫女们越发惶恐后怕的神色,做最后总结:“你们一定不要被皇兄们蛊惑了去,到时候在父皇面前为我和符氏子作证伸冤。”
宫女们颤抖着点头道是,姜德书满意地点点头,让她们下去修整片刻再来当值。
宫女们虽然人微言轻,但是她身边除了这几个小宫女外没有可取信之人,她们的话父皇届时总会听一听的,反正多了一份供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门外符奚驻足片晌,听到里头脚步纷乱往门边来的声音,他赶紧回身退了几步装作才过来的样子。
他亲自下令掳过来的一众宫女们迎面走过来,纷纷用一副看大英雄的神情瞧他,类似钦佩、敬重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的情愫包含在这神情里面,他不太理解这种目光也总结不出来,总归是跟他没什么关系。
那些目光如影随形,错了身还黏在他身上不肯移开,符奚不自在地握紧了身侧拳头,脑子里充斥着要不要干脆杀了她们了事的念头,纠结一刻就到了门外。
他盯着面前那道门框,竟有点情怯不敢推门进去了。
小公主知道他的事不足为奇,她知道的可太多了,而且她如今已经睡在了他的卧榻,他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呢,这不在他思考的范围内。
他震惊于她竟然将符氏秘事和太子的计谋直接告诉了宫女们,并引导她们日后为他作证,诚然他不是好人,也不在乎做不做那劳什子好人,将听到她说自己是良善之辈时,看了眼身侧还染血的刀,甚至觉得可笑。
世人说他是恶人逆贼他都不在乎,可是这句良善是自她口里说出来的,不论她是不是真的如此认为,她此举终归是在想方设法护着他。
符奚想到此处嘴角讥讽褪去,四肢百骸隐隐热血奔涌沸腾。
他下意识地将身侧血刃插进刀鞘里,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浓重鲜血气息,才抬手推门进去。
第35章 要你喂我
姜德书正趴在桌子上沉思, 符奚突然推门进来,堙灭了的尴尬情绪不管不顾地再次席卷而来,她迅速埋了脸在胳膊肘里装死。
屋内一瞬间安静得很, 她眼珠子在黑暗里眯着, 好像表情扭曲些就能挥走不自在似的,手肘侧没合严实漏了束光进来, 她眼睛被晃了一下睁圆了。
尴尬总是这样,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便是你回想起来再头皮发麻,在别人眼里也不一定会觉得有什么,反正也无所遁形, 大不了就从容面对好了。
姜德书做完了心理建设, 一副悠悠转醒的模样:“我方才不小心睡着了。”
这话像是对他说, 眼睛却又不看着他,符奚经过方才的心理活动, 早就把出恭一事抛在了脑后, 他搁了碗在桌子上, 下命令:“喝药。”
姜德书看着那正冒着热气的黑黑黄黄药汁儿, 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头,她方才没看到他手里有药啊,怎么一转眼就变了碗药出来。
她前世喝过不少中药调理身体, 知道那味道比黄连还不如, 甚至有的还类似秽物的味道, 痛苦的喝药记忆涌上心头,她排斥得很:“我已好了, 皮外伤外养就好, 用不着吃药内调。”
符奚眼神一凛, 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遵医嘱。”
他不过舞象之年,还未满十八呢,却偏偏爱做肃整老成模样,此刻沉着眉眼瞪她,看起来让人觉得怪疏离的。
他这副神态一看就是——必须喝,没有转圜的余地。
姜德书与他商量:“我前几日给你端药时,还问了你要不要蜜饯呢,你都不问我,也不给我准备,你自己也喝过,难道不知道这药很苦嘛?”
她眼睛瞪得滚圆,话又说的言之凿凿,像是受到了多不公平的对待似的,符奚被这语气问住了,略一思量,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当日吃没吃蜜饯另说,不过她确实是问了他的。
符奚起身出去,召了门外的宫女过来,道:“去找蜜饯来。”
姜德书挨在桌子上趴着,伸出食指摩挲碗沿儿,躲得了一时是一时,料想他这全是男人的府里也没有蜜饯。
她想到此处,问:“这是哪里?”
符奚盯着她碗边游走的白嫩手指,两厢摩擦分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他却觉得自己听到了陶瓷摩擦发出的滋啦声,背脊被激得麻麻的。
总归现在与她独处一室,他心里身上都有说不出的别扭,连看她一眼也不敢。
姜德书不见他回答,犹自开始猜测这是不是不能说的秘密,她曲了手指在碗沿儿上用指甲轻轻地敲了几下,想到了别的话题:“这府里谁与你下厨做饭吃?又是谁与你熬汤药?”
符奚收回了目光,还未等他回答,就见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掐了腰质问:“你不会还有贴身侍奉的丫头吧?”
他见过这种表情,父亲后院里这样的可以称之为妒妇的女人多的是,她们被冷落后惯爱做这种姿态。
不过此刻他竟然在小公主脸上看到了,这突然的发现实在令他震惊,难道......是为了他?
这情绪甫一出现在脑海中就把他打的晕头转向,他只能无奈地回:“没有,都是由死士做。”
姜德书突然伸长了脖子凑过来:“死士还会做饭呢?”武侠小说和电视剧里都把死士描述的十分神秘,大概可以用不吃不喝也不用出恭来形容了。
符奚被噎了一下,郁郁着脸色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她依旧亮晶晶着眼睛瞧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还好敲门的宫女救了他。
他赶紧抬手招人进来,宫女捧着点心盒子搁在桌子上就出去了,符奚当即打定了主意不再与她扯别的有的没的,沉着脸道:“蜜饯取来了,快喝药。”
竟然还真有蜜饯!
不过姜德书早就合计好了别的说辞,她盯着符奚跃跃欲试:“我当日还问了你要不要喂,你怎么也不问问我?”
符奚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当即出声反驳道:“又不是孩童,做什么还要人喂?快喝!”
姜德书没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反而顺势委屈了起来:“人家又没说真的要你喂,不过是伤口疼心里难受,想要人安慰罢了。”
符奚还没反应归来,面上呆呆的,她撇了撇脑袋继续控诉:“这种时候你只要问一句就能宽慰我的心了,又不是要你真的喂,这你都不愿意,枉我对你这么好,我可真是太伤心了,心好痛呀!”嘴里故意呜呜咽咽的,眼瞅着就要哭给他看。
符奚抿了抿嘴神情似乎有所松动,她就抱着胳膊与他僵持,大有你不问我就不喝的意思。
空气里安静了好一刻,等到她觉得无望,想着如何给找台阶下的时候,符奚终于开口了:“要我......喂你吗?”
姜德书立即摆正了脑袋,忙不迭地点头应:“要要要!”
很显然她毁诺了,符奚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有点恼怒地看着她,姜德书先发制人:“我不是故意毁诺的,我本来是想着自己喝的,可是我胳膊好疼,根本抬不起来,只能麻烦你了。”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就让我病着吧,反正我除了你不叫别人喂我,万一等会儿伤风感染了的也是我活该,谁让我不好好吃药呢!”
“我要去给父皇写家书,也许这就是我的亲笔绝信了。”她说着真就要起身去找纸笔。
符奚那种无力感又上来了,他也不明白只是喝一碗药如何能这么费劲,便是再苦也不过是一仰头就喝完了的事儿,怎么到她这里就幺蛾子百出,倒气的他手不自觉地攀上腰侧剑柄。
看着她的脸,手里剑柄却如千斤重般如何也拔不出来,他只能无奈地脱了手。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却下意识开口阻止她:“我喂。”这种妥协回味起来令他自己都胆寒。
虽然话说的很勉强,但好歹是同意了,在书中世界里,有谁能得未来摄政王,如今的小病娇这样对待呢?恐怕这天下间只她独一份儿了,姜德书笑眯眯地回身,搬了椅子挨在他身前坐定,一副乖巧至极,嗷嗷待哺的模样。
嘴里也不见嫌药苦的说法了。
符奚捏着勺柄,像是在受什么惩罚似的,往她嘴边送药,姜德书很给面子的一口吞了,即使苦的舌根发麻面上也使劲忍着,鼓励他:“好神奇,有符奚喂就一点儿也不苦了!”
符奚被她夸张的模样逗笑了,只不过是那种绷着脸的笑,就勾起了一点儿嘴角,他手上动作也逐渐得心应手起来,才不过几口就喂了半碗药在她肚子里。
在他愿意付出点时间和行动的时刻,姜德书怎么会同意让他这么快速的喂完呢,肯定要慢慢地、有情趣地喂才能增进感情呀!
姜德书忽然咧开嘴,斯哈着摇头:“好苦,这药真厉害,便是有符奚亲手喂都还是能感觉到苦味。”她努努嘴示意他喂自己旁边被冷落的蜜饯,“我要吃一口蜜饯压一压苦味。”
符奚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他早就放弃挣扎了,干脆任劳任怨地由着她指挥,他现在甚至觉得只要她愿意把这碗药喝下去,便是让他捅自己一刀,他也绝不眨眼,更不肖说别的什么了。
真就是比她昨晚昏迷灌药时还让他觉得束手无措。
姜德书是个递根杆子就能顺着爬甚至通天的性子,她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磨人:“这一勺子太多了,我要慢慢嘬,不然太苦了。”
“多喂几个蜜饯,不然嘴里不苦,反倒胃里泛苦了。”
“这家蜜饯糖太多了,吃多了齁得慌,下次不要买了。”
符奚一门心思都在手上和她的嘴上,也懒得去反驳她话里的自相矛盾,他总归是说不过她的,一勺喝三口,一口还要掺三口蜜饯,时不时还要停下来让他给擦嘴角的药渍,说是把脸苦着了。
他麻木地按指令行事,足足一刻钟终于喂完了,符奚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放下碗的那一刻有多轻松,僵直的手指瞬间活泛了过来。
喂药事件完毕,姜德书做最后总结陈词:“下次还这样喂我,我能喝三碗。”她私心里认为这评价算是顶高的了,毕竟那药是真的苦。
符奚手指扣紧了碗底,不敢苟同她这句话,也不等宫女进来收拾,自行端了碗起身:“我还有事,你好好修养。”脚步颇有几分避她如蛇蝎的紧迫感。
姜德书见人走了哈着嘴散散嘴里的苦气,想着他方才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笑了个痛快。
笑完了整个人虚旷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自己方才说要给父皇写家书,她的家书呈了两次入京,今日是又一个第三日,依旧音信全无。
便是她再蠢也猜到了这其中出了变故,不是事主太子和苏东旭所为,就是兖王所为。
太子和苏东旭如此作为在情理之中,但是他们一心扑在符奚身上,甚至掳了她做人质,但太子从头到尾没有对她提过一次家书之事,可见大概率也不是太子和苏东旭所为。
至于兖王,他为何会这么做呢?他不是也应该赞成甚至有意促成这件事做成吗?毕竟一旦成事太子就会被父皇问责......不对!
兖王想看到的结局当然不仅仅是太子被问责这么简单,他要的是父皇彻底厌弃太子并将他废黜。
所以府衙起火那日兖王对她说知道太子和苏东旭所筹谋之事,是因为他劫持了自己送回京家书。
他当日承诺会帮她,这个帮不是她以为的帮农户百姓,而是帮她,他大概以为她跟他一样,此举都是为了拉太子下马。
所以兖王在做的一定是让父皇知道后怒不可遏,从而废了太子的筹谋,他现在能走的路除了抓住符氏死士邀功,便是搅乱汝宁城这摊浑水,太子和苏东旭泥陷其中的浑水。
姜德书突然想起来宫女说苏府外有人闹事,不会是揭竿而起的百姓吧?
鬼知道兖王私下里做了什么!
她心头一跳,起身跑了出去。
第36章 始乱终弃
朝飞暮卷, 鸟散人还,天地间光影轮换,当最后一缕霞光褪尽, 灰色的暮霭融进炊烟, 人间终于迎来夜的垂帘。
秋日里的风带着凉意,却刚刚好, 不燥热也不生寒,符奚手肘撑在膝上,垂首看着前方纷乱一片。
农户们丢了家眷,又有田曹张福海作证是苏东旭所为,他们痛苦又气愤, 连日里被镇压被鞭打的怒火也一并翻涌上来, 如何能放过苏东旭。
暴/乱是可预知的。
符奚唇角勾起, 自以为掌控一切占据上风的兖王,只怕现在正得意着, 不知到时候他放了太子的救兵进城, 兖王又会是什么神情。
他不是什么好人, 好戏登场了自然要适当地享受一下这精彩的开端, 他很快就能看到太子和兖王困兽陌路、互相厮杀的场面了,苏家与之一比实在算不上有趣。
暮色里万物都模糊起来,他看久了觉得眼睛酸胀难受, 后仰了身体靠在瓦片上, 目光去看那弯白到几乎透明的月亮去了。
他最近太容易出神, 分扰他神思的没有别人,就只是那位与他算起来有家仇的小公主。
符奚想到此处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变了很多, 若是她的事在前, 什么太子兖王苏家,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渐渐琢磨出儿女情长的滋味来,他以前不懂,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人相知相守,且小公主那磨人恃宠的嘚瑟模样,怎么看也不算良配。
不含蓄,不内敛,胆大张扬,惯爱把倾慕宣之于口,且对他动手动脚的,有时候还有点吵闹、折磨人,甚至也不算聪明,什么心思都摆在面上,叫人只简单一眼就看破了。
却也纯粹、炙热、明朗,这天下真真是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有些东西是不可控的,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再做挣扎也是徒劳。
天地广阔,容他放纵一会儿,应该也算不得什么。
折磨人的元凶在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的当口,站在院子里喊他:“符奚,我需要你。”
她双手交叠捂在心口,那语气和话里内容迷惑性太强,好像在说我心悦你似的,符奚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摸上了心口。
姜德书出了房门才发现自己竟然昏睡了一天,起来只喝了个药天就黑了,她四处转了一圈儿没寻到人,在察风的指点下,退到院角才看到了隐在房顶的符奚。
他仰身靠在瓦片上,正在安安静静地看天,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她也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不亮,星星也找不到几颗,朦朦胧胧的无什么看头,便大着胆子张口喊他。
符奚很快就起身了,但是看模样有点愣神,姜德书走近了些,将准备开口就听见系统播报声:“黑化值40点。”
这下轮到她愣住了,难道符奚是在做自我攻略吗?这种实诚又自觉的攻略对象应该很少见吧!
姜德书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看符奚的眼神也更加火热,雀跃地跳起来冲他挥手:“我想求你帮个忙。”
符奚纵身一跳,轻巧地落地,姜德书走到他身前继续说:“我想让死士帮我打听一下,在苏府闹事的是什么人,城中农户又如何了。”
符奚垂眸看了她一眼,看起来兴趣缺缺,径直往前方正厅里走去,道:“不必打听,兖王绑了农户家眷,所以农户反了。”
姜德书震惊道:“他怎么敢的!”反应过来忙跟他确认,“这件事是不是最终落在了苏东旭头上?”
符奚落座,看着她焦急的神色,觉得新奇,她好像还从没有这么严肃认真过。
他好整以暇地支着脑袋瞧她,懒洋洋道:“自然是,不栽在苏东旭头上,兖王如何拉太子下马呢?”
姜德书坐在他对面,一脸看救世主的模样,激动道:“符奚你都知道呀,那太好了,你可不可以从中作梗把农户的家眷们找到,然后放了?”
符奚看着她,面上带着笑,摇摇头:“兖王与太子做法呢,我何故去插手。”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而是真的不愿意插手此事,姜德书急了:“我知道他们在斗法,只为了抢那张皇位罢了,但是百姓是无辜的。”
符奚神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她知道以他的性子,根本不屑于做出高风亮节的好人姿态,也没有这份怜悯心思,不然他也不是病娇了,而且他还恨着太子。
她继续解释:“我不是让你帮太子和兖王,兖王心思不纯,助纣为虐。太子罪责就更多了,他挥霍无度,制造杀孽。又勾结工部贪墨公款,利用苏家搜刮民脂民膏养寇,还养道士蛊惑人心。”
虽然养道士是后面的剧情,不过太子迟早会做,不算冤枉他。
“这些都可以作为他们枉顾律法和毒手尊前的罪证,到时候只要我呈给父皇,一样可以问他们的罪,不必用伤民的法子。”
符奚突然脸色冷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须臾,扯了扯嘴角,笑得讥讽:“伤民?何故跟我说这些?伤民的是你的两位皇兄,我可从来没做过这些事,不必给我扣高帽子。”
很显然他生气了。
姜德书反应过来自己的话里有歧义,但是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哇!
她紧张地双手握拳,密集地小声捶打桌子,慌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太子和兖王伤民,我们可以阻止他们,然后再从别的地方下手治他们。”
符奚笑着点点头,一副十分好心的模样:“确实如此,要不我送你去见你的两位好皇兄,你且跟他们好好说说,毕竟他们才是事主。”
他的情绪已经不对了,再难听进去自己的话,姜德书欲哭无泪:“符奚,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能做到,如果你此次帮了百姓,不仅可以免去百姓苦难,这也是一件于你有好处的事啊,符氏救护百姓有功,也算功德一件,为符氏日后翻案也有利。”
这话搁在以前她不敢说,可是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说,大概是符奚最近态度好得紧,姜德书借着胆子就说出来了。
果然符奚脸色更黑了,他愤怒的心头横跳,斥道:“不要跟我提符氏,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符氏便是生生世世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我也不在乎。”
他靠近姜德书,面上阴冷一片:“我的好公主,你要护着百姓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说完便起身往外走,“你要走便走,我不拦着你,谁的事你找谁去。”
好不容易下降的黑化值还没捂热乎呢,就把人惹恼了,姜德书想也不想地就追了出去,她将人拉停,故技重施,开始控诉:“你冤枉我!”
符奚绷着脸不愿意回身,姜德书绕到他跟前:“你说我心系百姓,这我认了,我是公主受天下百姓供养,这原就是应该的事儿。可是我哪有为了符氏呀!”
她试图去抓他的袖口,他没有阻止,姜德书心里定了一点,继续解释:“便是你再讨厌符氏,在天下人眼里你都是符氏骨血,这一层血脉你永远无法抹杀。”
这话将出口,她就感觉面前人气场骤变,他彻底变成青天白日下的游魂,暴露在避无可避的日光里,接受这赤/裸裸的血脉追问,周身煞气沸腾,却站不稳般踉跄了一步。
姜德书有点怕他这副神情模样,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的手沿着袖口摸到符奚的双手上,下一刻便紧紧地握住了,他现在思绪在别处并没有如何激烈地抗拒,只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就被她攥紧了。
她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安抚道:“他们已经死了,符氏的名声好与不好最不要紧的就是他们,便是给他们再高的荣光,他们也享受不了,可是你还活着呀,我想这些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你为什么要被他们牵连呢?他们对你不好,你就更应该站在他们的骨血上,享受他们筹谋了一辈子却无法消受的好处。”
姜德书拉着他的手摇了摇,面上一副小女儿怀春情态,试图缓解他几近疯狂的情绪,糯糯道:“你说过要做我的小官人的,不给符氏翻案你怎么娶我呀?”
符奚以后要走的是挟制天子、居摄天下的路,在世人眼里相当于是篡位暴君,并没有得到多少人心和拥簇,黑化的摄政王之路非常不利于黑化值归零。
如果能让他换一个角度去看符氏、皇家和太子,换一个方式去复仇,而不是搅入其中双手沾满鲜血,对她的重生和符奚自己未来人生之路都有好处。
这么多年刻进骨血里的抗拒和恨意,是没有办法这么容易消除的,符奚终于肯低头看她,语气却不见得有多好:“这话是谁说的你分不清吗?我可从来没有许过这样的诺。”
他现在连被动接受她的甜言蜜语都不能了,姜德书因为那又降了10个点的黑化值,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兴许那10个点就不是因为她降的。
她现在悔不当初,就应该好好计划一下,换个时机换个方法跟他说,可是城中已经发生暴/乱了,她身边一个能做事的也无,不求助符奚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符奚收回目光,挣开她的手往外走,姜德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打的昏头乱向,不挽救回来肯定不愿意放他走,她伸手又将他的衣摆捞了回来,执拗道:“我不管,你当时没反驳,没反驳就是同意了,反正我非你不嫁,你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符奚现在已经彻底不吃这一套了,他强硬地收了衣袖,斜睨着她,冷笑一声:“你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骗我帮你做事罢了,公主殿下当真是仁慈爱民,令人钦佩。”
原来她嘴里挂着的理解与爱慕都是假的,她依旧会站在她认为正义的一方,居高临下的要求他、命令他,在她眼里他始终是邪恶的,她说话做事已经习惯先入为主的将他放在对立面。
她随时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姜德书欲哭无泪,她做所有的事都是为了让他心动,确实是在骗他自己爱他,可是借以爱意指使他做别的事这种说法,她是绝不认的。
而且平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句话不对付就彻底翻脸,还哄不过来了呢!
姜德书看着他疾步而去的背影,飞快地伸手敲了一下门框,循声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委屈地喊人:“胳膊好痛,好像伤口撞裂了。”
前面那个冷漠的背影听到声响,不过就顿了顿便继续前行了。
第37章 平息祸乱
苏府。
大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拿着简易锄具和刀剑棍棒的农户, 门前两个石墩被拔起,滚落在一旁。台阶几乎被踏平,门框被木棍钝击得摇摇欲坠, 门头上的门环、门钉被农户们愤怒地拔下来抛掷在地。
有的农户架了梯子往高耸的围墙上爬, 被墙内举着火把的侍从和衙卫打退,却还是有人不顾烈火灼伤的危险往上冲。
四处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还我妻儿, 还我麦苗!”
民怨沸腾,不解决切实的问题是止不住的。
衙卫吩咐人抵着木架堵紧大门,快步跑进正厅:“大门和围墙坚持不了多久了。”
太子气急,骂道:“胆敢破门进来的农户,一律杀无赦!”
苏东旭慌忙跪下:“殿下, 不可!伤害百姓, 您会被陛下问罪的。”
太子回身一脚踹过去:“不可不可, 都是你做的好事!你当初跟我承诺绝不会节外生枝,你自己出去看看, 现在如何收场!”
他如今被困在这城里, 又与苏家关系紧密, 若闹大了朝中盯着他的兖王和政敌当即便会参他一本, 到时候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苏东旭跪在厅中,哆哆嗦嗦地不能言语,他自来没有主意, 一切事物都由大女儿做主, 这弃麦种茶的主意也是她出的, 他连深想也没有过,如何能知道应对之法。
太子见他这样懦弱无主见, 越发生气, 干脆让他滚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
苏璃沫与父亲擦肩而过,她因为刚去解决了后院因为失去女儿哭闹不止的赵大娘子,心里有气,因此对父亲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
这原是父亲后院的事儿,如今也要她去解决,当真是百无一用!
苏璃沫跪下与太子作礼,道:“臣女有疑,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被百姓架在此处,腹背又有兖王盯着,苦于手下如今一个能出主意的人也无,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见苏璃沫竟比苏东旭还要热切几分,忙道:“但说无妨。”
苏璃沫道:“种茶一事父亲全权交于田曹张福海去做,我方才派人去寻张福海,竟没有寻到人,可见必是他背叛了父亲,背后强拔了麦苗掳了农户家眷,然后将脏水泼在我苏家院子里。”
太子斥道:“此人不能信任为何还要委以重任?赶紧去他家里搜,密室外宅都给本宫找出来搜,势必要把农户家眷找到,了结了此事。”
苏璃沫解释道:“殿下勿恼,我已经派人去找过了,不止他本人,就连他的家眷也遍寻无果。”她略停顿一下,继续道,“臣女接下来的话会牵连兖王,请殿下恕我无罪我才敢说。”
太子急忙催促:“快说!”
苏璃沫道:“原就因祖父做过殿下开蒙之师,我苏家这才与您多有往来,这在京中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苏家犯事,且您正好在此处,闹大了您根本择不开身。”
“且田曹一向忠心耿耿,又是无权无势的小吏,犯不着背叛父亲,也没有能力躲起来寻不到人,必定是被人指使或者受人胁迫。”
“兖王与殿下争储君日久,且殿下您细想,他为何偏在此时来了汝宁,又为何自他来了之后您便诸事不顺?此间最有机会最有能力的便是他,最终获利的也是他。而且他先前就有离间殿下和我苏家的先例,所以臣女猜测此事是兖王所为,只有兖王知道农户被掳的家眷藏在何处,解决问题的关键也是兖王。”
她语尽,太子幡然醒悟,他与兖王在符氏死士一事上拉扯,竟没有想到他还有后手,他当即率人出去直奔兖王住处。
苏璃沫忙跟了上去劝诫:“殿下,您在明处,且现在泥陷事端,拿什么与兖王谈判?”
太子慌忙停下,苏璃沫继续道:“兖王与符氏死士交手损伤惨重,如今手下能用之人不多,必要先集合了所有人马将其拿下,届时他性命在您手里,才会说实话。”
“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我如今过去只怕是送入虎口,快集合人马,将兖王的院子围住!”太子反应过来,抽了剑继续往前走。
兖王院中不过数十人看护,太子的人和城内府卫顷刻就将人悉数拿下,太子快步走进去,看着兖王傲然道:“老二,你机关算尽,没想到最终还是会落到我手里吧。”
兖王前日心口受了一剑,如今还起不来床,他窝在床上牵起嘴角,笑得略有些无力:“皇兄还是和以前一样心急。”
太子命人搬了椅子过来,坐在他床边,道:“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的人已被我尽数拿下,现在你是我手里捏着的雀儿,飞不起来了。现在外面农户闹得厉害,便是皇弟殒身在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他面上仁慈宽厚,继续道:“只要你把农户家眷交出来,我或可饶你一命。”
兖王挣扎着起身靠在枕头上,面上不见一丝一毫的惊恐,他费力地抬手拍了拍掌,因为扯到伤口,痛的神情狰狞。
太子还未看明白他在做什么,忽听他道:“皇兄,你太心急了,这么多年不论我怎么提醒你,你都没改掉这个毛病。”
“我有心一击拖你下水,怎么可能只带这么点兵马,除了先前你挟持舞阳时现身的兵马之外,我还有一只精锐的兵马在暗处,就等着皇兄今日前来呢!”
兖王看着他惊恐的神情,笑开了:“汝宁城早已被我团团围住,莫说皇兄在等的救兵了,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哦,对了,我还派人护送了农户进京告御状,这首告之人就是皇兄你。”
他幽幽道:“皇兄你这次才是,真的逃不掉了。”
他话音将落,外头突然传来兵器落地的声音,太子的贴身侍卫痛呼一声:“殿下......”便再没有了声响。
太子豁然起身,吓得破了音:“你敢弑兄?”
兖王啧了一声,摇了摇头:“若问我敢不敢,我自然是敢的,可是我不会。”
“我布了这么大一局,不惜牺牲我的舞阳,怎么可能会让皇兄这么痛快地死去呢。”
“我要亲眼看着皇兄备受折磨却无计可施,让你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毁在自己手里,又是如何一步步毁在苏东旭手里。”
“未来的这几天我不会伤皇兄一根头发丝儿,我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让你煎熬地面对百姓的怒火和咒怨,等待废黜皇命的到来,哈哈哈,皇兄你输了,你彻底输了!”
太子看着他疯狂狞笑的面容,吓地退了一步,踉跄着往外跑去:“疯了,你疯了......”
兖王收了笑,召人进来,问:“可找到舞阳了?”
侍从道:“属下无能,还未找到公主。”
他眸色一暗:“继续找,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姜德书窝在房间里苦思冥想无果后,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你不是圣母,你没有义务要帮助谁。这是书里的世界,都是作者构思出来的,便是生灵涂炭也全都是假的,你只要救赎符奚就好了,不用想别的,也别再惹符奚生气了,黑化值就40点了,你再坚持坚持就能回家了,你爸妈还在等着你呢!
她神神叨叨的地念经加焦躁地转圈儿,一刻也不肯停下来,宫女透过门柩看见她慌乱的身影,忙推门进来问:“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姜德书心理建设半天还是失败了,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可知苏府现下如何了?”
宫女摇头道:“不知,不过方才云秀姐姐耐不住好奇,架了梯子攀墙偷偷看了眼,虽然隔得远且人多杂乱,看不十分真切,只能依稀听到激烈刀剑声,不过苏府大门还是眼可见地就要被踏平了,不知是什么人,又为的什么事,竟闹成这样。”
果然兖王不达目的不会收手。
现在剧情已经严重偏移,垃圾系统根本没办法调取新剧情给她。
书里兖王没来汝宁城,也没有掺和进弃麦种茶的阴谋里,所以原书不可能有相关剧情,但是凡事只要是人为,总会有迹可循。
掌管农事的屯田官是田曹张福海,书里详细描写过这个人,弃麦种茶的大小事也全部由他一人负责,他是苏东旭的第一得力干将。
便是兖王想要将此事闹大,也绝对不敢用自己的人,不然他也难逃其咎,所以明面上必定会挟持苏东旭的人去做。
张福海是最有可能的人选,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德书赶紧调取原书内容,在前期汝宁城的章节里搜寻描写张福海的段落——张福海有一哥哥,早年间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不是游走街头寻衅闹事,便是留连烟花柳巷,后来靠着张福海开了间青/楼。
青/楼与赌坊和人牙子多有勾连,楼里的姑娘也多是抵扣赌资或者被卖的女孩儿。
为了避人耳目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专门在青/楼东侧修了个密室,面积之大足可以装下几百上千人。
姜德书看到此处血液沸腾,一定就是这里了,只要她偷偷寻过去把人放了,就能把平息这场祸乱。
太子心狠手辣,若是她不管,不知道他会不会气急了下令将百姓都斩杀了,她既然找到了破解之法,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希望兖王耽于看太子笑话,密室外没有派人把手,姜德书找了几根细钗握着,也许到时候可以用来开锁,又找来几个火折子蜡烛照明,一并收在怀里,趁着夜色出门去了。
宫女拦不住她,只能大着胆子去寻符奚。
——
符奚展开信纸看了看,道:“太子横行京城,多有杀孽。挥霍无度,勾结工部贪墨公款,如今又利用苏家搜刮民脂民膏养寇,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自寻死路。”
他合上信纸,吩咐察风:“以后不必我们亲自动手了,坐山观虎斗才有意思。所有证据交给兖王一党,将兖王不端的证据也交给太子一党。”
“他们在汝宁斗得厉害,京里的人不斗一斗真是可惜了。”
察风应:“是!”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急促惊呼,立在察风身后的死士中震迅速冲过去将门打开,宫女手上失了力,瞬间滚了进来,慌忙跪下求道:“表少爷,不不不,符少主,我们公主背了包裹走了,奴婢拦不住,外面如今凶险得很,求符少主救救我们殿下。”
中震斥:“滚,少主正在议事,再来搅扰我就杀了你。”
宫女伏在地上不肯走,等符奚决断。
符奚闭了闭眼睛,凉凉道:“她要走便走,不必来回我。”
中震得了令,看着不肯走的宫女,蓦地抬脚踹了过去:“听到没有,还不快......”
话还未尽,就见门柩晃动,上首坐着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38章 作威作福
姜德书后脚已经踏出了门槛, 看了眼前方黑漆漆的街道还是怂了,身形一仰又踏了回来,前脚立在门槛上停住, 脚尖在上面摩挲打转儿, 现在出去不管碰到太子的人还是兖王的人,都很恐怖。
他们看到她活得好好的, 就会联想到符奚对她还不错,然后很有可能会放弃内斗、统一战线,再一次绑了她要挟符奚。
她捏着小包袱,在黑暗里轻轻地耸了一下肩膀,然后十分矜持地回身看了一眼, 身后依旧是黑幽幽空荡荡的院子, 一瞬间委屈几乎要从心里眼里漫延出来。
符奚今日放话不管她了, 看来是真的。现在她要去经历危险,符奚也不管了。
要不要再等一会儿, 也许符奚是太忙了呢?没准一会儿他就会跑出来拉着她说:你不要出去, 外面很危险。
虽然这很不符合他的性格, 但是还是可以浅浅幻想一下的嘛, 毕竟以符奚的性格,已经对她很好很好,几乎可以算是相较于他本身的性格颠覆性的好了, 而且他还会因为自己吃醋来着。
就是这性格太不稳定而且太难琢磨了, 符奚简直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 最符合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搞得她这么一个善于自我攻略到因为别人一个笑脸, 就觉得别人爱惨了自己的人, 都变得犹犹豫豫不自信起来了。
一会儿觉得他降黑化值是因为自己, 肯定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简直把自己当成人生里的一束光了。一会儿又觉得他很讨厌自己,所谓的喜欢也就跟喜欢猫儿狗儿没什么两样,开心了就逗弄一下,不高兴了就翻脸外加冷言冷语攻击。
毕竟真的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很包容对方吗?就算她说错了哪句话,他也应该先问问她再生气啊,或者有顾虑的小小气一下,毕竟生气很伤感情的嘛。
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好。
不对,应该是——病娇真难搞!
她窝在门槛上坐了一会儿,脑子里纷纷扰扰想了很多杂乱的东西。等到全部分析了个遍,实在没啥可分析的了,还是没见有人出来,明明这院子里有那么多人,几十个死士,三个宫女,竟然没有一个出来阻止她。
这真是一件非常令人忧伤的事儿,姜德书撑着膝盖慢悠悠起身:“我是要去做大事的人,就算你们来拦我,我也不会为你们停下脚步的!”
不过,她要不要挂个牌子在身上说明一下——我是个被男主抛弃的可怜人儿了,你们不要再打我的主意了,我就想安安静静的做个废物公主,每天吃好睡好就行,家国大事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管了!
姜德书想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都觉得自己很重要呢,不带这么盲目高估人的好吗?这简直就是捧杀捧杀!
她掏出火折子和蜡烛点燃,捏在手里照亮前方的路,终于踏过门槛走了出去。
她记得书里说青楼在府衙的东方向,与府衙隔了三条街,府衙又在苏府的东面,隔了两条街,她在院子里听到农户的激烈征讨声是在这个院子的南方。
所以她现在只要往南找到苏府的大概位置,然后一直往东就可以找到青楼,然后就能找到密室。
黑夜里走的越慢越恐怖,明明身后是符奚住的院子,对她来说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可是她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后面有邪物在追自己,双脚轮换得飞快。
蜡烛只能点亮方寸之间的路,这微小的莹火显得前方看起来更加恍惚和不可预测了。
姜德书闷着头跑,突然撞到一堵墙,吓地退了一步,心里叹:原来古代也有违章建筑,她明明观察过,这附近的街道修得可规整了。
违章建筑很快就说话了:“你去哪?”
这又低又冷的声线,一听就是符奚,他追出来了就说明他还愿意管自己,最重要的是吵架以后冷漠的病娇他先妥协了!
姜德书在没忍住弯了嘴角前,很谨慎地把蜡烛背在身后,不能叫他看到自己这嘚瑟模样,万一他恼羞成怒就不好了。
姜德书笑完了很自然的地撇过头,道:“我要去平息祸乱,毕竟我可是心系天下的、令你钦佩的公主。”虽然他不一定能看到她的动作,但是这样的动作能让她的语气听起来更气愤一点。
她有意拿他下午说过的话来噎他,符奚抿了抿唇没接话,两人在黑暗中僵持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是不是反悔了,姜德书紧张地收紧了手指,蜡烛上的蜡因为倾斜滴落下来,溅在她的手背上,灼热的痛觉让她痛呻一声,差点就把手里的蜡烛扔了。
符奚走近一步,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问:“怎么了。”
她退了一步,站在他面前不肯说话,手背在身后,明明被烫伤了也不肯把手拿出来,微弱的烛火在她身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光圈,衬得她身形消瘦,腰肢不盈一握。
他擅夜视,却因为这光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她此刻是什么神情,只是头扭向一侧不肯看他。
符奚知道那是她生气的模样,她这样一边嘴里嘶哈着说痛,一边不肯拿出手来查看,哪里是折磨她,分明是在折磨自己,他受不了这样的心悸感觉,率先哑着嗓子道:“把手拿出来。”
姜德书听他声音就知道他已经妥协了,她更加的肆无忌惮,继续偏着头,也不说话,只执拗地哼了一声。
符奚从没面对过这种情形,真就比以往做死士时执行任务还难,他气恼地深呼吸一口气,干脆走上来把人捉住:“拿出来我看看。”
姜德书在跌入他怀里前,飞快地抓着蜡烛在他眼前晃一下,最后符奚手在她腰后扑了个空。
她端着蜡烛搁在两人中间,身体向后仰着,一副犹在抗拒的模样:“不用你管,就让我痛死好了。”
烛光打在眼前,符奚看到了她白嫩的手背,还有那一滴已经凝固了的蜡,透明的蜡油下面是红通通的皮肤,在夜里看着更倾向于淡淡的粉,一点儿也不像灼伤了的样子。
可是面前人娇贵惯了,必是觉得疼的,他不觉得矫情,反而自觉地替她疼了起来。小公主掩在烛火后面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脑子里却无端地想到了她眼泪汪汪的样子。
符奚松了手,迅速将那恼人的蜡烛夺过来扔了。
蜡烛在地上滚了一圈儿终于落定,然后倾侧着跳动了一下就熄灭了。
烛火突然消失,两人的眼睛还没适应突然而来的黑暗,天地间瞬间暗上加暗,什么也看不清了。
姜德书表达了三次不满,脾气已经闹的差不多了,她识趣地伸手在黑暗中摸了摸,抓住他的衣摆,嗔道:“我手背好疼。”
符奚比她更容易适应黑暗,他很快反应过来,低头捉了她的手在眼前,将那滴已经凝固的蜡剥落下来。
其实早就不疼了,但是今天这件事本来就是符奚发脾气在先,而且他头一次愿意对自己低头,姜德书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攻略机会。
她依旧举着手,道:“我下午手也撞痛了,你都没管我。”
符奚在她意料之中的不说话了。
姜德书收回手,抓着肩上包袱带子,道:“谢谢你来送我,我走了。”
符奚飞快地拦住她,恶狠狠道:“不准去!”
她摊摊手表示无奈:“可是农户们还在等着我呀,我不能看着皇储之争牵连到无辜的人,再说了,这怎么说都是我们姜家人不对,我作为姜家人,责无旁贷地应该出面解决问题。”
霎时间空气里静得吓人,几乎针落可闻,符奚没有拦她,姜德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她在心里小声地数着步子,已经走了十一步,再走下去大概就要拐弯了,她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开始把步子迈小一点,忽然有人抓着她的手腕拉停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去放人。”
声音哑的像是声带艰难摩擦才勉强发出来的声响。
符奚不在乎农户如何,他打定了主意要围观这场闹剧,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太子和兖王收不了场,只会两败俱伤。
现在让他收手无异于是在逼他帮太子,他肯低头,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了,姜德书快速回身牵住他,笑着确认:“真的吗?你知道人在哪里吗?”
符奚小声地嗯了一声,转身准备走人,姜德书恃宠而骄的小性子起来,拉着她又开始闹:“我不走,你今天说以后都不管我了,还说你不是我的小官人。”
符奚身形一僵,又是一阵沉默。
姜德书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你又没对我做承诺,我可还云英未嫁呢,不能住在你家里。”
以符奚的性格绝不可能说出什么承诺来,她这样就是想刺激一下他,姜德书往前走了一步,牵着他的手小声道:“我不管,我就认定你是我的小官人,你要是答应并且还愿意管我,你就点点头好不好?”
符奚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害羞,现在换他侧眼不肯看她,不过姜德书脸皮厚,她站在原地跟个定海神针似的坚定如山,一步也不肯前进,就拽着他的手一直摇。
久到她觉得胳膊都酸了,两人手心也开始冒汗,符奚终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姜德书没忍住咧着嘴笑开了,她决定适可而止先放过他,这次她掌握了主动权,笑眯眯地在前头拉着符奚走。
经此一事,离她在病娇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就不远了,那么,离她回家的日子也不远啦!
第39章 得寸进尺
进了院子, 符奚欲离了她往东侧走,姜德书抓着他的手不肯放,问:“你安排完来寻我吗?”
符奚的眼睛看过来, 声音凉凉的:“夜已深, 你该休息了。”
姜德书心想这事可能不好办,还是不要耽误大事, 忙道:“也是,我眼睛有点酸了。”她想了想叮嘱道,“只要把农户家眷放了就行,我那两个皇兄都是坏人,只要不杀了他们随你怎么做。”
虽然他们都不是好人, 但是若有个好歹父皇一定会伤心的。
她说完突然伸出双手在耳侧张开, 保证道:“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们, 也懒得管他们,肯定再不插手烦你了。”
符奚的手甫一被她松开, 便暴露在空气中, 夜里的寒气灌进去, 在黏腻的汗液上拂过, 冰凉一片。
他下意识合拢了手心,将那点暖意保了下来,也不言语, 径直就走了。
符奚进了议事厅, 召人进来, 吩咐道:“去将农户家眷放了。”
察风应:“是。”
与此同时,中震大着胆子抢白道:“少主, 只有逼百姓反, 绝了民心才是废太子最好的法子, 若现在放人就功亏一篑了!”
符奚第一次没有因为被反驳而生气,他突然将头昂了起来,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不必多说,去放了罢。”
中震还想劝,被察风抬手拦住,他道:“少主,苏府失了外困,太子和兖王实力悬殊,不能达到对衡,是不是要放人进来?”
符奚垂眸:“放太子救兵进城,人进来就封城,此后再不准任何人进出。”
察风应:“属下遵命。”
他手下用力拉了中震出去,两人出了院子,察风道:“你我都知道少主的性子,只听令做事就好。”
中震胸间气愤不平,不肯应。
察风见他神情,声音冷了下来,道:“少主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不必你我多嘴。”
中震终于忍不住开口:“少主如今不清醒得很,他耽于情爱,哪还有死士该有的样子!”
察风瞬间抽了剑横在他颈侧:“少主就是少主,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死士,容不得你议论。再出狂言我也保不了你,不如亲手了结了你。”
中震吓地退后一步,面上坚决神色依旧不肯退让,他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察风收了剑,看着中震的背影叹息,先主把少主丢在死士营养大,符氏原就是欠少主的,若能让少主活得比他们像人些,也算是对他的补偿了。
突然反应过来中震去的方向,是北侧少主原厢房的位置,那里现在住着公主,他心头一跳,迅速拔剑跟了上去。
中震去势汹汹,捏着刀已经推开了卧榻的门,察风拼尽全力飞扑上去将他按倒,两人滚进了廊下的花丛中,他鼓着眼睛斥:“你知不知道你再做什么?”
中震捏着刀顶上来:“我在帮少主去掉心腹大患。”
他面上狠厉,又偏头看了一眼卧房,“你我都知道,少主自来冷心冷血绝不可能放了农户,今日之事必是因为公主,他蛊惑得了少主,却蛊惑不了我,只要我杀了她就能收了少主的心,我是在帮少主。”
察风趁他不察,挥手打掉他手中的刀,道:“少主现在为我等主,他与先主无异,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死士了,他是需要延绵后嗣的主!”
中震失了手中利刃,眼中怒火横烧:“那也不能是公主,她是先主的死敌之女,就是我等的死敌。”
他此举也是为了少主,察风叹息一声,劝慰道:“你我都知道,天子有罪,太子有罪,但是公主无罪......”
中震愤怒地打断他:“她流着姜家的血!”
察风见他听不进去,也不再多言,只道:“是姜家的血脉又如何?只要她能让少主活得像个人,我便会保她,你若再敢有下次,我必不会轻饶你!”
他起身收了剑,继续道:“少主布局严密,便是弃了农户这一条路,太子和兖王也不能善了。”
中震干脆仰躺了下去:“你也跟少主一样,你们都完了。”他说完爬起来慢慢走了出去,脚步虚浮,神情怆然。
察风见他放手离去,心里稍安,回身望着卧榻的门,静默不语。
死士营一贯实行淘汰制,强者生弱者亡。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因为伤口没有及时处理伤了风,在打斗中落于下风,差点就成了刀下魂。
是少主,他提着剑挡了过来,小小身影立在他面前,为他挡了那致命一剑,若不是那一剑,他必死无疑。
少主变成如今不人不鬼的样子,前尘往事早已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他这一生都会拼了命报那一剑之恩,绝不会让人夺了少主所爱,也绝不会让人背弃少主。
——
姜德书解决了最担心的事,心情大好,哼着歌儿进了屋,宫女们见她回来,高兴地只差抹泪了。
她忙开口劝慰:“莫哭莫哭,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不这样了。”说罢比了三根手指作保。
宫女们捂着脸笑开了,纷纷着手给她换衣洗漱。
姜德书躺在床上玩自己的指甲,想到符奚今晚的让步表现,挨着枕头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突然门柩晃动了一下,扯开一条口子,冷风灌了进来,姜德书听到门框左右移动的咯吱声,心里惴惴,捏着被子坐了起来。
须臾,门框停住,四周静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起身趿拉了鞋走出去,挨着门缝看了一眼外面,四处黑压压一片,她大着胆子打开门,外头一个人影也无。
姜德书耸了耸肩膀给自己消一消背脊上的鸡皮疙瘩,这里是符奚的宅子,四处全是杀人不扎眼的死士,谁敢闯进来找事?
背靠全书最厉害的组织,她应该表现得嚣张一点,最好再加上一点唯我独尊的感觉,不然太给符奚丢面儿了。
姜德书这种感觉一上来,瞬间从脚底涌上来一股嚣张的内力,直冲脑门,她将头一仰,对着空气哼了一声将门合上。
咱啥也不用怕!
合上被子躺了一会儿发现睡不着了,黑夜带来不一样的亢奋,也给了她不一样的思路。
姜德书只着中衣开门往外走,径直去了东侧符奚的卧房,中间还隔了一道花园拱门,离她这么远难道是怕她骚扰吗?虽然这个勉强值得怕一怕,但是她有腿,不绑了她是拦不住她的!
按理说死士应该在四处守着符奚,但是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就进去了,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反倒是推门的时候把符奚吓着了。
他一以贯之的动作语气:“谁让你来的。”
姜德书玩的一手好祸水东引、栽赃嫁祸,埋怨道:“当然是你呀,方才明明说好了办完事来寻我,你怎么又不守诺。”
符奚收了刀,反手轻轻一扔,刀在空中一划非常准地进了鞘,他看着睁大了眼睛,嘴巴也拱地圆圆的,一脸震惊的小公主,道:“我没应,以后不要都往我头上安。”
他开始有了脾气起伏,竟然反驳她的胡言乱语了,比起以前不是沉默就是威胁,进步巨大,姜德书笑眯眯地:“人家以为你不反驳就是默认了嘛?”
她抬手推了推他堵在门口的身子,想要进去。
符奚飞快地抓了门框,横手在前,挡住她的去路:“夜深了,回你自己屋子去。”
姜德书不准备回他,反而抱紧了胳膊:“外面好冷呀,我只穿了一件中衣,也不知道我这还有伤的身子扛不扛冻。”说完嘴里牙齿打架,还狠狠地抽吸了一声。
她果然全身除了一件薄薄的中衣,再无其它,符奚眼角沉了下来,斥道:“不过几步路,快回去好好躺着。”
姜德书已经开始装模作样地打哆嗦了,就是不肯走:“出去吹风更冷,我不要。”
迎着屋内的微弱烛光,又背着凉月,她面上看着惨白一片,嘴上也没有一点儿血色,却执拗地不肯走。
符奚手指攥紧了门框,胸前因为气恼起伏不定,他是真的怕她冻着,但又苦恼于她的不听话,忽然转身拿了件披风出来,将她紧紧裹住,道:“好了,回去吧!”
小公主突然呜咽一声:“哎呀,我碰着我的伤口了,好疼。”
符奚下意识就要抬手去剥开披风,查看她左臂上的伤口,还不等他上手,面前人便伸出双手揪紧披风,摆着身子晃:“好疼,我走不了了。”
疼在臂上,脚在腿上,哪里就走不了了,分明是在耍赖。
符奚自觉又被她耍了,干脆不理她,抬手要关门。
姜德书外面冷、伤口疼的计谋都失败了,她只能用终极武器了:“符奚,我不是有意来搅扰你。”
她低着头,泫然欲滴:“只是近几日我因被皇兄挟持,还有被云香背叛一事,已经好几日睡不着了,每每入睡不是心悸就是梦魇,只有你陪着我那一日才略好些,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来寻你,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不然我不知道又要被梦魇惊悸到几更才能睡下。”
她低着头诉说害怕,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眼里含着一包要落不落的泪,手攀在门框上,只要他再用力一点,合上的门就会夹伤她。
符奚狠不下心,干脆脱了手,转身进去了。
他在里间站了半晌,也没听见她进来的动作,他再次气恼地胸前起伏,狠狠地呼了一口浊气出来,无奈地转头。
那平日里做惯了蹬鼻子上脸,给个机会就往里钻的小公主,这会儿竟然乖巧地站在门外,他不开口她就真的不进来。
符奚无奈地闭了闭眼,只能妥协:“进来。”
哪知道她脚下依然没有动作,只期期艾艾地抬头看着他,然后自披风里掏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冲他伸着,他一时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直到她的手在空气晃了晃,他才赫然明白过来。
她还要自己去牵才肯进来!
不可能,简直是得寸进尺!
他大步走过去,心里打定主意,这次必要狠下心把门关了,绝不再理会她。
第40章 心满意足
小公主见他过来, 笑眯了眼睛,这模样太蛊惑人心,他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心里想着要不要就再忍她一次。
还没等他想出头绪来, 脚就到了门边,小公主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她的手飞快地捉住了他的。
他被她脸上的笑晃了眼,恍惚着就把人拉进来了。
甚至还挥袖把门合上了。
等两人在床边坐定,眼前人凑在暖洋洋的烛火下,脸上粉嫩嫩的,看起来气色十分好, 哪还有半分惨白模样。
他反应过来脸一黑, 这个小骗子!
还不等他发作, 姜德书忽然挣脱了他的手,麻溜地滚进了被子里窝着, 她怕符奚反悔, 身子一横, 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开始打呼。
须臾, 房间里静了下来,符奚没有反悔,但是也没有要过来睡觉的意思, 甚至不在床边坐了。
她躲在被子里悄悄扭头去看, 符奚正坐在外面的桌子上翻书。
大晚上看什么书呀!
虽然她不请自来, 但是绝对没有轻薄他的意思,就只是想与他熟悉熟悉。
姜德书最近翻阅了很多系统里的恋爱书籍, 也分析了一下符奚这种性格, 按照这种人设特点来说, 他从小被伤害太多次,导致现在的偏执阴翳性格,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疾病,大概还有被害妄想症,很难信任别人,更何况于与人交心了。
假设他的黑化值是因为自己而降,那么现在黑化值很难再降的根本症结,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现在只是接受了她,或者是接受了她的爱慕心意,属于情感中的完全被动方,这还远远不够。
等有一天他真的喜欢上她,并且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意,然后回报她以相同的心意,才有可能会黑化值归零。
所以她现在要多缠他几次,把亲近和亲密变成常态,他就不会对她这么抗拒了,说不定还会对她敞开心扉。
姜德书故意在床栏上弄了点响动,前面的符奚恍若未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若是一晚上都这样,那她费劲巴拉的过来干什么?根本达不到增进感情的目的。
她干脆下床,也在书架上拿了本书,挨在他身边坐下。
她感觉身边的符奚如临大敌,下意识转了转身侧对着她,手指捏紧了书页,背脊一瞬间僵住了,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姜德书心里冷哼一声,咱不是那种打搅别人看书的人,他现在这模样一看就是在等她说话,她偏不说。
她学着他的样子端著书翻开一页,逐字逐句地从头读到尾,字虽然认识但是读到后面就忘了前面说了什么,她又重新看一遍。看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看书这么慢,符奚会不会以为她没文化呀!
反正又不是真的来看书的,干脆放弃了细读,赶紧翻开下一页,不过片刻钟,就翻了小半本书,虽然最终一个字也没进脑子里,但是成就感满满的。
姜德书渐渐开始坐不住了,侧眼偷偷去瞧符奚,他手扶在书上,眼睛也在书上,但是好半天也不见视线偏移,也没见翻书动作。
好像......从她过来开始,他就在看这一页了。
姜德书啧啧两声,凑了过去。
符奚见她坐过来,并不准备主动搭话,只等她先开口。可是她竟犹自翻起书来,而且模样认真,一句话也无,也没有要打扰他的意思。
他原心思就不在书上,此刻情状诡异,便更看不进去了。见她痴迷书本模样又不好主动开口,便暗暗拿眼睛观察她举动,只见她嘴里嘟嘟囔囔的,看来有默读的爱好。
看了半晌,发觉她彻底沉迷书本,根本无暇顾及他,才后知后觉琢磨出来自己自作多情了,心里忽然不自在起来,赶紧收了目光回来,又将身子偏了偏,彻底不看她了。
忽然耳边一声脆响:“符奚,你在看什么呀?”吓得他差点丢了书。
问罢干脆挤在他旁边坐下,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椅子本就只能坐得下一个人,现下加了她,瞬间变得拥挤起来。他迅速后挪,半边身子悬在空中,下意识就要起身,但是她眼睛紧紧盯著书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兵荒马乱。
符奚不复剑及屦及的果断模样,突然心思百转起来,他现在起身会不会显得自己自作多情或者心里有鬼?
他这样想着,干脆就稳身不动了。
姜德书也只有半边身子坐在椅子上,她怕符奚恼怒走人,尽量不占太多地方,用手肘搁在桌子上撑着,借以保持姿势,紧紧盯著书本散发自己的求学心。
符奚过了好一会儿,声音闷闷地回:“随便看看。”
他好歹没有起身或者逃走,但是跟她隔了一个银河的距离,姜德书眼睛向下斜视,发现他几乎腾空了,也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不累吗......
姜德书准备坐一回好人,她哦了一声,装作要翻书的样子,然后身子一仰就往后倒:“符奚......”
符奚眼疾手快,飞快地拦腰接住她,一用力便将她拉了回来,只是手虽然搭在她腰上,两人在椅子上的坐姿还是分庭抗礼、楚汉分明。
姜德书的手抠在桌角,手指因为太用力弯曲着,粉白的指甲有一半褪了血色,露出肉白色,胳膊还在微微颤抖,当然这里面演的成分比较多,她苦着脸道:“我坐不住。”
符奚眼神落在她发白的双手上,起身要让她,但是她不肯坐进来,身体依旧向后仰着,带着他的手也往后走,他只能身体向她倾侧。
她突然歪了一下,身体岌岌可危,眼见就要落下去,他只能前进一步坐在了椅子上,双手用力将人抱了回来,她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怀里。
这下姜德书目的达到,终于如愿以偿地让符奚抱着她了,而且还不用费力悬着身体。
不过她深谙要到一颗糖就要适可而止的乖巧一会儿的道理,整个人僵着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姿也十分乖巧,小臂交叠在一起搁在桌子上,声音脆甜:“符奚,我们一起看书吧,我的那本已经看完了,我现在对你的这本比较感兴趣。”
符奚愈发不自在起来,但是现在被她压着起不来身,干脆不去想,眼睛死死盯著书本,道:“好。”
两人不发一言,也没人翻书,空气里安静下来,姜德书现在卯足全力攻略符奚,怎么可能看得进去书,等她感觉到身后人微微放松,身体不再那么僵硬时,小心翼翼地往后靠了过去。
整个人泄了力般彻底窝在符奚怀里,老实说,这屋子里有点冷,但是符奚的胸膛热乎乎地像个小火炉,姜德书舒服地眯了眯眼,藏在衣摆下的手掌也忍不住微微张开伸了个懒腰。
她继续不动声色地盯著书本看,虽然两人都在看书,但是谁也没有翻动书页,而且这一页本来就没几个字,她瞪得眼睛生疼,感觉自己都能背下来了,
但是符奚不动她也不会动,万一打破了这份平静就不好了。
小公主的发旋儿原本抵在他下巴下,他只要低头就能看到她认真地忽闪着的长睫。慢慢的,他的视线渐渐被带偏,眼睛去追逐她那振翅一样的双睫去了。
忽然,她身体后仰,结结实实地靠在了他怀里,眼睛依旧盯著书本没有丝毫闪动或者转移,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符奚心跳得厉害,半天也无法平息,若仔细去观察,能发现他握著书本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若她像以前一样,嘴里说几句磨人的话,或者做一点让他不自在的事,他都能立刻找到借口将人推开。
偏偏她一句话也不说,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有,就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他没有由头去推开她。只要他一出口就会暴露他一直在关注她的事实,而且他私心里也不愿意推开她。
他太过紧张,甚至屏住了呼吸,眼睛盯着她的发顶半晌,终于放弃挣扎,她这娇贵的性子大概只是把自己当了座椅,原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这熬煎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小公主睡着了。
符奚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睡着了。
他松开僵麻的五指,丢开书,手穿到她膝窝里将人打横抱起来,怀中人似乎更喜欢新的姿势,侧过身子挨着他,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她睡着了,符奚终于又找到一个适合自己平静放纵的时刻,他脚步停下来,低头看她,被她依恋的姿态感染,心里满足地几乎要喟叹出声。
半晌,才找到自己的神思,看了眼窗外黑沉夜色,想起她说怕冷,放弃了抱她回去的打算,将她放在自己的卧榻上,他再回去睡也是一样的。
姜德书本来就是装的,依照符奚的别扭性格,她再不装睡两个人真就要大眼瞪小眼到天亮。
她没感觉到身边被子陷下去,说明符奚没打算跟她一起睡觉。
她装做夜梦惊醒的模样弹坐起来,嘴里嗫嚅道:“不要......放过我......”
果然屏风后的人影闻声停了下来,姜德书赶紧转过身,眼泪汪汪地祈求:“符奚,我好害怕,你不要丢下我。”
符奚没有犹豫,迅速转身走了过来,立在床边问:“又梦到什么了?”
姜德书爬到床边揪住他的衣摆,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他:“他们都想杀我,我好害怕,我再不敢睡觉了,只要睡着他们就会入梦来杀我。”
作者有话说:
姜德书:我绝对没有轻薄他的意思!
系统:宿主你这话说的自己信吗?
第41章 同床共枕
符奚被她神情所摄, 心里似乎抽了一下,头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痛滋味,他看着她紧紧抓着自己, 害怕到发白的手指, 顺从地坐了下来,安抚道:“不要怕, 都是假的。”
小公主依旧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问:“真的吗?”
他点头,她像是得了保证般一闷头扎进他怀里,哆哆嗦嗦地哭诉着梦里有多可怕。
符奚抬手按在她背上拍了拍,等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合衣拥进被子里,被她紧紧抱住了。
姜德书心满意足地窝在符奚怀里, 抿着嘴得意的笑。她觉得自己重生以后可以去考一个电影学院, 毕竟演技杠杠的, 简直无人能出自己右。
她的额头磕在符奚肩膀上,嘴鼻埋在他肩窝里, 手窝在胸前尽量不碰到他, 不敢刺激他敏感的小心脏, 非常认真地表现自己的脆弱和恐惧, 以及对他的需要和渴望。
她现在已经很了解符奚了,他是个被动型选手,甫一开始他会非常激烈地抗拒, 只要她迎难而上, 表现得稍微固执一点, 他就会妥协。然后她可以趁机提出再过分一点儿的要求,他会非常不情愿, 但是依旧会在她的坚持下去做。
等这三个阶段过去, 符奚就会对她予取予求。
现在头顶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姜德书开始实施第二阶段,她轻轻把头抬起来,手蹭过去轻轻抓住他的衣襟,问:“符奚,我还是好怕,背脊都是寒的,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很显然符奚不愿意,他下意识就把头肩往后仰,表现得十分抗拒。
姜德书心里叹一口气,要不是遇见了她,他这种外冷内热的性格可怎么好哦,谁会像她这么锲而不舍的追求他呀!
原主长得极好,是那种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开心的艳丽明朗长相,因此哭起来反差就特别大,比脆弱长相的梨花带泪更让人心疼,她狠狠地拿捏住了,嘴巴一瘪就开始流泪:“你一定是嫌弃我,嫌弃我不勇敢不坚强,不仅这么没用,还要来麻烦你,对不起,我再不提这么过分的要求了。”
符奚脖子伸的直直地向后仰着,下巴也微微抬着刻意去躲避他发丝在颌下摩擦带来的痒意。
她突然不再逼近攀附他,反而往后退了退,双手交叠在胸前颈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却未发出一点儿声音。
因为躺着,眼泪从眼角垂直落下来,打湿了身下被褥,哭完又缩成一小团嘴里一遍遍埋怨谴责自己,说得痛心极了。
符奚感觉自己的心被揪了起来,悔意不在四肢百骸也不在心里,就在他嘴里,他嘴里的认错几乎要破口而出。
这是她对他的影响,是一种可怕的心里和精神上的牵制,由一种名为爱意的情绪主导,而他受尽影响。
她的头发只微微遮住了一点耳廓,无比乖顺地散在脖子后面,因此那带着伤口的脖颈便清晰地显露出来,细弱的纯白上一条暗红色的痂横亘着,非常刺眼。
身上中衣因为她的动作散开,裹着伤布的肩膀赫然呈现在他眼前,脆弱得令他心悸。
符奚时常觉得她一嗔一笑都带着逼迫,逼着他去看自己的心,但是她现在不看他了,眼睛向下垂着,白日里古灵精怪的睫毛也不再忽闪,只是行将朽木般很久才眨动一下。眼窝鼻梁里也挂了泪珠,等积满便一颗颗滚落进被子里,便是怕地哆嗦也不肯再看他一眼,或者开口求助他。
他原先十分厌烦这种哭闹情态,如今也变了性子,忍不住心疼起来,终于他长臂一伸将人拉过来按在了怀里。
姜德书舔了舔嘴角的眼泪,悄悄笑得龇牙咧嘴的,符奚这人就是心里活动太多,自我攻略时间也太长,总是让自己等很久才肯妥协。
早妥协晚妥协最终不都是要妥协嘛,僵持这么久折磨自己也折磨她,她不满地嘟囔一声:“拍拍我的背。”
这是一句要求,但是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尾调似乎在颤抖,气她得寸进尺的恼怒不再,他顺从地将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姜德书很给面子的嘤咛一声,不再哭了,哭这么久她也哭累了。
到这个阶段符奚已经妥协,任她为所欲为了,姜德书拉过他的另一只垂在两人之间的胳膊放在脖子下面,枕了上去,脑袋将放上去却突然反应过来他肩膀上还有伤,这样侧身的姿势肯定很疼。
抱着你疼我我也疼疼你的想法,她麻溜地翻身,顺便将没防备的符奚带翻,按着他的胸口道:“你还有伤呢,最好仰躺着,不准再侧身了。”
说罢依着他的心口趴下去:“这样趴着也舒服。”过了一会儿突然道,“符奚,你心跳好快呀!”
她双手紧紧环着自己,又依在他心口,他自然会心跳加速,不过这羞于启齿的感觉一旦被戳破,他心里的纠结瞬间烟消云散,突然通体轻松起来,符奚开始破罐子破摔,今日就这样吧,他懒得再挣扎了。
姜德书安静了不过一刻钟,突然爬起来看着他,问:“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
符奚眼睛盯着床顶,闷闷道:“不行。”
她若是能听他的话就不是她了,她不依不饶地伸手来拽他的衣襟,符奚迅速抬手制止,姜德书气恼地坐起身:“我就看看又不做什么。”
她的中衣随着起身动作自肩头滑落,半挂在手肘处,露出里面珍珠白的肚兜,双手架在腰上,眼睛瞪着他,嘴里发生一声不满的轻哼。
大概是迎着微弱烛光,她眼中的嗔怪染上迷离光晕,不像是在瞪他,倒像是欲拒还迎的邀请。
雪白与霜色交融,视线里只剩一点嫣红,是她的唇。明明圣洁不可言状,他心中却被欲/望填满,蠢蠢欲动的渴望盈满他四肢百骸,他身体里好像住了一只狼,那只狼被困于极渊,不满地横冲直撞,想要将他最狼狈最恶劣的一面展露于人前。
他的手藏在被褥里狠狠抓着,眼中赤色浓重,许久,心中恶念褪去,他脑子里的呼啸声也退去,在耳内留下一片迷迷蒙蒙的嗡鸣。
烛光下她的身影在他眼前晃成一片迷蒙剪影,失力般的无助彻底击散了他,他躺在潮水弥漫的思绪里,任由自己被彻底淹没。
姜德书见他半眯着眼睛,目光涣散,提醒似的拉了他一下:“做什么不理我。”
这声嗔怪像是灌在深沉的海里,隔着很远向他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随着他的浮出突然清晰地钻进他耳里,将他彻底唤醒,符奚抓了被子起身,将面前人裹住,甚至气急败坏地狠狠将人钳制住。
姜德书看了眼身上被褥,道:“我不冷。”然后快速抬手剥了他肩头衣衫,脸凑过来看了眼,“不见渗血了,看来恢复的很好。”
符奚迅速松了手,将衣襟合上。姜德书笑了笑,不再有动作,翻身躺了下去,道:“我困了。”
这话对符奚而言无异于酷刑的终止,他悄悄呼出一口气,心终于在反复折磨之后落回实处。
两人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符奚侧眼看她,发现她正瞪着眼睛看自己,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问:“怎么还不睡?”
姜德书干脆翻身过来对着他,道:“符奚,你以前都是一个人睡吗?”实话说,他这个人形抱枕手感还是很不错的,又好抱又暖和,可是他的呼吸声一点也不平静,甚至还有点粗重,难道是头一次跟别人同床共枕太紧张了?
总之,她被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和晃动的烛火干扰,实在是睡不着。
符奚没答话,姜德书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衫催促,他言简意赅:“嗯。”
姜德书又往他身边凑近了点,好奇地问:“你小时候怕不怕黑?”
符奚思绪突然回到过去,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有父有母,又似无父无母,也曾怕过黑,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他的人生几乎融进夜色里,就再也没有想过怕不怕的问题,所以他回:“不怕。”
姜德书煞有介事地撑起身子,符奚见她又半露了肩膀,忙抬手把人压下去,却没能堵着她的嘴,只听她惊呼一声:“符奚,你小时候真棒,我可怕黑了。”
这句夸奖太过儿戏,他没话可答,干脆闭嘴了,但是她没有闭嘴的打算,犹自感叹道:“若是我小时候便认识你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与你一起睡觉,有你保护我,我现下肯定不怕黑。”
“不对,现在你也陪着我,我不怕!”
符奚没忍住看了她一眼,她的睫毛上蒙了一层光晕,黄色光芒沾染在睫羽之间,细碎微弱,却又似乎有吞天灭地的能力,仿佛下一秒就能吞没他。
他抖着睫毛移开视线,下意识嗯了一声。
姜德书道:“那快灭了灯我们睡觉吧。”
符奚还未有所行动就被她拦住,她一脸兴奋道:“我要看用内力的那种!”
他眸色一暗,略气恼地反手抓住床幔轻轻一甩,用风将烛火打灭,帘子垂落下来,屋内彻底黑了下来。
黑暗里传来姜德书一声不乐意地嘟囔:“你是不是没内力呀?我听说高手都有的,你怎么也不练一练。”
符奚躺下来的动作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气恼,不过他散发出这种情绪之后,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姜德书终于不再被他声息困扰,准备睡觉,伸手摸到他还套在身上的外衫,忽然伸手去扯他的腰带。
符奚吓的几乎破音:“你做什么?”
她一脸懵懂:“睡觉啊。”
“你老老实实睡觉,不要动手动脚!”
“可是你的外衫好凉,而且一点儿也不柔软,硌得我脸疼。”
“......”
熟悉的僵持又拉扯开了。
符奚任命地起身将身上外衫剥落,跟她一样只着了中衣,然后躺了回去。
小公主这下终于安分了,她拉开他的胳膊在身旁留下一块空隙,然后拱着身子钻进去紧紧挨着,然后拉过身后的手环在腰上,这个姿势令她舒服。
片刻后,身侧呼吸平稳下来,她睡着了。
她毫无防备地睡在他怀里,她的呼吸甚至打在他的心侧,手就环在他的腰上,是全心全意的依恋姿态。
此刻情状像梦境一般,他小时候或许渴望过但从未得到的,如今都在她这里得到了。
不,那不一样,她给的,与他曾经渴望的不同,她们血脉不同,她没有义务爱他,可是她却爱着他。
完全不应该爱着他的人,现在全心全意爱着他。
他埋身下去,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他如何能得到这么好的姑娘呢。
第42章 落荒而逃
符奚对符家的记忆不多, 若非说有,也只剩下名为父母的人眼中的厌恶和嫉恨,或许还有其它的, 但是他已经选择性忘记, 每每想起来脑子里依旧纷纷扰扰,却记不明确了。
他自小在死士营里长大, 行走在黑暗里的人,能真正入睡的机会不多,与人共枕的机会更是没有,与人贴身而眠便是这么多年,也从没想过。
小公主睡相很好, 比清醒的时候乖巧得多, 她保持着紧挨他的姿势, 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动,所以他几乎一夜未睡, 直到天将亮才睡了过去。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柩射进来, 日光随着幔帐移动, 符奚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眠了,睡得恍若无忧被日光打脸还是此生第一次。
身侧之人依旧将手横亘在他腰间,睡得深沉。
他从来没有这么与人亲近过, 慵懒和满足游走在血液里, 他用这依旧昏暗不明的幔帐深处自欺, 再次闭上了眼睛。
符奚再次醒来是因为腰侧一只胡乱游走的手,那只手快要挪到他心口, 他脑子里的迷蒙瞬间散去惊醒过来, 手迅速沿着被褥钻下去将那只不老实的手捉住。
小公主出乎意料的没有挣扎, 反而顺从地反抓住了他的手,符奚转身去看她的脸,她侧身挨着自己,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眉眼平和无波,很显然她还没醒。
日头已经高升,屏风也难抵挡骄骄艳阳,升腾起一室暖意,透过幔帐能看到门外走动的人影,他的人不会扰他,必是小公主的人了。
睡到日上三竿,简直荒唐。
他盯着幔顶怅然般叹了一口气,开始后悔自己的放纵,将她的手移开起身。
大概是因为变动了姿势,小公主觉得不舒服,她慢慢睁开眼睛,仰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将手换了个方向,直冲他颈侧而来,下一刻便将他紧紧搂住,连带着头脸也埋进了他的颈窝。
她呼吸就打在他肩颈上,肌肤相贴的触感过于强烈,符奚没忍住打了个哆嗦,想也不想地就翻身起来。
小公主的执拗没有因为沉睡消失,她双手攀地很紧,由着他的动作被带起身,翻动间符奚看见她绷直手臂尽头的伤口,下意识散了力气,顷刻间便被她带翻,趴伏在她身上。
这下换了他的头脸在她颈窝,两人鸳鸯交颈般相拥,她的双手揽得更紧了,甚至还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符奚撑着力的手脚又抑制不住哆嗦了一下,差点瘫软摔下去,偏那被褥还有一半被他压在膝下缠在肩头,纠缠繁复间更让他无比清晰地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声干脆喟叹。
他反应过来后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连带着动作里也藏了丝恼怒,他不自在地抬手扯开被褥,然后掰开她的手将人拉开。
拉扯间系统播报:“黑化值30点。”
姜德书这下彻底清醒了,她表情怔忪地看着跪在自己身上的人,眼睛还没来得及完全睁开,就见他快速翻身下床,撩开幔帐走了出去。
她躺着放空一会儿,就单纯的一起睡了一觉,黑化值就降了10个点,那她岂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她兴奋地撩开幔帐探出头与符奚打招呼:“符奚,早啊!”
小公主脸上是将醒未醒的神情,声音不低以往清脆,声线细软无力,带了点蛊惑魅意,或者还有骄矜嗔意。
符奚正在穿衣服的手不受控地抖了一下,他慌忙扶住桌角定神,而后神色默然地继续穿衣服。
姜德书抬脚蹬开被子,也翻身起来,她眼睛看着符奚,脚下自去摸索鞋子,鼓捣了好几下竟没有穿进去,气恼地低头用手相就。
满头柔顺青丝顺着两边肩头滑落,身前的微微起伏因散开的中衣显露一角,又藏在浓密的发丝间,再往上是雪白的肩头锁骨,浮光打在上面,白得刺眼。
符奚穿好衣服一回头就见如此景色,炙热光辉似乎没有照在她身上,反而全落在了他的眼里,他不堪其灼,只能落荒而逃,快速走了到门边,手扶上门框。
“符奚,先别开门,我还没穿衣服呢!”姜德书快速套了鞋子在脚上,然后飞快地转身检查身上衣衫。
符奚按在门上的手蓦地停住,依旧背对着她,姜德书穿好衣服挪过去,凑在他身侧小声道:“没穿衣服的样子只能给自家小官人看,别人看不得!”
符奚被这话激地咽了咽口水,还没完,小公主无奈地发出求助:“我昨晚只穿了中衣就过来了,忘记了带别的衣服,这可怎么办呀?”
他愣了一下,眸子飞快自她身上略过,然后快速转身往里间走去,准备胡乱抓件衣服先顶着,将回身就见她打开了门探身出去。
他步子一顿,不是不让他开门吗?
姜德书只将门开了一条缝,然后探出个脑袋往外,对门外等候的宫女道:“我忘了带衣裳,快回去给我拿身衣裳来。”这还不够,她合了门偏头看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符奚,我们这样好像新婚洞房第一日呀!”
符奚深吸了一口气,这下满府上下都知道了,他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他将衣服搁在桌子上,冷着脸道:“不要胡言,你知道什么是新婚洞房?”
姜德书看了一眼他气闷模样,笑了笑,道:“知道了,等我们真的洞房我再说。”
她的服软来的太快,虽然还是带了点油嘴滑舌,符奚的气还是消了些,道:“若冷就先将就一下。”
姜德书抓了衣服在怀里抱着,也不穿就坐在桌边晃荡脚牙子,看着符奚摇摇头,伸出一只手在头顶比了比,道:“你太高了,我穿不了。”
然后眼睛亮亮地问:“昨晚有没有人守夜?”
符奚以为她怕太子派人来抓她,道:“有。”
很显然他猜错了,眼前人面上不见一点担心和害怕模样,反而捏着怀里衣裳一脸羞涩,道:“那不管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都看到我们一块睡觉了。”
符奚被这话呛着,一口郁蹙之气憋在心里没喷出来,卡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姜德书跳过去给他拍背:“做什么这么激动,这不是你昨晚就知道的事儿嘛!”
话音将落,他咳嗽地更加剧烈了,姜德书识趣地闭嘴了。
好一会儿,符奚才缓过来,眼睛郁郁地看着她,姜德书委屈道:“我在旁人眼里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难不成又打算始乱终弃?若是如此,我怕是要嫁不出去,终老一生了。”
符奚气急败坏地反驳:“我没有。”而且什么叫又?
姜德书听了这话跟得了保证似的,圆滚滚的大眼睛瞬间弯成月牙状:“那你就是应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官人了。”
她突然发问:“我叫你小官人,那你叫我什么?我想想.......叫我的封号舞阳,或者小名书书、娇娇都行,反正不准再你啊你的唤我了,多见外呀!”她缠着他改口,模样娇气十足,他实在应付不来,也改不了口。
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殿下,衣裳拿来了。”
符奚得救般落荒而逃,疾步走了出去,姜德书跟到门边,看着他飞扬着远去的衣摆,笑得打颤。
她开门放了宫女进来,穿好衣裳又故意在门外停留一会儿,狠狠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打道回府。
反正她在书里也不会嫁给别人,而且早就扬言心属符奚,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同床共枕了,看符奚以后还怎么拒绝她!
——
察风站在下首,看着眼前已经平复的中震,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开口。
忽然门被推开,符奚走了进来,厅下众人拱手道:“少主。”
符奚在上首坐定,问:“太子和兖王若息干戈,你们就出手挑事,相亲相爱的戏码看多了,我如今要看困兽相斗。”
察风回:“兖王与太子已经撕破脸,太子恼怒围了苏府,如今局势翻转,太子占了上风,今日一早还听到冰剑刀斧声,两人怕是不能善了。”
符奚笑了笑,执杯在手中翻转,幽幽道:“御状已告,太子必然是坐不住了,他此刻怕是在想如何择掉苏家,真是精彩的很呐!”
察风禀:“京城御令已经在路上了,明日就能进城,皇帝派了禁卫军储领军来,要不要我等去拦一拦?”
符奚摆摆手:“不,就明日,今日尽够了,现在太子怒发冲冠,兖王怕不敌不敢动手,必正想着如何圜转,你派人去捉了兖王的人,逼兖王动手。”
他搁下杯子,略一思量,道:“苏璃沫的救兵,那个道士,放他进城。”
察风低头应:“是,属下派人装作暴/乱百姓将人困住,他没有察觉。”
符奚摇摇头轻啧一声,笑着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沉声道:“太子和兖王,万不能死了其中一个。”
察风愣了一下,这话不像少主脾性,他依旧听令行事,点头应下。
中震以往话多爱进言,今日一反常态未发一言,必是心中还有不满,察风思量片刻还是准备开口劝解他几句。
中震却率先开口,道:“温柔乡,销魂骨。”少主已经无用,他会自去给先主报仇!
说罢转身便走。
察风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惘然,中震此番想法一旦生成,便很难逆转,长久下去恐生事端。
第43章 困兽与背叛
自昨夜起, 院外便火光震天,却反常地安静,无人与他的人交涉。
一直到今日早, 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 有人疾步走进来回禀:“殿下,我等无用, 太子的人脱身走了。”
姜鸿殊捂着伤口坐起身,昨日夜里围在苏府的农户便消失了,他派守在密室的人和张福海未有一人回来禀报,看来此计已经无用了,他了然般问:“太子的人进城了?”
侍从应:“是。”
姜鸿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道:“看来我们埋伏在城外的人折了。”他突然惊醒似的, 抓着人追问, “彦家如何?可回来了?”
侍从回:“彦将军未归。”
他闭着眼,眼珠子掩在眼皮下飞快转动, 忽而起身道:“告御状成与不成怕还是未知, 去叫李固安来!”
侍从头垂地更低, 回禀:“李将军被太子的人捉了, 如今生死不明。”
姜鸿殊气地摔了被子起身,伤口因为动作剧烈的抽疼一下,他停下来抚/胸镇定片刻, 怒道:“我去见太子!”李固安是他手中能将, 是他如今唯一可仰仗之人, 若是失了他,此局怕是要被太子玩弄股掌之间, 再难抵抗。
侍从忙道:“殿下, 您身上还有伤。”
“顾不得了。”他快步往外走。
将出了房门, 就见太子带了一众人马站在院外。他面上不见昨夜惊慌神色,脸上挂了得意微笑,出言讥讽:“皇弟这是去哪儿?”
姜鸿殊命院中看守之人放行,态度终于软了下来:“皇兄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皇兄。”
太子看一眼院中人马,而后慢悠悠走了进来,脸上笑意不减:“昨晚一别,我还以为再难见到皇弟了呢!”
姜鸿殊脸上血色褪尽,他如今勉强可与太子打个平手,京里情况还不知,此时最好息止干戈,垂首道:“以前是我不对,还请皇兄放了李固安。”
“诶。”太子嘴里发出一声怪哼,道:“原来皇弟也会做这俯首神态,你自小骄傲,我还以为此生都见不到你这般模样了呢。”
他拍了拍手,继续道:“不过,李固安不在我这,若是皇弟手中能人不见了,只怕是其主而逃了,怎么能来寻到本宫身上呢?”
姜鸿殊方得了回禀,必然不信他的话,他抬头看了一眼太子,见他嗤笑神情,猜到恐难善了,道:“如今城中局势已定,皇兄与我再斗下去只会让潜邸隐忍的三皇弟渔翁得利,不如我与皇兄从此收手,不要困斗一场反而让别人钻了空子。”
“哈哈哈。”太子笑得前俯后仰,半晌才堪堪停住,脸上爬满恨意,怒道:“昨夜里皇弟是何等嚣张,你该不会以为本宫现下就忘了吧?”
“本宫生来就是储君,是父皇钦定的未来天子,你想要爬到我头上,踩着入东宫,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此刻不会还以为可以与我打个平手吧?那你可就错了,受了重伤又失了李固安的你,如何能与我斗?”
“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皇兄也不好拂了你的意,你所谓的御状我已派人去查,但是这么多日过去父皇竟没有派人进城,可见你的人被阻了,不管是我的人所为,还是三弟的人所为,你这计谋始终是不成了。”
他看着姜鸿殊突变的脸色,愈发凑近一步,道:“既然皇弟提醒了本宫,本宫就顺势而为夺了你这计谋,将农户一事彻底栽在皇弟头上,到时候怎么会便宜了三皇弟呢?终归胜利的是我这个拯救一城百姓于水火的太子呀哈哈哈!”
姜鸿殊目眦尽裂:“在汝宁城里,苏家便脱不了干系,苏学士是你的开蒙师,你也摘不脱身。”
太子摇摇头:“我哪里要摘开身了,只要能扳倒你,苏家又算什么,弃了就是了。”他说完起身,在姜鸿殊绝望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姜鸿殊快速起身,撕扯到胸前伤口,疼地又坐了回去,又气又怕,心口起伏不定,忽然梁上传来一声轻笑:“兖王殿下,你现在处境真是危险啊!”
他迅速抬头往梁上看,隐在暗处的人也没有躲避之意,径直跳了下来。
姜鸿殊此时如惊弓之鸟,慌忙退了一步,质问:“你是谁?”
中震犹自在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边喝边道:“我是符氏死士,想必兖王也有所耳闻。”
姜鸿殊听到此处,吓地一退再退,中震起身迎上去:“兖王不必怕我,我不是来火上浇油,而是来助你!”
姜鸿殊不信:“为何帮我?”
中震道:“也不算帮你,咱们合作一场,各取所需如何?李固安在我手里,我可以将人还给你,我还可以帮你活捉少主和死士,哦对了,还有你的妹妹舞阳公主,我也可以帮你找回来。”
姜鸿殊谨慎地盯着他问:“你要我做什么?”
中震眼中迸发出浓烈恨意:“殿下放心,这是一笔绝不赔本的买卖,我只要殿下承诺帮我杀了太子,日后登顶帝位帮我主翻案即可。”
姜鸿殊下意识拒绝:“不行,杀了太子,父皇饶不了我。”
“殿下只管杀,到时候我助殿下栽赃在少主头上,沾不了你的手。”中震循循善诱。
姜鸿殊沉默下来,将要开口,便听对方道:“我为何来找你,殿下不必多问,若你不允,我自去杀了太子便是,便是不翻案又如何,只是你连日来四处寻找的公主,你怕是此生都找不回来了。”
如今太子已经不打算给他活路,这厢却有人说可以助他杀太子寻死士,还会将舞阳还给他,不论是真是假,他都顾不得了,姜鸿殊不过思索片刻,忙开口应承:“好,你若说到做到,我日后登基,必言而有信!”
中震道:“好,殿下果决我也不会食言,我这便去将舞阳公主带来作为给殿下的同盟礼。”
姜鸿殊眼中惊喜还未褪去,对方已经消失在梁上。
他脑子懵懵的还未消化完全,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来人急道:“殿下,李固安前来请罪。”
他快速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李固安。
李固安肩上有血,衣衫褴褛,必是经受了一场恶战,他跪地拱手道:“是属下无能,敌不过人,被打晕扔在了隔间,还请殿下治罪。”
姜鸿殊想起方才身上不见一丝伤痕的死士,暗道:能将李固安伤至此,却还能完美脱身,果真是罕见的高手,且足可见忠心,为了翻案一事求到他头上,想必符氏子无用,他们内部已经生乱,若是能为他所用,也算是一名悍将。
他冷哼一声,笑意不达眼底,这次他再也不会给太子翻身的机会,功劳、民心和皇位他都要!
——
苏璃沫在卧房里打转,她心中躁郁难平,急地摔了杯盏摆件,忍不住打骂了一圈身边侍女,方散了心中的怒火。
她猛地灌了一盏凉茶进肚,终于平静下来。
昨夜太子慌乱间来寻他,说是兖王已经坦言派人进京告御状,因为弃麦种茶残害百姓一事将太子和苏家都告了,她当时吓破了胆,以为太子和苏家都无望了。
谁知道后半夜太子的救兵竟然及时赶来,解了困局。
可是这御状已经递上了京城,不管此刻成与不成,又或是被谁拦了下来,此刻她苏家都被人抓了把柄,到时候无论是栽在太子头上还是兖王头上,苏家都躲不掉。
且又是造反这么好的一个把柄,不论是哪一方都不会甘心放过。
太子如今翻起身来压了兖王一头,又怕御状一事成真,十有八九会舍弃苏家,将百姓一事栽在苏家和兖王头上,到时候即便是御状一事成真,太子也能颠倒黑白,到时候倒霉的便是兖王和苏家,自然与他无关。
苏家怕是要大难临头了,她的太子妃梦也要碎了。
不,她不甘心!
她还有一线生机,只要周道陵进城,她就还有翻身的可能。
太子重道,府中便养有道士,又因母家外戚出了令玉真人这么个德高望重的归隐女道士,便更是信重道士之言几分。
只要周道陵出面保她,她就还有生机,届时只要她站在太子身边,助太子借苏家成事,她就还有希望。
苏璃沫思及此,忙扬声唤人:“周道陵可进城了?”
衙卫属于苏东旭麾下,只听苏东旭命令行事,如今这时节只有府中小厮但凭她差遣,小厮道:“大姑娘,小的派人去请了,周道陵回道即刻出发,此刻还未见进城。”
苏璃沫气地攥紧了双手,指甲几乎陷进掌肉里,她忍了忍心中惊慌,道:“再去探,如是周道陵进城,立刻接进府中来。”
小厮回:“是。”
人走尽,苏璃沫心中更加惶恐不安,凤凰山脉离此不过两日车程,为何已经三五日过去,还不见周道陵进城,若是路上一个行差踏错,她岂不是要与苏家人陪葬。
她愈想深处,愈发着急,恨不得亲自出了城去寻人。
忽然外头跑进来一个丫头,慌乱间失手打碎了门边花瓶,她气地大步走过去,一脚将人踹翻,骂道:“小贱人,如今府中事急慌乱,你竟还这般没有眼色,仔细我叫人剥了你的皮。”
丫头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低颤,回:“大姑娘饶命,奴婢再不敢了,是太子殿下派了人来请大姑娘,说是有位周道士点名要见您,奴婢慌了神这才一不小心撞了花瓶,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大姑娘饶我一命......”
丫头话还没说完,苏璃沫便一脸惊喜地快步跑了出去。
天可怜见,她苏璃沫,命不该绝!
第44章 叛主而逃
苏璃沫远远便见周道陵立于院中, 他与令玉真人师出同门,是老道士门下最小的弟子,虽同门师姐令玉真人已至不惑之年, 他却还未立。
长身玉立, 将那身道袍穿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苏璃沫快步迎上去,十分亲近地喊:“小师叔。”
周道陵原名为何无人知晓, 他整日关在山中,也从不与人亲近走动,只有一个贪吃的毛病,苏璃沫抓了他这个特点,十分费力地研读厨经, 攻克厨艺, 借用美食接近他。
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愿意交她为友,临行时为谢此间吃食, 承诺日后必助她渡一难。
周道陵臂弯里挂着一只拂尘, 扬眉看她, 道:“璃沫。”
周道陵不近朝堂, 却与朝务自有判断,每每议事断言从无差池,因此皇子贵胄和朝堂言官, 纷纷高看他一眼。
天子信道, 常坐与众道士论道, 因此举国都重道,太子也不能免俗, 他本就受父皇影响重道, 又偏爱那道士们于卦炉烟火缭绕间起八卦算六爻, 推演决断后,断言他是天道真命天子,必要承继大业。
因此他更看重周道陵几分,见他与苏璃沫略有亲近之意,也更高看她几分。
周道陵见苏璃沫神色,勾唇一笑,他是受托而来,这小丫头又一心想要做太子妃,不过就是想借他的嘴抬一抬自己的分量,他当初承诺了她会助她,就不会食言,一言而已,说完也就两清了。
且她若真的有命入东宫,与自己更是好处多多。
他在空中扬了扬手中拂尘,又落回臂弯,眼神看向苏璃沫,却又越过她不知看向何处,一脸严肃道:“有凤来仪,清贵无匹。”
说完惊醒似的回神,冲太子作礼请罪:“请殿下责罚,往日在令玉真人处我便见此女气度清贵,许久不见,便没有忍住脱口而出,求殿下恕我一介山野之人妄言之罪。”
太子听罢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苏璃沫一眼,而后轻轻笑开了,道:“不过一句感叹,何罪之有,正巧本宫有多事不绝,还请周道陵与我一道去论一论。”
周道陵惶恐作礼应下。
苏璃沫未发一言事情便已经完美解决,她忙悄悄躬身周道陵他道谢。
苏璃沫等在太子书房外不肯离去,如今她保住了自己,却还是苏家人,若不解决了苏家,她还是难逃坐罪。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周道陵才从书房里走出来,他看着还在门外等候的苏璃沫,道:“你真是好沉稳的性子。”
此刻周身无人,苏璃沫又屈膝与他道谢:“多谢师叔救我一命。”
周道陵摇摇头:“我不过一言而已,不过。”他打量一眼四处,收回目光,“如今事态复杂,可不是我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还需你自己多筹谋筹谋。”
苏璃沫仰脸一笑,道:“多谢师叔关切。”
说完便央太子近侍通禀求见,不多时近侍出来召她进去。
周道陵见状挑了挑眉,走远了。
苏璃沫与太子跪安,道:“殿下,苏家牵连进御状一事中,恐牵连殿下,苏家有罪。”
太子坐在厅上,看着她道:“你既然这样说,必是有所筹谋,说与我听听。”
苏璃沫伏在地上,极痛心道:“臣女说过此生只事忠殿下,但为殿下所谋,一定高于家族百倍。所以臣女的筹谋虽然大逆不道,但事关殿下,臣女必要做出取舍,求殿下不要厌臣女狠心。”
太子看着她伏地哭泣模样,不为所动,静等她后言。
苏璃沫抽噎片刻,忽然抬头坚定地看着太子,道:“不论殿下要摘除此身,还是想借用苏家扳倒兖王,臣女都会站在殿下这一边,随时为殿下出言作证。总之,苏家所作所为皆与殿下无关,臣女保证绝不会牵连殿下分毫。”
太子眼底的笑意突然化作惊愕,他不可置信地问:“舍你全族,你也愿意?”
苏璃沫回望过来,郑重重申:“臣女此生只事忠殿下,但为殿下所谋,一定高于家族百倍。”
太子抚掌大笑,然后起身将她扶了起来,道:“你果然胆智过人,你放心,本宫日后必不会亏待了你。”
苏璃沫面庞染上羞意:“臣女只求殿下好,别的再无所求。”
——
中震出了苏府,苦苦坚持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一步跪倒在地,半晌才缓过劲来扯碎里衣,包扎好腹上伤口,扶着墙爬起身。
他方才与兖王近臣李固安交手,此人武功极高,虽然他把对方击伤,却也换了自己一身的伤,为了与兖王同盟,他不能显露出自己受伤的事实,因为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谈判。
他又喘息片刻,飞快地沿着街道飞身回去。
察风率众化身百姓沿后街往外走,明日禁卫军储领军就要抵达汝宁城,城外布防需慎之又慎,轻易不能走漏了人出去,明日又要撤离得早,不能让朝廷发现有他们从中作梗的痕迹,一切都是望着那把龙椅失了心智的两位皇子自发而为。
他方走出后门便与中震擦肩而过,他停下脚步回头,却见对方脚步匆匆,飞快地往后院去了。
察风略一迟疑,又继续率众前行,中震如今不服管教,御下之事等他办完事回来再报与少主处置。
行至城门处,城中兖王侍卫架刀而行,虽行色匆匆却不见溃败之色,那刀柄反光晃了他的眼,他突然脑内灵光一闪,想起方才擦肩而过时中震身上的鲜血腥臭味,以及他护在手下的衣摆腹部。
他心中警铃大作,迅速吩咐完众人,快速狂奔回去。
中震对舞阳公主敌意深重,虽然他一再告诫,也加派了人手护院,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告诉少主此事,他们于死士营多年携手,他总想着给中震一个机会,待他思绪转变过来,把少主当先主对待,想通了也就无事了。
少主耽于太子与兖王一事,时常又刻意躲避舞阳公主,因此不常关注东院情状,只叫他命人看顾好。因此他回了府未有踌躇,径直先去了舞阳公主的院子。
若是公主出了意外,他万死难辞其咎。
东院里寂静一片,他快步走进去,不见看守死士身影,只见三个宫女躺倒在地,门框晃动,室内空荡,舞阳公主已不在府中。
察风飞身去了后院死士住处,果然屋内躺倒一众被药晕的死士,中震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立刻越身上房顶,四下观望,心里飞快地分析,中震始终最恨的是太子,凭他一己之力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手刃太子,他此时最有可能投靠兖王。加上兖王连日来在城中大肆寻找公主,所以中震极有可能是掳了公主送与兖王以示投诚决心。
他沿途飞身往苏府方向而去,直至苏府街外,依旧没有看到中震身影,他始终是晚了一步。
察风悔意突起,气恼自己犹豫寡断,不然也不会让中震钻了空子,快速回身奔回,径直往少主院子而去,立在门外敲了敲门。
符奚收了手中信纸,京城里太子党和兖王□□不休,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手肘撑着桌子笑得天真明朗。
谁都逃不了。
他听见叩门声,低声道:“进来。”
察风甫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首道:“少主,是属下不察,中震叛主而逃,还掳走了公主。”
符奚脸上笑意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突然起身,气力过大将桌子带翻,揪住察风的衣领怒吼:“你说什么?”
察风不敢直视他怒火,回:“中震叛主而逃,还掳走了公主。”
符奚手上用力将人掀翻在地,回身抽剑在手,逼问:“中震有反意是什么时候的事,仔细说与我听。”
察风忙道:“就在少主下令释放农户家眷那日,中震不肯,曾有意要伤舞阳公主,被属下拦了下来,都是属下武断,以为他一心向主,只是一时不解困顿才做出错事,谁知他竟然反了。”
符奚执剑在手,昂首向上,颌面咯吱咯吱滚动,心中怒火冲天,最终忍了下来,垂眸看他:“你与他相处甚久,他反了会去何处,可有论断?”
察风忙道:“兖王,一定是兖王,中震一心要杀太子为先主报仇,如今城中只有兖王可与太子抗衡,兖王又在四处寻找公主,他必是投靠兖王去了。”
符奚执刀而走,察风忙追出去将人拦住:“少主,我们的人大部分在城外,完全没有计策过此事,此刻去恐难敌众。若是太子与兖王联手,我等无异于自投罗网。”
符奚将刀架在察风脖子上:“让开!”
察风苦求:“少主不可,且再等等,明日储领军一来,舞阳公主必是安全的。”
小公主如今不知情况如何,又不知要害怕哭泣到如何情状,这种联想一旦于脑海中产生,便令他害怕揪心:“我等不了,若是他们敢伤她一丝一毫,我必扒了他们的皮。”
察风还要拦,忽见少主手上无力,一瞬间仰躺晕倒在地,发间那颗魂铃急促作响,他忙上去将人拖住。
是魂引,中震偷了魂引!
他飞快自怀中掏出一只鸣镝吹响,召集所有死士迅速归位。
第45章 至暗深渊
魂铃狂乱作响, 细碎纷乱直往他耳朵里钻,符奚脑子快要炸开,纷纷扰扰全是符家和死士营的过往, 一遍遍在脑海里走马, 有很多不应该记起的东西,他记了起来。
大概他还在襁褓中时, 父亲和母亲还是互相倾慕的依恋模样,冲他笑得温暖和煦。
光影突然一转,他看到自己冒着大雪守在草丛中,面前一个朦胧身影转过身,面庞突然无比清晰起来, 他跑了上去:“父亲, 父亲。”
那感觉太过真实, 他似乎还能感觉到自己脚步踉跄中摔倒在地后,那双扎根在雪地里的腿, 只剩僵疼麻木。
他不在乎, 跑过去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摆, 面上尽是孺慕之情。
他长到五岁上, 父亲从未去看过他,只是将他和母亲锁在院子里,老门房大概是看他可怜, 便骗着他:“将军出征去了, 已经多少年没回来了, 你别再念着了。”
他起初是信的,后来从母亲日夜念叨的嘴里琢磨出来, 事实并非如此。他偷偷跑出去几次, 知道了父亲常在府中, 也常看见他陪伴另一个男孩。
他想,父亲大概是忘了他,毕竟下人说他妻妾多,一定还有别的孩子,他只是暂时将自己忘了,只要他去找父亲,父亲一定会看见他。
他好不容易避过了院子外的下人,蹲在父亲门外等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得到了这个能跟他说话的机会。
父亲不认得他,他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面上尽是陌生和疏离,而后因为恼怒他的纠缠,一抬脚将他踹翻。
他蜷缩在雪地里,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又慌忙爬上去拉着父亲衣摆,嘴里哭喊着:“父亲,我是符奚,您不记得我了吗?”
立在一侧的下人上前解释:“将军,这是那个勿吉妾室之子。”
父亲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眉头狠皱,面露嫌恶,斥道:“滚,到下人房里去,你要记住,你是勿吉人之子,我此生只有瑜儿一子,再无其他。”
而后冷着脸将他再次踢翻,脚上下了十成十的力气,他躺了一个月多,险些没能活下来。
自此之后,他模糊记得自己被要求改名为完颜符奚,完颜是母亲在勿吉的姓氏,他从此连冠家姓的资格都没有了。
回忆叫他痛苦地胸口剧烈起伏,他口中呼吸粗重,只进难出,忽然有人在耳侧轻唤:“奚儿,我的好奚儿。”
符奚听着这声音又孺慕又害怕,那声音迷迷蒙蒙的就跗在耳朵上,他控住不住浑身哆嗦着抖。
那声音由远及近,清晰地在脑中炸开,符奚猛然睁开了眼睛,是母亲,她从没有这么笑得温和过,眼睛柔柔地落在他身上,他眼中酸涩,脱口而出:“母亲。”
她依旧笑意盈盈,面庞由近及远,模糊起来,忽然又急促拉进,一脸的厌恶凶狠模样:“勿吉贱种,你去死吧!”她说完便扬手掐过来。
符奚这一次不想再承受她的怒火,不想再被迫接受这一切,他要逃离。
远处那片和煦光影里好像有人,他下意识觉得,唯有那里的人可以救他。
他奋力反抗,手上用力将母亲推开,踉跄着跑了出去。
放过我,放过我,求你们放过我。
前方浓雾厚重,只在隐约间能看到熹微光影,符奚不顾一切向前奔跑,两边人影交错。
“杀了他,他是勿吉贱种。”
“你不配做符家人。”
“死士营,你不杀人,就会死,你要做手握屠刀之人,还是被屠之人?”
“废物,如此小事也能失败,去领鞭刑。”
“你真该死,你就不应该活着。”
......
他眼前人影轮转,声音嘈杂,密密麻麻全是恶念诅咒,有人手持刀剑,撕扯着他,要把他拖入至暗深渊,那些他这些年骐骥又努力忘却的生死过往,一个个突破记忆,赤/裸/裸地砸在眼前。
符奚脚步不敢停下,他不知是怕,还是脑中生的欲/望作祟,拼命地往前奔跑。
脑海中有一双清澈眉眼,他只要朝着前方奔去,她会来救他。
他终于跑到尽头,眼前浓雾散尽,耳边嘈杂的惊叫怒吼声远去,留下一片空旷的嗡鸣,前方碎光瞬间扩大,化作广阔炙热光辉,瞬间将他吞没。
幻影褪去,眼前是熟悉的幔帐,透过日光,有模糊的人影映在其上,里面传来细弱哭声。
符奚抬手撩开幔帐,眼前人飞快地转身,眼底是氤氲水汽:“符奚......”
他突然想起察风说她被抓了,急问:“你可有事?”
小公主寻上来拽了他腰带在手里攥着,要哭不哭的模样,看的他心里百转揪心。
忽然她手上使力将他带翻,他不察,一瞬间跌落在柔软的被褥上。怕砸伤她,腰腹用力急促地换了个方向,双手摆开仰躺了下去。
床柩嘎吱作响,眼前幔帐在迷蒙而细碎的日光下晃动,光影缭乱,他感觉自己看不清面前之人,脑子昏昏沉沉的,下一刻就要沉沉睡去。
小公主落在他身上,手撑在他心口,一头青丝散落下来,在他额头与他头上青丝交融,而后支撑不住般伏在他耳后,伴随着清凌凌的笑声,痒意直通头皮,符奚没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扶她颤动的肩头。
她扭了一下肩膀摆开他的钳制,双臂用力撑起身,一双眼睛微眯,小猫似的亮起了爪子,眼底是满满嗔意:“我叫人抓了,你也不来救我。”
她的脸好红,似乎眼睛微眯着才能看清他,似嗔似恼,说不出的欲/走还留,缠绵缱绻。
霜白脖颈在中衣下显露,再往下,是他起伏不定的心口。
符奚抓了她的手在掌心握着,沙哑着声音解释:“我救你,我心急如焚。”
小公主不肯安分,想要挣脱他的手。他不知是羞还是急,心口涌动出酸涩疼意,又似渴/求,血液里激流涌动横撞,他惊悸一刻,然后不管不顾地将人掀翻,反客为主。
他心底急促涌动的渴/望洪流几乎要摧毁他长久以来高高筑起的防线,避无可避,又无法抵挡。
从未如此主动,荒唐过。
床柩禁不住般晃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小公主双手撑着他胸口阻止他的逼近,眼中迷离更甚于迷茫,眼底是通红嗜/欲,靡颜腻理,欲拒还迎,美得勾魂摄魄,钻心蚀骨,诱他沉沦。
符奚沉身压了她的手,逼得她移开推拒的掌心,攀附上他肩头,翻手向上的微弱力量,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符奚将她拥紧,手摸索到她发间,将人往上抬了抬,以一种迎接他的姿态,与他额头相抵,他一点点摩挲而下,吻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两腮,然后来到她的唇边。
他突然退开一步,眼睛牢牢盯着她颤动的双睫和低垂不敢直视他的眉眼,诱哄道:“书书,看我。”
那双眼睛又向下垂了几分,忽而振翅般扬起,小心翼翼地迎了上来,低低唤了一声:“符奚。”
符奚满足地心里发酸发胀,再也无法抑制般急切地低头吻上去,极致的渴望带领他攻城略地,辗转贪恋。
小公主扶在他肩头的手松开,依赖地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手脚缠缚,青丝纠结,再难分出你我。
她突然偏头离了他,口中呼吸急促,迷茫与渴望交织,窒息感却蛮横地横亘在呼吸之间。她眼底蓄满了泪,手却还在他脖颈间,微微用了力攀上他肩胛紧紧搂住,声音不成调地抖,委屈巴巴的哭诉他的粗鲁:“我不能呼吸了。”
他没忍住低声笑开了,依旧迎上去,只是浅浅一吻便将人翻转过来,两人位置对调,道:“这次换你欺负我。”
小公主得了令,恶狠狠地扬言要报复回来,低头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在他痛呻出声时笑着停了下来,挑着眉眼作狠,模样恶劣,像个妖精。
而后抬指在他额头一点:“我困了。”说完彻底泄了力,趴在他耳侧沉睡了过去。
符奚止不住心中悸动,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她空气中的肌肤冰凉,他忙拉了被褥将人裹住,抓了她的手在心口暖着,他的滚烫情意渡过去。
这次,换他暖她。
怀中人呼吸逐渐平稳,符奚与她交颈而卧,幔帐外日光大盛,坚定而炙热地照射进来,驱散黑暗和恐惧,唯赠与他光明。
而今以后,天下寂寞无行路,有人归来同住。
他不再是一个人。
......
“少主,醒醒。”察风望着榻上少主颓糜神色,以及丝毫不反抗地消极沉沦模样,他又急又慌,拼了命想要唤醒他。
魂引入梦,若不能梦醒,就以魂祭。
好在呼唤片刻,少主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忙道:“属下求少主血祭,不然魂铃会一直控制少主。”
符奚于梦中惊醒,梦里太美好,以至于夺了他全部神思力气,他四肢颓懒,使不出力气,只静静盯着察风。
眼中蓄满沉郁迷离,有片刻迷茫,立即清醒过来,他眼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痛苦地阖眸,忽然睁开眼睛,咬牙切齿:“与我血祭。”
那沾了勿吉秘药的血刃在手,符奚用力抵在心口推送进血脉。
可笑的是,这魂引血祭术还是他母族秘术,取死士之血以秘药融合,送进血脉,得永世控制,从此没有人可以背叛他,背叛者自毙。
这肮脏的秘术与他而言,除了与他痛苦和牵制,再无他用。
自私的符家人,便是恨极了勿吉,依旧要用勿吉秘术绑定部下,将人用血脉死死困于身边,不敢也不容背叛。
母亲对父亲的恨意,父亲对母亲的恨意,如今都倾数落在他身上了。
他眼底殷红,愤怒地嘶吼出声,然后将血刃拔出,扯了衣裳裹住伤口起身:“与我去清缴叛逆!”
作者有话说:
符奚在我的细纲中有完整而详细的人物设定,不知道我的笔力能不能表达出来,但是写这一章的时候,只是想象他的童年就会忍不住流泪,他的童年太不幸了,他从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爱,所以对爱情抱着自卑又恐惧的心理,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不配,所以他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舞阳的爱,也不懂如何表达,我借用魂引让他在梦里承认了,一瞬间好欣慰又好难过,我会让符奚和舞阳历尽千辛以后幸福地在一起的。——哭崩了的老母亲
第46章 歪门邪道
姜德书迷迷糊糊转醒, 头懵懵的好像有一个铁钵罩着脑袋,耳内轰鸣,听不清楚周遭声音, 突然天旋地转又倒了下去, 伏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起身往外走。
行走间又觉得头疼, 使劲拍了拍脑袋,突然想起昏迷前被一个还算眼熟的死士一掌拍晕,然后她就失去意识了。
可是她怎么说也算自己人吧,他敢打晕她,难道不怕符奚治罪吗?
门紧紧锁着, 她敲了几下, 不见有人过来, 仔细去听,外面吵吵嚷嚷的, 喧闹异常。她透过门缝去看, 远处院门口站着李固安, 兖王最信任的手下。
但是不管她怎么拍打呼喊, 他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活像特意看守着她似的。
看守?
难道她被兖王找到抓回来了?可是明明就是死士打晕了她,怎么会在兖王这里呢?
姜德书突然福至心灵, 反应过来惊叹:那个死士背叛了符奚!
她突然干咳两声, 喉咙哑哑的, 回身倒了一杯水灌下去。
虽然但是,照目前情形来看, 兖王没有绑她也没有打她, 她应该没什么危险的吧。
姜德书又凑到门边去偷偷往外看, 院门口带刀的侍从纷纷步履匆匆,兖王和太子斗法正胶着,现在貌似没时间管她。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古代的房子不设置后窗,前面门窗紧闭,院外还有李固安守着,她根本出不去。
忽然门锁响动,姜德书揪着衣摆快速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婢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殿下,奴婢奉命来给您送午膳。”
她穿着苏家婢女的衣裳,所以连苏家人也被兖王策反了,他可真是厉害。
姜德书下意识往院外看,李固安正巧看过来,与她四目相对。她装作轻松无事的模样接了婢女递过来的饭碗开始吃饭,过了一会儿再去看时,李固安已经把眼睛移开了。
她故意慢悠悠地吃,与婢女搭话:“兖皇兄呢?我想见他。”
婢女立在一旁不肯张嘴。
姜德书也不着急,吃了一会儿叹气道:“我被抓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兖皇兄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你去帮我问问他可好?”
婢女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殿下事忙。”
姜德书仔细看她一眼,拉长声调哦了一声,道:“我吃饱了。”
婢女走上来收拾碗筷,手腕间梅花烙印若隐若现,她曾经在兖王随身侍女身上看见过,所以这人根本不是苏家下人,而是埋伏在苏家的间谍。
姜德书不动声色的感叹:兖王果然比太子聪明些。
见婢女收拾完毕就要走,她飞快往外看一眼,李固安已经不见人影,此刻是逃跑的好机会。
她环看一圈房间,趁手的兵器几乎没有,只有桌边卧着一个烛台,姜德书不动声色地往烛台边挪了挪,忽然手扶上肚子痛呻出声:“我肚子好疼,快救救我。”
婢女听到声音顿了顿,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方疾步走过来,问:“殿下,您怎么了?”
姜德书捂着肚子趴伏在桌子上,痛苦地抽搐,虚弱道:“死士给我灌了药,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药,我实在疼的不行。”好吃好喝供着她的符奚若是听到这话,估计会气地咬牙切齿。
婢女立在原地踌躇不近她的身,姜德书怕拖延时间,扑通一声磕在桌子上,装作晕了过去,婢女慌忙伸手来扶她。
姜德书等她矮下身来,抓紧了烛台冲她背狠狠砸上去,将她打晕了。
她费力剥下她的外衣,套在身上:“是你主子先害我的,我只为自保,这可怨不得我。”说完快速走出去把门锁了,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不知道李固安什么时候会回来,而且外面有人声,大门是走不成了。
院西侧有一棵茂密大树,她曾经感化符奚的时候不知道爬了多少回树,她敢说历届公主没有一个比她会爬树。
姜德书快速跑过去几下便爬了上去,手抓着树枝掩在树干中,伸脚往墙上够,脚尖触到墙体,身形一摆荡了过去,还没抓稳便听到隔壁院内有人笑着打趣:“不知姑娘是窜天的猴儿,还是那梁上的贼。”
姜德书吓地手脚一哆嗦,紧紧攀住墙壁才没摔下来,她恶狠狠地竖了跟手指在嘴前:“嘘。”
墙下身着道袍的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恼反笑,竟还伸手示意接她,姜德书没看见般犹自抓住墙壁,将身体沉下去,侧眼观察离地面不远时,闭着眼跳了下去。
她落地时没站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小腿震得发麻,只好蹲在地上缓息。
年轻道士矮下身凑过来套近乎:“让我猜猜姑娘身份。”
姜德书白了他一眼,扯扯身上的外衫给他看,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不合身的衣裳骗不了人,你是舞阳公主吧?”
姜德书脸瞬间憋得通红:“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要是把我供出去佛祖不会饶了你的!”
周道陵笑开了:“我们奉三清为至高神,老聃为教祖,与佛祖可沾不着边儿。”
总之就是说她没文化,姜德书低哼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唬他,又作势缝嘴:“你最好当做没看见,烂在肚子里,不然。”
周道陵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期待她后言,一点儿也没被她唬住。
姜德书一口气梗在心口,闷闷道:“不然本公主就记住你了,你只要犯错我就让父皇治你的罪。”
对方突然收了笑,抿着嘴郑重点头:“好,我记住了。”
姜德书揉了揉腿起身,沿着墙往外走,走出去几步见那道士还跟着自己,忙赶人:“你别跟着我了。”
周道陵听罢停了下来,幽幽道:“小公主,你出不去的。”
这话有道理,姜德书干脆也停了下来,问:“你是谁?我在苏府怎么从没见过你。”
他笑了笑:“世人唤我周道陵,想必公主不曾听说过。”
原主知不知道周道陵她不清楚,但是她是肯定知道的,书里玄啊道的描述笔墨不少,这周道陵可是为苏璃沫入东宫出了大力的。
与苏璃沫为伍的人,在她眼里都算不得好人,她面上的嫌弃太过明显,被对方一眼看穿:“怎么,听说过我?”
姜德书撇撇嘴:“没听说过,不过你也看到了,苏家是恶人,我那两位皇兄也不是好人,你与他们搅合在一起,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周道陵突然热情起来:“我若助你出去,可就算是好人了?”
姜德书有点激动,顺势激他,切了一声,道:“你能吗?”
他将拂尘扎在腰间,摆了摆头往前走:“这还能有假。”
两人就在这院子里转来转去,不多时便来到一个狗洞前,他道:“就此出去,简单得很。”
姜德书原以为过程有多惊险,耸了耸肩膀道:“多谢你了。”说着便蹲下往外爬。
周道陵忙拉住她,小公主不耐烦地回头补充:“你是好人行了吧!”
他没忍住笑开了,忙开口诱惑她:“苏璃沫要舍弃苏家,推苏东旭出来顶罪助太子成事。”他努了努嘴示意她看隔壁院子,“苏东旭还当事态已经解决,正欢喜呢,公主难道不感兴趣?”
姜德书还真的感兴趣,她退了回来,苏璃沫竟然这么狠心,也算是全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如果告诉苏东旭事实真相,他肯定会气急败坏狗急跳墙与太子反目成仇,那揭露太子罪行就是稳稳的事。或者把苏东旭放走,到时候太子和兖王还不得急死。
坑哥的事必须干,只是她不太信任周道陵:“你不是苏家的人吗?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言下之意是,你不是坑我呢吧?
周道陵突然变了脸:“谁说我是苏家的人?”
“你帮了苏璃沫的事我可都知道。”她一副你别装了我可都知道的模样。
周道陵梗了梗,道:“礼尚往来而已。”
姜德书没忍住问:“你真能推算天道吗?苏璃沫真的命里就是太子妃吗?”
他摆摆手:“什么推理演论、神仙道长,都是假的。我不过是想入朝却无门,整一出歪门邪道罢了。”
姜德书惊呆了,这人这么实诚的吗?她问:“你不怕我告诉父皇和太子?”
周道陵笑得更无所谓了:“便是你告诉又如何,陛下信道不过是为了求一个心静,难道真的信那道士的嘴?我看道士进言颇多,陛下可没采纳几件。”
他忽然叹了一声:“不信道的人一心向道,不过是有所求罢了,求的是与贵妃娘娘仙飞后相重逢。”
姜德书不说话了,虽然故事的主角是她爹妈,但是她是半路来的人,并不是原主,所以感触不深,只有一点淡淡的忧伤而已,她忙拉回话题:“我想放走苏东旭,你真愿意帮我?”
见周道陵点头,姜德书禁不住好奇,继续问:“你不管苏璃沫了?”两人在书里可是革命性同盟。
周道陵挑挑眉,道:“我何故要管她。”
这下姜德书心里更加惴惴,他愿意帮她,估计也打着不好的算盘。反正没有他,她也出不去,她干脆放弃深想。
周道陵提了她腰轻巧一跃就跳到了隔壁院子,姜德书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敲了敲,门瞬间被拉开,苏东旭一脸愕然道:“公主,你不是......”
姜德书也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她退了一步道:“我是特意来救你的,残害百姓的御状已到京城,太子也不知情况如何,为保万无一失,你的大女儿苏璃沫跟太子商议将罪责全部栽在你和兖王的头上,到时候她会出面作证弃苏家保太子。”
苏东旭瞳孔瞬间放大,却坚持己见不肯信她:“不......不会,璃沫是苏家人,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姜德书摇摇头啧了一声:“为了当太子妃她都能杀亲妹妹,你还指望她有人性呢?现在苏家挡了她的路,你们不死,她就脱不了身,你自己好好琢磨吧,再不走可就活不成了。”
苏东旭沉默了片刻,在他思量踌躇间忽然前院出来一声厉喝:“奉陛下之命,清缴反贼,太子兖王和苏家所有人一并拿下。”
第47章 一个吻
苏东旭吓地腿脚止不住地哆嗦, 他顾不得思考她是怎么知道其中密辛,又为何来救他,急问:“公主, 救救我, 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院子东侧有个小侧门,姜德书赶紧开了侧门道:“趁将士还没来得及围府, 你赶紧从这里走,等会我帮你拦住将士拖延时间,记得入护城河逃走,千万别在街上徘徊。”
苏东旭慌忙出了侧门,苏璃沫忽然打开院门跑了过来, 大喊:“父亲, 你要舍了全府吗?”
姜德书一脚将他踹出去, 快速关紧了门。
苏璃沫快速跑过来,被周道陵拦住,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师叔, 你竟然害我?”
周道陵笑着松了手:“怎么, 璃沫竟然当是什么好人, 以为我会一直帮你?”
苏璃沫震惊道:“你说过会助我!”
周道陵摆摆手,应承道:“我已经帮了你,我现在帮了别人。”
他看着苏璃沫茫然的表情, 笑道:“我可为殿下收揽周道陵, 若不成, 可杀之。璃沫与太子的对话,可全叫我听到了呢。”
他说罢看了一眼紧闭的侧门, 料想苏东旭已经跑远, 道:“喏, 放了你父亲的是小公主,若你敢便杀之,若不敢,黄泉路上怕是连同行之人也无。”他说完扬了扬拂尘飞走了。
姜德书一口老血梗在胸口,她就知道这人没憋什么好心,但是她又没害过他,有必要临走之前还激苏璃沫杀她吗?
果然苏璃沫已经被气的神志不清,她疾步逼近姜德书,举着剑就要劈下来。
姜德书迅速偏了身子想躲,但是左右是墙角,她躲不掉,手迅速向后摸索到木头门栓,快速抽出横在眼前想挡苏璃沫这一剑。
剑落在她头顶一寸忽然停住,苏璃沫刹那间被人一脚踹翻,滚落到一旁。眼前现出符奚的身影。
他眼睛未看姜德书,而是惊魂未定般抖着手将头一转,脖颈扭动间嘎吱作响,十指攥紧了将手中的刀,一步步逼近苏璃沫。
他眼中灌满暴怒,周身是浓重的嗜血煞气。
他一定会杀了苏璃沫,姜德书使出全身力气冲上去,伸手一捞却没抓住他的衣角,她大声喊:“符奚,你竟然看别的姑娘,你是不是有二心了?”
符奚身体瞬间顿住,转头愣楞地看着她。
苏璃沫趁着这个空档,哆嗦着往后跑。姜德书不在意她如何,她只是不想让符奚因为自己再染杀戮。
可是这动作激怒了符奚,令他愤怒的源头在他眼里就是粘板上的鱼肉,若鱼肉垂死挣扎,最令他厌烦不过。
他将头转过去不再理会姜德书,姜德书扑过去挡在他身前,埋怨:“你还看!”
他眼中杀意浓烈,迎着夜风,头顶的魂铃疯狂翻腾,发出刺耳的细碎叮铃声,便是她听到都觉得背脊发麻,果然符奚眼底蒙上怒意,变成极不清醒的模样。手紧紧握在她手臂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把她掀翻。
姜德书忍着痛意,抓着他的衣领,忽然踮起脚尖亲了上去,符奚的身体瞬间僵住,但是抓在她手臂的手不松反紧。
姜德书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她那带伤的手臂明天还能不能要了。
她手上用力挣脱他,抬手摸上他发尾,慢慢握住那个魂铃,然后扶着他后脑勺轻轻摩挲安慰,唇齿间越发温柔,细细密密地吻着他。
一吻毕,他脸上的怒火变成了懵懂,姜德书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将手收了回来,小声道:“下次魂铃再影响你,你不要想别的,只记得我亲你好不好?”
符奚将头一偏,眉间郁蹙,眼神却温柔下来,小心翼翼地落在她脸上,不错眼地细细打量。见她无事,睫毛突然活过来般急促地眨动了一下。
却突然再次错眼去看她身后的苏璃沫:“我要杀了她。”
他的嘴角抿成一条线,后槽牙咬得死紧,牵带着嘴角向后拉,眼中又爬起阴翳,举刀朝苏璃沫走过去。
苏璃沫吓地往后步,直退到墙上靠着,一脸狼狈,再不见以往清冷高傲模样,抖着声音道:“我苏家待你不薄。”
符奚因为愤怒五感尽失,已经听不到眼前人在说什么,这话若是落到他只会更加激怒他。
外院的人声由隔壁墙体传过来,又急速而过,就要搜到这个院子里来,姜德书赶紧抓了符奚的手,嗔怪一声:“你又看她。”
他眼底覆了一层因愤怒而起的疯魔底色,让他的眸子看起来迷离的很,因为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略显呆滞地看着她。
姜德书抬手摸摸他的脸:“只能看我。”
符奚眼睛牢牢盯着她,嘴唇微动,发出一声粗重抽吸,下意识偏头蹭过来,将脸依在她掌心被动揉搓,迷蒙怒火变成深沉眷恋。
他抬起手覆在她的手上,温柔地摩挲一下,突然感觉到指间黏腻,侧眼看到满手鲜血,他蓦地松了手,将手移在眼前怔住,第一次害怕血的味道。
他彻底清醒过来,蹒跚着退了一步,快速将手藏在身后衣衫上摩挲,不敢再碰她,眼睛藏在睫毛下抖索着看向她。
她这么美好,应该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得尽世间美好,而不应该沾染杀孽,不应该同他一样与在地狱里挣扎。
姜德书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小声道:“你别杀她,我悄悄放了苏东旭,有苏东旭这个隐患在,太子第一个便饶不了她,我不想让你碰她。”
两人侧耳相贴,看着是最亲密的的耳鬓厮磨,姜德书揽住他的腰,轻轻道:“带我走吧,父皇会收拾他们的,我不想在这,我想跟你走。”
符奚顺从了,他回应般伸过手将她揽紧,纵身飞了出去。
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符奚!”
姜德书心里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她,苏璃沫与她目光相接,她眼底错愕,惊恐道:“舞阳公主,你是已死之人,怎么会还活着?”
姜德书突然意识到今日是她来汝宁城的第三十天,系统设定,在她们生活产生交集的一个月后,苏璃沫就会重生。
所以苏璃沫重生了。
还不待她深想,忽然被大力大力撞开,她垂直落在苏府墙外的护城河里。
面前符奚眼中是满含后怕的盛恐,他死死盯着她下沉的身影,身后显露出一章阴冷的脸来,是打晕了她的那个死士。
中震举着剑狰狞一笑,朝符奚砍过来。符奚被这沉重一击几乎击溃,口中溢出鲜血,却不打算反击,不管不顾地跳进河里。
姜德书溺在水里,水瞬间灌进她的耳朵和鼻孔,她感觉胸中沉重,呛水的感觉只有一瞬,又被大片大片涌过来的河水阻回来。
她几尽窒息,无助地看着自己一点点下沉,意识逐渐涣散。
少年破水而来,将她护进怀里上浮,他面色苍白眸中染上殷红的雾气,愠容满面又惊慌失措。
她耳内嗡鸣却清晰的听到他说:“我的心不难得到,日后你若敢负我,我必活剐了你。”
语气里是咬牙切齿的妥协。
姜德书晕了过去,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眼前几乎崩溃的人展露一个安抚微笑。
符奚抖着手,低头凑过去听她鼻息,得到肯定的反馈后,后怕地身体剧烈颤抖,快速逼出她肺里的水,待她呼吸平稳,才夺回了自己的呼吸,将人安置好,抽刀回身。
中震看着他几乎站不稳的身形,站在原地举剑猖狂大笑:“一把利剑,无人能敌,你曾经是死士营里最强的那个,是最无情的疯子,先主最得意的利刃,你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你如今满身情谷欠,真是可惜可悲。”
符奚肩胛后移,肩上剧痛让他生理上止不住通体生寒,手心里流下黏腻血液,他捏紧了手中的刀,一步步向中震走去,面上突然挂了笑意:“你真是一条好狗,你既如此忠心,我便送你去见他。”
步履蹒跚间是令人惊骇的天真且残暴的破碎感。
中震曾见过他如此神情,他被死士们称为疯子就是因为他从不在乎身处何种情境,从无对生存的谷欠念执意,没有人能抵抗这样的他。
中震吓地后退一步,看了眼他掌心滴落的鲜血又停住,逼着自己迎了上去,他如今重伤,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符奚在他冲过来的那一刹那停住了,手中最趁手的刀掉落,他突然跪倒在地。
中震控制不住眼中笑意,一步步走过来,将剑架在符奚脖子上,道:“少主,给先主报仇的事就不劳烦你了,日后由我去做。”
符奚抬眸认真道:“你不行的。”他笑了一下,急速低头绕开剑,握住中震的手上抹过去,“因为你没命了。”
中震颈间被剑刃划过,他只来得及眨一下眼睛就感觉到手中传来一片温热,他惊恐地低头去看,鲜血汹涌而下,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襟和双手。
他甚至无法抬手去捂,只能抬眼艰难地滚动喉结发出一声呜咽。
符奚看着中震垂死挣扎,侧眼看了旁边躺着的姜德书一眼,不想再浪费时间,捡了自己的刀入鞘,起身睨着他道:“跟了我这么久,竟还是这么蠢。”
“好好去追寻你的先主吧,记得祈祷下辈子不要碰到我。”
中震倒地前使出全力捂住了脖子,终于勉强发出声音,他绝望地怒吼:“你活不长,总有人要杀你,我在地下等着你。”
他充耳不闻,脱了身上外衫将双手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矮身将姜德书抱起来,怀中人不重,但是他伤在背上,怀中重量还是将他带的身体一沉。他口中鲜血溢出,就落在她心口,一瞬间便渗透衣衫融了进去。
就像她方才亲吻他那样,用她所有爱意包容他至暗不堪之躯。
符奚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原来亲吻是这种滋味,与梦中无异。他拼尽全力抱紧了她,越身融进夜色。
第48章 黑化值归零
姜德书觉得四肢像散了架一样酸疼, 又因为睡太久了浑身不得劲,撑着酸痛的手臂费力爬起来。
宫女听见声音鱼贯进来,端了碗药给她喝, 道:“殿下您好歹醒了, 昨夜里您一直做噩梦,醒不过来也睡不下去, 可把奴婢们急坏了,最后还是符少主撑着身体给您灌了安神的药下去,您才勉强睡着。”
这事她完全不知道,因为她连噩梦都没做一个。
今早起来除了感觉四肢酸疼,她已经满血复活了。
姜德书脑子里只记得自己落水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忙问:“符奚怎么样了?”
宫女摇头:“我们自是近不了身的, 所以不清楚到底情况如何,不过昨夜里符少主来时, 我见他背上还在流血, 看样子伤得很重。”
姜德书脑海里突然现出背叛了符奚的死士那张阴冷的脸来, 她后怕地心里咯噔一下, 赶紧下床趿拉了鞋就往外跑,宫女追过去:“殿下,还没喝药呢!”
她回身抓了药碗顿顿两口灌了下去, 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他们现在住的还是之前的院子, 姜德书穿过两人住所之间的花园拱门, 冲到了符奚的房门前。叩了叩门见无人应,径直推门走进去。
绕过屏风就见符奚趴伏在床上, 正沉沉睡着。
姜德书伸长了脖子去看他伤口, 他侧着又睡的太靠里, 不方便查看。她干脆脱了鞋跳上去,跪在他身侧掀开他背上的被褥,伤口已经用伤布包扎过,看不到伤口。
符奚因为她的动作牵动了伤口,轻轻地痛呻了一声,但没有醒来。
他自来表现得很不怕疼,总是把自己扎地跟个刺猬似的,如今也知道喊疼了。只肖看那条横亘在背上的长长裹布,就能猜到是个不小的伤口。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好歹处出了一点革命情谊,姜德书见他这样心里抽丝丝地泛疼,她叹一口气,越过符奚爬进了更里侧,侧向外与他脸对脸躺着,手指划过他蹙紧的眉头捋了捋。
符奚睡着以后还挺乖的,脸蛋紧紧挨着她的手,眉间舒展,嘴里发出均匀的呼吸睡了过去。
那张本就霜白的脸蛋儿因为失了血色更显惨白,看着可怜兮兮的。
就算是趴着的姿势也挤压不出肉乎乎的腮肉,姜德书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大概是穿越过来以后伙食太好,她脸上一捏一把子肉,颇有往肥嘟嘟方向生长的趋势,如果她像符奚这样趴着,脸上肯定会挤出一块形状不太美丽的腮肉。
姜德书不再纠结自己脸上的肉肉,又去看符奚的脸。
他现在年纪还小,却比平常男子高大些,也清瘦些,五官如刀雕刻,又像工笔描过,无一不精致脱俗,出奇的清冷好看。看起来像美丽的世外谪仙,不似书里反复刻画的玉面阎罗模样。
她忍不住啧啧几声,开始花痴。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翩翩少年,惊才绝艳,虽然总是冷凝着眉梢眼角看人,一副不好接近的薄情冷性模样,但是这人长得真是太好看了,就算凶巴巴的也好看,这肤色这脸蛋儿她一个女孩子看着都羡慕。
姜德书一会儿看他的脸,一会儿看他身后照映在幔帐上的粼粼日光,眼神逐渐涣散,也睡了过去。
她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只手在她脸上游走,姜德书困地睁不开眼睛,脑袋退了退仍然摆脱不得,气地抬手就想要打过去,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惊醒过来,手扬在半空中看着眼前人。
符奚离得很近,近到连呼出的气体都尽数打在她的睫毛上,好像嘴唇刚从她额头上退下来,因为她感觉到了额头上酥酥麻麻的温暖触感。
所以刚才那恼人的物什根本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唇?
姜德书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见符奚飞快地将头转过去对着幔帐,一句话也不肯说。
空气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脑子里突然开始撒花:黑化值0点,宿主任务完成。
与此同时,她忽然清晰地记起溺水时符奚在她耳边说的话:我的心不难得到,日后你若敢负我,我必活剐了你。
原来黑化值减少真的是因为她,而且符奚现在已经完全倾心于她。
姜德书瞬间成就感爆棚,那个曾经疯批几乎入魔,偏执阴翳的小病娇真的被她拿下了!
系统显然比她还兴奋,忽然开始在她脑子里噼里啪啦地放鞭炮,但是都是特效音,吵得她脑瓜子嗡嗡的。她第一反应是好奇地凑上去看符奚的脸,他虽然背对着自己,但是可以看到耳朵在光影下红的快要滴血。
所以他是因为方才偷亲自己被发现,害羞了?!
姜德书止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她猜测自己现在应该很像一个猥琐的浪荡子,因为他越是这样她就越兴奋。
系统突然出声询问:“宿主,现在要撤离世界吗?”
姜德书想了想,道:“先不忙,我把太子和兖王的事情办完了再走,万一太子以后卷土重来再次夺位,父皇还是躲不过被儿子杀害的命运。”
系统道:“好的,宿主准备好什么时候走随时可以召唤我。”说完便遁入意识里消失了。
姜德书继续她的浪荡子行为,她伸出一根手指恶劣地戳了一下符奚红通通的耳朵。符奚不负她所望地哆嗦了一下。
下一刻突然气哼哼地坐起身,因为扯到背上伤口小声的抽吸了一声。
姜德书赶紧收回手认错:“我错了,你还有伤呢,快趴着。”
符奚没理她,轻轻松泛了一下肩膀,抓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往外走。
姜德书忙跟了出去,别黑化值刚清零又反弹了,脚还未踏出床沿儿就被符奚推了回来,他快速掩住幔帐,表情冷冷的:“好好呆着。”
外面传来察风的声音:“少主,药熬好了。”
原来是有人进来,察风大概不知道她过来了,出去面对面对上符奚估计会羞死的吧!
姜德书又躺了回去,笑得美滋滋的,侧耳听两人说话。
“苏府情况如何?”符奚的声音依旧很冷,她不禁好奇这个声线到底是天生的还是故意装的。
察风回:“太子兖王还有苏府众人已经全部收押,苏家长女苏璃沫一口咬定一切都是苏东旭和兖王勾结所为,与太子和她无关,储领军正在四处搜捕苏东旭。”
他顿了顿继续道:“少主,现在禁卫军正在全城寻找舞阳公主。”
符奚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却没回答,只道:“太子想脱罪,我们自然不能如他的愿,去找苏东旭,我要让他亲口认太子的罪。”
察风应声出去。
门将合上,姜德书便跳下床,悄悄瞥了眼符奚的脸色,看上去不是那么害羞了。见他伸手去端药,忙开口阻止:“药还滚烫着,等一会再喝。”
姜德书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但是符奚不接茬,他背着光坐着,衣服没有穿严实,肩上的伤布隐约可见。
在她将坐下的一刹那,他忽然起身,眼睛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逃跑般回到床边坐定了。
姜德书瞧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愣住了,他是不是过于害羞了点儿!
还是说是因为不好意思表达爱意,亦或是不习惯两人突然的亲近?
姜德书抱着巩固黑化值的想法继续往上莽。
她慢吞吞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问:“符奚,伤口还疼吗?”
符奚睫毛向下垂着,眼睛根本不看她,面上虽冷淡但还是开口了:“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姜德书心里的小人翻着白眼嘲笑:那方才睡梦中哼哼唧唧喊疼的人是谁?面上却是一脸的担忧:“我能看看伤口吗?”
他没回答,而且还挪开了些,一脸我不喜欢跟人离得这么近的模样,要不是他方才偷亲了自己,姜德书此刻都要打退堂鼓了。
姜德书跟着他也挪过去一点,更加欺近他。
符奚没忍住出声制止:“坐好!”
她的屁股虽然听话地乖乖停住不动了,但是却伸了手去寻他的衣襟。
符奚迅速抬手阻止,神色别扭:“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出去。”
姜德书以前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但是她现在惯会给他找台阶下,她的手忽然换了个位置,揪住他衣襟上的线头,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符奚,你衣服上有线头!”
说罢手下用力使劲揪了两下,勒的手指通红也没扯断。不等他拒绝,快速起身弯腰凑上去用嘴咬。
她双手搁在他肩上,双腿横梗在他膝间,矮着身子伏在他颈窝,像个猫儿般窸窸窣窣地乱蹭,终于找到个适合的角度一口咬下去,整个脸蛋贴着他的颈子磨蹭。
符奚被她脸颊的温度激地身体僵直,下意识就要推开她,她嘴里呜呜两声,攀得更紧了,整个身子几乎坐在他怀里,他忍了忍收回了手。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姜德书终于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还衔着那根线头,开心道:“终于咬断了。”
符奚慌忙起身推她,却因为她抱得太紧,不小心带着怀里人一齐站了起来。
姜德书生怕自己掉下去,吓得呜哇乱叫,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脖子,腿儿也夹上去,将他抱了个死紧。
符奚在她的激烈攀附冲撞下没站稳般退了两步,手扶上她的腰背将人抱了个满怀。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和亲密举动吓到,脑袋里嗡嗡鸣鸣的,整个人保持着僵麻的状态。
姜德书见稳当了,自行松了手缩下来,嘴里抱怨:“要起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吓了我一跳。”
她犹自走开,去门边丢了那根线头。
符奚目光随着她纤细的背影游走,一时间怔怔地回不了神,怀里空空的,心里也觉得空的慌。
只觉得颈间那块被她碰过的肌肤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剜了下来,再没有别的知觉了。
他伸手摸上去,心里汹涌澎湃着,面上却是一片怔松。
姜德书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又开始心口不一的闹别扭了,都黑化值归零了还是只敢在心里悄悄承认喜欢她,一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
有这么怂的反派吗?
她准备刺激一下他,边往外走边道:“既然父皇派了人四处找我,我就不吵你休息了,我去收拾收拾准备回去。”
“别......”
挽留的声音又快又急,就是没有下文了,姜德书脚步不停。
符奚声音哑哑的:“我......我上次也问了你要不要喂药,可是你今日还没问我。”
作者有话说:
女鹅马上就要抛弃符奚回现代辽
第49章 反转喂药
他在求她。
求她别走。
符奚扶在心口上的手蓦地攥紧, 心跳的好快。
他不敢错眼,就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小公主几乎是立刻就转过了身,在看到她带着笑意的得意眉眼那一刻, 他原本害怕的紧张的所有所有, 一瞬间齐齐涌了上来。
她依旧是从前那般持宠而娇的嘚瑟模样,而今以后, 她彻底进了他的心,影响他甚至控制他。
他甘之如饴。
不过,眼前他还顾不得这些,只顾得上心里的兵荒马乱,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好迎接一场两情相悦的心意互通。
手在慌乱间扯到了伤口, 疼痛却不能使他回神。
原本在门边的小公主似乎只一步就跳到了他的身边, 她的目光落在他伤口上, 声音紧张地问:“伤口疼了吗?”
这声太过明显的紧张取悦了他,符奚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他顿了顿, 忽然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点头:“嗯。”
姜德书又凑近了些, 垫着脚身体前倾, 轻轻撩开他的衣裳检查。昨日的新伤无事,之前的老伤口却隐隐有翻红的迹象,她的嘴凑上去吹了吹:“我给你呼呼。”
这道气息又暖又蚀骨, 符奚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迎着日光的耳朵红的几乎透明。
姜德书帮他合上衣裳, 虽然这是书里的世界,他们于她而言都是纸片人, 且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 但是她心里忽然有点伤感, 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叮嘱:“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如果可以不让自己受伤就别受伤,知道吗?”
符奚仰着头,眼睛在看她的手,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德书眼睛盯了他半晌也没见他抬眼给个反应,她叹了一口气:这性格以后可怎么好呀喂!
她有些无可奈何地起身去桌子上端药,碗底温热,用勺子沾了点药汁放在嘴边抿了抿,温度已经不烫,可以入口了。
姜德书站在他面前,舀了一勺子药汁喂到他嘴边,他终于肯抬眼看她,然后很配合地低头含住勺子,将药咽了下去。
符奚很高,姜德书与他在一块不论是行动还是侧卧,总要仰头看他,现在她站着他坐着,换成他仰望自己。
那双凌厉精致的丹凤眼以一种微微下垂的形状看着她,眼底的委屈似乎下一刻就会从眼睑处漫出来。
难道是太苦了?
她又尝了一口,确实挺苦的,但是忍忍也还行的吧......
在她喂第二口的时候,他突然偏头不肯喝了:“我也要蜜饯。”
“......”
照目前来看,符奚应该是准备报仇来着,所以那日她是怎么要求他的,他准备全部要求回来。
姜德书觉得他这么做十分有必要,她很配合地搁了勺子在碗里,快速走到门边喊人:“去拿些蜜饯来。”
宫女眼看着她跑过来,早就追在门外候着了,闻声回:“府里没有,殿下若要吃得等等,奴婢马上就去买。”
姜德书看了一眼宫女身上的衣裳,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这么出去不是一眨眼就被禁卫军抓了吗?
她干脆道:“那便不买了,去厨下拿些点心来,记住要甜的。”
宫女应声下去,姜德书搁了药碗道:“要等一会儿。”
符奚表面上没什么意见,但是等点心端上来以后,他开始身体力行地抗拒,说什么也不肯吃。
姜德书很气愤:“这可是蜜淋酥酪,再没有比这个甜的点心了,便是和着黄连都能吃下去。”
他偏了眼睛不看她,嘴里惜字如金:“......伤口疼。”
姜德书一手拖着碗,一手揭开他衣领往里看:“伤口也没见挣开呀!”
符奚坚持:“疼。”
治伤她可不行,只能象征性地呼呼两口:“那你等着,我去寻郎中来。”她将转身就被一只手拉了回来。
他一边喊疼又不让她去找医生,整个人又别别扭扭的不肯说原因,姜德书突然反应过来,叉着腰控诉:“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喝?”
符奚摇头。
姜德书哼了一声,你最好不是,端了药继续喂他,他浅唱了一口,道:“苦。”
她抓过一块金丝蜜枣糕喂到他嘴边,符奚小口小口地吃进嘴里,慢悠悠地咀嚼,姜德书耐着性子等他吃完,然后继续喂药。
哪知道他将碰到药汁便头一偏躲开了,姜德书手上不察,被他这么一碰药汁便倾数洒进他衣襟里,沿着嘴角灌了一脖颈,很快便向下滑落,消失在衣襟尽头。
姜德书恼了:“你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乖乖把药喝了?!”
符奚伸手向外扯了扯衣襟,不自在地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药汁洒在身上他很不舒服。
姜德书大力顿了碗在桌子长,抓了块帕子递给他,十分嫌弃道:“喝个药一点儿也不老实,自己擦干净。”
丝质的素白色锦帕自她指间滑落,显露出她拈着帕子一角的细嫩手指来。
从前他总是被她逼着做这做那,如今换他做主导,那种被包容甚至被纵容的感觉令他有些上瘾,他人生第一次却无比熟练地耍起了赖,身体前倾伸直了脖子,将沾染黏了腻药汁的脖颈送到她手边:“手疼,擦不了。”
这理由很有说服力,姜德书手一翻捏紧了帕子准备亲自给他擦,不过擦之前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表示不满:“真麻烦。”
小公主就着他的姿势,自嘴角开始一点点往下擦拭,等她的手移到擦到脖子上时,他不动声色地向后躺。
她没注意到他的举动,反而随着他的动作前进了好几步。
姜德书虽然自诩浪荡子,但是等擦完了脖子准备往下时,还是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符奚一眼,忽然发现两个人挨得极近,几乎要额头相抵呼吸相接。
她下意识往后退,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呈四十五度的姿势逼近他,膝盖顶在他膝盖上才得以保持平衡。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虽然她不能否认符奚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很嫩,当然摸起来手感也不错,自己擦拭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猿意马,老想着悄悄摸两下,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急切吧?
难道她真的太猥琐了,那种气质已经不能被身体所压制,所以猴急地开始动手动脚了?
额,猴急......她不能直视这样的自己了。
姜德书身体一凛,迅速把塞在他衣襟的手掏了出来,双手撑在他肩上保持平衡,符奚却顺势往后仰。她的身体也跟着下坠,膝盖就跪在他的大腿上,这个姿势她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她赶紧挪开膝盖岔开腿坐在他腿上,把手也收了回来:“对不住,我没站稳。”
符奚双臂在身后撑着,轻轻抽气,看着她道:“疼。”
姜德书赶紧将他拉起来,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腰侧搭着:“你胳膊别使力。”
符奚很乖巧地点点头应了。
姜德书坐在他怀里,她很喜欢这个压制着他的姿势,侧身端了药碗在手里,把勺子送到他嘴边:“好了,快喝吧。”
符奚又是轻轻尝了一口便扭开脑袋,这次她眼疾手快地端着药碗避开了,瞪着他质问:“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他那双旖旎盈溢的眸子看着她,许久才轻轻道:“药凉了。”
姜德书哼了一声,要保证:“好,我去给你热,先说好,我热好了,你能不能乖乖喝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便移开了,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而且还这么理直气壮!
她就知道是这样!
他分明就是不乐意喝所以才一直搞事,很明显是在对她以前赖皮的行为进行报复,姜德书没忍住狠狠捏捏了他的脸颊威胁:“你要是还不喝我就给你灌下去!”
大概没有人告诉过她,她拧着眉的样子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反而很娇俏。
符奚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眉眼,心里泛酸。
死士藐视律法,虽然诛杀的都是奸臣,但有天子在,谁也不能越俎代庖替他驾驭天下。
天子不会容忍他的死士在外横行,而他也不会进京同意或招安或编制入行伍,从此受人掣肘。
而她始终是要回去的。
他眸色一暗,翻手在后捏了发尾搅动那颗魂铃,当细密纷繁的铃声再次响起,他心里再无他念,只是牢牢盯住了她的唇。
姜德书保持着挺身瞪他的姿态,一只手还紧紧捏在他腮上,空气里是剑拨弩张的僵持。
忽然魂铃响了。
每次魂铃作响符奚都会变成不清醒的疯魔状态。
她吓了一跳忙伸手想去抓住制止,手上扑了空,正好符奚看了过来,姜德书脑子里突然划过自己先前的大胆行为,想也不想俯身便亲了上去。
她轻轻含住他的嘴唇,温柔地摩挲,借以安慰。
许久,她才松开他,小心翼翼地看他神色。
符奚嘴角潋滟红润,眼底水波荡漾,一脸的蒙蒙欲色。
他的手在她身后牵制住她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转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因为她的起身略有不难,向下拉了拉好像在催促她继续。
继续?
姜德书赶紧摇了摇头摈弃掉这个想法,符奚这么清冷绝不会这么急切,一定是她太喜欢亲亲他所以产生错觉了。
她挣开自己的手想要下去,符奚却不肯,手上用力钳紧了她的腰将她困在身前,眼神牢牢摄住她逼近。
忽然偏头示意她手里的药碗,又恢复成熟悉的带着命令的语气,声音清冷低沉不容拒绝:“喂我。”
作者有话说:
端午小甜饼送上!!!
宝子们端午节快乐!话说大家喜欢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呀?
第50章 我不走
姜德书舔了舔嘴角, 怂了。
符奚明明一直都处于被动被她撩的状态,现在这么凶残这么直接,她......遭不住。
符奚一把掐住了她的腰, 将她后退的身形拉了回来。
她被抓了回来, 双手慌忙撑在他胸口上稳住身体,又怕碰到他的伤口迅速收了回来, 一撑一收间身体没稳住倒向符奚,贴着他的胸口动弹不得。
她自他怀间昂起头看他,试图用眼神认怂。
符奚显然耐心用尽,沉眸不满地盯着她,手上用力将她按在腿上坐稳, 然后伸手抓起药碗放到她嘴边。
药汁的腥臭味儿瞬间钻进鼻恐里, 姜德书抿紧了嘴脑袋往后稍, 全力表示抗拒。
符奚的手停住了,他没逼她, 但是眼神却幽怨起来, 眼底的清冷一刹那间都化成了委屈, 她真的没办法拒绝那双好像凝着泪的漂亮丹凤眼。
明明是她为了做任务先撩的人家, 现在人家动心了自己竟然临阵脱逃。她狠狠地谴责了一遍自己活像个抽身无情的薄情汉,干脆地主动凑上去含了满满一口药汁在嘴里。
符奚沉身低下头靠近,她忽然莫名的紧张起来, 没忍住喉间一梗咽下去大半, 苦涩顺着喉咙直烧到胃里, 她瞪圆了眼睛看向符奚。
符奚突然勾唇笑了笑,半点不停地继续低头吻住她的唇, 将药汁一点点汲进口中, 慢慢咽下去, 又复始终,那半口药汁送往几次便被喝了个干净。
他的唇不肯移开,托着她的脑袋又细细密密地亲了许久才作罢。
姜德书被亲的晕晕乎乎,双手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颈后搂着,满脑子只剩下——他不是伤口疼吗?怎么还有力气把自己的腰箍地这么紧......
符奚看着她迷蒙的双眼,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开了,伸手端了药碗过来,又送到她嘴边。
她被额顶这声震颤和惝恍在耳的笑意勾得背脊发麻,嘴巴微张排解间,无意识又包了一口药汁在嘴里。
符奚见她喉结滚动间又见要吞咽的动作,飞快地低头去抢,好歹在她囫囵全吞了前抢了大半过来。
如此几次下去,姜德书真的被苦到了,她吐着舌尖儿散苦,符奚安抚般将她的舌尖卷入口中,细细吮过,直到苦涩全部被他卷走,又缠绵流连片刻才将人松开。
姜德书身体不受力般萎靡下去,双手在后揽着他的腰,将脑袋依在他心口窝着大口大口呼吸,再不肯动弹了。
符奚手扶在她发顶,感受她依靠着自己带来的温暖,熨帖直通百骸,他情不自禁地侧身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忽然端过药碗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他不需要清醒,嘴里的苦却让他可以更加清晰的体会到,如今相拥相依,唇齿厮磨,有多么令人沉迷。
姜德书挨着他肩膀休息够了,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被动模样很没面子,她撑着他的肩膀翻身下去。
符奚没拦她。
她没想好找回场子的方法,但是头脑一冲动就下来了,现下不知道怎么办,干脆撇着脑袋不看人,一扭头就要走。
符奚只道她还要走,蓦地抬手将人拉住:“不准走。”
姜德书因为这句挽留找回了些场子,她头也不回道:“我要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身后静默一秒,突然床柩嘎吱一声,身后人起身将她大力抱了回去:“我不准。”
她手脚腾空呜哇挣扎:“你的伤不管了吗?”
他充耳不闻依旧死死抱着她不肯松手,姜德书妥协:“我不走,我不走还不成吗?”
符奚的手终于松开,突然委屈地开口:“我伤口疼。”
姜德书咬了咬牙,疼你还这么用力!
她又检查了下他的伤口,背上的伤布透露出浅浅的殷红色,一看就是伤口被挣开开始溢血了,她有点后悔这么折腾他,手轻轻抚在他背上,道:“放心吧,我不走,便是回京我也要跟你一起回去。”
他仰头看她,不知是因为宽慰还是放心,眼睛亮晶晶的道:“好。”
姜德书将他往里推了推:“上床去,你现在需要好生修养。”
符奚盯着她点了点头,下一刻忽然托着她越入被褥间,姜德书一抬头就看见被子落下来将她蒙住了。
她气恼地费力钻出来,挥舞着拳头在他眼前作狠:“我又不用修养,做什么拖我进来?”
符奚说得理直气壮:“天黑了,本就该睡觉了。”
她分明才起床没多久怎么可能就天黑了,她不信,撑着身子越过他往外看,果然日色衰微,天就要黑尽了。
姜德书缩回去,拳头依旧没收,嗔他:“总是叫伤口疼,却一点儿也不仔细。”
这张牙舞爪的模样配合着拧眉嗔怪,确实多了点可称之为凶狠的气势,符奚配合地趴下去闭上了眼睛,声音蒙在被褥间,状似祈求:“若我睡了,你会不会走?”
他以往惯爱摆出冷漠模样,形容强势手段偶尔还带着点儿逼迫性质,近几日的瞻前顾后和又狠又羞的行为,她原以为他是在害羞或者内心纠结,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是眼前微微翕合颤动的长睫,令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哪里是冷漠强势,分明是陈年累计的透进骨子里的自卑令他心慌,他在害怕。
姜德书轻轻道:“我不走。”
符奚突然自被子下伸出一只手,摸索到她的手紧紧攥着,眼睛牢牢盯着她,眸色凄惶:“永远都不要抛弃我。”
姜德书被他眼中情思所摄,她顿了顿,开口骗他:“好,永远都不会。”
他像是终于定了心般轻轻吐纳出一口气,满足地阖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他的手指冰凉,睡梦中也紧紧抓着她不放,姜德书心里愧疚万分,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去,骐骥能暖他些许,小声道:“对不起。”
掌心交叠融成的暖意,融融溢溢不能消散,她轻轻回握他的手,偏头靠近那双交叠的手,也睡了过去。
门扉上传来一声轻叩,符奚迅速睁开眼睛,待要起身才发现手被人紧紧握着,掌心汗津津的,她的腮就贴在他手背上,睡得深沉又依赖。
他心里动容,忍不住指腹沿着她眉眼面颊摩挲,好一会儿才罢手,轻轻松开她走出去。
察风立在廊下回禀:“少主,苏东旭已经找到了。他徘徊在府衙残堩外,寻了个送货的厨子送信进苏府禁卫军手中,道能助朝廷抓住少主,只求活命。”
符奚手指叩在掌心暖意上,笑得和煦:“我这个叔父自来愚蠢,从不知道他若要找我,简单的很,何苦如此大动干戈。”
——
苏东旭身上钝痛,像是被车轴碾过一般,他脑袋昏昏沉沉的,朦胧着眼睛去看四周。
他记得自己不敢走出府衙废墟也不敢近家门,只得在府衙外焦灼地等回信,一回头就看到了符氏死士,他吓地往废墟深处跑,然后就被抡倒,晕了过去。
四周黑压压一片,看不到一丝光亮,唯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沉沉死寂,他心头止不住地跳,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自己没有被蒙面也没有瞎,在黑暗中摸索到火折子和蜡烛点上。
远处有一张书桌,后头坐了个人,只是他的姿势怪异,整个人向后倚靠,脱力般躺倒,画面诡异又骇人。
苏东旭举着蜡烛一步步走上前去,将烛火前移,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脸,是符奚,那个蒙蔽他日久且极不好对付的小杂种。
他搁下烛台,去探他的鼻息,指间了无声息,他已经死了。
苏东旭恨极又痛快极,他急促地冷笑一声,道:“死了也好,只用你的尸身我也能交差了。”
他环看四周环境,疑惑:“符氏既已找到你,为何还能让你......”
苏东旭怀着疑惑在房间踱步观察一圈,见门锁着,外头漆黑一片,又走到桌前,看着符奚的尸身道:“你个小杂种多次坏我计划,叫你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他见符奚胸口插着一把剑还没取下,低头凑过去抬手去取:“伯父送你一程。”
原本已经僵硬了的人突然抬起头,冰冷的双手覆盖上来,笑着回:“不劳伯父。”说罢忽然发力自己拔了出来,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般仰着头大笑,行状疯魔,不像十七岁的孩子,反倒像夺命的罗刹。
苏东旭吓地连连倒退。
符奚终于止住了笑,他站起身缓慢走上前来:“叔父,你不在苏府真是可惜,你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你的亲生女儿正带着禁卫军四处搜捕你,那顶违逆的帽子早就由她作证给你扣上,你摘不下来。”
“哦对了,你的信没送进苏府,所以没有人能来救你,此局你必死无疑。”
苏东旭下意识回身往外看,外面除了黑沉的天幕外再无其它,他忽然腿脚哆嗦,惊恐地看着符奚阴恻恻的脸。
符奚似乎非常满意他的反应,他捡起方才拔下来的残剑,慢慢向他走过来。
苏东旭吓地连连后退,这个人在屋檐下,隐忍苟且的少年,似乎突然变了个人,嗜血的不像是个真人。
身体来到房间的尽头,脚后跟已经抵住了墙边的桌椅,退无可退,他吓得浑身瘫软,使不上一份力气,意识到自己被下了药!
符奚眯着眼,举着剑对着苏东旭比了比,咻的一下丢过去,苏东旭偏着头躲了一下,哆嗦着滑坐在椅子上。
他瞬间恼怒,疾步走过去猛地将人踹倒在地,抓着他的衣襟,冷笑道:“我送你去地狱吧叔父,我刚从那里回来,迫不及待的想要送你去体验体验。”
“若你有这份信心,也可以先下去等我。”
他抓了桌上的箭矢抵在苏东旭心口,缓慢又用力地刺了进去,才入寸许他就吓得哆嗦着尿了满腿,房间里腥臭蔓延,符奚皱了皱眉又狠力刺进去几分。
苏东旭悲愤与恐惧交加,吓地晕了过去。
符奚在即达心脉处停手,随手丢了箭矢,嗤笑:“废物一个。”
他转头吩咐门外的人:“分开这么久,不知道你们的本事可还在,我要一个疯疯癫癫的苏东旭。”
察风沉声应诺。
他突然抬手点了点额角,恍然惊醒似的轻笑一声,眉眼轻抬,笑得一派天真:“明早将他丢在苏府门口,我要看看他会如何挣扎求生,又会如何攀咬太子。”
第51章 再见符奚
禁卫军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便是死士再有能耐不露出马脚,姜德书也始终是要回宫的。
太子和兖王的事还未定,书中父皇身边的司礼秉笔太监是皇后的人, 书中父皇就是被太子和他联合所杀, 她必须处理完这些事再走。
星孤未散,夜寒风急, 天亮还要一会儿。十月上,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姜德书将手揽进袖子里包裹住:“我走了,你随我一路回京吗?”
符奚站在夜风下,那颗魂铃偶尔作响一下, 他浑然不觉, 犹自陷在自己的神思里, 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拜她的身份所限,他心里在挣扎的无非是自己的立场问题。
姜德书自然猜得到, 可是她人都要走了什么承诺也给不了, 也没资格在他人生方向上提建议, 抿了抿嘴摆手告别:“若你随行便给我一个暗号, 叫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好不好?”
符奚站在门口廊下,没有应也没有拒绝。
府门处没有烛火,随着她的步子走远, 他逐渐变成了一个纯黑色的轮廓, 再远些就完全与夜色交融看不清了。
姜德书拍了拍心口, 压下那股愧疚和......不舍,安慰自己:想什么呢, 他是纸片人, 你只是在做任务而已, 等你离开这个世界,他于你只是纸上寥寥数语,洒脱一点!
她加快步伐往东边的苏府跑去。
禁卫连夜搜寻,不找到她不会罢休,因此隔着一条街她就被发现了:“殿下,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为首的是禁卫军之首储领军,姜德书以前在宫里见他次数多,经过这烦烦乱乱许多事,再见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储领军观她神色,以为她遭遇不测还在后怕,忙问:“殿下,这几日......”
姜德书打断他:“两位皇兄绑我杀我,我怕极了便躲了起来,再没有别的。”
储领军不敢再问,迎她回去。
踏进苏府那一刻,她突然听到转角暗处传来一声朦胧铃声,转瞬即逝。
姜德书下意识回头去看,天际破晓,于一片熹微晨光间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自己幻听了。
皇子争储,勾结朝臣。屠害百姓,心怀逆轨。再加上京中两党争斗激烈,牵连众多,足以撼动朝堂。
事急不容缓,禁卫军找回姜德书便即刻出发。
车马日夜不歇,第三日终于看到了高耸的城门,一路疾驰过御街而去,近了宫门。
汝宁城百姓递了令状,纷纷亲手画押揭露苏东旭罪行,枉顾律法残害百姓以敛财是板上钉钉的事,苏东旭和苏璃沫被收押在牢车中,太子和兖王还未定罪且身份贵重,自然是乘坐马车回京,如今一齐被送往大理寺。
苏璃沫离开前双眼似恐惧又似愤怒地盯着姜德书,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在一片凄厉叫声中被拖走了。
姜德书踏进宫门前,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御街空旷深远,什么也没有。她一路上未看到符奚,也没有收到符奚的暗号,他没跟来。
一架撵乘来接,径直送她回了寝宫昭阳殿。
嬷嬷宫女们迎上来问安,她看着呼啦啦一院子的人,突然想起了云香,那个最初最疼护她,后面恨极了要杀她的宫女,早已经随原主而去了。
短短一个月,再回来已物是人非。
一直到入了夜,父皇才召她去。
姜德书因为云香一事有点后怕,她慢腾腾近了父皇处理公务的平朔殿,父皇的贴身内侍太监康福禄见到她,面上是十足的喜色,撩起嗓子喊:“舞阳公主到。”
她退无可退,只能大步往里走。
父皇自案桌后走上前来,他年纪大了步履有些蹒跚,仔细看眼中竟已经含了泪:“我的舞阳,还好你无事,不然父皇真的无颜去见你母妃。”
姜德书被他揽在怀里,没忍住酸了鼻子。
她不是圣母,从始至终在借身重生一事上觉得自己没错,但是现如下还是忍不住愧疚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女儿舞阳。
父皇拍着他的肩膀看了又看,终于在老泪纵横下回了桌后坐定,道:“太子和兖王之间的争斗父皇早便知道,为了牵制前朝父皇便一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竟然差点伤了你,都是父皇不好,没有早日约束。”
他道:“两人的罪证一条条一件件被呈上来,清楚得很,根本无须父皇派人去查,只等大理寺验明。”
姜德书没读出父皇言下之意,只道他语气凄凄荒凉,鬓边的花白在烛火下清晰可见,一日之间要处置两个儿子,还是如此重罪,必不可善了。
叹便是天子也会痛心。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厉言:“舞阳,此事是符氏子所为。”
她猛地抬头,见父皇眼里笃定神色,忙跪下:“父皇。”
符氏是不能说的禁忌,是父皇下旨定罪的逆贼。
姜德书迟疑片刻,最终大了胆子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父皇,符氏是否忠心不二儿臣不知,但是绝无谋逆一事,都是太子招揽不成,一手策划的陷害。”
她依照原书所言,将何处藏匿罪证,又有何人参与全部说了出来。
上座半晌无言。
姜德书抬头去看,父皇双手撑着桌子,眼睛落在奏折上,肩膀仿佛被压折,重重垂了下来。
她俯下身,思量再三,干脆趁机一齐将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太子一党的事也说了出来。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哽咽痛呼:“太子有心了,竟然已经深透到了东厂,始终是我们父子缘浅。”
听得姜德书心里一抖,太子和兖王罪无可恕,可是一条条罪证摆在父皇的面前,逼得父皇于国于家,都要亲手处置了他。
天子之家,何其残忍,即使父皇已经允诺他储君之位,依旧不能平息众皇子之间的怨恨争斗。
“你与符氏子是怎么回事?”
姜德书一抬头就看到了父皇眼里的质问,她干脆直接道:“他是儿臣爱慕的人。”
“父皇,符奚是儿臣心属之人,他在汝宁城救我护我,若没有她,儿臣绝没有命回来见父皇,请父皇给他机会,我不想日后让父皇和我爱的人为死敌动干戈。”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为符奚铺路,等她从这个世界消失,父皇念着她应该会对符奚好一点,符奚若能不与朝廷为敌,或者甘心为朝廷所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希望以后盛世太平,符奚可以做定国臣,而不是摄政逆王。
父皇大概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静默半晌,偌大的宫殿内针落可闻。
许久,他终于开口:“你的性子真像你母妃,我在潜邸之时,你母妃曾立誓言,此生非我不嫁。我隐忍十年,期间被迫娶育,又何尝不痛。她等我十年,等我登帝才得以入宫,恩爱不过三年,转头又是一场空,如今已是两世人。”
他不再称孤道寡,就像一个平凡的丈夫在怀念亡妻,声音悠远,不知是对谁说,又想传到何方:“终究是我负了她。”
姜德书突然想起来书中说原主母妃是被皇后所害,父皇还被蒙在鼓里,她将头伏下去:“母妃难产是皇后和令玉真人所害,她们将相克的食物一点点一日日给母亲吃下,残害母妃的身子,以至于一向健康的母妃竟然会因为体力不济难产而亡。”
父皇的声音剧烈地颤抖:“舞阳,不可胡言。”
姜德书坚定道:“儿臣不敢胡言,此事只要找到当年被皇后连同令玉真人一起送去凤凰山脉的御膳房李御厨,还有为母妃接生的赵御医,严刑拷问之下必可真相大白。”
父皇抖如筛,须臾,颓废地瘫坐了下去。
片刻后,终于爆发出一声哀恸哭声:“是我,是我,都是我,是我对不起你的母妃,枉我于前朝机关算计筹谋一生,却连挚爱被谁所害都要我女查明。”
“我与害你之人结发三十余载,我有何颜面去见你啊我的淑儿!”
他痛哭片刻,终于回神,看向姜德书:“一日之间,骨肉反叛,挚爱被害,仇人就在身边,舞阳,父皇这个皇帝当的真是可笑。”
无力道:“你先退下吧。”
姜德书叩头:“是,望父保重龙体。”她想着今日也许就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再次替舞阳叩头,“舞阳拜别父皇。”
父皇沉浸在伤痛中,没意识到她语中歧义,她起身行至门边,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又是算计,这宫里是数不尽的算计。我不想我女重赴我的旧路,符氏子就在殿前候着,舞阳,若他真是良人,父皇不会阻。”
父皇终究是同意了给符氏机会,给符奚机会。
姜德书再拜:“儿臣谢父皇恩典。”
她走出平朔殿,抬头看了眼天上那颗残星,辽阔夜空只它一颗真是孤独,她没忍住回头。
殿上之人,手握天下,却是这天下最孤寡之人,无爱人无子女,一生悔憾。
皇家的不幸,不幸在无论你身处哪个位置,都难得安稳。
自小被要求被期待被觊觎,要隐忍要算计要争抢,用前半生沐血去登顶那最高处。
若有幸得一挚爱,也不知何时会卷入阴谋诡计中,转瞬间便什么都没了。
姜德书掌灯独自在房间里坐着复盘,符奚的黑化值归零了,太子和兖王党的阴谋也被拆穿,害死父皇的太监也已暴露,就连原主母妃被害的隐秘她也告知了父皇,她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喊系统脱离世界。
忽然门框瞬间开合,一个身影立在屏风后面站定,姜德书只看一眼那身形轮廓,便知道是谁:“符奚,你来了。”
符奚自屏风后走出,那双潋滟凤眸在烛光下影影绰绰,像是含了泪。
他才不会流泪!
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就是好,足足把他身上的煞气敛去五成,这大概就是她一开始就有胆子莽的原因。
姜德书笑着道:“外臣私闯后宫犯了律法,父皇定要治你的罪。”
符奚恍若未闻:“皇帝说若我收复西疆,就许你嫁给我。”
她低着头,轻轻道:“好,我也应了。”
他走近她眼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软:“皇帝不让我见你,我抗旨了。”
姜德书仰头看他,笑着赞:“符奚你真厉害,哪里都拦不住你。”
话音将落,额间一热,头顶出传来他沙哑的声音:“你等我,我必定竭尽全力,不让你久等。”
书里的反派摄政王,如今走上了一条护国将士之路。她心里却没多少成就感,上前一步合身抱他。
许久以后,姜德书送他到昭阳宫门口。
符奚站在夜色里,眉梢眼角都带着欢喜,她头一次见他笑地这样灿烂:“你等我。”
她看着他,缓缓道:“再见符奚。”
他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冲她扬了扬手,转身又赴夜色。
再见符奚,我们再也不会见。
“系统,抽离任务世界。”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我们符奚就疯了呜呜呜
第52章 超度我
姜德书原以为会有那种魂魄被强制抽离身体的挣扎与痛苦, 但是都没有。
她只是眼前一黑,系统的机械音在耳边判定结果:“反派符奚黑化值清零,宿主姜德书救赎任务进度百分百, 任务完成获得重生。”
她重生了。
面前是小区的大门, 一大早外面没有几个人,她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眼睛不确定似的看了眼天,一瞬间天地轮换,颞颥晕眩。
环境的潜移默化太神奇,只两个多月,她就感觉自己是舞阳公主, 而不是现代社会的姜德书了。
有人打她面前走过, 小女孩拉着妈妈侧眼看她:“妈妈, 你看那个姐姐穿的好奇怪。”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竟然是舞阳的宫装。
门禁开了, 她来不及细想, 快步跟上去。
她按了电梯, 身旁的小女孩还在看她的衣服, 姜德书对着电梯门上不甚清晰的反光打量自己,宫装宫扮,只是看不清楚脸, 一眼看上去还是舞阳的样子。
系统曾经承诺她保护符奚不受伤可以积攒重生积分, 她一直期望可以在手术之前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那样她就不用再吃那么多苦了。
现在看来已经成功了,只是不知道现代的她为什么会穿着舞阳的衣服。
“咔嚓。”是快门声。
姜德书下意识回头, 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举着手机在拍她。
见她看过来慌忙收了手机藏在身后, 其中一个伸手捅了捅另一个, 被推出来的女孩扭捏了一下,走上来道:“不好意思呀小妹妹,你太漂亮了我没忍住拍了一张,你要是介意我可以删了。”
电梯来了,姜德书冲她摇摇头:“没关系。”
电梯停在二十楼,一梯一户,出了电梯就是她的家。近乡情却,她紧张地攥紧了裙摆,快步走出去。
门铃按了半晌不见人应,妈妈应该出门买菜去了,她早上一向如此。
又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听见电梯声,她快速跑过去,妈妈牵着小侄子有说有笑,熟悉的脸庞令她泪眼朦胧:“妈妈。”
妈妈抬头看过来,目光却一触便走。
她追上去:“妈妈,你怎么不理我?”
妈妈似乎有点怕她,把小侄子往身后一推,良好的教养使她依旧和颜悦色:“小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
她慌了:“怎么不是,妈妈你看看我,我是德书。”
妈妈已经退到门边,快速开门进去落锁。
她眼底的陌生和厌恶,太刺眼。
姜德书急切地追上去拍门:“妈妈,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德书啊妈妈,你开开门。”
房内传来一声警告:“小姑娘,你这么大个孩子了怎么会认错妈妈呢?你快走吧,别再骚扰我们,不然我就报警了!”
这声威胁落在她耳里犹如晴天霹雳。
姜德书继续拍门想证明自己,脑袋里突然传来叮的一声系统上线提示音:“宿主,又见面了。”
她愣了一下:“系统?”
系统:“宿主选择的是以爱救赎,黑化值归零只是因为你给男主送去了爱与温暖,暂时压抑了他的反骨。现在你消失了,男主被爱压抑的黑化值反弹,他现在为了麻痹自己四处征战,变得更加疯魔,黑化值回归满格。”
“所以,任务判定失败,需要宿主重回系统。”
符奚那里也出状况了!
姜德书一瞬间脑子懵懵的,她只能先抓住眼前的状况问:“你等等,你先说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妈妈不认识我了?”
系统顿了顿:“宿主,你手术失败后你的父母希望你能够留在这世间,所以进行了部分器官捐献,遗体也火化了,如果只是火化,我们可以倒流时间让你重生,但是器官捐献以后你的存在就不仅仅是你了,而是关乎到很多人的生命,我们只能让你用公主的身体重生。”
“至于不认识你,是因为你的母亲一直无法接受你离开的事实,几欲轻生,系统选择抹除你父母关于你的记忆,好保全他们的性命。”
姜德书泪流满面地控诉:“你让我重生,却让我连家都没了,你们为什么不事先告诉?!”
系统:“宿主,我是跟随你进任务世界的分系统,主系统的情况我无权干涉,主系统说现实社会无法撤销更改,所以你在这里是一个完全黑户,你的家人忘了你,社会也容不下你。”
“宿主,你是要选择回到任务世界,还是留在这里?”
一门之隔的屋内传来欢声笑语。
她擦了擦眼泪,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父母也因为忘记了她而轻松快乐,也许她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界里,不应该给父母带去那么多年的苦痛,也不应该再勾起他们痛苦的回忆。
健康的哥哥比她更适合陪伴照顾父母,有他也足以。
书里的世界,有需要她去拯救的人,有她的一席之地。
姜德书心灰意冷,她走到门边,轻轻道:“再见了妈妈。”
“我选择回到任务世界。”
白光一闪,她进入系统内。
系统:“宿主撤离后任务世界加速进行,现在已经是三年后。”
她身形一仰,跌入书中世界,三年光景在她眼前轮换,身临其境,犹似自己亲身体验了一遍。
姜德书下意识跟随符奚那条线走。
当日他将出了宫门就听见宫人奔走道走水了。
他看向漫天火光处,确认是昭阳宫的方向,疯了一样往回跑。
宫门落钥,他回不了头,等他一路飞越宫墙,打伤一众禁卫赶到后,昭阳殿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舞阳公主尸骨无存。
他在昭阳殿外枯坐一夜。
他疯了。
第一年,他不相信她已经死了,疯了一样在京城和汝宁找她,除了盛京传来舞阳公主已下葬的消息外,再无其他。
他命死士在天下搜捕,不找到她不能罢休。而他自己甚至不敢近皇宫,领命奔赴西疆,坚信自己回来就能娶她。
尸身血海的战场可以暂时麻痹他,可是午夜梦回之时,所有人都道陛下爱女惨烈,尸骨无存。
他不信也不敢听,下令只要有人敢提舞阳公主便处以极刑。后来,无人再敢提她一句,他的世界里也再无舞阳公主。
他越发的喜怒无常,越发的偏执自欺欺人,将她生前近侍全部抓来审问,问她们何处见过她,问她们她去了哪里,问她们她音容笑貌。
只要停下来痛苦便会一点点蚕食他,令他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接受她已故的事实,他开始全心全意奔赴战场,彻夜不眠不休地征战四方。
以至于后来身体不支,重伤后大病一场,从此眼前开始出现幻影,每日在房中自言自语,看见火便下意识伸手去抓,嘴里一遍遍问:“书书,你痛不痛?”
每次胜仗而回四海安定消寂后,他承受不了巨大的空虚和恐惧,甚至纵火自焚。
第二年,他已经开始不太清醒,时而与属下道:我妻舞阳还活着。
他命人布置了一间与他在汝宁城的府邸一模一样的房子,将自己没日没夜的锁在房内不准任何人进,想象着她还在身边。
坐在熟悉的环境里,一遍遍回忆他们是如何袒露心扉,又是如何耳鬓厮磨。后来甚至开始命人仿造苏府,因为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一遍又一遍,回忆令他满足又蚀骨销魂,他却唯独不敢去想,她在昭阳宫门口对他说再见的样子。
却在平定西疆后抗旨,不肯回京,不敢去面对那个人人都道舞阳公主已故的盛京。
时而意识到她已故去,为她立一衣冠冢,每年在她故去的那一日不见任何人,不处理任何军务,只站在她冢前,烧一件她曾用过的东西祭奠。
然后抓来她以前的近侍,让她们讲她的生平过往,一个接一个,日夜不能停。
第三年,人人都道赞他少年英才,是大梁的战神,是受万人敬仰的镇国军大统制。
只两年便退敌千里收复了大片失地,直把西北疆域的戎狄逼退千里,不敢再兴反抗。
从此天下太平,四方臣服。
可是这位年轻的战神,不肯回京也不受一切封赏。
在府中豢养了一群道士,整日于拂尘下算命,炉顶间推演,求仙人道士助他死后与舞阳重逢,整日浑浑噩噩不人不鬼,不似在人间。
后来每月一碗心头血浇到她坟头。
只因道士说:心头血来世路,一年十二月,月月一碗,来世方可再见。
他于一片混沌中闭上眼,舞阳,你最期望看到我与皇室言和,做大梁的股肱之臣,如今我都做到了,等我祭完这心头血便来寻你。
若我因平定四海,一念成神,我便在神前立咒,将一生所爱尽付,生生世世,非死不休。
若我如道士所言杀伐罪孽深重,要堕六道轮回不能解脱,我只求你超度我魂魄,不要再丢下我。
这一次,不管是九霄还是黄泉,我都不会再放手。
姜德书看着他在坟头泣血,心痛到无法呼吸,哭着伸手去触碰他,入手一片虚无,他们被系统隔在两世,见不了面。
她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终于喉间酸痛消散,她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符奚,我不应该以爱为名救赎你,我不知道我走后你会这么痛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哭的几欲昏厥。
系统也忍不住恻隐:“宿主,你先歇会儿再看京城那条线吧。”
她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半晌终于抬头,再次看向任务世界。
作者有话说:
本文原名《神前咒》、《超度我》,得名于此。
第53章 她的良人
昭阳殿化作灰烬。
父皇看着她的衣冠, 泪湿了前襟,一夜白头。
中宫被废,打入冷宫, 令玉真人赐死。太子被废黜, 永久幽禁。兖王被贬黔北守皇陵,无召永不得回京。
其下党羽或罢免或斩杀, 其中苏家抄家,所抄查所有资产并户部出资,全部购买口粮分发给汝宁城百姓,又免汝宁城税收一年,以此助百姓度过无米可收的来年。
苏东旭被斩, 苏家女眷全部入贱籍, 充入教坊司为妓。
父皇一生辛苦筹谋, 却在耳顺之年,落得孑然一身, 爱人子女均无, 前朝损臣近半。
她离开的第三年末, 大理寺查探太子一党罪孽时, 发现当初最有可能登大位的四皇子,是为太子一党所杀。
父皇心死,对太子再没有亲情可言, 下旨赐自尽。
前太子如今的大皇子递信称被幽禁的三年来已悔过自新, 会接旨赴死, 只求能够在死之前见一眼父皇,尽人子最后的本分。
其实皇后在前朝还有拥簇之臣, 他们策反了逆王案中, 因未参与汝宁案侥幸脱罪的兖王爪牙临州知府钱元恺, 临州近京城近南疆,便借他与盘瓠蛮人勾结。
他们蛰伏三年,终于等到势力渐起,等到那位镇国战将失了全部斗志,每日只肯与道士坐而论道。
只待杀了天子,冲入宫闱,与临州外伏击的外敌里应外合,一举夺了天下。
即便是与外族瓜分又如何?那位战神霆手段震慑四方,收复扩张了大片国土。
如今国土辽阔,即便是裂分天下,他们一样可以坐拥大好河山。
如今,父皇正在看大皇子书信,考虑要不要见他。
姜德书紧张地手脚发麻:“系统快送我去皇宫!”
眼前一黑,她便站在了昭阳宫门口,昭阳宫已经大修,恢复的与以往无异,姜德书快速推了宫门往平朔殿跑去。
三年还不算久,宫里的旧人基本没变,他们认得她,因此纷纷吓得肝胆俱颤,躲在一旁不敢近前。
姜德书顾不得他们,她拼命往前跑。
康福禄站在平朔宫门外,她松了一口气,康福禄是父皇贴身随侍,只要他在,就说明父皇还没去。
康福禄看见她也吓地倒退一步:“舞,舞阳公主?”
三年过去,她因为游离在世界外,没有任何变化。
姜德书来不及细说,她忙道:“是我,我没死,父皇呢?我要见父皇。”
康福禄缓了缓,道:“陛下去见大皇子了,让奴才在此等候。”
“在哪!”姜德书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血液几乎倒流。
“冷宫外宫墙夹道。”
她被心里的恐惧激地头晕眼花,疯了般往宫墙夹道跑:“带禁卫去夹道,太子会杀了父皇!”
“系统,为什么进度会这么快,我父皇如何了?”
系统:“宿主没进入世界之前小世界因为宿主的抽离会加速进行,所以系统送你过来的瞬间,小世界的剧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个世界最开始也是对她最好的人,就是父皇。她好恨自己没能早点回来,绝望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宫墙夹道外无人,姜德书猛地推门进去:“父皇,您在哪?”
无人应,只有夹道里彻骨的冷风呼啸着裹挟而来,像是有人在绝望的哀嚎。
面前只有一间简陋房间,她疾步推门进去,甫一进去就被一把剑架在脖子上,面前桌椅后是父皇,他心口插了一把剑,口中鲜血盈溢,眼前是太子震惊的脸。
姜德书仰着头不能接受般闭了闭眼睛,再看过去时,父皇依旧瘫坐在血泊里,她终于崩溃大哭:“父皇,你不可以,不可以......”
父皇笑着看她:“舞阳,我的女,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受,你来了,你母妃呢?”
他以为自己弥留之际幻听幻视,一双挚爱都来接他了。
姜德书顾不得颈间剑刃,哭着跑了过去:“是我,父皇,舞阳回来了,舞阳没死。”
太子犹在震惊中,被她轻轻一推便退开了。
她抖着手去扶那把剑,触碰到汩汩流下来的鲜血,慌忙用掌心去捂住:“父皇,舞阳来迟了,我们去找御医,御医来了您就没事了。”
手下鲜血根本止不住,她不敢松手,只能回头哭求:“皇兄,你快去叫御医好不好,父皇流了好多血。”
太子冷笑,眼中爆发出浓烈的恨意:“他流血,我呢,我在这里又流了多少次血,他知道吗?他将我困在这里自生自灭三年,你知道夹道夏天有多少蚊虫冬天又有多冷吗?你知道我如何自负起居吗?我何曾做过这些!”
姜德书疯狂摇头,骐骥能唤回他一丁点的良知:“皇兄,他是我们的父皇,是生我们养我们的父皇,你不能......”
太子突然疯狂地打断她:“他是你的父皇,不是我的,他对你倒是万般宠爱,对我连死敌还不如。在我心里父皇早就死了,他现在是挡我路的敌人,只有杀了他我才能出去,我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忽然外面传来刀剑拼杀声,太子顾不得两人,快速跑了出去。
姜德书绝望地痛哭:“父皇,您坚持一下,我去找御医。”
濒死之人,已经不在乎她为何消失又为何突然回来,只是满眼含笑看着她,他废力地抬起手覆在她手背上,感叹:“我的舞阳,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他说的费力,心口起伏间伤口上又有大片鲜血涌出,嘴里也溢出鲜血。
姜德书忙点头:“对,舞阳回来了,舞阳再也不走了,父皇您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父皇用尽全力握紧了她的手:“没用了,舞阳。你听我说,昭阳殿内你母亲的寝宫里有一幅古画,古画中间是密道机关,你打开就能逃出去,等会父皇会假意答应传位大皇子,让他送我们父女与你母妃团聚,他不会拒绝。”
“不,我不走,父皇也不会死。”姜德书双手死死按住他的伤口,不能接受他似乎在安排后事的语气。
父皇歇了一会儿,继续道:“舞阳,你母妃虽未能养育你一日,但她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她每一日都在期待你的降生。”
他缓了缓,痛道:“是父皇愚蠢,未曾察觉皇后的阴谋,让你出生便与淑儿阴阳两隔,挚爱母女却今生未曾见上一面,是父皇对不起你们。”
姜德书终于忍不住坦白:“父皇,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舞阳了,我受伤以后在醒来就不是舞阳了。”
父皇拍了拍她安抚:“傻孩子,你以为父皇不知你心性大变吗?如此重伤你能活下来,父皇再无奢求,只能感谢上天垂帘,只要我女活着就好。”
“父皇爱你曾经顽劣,也爱你如今懂事聪明,不论如何你永远都是父皇与淑儿最爱的小公主。”
“逃出去以后往西,去找符奚,他是你的良人,为了你这两年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日后只有他能护你周全。只要你能好好活着,父皇也能放心去见你母妃了。”
太子带人冲了进来:“父皇,宫墙之内尽在我手,宫外也快了,你就放手归去吧!”
父皇闭着眼睛笑了笑:“这天下你始终坐不安稳,你不名正言顺,任何觊觎皇位之人都能以篡位为名讨伐你,这皇位你坐不了几年。”
“只要你送朕和舞阳去昭阳殿,让我们父女与淑贵妃团聚,我可以下旨传位于你。”
太子急切应:“好,希望父皇说到做到!”
父皇被抬到撵轿上往昭阳殿疾驰而去,姜德书握着他的手随行。
太子将两人送进母妃寝宫内,拦着她不肯请太医也不在乎父皇病情,一心只道:“请父皇拟旨。”
姜德书盯着他,责问:“你弑父登位,这皇位你做得下去吗?”
他无所谓地笑:“为了登上那个位置,父皇如何,母后又如何?至亲血脉若挡了我,也必杀无疑。再说了,皇位是父皇曾经承诺给我的,他生不给我,死后也要给我。”
她怒极,恨不得夺剑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父皇艰难开口:“大皇子去拿玉玺,朕要你亲自去拿,不然朕不会拟旨。”
太子兴奋应下,疾步走了出去,命人关紧房门牢牢看守住两人。
门合上,父皇推开她的手催促:“舞阳,快走,父皇不能为你拖延太久。”
姜德书一向最讨厌电视剧里你快走我不走的戏码,但是如今身临其境,她真的狠不下心做不到也走不了:“父皇,我不走,我不能丢下你。”
父皇欣慰地笑:“我此生得妻如淑儿,得女如你,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父皇,我做不到,我不走。”
父皇面上突然严肃,拼尽全力推开她:“你若要父皇安心,就快走。”
姜德书踉跄着退了一步,只听面前逼迫道:“走!不然父皇死不瞑目。”
她哭着跪倒在地,行三叩大礼:“舞阳拜别父皇,来世舞阳还做您的女儿。”
说罢,心一横,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打开机关钻了进去。
梁皇挣扎着起身将机关恢复如初,废力拔下心口的剑,鲜血一瞬间喷涌而出:“若这把剑插在心口,我的淑儿怕是要认不得我了。”
他栽倒在地,恍惚着看向远方,笑着道:“淑儿,我来寻你了。”
第54章 重逢之日
姜德书顺着密道一路狂奔, 父皇大概早有提防,不然也不会建了这么长的一条逃生密道。
她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到尽头,推开前面的阻挡物爬出去, 出口竟然在闹市里, 前面便是商贩驿站。
雪已经停了,四处银装素裹, 寒风瑟瑟冷得她牙齿打颤,她拔了头上的簪子递给一个商贩,混入货物间随行。
所幸大皇子还抽不开手命人出来抓她,她顺利地出了宫。
商贩往南,而她要往西, 因她那根簪子价值连城, 商贩又送了些马匹与盘缠与她。
她费力爬上马背, 前方入目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 不见炊烟, 冷得人心下绝望。
官道因为行人踩踏倒是十分干净, 只有路边有片片积雪。
冷风自衣襟袖口间灌进来, 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用力夹了一下马背,往西疾驰而去。
行了不知多久, 她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 脚也麻了。
马儿忽然嘶鸣一声停在路边, 姜德书僵麻的手握紧了缰绳才勉强稳住身体,趴在马背上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喘息。
她闭着眼睛, 耳朵灵敏异常, 突然听见前边林子里传来哭声, 她一激灵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往里面看。
隔着林子影影绰绰能看到,几个人跪在路边,另有几个人高坐在马上,背对着她,哭声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她如今形单影只手无寸铁,不能也没有能力多管闲事,可是那些人就在转角处,她避不过,只能尽量安抚马儿不发出声音,等那群人走了再前进。
“大统制,前面有人挡了路。”
符奚坐在马车内,他带了张几乎蒙住整张脸的银制面具,语气不耐:“你如今不中用了,要杀要剐都随你,怎么这种事也来烦我?”
随侍克启低头道:“属下不敢,只是这些人身上带着盘瓠蛮人的印记,却装作拖家带口的汉人模样呼救,属下不知如何处置,请大统制定夺。”
符奚突然来了兴趣,冷笑一声道:“盘瓠蛮人已进临州,我便猜到京城有变,没想到他们的人已经近京。”
他忽然捂住心口咳嗽一声,目光带着蚀骨的温柔,自言自语:“我答应过书书做忠臣,必然要保她父江山。”
他瞬间撩开帘子跃上马背,驱马越过人群来到最前方,看了一眼面前求救的几人,幽幽道:“所求何事?再说一遍与我听。”
他说的随意,面上也带了温和笑意,声线却低沉可怖,气势更是骇人。
京城已封城门,盘瓠蛮人无身份证明无法入城,便无法接收京中消息传递回临州,在路上苦等行人帮忙无果,见到这人车驾便求了上来。
他们猜不到符奚的身份,却被他身上气势所摄,抖着声音回:“大人,我们全家进京投靠亲戚,可是不小心丢了路引无法进城,孩子还小受不得冻,求大人行行好送我们进城。”
符奚轻飘飘扫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煞有介事地开口:“是吗?”
盘瓠蛮人忙应承:“是,求大人......”
突然马儿嘶鸣着跃起,然后急停下来,马蹄重重的踩在地上,地面剧烈震动,马儿前面站着的几个人慌忙住了口,吓得脸色惨白,瘫软在地。
符奚身后随从驱马走上来,把几个人团团围住。
盘瓠蛮人猜到自己大概惹到了不能惹的人,其中伪作父的男子忙跪下请罪,翕动着嘴唇求饶:“大人饶命,小的们赶路日久,困渴难耐才失礼求助于大人,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大人不快,还请大人不要跟我等小民一般见识。”
“我等再去回路找找,定然能寻到路引,不敢劳烦大人。”
符奚笑了笑,忽的拔出腰间的剑,直指地面,随从也跟着拔出剑。
剑面映着雪,反着清泠的光,也带着主人的怒气。
他问:“去哪里找?”
盘瓠蛮人纷纷跪倒在地缩在一起,抖个不停,几人身后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眼看就要大哭,伪作母女子赶紧捂住他的嘴。
符奚耐心用尽,厉声道:“快说。”
伏在地上的男人抖地如秋风落叶,往身后护了护妻儿,哆嗦着重复:“我说,我说。”
“我们从西面来,大概就落在西边的道上,我们自去找,不敢劳烦大人。”
符奚状似所有所思:“我就从西方来,怎么没见到什么路引。”
跪在地上的男人顿了顿,忙道:“大人是做大事的贵人,怎么会注意路引此等小物件,许是没注意。”
符奚突然不开心地皱皱眉,瞬间挥剑砍掉了他一条胳膊。
那人应声倒地,捂着胳膊痛苦地哀嚎,女人孩子吓得尖叫,爬过去嚎哭。
他语气带着浓重的惋惜:“你们装得倒是像,只是我不喜欢满口谎话的人,给你们说实话的机会,奈何你们抓不住,真是可惜。”
盘瓠蛮人看了眼他身后的魁梧随从,知道自己反抗无用,只能忍下求饶:“不敢绝不敢欺瞒大人,小的们扰了贵人安,我们这就走,不敢再阻大人车马,求大人饶命!”
符奚收了剑,摆摆手:“既然求助于我,我怎么能不助呢?”
他语气里是十足的抱歉之意,就在盘瓠蛮人以为事有转机的时候,听到他继续道:“盘瓠蛮人自然要回到盘瓠蛮去,京城可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说罢挥了挥手命身后随从上前,他们扬了捡,下一秒就要往下刺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此地离京城不远,姜德书来不及反应,不知是良知使然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马儿不肯走,她只能跳下马跑了过去,大喊:“住手。”
大梁的百姓都是皇室子民,她的一切尊贵荣华都自万民供养,她无法装死。
她跑到跟前,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渺小,马儿十分高大,铁蹄踏地,威严吓人。
马背上的男人身形高大,一双阴翳双眼透过面具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她盯着雪地太久,抬头望着他,眼眶酸涩,抑制不住地流泪。
他手中的剑刃反着锐利刺眼的光芒,压迫感和恐惧感使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马儿只要跺一下脚,便吓得她站不稳。
她紧紧握住拳头,哆嗦着质问:“大梁律法,不能......”
她话未尽,面前的人突然极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捂着心口剧烈咳嗽,忽然口中溢出鲜血,下一刻便晕了过去,一仰身就要栽落在地。
自他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唤,被风吹着,她听不清。
克启忙跳下马接住符奚,迅速将人抱进了马车内。
姜德书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状况是因为何。
方才那个抱人的男子走出来,命人抓了地上跪着的一家人,然后抬眸死死盯着她,活像要吃人。
姜德书吓得血液倒流,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她来与不来都救不了任何人,如今还搭上了自己。
男子忽然叹了一口气:“罢了,走吧,主子时常认错人,既然她与夫人有几分相似,便饶她一命吧。”
说罢一众人马掉头往京城方向而去。
姜德书独留在雪地里,看着眼前狼藉。
半晌,她回身去寻了自己的马儿,沿着官道一路往西,越进入西部腹地一带,道路越崎岖,且积雪难行,入夜以后,雨雪开始上冻。
为防夜行遇到丛林野兽袭击,而且马儿也受不了了。一路没见到半个追兵,看样子大皇子如今还顾不得她,。
她就近找了一个镇子,寻了个角店休息,依旧解了身上首饰递过去,叫了一份汤饼,勉强撕碎泡了几片吃了下去,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好歹热汤果腹,舒服了很多。
约莫四更天的时候,她突然梦魇了,好不容易挣扎着醒了过来,吓得灌了几口凉水,便再也睡不着了。
离天亮还早,她穿衣起身,看窗外雪落满院,下去给马儿喂了草,看见它怏怏的样子,十分歉意的摸了摸它的鬃毛安慰。
忽然想到父皇拍着她的手为她安排出路的模样,没忍住落下泪来,父皇只怕已经殒身了,如果她能够早一点回来就好了,只要早那么一点,父皇也不会受害于大皇子。
她向着东方跪下三叩头:“舞阳送父皇。”
她哀恸半晌终于起身,前方院角有一株梅长得奇好,上半夜下了大雪,现在才堪堪停住,却还有零散的雪花飘下。
梅花枝干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走了过去,在一束被压弯的梅枝面前,拢着袖子轻轻拂去积雪,梅枝失去压迫,弹了回去,树枝上已融化的积水,淋了她满脸,有一滴恰好落在她睫毛上,她抬手,轻轻擦净。
大概是被雪水激的,她刚擦干,忽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止父皇,还有符奚,他因为自己,如今还不如从前,竟似活在地狱里了。
她擦着泪,遥望远处,呆呆的出神,想到父皇曾言要与母妃合葬,拍拍头上的雪,宽慰自己:“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①。”
“若不深究,父皇和母妃此生也算共白头②。”
说罢挪了挪已经酸麻的双腿,低头轻轻捶打解乏。
“你要和谁白头?”
作者有话说:
①引用自《诗经·葛生》。
②引用网络诗文,出自孙笑川吧,作者网名:福楼拜。
第55章 她是骗子
身后冷不丁出现一个的声音, 比这冰雪还要沉冷几分。
姜德书吓了一跳,迅速转身,是那个在城门口昏厥的男子。
他披着一件玄色披风, 领口处是一簇极密的狐狸毛, 极清贵又慵懒随意,跟当时满身玄色肃杀模样的他分毫不像。
可是她记得他的面具, 还有躲在面具下那一双阴沉至极的凤眼。
说起来他很像符奚,身形眼睛都像,只是比符奚高很多,身体看起来也很差,便是站着也有种极病弱的苍白感。
符奚也有一双这样标准的凤眼, 也惯爱做冷漠凉薄模样, 但是那双眼睛总是闪着潋滟的光, 漂亮的不像话,不会像眼前人这样阴冷暗淡, 声音也不会像他这样低沉。
符奚虽然也瘦, 但是那种清瘦但不羸弱的凌厉少年感, 当然也有在苏家人面前装弱的时候, 总归是装的恶劣。
她也想象过三年以后符奚长大后会变成何种模样,或者会不会变成眼前人的模样。可是她在系统里看到的过往里,他还是更像以前的样子。
姜德书想着突然嘴角勾起, 她没了回家的任务顾虑, 愿意真正融入这个世界以后, 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心。
她很想他。
眼前人盯着她,他身上太过明显的紧绷和极力克制感, 很吓人, 他此刻正冷着眼等她回应。
姜德书想起京城外那一幕, 下意识倒退一步,敛着眉轻轻把手缩进袖子里藏着,低声道:“只是为了应景胡乱说的。”
他终于收回视线,粗重地吐出一口冷气,问:“你去西疆?”像是咬牙切齿的追问。
姜德书回:“是。”
他忽然站起身,带着满身的急促和迫切走近她:“你去西疆做什么?”
姜德书瞬间毛孔收缩,浑身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忙道:“我所念之人在西疆,我此行是为去见他。”
他愣了一下,那双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般看过来,眼里是震惊又好似不信,探究地盯着她。
须臾,不知为何周身气势敛了下来,散发着是似妥协似释然般的轻松愉悦。
似乎被她突然炸毛的样子吓到,轻轻笑了一下退回檐下,把怀中的剑解了丢在一边,靠在檐下的柱子上,从从怀中摸出一块糖丢进嘴里,咬的嘎嘣脆。
姜德书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他抱着胳膊,含着一颗糖勾着唇冲她笑,像个单纯的邻家的男孩儿,与那日的残暴恶人形象判若两人。
姜德书敛眉低下头不看他,她双脚已经酸麻,悄悄在裙摆下换脚缓解。可站地太久腿脚使不上劲,她身体一歪就要倒下。
眼前人脸色大变,飞奔过去将她护在怀里。
姜德书挣扎着推他,却推不动,等到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无力的后仰,尽量不碰到他分毫。
他盯着她的眼睛,急问:“你怎么了?”
姜德书被他盯的害怕,抖了下睫毛,偏头回:“我只是脚麻了。”
他松开手,姜德书赶紧退了一步。
他却突然反悔抓了她身上的披风,将她往身前带了带,笑着问:“这么怕我?”
姜德书扯着披风不回。
他似乎也不愿再纠结这个问题,手扶在面具上准备摘下来,却突然收手,盯着她问:“你要找的人是谁?”
他口中吐出的白气浓重,呼吸急切,透露着主人迫切的期待。眼睛带着太过明显的骐骥,仿佛极希望她能说出令他满意的话来。
姜德书看不懂,他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此刻强迫般抓着她逼问,她只觉得冒犯和害怕。
想到原主极盛的容貌,她心里开始惶恐不安。她脱身不得,企图干脆了当地斥退他:“我去找我夫君。”
面前人愣住了,他下意识重复:“夫君?”
姜德书大声与他确认:“对,我夫君,我们已经成婚三载,还有了孩子。”若此人真是看中她容貌,她骐骥他能够看不上她这已嫁已育的身份放了她。
他的眼睛瞬间染血般赤红,似乎血泪顷刻就要流下来,像是恨极了她。
他忽然松了手大力推开她,姜德书踉跄一步撞到身后的梅花树干上,扑簌簌的雪花落了她一睫毛。
姜德书背上生疼,眼中一瞬间氤氲出水汽,眼泪还未落下,睫毛上的雪倒先替她哭了出来,一片片化成雨水滑落。
她于泪与雪水中看不真切,眼前的人僵立着,好像在哭,身后暗色天际裹挟着他身上浓重的崩溃和绝望,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吞噬。
姜德书没来由地想到他在城外晕倒的样子,怕他顷刻间就会倒下。
他却突然抬头朗声笑了,这下她看清了,他眼中是恨。
她不明白,他也没给她明白的时间,迅速走过来将她拦腰抱起,往楼上走。
姜德书吓地伸手全力抓住栏杆,如何也不肯松手:“你放开我,你知不知道这是大梁境内,这客栈里全都是人,你难道还想要枉顾律法杀人吗?”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不是最仁慈最记挂百姓吗?”
他突然松手,姜德书失了依托垂直落进雪地里,虽然有雪做缓冲,还是磕地手脚生疼。
他大声道:“带人上来。”
顷刻便有玄衣侍从拖了几个人上来,是她在城外见到的一家人。
他幽幽道:“我记得你要救他们?那我今日便要你看着他们是如何死在你眼前的,让你也尝尝害怕和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嘴角挂着残忍的笑,姜德书知道他做得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若厌恶我就冲我来,为什么牵连旁人?”
他耐心极好的听她说完,似乎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忽然笑了一下,收回手中的剑,插进剑鞘,抱胸凝视她。
他好整以暇地沉吟了片刻,好像很为难的开口:“你说的有理,我可以给你机会救他们。”
他抬抬下巴,意指地上的几个人,继续道:“不过,除了孩童我不杀外,其余的人我只放一个,你说要留谁的命?”
姜德书震惊地盯着他,恐惧令她手脚发麻。
他的语气冷漠又极轻巧,把人命别人的生杀予夺大权,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好像不过辗死一只蚂蚁。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他眯着眼睛轻笑了一下:“对了,你也算一个,杀了你我可舍不得,那就只能杀了她们了。”
姜德书被人钳制住动弹不得:“不要,你不能这么做!”
他随意的摆摆手,后面即刻传来血肉穿刺和尖叫的声音,她吓地几乎同时转过头不敢去看。
平静后空气里只剩下孩童的凄厉尖叫。
姜德书被吓到定在原地,她感觉全身的血液倒流,感官失灵。只有整个后颈发麻,下意识要回头去看。
突然被一只手提起,拦腰拽在怀里:“什么感觉,心里痛不痛?你这个伪善的骗子,怕是也痛不得几分。”
姜德尖叫着推他:“放开我,你不要碰我,你这个禽兽,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
她狼狈的样子取悦了他,男人抱地更紧,将她连抱带拖的带上了楼。
楼梯转弯处,她回头看见倒在血泊中那的一家人,伏在地上没了声息,只余两个孤苦的孩子坐在血嚎哭。
她又怕又冷,浑身紧绷着哆嗦个不停。
眼前人身份不明,但是浑身的肃杀之气过于浓烈,一定是不畏惧生命,满手血腥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他下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
也许她会被他掳去,折辱。
她经过一天的冒雪赶路身体早已透支,经过今晚的磋磨,终于在惊惧中昏了过去。
怀中哭喊突停,符奚有一瞬间的心软,但这份心软很快就被她抛弃自己和欺骗自己的痛苦淹没。
曾经他视她为命,可是她弃他弃得如此轻易。
简直该杀!
他一路将人送到自己的房门前,于雪中刚归的察风惊了惊:“舞阳公主?”
他不回,径直将人抱上卧榻安置,他恨她,更恨自己狠不下来的心。看着她睡得极不安稳的样子,恨地颌面滚动心口起伏。
终于费力收回目光,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察风守在少主身后半晌,看着他拿起今日的第三坛酒灌进嘴里,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主子,您身上还有伤,不能再喝了。”
他话将尽,就听到二楼少主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见左右无人飞快地往楼下跑,牵了马匹骑上便跑。
察风忙道:“主子,舞阳殿下......”
符奚极丧气地自嘲:“你瞧,便是我将人绑了,她还是要逃。”
察风道:“那是因为主子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不然舞阳公主不会跑的,她一向最依赖牵挂您,这些属下都看在眼里。”
“啪!”
符奚突然将手中的酒坛打翻,怒道:“骗子,她就是个骗子!”
“我可以不在乎她骗我这么多年,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愿意回到我身边,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她竟然跟别人走了,整整三年,她可知道我是如何过的!她明明说过此生若招驸马便非我不嫁,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骗我帮她除了太子,骗我为她父守国多年。”
“察风,你说她该不该杀?”
他眼中的痛苦不可名状,分明是爱却看不清,察风企图转圜:“主子,也许舞阳公主是有苦衷的,不然为何连家都没回......”
符奚心中失而复得的惊喜被仇恨淹没,这么多年的苦等跗皮跗骨,都在昭示着他的愚蠢,他放不下也听不进去,翻身跃下房顶,夺马狂奔而去。
“便是嫁了又如何,我为我妻舞阳立的衣冠冢还在,她生是我的人,死也要做我的鬼,我要绑着她,要她永远为此赎罪,我要与她生死交缠,永世折磨。”
第56章 负隅顽抗
姜德书于梦魇中挣扎着醒过来, 房间里漆黑一片,安静异常。
她脑子里充斥着那家人的哭喊声,控制不住地直打哆嗦。
半晌, 终于爬起身伸手去揉搓自己冰凉的脚, 盯着窗外那微弱的光亮不敢动弹,忽然那盏灯火熄灭。她迅速起身出门, 趁着夜色,悄悄牵出马骑上便跑。
她上了官道一路疾行,生怕那人发现自己跑了派人来追。
她一路逆行西进,西疆苦寒,没有跟她一样的西进者, 所以越往西走越难看见行人。
又冒着风雪赶了一天的路, 她呼吸变得沉重, 实在没力气了。
已进西疆,很难找到适合过夜的脚店, 她又沿着官道行了一个时辰, 在将要倒下前, 终于找到了一个脚店。
走进去发现里面熙熙攘攘地坐满了人, 纷纷拖家带口,脚边还放了行李。且大多是随意占个地方便躺下休息,完全就是流民逃难模样。
大批百姓在大堂里或挤靠在一起或躺到在地休息, 如今天寒地冻, 门口又时常有人进进出出, 冷气便时不时灌进来,堂中众人冷的隐隐抽气。
店家柜台后面放着一个温暖的火炉取暖, 却没有命人在大堂里烧了一个火盆给百姓取暖。
姜德书疑惑, 如今西疆安定, 且又是风雪交加,道路难行的时刻,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慌忙东下的百姓。
看这个情形,应是没有房间了。她不死心地试探性问店家一句:“请问店家,楼上还有客房吗?”
店家笑着迎她,见她的马在门外,忙叫了小二出去牵马,道:“客房还多,姑娘要住什么规格的?”
姜德书疑惑道:“既然客房还多,为何还有真么多人挤在大堂?”
店家还没来得及应她,他身后突然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看样子是这里的老板娘,她打量了姜德书一眼,道:“姑娘也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节,京城里一朝换了主子,盘瓠蛮人已经打了进来。”
“西疆那位听说病得不轻,西疆百姓也道多少日都没见到其人了,哪还有余力管我们这些百姓,到时候只要这人一撒手西归,南北戎狄便会打进来,谁能护着我们?只能赶紧东下进京图个活命。楼上的客房如今十两银子一晚,你打量他们几个住得起。”
父皇已故,京城异主在她意料之中,可是西疆那位说的是符奚,姜德书忙问:“西疆如何,符大统制如何?”
妇人讥笑出声:“姑娘还有闲心管别人呢?这里面的事儿我们老百姓可不知道,只不过听了些风声罢了。”
她不满地催促:“十两银子一晚,姑娘是住还是不住,别浪费时间,我厨下正忙着呢!”
听着她话里的意思,符奚身子可能是不好了,西疆岌岌可危。姜德书想到自己在系统里看到他以血祭奠她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气他为何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看他如何了。
可是经过这几日的奔波,她的身体消耗过重,若想有命进入西疆大营,今日势必要补水进食略作休息。
那就半夜,只休息半夜,她就出发。
姜德书拆了自己的耳环递过去:“我要去西疆寻亲,一路上银子用完了,店家看这首饰是否可以抵房费,这是纯金吊玉的,这玉罕见,便是几百两黄金也能卖得。”
老板娘连忙伸手接过,她不信这耳环的价值有这么高,但也认得是好玉,就算不说玉,只耳环上头的金子也值了,她笑着指楼上的房间,道:“你上楼去左转直走,最后一间是上好的雅间。”
见她拿钱大方,又道,“姑娘要吃什么用什么随时唤我。”
姜德书忽然感觉喉中腥甜,连日里的赶路使她受了风寒,滚烫的额头和四肢提示着她,她可能还发烧了。
她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忙道:“要些热乎的汤食,若有药与我煎一副治风寒的药,要快些送来。”说罢快速往楼上走。
老板娘收了银子办事利索,很快就把吃食和药煎好送上来了,她伸头往里看,姜德书无心理她,迅速把门拴上了。
门外的老板娘狠狠啐了一口,脚步声走远了。
她喝了药,简单洗漱下裹进被子里,咳了半晌,挨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梆梆梆。”
门外敲门声剧烈,似乎要把门砸烂。
她睡得迷迷糊糊中被惊醒,起身便见门外火光大盛,传来人身滚下楼的惨叫声。
她赶紧披了外衫去开门:“这是......”
“快下去,再拖延老子给你扔下去。”
她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只手提着拖了出去,连拖带拽的往楼下走。
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背上那只手松开了她,疾步往前面走去。
原来是楼梯口处有人抱着栏杆不愿意下去,嘴里讨说法:“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拖人,还有没有王法?”
原本拖着她的那个男子,走过去怒道:“你自找的。”
抬脚便踢了下去,那人惨叫一声滚了下去,躺在地上哀嚎,楼下的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迅速将他拖进人堆里站着。
周围观望的人再也不敢反抗,一个个低着头往人堆里钻。
姜德书也被这阵仗吓到,她忙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不敢再问,跟着人群往楼下走。
她站在人群中,她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夹棉的袄子和披风都没来得及拿下来,抱着胳膊发抖,牙齿也抑制不住地打颤。
等了许久还不见有人发话,周围人战战兢兢的没有一个敢言语,大堂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老板娘站在她左侧,她低着头,缩在衣领里,抖得如秋风落叶般,再没了刚才的气焰。
方才抓她下来的,估计是这一群人的头,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裳,面容严肃,脸上有一条极其醒目的刀疤,映着灯光十分骇人。
他举着火把围着人群绕了一圈,冷声道:“我们主子找人,不相干的只管配合,等找到了自然放你们离开,不配合的,别怪我不客气。”
无人敢应他的话,都垂头站着。
外面的人突然齐声喊了一声主子,而后有脚步声走进,已经转到她旁边的刀疤脸男赶紧迎了上去,叫了一声主子。
那位被唤作主子的人没有应声,只是接过他手里的火把,扫视围站在一起的百姓。
姜德书侧眼偷偷去看,那位主子穿着皮靴,一身玄色绣金丝金丝的衣裳,腰间上面挂了一把剑,披了一件玄色的狼毛披风,再往上看,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身形高大,入目可见是个十分矜贵的公子。
就此打住,她把头低下来,不敢再往上看,怕自己这张脸太过招摇,给自己惹来祸端。
那位主子虽然年轻,但气势很强,周身气压低沉,所有人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心情极差。
他举着火把沿着人群一个个找过来,不知是在找什么样重要的人物。
姜德书尽量稳住自己因为寒冷而产生的战栗,一动不动地站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一声小儿啼哭声传来,所有人下意识回头看,姜德书依旧稳定如山,低着头不动弹。
抱着孩子的妇人哆嗦着跪下来:“大人饶命,孩子饿了才会啼哭,不是故意要惊扰大人的。”
她身边的男子也跟着跪了下来乞求:“大人可否让我们下去给孩子喂口奶。”
孩子的啼哭声不止,那位主子目光越过面前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回应。
妇人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神色,但见他周身气压冷凝,吓地一抬手狠心捂住了孩子的嘴。
刀疤脸男冷哼一声疾步走过去,拔剑便要砍人,那位主子也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
姜德书听到拔剑的声音立即回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突然想到惨死在大皇子手中的父皇,还有京城外的那家人,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无意识的流下泪来。
她还能做些什么,在这个人没有父皇坐镇,天下即将大乱的世道里,不论是父皇还是城外的那家人,她都救不了,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
她是个受万民供养的公主,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来不及思量会有什么后果,下意识喊出声:“不要!”
那位主子循声转身看过来,盯着她的脸突然勾唇笑了一下,好像是意料之中。
姜德书看见他转身而现的那张脸的瞬间就后悔了,他肌肉牵动着嘴角,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姜德书突然腿一软,转身便往外跑。
周围的人得了他的令,没人敢拦她。
她跑出脚店,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跑,突然被雪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转头便看到他慢悠悠走近的身影。
他抱着胳膊,冷笑道:“你再跑,接着跑。”
姜德书撑着胳膊往后退,终于退无可退。
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步步跟着她走,像看一个负隅顽抗的小丑一样,嗤笑着看着她。
她突然崩溃的抓了一把雪扔过去,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跑了,哭着吼:“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做作什么要这样逼我,在城外也是,在这里也是,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发泄完突然剧烈地咳了一阵,实在没力气了干脆坐在雪地里,浑身战栗着大口喘气。
她穿的十分单薄,小小的窝成一团,鼻尖冻得通红,又委屈又愤怒地瞪着他。
忽然,那团小小身影侧身倒进雪地里,再无声息,她昏了过去。
符奚捏着拳头眸色沉了沉,还是忍不住心软下来,他疾步走过去,脱下披风裹着她,将她抱起来往脚店大步跑去。
第57章 哄不回来
他将人安置好便走, 一刻也不肯留。
立在廊上看厅上众人,察风在身旁小声道:“主子,店家是乐都城知府岳世隆的人, 我昨日回西疆查实岳世隆反了, 他们勾结大皇子和盘瓠蛮人散布谣言制造动乱,致使人心惶惶大片百姓东下逃难, 就等各地州府官员惊恐间找上他们合谋,然后再伺机与京城合应而反。”
“这厅下的百姓中也有他们的人,已经盘桓在此地日久,就为了配合店家制造动乱,是否要属下去解决了?”
符奚笑意不达眼底:“不, 我最喜欢这样的戏码。”他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你跟我去乐都城, 这里不是风暴中心,除了些小把戏无虞。派些没见过她的人留下来守着, 莫要让她跑了。”
察风应诺, 心里却叹, 主子为了舞阳殿下几次寻死, 如今人在眼前却不敢认,此去乐都城根本不需要主子亲去,他不过是不敢正视自己在逃避罢了。
看病的郎中将退出去姜德书就醒了, 她是装的。
她分辨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那人这么费力地抓了她来拘禁, 却并没有出现,也没有对她怎么样, 还请郎中来给她看病。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 便装作安分地吃饭喝药, 终于第三日听见外面看守她的人匆忙离开,最终只留下了一个人看守她。
那人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外面准备出发的百姓人影攒动,现在是混入人群离开的最好时候。
她已经生等了好几日,可是远在西疆大营的符奚还不知情况如何,她再等不得了。
姜德书狠狠咬破唇角溢出一丝血挂在嘴角,整个人蜷缩着十分痛苦地拍门呼救:“我此前被下了毒,如今毒发,求大人去帮我请郎中。”
守卫岿然不动,朗声喊小二:“去请郎中。”
姜德书抽搐的更加剧烈,虚弱地求助:“大人,麻烦你亲自走一遭,你可骑马脚程快,不然我恐坚持不到郎中来。”
守卫虽然不知道此女是什么身份,但是被下了死命,她若有闪失自己便要提头去见主子。可见其重要,万一因病折在自己手里,自己也必是提头去见的下场。
他忙吩咐了小二几句又问了医馆地址,一跃下楼快马出去了。
姜德书取了手上玉镯递给小二:“烦请帮我倒一杯热水来,我腹中绞痛,要用些热水缓缓。”
小二见她因痛寸步难行模样,打个热水的工夫肯定丢不了,且店家因为这任务赚了不少,他可还两手空空呢,忙笑着接了应声下楼。
姜德书迅速起身,摸索到头上最后一根金钗取下,拉了经过门口的一个姑娘,特地买了一件粗布衣服,快速穿上跟着人群下楼。
那姑娘以为她傻了,一个金钗买一件粗布麻衫,频频回头看她。
姜德书见小二端了水准备上楼,她避开不得,赶紧偏头迎上那姑娘的目光,装作与她相熟的样子,面带笑容挽着她出去了。
出了脚店,快速跑向旁边的小巷里,沿着巷子往镇外赶。
临出小镇又退缩了,她此刻没有马,走不了多远就会追上。她干脆折了回去,镇子上的人基本走空了,她在靠近脚店的地方寻摸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茅草屋躲了进去。
守着她的人发现她不见了大概会去禀告那人,那人若还是要抓她,首选便是她西进的必经之路,找不到才会反应过来回镇子继续找。
入夜以后她再出镇子,与他们错开兴许就能成功逃走。
她精神紧绷了一天,又饿又冷,临近午时终于抗不过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赶紧起身往外走。
四周静悄悄的,就连隔着两条街的脚店方向也乌黑一片,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她自来怕黑,如今这里四处漆黑阴冷,她哆哆嗦嗦地忍着害怕往前走,见镇口的巷尾还有一家人亮着灯,像是有了目标似的快步跑去。
走进了听到里面传来人声:“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来了好多带刀的人四处搜捕,就差把咱这镇子掀了,下午我还听到外面哭声震天的,我都没敢出去。”
姜德书心里一惊,大概就是找她的。
有人接话:“没出去是你走运,若是见到那场面恐怕几夜都合不上眼。城东的那家外来户在镇上开了脚店,还带了人把守镇子的空房子,不准东下的逃民住进去,只能进他们的脚店住,因此挣了不少逃民的钱,大概是早有人记恨,今日突然被灭了个干净,连带着店小二都被杀了。”
“你是不知道那惨状,血都流到大街上了。这时节兵荒马乱的连县太爷都跑了,谁还能管这些,咱们还是明日收拾了也东下吧。”
里面静了下来,只剩轻微的叹气声。
是他,一定是他。
姜德书隐隐约约听完反应过来,捂着嘴痛苦地大口喘气。
都是因为她,那间脚店才会遭此噩耗。
她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自责中,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冷风一吹清醒了许多,快步朝镇外跑去。她不敢走官道,壮着胆子走西边的小道,走了一个时辰终于穿出了这片林子。
天空开始下雪,她扯了身上一块衣料裹在头上御寒,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难行。
姜德书蹲在路边休息,喉咙实在干痒难耐,她忍不住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冰冷的雪水激得她牙齿直打架,本来已经冷麻了的身体突然开始打冷颤。
“我当你这么拼命地逃,要去什么好去处。”后头突然传来一声阴鸷人声。
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面前忽然火光大亮,现出一队人马。
个个似战马铁蹄,威严吓人。
他骑在马上,垂眸看她,眼中带着嘲讽。
姜德书腿麻了站不起身,突然身体一歪倒了下去,她忙撑着雪地后退。
他见她后退,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策马朝她逼近。
马儿沉重的的脚步踏在地面上,震地两边的树枝开始扑簌簌掉雪。
姜德书退不及他速度,想到在镇口方才偷听到的话,吓得头脑发懵,泪流满面。
他终于来到她面前,翻身下马,拿着火把在她面前扫过,几乎要触碰到她面颊。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忽然丢了火把,道:“逃跑的下场你早就见识到了,却还是学不会听话,你惹我生气,遭殃的便是旁人。”说着便要伸手来拉她。
姜德书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尖叫着推开他连连后退。
他气极,几步走上去将她捞起来箍进怀里,沉声问:“你就这么想跑,宁愿在这里受冻,也不愿意待在我身边?”
姜德书撑着他的胸口,不愿意靠近他分毫。
越是这样,他越是要将她紧紧往怀里带,姜德书挣脱不得,开始狠狠拍打他:“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他浑然不觉似的抱她上马便要走,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掰开她的嘴,仔细检查腔内。
突然手指摸到了她早上咬破的伤口,面色沉了下来:“你下次再敢咬,我便拔了你的牙!”
姜德书推他不动,抬手便一巴掌打了过去。
耳光声响亮刺耳,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先是震惊地愣住了,闭着眼急促地深呼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间复又睁开,眼神牢牢锁住她,眼底情绪汹涌,突然笑了:“你要打便打,跟我走就行。”
而后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紧紧裹住,打马往回走。
姜德书拖着这具娇贵的身子走了这么远,本就病重难行,现在又被这猫抓老鼠的游戏折磨几乎绝望,她没了骨气般哭求:“我与你无冤无仇且于你无用,你不要再费心抓我,也不要为了我残害旁人了,放我走吧,我求你了。”
他突然低下头来,怒意浓重:“残害?你这样想我?”
对上这喜怒无常的人,她一时困顿不知该如何回应。
半晌没不到她的回应,他冷笑一声:“要走是吧?好,我让你走,我看你没有我,能走多远。”
他狠狠盯着她:“我会放雪狼去追你。”
姜德书怕他反悔,忙道:“多谢大人。”
他气极,眼里是凉薄无情,把她身上的披风剥了下来,抬手将她推下马。
姜德书穿的少,忽然重重摔在地上,痛得眼泪直流。她撑在地上缓了半刻钟才爬起来,蹒跚着往前走。
终于摆脱了他,她浑身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才发觉到刺骨的冷,浑身不可抑制的哆嗦。她一直沿着官道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人烟罕至,大雪纷飞,身体被大学覆盖就快要变成一个雪人,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我一定要走到西疆。
终于坚持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身后一路随行的人把她用披风仔细裹好抱进怀里,策马飞奔而去。
行了不知多久,姜德书醒了过来,她感觉自己浑身骨架快要被抖散,四肢僵着,大脑很难运转,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突然一个急停,姜德书撞进身后人的怀里,她痛地闷哼一声。
头顶传来一声低语:“你到了。”
他翻身下马,将她抱了下来。
“小公主,我为你父守江山三年,如今不愿再守了,我要夺回我打下来的江山,这里是大梁的乐都城,是大梁承担我的怒火的第一道防线。”
“明日我便派兵来攻。”
小公主......
只有符奚喜欢这么叫她。
姜德书突然惊醒般抬头,猛地抬手去取他面上那张冰冷的面具。
面具拿下,藏在眼睛下的那颗仿佛染了血的痣显露出来。
是符奚。
原来这么多日与她互相折磨的人,一直都是她在找的符奚。
“符奚......”
符奚抬手制止她,他低下头来,那双与以前相比更加颓靡晦暗的凤眸牢牢锁住她,阴冷不近人情:“去吧,在乐都城好好的等着我,既然你骗我,不肯留在我身边,那我便带着你攻下你父的江山。”
“这天下本就是我的战功,未来也必是我囊中之物。”
“到时候我要整个大梁俯首称臣,要你姜家俯首称臣。我要你此后人生都为我臣民,为我奴仆。还有你的夫君,我必手刃了他。”
他说完,松开了她。
姜德书被他眼中的肃杀之气吓到,退了一步,手却抓紧了他的衣摆不肯松开,她下意识地觉得不能放他走,此间误会太多,他若走了,她就再也哄不回来了。
符奚不再看她,转身纵马离开。
她被那强行撕扯着离开的衣摆带着踉跄一步,等站稳,眼前只剩扬起的飞尘。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文案里胜者为王,败者暖床的剧情啦~
第58章 堪嫁儿郎
在这样苦寒的天气里连日折腾, 她因为抱着要找到符奚的绝对信念才勉强撑了下来,现在真的没力气再去追他了。
反正他说了明天会攻城,到时候再说吧。
姜德书慢慢挪动双腿, 僵行着往乐都城走。
天下人人都知舞阳公主已故, 不过乐都城知府岳世隆早与太子勾结,知道她还活着, 他客客气气将姜德书迎进府里。
姜德书猜测他未杀了自己,大概是要把自己呈给大皇子。毕竟她亲眼见到了大皇子弑父,大皇子虽没下令让别人杀她,必会亲手杀了她灭口。
不过她如今浑身提不上一点力气,脑子燥热昏沉还在发烧, 顾不得这些了。
等到天黑尽, 岳世隆才终于派人给她端了碗药来, 姜德书此前已经要了一壶白酒给自己降温,喝了药不到片刻便昏睡过去。
朦朦胧胧间听到外面人声嘈杂, 人影火光透过窗扉晃得她眼花。
她爬起来灌了杯凉茶下肚, 推门出去查看。
岳世隆带了一众人急匆匆赶来, 往她手里塞了张纸, 慌张道:“舞阳公主,符大统制下了战书明日便要攻城,他打着讨伐反贼清缴君侧的名号直指盛京, 这江山是你们姜家的, 事情也是你们姜家人之间的内斗, 与我可没有半点干系,还是您替我接了这战书罢。”
他来去匆匆, 说罢便带着家眷仆从慌忙跑走了。
跑便跑罢。
姜德书实在昏沉难受, 只想回去再补个觉, 一切都等明日起来再说。
门将阖上又被推开,下一刻屏风后便立了个人,符奚惯爱这样做,姜德书还以为是他来了,忙艰难撑起身子往外看。
来人不是他。
她烧的迷迷糊糊的,眼睛酸涩快要睁不开,干脆摆烂,管他是谁要杀要剐自便吧。
“舞阳公主,属下是察风,不知公主可还记得?”
对他们来说是三年,可是对她来说不过几日,她自然记得:“可是符奚派你来的?战书我已经收到了。”
察风道:“是属下自己要来的,属下实在不忍心见主子再折磨自己了。”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主子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殿下。”
“城外的那家人是盘瓠蛮人所扮,是打算进京与大皇子合谋的探子。还有西疆境内的脚店内店家小二及众多百姓,都是岳世隆为了制造西疆动乱命人假扮,原就是都要处置了的,且盘瓠蛮人的幼子都被我们送了回去,主子没伤他们。”
“主子所行是因为气殿下不告而别,故意吓殿下的。此间若有误会,若殿下还念着我主,察风求殿下不要放弃他。”
姜德书听完总算清醒了,三年过去,现在快要二十一岁的人了,这么幼稚的吗?
她坐起身:“你去帮我告诉他,真幼稚。”
察风自然不敢应。
姜德书挥挥手:“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后肯定好好缠着他,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察风得了保证飞快出门走了。
门外闹哄哄的,姜德书再次被吵醒了。
拜昨晚那瓶酒退烧,她烧退了头也不疼了,只是不知是饿的还是累的浑身虚软无力。
岳府安静异常,大概人已走空,她犹自往院外走,好歹自己弄点吃的。
忽然前方传来轰的一声,接着院子里涌入一大群人。
“岳世隆你出来,乐都城临近西疆,一向受符大统制所庇护,如今符大统制竟然反目攻城,且听守城将道先锋军扬言要屠城,一定是你这个狗官做了什么荒唐事惹恼了符大统制。”
“你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直接将这狗官绑了交给符大统制便可解了乐都城之危。”
人声由远及近,顷刻间便来到她的面前,看到她愣了一下,问:“岳世隆呢?”
姜德书道:“跑了。”
有人方质问:“你是谁?”
登时便有人反驳:“管她是谁,在这府里必是岳世隆的人,咱们快拿了人去与符大统制投诚。”
姜德书还来不及退就被人推上了城楼,她拼命挣扎:“我是舞阳公主,我会去迎战,你们别推我。”
这话被淹没在嘈杂人声里,没人听见,便是听见了估计也不会有人信。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千米之外是战甲铁蹄,为首一人坐于马上,他通身黑色,衣诀翻飞,眼神自上而下,傲睨万物。
忽然远处的将士呼啸而来,战马飞跃,刀剑铮鸣,呼声震天,卷起漫天黄沙。
姜德书被眼前的景象惊到,这也太壮观了。
他们于城门口停下,两军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啊不对,他们没有军甚至没有兵,岳世隆只敢玩阴的,符奚只下了战书他就吓的屁滚尿流了。
如今城头只有几个守城残将,还有一群要拿她投降的百姓。
这个阵仗跟大梁宣战很有必要,但是攻乐都城完全没必要。
符奚自将士后策马缓缓上前,百姓当即便簇拥着她往城墙上去准备投诚。
这么高的城楼掉下去她就完了,她拼命抱着墙头吼:“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岳世隆的人,你们别推我!”
“投降,开城门迎符大统制进来,乐都举城而降!”
“符大统制不会屠城的,他在西疆三年除了守边疆何时残害过百姓!”
城门应声而开。
姜德书缓了一口气,手指因僵麻松开了些,奔涌下城楼的百姓们顾不得她,慌乱间将她撞了下去。
她来不及反应,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脑袋大概是朝下有点晕。
视线里有一个黑影策马冲她驰来,然后伸手将她带进怀里。
背上好痛,浑身都好痛。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她感觉到滴滴答答的黏腻落入发丝,接着一阵重力压了过来,再无声息了。
她脑子还是懵的,浑身力气泄尽趴在马上慢慢进了城,然后来了一帮人将身后压制自己的人抬走。
符奚惨白着脸自她面前而过,眉色坦然再无厉色,只安安静静地躺着。
姜德书慌忙下马跟上去,将士小心翼翼地将他抬进房间,她被挡在门外,她忙抓住察风:“让我进去。”
察风顿了顿:“主子每次血祭都用了狠力,几次破心脉差点当场血溅身亡。伤口方长好些今日又被扯伤,殿下还是别进去扰军医医治。”
姜德书抖着声音:“我肯定不做声也不打搅军医,让我进去。”
察风松了手,她跑进去伏过去符奚身边,看着军医给他除了伤布上药,那片伤口不大,周围已经化脓,随着军医的动作可见伤口之深,她不能出声却止不住眼里的泪汹涌。
“泪可是为我?”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羸弱不堪。
她赶紧凑上去,泣不成声:“为你为你,都是为你。”
他忽然阖上眼睛:“我无憾了。”
“符奚,你醒醒,你不能睡。”
“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只要你能醒过来。”
任她怎么哭闹,塌上的人再也不见回应。
许久,军医终于包扎完伤口,吩咐身旁侍从:“煎服,今日三次,每次隔两个时辰,万不可误。”然后声音渐远,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姜德书伏在符奚床前,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一寸寸去看他的眉眼,若不装着那么多仇恨和过往,明明可以是这般从容。
若不为那些传言加持,他长得沈腰潘鬓,美如冠玉,又是护国大将,当是天下第一堪嫁儿郎。
而自己沉沦其中,是理所应当。
她又想起自己曾经写给他的那句情诗,只盼郎君多看我一眼,记我多年。
如果自己没有存这样的心思,自然写不出来这样的句子来。
他手心冰凉,五指散着,她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他突然合了力,紧紧抓住她的手,双眼依旧紧闭着,眉间蹙得紧紧的。
姜德书下意识拍了拍他的头,轻轻道:“符奚,是我。”
那只手轻轻泄了力,他又陷入了昏迷。
她在床边守了一整天,喂下最后一碗药放在桌边,身上实在疼痛疲惫靠在桌边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看见他从床上坐起来冷眼看着自己,她方才做了好几次这样的梦,如今又当作梦境来了。
她懒懒地伏在桌前看他,嘴里笑着打趣:“你又来吓唬我,以前你便经常瞪着我,在梦里竟也这样,不如换个神情,叫我看看。”
她歪着脑袋看看窗外,迷迷瞪瞪的:“细想一下,只有我落水那日,见你哭过。”
身后的人突然暴怒,摔了床边的瓷器,碎片溅到她的手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来,血瞬间流了出来,细细密密的疼。
她突然大梦初醒般起身,脸上又欢喜又激动:“符奚,你醒了?”
符奚面上冷酷,恨得咬牙切齿:“提那日做什么?提醒我的愚蠢还是你的凉薄?被你骗被你利用,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情绪过于激动,扯动了伤口,痛地捂住心口喘了一口粗气,须臾,眉间的阴郁散开,望着她讽刺地笑:“我只记得我当日说要活剐了你。”
他又变成了那个严防死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符奚了。
姜德书脚崴了脚背肿的老高,早便将鞋脱了,脚上不察踩了瓷片,锋利的碎片刺进脚掌上,血瞬间流了下来,她浑然不觉,只道:“符奚,你终于醒了。”
他盯着她的脚和旖旎而至的血迹,咬着牙吩咐:“来人,把她给我押下去囚禁起来!”
第59章 小黑屋
门重重合上, 伴随着啪嗒落锁的声音。
这算是关小黑屋吗?
符奚以往比这狠的多了去了,第一次他拿自己当盾牌,第二次他建议杀手用箭把自己射成串串, 后来还不是心软对自己挺好的。
他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姜德书其实没太放在心上。
太冷了,脚还在滴血, 但是几乎感觉不到疼,她翘起脚查看脚心,上面还有细碎的瓷片,她看着伤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终于感觉到疼了。
要了命了, 她不敢拔!
门锁啪嗒一声又开了, 察风领了个清秀姑娘进来:“殿下, 属下带人来给您处理伤口。”
姜德书侧眼悄悄打量那姑娘,心里有一丝丝的紧张, 符奚竟然都开始用侍女了。
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多少还是有点介意的, 以往从不让人触碰亲近的人突然开始有贴身照顾的侍女了, 这种认知让她有一种符奚已经不是非她不可的错觉。
侍女的手温温柔柔的,虽然处理伤口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疼,但是那手拂过去感觉如沐春风, 连带着疼痛都减少了不少。
姜德书因为胡思乱想憋了一肚子气, 等人下去喊住察风问:“符奚身边有侍女了?”
察风道:“不......”他突然急停, 看了眼她,“不算多。”
还不算多!那肯定是不少了。
她蔫蔫的:“你去问他, 准备怎么喝药?”
察风自是不知道其中缘由, 他顿了顿想问什么又忍住, 快速走出去,不到片刻就回来了:“主子说再口出狂言便......”
“便怎么样?”
“便活剐了殿下。”
姜德书抱着胳膊哼一声,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开了:“就会放狠话,有本事不给我看病不给我饭吃啊!”
她盯着察风:“你是不是我的人,帮不帮我做事?”
察风梗了梗,坚定道:“若殿下不要放弃我主,属下唯殿下命是从。”
姜德书笑着道:“那就行。”
“他性格别扭,现在看见我指不定要生多少气,你且看着他让他好好养着,等伤情稳定了便来报我。”
“是。”
小黑屋啥也不缺,每日好吃好喝的还有碳火供应,一直是那个清秀侍女侍候她,但是却像是得了令,一句话也不肯与她说。
姜德书前两日还淡定着,每日吃饱喝足倒头就睡,将这几日接连疲劳的身体养了回来,除了身上骨头还有点酸疼,其余的基本已经恢复如初。
到了第三日还是没人跟她说话,她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开始有些着急了。
姜德书试图再次热脸贴冷屁股:“姑娘,符大统制如何了?”
侍女摆好饭微微欠身作礼便走,还真是奴随主走,都这么高冷。
她头一次没了吃饭的心思,趴在窗口透过窗柩看外面萧索的院子,等到眼睛泛酸才收回,忽然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她忙盯着门扉瞧。
果然下一刻门就被打开,是消失了将近三天的察风:“殿下,属下事忙未能来及时回禀,主子伤情稳定已经可以下床了,此刻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现在正是好时候!
姜德书忙回身抱了自己这几天睡惯了的枕头被褥在怀里,道:“你给我指个路,我去符奚那儿睡。”这也是有备无患,毕竟符奚那儿不一定有被褥给她睡。
饶是察风这么担心两人的情感问题,见到这场面也愣了愣:“......好。”
两人一路风风火火,介于察风现在身份属于叛变的地下党,近了符奚的院子,她就让他退下自己往里走。
见房内点着灯,她脚步顿了顿,不过察风说了他在书房处理公务,想必是侍女在铺床或者留了灯,姜德书想到此处更加等不得,脸埋在被子后面,闷着头撞开门就往里面冲。
她用余光看了眼床的位置,侧着身体直愣愣往前走,眼见就要胜利将负重卸下,忽然被一股大力扯着往后退。
背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你干什么?”
姜德书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下察风,谎报军情!
她回身去看符奚的脸,肩上扭了扭将他的手摆脱,幽怨道:“我替岳世隆接了战书,可是我输了,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俘虏了,我听说......”
她故意说到这里停下,趁符奚等她下言的空档,她大步一迈干脆地抱了被子滚进他的卧榻:“胜者为王,败者暖床。”
“所以我这不就来给符大统制暖床了嘛!”
她说的振振有词,理所当然。
符奚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怒气:“你竟变得如此......水性杨花!”
她哪里就水性杨花了!
姜德书还来不及反驳就被扔了出去,她抱着一堆家伙没站稳,跌落在雪地里,面前的门砰地一声就合上了,门框剧烈地晃了晃,昭示着里面人的怒火。
她还没生气,他倒先气上了。
姜德书爬起来抱着被子就走,不理我是吧,这回我让你主动来找我!
没走两步就见到伺候自己的清秀侍女往符奚院子里走去,她原以为是来寻自己的,哪知道人家不过冲着她略作了个礼径直进了院子。
为什么她可以随意进出这院子,而自己要被赶出去!
姜德书更加生气了,她气汹汹地跑回房间,憋坐了半晌终于哼了一声笑开了,找了块布将屋子里的点心都包起来藏在被褥里,然后打定主意开始装病装绝食。
当天晚上无事发生,因为她已经过了晚饭,第二日开始她就窝在床上不肯再吃饭,到下午便气若游丝地喊救命。
侍女见她这样也慌了,忙出去寻察风,察风迅速把军医带来了。
这府里都是符奚的人,没有他的命令谁敢给她瞧病,他明明很喜欢她来着,她就不信不能把他逼过来。
拜近几日的跋涉奔波所赐,让她有了称病的由头。
她一会儿喊头疼,一会儿喊心口疼,再不然就是骨头疼,反正都是里头看不见的伤,军医也分辨不出真假,最后定了个身体内耗严重神思郁结的病了事,开了几服安神调理的方子送下去煎。
虽然这事很不道德,姜德书还是一把摔了药碗,她看着散落一地的药汁哭泣:“我不喝,反正我这身子也没人在乎,就让我死了算了。”
她哭的凄惨,半晌期期艾艾地抬头看了眼门外的侍女,咻地一下拉过被子蒙了头,缩在被子里直打哆嗦,外头看着就是一副哭麻了的模样。
半天听不到人声,她悄悄掀开被子往外看,门口已经没人,也不知道情况如何,那姑娘有没有去禀告察风或者符奚。
她哭累了背身摸了块点心塞嘴里,嘴里叹这哭戏真的是个力气活儿。
“殿下,您身子还好吗?”
姜德书嘴里最后一口还没咽下去,被察风突然而来的声音激地噎在当场,拼了老命顺脖子咽了下去,还是直打嗝,她逼不得已继续捂着脸抽泣:“符奚都已经不管我了,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还吃那劳什子饭喝那劳什子药做什么,不如就如此消靡下去魂归天家吧。”
从背影看就是伤心到了极点,情不能自抑在抽搐着打哭嗝,察风顿了顿才开口道:“主子说,您若不愿意吃以后就都别吃了,药不喝也随您。”
姜德书抽了个嗝出来,悲切道:“好,我知道了,你且告诉他,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大概就这几天了,我不会烦扰他多久了。”
察风猜到那日可能气氛不太好,只是猜不到主子说了什么话,竟然叫一向锲而不舍的舞阳公主干脆放弃生命,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交差。
第二日存粮开始告急,她从所剩不多的点心里又分了一半出来,万一今日符奚还不肯来,明天还要撑一日。
符奚果然说到做到,今日侍女不来了,饭食和药也无人送了。
姜德书郁闷地睡了一觉起来,见天已经黑尽,她饿得身体虚软从明日的存粮里摸了一块出来先垫垫吧肚子。
若是他明日还不来,自己这假病都要变真病了。
岳府书房。
“还不肯求饶?”符奚坐在桌后,终究是忍不住唤了察风进来问话。
察风道:“是,舞阳公主说自己身子不行了,大限只怕就在这几日。”这是原话,他一句也没藏着掖着,虽然舞阳公主哭的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她所说的那样,但总归他没说谎。
符奚将手里的书狠狠顿在桌上,怒道:“那还不叫军医去看!”
察风见主子急了,开始拱火:“舞阳公主说主子您已经不在意她了,她自觉或者也没什么意思,不肯看病也不肯喝药,大概是已心死,便是军医去也无用。”
符奚自案桌后站起来,咬牙切齿,“她倒是会说,三年来未有一日是为我活着。”
姜德书吃饱了又开始犯困,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一冷,抬头便见符奚冷着脸站在床边,此刻正瞪着她骂:“你这么糟践自己给谁看?”
她想也没想就回:“这还用问吗?自然是你给你看的。”
她还是这样不爱遮掩直来直往的性子,符奚梗了梗,脸色被气的又黑了几度,视线落在她一副可怜模样的脸上,忍了忍终究没再说什么。
这屋子里太冷,她缩在被子下面取暖,又因为方才偷吃干粮没喝成水打了半晌的嗝,闷出了满头满脸的汗,两腮挂着不太正常的嫣红色。
眼睛因为方才哭过,看上去又红又肿,还挂着浅浅泪痕,神情哀怨,语气悲切中带着浓浓的控诉意味。
真就是一副病痛孱弱的可怜模样
他又控制不住地心软了,回头唤人:“去叫军医来。”
姜德书忙大声打断:“不用,我不吃药!”
这下惹恼了符奚,他气得欺身上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脸:“你不喝我给你灌下去。”
“你敢自戕也要经过我同意才行。”
姜德书不进反退,将脸往前一送贴是上他颈侧:“符奚,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管我了。”
符奚没料到她会有这个举动,没防备就叫人贴了上来,颈侧瞬间跗上温暖的呼吸,他下意识抬手把人挥开。
力气用大了些,姜德书被往后一推,脑袋磕在了床头,她晕晕乎乎的,后脑勺又疼又麻,眼泪登时就落了下来。
符奚愣住了,他将手背在身后,强忍着想要想要伸手去扶的冲动,僵着脸道:“是你自己没稳住。”
最后还是忍住侧了侧眼去看她磕到的脑袋,特别是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心口的惊悸感觉又回来了,比胸前伤口还要痛上几分。
他恨极了这种感觉,不论她做了什么错事,在他心里多么罪大恶极,她依旧能影响他甚至控制他。
他明明应该恨她的。
最终他只能梗着嗓子,寒声威胁:“要么喝药,要么我亲自送你上路,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
回应他的是一声带着颤音的嘤咛,它没忍住抬眸去看。
她红着眼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冲他伸着出一双胳膊要他抱,模样委屈极了:“你又骂我又弃我,父皇不在了,连你也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一瞬间没了骨气,下意识接话:“我哪有弃......”
她突然起身凑到自己眼前,一脸的哀戚与渴求:“符奚,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要骂便骂,可是我好冷好痛实在坚持不了了,你可不可以来被窝里骂我。”
第60章 女登徒子
姜德书感觉自己哭地眼睛快瞎了, 但是面前人呆愣愣的不作反应。
她收回了手微微侧过身去,面朝里靠着床头打哆嗦,只留给他一个凄惨至极的背影。
“你且继续骂吧, 我听着, 反正你也不要我了,我也没有要继续活着的打算, 不如就在你的斥骂和寒冷中死去吧。”
他就说了一句,何至于骂了,又何时说还要继续骂了,符奚看着她直打颤的背影又急又气,大步走上去掀过被子把她盖住, 道:“我何时说了要骂你。”
姜德书自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 登时就把被子掀翻:“我明白了, 不骂我是假,但不要我是真的。”
明明是她抛弃自己, 如因竟来倒打一耙, 他心口的气闷直翻涌, 心里恨不得当场了结了她算了, 可是手却背叛了他,只能无奈地再次捏上被角送上去。
拉到一半被她挡住,她的手在被子上紧紧拽着, 执拗地不肯撒手。
那双玉白的小手放在外面太久, 已经从肉粉色变成了暗紫色, 小小的指甲陷在被褥中,只要他再用些力, 甚至能掀翻它们, 令她血肉模糊, 再不能反抗。
但是他怎么下得去手。
符奚闭了闭眼,干脆把手一松:“你不吃药便罢了。”说罢转身就走。
姜德书听到他脚步声渐远,轻轻的叹:“我就知道你不会再管我,你身边有美娇娘陪着,何苦要我呢?我早就应该猜到,,不该再对你抱有幻想,也早就应该心死,何苦为难自己也为难你,我......”
“咳咳咳。”
她突然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由剧烈转微弱,最后直接偃旗息鼓倒了下去。
她言语着令自己气恼烦躁,不言语令他心慌孤寂,不论如何对他都是一种折磨,他无法处理这种场景,见她对自己又是控诉又是反抗,分明不是病重的模样,干脆转身离去。
将走几步,身后突然消了音,符奚心里一紧,想到察风说她身子不好了,难道自己看差了不成。
他脚步一顿,疯了般回奔到床边,将她身子揽在怀里:“小公主,你怎么了?”
姜德书听着他紧张的声音,还有颤抖的身体,暗自窃喜,察觉到一只手凑到鼻下,忙暗中屏住呼吸。
符奚抱着她,手上明明余温还在,却没了鼻息,他的心口仿佛顷刻被人剖开,胸膛里空落落的,疼得慌,楞在当场忘了吐纳声息。
下一刻忽然惊醒般惊骇地吐了一口气出来,惊慌失措地喊:“叫军医,快叫军医!”
他扯了被子将她紧紧裹住,不敢去想她等会身体僵冷的场景,抖不成声:“不会的,小公主,你再坚持一下,军医马上就来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念着过往不放,这般折磨你,都是我不好,我自然是要你的,我怎么会不管你。”
他的声音带了粗重哽咽,姜德书心里那股窃喜退下,瞬间变成了心痛,她鼻尖酸涩,今日第一个毫不费力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在系统里见过符奚有多想念她,她不该用这样恶劣的方式吓唬他。
姜德书强忍着直接睁开眼睛的冲动,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要是被符奚知道自己是装的恼怒成羞,会更难收场。
她学着曾经梦魇的样子浑身哆嗦,然后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喘气,一脸惊怕地看着符奚,哭道:“方才有人把我往暗处拉,我好害怕。”
符奚脸上是浓重的惊悸后怕,他抬手拂过姜德书的眼睛和腮边,擦去了她的眼泪,轻轻道:“不怕,我在这。”
姜德书眼前朦胧消失,清楚地看到了符奚眼中的泪水,包在猩红的双眼中的那滴泪,氤氲在长睫中,随着他的低头落了下来。
她也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伸了手道:“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符奚双手搭在她背上没拒绝,姜德书腰一用力,自觉地起身环住他的脖子钻进他怀里紧紧贴着。
“符奚,我还是好冷,可以去被窝里抱我吗?”
她扯开身上的被子,轻轻撩起,示意他进来。
符奚看着她邀请模样,突然想起在汝宁城的日子,她也是这般喊冷,逼着自己与她同床共枕。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往事近不得眼前来,看着她脸上病弱的可怜模样,心里更是除了心疼什么也顾不得了,顺从地拉了被子盖在身上,将她抱地更紧了些。
这样实实在在的贴身合抱,实在是太舒服了。
姜德书心里美的冒泡儿,手环在他脖颈上不肯撒手,逼得符奚只能合衣与她一起躺了下去。
失而复得的温存时刻就持续了一小会儿,察风和军医就进来了:“主子,军医来了。”
大白天在两个外人面前这样搂搂抱抱实在不成体统,且符奚还是领军的将,他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不自在地起身。
谁知怀里人嘤了一声钻进,一闷头就扎进了他的怀里,脑袋在他颈侧埋着,呼吸就打在他耳边,小小声道:“我就是怕你不要我了吓的,我没有病,你让军医回去吧。”
符奚手上用力扯了两下没将人扯出来了,军医还在外面等着,真是时间越久越尴尬,他只能妥协,眸色暗了暗拉过被子将她整个儿蒙住,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行!”
“进来。”
那屏风细薄如沙,原就只能挡点日光,挡不住别的什么,因此两人的拉扯模样外头看得一清二楚。
军医战战兢兢走进来,别说眼睛,便是头也不敢抬一下。
符奚捉了她一只手出来握在手中,道:“把脉。”
军医低着头走近来,凑得近了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探了半晌也没探出有什么毛病,他想着方才察将军叮嘱的话,不敢说实话,憋了个忧思惊惧所致出来,道:“需要安神静心调理。”
怀中人听着这话,飞快地缩了手进去,又攀伤他脖子紧紧搂着不肯撒手。
他将人裹了,可自己的脖子还在外露着,此刻那两只绞得紧紧的手明晃晃的暴露在空气中。
符奚看了眼军医,脸上瞬间染上绯红,奈何怀里人抱的太紧他实在挣脱不得,只能赶紧催人下去:“按病煎药去吧。”
“是。”
门合上,符奚掀开了些被子放她出来透气,原本因为她这病和害羞胸闷气短,恨不得斥两句,看到她埋在自己怀里的依恋模样,心又软了下来。
他看了眼胸口,气恼地想,这里早已千创百孔,为何还是狠不下来。
姜德书感觉到身旁人散发着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放下心来,将酸累的手收了回来,改为捏着他的衣襟,生怕一个撒手人就跑了。
“符奚,你还管不管我,要不要我?”
她嘟着嘴去寻他的眼睛,分明是在故意撒娇,眼前人却突然恼了,他突然扯开她的手夺回了自己的衣襟,转身就要下床走人。
姜德书忙爬起来环住他的腰,将人死死抱住:“你又要走,你没听军医说吗,我是因为惊惧才生病的,你不能......”
面前人突然怒极,强硬地掰开她的五指,眼底比方才还要赤红几分,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把我当什么?你红杏出墙的对象?”
姜德书脑子一激灵终于想起了这一茬,符奚在乐都城门口也说过,但是她太累又关注点只在他身上,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难道符奚这几日这么生气都是因为她随口扯的那个慌?!
她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拼了全身力气又抱了回去,忙解释:“符奚,你是不是因为我说自己有夫君和孩子才生气的?”
符奚似乎听不得般大声打断她:“你还敢说!”
姜德书手上抱得紧紧地反驳:“我没做过做什么不准说。”
符奚还没反应过来,愣住了,她昂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谁让你神神秘秘的出门非要带个面具,人家又没认出来你。”
“再说了,谁不道大梁的舞阳公主姿容绝色,你带着个面具不肯认我,又对我搂搂抱抱的,那人家肯定害怕你是个登徒子企图对我这样那样,只能谎称有家室想要斥退你嘛!”
“而且你自己想想,西疆有谁?天下谁人不知西疆驻守着护国大将符大统制呀,我去西疆肯定是会去找你呀,人家嘴里的那个夫君明明就是你,吃自己的醋,你自己说傻不傻?”
她顶着两个红肿眼睛自夸姿容绝色,实在是违和,不过在他眼里她确实是这天下最美的姑娘,他反驳不了。
等他放弃想这个,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心底汹涌而来的巨大惊喜瞬间将他淹没。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抖,却依旧寒着声音道:“你最会骗人,我不信你。”
姜德书见他不再抗拒地推自己,趁他不察一用力便将人拉进被褥里窝着,挤进他怀里,凑在他颈侧小声道:“真的假的,你抱抱我亲亲我不就知道了吗?”
“再不行,你对我这样那样也就知道了。”
怀里人大概还没反应过来,毕竟符奚自来冷情冷性,于这种事上不太通透,她因为看了些沾边的网文了解了那么一丝丝,但是也不算很懂。
不过她意识到自己喜欢符奚以后,就控制不住自己对他说这些话,甚至想与他探讨这些事。
怀中人突然小小哆嗦了一下,然后又挣扎着要起身,现在这种氛围很微妙,明明两个人别别扭扭又有一种奇异的默契感,那种默契只可意会,却叫她一瞬间就意识到符奚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虽然这么说的是她,但是她还是被符奚慢半拍的反应给整害羞了,再一次一闷头扎进他怀里不做声了。
符奚是卯着劲儿要起身,力气太大自己坐了起来,把她也带了起来,姜德书一副八爪鱼上身模样,死活不肯撒手。
折腾这几下,她的害羞不见了,必得等符奚给句话才肯放人走:“你不信吗?”
符奚闭着嘴,连看都不肯看她。
她急了,干脆捉了他的手塞进中衣里,贴着小肚子上摩挲了两下,道:“你不信自己摸摸,若是生了宝宝会有小小的细纹,我现在可还是滑溜溜的什么都没有呢!”
符奚睫毛抖动地厉害,五指僵直着根本不敢动弹,等她收了手,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
这副害羞模样给了姜德书信心,还让她生出了调戏他的想法,她跪坐起来将脑袋搁在他肩上,食指在他方才摸过自己的手心上画圈圈,与他咬耳朵道:“若你不给我找名医调理,我以后也会有的,我会嫁给符奚,然后给符奚生小宝宝。”
作者有话说:
都进被窝了还骂的出来吗?
反派太弱,总是恶狠狠进门,晕乎乎出来。
第61章 不知羞
符奚慌不择路地逃了。
姜德书揉着肚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以前是为了任务救赎他才做出那些所谓爱他的举动,现在是从心而行,撩他的方法多着呢。
他现在就招架不住了, 以后可怎么办是好呀!
不过, 他是不是忘了喊人来给自己送饭,她现在还饿着呢。
嗯, 这是个去找符奚的好借口!
这府里与以往在汝宁城不一样,不仅有死士,有将士,还有符奚的贴身侍女,姜德书起身穿戴整齐才出门。
一路往东出了内宅, 进了符奚的院子, 这里把守的人都是符奚的死士, 他们都认识她,所以姜德书一路畅通地就进去了。
门虚掩着, 并没有关严实, 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甜腻女声, 姜德书心里警铃大作, 不至于吧他们这才分开呀。
她大步走上去,想直接推门冲进去,最终忍了忍透过门缝往里瞧, 符奚背对着她, 看不到正脸。
他对面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 她恭谨地端起托盘递给符奚,符奚问了其中药材, 问完端起碗盏尝了一口, 道:“送过去吧。”
那姑娘屈膝作礼却不走, 眼睛黏在符奚身上,笑吟吟道:“送药如何有大统制的事急,我听父亲说您伤口复发,我自来擅外伤,不如我帮您先检查一下外伤再去吧。”
她说着手就伸了过来,眼看着就要碰到符奚的衣襟,那里分明是她方才将碰过的,怎么能又落在别人手里!
姜德书的占有欲瞬间爆发,她轻轻推开门,却故意弄出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声响,门推开后站在视线盲区的察风就现出来了,屋内三个人齐齐转头盯着她。
她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吃醋心理作祟多想了,看那姑娘模样大概是有心思的,但是符奚冷着一张脸要是有什么想法才是见了鬼了。
但是她人已经站在此处,装不了哑巴,只能问:“符奚你在干什么呀?”
那姑娘却先一步开口了,她看着姜德书眉毛一拧,斥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符大统制的卧房。”
姜德书被训地愣了一下,她把眼睛落在符奚脸上,一脸期期艾艾的委屈模样。须臾,将视线落在了那姑娘离符奚衣襟不远的手上,活像才看见似的,捂着嘴看着符奚:“啊,原来你正......”
她意有所指地一个急停,泫然欲滴道:“有人服侍你,我就不来打扰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不敲门就进来。”
“你们继续,我回去反思我的行为。”说完转身就走,还把门给合上了。
符奚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冷眼看了一眼察风,道:“把人带走,以后不准再出现在府里。”
说罢一阵风般急追了出去。
察风道:“王姑娘,请。”
王倩雪脸上绯红,握紧了拳头问:“她是谁?”
察风依旧面无表情:“那位是我们夫人。”
王倩雪指甲嵌进掌心里,忽然回身看了一眼汤药,心下了然,一脸愤色地走了。
姜德书快走出院门便听见身后追出来的脚步声,她一刻也不停地继续往外走,出了院门忽然回身道:“别过来。”
她的手横挡在空中,面上是伤心欲绝模样,符奚迫不得已停住了,他没处理过这样的场面,看着棘手极了,憋了半天道:“好,我不去。”
姜德书泪盈盈地转身继续朝前走,时不时地回头看,势必要他跟自己保持三步的距离,走到临近后院的拱门口,忽然停住。
整个人隐在拱门后面不准他近前也不言语,就探出个脑袋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要哭不哭地用眼神控诉他,活像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
这府里虽没有侍女仆从,兵士却多,两人就站在前院进后院的紧要路口,来来回回巡查的兵士到这里便停住,然后绕开往别的地方走。
符奚的脸黑了又黑,终于忍不住打破这种怪异的情景,冷脸招招手道:“过来。”
姜德书一反常态,半点也没磨蹭,很乖觉地走过去。
只是那双眼睛比方才还要凄凉地看着他,他从没想过自己人生中还有解决这种误会的机会,梗了梗开口:“那是王军医之女王倩雪,我命她专门为你送药,不是来服侍我的。”
她惯会抓重点胡搅蛮缠:“好呀,你叫别人名字,偏叫我小公主,与别人亲亲蜜蜜与我客客气气,你说这又是什么意思?”
符奚被她问的脑子发蒙:“又胡说,我什么时候与别人亲密了?”
“那我不管,你叫别人名字却连我的封号也不肯叫,叫谁听了都能听出来亲疏有别,厚此薄彼。”
她又包了一眼的泪花:“你可知道这样有多伤我的心,我的心好痛呀!”
符奚一看见她哭心里就着急又心疼,忙道:“我以后不叫她了。”
“那也不行,不叫她也不叫我,说明我们在你心里是一样的分量。”
他叹一口气,道:“舞阳,行了吗?”
姜德书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打算放过他。再亲密些的叫法,总有别的场景给他喊。
这件事算是暂时解决了,姜德书又旧事重提:“可是她分明就对你有意思,那眼神,那声音,还有那手都快摸到你了。你叫一个对你图谋不轨的人在你身旁是什么意思?难道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她突然抬起头惊恐道:“难道是要我做大她做小,还是要她做大我做小?”
符奚见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还给了自己个笑脸,心里松了一口气,哪知她下一刻又开始控诉,声音脆亮,语带哽咽,活像他是个负心汉,怕是隔壁院子都听得到。
忽然身后传来猛地一顿又匆匆逃离的脚步声,是巡查的兵士。
内宅之事怎可往外传......真是要了命了!
他心里燥闷,太阳穴也突突直跳,黑眸一沉大步走了过来把她往怀里一带,不顾她的挣扎将人裹挟在披风下往后院里走。
姜德书得了借机发挥的理由,更委屈了:“一定是被我说中了,你都不反驳,还准备把我关起来。”
进了屋,符奚把她放下来,沉声道:“不准再胡说了。”
姜德书挨近他,将他的袖口揽在手里打转,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就会叫我闭嘴,都不给我保证,还有你怀疑我跟别人成亲冷落的事,这接二连三的,你知道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嘛?”
符奚被她拽地心痒痒,他心里虽还是对她这三年来的失踪心有芥蒂,但是她如今好好的在自己眼前,依旧是以前推不开拉不走的亲密样子,他如何还能抓着不放。
他曾经道只要她回来就好,如今她回来了,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他脸色缓和,道:“只你一个,不要再多想了。”
三年过去他大概忘了姜德书恃宠而骄顺杆爬的属性,她得了令下一刻便踮起了脚尖,将嘴拱起凑在他下颚下方,委委屈屈:“我现在心好痛,需要亲亲才能缓解。”
符奚盯着她嫣红的唇,三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再怀念她唇角的温度,如今却怕了,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姜德书被他身形往前一带,脚在原地身体却伸了出去,下巴磕在他腰间,眼看着就要跌落在地,符奚慌忙抬手将人抱起来。
怀中人不知是吓的还是故意的,双手紧紧攀附着他的脖颈,两腿环在他腰侧,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便不肯下来了。
符奚手在她背上扶着,大概是这个姿势叫她不舒服,她抬起头嘟囔:“你手往下托一托,我要掉下去了。”
不等他动作,她自己便往上拱了拱,脸贴在他颈侧,毛绒绒的脑袋扫过脖颈,抵在他下颚上。
符奚耳内轰鸣,这种姿态令他贪恋又陌生,他抬手将她托住,脑袋往后仰了仰试图逃离。
她的不满来的很快,拿一双被水洗过亮晶晶的眼睛瞪着他:“我的心可还痛着呢,小官人。”
符奚哑着嗓子:“莫要乱喊。”
他好不容易搭话,姜德书更来劲了:“我就喊,小官人小官人小官人......”
他如今腾不出手来,看着她挑着眉的恶劣模样,眼中混沌一片,蓦地低头下去以吻封缄。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他耳边只剩下自己隆隆似鼓的心跳声。
她攀附地更加热烈,两人痴缠半晌终于分开,姜德书趴伏在他怀中,手来寻他的发丝打转:“小官人,我腿软了,你抱我去床上吧。”
符奚低头看她一眼,眸色晦暗不明,看着凶巴巴的,她忙改口:“不是小官人,是官人。”
符奚不再纠结,将她放在床边便走,她不肯,手指穿在他腰带中用力将他带了回来,迅速欺负身上去将人压制住。
她的手还在他腰带中摸索,不肯撒开。
他禁不住骂:“不知羞。”
姜德书掀过被子将两人裹住,裂开嘴笑:“好冷呀,我们说好的,要骂便在窝里骂。”
她将下巴搁下去:“好了,你且骂吧,我都听着呢。”
声音甜腻腻的,一双眼睛盯着他不错眼地瞧,熟悉的体温和拥抱与他夙梦所念重合,符奚情动不已,心间起伏不定,忽的抽身起来,散开的衣衫蒙住了她的脸。
她于一片纷繁混乱中抬起头,一脸忿忿地控诉:“符奚,你勾引我!”
第62章 春宫图
符奚退了一步撞到床头, 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他的手捂在心口,像是扯到了伤口。
姜德书忙爬起身不再压着他:“是我不好,我不闹你了。”
“我看看你的伤口好不好?”
她其实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件事, 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符奚解释自己消失的三年去了哪里。
这片伤口是为了她, 是她带给他的无尽等待和伤痛。
但是她越不过去,他们总有一天要一起面对这件事, 面对横亘在符奚心里的伤。
符奚突然安静下来,目光平静低沉,轻轻落在她脸上,眼里似乎蕴满了委屈,姜德书忽然鼻尖一酸, 眼泪就落了下来。
半晌, 他轻轻掀开了自己的外衫, 袒露出那片伤口,带着经年的委屈与绝望, 将自己剥开给她看。
姜德书轻轻掀开伤布, 那片伤口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伤口不大, 但伤痕密集,每一次下刀的地方都不一样,一条条盘亘在心口四周, 有的已经痊愈变成了一条粗粝的刀疤, 有的青紫色的疤痕都还未褪下, 还有的刚结了新痂。
他第三年这样犯糊涂,说要心头血来世路, 如今已进十二月里, 这一条分明才刺进去不久, 不知道要刺到怎样深的程度取出来的才算是心头血,不知道他这样做的时候心里期盼着怎么样的愿望。
到头来换来的一切原因与结局都是假的,为的是她这个负心人。
她再也忍不住,抖着手合上了伤布,喉中酸涩眼泪滑落进脖颈,偏过脸去不敢再看:“对不起,对不起,符奚真的对不起。”
符奚为她拂去眼角的泪,安抚:“过去了,便不想了。”他抬手便要合上衣衫,姜德书飞快地抬手制止,她看着伤口依旧泣不成声,问:“这条是什么时候的?”
符奚收了手,转头向帐外:“月初,每月初道士会在府里做法事。”他念了十二次我妻亡灵速回,念了十二次我妻亡灵等我,若没有盛京一事,他原本决定血祭之后就立即去寻她。
忽然眼前青丝落下,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视线遮了个干净,然后心口一热,是她的唇。
滚烫又熨帖,有她这样,前尘往事他都觉得不重要了,能在尘世重逢,于他,原本就是恩赐。
便是让他顷刻死去他也甘愿了。
姜德书将伤布包裹好,又仔细将他衣衫合上,止不住抽噎:“痛不痛?”
他低声道:“不痛了。”
她却不肯信,执拗地要他认:“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
符奚驳:“骂你做什么?”
见她嘴角一瘪又要哭,他忙道:“真的不疼了,我自小所受之伤不尽其数,这算不得什么。”
到最后又变成了他安慰自己,她真是没良心,姜德书抹了把眼泪,恨道:“我也插一刀陪你。”
符奚将她按回来:“将好了些,又开始胡言。”
姜德书被他按在怀里安静了半晌,最终找到了发泄口,抬起头来恶狠狠地道:“那我去插道士一刀,他们骗你!”
符奚突然笑了:“也好。”
她得了应承,心中对自己的气闷和无力感终于得以发泄,自他身上爬起来,趴伏在他身旁,紧紧贴上去:“我父皇虽沉迷论道,但他老人家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只是找个借口缅怀母妃求个心静罢了。你不是最聪明最清醒怎么也信这个?”
身侧静了好一刻,传来低低一声,不像是回她,倒像是在叹:“等回了你,也不算是骗我。”
姜德书鼻头又开始泛酸:“那就是骗,是我舍不得你自己回来的,跟他们才没关系,我是回......”
她突然急停住,将脸埋进他胳膊里不说话了。
她不肯说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她不肯说,符奚也不会问,他也不敢问,若问了心里便多一层芥蒂,何苦来哉。
如今这样,就够了。
他脱身起来:“夜已深,我回去了。”
姜德书赶紧拦腰将人抱住,她今日真哭假哭的哭了一天,如今实在哭不出来了,只能耍无赖:“你知道我怕黑的,没有你陪着我又要惊悸梦魇了,你别走好不好?”
“有一次我魇过去差点没救过来,就是宫里御医也没有法子。”
“还有一次,就在苏府,你也是知道的,我怕的连夜去寻你,当时你还抱着我睡呢。”
她急急转到他跟前来,看着他绷地紧紧的侧脸,手依旧环在他腰侧晃了晃,委屈道:“还有今日,你也看见了,军医都说我忧思惊惧要好好调养,早些时候我还在你怀里差点厥过去。”
她将脸凑在他肩上,悲悲戚戚的:“你不管我了吗?”
他侧着脸不肯看她也不肯张嘴应,加上性子本就独来独往薄情冷性,且脸皮薄,以前都是靠她逼着才肯留下来,如今三年过去,他又缩回了龟壳,比以前还不如,已经会对自己说狠话了。
总要逼一逼才行。
姜德书悄悄抬眼看到了眼前红彤彤的耳廓,抿着嘴笑着推开,睫毛一抬扬了起来,嗔怪似的哼一声:“你方才还说只我一个,要我做你的正头娘子呢,如今才将与我这样那样,就不管我了吗?”
符奚睫毛抖得厉害,连脸上也爬满嫣红,嗓子哑着道:“莫胡说,这府里人多眼杂,未成名分,总归不好。”
“胡说胡说,你今日都说了几个胡说了?你如今真是老成。”她故意作嗔打了他一下。
不过说起来人多眼杂,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有的侍女?”
符奚愣了愣,终于侧眼看她,她抬了抬下巴指向桌上干净的茶点盘子,道:“那不说别的,就说眼前伺候我的这个,是不是你的贴身侍女?”
“胡......乱说,那是街上买来的。”
姜德书笑眯眯的挑了他一缕头发在指间绕圈圈:“那便好,我与母妃淑贵妃可不一样,我最爱拈酸吃醋了,你要是敢沾花惹草我就......”
她用那缕发丝挠了挠他的耳朵:“我就闹得你后院不休。”
符奚捏了他的手,又作冷脸沉眼模样,姜德书松开他往后一退不依了:“你又瞪我,我又心痛了!”
符奚想起方才在门外她的歪理,面色一凛将人拦腰一抱送进床里侧:“不是说了睡觉,快睡。”
她一时一个想法,如今又不肯了,挣扎着自云被里起来:“我才想起来,我方才寻你是去要饭吃的,你都两天没给我饭吃了。”
已经两日了......他竟忘了!
符奚迅速起身出去:“来人,送饭来。”
他吩咐完了往回走,姜德书坐在床上挥手招他,她耳鬓发丝凌乱,衣衫揉散,玉白如冰雪做就,又被暖阳簇满双眸,堪堪艳艳浸入云被帐里,落入他心间。
这最浓烈的人间绝色,一颦一笑足以令他生出?邪心思,即便他信道三年,在她面前他再记不得一句圣真道气,只有凡俗心思。
符奚垂了垂眸子,颌面滚动间咽了一口急切下去,移开眼自桌边坐了下来。
姜德书撩开帐子探身出来粲然一笑,眼角勾着瞥他一眼又钻了回去。
他心里莫名充斥着莫名的急不可耐,急急灌了杯凉茶压下去,余光看过去,见云帐沉静,不见一丝分扰惊动,心里稍作安定,一低头没忍住弯了嘴角。
姜德书窝在被子里自里头枕后摸出一块点心,塞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实在噎得慌难以下咽,况且还要留着肚子吃夜宵呢,她赶紧包好又塞了回去,这可都是她坑蒙拐骗的罪证。
好不容易省下来的口粮,如今竟还剩了一块出来。
门扉轻动,姜德书麻溜地探身出去,脚还未踏出去便被人大力掀了回来,她滚了一圈落到里间,急地爬过来,恼了:“做什么推我?”
符奚冷着脸斥:“穿好衣衫再出来。”一旋身合上云帐走了。
姜德书低头看了看,她明明穿的好好的,这人就会乱说,透过云帐见送饭的人出去,急吼吼地钻了出去。
手快地夹了块肉进嘴里,囫囵吞了,吃了个嘴过瘾后开始细嚼慢咽,终于顾得上他:“你不吃吗?”
符奚摇头:“你自己吃。”
她笑眯眯地点头,又吃了几口便摔了筷子骂人:“两日不吃你也不管不问,一点儿也不心疼我。”
符奚爱极了她这样可怜可爱的娇俏模样,心里涌动着破土而出的笑意,下意识就颔首点头应她,反应过来又摇头,他自己几番挣扎,奈何她只是习惯性地嗔了一句就被架上的书吸引了。
他吩咐外面候着的人收了饭盏,见她还在书架旁转动,似乎还没挑到一本称心的,他不打算提建议,只坐着瞧她。
思绪忽然转到上次看书的情景上去,她不老实也不专心,说道看书不见翻书眼睛也不落在纸上,最后窝在他怀里一梦周公去了。
符奚正陷在沉思里,耳边炸开一声惊叹:“符奚,这还有春宫图呢!”
那声音怪异得很,未闻羞涩,却带着十足的惊喜,还有......求知若渴的猴急。
他看见她手中书扉页上行人轮廓,脸瞬间黑了下来。
姜德书见他板着的脸,还有登时就起身的动作,就知道逃不过被没收的命运。
她转身就跑,边跑边争分夺秒地翻开看。
“都说云雨滋味销魂,不知当不当真。”
第63章 日思夜想
符奚听到此处, 一瞬间脑内轰鸣作响,气全扎根在脖颈间直冲脑门,一个快步上去追上她, 右手一横便将人拦在怀里抱着。
“不准看!”
姜德书将书紧紧揣在怀里捂着:“先到先得, 不能抢。”
她闷头护著书,竟还以为他是来抢的, 符奚一双眉头紧皱,脸被气的白了又白:“我不抢你的,谁都不准看了!”
姜德书抿着嘴挨上他颈侧:“不看难道符奚会不成?”说完不等他回应,突然一脸煞有介事地抬头怒瞪着他:“难道你已经看过了,所以才不准我看?”
“胡说!”这声反驳都快破音了。
她略放心了点, 捏著书保证:“我学的快, 学会了教你, 咱们活学活用。”
符奚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去抢, 她不肯松手, 拉扯间指甲头几乎陷进书里扣着, 再用力些, 不知要断几根。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平复下来,手上泄了力,准备与她好好商量:“这东西污秽不堪, 且摆在此处还不知谁人翻阅过, 还有别的, 我们换一本看。”
姜德书松了手,示意他过去:“还说自己没看过呢, 我翻了半天才寻到一本, 你竟然知道还有别的。”
符奚得了书捏在手里, 准备等会出去烧个干净,他随手在书架上拿了一本给她:“今日且看这个吧。”
姜德书看着扉页上大大的论语二字,不依了:“这不一样,你蒙我!”说完又去他身后捞原来那本,“你指定要背着我偷看。”
符奚一只手要抱她,无法换手去阻她的抢夺动作,只能一抬头将书扔回了书架上,道:“我不看。”
姜德书看着符奚红润的腮,终于住了手,笑着道:“行吧,那咱们谁也别看,就放在这里。”
手在他下巴上挠了挠,小声补充:“等下次我们这样那样的时候再看,现学现用。”
照她的性子,他若接话她会更来劲,符奚干脆不理她,命人送水进来。
姜德书突然红了脸,道:“你这大半夜叫水,旁人指定是以为疑我们......”
符奚梗了一下,松了手将人往床上一丢,不准备再理她了。
须臾,有人送水进来,沉默了片刻的符奚撩开云帐捉了她的手出去擦拭。
姜德书道:“方才吃完饭我净了手的。”
他将她两只手都擦干净才回话:“屋子里存着这污秽东西,此前还不知谁动过,以后书架上的书一本都不准再碰!”
姜德书心道,符奚是有点洁癖在身上的。
“可是那这屋子别人也睡过呀!”她故意挑刺。
符奚顿了顿,寒声道:“明日开拔,去陇西郡。”
“别别别,打仗讲究排兵布阵,不能这么随意。”她老实了,钻进被子里窝着,“这都是新换的,很干净,没人睡过。”
他往外看了眼,幽幽道:“五日了,已经耽搁太久,若不为此伤,陇西已在我手。”
他的神情一瞬间肃穆,周身肃杀之气浓烈:“我守的江山,可不是让姜鸿璋拱手送人的。”
大皇子姜鸿璋与外族勾结残害父皇,为了坐上皇位甚至不惜向外族大开国门,共图瓜分。
大梁的天下要分一半甚至多半给外族,大梁的子民要受外族欺凌,姜鸿璋有何能力守国门,此举无异于引虎环伺,被外族吞并是迟早的事。
父皇勤勤恳恳一生换来的和平将不复存在。
打回盛京她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可是符奚的身体......
“可是你还伤着呢。”
符奚下意识扯了扯嘴角:“战场上不讲究伤与不伤,我血祭后依旧可以退西北疆域狄戎千里,逼他们把故土拱手相让,姜鸿璋和盘瓠蛮人比之还不足以为惧。”
血祭后奔赴战场......
姜德书心里一紧,自责又卷土重来,忙问:“那你会送我走吗?”
他突然侧眼,眼神狠厉严肃:“你还准备去哪?”
“我哪儿也不去,我只想跟着你,便是你去战场,我也要跟去。我怕你送我回西疆大营。”她忙起身拉了他的手解释。
符奚那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道:“你自然随行我左右,只是,战场不行。”
姜德书将他拉过来坐在床边,不准备跟他纠结这个,以后她肯定有法子让他同意自己跟着,手上开始脱他外衫:“那我们睡觉吧。”
他蓦地抬手钳制住她:“我回......”
姜德书一点儿也没反抗地住手了,她转身爬进被子里窝着,背对着他幽怨道:“那你回去吧,叫我魇一夜好了。”
身后安静了一刻,忽然被子被掀开,冷气灌了进来,她背上细细密密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然后有人钻了进来,四周一瞬间升腾起暖意。
姜德书迅速转身钻进他怀里窝着:“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有你在我肯定不会梦魇。”
拉了他的手在身侧环着,坏笑着道:“你还有伤呢,我肯定不会对你这样那样的,你就放心吧。”
“等你好了,我再这样那样。”
符奚被她攀附地心里热涌不断,不知应该奔入何处,就堵在身体里燥热难受,偏偏她小动作不断,嘴里也说不出一句好的来。
亲事未成,他不会动她。
他抬手将她勾起的大腿挪开,又将她拉离了些,道:“好好睡觉。”
姜德书顾念着他身上的伤,也不敢太放肆,等他平躺着睡好,她只挨在他臂旁,又将手往下摸索到他的手,钻进去紧紧扣住,终于闭上了眼睛。
她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衣衫渗进来,热气喷洒在他肌肤上,令他瞬间粟栗寒颤,一个接着一个,只给他留呼吸间的喘息机会。
手心也被紧紧握着,他不知自己今晚还睡不睡得着了。
安静了半晌,他臂侧呼吸平稳,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转身准备将人往里抱些。
一回头就见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脱口而出:“怎么还不睡?”
他在尸山血海里行走,在白骨堆上夜宿,也没有今日情绪起伏大,偏又难麻木,她有的是幺蛾子来惹他。
姜德书一副很纠结的样子,最终忍不住好奇,问:“符奚,那书上画的你会不会?”
无人应。
她继续道:“我想了想,若你我都不会,还是很有必要研究一下的,临时抱佛脚不是好......”
“闭嘴!”语气里是浓中重的气急败坏。
姜德书越挫越勇,十分不认同地反驳:“害羞是可以克服的,咱们循序渐进。”
“连亲亲你都无师自通......”
说到亲吻......
符奚不管不顾地低下头亲上去,终于堵住了她那张恼人的嘴。
他带着十足的恼怒成羞,哪里是亲,几乎是咬在她唇上,耳边传来一声嘤咛,他下意识松了口,唇齿摩挲,那粟栗寒颤转移到他唇上,他却舍不得离开了。
符奚将她连人带云被裹好抱进怀里,日思夜想了三年的姑娘就在怀里,无须他再忍。
他捏着她的脸直视自己,低头轻唤了一声:“符小娘子。”而后皆不可耐地覆了上去。
如暴风骤雨急来,长驱直入,暴烈啃噬,像要把她吞了,姜德书快要不能呼吸,撑着他胸口去推他。
符奚突然停下来,伸出一只手回握住她,眼底是汹涌的爱意,直烫的她心颤。
他捧着她的脸又吻上来,轻轻柔柔的舔衹。
姜德书浑身酸软发麻,手上没了力气,撑着他的胳膊迎上去。
符奚受了鼓励,吻的更加肆无忌惮。
他像是饿久了的兽,丝毫不知克制,歇歇停停地吻了一刻钟,直到姜德书喊疼,才停了下来。
额头抵着她,呼吸交错,凑上去又亲了亲,两人才彻底分开。
像是新婚的夫妻,云帐翻滚,烛影晃动,一室暧昧暖意。
姜德书是纸糊的老虎,若是符奚一退再退她就莽地可凶残了,若是符奚大张挞伐,她怂的见了旗幡就能鸣军收兵。
这下轮到她不好意思了,她眉眼垂着,睫毛轻轻翕动,脸红的像个虾子,不敢抬头看他。
符奚手摸到她脊骨往上,略一使力,怀中人便晕了过去,他掖紧被子起身走出去。
身后门轻轻合上,他眼中暖意尽散,覆上一层悲凉的笑,蓦然翻身跃起,立于屋瓦之上。
“背影倒是像。”
面前一个着死士服的身影赫然转身,他手中迷囱滑落,顺着瓦砾咔咔嗒嗒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骇人皮骨。
男子将手中利刃藏在身后:“奚弟,我正要去寻你。”
符奚冷眼打量他一身上下:“你倒是有本事,能将这身皮扒下来,怪我治下不严。”
男子忙解释:“奚弟,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天冷借来穿穿。”
符奚闭上眼昂首笑了笑,极不耐烦地叹一口气:“玛父①未免太心急了些,我病重的消息还未出西疆他老人家就急不可耐的派了你来,怎么,这次攀附的是姜鸿璋还是盘瓠蛮人?”
男子被他猜中因果,吓得退了一步,片片瓦砾滚落地发出清脆碎裂声。
周围瞬间遍布死士,剑矢铮鸣。
符奚急促地抬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不要吵,舞阳还睡着。”
男子自知有来无回,突然捏了刀欺身上来:“玛父早就想杀了你这虎狼子,你目无尊长,竟然踩在尊长头上噗......”
符奚夺了刀插进他心口,眼中恨意滔天:“为了这颗魂铃,这点血脉,我念着那个日日夜夜要杀我的勿吉人,对你们极尽隐忍,我这三年杀了多少不知进退的外族,只有勿吉能留守故土,你们还不知足。”
他拔出刀,看着眼前痛苦呜咽的人,凄怆一笑:“什么亲人血脉,也不过如此。”
在对方盛恐之下,符奚用了狠力刺进去,刀刀入骨,怒道:“你们对我如何我都忍了,如今却想加注在我妻身上,真是不知死活。”
屋顶不受力陷落,两人跌落下去。
符奚以他身做垫,手上用力拔刀起身,极痛快般扔了出去。
他抚着心口痛呻一声起身,眼前发丝凌乱遮了他的眼,他抬手向后敛去,血迹附在耳侧,黏腻腥臭,令他作呕。
神思在这一瞬间恢复清明,他下意识抬头去看云帐内的人,脚步蓦地顿住,将手掩在衣摆上费力擦拭,不敢再进一步。
杀伐罪孽,永远不应该与她有关。
他擦干了手心的血迹方抬脚往里走,将云被中酣睡的人裹紧抱在怀里走出去。
侧眼看向门外跪了一地的人:“这院子你们若再守不住,不光这层衣服,皮也不用想着要了。”
作者有话说:
玛父:外祖父,符奚的母亲是蒙舍诏人。
第64章 冰冷孤寂
“派人传信去勿吉①, 告诉我那玛父,勿吉一族最好盘踞一隅,安分过活, 再被我知道有任何妄动, 我会屠了完颜氏,叫天下再无勿吉人。”
姜德书朦朦胧胧听见这一声, 醒了过来,她起身往外看。
符奚立在门边,背对着她,他的发尾被寒风裹挟着向后扬起,日光斜斜的射进来, 一半留在他身后的空地上, 一半被他的身体挡住, 他向着阳光反而身影看着更加晦暗,便是连发丝也冷冽如刀, 入目冰凉一片。
门外积雪已化, 阳光普照, 日光朗煦, 明明是雨雪销霁彩彻区明的好天气,连日来天地间头一次有了温暖明朗模样。
可是她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心底生出悲凉寒意。
门外那片寒风被他阻在身前, 也被阻在帐外, 她想替他, 或者一同去受,却感受不得。
他不在自己跟前的样子, 依旧如往常一般冰冷孤寂。
察风应:“是, 那完颜阿林保......”
“送去勿吉, 告诉玛父,他教子无方,我替他处置了。”符奚的声音低沉冷冽,听不出一丝情绪。
勿吉是古肃慎族,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女真族,是符奚的母族。
姜德书思绪陷入书中描述的内容,勿吉是北疆游牧民族,擅弓马骑射,最辉煌时曾有人言勿吉满万不可敌,早年间几乎吞并大梁,后来梁皇即位,虚与圜转多年得以艰难维持国运,后来符氏镇守北疆,才彻底将蠢蠢欲动的勿吉一族打回关外。
后来勿吉人送女以求安定,被符奚的父亲符律拒绝后,便生一计,挑了个最美貌的庶女完颜雅尔檀,也就是符奚的母亲乔庄改扮为汉人,接近勾引符律。
完颜雅尔檀拼死不肯,勿吉人便绑了其母做质,她不得不从,因母亲是父王所掳的汉人女子,因此她肖像汉人,因为刻意设计外加容貌大盛,很快便得了符律的心。
自此以后勿吉人逼她杀符律的信号一个接一个,她舍不得便设计拖延,后孕下一子,两人越发恩爱难舍。
勿吉人却等不得,送来了母亲的断指相逼,完颜雅尔檀痛苦不堪,她为保母亲不能自戕,只能假意去杀符律,准备让符律厌弃自己,使自己彻底失了用处,企图让勿吉人舍她为弃子。
可是她不知那把匕首上被淬了毒,她浅浅一刀却几乎要了符律的命,也断送了他们的多年情爱,从此符律将完颜雅尔檀锁进后院,直至疯魔自尽。
也将符奚的童年推入绝望地狱。
面前脚步声迭起,人影来到跟前。
姜德书神思回归,她看着符奚心里酸涩难承受,张开双臂道:“我又魇着了,你抱抱我吧。”
那满身风霜的人再不做任拒绝,俯身将她揽进怀里。
她的手在他发尾摩挲,想要触碰一下方才游跃进心里的冷意。
好像少了点什么......
魂铃没了!
她忙抬起头问:“魂铃取了吗?”
符奚颔首:“早些时候便取了。”他想赤/条条不带这腌臜东西去见她。
书里说过,这东西种在骨血里,和魂引一样都是从完颜雅尔檀传入符氏的秘术,为了传递信息和御下,若不去了性命,轻易难以取下。
原书里他恨毒了符氏,却因为含了这口恨意才有信念存活于世,所以一生也没能取下,也没有说过取下的法子。
她的手摸上他发顶,问:“怎么取的,疼不疼?”
符奚阻了她的手握在手中,与她冰凉的手取暖,道:“用至亲血脉抽皮跗骨方能取下。”
他顿了顿,极艰难般吞吐口中的话:“勿吉是我母族,我外祖父还活于世,我许他勿吉一族太平,他助我取下。”
说罢不错眼地盯着她眉眼,等她的反应,他睫毛抖个不停,是怕的。
她是皇族之女,前朝早年,勿吉人大举进犯中原,一路打到盛京丰镐,掳走先帝和一众后妃,至死未归,其中就有她的祖父祖母。
迫使大梁割地讨好其多年,到舞阳的父皇梁皇这一朝才勉强能与之较横。
所以大梁皇族与勿吉族有世代血仇,便是已故梁皇也不知道他的这一层身世。
他也从未与人道过。
连他的母亲都厌恶他是勿吉血脉,称他为勿吉贱种。
她又会如何看自己,是仇人,是贱种,还是......
他不敢去想了。
却又不想瞒她。
姜德书见他说的缓慢艰难,以为他回忆起过往疼痛还在后怕,捉了他的手在两人相贴的腹部处窝着取暖,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安抚:“别怕,已经过去了,以后永远不会疼了,若是还疼你就唤我,我给你呼呼。”
她说的纯粹简单,像是在哄孩童。
他心里又酸又麻,归到一处,竟是疼。
心口疼得慌。
他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在意的怕的她都不在乎,她只心心念念他痛也不痛。
符奚眸色一暗,又急又快地将人揽入怀中死死抱着,低低喟叹一声:“书书。”
姜德书回抱他甜丝丝地道:“你再唤一声。”
耳边再无人言。
——
三年,驻守西疆的符大统制只忠陛下,外有他平狄戎守国门,内有国主安定天下,无人敢进犯。
便是南疆最有实力的盘瓠蛮族,也不敢触其锋芒,不敢越大梁国土半步。
从此百姓得以安居繁衍,茂农兴业。
符大统制居功甚伟,受万民爱戴,民心所向皆指西疆,若非他不肯回京,必会惹盛京文臣猜忌,被参功高震主。
如今东伐入京,打的是清君侧诛逆贼的名号,兵未动却已得万民响应。
外有西疆大营,次有乐都,不止陇西郡,便是乐都城也已经很多年没有遭受大规模进攻了。
陇西郡的百姓受西疆庇护多年,自是感念,又听闻乐都城城主岳世隆弃城而逃,百姓举城而降,迎符大统制进城,这才免遭磨难,城中一切照旧。
陇西郡的百姓想效仿,纷纷求到郡守府外,新上任的郡守林冲植由新帝于守城卒中提拔上来,他自认为若能助新帝坐稳江山,他便是开国大将。
那么陇西郡一站便是他扬名天下的一战。
西疆那位确实威名赫赫,此前世间无人敢与之交手为敌。今年来,他战甲铁蹄所到之处,更是叫那外族人全部没了族群风骨,便是敢迎战的人也无一个。
如今虽有风言风语道他病重不能再赴战场,但是都是未有定论的事,所以无人敢舍命来试。
也因此驻守陇西郡的差事一直无人敢领。
但是他敢!
他敢毛遂自荐来陇西郡镇守,便是因为听闻西疆那位思念已故舞阳公主过度,病重多日,又闭府与道士烧鼎论道,怕是早就存了天人相聚的心思。
乐都城虽已被拿下,却未有征战,是岳世隆弃城而逃才使符大统制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不过是靠着以往的威名。
若如此,便不足为惧,陇西郡反而是他踩在那位人道战神的符大统制战功上扬名立万的机会。
说不得以后战神的威名每次被世人提起,都会成为他的加持!
林冲植听着府外沸腾人声,下令道:“新帝是先皇长子,又曾登太子之位,是名正言顺的即位新帝,本该驻守西疆的符大统制竟然在新帝登基,天下动乱之时进犯,这是逆贼反叛之举,若再有人敢言降,格杀勿论!”
林冲植为了战功豪气冲天,加速整肃兵马,不顾念战争对百姓而言意味着的苦难,与民心背道而驰。
逼得百姓在城中自立而反,西疆镇国/军还未抵达城外,城中便先闹了起来。
兵民分割而立,伤亡惨重。
——
岳世隆跑了,岳府便临时充当军营,此刻星辰离夜,大地将醒,天地还罩在迷迷蒙蒙的昏暗夜色中。
岳府府门大开,门外是绵延至城外的兵士,他们举着火把,将黑夜照亮的有如白昼。
符奚一身铁甲戎装,战衣随他百战沙场,由血骨所淬而成,周身血气升腾,煞气浓重,他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这是她不曾认识的符奚,是他们错过的三年,是符奚为娶她,为父皇死守国门的三年。
不知道他曾经是不是也差点成为无定河边枯骨,而自己曾经将他与这世界都当做纸上苍生,干干净净地抽离与抛弃,完全缺席了他此间人生,未能像别家娘子一样,在春闺梦里念过他一次。
姜德书撑着车帘喃喃唤了一声:“符奚。”
声音像是穿过过往时光回溯到他耳边,他于这纷嚣的战马号角间听得清清楚楚。
符奚突然回头看她。
一双眸子沉沉的望过来,像深渊又像沉星,这样一双眼睛,不论冷眼还是深情,都足以溺毙神明。
姜德书对上他的眼睛,弯着眼睛笑。
符大统制率兵离城,东进攻伐谋权篡位、引外敌入国门的凶根狼子,百姓无不雀跃,争相来送,一路出城几十里“镇国军必胜”的呼喊才彻底堙了下去。
陇西郡在乐都城以东,行军月余,过了洮水往东,渭水上游,便是陇西郡。
姜德书看着远方由中间高耸突起而下向两边扩散的黑色条带,如一条枯虫般盘踞在大地上。
是陇西郡的城墙。
作者有话说:
①女真族,复姓完颜氏,之前我设定是蒙舍诏族,后面才发现蒙舍诏是唐朝前期云南的一个部落,与我设定的北方部族冲突,前文我也会改过来,抱歉啦宝子们,是作者不够严谨~
②开始战争就是进入全文尾篇了,之前所有的配角都会出场,打一个预防针,后期有一个比死遁虐很多的剧情~
第65章 招蜂引蝶
距陇西郡城门不过千米, 大军停下,右起金鼓兵将。
阴阳五行,金鼓, 属金木表阴阳。金鼓齐鸣, 阴阳共升,可壮我军威①。
伴随着金鼓号角和兵士威威沉鸣, 战马嘶鸣着跃起,大地开始剧烈地震颤。
符奚落掌为令,金鼓齐熄。
大军已临城下,两军呈正面交战之状。陇西郡城墙布满将士,郡守却未到, 无人敢出城迎战。
姜德书所乘车匹后移, 掩在大军之后, 符奚策马前来,看着她笑:“以后我带你亲临战场, 看着我如何为你父梁皇报仇。”
他身后开始飞雪, 天空苍茫辽远, 白的刺眼, 雪花争先恐后地落下,避无可避。
符奚眼神睥睨而下,眼底是绝对的傲慢, 不可直视。
战场上的他, 是完全的自信和疯狂。
远方城墙上升起密密麻麻的白色布绸, 有军士来报:“城中百姓以布绸为号,皆已受降。”
符奚冷笑一声, 打马欲走, 姜德书忙道:“陇西郡守失了民心, 不如像乐都城一般,围城困绞,逼郡守弃城而降,可不废一兵一卒。”
他停住回头,耐心地与她解释:“陇西郡后是扶风郡,再过雍州便是盛京丰镐,即要面呈逆帝,必要立下战马威。”
“陇西郡郡守是逆帝登基以后派来的人,我要铁蹄踏过,以他的血为始,吓破姜鸿璋的肝胆,叫他惊惧而亡。”
说罢,策马急往阵前而去。
忽然,鼓声响起。
鼓为木,属阳,可振阳刚,用于进攻,两军开始正面交战②。
姜德书撩开车帘眺望前方,陇西郡城门上立了一个人影,他捏剑而立爆喝一声,忽然城门大开,一披甲武将策马奔出。
是陇西郡的前锋。
符奚挥手道:“云麾将卫麟坚为前锋,迎战!”
两人交战不过片刻,卫麟坚便一枪斩了对方战马,取其首级而归,陇西郡士气大败,城门紧闭,城门立着的郡守林冲植被吓退一步,忙召弓箭手架箭矢。
敌人开始放箭,漫天箭雨破空而来,步兵迅速排开成一字烈,举起盾抵挡箭雨。
姜德书不在射程之内,守着她的死士依旧催她进车厢内,合上车帘将马车门紧紧关上。
须臾,入耳一片混乱刀剑撞击声、战马嘶鸣声、惨叫声......
许久以后,最后一声鼓声落下,大地归于平静。
此战镇国/军有绝对的优势,她还是心里惴惴,迅速推开马车门往外看。
眼前硝烟四起,入目是断裂的旌旗和敌军尸身,虽隔得远看不真切,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依旧呛得她几欲呕吐。
符奚执一长矛坐于马上手,杀气浓重。
他突然于尸山血海中回头,寻到她的眼睛,遥遥示意。
而后执矛下刺,矛矢生生刺破铠甲抵进地上人胸间穿透陷入地面,林冲植被他牢牢的钉在地面上,口中鲜血喷涌而出,顷刻间便断了气。
车轨前行,入陇西城门。
符奚策马逆行而来,掀开车帘将她拦腰抱出来坐在马上,扯了她袖边绸纱遮住她的眼睛。
战鼓再次响起,这次是进城的号角,兵士和百姓的喝声瞬间升腾而起,落在耳里震撼异常。
他伏在她耳边轻轻道:“这是第一个。”
姜德书被激的头皮发麻,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她的衣襟,他朗笑一声,策马奔起,入城而去。
入城后,下榻处依旧是郡守府。
察风急来报军务,战事将过,军中还有很多要处理的事务,姜德书帮不上忙,也不准备添乱。
所幸府内仆从皆在,都道愿意留下侍奉新主,姜德书自请带人去内院打扫住处。
符奚往前厅书房而去。
察风禀:“主子,林冲植已死,他手中将士降者我等该如何处置?”
符奚沉声道:“传令下去,凡与逆帝狼狈为奸者,镇国/军不受降,尽屠之!”
陇西郡的新郡守林冲植上任不久,还没有安置后宅家眷,因此后院干干净净,姜德书命人洒扫干净,出去采买干净的被褥铺上。
虽然她上了战场,可不该看的一眼也没看到,因此不觉得害怕,只是连日来行军疲惫,脚下了马车落了地,心里终于踏实了。
等一切布置完毕,姜德书吩咐侍女去准备晚膳,她自行洗漱干净拥在被褥里取暖,屋内也叫人烧上了碳火。
陇西郡只郡守一个将士带兵把守,顷刻间便被拿下了,看符奚的样子没受伤,只是不知道心口那片伤有没有被再次撕扯开。
他正在处理军务,自己又不好去问。
室内暖意升腾,她窝在被子里昏昏欲睡,忽然门被推开,符奚走了进来,她几乎是立刻就清醒过来,迅速起身扯过外衣套在身上走出去。
他面上一片困倦之意,唇色苍白不见半分血色。
姜德书忙问:“你可伤着了?”
她问地急,符奚心里熨帖,自然张开臂膀给她看周身:“不曾。”
姜德书显然还不能安心:“我看看心口那处伤,不然我不放心。”
符奚依言扯开衣衫给她看,心口的新痂已经被扯开,由暗紫变为鲜红,周围还有丝丝裹在衣间干涸的血迹,分明不久之前崩坏过。
她鼻子止不住一酸,道:“我叫人去传军医。”
符奚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不过是皮外伤,我自己处理即可。”
“那我唤人去拿伤药,等会我帮你处理,你先去里间宽衣,我叫人送水进来给你梳洗。”她急匆匆出去又进来,忙碌了片刻才停下,下意识将他归结在这间屋子里,一副此后便要一起睡卧模样。
他本是来告诉她,自己于前院已经备好卧榻,不必她劳心再派人去准备。
此刻却再不准备提了。
隔间有侍女送水进来,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心里泛起异样的愉快感觉,想起曾经见闻,缓缓张开双臂,道:“帮我宽衣。”
他自来没有叫人伺候的习惯,也从不觉得她应该做这样的事。
可是他忍不住想试一试这种感觉,这种世间夫妻司空见惯的相处模式,叫他能产生两人已经成婚的错觉。
他渴望也贪恋这种关系。
他已经除了战甲,身上着了件常服,外头套了件狐裘披风,因没有梳洗过,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这么多日的行军,不止血腥还有汗酸以及风霜泥土味。
姜德书看着他老神在在的模样,手抓住他的袖口扯了扯,道:“竟使唤起人来了。”
符奚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他默默收了手在身后背着,转身出去。
姜德书将他拉回来:“脱衣裳我在行,我不知脱了你多少回衣裳了。”
她笑得狡黠,一双眼睛在昏沉的里间竟格外的亮,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凸起的鼻尖和唇峰带了一点红,似乎泛着盈盈的水光,诱他采撷。
他喉间一动,不自觉低下头去。
眼前人忽然转到他身后,摸索到腰间玉带,埋怨一声:“做什么扎在后头,我都没找到。”
他喉间滚动的情思猝不及防被打断,化作一声不自在的干咳,不再做声了。
室内有碳火,暖洋洋的,但他方进来,仍是一身的寒气,姜德书探身在他厚重披风里扯了腰带,又将他身上所有细带扣子都解开,预备等会水换好里外一齐扒了直接进浴室,便不必受寒了。
将取下最后一颗扣子,在她准备趁机摸摸捏捏的时候,她这间卧室的门被推开。
婢女不经传唤不会进来,她想到方才派人去拿药,以为是送药的婢女来了,自屏风后面出去。
“符大统制,臣女来给您送药了,臣女听说您伤口又裂开了,特来给您重新包扎伤口。”这声音甜腻娇媚,姜德书一瞬间便知道是谁了。
王......她忘了名字,只记得是王军医之女。
总之她记得这位姑娘觊觎符奚,而且,她明明只吩咐婢女取些药来便好,她竟然登堂入室直接闯她的卧室。
这就很过分了。
以符奚这样的性格,此生都难再对旁的姑娘侧眼一二。
但是她多少有一种心爱的东西被觊觎的错觉,莫名变得小家子气起来。
姜德书将探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挽了符奚的胳膊往前一拉,忽然整个人闷进他怀里,非常不隐晦地宣誓主权:“你这衣裳可真难脱,害得我手酸。”
然后以他的背为阻挡,虚虚探了半张脸出去,随意道:“伤药放下便出去吧。”
王姑娘恍若未闻似的重复:“符大统制,臣女来给您包扎伤口。”
姜德书绷不住声音冷了些:“无须你来换药,放下出去吧。”
她装得云淡风轻,手指却紧紧揪着他披风的狐裘毛边,身上却透露着一股毛发皆竖的紧张感,还有莫名其妙的挑衅之意,一副生怕有人来抢他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王姑娘还在坚持:“符大统制......”
符奚因为这幼稚如小儿般的动作,心潮涌动,浑身舒爽,抬手将她的脑袋按回怀里,侧脸向身后斥道:“出去,以后不准再入府。”
须臾,传来门合上的声音。
姜德书自他怀中出来,似嗔似恼:“惯会招蜂引蝶。”
符奚被她这声嗔惹得心髓骨酥,断然再忍不得,一把将她拉回来,弯身手穿过她膝窝将人抱在怀里往榻上走。
作者有话说:
①②:百度搜索的击鼓鸣金资料。
第66章 等我回来
厚重的披风沿着床沿儿滑下去, 等最终落了地,云帐没了阻挡,轻轻合上了。
姜德书落进云被中, 突然不好意思地翻身起来往里爬。符奚将人捞了回来, 将她转了个身仰躺在床上,一低头就压了下来。
姜德书忙撑着他肩膀将人带起来, 催促道:“还未梳洗,你弄脏我这云被了。”
他一瞬间梦回汝宁,第一次他满身带血与她同卧一处时,她也说过这样的话,他恍惚间竟分不出现实还是梦境了。
他停下动作, 伸出手抚在她鬓角耳后, 而后猛地一抬, 将她托进了些,胸口压着她的手覆上去, 辗转深入, 将人亲了个透彻。
姜德书窝在他颈侧气喘吁吁, 听见隔间声音渐息, 水备好了。
她两条疲软的胳膊用了全力,将他推起身,再次催促:“你快去梳洗, 等会水冷了又要折腾一遭。”
符奚顺从地起身, 看着她闷在被子里的鸵鸟模样, 一张脸红润润的,连眉梢眼角都带了得意模样, 他又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方捡起地上的披风大步而去。
隔壁再次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姜德书又往被子里缩进了一点。
往日她主动的时候,明明很自在很急色来着,怎么今日变成他主动,她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怂包了!
嗯,以后还是得莽一点。
须臾,婢女在外面问:“姑娘,晚膳做好了,是否现在用膳。”
姜德书估摸着他也快好了,合衣起身出去道:“现在用,先摆上吧。”
饭将摆上,符奚就梳洗罢回来,他发迹氤氲着水汽,还在沿着额头滴水,姜德书拉他在桌子边坐下,拿了快棉巾给他擦拭。
自乐都以来,符奚就像变了个人,起码在她身边是这样,沉静内敛,也愿意与她亲近,与在汝宁时完全不一样,与他在书里的设定也完全不一样。
书里过了三年,但是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如一场梦魇一样短暂。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回来时没有认出来符奚,她印象里的那个时而疯魔时而别扭的男孩,如今脱胎换骨,成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戮主,成了令皇朝和边陲小国闻之色变的战神。
唯一不变的是他阴鸷不近人情比昨日更甚。
她只是去现实走了一遭,而符奚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是自他们相逢以来,折磨他许久的时光,却叫他已经愿意沉心舍弃很多事,只是着眼于当下。
比如她为何离开,又为何回来,他一句也没问过。
姜德书心里想着,手上更加温柔几分,在他身后左右挪动仔细擦拭,忽然碰掉了他腰侧的玉佩,玉佩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鸣,自中间裂开,露出小小一张纸条。
符奚先她一步速度极快地捡起来装好,又束在腰侧。
慌张的神态太过明显,她突然好奇了。
她松开棉巾,就搁在在他头上,道:“我要看。”
符奚眼睛瞥向一侧,自己抓了棉巾擦拭耳侧,道:“只是往日战报罢了,你无须看。”
大概没有人告诉过他,他撒谎的技术很差。
不过,他越是护着她越想看。
姜德书站直了身体,叉着腰故意道:“贴身带着,还不叫我看,许就是哪家姑娘给你的情书。”
符奚终于将目光看向她,略无奈道:“胡说。”手上却没有摘下来给她看的意思。
她作势抱了自己的衣裳在手里:“我早说过,你有了别人我就走。”
身后咯吱一声,椅子拖动声,然后手腕被握住了。
“真不如你所想。”
姜德书摊开手往他眼前送:“我要看。”
他双眼牢牢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低头解下来给她,玉佩中间如木榫般扣着,往上略一用力抬就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纸,展开看竟是一张潦草废稿纸,她左右翻看,完全没看出来上面写的什么。
符奚见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顿了顿轻声道:“汝宁城外的庙里,你抄的经文。”
她脸上爬满惊愕,又仔细看了一遍,依旧没看出来纸张上头的鬼画符是什么,大概是她困极了的情况下写的,连本人都认不出了。
三年过去,纸张还不曾洇色,只是看起来折叠多次,折痕处已经有裂痕。
她看着这张纸,于她而言不过月余的事,她并没有回忆的感觉,只能通过这看出他随身携带和时时翻阅的浓厚情感。
姜德书心里又开始酸涩,她不准备与他探讨这个话题,只依着他换个方向逗趣:“原来你那时候就爱慕我了,还偷我的字,那你为何后来还对我这么凶?”
符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收了这样纸这么多年,他只记得她那时候很会戏耍他,一会儿骗他眼睛受伤,一会儿道要拿眼睛关人,后来又差他半夜去研墨,逼着他也说出拿眼睛关人的话,可气又可爱。
他看着这张纸,就能莫名想起来当时场景,心里酸涩又觉得悸动,便忍不住一直带着了。
符奚虽然在她跟前好脾气,但是显然他打算讨论这个问题,他收在腰侧挂着,擦拭头发去了。
姜德书见他发间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去门边拿了那位王姑娘送来的药,拿了他手中的棉巾放在一旁,掀开他心口外衫小心地上药,然后用绷带绕过肩膀绑起来。
包扎好后,给他合上衣衫,手在上面轻轻摸了摸:“还疼吗?”
符奚坐地很乖巧,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答话。
姜德书挠了挠他的下巴,提醒他回神。
他不错眼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忽然伸手揽了她的腰坐在他的腿上。
今天的氛围格外才沉静,打给他宽衣开始,慢慢地走向了一种好像两人成婚了很久,细水长流地过日子的感觉。
姜德书挨在他颈侧坐了会,突然想起来摆在桌子上的饭,忙道:“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两人吃完晚饭净了手一起去床上窝着,在乐都还这不肯那不肯的人,现在无比的自然。
她把手钻进他手心里取暖,符奚回握着他,慢慢地将脸凑过来摩挲她脸颊,忽然寻了她的唇亲上来。
姜德书靠在枕头上,头肩一点也不受力,昂着头回应她。
等到一吻暂停,符奚在她头顶轻轻道:“西北疆域外族被我压在原地不敢动弹,多呈观望之态,唯有盘瓠蛮人已北上据守雍州,两方团结亦不足为据,但为防观望的外族与之勾结,我必要速战速决,攻下雍州。”
“此去是扶风郡,路途不远又是快战,不便带你去,我急攻而下,到时候命人来接你。”
战事上,有书中内容做保,她无须担心他会败。姜德书将手探进他心口,道:“刀剑无眼,我对你的要求可不是活着,我要你不准再伤了。”
“我等你回来。”
符奚心口剧烈跳了一下,眼底和额头开始隐隐发蒙,这是他第一次出征而身后有人等,他有了非要回来不可的目标。
等着他回头的,再不是一方枯冢。
他嗓子有点哑,伸出胳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贴着自己:“最多半月,我一定命人来接你。”
第三日晓钟未兴时,符奚发兵赴扶风郡。
这是姜德书第一次送他出征,府外两侧站满了手执火把的兵士,将士在城外枕戈坐甲以待。
符奚铁甲加身,外披玄色狐裘披风,立在火光前,他总是习惯性地压眉,那双凌厉的凤眼更显沉静阴翳,睥睨冷峻,不怒自威,英武可比封狼居胥将。
火光在黑夜里晃动灼人眼,姜德书感觉眼睛被这火光蛰了一下,隐隐泛酸。
他佩剑在腰侧,回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眉眼上停留片刻,走到她眼前,抬手抚过她脸颊,低声道:“等我。”
“好。”
他翻身上战马,兵士脚步顿顿有声,随他出城而去。
姜德书在陇西没有认识的人,无事可做,又因为惦记扶风郡的战事,每天早起与落日后都去城门上站片刻再回。
站到第七日,迎来了战报。
镇国/军大军已达扶风郡,驻守在城门二十里外,明日攻城。
扶风至此不过快马三五日行程,这战报到她手里,应该已兴战事。
她想着前方战事,便不自觉站久了些,等到戌时一到,夜色黑尽,城门开始落锁,婢女提醒她:“姑娘,该回去了。”
她往城楼下走,忽然听见城门外想起哭喊声,下意识探身往外看,一辆马车被拦在城门外,马车边立了一个婢女,正在求兵士放行。
已入深冬,天寒地冻,若进不了城只怕今晚要冻死在城外。
姜德书起了恻隐之心,对守城将道:“查过路引便放行吧。”
“是。”
那婢女拿来了路引,道是从北地来寻亲,一切证件齐全,又是两个姑娘,守城将便开城门放行。
姜德书上了马车准备回去,那的姑娘却命婢女过来道谢:“多谢姑娘。”她们在街前挡着,像是有意拦她。
姜德书手里握着袖炉暖手,由婢女打开帘子,往外看一眼道:“不必谢。”
里面的姑娘忽然撩开帘子看了过来,她脸上遮了片细纱,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突然低下头去咳了半晌,就着掩面的姿势再次道谢:“多谢姑娘了,不然我们主仆怕要在城外冻死。”
外面在飘雪,姜德书没看清楚她的眉眼,只是觉得这声音清冷熟悉,她愣了愣,仔细看了两眼也没看出个究竟,命婢女落了帘子打马回去。
兵荒马乱的时节,还是要谨慎一点,她行至府门口,吩咐留下的兵士:“入夜后进来一主一仆,道是寻亲,你们去暗中跟着,若是真的寻亲就不必再查探,若不是,便立即回来报我。”
第67章 重活一世
第二日风雪俱停, 连日来的大雪过后,终于迎来了一个暖阳融融的好天气。
这里地处西北,风雪来得迅疾, 也漫长。
姜德书将准备吃早膳, 死士在外回禀:“姑娘,属下已经查实, 昨夜进城的两位姑娘,确实是寻亲,落榻处就在离府三条街的西林巷。”
舞阳公主已死,也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符奚命府中众人都叫她姑娘。
姜德书放下心来, 吃完早膳照例准备去城门上站一会, 一面等符奚的兵士来接她, 一面看城中百姓马忙忙碌碌打发时光。
将套上马车就有婢女来禀:“姑娘,有位姑娘在门口求见, 说是要谢谢姑娘昨日搭救。”
虽然暗中派死士探查过, 死士的业务水平她也认可, 本来不应该再有疑虑, 可是她心里总是莫名的觉得哪里不对。
昨日已经谢过,何必今日再来谢,且这姑娘方寻到了亲, 如何安置、日后如何适应都是需要时间的, 怎么就这么着急地又来谢她。
转念一想, 又觉得大概是昨日的事,于自己是小事, 但是于旁人大概是救命的大事, 人家姑娘重礼数, 所以才急着来谢,恍然间觉得自己有点过于谨慎了。
她自从来这个世界,好像就没有与这个世界的姑娘相处过,想起你谢我、我客气的场景,有点头皮发麻,在房里坐了片刻,最终道:“你去帮我回绝,外面这么冷叫她回去吧,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昨天的事只是略施援手而已,叫她不必放在心上。”
婢女应声退下。
刚回绝了人家,姜德书不好意思马上出门,准备在府中略坐一会儿再出发,毕竟万一迎面撞上还是挺尴尬的。
——
婢女将她的话原样说与苏璃沫听了。
苏璃沫隐在帷帽下勾了勾唇,而后关切道:“恩人怎么会身体不适?可需要我帮忙请医问药?”
婢女说惯了这些场面话,道:“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延请郎中,姑娘不必担心。”
苏璃沫有心打探符奚的事,她转了话题幽幽叹:“必是昨日在城门之上冻着了,牢姐姐托我转告恩人一声,如今外头寒冷,万叫恩人保重身子,还是不要去城门上吹风的好。”
婢女是前郡守家婢,后伺候过新郡守林冲植,如今都是败将,心里不免觉得不光彩。如今能在人称战神的符大统制府中做婢女,心里也跟着荣耀几分。
便忍不住嘴快道:“哪里是吹什么冷风,我们姑娘是符大统制未过门的妻,大统制说不日就要来接姑娘,姑娘是在等大统制呢!”
苏璃沫隐在帷帽后的眼睛仿佛淬了血,手绞在袖口内撕扯,嘴上却是温柔应承:“没想要恩人竟是符大统制之妻,那真是令人羡慕。”
她施礼告辞,将离了府门,扶着墙急促吐出一口浊气。
前世明明及笄之年便死了的舞阳公主,不仅没死,竟然还在她苏家住了月余,最后竟然得那个生而薄情寡性的符氏子相护。
后来苏家被下罪,太子被废,永禁宫闱。
一切的一切,都与前世不一样了。
符氏子本应该在这三年里诛杀太子,挟势弄权,成为暴虐天下的摄政王。可是他却不肯进京,反而在西疆做了三年的守国将。
而且那刻薄少恩之人,从不近女子身,况乎妻!
如今却要娶妻,真是骇人听闻。
而她,不仅没有如前世一般成为太子妃,反而因为行差踏错满门落罪,没入教坊司以色侍人三年。
老天叫她重活一回,便不应该这么对她,她原本应该顺势而为,弃了太子投奔符氏子,只有他才能得到这天下、守住这天下。
才能成全她母仪天下的梦!
就算如今出了差错,只要她稍加努力,就一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婢女伸手来扶她:“姑娘,你怎么了?”
苏璃沫突然回身盯着她,婢女被她眼神吓地退了一步,然后见她换了笑脸,一字一句道:“是啊,都是可以改变的,我苏璃沫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是不在我把握之中的呢!”
——
姜德书临近午时才登上城门,日头暖融融的,虽然化雪天比平时更加干冷,但是站立在日光下,仍旧觉得身上发暖。
在她盯着莹白的雪,眼睛泛酸昏昏欲睡之际,城门下的婢女上来禀:“姑娘,今早来道谢的那位姑娘听闻姑娘在城楼上,又请见姑娘一面,人如今正在城楼下。”
她原本是觉得这姑娘出现的时间很奇怪,心里便愈加谨慎,但是此刻这些谨慎忽然淡去,变成了烦躁。
哪有人这么没眼力见,纠缠着不放的!
罢了,她要谢就再让她谢一遍,谢完了应该就不会再缠着它不放了。
姜德书坐在毛绒绒的坐垫上懒得动弹,道:“你带她上来吧。”
城楼高深,姜德书等了片刻,方见到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走上来。
姑娘道:“我闻恩人病了,心里担忧地紧,如今终于能见,见恩人气色不错,心下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她语气关切,声音也温柔婉转,不像那日在城门口的清冷音色。要不是她叫自己恩人,姜德书会觉得这中间换了个人。
想到此处,姜德书透过朦胧的帷帽细纱,仔细看了她一眼,好像两次见面,她都没见到过对方的真面目。
那姑娘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欠身,道:“恩人莫怪,我感了风寒怕过给旁人,这才带了帷帽。”
姜德书收回目光,十分客气疏离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的谢意我已经收到了,还请姑娘不必放在身上。”
苏璃沫隐在帷帽下,见她不愿多说,知道此刻不能进反要退,忙欠身咳嗽了一会儿,道:“今日见了恩人,我心下稍安,如今咳疾又犯了,便先告辞回去了。”
她自然知道与人相处的时机该如何拿捏,今日不过是来露个脸表谢意,为以后能再作拜访打下基础,毕竟舞阳公主身边时刻有人看守,在这城中她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只能先求亲近,再伺机图之。
姜德书被别这人缠了两回,还以为是多么没有眼力见的姑娘,没想到人家竟然简单问候她一句便走了,真就是如她自己所说惦念着她的身子。
姜德书不自觉生出一点因为自己的冷漠而产生的不自在来。
大概是自己全心全意扑在前线,没心情理会别的事。
第二日第三日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依旧两点一线,日子过得十分单调。
只是快二十天了,城外广阔的地平线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她心里开始隐隐焦躁。
次日还在用膳,便有婢女来禀:“姑娘,谢恩的姑娘又来了,说是做了家乡的点心送来给姑娘尝尝。”
姜德书因为上次那点不自在,心里一直在谴责自己过于冷漠。
而且她是个现代人,没有因身份地位加持而产生的高傲,别人只是想示好而已,自己不应该如此,多少应该给点面子。
她道:“请进来吧。”
婢女将走几步,她又反悔了:“算了,我实在无心思应酬,若她下次还来,你再请进来吧。”
苏璃沫自以为在烟火之地三年,将人心进退拿捏到位,谁知又吃了闭门羹,她一双手掐地快要出血,声音也略带哽,道:“多谢姑娘,既然恩人有事不能相见,我便改日再来。”
婢女是她在路上买来的,根本不知其中缘由,劝道:“既然这位姑娘不想见您,以后姑娘还是别来了,天寒地冻的,别没得伤了您自己的身子。”
苏璃沫心里存着气,转身一巴掌打了过去,斥:“闭嘴,我难道还要你来教!”
婢女捂着脸战战兢兢地跪在雪地里。
苏璃沫心中愈发烦躁,她等不得了,她知道符奚在扶风郡,几次设计想要入营求助,根本近不得身,这才换了一条路来陇西郡。
符奚胜仗后必定会回这里,她只要等他回来再伺机接近便好,以往苏家是待他不好,可是她不在家中,并没有主动出面加虐于他。
纵使他性子清冷不近女色,可是她这三年烟花柳巷间,见了太多人,男人终究是男人,天下男人在帐帷内都是一个模样。
她前世太过高冷自傲,不屑以色侍人,也不习女色本领,如今却知道此间能耐。
她如今虽非完璧,却自觉有勾人的本事和耐心,只要他是未来能得权势的人,她有的是时间,也有信心将他握在手里。
她早已听闻舞阳公主没死,却不知真假,不想她竟是符奚未婚妻子,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将她的计划打乱,她必须先处置了舞阳公主,才能使计划得以进行。
可是这舞阳公主根本不肯见人,周围又有重病把守,她近不得身。
苏璃沫抬脚踩在婢女伏在地上的五指上,发泄着心里的怒火,而后抬起脚底在她身上擦拭,她裙摆上瞬间沾满泥垢,乌黑一片。
苏璃沫忽然惊醒似地回头,看了眼门口守卫之人身上那身玄色外衫。
能留下来把守的一定是亲近府兵,又不着军衣,大概率是符氏死士。
她心下合计片刻,仔细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裳,匆匆走了。
第68章 至亲至爱
姜德书依旧保持着两点一线, 城门落锁就打道回府。
行至西林街巷口拐角处突然见一身玄色熟悉身影,忙喊马车停下。
她眯着眼探身仔细去看,那身玄色衣裳, 明明是死士所有。
死士背对着她, 她看不清是哪一个。
忽然他身侧钻出来一个带着帷帽的姑娘,姑娘伸出手攀上在他肩膀, 然后慢慢摸上他脖颈,脸贴了上去。
这一看便知道是那位寻亲的姑娘与死士在暗中苟/合。
她第一日见这个所谓进城寻亲的姑娘便觉得奇怪,今日看到这个场景,那一日的疑窦再次卷土重来。
死士是家臣,除了察风外不上战场, 也都没有家眷, 这两人不可能以前就认识, 而且这才几日就如此亲密,必定是她使了手段专门冲死士而来。
此举的所谋之事不论是什么, 都肯定与符奚有关, 她不能放任不管。
陇西郡被符奚留下的将士牢牢看守住, 一开始她去回还有人守着, 后来觉得就在城内没必要,便没再让人跟着,所以身旁一时无人可用。
眼见两人分开就要往巷子深处走, 她想也不想便跳下马车, 对婢女道:“你快回府找克林将军, 让他赶紧派人来围寻亲姑娘家的宅子,我先去跟着, 必要看清楚死士的容貌, 不能走漏了这两人。”
婢女先是不肯, 被她冷眼斥了几句才匆忙往府里跑去。
姜德书进了西林巷跟在两人身后,走了片刻便见两人转进拐角深处,她连忙跟上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舞阳公主,为了抓你,真是废了我好大的力气。”
她腿脚一麻,一瞬间头脑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忙转身去看来人。
那姑娘缓缓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是苏璃沫!
看来她的推断没错,她必然是冲着符奚来的。
苏璃沫笑得得意,打发玄衣男子近前,丢了块银子过去,那男子千恩万谢地跑走了。又回身看着她道:“舞阳公主自来纨绔,不学无术,我竟不知你还如此谨慎,第一日就派人来跟踪我,后来我多次拜见你也不肯见。想要私下见你一面,真是煞费苦心。”
“既然你如此谨慎,我就只能利用你的谨慎,引你多疑来主动寻我。”
她说到最后,开始大笑:“我困扰多日的事,终于要解决了,真是畅快。”
姜德书慢慢往后退,只有苏璃沫一个人根本不足为惧,她既然能如此做,身边肯定还有人相助。
救兵还没来,她不是苏璃沫的对手,只能先拖延时间或者逃走。
方才苏璃沫明明在前面的巷子里消失,却突然转到了她的身后,说明身后的巷子是通的,也许她能逃去街上去。
她趁着苏璃沫不注意终于摸到了拐角的墙壁,转身便跑。
忽然背上一疼,她眼前的灯火迷离片刻,眼前一暗,晕了过去。
“兖王?”
姜鸿殊将人抱在怀里,脱下披风给她盖住身体御寒,转身便走。
苏璃沫忙追上去,道:“殿下这未免有点不讲道义,人可是我想办法抓来的,你要人,起码要跟我说一声。”
姜鸿殊转身,看了她一眼,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苏姑娘的目标是那位大统制,你要除了舞阳和我带走舞阳,并不冲突。”
苏璃沫愣了一下,笑道:“确实不错,不过我为了抓舞阳公主,暴露了住所,还望殿下收留我,不然我怕是要冻死在这寒夜里了。”
“符大统制府上守卫森严,想必殿下也是盘桓多日不能得手,不至于连小女子这么点请求也不答应吧?”
姜鸿殊顿了顿,道:“我只留一日,明日便走,只今晚,此后还是需要你自己解决住处。”
“多谢殿下。”苏璃沫欠身笑地婉转多情。
姜鸿殊被贬黔北守皇陵三年,封号别褫夺,早已不是曾经矜贵的兖王殿下,他潜龙与北,本来觉得人生无望。
父皇一生只得三子,大皇子得封太子却被废,二皇子是他,如今被贬黔北,三皇子原本是唯一有机会登上大位的人,京城内外也都万口一心,请立他为太子,谁知他竟然命薄,太子被废一年后便染病去世。
父皇年迈,国无储君,必定大乱。
他因此终于看到了希望,开始四处结交,招兵买马,等待着父皇归天京城大乱那日,好一举进城,夺下皇位。
姜家的天下,由姜家来坐,天经地义,什么外戚王侯,都没有他顺理成章。
当日在汝宁城,他与舞阳有过误会,他当时太年轻,与太子斗法时太过急功近利,妄图用她做饵拿下符氏子和死士立功。
导致那个曾经与自己十分亲近的舞阳,视自己为仇敌,再也不肯见他。
后来他身在大理寺,便听闻昭阳宫大火,舞阳葬身火海。
他忘了自己将听闻时是什么表情,只记得心仿佛被挖走一块般难受,接着便是无尽的自责,若他可以早点带着舞阳离开汝宁城,若他不与太子争斗,也许所有后来都不是这个走向。
以至于他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他早知自己心意,却在那次之后清醒地认识到,这种心意,是如何深重。
月余之前,他派去京城的探子密报中除了禀明父皇已故、太子夺权外,还带来了一个令他感觉自己瞬间活过来的消息。
舞阳还活着,已往西疆而去。
他放下一切,没日没夜地找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乐都城寻到线索,一路找到了陇西郡。
失而复得,是人间最难得,他把手放在她脸颊上摩挲,几欲洒泪。
她会是他的至亲至爱,他们不仅是兄妹,以后还会是夫妻。
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她,再也没有人他更爱她,便是声名赫赫如符氏子,他也不怕。
苏璃沫面上略带嘲讽,调笑道:“兖王殿下,她可是你亲妹妹,你们这呀,说出去有违伦理纲常,你不在乎,难道舞阳公主不在乎,天下人不在乎?”
“啊......”
兖王姜鸿殊突然怒极,冲过去捏住她的下巴,低声吼道:“你最好期待你的符大统制能赢,如今京城外族联手,他说不得就折在雍州。”
“到时候若是让我渔翁得利,夺了这天下,我便是天道,舞阳能不能做我的妻,世人无权置喙,只有我说了算!”
他说地干脆,根本不把苏璃沫当成威胁,也不放在眼里。
三年的教坊司生活,已经叫苏璃沫学会放低身段,知道怎么安抚一个男人的怒火,她笑着抬起手覆在他手背上抚摸,面上装扮了点惶恐上去:“那璃沫便祝殿下与舞阳公主,恩爱一生百年好合。”
这一点恰到好处的惶恐和祝词,让姜鸿殊怒火稍歇,他道:“我已经布置妥当,明日便出城,你若要走,我念在你帮我找回舞阳的份上,我可以帮你出城。”
苏璃沫倚靠在床边,挑着胸前头发,放/荡笑道:“我为符大统制而来,如今他的府邸就在城中,我如何会走?我还等着将他拆吃入腹呢!”
姜鸿殊难得好心:“你最好出城再来,不然舞阳走失,你又在城里,你的符大统制必定先拆了你。”
苏璃沫看了眼榻上熟睡的人,愣了愣,许久,才惊惶道:“多谢殿下提醒,那便劳烦殿下了。”
第二日。
马车在官道上急行,姜德书在剧烈地抖动中转醒。
眼前光影明暗,忽然清晰起来,苏璃沫坐在一旁笑看着她。
姜德书瞬间惊醒,昨日情状钻入脑海,她忙撩开帘子往外看,眼前一片雪色苍茫,显然她已经不在陇西郡。
她稳住心神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苏璃沫手在鬓边一抹,笑着道:“哪里是我要带你去哪里,分明是你的......情哥哥要带你去黔北。”
她面上带着风尘味十足的调笑,看着便令人作呕,姜德书忙打开与马车前相接的小帘子往外看,驾车之人闻声也回头看过来。
是姜鸿殊!
姜德书一瞬间心要从胸膛里跳起来,猛地看向苏璃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璃沫看见她苍白脸色,还有什么不懂的,往后一躺,扬了扬身段,暗示道:“殿下明知故问,竟还要装傻不成?”
她忽然凑过来,小声呵气:“兄妹爱人,真是至亲至爱,兖王殿下也算是有血性。”
姜德书头皮一麻,蓦地伸手推开苏璃沫,姜鸿殊的心思,她在汝宁就发现了,只是她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他。
马车被锁死,她根本逃不掉。
她脑子里纷纷乱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听到苏璃沫问:“你为何还活着?我记得你应该早便死了。”
她等不到回复,忽然冷笑一声靠在车壁上,道:“反正其中变故横生,也不差多你一个,如今我回到符奚身边,今日又除了你,还不算晚,以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朝着我想要的方向走。”
姜德书被她算计至此,气急,看着她反问:“你以为重活一世,就可以无所不能了吗?”
苏璃沫面上的笑瞬间僵住,骇然问:“你竟然知道?”
第69章 此生妄念
姜德书眼睛牢牢看着她, 道:“对,我从头到尾都知道,我还知道你此生不论如何筹谋, 必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是你勾结姜鸿殊将我掳走又如何, 你以为没有了我,你就能接近符奚得到他的心?便可以利用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吗?”
“苏璃沫, 你太自负了,莫说符奚此生都不会看你一眼,便是他看到了你,也只会想到你在汝宁时要杀我的情境,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当日若不是我拦着, 你早已经被杀了。”
“符奚已与我情定, 他是我的夫, 你想都不要想。”
她此刻的模样带着愤怒和畅快,应该看起来很狰狞。
苏璃沫被她吓了一跳, 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冷哼一声道:“你没必要恨我, 也没必要编故事来骗我, 要恨便恨你的兄长吧!我只是想杀了你,是你的兄长从我手中将你夺走,要与你逆人伦修夫妻缘分哈哈哈哈哈......”
姜德书恍若未闻, 忽然看着她轻轻笑了:“前世你被符奚灭门, 重生后本有机会讨好符奚, 求一个庇护。但是苏家被下罪,你被没入教坊司, 你知道为什么苏家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是我这个已死之人, 发现了苏家与太子的勾结, 将你们的恶行报给父皇,期间又被兖王拦下,这才让你苏家走向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命运。你们心狠手辣,残害百姓,这是你们应得的报应。”
苏璃沫一瞬间睁圆了眼睛,双目惊恐地盯着她,忽然后退一步,身体紧紧靠在车壁上哆嗦:“前世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双拳紧紧握着,指甲几乎陷在掌心皮/肉里,低头喃喃自语:“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不......你不可能会知道,你不过是猜对了来骗我吓唬我罢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姜德书看着她坚定且平静道:“而且,我还知道,就算没有我,符奚依旧会看出你们的诡计,将苏家灭门。你永远无法操控他,无法摆布他,前世今生你所求都得不到。”
马车突然急转,更加快速地前进,外面风雪交加,门扉剧烈抽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姜德书攀着车壁勉强稳住身子。
行了片刻,忽然马儿嘶鸣一声,马车急停了下来。车厢连着车门被劈开,轰然落下,风雪瞬间灌了进来。
忽然有人疾驰而过,将她拦腰抱起,横在马上。
姜德书只觉得天旋地转,不肖片刻,那人将她扶正,拥进怀里,御马停下。
“为什么不等我?”这个声音她无比熟悉。
她抬头,望进他充满怒火的眼睛里。
符奚低头看着她,脸色更加难看,恨道:“我让你等我,你怎么就学不会听话呢。”
姜德书睫毛上挂了风雪,冰凉的雪水瞬间融化灌进眼睛里,又酸又疼,她只能眯着眼睛去寻他的手:“符奚......”
他突然抬手死死捏住她的脸,冷着脸逼着她跟自己对视,阴恻恻地问:“上一次是三年,这一次呢,你又准备走多久?”
姜德书被他掐地生疼,生理性疼痛的泪瞬间落满了腮,她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符奚,好痛,你松开。”
直到看到她脸上通红的指印,符奚才从愤怒中回神,哆嗦着了手,大力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
姜德书被他大力箍着,挣脱不得。他身上的战甲冰凉,激得她浑身战栗。
姜鸿殊已经策马而逃,转进了西边的小道。
符奚带着她,策马狂追而去。
行了一段路,马儿停下来,他翻身下马,抽了腰侧的剑握在手里,浑身肃杀之气浓重,一步步朝前方矮林前,已经末路的姜鸿殊和苏璃沫二人走去。
忽然,矮林里跃出十几个带刀兵士,他们立于姜鸿殊身前挡着。
姜鸿殊上前一步,笑道:“既已经寻得舞阳,她又在你手里,你以为我会独自一人前来吗?”说罢挥手为令,兵士捏刀冲了上来。
符奚抽剑横在眼前,下巴抬着,微垂着眼睛斜睨着眼前的人,阴冷怒目:“你带不走她。”
倏而执剑劈进人群。
又是这样以多对少的局面,他周旋于风雪间,身上落满了霜雪,周身煞气升腾,像冰雪做的凶器,锋利又易碎。
姜德书忙抽了马背上的刀,翻身下马朝着争斗中心狂奔而去,她尽微薄之力,也不能看着他再次受伤。
苏璃沫突然拿了剑从矮林中窜出,直奔她而来,姜德书捏着刀往回跑。
在苏璃沫狂追之际,突然停下脚步回身一刺,刀刺穿厚厚的衣领,刺进她肩头皮肉里。
苏璃沫痛呼一声栽倒在地。
姜德书顾不得她,忙朝打斗方向看过去。
雪白的雪上殷红一片,方才叫嚣着的兵士躺在雪中,再无声息。符奚拽住姜鸿殊的衣襟,拖着他向着她走过来。
雪地里留下一段蜿蜒的拖行痕迹,姜鸿殊身上插了一把剑,痛苦的哀鸣声刺耳,在这寂静的天地间令人毛骨悚然。
符奚被愤怒裹挟着,听不到周遭的声音,眼前只有陇西空荡荡的府宅,和听闻她斥退所有人逃走的惊惶愤怒。
姜鸿殊突然拔了心口的剑,抬手刺向符奚的背。
姜德书惊叫着提醒:“符奚,小心!”
符奚迅速转身抬脚,将姜鸿殊踹翻。夺了他手中的剑再次插进他心口,一寸寸将人钉在地面。
姜鸿殊口中喷涌出鲜血,胸口起伏剧烈间忽然回头看着她笑:“舞阳,皇兄对不起你,来世.....”
“噗......”
符奚突然抽了剑再次捅下去,他眸中像淬了血,森然道:“生生世世,你都不要妄想。”
姜德书再次见到符奚疯魔的样子,吓地双脚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原本躺在地上的苏璃沫突然起身走向符奚,柔柔地盯着他,眼里是厚重的情意:“符奚,我终于找到你了!”
“以前在家时,我就对你极上心,还曾对父亲言,既然是恩人之子,不如将我嫁给你以结两姓之好。可是父亲心比天高,逼着我去凤凰山脉攀附,要我努力去得太子妃的位置,导致我没有时间与你亲近熟悉。”
她侧脸,用尾指扫了扫面颊上的泪,喜不自胜道:“后来家破,我才终于能逃脱父亲给我设下的命运,我找了你多年,今日终于找到你了,以往父亲对你不好,我会尽力弥补,我会好好陪着你,让你也不再是一个人......”
声音戛然而止。
符奚提剑起身,立在雪地里呼呼喘气。
他越过淌血的尸身,牢牢盯着马上的姜德书,面上染血,眸中带着弃兽般的不甘,又狠又可怜。
他根本没看苏璃沫,也没听她在说什么,苏家早已是过去,若是无人提,他根本记不起。
可是这个女人竟然敢夺走他的舞阳,那她就该死!
苏璃沫捂着身体剧烈喘息,她跪在雪地里凄怆嘶吼:“我好恨,为什么重来一次还是如此,上天让我重活一次,不应该如此对我!”
“太子那个蠢货,好操控,可是他登上了又如何,他守不住,再来十世他也守不住。”
她忽然回身怒视姜德书愤怒地嘶吼:“我等来生,若我还有这样的机会,我不会让你捷足先登,我一定先杀了你!”
说完倏然倒下,再没了声息。
符奚恍若未闻,他握着剑朝姜德书一步步走来,剑尖有血水滴落,他浑身满是血污,厚重的连弥天大雪也盖不尽,冲刷不净。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里是汹涌的恨意,和劫后余生般的后怕。
姜德书被他的眼神吓到,莫名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符奚只在他们初相识受魂铃所摄时有过这副情状,此后他再没有这么煞气腾腾地面对过她。
他以为今日是她主动逃走,他以为自己再次抛弃他了,那三年他不提,可是害怕和不安全感却始终扎根在心里,永远也无法自愈。
姜德书忍着喉中酸涩,迎着风雪冲他狂奔而去。
近他身的那一刻,他忽然横刀在眼前,眼中带着恨意,诘问她:“兵士和婢女道,是你斥退身旁侍从独自走的,没有人来掳你。”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呆在我身边,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姜德书往前一步,喉咙几乎擦在剑刃上,他吓地慌忙收了刀。
她盯着他的眼睛,轻轻道:“符奚,我是去......”
他忽然颤抖着扔了手中的剑,摇头打断她:“别......别说,我不想听。”
突然像是站不稳般向她倒来,头落在她肩膀上。
她使出浑身力气才堪堪稳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抬手将他肩头搂进怀里。
他呼吸粗重,大口喘着气,像一条快要溺毙的鱼。
半晌后,缓缓起身,与她额头相抵,眼角有泪滑落。他看着她,像是朝着神明,眼神一瞬间变得炙热,甚至还带了点祈求。
“你还要不要我?”
第70章 情深缱绻
姜德书手摸到他头顶, 轻轻安抚道:“我要。”
迎上他透支般无力的目光,坚定道:“符奚,我要你。”
“我是因为看到苏璃沫和死士在一起, 觉得可疑, 才跟上去查看,至于婢女, 我是让她回去搬救兵的,并不是斥退她。我没有要走,也没有要离开你。”
符奚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筋疲力尽才停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她, 摇头:“我不信你了。”
“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都不重要了,以后我会关着你, 你再也别想离开。”
他抵进她的额头, 眼里是恐惧和失望:“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爱着你, 再见你时又有多恨你, 你若不来招惹我,我此生都不会沾染半分情/欲,也不会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这三年。”
他微微抬着下巴, 颌面咬地死紧, 风雪落在他眉眼发丝间, 亮得刺眼的雪白天际下,他满身阴霾, 是这世间的至暗色。
符奚蓦地退了一步, 将她拦腰抱起, 按在马上疾驰而去。
行了不知多久,马儿终于停下。
姜德书闷在他厚重披风下,憋地快要窒息,她奋力挣扎出来大口喘气。
她几次想挣扎出来跟他解释,但是符奚像入了魔般将她死死按在怀里,不肯听她一句言语。
“大统制。”周围有兵士高呼行礼。
姜德书扶着心口去看周围,原来是到陇西郡的府邸了。
忽然腰侧一疼,符奚大手钳住她的腰翻身将她带下马,她被他别在腰侧不过一瞬,下一刻便眼前景物颠倒,被他扛在了肩上。
符奚冷着脸扛着她往后院里走,周围兵士侍女纷纷垂下头不敢出声。
姜德书被他肩上凸起的尖甲硌的肋骨生疼,行了这一天滴水未进,天旋地转,疼地发不出声音,喉间几欲干呕。
门被大力踹开,姜德书被他从肩上甩下扔上/床。
她脑袋撞上云被,晃地头昏脑涨,四肢脱离般散着使不上力气,符奚的冷漠暴戾来得太突然,她惊愕失色间,挂了满腮的泪。
云帐被她的脚压住往里带,床户大开,符奚站在床边盯着她,忽然抬手解了颈间细带,披风滑落在地。
他伸手向下,急躁地开始脱身上的铠甲,又除去贴身的衣服,露出心口那条骇人的伤疤。
外面包扎着的白布,已经被浸出的鲜血染红。手上发丝间还挂着方才浴血之间留下来的血迹。
他满身血污。
房间里一夜无人,也没有事先烧碳,冷的人止不住地颤抖。
符奚忍着痛剥下布料,靠近伤口处已经粘连,姜德看见他皱了皱眉,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后瞬间把布扯了下来,鲜血瞬间从皮下渗了出来。
她忍不住的牙齿打架,忙爬起来:“我去叫人来给你处理伤......”
符奚扔了手里的纱布,大步踏上床将她按了下去,双腿分开跪在她身体两侧,将她钳制在云被间动弹不得。
他猛然低下头靠近她,一只手捏住她的腰肢,一只手覆在她额头上,伏在她耳边恶狠狠道:“是你逼我的。”
姜德书忍不住浑身战栗,她被迫微抬着下巴,想要挣脱他:“符奚,你别这样,你身上还有伤。”
符奚突然抬起头,眼睛落在她眉眼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心口的伤口被撕开,还在微微冒血,一滴滴没入她衣衫内,姜德书慌忙抬手去捂,眼泪流了下来:“我们先处理的伤口再说别的好不......”
他猛地抓住她扶在心口上的手,死死贴紧伤口,细密的血丝沿着她指间渗出来,他低声道:“这都是为你,你便是可怜我也好,此生你死都不要再想离开我。”
耳边是他疼地嘶嘶抽气声,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情状,以前在汝宁他要杀自己时也没有这样过,姜德书又害怕又担心他的伤口,哭着求他:“你先起来好不好,我不走,我永远都不会走......”
她抬手去推他,小心翼翼地挣扎,膝盖拱起想要起身,脚尖一缩云帐失了压制落了下来。
光影被挡在帐外,符奚原本带着恨意狰狞的眼睛,忽然暗淡下来。
云帐缝隙间的光将好倒映在他眸间,他忽然垂下来的目光中,仿佛含了泪,炙热怒火瞬间变成细碎的渴求。
他突然沉身压了下来,又急又快地寻了她的唇咬上来。
姜德书捂着他伤口的手还覆在他心口,被他压在肌肤之间动弹不得,忽然唇上一痛,腥甜的血四散弥漫进口中。
他手伸在后面带了她的头起身,开始扒她身上衣裳,伸手掀了她一侧大腿屈起来再次沉身覆上来,粗暴地吻她。
帐间升腾起暖意,他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儿,眸中混沌着愤怒和情意,将她侧过去细碎抽泣的脸蛋扭转过来,逼她与自己对视。
情深缱绻又怒火滔天。
许久,终于恢复平静。
符奚自她颈间抬起头,看见她眼角的泪,眸中恨意卷土重来,蓦地低头狠狠咬住她的唇吮吸。
姜德书浑身散架般泄了力沉在云被里,此刻痛地抽吸一声,抬手用力推他的脸,他捉了她的手在身侧压着,施虐般又抵进了些。
姜德书被他抵着,额头一麻,脑袋一片空白,被他脸上的血污蹭了一脸,鼻尖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胃里翻涌,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符奚终于停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抬手给她擦脸,可是手里血迹更浓,她瞬间花了半边面颊,他突然气恼,抓了被褥在手里,疯狂地擦拭她的脸。
嘴里念叨着:“擦干净,这太脏了,一点也不衬你。”
姜德书脸颊痛的再也坚持不住,用尽全力推他,他不防,被推的退了一步,仰躺进云被里。
姜德书尽量保持冷静,让自己的手不那么抖,缓缓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极尽温柔地看着他,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慢慢擦。”
他呆呆的被她牵着,伸手去抚她的脸,入手温软细滑,眼神温柔可以入骨。
她轻轻拍他的手,温柔道:“符奚,我要你,我真的要你,我不会走的,昨日我真的只是去追苏璃沫,她想杀了我接近你,可是我记挂着不给你惹事没有搭理她,所以她设计做了一身死士的衣裳给别人穿上,故意制造出死士背叛了你的情境,我是担心你被算计才跟上去查看的。”
“我没想走,也不会走,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她忽然落下一滴泪来,滴在他手背,缓缓滑落至手心,他像是被烫了一下,浑身战栗,满手的冰雪瞬间消融。
耳边只剩下她的那句柔柔声:我要你。
他眼里忽然回春,带着朔回的春风,一路扫过面颊,荡到嘴角,牵动着眼角的肌肤。
姜德书回望着他,表情格外笃定认真,温言软语继续重复:“我要你,我只要你。”
他眼睛阖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力气极大,像是要把她揉碎,低低地说了一句:“不要再骗我。”
他累极了,靠着她似乎沉沉睡了过去。
姜德书感觉到心口濡湿,忙起身穿衣裳。
符奚忽然睁开眼睛,双手死死钳制住她,冷然道:“你还要去哪儿。”
她的手腕被扯着,姜德书痛地嘤咛一声,身体往前送了送缓解,小声安抚他:“我不走,我去叫军医来给你包扎。”
他依旧不肯松手,抖着声音道:“我不要旁人,你给我包扎。”
“好。”姜德书包了一眼的泪看着他:“我的手好痛,你先松开好不好?”
符奚垂眸看向她被勒地发红的手腕,猛地松了力道,下意识用掌心轻轻揉搓。
“便是我来,也要有药呀,你先松开,我穿了衣裳去命人拿药来。”
他突然松了手起身,快速合上衣衫一把撩开云帐走了出去,须臾拿了药进来。
姜德书接了药,好说歹说终于得以下床寻了水和布来,给他擦拭干净伤口,淋酒消毒,然后上药,包扎。
那条伤口结痂了又撕扯裂开,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了。
她忍不住骂:“你答应过我不受伤的,怎么又伤成这样?”
符奚先前昏了头混账一场,现在不见她恼也不见她恨自己,反而为了他的伤哭,还为此嗔骂他。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又寻了她的手捏着,心里兴奋的不行,紧紧盯着她眉眼不说话。
他自战场回来,又与姜鸿殊厮杀一场,此刻浑身污垢,姜德书催着他去梳洗:“你快去将身上血迹泥污洗了,好臭。”
他依旧盯着她,不肯错眼,忽然翻身大步走了出去,出奇的乖顺。
云账内只余她自己,姜德书放松下来,方才紧绷太久,浑身酸痛的不行,她抬手向后锤了锤腰。
她手上脸上也被他沾满了血迹。
好累,先缓缓,等他先洗了自己再去吧。
她伏在被子里,累的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见符奚走了进来,他满身血垢和泥污未卸下,只卸下了浑身的凛然杀气,像一个二十来岁的邻家少年郎,和煦地看着她。
他突然掀了被子将她裹住往侧室走。
姜德书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悬在空中,惊了惊:“这是去哪里?”
腰肢上的手紧了紧,声音哑然。
“梳洗。”
第71章 血脉起誓
侧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还有人行脚步声。
她身上只有一片被推到锁骨的裹肚,还有半片大概已经碎了挂在腰上的亵裤。
就算此刻裹在被子里,等会出来的时候依旧要见人的......
姜德书费力从被窝里钻出一只手扯他的袖子:“还有人呢。”
“等会再进去。”
话还没说完, 一张脸便如佳酿醉腮, 红透了。
符奚眼睛从她屈指的手上挪开,落在她脸上, 她的长睫在颤,视线与他上的一瞬间慌忙挪开。
她在羞方才的闺房事。
他感觉自己四肢百骸流窜着一股莫名的得意和兴奋,方才昏了头转了向的怒火和惶恐一瞬间消失殆尽,唯剩下心潮起伏,心跳擂在耳膜上, 快要震碎他微绷的下颚。
他手上抱地更紧, 大步继续往侧室里走。
向来脸皮薄的脸皮厚了, 而向来脸皮厚的不敢见人了。
姜德书反应迅速地收了手钻进裹被里闷着,装死。
最好让婢女们以为他抱着的是个被褥。
她没听到门扉合上的声音, 只看到一张大手伸过来剥她身上的被子, 忙掐上被褥合拢手指, 攥地紧紧的:“我自己来。”
符奚松了手, 另一只手绕过她腋下直伸到膝窝里,将她托在半空。
姜德书绷直脚尖指了指水桶,将他往那边带。
等脚尖终于扣到桶沿儿, 一用力带身拖过去, 手上飞快掀了被褥缩进水中藏着。
纤细腰肢和圆润肩头乍现在他眼中, 顷刻间化作细密的水花湮没在瞳深处。
那片珍珠白的真丝裹肚不配合地浮在水面上,被她一抬手压了下去, 带着薄薄的恼怒。
等一切终于落定才终于抬眼看他, 像个慌乱落水的兔子。
符奚眉角上抬, 眼中盛着不至于令她恼羞成怒的浅笑,他将一半落了一半在地的被褥捡起,随手扔在架子上。
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着边上冒热气的木盆擦拭脸上的血污,大概是心间的伤口还在疼,左手垂在身侧,额间发丝落下来,发迹原本已经凝固了的血迹被水一氤淌下来。
他方才是用左手抱她......
姜德书压了裹肚在身后绑住,看着自己勉强不算非礼勿视,起身小声道:“把盆端过来,我给你擦。”
符奚把脸侧了过来,像是没听清楚般看着她,发迹间的殷红色滴落在他面中那颗红痣上,看着十分凄惨可怜。
她拍了拍浴桶:“你快一点。”
他这才移了水盆过来。
棉帕入水搓洗干净,拧成半干的样子,轻轻覆在他面上擦拭,他起先还盯着她,后来被她蒙上去擦眼皮和额头,便干脆闭上了,只是像是不踏似的,寻到她一只手握着。
“我不方便搓洗棉帕了。”姜德书拉扯了下没能脱手,只能先丢了帕子在水里,将他的手巴拉开,“先松开。”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那双习惯性沉下去的眉,尾角也耷拉下来,眼里的委屈几乎要漫出眼眶。
不就牵个手......
姜德书站在水桶里往前走了走,带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后腰上按着:“这样总行了吧。”
他的手心发烫,轻而易举便把她大半个腰肢握在手里,勒地有点紧,然后闭着眼昂首凑上来,再不言语了。
这人真是......!只有生气的时候,话才能多一点。
姜德书仔细给他擦干净脸蛋脖子,顺便使唤他换了水,将他头发解下来也一并洗了。
侧室烧了炭,暖洋洋的,但是她身上沾了水,水汽蒸腾出去慢慢地觉得冷,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她拿开他的手,又坐进水里取暖。
符奚乖巧地看着她,身上的中衣系带散开了,露出心口的白色伤布,唇色发白,方才失了血又在这里冷站了半晌。
她问:“冷不冷,冷就快回去躺着。”
他摇头。
姜德书瞪他:“方才不是骂骂咧咧的,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符奚张嘴:“不冷。”
她叉腰:“不冷也回去等我。”
“我身上也没洗。”他眼睛看着浴桶,征求她意见。
她拈了棉帕给他:“你身上还有伤,热水里泡着会加速流血,另唤一桶水进来擦拭。”
符奚嘴巴像是被封印了,他又不吭声了。
姜德书使劲捏着他的手撒火,拗不过只能把他拉进来:“速战速决。”
他学着她蹲下来,还好他个子极高,手长腿长的,水只能没过他腰间,离胸口的伤还远着。
“除了旧伤,身上可还有新伤?”她因为他方才的不配合,依旧绷着脸。
符奚眼角向上扬,抿着嘴摇头。
浴桶被两人占地满满的,姜德书也不意思大幅度动作,只简单的搓胳膊,坐地久了腰更酸软,她往后靠在浴桶边上。
牵动了腿心,热水漫在四周,热辣辣的疼。
她心里气不过,手碰不到他,便伸脚踢了踢她小腿发泄:“今天是你答应来接我的最后一日,你还真是准时。”
埋怨里夹杂了点嗔怪。
符奚认真地解释:“扶风郡地形易守难攻,加上陇西一役胜的太易,姜鸿璋不仅加派了兵力,还提前设置好埋伏伏击我,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姜德书忍不住又踹了他一下:“快洗。”
符奚于情之一事上全靠本能,没有丝毫经验,现下也隐隐感觉到她真正想问的不是此事,气恼的也不是他来晚了。
他一把抓了她的足尖握着,手间细腻温软,柔弱无骨,他忍不住轻轻揉了两下。
姜德书不愿意,屈膝要收回来。
他压着她脚趾放在水里,手上不肯松,甚至还借着她脚腕把她往前拖了拖:“你在恼我什么?”
他对她粗鲁地行了周公礼,冷静下来以后不敢面对她,怕她气他厌他,手放在她脚腕上小心翼翼又虔诚地看她眼睛。
拉扯间又被摩擦到了,姜德书包了一眼眶的泪,也不管脚怎么样了,攀着浴桶边哭骂:“松手,好痛。”
他忙松了手:“我没用力......”
“你方才那么凶,你说哪里痛?”她侧着脸控诉。
符奚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两只手伸出来抓着浴桶,拧着眉头着急地问:“我......我抱你回去。”带出了一大片水花洒的到处都是。
姜德书忙抬脚将他推回去,奈何她腿被压的屈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踩到他伤口上,也没能将人推开。
她忙起身把他压下去,符奚被她推翻仰躺在浴桶边,她径直落进他怀里,疼地丝丝抽气。
符奚顾不得背上的疼,抬手将她托住,让她侧坐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问:“还疼吗?”
她瘪着嘴,委屈道:“疼。”
他的手慌乱地抬起来,不敢再碰她,复又掐着她的腰起来:“我去寻军医。”
“你敢!”姜德书攀着他肩膀哇哇乱叫,“这种事你也敢请军医。”
他忽然结巴了:“我只说要伤药,不说别的。”
她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坐回去:“没伤着,就是疼,你下次温柔点就好。”
她还愿意有下次......
符奚心里又酸又软,手覆在她腰肢软/肉上激动地不行。
姜德书靠着他屈着的膝盖坐在他腿上缓了缓,靠他依托着,忽然就不怎么疼了。
他那双标准凤眼上的浓密睫毛上抬,瞳孔大而圆,又兴奋又紧张地盯着她。
她以前只觉得他英俊的近乎于漂亮,但是气场锋利冷冽不好亲近。
现在觉得,那眼睛眨动的幅度很谷欠,唇形也很禁谷欠,就连急促的呼吸她也觉得也很谷欠。
是她心动情也动。
昨夜至今,他以为自己再次离开了,不知有多惊慌失措,或许曾有一刻真的恨她入骨髓。
姜德书捧着他的脸,咬了一口他鼻尖:“这是罚你的。”
接着往下亲了亲他的唇:“对不起,我昨日不应该擅自行动。”说完又凑上去亲了一口。
符奚呆呆地看着她亲,喉结急促地跃动了一下,忽然昂头亲上来,他起先还老实地亲她,后来坐起身将他往后压,手急躁地来解她的裹肚。
他将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精力大好的时候,又初在她身上尝到些云雨滋味,像个暴躁的狼崽子,浑身每寸皮肤都抑制不住激烈地叫嚣着再次占有她。
她捉了他作乱的手捏着,哼哼唧唧地阻止:“别,我还疼着呢。”
背上的手停了下来,姜德书趁机偏了头,靠在他肩头大口呼吸。
符奚挨在她颈侧喘息,激地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地觉得身上冷,忙推了推他:“快梳洗,等会水冷了。”
他于她颈侧又趴了一会儿,方把那股情动压了下去,抬起头看她。
面颊酡红,眼尾也挂了艳粉。
他忽然凑上来亲了她一口,然后寻了她的手捏在手里,手背朝上抬起,低头虔诚地将额头覆上去。
“书书,这是勿吉之礼,我以我血脉起誓,永生永世你都是我的妻。”
“等我拿下丰镐,我们就完婚。”
不论她如何,只要她回来,他总是愿意前尘往事既往不咎。姜德书眼眶氲湿,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能学着他的样子将他的手也翻过来,用额头碰了碰:“我也起誓,永生永世都是符奚的妻。”
符奚用额头带了点力气抵了一下她的:“你不是勿吉人,如何行勿吉之礼。”
姜德书捂着额头,脑袋懵懵的反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等你一统天下这个誓言就管用了。”书里确实是这么说的,他最后大一统了来着。
符奚没忍住牵起了嘴角,畅快地大笑起来。
两人磨蹭了这半晌,终于洗干净钻进被子窝着,将用热水泡过,身上还是暖和的,姜德书拥在被子里昏昏欲睡,嘴里还念着吃的:“我好饿,我想吃饭。”
符奚跪在她身上,道:“已经吩咐下去了。”手忽然捏了她的脚腕抬起来,“我看看伤在哪里。”
第72章 听话也情愿
“别......”姜德书绷着脚尖挣扎。
符奚在这种时候坚定地令人发指, 他强硬地扯开她腿脚,力道不大也不疼,但是她拗不过。
眼看着他低头探身下去。
她放弃挣扎, 抿着嘴仰躺下去, 羞地一把拉过云被把自己埋起来,随着他炙热呼吸洒上去, 还有手指拨动的触感传来,她浑身颤抖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埋在被子里的脸又红又烫,最近禁不住哭了。
虽然她是个莽人,但是这样......真的好丢脸,好羞耻。
身下动作停住, 脸上的被子被拉开, 朦胧的泪光里现出符奚一张严肃认真的脸来:“未见伤口, 但是红肿了。”他脸上挂满了着急与自责。
姜德书眼泪掉的更加汹涌,谁要跟他讨论这个啊, 她抢过被子把自己再次蒙住, 脚尖勾过云被卷起来闷声不再言语。
就当她死了吧!
符奚呆在原地, 微薄的唇抿了抿, 若只看那片唇显得薄情感更甚,但是往上看,他的眼角挂了红, 看起来紧张又焦躁。
他以为她还是疼的不行, 心里狠骂了自己一遭, 又爬起身:“我去寻药。”
“你回来。”
姜德书使出全身力气给他拉了回来,他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她跟前, 正好压住了她的脚趾, 把她本来因为羞耻散去而收回的眼泪又砸了回来。
两行眼泪哗啦一下就落下来蕴在腮上, 啪嗒又掉了下去,看起来可怜极了。
符奚那张在战场上不知吓退了多少敌人的阴沉戮主脸,终于绷不住散开了,他不知所措地开始舌头打结:“书书,你别哭,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他眼尾红的不行,但凡愤怒、生气、紧张和着急都会这样。
姜德书咧着嘴呼:“你膝盖压着我了。”
脚尖上被压着的力道瞬间散去,露出五只白嫩的脚趾来,指头圆润肉嘟嘟的,本来粉白的指甲被他压得发白,然后快速泛红,像染了血一般。
他慌忙将手指覆上去捂住摩挲。他眉眼垂着,虔诚又专注。
指间被滚烫的手心抚着,又暖又舒服,她寻了他的手握着,声音还有点哑:“不疼了。”
符奚又揉了一会了才松开,拉了云被来给她盖住。
门外婢女轻轻扣了扣门:“大统制,晚膳备好了。”
姜德书松了他的手起身,催他出去:“叫她们在外室摆上吧,你帮我拿干净衣裳。”
他起身出去,在门外吩咐几句,不多时就有婢女拿了干净衣裳进来,姜德书穿好出去,见他已经利落地坐在桌前。
一点儿也不看不出方才流血流汗的样子。
她的腿还有点虚浮,小步子挪过去坐好,腿脚松软地耷拉在椅子下。
符奚还惦记着她的伤,眼见着眼神就要下落,她飞快地抬手把他的脸推回去:“我饿了。”
她是真的饿了,头一日被打晕,到现在第二日天马上就要黑了,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中,昏迷的时候是不可能吃饭的,她竟然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
她眼睛一旦落在饭食上,说饿虎扑食也不为过,包了一大口肉在嘴里嚼,因为长得美,看着也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直到吃的微微打了个饱嗝才停下。
符奚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看着她吃。
他本来在吃食上就不太热衷。
应该说这世间他对什么事都不太热衷,以往全凭着恨或者无聊行事,一腔热血这种东西在他身上是决计看不到的。
姜德书寻了一圈没看过红枣猪肝一类的补血吃食,便夹了块猪蹄放在他碗里:“多吃猪蹄能加速伤口愈合。”
他应声夹进嘴里,干巴巴地咀嚼。
看起来自然是很听话也情愿的。
她不管他爱不爱吃,夹了冒尖的一碗进去,等他吃完了道:“明日我与你做一点乳鸽黑鱼,还有猪肝红枣一类的,对伤口好。”
符奚睫毛抬起来,露出了点笑:“好。”
两人吃完不过片刻,门外便响起察风的声音:“主子,属下有雍州的军务急奏。”
符奚昨日在途中听到她不见了的消息,便丢了将部先回来寻人,今日又跟她待了这一下午,实在是有点太沉迷床榻之间了。
姜德书催他出去:“你先去忙吧。”
他嗯了一声起身,她以为他要走,准备起来送他出去,他忽然大手一伸将她抱在怀里,大步往榻上走,她扶着他的肩:“察风还等着呢。”
下一刻便被脱了鞋放在床上,从头到脚被云被蒙了个严实。
符奚手在云帐上,低头看她:“我不知几时能回,你且先睡,不必等我。”
她脸有点热,还好埋在云被下不明显,闷声嗯了一声。
他合上云帐大步走了。
方才吃完饭净了手也漱了口,加上实在累了,她就着这个姿势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直接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感觉身边有冰凉的东西贴近,她下意识抬手推了一下,那个冰凉的东西凑在耳边:“是我。”
她勉强掀开眼皮,看见他苍白的唇,还有怀间一身寒气,哆嗦着贴了上去。
第二日她是被日光晃醒的,抬起头朦胧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抬手一摸发现身边空了,撩开云帐往外看。
符奚站在门边,正与人说话,他身子移动了一下把日光挡了回去,里间又暗下来。
她眯着眼睛钻回去,又睡了一觉起来,饿的心慌,趿上鞋往外走。
符奚换了个位置,现在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处理军务,他时不时说一句,然后是察风应的声音。
首座位置高,且他右手侧就是屏风,姜德书无事可做,恶劣心起,故意使坏,挪到屏风后面伸手扯他的袖子。
下面站着的察风垂着头,且在另一侧,有一个小小的视野盲区,看不见她的动作。
符奚翻手一抓,将她作乱的手钳制在手里,狠狠捏住骨肉。抬眼见是她,忙松了手揉。
她耷拉着眼睛,喊疼。
符奚又揉了两下,抬手示意她进去。
她不肯,用五指夹着他手指,甩了两下装作甩不开的样子,用口语道:“我们的手黏住了。”
“兵马大部分都留在了扶风郡,城中兵士也集结完毕,主子看何时动身?”察风道。
他妥协了,眼睛又看回桌上的地图,将她的手往下带,然后紧紧攥在手里,一本正经道:“明日启程。”
指间落在地图上,道:“雍州与丰镐隔水相望,命云麾将卫麟坚往东三十里在岸堤做好埋伏,动静做大一点,凡过河者一律斩首。”
他取了一把金刀扔过去,道:“此刀闻名天下,所伤之处呈新月状,为我玛父所有,你拿给克林,命他入夜以后带死士南渡过河,伪作大梁人,务必用此刀伤盘瓠蛮大将。”
察风接了刀应:“是。”
他看起来非常认真,完全不受她影响似的,姜德书逆反心理起来,手指屈起来挠他的手心,见他还是不肯转头,干脆捉了他的手咬了一口。
与此同时察风的声音响起:“还有一事,扶风郡攻城前有降者该如何处置,请主子明示。”
她咬地轻,但是符奚手抽了一下手剐蹭到了她上面一排牙齿,两人同时闷哼一声,都是疼的。
他侧过眼来看她的牙齿,嘴里继续道:“传我令,未战而降者,不杀,与我为敌战后降者,一律杀无赦,处凌迟之刑。”
声音轻轻的,要不是内容比较可怖,她要以为这是情话了。
“下去吧。”
察风应声下去了。
他蓦地起身,欺身上来大手捏着她的脸检查上面那一排小牙:“疼不疼?”
本来是不疼的,但是他既然这样问了,她势必是要疼一下的,姜德书微张着嘴含糊道:“疼。”
他眸色一暗,脸色登时就不好了:“胡闹。”
只要是她主动,她就能把握着节奏变成一个莽人,而且符奚总是没有安全感,那她就粘着他腻着他给他十足的安全感。
她往前凑了凑:“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符奚闷声道:“我先叫军医与你看牙。”
“不用军医,需要小官人给我看。”姜德书把手放在他腰上,八爪鱼似的抱着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喉结先向下又向上滚动了一下,她坏笑着踮着脚往上送唇,手在他腰上晃了晃:“我疼。”
符奚低头整个人压下来,他背着光,像巨大的天幕垂下,将她完全笼在怀里,亲了下来。
她被他压地往后仰,受不住般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屏风,隔着唇闷哼一声,符奚突然拦腰将她抱起来坐在他胳膊上亲。
姜德书被他亲的晕晕乎乎的,手摸到他心口的伤布,猛地推开他:“放我下来,做什么用左胳膊,你还有伤呢!”
他一副动/情模样,眼中一片混沌,看着很不清醒,没听见似的又压下来亲,姜德书这下是如何也不肯了,又怕牵扯到他的伤口不敢使劲挣扎,慌忙抬手捂了他的嘴阻止。
“你先放我下来。”
他唇间吐息覆在她手心,痒痒的,看着她的眼睛,眸中满是幽怨。
姜德书没忍住笑了,松了手捏他脸撒娇:“你怎么这样呀,伤口不疼吗?”
他抿着嘴,将她放了下来,又低头凑过来亲。
送早膳的婢女原本是在外屏风处询问是否布膳:“大统制,早膳......”
今日屏风倒了,没了遮挡,婢女们将开口就一个急停闭了嘴,只见平日里阴冷不近人情的大统制正在抱着她们姑娘亲,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门户大开的厅上。
姜德书自然听到了,她与这些丫头相处月余,都处成自己人了,一时间尴尬的不行,实在没地方躲,一闷头就扎进了符奚怀里。
闷声地催:“你别应她们,只当没看见,快抱我进去。”
作者有话说:
奉上一个甜甜的小甜饼~
第73章 占有欲
眼前胸口微微震动, 然后幅度越来越大,发出极开怀的朗笑声。
姜德书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笑,不是冷笑也不是杀人之前的怪笑, 就是表达他单纯的愉悦感。
她又新奇又惊讶, 忘了害羞,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符奚忽然捞了她在怀里,她的眼睛一瞬间上移与他齐平。
他眼角飞扬,笑还没落下,那双眼睛冲破阴霾似的柔和潋滟起来,她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额头低下去在他额间靠着, 又歪在他肩上趴着。
符奚把她抱进里间, 他大概是个左撇子,习惯左手用力, 以前用刀也多用左手, 方才抱她这一下又是用的左手。
她攀着他脖子缩下来, 抬手去翻他的衣襟, 见伤口无恙,才绷着脸道:“叫你不要用左手,你总是不听话。”
她把头偏向一边, 侧眼凶他, 头发因为才起床乱糟糟地拱起, 看着像个快要炸毛的猫,符奚安抚似的点点头表示认错, 手没忍住放在她白壁般的后颈上抚了抚。
他的手又冰又凉, 姜德书瑟缩了一下, 捉下来放在手里捂着,婢女已经把饭摆好,她见人退下了,拉他过去吃饭。
姜德书照旧在饭菜里寻了适合他吃的,夹在他碗里堆着,道:“怎么没有我说的那些食材?”
“一切按你的口味照旧。”干脆且理直气壮的回答。
她不满:“我昨日都告诉你要吃什么了,你起得早应该吩咐下去。”
他停了筷子,道:“你说你给我做的,不是让她们做。”
她顿了一下,她确实这么说了,但是自己吩咐下去让婢女做不也算是自己做嘛?再说了,她也不会啊。
符奚还在盯着她,不是正常的那种“你答应我了但你说话不算话”的盯,而是“你辜负我你这个负心汉”这种盯。
这个上升的高度就很不合理。
她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种属性哇,不如以前冷冰冰闷不吭声的样子好忽悠。
姜德书咧了咧嘴服软:“好,我给你做。”她唤了门外侍立的婢女进来,报了一堆食材让她通知厨子去准备,婢女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听她说完忙不迭地跑了,这让她有点怀疑对方的工作能力。
那个吓人的主一句话未说,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其实看着也不算吓人,而且小动作很多,比如现在正在捏她的指甲玩。
处久了约莫还有点粘人的意思。
她身边伺候的婢女换了一批新人,以前贴身伺候的清杭昨日送膳时见到了,只是不再贴身伺候她。另一个叫清萍的一直没见到人,便问:“之前侍候我的婢女怎么换了呀?”
符奚手放过她的指甲,去玩她的指腹,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样子。
她抽了手回来,忽然想起来问:“难道你说的那个道我跑了的婢女就是清萍?”
他失了她的手,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她说你在城墙上站了多日,早就伺机要离开,还自荐枕席。”
“被我活剥了喂雪狼。”
姜德书的脑子有一瞬间失神,清萍和清杭两人跟了她近一个月,外出都是清萍陪同,在府里身边伺候以及之前接待苏璃沫都是清杭做。但是两人时常都在跟前,除了清萍总是找不到人,不如清杭勤勉外,也算是贴心嘴甜。
她竟然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心思。
她在陇西郡离了符奚基本等同于孤身一人,只与这两个婢女走的近一些。不仅给她们开了高工资,吃喝都跟自己同等规格,而且穿的用的也都是好的。现在被背叛了,她心里梗的慌,干脆撂下筷子不吃了。
如果不是符奚心里爱着她,就是生气了也舍不得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如何了。
符奚见她不高兴,道:“你若还生气,我去诛她全族。”
“不要!”她吓地攥紧了他的手,“别,我就是心里难过。”
他眼尾一沉,睫毛突然下垂,眸色就冷冽下来,像是生气了:“为仆难过,我不允许。”
“她们只是侍奉你的人,若不忠我便杀之。”
“若入你心,我也杀之。”
这话很不讲道理。
但是以他的病娇偏执性格来说,占有欲和控制欲都是伴生性格,基本避不开。他如今这样能如此听她的话,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她以前的恋爱预想都是白衣翩翩光风霁月的少年郎,但是现在自己的恋爱对象是符奚,而且她早便知道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所以有些事情是要做调整的。
姜德书凑过去蹭他绷地紧紧的面颊,轻轻道:“我不入心,只是有点后怕而已。”
被她抵着的那片肌肉松懈下来,软软的,她又蹭了蹭:“我饿了。”
符奚被顺毛撸了,心情好了些,伸手给她夹了菜在碗里。
然后继续专注自己面前的饭碗,送了块她夹过来的红枣糕进嘴里,大概是太甜了,他眉头皱着,却依旧咽了下去。
姜德书抿着嘴偷笑,若顺着他来,他还是挺乖巧的。她凑过去,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我也想吃。”
符奚的嘴角终于勾了起来,眉眼俱笑地看着她,姜德书挨上去亲了他一口。
两人蜜里调油地吃完了早饭,符奚被她催下去处理军务,她在婢女的指引下往厨房走。
她前世病重,没有近庖厨的机会,今生是个金尊玉贵的公主,更是没做过饭,总结下来就是厨艺什么的等同于没有。
今天要做一顿滋补餐,老实说,她有点头疼。
愈合伤口的食材是乳鸽黑鱼,补血的是猪肝红枣,都是她吩咐去买的,此刻都在厨下摆着。姜德书让厨子处理好食材,然后给她讲解该怎么做,她按照步骤一步一步照做,火候调料都是厨子把关,她像个听指令行事的机器人。
出来的效果很好,没有糊也没有焦,口味咸淡也正好。
姜德书很满意,忙活到现在,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她不让婢女搭手,亲自提着食盒去前院。
她先去了书房没见到人,又去了正厅也没寻到人,干脆又折回去,在书房等他。
符奚是个洁癖精,前郡守的东西早被清理干净,半分看不出以前的影子。书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兵器铁甲还有书本几样物件,便是梁上贼来了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个人特色很明显。
只是这样一个城换一个城总住在别人家里,怪别扭的。
等了半晌还不见他回来,她用手心探了探温度,菜都凉了,赶紧唤人下去热了一道回来。
门外响起脚步和刀剑铮鸣声,她忙叫人摆上饭菜,起身迎了出去。
符奚大步走进来,像是没预料到她会来般,愣了一下,地上昨夜下的雪还未化尽,见她一双脚踩在雪地里,下意识伸手就要抱她起来。
忽然看见手上鲜血,动作蓦地一停,冷着脸道:“快进去。”
“你怎么流血了。”姜德书扯了他的袖子把他拉停,仔细检查他的手。
符奚反手攥住她手往里带,进了书房拉着她去洗手。
姜德书挣脱不开,看着他身上的血迹,急地快要哭出来:“你先别洗,我看看你哪里伤着了。”
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可是这还没到战场上呢,才两个时辰不到,怎么就如此了。
他手覆上她的脸,道:“别哭,不是我的血。”
“那是谁的?”她不信,执着地翻看他身上铁甲。
符奚冷笑一声:“擒兵先擒将帅,总有人做着这样的美梦。”顺着她的动作脱了身上铁甲,换了身常服穿着,看着她安抚,“明日去扶风郡,我出城巡兵遇见了刺客,你莫担心,人已经被我摘了脑袋。”
姜德书心绪平稳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以前他一身的伤照样活着,她看见了也只会在心里叹一声狠人,现在心里有了挂念,他在她眼里就不再是书里的人,只要见他身上有血便草木皆兵。
他命人换水,仔细洗干净身上血迹,这才伸手往她脸上来,擦掉她腮边的泪,问:“怎么来了前院?”
他日日出去,不乱上战场动刀斧与否,身上总是会带点伤或者别人的血回来,一般就在前院梳洗干净,再到后院去,今日竟然被她当头撞上了。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心疼模样,方才的冷翳生气瞬间散了,心里越发痛快,嘴角就带了点笑。
姜德书挨着他的手蹭了蹭,又拿下来换到手里暖着:“我来等你吃饭。”
说罢拉着他往桌边走,嘴里介绍:“清炖的乳鸽和黑鱼,最适合养伤,红枣粥和清炒猪肝是补血的。”她只知道几个,别的名贵食材药材她也想不到认不得。
符奚一眼也没看桌上的饭食,就牢牢盯着她,眼神柔的都快要滴水了,姜德书有点不自在,戳他手道:“快吃饭,已经回了锅一次,不好再回锅第二次了。”
他一把将她带进怀里搂着,声音闷在她肩头,带着呜咽之气:“好。”
他这么多年隐忍、不甘、孤寂,像个活死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日子了。
而今以后,再不似从前。
作者有话说:
不想走剧情,只想让我女鹅和鹅子甜甜的过日子,这可肿么办是好?
第74章 食髓知味
行了几十里路, 天将破晓,寒气更重了。
姜德书幽幽转醒,脚边和手中的袖炉已经凉透了, 冻得她手脚冰凉。她使劲搓了搓手凑在嘴边哈气取暖, 又勾起脚尖压住被褥形成一个暖窝,把双脚伸进去暖着。
等舒服些了, 套了衣裳又裹了件厚重的披风在身上,起身撩开帘子往外看。
天刚破晓,还未大亮,天边那弯隐在晨幕后的月亮,白的几乎透明。等天边鱼肚白泛起, 就更看不清了。
再往下是浩浩而行的军队, 她在队伍中间, 前方有近五千人,绵延出几里地, 几乎看不见尽头。
符奚大概走在队伍前面, 她看不到。
姜德书又坐了回来, 用披风将膝盖和腿也裹好, 解决好保暖问题,便靠在车厢上揉腰捏腿。
年轻气盛加食髓知味,符奚虽然是个不爱说话的严肃闷葫芦, 却知道把她往床上带, 然而并说不出什么情意绵绵的话来。
只有两人神魂交融情到深处时抱着她胡乱亲, 或者捧着她的脸,鼻尖贴在她耳朵上, 嘴里一遍遍喊“书书......书书......”。
情话逼急了大概能说一句“我喜欢, 我心悦”一类的, 别的再没有了,唯一一次说爱她还是前日恨极了她时说的,下一句就是“我恨你”。
可谓是天下第一大闷葫芦。
第一次太草率,昨夜里才是真的疾风骤雨,她一开始还莽的不行,主动回应他,后来翻来覆去几次实在没力气了只能像脱了水的鱼般任人予取予夺。
她如海上孤舟般浮在海面上,又疼又怕又愉悦,好像下一刻就会坠入深渊,唯有他涌动着温暖海浪将她托起,她只能靠近他,攀附他,与他共沉沦......
再后来,她记得自己没出息地求饶,被拒绝后趴在他颈侧、心口、还有云被里哭了半夜,最后嗓子都哑了。
她想到这里没忍住捏紧了拳头,凭什么人家还能行军,而自己不仅下不了榻,连醒来都困难。
五更行军时分,还是符奚抱她上的马车,便是没有床帏经验的人大概也看得出来是什么情况,更不消说她还哭叫了半夜,守在门外等侍奉的婢女想必都知道了。
虽然说古人把婢子当物件,王侯将相行那事时甚至还有让婢子陪床的习惯,但她一个现代人受的是现代教育,实在没有办法苟同。
这样私密的事怎么能让人听见呢,下次她再也不要人在门外等侍了。
她复盘一圈下来,越想脸越红,尴尬的几乎要没脸见人了。
救命......
符奚撩开帘子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定。
他未着军甲,依旧是一身玄色的常服披风,面庞玉白,唇色嫣红,真真是浓墨赤红,气色好得很。
如果这个救她命的人和罪魁祸首是同一个人,她现在只想咬人。
姜德书抓了他的手轻轻咬在手背上,他一动不动就任她咬。
她牙齿将碰到他筋骨便忍不住停了下来,与她软嫩嫩肉乎乎的手相比,他的手瘦的几乎没有肉,细瘦纤长全是筋骨。
这人脱了衣服明明不瘦的,怎么手瘦的这么让人心疼。
手背上是晶亮亮的津液,还有一排浅浅的粉色牙印,她拢起袖子擦干净,嗔他:“战场上你也这样吗,咬你你也不知道躲。”然后将他冰凉的手放在面颊上贴着,她现在脸好烫,很适合暖手。
符奚眼睛含笑看着她,摇头,他看着心情好得很,还带了点慵懒的餍足。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吸了自己的精血呀!
姜德书丢开他的手,气恼地拥进被子里背对着他,道:“你快领军去吧,别来我这里。”
直男如符奚日常跑偏,好脾气地解释他接收到的奇怪问题:“战场上没有人咬我,他们近不了我的身便会被我杀了,你别担心。”
担心不担心的已经是上一个问题了,她现在生气的问题已经换成了“这不公平这不公平,为什么出力的是他最后累的却是自己”。
一旦跑到男女体力差别上,眼前人就没那么可恨了,姜德书又捉了他的手在手里哈了口气,然后带到她怀里暖着,问:“你怎么进来了,不用领军吗?”
符奚捉了他想要收回的手在手心握着,解释道:“行军和上阵都不必主帅在首,我一般的位置就比你现在靠前点。”
原来电视剧里主帅站在最前面吼来吼去的剧情不能作为实际参考,她表情呆了一瞬,忽然又拧了眉:“那你方才不来陪我,去做什么了?”她其实知道原因,但就是心里憋着一股微弱的奇怪的起床气,想要娇娇一会儿发泄。
果然他严肃道:“我与兵士同饮冰酌血多年,凡有征战皆是如此,没有优劣厚待,不好进马车来休息。”
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会儿,道:“我甚念你,忍不住上来看你一眼。”
她方才还在心里吐槽他不会说情话,这人就来说情话了,姜德书的情绪瞬间就没了,美滋滋地收了手凑过去揽他的脖子:“我也想你。”
符奚因为她的动作,手撑在她心口扶着,她里面穿着睡觉时穿的中衣,又薄又滑,等同于无物。手中触感太好,他不受控般下意识合指捏了捏她心口丰盈。
姜德书惊呆了,她抬起头用一副“你变了你不纯洁了”的震惊表情看着他。
虽然关起门或者入了夜,符奚会瞬间化身狼崽子,但是平日里有外人在的情况下,他还是很古板的,何况现在还是在行军途中。
符奚自己也惊到了,楞在当场看着她失语。
最后还是她先绷不住笑开了,凑在他脖颈间故意哼哼两声。
故意羞他。
她计谋还未得逞,便有人在马车外回禀,把他喊了下去。
她在他撩开帘子的当口,爬过去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恶劣地冲他咧开嘴笑。
他眸色一暗,突然狠狠拉上帘子低头亲过来,他的唇刚碰到她的,马车外回禀声又响起,他蓦地停住了,眼尾慢慢又爬上赤红。
姜德书忍不住笑得直哆嗦,伸手摸摸他的眼睛,脖子前倾照着他的嘴唇又亲了一口:“你快下去吧。”
符奚眸色沉沉,看着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大手在她后脑上带了点力道抚了抚,大步出去了。
她又拥在被褥里发呆,随行的婢女给她换了个袖炉捂着。新来的婢女她不熟悉,也说不上几句话。唯一熟悉的清杭被留在厨房,不能近她的身。
大概是因为和清萍有渊源?毕竟名字很像。可若是真的有渊源,她估计已经与清萍作伴去了,肯定在府里留不住。她还挺想念清杭做的牛乳糕的,也不知道人跟来了没。
车厢晃的她头晕,她想了一会儿开始犯困,挨不住一梦周公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婢女唤她吃饭。
兵士停下就地休息事炊,婢女也是在一旁生火做的饭。她们离主队伍有点距离,婢女在马车旁支了个小桌子摆饭。
姜德书下去走了一圈松泛筋骨,往人群观望了一下,没看到符奚,眉目传情的目的落空,蔫蔫地坐下来开始吃饭。
布菜的是清杭,她一直低着头,脸上未着脂粉,看着比平时黑了不少,竟完全不像她了。
姜德书乍见她有点惊喜:“清杭你也跟去扶风郡吗?”
清杭点头道:“奴婢做了姑娘最爱吃的牛乳糕。”
她将放下,便有贴身伺候的婢女过来银针验过,然后才又摆上。以前这些事都是清杭在做,姜德书看了她一眼,果然发现她脸色抑郁难看。
姜德书有点不忍,对婢女道:“你先下去吧,清杭布菜就好。”
其实吃食很简单,没有在府里这么精致复杂,根本不需要布菜,清杭在她右侧坐着几乎无事可做。姜德书有心想问点什么,发现也不知道怎么问,干脆闭嘴安静吃饭。
符奚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她不应该添乱。
只是感念清杭这一个月的照顾,心软了点。
她正吃着发现清杭的手挪了过来,她觉得奇怪抬头去看,眼前刀光一闪,刀刃冲她砍了过来。
姜德书吓地慌忙扔了筷子往后退,座椅翻了跌落在地上,又惊又怕地喊:“符奚......”
清杭动作又急又快,挥刀就砍。她躲了两次,桌椅都被砍碎,眼前再没有可以阻挡的地方。
她双眼盯着反光的刀刃,被恐惧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清杭忽然身形一顿,手中的刀砸了下来,整个人跪在她脚边,背上插了一把剑。
姜德书喉中的惊叫还没喊出来就被人拽起来扣在怀里,她受了惊吓,整个人呆呆的,抬头看到符奚眼中的怒火,瑟缩了一下。
符奚抱着她转了方向,拿了把箭在她手里,双手死死捏着她的肩,怒道:“杀了她。”
她的手被迫攀在箭上,抬头赫然看到前方被绑在树上的清杭,吓地缩了手:“我不敢......”
符奚眼睛黑的吓人,像以前疯魔时候的他。
他充耳不闻,双手固定她的脸颊,逼她往前看,强硬地把箭塞在她手里,斥道:“我让你杀了她!”
她扔了手里的弓挣扎着求饶:“符奚,我不要。”
符奚被方才的心悸所摄,心口起起伏伏根本听不进她说的话,她拼尽全力回头扎进他怀里哭求:“符奚我好害怕,我方才摔了腿好疼,我想回去,您先抱我回去好不好?”
身后的清杭忽然狞笑出声:“既然兖王殿下不在了,你也不应该活着......”
她感觉符奚手臂筋肉紧绷,拉满了弓,急促的箭矢破空声之后,天地安静了下来。
下一刻她就被拦腰抱起塞进来马车里,符奚眼里怒火滔天,还没有消气,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能揽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我真的不敢,你别恼我。”
符奚大力掰开她的手,绷着下颚垂首看她,冷眼道:“谁要杀你,你就应该杀回去。自汝宁开始你就不断被身边婢女背叛,你还学不会还手。”
她不是圣母,但是亲手杀人,她真的不敢。
姜德书抿着嘴凑过去,抓了他的手牵着:“我以后长心眼,我再不与婢女亲近了好不好,你别生气了。”
符奚眼中气郁更甚,抽手便走:“你若想不清楚,我便关你一辈子,今后你哪里都不必去了。”
第75章 小把戏
马车的门被锁上了。
姜德书颓废地坐在榻上, 一脸无奈。
她如今知道符奚为什么生气了,就好比小时候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父母平息了要去理论的怒火后, 拉着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别人欺负了你, 你就要欺负回去,别人打了你, 你就要打回去。”
这种理论她完全认同,也觉得就应该如此。譬如苏璃沫要杀她,她也有勇气拔刀去刺伤她。
但是让她拉开弓续上箭,将利箭射进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皮肉里,将其杀死, 她真的做不到。
符奚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做不到, 在他心里, 她的大概是个心软甚至懦弱的人。
姜德书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了一会儿,又开始站在符奚的立场上换位思考。
她几次被背叛都很凶险, 符奚虽都救了她, 但是总有他不在的时候。他气的或者说害怕的, 是他脑子里臆想出来的危险场景, 万一有一日他不在身边,而她却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哎,这个小病娇真是爱惨了她。
确实是在这样特定的世界背景和特定的战争环境下, 她这样显得有点无能且圣母。
她翻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 猛地一下抽出来, 在空气里唰唰唰刺几下。然后晃了晃刀刃,让上面的反光挪到自己眼睛上, 强忍着要眯上的眸子, 恶狠狠道:“我要杀人, 我要杀人!”
这没有让她代入到很凶狠的氛围里,反而有点蠢。
她有点挫败,收了匕首放好。
符奚所生气的不无道理,她开始复盘自己之前遇到的危险。
云香、清萍、清杭,三个都是她的贴身侍女,也都是最终背叛了她的人,除了云香之外,另两个她大约都是吃了没有界限的亏。她秉承着现代思想把婢女当朋友看待,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如果多观察多试探保持距离,结果肯定会好很多。
符奚让她想清楚,这应该也算是想清楚了吧......
姜德书敲了敲马车窗,唤随行婢女过来,盯着对方好一会儿,才道:“你等一下。”
这件事一出,她已经有点草木皆兵,无法信任身边的人了。
在榻下箱笼中翻出纸笔,非常认真恳切地写了一份反思书,中心思想大概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谨慎你就别生气了”。
虽然这件事对她的冲击也很大,受伤的心灵急需有人安慰。但是在生死大事上,符奚显然不会因为心疼她受惊而让步。
事有轻重缓急,等她安抚了符奚再讨回来也是一样的。
她折好反思信,用自己的小锦囊装着,打了个紧紧的结递给婢女:“帮我递给大统制,必要他亲启。”她看着对方神秘莫测道,“这里面的东西看了就会被杀头。”
婢女瑟缩了一下,抖着手捏着锦囊跑走了。
不一会儿婢女就回来了,将锦囊地给她,道:“大统制说,姑娘没想清楚不必去寻他。”
她都能脑补出符奚说这句话时冷漠的样子。
姜德书拥在被子里叹气,方才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她总不能直接说我想清楚了,万一他真的拖一个人过来给她杀,那真的要了命了。
在气头上的人怎么说好话都没用,最直白的方法就是卖惨,惨到他没办法继续抓着前一个问题生气。
她令起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细节描述,譬如:我刚才摔落在地上,胳膊好疼,可能骨折了。我的脚被清杭的剑刺伤了,现在还在流血呢。方才好惊险我好害怕,现下惊魂不定兴许晚上又要梦魇,急需要人关心......
其实惊吓有余,受伤的话,除了手撑在地上磨破了点皮,其它的伤却是没有的,不过这不妨碍她卖惨。
姜德书又装好塞给小飞鸽婢女,这次更快,不到片刻小飞鸽婢女就回来了:“大统制说,姑娘只管反思,不必走旁门左道。”
“旁门左道,他真这么说?”摔!这么明显的戳穿,也太过分了!
小飞鸽诺诺道:“是。”
她蔫了,心里想着方才的危险场景,忽然也有点生气,更多的是委屈。气恼地拥进被子里窝着,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尽了,兵士就地修整,姜德书被婢女唤醒吃晚饭。她虽然生气,但是中午没吃好又到现在,早就饿了,开始摈弃烦恼,专注吃饭。
小飞鸽忽然开口:“姑娘,方才大统制来了,见姑娘安睡又走了。”她也看出两人生了龃龉,抱着主子好大家好的心态打小报告。
姜德书忙问:“可有说什么?”
小飞鸽摇头:“进了车厢片刻便出去了,没有留话。”
姜德书瞬间心情好多了,嘴硬心软,这才是符奚的作风。
他如今行军,与兵士同住,又生着气,晚饭后到她睡前都没见到他人。第二日开始,姜德书便开始写肉麻的情话,鹅毛一样由小飞鸽传去符奚手中。
他不仅毫无触动,一句话也无,也不来看他,还没收了情书。
“真的全扣下了?没有扔吧?”
小飞鸽道:“大统制全都收在怀里了。”
他这人还挺一码是一码的,生气归生气,情书还是收的。行军半月余只要她不松口杀人的事,他就当真一句话也不跟她说。
姜德书听闻他每日等她睡了都来,特地装睡了一回,准备将人按下来好好沟通,但是他却像是有读心术一样,就只那晚没来。
大军进了扶风郡,城内将士和百姓列队相迎。
这次没有住郡守的府邸,而是住的前郡守将修缮好还没住过的外宅。
据小飞鸽说前郡守作风有问题,一房正宫十八房小妾还有一水儿的通房侍婢,那宅子简直就是个盘丝洞。
符奚嫌弃,不让落榻在那里。而他自己则去了军营处理军务,让她自己住进了空荡荡的外宅。
下马车前还是他过来抱她下马车进宅子的,手在她胳膊腿上捏了捏,确认没有她卖惨所说的伤口就走了。
她拽着衣角拉了半晌也没能把人拉回来。
日头还早,将过了用早饭的时间,她又寻摸了婢女送来的点心藏着,开始装绝食。
入夜天黑尽了才听闻他回来了,人在外院,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姜德书忙喊肚子疼,让婢女去门房找人请郎中,还要务必越过符奚,不准去报他。
这个法子效果奇好,不肖一刻钟,符奚就先郎中一步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她拥在被子里抱着袖炉,闷出了一脸的汗,听见脚步声进来,脸更埋进去几分,手脚并用地打哆嗦。
头顶的被褥突然被先来,来人动作又凶又急,语气也慌乱:“哪里不舒服?”
她垂着眼睛不肯抬头,道:“我没事。”说完了没事又期期艾艾地问,“我肚子疼,一日一口饭也吃不下,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符奚的脸瞬间就黑了,将她拢着被子抱起来,斥:“不许胡说,我已快马去找郎中,马上就能进府。”
她垂着眼流泪:“不用请郎中,你且去忙吧,你这么多日都不肯见我,我也不好扰你。”
深觉得自己委屈,这泪又急又汹涌,非常真情实感。
符奚手上用了力,将她抱紧了些:“我让你想清楚,你可想清楚了?”
又是这个问题,她不准备回答,只低着头继续难受:“有什么可想的,我都反思过了,你就是不认。”
她突然抬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质问:“你是不是吃干抹净就准备始乱终弃,说什么想清楚,不过是冷着我的借口。”
她颠倒黑白的本事三年过去,越发炉火纯青,符奚的脸也青了几分,想要发火,见她一脸的苦楚,又舍不得,忙道:“又胡说!我不让近身的人,必定有我的打算,你不应该让她到跟前伺候......”
“啊,我好痛。”她苦着脸去揉肚子,不肯听他的指责。
指责声戛然而止,符奚忙将手探进去抚她的肚子,急道:“哪里疼?”他行军多年,关于腹痛的病症有些了解。
姜德书覆上他的手,委屈道:“不知道,就是疼,你不理我,我就疼的吃不下饭。”
他顺着她的姿势轻轻揉了揉:“我没有不理你。”
“你就有!”哭音轻颤。
“......好,我的错。”
郎中来问了脉,拧着眉头断了半天没断出个所以然来,看了眼符奚阴沉的脸色,道了个心神不宁,需要静养,便下去开药了。
符奚反应过来,手在她肚子上捏了一下,道:“小把戏耍上瘾了?”
她抿着嘴挤眼泪:“我有病的,他一看就是庸医!”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着他的胳膊怕人跑了,忙道:“你别走,你要是不走,我宁愿真病了。”
头上传来一声叹息,手摸到她脖颈上抚了抚:“那个婢子在你被污蔑时言语有附和之意,不论是不是跟风附和,我都会杀了她。后来听说你爱吃她做的点心,便忍了下来,把她支到厨下,每日命人看着不准她做手脚。”
“我调离了的人,你便不应该再唤到身边伺候。”
“行事太过随意,万事不肯多深思一分,被人欺了伤了也不敢杀回去,令你反思,也只知道插科打诨,半点看不出知错的样子,我如何不气?”
他的手落下来在她脊骨上抚:“多日不理你,只是想让你长个记性。”
姜德书松了他胳膊,挪进他怀里窝着:“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多思多想,你别生气了。”
符奚鲜少说这么多话,他顿了顿,道:“我军务还没处理完。”
按照书里的剧情,他最后会杀了太子,立太子幼子为帝,临朝摄政。
虽然现在剧情严重偏移,但是结局依旧是在往那个方向靠拢,她问:“现在战事如何?”
他安静一刻,耐心道:“勿吉在边疆蠢蠢欲动,我命死士伪作汉人,使勿吉名刀杀了盘瓠蛮大将。暂时勿吉不会与姜鸿璋结盟,盘瓠蛮人也与姜鸿璋心生嫌隙。今日有大梁大将来投我麾下,明日便可于雍州城下交战,我主烈马快战,又有人从内呼应,此间看来,攻下雍州应不过半月。”
他说的很细节,姜德书放心不少,从他怀里出来,道:“那你先去忙把,我等你回来。”
符奚摸了摸她的脸,倾身拉了被她甩开的被褥将人包好,掖最后一角肩颈的被褥时,摸到了她藏在枕头下的点心。
他沉眸:“一天没吃饭了,嗯?”
作者有话说:
感情流的我,只能在感情里走剧情,宝子们想看剧情吗?我也可以努力写!
第76章 回来娶我
抓包现场。
装点心的小布兜散开, 露出一块缺了一口的点心,是被人啃过的形状。
“叭!”
姜德书尴尬地鼓着嘴巴存了一口气,叭嗒一声腮帮子瘪了。
她抢了点心在怀里, 弯了弯眼睛道:“新府邸可穷着呢, 这是我从口粮里给你省的。”
符奚将点心从她怀里抠了出来,不想与她纠缠这个问题, 冷着脸道:“以后不准在床上吃东西。”
他拿了小布兜起身:“我去处理军务,你好好呆着,想吃什么就命人去准备,都随你。”
“只是既然无病,药便不要喝了。”
这题点的, 姜德书脸一红, 摆手催他:“你快去忙吧!”
符奚垂睫, 没忍住勾了勾唇,深看她一眼, 大步走了。
她自去吃了饭又梳洗完毕, 等到烛火将熄, 剪了几次烛芯, 还是没等到他回来。后半夜迷迷糊糊感觉身侧一沉,摸上身旁清冷的身子滚了进去。
晨起额间一凉,她掀起眼皮坐了起来, 只看到走出视线的衣摆和轻轻阖上的门扉。
她还没醒, 他便走了, 一来几日皆是如此。
他很忙,忙到她都感受到了战前的激烈焦灼。
符奚希望她做一个饿了知道吃, 困了知道睡, 看见危险知道跑的金贵小公主。战前的事她问了几次, 他只前几日说了大概现状,便再不肯多说一句。死士的嘴也闭的紧紧的,问不出什么。
姜德书吃了早饭,往外院去,在他处理公务的书房外溜达。兵士来来去去,偶尔能看到察风,他问需不需要通禀,被她拒了。
或许,同感受就等于她分担了。
她站在一墙之隔的拱门后发呆,不管符奚等会出来是出府还是进内院,都会从这里经过。不知站了多久,眼前一暗,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从眼前飘过,她蓦地抬手将人拖了过来。
她的动作急了点,踉跄一步撞上了身后的墙上,发出一声响亮的闷声,符奚伸手迅速去护也没护成。
他身前走过一堆兵士,看样子他此刻是要出府。
她扯着他的衣摆,刚要开口,就见他脸色沉下来:“这么着急做什么?”手在她后脑勺轻轻抚着,语气却是凶的要命。
她不知是被撞懵了不知道疼,还是吓着了,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往前一步,站在他身影下,突然没来由的抱了他一下,闷闷道:“我想你了。”
符奚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拍了拍她发顶,道:“有事便派人来寻我,不要自己在这里等。”
姜德书把手顺着他腰后的腰带钻进去,绕了一圈到身前来,合拢手指攥紧摇了摇:“那你午膳或者晚膳要留给我一个,陪我一起吃,我已经几天没见到你了。”
符奚被她的力道往前带了带,揽着她的肩怕她摔了,道:“今日午膳和晚膳,我都回来陪你吃。”
“真的?”
他颔首看她:“真的。”
她晃了晃脑袋,十分高兴的样子,窝在他身前磨蹭,符奚看得心里痒痒,将她拉开了些:“你先回去,我还要去阅兵。”
他额头低下来抵着她,极亲近的姿态,眼前红唇湿润,她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为什么这么急/色了,受蛊似的垫脚亲了上去。
隔壁有人经过,这是个显眼位置,仆人进出来往都会经过此处。符奚按着她的肩膀将人抱开:“回去再......”
怀中人不管不顾黏上来,带了点儿故意似的恶劣兴致,张嘴轻轻咬了他的唇含着不放。耳中脚步声渐近,怀中人又揪着他不放,符奚身体一僵,抱着她迅速钻进了旁边的小花园。
周围安静下来,她倒松了口,昂着头冲他坏笑,一张脸玉白透着红粉,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月牙,浓眉的睫毛压下来,只能看到一点黑瞳,眸中透着十分的狡黠。
生怕他看不出来她方才是故意的。
符奚又气又爱她这模样,大手掐着她的腰往身前拉,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又到了姜德书只能莽一会儿的环节,不过片刻她就受不住挂在他怀里哼哼唧唧求饶。
符奚带了惩治的意味,绞着她的手在身后,半咬半亲的又压了下去,等怀里人受不住眼里包了泪才堪堪停下。
姜德书怂怂地求饶:“我再不敢了。”
他钳制着她的手没松开,就着力气将她抱进怀里托着,大步出了花园将她往后院抱。
进了后院,忙碌的婢女在跟前来回走动,这下换她不好意思了,她手搁在他肩头,把脸埋进去,气恼地问:“符大统制,你还要不要威严了,快放我下来。”
他声线微微起伏,带着几分得意:“入了京,我们就大婚,你早晚是我妻,我抱你,天经地义。”
姜德书闷着头苦着脸,他这思想转变也太快了,以后这个恶趣味没得玩了。
符奚把她抱进卧房里,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方不舍般离开:“我走了,今日尽早回来。”
她折腾了这小半个时辰,也怕浪费他时间,挨在门框上撒娇:“好舍不得呀,你可要快点回来呀!”
玉质美人,情深缱绻,又是心中挚爱,他真有一刻不想走了。手背在身后捏着,狠狠合上又轻轻松开,终于转身大步走了。
他说午膳时回来,姜德书等了一下午也没见人影,掌灯时分才终于见到人进院子。
他一身铁甲还没脱下,浑身肃杀清冷,见到她便把手往她发顶一搭,又抚又捏。
这人,最喜欢摸她脑袋和脖颈。
姜德书拍开他不知道洗没洗过的手,不叫他摸,他忽然转了性子赖皮狗似的弓身用额头抵着她磨蹭,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她没忍住笑了:“我没生气,你快去梳洗。”
他听话的转身去了侧室,一刻钟便回来了,抬手将门锁上。
一身的水汽,连头发也没擦。
姜德书拿了棉巾走过去:“我给你擦擦......”
“可吃了晚膳?”他快步走过来,将她抱起来。
她撑着他肩头稳住身形:“我吃了,你吃了吗?”
“没......”
他说到一半便停了,闷着头将她往榻上带,发间的水滴了她一手,姜德书忙阻止:“那我命人去备饭。”
话将落,整个人就被摔在被褥上,他扯了身上衣服急急地覆上来:“我不饿。”
“那也要擦头发呀......唔”
话被堵回去,口舌被捉了扣押,连腿脚也不能幸免,被人抬了放在心口急急地亲了下去。
姜德书又哭又求地被翻来覆去几遭,脱了水般无力地趴着,听到他在耳边道:“我此去至少要半月余才能回来接你,死士都留给你,若出去必须带人跟着,不要乱跑,好好等我回来。”一边说一边逼她应,她累得实在没有力气应,只能胡乱地点头,心里忍不住怨他如今怎么这么絮叨。
再也没力气去管耳边啜吻不断的唇,靠在他肩窝睡了过去。
第二日五更天突然惊醒,摸了身边无人,忙起身追出去,院子里静悄悄无人,只有府外的天空透着亮黄色橙影,是火把的光。
她就知道,这人平白无故这么粘人,又交代她一堆事情,就是为了悄悄出征不告诉她!
她回房快速穿好衣服跑出去,在外院牵了匹马爬上去,脚下一夹都往城外赶。
她没骑过马,但凭借着一腔孤勇,还算稳当。
符奚没出城前行军速度慢,她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口追上了,尾部的兵士高呼一声,军队停住。
她学着旁人的样子勒马停下,符奚策马往后来,与她迎面对上,他换上了那张大统制的皮,绷着脸很阴翳威严。
姜德书瞪他:“你说过上战场要我随行的!”
符奚策马近她身旁,严肃道:“此番雍州拿下便可直接进京,外族与大梁混战其中,战场上细作流矢防不胜防,你只有在我身后才能免我后顾之忧。”
他眼睛盯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听话,快回去。”
她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不准备矫情纠缠,本就是想来送一送他。顿了顿,忽然倾身伸手抓了他衣襟,用力将人拉过来,大庭广众之下在他唇上印了一口,亲完松开手坐了回去,大声道:“好,我等你大破梁军,我要你毫发无伤的回来娶我。”
他盯着她,应:“好。”
这声音不知怎的扬了军威,有兵士大喊一声:“大破梁军,王军必胜!”
声音将落又瞬间在人群中拔起,一声高过一声:“大破梁军,王军必胜!”
“大破梁军,王军必胜!”
“大破梁军,王军必胜!”
符奚眼睛落在她眉眼,像以往出征一样,在这呼声中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策马转身,率兵出城而去。
姜德书回去再无睡意,坐在门前望着远方暗沉天空发呆,父皇守了一生的江山,全毁在了姜鸿璋手里,如今国门大开,引外族侵占。
势必要靠符奚去破而再立。
此生父女翁婿,要报仇可能还要先毁心血江山,骨肉相戮才能实现。
远处晦暗天色迟迟散不尽,像是被人捂住了日光云层不准见光明,她突然想起回归现实那一天明亮刺眼的清晨。
她不会怀疑父母对她的爱,但阴差阳错,她却被父母永远的抛弃了,再无家可归。
只有在这个世界,她才来处可去,那个远征的人,会给她一个家。
——
这次战报来的很及时,正巧在半月后的那日下午,察风率兵而来。
他在姜德书跟前跪下:“殿下,丰镐已破,主子伤重,属下来接您回京。”
察风稳重,他这样说,必定是伤得不轻了。
她脑子懵懵的,心口梗的闷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一句也不敢多问,一刻也不敢停留,径直往府外跑:“现在就出发回京。”
她日夜不敢停,跑死了三匹马后终于进了京,由察风引着去了符奚在京落榻之处。她进了门疯了一样往里跑,门外守侍拦她,疾言厉色道:“大统制还未醒,任何人不准擅入。”
她心里闷着一口气,想也不想便扇下去:“里面是我夫君,你也敢拦我?”
跟上来的察风斥道:“这是......”
斥责声被隐在门后渐远,姜德书快步往里跑,她忍了多日的泪再也绷不住,还未走进,便已泪流满面。
符奚被褥下的肩头裹着厚重伤布,眼窝下青痕浓重,唇色苍白干涸,孱弱地像是风略扶过就能散了,一点也看不出从前气度。
她扑过去,抖着手掀开被子去看他伤处,眼泪滚落在她手背,顷刻就要滑落到伤布上,她忙退了一步,弓着身子给他盖好被褥。
他就安安静静躺在那,眉目平和,再无厉色,像是没有声息。
她想碰他,又不敢。怕扰他休息,手伸进被褥下寻到他的,靠上去闷声抽泣。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埋在他手背上几番痛哭,昏了醒、醒了昏。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轻唤:“书书。”
姜德书哭地脑子发懵,怕是自己幻听,楞在原地不敢抬头。
直到掌心那只手轻轻合力握了握她。
她猛地抬头,见他看着自己,又慢慢伏下去靠在他手背上抵着,终于憋不住大声哭出来:“符奚,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要吓死我了......”
符奚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她忙起身挨上去,慌道:“你别动,你要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拿。”
他摇摇头:“快一个月没见,让我看看你。”
姜德书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被她闷头哭泣时揉乱的发丝,扯了一个干笑,凑过去给她看:“你看,我好着呢,我吃胖了不少,你瘦了,你瘦了好多。”她看着他深陷的眼窝,难受地又哭了出来。
他扯了扯嘴角,笑着道:“别哭,你看,结果都是好的,我还活着。”
“我夺了前面三个城,第四个是姜鸿璋的头,现在也在我手中了。”
“我答应了为你父报仇,哪怕用我的血来换,也值得。”
第77章 可怜可爱
他想对她笑, 话里的内容也很霸气,毕竟如今一个国家都在他手里了。
但是大概实在没力气,模样有点勉强而且傻。
姜德书看得越发难受, 扶在耳后的手挪到眼睛上蒙着, 一低头埋进他肩侧的被褥里,闷闷地哭。
像个悲伤的垂耳兔。
符奚抬手摸摸她脑袋, 道:“别哭,我已经没事了。”
那双捂在眼睛上的手伸出来,覆在他手背上捂着,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攥着他。
看着可怜又可爱。
房内安安静静,只剩她的抽泣声。
他这个受伤的人在这里无人问, 担心他的人犹自哭的伤心。
符奚放任她哭, 躺着发了会儿呆, 他记得自己曾经为了她眼中那滴泪,将背留给刺客, 便是死也甘愿。
如今他受了伤有人关心, 垂死之际有人会为他哭, 他从前不知道的, 知道以后苦心渴求的,现在都在怀里了,那颗泪再也不会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他的手换了个方向, 手背朝上, 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 沉了声道:“不准哭了。”
姜德书在被褥上蹭了蹭脸,抬头看着他, 有点懵, 方反应过来似的问:“军医怎么说?如今伤势怎么样了?”
他掌心盖上她额头, 拭去上面的汗:“伤在肩上,不算什么重伤。”
“你骗我,不算重伤你会昏迷这么久吗?”
符奚扯了扯嘴角:“不过是箭矢上淬了点毒,要不了我的命,也阻止不了我的征伐。”
这种时候终于能看出一点之前的样子,他在对外方针上一贯有点自负。
那挑着眉角的不可一世模样,跟苍白脆弱的脸一点儿也不搭。
姜德书很想啐他一口,恶狠狠道:“什么叫不过?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吗?”
“我记得,只是,我没能躲掉这一箭。”
他眼睛向下看她,睁得圆圆的,扮成一个无辜的狗狗眼。
像是故意的。
伤了一回,性子变软了,竟然还会卖萌了!
她的气恼一下子就散了,掐掐他的脸:“睡了这么久是不是很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将起身就被拽了回去:“还要清余毒,饭食军医会配了送回来。”
她不敢反抗,顺从跌回去,手撑在他肩侧:“那我去催催。”
符奚那只没受伤的手抬起来,按在她颈后捏了捏,问:“你怎么来的?一路上可受伤了?”
“先是骑马,后来坐的马车,你总说很近,我走一遭才知道原来扶风郡到这里这么远。”
她的头发散下来,落在他面颊上,痒痒的。
符奚压着她往下,急切地亲上来,干裂的唇有点扎人,姜德书捧着他的脸把人扯开:“你好好养病,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又习惯性压眉,眼睛眯着,面上带了点兴奋中被打断的不高兴,又用力压了压她的脑袋,被姜德书昂首挣开,她绷着脸训他:“你还来!”
他忽然手往下扯了下她肩头衣襟,狠狠亲上去,亲完躺回去,眼睛红红地瞪着她。
肌肤相贴,他身上温度烫的吓人,落下的吻像烙铁一样,姜德书被她炙热眼神烫到,反应过来死死拉着衣领:“这时候了你还......”
她拽着衣领顾不得嘴唇,被符奚迅速起身亲了一口在唇上。
他躺回去,眉梢扬着,脸上挂着得逞的微笑,面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但是瞧着很恶劣。
姜德书:“......”她都要怀疑这毒有脱胎换骨的效果了。
“我累了。”符奚松开她躺好,闭上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你上来陪我一起睡。”
“我先去梳洗。”她合好衣襟起身,她赶路多日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松懈下来突然觉得浑身累的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他伸手扯住她:“就现在。”
姜德书轻轻扯了扯没挣脱,回头跟他打商量:“不得不洗了,你等等我,我很快的。”
他手上固执不肯脱手,僵持一刻,蓦地用力将人拉回来,揽着腰按在了床上:“现在就睡。”
眼见他肩头晕出殷红色,她躺不敢动了,向后退了点,侧身在离他肩头半尺的地方躺好:“好,我睡,你好好躺着,不准再用力了。”
姜德书在里侧,他伤在左肩,艰难挪动左臂,将手钻进她合拢交叠在腹侧的手中窝着,满足地阖上了双眸。
她顺势将他的手握紧,又往前挪了一点,虚虚碰到他的上臂,沉沉睡了过去。
须臾,身侧呼吸声渐匀,符奚将手抽出来,屈指在她脸上摩挲,眸中暖意足以将人溺毙。
他收回手,起身合衣走出去,面上暖意褪尽,吩咐侍从:“舞阳累了,任何人不准进去扰她,让她好好睡。”
侍从诺然应。
他扬手抖了抖袖侧,看了眼黑沉的天际,道:“进宫。”
察风急劝:“主子,您的伤还没好,宫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不如过几日您再去。”
他啧一声:“今日是姜鸿璋的生辰,大喜的日子,我得去。”
——
夜色黑沉,偌大的皇宫被重兵围着,入了夜,所有灯火都无,这座染血的王城,此刻才像是回归了它原本的面貌,冰凉嗜血。
唯有正中间那座巍峨的平朔殿,从殿外一路至大殿内,灯火通明,殿内丝竹歌舞不停,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大殿外的烛火在冷风中风雨飘摇般晃了又晃,终于挨不住灭了,宫门一片漆黑,北风吹来无端的生起一股凄凉之意。
不远处站了一排兵士,他们手中握剑虎视眈眈地望着殿内,仿佛在看着一块上好的肥肉,令人望之生寒。
守门的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拢着火折子重新点上烛火。
他叹了口气,建立不满三个月的新朝,风一吹就要散了。
帝王宝座上的姜鸿璋瘫坐着,他看着两侧随他图谋天下的近臣,他们身后都立一覆傀儡假面的死士,死士手中持出鞘过半的剑,就横在他心腹重臣的脖颈后。
冷冽的刀光剑影在昏暗烛火下,投射在桌案前,清清楚楚,他的重臣们哆嗦着不敢动弹。
落座在殿门侧的钱元恺忽然匍匐在桌子上呕了出来,他突然发狠将面前桌子上的酒肉扫落在地:“以血肉下酒,是何等残暴!这东西今日开始我再不愿意喝了。”
那位夺了国的大统制心狠手辣,嗜血血成性,将盘瓠蛮人王室屠尽,制以酒□□此前与他们狼狈为奸的梁室王臣日日以此为食。
“铮!”
利剑出鞘即回,钱元恺栽倒在桌上再无声息,若不是他颈间血滴落在地,染红了身前大殿,和睡着了无疑。
方才见状想要一起搏一搏的群臣,纷纷吓地一哆嗦,慌忙缩回去捧着血酒往嘴里灌,像一群机械进食的行尸走肉。
将鸿璋猛地闭上了眼睛,战栗着差点摔下龙椅。
殿中傀儡师惊吒一声跃起落下,暂歇的鬼面傀儡再次起舞,犹如鬼魅般四散在殿内,吓的群臣侍从惊叫连连。
忽然殿门被推开,一个虚弱蹒跚身影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束火把,面容隐在火光后,苍白阴森,比这殿内傀儡还不如。
方才还四处癫狂作乱的傀儡们动作骤停,纷纷原地匍匐跪倒,大殿安静的针落可闻。
他抬脚踏进殿内,随手丢了火把,笑怨:“今日好大的风雪,一路上竟不能奉一盏不灭的灯。”
那束火把滚落在一人脚边,缭绕着他衣摆燃起,他慌忙抬手去灭,被身后死士架刀按住。锋利的刀刃触到皮肤,他吓地缩了回去,最后火势渐起弥漫上他全身,他痛苦地嘶叫着去扑,滚落在地上翻腾。
殿中人不悦般皱了皱眉,死士横刀闪过,瞬间没了声息。
他脚步再次抬起,往上位上走。
脚步间靡靡迹迹,走的十分勉强。
姜鸿璋被眼前景象彻底击溃,他哆嗦着后退,龙椅与地面的刮擦声刺耳。
符氏子明明中箭了,那是淬了盘瓠蛮人秘药剧毒的箭,轻易便可要了人性命,姜鸿璋明明听到有人报他昏迷十几日,必定活不下来了。
姜鸿璋原本以为他必死无疑,只要主帅死了,镇国军和死士又能成什么气候,大梁只是危急一刻,很快就能翻身,他的皇位必然也是稳稳的。
可是符氏子还活着......
他的皇位江山终究是没了!
他看着逼近的人,吓地猛然起身求饶:“你是不是恨我杀了符氏满门,我可以起草认罪书,还可以给符氏翻案,只要你饶我一命,没说什么我都愿意做。”
符奚笑得和煦:“恨你做什么?便是没有你,我也早晚会灭了符氏,只是被你抢先了一步。”他叹息一声,“真是叫我可惜。”
他往前走一步,姜鸿璋吓地栽落在地:“不要杀我,求你不要杀我。”
符奚恍若未闻,走到上位案桌前停住,慢悠悠挥袖将桌上酒肉扫落,转身坐了上去,看着殿内众人道:“继续。”
傀儡将要起舞,殿中众臣突然起身拥到殿中五体伏地,求饶声此起彼伏响起:“以后我等都愿意追随大统制,大统制饶命。”
符奚惋惜道:“诸位都是能臣,只可惜我说过,与我为敌者,不受降。”
“求大统制饶命,我等以前都是鬼迷了心窍,以后一定誓死效忠大统制。”
“求大统制饶命。”
符奚皱了皱眉,抬指在唇前,道:“嘘,别吵我看戏。”
“求大统制饶命。”求饶声依旧不停。
他突然恼了,蓦地抓了身侧玉盏摔进人群,道:“都上来。”
他昔日在西疆豢养的道士低头匆匆走进来,他问:“你们算出来陛下的大限之日了吗?”
道士跪在殿下哆嗦着不敢言语,静默片刻,忽然有一道士上前:“大统制,今日是陛下诞辰,今日最宜。”
符奚摇了摇头:“不,你算的不准,以往也是你告诉我要血祭,可见你的道术修为浅薄。”
他回身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姜鸿璋,略作思考状,道:“明日吧,现在舞阳还在睡着,陛下归天,告慰先帝,先帝爱女不在,实在说不过去。”
他叹一口气:“明日只怕又要血洗平朔宫。”说罢看向台下众人,“我自认性情纯良,为人和善,最不喜杀戮,都是你们逼我的,你们想想为何逼我至此。”
他忽然拂袖起身,大笑着往外走去:“就这么说定了,就明日。”
“到时候,满殿王臣道士,一并陪葬,替我好好送一送陛下。”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章甜甜宝子们是不是以为符奚变温顺了呀,其实他还是以前那个他,只在我们女鹅面前才像个人,出去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疯批。
第78章 求她赐予
“宿主, 醒醒。”
耳中哔鸣声刺耳,姜德书忽然惊醒,惊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慌忙坐起身。
系统:“宿主, 还有三天最长滞留期结束,宿主需要回归系统。”
她捂着巨跳的心口, 问:“什么滞留期?”
系统:“宿主完成任务后有三个月的最长滞留期,届时宿主必须脱离任务世界回归系统。”
姜德书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识里的屏幕,质问:“你带我回任务世界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我?”
系统:“这是主系统......”
姜德书冷笑一声打断它:“又来这一套是吧?跟你没关系?都是主系统的责任?你说我完成任务就会让我重生,可是现实却是你们让我的父母完全忘了我, 让我无家可归。”
“现在我按照你的要求再次进入任务世界, 在这里终于得我所爱, 能够安身。你又告诉我,我必须脱离, 怎么, 你发布任务一贯都这么不负责任?还是说这是你的工作疏漏?”
她想着自己要离开, 心口便酸疼难忍, 又想到符奚那三年的悲惨情状,心头恼怒起,咬牙切齿道:“重新救赎中途你一直装死, 从没有告知过我黑化值的变化, 也没有提前告知重新救赎的任务规则, 现在突然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脱离?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自由度高的任务世界, 系统无法强制宿主脱离, 这一点在她最开始进入任务世界时, 系统就告知过她。
系统忙解释:“我不是有意瞒着宿主你,而是男主自见到宿主开始,黑化值就瞬间归零,因为有反弹的前车之鉴,我无法判定任务是否成功,所以便把三个月的滞留期用作黑化值观察期,如今最后期限就在眼前,黑化值也没有波动,宿主还是准备准备脱离任务世界,跟我回主系统吧。”
原本只是个简单的救赎任务,只要宿主完成任务死遁就好。但是它一时大意,导致现实世界出了偏差,宿主的父母将她的部分器官捐献,宿主若强行重生,就会折损更多人的性命,这是主系统严厉禁止的行为,它也会因为犯错被主系统抹杀。
所以它颠倒黑白,上报主系统任务世界的男主黑化值频繁反弹,任务艰难,宿主放弃重生,且愿意继续留在任务世界救赎男主,压制其黑化值。后来请求抹去宿主父母的记忆,假意安抚宿主父母,实则是为了让宿主没有回现实世界的机会。
最终结果也如它所愿,宿主在现实世界成了黑户,又被家人抛弃,重生失败。
它不在乎宿主能否重生,只在乎任务的完成情况,为了万无一失,它利用宿主对任务世界男主的爱意,强行运转任务世界,制造三年的时间差让她见到男主的悲惨现状,果然在现实与任务世界的双重夹击之下,宿主不得不再次进入任务世界。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只要宿主一直呆在任务世界里,它就能用黑化值无法归零的说法自圆其说,主系统也永远不会发现它的任务失误。
等任务世界彻底结束,到时候所有角色都会消失,如果宿主救赎成功,它就可以悄无声息的跟宿主一起回归主系统,如果宿主任务失败,宿主就会跟任务世界一起消失,而她依旧可以安全地回归主系统。
可是男主的黑化值太稳定,稳定的那么显眼、那么不符合常理,以至于被主系统检测到!主系统的规则强制规定,任务完成,若宿主无法重生,就必须回归任务世界。
如果宿主不回去,主系统强制介入它的分系统,它任务失误的事实就会被主系统发现。分系统数量何其多,竞争又何其大,主系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它抹杀!
它无法强制宿主脱离,它现在唯一能自救的方法就是以滞留期作为理由,骗宿主回去,到时候它与宿主剥离,分配下一个宿主,它任务失误的事实就能彻底掩藏。
任务已经完成,姜德书拥有更高的自我自由度,甚至可以选择是否与分系统交流,她移开眼睛,强行关掉神识世界,道:“我说了,你想都不要想。”
系统还想说什么,被她强制挡了回去,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系统世界消退,她意识清醒了些,下意识去摸身旁被褥,才发现身侧是空的。
符奚还受着伤......
她方才被系统惊扰片刻,心里莫名觉得惴惴不安,慌忙起身往外跑。
门突然被推开,来人袖间裹满风雪,清寒凌冽,苍白的唇勾起,望着她笑。
只是这么一会儿不见,她却莫名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鼻尖一酸,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符奚被她撞地身形后退两步,靠在门扉上喘息,无奈地笑:“书书,你这是谋杀亲夫。”
姜德书没忍住笑了,埋在他怀里滚了滚脸,擦干眼泪,问:“这么晚了,你还带着伤,去哪里了?”
他突然单手将她抱起来往里走:“去给我的小公主找吃的。”
“别,快松开。”她轻轻挣扎,“你身上还有伤呢。”
腰上的手证明似的,又用了些力气,低头在她耳边道:“就算我筋骨尽断,抱我妻的力气还是有的。”
姜德书脸一红,美滋滋地趴在他肩膀上不动了,问:“你找的吃的呢?”
符奚抱着她慢悠悠往里走,脑袋搁在她颈侧靠着,倒看不出来是谁在抱谁了。
他将她放在床上,低头看着她,唇角勾起:“我便知道你后半夜要闹饿,等会侍从会送进来。”
他周身萦绕着丝丝血气,扑在鼻息间又腥又闷,姜德书忙爬起来解他外衫,急问:“伤口是不是又崩开了?就算要去备吃的,你吩咐一句就好,为什么还要亲自去。”
声音抖着,像是要哭了。
符奚配合地弓身下来任她扯,察觉到她趴在自己伤口上闻,笑着摸摸她脑袋:“在闻什么?”
她抬起头问:“你身上有血腥味,但是伤口没流血,你方才出去忙军务了吗?”声音越来越低,她猜到他大概去做了什么。
“觉得臭?”
姜德书点点头,却依旧靠过去,搂着他脖颈问:“你方才做的事困难吗?受伤了吗?”
他走这一遭,确实累了,被她坠地身体下落几分,道:“不难。”手在她脊骨上摩挲一下,继续道,“明日我会杀了姜鸿璋,你想去替父观礼吗?”
怀中人愣了一下,浑身紧绷着,须臾放松下来,闷闷道:“我不去,到时候你派人来告知我时间,我去看父皇。”
“也好。”
“我还要告诉父皇,他帮我选的驸马很好,可以护我一生安好,还会护大梁江山。”
符奚蓦地愣住,姜德书看着他认真道:“父皇故去前跟我说,你是我的良人,让我去寻你,他一早便认定了你。明日你处理完姜鸿璋的事来寻我,我要带我夫婿给父皇看看。”
他忽然抬手将她按在怀里,鼻尖贴上她耳侧,呼吸有点重:“好,大后日是我的生辰,你若不觉得匆忙,我们就那日成婚。”
“不觉得不觉得,便是此刻成婚我都不觉得匆忙。”她手环在他脖子上扑腾,细密轻巧的拍打,一下下落在他肩胛下脊骨上。
符奚回揽着她,被她的开心感染,也笑起来:“那就定了,我明日就命人去准备。”
姜德书突然抬起头,手搭在他肩膀上晃:“我饿了,怎么饭还没来。”
“馋猫儿,再略等等。”他靠过来,额头抵住她的,睫毛轻轻颤着,纤长浓密,几乎要与她的缠在一起,小声道:“亲我。”
声音急切又虔诚,请求她赐予。
那个冷硬凉薄的人,一身欺血寒伤,如今再温柔缱绻不过。
她凑上去轻轻亲了一口,马上又分开:“你不听话,受了伤还要出去,我要罚你。”
她退了一步,掀开被子,微微侧了侧脸,眼角挑起,恶狠狠的:“进来,我要在被窝里骂你!”
符奚爱极了她这模样,心里软的像一汪水,再不发泄他感觉自己就要沉毙下去。将要倾身下去,她忽然抬脚抵着他,嗔道:“脱了衣衫再上来。”
虽然符奚很瘦,但是肚子软软的,她觉得有趣,细细密密地蹬着玩儿。
他扯了身上衣衫甩出去,捉了她稍用力捏了捏,倾身就要压下来。
“好疼好疼,快松开。”她嘟着嘴轻呼。
符奚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松了手,姜德书迅速将脚收回来,翻身将他按倒在被窝里,压着他上下其手,哼哼道:“才不疼,我骗你的。”
他脸上挂着笑,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她分腿爬上去,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恶狠狠地啊呜两口,猛地低头亲下去。
她动作笨拙,只管擒住他唇瓣嘬。符奚情动不已,被她勾的难耐,伸手就要来压她,被她挡了回去。
他又起身来迎她唇,又被她捧着脸按了回去。
符奚绷着脸,满脸写着不开心,眼睛红红的看着她,连脸上都急出了绯红。
姜德书忍了半天破功,埋在他肩胛里闷声笑,直到道眼前玉白的耳朵爬上绯红,被她钳着的手反客为主,抓着她往下拽,才慌忙停下来。
她快速起身亲了他一口,蹭着他唇角讨饶:“我错了,再不敢了。”不等他反应快速覆上去亲,两人抵地紧紧的,符奚激动地几乎要将她吹拆吃入腹。
等一吻毕,她闷头将额头抵在他心口上休息,累得直哼哼。符奚捏着她的脸抬起来,唇又来寻她的,那只受了伤的手更过分,忍痛捏着她的腰想翻身反客为主。
她忙按着他胳膊后仰,不准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凶巴巴道:“虽然伤不重,但是余毒未尽,你还虚弱着,我不准你乱来。”
他不肯,双手用力夺了控制权,将她压下去,姜德书撑着他心口威胁:“你若是现在不听我的话,洞房之日我就不准你上我的榻!”
符奚顿住了,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她冷着脸坚定拒绝,僵持了一会儿,他终于妥协,他圆润流畅的眼尾处包了一滴情到深处被人打断的泪,看起来湿漉漉又忠诚,喉间突然急促滚动一下,蓦地低头咬了她一口。
姜德书被唇珠上的嗜咬激地禁不住抖了抖,忍不住嘤咛出声,眼睛里瞬间含了泪,还没回神就见他离了自己抬起头,那双潋滟的凤眸微微眯起,眼角瞬间恢复成原本尖锐的形状,长睫带着眼尾自下而上挑起,看着精致又锋利,十分具有威胁性。
他也确实在威胁她。
“小公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作者有话说:
我记得之前有个小可爱说女鹅回归章没处理好,看起来有点生硬,那是因为我们女鹅回归那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系统做的局呀~所以这个小可爱你中了系统的计了,系统把你也骗啦~哈哈哈!!!
第79章 他心爱极
“殿下, 法场已开,大统制命奴护送殿下去太庙。”
姜德书着一身素白宫装,头上只插了一根珍珠白的素簪挽发, 跟着侍从入宫。
近御路时, 她让侍从停轿:“我自己走上去。”
侍从忙跪下:“殿下,大统制有令, 不可让您着风雪,不然我们几个就没命了。”
她抬头去看天,悠远又苍白的天空裹挟着雪花,争先恐后地砸下来,落在她脸上凉凉的, 使她清醒又恍惚。
“没事, 大统制那里我会去说明, 不会让你们受罚。”
她一步步沿着御路往前走,冒雪而行, 走这一段风雪路, 是她唯一能示的诚意。
先帝明知她变的不似从前, 哪怕她承认自己醒来后前尘往事忘尽, 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也说没关系,他永远爱他的舞阳, 不论变成何种模样。
短暂不过月余的父女情, 承他爱宠, 也送他身故。
不论如何,在这个世界里, 他认自己做女, 那她就尊他为父。
告慰先帝如今事, 是她唯一能为舞阳做的,也是唯一能为父皇做的。
走上台阶,进入大殿,两侧有道人于殿中作法,燎炉焚帛,眼前是姜家世代祖先牌位,父皇的在最下面一排。
她看着供位,道:“都下去吧。”
道人和侍从退下,她在蒲团上跪下,伏地三叩首:“弑父篡位者已身死,父皇安息吧。”
“我不是真正的舞阳,我只是在舞阳身故后附身的外来者。您放心,我不会做任何有辱舞阳的事,也不会做任何有辱您的事。若您还愿意认我做女,您就永远是我的父亲。”
父皇的灵位突然晃动了一下,似颔首般,姜德书喜极而泣,再次伏下去叩头:“多谢父皇,我如今在此有父有夫,此生也算有来处与归处。”
“父皇,您再等一会儿,我的夫君马上就来了,他是您给我挑的驸马,他很好,比您说的还要好,我会与他长长久久地厮守,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殿中跪着的人伏地哭泣,忽而自说自笑,背影看着孤单又可怜。
符奚收回发力的指,紧紧握了握压制住酸涩心疼。
不论她是谁,又从哪里来,他永远是他的小公主,得他此生以命相护。
他将门合上,往后退了几步,复又走回去,装作才来的样子,推门进去。
“书书,我来了。”
姜德书回身,一脸粲然欣喜笑意,伸手招他:“我方和父皇夸完你,你若早来一步就能听到了。”
符奚大步走过去牵住她,弓身将她手背贴在自己脸颊上试温,触脸温暖柔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侍从说你淋了雪,身上可觉得冷?”
他的小公主依恋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指屈起来,在这满殿亡灵面前,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不矜持不温婉,狡黠至极。
他心爱极。
她亲昵完,收了手指,然后拉着他往下拽,示意他跪下。
符奚愣了一下,身体僵住,他未跪过天地皇权,也不跪父母,这世间能让他甘愿倾身俯首相跪的,只有他的小公主。
她摇了摇他的手催促:“快一点跪下,现在父皇不是天子,你也不是护国将军,而是翁婿,我要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她脸上的笑期待又激动,见他站着不动,鼻子皱了起来表示不满。
被他宠惯了,一点儿不如意便开始哼哼唧唧地摇着他的手撒娇:“快一点快一点。”
罢了,若为了她跪,他情愿。
符奚顺从地跪上蒲团,她立马笑眯眯地靠过来,脑袋挨着他的肩膀,看着前方的灵位,欢快道:“父皇你看,符奚来了,我去西疆找到了他,他一直护着我,不管外面战乱如何,我都一点儿伤也没受,一点儿苦也没吃。”
“姜鸿璋为了能安稳地登上大位,不仅勾结外族,还答应与外族瓜分大梁江山,他背灭先祖,弑戮先父,现在已经魂归地府,外族也已经被灭,大梁的江山无虞,父皇可以放心了。”
她双手合拢扣紧符奚的手,抿着嘴看了他一脸,腮上爬满染羞的绯红:“我和符奚后日成婚,我以后有人护着,父皇也可以放心了。”
“成婚礼就在太庙举行吧。”后面一句是对他说的。
符奚颔首:“好,听你的。”
姜德书又开始晃悠他的手,催促道:“快叫父皇。”
符奚想起方才在门外听到的,眸色深沉,抬手摸摸她的脸。
她若认先帝为父,他便愿意陪她一起。
他在她殷切的目光中叩首:“父皇,我是书书的夫婿。”
旋即正色道:“我已经把姜鸿璋杀了,以他的血祭天地神明、江山社稷,慰所有战中折损的将士百姓。”
“皇后连同其一族谋逆者,全数诛尽。”
“姜鸿璋与皇后不配入太庙,我已命礼官将他们于玉牒上除名,请立先帝淑妃为先帝之后,延入太庙供奉。”
先帝和淑妃一事,书书念了多次,此事他原本就是为她做的,不论她是不是真正的舞阳公主,他只是为她做了她心心念念的事而已。
她把下巴搁在他手臂上抵着,抬睫看他,眼中爱意深沉:“符奚,你真好。”
“我们回去吧。”
符奚点头,牵着她起身往外走。
门外的雪已经停了,日光于云层间倾泄而下,融融熠熠,现世安好。
道士低头匆匆回去继续唱念烧帛,嗡嗡推演声中传来一声细碎辽远的女音。
“夫君,等你伤好了,我们去一趟汝宁吧,”
声音湮灭下去,许久,似乎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应:“好。”
——
他们大概是这世间最不讲礼法的人,明日就要大婚了,依旧吃住都在一起,更不肖说交颈缠绵。
符奚学了她惯爱的姿势,闷在她肩窝里亲了半晌,又寻上去亲她耳垂,再是面颊眼角鼻翼,最后是微张的唇。
姜德书被痒醒了,咯咯直笑着推他:“只一晚上,威名赫赫的摄政王竟然变成小狗了。”
他不见恼,却装作恼怒的模样,压着她狠狠亲上去,等到怀里人再说不出玩笑话方停。
姜德书看着他胜券在握的餍足模样,气的直哼哼,但是打不过只能投降:“好夫君,我错了。”
符奚起身,反将她包了个严实:“今日新帝登基,朝上事多,我比平时忙些,你且再睡会。”
“不,我送夫君上朝。”她挣开被褥,伸出两只细白的爪子扑腾。
“不用。”
“那我帮你束发。”
“躺好!”被强制按了回去。
她闭着眼睛缩回去装睡,等符奚转身,蹑手蹑脚爬起来下床。
符奚被她气笑了,头也不回道:“穿厚实点。”
姜德书嘿嘿一笑,快速穿好衣裳跑过去,拿了梳子站在他身后指点:“你快坐下。”
她仔细将他的头发梳顺,然后拢起来扎上,明明梳地很平整,但是一扎上就乱了,来来回回好几次总是不行,她有点气馁,松了手气自己手笨。
符奚好脾气地坐着,叹了口气道:“再试试,总能成功。”
她挠了一下他的下巴,道:“都怪你头发太顺滑了。”
符奚不答话,算是默认了。
把问题推给别人果然轻松多了,姜德书稳住手再次仔细梳好,手一刻也不敢放松地扎好,这下果然成了,又拿了冠束上,挨在他肩上美滋滋道:“这么顺滑我都成功了,我可真厉害。”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问:“耽搁这么久,会不会迟到了?”
符奚侧眼看着她凑在眼前的眉眼,道:“我若不去,登基大典就没有意义,新主和满殿朝臣,都得等着我。”
姜德书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我夫君好嚣张哦!”
她把他送到门外,又开始依在门框上演依依不舍,指甲在门扉上刮擦出细碎的声音。
这场景日日都要演一遍,像是要分别多久似的。
符奚禁不住弯了嘴角,有心想要像往常一样回身亲亲她,见她努着嘴的狡黠模样,又止住了脚步。
他与她在一块时,总是心思活泛,此刻也生出了些逗弄她的心思,故意不看她噘起的唇,拂袖大步走了。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气恼的嗔:“好啊你,坏符奚,等你回来看我怎么咬你!”
他脚步不停,朗笑一声大步出门去了。
姜德书气完了又忍不住笑,慢悠悠回床上坐着。
符奚破了国门,却讨厌牵扯束缚,不肯为帝。原书中他立了姜鸿璋幼子为帝,当时的他沉迷于权势地位,喜欢掌控天下人命运的快感,新帝就是个完全的傀儡。
但是今生总归是不同了,符奚不再醉心权势,也隐隐表现出疲惫之态。
姜德书翻遍原书,终于找到了一个品性正直的姜氏子,是已故三皇子的幼子,算是父皇子嗣中少有的端正孩子。
若立幼帝立他最好,他无根基又是孤苦之身,本来只能被践踏一生,如今改天换命,只会感念符奚。
以后符奚若是弃政,也不怕他会恩将仇报。
姜德书无事可做,去看了一眼成婚典礼的布置情况,又去试了婚服。
她捏着婚服的裙摆突然脸颊滚烫,本来昨日婚服就准备好了,试婚服时她将穿好,就被瞬间化身登徒子的符奚抱进被褥里,没羞没躁地蹂/躏了好几遍。
她累得脱了力,几乎昏死过去,那身婚服也没法看了,只能重做。
想到此处,无端的感觉周围婢女都在笑她,不好意思地遁了。
回到府中见时间还早,符奚且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她准备睡个回笼觉,神识里突然传来一声惊慌通报声:“宿主,虽然主剧情已经完全走偏,但是只要触发原剧情我就能监测到。勿吉人背叛男主还是发生了,男主的玛父已派人在皇宫正门埋伏好,等他出宫便会射杀他。”
姜德书被吓的心跳剧烈,因为不信任系统保持了半分理智:“我怎知你是不是骗我?勿吉人又是怎么进城的?”
系统急道:“宿主,现在已经巳时过半,等午时的钟鸣一响,登基大典结束,男主就会出宫,到那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你必须先由侧门进宫阻止他。”
“便是宿主不信我,只是走一遭而已,于你也没有什么害处,只要你不愿意脱离世界,我也没办法要求你,我只是想帮你。”
姜德书再稳不住心神,慌忙往外跑,她四处寻了一遭竟然一个死士与侍从都没看到,四周呈现出一种雾茫茫的诡异之感,只有出府的那扇侧门清晰可见,她心中的犹疑卷土重来,还不等她想清楚就被系统一遍遍地催促声打断。
“快出去,宿主,快走,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男主已经出宫了。”
“他就要死了。”
眼前闪过那令她崩溃的血腥场面,她感觉浑身僵麻,瞬间流了满脸的泪,不管不顾地打开侧门跑了出去。
府外那条路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她却只能拼命往前跑,一刻也不敢停。
突然脚下横生变故将她绊倒,她滚落在地,眼前瞬间清明。
这是一个无人的侧巷,面前有一辆马车,马车外坐了个戴帷帽的马夫,他转身取下帷帽看向她:“好久不见,小公主。”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周道陵。
他身后车帘晃动,一个遮面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揭下面纱,露出盘布着一条巨大狰狞刀疤的脸来,看着姜德书咬牙切齿道:“不算久,我和小公主不久前才见过。”
姜德书骇地后退一步,质问出声:“系统,你骗我?”
系统不同于以往的机械式发声,它慢悠悠道:“宿主,你不回去主系统就会将我抹杀,我也没办法,都是你逼我的。既然你不愿意主动脱离,那我只能让你死遁了。”
她悬心吊胆,惊惶追问:“你跟他们是一伙的?符奚呢,符奚怎么样了?”
系统突然嬉笑出声:“我只能存在宿主的神识里,怎么可能跟别人勾结呢?我能监测到他们在附近确实是勿吉人背叛男主了,他们二人如今是勿吉人的走狗。我只是化出幻象将你引到这里而已。在他们眼中,宿主你可是自投罗网哦,哈哈哈......”
苏璃沫一步步走过来,狞笑道:“太子的仇,苏家的仇,还有我这张脸的仇,今日终于能报了。”
第80章 生辰快乐
勿吉人破扶风郡, 据守城门不出。
“主子,这是勿吉人呈上来的战书。”
符奚打开战书,上面清楚写着:“我孙大梁摄政王符奚, 有尊长在上, 何故自立天下?玛父命你即刻拱手送上大梁江山,重立完颜氏天下。”
这份战书, 不是试探,而是挑衅。
他们得了这天下唯一可以威胁他的人,他的小公主。
他忽然闷声咳嗽,喋血于纸上,合指死死捏着战书冷笑:“不自量力!”
察风忙命人唤军医, 劝道:“主子, 您先清余毒要紧!”
主子自得知舞阳公主被劫, 便疯了一般封锁全城搜捕,而后得到勿吉人留的信息, 迅速调集所有兵力, 不眠不休, 发兵扶风郡。
唯有急火攻心伤毒复发的那一日, 休息了片刻。
身体早便坚持不住了。
符奚擦去嘴边血迹,扯了扯嘴角,狠道:“发兵, 大军压扶风郡城门, 给勿吉施压。”
“至多再有一日, 等我西疆将士战刀架在勿吉族人的脖颈上,勿吉若想血脉留存, 必降!”
两军对峙, 战鼓轰鸣。
勿吉人胸有成竹, 不派使臣议和,也不进攻。
完颜兀宗立于城门之上,似有信心百倍般放肆恣笑:“符奚我孙,何苦还要挣扎,不要忘了,你心爱的姑娘还在我手里,早些受降,与玛父一起共享这天下,岂不是更好?”
符奚死死捏着腰侧快刀,忽的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投降,他只要退一步,勿吉人便会变本加厉,到时候失去了所有谈判的筹码,他将退无可退。
若他不降,他就还能成为书书的后盾。
再等一日,就一日。
完颜兀宗看了眼城下大军,在城门上坐定,笑得更加猖狂:“玛父为尊长,不会逼你,我给你一个时辰考虑。”
——
姜德书被困在囚室,紧紧绑缚在刑架上,动弹不得。
忽然门被推开,苏璃沫走了进来,她依旧掩面不敢示人,看着姜德书讥讽道:“勿吉王上以你性命为要挟,摄政王也不肯受降,小公主,你被舍弃了。”
姜德书轻笑:“我夫君战无不胜,若他此时突然按兵不动,你所谓的王上恐怕不日便要人头不保。”
苏璃沫嗤笑出声:“痴人说梦!”
姜德书盯着她的脸,慢悠悠道:“便是我被舍弃了,你也入不了符奚的眼。”
“你胡说!”她捂紧了面巾后退几步,似要躲起来般。
她在墙角哆嗦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瞬间拔了发间的簪子握在手里,竟然是一只伪作簪子的细小匕首,她盯着姜德书狰狞道:“你毁了我苏家前程,也毁了我。”
她走近姜德书,匕首高高扬起,朝她心口下落:“我要杀了你,等你变成死人,便再也没有资格与我挣!”
“啊......”苏璃沫突然惊叫一声向她扑过来,匕首一歪刺进她腋下衣衫里。
姜德书心脏骤停,闭着眼颤抖,未发觉身上疼痛,猛地睁眼看到了苏璃沫身后的周道陵。
他把苏璃沫扯到一边,威胁道:“你敢坏我计划,不用王上来,我第一个便杀了你。”
扬声朝外道:“来人,带舞阳公主上城楼!”说罢拖着苏璃沫往外走。
进来两个女子,一个给她解绑,一个看着她笑:“父亲愚忠,不肯助我入摄政王府,我只能自谋出路,如今昔日对手变阶下囚,你也有今日。”
“哦,对了,要说周道陵和苏璃沫能进京城,就是我放进来,她们一说要捉你,简直与我不谋而合。”她笑得越发猖狂得意,几乎站不住般浑身战栗。
姜德书觉得她眼熟,细看之下才发现是符奚军中王军医之女王倩雪。
她一瞬间觉得狗血又可笑,这世界的人真是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疯狂。
姜德书双手被解开,方才苏璃沫的匕首在插在她腋下处的衣衫上,她下意识夹紧了胳膊将其藏住。
出了囚室往城门上走,周道陵屏退众人,陪她上去。
他不似方才的疾言厉色,看了一眼她,问:“不知道公主可还记得我?”
他一副要与她叙往事的模样,可是她与他实在没有什么交情,便低着头慢慢往台阶上走,心里思忖着等会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无非是用她威胁符奚,逼他让权。若以她性命为要挟,她不知道他们会将符奚逼到何种地步。
她突然想到了那把匕首的用途,若不能善了,她绝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她趁着周道陵往前看,迅速抽了匕首插进发间。
身侧人还在回忆:“我说的不是汝宁城那一次,殿下还记不记得满京盛誉的周侯爷?他们家有一个小郎君,叫周云舫,日日进宫陪太子读书,陛下还曾金口玉言,要将你许配给他。”
他既然这么问,这位周小郎君估计就是他自己了,他说的大概是他与舞阳的前尘往事,她自然不记得。
姜德书一节节往台阶上走,听他继续道:“后来他家里设宴,你不小心拿走了一块玉扳指,陛下看见大发雷霆,将周府满门流放,一家老小被奸人所害,殒命途中。”
“勿吉人收买我父兄不成,便故意将王上指间玉扳指放进周府,陷害我父兄,可是梁皇他听信奸人怂恿,被奸人伪作的证据和对勿吉的仇恨蒙蔽了双眼,他不信我父亲辩驳之言,他刚愎自用,武断愚蠢,是他害了我父兄!”
“我曾经满心期许着要娶你,要做忠臣,此后都变了,我逃了,逃的远远的,为了活下来隐姓埋名,甚至开始投梁皇所好,放弃一切做我最厌恶的故弄玄虚的道人,可我依旧没有机会入宫报仇。”
他突然凄怆一叹,好似要哭了:“可笑我父兄被勿吉人所害,我如今为了给他们报仇,要投靠勿吉人。”
踏上台阶最后一级,姜德书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道:“对不起,此前种种实非我所愿。”
这段书里都没有记载,她只能替舞阳公主说一声抱歉。
周道陵忽然抬手狠狠推了她一把,阴冷地笑道:“道歉没用了,今天你就替你父亲来偿我周家的血债吧,你们姜家人,必须要有一个死在我手里!”
姜德书被他推地踉跄一步,慌忙扶着城墙稳住身体,往下看去。
城门下大军压境,符奚策马于次前排,风萧雪舞,太远了,她看不见他的眼睛。
身后突然一个大力将她拉了回去,她慌乱后退中看到符奚策马动了一下。
完颜兀宗又拎着她的衣襟将她拉回城楼边缘,道:“一个时辰已到,我孙符奚可想好了?”
姜德书被他死死按在城墙上,丝毫挣扎不得。
符奚蓦地拔剑直指城墙方向,嘶吼出声:“你敢动我妻分毫,我要你们全族陪葬。”
完颜兀宗被他语中滔天怒火喝退一步,不自觉转头看了一眼姜德书,又恢复了些自信,道:“你若答应我的要求,我便放了她,不然我就让她与勿吉陪葬!”
天地间默然片刻。
完颜兀宗突然抽刀抵在姜德书脖子上:“我数三声,一......”
“好,我答应你!”符奚的声音是她从没有听到过的惊惶。
完颜兀宗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人,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还是你们汉人了解汉人。”他移开刀刃,松开姜德书让人把她再次绑好。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我们完颜氏竟然出了你这么一个情种。”他啧啧叹了一口气,拿起身旁的地图开始念,“我要整个西疆和扶风郡。”
“好。”
他答应的太过痛快,完颜兀宗愣了一下,兴奋地继续提要求:“我要雍州!”
“好。”
完颜兀宗变本加厉:“我要盛京丰镐,要整个大梁!”
“好!”符奚的声音干脆果决,让他让国退位,他都毫不犹豫,这些都不在他眼中,他只盯着姜德书,语气近乎卑微,“放了她,不准绑着她,你们要什么我都答应。”
完颜兀宗挥手命人给姜德书解绑,拿起起草好的条例递给兵士,兴奋道:“拿去给大梁的摄政王确认,咱们即刻发军丰镐,哈哈哈......”
兵士得了令飞快地跑下楼,城门大开发出沉闷的拖拉声。
姜德书看着符奚,心痛到麻木,他为她退到这一步,根本没有想过以后要如何身处这世间。
她想阻止,想说不要答应,但是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他一心飞扑她而来,烈火又怎么可能会将他逼退。
只要她身死,就不会给符奚拖后腿,勿吉人便没有办法再要挟摆布他。
跳城楼还不够万无一失。
姜德书冲他粲然一笑,蓦地拔出头上的匕首狠狠捅进心口,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自戕,在勿吉人的惊恐中跳下城楼。
她在风雪中翻滚,看到他如疯魔般策马而来:“书书不要!我求你,不要!”
他向自己狂奔而来,身后是万千箭雨砸向天空,又飞向她身后,是一种灭世之下,唯他们二人奔赴对方的壮丽,是仅属于他们的悲惨浪漫。
好不容易得此生相守,又要永久的分离。
符奚跳马飞扑过来,接住她抱在怀里。
姜德书已经闭上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颤抖着捂住她的伤口,哭求:“书书,你坚持住,你等等我,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他抱着她起身,慌忙往回跑:“我去找最好的军医、御医,一定可以救你,你不能丢下我。”
姜德书艰难地睁开眼睛,抬手想要给他拂去脸上的泪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只能放弃。
符奚慌忙抓着她的手往自己面颊上贴。
她呼吸艰难,喘息了许久才开口道:“对不起,我宁愿你痛苦残暴地活着,也不要你卑微为阶下囚。”
呼吸之间心口又溢出大量鲜血,符奚抖着手撕下身上的衣料裹住她的伤口,禁不住泪流满面,制止她:“书书,你别说话了,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沦为阶下囚,不会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姜德书借他力摸了摸他的脸,道:“不要哭,不然我也会难过的,我不愿毁你多年筹谋,万里江山。”
她说的缓慢又艰难,到最后几乎没有力气再说下去,符奚慌乱地摇头,抱着她往回赶:“别说了,别说了,马上到了,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把你救回来。”
姜德书双眼被泪水打湿,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勉强能看清他,轻轻笑着道:“夫君,生辰快乐。没能在你生辰这一日,穿上凤冠霞帔嫁给你,是我此生最遗憾的事。”
“希望我的符奚,我最爱的那个,一生艰辛的郎君,好好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
她慢慢说完,用尽了毕生力气,就再也没有力气了,轻轻阖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作者是个代入狂,代入了我们女鹅和鹅子视角,哭了一下午...
这不是结局哦,宝子们不要着急...
第81章 血脉禁锢
她完全泄了力, 双手彻底垂下去,再没有一丝生气。
符奚蓦地停住,双眼空洞无物, 好像被夺走了灵魂, 只剩一副躯壳。
突然心口剧痛,跪倒在地, 吐出一口鲜血。
周围熙熙攘攘,躁动不停。兵士活捉了勿吉人,勿吉人大骂他不孝尊长,有人来请他定夺如何处置......
他脑袋里嗡鸣着,耳边只有刺耳空鸣声, 什么都听不到, 全世界以一副纷乱又诡异的模样呈现在他眼前。
他只看得到, 那个主动亲近他的小公主,那个与他厮磨情定的小公主, 那个原本前几日就该嫁给他的小公主, 为了他不受掣肘, 以利刃入心间自毁。
如今她心口插了一把匕首, 倒在他怀里,再无声息。
喉中再次泛起腥甜,喉间酸痛, 鲜血喷涌而出, 溅满他前襟。
巨大的悲痛将他淹没, 他痛地干呕,疯了一样唤她:“书书, 书书, 你醒醒, 你看看我,我求你看看我。”
“你不要睡,我求你了,你不能睡......”
“殿下,勿吉人......”有人来请他主事。
“速去军后把军医带来,把扶风郡所有郎中都给我抓来,派人回京叫御医!快去,迟了一刻,我要你的命!”
他抱着姜德书往帐中跑,猩红着眼,嘴角带血,像地狱里的阿傍罗刹,在坠入至暗迷途的边缘,眼中满是混沌和绝望。
兵士吓得跪倒在地,又赶紧爬起来往外跑。
他不管身后的人和事,抱着姜德书入军帐,解开身上厚重的披风裹住她逐渐寒凉的身体。
他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又去扶她心口的匕首,血浸透了她大半个身子,他想□□,又不敢,怕她当场血溅而亡。
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面上无嗔痴无恼怒,也没有他熟悉的狡黠笑容,像睡着了一般。
可她不是睡着了,她随时会走,随时可能断气,无助和悲痛裹挟着他。可他没有办法,纵使他如今城池在握,权势滔天,也救不回她的命。
他忍不住侧过脸,悲鸣痛哭:“我今日所有的犹豫,都是为了做你后盾,救你出来,我根本不在乎这天下权势,我只想救你。”
“我要这天下,本就没有用,我只想要你。”
“书书,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
“殿下,军医到了,扶风郡的所有医者也都在外间候着。”
符奚慌乱起身,将军医拖进去,语气却哽咽如祈求:“救救她。”
军医没见过他如今情形,惶恐又害怕,忙去看榻上人的伤势,伤在肩胛以下心口之上,看刺入程度,十有八九已破心脉。
军医按住伤口试图去拔,发现匕首尾端有倒立横勾刺,不破皮肉无法取出,他忙往她口中塞了一片雪参吊命,起身烧刀。
符奚守着他,亲眼看着她被割肉,深入心间的匕首被取出,血染了他披风上的狐毛,然后利刃一针针刺入皮□□合,留下一条吓人的伤疤。
她最怕疼了,这么痛的手法,她此刻应该哭的,应该摇着他的手向她撒娇喊疼。
可是她没有一点反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军医处理完伤口,跪伏在他脚边,道:“殿下,伤口清理好了,不过公主心脉已破,回天乏术,我只能用雪参吊几日的命。”
符奚目光惊惧,一瞬间瞳孔扩大,冰冷的眸子里是比挖骨剔肉更甚的绝望:“你必须救她,她若......”他不敢说出那个字眼,痛苦地粗喘,“不能救回她,我就杀了你!”
军医了解他的性子,且又是在他盛怒之下,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伏地求饶:“殿下饶命,臣真的没有法子了。”
符奚气地拔剑架在他脖子上,要下手时却停住了。须臾,丢了剑,闷声自言自语:“续命,续命也好。”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疾步走出去,问:“谁的医术最好?”
无人敢应答,他心急如焚,抓起一个人就要砍,刀还未落下,有人站出来:“殿下,小人愿意一试。”
符奚抓到救命稻草般将人拖进去,郎中忙跑过去测姜德书的脉。
他看着她连眉头都没皱过的面容,胸腔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了心,忽然不知道痛了。
书书,你是不是就这样躺着,再也不看我一眼,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郎中强忍着害怕,抖着声音道:“这位姑娘心脉已破,如今只能暂且以雪参续命,至多也就能撑一个月。”
符奚怒极,当即就要砍他:“这不肖你来告诉我!”
郎中抱头惊呼:“殿下饶命,还有救!您听小人说完!”
符奚的剑刃抵在他脖颈停住,森声道:“说!”只要还有一点可能,他都会去试。
“只要有不死药视肉,就能救!”
“《山海经》有载: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琪树、不死树,凤皇、鸾鸟皆戴敲,又有离朱木禾柏树、甘水、圣木曼兑。一曰挺木牙交。这些都是不死神药。”
“虽然有很多神树不实虚构,也无人见过用过。但小人在古医书上见过视肉神药,一说可活死人,肉白骨,还有说可解百毒。殿下可以一试!”
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也是好的。
符奚心跳剧烈,几乎血液倒流,激动地追问:“何处可以取得此药?”
郎中忙回:“昆仑!”他伏地低声继续道,“只是,我怕殿下空走一场,昆仑仙山,亦是地狱之门,凡夫俗子,有去无回。”
符奚深呼吸一口气,伏在床边,在她唇间落下一吻,颔首于她手背,热泪滚落,低声温柔祈求:“书书,你等我,我快去快回,一定带回神药救你。”
说罢赫然起身,看着阶下两人道:“给我妻续命,我会在一个月之内回来,若是你们不能续她一个月的命,我要你们九族陪葬。”
军医和郎中匍匐在地抖着应是。
他回身深看了一眼榻上的姜德书,蓦地大步走出去。
冬日苦寒,深入西北腹地的昆仑山更是百冰千刃,如寒霜地狱。
视肉藏在雪山之中,符奚以剑为杵,扎进冰雪间往上走,手中捧着古书上视肉的形状仔细寻找。
突然冰雪断裂,他滑落下去跪倒于冰层,伏地抽搐一刻,嘴中喷涌出鲜血。
察风扑上去,苦求:“主子,属下求您了,您就歇歇吧,我还有兵士都能去寻药,不必您亲自去。”
符奚挣扎着爬起来,眼角赤红:“我不能停,书书还在等着我。”
他继续攀登,苦寻多日无果,几次差点死在雪地里。
终于在绝望之际,寻到了那一株状如人骨肉的视肉神药。
符奚日夜兼程,片刻不敢停歇,快马奔回扶风郡,终于在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进了城。
他飞扑进曾经住过的郡守府,奔往那个在等他的姑娘身旁,心里又痛又骐骥,忍不住泪流满面。
将踏进后院,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悲鸣:“公主殿下去了!”
他呆立在原地,像是扎根于地面,脑中花白眩晕,快要看不清眼前光景。
侍从跪在他面前,伏地禀:“殿下,公主她断气了。”
他不能停在这里。
他抬脚往前跑,忽然身体倾侧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①。
你将我救回,现在又舍了我。
“不要走,书书,求你......”
符奚从梦中惊醒,口中渗出鲜血,他忽然想起昏迷时所闻,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往外跑,他奔波多日又病重,未到门边便栽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往外跑。
察风跟在他身后,苦求跪地相拦也不能阻她半分。
在他睡中,他的小公主的灵堂已经布置好,她躺在厅正中的棺木中。
符奚忽然发狂,疯魔般扯掉所有白布,扑上去掀了棺盖,他的小公主浑身僵冷,脸色开始发青。
他想碰碰她,又怕感知到她身上的冰凉僵木,最后收了手伏在棺木上哭求:“书书,你为什么不等我,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我就能救回你。”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再快一点的。”
他俯身将她抱出来,回了卧房,将那把随身的利刃抵在心口,以额覆她额,轻轻道:“书书,我们先种魂铃,我用魂引招你魂魄回来,不要怕,这血脉禁锢,我陪你一起受。”
“只要你魂魄还在,我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你醒过来。”
剥皮去骨,以血脉为令,幽幽魂铃,引我妻魂归。
她依旧无声无息,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浑身血脉回流,身体恢复如初,双眼又慢慢阖上,如安睡无异。
魂引不似吊命,只能让她保持不死的状态,却无药可医。
符奚抱着她安抚:“这便够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会尽我毕生之力去寻破解之法。”
他起身走出去,命令:“带勿吉人过来。”
完颜兀宗一身伤痕血污被拖了上来,他身后还有周道陵、苏璃沫和王倩雪三人。
符奚看着他,声音森寒:“魂引招魂魄归,又如何能复活?你若说了我便饶你不死。”
完颜兀宗爬匐到他脚下:“奚儿,玛父不知道,你饶了玛父吧!”
符奚眼中盛满厌恶,抬脚将他踹翻,低头睥睨而下,道:“你好好想想,不知道,就去死。”
完颜兀宗蜷缩着哭求:“奚儿,你是我的血脉,我是你的玛父,我们是血肉至亲,你放过玛父吧,玛父真的不知道。”
符奚闭了闭眼睛,轻轻道:“看来是真的不知道了。”
“多谢你提醒我,这血脉如此脏污,还是不要的好,来人,传令下去,将勿吉人屠尽!”
兵士上来将完颜兀宗拖了下去,他忽然脸色大变,大笑出声:“无解!无解!我告诉你,魂引束缚魂魄,根本就是无解!”
“曾经你的外祖母,那个汉人贱妾也期望用此法救回你母亲,没用的,永远也救不回。”
“魂引不是恩赐,不是能力,是诅咒!哈哈哈是诅咒啊诅咒......”
他被拖了下去,声音逐渐湮灭直至无声无息。
符奚踉跄着退了一步,行尸走肉般回身,慢慢往回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疯狂嗤笑:“原来不止是我,就算重来一遍,你也会和以前一样,你薄情冷性,残暴嗜虐,虽然得尽天下却依旧是这天下最孤寡之人,你会守着那个活死人终老,你永远也无法得到幸福哈哈哈哈哈......”
符奚瞬间抽了身侧兵士手中的剑砍下去,鲜血溅了他一身,苏璃沫只来得及抽搐一下,便断了气。
符奚累地闷哼一声抽刀起身,突然丢开剑,看着眼前的周道陵和王倩雪下最后审判:“五马分尸。”
两人吓地瞬间栽倒在地,连求饶都忘了。
闻殿下已醒,匆忙赶来的王军医惊惧跪下:“臣有罪,臣教女无方。”
符奚累极,再不想管旁的事。
他行步艰难,慢悠悠走进卧房,跪在姜德书身侧,似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脸:“书书,我暂时遇到了一点小困难,真的就一点点困难。但是没关系的,你等我,我肯定能想到办法救你。”
作者有话说:
①引用自诗人李白的古诗作品《秋风词》
下一章就重逢啦
我的眼睛快哭瞎了
第82章 正文完结
帐中人忽然剧烈地震颤, 符奚飞扑过去抱住她,触手冰凉一片。
她的血液开始凝固,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冰冷, 生命在他手中一寸寸消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瞬间将符奚击溃。
他吓地浑身战栗,慌乱抽刀捅进心口, 以额抵她,泣血引她归。
她终于平静下来,唇角浸入殷红。
他还没来得及抽离,一声尖叫便由她额间泄出,钻进他耳内:“回来啊, 回来, 为什么你死了还不回归系统!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符奚突然想起书书过, 她是在舞阳公主死后附身,这个发声的人, 或许能告诉他, 她的来处。
也或许, 可以救她。
他沉声问:“你是谁?”
那声音愣了一下, 半晌没有回应。许久以后,突然开口:“我在救她,只要你不再吊她魂魄, 我就能把她救活。”
拙劣的谎言!
他见过太多次谎言前的沉默, 手段肤浅又一致。
若是真的想要救他的书书, 它方才一定不是那样的语气。它方才说的分明与他背道而驰。他想要留住她,而它想带她走, 去一个他无从得知的地方。
符奚握紧了姜德书的手, 眸色沉下来, 轻轻扯了扯嘴角,道:“我嫉恨谎言,却不讨厌卑劣,你若不说实话,我永远不会放她跟你走。”
那股声音忽然急切道:“原本是不可以说的,为了救宿主,我只能违抗主系统,把事实全部告诉你。”
她停顿片刻,才再次开口:“她是我的宿主,死后来到你所在的世界,只要按要求完成救赎你的任务就可以重生......”
“可是后来你的黑化值反弹,宿主只能重回任务世界......”
“现在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今天是最后期限,如果你不放她魂魄回系统,她会死,我也会死。”
“只要你不要再囚着她,她就可以在原本属于她的世界里重生,她就能活下来,你困着她是在害她,放手吧,让她回家,不然她会恨你的!”
符奚惊在当场,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
怪不得她会无故消失三年,怪不得三年不见,她却与之前无异,身量样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怪不得她说在这里无来处也无归处......
他捏紧了姜德书的手,平复自己的震惊,冷静下来去分析这个所谓系统的话是真是假。
前因有往事为证,大概都是真的,后果只需要一试便知。
他冷笑:“你不诚实,书书与我说过前因后果,她是来救赎我不假,但是不回归系统,她不会死,但你会。”
系统安静片刻,忽然疯狂起来:“不,不是的!她也会死的!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
“对,她不会死,但那又怎样?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你,你留不住她的,为了任务世界和系统的和谐,主系统不会置之不理。就算我带不走它,主系统也会来带走她!”
符奚放心下来,他的小公主于它们而言,也是重要的。她不会死,如今在他身边,是安全的。
他离开她的额头,道:“那便让你的主系统来找我。”
在他离开前,那股绝望的尖利声再次响起,又瞬间堙灭。
符奚守在姜德书身边,一寸寸去看她的眉眼,他听完这一切,震惊有余,心疼更甚。
原来她一开始就是奔他而来,她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也是为了他。
可是他当初多么荒唐不好相处,次次引她入危险之境,她独自在这世界里,还要被迫接近他,该有多害怕。
主系统来的很快,姜德书将震颤一下,符奚便低头将额头抵上去。
耳边传来空旷的人声:“你好,符奚。”
“姜德书受你的血供养,与这个世界连接的太紧密,若你不舍弃她,我就无法带走她。任务完成已久,放了她吧,她该回来了。”
符奚忽然伸手紧紧抱住姜德书,慌乱地问:“你会带她去何处?”
主系统道:“方才与你交涉的是负责姜德书任务的分系统,它因工作失误导致任务没有正常走完,姜德书也无法重生,所以如今只能跟我回系统。”
符奚理顺了其中缘由,道:“让我放了她也可以,你必须送她回家。”
主系统拒绝:“不行,她在现实世界已经没有躯体,也没有特定环境和家人,她回不去......”
“送她回家!”符奚沉声坚持,“你若不送她回家,我不会放她走。”
为了不破坏任务世界和系统的稳定,主系统沉默了片刻,答应了:“好。”
符奚捧着姜德书的脸,爱恋地在她唇上亲了亲,道:“方才那个分系统,欺负我的书书,你要罚它。”
主系统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分系统违反规定已经被我绞杀。”
符奚笑了笑,问:“若我想去她的世界呢?”
主系统愣了一下,道:“你们隔着一本书,隔着无法跨越的虚妄与现实。你若是想要去现实,要受三世虚妄与现实交叠的苦难,一步步踏进现实,这过程之于你,犹如地狱人间。”
符奚面上满是惊喜:“我愿意去受这苦难!”
主系统再次提醒:“曾经也有人提出过,但从没有人能坚持下来。你会在现在这个世界先死去才能进入别的世界,而且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在中途放弃,就会被系统覆灭,便是连现在的世界也回不来了,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符奚嘴角噙着笑,他渴望这份苦难不亚于渴望重生,这是他和他的小公主重逢的唯一方法,他道:“我确定,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以本来面貌去见她。基于此,你可以随便加码。”
“好,我答应你,放姜德书回来吧。”
符奚起身松开她,如沉迷般贪恋她的眉眼,问:“她就在这里,我如何放了她?”
“她受你血供养,你必须亲手杀了她,才能斩断你们此生的牵扯。”
符奚闭了闭眼,他心口起伏,像是痛哭前的哀恸。
须臾又艰难睁开,伸手将她抱起来,她贴在他心口趴着,受他托着才能以一种依附他的姿势站稳。
他抽了剑抵在她身后,下颚抵着她的发顶,眸色赤红,像染了血。低眸寻到她的眼睛,静静看着她,蓦地用剑穿透她,再奋力抵进,穿透自己。
怀中人无声无息,依旧乖巧地依在他怀里。
他抽搐了一下,口中涌出大片鲜血,只能死死握紧那把剑稳住身形。
符奚低头亲了亲她发顶,热泪落进她发间,轻轻呢喃:“书书,你等我。”
以你血,戮我身。
便有千万世,我的魂魄也只能由你超度。
若历经苦难是为了奔向你,我甘之如饴。
——
符奚日日以魂引入梦,吊她魂魄不散。
他命四海之士去勿吉故土、去天下间寻找魂引的破解之法,却一次次落空而归。
他不甘心,自去寻觅半载,依旧无解。
姜德书不能动不能言,感知也弱,却清楚地记得那一日。
那日天气大概很好,因为身上温暖和煦,可是她的郎君带着一身绝望寒霜跪在她手边哭了一夜。
他以额抵她,哭着道歉:“书书,对不起,我大概永远也无法救回你了。”
额间那份极尽哀恸的战栗让她神魂动荡,痛不欲生。
她想醒过来,拼尽全力挣扎、摆脱,可是她冲不破这躯体的阻碍,半分回应也不能,甚至不能与他一起,痛哭一场。
没有什么比观挚爱日日受罪煎熬,却不能替他分毫更痛苦。
姜德书缩在房间里,拿了一把水果刀抵在心口慢慢刺下去,皮肉被刺破的疼痛不能让她清醒,只会让她更清楚地回忆起符奚日日以心头血引她魂归的样子。
那该是多么绝望的痛苦。
他说:“我能供养你几日,便几日,等无法继续留你时,我们就一起魂归大地。“
他还说:“我的书书日日以我血供养,与我血脉相融,来世我一定能寻到你。”
她把刀刃更抵进几分,感觉到心口温热一片,是她的血流了出来。
门外突然传来剧烈急促的敲门声:“书书,书书,你开开门,你千万不要做傻事,爸爸妈妈很担心你,你开开门看看爸爸妈妈好不好?”
她突然清醒,收了刀扔在一旁,对门外轻轻道:“我没事,我想自己静静。”
“书书,你不要关着自己,你出来看看妈妈.......”妈妈被爸爸劝了回去,门外的哭求声渐远。
她实在没力气起身,好似所有力气都在方才的自戕中用尽了,慢慢躺了回去,拉过被子蒙住自己。
不知是符奚的身体日渐衰败,不能继续供养她,还是她魂魄越来越弱,后来她的意识逐渐混沌,在那个世界的最后时光,她甚至记不起。
突然有一日,她彻底清醒过来。
主系统告诉她,分系统因为工作失误致使她无法重生,已被绞杀。任务成功后作为弥补,主系统会助她重生,但是前世之躯牵扯太多只能让她以舞阳的身体重生,但是会以舞阳的形象替代她,恢复她父母的记忆。
但这都不重要了。
她哭着问系统:“符奚呢?他怎么样了?”
系统依旧是冰冷的机械音:“任务世界已灭,男主已死,希望宿主早日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她的世界在此刻崩塌。
符奚死了,她无法活下去,她活着的每一日都在痛苦地受难,他们的过往在慢慢将她凌迟。
她不是个孝顺的女儿,她曾经为了重生拼命做任务,如今终于重生了,却多次自戕,引父母伤心。
医生说,她有臆想症,有严重的抑郁症,建议入院治疗。
那些他们真实存在过的过往,他们相爱的证据,就因为换了个世界,他竟然不应该被自己记起。
这里的所有人都告诉她,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都是假的。
后来,她甚至不愿意去听这个世界的任何声音,不愿意去看这个世界的种种,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他们已经隔世,永远都不能再见。
她只有锁着自己,沉溺于回忆里,才能不受分毫影响,去怀念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以药物做引,她能记得更清楚,几乎像是身临其境。
想到此处,她伸手摸索出床下藏着的瓶子,全数倒进掌心里,急促地往嘴里塞,生生咽了下去,在意识消失前的朦胧中,笑着道:“符奚,我来了。”
幼帝不能掌事,朝奏都是送到摄政王府中处理。
符奚在破解无望后,便颓在府中守着她,他有时会给她读这些奏折,陪她说话解闷。
“先帝时老道之风盛行,天下人无不奉承赞应,现在却几乎日日都能收到贬斥他们的奏折,书书,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他忽然想起来似的,声音故意拔高了一点儿,激动道:“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他们说的血祭都是骗我的。”
“这群故弄玄虚的道人,真是可恶!还不如我这恶心的魂铃真实,我要好好惩治他们,禁了他们说话的机会。”
他换了一本,又问:“旧相年老辞归,请为汝宁城的新郡守,上奏说要奉行节俭,请住先帝逆臣苏东旭的宅子居住,只略修葺便可。书书,你说我应该准奏吗?”
他小声的嗯了一声,好似在自言自语,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你说过,想要与我一起回汝宁城看看,你一定是想与我故地重游,那我可不能答应他。”
空气中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伏在她耳边,献宝似的小声道:“听说宫里来了一位新御厨,牛乳糕做的极好,你最爱吃这个,明日我进宫拿些回来给你尝尝,要是你说不好,我就将他赶出宫去,可好?”
......
一天又过去了,他笑着道:“我的书书辛苦了,又陪我处理了一天的政务。”
他低头把脸埋在她手背上,热泪滚过,烫的她手疼,然后她听见一声低沉哽咽:“又陪我度过了这如地狱般的一天。”
他扶着她的手来到他心口,不知是喜还是怕,声音抖着:“就快要结束了。”
温热的黏腻氤氲在她掌心,又灌进她袖口,触肤滚烫。
......
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她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后来的后来是如何,她记不真切了。
......
心底陡然间蔓延出无尽绝望,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忽然脚下一沉,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耳边传来尖利的哭叫声,是妈妈的声音。
她听得清清楚楚,却睁不开眼睛,她意识到自己又在梦魇了,艰难的抽动手指,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书书,你起来看看爸爸妈妈好不好,你不能不要爸爸妈妈,为了我们,你要坚持住......”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逐渐放弃挣扎。
爸爸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有了他,我无法独活。
他总是不遗余力的爱我,而我总是负他。
符奚这个偏执的疯子,他不能没有我,他一定在等我,我要去寻他了。
耳边传来医生慌忙指挥的声音,随后起搏器压上她的胸口,她浑身振颤着,越来越无力。
直到心电图仪发出刺耳的嘀鸣声,父母绝望的嘶吼声响起。
“书书!”
“书书!”
她力气散尽,再次陷入黑暗。
......
“书书。”
这声音已经融进她骨血,顷刻便让她落下泪来。
姜德书努力睁开眼睛,窗外的光射进病房里,有点刺眼,她又闭了闭眼睛才勉强适应。
门边站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他还穿着旧时的那身衣裳,黑沉沉的。
隐忍的阴沉的偏执的绝望深刻的,都很衬他。
他冲着她笑,满身疲惫,又满身欣喜,轻轻道。
“我的小公主,我来寻你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番外哦,大家想看什么样的番外哇?我会尽量满足的~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