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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驸马是我的朝堂宿敌

  作者:面包切片吃

  文案

  陆明远第一次见到秦昭的时候,她在牡丹丛里比那牡丹还要耀眼三分,那时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令他难以忘怀。

  再见,她是朝堂之上坐朝听政的长公主,他是保皇派的头牌人物,朝堂之下的太傅。

  二人朝堂之上意见不合,朝堂之下针锋相对。

  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皇帝下旨,赐婚!

  “今,长公主天骄国色、温婉贤良,太傅博识多渊、谦谦有礼,实乃佳人,即日成婚!”

  世人惊!

  秦昭:本宫这就削发为尼,永不入朝堂。

  陆明远:微臣这就剃发为僧,永不踏都城。

  皇帝:缓缓打出一个“?”

  ——

  【男主视角】

  陆明远一生都在走错路,他的双手从来都不干净。

  活着的最大的信念就是要报仇!

  入朝堂,为了借助皇权官职达到他的目标,却不成想遇到了极其难缠的女子。

  她聪慧而又仁义,是大秦的明珠,更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利用、杀戮,他在泥潭之中,又怎么能够亲手毁了她。

  “我是身在泥潭的污秽,脏得连光都不肯眷顾,又怎么能碰殿下呢。”

  “臣倾慕殿下,但也只会倾慕殿下,断不敢再上前一步。”

  ——

  【小剧场1】

  日前,江南来信。

  “陛下亲启,近日江南天气不错,微臣以为适合娶亲。——陆明远”

  皇帝:呸,和尚还想娶亲,想得美。

  “陛下亲启,近日江南风光无限,本宫以为适合迎亲。——秦昭”

  皇帝:呸,尼姑还想成亲,想得美。

  末了,他又拿起两封信反复对比,这白色的纸越看越红是怎么回事!

  倘若万事太平,我愿站你身后,为你扫去眉间雪。

  倘若兵临城下,我愿披甲上马,与你共赌天下安!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昭,陆明远 ┃ 配角:群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清冷公主俏太傅

  立意:共同建设美丽大国

第1章 . 朝堂纷争 殿内金漆玉龙的宝座之上坐着……

  殿内金漆玉龙的宝座之上坐着尊贵却还尚带少年气的皇帝。

  与历代皇帝不同的是,在王座侧方,琉璃珠帘内,身着四爪龙袍,神色清冷的少女正襟危坐,睥睨着大殿之内的众臣。

  “启禀陛下,齐王欲图谋反,已被拿下,等候陛下发落。”

  说话之人是三朝大臣,也是当今丞相宋岸钰,一把老骨头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因为她长公主秦昭垂帘听政,生生在这朝堂熬了又三年。

  想来她的面子倒也大。

  一旁的太监一挥拂尘,尖着嗓子喊道:“押罪人秦杨上殿——”

  两名身着甲胄的士兵,拖着浑身鞭痕,双胛骨尚被铁链箍着的秦杨上前,在白玉砖上留下来一道鲜红的血痕。

  朝堂下人心惶惶,无人敢只言片语,唯有三个人面色如常,各自在心中谋算着。

  自从开国以来,就没有押送罪犯入殿堂之说,更不用提让血污侵染这神圣的大殿了。

  杀一儆百,不知道这儆的是大臣还是她,或者两者皆有。

  秦昭倒想看看,她这好弟弟和跪着的宋岸钰在没有她的插手之下到底会上演一场什么戏。

  秦牧眼神中的狠毒一闪而过,稍加思索,而后开口:“宋丞相,按照《大秦律法》该当如何?”

  “回禀陛下,按照我朝律法,谋逆之人当该剥皮、挖心,以首示众。”宋岸钰跪的更甚,一字一句却是不卑不亢。

  哪怕是将死之人听到如此刑法也不堪其重,秦杨颤颤抬起头,声音悲切:“皇帝陛下明察,臣一片衷心可鉴,臣是冤枉的……”

  龙椅上秦牧玩味地看着他的哥哥,重复他的话:“冤枉?”

  他可记得当初他继位时,秦杨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得可怕,用力拍向龙椅,声音沾染了怒意:“你是在说朕昏庸吗?”

  朝下众臣心里也不由一沉,旁人不清楚也就算了,他们这种混迹朝堂许多年的老狐狸怎会不清楚背后的事情。

  先皇逝去后传位于最小的秦牧,下召由秦昭辅佐帝王,垂帘听政,至于齐王和威王为了给皇帝铺路,不久就被派到江南和边境去了。

  莫要说叛乱,新皇仅仅上位三年,他们人生地不熟,只怕有心也无力。

  这场叛乱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连个兵甲的光都没看到,更别提在江南逛花窑突然被擒拿的齐王了。

  一场拨乱反正背后不过是皇室的明争暗斗罢了,只是这次的斗争是这位刚刚上位心思难测的新皇,还是这位垂帘听政手段狠辣的长公主,就很难说了。

  只是沉默半晌,众人便觉得仿佛过了好久,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如同烧锅上的蚂蚁,总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秦牧装作怒不可遏的样子,转头看向珠帘内的人儿:“皇姐觉得呢?”

  秦昭这才抬眼,算算这场闹剧倒是也上演月余了,属实耽误了不少功夫,如今也该落幕了。

  “全听陛下安排。”她声音平静如水,态度也清晰可见,全然不想参与此事,任由皇帝安排。

  她这弟弟远不是三年前那个躲在她背后瑟瑟发抖的小孩,也或许三年前她就没看透他。

  秦牧不经意间扬起嘴角,抬手一挥,王者的霸气在此刻毕露:“传朕旨意,齐王欲图谋逆,斩杀全府,处齐王以极刑!”

  “至于朝堂其他同伙,一律死刑,当场处置!”

  话音刚落,皇帝亲兵便从殿外冲进来,精准无误地站在几个大臣身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手起刀落,鲜血四溅,压抑的低声尖叫四起。

  一朝之间,朝堂政变,亦是大秦改天换地之日。

  秦昭手指微颤,这些被屠的大臣与秦杨有无关系她不清楚,但是这些大臣大多都是这些年支持她坐朝听政的人。

  如此一闹,既从根处斩尽齐王,又威慑了边疆的威王,削弱了她的势力,一石三鸟的计谋也得有狠心理智的人去做。

  这一切放在秦牧身上竟是陌生又合适。

  尽管她现在心中复杂,表面仍然不动声色,秦牧虽当朝杀大臣,也说明了并不想祸及他人,如今不说,恐怕也是再等一个时机。

  “马上就是皇帝选秀大赦天下的日子,如今杀伐已够,便免了其他族人吧。”

  她适时开口,秦牧也在等她说这句话,因为事情完全按照他的预料发展,心情不由愉快起来,连声音也带着轻快:“既然皇姐发话了,就免了其他人的死罪,贬为庶民,流落南疆!”

  说这话时就好像在和大臣探讨吃什么一般,丝毫不带着刚杀完人的沉重之色。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震齐天!

  众臣皆跪,若说三年前他们跪的不过是皇家血脉,那此刻他们跪的一定是秦牧。

  今日是齐王,明日便是威王,何时才会轮到自己呢?

  秦昭单手撑着脑袋看着愈渐陌生的皇弟,她作为皇室最大的孩子,自小便跟着垂帘听政的太后学着处理各种事物。

  以至于她早早就接触到了朝堂,当初父皇走时,许她垂帘听政,她就想到早晚有一天自己也会同齐王一样的命运。

  可是看着面露恐惧的秦牧、汹涌暗动的朝堂和大秦万万百姓,她咬牙接下了圣旨,从十六岁进入朝堂到如今也算是把她的好弟弟养大了。

  眼神中晃过不易察觉的落寞,她抬手,身边的花兰立刻走上前去扶住。

  是时候准备退出了。

  红木梨雕,玉石金砖,大秦的牡丹素来开的好,她喜欢。

  牡丹娇贵,不肯与其他花同生,秦牧便让人把皇宫其他花全铲了,只种上牡丹,看久了好像就没那么喜欢了。

  秦昭看得走了神,没注意到从远处徐徐而来的人。

  “微臣拜见长公主。”

  清润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抬眼看去,一身紫袍加身,衣服上绣有鱼纹,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才有的装扮。

  凡是在皇宫内走动的,不要说是人,就算是哪个角落里的猫她都记得,可这人她属实眼生得很。

  “你是何人?”秦昭微微歪头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陆明远抬头,眼眸弯弯,唇红齿白,好似一只狐狸。

  “微臣乃陛下钦点太傅,初入宫中,长公主殿下不识得也是正常。”

  连太傅都换掉了吗?

  也是,他的太傅就是她当初的太傅,若是想彻底摆脱她,身边之人怎能是她的人。

  “先前的太傅呢?”

  “自然是好生招待,告老还乡。”陆明远恭恭敬敬地回答,却没有行君臣之礼。

  眼前的少女身子单薄,穿着并不合身的宫袍,即便是雍容华贵的金钗配饰和浓厚的妆容也难掩她原本清丽的面容。

  要不是这些年她坐立朝堂,或许之前民间以她为原型的“青莲仙子”更适合她。

  按照秦昭如今坐朝听政的地位,哪怕是对她行皇帝之礼也是情理之中的,可陆明远显然是把她当成后宫公主来看待。

  其他人倒也无所谓,花兰看的一清二楚,正欲上前提醒,被秦昭拦下。

  朝堂上看她不顺眼的多了,就拿丞相宋岸钰来说,巴不得把她嫁人送入闺阁,永不踏朝堂。

  一个两个她倒也有心对付,多了她反而也无力废口舌,只要她还在一日,这些人便会讨厌她一日。

  她轻轻颔首,算是知道了,端着身子正欲离开。

  “殿下何不下江南,游舟划船安度此生?”

  身后的声音徐徐而来,如同这清风一般沁人心脾,话语的内容也是令人心之向往的。

  “天下不安,岂有秦昭安身之处。”只是可惜,她是大秦的长公主,不是慕下江南的织布女。

  在她走后,陆明远的神情一下子变了,嘴角的笑意全然不见。

  他们陆家是先皇留下来专门制衡秦昭的工具,原本以为不用他们出手,秦昭便会自己退到后宫,没想到三年下来,她反而屡出奇政,造就大秦盛世,在朝堂上扎的根也越来越深,如今想彻底清除都要花费不少功夫。

  看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刚刚的话语犹在耳畔,若不是立场不同,陆明远当真会臣服于这位长公主。

  天下女子有谋略肯忍耐的不在少数,可是真正敢于面对天下朝臣和皇家威严的只有秦昭一人了吧。

  回到宫中的秦昭躺在软榻上,花兰轻轻为她揉着额头,每次上朝之后她都会疲惫的头疼。

  “裴家那边情况如何?”

  裴家裴清浅与她算是挚交,也真是因为这样,她垂帘听政时,裴家顶着逆天下之大不韪的名声站到她这边,为她撑腰,使她顺利登朝。

  自从上个月,她发现秦牧对齐王动手的同时也把眼线安插到了裴家,别人她倒也能猜个一两分,可裴清浅怎么说也是陪她和他长大的,秦牧当真要下手吗?

  “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秦昭忍不住叹气,推开花兰的手,眼中尽是疲惫之色。

  花兰自小和秦昭一同长大,她的心思她也能知晓半分,看着秦昭日渐变少的笑容和总是皱起的眉头,心中也是难受。

  “公主无需担忧,奴婢相信陛下不会不顾年少情谊的。”

  年少情谊?

  于秦昭和秦牧来说是年少情谊,可对于大秦皇帝和垂帘听政的长公主来说,只能是朝堂争斗的棋子。

第2章 . 朝堂宿敌 宫墙白柳,微雨霭芳原,春鸠……

  宫墙白柳,微雨霭芳原,春鸠鸣四处。

  距离上次朝堂政变已过月余,近来少有的安静闲适,反倒让秦昭有些不安。

  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朝堂上再见多了许多眼生的面孔,秦牧还是事事都要与她商议,但是这种商议变得越来越没有必要。

  比如现在正在讨论的江南税收事宜。

  “如今齐王已死,江南位于鱼米之乡的大地,无人坐镇,税务纷杂难辨,如此下去,只怕有碍国政。”都察院左御史冯旭徐徐道来。

  “江南税收向来是五洲四地里最高的,此地派别过于杂乱,又离得京城太远,无人坐镇便敢这般放肆!”秦牧不满地怒喝,自从大秦开国以来,唯独江南一地不把京城放在眼里,自认为已经足够宽容他们了,没想到近年来放肆更甚,竟敢在税务上作假。

  “即日起,传朕旨意,朝廷官员若是有可以治理江南者,封从一品官员,赏黄金百两。”突然想到什么,秦牧转过头,“皇姐觉得呢?”

  江南六派错综复杂,地势崎岖,远离京城,偏偏处于经贸要道,大秦近一半的国库收入来自这里,于是造就了这里桀骜的脾气。

  要是有一个稳当有能力的官员去治理,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这样的苦差事,纵观朝野,也难找出人来。

  “陛下圣明。“她顿首,权当是同意了他的做法。

  秦牧如今治理起朝政来越来越得心应手,往日都是她决定与他商量,如今倒反过来了。

  “启禀陛下,微臣有书要奏。”

  秦昭不看也知道,又是那个新太傅陆明远,自从他入朝以来,提出的许多观点都与她往常治理所悖。

  虽然看起来字字如杠,但是细想起来却又是另辟蹊径,甚至比她的还要完善一些。

  秦牧不语,示意他继续。

  陆明远意味深长地朝秦昭看了一眼,而后把朱砂帽摘下,放到地上,众臣心惊,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朝堂之上摘朱砂帽,这可不是丢官职那么简单,这是要以命谏言啊!

  刚刚经历过生死局的官员显然是没有承受能力再来一遍了,纷纷靠近同僚寻求安慰。

  就连秦昭也被他吸引了,这又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臣妄言,愿以死谢罪。”磕了一个头,而后从怀中拿出一卷卷轴,展开,字字珠玑,“大秦立国,文武智勇,天灵地杰,有开明正主,亲子爱民,倍受拥护,上有祖宗庇佑,下有子孙满堂,凡天佑大秦,必万寿无疆!今乃后宫专权,公主当政,百年唯有之,皇室有所蒙,望长公主殿下归权天命,遂上书《论僭越》!”

  陆明远每说一字,在场的人心便沉一分,腿便颤一下,待他说完,众臣早已跪下,头低的恨不得扎进白玉砖里去。

  秦牧也听得一愣一愣,随后挑眉,父皇给他选的这个人倒是胆大得很。

  “大胆!”秦牧佯装震怒,气得四处寻找东西,忽然夺过旁边郭培的拂尘,一下子朝陆明远扔了过去,可惜没砸中那狐狸。

  秦昭直惋惜,要是给她,她一定能砸中。

  “长公主岂是尔等可以随意议论的!来人,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且慢。”秦昭幽幽的声音终于传出,秦牧好奇地偏头看去,他也想知道他这向来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的皇姐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秦昭什么心情?她没有什么感觉,除了有点想揍陆明远一顿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了。

  毕竟上一次能让她有这种感觉的还是老丞相宋岸钰。

  “陆家少年,勇气可嘉,敢于谏言,赏。”

  底下众人皆懵,这都要给赏赐?

  陆明远似乎早有预料,顺着叩拜下去:“微臣多谢公主赏赐。”

  “陆明远,你觉得本宫治理朝政可有过不清明?”

  “公主有勇有谋,思虑周全,并无不妥。”

  “那是本宫碍着你的眼了?”

  “公主国色天香,如蛟珠般冉冉生辉,只有微臣不配看,岂有公主碍眼。”

  “哦?”秦昭嗤笑,合着好的坏的都让你说了,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那我为何要退?”

  “公主本是女儿家,不适合朝政,且一国不能二君,还望公主体谅。”

  这般圆滑的话,可以说是两边都不得罪,甚至还有点委屈为国献身的意味,她要是杀便是她昏庸,她要是留,便代表她默许了他的话。

  奈何她本来就要退居后宫了,即使没有他今天这番话,她也会离开,不过她今日叛逆之心突然上来,就要气一气这帮老顽固。

  “太傅怕是多心了,先前有周太后辅佐先帝不曾有议,今我秦昭辅佐便是大逆不道,各位岂不是偏心?还是说要将周太后一起骂了,不敬祖宗?”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惊变,当初他们不敢过于阻拦秦昭听政就是因为有周太后的先例,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提起,不成想今日她自己提起,那还了得。

  “殿下慎言!”宋岸钰第一个站出来,议论秦昭最多是赔进自己去,可议论祖宗,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荒唐!太过荒唐!”秦牧正看着一唱一和的大戏,秦昭突然剑走偏锋倒也是让他意想不到,及时出来阻拦,“以后此事不准再提,谁若再提,朕要了他的脑袋!”

  而后恶狠狠剜了一眼尚跪在地上的陆明远。

  一大早专讨不痛快!

  下了早朝,秦昭看着迎面而来的陆明远,倒是冤家路窄。

  “拜见长公主。”

  “使不得,太傅这样正直无私的人怎能拜我这大逆不道之人。”

  “臣惶恐,公主这样心胸宽广的人怎会受不起我这愚笨一拜。”

  花兰在身后狠狠咽了一口口水,这火药味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闻到。

  秦牧站在宫殿的另一边,从暗处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笑道:“朕觉得皇姐是时候成家了。”

  “陛下圣明!”宋岸钰赞同的不能更赞同,他早觉得秦昭该在闺阁而非朝堂。

  “朕瞧着陆明远不错。”

  “臣附……啊?”

  谁?陆明远?他咋了?

  “恕臣愚昧,臣不太懂陛下的意思。”宋岸钰颤颤巍巍地说道。

  他没听错吧,陆明远和秦昭?

  天下大乱不成!

  秦牧睨了一眼他,冷哼一声:“怨不得皇姐说你一把老骨头了,丞相当真该告老还乡了。”

  什么?秦昭这个臭丫头敢在背后这样说他!

  宋岸钰撑着一把身子骨快步追上年轻的君主:“陛下,老臣不同意这门婚事!”

  熙熙攘攘的皇宫内,唯有圣安宫静谧如斯。

  当朝王太后在先皇走后,便自行禁足圣安宫,天天吃斋念佛,为大秦祈祷。

  秦昭让花兰在殿外候着,抬步踏进了圣安宫,穿过一片通天的竹林,方见伺候太后的阿筝。

  “长公主!”阿筝见来人是秦昭,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连行礼都是到跟前才想起来的。

  秦昭自然不在意这些,阿筝是王太后侍女的女儿,王太后终身不孕,只过继秦牧一个孩子,还同她不亲近,阿筝倒是合眼缘,见她第一眼就笑个没完没了,索性就留下来陪她在深宫中作伴。

  “阿筝。”秦昭也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她与这深宫里的人不同,身上好像有光一般,总是一股子快活劲儿,“太后娘娘现在何处?”

  话音刚落,正室的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素衣淡妆的妇人,尽管只是一袭青衣素锦,但丝毫不掩华贵之气。

  “秦昭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阿昭来了,快进来吧,倒是许久未见,你如今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秦昭随太后坐下,王太后喜静,宫内不曾有香薰,秦牧表面功夫向来做的够好,每年新进的茶水都会孝顺王太后,可是如今看杯子里也还是普通的泉水。

  “想着我幼时时会的第一首词还是娘娘教的,那时娘娘同我说,要是我会背了,就答应我一件事。”秦昭看向桌子上尚未写完的作品不动声色道。

  “是啊,当时那群孩子里就你最鬼机灵,别的孩子背完就说要什么要什么,你呢,说什么再要三个愿望。”想到以前的时光,王太后眼角处也带着些许笑意,看秦昭的眼神更加柔和。

  秦昭走到木桌旁,展纸点墨,抬笔写下记忆中的诗词,而后抬起来,像儿时一般走到王太后身前:“娘娘,你看看阿昭写得如何?”

  这一刻,王太后有些恍惚,过去的与现在的秦昭重合又分离,不由苦笑:“阿昭长大了,字也好看了,当初既然答应你了三个愿望,如今提,我也会尽力而为。”

  秦昭心中酸涩,比起他人,她最不愿利用的便是面前这人,她知晓王太后向来心软,这些年不曾来打扰她,可现在确实有不得已的事情。

  她举着手中的诗词赫然跪下,竹间清风吹过,叶子窸窸窣窣地响起,惊走了栖息的鸟儿,也带走了圣安宫的静谧。

  “儿臣祈求太后娘娘收裴家裴清浅入圣安宫。”

  许久没有回应,头顶传来一阵叹息声,手中的诗词被拿走,王太后细细摸挲着诗词。

  “阿昭,自古帝王之心最难测,你又是何苦。”

  秦昭微微一笑,她又怎能不知道,只可惜一朝入局,除非亲眼看到结局,不然即使万劫不复,她也绝不甘心。

  况且裴清浅与她自幼一起长大,她怎能亲眼看着她受到伤害,把她召入宫,与王太后作伴,就算秦牧有再多能耐也不可能闯到圣安宫杀人。

  “儿臣谢过太后娘娘。”重重磕了一个头之后,秦昭才离开。

  看着她孤寂的背影,王太后忍不住泛起一阵阵心酸,站得越高越是孤独,秦昭一介女流,又是何苦?

  “娘娘,长公主来可是有什么事?”

  阿筝好奇地看着王太后手中的诗词,一字一句地念道:“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娘娘,这是何意?”

  “这是再也回不去的意思。”王太后慈爱地揉了揉阿筝的头,“阿筝,过些天要来一位裴姐姐同你作伴,可不要顽皮的吓到人家。”

  说罢,把手中的纸扔到了窗外,随风一直飘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就如同秦昭一样,再也看不到了。

第3章 . 赐婚 “皇宫一切吃穿用度应当一视同仁……

  “皇宫一切吃穿用度应当一视同仁,实行减裁制度。”

  “微臣以为,减裁制度固然有实行的必要,可也要分为三六九等,况且。”陆明远撇了一眼高位的秦昭,看似漫不经心道,“殿下可曾吃过粗糠,穿过粗布,经过人间苦?”

  “太傅这是在质疑本宫的决心?”

  “微臣惶恐。”

  秦牧无奈扶额,又来了。

  不管多大多小的事情,只要他们两个争论起来,本来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开完的早会,生生要拉扯两个时辰,最后还会以不欢而散结尾。

  下了早朝,今日天气正好,阳光明媚,牡丹花开得正盛,撤了御轿,秦昭抬步去往御花园。

  彼时御花园中正有两个宫女打扮似的人在扑蝴蝶,两个人闹得正欢,没注意到转角处的秦昭。

  待到发现时已经晚了,其中穿蓝衣服的女孩直接扑了秦昭一个满怀。

  “大胆!”花兰立刻上前扶住秦昭,指着两个女子怒喝。

  离得近了秦昭才发现,穿蓝衣服的女孩身上穿的并非是宫女的衣服,而是比较朴素的锦服,这般年纪,估摸着是秦牧后宫某个妃子。

  果觅这才反应过来,身穿四爪龙袍,这是长公主!

  她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妾身无意冲撞长公主,妾身罪该万死,求殿下恕罪!”

  秦昭本就无大碍,上前正欲扶起那女子,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袖,那女子就吓的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她愣住,她长的有那么吓人吗?

  “你起来吧。”

  果觅就像是看到生路一般,被身边的婢女扶起,可腿依旧软的打颤。

  “你是哪个宫里的?”

  “妾身居住在芙蓉殿。”

  “你刚刚在干什么?”

  “扑,扑蝴蝶。”

  秦昭犹豫了片刻,才试探性地开口:“可否,带我一个?”

  扑通!她刚说完,眼前的小人儿又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发抖。

  花兰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快走吧,别坏了长公主的兴致!”

  果觅眼泪都出来了,感激地看了一眼花兰,连滚带爬地就走了。

  人人都说这长公主尖酸刻薄,心狠手辣,今日一见,她倒觉得长公主还爱刁难人!

  秦昭疑惑地看着远去的人,难道她刚刚说的太过直白,吓到她了?

  突然爆发出的嘲笑声吸引了她的目光,顺着声音寻去,那假山后竟走出一个她最讨厌的家伙。

  陆明远本来只是想抄个近道去和陛下商议江南事宜,没想到恰好撞见如此好笑之事。

  “没想到我们堂堂大秦长公主竟也喜欢扑蝴蝶这种幼稚的事情,微臣还以为像长公主这般尊贵之人只瞧得上四书五经。”

  秦昭听得出他明里暗里戳她脊梁骨,一想到刚刚那一幕被他撞见就觉得晦气至极。

  “太傅不也是念书颇多,怎么对女子了解如此浅薄?”她不甘示弱,端着架子回怼道。

  此时一只蓝蝴蝶恰好翩然而至,停留在秦昭手边的白牡丹花上,宛如梦境一般的美好画面。

  “国色鲜明舒嫩脸,仙冠重叠剪红云。”秦昭喃喃。

  微风吹过,撩起她耳畔的发丝,光影之下,她的眸子如此清亮,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陆明远上前一步,拂过那朵牡丹:“可是我不喜欢牡丹。”

  “那太傅喜欢什么?”秦昭抬头才发现她和陆明远仅仅有一拳之隔,头一次离他这么近。

  陆明远看着她,眼神中是秦昭从未见过的深邃。

  “微臣喜欢江南的白茶花。”

  “公主呢,公主可喜欢牡丹?”

  不知怎的,秦昭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狼狈地别过头,措退两步。

  她喜欢什么关他何事!

  “微臣僭越,还望殿下恕罪。”

  秦昭用力地挥了一下袖子,她怎么不觉得他有什么愧疚之心。

  “江南六派近日愈渐猖狂,上蒙骗官家,下欺压百姓,诺大朝堂也找不出一个官员来压制。”

  陆明远突然开口,江南对于大秦委实特殊,既不能连根拔起,恐失国力,又不能加以重任,害怕有朝一日颠覆都城。

  六派在江南就如同土皇帝般无法无天,朝堂之上人人都想保住自己的朱砂帽,谁又会因为一个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冒险呢?

  秦昭心里清楚,面上仍然冷冷清清:“太傅这是有什么好办法?”

  陆明远确实有,他躬身:“微臣以为,治理江南,长公主最为合适。”

  于私,他是想让秦昭离开朝堂,好完成任务,辅佐新皇。

  于公,秦昭有能力有手段有谋略,比起其他官员,更能胜任此事,这也是他今日打算同陛下商议的,不过既然先见到秦昭,先与她说也是一样的。

  秦昭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日提出江南混乱,她便想到亲下江南,只是近来宫中事务繁多,再加上裴家的事宜,耽搁了不少。

  如今大小事尽数安排妥当,确实是该考虑南下了。

  她虽不喜陆明远,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也算是为数不多和她意见想法相当的人了,就算是在朝堂之上,也是直言进谏。

  平心而论,他当得起大秦的好臣子。

  “本宫会考虑的。”

  听到此话,陆明远眼里笑意更甚,拜别秦昭后他躯身前往皇极殿。

  此刻,皇极殿内,一个坐着写的兴高采烈,一个站着看的苦大仇深。

  秦牧端起圣旨,一字一句念道:“今,长公主温润贤良、天骄国色,太傅博识多渊、谦谦有礼,天作之合,即日成婚!”

  “宋丞,你看朕这字可有进步,你快帮朕看看哪里还有疏漏。”

  宋岸钰眉头拧的可以夹死一只苍蝇,闭上眼睛把头撇过一旁:“老臣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

  秦牧知晓他不喜这门婚事,也没有故意刁难他,把其中一份圣旨塞进郭培手中,让他去宣给长公主。

  另一份还没来得及写好,就看见今日的主角已经登场。

  彼时的陆明远还因为秦昭的退步心情颇好,全然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微臣陆明远叩见陛下,微臣今日来是想和陛下讨论江南事宜,臣以为……”

  “爱卿此事可以稍后再论,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爱卿讨论,爱卿觉得驸马怎么样?”

  突然被打断的陆明远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驸马?

  宫里目前只有长公主一个公主,哪里有驸马?还是说长公主要嫁人了?

  “微臣惶恐,不能理解陛下何意。”

  直到看到秦牧端起那还未写完的圣旨,陆明远跪地听旨,心头的不安更甚。

  “陆明远听旨!今,长公主温润贤良、天骄国色,太傅博识多渊、谦谦有礼,天作之合,即日成婚!”

  “太傅接旨吧。”

  此刻的陆明远被这条圣旨震惊的久久不能缓过神来,连如何把圣旨拿到手里的都无从知晓。

  他和秦昭?这绝对不行!

  还未等他开口,就听见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

  “本宫不同意这门婚事!”

  秦昭本来还在宫里和花兰戏耍扑蝴蝶,冷不丁地看见郭培她还奇怪,本以为是秦牧又有什么大事要同她商议,万万没想到是她的终身大事!

  她和陆明远?天上的月老看了都要摇摇头,地上的鸳鸯听了都要啧啧嘴的缘分。

  真真是大秦的天大笑话!

  秦牧并不意外秦昭的反应,他坐回椅子上,逗弄着前些日子刚买来的蛐蛐王,声音懒散:“朕一言既出,岂有收回之说?”

  他的皇姐,纵然有勇有谋,辅佐有道,可毕竟皇位只有一个,皇权总共也就那么大,一山不容二虎,他的好皇姐必须退。

  至于陆明远,本就是江南六派中的一派传人,此次镇压之中不主动自荐,身在京城,就算知晓他是父皇留下来的人,可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他,据他所查,陆明远身上的疑点实在颇多。

  于是他苦思冥想,如何把这两个人同时轰出朝堂,恰在此时,他猛地想起,既然秦昭未有夫,陆明远未有妻,不如干脆凑一对。

  这样既逼退秦昭入闺阁,又能让陆明远露出破绽,探明他的真身。

  秦昭叩首,字字铿锵:“本宫愿削发为尼,青灯古佛,永不入京城。”

  众人惊!

  陆明远撇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句句入心:“微臣愿剃发为僧,吃斋念佛,永不踏朝堂。”

  秦牧实在忍不住眼角抽抽,这是把他的话当成儿戏了?

  这时,一直秦牧身边默默无闻的宋岸钰颤着胡须站了出来:“老臣愿……”

  “你一把年纪了也要同他们胡闹!”秦牧猛一摔桌,声音也冷了下来,这婚想也得想,不想也得想,不容置疑道,“朕心意已决,无需再议!”

  强大的压迫感令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一时间无人再敢言语。

  后面徐徐赶来的郭培一只脚刚刚踏进门槛,又默默撤出去,顺便贴心的关上了殿门。

  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

  “我愿请命前往江南,治理六派。”秦昭抿着嘴态度也十分强硬,将头上的金钗取下,一缕青丝落在肩头,“不完成任务绝不入京,亦绝不成家!”

  秦牧微微皱眉,看着那缕碍眼的发丝,大秦以头发起誓,便是以头颅起誓,他这皇姐竟要拿命来赌!

  “皇姐既然这样说了,朕又如何逼迫!”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眯起的微眸里是难以察觉的危险与怒意,“朕就在京城等候皇姐的喜报!”

  秦牧面色如常,眼中投下一片阴影,背地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三叩首后就离开了。

  她现在还不能松开大秦不管,江南混乱,边境肆动,秦牧刚上位朝堂不稳,至少现在,她还不能退出。

  犹记得儿时与父皇和太后微服私访,仅仅是几个铜板大秦的百姓便拜她为活菩萨,可她呢,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永远不能忘记十二年前那场战争后,悲怵、绝望的眼神,嘶吼、恐惧地哭泣。

  那些都是,大秦的百姓啊!

  而她,是大秦的长公主,怎能弃天下而不顾!

  秦昭走后,秦牧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陆明远,只觉得厌烦,这一个两个都不让他省心。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明远抬眼,依旧是往日里的笑颜:“微臣请命自降官职,归乡治理。”

  他看得出,秦牧今天的所作所为绝非一时兴起,只怕他从一开始就从未相信过他。

  不过如今秦昭也暂时退居朝堂,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大半,在这里也是碍秦牧的眼,不如回乡过他的逍遥生活。

  顺便,看看这位长公主如何治理江南。

第4章 . 被劫杀 获得准许后,秦昭一路马不停蹄……

  获得准许后,秦昭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宫收拾细软盘缠,打算即刻启程。

  花兰虽不知刚刚在皇极殿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见公主从未有过的急切,也知道事情的重大,跟着一起忙碌了起来。

  从都城到江南,路途遥远,秦昭手中无兵权,唯一可带的只有长公主殿里几个近身侍卫。

  想到刚刚秦牧那般生气的模样,想必不会帮助自己的。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对还在收拾的花兰说道:“我要去江南,皇宫之中只有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花兰,你可愿助我?”

  花兰一愣,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秦昭,长公主竟要去那龙虎相争的江南之地?

  她立刻跪在秦昭腿边,不受控制地眼中蓄满泪水,微微哽咽:“奴婢怎能放心让公主一人去往那危险之地!”

  自儿时有记忆起,她就留在长公主身边陪伴,不曾离开寸步,不要说去江南了,就算秦昭只是出宫她也不能放心让她一人前去。

  秦昭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刚刚拔下来的金钗放到花兰手中,神色凝重:“花兰,这江南也是我大秦的,江南,我要收,可都城,我也要护!”

  “倘若裴家有难,或者陛下刁难于你,你便拿出金钗,无论如何都要等到我回来,明白了吗?”

  窗外的梨花前两日开了,她和公主年年都要摘梨花,泡梨花酒,第二年再拿出来畅饮一番。

  可今年,梨花还没摘,酒也未曾尝。

  花兰知晓,只要是公主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她的心意。

  看着手中的金钗和公主凌乱的发丝,她将金钗郑重地放进自己怀里护好,从头上拔下自己的发簪,直起身来为公主梳理好掉下来的一缕发丝。

  明明眼泪已经掉下来,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退后一步,跪别:“花兰惟愿公主一路顺遂,路途遥远,望公主多加保重!”

  公主这些年受了许多苦从未后悔过,她身为公主身边一个小小侍女,身为大秦万万百姓中的一个,若是能在这乱世之中做出一点点贡献,也就死而无憾了。

  秦昭转身,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同往日一样平静的开口,只是声音里充满了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算是到了江南我也是大秦的长公主,他们是不敢亏待我的。”

  她们都知道,此次一别,再见已不知是何年。

  甚至不愿承认,能否还能再见。

  月色朦胧,月光笼罩下的皇宫散发着悠冷的气息,似乎只要进去就被吞掉连骨头都不剩。

  秦昭看着距离越来越远的皇城,她从未孤身离开过皇宫,似乎进入皇宫的女人都是这样,那里就如同一座只进不出的金牢。

  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去,而俯在金牢之上的,却最喜欢看这种无聊至极的把戏。

  马车吱呀的声音也愈渐遥远,秦昭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走后不久,暗处一队白衣黑马的人悄然跟上。

  随后出城的陆明远撇了一眼在暗处的人马,绕到身后,迅速拔剑斩杀,全程静悄悄毫无声息地解决了这一切。

  看着那人衣服上奇异的红色纹路,他忍不住摇头,这长公主一路很难安生啊。

  这样想着,刚骑上马还没走两步,然后勒马朝向秦昭的方向。

  反正都是要到江南的,走哪条路不是走。

  路途颠簸,已经日夜不停地连赶三日了,再有须臾半日就可到江南了。

  秦昭一路顺顺利利,心中却总是不安宁,尤其是现在,刚刚还经过乡村小路,听到了许多孩童玩闹声。

  这才出去几里路,不要说孩童声了,哪怕是鸟声都不再有。

  她抬起帘子想透口气,手还没碰到帘子,一把利剑陡然穿过帘子向她刺来。

  瞳孔微震,秦昭立刻侧身躲开,利刃擦着她的脖子而过,只差分毫她就命丧于此了。

  “保护殿下!”

  马车外传来惊呼声,紧接着就是兵器之间的摩擦。

  秦昭心中一惊,她自知朝堂中恨她的人不少,可是居然有人想在此处了解了她,让她一时之间没有头绪。

  “护送殿下先走!”

  马鞭狠狠抽打在马屁股上,马车立刻起步,速度远比之前要快上许多,秦昭扶好马车,掀开一角帘子向后看去。

  厮杀之中她清楚地看到那些人衣服上红色的纹绣,这是哪路人?

  还没等她来得及细想,就听见耳边一阵疾风,两枚暗箭射了进来。

  惨叫声响起,御马的人被打了下去,秦昭心下如同拨浪鼓一般慌乱,却还是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快步到马车前。

  由于没有御马之人,马儿没有目标地狂奔起来。

  秦昭把射在马车上的暗箭拔下来,颤抖地握住,马上就要进入密林。

  只见在拐角之处,秦昭一咬牙使劲把暗箭插入马儿身上,受到剧烈疼痛的马儿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抬脚狂奔了起来。

  恰在此时,秦昭抓住机会,闭眼纵身一跃向旁边的丛林中滚落。

  即使身下剧痛无比,她还是咬着牙一句没敢吭声,静静地躺在草丛中观察路面上的情况。

  如她所料,很快就看见先前那些追杀她的人驾马朝马车方向追去。

  一直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敢坐起身来。

  刚刚滚落下来的时候她身下恰好有块礁石,从后肩一直划到大臂处,鲜血染尽了大半个衣袖。

  秦昭满头虚汗,咬着唇准备坐起来,却又瞧见远处有人纵马前来,立刻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那人驾马就停在她头上方,马蹄的踢踏声宛如在耳畔一般,她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敢动。

  陆明远赶到的时候就看见秦昭的近侍横尸此地,交战状况异常激烈,一路循着马车的痕迹赶到这里。

  此处马蹄凌乱,像是马儿受到惊吓,连车轱辘都往下深陷了不少,陆明远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异常。

  到底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劫杀长公主。

  目光如炬,陆明远只是停留片刻,就纵马离开了。

  秦昭从丛林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漫无目的地向反方向走去。

  由于精神紧张加上没有及时处理伤口,鲜血沿着她的臂膀一点点流下去。

  她面色惨白,嘴唇发乌,渐渐地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轻,待她倒下去时,似乎听见有人一直在喊她。

  本打算出城进货的雁鸣楼王厨子,途径时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一姑娘,心下正疑惑这荒野地里怎么会有孤身女人时,就看见那原本站着的人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他吓得立刻停下马车,连忙上前去查看。

  那姑娘就像是从血泊里刚捞上来的一般,脸色差的不像还活着,身上倒是穿得金贵。

  他试探性地叫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原本以为她定是死了,索性不沾麻烦事,刚回头准备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

  惊讶地又跑过去,发现那姑娘竟然没死,嘴巴一张一合的还在说些什么,他趴下去把耳朵凑近听。

  “江……南……”

  马儿被一刀砍下脖子,那人正要掀开马车就感到手臂一痛,待反应过来时,左臂已经落地了。

  喊叫声让其他几个红纹绣衣警惕地转过头看向手持剑刃的男人。

  陆明远骑在马上,神情慵懒,眼睛却盯着马车没有移开。

  “警告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为首的红纹绣衣男握紧手中的剑,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好对付的家伙。

  陆明远用袖子轻轻蹭下去剑上的鲜血,颇为无奈:“我确实不想管。”

  微微一顿,他眼角弯弯,好脾气地解释道:“可是要是被那女人知道我见死不救,可是要杀头的。”

  话音刚落,他目色瞬变,凌空而起,踏马举剑,手起刀落下鲜血四溅。

  陆明远拿下最后一个红纹绣衣之后,跑到马车前一把掀开帘子。

  入目竟是空荡荡的一片,除了轿子里有一把暗箭之外,马车上没有一丝血迹。

  长公主竟然丢了!

  “你们这群废物!”秦牧把手边的砚台狠狠掷向下面一脸惊慌跪着的小将士,“什么叫做长公主丢了?你告诉我!”

  他气得浑身颤抖,怒吼一声紧接着把刚刚进贡进来的彩釉青瓷砸了个粉碎。

  “郭培!”

  “奴才在!奴才在!”郭培一听见皇帝叫他的名字,腿直接软了下去,一下子就跪在地上。

  秦牧黑着脸,隐忍怒意:“为什么长公主离开时没有派人保护!”

  “奴才,奴才……”郭培咽了一口口水,使劲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声音也越来越小,“陛下不是说谁都不准管长公主……”

  “住嘴!”秦牧一脚踹向他心窝,咬牙切齿道,“她可是长公主!朕的皇姐!你们这群废物必须把人给我完完整整带回来!要是带不回来你们就一起陪葬!”

  “是!是!”郭培哪有心思管自己的伤势,连连磕头。

  秦牧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皇姐,你千万不要出事。

  牧儿在这世界上,只有你了。

第5章 . 没有身份 连着发了好多天高烧,秦昭一……

  连着发了好多天高烧,秦昭一直在虚幻与现实中醒过来又睡过去。

  好不容易烧退了,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一间陌生的屋子。

  记忆中她似乎被人救了……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耳边传来清脆稚嫩的声音,秦昭这才发现她床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厨子瞧见睁开眼睛的秦昭也松了一口气。

  他那日见她实在可怜,把她带回家中,请了好几个大夫,这姑娘伤口深得很,好几次半夜高烧差点就没挺过去,他也跟着心里大起大落的。

  幸好这姑娘命大,今日再请大夫来的时候就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他正熬着粥就听见小虎子招呼,立刻跑上来查看。

  头一次和这么年轻的姑娘交流,王厨子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把年纪却像个没见过女子的小男子,嘴巴一张一合最后愣是说了一句:“我给姑娘去端粥。”

  小虎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声,秦昭不解地看向他。

  他眼睛一转,眼睛笑起来亮亮的,走到秦昭的耳边悄悄说道:“姑娘,我阿爹可是你的救人恩人!”

  秦昭微微一笑,很真挚地看着他:“谢谢你们。”

  小虎子微微皱起眉来,小嘴巴一嘟,想了一会儿连忙摆摆手:“不对不对!这和书里说的不一样!”

  秦昭诧异,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很配合地问:“哪里不一样?”

  “书上说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还想继续侃侃而谈,就被重重地踢门声打断。

  门口上站着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王厨子,他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粥,每走一步便狠狠瞪一眼小虎子,吓得小虎子一个劲儿往秦昭身边靠。

  粥被用力地放在桌子上,瓷碗与木桌的碰撞声同时惊到不知所措的二人。

  小虎子咽了一口口水,呲着牙刚想用童真的笑容唤醒处于狂暴边缘的父爱,牙还没完全呲开耳朵就率先被拉了起来。

  “阿爹!阿爹!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王厨子丝毫不留情地揪着小虎子,咬牙愤愤:“你哪是我儿子,你是我祖宗!”

  二人从床边一直撕扯到桌子旁,王厨子才肯放过那被扯得通红的耳朵,把那碗粥放到小虎子手中:“去喂姑娘喝粥!”

  而后指着他的鼻子警告道:“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下次非给你点好果子吃!”

  小虎子委屈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往秦昭那边挪去。

  走到床边,秦昭被这样小的孩童照顾还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手想要自己吃:“我自己来吧。”

  小虎子眼睛又亮了起来,刚想端过去给她,身后的声音如同来自话本里的阎王一样:“你来喂。”

  一个吓得立刻舀起粥喂过去,另一个吓得立刻放下手嘴张开。

  待一整碗白米粥都入肚后,二人才如释重负,小虎子就像是得到免死权一般,欢快地从床上跳下去,主动要求去刷碗。

  小虎子走后,屋内就剩秦昭和王厨子二人,气氛一下子又降到冰点。

  王厨子转过身去,背对着秦昭才敢脸红着开口:“姑,姑娘是哪里的人,可知道回家的路?”

  “我乃长公主,感谢阁下相救,请问阁下可愿将我送到江南的府县?”

  秦昭如实告知,算着她昏睡的时间,只怕现在整个朝堂都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了,不及时到府衙报平安,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长公主!”王厨子惊讶地转身大叫,一看到床上美得像仙子的秦昭立刻又转过身去,清了一下嗓子,“你当真是长公主?大秦的长公主?”

  不怪王厨子惊讶,民间传闻长公主擅权专政,手段极为毒辣,本是清丽仙子一般的姑娘在入了朝堂之后变成了相貌丑恶的人,口碑确实不算好。

  可是他救回来这姑娘,怎么看都是一个既乖巧懵懂又美丽似仙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与传闻中的长公主沾不上边。

  “我实乃大秦长公主,若是阁下肯相助,我定会报答阁下。”她虽不能理解王厨子为何总是背对她说话,可是她仍然能够感觉到王厨子是个好人。

  心中挣扎一番,王厨子干脆赌一把,要是真的长公主,他也算是祖上冒青烟了让他救了皇亲,要不是长公主,那她就是一个摔坏脑袋的姑娘,横竖他的酒楼还缺帮手,收留一个姑娘他也不会饿死。

  “好。”期待的声音终于传出来,秦昭眼睛里终于露出了笑意,“待姑娘好些了我就陪姑娘去府衙。”

  接下来几日,气氛也没有如此尴尬了,小虎子几乎每日都来照顾她,时不时和她讲讲江南的趣事。

  她也才知道,小虎子的娘亲是个薄情之人,生下小虎子的当天便走了,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丝温存,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把他扔在王厨子家门口。

  而刚刚痛失双亲的王厨子看见小虎子绽放笑颜的时候,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养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一养就是十年,十年没有娶妻,十年甚至连女人的手都不曾碰过。

  小虎子说自己当日那样和秦昭说,是因为他阿爹一直以来无论对谁都是一张臭脸,当时他看见他阿爹脸红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瞪下来,所以他敢断定,他阿爹喜欢秦昭!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厨子拎起来后脖领丢了出去。

  小虎子握住双拳很不服气,怎么每次说这种话题都会被阿爹发现!

  王厨子想到刚刚小虎子说的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本来好不容易克服可以对着秦昭说话,此刻他的眼睛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

  秦昭自然是不在意小虎子的话语,她很喜欢和小虎子说话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人向他一般把她当成普通朋友同她没大没小地说一些趣事。

  她放下手中还没有修完的牡丹花,看着十分局促的王厨子率先开口:“怎么了?”

  “今,今天可以去府衙了。”被接了话的王厨子赶紧说道,“马车就在门外候着,阿昭姑娘收拾好就可以出门了。”

  秦昭站了起来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下意识行了宫中的大礼:“阿昭多谢王叔!”

  马车一路行驶,坐在马车里的秦昭心情愉悦又紧张,坐在马车外的王厨子心中酸涩又默默痛骂自己没出息。

  终于到府衙门口,秦昭跳下马车,王厨子拉好马车在一旁等待。

  府衙门口的两个士兵直接阻拦下她:“何人?”

  “长公主秦昭,劳烦通知你们的府衙。”她神色清清冷冷,哪怕一身素衣也不能阻挡她原本的气场。

  要是以往二人肯定当疯子打发走了,可是最近朝堂确实在寻找长公主,而且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倒真有公主的感觉。

  事关重大,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进去通报。

  不过须臾,那通报的人就跟着一身穿官服的胖老爷走了出来。

  那胖老爷睨了一眼浑身上下朴素的秦昭,冷哼一声:“你说你是长公主?可有皇印?可有信物?可有手诏?”

  秦昭摇摇头,这些东西都在马车上,她跳车跳的急,哪里来得及顾及其他。

  “可带我入京城面见陛下就知真假。”

  “面见陛下?”胖老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身边鬼灵的小士兵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氛围已经到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后,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小士兵立刻跪了下去,胖官恶狠狠地指责跪在地上的士兵:“这种货色你都看不出真假!我留你是吃白饭的吗!”

  秦昭皱眉,她拦住胖官还要打小士兵的手:“我既然说我是长公主,若是骗你我就是死罪,你又有何不信!”

  她纵容坐朝听政这么多年,可是每一次都有珠链掩面,除非是二品以上的官员,不然有的人只怕从官几十年也不曾瞧见过她的模样。

  被拦住的胖官顿时火冒三丈,使劲甩开秦昭,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小士兵:“给我打出去!不然你就出去!”

  小士兵从地上拿起棍子,迎着秦昭难以置信的目光,闭着眼睛就要挥下去,手一阵,棍子陡然落地。

  王厨子趁着脸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双手捧送到胖官面前,声音却是冷若冰霜:“我家姑娘不懂事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不要多计较。”

  胖官看着那锭黄灿灿的金子,恨不得立刻吞到肚子里去,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一把将金子放进怀里,不在意地挥挥手:“小孩子淘气嘛,我大人有大量,怎么会一般见识!”

  王厨子没再搭理那胖官,转身拉起秦昭就往马车走去。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回到酒楼的时候,秦昭才闷闷开口:“王叔,我要是说我真的是长公主,你会信吗?”

  王厨子把马绳使劲拴在马厩中,很长时间没有回话,就在秦昭打算放弃时,他才回头。

  这是他第一次敢这样直直地正视秦昭,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落起了毛毛细雨。

  江南总是多雨的,他在江南待了三十一年,见了三十一各种各样的雨。

  可在这一年的这一场雨里,他隔着薄薄的这层雨看向垂目的女子,说出了内心的话:“我信。”

  他信,哪怕她完全没有办法证明,可他就是愿意信。

  从秦昭刚刚在府衙门口阻止官老爷打骂下属的时候他就已经相信了。

  当然,还有一个他藏在这场雨中永远不会说的理由。

  这江南的雨,未免承载了太多的情,望下得再慢一点,等等那痴情的人。

第6章 . 他死在雁鸣楼 “我固然相信你阿昭姑娘……

  “我固然相信你阿昭姑娘,可是我相信又有什么用呢?若是想回京城,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王厨子脸上不免有些落寞,可说的话却字字真诚。

  “不。”秦昭一开始是想回都城,可是她刚刚改变主意了。

  杀她的人在暗处,她在明处,如今都城乱,害她的人不见尸首肯定也会方寸大乱。

  只有心乱才可能在明处露出马脚。

  况且她本就是来治理江南的,与其和六派产生正面冲突,不如正好趁这个好时机暗中打听了解一下他们的底细。

  这样想着,她更加坚定,抬起头很是平静道:“我不会回京,还望王叔肯收留我一些时日。”

  王厨子被秦昭这样盯着脸上顿时滚烫,低头看着脚尖,声音出奇的大,像是在掩盖什么:“收,收留倒是可以,可我,我不养闲人,你得凭自己本事留下!”

  说完他就后悔了,收留一个小女子于他又有何难,刚刚大脑不经思考直接把话说出去,如今想收回来就难了。

  正当他在原地进退两难的时候,就听见隔着雨幕很清润的一声:“好。”

  “我会的不多,但是可以帮忙跑跑腿什么的,还望王叔不要嫌弃。”

  秦昭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她在宫里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唯恐给王厨子带来麻烦。

  “但是我会努力学的!太……娘亲说我学什么都很快的!”

  这样说着,她还把三根手指竖起来放在脑袋旁边,以证明她没有说谎。

  看见秦昭如此模样,王厨子更是被可爱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幸好这时小虎子跑出来打破僵局。

  “阿昭姑娘!你回来了!”

  小虎子听说秦昭是大秦的长公主后难过了好久,他更希望秦昭只是一个走丢的普通女子,这样日后他们就能经常相见了。

  当他得知秦昭被赶回来后,恨不得下一秒就扑到秦昭怀里。

  事实他也是如此,连伞都没来得及打,一路跑到后院的马厩,刚看到秦昭就冲过去,紧紧搂着秦昭的腰。

  王厨子这才反应过来,既好笑又无奈:“你抱阿昭姑娘如此紧干什么!小登徒子!”

  小虎子轻轻抽泣着松开秦昭,抬起头来眼角还停留着几滴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

  “阿昭,我还以为你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秦昭揉揉他的头,笑起来如同春日柔和的风,声音很轻却又很重:“不会的,我和小虎子是好朋友,就算离开了也不会忘记你。”

  江南烟雨中,一个蹦蹦跳跳的孩童牵着清丽的女子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身后憨厚的男子向前撑伞,眼中洋溢笑意全然不顾落在身上的雨滴。

  雁鸣楼最近生意愈加火热,王厨子不知道从哪里捡的姑娘,尽管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可是仅仅是那双眼睛就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前来观望。

  “小二,来两壶酒,芙蓉虾球和玉蹄汤!”两个身穿绿袍的人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经过这么多天,秦昭也了解了不少。

  江南六派分别为东木青龙、南火朱雀、西金白虎、北水玄武、下土勾陈、上黄腾蛇,身上穿得又对应蓝、白、红、绿、橙、黑六色。

  这二人便是北水玄武门下的,秦昭如同往日一般端菜过去。

  其中一个身形魁梧、大胡子满脸的男人把剑往桌子上用力一放,神情不满地嘟囔道:“朱雀派彦云那小子不知道走了哪门子大运,勾陈腾蛇两个派的女子紧追在他屁股后面打得不可开交!”

  “可不是!”旁边的那人看起来白白净净,拿着扇子倒像个小书生,在一旁应和道,“那小子都没我好看,怎么会那么吸引那两个绝色。”

  说罢还装作惋惜地摇摇头,那魁梧男子忍不住搓搓臂膀,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那还是算了,比起你我要是女子也愿意选择彦云。”

  秦昭刚走过来,就吸引了魁梧男子的目光,停在她身上不肯移动,白面书生趁机打趣:“可惜了,我要是女子也不肯选你,肯定选彦云。”

  魁梧男子冷哼,别过头佯装生气,余光恰好瞥见刚刚踏进门的一抹朱红色,定睛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看清来人后,他立刻欣喜地和同伴分享:“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你看那不就是彦云那小子!”

  “哪里哪里!”白面书生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秦昭也被他们如此激动的神情弄得好奇起来,这几天她也陆陆续续听到不少关于这个人的故事。

  朱雀派彦云,是朱雀派前几年刚刚收到麾下的门徒,可谓奇才,短短几年的功夫就凭借出色的能力到达了派门统卫的位置。

  当然,最为出彩的还属于他那些情感大事,一个男子竟引得勾陈与腾蛇两个门派的掌印纷争。

  他的到来迅速吸引了雁鸣楼里的目光,窃窃私语声不断响起,彦云却恍若未闻,寻着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只要了一壶酒与一盘花生米。

  细看过去,那男子相貌倒没有多出彩,反而周身的气质斐然,如朗朗星空上的明月,让人望之却不敢更近一步。

  王厨子为避免麻烦,亲自上的酒碟,彦云独自一人看向窗外的风光,倒真有几分仙气。

  秦昭不禁诧然,能让两个女子争的不可开交的人物果然非同凡响。

  晌午正是酒楼生意最为忙碌的时候,大家嬉笑吃酒,多谈论些江南今日又发生哪些大事与趣事。

  虽然是些张家长李家短的琐碎事,秦昭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和小虎子共同探讨一下哪家婆媳谁对谁错。

  就在大家兴致正高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叫声划破了这和谐的一幕。

  大家齐刷刷看向声源处,秦昭和小虎子也立刻跑过去查看,却见那原本好好的彦云此刻口吐黑血,面色发黑,红色的纹路横竖交错,如同蛛网一般布满全脸,死状极其恐怖。

  不少刚刚才吃过饭的人见其惨状哇的一声呕了出来,秦昭感觉到小虎子微微颤抖的身体,忍着反胃的感觉赶紧捂上了他的眼睛。

  “朝堂办事,闲杂人等速让!”

  一阵骚乱后,就见几个带刀侍卫冲了进来,一部分人往这边走来,另一部分却绕到后院,她心道不妙。

  如她所料,很快王厨子就被人押了出来。

  “阿爹!”小虎子看见王厨子被押着,挣脱开秦昭立刻跑上前,使劲拽着押着他阿爹的手,“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阿爹!”

  那些人又岂会把一弱小孩童放在眼里,一个侍卫直接用刀鞘猛地抵向小虎子的胸口。

  小虎子胸口传来剧痛,连连退后数步坐到地上,眼中含泪死死盯着那个侍卫。

  “小虎子!”

  王厨子清楚看到剑鞘如何用力打到小虎子,只觉得那剑鞘仿佛打在自己身上一样,用力地挣扎着,却被两个侍卫狠狠押着动弹不得。

  秦昭上前护在小虎子身旁,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她甚至还没有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官府怎能随便抓人!我们可有犯事!”

  “你们可是犯了杀人的死罪!”身后传来不屑的冷笑声,秦昭转过头就看见侍卫长带着一路人马走进来,“现在立刻封了这里!”

  秦昭走到他面前,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官府办事是要讲证据的,你们的证据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侍卫长竟然被眼前这女子的气势压了一截,自知丢了面子,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说话也毫不客气起来:“证据?江南地界我就是证据!把这里封了,人给我带走!”

  “不行!阿爹!放开我阿爹!”小虎子从地上爬起来又冲上去,却被人一脚踹开,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四散的侍卫将每一扇门窗立刻贴上封条,秦昭护在小虎子身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前所未有地无力,她既不能保护王厨子,也不能阻止这里被封的事实。

  “我要命抵申冤!”

  此话一出,令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侍卫长怀疑自己听错了,揉揉耳朵跟着重复了一遍:“你要命抵申冤?你可知道什么是命抵申冤?”

  “七日之内查找出凶手,否则以阻挠官府办事为由流放边境。”秦昭站起来,按照大秦律法一字不差地说道。

  侍卫长诧异地微微张口,眼中的佩服之色一闪而过,充满惋惜地摇头:“可惜了,是个脑子不太好的姑娘。”

  “那便七日,七日之后没有凶手,这个人立刻按律斩杀,你也会被流放。”

  这般胆识只可惜是在一个姑娘身上,此事纵然疑点颇多,可正也是因为疑点颇多上面仍下令来抓人,才是最不好办的。

  不怕案子难断,就怕从一开始就已经断案了。

  等到人都走光了,瘫坐在地上的小虎子才爬起来,走到秦昭面前,郑重地跪下。

  秦昭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阿昭,你若能救我阿爹,我便日后为牛为马报答你;若是这次你没法救他,你就在最后一天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我会替你流放边境。”

  少年在这一刻似乎长大了一般,身上顽劣天真的模样渐渐模糊得看不清楚,多了一份成熟与稳重。

  秦昭低下身子轻轻搂住他,声音还是如同往日,温润又清雅。

  “我说过了,我可是长公主,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小虎子此刻泪如决堤趴在她肩上哭了起来。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总是断断续续,含糊的就要让人听不清。

  “阿昭,你若只是阿昭姑娘,我便当牛做马日日伺候你,但要当真是长公主,我便为你上阵杀敌,替你守江山!”

  秦昭不会想到这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日后会成真,少年也没想到,一句承诺他至死也会记得。

第7章 . 江南特殊的存在 “少庄主回来了!”

  ……

  “少庄主回来了!”

  一大早朱雀派的人就全都起了开始忙着收拾庄园。

  尽管庄主陆懿和少庄主已经闹了数月有余,大家却心知肚明,在少庄主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庄主是如何茶不思饭不想的。

  陆明远得知秦昭失踪后第一时间上报朝廷,随后便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江南。

  隔着老远就看见在门口站好,脸上皱纹都快笑出来的老先生老福。

  他刚刚停到庄门口,老福就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牵住马缰绳,嘴里还说个不停:“少庄主你总算回来了,你不在的日子里可别提多让我惦记,别说我了,你都不知道庄主有多担心你,天天恨不得睹物思人……”

  陆明远无奈地笑着跳下马,看着面前庞大的迎接队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却独独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似乎知道他在寻什么,老福往他身旁靠去,压低声音:“少庄主再不去找庄主问候,只怕下一秒庄主就要把整个朱雀派翻过来了。”

  听到老福这般调侃陆懿,陆明远笑得更为爽朗,将手中的折扇甩开放在胸前有模有样地摇了两下,抬步道:“走!去给庄主请个安!”

  手中杯子里的茶水又一次被她倒了个精光,眼看太阳就要升到头顶了,按照线下来报,陆明远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可是门前冷冷清清的样子,哪里有一点人要来的迹象。

  陆懿气得用力把杯子放在桌上,顿时杯子变成了两半,她正欲起身去门口看个究竟,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嬉笑声,待听清那声音之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坐回到椅子上,整理好衣服,端住架子。

  陆明远一进来就瞧见桌子上那碎成两半的茶杯,再看看陆懿那佯装冷漠的样子,强忍住笑场,也很是配合地严肃了表情。

  “拜见庄主!”

  陆懿一看见他就想问问他去都城有没有吃好,有没有喝好,可受委屈,路途之上辛不辛苦,但是想到几个月前陆明远大逆不道的样子,她就忍住了,不说话,就这样冷冷晾着他。

  陆明远径直跪下,满脸都是悔不当初的表情:“都是我不好,当初惹娘生气,如今能力不足被赶回来,害朱雀派丢人,实在羞愧!”

  这样说着,他作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儿子唯有已死谢罪了!”

  刀还没举起来,手臂就一阵酸麻,被小石子弹出去的匕首清脆地摔在地上,陆懿再也装不下去了,横眉怒喝:“胡闹!”

  这时候老福才从一旁走出来及时打圆场,将陆明远扶起来:“好了好了,这午膳从早上做到现在,再不吃就要凉透了,庄主、少庄主,请吧。”

  陆懿又生气又心疼地剜了一眼陆明远,走过来细细端详数月不见的儿子,眼角不经意间带了一点红色:“我瞧着你像是瘦了,就知道都城的人待你不好!”

  “都城很好,是儿子吃不惯口罢了。”

  二人正要往外走,一个小厮慌里慌张地冲了过来。

  “何事需要如此慌慌张张!”陆懿向来不喜门派里的人不稳重,本身她就是个脾气火爆的,要是还有其他人和她一样情感用事,只怕朱雀派早就没了。

  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大口吸了好几口气,才急忙开口道:“彦云,彦云死了!”

  “什么!”陆懿睁大眼睛看向那小厮,眼里全是震惊之色,“你刚刚说什么!”

  “彦云,彦云死在了雁鸣楼,官府说是饭菜里下了毒,被毒死的!”

  陆懿脸色冷得可怕,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对我朱雀派下手!来人 !和我一起去府衙!”

  彦云是她亲收的弟子,因为为人聪慧有分寸,能力强还沉稳,陆懿尤其重用他。

  如今只是出去吃个饭便丧命,这叫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憋屈!

  “等等。”陆明远出手阻拦,朱雀派向来以武力著称,彦云不是普通的莽夫,要是饭菜里被下了毒不至于到死都毫无察觉。

  更何况一个普通的厨子为何要杀六派当中的人,直觉告诉他此事恐怕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先去看看尸体。”

  比起厨子来,他更加在意的是彦云到底是怎么死的。

  而在另一边秦昭因命抵申冤每日获得一个时辰进衙门共同调查的机会。

  根据大理寺卿的调查,彦云死于一种奇毒——姽婳草,而在王厨子端过来的酒中,恰好就有这种毒。

  在酒端到彦云前,并无一人接过手,唯一下毒的时机又只有这个时间。

  基本上可以断定,王厨子就是杀他的凶手。

  秦昭绕到尸体旁,这种毒能够很快地侵蚀人的皮肤,不过半日,彦云原本的面目就已经看不清了,身上的皮肤也在一寸一寸发黑发烂,恶臭味扑鼻而来。

  就连仵作都忍不住捂住鼻子往后退去,可秦昭像是闻不到一般,不仅不离开,还靠的更近。

  “不对。”她直起身来,指着尸体,很是笃定,“剂量有问题。”

  她虽没见过姽婳草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之前也在书中有过一些了解。

  姽婳草药性不强,但是毒性大,属于慢性毒,倘若一次就把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毒死,需要加到酒里的并不少,以彦云这种聪明至极的人怎会丝毫未有察觉?

  更何况,姽婳草就连她都只是在书上才了解过,王厨子一个平民百姓不要说下毒,哪怕拿到他面前,也只会以为是某种配菜。

  可不是在雁鸣楼里被下的毒,又会是在哪里被提前下毒了呢?酒杯里的毒药又是怎么回事?

  “为何皮肤是从外面开始溃烂呢?”她隔着手帕捏开彦云的嘴巴,仵作也跟着看过来,秦昭松开手,问道,“既然中毒,他的口腔为什么如此干净?”

  仵作这时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是啊,按理来说一般人中毒都是由内而外进行扩散,先溃其器官,再烂其肌肤,为什么这座尸体反过来了呢?

  “时间到了!”二人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门外就传来了催促声。

  秦昭拧着眉,把心下诸多疑点快速整理了一遍,最后看了一眼尸首,提步走出。

  身后的新人小仵作杨舒敬佩地看着秦昭的身影,他是近日刚刚进来的小仵作,没想到一进来就接到这样的大案子,本来毫无头绪,结果刚刚那姑娘随意点拨了两句,他顿时有了新思路。

  也学着秦昭的样子拿起手帕研究起尸首来,正观察得起劲儿,就听见门口喊道:“来者何人?”

  “朱雀派少庄主。”

  朱雀派少庄主?

  杨舒听说过这人,听说他的身世颇为曲折,是几个门派里最不让省心的。

  听人说前几个月还被召入皇宫去当大官了呢!

  只见一白衣玉冠男子走了进来,杨舒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大家为何都叫他“江南花少”了。

  明明穿得这般素雅仙气,那双狐狸眼却好似饱含多种情愫,眼角下的泪痣不仅没有破坏美感,更增添了一份风情,那当真是比女子还要美的人。

  杨舒看得痴了,等人到面前狐疑地看向他,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后退多步,躬身拖掌:“少庄主!”

  陆明远不在意地挥挥手,用扇子轻轻遮住口鼻,瞥向那座尸首声音有些慵懒:“可查出什么?”

  “尸首死于姽婳草,从喝的酒中查出此种毒,中途除了王厨子无人插手,目前王厨子是最有可能的凶手。”他一五一十地照着调查出来的卷轴念道。

  “姽婳草?”陆明远走到尸体旁边,细细观察了一番才幽幽开口,“一般人怎会有这种东西?况且……”

  “此人皮肤从外由内溃烂,不像是内服中的毒。”杨舒听得认真,下意识接道,而后才想起来自己身边不是一起讨论案情的伙伴,是那朱雀派的少庄主!

  “继续。”陆明远点点头,原本以为这样年轻的仵作估计也看不出来什么,没想到他观察的倒还算仔细。

  杨舒恨不得咬烂自己的舌头,但是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只好硬着头皮回忆刚刚那女子的话说道:“这个剂量也有问题,姽婳草需要极大的用量才能短时间里杀掉一个人,可是酒杯中的用量显然不达标。”

  陆明远眼里闪出惊艳之色,笑着赞许旁边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仵作:“你倒是个可造之材。”

  杨舒被夸的很不好意思,这些原不是他的想法,可惜上面有命令不能提及这个姑娘,他也只好默默承受这不属于他的夸赞。

  “还有一点你没有想到。”陆明远看向小仵作,然后故意吊着胃口问道,“你觉得他的死因最有可能是什么?”

  杨舒认真想了想,试探性地说道:“仇杀?”

  陆明远摇摇头,看向那具尸首的眼神更加莫测。

  “情杀。”

  “情,情杀?”杨舒百思不得其解,彦云虽说不如陆明远那般放浪,可是屁股后面爱慕的女子亦不在少数,更不要提勾陈、腾蛇还有两个因为他反目成仇的女子了。

  “小仵作,给你个任务。”陆明远摆摆手,杨舒立马上前,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两个香囊,“就说这个是从彦云身上取下来的,拿去给勾陈、腾蛇的那二人,把她们如何反应的一五一十地回来告诉我。”

第8章 . 反目成仇? 勾陈派擅医,腾蛇派擅毒,……

  勾陈派擅医,腾蛇派擅毒,两派之间倒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向来是明面上的不和。

  比如,腾蛇派下毒,勾陈派便派人去解毒。

  勾陈派养草药,腾蛇派就一把毒水让土地寸草不生。

  饶是如此,这样紧张的关系中还是有一对女子在其中格格不入。

  勾陈派的掌印冯虞与腾蛇派的掌印乌裳,一个清丽的绿衣医仙,一个妖艳的紫衣毒珠,出乎意料的成为了好朋友。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也算是江南的一段佳话了。

  杨舒鬼鬼祟祟地蹲在腾蛇派后门,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这少庄主说的容易,可是像他这样的普通小仵作哪里有机会见到腾蛇派的掌印。

  而且还听说那乌裳最是残暴,用毒极为狠辣,稍惹不快后果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他看着手中的香囊,微微颤抖起来,连脚步都忍不住往后退去。

  突然,他感觉脚一痛,后背被猛地一撞,吓得他魂不附体,要不是捂嘴捂的快,一定会尖叫出声。

  秦昭万万没想到在这月黑风高夜里竟然也有人同她想到一处去了,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熟悉而又苍白的面孔,颇为惊讶:“是你小仵作!”

  杨舒赶紧将手指竖起伸到嘴巴边,暗示她不要太大声,然后又指了指远处。

  秦昭心领神会,跟着一块同去。

  “你怎么在这?”杨舒略微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方才看向秦昭质问她。

  秦昭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满满当当的勾画瞬间占满了他的视线,接过来仔细查看。

  上面满是彦云的生平介绍与人际关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项是她标红的位置。

  “这,这全是你画的?”

  杨舒嘴巴长得大大的,有些难以置信,这份调查恐怕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够做出了,这女子只用了半天时间?

  秦昭不语默认,彦云的名声在江南本就大,再加上这次离奇死亡,更是在民间众说纷纭。

  要是按照府衙那种方法查,恐怕没个三五天都不行,但其实只要去民间转一圈,多去问问说书的,很快就能了解七七八八。

  指着标红的地方,正是他这次要调查的冯虞和乌裳:“你也觉得她们有问题?”

  秦昭点点头,温吞道:“情杀的可能更大。”

  杨舒有些摸不清头脑,挠着头看向那调查图纸:“为什么都这么肯定是情杀?”

  后院种了许多野玫瑰,风吹过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如果说,你喜欢的人被人害死了,你该是什么反应?”秦昭突然开口。

  “应该……会很生气,不能相信,然后会找到凶手!”

  说到这里,他突然拍了一下脑袋,是啊,正常人应该早就心急如焚,不能自控了。

  再看看腾蛇与勾陈两派的这两个女子,明明传闻中追彦云追的反目成仇了。

  可如今一个比一个冷静,竟像是全然不知此事一般。

  或者说,早就知道此事一般!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身为仵作的敏感度让他感觉此事背后绝不是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秦昭看向后门的眼神十分深沉,让人琢磨不清她在想什么,只是在这暖风中,一股不易被发觉的杀气在沸腾。

  “你在这里又是干什么?”

  听到他说的话,秦昭也很敏锐地抓到了“都”字,看来并不是他要主动来调查的,那又是什么人派他来的?

  “我?我是来送荷包的。”他将一只绣着祥云的荷包拿出来,在月光下那丝线还散发着柔软的光辉。

  “蛟丝线?”

  她拿过来凑近了看,才确定是蛟丝线无疑,这只有海边才会有的名贵线种,就连宫里都不多。

  乌裳为人行事琢磨不定,唯一一个习惯就是爱从后门走,这也是两个人能够碰面的原因所在。

  就在二人各自揣摩时,后门打开了,迎着月光,身穿紫衣的艳丽女子从里面走出来。

  “乌……”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嘴巴拉到树后。

  两个人躲在树后面偷偷观察着。

  乌裳如同往日一样,确定四下无人后,拿出芦笛,吹出一段哪怕做梦都会哼的音律。

  很快,一只黄雀从黑暗中飞来,那原本冷艳无双的脸上如同春风破冰般绽开了笑容,将手中的纸塞进黄雀身上携带的信筒中。

  “你说她这是给谁写信?”杨舒一眨不眨地盯着乌裳,实在是太反常了,哪有自己的爱人刚死,就笑得如此灿烂。

  脑子中灵光乍现,他突然转过头来,两眼发光好像看到真相一样:“难不成她爱上了别人,然后那人出于嫉妒杀了彦云?”

  秦昭看向他的眼神很是复杂,这般脑洞只在衙府做个小仵作实在屈才,他应该去说书,肯定会座无虚席。

  “谁在那里!”

  杨舒由于太过激动,没有注意到撅出去因此暴露了的屁股。

  秦昭:猪,猪队友……

  长时间的静默后,他从树后一步一步退出来,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乌裳嘴巴张张合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昭立刻在树后给他打手势,在空中不停地画圆,指向腰间。

  被吓到失智的杨舒此刻才恢复过来,迎着面色冷若冰霜的妖艳女子,一步一打颤地往那边挪,从怀里拿出那个荷包。

  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在看见那荷包后瞬间出现了裂痕,眼神如同要吃人一般,连话语中都带着颤音:“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杨舒都要哭出来了,直接把荷包丢过去,往后连连退了许多步,很没出息地哽咽道:“我,我捡的。”

  这样不走心的借口一听就是假的,但奇怪的是乌裳并没有拆穿他,反而慢慢走到荷包面前,捡起来。

  就在他们以为乌裳要睹物思人,开始伤怀时。

  断裂的丝线在月光下散发出明亮的光辉,破碎的布匹遮住了她逐渐扭曲的面孔。

  杨舒震惊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反应出现在她身上实在令人无法想象到。

  “还不滚。”

  压抑的愤怒基近爆发,杨舒本来还以为自己就算不是也得缺条腿,现在得到了免死权,毫不犹豫地就往后跑去。

  感觉到耳后一痛,轻轻挠了一下,没有多想,直直溜走。

  逆着月光,秦昭并不能真切地看清楚乌裳的表情。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很是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总觉得有些不真切,似乎遗忘了什么。

  待到乌裳走后,秦昭才转身离去,脑海里还在回忆着刚刚的一幕幕。

  三更半夜的街道上已是空无人烟,除了偶有一两只野猫路过,就没有其他身影了。

  明明是五月,她却觉得后背发凉,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她加快步伐,这次很清晰地听见了身后的声响。

  走到岔路口,她转身缩在了墙角,捡起地上的砖头,黑影投在她脚边的地面。

  快!准!狠!

  她瞳孔骤然放大,熟悉的脸庞在她面前倒下。

  “小仵作?!”

  杨舒神色痛苦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被砸了一个窟窿的头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秦昭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蹲下来扶住他,却见他两眼发乌,嘴巴发紫,很明显的中毒迹象!

  杨舒在地上十分痛苦地挣扎着,如今已是夜深,家家户户都在休憩,大街上哪里还有一户人家。

  渐渐的他眼角开始流血,全身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眼见情况越来越糟糕。

  秦昭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想要带他去寻医师,刚走没两步就摔倒在地。

  “小仵作你清醒一点!很快,很快就有人来救你!”

  刚刚他们只经过了腾蛇派,不用想也知道是乌裳下得毒,而能解她的毒的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去勾陈派。

  她拖着苟延残喘的杨舒一步一步向勾陈派走去,在走到一个下坡的时候没站稳,两个人双双滚落。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反而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好香啊……

  秦昭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青衣绿竹,神色温婉,看到她的那一刻,她脑海里莫名的想起来陆明远之前和她说的一种花——白茶花。

  她没有见过白茶花,但是此刻她一见到这女子就觉得,白茶花大抵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姑娘。”那女子脸色有些苍白,笑起来却很是好看,“你没事吧?”

  秦昭这才发现这女子坐在轮椅上,而自己,恰好坐在她腿上!

  “抱歉!抱歉!”从来没有这么失礼过,秦昭赶紧自己脸上跟过了一遍开水一般滚烫,支支吾吾地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丝毫不敢抬眼看她。

  那女子摇摇头,看起来好像不在意,反而看向地上的杨舒,摇着轮椅过去。

  秦昭也跟了过去,此刻杨舒就像是死透了一样,静静躺在地上,脸色发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颜色。

  她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那轮椅上的女子从头上拔下一枚素簪,将簪头拔开,捏出一枚银针,隔空看似随意一扔,恰好进入杨舒的眉心。

  “姑娘帮我扶一下这位公子。”

  秦昭走过去,将杨舒扶坐起,那女子快速在他脖子上点了几处穴位,在摸到他耳边的时候皱了一下眉,狠狠一点。

  一枚乌黑的银针就从耳后露出来一小截,那女子隔着手帕将毒针拔出。

  全程一气呵成,不带半点犹豫。

  “阁下是?”青衣擅医,秦昭心下有所猜测,只是看到轮椅又有顾虑。

  那青衣女子将银针收回,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了,如果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她收回银针时微微颤抖地指尖。

  “我乃勾陈冯虞。”

第9章 . 过往朝暮 密林丛中,小女孩拼命地往前……

  密林丛中,小女孩拼命地往前跑,眼中的惊恐之色就要漫出来了。

  “啊!”

  被脚底下一个石子绊倒后,冯虞强忍着掌心和膝盖的疼痛,连滚带爬继续往前去。

  而她的身后,一条巨大的蟒蛇正在飞速前进,乌黑的蛇信子和宝绿色的眼睛无不体现出它的危险。

  刚跑没两步,她又扑倒在地,转过身来,眼中氤氲,嘴唇微微颤抖,睫毛上还沾染着泪珠。

  “救命……救命啊!”她大声呼喊,强烈的恐惧感让她双腿发软,唯有呼救的份儿。

  她本来是为了上山才药,门派里的师姐告诉她这里有一味名作招摇花的名贵药材,要她来摘。

  没想到招摇花没看到,反倒在经过半山腰时惊动了在洞里休息的巨蟒。

  此处偏僻,一路逃命也没有看到过一个身影。

  冯虞呜咽,看来自己当真要殒命于此了,她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滑落。

  可惜了她前两天藏起来的桃花糕还没吃,莲花池里的小金鱼今日还没喂……

  “我说,你们勾陈派的人都这么娇娇弱弱爱哭的吗?”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和撕裂感,耳边传来清脆的声音。

  冯虞睁开眼睛,逆着太阳,看到的就是一身黑衣,手里捏着巨蟒的七寸,桀骜不驯地站在她面前。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乌裳。

  在这个偏僻的密林,在她差点死掉的地方,见到了天上最自在的鹰。

  乌裳把手中已经软掉的巨蟒扔到一旁,蹲下来勾起唇角,看着瘫坐着的小青团子嘲笑道:“你也太软了,我记得你们勾陈不是会那个,那个绣花针来着?”

  “飞花针。”冯虞弱弱地提醒,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的女子,“我来门派的时间短,还没学会。”

  “啊——好像是叫这个。”乌裳狐疑地看向小青团子,“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可知这是我们腾蛇派的地界?”

  冯虞原本就被吓得苍白的小脸如今更加惨白,语无伦次道:“我,我不知道,是师姐说这里有招摇花,我来采的……”

  “噗嗤——”乌裳没忍住笑出声,直接一语道破,“哪来的什么招摇花,她是骗你的,你可真是又笨又弱。”

  深知自己受到欺骗的冯虞本就伤心,如今被乌裳这样说彻底绷不住了,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乌裳本来只是好心提醒,哪知眼见着小青团子变成了泪人儿,她素来不会哄人,手忙脚乱地帮忙抹眼泪。

  “你别哭你别哭!”她站起来跺跺脚,一咬牙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红瓶,“不就是被骗了吗!我帮你报仇!”

  小青团子抽泣地抬起头来看向她,一边打哭嗝一边重复道:“报,报仇?”

  乌裳冲她点点头,很是骄傲地昂起头:“我们腾蛇派的规矩就是有仇必报!”

  “走吧!”她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声音,狐疑地转头看向小青团子。

  冯虞窘迫地脸上通红,声音低的几近微弱不可闻:“腿软了……”

  乌裳无奈地仰天叹气,就当是她今日倒霉吧。

  于是,巫山的下山路中,就看见一个黑衣的小丫头背上还有一个面色红晕的青衣团子。

  “我已经好了!可以自己走了!”青团子两脚乱蹬,皱起小脸表达自己的不满。

  乌裳被后背上挣扎地摇摇晃晃,轻轻反手打了一巴掌背后那人的屁股:“你以为我想背你啊,就凭你这么笨,能安然无恙地走到我们巫山都是你命大!”

  被打了的冯虞咬着嘴巴更觉得丢人,干脆自己生闷气不说话。

  “小青团子你叫什么名字?”

  后面没有传来声音。

  乌裳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道:“我叫乌裳,乌黑的乌,衣裳的裳。”

  好奇怪的名字。

  冯虞软糯糯地开口:“我叫冯虞,虞美人的虞。”

  “虞美人?你倒还真是挺美的。”

  “那是一种花的名字!”

  “就你们勾陈起的名字多。”

  那一天,她门派骗她的师姐整整两天脸都是肿的,压根没法见人。

  每看见一次,她都要笑一次,表面上还是每日都为师姐上药。

  腾蛇派门派森严,宵禁管理的十分严格,而勾陈派却不一样,每到夜晚就会有当日救助的人去街上走动,以防有受伤的人倒在街边无人出手相救。

  冯虞偷偷遛到腾蛇派的后门,紧张地环视四周,确定没人后才敢吹响手中的芦笛。

  悠扬清明的小调缓缓飘出来,后门紧接着打开了,乌裳一看见冯虞后,原本因为误食毒物的坏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欢快地蹦跳到她面前,一脸期待地看向她:“桃花糕呢?”

  冯虞看到她这个样子也露出了笑容,拿出来捂了一路的桃花糕,热气仍在。

  乌裳举起热气腾腾的桃花糕很是欢快地转了一圈,坐到树下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

  正值花季,后院多是些腾蛇派种的毒草,唯有一抹红吸引了冯虞的目光。

  她也坐在乌裳身旁,托着腮帮子看向那朵野玫瑰,声音幽幽道:“多好看的野玫瑰,可惜只有一朵。”

  乌裳撇了一眼那玫瑰,并不觉得有什么,在她眼里什么花啊草啊都差不多。

  只是,她歪头看向一脸惋惜的冯虞,心中偷偷吐槽,这勾陈派的女子是不是都像小青团子一样这么俗气。

  “你要是喜欢,我回头把这里都种上野玫瑰!”女子一口一个桃花糕,嘴巴里塞得满满,含糊不清地说道。

  即使这样,冯虞还是听清楚了,纵然知道乌裳只是再说一句玩笑话,她还是忍不住接过话来:“那我便日日给你送桃花糕。”

  “当真?”

  “自然当真!”

  月下,两个尚在少女时期娇俏的女子你一句我一句就定下了这一生的约定。

  七年后。

  乌裳和冯虞已是新一任腾蛇派和勾陈派的掌印,负责掌管派门中的大小事务。

  竹林中,清丽的绿衣医仙抚琴,蒙蒙烟雨中身上却不沾一滴水。

  撑伞的女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尾处的微微红晕更显的她那双桃花眼妖艳不已。

  “小青团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闭关结束回去给我做桃花糕啊,我都快想死你的桃花糕了。”乌裳嘟着嘴抱怨。

  冯虞已经闭关整整十天了,这十天不管她来几次她都不见她,这次好不容易肯放行了,却一句话也不跟她说。

  冯虞扣上琴弦,抬起头来,那张原本有些肉肉的清丽小脸如今瘦了,显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我不过离开几日,你又何必心急?再等我十日,十日后我就出去。”

  乌裳把伞放到冯虞手中,认命一般地耸耸肩:“谁让我就只喜欢你做的桃花糕,等就等吧。”

  她向后退几步,之后一个凌空就消失在了竹林中。

  冯虞撑伞转身,刚走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无奈地叹口气。

  “我不是说了吗……”

  纸伞从手中滑落,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扶住像是刚从血泊里被捞出来的人。

  那人浑身上下有许多致命伤,脉搏十分微弱,可谓将死之人。

  冯虞抬起头来,本以为会看见一张或惊恐或无力的面孔,没想到那人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清亮,好像天上的月亮一般。

  “我会死吗?”

  他问的那般轻松,就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一样。

  “可能会。”冯虞很诚实地点点头,然后快速在他的几处大穴位上点了几下,“但是我不会让你死。”

  她努力撑起他来,将他带进房间,开始医治。

  这里没有麻神丸,她只能直接下手,刀锋剌开□□的疼痛和止血剂撒在伤口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可是那人却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

  很敏锐地发现他脖子有一处乌色。

  “你中毒了?”这种毒倒是第一次见,中毒的地方很快皱缩起来,像是一朵花一般盛开。

  她只能暂时缓解这种毒,无法彻底根治。

  在完成一切后,由于长时间高度的专注与紧张,本想着观察他有没有发烧迹象,结果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人在床上,而昨夜那男子不知所踪。

  惨了!

  他如果今日不吃止血丹,等一会儿大出血就死定了。

  慌里慌张地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出来,此时正在练剑的男人恰好剑指过来。

  二人以这样奇怪的方式正式见了第一面。

  男人收回剑,一眼就看到了她光着的脚。

  冯虞万万没想到门外还有这么一出,当她注意到男人目光时,恨不得羞得把头埋进地底。

  “我,我……”她手足无措,要是让门派里其他人看到她这副样子,肯定会把下巴惊得掉下来。

  他们温婉稳重的冯师姐现在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红着脸低头背着手。

  “去换药吧。”那人抢先说道,缓解了冯虞的尴尬。

  那人从她身边路过,嘴角忍不住勾起:“地上凉,下次注意!”

  她又是一阵酥麻,彻底无脸面对他了。

  “我叫彦云,你呢?”

  “冯,冯虞。”

  “冯冯虞?”

  “不是,是冯虞。”

  一阵惊雷划过天际,前两天刚刚画好的黄雀被一阵狂风卷走了。

  “冯虞啊,是勾陈派医仙的那个冯虞吗?”

第10章 . 犯人自首 杨舒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酸软……

  杨舒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酸软,像是睡了很久一般。

  一偏头就看见从一旁认真翻书的秦昭,她放下书,转过头来:“醒了?”

  “我这是,睡了多久?”他揉揉还有些不清晰的头,昨晚他跑着跑着突然感觉眼前一白,浑身如针刺一般疼痛,说不出来话。

  后来昏昏沉沉中好像被砸了一下……

  杨舒一下子想起来了,他说怎么脑袋这么痛,愤愤道:“也不知道是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砸了我一下!”

  “咳!”手中的茶水溅出来两滴,秦昭轻咳两声迅速岔开话题,“你昨晚中毒了。”

  “中毒?!”杨舒瞪大双眼,想起昨晚他还因为乌裳放他一马而感激过一阵,握住拳头在床上一砸,“我就说那个女人不会那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么善良!”

  “你救的我?”杨舒横看竖看都不觉得她像是会医术的人。

  秦昭摇头,平静地说道:“冯虞。”

  “冯虞?”他跟着说了一遍,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冯虞!”杨舒一把掀开被子,惊坐起,“你是说江南勾陈派医仙冯虞!”

  秦昭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香气传来,两人皆看向门口,身穿青衣的女子推着轮椅向这边过来。

  “看来恢复得不错。”冯虞脸上展现出恬静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让人放松下来。

  杨舒顿时清醒了,很是礼貌地躬身抱拳:“多谢医仙救命之恩!”

  随后,他就要将怀中的荷包拿出来,却摸来摸去不见踪迹!

  一道阴影从眼前略过,秦昭起身走到冯虞面前,四目相对,明明都是温润的女子,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警惕的敌意。

  “素问医仙医术精湛,菩萨心肠,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秦昭率先开口,轻言浅笑。

  “姑娘过奖。”冯虞依旧挂着她的笑容,眼底并无笑意。

  她的视线下移,看向冯虞的腿:“医仙怎么治不好自己的腿?”

  明显地,听到这话后,冯虞浑身一震,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后很快恢复过来。

  “医者不自医,我这腿是无法治好的。”

  “是吗?”秦昭并不作他语,眼神骤然犀利,“听说医仙之前和朱雀派的彦云在一起过?”

  在听见“彦云”二字时,冯虞一瞬间面色惨白,眼中的惊慌清晰可见,手中原本端着的药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溅起一片片水花。

  秦昭还欲开口,眼前一黑,被人用力拉到身后,杨舒转过头努努嘴低声说道:“好歹人家也是勾陈派的,你说话就不能考虑考虑后果!”

  然后转过头,呲开大牙赔笑:“对不起啊医仙,我内人说话不过脑子。”

  内人!

  秦昭在背后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胳膊,杨舒咬紧牙关憋的脸通红,转头脸上还带着僵硬地笑:“反正是假的你怕什么!”

  然后拉着秦昭就要往外面走:“医仙的大恩大德我们日后定会报答,今日就此别过!”

  手被用力甩开,杨舒还没来得及拦就看见秦昭从腰间拿出一个无比熟悉的物件。

  他的荷包!

  “医仙,今日叨扰了,这物件是有人让我带来给你过目的。”

  冯虞看见那荷包心中翻腾不止,尽管在尽力控制,可还是在碰到荷包时手指不断颤抖。

  这所有的一切秦昭都记在眼里,深深看了一眼,才和杨舒离去。

  在无人寂静之后很久,那木屋里终于传来了压制的低声痛哭,惊走了一片黄雀。

  “你竟然偷我的荷包!”杨舒跟在秦昭后面指着她,他可是仵作,能抓人的那种!

  “这不叫偷,这叫合作。”

  秦昭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原本还在前进的杨舒飞快刹住步子,差点摔倒在地上。

  合作?他没听错吧!

  “你背后还有人,是吧小仵作?”

  蛟丝线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更何况这个小仵作明显不知道那两个荷包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纵然不了解他背后的那人到底图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

  那人也要查彦云背后的真凶。

  只是这一点,就足够他们合作了。

  杨舒被盯得仿佛被看透了一般,眼神飘忽,咽了一口口水,自暴自弃地垂下头默认了。

  “不过你和那厨子是什么关系啊?你不会是他女儿吧!”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还没问你叫什么了,我叫杨舒!”

  “你可以唤我阿昭。”

  二人一同往府衙走去,走的路上,秦昭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仵作,你有没有闻到过冯虞身上的味道。”

  杨舒皱眉,细细回忆着,他刚刚光顾着欣赏医仙的容貌,要非说身上的味道嘛……

  当时满屋子都是中药味,很难闻到其它的味道,不过她这样一问还真让他想起来。

  就在他替秦昭赔礼道歉的时候,他确实闻到一股并非中药的味道。

  “可能是有一点……花香?”

  其实秦昭也说不准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味道,但是很熟悉,记忆里总觉得从哪里闻到过。

  “总之,目前看来乌裳和冯虞的态度很可疑。”

  杨舒点头同意,两个人尽管表现各异,但是还是能够发现可疑的地方。

  “你说,乌裳这么激动地把荷包撕毁是什么意思?”

  秦昭睨了他一眼:“你不如先去问问给你荷包的人。”

  朱雀派,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的陆明远展开杨舒送上的信件认认真真看了许久。

  “人呢?”忽而,他悠悠开口。

  “在门外候着。”

  陆明远轻轻扬了一下手指,那人立刻心领神会,将门口的人带了进来。

  杨舒本想看看陆明远是什么态度,却见他依旧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看戏,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难不成他写的还不够详细?

  “这些都是你亲眼所闻?”

  “确实是属下亲眼所见。”

  陆明远眼睛微微眯起,突然笑起来:“倒是有意思。”

  这一笑把杨舒搞得更加不明不白,这少庄主是指这信还是指台子上的戏?

  “少庄主,属下有一事不清楚,为何要将荷包送过去?”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更想知道陆明远的想法。

  “这荷包是彦云房里找的。”

  果然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那乌裳在看见荷包后情绪如此激动以至撕毁荷包,难道她并不是爱彦云而是恨她?!

  “乌裳难道是杀他的凶手?”

  用毒、手段凶狠、可疑的态度、撕荷包、要杀他,这一切如果用乌裳恨彦云就一下子说通了不少!

  见陆明远不言语,杨舒先行告退,他要把这个想法告知阿昭。

  而在他走后的陆明远又反复观看着那封信件,轻轻叹了口气。

  当真是如此吗?

  “阿昭!阿昭!我知道了!”刚一出府的杨昭就飞快地奔向不远处的秦昭,气喘吁吁扶着墙,大口喘了好几口气,然后露出笑容,“是乌裳!她是凶手!”

  待平息了自己的气息后,他直起身子来:“乌裳并不爱彦云,她恨他,然后下毒杀了他,在看到彦云的荷包后情绪太过激动所以撕毁了它,然后她以为我知道了真相,所以才动了杀心!”

  他这里说的起劲儿,发现身边的人始终沉默不语,忍不住打岔道:“阿昭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秦昭抬眼,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顿了顿:“首先,她为什么要恨彦云,而且,用毒第一人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冯虞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可疑。

  听到她这么说,杨舒啧一下嘴,犹豫道:“可能是由爱生恨?至于我嘛,不是有医仙救了我吗……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必须得死了才能证明她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说乌裳去府衙自首了!”

  “你是说腾蛇派的毒蛇乌裳?”

  路人的惊叫声打断了二人的推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惊讶之色。

  “我就说肯定是她!”

  杨舒很是骄傲地昂起头,看到秦昭还是皱着眉头在思索,他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大大咧咧地说道:“你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乌裳自首,你的救命恩人不也放出来了?这不就是一举两得的事!”

  被拍了一下的秦昭冰冷地看向他,直盯得杨舒浑身打颤,不就轻轻拍了一下吗?怎么阿昭看他向看一个死人一样。

  秦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告诉他,就他这两天的所作所为都够他用大秦各种酷刑死一百次了。

  “我们也去看看。”

  既然现在毫无头绪,不如跟着局面一起进行下去,看看这件事的幕后之人到底想要如何。

  前脚刚走,后脚陆明远就打扮的十分低调从府中出来。

  乌裳自首?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倒想知道,她是如何布的这局。

  府衙中,紫衣女子站在门庭之上,府衙中无一人敢说话。

  府衙门口挤满了人,都是闻讯赶来的,人人都想凑凑热闹。

  胖官爷使劲往谋师后面躲,额头上的汗擦了好几遍,低声说道:“她怎么会来这里!”

  谋师也很痛苦,哭丧着个脸,他怎么会知道今天是那场妖风把这疯女人刮来了。

  “我有事要说。”乌裳淡淡开口,面上没有一丝波动,“我杀了彦云。”

  此话一出,顿时震惊四座。

  在门外的三人也被小小惊了一下。

  杨舒:嗨!果真是你!破案喽!

  秦昭:很奇怪啊很奇怪!

  陆明远:哦?有点意思,请继续。

第11章 . 真凶 “小仵作,你有没有办法去问询?……

  “小仵作,你有没有办法去问询?”人群中秦昭戳戳他的胳膊小声说道。

  府衙之上,胖官爷坐在上面抖得跟个骰子似的,别说问话了,能直视乌裳就不错。

  杨舒撇撇嘴,拍开她的手,伸出手大拇指点着小拇指的头:“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仵作,除了跟在他们身边,如何上得了。”

  府衙庭内,有一扇屏风,后面一般是坐着典史。

  “我说你上得了就上得了。”

  杨舒本来还在看热闹,也没听清秦昭在说什么,下一秒身子一轻,人就被推出了人群,站在了中央。

  人群中再次传出惊呼声,一瞬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站在原地看热闹胡乱飞舞的手还举在空中的杨舒:“……?”

  慢慢把手放下去,生生从嘴角扯出笑容:“误会,误会,被绊了一跤,呵呵!”

  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的从隐蔽的地方一路溜到屏风后面,然后从屏风后面探出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脑袋,冲他期待地眨眨眼。

  杨舒从这件痛彻心扉的事中得出一个结论:恶毒的女人往往拥有美丽的面容!

  他恨!

  于是众人就看见原本还在赔笑的杨舒一下子收回笑意,面色悲切,仿佛视死如归般同手同脚地走进府衙,迎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死亡视线穿过庭内,走到屏风前转过身来。

  “姑娘,你是……”

  “典史,劳烦就权当没见到我,如实记录即可。”

  白发飘飘、身形佝偻的老人在第一眼看见秦昭的时候就觉得很是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现在该说什么啊!”杨舒咬着牙低声说道。

  “你先问她杀人的原因。”

  杨舒咳咳嗓子,哪怕腿抖得不行,但还是装作很镇定地开口:“你说你杀了彦云,原因呢?”

  “他三心二意,朝三暮四,我实在痛恨至极,所以把他杀了。”乌裳面不改色地回答。

  “作案手法和过程。”

  “那你是怎么杀的他?”杨舒跟着秦昭的提示继续问。

  “下毒,在王厨子送去的饭菜里下毒。”

  “撒谎,继续问。”

  杨舒皱起眉来,也认真起来:“饭菜里的姽婳草剂量远不能杀死彦云,你撒谎。”

  “乌裳,你到底是如何杀死他的?”

  很长一段时间,府衙内陷入了寂静中,就在大家以为她不会说了。

  几近不可闻的叹息声再次啦回来大家的视线。

  “我用身体为他种蛊,最后一剂就是姽婳草,我杀了他。”

  杨舒一下子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样看下去整件事就串起来了,似乎很合理。

  “问她彦云朝三暮四的人是冯虞吗。”

  “彦云朝三暮四的人,是冯虞?”

  在提到冯虞二字时,原本镇定的面色出现了一丝裂痕,秦昭清楚地看到了她往后退了半步。

  “不是。”这两个字咬的很清晰也很重,似乎在强调什么。

  “问她嫉妒冯虞吗。”

  “你嫉妒冯虞?”

  “不是。”还是那两个字。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后,屏风才徐徐道出。

  “她不是凶手。”

  轻描谈写的一句话敲打着杨舒的内心,事情反转的太快他甚至还没有理清过来。

  她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当初乌裳不是没有能力杀死杨舒,但是却并没有下死手,这是为什么。

  或者说,以她当时的警惕程度,真的没有发现躲在树后面的她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本来就没有杀死杨舒,而是故意暴露出自己态度的可疑之处,再通过她和杨舒将消息散播出去。

  还有之前她总觉得冯虞身上的香气在哪里闻到过,看到乌裳的那一刻,她瞬间想起来了。

  是腾蛇派后院的野玫瑰!

  那股若隐若现却又独特的味道,不可能从其他地方闻过。

  除此之外,众人皆知冯虞与乌裳曾经是好友知己,在彦云与冯虞在一起后,两姐妹才分道扬镳。

  可当问到乌裳是否是因为冯虞以及她是否嫉妒冯虞的时候,她否认了。

  一个正常人会不去嫉妒自己心爱之人的所爱之人吗?

  秦昭的回答是:不会。

  一个和情敌至今有密切来往的人甚至很有可能不爱死者的人,她的杀机又是什么呢?

  这一切一切连在一起,就像一张织的无比紧密的网。

  秦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乌裳并不是杀害彦云的凶手,而是为了保护凶手假扮的凶手!

  “她不是凶手。”

  众人还在各怀心思的时候,清润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是医仙!”

  只见推着轮椅的女子从府衙外进来,脸上还挂着恬淡的笑容,只是面色比她们之前见到的更加惨白一些。

  “冯虞!”乌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周身气场立刻变得不同,慌乱地看向坐在高位的胖官爷,“我都说了我是凶手,为什么还不抓我!”

  胖官爷此时那还敢动,听见乌裳这话,他把眼神给旁边的小侍从,小侍从别开目光低着头不敢上前。

  隔着那么远,秦昭却清清楚楚地闻到了野玫瑰的香气。

  今日的她特地熏了那么浓的玫瑰香。

  “乌裳,我……”冯虞伸出手,想要安抚她激动地情绪。

  “闭嘴!”乌裳一把打开她的手,眼中泪水模糊了视线,“你怎么会醒来,明明,明明……”

  “安魂香是吗?”冯虞笑意更甚,丝毫不去顾及现在的场合,嗔怪道,“乌裳你怎么还是这样小孩子气,我可是医仙,怎么会中计。”

  乌裳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眼泪不受控制地不停掉落,几近恳求道:“回去好吗?这里风太大了。”

  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眼前人是那般温柔,可眸子坚定又清明。

  “乌裳,桃花糕已经做好了。”

  听到这句话后,乌裳像是失去所有气力一般双手渐渐松开,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乌裳,我的时日又有多少呢,你何必为了我一个将死之人做这些。”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禀告大人,民女是杀害彦云的凶手。”

  “不是!”

  乌裳几乎崩溃地哭喊,她趴在冯虞的腿上,嘴巴里一遍遍重复着。

  杨舒轻轻向屏风靠去,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看起来天上人间的医仙竟然是凶手。

  “阿昭,你觉得呢?”

  秦昭不语,但是态度清晰可见,比起乌裳确实冯虞更有可能。

  在被暂时押走后,秦昭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拽着杨舒偷偷跟上去。

  陆明远本来还在看戏,余光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他仔细看过去时,只剩杨舒一人的背影。

  明明是昏天黑地的地牢,可冯虞坐在那里依旧如同明月,似是袅袅青烟不沾尘火,与这里格格不入。

  看到秦昭的时候,她像往日般扬起笑容,看她的眼神和看旧友一般。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秦昭隔着一扇铁栅栏,却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苍白的面容。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他。”

  逻辑就算自洽了,秦昭还是想不通能让如此温婉的一个人痛下杀手的原因是什么。

  冯虞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残肢,声音很轻:“我曾经也可以站起来,可以活很久很久,但是因为一个人,我失去了这一切。”

  “所以你恨他?”

  “不,我不会因为这个恨他。”冯虞看向窗外的月光,渐渐涣散起来,露出一抹苦笑,“我从来不为我做的任何决定后悔,哪怕信错了、爱错了人。”

  “可我做错了一件事,我困住了这个世界上原本最自在的鹰。”

  “姑娘,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冯虞救了彦云后,那十日无微不至的照顾与两人日夜相伴的时光,在从未接触过男人的冯虞心里埋下了深深的情愫。

  乌裳觉得最近冯虞实在是奇怪,明明出关了,每日却像闭关一样,和她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绝对有问题!

  于是有一天她悄悄跑到小竹林想瞧瞧冯虞最近到底在折腾什么,却看见令人震惊的一幕。

  “你在干什么!”

  门被踹开,愤怒地声音传来,冯虞压根来不及收回,手中的匕首就被打翻在地。

  大腿上鲜红的血不断刺痛乌裳的眼睛,深可见骨的伤口她无法想象到底有多痛。

  那个摔一跤都要哭上半天的女子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想要把裙摆撩开,却被冯虞狠狠压住手不能动弹。

  她呼吸一窒,咬着牙撩开裙摆,大大小小的伤口让她几乎站不稳。

  “这是什么!冯虞!你疯了吗!”

  “乌裳,你先别激动。”本就虚弱的她如今更是被腿上伤口痛得浑身颤抖,每说一个字都是在用全身的力量。

  她爱上了一个人,这个男人中毒了,只有以她的身躯做药引才能配制药方。

  而她的代价就是每日都要泡在那蚀骨的药缸里,出来后以她的血肉为药引,期间不能吃任何其他的药,以防降低药效。

  那天,乌裳气得拔剑要杀了那个男人,要不是因为冯虞最后疼得晕了过去,彦云也活不到今天,更不会进入朱雀派。

第12章 . 野玫瑰的鹰 第一副本完

  今夜风吹雨潇潇,不见故人踏雨来。

  那个让她愿意付出一切的人终究是负了她。

  六派自成立以来就有一条雷打不动的规矩:六派之间不能有情感纠纷。

  所以那天彦云一举成为朱雀派门下弟子时,冯虞尚在竹林中撑了整整一夜的伞等他回来。

  她的生命如同砚台上的残烛一样,早已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苦笑,背对着姗姗来迟的人影,听不出来任何喜怒:“为什么。”

  “抱歉。”

  后面那人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冷的,甚至连借口都不愿意编。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第一次见面?或是更早?”冯虞又添了一些烛火,她不喜欢黑暗的地方,亮着点才能让她稍微安心些。

  “抱歉。”

  衣角的雨滴声在空静的屋内如此清脆,冯虞几近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下一秒,屋内只剩她一人,桌子上还摆着他带来的药。

  那讽刺的红药瓶无不刺痛着她的眼睛,之前她骗他,她只是皮外伤。

  将药瓶丢出去,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只为求一个心理安慰。

  一口鲜血涌出,蚀骨的痛意从脚尖传来,痛得她每一根骨筋都狠狠痉挛住。

  “啊——!”从轮椅上滚下去,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突然,她大笑起来,眼中带着泪疯狂地笑起来。

  那天,同样是雨天,彦云在走回朱雀派的路上,捡到一个深受重伤的女子。

  女子媚眼如丝,声音娇软,像是被下了蛊一样,彦云救下了她。

  不久,那女子与彦云夜夜笙歌的消息便传遍了六派,成为大家酒饭茶后的笑谈。

  桌子上的茶杯被猛地砸过去,尖锐的碎片将乌裳的脚腕划伤,她如同不知痛一般,依旧拿着手中的毯子走过去想要搭在冯虞肩上。

  冯虞偏过身子,错开她手中的毯子,神情冰冷的可怕。

  乌裳竟然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蛊器,日日为彦云下蛊,长此以往,蛊必定反噬蛊器,到时候她只有死路一条。

  乌裳扯出一丝笑容,压抑住心酸,很轻地说道:“小青团子,别这样看我。”

  “闭、嘴!”冯虞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立刻离开他!”

  听到这话,乌裳收回手,避开她的眼神,冷笑:“不可能!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要让他体会到被最爱的人背叛,体会到生不如死……”

  “啪!”

  清亮的耳光声不断在二人之间回荡,冯虞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急促地呼吸,因为生气眼角带着红晕:“我不需要你报仇!我也不恨他!乌裳……”

  “我恨!”乌裳满眼含泪,可仇恨与愤怒却不掩半分,“冯虞!我恨他!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此事你不必管,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小青团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我恨不得扒他皮、抽他筋,将他剉骨扬灰!

  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只要你能平安就好。

  冯虞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连眼泪都来不及擦,立刻翻箱倒柜,在够最上面一排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

  躺在地上看着手中的紫瓶,她一边哭一边笑。

  一切由她开始,一切也应该由她结束。

  乌裳以姽婳草为蛊,只需三个月彦云便会全身腐烂而亡。

  冯虞作为医仙,来雁鸣楼王厨子必定是特殊照顾,一来二去她便借口看看食材为由时常出入内院。

  她了解彦云,每月初他都会来这里点上一壶酒,于是那天她就在内院亲眼看着他喝下她提前下足剂量的酒,看着他倒下,看着官府来押走王厨子。

  奇怪的是,本来她以为自己难免会有悲伤,可真当目睹这一切的时候,她无比平静。

  原来医者杀人是这种感觉。

  本打算立刻去官府自首,却被打晕关在了竹林。

  乌裳得知冯虞独自一人行动时,立刻奔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我会处理好这一切,你且安心待在这里。”昨日野玫瑰一夜全开了,她特地挑了几束开得最好的拿来给她。

  “怎么处理?一命换一命?乌裳,让我去吧。”冯虞靠在轮椅上,望着窗外一点一点落下的夕阳,面色很是苍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大概活不过下个月了。

  她轻轻绕着冯虞的乌丝,像是哄孩子一样:“小青团子乖,再给我些日子,再等我几天。”

  和秦昭相遇的那天,是她好不容易躲开乌裳的眼线,打算要去官府自首的日子。

  乌云慢慢将月亮遮住,地牢里更加阴暗潮湿。

  冯虞收回视线,轻轻拉开自己的裙摆,秦昭眸子骤然收缩。

  那原本白嫩纤细的腿如今竟是皑皑白骨,她心惊地后退两步。

  “吓到你了,真抱歉。”冯虞重新盖好,然后抬起头来,眼神中是秦昭从未见过的郑重之色,“姑娘,我有一事还请姑娘务必要答应。”

  “你说。”

  “竹林里,我的床头有一味叫做“忘三千”的药,请姑娘帮我带给乌裳。”

  “忘三千?”

  “可以忘记我们的过往。”

  从地牢里出来的秦昭神情恍惚,一时内心五味杂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门口把风的杨舒一看见秦昭八卦之心就上来了,跟着她后面一脸好奇地问道:“她真的是凶手吗?她俩到底怎么回事?”

  秦昭张张嘴,原本要说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你说啊!”杨舒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更是心急,恨不得替她张一张嘴说。

  “她是凶手。”

  说完这句话,秦昭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心虚得很,不想再管杨舒接下来的絮絮叨叨,快步去往竹林。

  而在竹林,二人到的时候,就看见乌裳已经坐在庭院,看见她们来,她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冯虞叫你们来的?”她好像有些吃醉了,脚步很是轻浮。

  杨舒一看见她就觉得脑袋疼,捂着头躲在秦昭身后。

  “你们吃桃花糕吗?”她手里捏着桃花糕,直直放在秦昭手中,痴痴笑着,“你们一定没吃过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桃花糕。”

  秦昭望着手中的桃花糕愣了一会儿,别开头:“冯虞说,让你忘了她,在床头有‘三千忘’。”

  比起她拿出来或是让冯虞决定乌裳是否要忘记她,对乌裳来说都太过残忍和不公平。

  既然是她们之间的记忆,那还是让她来绝对。

  不等乌裳反应,秦昭就拉着杨舒匆匆离开了。

  “‘三千忘’?那是什么?”杨舒抓住关键词,他怎么感觉自己渐渐成了局外人,什么也不知道。

  秦昭将手中的桃花糕掰成两半,一半给杨舒:“你尝尝。”

  杨舒狐疑地尝了一口,然后眼睛发亮,赞叹道:“这个味道真的好好吃!比我从西街买的还要好吃!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凭借前几次的经验,他已经熟知了秦昭的套路,立刻自己品尝怀疑起来,恨不得将配方也尝出来。

  秦昭摇头:“没有,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毒。”

  已经吃下所有正在咽的杨舒僵在原地。

  “我开玩笑的。”说着,秦昭还象征性地吃了一口。

  杨舒这才松了一口气,咽下去,然后举着拳头威胁秦昭下次不准再开这种玩笑。

  她们一走,原本没有聚焦的眼睛垂下眸子,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忘了你?

  小青团子,你当真是个狠心的人。

  她端着酒瓶,拿着“三千忘”一步一步走回腾蛇派的后院。

  今夜没有月亮。

  小青团子,你那里是不是很黑,你怕不怕啊。

  你这样爱干净,那里想必不会应你的心。

  她一口酒一颗药。

  小青团子,你不是说要是我种满野玫瑰,就要给我做一辈子桃花糕吗。

  三千忘,三千忘。

  她在玫瑰花丛里光脚翩翩起舞,每一步荆棘上就带着血滴。

  一直从黑夜到白天。

  在太阳升起的前一刻,冯虞隔着小小的窗口好像看到了光,她伸出手,却喷出一口鲜血将手染红。

  乌裳,一直自由下去吧。

  她带着满身的血污,一点点将眼睛闭上。

  今日的第一束光打在她细软的睫毛上,温柔的光辉下,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嘴角还带着笑意。

  乌裳疲惫地倒在花丛中,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青团子,这是不是你的失败品,一点用都没有。

  我忘不了,我什么也忘不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枚黑丹,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想让她忘记她,想都不要想。

  “小青团子,你冷不冷啊,那里是不是很暗,你不要害怕,我很快就会去保护你的……”

  口中的黑血不断涌出,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在树下看见了那青衣女子站着向她挥手。

  “乌裳!我做了桃花糕,你快来尝尝!”

  她笑了,向那边伸去。

  后院的野玫瑰一夜全都枯萎,而在花丛的中间,躺着一个俏丽的女子。

  从此,此地从草不生。

  没有野玫瑰的天空又怎会有天上的鹰来盘旋。

  秦昭去接王厨子出狱时,猛然听到冯虞死在牢狱中时,心里竟生揪了一下。

  王厨子也看出秦昭的伤神,拿出一袋子银钱交给负责此事的,望他务必好生下葬这位姑娘。

  和杨舒拜别后,在回去的路上,紧接着听到乌裳死在了后院的消息。

  原本还落寞的心情此时却好了不少,比起阴阳相隔、相忘于江湖,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乌裳真正想要的。

第13章 . 重逢 男女主相遇章节

  “小二!我要的是梨花醉,你这上的是什么!”

  醉醺醺的大汉端着碗里的酒一拍桌子,站在椅子上大声嚷嚷起来。

  小虎子连忙上前赔笑,小小的身躯在大汉的映衬下更显得弱不禁风。

  “客人,您先别着急。”他踮起脚尖靠近那碗酒,认真嗅了嗅,松了一口气,“这就是梨花醉,客人放心,我们没有搞错。”

  “我说不是就不是!你敢还嘴!”那人横眉怒骂,说罢,手中的酒一扬,尽数泼到小虎子头上。

  酒楼传来一阵阵惊呼,却无人上前帮忙,都从一旁指指点点说笑。

  小虎子面不改色地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酒渍,嘴边的笑不改半分:“那我这就再给客人上一壶,就当是赔不是了。”

  “赔不是?你要是真诚心赔不是,就跪下来!”

  “放肆!”

  秦昭上前将小虎子挡在身后,瞪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醉汉,雁鸣楼不是没有醉酒闹事的,但是敢这样欺负到他们头上的还是第一次。

  被呵斥一声后他正欲发火,定睛一看面前竟是一娇滴滴的女子,眼波流转,正睁着她那双勾人的眼睛看着他。

  正在二楼吃酒的陆明远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嘈杂声,本来还不甚在意,突然听到一声怒斥,到嘴边的酒杯顿了一下。

  “庞巫,去看看外面何事。”

  这样熟悉的声音,难道是他听错了?

  “你这小娘子长得倒不错。”他呲出一嘴大黄牙,粗糙满是污渍的大手伸过来就要碰到秦昭。

  “不想死就把手收回去。”秦昭眼也没眨,声音明明不大,可是却那样冰冷。

  女子一身素衣,身上毫无半分金银,可说出的那话气势十足,让人不寒而栗。

  连那醉汉也愣了一下,下意识把手收回去,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女子威胁脸上更黑:“你这贱蹄子竟敢威胁我!你可知我是谁!”

  “玄武派劈柴的?”

  清朗温润的声音幽幽传来,那话里还有不少戏谑的意味。

  众人正在惊讶谁敢和六派的人公然作对的时候,楼梯上下来一个身穿红衣的人影。

  “朱雀派少庄主!”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想着今日倒是来的值,六派见到两派,还能看到朱雀派少庄主!

  “这就是那‘江南花少’陆明远?”

  “是啊!天,每一次见他我都要沉沦一次!”

  秦昭原本疑惑的目光在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时睁大了眼睛。

  陆明远?!

  他在楼上总觉得那声音太过熟悉,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来了。

  那个背影还有上次在府衙的背影,正是让朝廷大乱丢了些许时日的长公主。

  隔着人群,二人相望,陆明远微微眯眼,眼神中很是危险,那差点让大秦皇帝发疯的长公主竟然在这里玩平民过家家游戏。

  “你是什么人!还想英雄救美!”醉得厉害,那大汉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下来的是何人。

  他身子前倾,在碰到秦昭的下一秒就感觉身子一轻,然后一瞬间失重,再有感觉的时候人已经和破裂的桌子一同在地上了。

  黑衣少年冷着脸,连秦昭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就感觉耳边一阵风,而后惨叫声就传来。

  庞巫收回拳头重新退回到陆明远身边。

  这一顿操作让其他人心都微微颤了一下。

  早就知道朱雀派最擅长的就是武功,没想到少庄主身边一个侍卫都这样厉害,更不要说少庄主与庄主了。

  陆明远无视周围的嘈杂声与各种眼神,一步一步向秦昭走来,至始至终眼神没有离开过她。

  知道自己身份暴露的秦昭本该拿出长公主架子来的,可是被那样盯着她竟没由来的心虚。

  眼神不停躲闪,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感受到来者不善的小虎子伸开双臂拦下陆明远,这个男人远比刚刚那醉汉难对付。

  陆明远低头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多说话,抬起头,庞巫就心领神会,一把扛起那小孩走到一旁。

  “你干什么!松开我!松开我!”自己已经十岁的身子却被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横扛起,他感觉脸都要丢尽了,憋得脸通红,张牙舞爪地乱动。

  看着已经走到眼前的陆明远,秦昭只得硬着头皮抬头,稳住声音如同在宫里一样:“你先放开他。”

  如果不是她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慌,兴许陆明远就信了。

  他微微弯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才能听到的声音在秦昭耳畔念道:“殿下迟迟不肯回宫,原是这江南酒醉迷了您的眼。”

  “殿下,这几日玩得可好?”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秦昭咬着唇别过头:“休,休要放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到了陆明远很轻声的笑。

  那人抬起身子来,就在秦昭心下正松一口气时,天旋地转间她就被横抱起。

  连惊呼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已经被稳稳箍在怀中。

  “陆明远!”秦昭一时手足无措,气急了瞪着某个表面上云淡风轻的人,“大胆!”

  某只心里十分恼火表面却微笑的小狐狸颠了颠手中的人儿。

  莫不是她这两日在民间没吃好?怎的如此轻?

  “诚如殿下所说,属下胆子确实不小。”抬步就要离去。

  “阿昭姑娘!你放开她!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对一个姑娘下手算什么男人!”小虎子眼看秦昭就要被带走,顿时急眼了,连连吼出来。

  陆明远脚下一顿,特别有耐心地转过身子,头一次认真看向那小孩。

  “告诉你,这本来就是我的人,现在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四周群众:哦~好像有个大瓜的样子!

  “你胡说什么!”秦昭瞠目结舌,恨不得把陆明远的嘴巴缝上。

  就连小虎子也安静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昭,阿昭姑娘成亲了?!

  庞巫也瞪大眼睛看向他家主子,怎么还有一个姑娘?为什么他不知道!

  陆明远没再过多解释,带着人离开酒楼。

  “微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赎罪。”

第14章 . 贴身侍女     在他们前脚刚走后,……

  在他们前脚刚走后,整个雁鸣楼里的人瞬间就炸了!

  “听说了吗,朱雀派少庄主陆明远强抢民女!”

  “什么!朱雀派少庄主陆明远强娶民女!”

  “天啊!那民女怀了朱雀派少庄主陆明远的孩子?!”

  “啪!”摇扇展开,戏子台上的说书先生今日面色红润,精神十足,“且说朱雀派少庄主陆明远少时历练救下一女子,与那女子一见钟情……”

  马车里的秦昭恼羞地特地坐在距离陆明远很远的车门处。

  “殿下,微臣又不是吃人的怪物,倒也不必这么远。”那厢坐得端正的人幽幽开口。

  秦昭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况且自己好歹也是长公主,何故怕这人!

  微微起身想要往里面坐些,恰好马车要拐弯,摇摆下她身下不稳就要往一旁倒去。

  跌进一个宽大的怀中,带着一股很清淡的香气。

  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陆明远扶好她坐下,也不再拿她打趣。

  “殿下现在是何意?”

  假扮民女,故意不和都城通信,陆明远自然不信以她的心机是因为留恋江南美景。

  坐稳后的秦昭思虑了一下,反正现在也被陆明远认出来了,瞒应该是瞒不过这只狐狸,倒不如多一个盟友,还能利用他在江南打探到更多消息。

  “我要留在江南钓只大鱼。”她轻声说道,而后看向陆明远眼里多是警惕与打量,“朱雀派少庄主?江南陆家?此事陛下可知道?”

  刚刚从旁人那里听到喊他朱雀派少庄主的时候秦昭就已经很惊讶了。

  他竟是六派之人,那当初与她还共同商议如何治理江南,究竟是何意。

  陆明远面上并无丝毫惊慌,还是笑意盈盈地微微想了一下,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吧。”

  “不过要是殿下想钓鱼,我也算是这江南一方的主人,殿下不嫌可先暂住寒舍。”

  二人之间各怀心思,互相眼中尽是算计与估量。

  秦昭勾起唇角,不管他是打得什么心思,横竖也离得六派更近了一些,再加上他的身份还能替她更好地打掩护。

  “好啊。”

  到朱雀派门口,陆明远率先下去将秦昭接下,二人一转头,就看见陆懿带着整个朱雀派的人在门口等着。

  秦昭眨眨眼,凑近陆明远:“你每次回来都要这么大阵仗吗?”

  这人数看着比迎接她回宫的阵势还要大。

  陆明远:“……”

  他刚想走上前,脚边的尘土飞扬,一鞭子打断了他前进的步伐。

  他皱着眉抬头,陆懿执鞭而立,虽是朝他挥鞭,可目光却看的是站在身后的秦昭。

  “陆明远,那女子是怎么回事,你不和我解释一下吗?”

  “我捡来的女子,从今天起是我的贴身侍女了。”他的回答如此轻飘飘,差点就让陆懿以为他是捡来一只小狗或者小猫。

  陆懿气得连倒吸三大口凉气,老福立刻上前搀扶,眼睛还一直眨啊眨,疯狂给陆明远提示。

  “陆明远!你不要忘记你是有婚约的人!”

  “哦?婚约?”身后传来戏谑的声调,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

  此刻他的脸也冷下来,拉过在身后看热闹的秦昭,不顾陆懿带着刀子的眼神往里面走去。

  “既然是你指的婚约,到时候你前去应约就好了,与我何干。”

  哪里有人敢拦少庄主,但碍于庄主还在这里,大家只得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自行让出一条路来。

  “好啊好啊!”陆懿冷笑,看向秦昭的眼神更加可怕,“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南宫初还有两日就要到江南,到时候你这小侍女可有的好受!”

  二人走得稍微远一点后,秦昭才有些好奇地问道:“太傅竟然是有婚约的人?”

  陆明远歪头能从秦昭眼中看到她在打趣的恶趣味。

  “是啊,毕竟人太抢手,不像殿下,横竖就我一个。”

  秦昭甩开陆明远的手,轻轻揉了揉手腕,恢复了往日一贯的清冷头,抬步往前走去:“太傅近日倒是愈渐放肆了。”

  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殿下可知我们的寝室在何处?”

  脚步顿住,眼前的人丝毫不慌,偏过头:“太傅还不赶快带路。”

  “微臣遵旨。”

  兜兜转转入目是一树白花,此时花开得正盛,白色圣洁的大花飘散出淡淡的清香,是陆明远身上的味道。

  “这就是白茶花。”陆明远站在一旁注意到秦昭眼中的惊艳之色。

  “我知道。”

  她曾经也见过一个如同白茶花一般的女子。

  入屋,秦昭走到桌子前上座,而陆明远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桌前听候差遣。

  “你既是江南六派人,不如把你所知的蹊跷之事如实说来。”

  “殿下有所不知,我虽是江南六派之人,却始终因为个人的原因被排挤在外,知道的信息与殿下想来一般无二。”

  他说这话时,眼神清明,倒不像是说假话。

  秦昭想了想方才开口:“江南税务繁杂,流通货物又琳琅满目,各派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要是想治理属实麻烦。”

  她执笔,陆明远立刻上前从一旁研磨。

  “那就逐步击破,税务之间密切相关,打开一个便很容易顺藤摸瓜找到下一个,大秦最重要的开销便是国盐,那就从……”

  “少庄主,可以用膳……了……”

  前来通报的小厮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眼前这一幕属实是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少庄主这是在给侍女研磨?

  侍女这是在坐少庄主的椅子?

  陆明远看向秦昭,少女轻点头颅,忙了一上午确实是有些饿了。

  随目瞪口呆迟迟反应不过来的小厮去用膳。

  遣退了下人,宫中一切礼教都由陆明远负责,于是在这里他也算是做的面面俱到。

  试毒、布菜全部亲力亲为,之后就站到一旁等候长公主用膳。

  秦昭倒不觉得有什么,刚想张口品尝,忽而想到什么,淡淡开口:“你也同食吧。”

  毕竟是他家里,不是皇宫,也不必如此苛刻。

  获得准许后的陆明远才堪堪落座,嘴里还恭敬道:“微臣多谢殿下准许,与殿下同座是微臣的荣幸。”

  秦昭突然感觉嚼在嘴巴里的饭菜有些恶心。

  一众八卦的门派众人躲在大树后彻底石化住了。

  “我就说!我刚刚没看错!”去通报的小厮激动地说道。

  其他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定大家精神都正常后,更觉得不正常了。

  陆明远是谁?

  朱雀派少庄主啊!

  朱雀派少庄主是谁?

  娇纵恶劣、纨绔不堪,吃个饭都要十几个人伺候的江南花少啊!

  可他们刚刚竟然看到!

  陆明远再给一个小侍女布菜!

  难道真如民间说书先生说的一样,这小侍女是少庄主的白月光?

  为秦昭盛汤的时候,陆明远特地避开花生,这倒引起了她的注意。

  “太傅倒是心细,如何得知我不愿吃?”

  “殿下的一切微臣都知道,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幼时秦昭吃花生米,因为太小卡在喉咙中,差一点殒命给一粒花生。

  此后她便再也不敢吃,看见花生就从心中恐惧。

  将汤碗放到秦昭面前,他又举起自己的碗,盛了满满一碗花生汤。

  “太傅这样的人倒是很难让人想象到是个会舞刀弄枪的。”

  朱雀派擅武,这样想陆明远身为朱雀派少庄主是应该会很厉害吧。

  “殿下以为微臣是何种人?”

  “巧舌如簧、心思深沉、素有谋略。”

  油嘴滑舌、城府极深、满腹坏点子!

  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来秦昭对他的讽刺,他也不气,而是同样问道:“殿下猜猜微臣如何想殿下的。”

  秦昭不语,等候他的下文,她也有些好奇,陆明远眼中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微臣岂敢肖想殿下。”迎着秦昭期待的眼神,陆明远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秦昭知道又被戏弄了,瞪着他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汤。

  “少庄主!南宫小姐到了!”

  人未到,声音就先传来,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先着急忙慌地看了一眼,但更多担忧的是秦昭。

  谁能想到,昨日还来信说要过两日才能来到的南宫初今日便到了。

  南宫初,西北镇守将军之女,秦昭倒是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至于人,她只有幼时的一些印象。

  那个时候娇小的南宫初扛着把大刀就跑到她的宫中,吓得她的奶娘差点昏厥过去。

  那个时候秦昭就觉得这姑娘身上有做将军的潜质,没想到长大后果然是少年英雄,成为大秦第一女将军。

  她是相当敬佩她的,如今也算是借陆明远的光,有幸见见常年不来都城的女将军了。

  她正欲起身前去,就被两道声音制止。

  “你干什么去!”

  “姑娘且慢!”

  秦昭摸不着头脑,很直接地回答道:“自然是去会一会那女将军。”

  小厮:不愧是正主,好大的勇气,一会儿要和其他兄弟姐妹分享!

  陆明远知晓秦昭是何意,但他心中总有些不安心,尤其是这空中若有若无的杀气。

  “你先等一等……”

  “陆明远!”

  还没等他话说完,门口就传来了怒吼声。

第15章 . 女将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南宫初正悠哉悠哉地赶路,结果就听见江南人人传言,说那朱雀派少庄主抱回家一个美娇娘!

  这还了得!

  真当她南宫初远在西北是好欺负的吗!

  一身红衣劲装,乌黑的头发被普通的发带高高束起,高挑的眉端、立挺的五官以及战士特有的麦色皮肤都象征着她这些年在战场的荣耀,手里的长矛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冲了过来。

  “南宫小姐……”小厮还想阻权,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推到一旁摔了个屁股墩儿。

  委屈地爬起来看向少庄主,得到可以退下的眼神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银矛闪着耀眼的光辉直指秦昭的鼻尖,陆明远紧张地站起来。

  “你就是陆明远抱回家的女人?”南宫初上下打量着秦昭,不得不说属实长得好看,尤其是那眉眼就像她们西北的美狐,倒是怪勾人。

  秦昭也不惧,目光灼灼,看着南宫初的眼神丝毫没有半分躲闪。

  “没错。”

  “你这女人休想勾引……”

  “南宫姑娘不要误会。”秦昭知晓她为何如此激动,率先打断开口,“我与陆公子并不熟,无心之交,只是暂住罢了。”

  “果真?”

  “果真。”

  南宫初见她面上没有半分犹豫,收回长矛。

  她这才把目光投向陆明远,然后就看见桌子上还没吃完的午膳,顿时两眼发光。

  “江南的美食!”

  她幼时来过江南几次,始终喜欢不来这里,潮湿的环境与娇嗲的女子都让她心烦,唯独江南的吃食,她恨不得把胃口留在这里。

  大步走过去,直接坐下,陆明远本想让人添份碗筷,结果就看见南宫初直接拿起秦昭的碗筷就吃起来。

  秦昭也走过去坐下,她第一次见女孩子吃饭竟可以如此……豪迈。

  南宫初便是看到什么想吃就夹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一个地夹,每一次都把嘴巴填的很满,吃得格外认真。

  她一开始还是惊讶地微微张嘴,而后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宫初自然也注意到她笑了,咽下去后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你笑什么?”

  “我是觉得南宫姑娘很可爱,这般真性情的人倒是少见。”

  头一次被夸可爱的南宫初在听见这两个字后脸上不由自主红了起来,假装很凶地开口:“你们江南人总是端着架子自然不能同我们一般真性情,你知道就好,哼!”

  而后又啃了一口肘子,不知想到什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女人倒不像江南女子,我刚刚那样对你,你竟也不怕我。”

  “自然是不怕的。”

  秦昭没有告诉她,你是大秦的将军,是大秦疆土的守护神,她内心只有敬畏,怎会惧怕。

  “南宫姑娘这次来江南可有什么要紧事?”据她所知,西北不可无人镇守,除非什么要紧事,不然南宫初绝不可能随意出来。

  提到这个问题,南宫初明显顿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但是话语中还是像刚刚一般不着调:“自然是来成亲的。”

  秦昭与陆明远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猜忌。

  这话不能说是谎话,但一定不是全部的内容。

  来成亲只怕只能算是此行的障眼法,而这背后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一个能让镇守西北将军亲自出马的事情绝非普通的事情这么简单。

  在心中权衡了一番,秦昭再次抬眼与刚刚已经完全不同。

  “南宫初,我乃大秦长公主。”

  肘子没有拿稳在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灰尘后她才迷茫地抬起头来。

  “你刚刚说什么?”

  “南宫初,这是大秦长公主殿下。”陆明远站在一旁看戏一般地开口道。

  要是只有秦昭一人说也就罢了,可是连之前在都城当太傅的陆明远都这样说,让她如何不信!

  “长公主殿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刻从座位上下去,单膝跪在地上,想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她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

  “殿下恕罪!微臣有眼不识泰山!”

  “无碍。”秦昭本就觉得没什么,自然不可能与她多计较,她暴露身份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南宫初,本宫再问你一遍,你来江南所为何事?”

  这次南宫初只是微微皱眉,随后倾诚相告:“禀殿下,近日西北点兵发现数量有所缺失,经过属下暗中调查,发现有一批来自西北的兵马运往江南。

  属下本次前来也是为了调查此事,查清到底是何人在私下作祟,目的为何。”

  “有人竟敢暗调西北兵马!”秦昭危险地眯起眼睛,“你现在调查到哪个阶段了?”

  “属下也是刚刚到达江南,只知道这批兵马到达江南后便没了音信,具体还需要属下在江南部署几日,殿下可有其他安排?”

  又是江南。

  来自西北的兵马倘若要来必定不可能这般安静,她在酒楼一点音信也不曾有,说明到达江南肯定不是走的明路。

  不走明路走暗路,那背后之人必定有钱有势。

  六派?

  不,六派虽猖狂,但是兵马并非小事,几个门派明线暗线互相牵制,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

  看来江南背后还有其他的势力在作祟。

  “你保持好这个身份,一切按照你之前的部署来,一旦有任何消息都要立刻与我汇报。”

  “是!”

  她思虑了片刻,还是不放心地开口,只不过这次不是对南宫初,而是对陆明远:“你盯紧六派,一旦发现他们与这次兵马事件有任何牵连都要同我说。”

  “是。”

  她正在考虑兵马事宜,看到地上还保持着原本跪姿的南宫初,指了一下桌子对面淡淡开口:“无需跪着,继续吃吧。”

  南宫初一阵寒颤,她远在西北就听说过都城那位坐朝听政的长公主,为人刁钻刻薄、有仇必报,其手段极为狠辣恶毒,而且人也长得可怖丑陋。

  今日一见,虽然与传闻传的有所差别……好吧,在容貌上差别很大,但不代表其他传言就是错的。

  一想到刚刚自己的大不敬行为,她连断哪只胳膊和哪只腿都想好了。

  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她认命一般闭上眼睛:“微臣有罪,愿自断一臂谢罪!”

  一想到没有这个胳膊之后,她打仗也不方便,骑马也不便利,甚至吃饭也不香了,她就难过。

  “我要你胳膊干什么?”秦昭不解地看向底下的南宫初,怎么聊着聊着就要断胳膊?

  “那,那要不再加一只腿?”她试探性地问道。

  秦昭:“……”

  那厢再也忍不住的陆明远笑出了声,他嬉笑道:“你要不要再加上一个头?”

  南宫初听他这样说信以为真,极为纠结地想了一会儿,才憨憨开口:“要是殿下想要……”

  “你既不是牲畜,我又不是屠夫,我要你的胳膊腿儿和脑袋有何用?你要吃便吃,不吃就去好好休息清醒清醒脑袋!”

  这次也给秦昭气笑了,她从未见过主动要求上刑的人。

  “殿下不罚我?”南宫初还有些难以置信,呆呆地看向秦昭。

  “为何要罚你?”

  想了想南宫初还是诚实地说道:“民间都传殿下瑕疵必报,手段狠辣,微臣还以为殿下要罚我。”

  秦昭缓缓偏头看向陆明远:“民间是这般说我的?”

  陆明远装作很惶恐的样子拱手后退,低着头:“确实是这样说的,甚至还要可恶。”

  “如何可恶?”

  “民间传闻年老色衰长公主强娶美貌儒雅俏太傅,实在可恶至极!”

  果然可恶,当真是除了身份其他一个字也对不上,听得秦昭还以为是陆明远自己这么认为的。

  “我年老色衰算不上,太傅你美貌儒雅倒是听着挺有趣。”

  知晓秦昭是在嘲讽他,陆明远面不改色,立马阿谀奉承道:“哪里,微臣才是年老色衰,殿下实乃国色无双,莅临寒舍让我这里蓬荜生辉,微臣十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然后转头看向跪在地上一脸呆滞的南宫初,很好心地说道:“除非要禀告军情,其余时候长公主即是普通的阿昭姑娘,我的贴身侍女,懂了吗?”

  “没错,万不可向其他人透露我的身份。”

  南宫初犹豫了一下,虽然不知道长公主为何要隐瞒身份,但是必定是有原因,她立刻点点头。

  看到秦昭再次向她挥手,她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扭捏地坐在位置上,这下她也不敢放肆了,连吃饭的动作都小了很多。

  陆懿本来还在想把那个捡来的姑娘先安排到哪座屋子里才能不被发现的时候,就听说南宫初提着长矛闯进陆明远院子里。

  她当时连鲜血四溅,如何报官都想好了。

  匆匆赶来时,在门外听到里面一片寂静时,心都凉了半截。

  虽然她不欢迎那姑娘,可也不希望她就这样消香玉损!

  怀着沉痛的心情推开门,没有打架过的混乱场景,没有杀气腾腾的气氛,更没有一丝血迹。

  有的居然是两个女人坐在桌子旁,那捡来的女子坐的笔直正在思考什么,原本十分豪迈的南宫初像是被扼住了命脉,双脚内八坐在椅子上做作地进食。

  而她的少庄主!陆明远!

  正站在捡来女子身后为她扫落不小心掉在她肩上的落叶。

第16章 . 你熬的粥   乱了!实在是乱套了!

  ……

  乱了!实在是乱套了!

  陆懿看着眼前的一幕宛若梦境,脚都没踏进去就又带着人恍恍惚惚地离开了。

  夜半,白茶花散发着迷人的清香,透过月光隐隐发着柔光。

  所谓贴身侍女,那必定是时时刻刻不能离开少庄主身边的。

  哪怕是主子不允入屋,也是要在门口守夜的。

  凭借着早已微弱的烛光,秦昭还在翻看日落时分陆明远给她拿来的“六派密事”。

  说是“密事”,其实不过是几个门派偷偷私下写的其他门派无聊的八卦。

  即使是这样,秦昭也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她现在看得这个故事,讲的是两大门派同争一民间小渔女的故事。

  虽然不知道结局,但是她更喜欢青龙派的大师兄一些,人长得帅,又温柔还有涵养……

  手中的书突然被抽离,她下意识伸手去拿:“唉!”

  陆明远把书背到身后,早先给她这本书是因为她说想要了解六派更多一些,可是如今看来,想到刚刚自己撇到书中的内容。

  果然不该把这样的书给长公主看。

  “殿下,夜已深,该就寝了。”

  月亮已经高高悬在夜空中,时候确实不早了。

  “我去何处?”秦昭站起身来,因为坐的太久,腰还有些酸。

  “委屈殿下,在这里休憩。”

  “那你呢?”

  “委屈殿下,和微臣一间屋子。”

  刚走两步的秦昭瞬间定住,回过头来艰难地重复道:“一间屋子?你和我?”

  陆明远直起身子来,一脸正直:“殿下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有第三个活口发现。”

  “也望殿下不要多想,微臣待殿下如同待天上月,绝无半分逾矩之心。”

  这话说的倒让她没有半分退路,不答应也得打印了。

  不过秦昭原就不担心与他同在一屋,就算她担忧全天下的男人,也不会担心陆明远对她有非分之想。

  想必陆明远也是这样想的。

  “那就有劳太傅了。”

  她往床边走去,陆明远跟在后面将屏风展开,阻断了二人的视野。

  秦昭躺在床上,枕头上还有独属于陆明远身上白茶花的味道。

  屏风下面有一格空着的,恰好秦昭能看到外面的情况,而从空格初只能看到床边,不能再往上看一处。

  陆明远搬出屋子里的备用床褥,和衣躺下。

  秦昭这个视角正好看到陆明远的下巴往下。

  看着看着她突然脱口而出:“小渔女最后究竟与谁在一起了?”

  说出口之后她才后悔起来,本来只是想着陆明远肯定已经看完了整本可以告诉她,脑子里的想法就这样说出来了。

  “白虎派少掌门。”

  本来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么幼稚的问题,没想到只是隔了几秒钟他就很快给出了答案。

  这下秦昭又精神了,抬起身子惊讶地看向他,竟然不是青龙派大师兄!

  “为什么!”

  “青龙派的那个战死沙场了。”末了,秦昭看见他的头转过来,“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秦昭会有种错觉,陆明远同她说话好像真的如同太傅一般。

  像被抓包的小孩子,秦昭有些心虚地躺下,心里还在为这段悲惨的故事感伤。

  烛火不知何时熄灭,春风卷着悲伤的情愫入梦。

  梦里秦昭一身喜服却不在洞房,漫天黄沙、金戈铁马,血泊染红了整个大漠,秦昭一直跑,好像在找什么人。

  突然,眼前有个熟悉的背影,身穿鱼纹暗红衣,撑着青伞向她走来。

  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正要看清的时候,鲜血溅到她的脸颊上。

  瞳孔骤然收缩,那青伞慢慢滑落终于露出那人的面孔。

  狐狸眼看着她的眼神尚且含笑,嘴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殿下,该醒了。”

  眼睛猛地睁开,大口喘了好几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

  幸亏只是一场梦。

  秦昭轻轻拍了拍胸口,屏风那边早已不知踪迹,日上三竿,自己竟起的这么晚。

  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就下床了,今日倒是十足十的好天气。

  “门外那孩子走了吗?”正在清扫院子的小厮窃窃私语。

  “走甚,还从门口吵着呢!”另一个为大树浇水的小厮倒不避讳,直接大声说道,“要是我直接乱棍吓走就是了,咱们少庄主也是好心!”

  孩子?

  什么孩子?

  恰逢陆明远端着餐食走进来,隔着老远就听见庭院内下人的说话声,再看看刚刚睡醒,尚且睡眼朦胧的秦昭,抬步往前。

  “下次话再这么密,你们便自己将自己清扫出去。”

  二人正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突然听到背后冷飕飕的语气,立刻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回身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这也吸引了秦昭的目光。

  “罢了,你们先出去吧。”

  二人走远后,秦昭才上前,看着他手中端的餐食,明知故问道:“给我的?”

  “殿下金贵之身,错过了最佳用膳的时间是微臣失职,日上三竿不便吃硬食,这些流食还望殿下不嫌。”

  秦昭低头看去,是一碗熬的极为浓稠的莲子粥,上面还有些桂花做点缀,想必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明明是好心,却非要在话语中数落她一顿让她不痛快,真不知道这人的嘴是怎么长的。

  “门口那个孩子?”她想到刚刚小厮说的话,心里一直疑惑。

  陆明远将粥放到树下的石桌上:“是雁鸣楼那小孩儿。”

  “小虎子!”秦昭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连陆明远都要微微惊一下。

  想起来当时他去接她时好像也没有这么激动。

  “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来不及责问,她提起裙子就要往屋外走。

  正好进来一个厨娘,手里还拿着一罐子,看见陆明远和石桌上丝毫没碰到的粥后,明显松了口气。

  “哎呦少庄主!幸亏你还没喝,你刚刚做的时候我忘记告诉你要放糖了,这莲子不放糖是有些苦涩的,不能入嘴。”

  说着,将手中的小糖瓶放在陆明远手中,急忙道:“不多叨扰少庄主了,我那还有给庄主炖的排骨汤。”

  看着陆明远手中的小糖瓶,秦昭别有深意地说道:“这碗莫不是太傅亲自给我熬的?”

  “想来等你回来也就凉了,反正也是苦涩,不喝也罢。”

  说着,就要将手中的小糖瓶收回,幸亏秦昭手疾眼快立刻上前夺了过来,拿着小糖瓶像是炫耀一般在脸庞晃了两下。

  “谁说我不喝的,既然是太傅亲自做的,那本宫一定要尝尝太傅的手艺。”

  说起来她还不曾知道陆明远这种看起来就像是纨绔少爷的人竟然会煮饭。

  陆明远低头,女子像是抓住他的把柄一般笑得很是开朗,眼睛笑起来如同月牙一样弯弯。

  他们挨得这样近,连她睫毛有几根都可以数清了,身上若有若无的独属于她的香气四溢。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门外,一个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朱雀派门口的石阶上,嘴里叼着根稻草瞌目休憩。

  他已经从清晨坐到现在了,从一开始的急躁也变得平静了不少。

  那天这朱雀派少庄主带走阿昭后,便差人送了一封信到雁鸣楼,写了阿昭是朱雀派的人。

  王厨子纵然有疑虑,可是朱雀派毕竟是江南大派,确实没必要用这种下作手段强抢一个民女。

  于是只能等候时机再去联系阿昭问清楚前因后果。

  小虎子倒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那朱雀派少庄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阿昭纵容聪慧,可是让她一个人入虎穴断是不行的。

  所以今日一大早他就瞒着王厨子来朱雀派门口找阿昭,一直被拦到现在。

  “小虎子!”

  似乎有人叫他,他打个瞌睡,头转到另一边打算继续睡觉。

  “小虎子!”

  小虎子猛地睁开眼,好熟悉的声音!

  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就看到阿昭在大门口笑着冲他挥手。

  “殿下,此举不雅,注意言行。”

  听到这话,秦昭本来还举着的手立刻放下来了,连笑容都收敛了不少。

  “阿——昭——!”小虎子奔跑过来,像往日见到阿昭一样想来个大大的拥抱。

  抱着那担忧之人后,小虎子摸了摸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往日他抱阿昭都是细细软软的腰,今日他摸了摸,怎么是两只大腿,难不成阿昭长高了?

  不解地松开手抬头看去,只见那少庄主透露着“和蔼”的目光看向他,明明是温柔的话,可小虎子还是觉得那话中带着冰碴子。

  “抱得舒服吗?”

  小虎子确实怕他怕得紧,缩缩脖子,摇摇头,看见骤然冷下来的脸,又立刻点点头,才看见那人又扬起笑容。

  “你不要吓到他了。”秦昭从他背后跨出来,这人怎么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她看向小虎子,有许多话想要问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你们还好吗?雁鸣楼没有受到牵连吧?”

  小虎子心惊地撇了一眼陆明远,赶紧绕开他,此刻他也有许多话要同阿昭讲,只不过现在他只想问一件事。

  “阿昭,你不会真的是长公主吧?”

  听到这话,秦昭都来不及将他的嘴捂住,就看见陆明远转过头来,神情很是冷漠。

  “哦?你连这个都同他讲了?”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啊。”

  小虎子:……感觉后背被盯穿了。

第17章 . 我的君王   “当初是他们救了我,是……

  “当初是他们救了我,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秦昭及时开口,然后很不熟练地摸了摸小虎子的头以示安慰。

  “我确实是长公主,但这个事情万不要告诉他人知道吗?”

  就算早就猜到,可是真的听秦昭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是绽放出崇拜的目光。

  但是一想到阿昭要在这里,他还是有些担心:“阿……长公主要在这里,不回雁鸣楼了吗?”

  秦昭点点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陆明远:“他不是坏人,而且我身份特殊,在这里更安全一些,于你们也好。”

  假若有朝一日她的身份暴露,势必会给雁鸣楼惹来杀身之祸,倒不如暂留在陆明远这里,还尚有生机。

  小虎子嘟着嘴小声喃喃:“我也可以保护阿……长公主的。”

  “嗯?”秦昭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见他摇摇头,又想起一件事来。

  “小虎子,我倒有件事需要你帮帮我。”

  “长公主你说。”

  她俯在他耳旁快速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看见小虎子一脸凝重地冲她点头,倒是颇有几分大人的感觉。

  陆明远在一旁挑眉,现在已经到了有些话连他也不能听的地步了吗?

  小虎子头一次感觉自己身上的责任如此重大,这种感觉既让他紧张又刺激。

  “拜别长公主。”他学着说书先生教的动作做了个极为别扭的礼。

  然后沉重地离开,在经过陆明远的时候忍不住打个寒颤,加快了步伐。

  “小虎子。”

  身后传来熟悉的温润声音。

  “我自然还是你的阿昭阿姐。”

  从刚刚他唤她长公主起,她就有些别扭和不舒服,总感觉他们之间瞬间隔了许多。

  小虎子没有转身,而是很潇洒地挥挥手:“知道了,阿昭。”

  她才不是他的阿姐,在他心里,阿昭永远是他的好朋友。

  “哼!”

  冷哼声打破此刻的温存,秦昭睨了一眼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别扭的陆明远。

  陆明远看着那小小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碍眼,明明就是不大的一个小屁孩,装什么成熟。

  “走吧,太傅,去喝粥。”

  秦昭的声音很轻,像小羽毛一样在他心里轻轻扫了一下又一下。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明明感觉朝堂上的她每一句话不亚于陛下的威严。

  现在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太傅?”看着愣在原地的陆明远,她又唤了一声。

  陆明远视线重新聚焦回来,又是那股淡淡的香味,秦昭正皱着眉歪着头看他。

  “殿下。”

  怎么感觉最近距离总是这么近。

  “烦请和微臣保持距离。”

  携着白茶花香气的微风吹来,卷起二人的裙角,在空中若有若无的交缠着。

  秦昭后退一步,神情没什么变化,从胸腔“嗯”了一声,带进风中被击得险些听不清。

  如果能够忽略她耳尖欲滴血的红。

  二人从刚刚门口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一路沉默地往院子里走。

  “殿……陆明远!”

  南宫初刚刚晨练完,一出来就看见秦昭心情甚好,差点脱口而出。

  嘴里明明喊着陆明远,可是往这边走的时候却略过陆明远直直奔向跟在陆明远身后的秦昭。

  “那个。”南宫初斟酌了一下,才羞涩地开口,“阿,阿昭?要不要一起去用膳?”

  “好。”丝毫没有犹豫,她直接就答应下来。

  主要是刚刚太过尴尬,她现在实在没办法和陆明远待在一起,恨不得现在就离开。

  南宫初很是欣喜可以和秦昭一起用膳,正好可以趁这顿饭好好和长公主道歉。

  看到旁边的一角暗红色,她方才想起来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你要不要也跟着去?”

  “不用了。”

  他也很果断地拒绝了,然后径直离开了。

  不去正好。

  南宫初只是出于礼貌问问而已,她当然不希望那心眼比莲蓬还多的家伙跟过来。

  庭院内,石桌上的莲子粥早已凉透。

  陆明远端起来想要倒掉,鬼迷心窍一般轻轻舀了一勺浅尝一下,满嘴的苦涩。

  幸亏没让她尝到。

  果断地倒在了大树下,做肥料刚好。

  夜半,吃饱喝足顺便和南宫初了解了一下西北风光的秦昭才慢慢走回庭院。

  第一眼她就往石桌看去,那碗已经不见踪影?

  他自己喝掉了?

  再走近一些,隐约看到树底下有白花花的一片。

  蹲下她才看清,正是那莲子粥!

  他竟然倒掉了!

  屋内烛火通明,他此刻正在打扫书橱,在秦昭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

  手下一顿,而后不动声色地继续打扫起来。

  秦昭自觉地坐到椅子上,拿起那本“六派密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知道结局的原因,她今日看得如此无味。

  “太傅。”她拿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陆明远停下手中的动作。

  “那碗粥……”

  “倒掉了。”他说的很冷漠,“殿下不是去南宫初那里用膳了吗?微臣以为殿下应当用不着了。”

  这话听着怎么还带着委屈的意味?

  这是在怪她吗?

  “那明日,太傅能再做一碗吗?”她小心开口,尽管她也不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

  “不行。”陆明远又一次果断拒绝,还不忘加上一句,“明日微臣定会按时派人来唤殿下起床,绝对不会错过用膳。”

  这句把她堵的上不去下不来,心中也愈发郁闷,合上书,她闷闷道:“本宫今日乏了,要早些休息。”

  陆明远立刻很配合地把她手下的书拿走,放在最上面那层格子上,然后贴心地拉开屏风。

  秦昭咬牙不语,她怎么知道陆明远又在生什么气。

  明明今天在门口挨训的是她,如今他倒委屈上了。

  气鼓鼓地躺在床上背过身子不理他。

  “殿下。”

  烛火熄灭,屋内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以为他会有什么大事要说。

  “今晚有雨,盖好被子。”

  她蒙住脑袋,气得迷迷糊糊睡着了。

  许久,一声闷雷响起,惊醒了本就睡得浅的陆明远。

  今夜暴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外面早就被冲刷的看不清了。

  惊雷一阵接一阵,响的他心悸得厉害。

  如果有人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他此刻面色惨白,嘴唇微微发抖。

  药在床头。

  他慢慢走到床边,凉风顺着窗边一阵阵吹来,秦昭睡得很安慰。

  本来伸向床头的手指不自觉地转弯,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然后才拿出药来,坐在床边一口闷下去。

  忽而一阵带着闪的惊雷划破天际,紧接着就传来破碎声将秦昭吓醒。

  睁眼就看见床边的陆明远,地上还有破碎的碎片。

  “太傅?”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她伸出手来轻轻戳了一下他。

  她能明显感受到陆明远猛地一震。

  转过头来,她第一次看见陆明远露出这种神情,脆弱又迷茫。

  结合种种,她立刻得出一个结论:陆明远怕雷声!

  抿着唇,她一把掀开被子,下床将屋内所有窗子全都关严实。

  然后才回到床边,刚想碰到他的手,突然想到早上他与她说的话,又收了回去。

  将自己的一角衣袖递给他。

  秦牧小时候也怕雷声,那时每次遇到下雨天他不敢睡觉的时候,秦昭便牵着他的手,守在床边同他讲话。

  说着说着他就能睡着了。

  “太傅没关系的,你躺好。”秦昭像哄孩子一样温声细语。

  这时的陆明远确实如同温顺的大兽,很配合的侧卧,秦昭为他掖好被子。

  陆明远蜷缩着,脸色并不好看,手里紧紧攥着秦昭的衣袖。

  “太傅不要害怕。”她的声音好像有魔力一般,很快就能抚平心中的波涛。

  她突然想起之前陆明远在朝堂上公然念的那篇《论僭越》来。

  那时倒也不见他向她低头,如今倒是因为雷声这样害怕。

  他害怕雷声又是因为什么呢?

  “大秦立国,文武智勇,天灵地杰,有开明正主,亲子爱民,倍受拥护,上有祖宗庇佑,下有子孙满堂,凡天佑大秦,必万寿无疆。今乃后宫专权,公主当政,百年唯有之,皇室有所蒙,望长公主殿下归权天命,遂上书《论僭越》。”

  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可以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毕竟曾经她觉得这篇文章恶劣至极,厌恶得很。

  “殿下倒是喜欢拿我打趣。”稍微恢复了点理智的陆明远轻笑出声。

  秦昭现在可不怕他,估计他浑身到下能动的也只剩嘴了。

  “只是觉得太傅着实文采斐然罢了,本宫只听一遍就背下来。”

  感觉到衣角一松,衣袖被松开,秦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黑暗中明明虚弱得不行语气却丝毫没有软下来的声音说道:“微臣唐突,望殿下恕罪。”

  秦昭慢慢捋平被抓得皱皱巴巴的衣袖,神色莫测。

  “无碍,你为臣子,我为君王,我自然不想我大秦的有用臣子英年早逝。”

  “多谢殿下对微臣的赏识,但殿下并非君王。”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较这种真!

  她刚刚就该不搭理他,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受折磨,磨磨他那讨人厌的嘴才好。

  “明日我就要将这事告诉南宫初!”

  “……望殿下保密。”

  “我就不!”

  “恳求殿下保密。”

  “那我是不是君王?”秦昭嘚瑟地看着他。

  黑暗中陆明远那双狐狸眼却丝毫不减半分光辉,眼中还有着让人摸不清头脑的笑意。

  “可以当微臣一人的君王。”

第18章 . 消失的踪迹   秦昭一翻身意识逐渐清……

  秦昭一翻身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安然地躺在床上。

  想起来昨晚她守在陆明远旁边,外面雨声渐渐弱下去,后来她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穿戴整齐后,她推开房门,就看见陆明远坐在树下的石桌旁。

  听到动静后往她这里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殿下今日起得倒早。”

  “托太傅的福,本宫不敢晚起。”

  走过去方才发现石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碗莲子粥,雾气腾腾的热气还未散去,看来是刚刚端过来的。

  “太傅这是给我的?”她指着那碗粥,想起他昨夜还说坚决不做来着。

  “微臣感激殿下昨日出手相救,不计前嫌,特做此粥聊表心意。”他说这话时不曾看她,低垂的睫毛将他眸中的神情遮得严严实实。

  秦昭跨过他坐下来,莲子粥晶莹剔透,粘稠浓郁,闻起来还带着一丝甜腻的味道。

  “太傅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想用仅仅一碗粥就抵掉救命之恩。”

  轻轻吹了吹热气,莲子粥入口清香甜软,桂花特有的甜香在舌尖打滚。

  “太傅更适合去做御厨。”秦昭发自内心的夸赞,这般天赋,实在浪费。

  “多谢殿下抬举,可惜微臣手笨,做个粥尚且烫伤了手,其它恐怕有心也无力。”说这话时,他还忍不住微微皱起眉来。

  有意的将本来藏在袖口下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外伸了一截。

  本就因为昨晚被雷声惊到而脸色苍白的他,此时看着更加可怜。

  烫伤?

  秦昭怔住,下意识抬眼向他手上看去,果然在他的右手上,躺着一道醒目的烫伤伤口。

  “怎么到现在还没处理?”她不满地责问,这都多久了,如果不及时处理烫伤是很容易留疤的,他这种习武之人不该不知道。

  他头低得更甚,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膏药瓶来:“微臣左手不甚灵敏。”

  白茶花承受不住甘露的重量,伴着清风在枝头落下,摔在秦昭的裙角。

  “那要不……”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门口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殿下!”

  南宫初火急火燎地闯进来,本来想对秦昭说的话在看见陆明远这副样子后咽了下去,身为同僚之谊,她觉得有必要在殿下面前展示一下她的友好力。

  “太傅这是怎么了?”

  陆明远默默把手中的小药瓶收起来。

  “他手被烫伤了,不宜上药。”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南宫初立刻抬起头主动请缨:“这种小事自然由我来为太傅效劳!我在西北可是出了名的包扎王!”

  “微臣怎敢劳烦将军亲自出马。”陆明远后退一步,把手背在身后。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我都是殿下的人,我们都是兄弟,这有什么!”说着,两只手就要冲上来。

  手距离腰身还有一寸时,就看见眼前之人迅速后滑而去,南宫初微愕。

  她不是没见过用轻功的,但是像陆明远这样明明就在她眼前用轻功,可身边连风都不曾动半分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人的武功只可能在她之上。

  这样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人,竟然去朝堂做文官,陆明远到底是如何想的。

  “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伤。”他面色一如既往,“不知将军来找殿下有何事。”

  尽管心存芥蒂,但是当务之急,她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和殿下商议。

  “殿下,西北兵马有眉目了。”

  秦昭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来。

  “进屋说。”

  南宫初呈上暗信,从他们发现这批兵马离开到如今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仅仅发现了这一点的信息,也可以看出背后主谋有多谨慎。

  “根据我们的人跟踪,发现兵马在到王家村的时候就突然消失了。”

  “突然消失?”

  “没错。”南宫初又拿出一封信来,“王家村在上个月突逢瘟疫,整个村子都封锁了起来,既不能进也不能出,我们的人跟到那里的时候并无发现任何异常。”

  又是一个月前。

  痕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有瘟疫的王家村和西北消失的兵马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或许。”秦昭垂下眼眉,细细将那两封信折起,然后放在蜡烛上点着,隔着细细的袅烟,“我们要去一趟王家村了。”

  “殿下不可。”南宫初立刻出言阻劝,“现如今王家村实在危险,更何况要是没有府衙的人跟着,我们是不可能进去的。”

  “王家村再危险,医师不也是照样进出吗?这个不碍事的。”

  至于府衙的人吗……

  “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陆明远抬眼,脑海中出现某个人的模样:“殿下说的可是杨舒?”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秦昭还有些微讶,他竟然也知道小仵作?

  “太傅认识的人倒不少。”

  “殿下谬赞。”突然想起当时断案时,杨舒总是一会儿智商在线一会儿智商下线,难不成当时就是长公主在背后操控?

  “启程事宜交由微臣去办即可。”

  秦昭颔首,陆明远是平时油嘴滑舌了些,可做正经事还是有一手的。

  “那个。”南宫初突然想到什么,挠挠头,“殿下莫不是平时住在这?”

  她刚刚一进门就闻到屋内除了一股淡淡的白茶花香气,空中还交缠着独属于秦昭的气味。

  而且在屋子一侧还摆着极为突兀,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的梳妆台。

  提到这个问题的秦昭下意识看向陆明远,这个是可以说的吗?

  陆明远倒是没有半分惊慌,很从容地答应道:“没错。”

  看着南宫初面色剧变,他又指了指摆在一旁的屏风:“一般以屏风为界。”

  她又呼出一口气,不过,以殿下金贵身躯在这里住总是不妥。

  “殿下若是不介意,可以和臣住一处。”两个女子总比和太傅一个男子住好。

  秦昭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不必了,殿下的安危微臣要亲自保障。”

  这话说的就像是她不能保护殿下一般,在殿下面前她岂能被看扁:“臣以为,以臣的能力也可以保护殿下。”

  笑话,她堂堂二十万西北将士的将军怎么可能保护不好殿下一人。

  陆明远睨她一眼,幽幽开口:“那将军可否会煮粥?

  将军可会认字读书谈论局势?

  将军可会下棋弹琴描书画?

  还是说将军会伺候殿下洗漱着妆?

  不巧,微臣全都会。”

  字字诛心,有理有据,南宫初被说的一愣一愣的。

  这样想……似乎殿下留下看起来还不错?

  “陆明远!”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声音,陆懿一脚踹开门就看见三足鼎立的名场面。

  本来还有些烦躁的内心在看见这一个场面时瞬间变得激动了起来。

  终于轮到她看两个女人争她家儿子的场景了吗!

  虽然内心激动,但是她还是面上十分严肃,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秦昭很自觉地走到陆明远身后,把头底下,倒有两三分小侍女的感觉。

  “伯母,我来找陆公子了解了解江南风光。”南宫初也心领神会,陆懿是不知道秦昭身份的。

  “江南风光?”陆懿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很少见的笑容,亲昵地握住南宫初的手,“咱这江南还得亲自去看才能了解的彻底,哪能光用嘴去说啊,你说是吧,明远?”

  她另一只手就要去牵陆明远的手,却被极快的躲开,单留她一只手在空中。

  她的笑容僵住,瞪了一眼还在无所谓的陆明远,真是不知好歹!

  面上的笑却不减半分,她对南宫初可是极为满意的,而且现在处在越看越满意的阶段。

  “这次到江南要待几日?”

  “月余而已。”

  忽然,她的话题一转。

  “还是初儿你好,性格开朗大方,不像某些人,软糯可欺。”说着,还撇了秦昭一眼。

  南宫初笑着摇摇头:“我无礼惯了,还是阿昭谦润有礼。”

  “初儿天生武学奇才,于明远可谓门当户对。”

  “我不过粗野莽夫,比不得博学多识的女子。”

  “初儿大家出身,长相秀美。”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芸芸众生,一视同仁,初儿的外表也只是寻常女子。”

  陆懿:我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南宫初:我这个马屁拍的好棒好有技巧!殿下一定会很满意的!

  陆明远适时站出来结束这完全不在同一画面的对话:“找我何事?”

  说到正事,陆懿把手松开,换上与往日全然不同的面孔,刚想开口,注意到身后的秦昭。

  秦昭也明白她什么意思,很自觉地就要离开,面前展开衣袖将她拦下。

  顺着看去,陆明远对陆懿很果断地说道:“她是我的人,不用避讳。”

  既然他这么说了,陆懿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陆明远她是了解的,做事如此谨慎的人不可能随便信任一个人。

  至于这个姑娘是什么来头……

  她是不相信她只是雁鸣楼一个普通的女子,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那周身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气场就引起了她的怀疑。

  可查了那么多天也没查出来什么,只能说是这女子绝不是一般人。

  “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何事?”

  “去一趟王家村。”

第19章 . 王家村   在靠近王家村门口的地方,……

  在靠近王家村门口的地方,四个穿着朴素的少年正在两两四目相对。

  “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穿成这样?”杨舒看着眼前女伴男装的秦昭,他真的觉得,就算穿成这样,就阿昭这模样,这小身板,一看就是女子啊。

  至于另一个吗……

  眼神犀利,持刀抱胸而立,一举一动倒是比他这个男子还像男子。

  秦昭又检查了一遍着装,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抬起头来:“这样行事方便一些。”

  昨日陆懿和他们说,六派已经研制出来可以治疗王家村瘟疫的药物,但是因为勾陈派医仙冯虞的事情,没办法亲自出面解决。

  于是便拜托他们朱雀派帮忙送一趟。

  药物晚上才能送过来,而他们要提前来了解一些事情。

  至于为什么穿成这样,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这次还要暗中调查西北兵马的事情。

  当然,这件事是杨舒不知道的。

  这里除了陆明远能够暴露身份之外,他们三个人都不能把身份说出去。

  准备好了之后,四人才开始踏入王家村。

  进村之后,这里一片寂寥空旷,家家户户并未关门,就像无人一样。

  他们是率先吃了朱雀派防瘟疫的药丸,这种药丸极其珍贵,陆明远也是找了好久才堪堪拿出四枚来。

  “这里就像是没有人一样。”南宫初也觉得奇怪,就算是大家闭门不出,也不至于安静成这样吧。

  “没错。”陆明远倒没有多震惊,一直往某个方向走去,“这次王家村的瘟疫实在来的诡异,再加上因为这场瘟疫死去的人太多,为了防止扩散出去,官府将整个村子的人聚集在村子中间临时搭建的池子中。”

  “什么!”

  秦昭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脚步:“都聚在一起?”

  那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舒这才低闷地开口:“这样已经不错了,没有一把火烧了都是好的。”

  以往要是哪里发生瘟疫,都是将这些人该杀的杀,该烧的烧。

  可自从长公主坐朝后,就颁布了一条新法令,废除旧制,宣告:瘟疫之人只能医不活,不能以其他手段死去。

  这才没有再发生烧村这种事。

  可是医治瘟疫之人,谁又敢啊!

  哪个医师敢来这种丧命之地,于是各个官府之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私下想进办法让患瘟疫的人尽快死去。

  幸得近年来国泰民安,瘟疫也许久没发生,时间一长,大家都快淡忘了这残忍又无可奈何的一幕。

  他们一路无言,尤其是秦昭,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分。

  “好饿,阿娘,我饿……”

  “你们快看!那是不是来人了!”

  “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听见嘈杂的声音,他们止步。

  纵然是早就听说过的陆明远,在看到这样的场景后心里也泛起了波涛汹涌。

  极其简陋却又冰冷的高大铁栅栏围城了一个圆圈,如同困住畜牲一样的方式将村子里仅剩的一百二十一口人困在这里。

  除了一间极大的屋子,一间破败的茅屋和一处堪堪能够做饭的地方外,大部分人就这样眼神空洞地或坐或站在外面。

  “怎会如此……”秦昭感觉血液从脚到头顶都慢慢冻住,声音都在颤抖。

  每靠近一步她都付出了巨大的勇气。

  “殿……阿昭!”南宫初想要拦下她,却被陆明远拒绝了。

  默默跟了上去。

  那些人看到他们之后,纷纷投来了期待的目光,对于秦昭来说,那些目光着实刺眼得很。

  “你,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怀里抱着孩子的女子说这话时忍不住留下眼泪,长期的病痛使她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病态,除了满脸的紫色疙瘩外,连眼眶都有些外翻。

  可尽管这样,他们眼中对生的渴望却不减半分。

  秦昭感觉喉咙干涩得很,连说话都很困难,她只好扯出一抹笑容,微微点头。

  哪怕只是那样小幅度的点头,在这些人看来就如同菩萨显灵,一时之间瞬间人潮翻涌!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菩萨显灵!菩萨显灵了!”

  村民们喜极而泣,互相传告,抱在一起不停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确认是不是真的。

  本来还在女人怀中打蔫的女孩此刻也抬起头来,睁着她宛若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很是不可置信:“阿姐,你是不是天生的神女!阿娘说,只有天上的神女才能救我们!”

  阿姐?

  秦昭愣在原地,听到身后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杨舒实在忍不住,他就说,像秦昭这样美的跟朵花似的,只有鬼才信她是男人。

  他蹲下来,心情也颇好,指着身边的阿昭开玩笑道:“没错,这位可是神女哦~”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显然信以为真,她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着秦昭,这可是神女啊!

  然后她又看向蹲在一边平平无奇的杨舒,结合她之前听说书先生讲的,一般神女的相公都是民间的俗人,这个看起来就很俗的样子……

  “那阿哥一定是神女的相公!”她笃定地说道。

  这话一落,杨舒又大笑出口,一定是因为自己身上这不凡的气场才让小孩觉得他与神女匹配!

  一定是这样的!

  毕竟童言无忌嘛!

  忽略掉秦昭想要反驳的神色,他很是配合地答应道:“没错!”

  话一说出口,他顿时感觉头顶好像有一千根银针,这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感让他禁不住打个哆嗦。

  秦昭不满地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他眨眨眼:“反正就是哄孩子,又没什么。”

  “那阿哥会腾云驾雾吗!”这下小女孩更加激动了,她就说,说书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不想拂了她的兴致,恰好杨舒也会一些简单的基本功,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迎合道:“那当然!”

  然后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想表演一个空手翻。

  结果人刚翻起来,下一秒就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甩了出去。

  整个人以脸着地的形式结束了这场表演。

  “杨……”秦昭就这样看着原本在眼前的人飞了出去,吓了一跳,正想要去扶,眼前就晃过另一个人影。

  陆明远将人一把拽起来,杨舒感到很奇怪,正想道谢,就看见眼前这人脸上挂着笑容。

  还是那种神秘莫测、令人发毛的笑容。

  “没事吧?”

  “没,没事。”

  “下次还是不要什么随便都答应的好,毕竟下一次万一有事了呢。”

  在一旁唯一一个看到整件事情发生了什么的南宫初表示:她真的看不懂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秦昭这时才站起来,面对着这百人:“大家现在不要恐慌,药物在晚上便会送来,在此之前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下!”

  听到准信后,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声。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药?”唯有一个不同于其他带着冷冷语气的女子走到铁栏面前。

  “他是朱雀派少庄主,你可以相信我们。”秦昭指向站在不远处的陆明远。

  那女子冷哼,语气充满不屑:“这不会是你们新的骗局吧?送来的恐怕不是解药,而是要杀了我们的毒药吧。”

  “放肆!”南宫初上前怒喝,“竟敢对长……少庄主不敬!”

  “没什么。”秦昭挥挥手示意她无需激动,“我知晓你现在还心存疑虑,等药物来了,我会先试吃,到时候你就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话后,那女子眼中的警惕与防备才慢慢降下来。

  “不是我不信任你们,而是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子,曾经也是一步又一步被骗的。”说这话时,她脸上不由苦笑。

  “兰姐姐你不要难过,等我们出去后,阿言带兰姐姐去吃糖人。”那个小女孩从女子怀中挣出,走到兰玉旁边轻轻捏住她的手。

  “好。”兰玉蹲下来抱住她,明明笑着,眼角还是不争气地有泪花冒出。

  “小沛,等我们出去后就成亲!”

  “阿娘,今年我一定能考上进士!我这些天把书又翻了好些遍!”

  “肥肥,出去之后不能挑食了知道吗?蔬菜以后也要吃。”

  “我们之后可以开个饭馆……”

  大家都在畅想出去后的事情,毕竟他们实在在这里太久了。

  “不知姑娘曾经可否见过有一些奇怪装扮的人途径此地。”

  在大家都想象以后的事情时,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出现。

  陆明远看向铁栏内的兰玉,秦昭也跟着蹲下来,他们此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很奇怪的人?”兰玉皱着眉细细回忆着。

  她们这里自从被封村后,一律人员都不能进来,他们也不能出去。

  “除了定期会有官府的人来这里检查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秦昭和陆明远互望一眼,这里是村子中央,要是想让如此庞大的队伍过去,这条路是必经之地,怎么会不引起人们注意呢?

  “定期检查是按什么时间?”秦昭表面上无甚表情,心下却飞快盘算着。

  兰玉皱眉,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我没法告诉你,我们患疫病之后,在视力和感官上飞速下降,以前还能多少算得出时辰,如今能分清黑白都是勉强。”

  听她这样说,就在他们以为这条线就要断掉的时候,依偎在兰玉怀中的阿言跳了出来。

  “阿言知道!阿言记得他们怎么来的!”

第20章 . 一百二十一口 【双更】

  阿言走到铁栅栏的角落,那里画着横横竖竖的格子。

  她指着这些格子开始解释道:“阿言每天都很饿,所以经常掰着手指算吃饭的时间,每次那些大哥哥来的时候,距离吃饭就剩一个时辰左右。”

  他们看向那些格子,按照她的说法,很快就对上了时辰。

  可是在格子最后的部分,那些标记骤然增多。

  “这是怎么回事?”陆明远看向后面突然混乱的标记问道。

  “从这天起,他们就变了,每天来四趟或者五趟,都是在阿言刚醒或者快睡的时候来,阿言还以为他们要提前来送吃的。”

  “其实不是?”

  “不是,他们只是看看这里,然后就走了。”

  陆明远起身,秦昭也跟着站起来,二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走到一旁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南宫初悄悄挪过来。

  “想来他们就是用这种浑水摸鱼的方法从这里经过。”虽是猜测,可她的话里却很肯定。

  陆明远也颔首赞同:“不错,而且这些人很了解这场瘟疫的病症。”

  “你是说,这场瘟疫和这批兵马有关!”南宫初惊讶地看向铁栅栏里的村民。

  背后主谋竟然为了运送这批兵马而牺牲一整个村子里的人!

  手段未免也太过残忍!

  即便从一开始就猜到的秦昭也还是不想承认这个答案。

  “喂!你们又在说什么!”被突然排在外面的杨舒挤进三人圈中,看到的就是他们三个人一脸凝重的样子。

  这样的氛围也感染了他,也露出很严重的神情,单手托住下巴,沉吟道:“我觉得刚刚我后空翻被人踹了一脚。”

  南宫初狠狠白了他一眼,要不是因为他是府衙之人能够带他们进来,刚刚她也要给他一脚。

  四人坐在铁栅栏外和里面的村民聊着天,了解他们的生活。

  “你是说令夫人马上就要生了?”杨舒突然放大音量,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被注意到的女子很是娇羞地钻进男人的怀中,脸上一阵红晕。

  而男人眼中则是无限柔情地看向妻子,轻轻抚弄着她的发丝。

  “呆子!”

  南宫初一个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疼得杨舒龇牙咧嘴,一个女人的力气未免也太大了些!

  “殿下。”陆明远坐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串烤鱼。

  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本来没什么胃口的秦昭一瞬间变得饥肠辘辘。

  她刚刚就注意到这人突然离开,还以为是去散心,没想到是去烤鱼了。

  “哇!烤鱼!少庄主你真的是太心灵手巧了吧!”

  杨舒也被这迷人的香气吸引了,两眼发亮地盯着他手中的鱼。

  秦昭接过他手中的鱼:“只有一个?”

  “嗯。”

  这一个就废了他好大的功夫,他头一次觉得这样没有攻击力的鱼儿征服起来如此麻烦。

  杨舒已经饿得肚子都在打滚了,忍不住过来想要分一杯羹。

  手还没沾上热气,就感到手背一痛。

  “你要是敢碰上,下次就烤你的爪子吃!”说着,南宫初还举起刀来威胁示意。

  “阿昭!你总不能是公主吧!这一个两个怎么这么护着你!”

  杨舒实在忍不住了,捂着手跳起来。

  从刚才他们见面他就有好多问题想问了。

  比如说,为什么看起来和朱雀派少庄主毫不沾边的她突然平起平坐了?

  为什么还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浑身充满杀气的女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为什么前几日他们的身份还不无差别,今日怎么就像他是她的小侍卫一般!

  秦昭没搭理他,反而抬眼看到了一直猛咽口水的阿言,注意到她的视线,阿言立刻低下头去。

  不看就不饿,不想就不馋。

  扑鼻的香气犹如在眼前一般,阿言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猛然发现烤鱼果真就在面前。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

  “给你吃。”声音如同她在河边听到的朝露滴到水里的声音,在她心里荡阿荡。

  因为疫病,她其实看不清神女姐姐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但是就算隔着模模糊糊地视线,她也断定,眼前的神女姐姐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等她好了之后,一定要仔仔细细地瞧一瞧她的神女姐姐。

  几人一直说笑到日暮落下,杨舒闹唤的厉害,南宫初实在被他烦的不行,最后拉着他去河边抓鱼。

  二人幼稚得如同儿童,本来还打算配合,结果抓着抓着就变成了比赛。

  回来的时候一人拿着一大兜子鱼,浑身湿透,看着他俩咬牙切齿的模样,秦昭觉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有仇。

  除了一人留下两条鱼外,其余全分给村民,他们在外面烧鱼,村民在里面做全鱼宴,又搞得杨舒好一阵闹腾。

  车马轮声传入耳中,隔着很远就看见朱雀派的旗帜向这边驶来。

  “来了来了!”

  杨舒一眼就看到了红色的大旗,站起身来欢呼出声。

  秦昭也被他激动的神情感染,露出了笑意,马上这一切都会结束了。

  马车里是垒的十分整齐的药瓶,每个药瓶里都有一颗药丸。

  杨舒第一个捞起一堆药瓶,迫不及待地开始分发。

  村民们恨不得立刻拿到药,但还是将妻儿先推到前面,生怕药不够。

  “人人都有份!大家慢慢来!”

  南宫初也来帮忙,大家拿着手中的药瓶顿时喜极而泣。

  秦昭拿着药瓶,站在前面,将药瓶举起来。

  “我既答应各位,就一定会允诺。”

  说着,她打开药瓶,一枚红色的药丸从里面滚出来,到她的手上。

  奇异的药香是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抬起手来,缓缓地将药丸往嘴里送去。

  就在嘴唇碰到药丸的那一刻,尖锐的声音响起:“有毒!”

  药丸被打飞出去,陆明远的扇子停在秦昭的手边,眼神却冷漠地看向说这话的人。

  兰玉此刻变得极为激动,双目通红看向他们:“逄虞!这药里有逄虞!还说不是想要杀了我们!”

  逄虞!

  这是一种致死的毒药药材,本身具有极其特殊的气味,难道那味道是……

  “兰,兰姐姐,是不是,是不是你误会了?”阿言有些害怕地拉住她的手,神女姐姐怎么可能会害他们呢!

  兰玉气得浑身颤抖,她行医十四余载,即便眼睛看不见了,嗅觉不灵敏了,可逄虞的味道她还不至于闻错!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众人看去,顿时心惊,一个心急的少年拿到药想都没想就吞了下去,此刻七窍流血地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秦昭踉跄地后退两步,意识到这不是一车药而是一车毒,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明远。

  陆明远此刻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陆懿和他说的确实是要来送一车药物,可现在□□裸的事实摆在眼前时,他确实想不明白。

  连杨舒和南宫初也被现在的场景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神,神女姐姐……”阿言往后退半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为什么……”

  “不是这样的!”秦昭想要冲过去解释。

  不是这样的!

  这本就该是一车解药,他们是真的想要救他们!

  她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别过来!”

  兰玉嘶哑着声音尖叫,捡起脚边的木棍就朝她扔过来。

  秦昭怔在原地,陆明远的身影就在她身前,血污从额头慢慢流下来。

  “太傅。”声音沾染上颤意。

  陆明远抬起袖子擦去额上的血污,不甚在意。

  “哈哈哈哈哈哈!”

  悲痛地大笑声响起,兰玉笑得停不下来,眼泪也停不下来,她指着那四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大声喘了好几口气,用尽力气大吼出来,鼻涕横流,死死盯着他们,“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在你们看来不过是路边的一粒尘土!”

  “就算是要死!我们也绝不会死在你们这种人手里!”

  她冲到一旁的草屋,从里面搬出来一缸东西,狠狠砸在地上,棕黄色的液体漫出来。

  “她要干什么!”南宫初不解地开口,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刺鼻浓厚的味道。

  “那是油……”秦昭微颤,瞬间明白了她想干什么,“阻止她!她要放火!”

  率先冲过去,兰玉把另一个油缸砸过来,破碎声挡住了她的去路。

  毫不犹豫地把火把扔到栅栏外,雄起的滔火彻底隔绝了他们之间。

  明明是要放火会死在这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去阻止,他们脸上全然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还有别的机会!我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嘶吼,隔着怒火却不能向前一步。

  兰玉站过来,举着火把,第一次露出笑容:“我知道这事或许与你无关。我们的命如草芥,卑微低贱,与你们不同。”

  “不是的,不是的,我会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绳子专挑细的断,厄运专选苦命人。”

  迎着秦昭惊愕的目光,她手中的火把滑落。

  刺眼的光,满天的红,呛鼻的烟,还有站在火里连挣扎都不再挣扎的人。

  热浪冲过来,秦昭被一阵力量拉到身后,她看着那片火光始终不能挪开目光。

  “陆明远,陆明远你去救救他们!你想办法救救他们好不好!他们会死的!救救他们!”她紧紧抓着陆明远的衣衫,耳边一阵空鸣声。

  视线突然黑了,感觉到眼睛覆盖,耳边传来一阵很无力的声音。

  “殿下,回家吧。”

第21章 . 不是六派的人   梦醒时分,秦昭还是……

  梦醒时分,秦昭还是会惊起一身冷汗。

  那滔天的怒火像是要将她湮灭一般。

  从那天回来到现在已过三天,这三天里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那滚滚黑烟,绝望的眼神,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来。

  连着整整三天她都没办法安然入睡。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细密的雨丝拍打在窗边,她起身下床,坐到床边,看着窗外因为雨水拍打而经不住掉落的白茶花。

  她就这样一直看花落到天明,到雨晴。

  而她的身后,亦有人看她到天明,到雨晴。

  -

  三日前。

  陆明远鲜少见步子如此浮躁,连门都没敲,一挥袖就震开了门。

  动作之大让府内其他人都心惊不已。

  少庄主虽然一向不怎么懂事,总是惹庄主生气,但是大家都知道少庄主心里却是一直尊敬庄主的。

  今日这副模样,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来寻仇的。

  “何事需要如此惊慌失措。”陆懿坐在书案前正描绘山水,听见开门声连头也没抬,似乎早就料到陆明远会这样一般。

  “你应当知道。”他盯着她的眼神冷漠至极。

  陆懿放下手中的笔,不紧不慢地拿出那红色药丸来,举到他眼前:“你是在问这个吗?”

  陆明远不语,但是看到那药丸后骤缩的神情已经告诉了她。

  “陆明远,你是朱雀派的少庄主。”她突兀的来这么一句。

  陆明远眼神更加尖锐:“这与你们所做的事情有任何关系吗?”

  “你的心应该在六派这里,你已经不在都城了,不是朝堂命官,无需替无用的事情担忧。”陆懿靠近他,眼中满是审视与猜忌,“你不该露出这种神情。”

  “还是说,是谁让你心乱了?”

  陆明远后退一步,眼中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其余神情:“你们若真的当我是六派之人,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陆懿不满皱眉,欲想解释:“你应该知道的,你的母亲……”

  “你不该提我母亲的。”他直接打断她,垂下的眸中似乎在压抑着怒火,“六派是六派,我陆明远是陆明远,也望庄主分得清楚些。”

  这是他头一次这样陌生地唤她庄主,陆懿一时语塞,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说罢,他丝毫不留情面地拂袖而去。

  其实他并不怪她没有药,他也清楚,自古以来瘟疫有药可医的少之又少,所以是毒药也罢,是真药也罢,他都无甚在意。

  可他气她骗他,气当时那些村民那样信任他最后却惨死,气秦昭当时那样无助地哀求他,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是在生她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许久,站在空荡屋内地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在书柜中取出一幅画,展开,赫然是一绝世女子。

  要是细细看来,那女子竟与陆明远有几分相似。

  “阿姐,如今我该怎么办?”她抚摸着那副画轻轻喃喃自语。

  六派有不成文的规矩,六派之间是绝对不能结亲的。

  陆茜是朱雀派是这一年里最聪慧的入门子弟,庄主对她甚是看重。

  十年用功,不负期待,她早就成为了朱雀派人人心知肚明的下任庄主。

  只是,在她成为庄主前朝,她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

  她万不该爱上青龙派的少庄主齐镇。

  等到陆懿发现时,一切都晚了,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三个月大的陆明远。

  那时,陆懿清楚地记得,那般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陆茜,露出了世界上最温柔、最幸福的笑容。

  她握着她的手,很欣喜地说:“阿懿,我会很幸福的。”

  少年的陆懿眼角很酸,她的阿姐说她会幸福,那就足够了。

  她原本真是这么以为的,陆茜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在她执行任务回来后,留给她的不是那个笑容逐渐多起来的陆茜,而是浑身冰冷,甚至连墓碑都没有立,再也不会唤她“阿懿”的陆茜。

  她才知道,在她离开后,陆茜因为违反六派中的约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朱雀派。

  齐镇因争青龙派庄主,在敌对之人用陆茜威胁他的时候,竟狠心没有选择她。

  而待产后的陆茜大出血,只保住了孩子,离世在阴暗的山洞中。

  将她绑来的那人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事,他早就听闻过陆茜的名声,觉得因为齐镇实在不值,于是亲自将她埋在了青山脚下。

  陆懿气得发了疯,不顾朱雀派庄主的阻拦,提刀单身匹马杀到了青龙派,势必要取已是庄主齐镇的性命。

  她和齐镇在青龙派青山脚下当着陆茜墓碑的面打了整整一日。

  没有人知道这场生死局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大家只看到陆懿浑身煞气,脸上的鲜血早已干涸发黑,一脸失神地走了出来。

  人人都说齐镇必定是死了。

  但是在青山并无任何尸首。

  后来,出来的陆懿连夜马不停蹄地将陆明远救回来。

  在她回到朱雀派的第二天,前庄主就暴毙在了那个夜晚,人人都说是陆懿杀的。

  只因为前庄主不顾情谊,未曾对陆茜伸出一次援手。

  再后来,陆懿顺理成章地坐到了朱雀派庄主的位置上,陆明远自然而然就是少庄主了。

  全派无人再敢提这件事,可是全派又人人皆知。

  陆明远也因身为六派的大忌和由于他使六派失了青龙派的庄主,一直被排挤在外。

  哪怕是陆懿做主也不能改变此事,这些年她一直默默努力,想要让他们接受陆明远。

  还记得那年只有五岁的陆明远在假山后无意中听到自己身世后,抹着眼泪跑到她身边,问她到底谁是他的母亲。

  当时她气得头嗡嗡响,当即下令要将那两个大嘴巴扫出朱雀派。

  本来以为陆明远会没完没了地闹,她还在头疼要如何同他解释。

  没想到那小白糯团儿扯扯她的衣角,她低头,他含着泪抽着气,一哽一哽地说道:“阿娘别气,别,别罚哥哥们,小远,小远没事。”

  那个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陆明远是真的不会在意这件事。

  她纵然心中有深仇大恨,可是这种恨意她也只想停留在她这一代,她这里。

  她只希望陆明远能够平安长大,娶妻生子,安然一生。

  可惜她的希望终究变成了她的希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原本粘着她,甜甜喊她阿娘的小白糯团儿离她越来越远。

  她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能够隐约知道他在背地里偷偷调查什么。

  陆明远从来没有放下过。

  -

  “殿下,天亮了。”

  他拿了一件薄薄的披帛披在她身上,此刻太阳刚刚露出一点点的边,黎明照得天边还有些模糊。

  她不语,雨已经停了,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窗台上的雨滴。

  抬起来,雨水聚集在一处,而后又在她指尖滴落。

  “哪里不一样?”

  她顿了一下,而后声音很轻很轻:“窗台上的雨滴和指尖上雨滴有什么不同?”

  “并无不同。”陆明远回答。

  “是啊。”秦昭看向远方,看着朝阳一点一点升起,“天下之人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我生在皇家,他们生在民间,难道这就是他们该死的原因吗?这就是他们要为之牺牲的借口吗?”

  她转过头,看向陆明远的眼神异常坚定:“太傅,他们本不该死的。”

  “是微臣无能。”他垂目。

  “不是你的错,太傅,我从未怪过你,这些天我一直清楚太傅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她无力地低下头,“我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办。”

  “我每次闭上眼就站在那火中,看着大火燃烧,我想要救出他们,可是一次又一次都失败了。”

  “这并非殿下的错。”陆明远微微蹙眉,很是认真地开口。

  秦昭又一次看向窗外:“可我是大秦的长公主,职责就是要大秦万世太平、国泰民安。”

  “太傅,我直到刚刚才想明白,逝去的人已经逝去了,一遍一遍地回忆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我要做的是不要让这种事再发生。”

  这次换陆明远没有说话,他和秦昭一起望向窗外。

  白鹭从天边略过,惊起一片雀儿,飞起之时撬动了枝头的露水,窸窸窣窣地带动叶子轻颤,如同雨花溅到地面上,伴着光线折射出看不清的亮影。

  天光大亮。

  “太傅,你瞧,天亮了。”

  “那些人不会白白殒命,我定要揪出幕后之人,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坐在窗边的女子明明那样瘦弱,看起来不堪一击,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肩上是苍生,头上是天下,心中是百姓。

  她高傲又孤冷,就像是他在朝堂之上第一次隔着珠帘看到她一样,让人不敢亲近半分。

  可这样的人,也不过是一个刚刚满十九的手无寸铁的女子。

  在其她人采花嫁人、嘻笑打闹地时候,她却要面对天下。

  直着身子站在令人仰慕的高山处的她。

  应该很冷吧。

  “微臣愿追随殿下,效犬马之劳。”

  护殿下安度余生。

  护天下万世太平。

第22章 . 下棋   “殿下,沿着踪迹调查下去,……

  “殿下,沿着踪迹调查下去,发现确实有一队人马沿着南海而下。”南宫初递上密信,“而且据臣所知,他们每次送走只会离开一小部分的人,行事十分谨慎,算算日子,明日子时会行动。”

  秦昭未打开密信,她轻轻用指尖敲着桌子:“将军有几成把握将他们一举拿下?”

  “八成。”南宫初早就仔细摸清楚对方底细,要单单只是西北那些兵马,她还有十成十的把握,可是那批兵马背后的人实力尚不清楚。

  敌暗我明,未知的危险很有可能就是致命的存在。

  “臣可以出手援助。”陆明远及时开口,在江南地带,确实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

  秦昭将密信放起来,淡淡说道:“不,这件事太傅不能出面。”

  若是让朱雀派参与进来,对方只怕会更加小心,隐藏的更深,与她而言,拦下兵马倒不是难事,可查出幕后之人才是更加困难的事情。

  况且,这江南六派与幕后之人有无关系尚不可知,她暂时不能信任任何一方。

  “雁鸣楼近日可有来信?”她突然问道。

  正当她问时,外面小厮立刻在外通报:“少庄主,那个雁鸣楼小孩儿又来了!”

  秦昭站起身来,陆明远不紧不慢地说道:“将人请进来。”

  “雁鸣楼的小孩儿?”南宫初疑惑地看向陆明远,结果那人直接把视线挪开,显然是不想同她解释,她只好又好奇地看向殿下。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提到小虎子的时候,她的语气也柔和下来,没有了往日的疏远感。

  “殿下还是不要太过相信他人的好。”

  看着陆明远那古板的样子南宫初忍不住撇撇嘴,咂咂道:“太傅你又不是耄耋老头,怎管的这样多?”

  秦昭听到南宫初把陆明远比作老头,先是微惊了一下,而后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比喻,还挺形象。

  陆明远倒也不气,反而转过身来朝南宫初拘个礼:“微臣不比将军,微臣身为殿下太傅,就要时时在殿下身边伺候好一切。”

  这话明里说他与秦昭更加亲近,所以管的多,暗里却也在说南宫初和殿下感情不深,对殿下不在乎,所以管的不多。

  南宫初向来大大咧咧惯了,自然也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看见他这般假模假样地行礼,她也知道这家伙肯定不安什么好心眼。

  “你这小孩儿,你去见阿昭干什么?”

  “要你管,别碰我!”

  “脾气还挺大。”

  门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熟悉的声音让三个人齐齐向门口看去。

  只见小虎子一脸不乐意外加嫌弃地快步走进屋内,后面还跟着笑得一脸灿烂的杨舒。

  “阿昭!”

  本来还皱着小脸不开心的小虎子一看见阿昭瞬间露出了笑容,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想要扑过去。

  结果就注意到身侧如同锋芒一般的眼神,及时刹住了脚,连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裙边就肌肉反射一般收到了身后背好。

  差一点,差一点。

  他怎么给忘了这里还有一个“阎罗王”坐镇。

  “你怎么来这里?”陆明远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又看向站在一旁憨笑的杨舒。

  杨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来是想拜托阿昭一件事的。”

  秦昭抬眼,没想到这小仵作也会有事来求她:“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想请阿昭随我回趟家结个亲。”

  “什么!”秦昭还没说话,小虎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嘴巴张的几乎合不拢。

  怎么他才不在阿昭身边几天,这连亲都要结了!

  “你,你说什么?”秦昭也同样不敢置信,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杨舒赶紧摆摆手,一脸急切地解释道,“是我们家老祖宗快不行了,想要死前看我成亲,就是假的,我们家里也都知道,就是给老祖宗做个戏而已。”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杨舒这才注意到从他开口说话就紧盯着他的二人。

  “她一个女儿家,这样不合规矩。”陆明远虽然话说的委婉,但是杨舒觉得他的态度一点也不委婉,好像他只要说个“不”字,下一秒就可以和老祖宗共去极乐了。

  南宫初也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柄,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呆子是不是想掉脑袋?”

  你看,这人说话就直接多了,直叫杨舒听得头皮发麻。

  他刚刚是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

  怎么一个屋子里的人反应都这么大!

  “也不是不行。”秦昭有些纠结地开口,毕竟只是假的,无甚大碍。

  这话刚开口,她就听见好像有什么碎了一样,打眼看去。

  哦,原来是太傅的扇子被他掰断了。

  秦昭:……现在把话收回还来的及吗?

  “等等!”南宫初闭上眼睛,努力地稳定心神,暗中默默劝告自己:这是殿下的朋友,不要生气,不要着急。

  “我去。”

  “嗯?”杨舒歪头看向她,她去干啥?

  “我去结亲。”

  哦,结亲啊。

  “嗯?!”杨舒大为震惊,直接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你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她笑着一字一句咬牙说道,“我替她去!”

  “不……”他还没开口,就被光影闪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见那人手中的刀,出鞘了。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老祖宗没有那么重要了。

  哭丧着脸拜别了朱雀派,要是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说什么他今日都不会来。

  “呼~”小虎子吐出一口气,感激地看向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南宫初,这个姐姐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人可谓顶顶好。

  “阿昭,信息已经放出去了。”等到彻底看不见杨舒的身影,小虎子才开口。

  “雁鸣楼近日可有异常?”她还是有些担忧,原是不想再牵扯到雁鸣楼的,可惜情势所迫,她在江南唯一信任的也只有雁鸣楼了。

  “有几个人倒是专门找到我问信息来源。”小虎子细细回忆。

  秦昭心下意识一揪,语气也急切起来:“那你如何说?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我就说听旁人说的,阿昭放心。”

  听他这样说,秦昭才稍微安心一些。

  “可曾吃过了?”这样早的来,只怕还未用膳。

  小虎子腼腆一笑,他骗王厨子出来觅食,直接就奔向朱雀派了,确实没用膳。

  “劳烦南宫小姐带他去用膳。”秦昭看向南宫初,南宫初立刻意会过来她是要和太傅单独商量事宜。

  纵然她现在心中十分悲伤,但还是扬起一抹轻快地微笑:“走,和南宫姐姐去用膳吧。”

  小虎子虽然觉得南宫初是好人,但还是想说她真的很不适合演戏,这个笑一点也不像笑。

  待二人离开后,陆明远才把断扇扔到一旁,幽幽开口:“原来殿下那日是和他说了这话。”

  秦昭一早就想好了,敌人在暗他们属实无法下手。

  比起一步一步去找还不知道要寻到何事,到时候只怕西北兵马都走了他们也查不出来。

  干脆就让幕后之人知道自己漏了马脚,让他临时改变计划。

  这样庞大的队伍规模,要是突然改变原定计划,势必会留有痕迹。

  所以她告诉小虎子,在雁鸣楼大肆传播有兵马来到江南。

  酒楼那地方她待过一段日子,传播速度极为迅速,更何况是这种关乎人命官司的大事情。

  按照这种速度下去,只怕不消几日就能传到那人耳边。

  果不其然,和她料想的一样,幕后之人知晓了她们的计划,不过跟他想的不一样。

  秦昭他们只是知道他们的存在,至于路线和计划纯属是为了制造恐慌找说书先生编出来的。

  可对那么谨慎的人来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会小心而为之。

  这才让南宫初顺利地蹲到了他们登船的消息。

  不过,事情发展的完全按照她的预料进行了下去,她反而有些担心,那人真的没发现他们吗?

  “太傅觉得,明日我们可否直接出击?”

  “殿下是觉得还有不妥?”

  秦昭确实这么认为,但是她又说不上来。

  陆明远将那封密信打开,展开到秦昭面前:“从刚刚殿下就不肯打开这封信,有关明日海湾的部署殿下不担心吗?其实不是的,殿下担心,担心的却不是这里面的内容。”

  他一顿,然后将信烧掉,动作之突然秦昭甚至都没来得及拦。

  “殿下其实无需担忧太多,殿下在算计,对方一定也在算计,无论这次是他故意露出马脚引诱殿下,还是他当真中了殿下的计谋,其实于我们都是好事。

  第一,我们可以大概摸清敌方的实力。

  第二,将计就计,我们也可以继续陪他下棋布局,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的话很快抚平了秦昭的心,陆明远说的对,无论结果如何,既然已经拿起旗子,那这步棋,她下也得下。

  不下,也得下。

  她看着信一点点变成灰烟,掉落在桌子上,那把断扇旁。

  突兀地,她开口:“太傅,要不要换个扇子?”

第23章 . 穿红纹衣服的人   “倒是个好主意。……

  “倒是个好主意。”

  在空气都寂静好一会儿后,陆明远才堪堪开口,语气晦暗不明,秦昭虽然表面并无丝毫变化。

  实则在说完那话后后悔地差点把手中的裙摆捏烂。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第二日,秦昭见到陆明远的第一眼,就看见他手里那异常耀眼的暗红色血玉镶边的扇子。

  摆在胸前一摇一摇的,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换了一把扇子一般。

  “太傅。”秦昭本来想和他商议今日埋伏的话生生咽下,“新扇子……真好看。”

  果然,她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好几眼那把扇子。

  陆明远轻挑眉,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上扬,说话也轻挑起来:“多谢殿下赏识。”

  今日秦昭硬要和他们同去南海海湾,为了安全起见,特地为她换上了一身朱雀派的劲装。

  他伸手就要碰到秦昭的发丝,却被猛地躲开了,陆明远微愕,不过也很快解释道:“殿下的发簪歪了。”

  秦昭以往都是梳女妆,男儿妆里总是盘不好头,立马反应过来,赶紧自己摆弄正起来。

  看着秦昭这般,他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不舒服,这种情感来得太奇怪,恼地他更加烦闷。

  “走吧。”语气骤然冷下来,连看都没看她就径直向门外走去。

  很敏锐感受到他变化的秦昭站在原地皱着眉看向他决绝的背影,这男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样?

  不过也算是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秦昭没有多想,立刻快步跟上。

  为了避免引起朱雀派的注目,南宫初比他们提前出府。

  一出门就看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站在大门口偷窥。

  刀鞘分离,她小心地绕到那人身后,把刀轻轻搭在那人脖子处。

  “谁?”

  杨舒本来等得在门口已经开始打盹儿了,冷不丁地感觉到脖颈处一凉,杀气腾腾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浑身一哆嗦,要不是刀立在脖子上他动弹不得,早就跪下来了。

  “大侠,大侠饶命,小民就,就是个又穷又丑上有老祖宗下无后代,家中还有十口人要养的可怜人!”

  这个声音,很熟悉啊……

  南宫初歪歪头,接着光影这才看清楚他的侧脸,冷哼一声,挥手转轴将刀收了起来。

  “你在这干什么?”

  刚刚被吓傻的杨舒,在脑袋彻底安全后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反应过来这凶巴巴、恶狠狠还有些娇俏的声音,莫不是……

  “南宫初?”他转过头,果真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劲衣的女子正睥睨着他。

  “你干什么啊!拿着那么那么那么大一把刀放在我脖子上!”说着他还很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听着语气跟要哭了一般,“你知不知道!要是再靠近我一点点,我脑袋就要没了!”

  南宫初也不知道会将他吓成这样,带着些许愧疚地安慰道:“不会的,我用刀从来不会差一点。”

  “那!是!你!认!为!”杨舒满含热泪地盯着她愤愤说道。

  “好好好。”南宫初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块头是她两个大的大男人有什么可害怕的,但是看他委屈成这样她也不好说什么,连连举起手来,“我的错我的错好了吧?”

  杨舒傲娇地别过头,随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又看向南宫初,这不过这次他的气势倒没这么足了。

  反而脸上有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升上来:“那个,那个,那天和你说的那件事,中秋……”

  “原来是这事啊。”南宫初当他有什么大事要来说,摆摆手,“这事日后再说。”

  忽然她眼睛一转,突然有个好主意,凑近还站在原地有些娇羞的杨舒:“有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你要不要?”

  南宫初在军营里待惯了,从来不爱打扮,一向是素面朝天,平日里多以男子服饰为主,在众多花枝招展的女儿家里确实没有什么耀眼的。

  可现在,杨舒低头看去,她自幼出生在西北,长在西北,五官英朗,在她那小小的瓜子脸上显得格外精致,没有胭脂味,就是那样淡雅地站在这里,冲他挤眉弄眼。

  可他却觉得,她很灵动,比昨日的蝴蝶还要灵动。

  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

  “咳!”猛地憋不住,他涨着脸后退了好几步,意识到自己刚刚想了什么,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灵动?!

  差点杀了他!

  南宫初不解地看他这样奇怪的行为,再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不耐烦地问道:“到底要不要?”

  “干什么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是钓大鱼!”

  天渐渐暗下来,此刻伏在海湾边拉着船绳的杨舒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请问,钓鱼需要这么多人吗?

  还是这么多带着黑面罩拿着一米长的大刀的黑衣人?!

  再看看自己,穿着普通渔夫装站在冰冷的海面边拉着绳子瑟瑟发抖。

  他现在后悔还能走吗?

  这样额外耀眼的他也吸引了在高楼观察的秦昭,看见颤颤巍巍地杨舒,她禁不住皱起眉:“带他来干什么?”

  陆明远顺着视线也发现了杨舒,而后心情颇好地笑起来:“南宫初说她恰好缺一个演戏的,毕竟海湾这种时候一个渔夫也没有不也是不正常吗?”

  话是这么说,可看到杨舒那个样子,实在不能不让人担心啊。

  夜深,海边的潮慢慢降下去,参杂着鱼腥的海水味伴着风吹了上来。

  浪潮之下,原本很平静的海边突然传来沉闷地号角声。

  原本还是一片黑暗的海面此刻出现了一艘巨大的木船,要不是秦昭站的高一点,就凭借船上那几支微弱的火光很难看得清楚。

  这样大的风浪下仅凭这样微软的光就能准确无误地行驶到目的地,在心惊幕后之人的谨慎时,也佩服掌舵之人。

  想必对江南一带十分了解。

  木船渐渐靠近,只是有船还是不够的,最重要的主角还没登场。

  其实她心里也一直有疑惑,这么多的兵马,同时上船,且不说人员流动之大是否会引起人们怀疑。

  就算渔夫清晨起来,看到沙滩上这般多不同寻常的脚印难道不会有所顾虑吗?

  她紧紧盯着海面,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那木船停在渡口,将甲板搭下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们眼看着原本黑暗的小渔村一瞬间亮了起来。

  似乎是有某种顺序一般,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人镇定地走了出来!

  秦昭呼吸急促地抓紧窗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如果是一整个渔村都是这批西北兵马,那原来在这里生活的渔民呢?

  越想她越心惊,只感觉那窗边的寒风将她从头到脚地彻骨一般。

  在远处埋伏的南宫初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她设想过各种可能性,但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在一旁还在拉绳索的杨舒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去,他刚刚隐约听到一阵号角,然后就看见这群人走出来了。

  难不成是在误以为他偷鱼?!

  南宫初咬牙,心中的愤怒溢于言表,紧紧盯着那群人,只消得一声号令。

  陆明远也微微眯起了眼睛,等待着时机。

  随着那群人越来越近,呼吸中卷携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带着细沙的风轻轻拍打在众人的衣摆边。

  在第一个人走过他们视线时,陆明远很果断地拉开了暗号。

  刺眼的烟火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

  “杀!”

  一声令下,只见一群黑衣人轻便简捷地从礁石处翻过去,手中的冷兵器在烟火的折射下发出冰冷的光。

  那些人显然没有想到会被人埋伏,一时大惊失色,乱了阵脚,这犹豫的短短几秒里就被抹了好几个脖子。

  “船主有令!全员反击!”从木舱里站出来一个穿着暗色衣服的人,他轻轻拍拍手,从各个船舱里出来一群同样衣服的男人,手里各拿着几样兵器翻下船去。

  将兵器扔给那些没有兵器的人,这下他们才反应过来,同样身为在战场征战多年的他们很快调整过来状态,拿起兵器开始大杀四方。

  陆明远看向站在船舱上的人,乌云退散,迎着充满凉意的月光,他终于看清。

  那人的衣服上竟绣有暗红色鱼纹!

  从怀中拿出一张黑色的面具戴在脸上。

  “太傅?”这动作被秦昭注意到,猜到他要干什么,她立刻阻止道,“不可,此时太傅不该动手!”

  现在动手假如被对方认出来,朱雀派势必会被卷入其中,先不说此次事件到底和六派有无关系,无论结果如何,陆明远一定会被放到风口浪尖。

  背着月光,秦昭甚至都看不清他到底是如何神情,只见他身轻如燕一跃到窗口,而后跳了出去,声音在风中险些听不清。

  “殿下万不可出来。”

  刚落地,他便抽出一把利剑,那是秦昭从未见过的样子。

  明明是从战场中央穿过去,可他像是看不见一般,直直奔向船舱上的那人。

  那人也感觉到一股杀意,抬眼就看见一面具男子向他提剑而来。

  仇家?

  肩膀被刺穿,他笑意更甚。

  看来还是一个很强的仇家。

第24章 . 他死了   血腥味在空中弥散开来,沿……

  血腥味在空中弥散开来,沿着剑锋点在地上。

  那人并未动弹,反而笑得极为阴森:“不知道这位公子和在下是否认得?”

  “不认得。”

  “哦?不认得?那公子为何而来?”他能看出来,眼前这人与底下这群人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陆明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鱼纹,语气之间充满杀意:“你们是谁的人。”

  那人也注意到陆明远的眼神,突然笑出声:“原来是为这个而来的,那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

  说完他猛地向后撤去,不顾拔剑的痛楚,一个翻身挥手在袖中射出暗器。

  陆明远执剑挡开,向前冲去,那人从腰间卸下软剑,如同疯子一般拖着受伤的躯体迎了上来。

  刀光剑影间,哪怕陆明远明显处于上风,可是那人就像是不要命一般未曾有过半分后退。

  又是一剑,那人已经浑身浴血,这一剑恰好挑断他的脚筋,半跪在甲板之上。

  抬起头来,就是黑面具人的剑尖抵在他的额头。

  “我再问你一遍,你背后的人是谁?”

  明明和他大战了一场,可陆明远的呼吸连乱也没乱,就像他刚刚过来他都没有能力闪开一样。

  这样的实力是他这样的人不能抗衡的。

  只可惜……

  “看来长公主在你手里啊。”他含着血水露出白森的牙齿。

  “只可惜,你这样厉害的人也会站错了队。”

  陆明远神色冷漠,俯视着跪在甲板上的人:“说出来自会留你一条性命。”

  那人突然把手中的软剑一扔,然后挑眉耸耸肩,很是慵懒地开口:“公子你是知道的,你我为背后的人卖命,并不是因为珍视这条烂命,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信仰。”

  “这一局,你们赌输了。”

  南宫初带人拿下最后一个逆反贼人,提刀想要往这边来,人还没靠近半分,刺眼的光芒就瞬间遮蔽了她的视线。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发聩,热浪袭来,她直接被冲了出去。

  站在高楼的秦昭原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正欲转身会合,谁知刚一转身,背后就传来了爆炸声。

  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惊悚地转身望去,只见那木船一瞬间从中间爆发出巨大的火光,四分五裂地爆开,照亮了半边天际。

  陆明远!他还在甲板上!

  她一刻也不敢耽误,跌跌撞撞地向下跑去,心里慌乱地不知该如何做。

  他刚刚是不是还在甲板上?

  木船怎么会炸了?

  他还活着吗?

  太傅,太傅……

  陆明远!

  “殿下!危险!”南宫初看见秦昭跑出来,想要靠近那木船,立刻从地上坐起来,一把拉住她。

  那火此刻还在烧着,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危险。

  “太傅还在那里!太傅还没出来!”秦昭看着那大火连指尖都在发抖,她亲眼看见路明远在甲板上站着。

  “还不快去搜!”南宫初一边抱着秦昭生怕她冲出去,一边和后面的将士怒吼。

  得到命令的将士立刻上前搜寻,此刻杨舒才从礁石后面走出来。

  目睹了整个过程,他在心里也算是知道了个大概,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而后走上前看着失神落魄的秦昭询问道:“阿昭你有没有事?”

  秦昭现在顾不得这么多,眼前都是刚刚那一幕。

  也不知道寻了多久,很快一个将士从海中跑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样事物。

  看清那物什时,秦昭险些跌坐在地上,那红玉镶边的扇子此刻被烧的只剩半张。

  颤抖着手轻轻握住那扇子,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

  “再去寻!”南宫初知晓这是陆明远的贴身物件,刚刚她亲眼看到陆明远在甲板上被炸,虽然心中知道他生还已是不可能,但不想让殿下太过难过,还是先寻着。

  “殿下,会找到的。”

  烈火卷着黑烟在茫茫无际的海边似乎要飘散到永远不会亮起的天际。

  盯着那把折扇许久,她突然开口:“他没死。”

  南宫初和杨舒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她。

  可秦昭眼中很是笃定,她不是不相信,而是她冥冥之中,她感觉,像陆明远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死。

  “回朱雀派。”她握着手中的扇子更加用力。

  南宫初这下急了,不赞同地摇摇头:“不可,现在回去只怕陆懿不会放过你!”

  “必须回去。”她不容置疑地开口。

  其一,南宫初的这批兵马得有地方安置,就需要京城的呼应,朱雀派恰好可以作为一个掩护,她现在也可以花兰联系了。

  其二,倘若陆明远没死,他现在也不肯出面,那他应该就是在让人所有人以为他真的死了,好引出后面的人,让后面的人露出马脚。

  就凭这两件事她就必须回朱雀派。

  她要亲眼确定西北这批兵马万无一失地回到京城。

  同时,她也要配合陆明远,按兵不动,陪他演完这场戏。

  还有一点,她看向手中的残扇,她要确认,陆明远没死。

  等她们回到朱雀派的时候,朱雀派少庄主昨夜在海边被炸死的消息也紧随其后地传来。

  由于南宫初和秦昭身份特殊的原因,所以她们二人暂时不能相见。

  门被一脚踢开,甚至都不用抬眼去看,就知道门外的人怒火有多么大。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开门见山,陆懿现在没有时间和任何人绕绕弯。

  听到这个消息时,彼时她还在睡梦中,猛地听到后,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消息的确切性,她这才气冲冲地来到陆明远房内。

  昨夜她与他一同出门,陆明远干了什么,现在如何,按理来说她应该最为清楚!

  秦昭手中还握着把柄残扇,一晚上的奔波让她看起来也憔悴无比。

  “死了。”

  她已经累到了极致,说出来的话也是轻的快要散了去。

  陆懿向后退了两步,被老福赶紧扶住,她只觉得头一瞬间炸裂开,完全撑不住地往下滑去。

  “庄主!庄主!”老福大惊失色,立刻和其他下人扶着陆懿离开。

  “你这坏女人!少庄主死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本来以为所有人都散了,一声尖锐的嗓音传来。

  秦昭抬眼,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小丫头指着她冲她怒吼。

  她现在没心情理她,一切混乱的迷雾让她看不清局势,思绪万千,她只想先休息一会儿。

  见秦昭这般傲慢不肯理她,白恬恬大步走了进来,丝毫不客气地揪住秦昭的衣领,一字一句道:“我在问你话!你聋了吗!”

  秦昭这才看清她的样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方想起她是谁。

  这是陆明远府内的一个侍女,负责打理陆明远府内的一切,在她来之后,就不允许她入屋了。

  平日里她们接触甚少,就连面也不过只瞧过两三次。

  “松开。”她淡淡开口,眼神冰冷。

  白恬恬以前是因为有陆明远在,他下过死令,不允许任何人碰到这新来的侍女。

  她兢兢业业在陆明远身边伺候十余年,与他十年朝夕相处,对他无微不至地关怀。

  本想着哪怕是念及旧情,陆明远也一定会允她入屋。

  哪知被这半路出现的女子截了胡,她不仅进不了屋子,甚至还要看这个女人日日在屋子里!

  凭什么!凭什么她努力了十余载最后却要拱手让给这个女人!

  她不甘心!

  以前有陆明远护着她,她才不敢动她,现在陆明远死了,就算她把她扒了,任谁也不会说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看向秦昭的眼神淬着恶毒:“怎么?你还以为你是主子的贴身侍女?”

  她用力地推开秦昭,将她推倒在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你现在,可什么都不是了。”

  秦昭没有理她,垂下目,想要站起来,这种无所谓的神情又刺激到了白恬恬。

  她最烦别人不把她的话放在耳里。

  像是报复一般,她一脚踩向秦昭的手,沉闷的低吟声成功满足了她报复的心思。

  她轻轻用脚碾着脚下的手,看到秦昭逐渐皱起的眉头不由笑出声:“求我,我就放开。”

  正洋洋得意等着秦昭苦苦哀求的白恬恬此刻手插着腰,完全想不到她会因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什么代价。

  秦昭冷笑,她看向她的眼神更加轻蔑:“尔等小人,也配听我求饶?若是现在还不滚,多一秒,就割你一片肉!”

  这突然的命令语气让白恬恬一愣,尤其是她后面那话,气势凌人,让她听后冷意从脚尖而上直达脊梁。

  忍不住一哆嗦,脚下意识收回去,忽然意识到是眼下这个女人的威胁,又气愤地想要扇过去。

  手刚抬起来就好像被铁钳捏住一般,手骨都要裂开一样疼痛。

  “松手!”她大喊转头,却是她意料不到的人。

  背后南宫初阴切切地盯着她,宛若在看一个死人一样:“你是想死吗!”

  她感确定,这时候的南宫初是当真要杀了她!

  南宫初的刀猛然出鞘,迎着她惧怕的眼神就要靠近她时。

  “先放了她。”

第25章 . 野山   秦昭站起身来,疲惫之下她实……

  秦昭站起身来,疲惫之下她实在不愿多费心神。

  “殿下。”南宫初不满地看向白恬恬,只要秦昭一声令下,她的刀不介意多沾一点血。

  白恬恬是死是活于她而言并无所谓,但是眼下事情纷杂,要是因为她一人的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见秦昭没有改口,南宫初只好将刀收回鞘中,松开了那草包女人的手。

  白恬恬一被放开,如释重负,惊慌地看了一眼背后阴郁的南宫初,立刻跑开了。

  南宫初看着那人的背影,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见她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补一脚在那人屁股上。

  “殿下!”她转身请求,“请随微臣同住一处!”

  把秦昭一个人放在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今日是她来的恰好,那要是她未到呢?

  殿下竟要被这种人羞辱!

  想到这里她胸中气郁的不行。

  今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若他日陆懿来,只怕压根等不到她来,殿下肯定要受苦头。

  “不用。”

  “殿下!”

  “我无事。”与南宫初在一处那她的疑点更多,本来二人的立场就是对立的,怎么能在陆明远死后走得那么亲近。

  她转头看向窗外,明明是一片寂静的苍空,可她却觉得,在平静之下,有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

  见秦昭态度如此坚定,本来还想说的话堵在嘴里只好硬生生咽下去,不管是往日还是现在,她始终都认为秦昭是一个有谋略的女人。

  她的计划,在她的世界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西北兵马如何?”秦昭揉揉脑袋,长时间的紧绷往日的头疾又来了。

  在宫里,花兰见了自会过来替她按头。

  提到此事,南宫初脸色更加阴沉,语气也变得沉闷起来:“禀殿下,根据臣仔细清点,发现这次捕获的犯人只有逃出兵马的一小部分。”

  一小部分……

  “先押送回京城。”她沉声,这也不算出乎她的意料。

  “是!”

  从西北到江南,如今将已经逃走的和昨日捕获的加在一起只怕一半也不到。

  幕后之人一定是早有预料,她们昨日下手之时,她就已经想到了对方一定会在这上面出主意。

  要说唯一在她意料之外的,那就只有陆明远了。

  转身到桌旁,她提笔写下几个关键的事情,然后将这封信放到南宫初手中。

  “送入京城时,将这封信放到西城风味蜜饯,务必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目。”

  这是她和花兰联系的一个地方,也是唯一联系的地方。

  “臣定不辱使命。”

  南宫初正欲转身离开,突然又被叫下:“等等,明日叫上杨舒,我们去一个地方。”

  这次南宫初没有应声,直到看见秦昭稍带疑惑的眼神,她才叹口气:“殿下,先歇歇吧……”

  秦昭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得抓紧时间,要来不及了。”

  那人的速度之快已经让她有些手忙脚乱了,多耽误一分一秒,所有的一切都将脱离她所能掌握的范围。

  见她这样,南宫初根本没办法阻劝,只好先退了出去,至少把西北兵马安排妥当,也算是帮忙秦昭一些忙了。

  在屋内终于清净之后,她也没肯闲下来,坐在椅子上仔细复盘着整件事情。

  从西北到江南,一路悄无声息也就算了,这样庞大的队伍是如何进江南的,这背后定有人帮忙,而这人恐怕在江南有不小的地位。

  王家村的瘟疫来的如此巧,就像是专门为这批兵马而来的,通过王家村引人耳目,躲开所有视线直达南海。

  南海之中那么多渔民如何一夜消失呢?倘若真有惨案发生,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么隐蔽?

  剩下的兵马又在何处?假若他们现在没有出海,那肯定就在江南。

  这些人的目的地在何处?他们中间的人又是谁?

  一个个谜团在她眼前绕啊绕,像是解不开的迷线缠的她无法动弹。

  天色渐渐暗下来,废纸铺满了地上与桌子,吐出一口气来。

  不管如何,在没有任何眉目的情况下,唯有走下去才是能破开迷局的唯一出路。

  刚想站起身来,还未走两步便一个腿软险些摔在地上。

  长时间坐在椅子上让她早就腿麻的没了知觉,再加上陆明远的事情过后大家都在担心此事,谁也顾不上她,已经一整天未进一口餐食。

  指尖的疼痛方才刺激了她的感官,顺着视线看去,被踩的一只手的小拇指指甲早就破裂开,指尖泛着血丝,那整根手指都发出不正常的乌紫色。

  她淡漠地抬眼,一步一步走到床边,躺下。

  明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根据她刚刚对江南地势的了解,能够在南海附近藏这么多人的地方只有那处。

  清淡的白茶花香沁入鼻尖,伴着窗外的月光慵懒地环绕着她。

  陆明远,你现在在哪?

  ——

  第二日,在南宫初的乔装打扮下,她成功混出府。

  在他们出门的时候,隐约看到几个其他门派的人登入朱雀派的门。

  来势汹汹,不像是善意而来。

  “阿昭!这里!”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那边大喊大叫的杨舒。

  南宫初不满地啧啧嘴:“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上他。”

  秦昭本来想解释,杨舒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可以暴露身份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可以拿他做借口。

  结果就看见那人颠颠地跑过来,在马上到她们身边的时候,一个磕绊摔了一跤。

  然后……

  很不幸的,他感觉到一个挺柔软的触感。

  抬头。

  哦,南宫初。

  当时的杨舒看清眼前之人时,心早如死灰一般冰冷。

  缓缓撑起身子来,脸上竟然什么表情也没有。

  反观南宫初,竟然笑了出来。

  秦昭:别问,问就是我也害怕了。

  刀出鞘,还没等南宫初碰到,就被杨舒摁了下去。

  紧接着,他直着身子跪下去,一脸正气凛然,像是要和谁发誓一样。

  “女侠,就看在我上有老祖下无子孙,一家十口都要靠我一个养的面子上,留我一条狗命!”

  南宫初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笑得阴森:“不是留你一条狗命,是先给你续着。”

  说完,迈着沉重的步伐就离开了。

  要不是因为秦昭觉得他有用,再多看他一秒,就一秒,她就要砍了这呆子。

  秦昭路过他身边时,杨舒抬起头来,他知道那凶女人好像听她的话,于是可怜巴巴地喊道:“阿昭……”

  秦昭无奈,只得回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你就……先续着吧。”

  说罢,她也低下头快步跟上南宫初的步伐。

  明明是白天,可野山依旧阴冷潮湿的厉害,除了偶尔飞过的鸟兽,倒也并无任何异常。

  “阿昭,我们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上午,晃荡的他头晕眼花,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不想继续了。

  他发现他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哪一次无论干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比如这一次,南宫初骗他说是出来散心。

  经过上次之后,他才不信是来这荒郊野岭散心的。

  谁散心这瞅瞅那看看,连个马蹄印都不放过。

  “找人。”秦昭很简明扼要地回答,从山下走上了,此时差不多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不要说军队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杨舒再一次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看向她们二人,试探性地问道:“你们饿不饿?”

  南宫初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冷笑道:“怎么,你要牺牲自己给我们填肚子吗?”

  听到她这样说,杨舒忍不住打个哆嗦,太可怕了,真的是太可怕了,他怎么会认识这么可怕的女人!

  抬头不经意一撇,突然看到一缕炊烟,激动地跳了起来:“唉!你们快看!那里好像有人家!”

  顺着他的指示看去,果然有一家茅草屋矗立在那里。

  “好像在做饭!”杨舒使劲嗅嗅,像是真的闻到了味道一般,“是排骨!阿昭!是排骨!”

  他的口水险些甩在地上,南宫初实在受不了了,而且她们确实已经折腾一上午了,就算她不饿,可殿下玉体金贵,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颇为嫌弃地摆摆手:“走吧走吧,去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施舍给你吃。”

  秦昭也默默表示赞同,他这副样子,要是她们再不答应,都感觉是在欺负他了。

  顺着山坡而下,那小屋也是隐蔽,远远就看见一年级颇大的老者。

  “老人家!”杨舒率先冲了上去,虽隔着木门,但眼睛却像是掉在了锅中一般,“我们途径此地实在疲惫,能不能容我们在此休息片刻。”

  说完,还尚存理智地拿出怀中的钱袋子,举得高高的:“我们可以付钱。”

  南宫初嘴角抽抽,她实在不想承认他们是一路人,可不可以各求各的。

  那原本还在搅弄排骨的老人背影一僵,在阴影中嘴角微微扬起,而后转过身来。

  一脸慈祥地走过来,打开门,十分热情地说道:“好啊~”

  杨舒眼睛亮了起来,冲身后二人挥挥手:“走啦,人家同意了!”

  南宫初往下走去,突然发现身旁之人没有动静,她转过头,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吗?”

  秦昭反应过来,摇摇头:“没事。”

  随后跟上,她就是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那个老人,看起来很奇怪。

第26章 . 威胁   “你们这是来干什么?”……

  “你们这是来干什么?”

  大堂之下,陆懿坐在高位眼神锐利地盯着场下的几人。

  哪怕她已经有意装扮致使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也挡不住眼中的红血丝。

  “陆庄主,听闻少庄主前日遭遇不测,我等也是来慰问慰问的。”

  身穿绿衣,长得肥头圆耳,慈眉善目,端站着到像个弥勒佛一般。

  玄武派当真伙食天下第一好。

  陆懿一听这话当即拍桌,声音也沉了下来:“放哪门子狗屁!谁和你们说陆明远出事了!”

  “陆懿,我等也是好心,你何故说话这样难听。”另外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站起来,一席蓝袍,嫡仙似的人物。

  陆懿狠狠夹了他一眼:“你们青龙派如今倒是好大的派头,也敢登我朱雀派的门了!”

  说到这事,蓝符雨暗中握紧拳头,二十一年前那场战役至今都是青龙派耻辱一般的存在。

  还是勾陈派的庄主看出空气中弥漫的硝烟气息,及时站出来:“我们来这里是解决事情的,又不是吵架的,各位能不能冷静一点。”

  他们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议的。

  提到这里,陆懿冷哼:“我和你们有什么好商量的,你们也莫要来烦我,快离开!”

  “陆庄主。”后面撑伞的黑衣女人遮着面纱窈窕地站出来,声音那叫一个魅惑众生,“我也懒得像他们这样假模假式的了,人家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来,就是和您商量商量盐税事宜。”

  果然,这群人真的是一刻也按耐不住。

  江南盐税一直由他们六派掌握,分别管束不同的区域。

  按照一开始六派成立的时间来看,朱雀派和白虎派是最大的两个门派,后面才陆陆续续建立起其他四派。

  因此一直以来朱雀派和白虎派分的盐税区域最大,威望也最高。

  自从朱雀派上一任庄主去世后由陆懿掌门,朱雀派发展势头更是势不可挡。

  要说唯一有遗憾的地方,就是朱雀派这一代除了实力暂时不可知的陆明远外,还没有一个可以继续担此大任的人出现。

  至于陆明远,六派是万万不想认的。

  先不提他的实力究竟如何,就单凭他的身世也是六派之耻。

  本来他们还在想,如何阻挠陆明远接任,好巧不巧,这人恰好死在了半路上。

  “商量盐税?”陆懿执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晃了半圈,盯着那杯中的水有些不解,“这个还有什么要商量的吗?”

  玄武派拖着他圆润的身躯走上前来,依旧笑眯眯地耐心解释道:“陆庄主,我们也是为了江南和六派考虑,你也知道,朝廷最近打压的厉害,我们六派必须齐心协力,共同布局,方可稳固好我们的地位。”

  “是啊陆庄主。”勾陈派最擅长的就是在一旁撮合搭话,“我们这都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着想,如今少庄主不在了,朱雀派接下来定不如从前,不如交由我们帮忙打理。”

  话里话外,陆懿只听到他们说了两件事,第一,要分走朱雀派的盐税领域。

  第二,陆明远死了。

  她将茶杯放在桌上,整理了一下刚刚不小心被茶水溅到的袖口,漫不经心地说道:“谁说陆明远死了?”

  本来还想等陆懿态度的众人,听到这句话不由一怔。

  他们可是听到了确切的消息来报,互相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过来的。

  “陆懿!你不要不识好歹!”蓝符雨指着她忍不住吼了出来。

  下一秒,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道幻影在眼前滑过,其他人心中一惊!

  蓝符雨看着距离自己额头仅剩一根头发丝的茶杯,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谁都没有看清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懿单手撑着头,看向蓝符雨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蝼蚁一般。

  “当初你师父都不敢和我这般大声说话,你是怎么敢的。”

  说这话时,她明显是用了内力,整间屋子气压骤下,不擅长武术的勾陈派与玄武派二人顿时冷汗频出,连骨头都感受到压迫。

  死寂一般的安静,谁都不敢开口求饶。

  “陆懿。”空中的压迫感削减了一大部分,执剑白衣男子开口,站了起来,“他毕竟年幼,何必与他计较。”

  白翁也是很诧异陆懿的内功之深,当初朱雀派与白虎派共同成立大派都是靠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只不过白虎派擅长暗器,朱雀派擅剑,二人动手的路子不同。

  这过去了许多年,两派之间始终没有任何冲突,向来友好往来,因此彼此的实力也渐渐不清楚了。

  早就听说上一代陆懿陆茜天赋异禀,那时他还在想,横竖也都是两个女子,就算天赋异禀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今日一见他才真正了解什么叫做天赋异禀。

  这等实力,哪怕他在苦心修炼十年恐怕也不及。

  想来,当初陆茜那样受到重视,成为朱雀派下一任的少庄主,力压陆懿一头,要是没有死在那场争斗中,如今的陆茜实力简直难以想象的可怕。

  陆懿撇了一眼白翁,冷哼出口,捏着两根手指一放,茶杯应声而落,碎在地上,茶水溅了蓝符雨一身。

  四周窒息的气压也消散了去,大家默默松了一口气。

  “老福,送客。”她实在不想看见这群心黑的如同煤球一般的人,多看一眼她就烦的要死。

  腾蛇派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玄武派的人拉住了,冲她摇摇头。

  反正陆明远也死了,她能躲得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这件事本来就不是这么容易办成的。

  几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势在必得。

  秦昭他们进屋之后,老人家一直笑眯眯地将他们安顿好,炖好的排骨接连上桌。

  杨舒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张嘴巴两个胃了,哪里还能等待,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本来不算太饿的南宫初在真的看到一大锅炖得细腻松软的肉时,肚子也跟着响了起来。

  “孩子们慢些吃,我这锅中还有好多呢!”老人家瞧着他们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赶紧提醒道,生怕他们噎到。

  秦昭也尝了一口,果然香气四溢,炖的恰到好处,冲老人家微微一笑:“多谢您的招待。”

  “这有什么,我以往也要招待好些人呢。”他两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肉,却没有碰自己桌边的筷子一下。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笑着的秦昭立刻僵住,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好些人?”

  那老人家想了想,随后点头:“是啊,最近这里来了好多人,都是我为他们操持伙食。”

  本来吃得正香的南宫初也住了嘴,抬起头来,笑眯眯地问道:“那老人家知道他们在何处吗?”

  “知道啊。”老人抬起手来,指向他们身后,“就在那座山头。”

  她们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默默冲对方点了一下头,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饭。

  看来她的猜测不错,那群人十有八九就被安置在这里。

  当真聪明又隐蔽,这样的大山里面,任谁也不会想到藏着一批军队。

  “那您还记得那有多少人吗?”秦昭一边吃一边随口说着。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一个老头儿,来来去去太多人实在记不得了。”

  忽而,他眼睛一转看向秦昭,满是赞叹道:“姑娘你长得可真真是好看啊,老夫许久没见过你这样的标志人儿了!”

  听到这话,南宫初跟着迎合点头,正想说,那不看看这是谁,这可是我们大秦的长公主。

  但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是,这可是我们的大小姐。”

  “大小姐?”杨舒抬起头来大声质疑,一个小丫鬟在陆明远死后顺位了?

  然后就感觉脚裂开一样疼,他憋红了脸,转头看向同样笑眯眯看着他的南宫初。

  咬着嘴努力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一把搂过她,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就听见某人不要命一般的说道:“是吧,不像我们夫妻,一看就是庶民!”

  杨舒不示弱地回瞪,南宫初气得脸通红,脚下更加使劲,他咬牙不吭声,搂的也更紧,二人互相较劲儿。

  来啊,互相伤害啊!

  秦昭扶额,这两个人真是幼稚。

  那老人也没想到看起来全程没交流的二人竟是这种关系,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们是夫妻!”

  南宫初哪里受过这种误解,正想直起身来解释,突然眼前一阵模糊起来。

  她喃喃:“吃肉还能吃醉了?”

  秦昭此刻也发现了不对劲儿,她晃晃头,四肢无力,头晕眼花,连出声都艰难。

  三人发现中计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药效起得太过迅速,直接倒在了桌子上。

  隐约中,秦昭看见那原本佝偻的老人直起身子,身形大了不止一倍,撕去脸上的假人皮。

  看着旁边搂在一起的杨舒南宫初骂骂咧咧:“怎么还会有一对夫妻!”

  然后又转头看向趴在桌子上的秦昭:“不过也不算亏,这一个比十个都管用!”

第27章 . 冲喜   秦昭再次转醒时,眼前一片漆……

  秦昭再次转醒时,眼前一片漆黑,嘴巴被堵住,手脚也被紧紧拴在背后的柱子上。

  没有视线耳边也没有一点声音,除了能够闻到空气中的灰尘气,她对四周一无所知。

  “大当家,就是她!”熟悉的声音传来,就算声线年轻了些许秦昭也能听出来这是在半山腰遇到的老人家。

  不,应该是说装扮成老人家的男子。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秦昭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俯下身来,一把扯去了她眼上和嘴巴的禁锢。

  逆着光,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她还一时没有适应过来,眯着眼撇撇头。

  待好受一些后,才抬眼看过去。

  蹲在眼前的是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可腰上却别着一把大刀。

  这应当就是刚刚那人喊的“大当家”。

  当然了,秦昭也没有忽略他眼中的惊羡之色。

  看到秦昭全貌之后,他忍不住啧啧称赞,怪不得小泉儿这么着急地来让自己验货。

  这身姿,这样貌,就算阅遍妙龄少女的他来说,这也是头等头的姿色了。

  他贪婪地把手伸过去,却被秦昭偏头躲开,那眼神中没有以往抓来女人的惊恐与求饶,她竟然如此平静。

  倒是个烈性子的!

  反手,从抚摸变成用手背在她脸上拍了两下:“姑娘,你放心,你长得漂亮于我有用,我是不会太为难你的。”

  秦昭没有回他的话,反而冷冷地问道:“和我一起抓来的另外二人呢?”

  “这你不用管,你且先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马瓜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为这个女人的不一般而微微惊了一下。

  他正欲转身走,就听见身后传来那女人的声音:“你们究竟有何目的?”

  目的嘛……告诉她也无妨。

  他在此转过身,已经全然没了刚刚还算客气的神情,咧开一口黄牙,笑得很是冷漠:“冲喜。”

  冲喜?

  秦昭不由皱眉,她现在的处境虽然没完全堵死,但也好不到哪去。

  除了能看见周围的环境外,她环视四周,空旷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就连几个窗口都是她可望而够不到的高度。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马瓜踱了两步,威胁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这间屋子外面全是我的人,要是发现你敢动一步,就砍你一根手指。”

  “那看来我没有拒绝的权力了?”秦昭并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到,反而反问道。

  “什么?”马瓜第一次被绑住的人提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秦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冲、喜。”

  “那是当然。”

  不然怎么会费那么大气力把她绑来这里。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有一个要求。”

  “嗯?”

  马瓜不解地看向秦昭,怎么,当他这个土匪头子不是土匪?

  被气得冷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有什么资格提条件!”

  秦昭眼中波澜不惊,心中胜券在握,很有把握地开口:“既然是冲喜,阁下肯定也不希望我哭花了脸去,反正我也出不去,阁下答应我一些小要求又如何?”

  她这话说得确实在理,而且马瓜向来是个好面子的,一个女子在他的地盘还能把这掀了不成?

  而且他也很好奇,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能提出什么要求。

  他交叉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先说说你的要求。”

  “第一,我要去见我的伙伴。”

  “可以,但是不可能让你们长时间待。”

  “第二,给我松绑。”

  马瓜见她这样弱弱小小,他一刀就能解决的样子,点点头:“可以。”

  “第三,在我冲喜前,不能动我的伙伴,要确保他们活着。”

  “哼!”马瓜本来也是打算在冲喜前不动那二人的,毕竟说出去不好听,“他们活不活着也要看看他们能不能老实待着了。”

  他给了旁边人一个眼神,小泉儿立刻会意上前给她松绑。

  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禁锢而发麻的四肢后,她站起来:“现在我要去见我伙伴,我要确定他们没有事情。”

  “给她带路。”

  听到吩咐后,小泉儿抽出刀架在她的后脖颈上。

  接触到冰凉的触感那一刻,她忍不住心头一颤,却还是抵住上颚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随着他们的脚步走。

  出来之后她才发现她现在身处何境。

  四面环山,目测应该是在某个山谷中,目光所及,地势崎岖险峻。

  几乎每隔一段距离,便有扛刀的人盯梢,硬闯的话就凭他们三个人定是不行。

  “我冲喜是冲的何种喜?”她将目光收回来,硬闯不行,那只得另辟蹊径。

  身后的小泉儿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早说也是说,晚说也是说,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干脆直接告诉她:“自然是我们大当家的喜!”

  “你们大当家快死了?”

  “你才快死了!”一听这话他不满地把刀往前压了压,却还留着寸劲儿,怕伤了这细皮嫩肉的女人。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另一个小木屋前,算算距离,他们倒是有心,将他们三人分得这般遥远。

  打开门,远远地就瞧见他们两个被绑在木桩上,二人似乎已经转醒,但是碍于被绑一动也不能动。

  她走进去,快步到他们面前,刚想伸手就被喝住:“你想干什么!”

  秦昭不急不慢地解释道:“只不过把布罩扯开,你担心什么?”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南宫初本来还不安的心思冷静了下来,看来殿下现在还没事。

  小泉儿押着的刀不敢松开,但也默认了她可以这样做。

  她率先扯下南宫初眼罩和堵住嘴巴的抹布,又去帮杨舒拿下来。

  适应了光线的南宫初一眼就看见了挡在秦昭脖子后的大刀,怒喝道:“你把刀放在哪了!”

  突然被吼了一声的小泉儿吓一跳,手一抖险些真的弄伤秦昭。

  南宫初亲眼看到这一幕心中怒气更甚:“你是不是想诛连九族!”

  小泉儿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当下心中也窜起火来,本来她不吓他根本不可能手抖,还不是因为她!

  “喂!你这个疯婆子说什么屁话呢!诛九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杨舒本来迷迷瞪瞪地被南宫初吼醒也就算了,冷不丁听到自己要被杀,赶紧撇干净关系:“唉等等!我和她不是一路的!要杀杀她,不要动我!”

  南宫初鲜少有人敢威胁她,只有在战场上兵戈相向的时候才有人敢这么叫嚣:“你来啊!你把手里的人给我放了!咱们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

  看她不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大卸八块!

  “放你?长得没多漂亮想得倒挺美!”小泉儿嘚瑟地冲她晃晃脑袋,“就算是死,你们也只能死在这片山里!”

  “阿初。”秦昭突然开口,看向南宫初的眼神里藏着一抹锋芒,“山里白日风大,晚上多加小心,毕竟野兽颇多,不要害怕。”

  南宫初很快会意过来,急忙接上话:“阿昭现在如何?可还平安?”

  “暂无事,你们只需先考虑自己。”

  “走了走了!”小泉儿催促道,哪有这么多废话要说。

  秦昭留下一个安慰的眼神方才离开。

  走之后屋内在此陷入沉默,杨舒被绑的着实难受,他一个大男人蜷缩成这样实在有违人性!

  “也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哪?”他抬头看向屋顶,一脸沉痛。

  “阿昭不是说了吗,我们在山谷。”

  “她何时说了?”杨舒一脸迷茫地转过头来,他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啊。

  南宫初白了他一眼,不过随后想想也是,就凭他这智商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她在地上勾绘:“阿昭说‘山里白天风大’,这是说我们地处山谷,只有山谷白日才会刮大风,‘晚上多加小心’是让我们如果可以在晚上找机会,‘野兽颇多’看来外面一定驻守着很多不容小觑的对手,硬闯是出不去的,‘不要害怕’我猜她已经在想计划了。”

  她仔细分析着,透过窗口看见的太阳与山势,再结合刚刚秦昭透露的信息,很快一张草图就绘制完成。

  向杨舒挑眉:“听得懂吗你?”

  杨舒现在倒不在意能不能听懂,他现在更在意的是……

  “你怎么解开绳子了!”

  看着那女人蹲在地上畅通无阻地写写画画,再看看自己被绑的一脸憋屈,他简直不能忍!

  南宫初无辜地看向他,把手边的绳子拎起来:“你是说这个?你觉得它能困住我?”

  这小绳子只是普通的麻丝编成,莫要说这个了,哪怕再粗一倍,她也能松开。

  要不是怕动静太大,她早就直接挣开了,还麻烦她废了一点心思自己解开。

  要知道,当初她在军营训练的时候,每次都是解铁环铁链的,怕得就是有朝一日被俘虏。

  没想到这种技能竟然首先在这种地方用上了。

  杨舒陷入了人生思考,用力挣了挣身后的绳子,发现……

  纹丝不动……

  “女侠。”他抬起头来看南宫初的眼神充满了崇拜,“要不要考虑一下,给我松松绑?”

第28章 . 裴家小姐   回到小屋里的秦昭蹲在角……

  回到小屋里的秦昭蹲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门才再次被人打开。

  一个老妇端着餐食走进来,入目就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头发凌乱地坐在角落,哪怕满身狼狈,可是那清淡如莲的模样让人也移不开眼。

  往日来的女子都是随便一口吃食糊弄过去了。

  再看看手中的餐盘,四菜一汤精致地在手中摆放,看来寨主确实很喜欢这女子。

  放在她面前,秦昭缩着身子,戒备地看着她。

  老妇已经在这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了,自然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姑娘,你且放心,既已进了这通天寨,哪怕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出去,我们不可能再废心神给你下药。”

  她将餐食又往秦昭脚边挪了挪:“你还是快些吃吧,至少吃饱了也没那么多罪受。”

  秦昭抿着唇,稍微思虑了片刻,低着头将地上的饭碗拿起来,一口一口吃下。

  老妇人叹口气,自顾自地感叹:“看姑娘的样子必定是哪个府中的大户人家,只可惜了……”

  秦昭手下一顿,抬头盯着她,声音软下来:“什么可惜了?那大当家为什么要寻女子去冲喜?”

  她对秦昭第一眼就有莫名的好感,再加上想到这般好的女子马上就要消香玉损了,不由可怜起来。

  “姑娘有所不知,这通天寨的寨主前些年得了一种怪病,需得与女子交合才能破解,否则活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她无奈垂首:“只是可惜这些年送来的女子数不胜数,都死在了大婚的第二日。”

  她看向秦昭的眼神更加悲悯,像是看一个很快就会死掉的一般。

  秦昭不语,默默低头吃饭,心中却快速盘算着。

  在喝完最后一口汤,老妇人收好要走时,秦昭突然拉住她:“阿婆,能否借用一下发簪,头发有些散了。”

  都城中。

  竹林中,传来一阵阵琵琶声,秦牧走进去,隔着竹林就看见一个清丽的女子端坐在石椅上。

  可这般清丽的女子未曾弹什么闺阁小调,反而弹奏兵战破阵曲。

  每弹一下都可谓刀剑相向、音音泣血。

  猛地,琵琶声戛然而止。

  “怎么,陛下有偷听别人奏乐的习惯?”裴清浅转过头,直直看向竹林中某个不显眼的黑影。

  秦牧也毫不避讳地走进来,只是他每靠近她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

  他站定不再考前,语气阴晴难测:“裴姐姐好像很怕朕?”

  裴清浅不看他,低着头抚摸着怀中的琵琶,忍不住嘲笑道:“受不起陛下一句姐姐,你我不似当年,何故再提起这让人烦心的称呼。”

  “裴姐姐好大的火气啊。”秦牧这次往前走她没有再后退,“裴姐姐可知皇姐将你送到这里来是为什么吗?”

  他走到她身后,歪头在她耳畔问道。

  裴清浅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垂下眼眸,还是像刚刚那般冷言冷语:“陛下心中难道不比我清楚?比起我,陛下更应该关心关心阿昭现在如何。”

  说完这话,她感觉到下巴一痛,紧接着脖子像是被折断一般,秦牧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提起来。

  弯腰在她耳边阴恻地说道:“阿昭?你要记清楚,她现在是长公主,朕的皇姐,你唤朕陛下,也应当唤她一句,殿、下!”

  然后将手中的小人儿一把扔到地上,怀中的琵琶也跟着倒下,砸在石椅上碎成了两半。

  裴清浅翻过身来,秦牧也跟着蹲下来,她抬眼丝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秦牧扬起嘴角,微微挑眉:“你最好把你的尾巴藏严实一点,要是朕发现你露出一点尾巴,朕会将那条尾巴砍下来,还会顺着那条尾巴将藏在背后的人碎尸万段!”

  这一段话听得裴清浅心惊不已,她紧紧将手抓住地上的泥土,强装镇定:“长公主在,你不能动我!”

  听到这话他像是听到什么莫大的笑话,站起身来手插着腰。

  “裴姐姐,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么也会糊涂。”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竹林中,声音仿佛还在身后回荡。

  “怕不是忘了,究竟谁才是大秦的皇帝!”

  另一边,苦苦等待长公主月余的花兰终于收到了来信。

  还记得长公主刚去江南那几日,满朝都在传她死在了半路,听得她每日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亲自去江南一探究竟。

  但是想到秦昭足智多谋再加上陛下迟迟不松口,花兰相信,殿下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她只能天天对南飞的鸟儿跪拜,希望早日得知长公主的消息。

  直到今日她得知消息后喜不自胜,一路回宫差点连东西南北都没分清。

  长公主在信中告知近日会有西北一批兵马运往都城,让她观察裴清浅小姐和陛下的态度。

  观察陛下她还能稍微理解,可是裴小姐……殿下不是向来相信裴小姐吗?

  纵然心中有疑惑,可是殿下的任务她是万不敢怠慢。

  她提笔写下问秦昭安的文字,让她在江南定要平安才好。

  将小纸条塞进秦昭养的小白鸽中,确认无误后才松了手。

  “陛下。”一身黑衣的暗卫捧着一只鸽子进来,赫然是花兰刚刚放飞的那只白鸽。

  秦牧撇了一眼白鸽,随后将未看完的折子扔到一旁,将小纸条上的内容看完。

  又塞回鸽子身上,声音淡淡:“放了吧。”

  “是!”

  他又拿起奏折来,可这次眼见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的皇姐,终于要行动了吗。

  正当他批奏折批的起劲时,老丞相宋岸钰火急火燎地走进来:“陛下!陛下!”

  “丞相这么大岁数还是慢慢的来比较好,不然朕真的唯恐丞相有一天一口气没上来。”秦牧抬起头来,戏谑道。

  宋岸钰急得直接来了个滑跪,连跑来路上头上出的汗都没擦,急忙说道:“陛下就别拿老臣打趣了!生死危机!生死关头了……”

  “丞相可是要说朕的大秦要没了?”

  “臣万死!”宋岸钰赶紧磕个响头,然后才把舌头捋正,“殿下!殿下叫人给绑到山里去了!”

  “什么!”手中的奏折被撕成两半。

  他刚刚才看完秦昭的回信,这就被绑到山里去了!

  “皇姐如何?可有受伤?哪座山?为什么现在还没给朕踏平!”他急得直接从位置上下来,走到宋岸钰身前,身上的怒火如果有型的话只怕要将宋岸钰烧没了。

  宋岸钰赶紧整理清楚自己所知的消息,一条一条回应道:“殿下现在安好,并无受伤,这山寨的具体位置还未清楚,我们已经加派人马去寻了,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宋岸钰你非得急死朕才安心是吗!”秦牧怒吼。

  这下宋岸钰眼睛一闭,干脆直接说道:“但是据微臣调查,那寨子绝非那么简单,只怕一般的兵马无法出入……”

  “那就给朕加、派、兵、马!”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脸黑得不能再黑,“就算一座山一座山的烧,也要给朕踏平那山寨!”

  末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宋岸钰说道:“朕不管你如何安排,要是朕的皇姐伤了一根头发丝,朕就要你去陪葬!”

  “微臣尽力!微臣一定尽力!”

  “什么尽力!是必须!必!须!”

  “微臣必须!微臣一定必须!”

  秦牧扶住那桌子,狠狠砸在上面,要不是因为皇城这里走不开,他现在一定亲自杀到江南,将那些伤她之人全都杀光!

  ——

  “喂,没想到你还懂鸟语。”南宫初看着满屋子飞翔的小鸟,不由惊叹道。

  没想到看起来啥也不行的呆子竟然也会这么没用的一项技能。

  杨舒骄傲地昂起头:“那是,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他提起脚尖,透过窗口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只可惜窗口太高,他这样也只能堪堪看见一些皮毛。

  “这样不行啊,什么都看不见!”

  白天怕暴露他们只能假装被绑躲在屋内躲过视线,到了晚上才开始行动,可是第一步就被难倒了。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对还在一旁逗鸟的南宫初招招手:“你别玩了,快来配合我一下。”

  “干什么?”南宫初狐疑地走过来,真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杨舒移到一旁,将窗口下的位置让出来,指着那位置认真说道:“你架着我,这样我方便看些。”

  听到这话的南宫初:“……”

  她没听错吧,她架着他?!

  她!一个瘦瘦不弱的女子!

  他!一个身架有两个她、高她一头的男人!

  她淡漠地抬眼,像是确认一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杨舒也不想啊!

  他倒是想架着她,可他怕那女人一激动,将他头给扭断……

  可是再看看现在她那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杨舒突然觉得,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于是很乖巧地回到原来的位置蹲下。

  南宫初很满意地点点头,一步跨到他肩上,拍拍他的头,示意他可以升起来了。

  “唉停停停,这个位置刚刚好!”她拍拍身下人的脑袋。

  杨舒憋屈地嘟着嘴:“你可悠着点劲儿。”

  南宫初满不在意地回答道:“放心,不会扭断你脖子的。”

  杨舒:……怎么感觉更危险了。

第29章 . 计划   “唉!你看够了没啊?”杨舒……

  “唉!你看够了没啊?”杨舒扎马步扎的腿都快软了,上面的人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而后感觉身上一轻,杨舒一屁股坐在地上累的不行。

  南宫初撇了他一眼,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不行啊,得好好练练。”

  杨舒:“……你才不行。”

  虽然看起来反抗的很无力。

  “外面的情况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先不说这里地势复杂,一个环绕着一个环,就看那每隔数米就站着的刀匪来说,她也很难保证能够冲出去。

  尤其,她低头看了一眼还在眼巴巴等她下文的杨舒。

  还要带上一个呆子。

  “我们出不去。”她淡定道。

  “出不去!”杨舒诧异地看向她,这,这是不是说的太云淡风轻了些。

  南宫初也有些烦闷地坐到一边,她闭目不再搭理还在急得团团转的杨舒。

  脑子里不停算着如何带杨舒的情况下再把殿下救出去。

  只可惜无论她怎么预演,概率都几乎微乎其微。

  第二日,秦昭吃完饭后,再次提出要求要去见南宫初他们。

  出门,今日的景象已经和昨日全然不同了。

  红色的帐锣布满整个寨子,大家都喜气洋洋地布置着。

  小泉儿注意到秦昭的眼神,很是得意地说道:“怎么样?也算是你命好,我们大当家看得上你,以往可没有哪个女人能让兄弟们这么大张旗鼓!”

  “哦?那多谢寨主垂爱了。”突然她脚步一顿,在小泉儿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她抢先说道,“我要见见你们寨主。”

  小泉儿看她的眼神像是看傻子一般,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着急往火坑里跳呢?

  得知秦昭要见他的马瓜自然很感兴趣,他也想知道这女人找自己是有何事。

  “你要找我?”马瓜坐在虎皮石椅上,正拿着刀吃面前的羊肉。

  看见秦昭那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瘦弱的身躯,他皱眉:“你要不要来点儿?”

  说着,还把刀递了过去。

  秦昭并未伸手接,而是笑了起来:“阁下倒不怕我接过刀伤了阁下。”

  听到她说这话,马瓜大笑起来,使劲把刀扎在桌子上:“就凭你,哪怕再多十个也不可能杀了我!”

  他一眼就能看出,秦昭不是练家子,真正的练家子倒像是被他绑在另一件屋子里的那俩家伙。

  尤其是那个男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

  “阁下未免把话说的太早了,还是不要小瞧我的好。”秦昭依旧笑着说出此话。

  马瓜真的是越看秦昭越顺眼,他人生已经过半,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唯独她这种的。

  或者说,只有她这种的,能够让他刮目相看。

  他大手一挥,冲身边的婆子和小泉儿假意生气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寨主夫人的!怎么给我养的这么瘦!不知道以后寨主夫人是要给我生小寨主的吗!”

  两边的人纷纷迎合着他的话,哄的马瓜很是高兴。

  秦昭假装听不见这些荤话,她这次来可是为更重要的买卖而来。

  “不知寨主何日举办你我的大婚?”

  马瓜坐起来朝前伸,盯着秦昭颇有兴趣地问道:“你是来问这件事的?三日后。”

  “三日后?”秦昭低下头很苦恼地掰着手指碎碎念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不好,这不好啊!”

  这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连忙问:“有何不好?”

  “天象不好。”秦昭指了指天上,然后背过手,摇头晃脑道,“倘若三日后大婚,将与血月相撞,实为大凶!是要折寿的!”

  “折寿?”马瓜听到这二字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那你且说说,该何日大婚?”

  说道这里,秦昭立刻掐着手算起来,忽而眼睛睁开,那眼神里很是清明,看着马瓜的眼睛肯定道:“明日。”

  越快越容易乱。

  原本还在担心秦昭耍花招的马瓜此刻也打消了顾虑,倘若她真的要耍花招也不可能把日程提前,看来她说的当真有几分道理。

  “明日也没什么!就算今日我通天寨也办的起来!”他将大手搭在石桌上,“你呢,你今日来是想要什么?”

  他可不会傻到认为这女人今日来只是为了和他说何日大婚更好。

  秦昭也很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交流方式,当下提出:“请寨主允我和我的朋友单独相处一刻钟。”

  马瓜没说话,身旁的小泉儿直接站出来指着秦昭大声道:“你想得美!你那些歪心眼休想在我们寨主面前拿出来摆弄。”

  秦昭并没有看他,反而有些惧怕地看向马瓜:“这就是你们通天寨对寨主夫人的态度吗?”

  这个眼神显然取悦了马瓜,他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小泉儿,也很是不满地怒斥:“怎么,通天寨已经容不下你了吗!”

  小泉儿瞬间一身冷汗,连连后退:“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不过你这要求……”马瓜还是犹豫了一下,单独相处万一出意外就不好说了。

  “怎么?”秦昭将散下来的碎发勾到而后,“寨主难道还怕我和他们能逃的出去?”

  说罢,她叹了口气,眼中是无限的幽怨:“我与寨主明日就要大婚了,他二人自小与我一同长大,也算是我成婚之日唯一的见证,我只是想,只是想和他们再说说话,这都不可以吗?”

  这样说着,语气还渐渐哽咽起来,眼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红红的,随时都要掉下眼泪来。

  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任谁看了都止不住的动心,马瓜赶紧从位置上下来,心疼地想为美人擦眼泪,却被气鼓鼓地偏头躲开。

  他立即下令:“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小泉儿!还不快带夫人去!”

  “是!”

  “夫人这下如愿了吧?”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昭的神情。

  直到她若有若无的嗯出声,他才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那泪眼婆娑的面孔在转身之后露出了笑意。

  这次小泉儿没有再拎出他的刀对着秦昭,反而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后,一路对她的问题有问必答。

  “我记得,你绑我们来的时候说这山里来了不少人,可是真的?”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提道。

  说到这个问题,小泉儿还有些尴尬,毕竟当初是他绑来的。

  他挠挠头,很不自然地回答:“自然是。”

  “那你真的为他们每日做饭了?”秦昭张大嘴巴看似很惊讶,“他们是什么人啊,竟使唤的动你们?”

  小泉儿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能够听清,才压下声音:“夫人,实不相瞒,那些人很有可能是逃兵!”

  “逃兵!”秦昭捂住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他,然后摆了摆手飞快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哎呀夫人,我怎么会乱说呢!”小泉儿见她不信还着急地拍拍大腿,“我那几日日日与他们相见,怎么会看不出来,而且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肯定不是江南人。”

  然后他眼睛一转,故作神秘说道:“夫人你想,一群看着跟逃荒却拿着武器的人躲进山里,日日舞刀弄枪,这不是逃兵是什么?”

  秦昭点点头,眼眸垂下,迎合道:“说的对,确实很像逃兵。”

  等到门口,她转身:“你且在这里候着,一刻钟后我自然会出来。”

  “夫人你放心,我一定在这里等夫人出来。”小泉儿笑得一脸殷勤,亲自打开门见秦昭走了进去。

  本来还有意装装被绑得发麻的二人见只有秦昭一人走进来,连装也不装了,直接站起身来。

  南宫初走过来发现秦昭没有受伤才放下心。

  “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们先听我说。”待确认门关好后,她拉着南宫初走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认真说道。

  “明日我与寨主成婚,届时是我们唯一找到出路的时刻。”她将头上老妇人给的发簪取下来,递到南宫初手中,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

  “我可以拖住那个寨主,其他人就交由你们,切记,不可恋战,只要能够打通一条路就好。”

  说来也是巧,当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初王家村送去的那一车毒药里,她特地拿了一瓶,没想到在今日竟真的用上了。

  “大婚?”南宫初迅速捕捉到敏感字眼,捋顺了一遍秦昭的计划,然后摇摇头,“不可,那寨主绝不是一般人,留你一个人对付他远不是对手。”

  “是啊阿昭!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你再拖延一段时间,等我们精细布置好了下手也不迟啊!”

  杨舒也很是不赞同,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成功,单凭秦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定然不是那寨主的对手。

  秦昭却依旧坚持道:“来不及了。”

  她们不能等,这通天寨寨主心思缜密,要是再等几天他们下手会更加困难,而且她更加担心的是,再等几天只怕他就要对南宫初他们下手了。

  “明日,就算我出不去,你们也一定要出去,这座山确实有那些人,一定要一举拿下,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南宫初看向她,那是她第一次发现,秦昭在谈论起自己的生死时眼神竟毫无波澜,甚至不如她说起那些逃兵的反应大。

  “那你要是……”

  你要是死了呢?

  秦昭你要是死了,该怎么办?

  秦昭知道她要问什么,她很平静地说道:“我生来,就是为了做这些事而活的。”

第30章 . 大婚   等到秦昭走出来后,小泉儿特……

  等到秦昭走出来后, 小泉儿特地偷偷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发现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后,才带着她回到了小屋。

  晚上的通天寨大家难得欢天喜地, 全都忙着准备明日寨主的大婚, 安排了各式的节目, 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寨子中有经验的婆子也纷纷来到秦昭的屋内,摆弄着寨子里为数不多的几套红嫁衣, 为的就是找最好看的一套。

  “姑娘模样生得这等俊俏,真是将嫁衣都比了下去!”

  婆子笑得嘴都合不拢,看着红色衣裙的秦昭心中连连赞叹。

  秦昭也配合地在铜镜面前转了一圈,然后皱皱眉。

  婆子及时注意到她的表情,走到身旁:“怎么了姑娘?”

  她低着头扯了扯自己腰身的位置, 有些苦恼地说道:“阿婆, 能不能帮我收一下腰身,这有些胖了, 不太好看。”

  说着, 脸还红了。

  看着她娇俏的小模样,婆子毕竟是过来人, 也知道姑娘嫁人肯定都喜欢漂漂亮亮的。

  更何况是这样的大美人。

  ”那是当然, 姑娘脱下来,我这就给姑娘收收腰身!”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剪刀来, 忽视了秦昭眼中的精光。

  一直到后半夜婆子才收好腰身,熬的她两眼发懵,困倦地将婚服举起来:“姑娘现在看看如何了?”

  秦昭走过来,脚下一滑, 握着婚服扑倒在床上,给婆子吓了一跳。

  “姑娘如何!可有伤着?”

  她默不作声地将婚服后面的剪刀藏进袖口,然后坐起来揉揉头:“我无事,想来是困了,这才犯了迷糊。”

  婆子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已晚,她赶紧捶捶脑袋:“看我这老婆子也是昏了头,竟在姑娘这耽误了这么久!”

  连连后退,走到门口:“姑娘早些歇息,明日有的姑娘忙。”

  秦昭乖巧点头,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后,面上才收回笑意,换了一副面孔。

  握住剪刀,来回摆弄着。

  “差不多了。”

  黑暗中南宫初突然开口,将半睡半醒的杨舒吓了一跳。

  他擦擦嘴边的口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你去吧!你放心!我肯定不动!”

  经过他和南宫初一整天的商议,他们总算制作了相对缜密的计划。

  在后半夜大家放松警惕时,这个时候门口也会换最后一次岗。

  南宫初率先冲出去,躲过重重巡逻,在明日的酒中投毒,明日听到酒巡的最后一声炮锣后,她再杀出去。

  而他,只需要呆在这个小屋中安静等待。

  虽然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缜密,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划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在杨舒信心满满的眼神中,南宫初踩着他的肩膀一个腾身翻了出去。

  两波换岗的人在不远处正在说笑,她快速扫了一眼,手里举着木簪身轻如燕地绕开他们。

  根据她白天的记忆和观察,凭借这里地形和建筑排布的优势,很快绕开这群人到酒缸旁边。

  五个大酒缸在那里排列整齐。

  她轻轻舀了一勺酒,将那个药丸快速化开,然后再匀到酒中。

  做完这一切,她偷偷回到小屋中,等待白日换岗时,再找机会溜了进去。

  刚进去连口气还没来得及喘,门口监视的人就进来了。

  发现二人还未醒,被绑在那里一切正常,才又出去了。

  虽然是山寨,但是该有的规矩一样也不少。

  白日里各种各样的节目都排了一遍,一直到了晚上日暮堪堪落下,酒宴才正式开始。

  整个寨子张灯结彩,大家举杯喝得尽兴。

  “大当家你怎么还在这里和兄弟们逗留!还不快去陪陪寨主夫人!”

  “就是啊大当家!让寨主夫人等那么久,小心等急了晚上咬你!”

  喝得上了头,也忘了身份,笑得很是开怀。

  马瓜从来不喝酒,哪怕是这种场合也是滴酒不沾,看着兄弟们这般尽兴,他也不好拂了好意。

  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想去看看他美丽的夫人。

  “那我这个寨主就先不陪各位兄弟了,今日以茶代酒,各位玩的尽兴!”

  在一片欢呼声中被推进了洞房。

  听见脚步声的秦昭原本合上的双目睁开,紧紧捏着衣袖,连呼吸都紊乱了一瞬。

  麻利地解决了门口蹲班的二人,黑夜中,南宫初身影如同鬼魅一般。

  这通天寨寨主果真谨慎非凡,哪怕是这种日子,该巡逻查岗的人竟一个也不少。

  当务之急她是要快速赶到秦昭身边。

  走得急切加上夜色太黑,在踏到之前从未见过的区域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在耳旁响起。

  霎时间,一群人立刻向这边集结,为首的人见到是她,也并不意外:“你不会当真以为你们能活着走出这里吧?”

  南宫初凭借微弱的月光仔细观察着环绕她的人数,然后举起木簪。

  “今日,各位能死在我手下,是你们三生修来的荣誉!”

  众人借着刀光,还未来得及看清她脸上勾起的笑容,就看见一道黑影从眼前略过,紧接着喉咙一热,鲜血四溅。

  明明是用毫无杀伤力的木簪,可是她挥出的力道却大的惊人。

  而且她这种杀人的方式是他从未见过的,势如破竹,不管眼前是何种招式都未见她后退。

  “妈的!这是什么打法!”为首之人在刀碰到木簪时瞬间手臂全麻。

  南宫初逆着月光,眼神犀利:“没有打法,为军者,绝不后退!”

  红盖头被掀开,秦昭睫毛微颤,抬眼看向马瓜,却没有闻到一丝酒气,正相反,他眼神很是清明。

  马瓜的手刚要碰到她,就被她巧妙躲开,转身站起来走到桌边举起酒杯来:“还未喝交杯酒。”

  如果不仔细看,不会发现那酒杯中的酒因为手的微颤泛起一圈圈波澜。

  如果不行,那就同归于尽。

  马瓜笑着将两杯酒都拿过来,放到桌子上:“夫人有所不知,夫君我啊,从来不沾酒。”

  说完他就要扑过来,秦昭手疾眼快绕到桌子后面,摁下不安的心。

  低着头娇羞地说道:“可是我们那里有规矩,不喝酒的男人定是,定是不行的……”

  说到后面她像是说不出口一般。

  也确实如此,这话放在秦昭嘴巴里实在烫嘴的很,她也是着急随便扯了个理由,说完才觉得这种理由肯定无人在意……

  “谁说的!”马瓜这下急了起来,端起桌子上的两杯酒直接入肚了,“夫人你看,我这不就喝了?”

  见他反应这么大,秦昭还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阴差阳错还选对了。

  然后他又笑着向秦昭走来:“夫人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等,等一下!”药效起得慢,她只能想办法再拖拖,也不知道南宫初他们出去了没有。

  “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还要,还要猜谜语!”她紧张地看向他。

  “猜谜语?”马瓜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她走过来,“我一个土匪猜什么谜语,夫人还是按照我寨子的规矩来好,直接进最后一步就好!”

  看着他没了耐心,要来真的。

  秦昭突然拔下发簪,对准他,眼神也冷了下来:“你最好不要过来。”

  马瓜才不会因为她这样的举动而有任何波澜,相反,他觉得这样子反而更加有趣了。

  “怎么,夫人这是想在大婚之日谋杀亲夫吗?”

  秦昭举着簪子步步后退,但是面上冷若冰霜:“杀不杀的了你我不知道,但是今天肯定是有人要死在这间屋内的。”

  马瓜冷笑,刚走两步,突然胃部如同烧灼一般的疼痛,用力咳出一口血来。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桌子上的酒杯,他本就不能饮酒,假若毒药混在酒中在他身上会加快发作。

  “你这毒妇!”他双目狰狞,看秦昭的眼神也变得格外可怕,抬起椅子直直砸过去。

  秦昭堪堪躲开椅子,还没站定就被一脚踹飞出去。

  那人是下了铁心要杀了秦昭,尽管她现在胸口疼得厉害,可手上却不敢放松一刻,看着马瓜又冲了过来,她干脆孤注一掷。

  握紧发簪毫不犹豫地捅了过去,粘腻的血液喷在她脸上。

  马瓜痛苦地嘶吼,捂着就要掉下来的右眼跪在地上。

  他捡起地上的木棍,直接抡向地上的秦昭。

  腿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咬着牙一声不吭,想要朝一旁爬去,又是一脚踢到她小腹被踢飞了出去。

  头撞在桌角,鲜血从额头滑落模糊了视线,她大口喘着气,浑身的骨头仿佛要散架了一般。

  人被从地上提起来,喉咙被掐的仿佛要断气了一般。

  马瓜笑得极为疯癫,半张脸流着血,连嘴中都在吐着黑血:“怎么样,杀了我又如何,今日你也得给我陪葬!死也只能做我的鬼新娘!”

  “是、吗?”秦昭被掐的脸色发乌,可脸上还挂着笑,从袖口的剪刀滑到手中,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她紧紧握住。

  眼前一把利刃穿过胸膛,挂着血滴在地上。

  脖颈处被倏然松开,她软着身子滑落在地,面前的身躯也轰然倒下。

  泪眼朦胧中,她抬起眼睛。

  身穿暗红色衣服的男人举剑矗立,看见她模样的那一刻。

  眼中好像有什么碎了一般。

第31章 . 他不一样了   她双手撑着地,险些倒……

  她双手撑着地, 险些倒在地上。

  看见那熟悉的靴子头一次乱了,跪在她面前。

  他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甚至还有更多的情愫是秦昭看不透的。

  “我, 我来晚了。”他慌了心神, 这里, 那里,入目全是血。

  她的身上,本不该出现血的。

  秦昭虚弱地笑了起来, 这次她是发自内心的笑,然后陆明远就感觉到心口处抵了一个尖尖的东西。

  低头看,是秦昭拿着剪刀,因为握的太用力,手都在发青。

  “你看, 就算你不来, 我也不会出事的,我可以杀了他。”

  “太傅, 你来的一点也不晚。”

  她就知道, 这狐狸才不会死。

  剪刀落地地脆响声震得陆明远的耳膜发疼,秦昭已经用尽了力气, 再也支撑不下去。

  “殿下!”一路杀过来的南宫初见到秦昭如此, 慌忙奔过来。

  本来就要倒在陆明远怀中的秦昭被叫这一声脑海中猛地回忆起那句“殿下,烦请和微臣保持距离”。

  顺势歪了一下身子,倒进了跑来的南宫初怀中, 昏睡过去。

  本来准备好抱住怀中人儿的陆明远平白无故的怀中一空,眼看着南宫初一把抱起秦昭,急切地冲了出去。

  他捡起地上掉落的那把剪刀,收好, 眼神中是他从未有过的落寞与神伤。

  杨舒牵着马车来时看到的就是南宫初抱着秦昭跑出来,后面跟着一身戾气的陆明远。

  看着怀中伤得极为重的秦昭和后面突然复活的陆明远,他甚至不知道该先表达哪种惊讶。

  “回朱雀派!”南宫初来不及向他解释,撂下一句话直接飞身上了马车,陆明远也跟着上去。

  杨舒哪里还敢犹豫,快马加鞭地向朱雀派飞奔。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等到朱雀派后门的时候,南宫初突然叫停。

  “我们在这里进去,至于你的事情你自己去收拾烂摊子。”说罢,她也不给他一个眼神抱着秦昭下了马车。

  杨舒进退两难,看了看也跟上南宫初的步伐。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中,他才闭上眼睛狠狠砸向马车。

  要是自己没有离开,要是再早到一些,要是当初没让秦昭卷进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再次睁眼,他眼中的暴戾之色难掩,沉着面色下了马车,往朱雀派走去。

  而现在朱雀派也是一片大乱的景象。

  磨了这些天,陆懿始终不肯松口,他们今日干脆直接带来了忌日要用的东西,这下彻底激怒了陆懿,忍不住动起了手。

  其他各派上次体会了陆懿的实力,动起手来也丝毫不手软。

  “陆懿!你又何苦在这里和我们纠缠!难道你要和其他五派为敌不成!”站在一旁观战的勾陈派眼见局势越来越控制不住,连忙喊道。

  陆懿执剑,其他三人用尽全力也只是堪堪与她相匹敌。

  玄武派见好不容易有些空隙,擦擦额头的冷汗,插嘴道:“是啊陆庄主,有话好商量,打打杀杀也争不出个是非来,又是何必呢?”

  蓝符雨几人这次势在必得,连纸契和派印都带了过来。

  纵然他们现在武力上不敌陆懿,可是车轮战下,她一个人也必定没有办法应付的过来。

  不过他们也没打算闹得那般难看,毕竟六派在江南的威望太大,最近都城盯他们盯得紧,还是有所忌惮的。

  正当两方僵持得厉害时,另一股气力生生撕拉开了战局。

  众人都被这极为霸道的内力所震撼。

  “谁说打打杀杀争不出个是非。”

  这熟悉的声音……

  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去。

  随意冠起头发的暗红色身影提着剑出现在门口,那张男女莫辩的脸就算化成灰也能认出来。

  陆明远!

  他竟然还活着!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身上的内力,竟一点也不逊色于陆懿,而且与陆懿浓厚内力不同的是,他的内力简直霸道得过分。

  “六派真是好大的威风,难道五打一就是六派的作风吗?”

  他每走进一步,都震的众人不得不拿出内力来抵挡。

  陆懿呆呆望着他,见他走进,虽为对她说过多的话,但是将她挡在身后。

  今天的陆明远,很不一样。

  “还是说。”他眯起双眼,握着的剑猛地一震,地面上赫然出现一道极为深的划痕,“当我朱雀派没人吗!”

  “你,你竟然没死!”

  过于惊讶他的出现,长久的寂静后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可明明线人是得到确切消息后来的,而且这些天他也未出现。

  “看来诸位很是盼望陆某死啊。”他嗤笑,看着他们的眼神更加厌恶。

  他歪头看向放在地上的白布披麻:“今日准备这些,不用未免可惜了。”

  他们听见这话心中大惊,本来是因为得知陆明远死了才来这里,如今他活着回来也就罢了,还有这样可怕的内力。

  他和陆懿二人联手,整个六派难以为敌。

  白翁率先反应过来,将剑收了起来:“少庄主莫要误会,这一切是我们心急乱了章法,怎会在六派内部动手。”

  其他人也纷纷收起武器来,那本来还洋溢着各方内力的庭院一下子只剩陆明远的了。

  “原来只是误会,那是陆某的错了。”

  他顿一下,本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结果感觉到耳畔一阵凌厉的剑气而过。

  陆明远收剑,五缕发丝落在地上:“现在也算是扯平了,诸位可以离开了。”

  割发在大秦向来是最高礼法!

  陆明远竟敢这样放肆!怎么说他们也算是他的长辈!

  “你……”蓝符雨欲上前理论,被白翁拦下。

  就算他现在也气得脸色发青,可是他刚刚也注意到陆明远的剑法有多么精妙。

  忍一时,今日之辱来日再报又有何急。

  他拱手:“那就叨扰朱雀派了,来日再来拜访。”

  陆明远低着头抚着剑柄并不搭话,等到人影全都消散后,他快步向后院走去。

  “陆明远!”陆懿拦下他,如果不是今日,就连她也要被蒙在鼓中。

  陆明远的内力何时如此厉害了?

  “你,你今日不该如此。”关心的话她攒了一肚子,可是真正说出来后,她还是想和他说这句。

  就算他现在已经让人忌惮,可是也同样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六派本就视他为眼中钉,现在知道他功力这样深厚,只怕他日后不会好过。

  “我知道。”陆明远垂目。

  他又怎会不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带来什么下场。

  可是他等不及,多一刻他都等不了。

  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不及什么,他去了又有什么用,可他还是没办法向往日那样。

  说完,他绕开陆懿急不可耐地奔向后院。

  陆懿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她发现今日的陆明远有哪里不同了。

  今日的他,似乎格外的心乱。

  待到后院,南宫初和杨舒正守在门外,她带来的军医正在屋内医治秦昭。

  一盆盆本来端进去还清澈的水,每端出来一盆就已经化为污浊的血水。

  一直等到日暮,军医才从屋内走出来,擦着额头上的汗。

  “慕老,屋内的人如何了!”南宫初一把抓住本就劳累不堪的慕医师,差点把他拽到地上。

  慕医师赶紧拍拍她的手以示快慰:“放心放心,那在战场上的人哪个不比她伤的重,我不都能救回来。”

  南宫初急得直跺脚:“她哪能和战场上的人比!慕老你别打绕绕弯了,你快和我说清楚!”

  那战场上的人先不说皮糙肉厚,就是意志力也比常人高上不知多少倍。

  “好好好,你别急。”慕医师站定,注意到一旁有个更为炽热的眼神盯着他,“这姑娘命大,虽然伤得不轻,可也硬生生抗下来了,与其说是我救了她,不如说是她自己不想死,好好调养几日就会恢复了。”

  听到这里大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南宫初还想进去,被杨舒拦下:“你没听见医师怎么说的,好好调养,你进去只会打扰阿昭休息。”

  她的脚默默收回,担忧地看了一眼屋内,转身才发现站在这里不知多久的陆明远。

  虽然她不喜欢他,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在照顾人方面确实比自己强不知道多少倍。

  “今夜劳烦你好好照顾阿昭。”

  留下这句话,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陆明远推开门,空气中还弥散这刺鼻的血腥味与浓厚的中药味。

  走到床边,床上的人面色如纸,要不是还微微起伏的呼吸声,他都快感受不到她的生命了。

  或许是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睫毛微微颤抖着。

  他蹲下来,在她床边一遍遍轻声说着:“对不起殿下,微臣来得太迟了,若是早一些,会不会就不会如此?”

  “殿下痛不痛?微臣也恨不得替殿下承受这些。”

  “殿下本不该这样的,都是微臣的错。”

  他低下头,轻轻念叨着,他都不知道这些话要说给谁听,只是看见秦昭这样,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太傅,再这样吵下去,本宫就没法睡了。”

  他惊愕抬头,就看见秦昭侧头很无奈地看向他,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来,扯出一抹笑来。

  “太傅不会在哭吧?”

  “微臣不会哭的。”陆明远轻轻摇头,反而皱起眉来,“是因为不舒服所以殿下未睡吗?”

  秦昭自从被中药疼醒后就没再敢睡着,那剧烈的疼痛就要把她的意识剥夺了去,她担心一旦闭上眼睛就醒不过来。

  所以从医治到现在一直都未入眠,硬生生一声不吭挺到现在。

  “不是,是想和太傅说。”她干裂的嘴唇因为刚刚的笑撕裂开一点,却依旧笑着,“太傅还活着,是我之幸。”

第32章 . 太傅喜欢阿昭   第二日,陆明远一开……

  第二日, 陆明远一开门就看见早早守在门口的南宫初。

  一见他出来,她立刻精神起来,嘘着声音:“殿下现下如何了?”

  陆明远轻轻将门关上, 神色中难掩的疲惫:“已无大碍, 后山那批兵马如何了?”

  “昨日出来后便吩咐人去逮捕了, 已经全部抓回,即日送往都城,只是……”她说到这里, 犹豫了片刻。

  “怎么了?”

  “只是根据下面来报,发现通天寨已被踏平,整个寨子被一把火烧了干净。”

  这说起来很诡异,毕竟通天寨藏的隐蔽,无缘无故被发现也就算了, 是什么样的人能将通天寨这么大的寨子烧的这么干净?

  陆明远望向远方陷入深思, 会是他干的吗?

  收回视线,不管是何人所为, 至少他不打算把手伸到秦昭身边, 这就够了。

  秦昭受伤这几日,除了南宫初外, 就连杨舒和小虎子也担忧得不行, 恨不得日日来看望。

  “阿昭,你痛不痛啊?”

  自从阿昭被他们救回来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伤的这般重, 就像上次一样差点死掉的模样。

  秦昭摸摸他的头,特地摆弄摆弄手臂:“你看,我已经快好了,一点儿也不痛了。”

  “我才不信!阿昭肯定很痛!”他盯着秦昭额头的纱布, 裹了那么厚,一定流了很多血。

  他想起临屋王大娘在每次女儿受伤时说的话,他也照搬照抄,对秦昭说道:“我听别人说,只要吹一吹就会不痛,阿昭我也给你吹吹。”

  说着,他嘟起嘴巴惦着脚尖就要往秦昭额头上靠,小辫子瞬间被揪住,一下拉了出去。

  他嘟着的嘴巴还没放下去,生气地抬起头:“谁啊!”

  一眼就看见那“阎王”,这次他脸上连笑都没笑。

  “这是在干什么?”

  他看看小虎子,又抬眼看看秦昭。

  被他这么一看,秦昭没由来的心虚,这个眼神简直就像是在捉奸……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赶紧从心里清除这个想法,果然戏本子看多了也不好,她要奖励自己再看一遍大秦律法。

  “阿昭,阿昭额头痛,我给她吹吹……”他越说声音越小,倒不是因为心虚,还不是他每说一个字陆明远的眼神越阴沉!

  他一下子蹦到一边,实在受不了他身上的低气压,随便编了一个借口:“我,我去找南宫姐姐要些吃食!”

  然后慌忙地跑了出去。

  屋内空剩他二人,门外的白山茶开的正盛,悠淡的花香吹进来,秦昭险些分不清是陆明远身上的味道还是门外白山茶的味道。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明明她没有做错事情,可是不知怎的,她竟不敢抬头看他。

  头顶被阴影包裹住。

  “很疼?”

  小虎子慌乱跑出来,蹦蹦跳跳恰好撞到南宫初。

  “南宫姐姐!”他跳起来用力挥挥手。

  经过几次的接触他们二人也已经熟悉的差不多了,南宫初也将小虎子当成朋友,时不时为他讲讲军营中的事情。

  她看着孤单影只的小虎子,问道:“你这是看完殿下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撇撇嘴:“哪有!我刚和阿昭说了一会儿话就被那阎王发现了,将我扔了出来!”

  “阎王”这个代称就只有他二人听得懂。

  南宫初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陆明远这么幼稚地和一个小孩过不去了。

  忽然,小虎子眼睛一转,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南宫姐姐,你说,那阎王不会是喜欢阿昭吧?”

  南宫初被他的话震惊到了,毫不客气地往他脑壳上一敲:“说什么混话呢!”

  小虎子捂着脑袋很不服气地反抗:“那有什么不可能!阿昭这么好看,不管是哪个男人都会喜欢的!那“阎王”凭什么不能喜欢阿昭!”

  听他这样说,南宫初竟生生听出了几分道理:“这么说也有道理。”

  她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牵起小虎子:“不过我还是觉得是你多想了,陆明远那家伙是不可能喜欢殿下的,你不清楚,他们两个一向合不来。”

  “走,我带你去看看殿下,和我一起去他就不会赶走你了。”

  另一边,秦昭的手在被子底下紧紧捏着被角,然后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不太痛。”

  “哦?不太痛?”他说这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嘶哑,勾的人心痒。

  她感觉头顶的呼吸越来越近:“那就是还有点痛?”

  “要不要吹吹?”

  她惊讶地抬眼,那张有意逗弄她的妖艳得不像话的脸就在眼前,他身上淡淡的花香此刻在秦昭这里却浓郁得不像话,几乎将她淹没。

  那双狐狸眼是那样勾人,她从未见过有哪双眼睛像这双一般如此多情,细看却什么也没有。

  微微有些湿润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她屏着呼吸全身僵硬不敢动弹一分。

  看着她手足无措,眼神中带着惊慌,呆滞的样子,陆明远不由心情大好,又重复了一遍:“吹吹?”

  吹?吹什么!

  “太,太傅,距离,君臣距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绕着舌头,脑子里空荡荡的,心中却还有一丝理智告诉她现在这样是不对的。

  门口传来巨响,打破了二人之间似有若无的奇怪氛围,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南宫初宛若石化一般站在门口,本来手里端着的从西北带来的水果撒了一地。

  她刚刚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她看见了什么!太傅和殿下!

  小虎子本来看得正起劲,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水果落地声,给他吓得不轻。

  再一抬头,就发现大家都在往这边看,小虎子一脸尴尬,拉着南宫初的裙角咬牙小声说道:“走吧南宫姐姐,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南宫初显然还没从刚刚的场景中缓过神来,看向他二人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自家的可爱小白菜被猪拱了一样。

  小虎子生拉硬拽将南宫初拉了出来,还很好心的关上了门。

  虽然“阎王”坏是坏了点,但是只要阿昭喜欢那就不碍事。

  况且他觉得“阎王”虽然对其他人坏,但是对阿昭一直很不错!

  一阵冷风吹来,彻底吹醒了秦昭,她拉着被子卷进床的最里面,心下还是扑通个不停。

  看见那人一下子坐在她刚刚让开的位置,头皮都在发麻。

  “太傅!”她的声音忍不住放大,绞尽脑汁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嗯?”陆明远像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歪着头看向秦昭。

  不忍逗弄她太过分,他轻笑,红唇白齿,笑起来比日下的白茶花还要冉冉生辉。

  “微臣只是来为殿下换纱布的,殿下无需紧张。”

  秦昭偷偷呼了一口气,还忍不住暗暗反抗:“谁紧张了!本宫才没有!”

  他站在她身后,将额头的纱布一圈圈拿下来,重新换上药,再缠上。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似乎生怕弄疼手下的小脑袋。

  而秦昭很反常的乖乖坐在床上,配合他的动作。

  待到换完纱布后,她突然从枕头下拿出一样物什,塞到陆明远手中。

  “这是你的东西,还你。”

  他低头,是那把红玉扇子,只可惜已经烧了一半。

  “殿下竟将这种污秽之物日日贴身,看来果然很是在意微臣。”

  他不着痕迹地将扇子放进怀里。

  “本宫自然是在意太傅的,毕竟也算是我大秦的栋梁。”

  她说这话时,眼神很是真挚,没有任何其他的私心,干干净净的反倒令他有些心烦。

  “殿下不想问问微臣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吗?”他眼神暗下来,连笑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回去。

  秦昭并未发现他的变化,下床自己倒了一杯水,淡淡道:“太傅何时想说自然会说。”

  “殿下也不问问微臣是否有受伤?”

  秦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从上到下扫视一遍,再看看他这精气神。

  “太傅若是伤了可以去找南宫将军借用一下军医。”

  然后她就肉眼看见某人的面色沉了下来。

  是她又说错什么了吗……

  她赶紧喝口茶顺顺气,茶还没咽下去,一旁就传来了夹杂着怒气的声音。

  “殿下不问微臣如何说!微臣的死活殿下想来也不是很关心了?”

  吓得她差点呛住,端着的茶杯微微一抖,然后放下来。

  这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呢?

  “那,那太傅那几日去了何处?如何脱险?可有受伤?”她试探性地问道,紧张地扣着手中茶杯上的小图案。

  听到她这样说,陆明远轻轻哼了一声,偏过头不看她:“不告诉你。”

  秦昭:……

  世上男人千千万万,莫不是都这般难哄?

  果然还是上朝好些。

  瞥见秦昭在原地一脸纠结,陆明远懒散地开口:“殿下要不要试着再问一遍?”

  眼看有戏,秦昭眼睛又亮了起来,这次语气也放的轻了些,情感更加饱满:“太傅这几日去了何处?如何脱险?可有受伤?”

  见她当真乖乖又复述了一遍,陆明远嘴角不由上扬,顶顶漂亮的脸蛋下却说出了最为恶毒的言语。

  “日后再告诉殿下。”

  秦昭:……很好。

第33章 . 南疆人   江南盐税问题一直是朝堂上……

  江南盐税问题一直是朝堂上的一根针, 亦是江南六派之间隐形的祸患。

  “南海一直由青龙派管辖,近日他们出入交易必定经过南海,难道会不清楚吗?”

  秦昭指着地图上的南海区域, 然后用笔在青龙派的标志上狠狠勾了一个圈。

  陆明远在一旁, 余光恰好看到她右手的小拇指处。

  这里他怎么之前没注意过?

  南宫初执剑想了想, 突然记起前几日线人送来的消息:“我记得青龙派在上个月收留了一个南疆人!倒不是说不行,只是他们对那南疆人的态度着实可疑。”

  她了解有限,只好转头看向陆明远:“你说呢, 太傅?”

  没反应。

  “太傅?”

  还是没反应。

  这下连秦昭都转过头来,轻轻唤了声:“太傅?”

  陆明远抬眼,泰然自若,很认真地盯着她的手指:“你这是怎么回事?”

  秦昭一愣,也低头看去, 合着刚刚她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

  成何体统!

  说起这个, 南宫初本来都快忘记的火一把给拱了起来。

  “还不是你府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趁你死了准备顺位当殿下的主子!”

  越说越来气,说到最后还忍不住嘲讽一句:“不愧是太傅府里的下人, 规矩可是学的个顶个的好!”

  “好了。”她原就不在意这些小伤小闹, 比起这,他们的关注点应该在她手下的问题上。

  “太傅刚刚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隔着眼帘, 秦昭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只是听到他淡淡道:“属下教导无方,让殿下受伤,是微臣失责。”

  秦昭叹了口气, 她要如何做才能将这人的脑回路拉回来。

  “罢了,我是说……”

  “关于那南疆人,确实有疑点,青龙派将那人保护的很好, 基本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只知道他是被青龙派大弟子蓝符雨捡来的,时常出没于花楼酒馆,其他不甚了解。”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秦昭看向他的眼神很复杂,不过也算是得知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南宫初也很快整理了一下话中的关键:“这样看来这人确实很奇怪,会不会与这次的事情有关?”

  她心下已有定论,没有突破口的时候,所有疑点都有可能是答案。

  “准备一下。”她开口。

  “嗯?”南宫初怔愣,“准备什么?”

  “去花楼。”

  白恬恬被敲晕,再次醒来就是绑到刑房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

  陆明远搭着腿,一边饮茶一边看书,听到动静,将书放下,露出那令人惊羡的面孔来。

  “醒了?”

  白恬恬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她知道陆明远没有死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虽然心中喜悦,可更多的是害怕。

  但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将她带来刑房。

  “少庄主!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声音发颤,嘶哑地恳求着。

  陆明远看向她的眼神冷漠至极:“为什么。”

  这下白恬恬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跟着陆明远十余年,怎会不清楚他的那些手段。

  那个表面上看起来慵懒清朗的少庄主,在某个晚上,她亲眼看见他在这间屋内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杀了五个人。

  那时的陆明远仅仅只有十二岁,鲜血溅到他苍白的面孔上,可他的目色比冰霜还要冷,面无表情地解决了这一切后,回到自己府中,第二日还会甜甜地喊庄主一声“娘亲”。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她嘶叫,面色扭曲起来,“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们知道吗?陆明远你做的一切他们知道吗!”

  陆明远拿起手边的刑具走到她身前,将指甲钳对准她的手指甲,迎着她惊恐的目光,轻声道:“这种事情,我知道就好。”

  刑房的惨叫声被厚厚的墙体挡在了里面。

  南宫初等了好半天,才看见那一身暗红衣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我说太傅,你这又去折腾什么了?我和阿昭都等你好久了!”

  南宫初仔细打量着他一身的装扮,衣服、靴子、发饰都没变化,这合着没有换衣服去?

  陆明远背着手,绕开她走到秦昭身边,在看到不远处傻笑的两人时,皱起眉头:“他们怎么也来了?”

  知道他是指杨舒和小虎子二人,刚想解释,就被抢先一步。

  “我本来是想看望秦昭的,结果正好赶上你们去做任务,毕竟我们也搭档这么久了,没有我参与,我很不放心啊!”

  小虎子也跑到秦昭身边,碍于陆明远的威严没敢牵手,只是很正式地说道:“我得保护阿昭,不能再让阿昭受伤了!”

  陆明远还想说什么,秦昭突然转过身来,声音很小,只有他二人能听到:“加上他们又无碍,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还冲他眨眨眼。

  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行。”他很快移开视线,喉结滚动吐出这个字来,然后又忍不住在她移开视线后聚集在她身上。

  看着她展露笑颜的模样,他突然觉得,也许人多也挺好。

  人多热闹嘛。

  这江南最有名的花楼便是百花街上的醉花楼。

  在马车上隔着长长的距离都能瞧见朱红色的大楼极为显眼的立在那里,脂粉气像是有腿一般勾着人们过去。

  待到门口,仅仅楼前几个揽客的姑娘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嘴巴里携着江南小调,尾音只把人的腿酥麻在地。

  从未见过此场景的南宫初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这江南的姑娘就是水灵。

  杨舒不忍侧目,见她这般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女子,嘴角抽抽:“女侠,你玩得……还挺花。”

  一见这样贵气的马车,老鸨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开了,连忙选了两个最漂亮的姑娘来接客。

  本以为外面驾马的两个男子就够俊美了,结果打开帘子,从里面走出来的另两个公子让她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几个姑娘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急不可耐地往马车旁贴,不管是这个看起来柔美的白衣公子哥还是这个贵气的红衣公子,和其中哪个睡一晚都是赚了。

  “哎呦!四位公子大驾光临,简直是让我们醉花楼蓬荜生辉!您看看来这是想听曲儿、看舞还是包间房让姑娘去陪陪?”

  她刚说完这话,就看见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小孩俊是俊,只可惜……

  “客官,我们这虽然是花楼可是也是有规矩的,这里不接待孩童……”

  “老鸨,只需给我们在二楼找个清闲地儿,上一盘花糕,其余时候不用再来打扰。”

  陆明远打断她,顺便也往前走了半步,站在秦昭面前,挡住了那些□□裸的眼神。

  得知了要求,老鸨在这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看他们这样就不是来寻乐子的,很快意会过来,叫来了一个小厮认真吩咐了下去。

  “公子们跟着他去就好,保证不会叨扰各位。”

  南宫初跟上,路过这些姑娘们时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杨舒一侧身挡住。

  “干什么!”她往左看他往左挡,往右看他往右挡。

  杨舒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一个女子看女子这么上瘾,你说干什么!”

  南宫初白了他一眼:“怎么了,人家长得好看我多看两眼又不妨事。”

  她突然笑起来,指着杨舒的鼻子:“哦~我知道了!你吃醋你嫉妒了对不对!”

  杨舒吓一跳,舌头差点没绕回来:“我我我吃醋嫉妒什么!”

  “自然是嫉妒同样是江南人为什么这些女子比你要有吸引力……不是,你脸红什么?”

  杨舒瞪着她,强装镇定:“谁说的!好歹我在府衙也是人称“江南颜如玉”的好不好!家里的媒婆都把门槛踢烂的那种!”

  然后绕开她快步向前走去,南宫初小跑跟上,一边笑还忍不住一边调侃:“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受欢迎?”

  “不过别说,这样看是挺好看的。”

  杨舒停下来,认真地看向她:“真的吗?”

  “假的!”说完就大笑地跑走了。

  杨舒:孔子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他还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然后,他暴躁地追上去誓要和她决一死战!

  他们在后面跟上,小虎子和秦昭并排走,陆明远紧随其后。

  突然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眼看就要碰到秦昭的屁股,却被另一只手捏住。

  瞬间骨头都要裂开了一般,可瘆人的目光下却让她不敢惊叫出声。

  老鸨一个晃神就看到这一幕,差点把心从嗓子里吓出来。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这位公子可是我们的姑娘做了什么冒犯之事?我们都是没规矩的,公子网开一面,手下留个情!”

  她看见自家姑娘疼得脸都要扭曲了,虽然心中气愤她没眼力劲儿,可更多的还是心疼不已。

  陆明远冷冷甩开手,那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魂都飞了。

  “要是再让我看见这里的人对前面那人动手动脚,别怪我不客气。”

  老鸨低着头,连连称是。

  末了,刚走两步,老鸨以为他要走了,还没松口气,就见他又退了回来。

  “动眼也不行。”

  “……是。”

第34章 . 花魁   一行人有打有闹地来到二楼,……

  一行人有打有闹地来到二楼, 从这里看下去,恰好能够观览一楼所有场景。

  他们来的时间也刚刚好,恰好赶上一场花魁的表演。

  花魁头上带着大朵的玫瑰, 穿着红衣薄纱, 一扭一舞,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提前设计好了一般,即使蒙着面可那妖艳妩媚不仅不减半分,更加引人注目。

  “你确定今日那人会来这里?”南宫初看向下面, 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陆明远没有偏头,淡定地品着茶,点头作为回应。

  这南疆人来醉花楼次数不少,但真正露头却只有在三大花魁出场时。

  上两次他都露头了,那这次算起来他应该也会出现。

  一曲舞毕, 全场沸腾, 各种鲜花纷纷往台上扔去,嬉笑声与口哨声不绝于耳, 可见这次的花魁有多么受人喜欢。

  “各位看官, 今日我们蓝小娘的定价是一百两!”老鸨上台将蓝小娘挡住,惹得下面一阵哀叹。

  “一百五十两!”

  “二百两!”

  “三百两!”

  “……”

  台下迫不及待地开始叫价, 一开始还有常人参与, 到了后面就变成了几个公子哥之间的较量。

  “八百两!”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高价,老鸨笑得嘴都合不拢,看看台下逐渐安静下来, 心想也差不多到这里了。

  “八百两……”

  还没等她说完,一个黑衣人从台下上来,将手中的令牌给她,老鸨低头一看, 笑意更甚。

  及时改口:”一千两成交!”

  突然被截胡的公子哥在台下不满地拍桌,老鸨也算是经历多了这种场景,立刻安抚道:“各位今日来除了蓝小娘以外,我们这里还准备了其他新的节目,算是来对了!”

  轻轻拍手,几个曼妙的舞娘应声而上,原本有些消沉的场下再次活跃起来。

  秦昭看了南宫初一眼,立刻会意,随即跟上老鸨和花魁的步伐。

  那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想必与南疆人之间脱不了干系。

  没过多久,南宫初就回来了,看她样子就知道和他们猜的一般无二。

  “如何?”

  “果然是那南疆人,只是他藏得极深,就连花魁也不能轻易近身。”

  “哦?那他叫花魁过去干什么?”杨舒不解,花魁不近身,花一千两就是为了近距离瞧瞧模样?

  南宫初一开始也是很疑惑,在门口遇见一个送酒水的,赶紧装作好奇问了一问,这才了解。

  “据说之前这个南疆人就是如此,在日落之后会让花魁献舞一曲,之后吹灭蜡烛才会共寝。也是如此,至今没人见过他的模样,连南疆人的身份恐怕也只有你我才知。”

  秦昭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此人谨慎多疑,不是很好接近。

  “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带着刀你和少庄主进去抓出来不就得了?”杨舒站起身来,转转脖子,有一种势在必得之感。

  南宫初一把将他摁下去,提着刀很无奈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我刚刚过去勘察了,虽然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实则在他的房屋四周皆是武功高强的侍卫,更何况……”

  “陆明远是朱雀派的少庄主,他是青龙派的人,眼下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如果直接贸然行动,背后牵扯到的东西会更多。”秦昭接过话来,他们现在不能明着行动,否则很有可能会被倒打一耙。

  正当众人沉默之时,一直吃花糕的小虎子突然开口:“我记得有个词,叫什么狸猫换太子?要不我们假扮花魁接近他?”

  大家齐刷刷看向他,小虎子也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反应这么大,立刻举起双手:“我胡说的!这也是话本上看来的!”

  南宫初一把搂住小虎子,使劲捏了捏他的脸颊:“不错呀小伙子,我看你很有前途!”

  她抬起头:“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个方法确实可行!”

  杨舒歪歪头,行是行,可是……

  “谁去好呢?”

  这花魁可不是好唬弄的,毕竟他们刚刚也见识了花魁的舞姿,那南疆人又这么缜密,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露馅。

  “自然是我去!”南宫初自告奋勇,只要让她进了那间屋子,抓个人她还是得心应手的。

  “你?”杨舒尬笑,“女侠,你是要去跳舞,不是让你去动武,就你,还没开始估计就会暴露了。”

  “要不还是我去吧。”秦昭在一旁开口,虽然这花楼中的舞她不是很熟悉,但是在宫中一些宫廷舞她还是能够熟练于心的,想必南疆人在舞蹈方面懂得不算多,应该分辨不出来。

  杨舒正欲开口夸赞秦昭确实合适的时候,就感觉身边一阵低气压,那嘴巴立刻就闭紧了。

  “不行。”一直没有说话的陆明远在她开口后将茶杯放下,轻轻的撞击声在此刻好像被放的尤为大声,“成何体统!”

  秦昭知道他在说教,可是现在紧要关头,又无人得知,不是在皇宫里,哪来这么多规矩。

  她也毫不示弱,蹙眉问道:“这里只有我能够代替花魁,难道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我们是在正事,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规矩束缚可言!”

  陆明远也是没想到她这般不听劝,说出来的话也就不再留情面:“你想去,你会武功吗?你知道他的实力吗?有危险的话你该怎么办?那衣服是你该穿的吗?你能不能先想想自己再考虑大局!”

  两边气势汹汹,眼看脾气也跟着涨了起来,其他三人怕怕地抱团,小虎子还想去劝阻,被南宫初捂住嘴巴。

  这种时候,谁要是插嘴,恐怕会引来两个炸药桶。

  秦昭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微微的怒意:“好啊!那你说说我不去难道要你去吗!”

  陆明远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倒下:“我去!”

  寂静。

  除了茶杯落地声,是死一般的寂静。

  南宫初和小虎子互视一眼。

  南宫初:他在说什么?

  小虎子:没,没听清,也不是很敢听清。

  杨舒面色复杂地看向陆明远:“少庄主,这倒也不必……”

  “咳!”秦昭颇为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摸索着位置坐下,没好意思看他,“那个,要不还是从长计议一下吧。”

  “计议什么计议!我去就我去!你也快把你要去的心思给我抹掉!”

  他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就是下了决心,虽然说这话时气血上涌,但为了不让她去,他也不是不能忍。

  秦昭怔鄂地看着他,她原本以为是他气昏了头才说出那样的话,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要来真的?

  还是说,还昏着头?

  杨舒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拍拍脸颊,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少庄主,你,你,要不我去吧……”

  毕竟他去都比朱雀派少庄主假扮花魁来的真切。

  “其实,我觉得他也不是不可以……”南宫初在一旁小声说道,这陆明远除了脾气坏点,是个男人以外,要身姿有身姿,要样貌有样貌。

  而且众所周知朱雀派少庄主是个戏迷,在台上扭转身子的活儿想来不必花魁差。

  小虎子默默举起了同意的双手,要不是因为陆明远是个男子,他若为女人,估计要比阿昭还明艳几分。

  他冷着脸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此事就这样说定了,南宫初你保护好她。”

  就这样?

  就哪样!

  秦昭简直被他所说所做所为搞得云里雾里,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商量他就要贸然去行动!

  “南宫初!”她站起来。

  许久没见过这么有气场的秦昭,南宫初仿佛又看见了年幼时训她的那个长公主。

  “在!”

  “跟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无所畏惧、孤高自傲的太傅是如何假扮花魁的!

  日暮而下,今夜天朗气清,举头星汉灿烂,皎月生辉。

  四人趴在屋檐上,观察着庭院内的一举一动。

  可以看见,在他们所对的那面,有一间屋子是烛灯亮起的。

  “那大概就是南疆人所住之处。”南宫初指着那间房屋说道。

  杨舒看着庭院里的布局,不由称赞:“这醉花楼还真是会布置啊,莲花湖中央跳舞,可谓既清雅又勾人。”

  南宫初冷哼:“也就你们男人这副作派,莲花这样淡雅之物与污秽事联系起来,让人生厌。”

  然后转头点着小虎子的鼻子,很认真地说道:“你以后可不准学习他,知道了没!”

  小虎子乖乖点头,然后冲杨舒吐吐舌头。

  杨舒瞪着眼睛慌忙解释:“你听她瞎说,来的时候最激动的是谁还用我说吗?”

  正当他们嬉笑打闹时,小虎子余光瞥到一个身影,惊讶道:“快看!那,那是不是少庄主!”

  大家唰唰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一抹红色正往莲花湖中央走去。

  待到莲花湖中央,那人抬起额头来,他们才惊呼,果真是他!

  红衣薄纱堪堪遮住身上的光景,脚腕带着小铃铛每走一步都响的人心头微颤,裸足挂着金链,脸上蒙着面纱,一股破碎的美感袭来。

  在月光的照射下,白皙的皮肤像是透着光一般,狐狸眼在此时与耳间的玫瑰更加妖艳,随时都能夺人心魄。

  美的就像是从神话中走出来的狐狸神一样。

第35章 . 太傅为爱擦边 无不良内容,绿色健康,……

  清扬的小调响起, 丝竹如同踏水而来,连古雅的筝声都变得有了魅音。

  屋顶上的四人屏住呼吸,纷纷睁大眼睛, 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玉足轻点, 铃铛声颤起, 红纱蒙着月色在莲湖中央旋转,明明是低俗的舞曲,可在此刻, 更多的却是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秘,那种令人从心里充满向往的圣洁感。

  “真是想不到,陆明远还会这种东西。”南宫初现在眼里心里全是满满的崇拜与难以置信。

  幸亏这货是个男子,要是女人这得有多少男人为之疯狂。

  秦昭也看呆了,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以为陆明远不过是说说气话, 肯定心里还有自己的小九九, 会有其他法子。

  哪成想他真的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陆明远转身的时候, 她似乎感觉到他往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犀利而又……柔媚?!

  吓得她立刻低下了头, 这这这一定是错觉!

  他堂堂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堂命官,新皇钦点的太傅, 朱雀派少庄主。

  怎么会对她露出那种眼神!

  于是她自我安慰, 鼓足勇气再次抬眼,恰好看到陆明远转到他们这边。

  手掩半面,媚眼如丝。

  “我怎么感觉……他在往这边看?”小虎子不太确定地开口, 这个眼神,这个方向,难不成……

  “低头!”

  低喝一声,其他人不知所云, 单被命令的语气指引,跟着低下了头。

  还是杨舒率先反应过来,他把头埋进怀中:“怎么了吗?被发现了吗?”

  秦昭现在恨不得把头藏进屋檐下,这次她看得一清二楚,太傅果然是在看她!

  这个!

  这个登徒子!

  她支支吾吾:“刚刚,刚刚太显眼了。”

  陆明远望着那突然低下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忍不住扬起嘴角,甩开袖子,加快节奏,尽快结束这无聊的舞曲。

  乐毕,烛灭。

  门突兀地自己打开。

  陆明远眼神一暗,是迷魂香的味道。

  他屏住呼吸,抬步进门,屋顶上四人也紧张起来,南宫初将刀放在身侧,握紧。

  进屋之后,眼前一点光亮也没有,四周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佯装昏倒,他依偎着墙躺在地上。

  果然,在他倒下的那一刻,脚步声才缓缓而至。

  “不愧是三魁之首,这身姿样貌今日也算是让我开眼了。”

  南疆人嘴里说着不是太标准的中原话,搓搓手掌想要把地上的人抱起来。

  手刚刚碰到肩膀,忽然手腕传来剧痛,还没来得及叫唤,脖子上就被尖锐的匕首抵住。

  “敢出声,就杀了你。”

  迷魂香此刻也消散殆尽,离得这么近南疆人才看清眼前人。

  他虽然笑着,可是眼中的杀意却是实实在在的,丝毫不用怀疑,若是他真敢出声,那抵在脖子上的刀一定毫不留情地插进他的脉搏中。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听懂了吗?”陆明远逮着他的衣服站起来。

  那南疆人哪里还敢犹豫,立刻小幅度点点头。

  “外面有多少你的人?”

  “十,十个。”

  “是什么人?”

  这下他没有接话,像是在担心什么,眼神飘忽起来。

  陆明远只好再把刀往脖颈处送上一寸,顿时温热的鲜血涌出。

  “我这个人,不喜欢问第二遍。”

  意识到自己受伤的南疆人更加哆嗦,连声音都带着哭腔:“我说!我说!是青龙派的人!”

  “哦?那你和他们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要保护你?”

  “我和他们……啊!”还没等他说完,一枚暗箭从窗边射入,从头穿过。

  陆明远一个侧身,随后有更多的暗箭射入。

  本来在外面屋顶吹风的四人还在心中暗暗庆祝计划进行的这般顺利。

  突然,南宫初感受到背后有脚步声,一转身,就看见三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提刀而来。

  “杨舒,照看好阿昭和小虎子。”她冷冷放下话,翻身冲了过去。

  这件事出乎意料,杨舒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拉着他们下了屋顶。

  迎着月色,秦昭往后看去,哪怕是不太真切,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红纹绣衣!

  那个时候劫杀她的人!

  当时没有看清,现如今她才发现那衣服上是一条大大的红鱼纹。

  陆明远很快发现在外面的人绝对不止十人。

  那这样说来,秦昭他们岂不是也有危险!

  他想要出去,就在这时黑衣蒙面人从窗外门外冲进来。

  注意到他们身上衣服的样式,果然和他查的一般无二。

  黑衣人将他环环围住,陆明远现在只担心屋外的情况,根本无心与他们多做纠缠,连下手都显得无甚章法。

  南宫初皱眉应对着这些人,刚刚她来勘察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吗?

  或者说,她看着眼前这些人,她刚刚看到的人和现在这些好像不是一波人。

  “哇!”杨舒一脚踢开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急急忙忙把秦昭和小虎子塞进一个草丛。

  来不及过多解释,他只能较为含糊地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千万不要动,我去引开他们!”

  秦昭还想说什么,犹豫一刻,她还是咽下去没说出口。

  环住小虎子,眼看杨舒消失在黑暗处。

  她怎么不知道杨舒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一个没有武术的小仵作真的可以做到一脚踹飞那个厉害的黑衣人吗?

  “阿,阿昭别怕,我可以保护你!”小虎子紧紧抓着秦昭的衣袖,手里还拿着王厨子给他做的小弓箭。

  秦昭有意将自己挡在他身前,暗暗观察着现在的局面。

  陆明远到现在都没出现,肯定也是被这些人缠住了。

  按照她对南宫初的了解,肯定是确保这里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才会让他们开始行动的。

  可现在这个场景,明显不是南宫初当初说的模样。

  而且那些人身上的图纹并非青龙派,是当初要杀她的人。

  突然出现,难道是意外?

  不,秦昭心中笃定,这绝不是意外,这是蓄谋。

  那人应该是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提前布下了埋伏。

  可是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他们五个人,那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从一开始,她来到江南,就已经发觉了,所走的每一步路似乎都会被人提前得知,计划中的细节甚至都会被透露出去。

  这江南的背后,似乎有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刀光打断了她的思考,眼前正有一个黑衣人提着刀向这边走来。

  感觉到怀中的身躯一震,秦昭默默遮住了小虎子的眼睛,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人。

  拔下头上的发簪,只要他靠近,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就算杀不死他,以她计划的道路,也能把小虎子成功推出去。

  那人越来越近,脚步声似乎在耳边回荡,她握着发簪的手在掌心抠出深深的印记。

  幸好,那人没靠近就转头走了,她松下一口气,将手放开。

  小虎子也暗自庆幸,正想动一动刚刚压麻的脚,没想到踹上一根枝子。

  那人听见声音后果断转过头来,秦昭一瞬间把心提到嗓子眼,站起来就要把发簪送过去。

  却看见那人还没走两步就倒在血泊中,心脏处被穿透。

  她惊讶地低下头,就看见小虎子颤抖地拿着小弓箭神色惊恐。

  他,他刚刚杀人了!

  秦昭本想安慰他,害怕这个人给他留下阴影,同时在心中也对他在弓箭方面的天赋感到惊叹。

  “阿昭。”他突然开口,堵住了秦昭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抬头,看向秦昭的眼神很郑重,“我可以保护你。”

  他害怕,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他第一次见一个人流这么多血。

  可是他不后悔,因为他刚刚保护了一个很重要很值得的人。

  尽管他的手在抖,可是握住□□更加用力。

  “我相信你。”秦昭冲他笑了笑,然后挥了挥手中的发簪,“你也相信我,我也可以保护你。”

  他们重新蹲回草丛中,秦昭依旧仔细看着外面的情况。

  小虎子突然想起来南宫初和他说过的话。

  她说,长公主殿下是个很厉害的人,因为她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语可以改变天下事。

  她说,长公主殿下是个很尊贵的人,因为除了陛下,天下所有人看到她都要磕头下跪。

  她还说,长公主殿下是个很聪明的人,因为有她在,所以大秦和大秦百姓才有今天。

  可是他不那么觉得,南宫初说的是长公主,是离他很远很远的秦昭。

  而他看到的是现在这样的,就在他身前的阿昭。

  那个不厉害,却举着毫无杀伤力的发簪挡在他身前的阿昭。

  那个不尊贵,穿着最普通的素衣和他在雨中玩耍胡闹的阿昭。

  那个也不怎么聪明,明明可以自己走,却依旧要保护自己的阿昭。

  “阿昭,以后我也会做将军,成为南宫姐姐那样的人,保护你。”他闷闷出声。

  秦昭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不过她看他确实是可造之材,心中也是很开心他能有这个觉悟。

  “那你一定要做很厉害的将军,保护好大秦。”

  小虎子紧紧捏住她的衣角,不满撇撇嘴,小声囔囔道:“人家是要保护你。”

  “嗯?”她注意力主要在外面,没听清他的话。

  小虎子摇摇头。

  我是想保护阿昭。

  但是阿昭是大秦的秦昭。

  所以,我也会保护好秦昭,保护好大秦。

  让阿昭永远做阿昭。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弓箭,心下的想法更加坚定!

  月下,一个少年许下不朽的承诺,以生命起誓。

第36章 . 有内奸   比起在战场上的对手,与这……

  比起在战场上的对手, 与这些人交手还是很费力的。

  他们的脚步轻浮,身影变幻莫测,手中的刀挥得不怎样, 但是暗器用得却是极为娴熟。

  她向来讨厌这种打法, 绕的她头晕眼花。

  刀还没来得及挥下, 眼前的几人就已经倒下。

  “殿下呢?”陆明远点着脚落在屋檐上,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刀,和他平时用的武器不甚合适。

  南宫初收回刀, 回道:“和杨舒下去了。”

  他们下去,随即又有几个黑衣人围绕过来。

  “人倒是不少。”南宫初冷眼看着这群人,“你先去找殿下,我来拖住他们。”

  陆明远抽刀不做纠缠,打开一条道路就冲了出去。

  还有其他人想追, 就被另一把刀拦了下来。

  “对敌人还是一心一意的好。”

  下一秒, 那二人头身分离。

  黑暗中,许久没有声响的四周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秦昭眯着眼, 隐隐看见一双靴子, 连小虎子都准备好。

  只是越靠近,她越觉得那服装眼熟, 红色的轻纱薄衣, 莫不是……

  陆明远!

  等她反应过来,小虎子手中的暗箭已经放了出去。

  “小心!”她惊叫出声。

  陆明远举刀挡住那暗箭,紧接着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过来, 手正欲抬起,却在看清眼前之人时又僵住。

  喉咙滚动,脚步后退一步,拱手低眼:“殿下无事, 微臣也就放心了。”

  本来还想问他有无事,是否有伤到的秦昭,在看见他突然疏远时,也低下头,掩住眼神中的落寞。

  他甚至都没有问她刚刚是否遇到了危险。

  小虎子看了看手中的弓箭,在这样奇妙的氛围下默默收起来,幸亏“阎王”没看见自己手里的东西。

  不过……他歪歪头,按照话本来说,刚刚不应该是太傅飞奔过来一把抱住阿昭,然后嘘寒问暖吗?

  难道太傅不喜欢阿昭,是他猜错了?

  他挠挠头,这感□□怎么这么复杂!

  “阿昭!少庄主!”远远的,就看见跑一步喘三喘的杨舒奔来。

  他发丝凌乱,满头是汗,秦昭赶紧恢复神情,对不停喘气的杨舒关心道:“你有没有事?”

  杨舒跑的口干舌燥,接不上话,只得连连摆手。

  没有看见秦昭身后的陆明远,在秦昭问出那问题后恍惚的神情。

  等他稍微歇过来,才发现人群中还少一个。

  “南宫初呢?”

  脑袋上挨了重重一拳,他痛呼,怒骂着转过头,就看见脸上血污还没擦干净的南宫初手插着腰昂头看向他:“怎么?担心我啊?”

  杨舒立刻捂住嘴巴,装作一脸惊讶:“哪敢啊女侠,我担心谁也不敢担心你,就凭这些人,都不够女侠塞牙缝的!”

  南宫初懒得和他耍嘴皮子,走到秦昭面前:“如今该怎么办?”

  先不说突然冒出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单纯那南疆人死在这里都能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

  “先回府。”陆明远把手中的刀扔下,这场变故恐怕蓄谋已久。

  秦昭也认同,这已经远远偏离了原本的计划,还需要仔细商议。

  陆明远在前面带着回府的小路,确保无人发现。

  后面南宫初正走着,突然一张帊巾伸到她眼前。

  她撇了一眼:“干什么?”

  “擦擦脸。”杨舒塞进她的手中,看着她脸上的血污,“那么多人真不知道你一个女人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南宫初满不在乎地擦了擦脸,轻声道:“早就习惯了。”

  她并不是南宫家的亲生女儿,而是南宫家从战场上捡来的弃婴。

  那个时候南宫大将军正是威风,儿女满堂,大秦建国的大功臣。

  她虽然从小被人唤一句五小姐,可整个南宫家都知道她不过是南宫大将军培养的武将。

  南宫大将军征战沙场半生有余,早就厌恶与痛恨打仗死亡和无边无际的黄沙,所以也不想子女走上自己的老路。

  府里的公子小姐都凭借他的身份有了个好出路,唯独她,是不一样的。

  西北不能无人驻守,南宫家需要有人在这里继续守护下去。

  因此,从她有记忆以来,手中就是拿着刀的,从一开始提不起刀,到武不好刀甚至伤了自己,最后再到成为整个大秦唯一的女战神,她所付出的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早就数不清受过几次伤,从马上跌下来过几次,这十七年里与死神擦边而过几次。

  她只知道,只要人还没死,手中的刀就不能落,人就不能退,西北就还得守。

  所以杨舒问的那个问题,在她看来是没有办法回答的,她也从来没有想过。

  也确实习惯了。

  待到陆明远换好衣饰后,只剩他二人时,陆明远才换上沉重的表情。

  “这次的人与当初刺杀殿下的人是同一批人。”

  秦昭微愣,陆明远竟然知道她当初被追杀了?

  “你是如何得知?”

  陆明远这也才想起来他还未跟秦昭提过此事,一五一十地说道:“当初殿下走得早,微臣赶到的时候发现了殿下遗弃的马车,也与那些人交过手。”

  “微臣当初在木船爆炸后,本来是想出来的,但是偶然发现那些人擅水性,并没有死,为了调查他们的来路,所以才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当初那人引爆炸药时,幸好他反应快,毫不犹豫地跳进水中,免得一死。

  “那太傅可得知什么关键信息?”原来这才是他当初假死的真相,是为了替她查明幕后黑手。

  陆明远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块布料,赫然是那些人身上的红纹绣衣。

  “根据微臣一路追寻,最终在南疆找到此物。”

  “又是南疆……”她喃喃道。

  南疆是大秦初期收服的一个小部落,此处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对于大秦都没有任何危险。

  就是那里的人擅长一些巫蛊之术,再加上气候诡异,生长出来的东西大多都是不能食用的,导致很多中原人也不肯靠近半分。

  可是南疆并没有任何朝堂命官坐镇,她实在是想不出与南疆有牵连的人来。

  看出她的疑惑,陆明远将那块布料举起来,举到月光下:“殿下请看,这红丝并不是一般的红丝,而是由蛊虫浸透的红丝,在月光下会发出奇异的香味。”

  听到这个,秦昭凑上去,果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倒不是说多好闻,更像是一股铁锈味。

  仔细看去,那红色的线在月光下涌动着奇异的光,似乎能够流动一般。

  她抬手,正想碰碰,却被陆明远闪开了:“殿下不可,这蛊虫据臣研究,只要沾上月光就有嗜血的能力。”

  “还有这种虫子?”秦昭收回手,她连听都没有听过。

  “没错。”陆明远小心地将布料收好,“这种虫子极为罕见,可也是因此我们或许可以根据这条线索找到后面的人。”

  这种罕见的程度虽然不曾了解,可也说明了它的稀少程度,所拥有的人也就缩小了一大部分。

  “那这次……”

  “这次就你我二人。”还未等秦昭说完话,陆明远就提前说道,“此次南疆一行想必更加危险,不宜太多人。况且……”

  他一顿,还是把心中的想法吐露出来:“容易走漏风声。”

  秦昭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要是让她怀疑任何一个人她都无法做到。

  陆明远也知晓她的心思,他可以先不追究是谁在从中作梗,只不过这次的事事关秦昭,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

  南疆离江南并不远,路程来说也只需一日快马加鞭也就到了,速战速决的话能够做到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来回。

  “好。”

  她允诺下,南疆、江南、都城,他们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中秋之夜,灯光粲然,街锣小巷,一片喧哗华美的景象。

  本来还想倒头就睡的南宫初在头挨上枕头的那一刻,猛然想起之前杨舒和他说的话。

  今天似乎要和他回家中!

  连头都来不及梳理,穿上鞋子就冲了出去。

  虽然脚下着急,但心中还是有些慌乱,不知道杨舒还记不记得。

  不对,现在不是更应该担心她去了之后要说什么干什么吗?

  也不知道他家里人好不好说话,她两手空空去拜访是不是不太好,万一他们家中人不喜欢她该如何?

  手指碰上一个冰凉物什,吓她一跳,自己出来的匆忙,竟连刀也带上了。

  还好提前发现,她解下来,左右看看,干脆先扔到一边。

  一路又急又忧心,还顺便来来回回念叨了几句闺中女子问候的话语。

  走到门口,四望去,街道上人挨人,或是一家人,或是朋友,提着灯笼,暖光照在他们的笑颜上如此耀眼。

  唯独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或许当初也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

  “南宫初!”

  她循着声音惊讶抬眼,只见杨舒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向她挥手,手中还捧着几个冒着热气的小兔子糕点。

  他今天将平时不好好搭理的头发束起,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衫,笑得开朗,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很亮。

  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南宫初第一次发现,原来杨舒,或许是挺好看的。

第37章 . 从头到尾全是假的   “你愣着干什么……

  “你愣着干什么呢?”

  杨舒在路那边就差把胳膊挥烂了, 这边的人倒好,明明往这边看,就是不肯动一步。

  干脆跨过人群亲自过来找她。

  南宫初反应过来, 正想掩饰她没有看见他, 结果眼前被一群小兔子糕点堵住。

  那群小兔子或抱着桃花, 或抱着月亮,做的极其精致,红红的眼睛灵动又可爱。

  她接过:“这是给我的?”

  杨舒觉得她今天格外呆, 这里就他们二人,不是给她的难道要他一个大男人吃?

  “你快尝尝,这是江南的月糕,你肯定没吃过。”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南宫初跟上。

  怀里的小兔子糕点实在太过精致, 她不知从何下手, 不忍破坏掉。

  “走!看看这个!”杨舒突然拉住她的手,往人群中走去。

  “第三轮!猜花字!获胜者将会得到这个特制的花灯, 今日整个江南独此一份!”

  随着一声锣鼓响, 人群躁动起来,仰着脖子看那谜题。

  南宫初戳戳同样摩拳擦掌的杨舒, 吵闹的人声中不得不放大声音:“喂!不是说要回家吗!”

  “啊?”杨舒歪一下身子, 也同样大声回应道,“不着急,先讨个好彩头!”

  「木石盟任教海枯石烂, 白头约直到地老天荒」

  谜题一出来,原本熙攘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窃窃私语着猜谜底。

  连杨舒也是头一次看见这种谜题,横看竖看愣是看不出什么花名来。

  似乎听到耳边在很小声地说话, 他偏头:“你知道?”

  南宫初点点头,她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嘴巴一张一合之间杨舒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的话语上。

  今日她似乎出来得急躁,头发还有些不规整,伴着晚风一下下扫过的唇边,落在她白净的脖颈处。

  “杨舒?杨舒!”她解释了半天,结果发现面前这呆子不知道发什么愣,竟一句也没听进去。

  “你刚刚说什么?”他立刻挪开视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果然!

  “是梅花!梅花!”她气急,大声喊出来,这下总能听到了吧!

  “恭喜这位姑娘!本题的谜底就是——梅花!”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南宫初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声音确实太大了,被这么多人注目着,她一时无措。

  杨舒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拉着她走到中心去,一边走还一边夸:“没想到女侠你除了舞刀弄枪外,还挺有文化!”

  南宫初气鼓鼓地嘟囔:“好歹我也是统帅三军的人!”

  那老人从黑布后拿出一盏琉璃月河灯来,拿出来的那一刻,人群发出惊叹声。

  那灯设计精巧,外表是琉璃的灯笼状,明明是烛火发光,可看过去却像是里面栩栩如生的月亮与溪流发光。

  “果真是稀品!”杨舒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灯笼。

  老人将灯笼递给南宫初:“姑娘,你的奖品。”

  南宫初受宠若惊,这种精致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收到,小心翼翼地接过,生怕不小心碎掉。

  人群中又是一阵鼓掌声与欢呼声。

  “那就预祝姑娘与身边的意中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本来还很开心的南宫初听到这话,差点手抖得将灯笼摔出去。

  “不不不……”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拉过去。

  “谢谢阿爷的祝福了!”

  杨舒小声说道:“这种祝福都是互相讨个吉利,不用拒绝。”

  无奈,她也只好就这样陪着展露出笑颜。

  终于从那里出来,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杨舒和她一路弯弯绕绕才到了一家门口,说来奇怪,今日哪里人都很多,唯独这里,莫说人,甚至连个活物都不曾有。

  南宫初正准备上前,就听到背后开口:“那糕点和花灯就当赔你的。”

  她正欲抬起的手突然静止在半空中,转过头,天太黑,她甚至看不清离她仅仅只有一臂之隔的他。

  “嗯?”下意识反问。

  杨舒摇摇头,从她身边擦过,然后推开了那扇门:“进来吧。”

  进门的那一刻,南宫初立刻明白过来这里哪里不对了,她天生敏锐的感觉告诉她,这里面有杀气。

  还不止一个人。

  可是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杨舒不会有错,她紧紧捏着花灯,怀中的花糕还有热气。

  跟着他到大堂,那里只有一盏蜡烛,在主座前站着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

  她有些迷茫地望向杨舒,而他不敢与她对视,撇过脑袋,眼中复杂的情感是她看不透的。

  她就见他走到那黑斗篷的人身旁,举起手来,行的是大秦礼法,那一刻,她甚至不想承认她意识到的东西。

  黑斗篷的人转过身来,借着烛光,是那张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脸。

  她一惊,立刻半跪:“微臣拜见丞相大人!”

  宋岸钰把黑斗篷解开,他一把老骨头了,奔波这些天可给他累得够呛,但是碍于面子,还得手背在身后,严肃道:“好一个西北镇守大将军!”

  南宫初的头低得更甚,她现在彻底弄明白了杨舒是怎么回事。

  “陛下让你来江南是追回兵马,不是让你在这里闲玩!怎么,将军这是不打算回西北了吗!”

  “微臣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他稍微顺顺气,估摸着语气拿捏得差不多了,才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这是陛下的口谕,命将军今夜就启程,回西北,不得延误,更不准再见长公主!”

  他将信送到她手中,语气低沉:“望将军好自为之,不要再触怒龙颜。”

  这句话他是真心和她说的,就凭借这几天她与秦昭接触的密切程度来看,他断定要是南宫初再这般下去,这西北将军恐怕就要换人了。

  许久,等到宋岸钰走了,没了动静很长时间后,南宫初望着那封信都没有站起来。

  “对不起……”一双手伸过来,想要扶她站起来,被她毫不留情地打开。

  冷漠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背后的脚步声没有停下。

  她站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很努力压制着她的怒气。

  “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举起花灯:“你忘拿了。”

  厌恶地撇开眼:“不要了。”

  她正要继续走,背后的声音还是没有停下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

  杨舒走上前,还是想把花灯给她,没想到他上前一步,南宫初就后退一步。

  “杨舒,你竟是宋岸钰的人,所以是陛下让你在殿下身边监视她对吗?啊,不对,我差点忘了,你这样能装的人怎么可能会用自己的名字,那我该叫你什么?”

  她一脸嘲讽,看向杨舒的眼神与看她之前杀之人一般无二。

  可以说,假若她现在带着刀,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南宫初本来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真话,黑着脸擦过他。

  背后传来痛苦地呜咽声引起了她的注目,转过身就看见他从脖颈处拔出一根银针。

  然后,当着她的面,将面上的一层伪装的很好的面具撕了下去,露出的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

  漂亮而又无辜,圣洁得像不谙世事的仙子。

  与之而来的还有,那惊人的内力气息。

  “对不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得到她的原谅,只能重复这最没用的一句。

  南宫初简直要拍案叫绝了,她本以为只有名字是假的,万万想不到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是真的。

  她咬着牙走上前,攒足了力气,用力给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一个巴掌。

  毫不留情,也不留一丝力气。

  动作挥的太大,怀中的小兔子糕点出来掉在地上摔了粉碎。

  漠视他嘴角的血,她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碎掉的小兔子:“两清了,不管你要干什么,不准动她,保护好她。”

  她决绝转身:“不想让我杀了你,就别再跟着我。”

  这样也好,都是假的也好,就当那个杨舒死了。

  只是可惜了,她这一生没人给她买过花糕,没人送她过那么精致的礼物。

  她好后悔。

  早知道刚刚就该尝一口那花糕是什么味道,好好把玩一会儿花灯,再多逛逛花街。

  算了,全是假的。

  从脖子处的血浸染了半边身子,杨舒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在原地站了好久,然后把面具带好,再将拔出的银针扎回去。

  将有血污的手使劲在衣服上擦干净,然后捧起掉在地上的花糕,拿起花灯,一边走一边吃。

  他的名字?他没有名字。

  他生来就是影子,所谓影子,就是不管谁是他都可以,他是谁也都可以。

  那根银针他日日带着,一是固定面具,而是隐藏内力。

  旁人可以随意驱动内力,他不行,每动一点内力都是在拿命换,只要拔下来就会血流不止,内力压制不住的迸发出来。

  他不怪南宫初恨他,因为他确实骗了她。

  他只是很奇怪,他骗过人,杀过人,被打过骂过,甚至差点被杀死过,可是从来没有那次像刚刚她打他那一巴掌那么痛过。

  痛得就像手中捧的花糕,粉身碎骨一般。

第38章 . 他的愿望 希望我身边的女子能够平安……

  暗卫影是大秦建国初年先皇精心培养的, 专门服侍于皇族的一批少年。

  这些少年都是当年先代流落民间的孩童,小的仅仅两三岁,堪堪可以行走, 大的也不过五六岁, 不谙世事的年纪。

  这群孩子没有名字, 从进去之后便进行着残酷的训练。

  他就是其中一个。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需要名字,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影子确实没什么必要。

  这里的训练惨无人性。

  除了要诸多的规矩,他们几乎被当成没有人智的畜牲来对待, 一举一动要做到完全一模一样。

  他们不具备性格,甚至连模样也要天天变。

  那根银针,既是固定他们面具的,也是封住他们内力的。

  一旦取出,内力便会不受控制的全部涌上来, 而脖颈处也会血流不止, 他们在用生命去战斗。

  除此之外,诗书礼乐必须样样精通, 所有不合格的人都会死在考场上。

  他们会被关在关困兽的铁笼中, 蒙着眼在万箭、巨兽中坚持活下去。

  每一年,都会有一个又一个人死去, 那些死去的人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样子。

  他挨过打, 也进过乱葬场,但是在还剩一口气就要被土埋的时候,他爬了出来, 吓到了那个无辜的埋尸人。

  那个埋尸人没想到还会有个活死人,当下反应就是举起挖土的工具砸下去。

  下意识的反应,他杀了他。

  看见埋尸人眼中的震惊与痛苦,他麻木了, 撑着浑身是血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回到那个他唯一认识的地方。

  宋岸钰就是在这时候看见的他,那时新皇刚刚登基,朝堂不稳,新一届暗卫影也在收尾阶段。

  这个血泊里回来的少年很合他的眼缘。

  从那以后,他成为宋岸钰钦点的皇帝身边的暗卫影。

  他当过各种各样的人,农夫、大臣、乞丐、丈夫甚至是小仵作,死过不知道多少次,都是从血泊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再次走回去。

  他是谁?他不知道,他甚至都忘记了他的样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过去了,等着某一天再也不会爬起来,就都结束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执行这个有史以来最简单的任务时,遇到了他们。

  他第一次记住了自己叫什么,他叫杨舒。

  他也是第一次在任务中差点暴露,在通天寨时,害怕秦昭出事,将银针取出来一截来召唤鸟雀传递信息。

  幸好当时南宫初只想着逗鸟,没有看到他的异样。

  他的任务是要监视秦昭,在中秋节带她回都城,可途中突然出现的南宫初打乱了他的计划。

  当时他很慌乱,可宋岸钰听说后却改了主意,让他将南宫初带过来,秦昭那边按兵不动。

  在带她去的路上,他就后悔了,脑子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宋岸钰动她,或许他会杀了他。

  杨舒停在喧闹的街头,浑身血污的样子吓到了不少过路人,有人咒骂也有人推嚷,他坐在转角处的泥沟里,怀中的花糕已经凉透。

  头一次,他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们的马车停在白马寺门口。

  秦昭下马,中秋佳节,此时寺庙门口早就空无一人,纷纷在家中与亲人相聚。

  垂目,在马车下方是抬胳膊扶她下马的陆明远。

  “都和你说了,不用陪我的。”

  中秋,她年年都是在寺庙中祈佛过的。

  来之前,陆懿来催了好几遍让陆明远过去,得知她要来寺庙,他直接拒绝了,临时决定驾马护她来白马寺。

  扶她下马,陆明远理理衣衫:“你只管做你的,管我做甚。”

  她将面纱取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太傅也来拜拜?听说江南白马寺很灵。”

  “微臣向来不信这个。”声音如月般凉,他淡淡道,“微臣以为,人定胜天。”

  秦昭点点头,是天还是人对她来说不重要,但是只要有一个有用就够了。

  寺里面静谧如斯,禅香幽幽环在殿内。

  她跪在软垫上,双手合十,轻轻瞌上双眼。

  她好像真的很信这个,陆明远站在一旁,看着如此虔诚的模样,又抬头看看肃穆而又冰凉的佛像。

  对着一个铜块这么虔诚怎么可能会有用。

  “愿我大秦国泰民安、万世太平。”她轻轻念道。

  耳边传来声响,她睁眼偏头,就看见陆明远也跪在一旁的软垫上,学着她的模样。

  看他这样,秦昭忍不住笑起来:“太傅不是说不信的吗?”

  陆明远没有睁眼,而是慵懒地说道:“世间没有绝对的事情。”

  她也闭上眼睛,过了很久都没听见陆明远说话。

  “太傅没有祈求的事情吗?”

  “祈求过了。”

  可是刚刚没有听见他说话啊?

  知道她在想什么,陆明远淡定说道:“殿下不知,求东西的时候说出来就不灵了。”

  一堆歪理。

  尽管这样,她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求的东西不能太多,不然佛祖会认为你贪心,不会搭理你的。”

  这次换陆明远睁眼了,他看着肃穆的大佛,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殿下求天下岂不是很贪心。”

  “确实很贪心。”

  “为何不求求自己?”

  “不能更贪心了。”

  最后一截禅香落下,风刮过,抚动了门口的摇铃,寺庙的树叶悉悉索索响起,扰乱了他的心。

  “我不贪心,希望他能实现。”

  秦昭睁眼,站起身来,今晚答应他了,不会在寺庙中度过。

  “太傅求的什么?”

  “平安。”

  陆明远和她并行,秦昭很诚恳地说道:“求平安,那想必一定会实现的。”

  “嗯。”

  他也是这么想的,他望今夜所求都如愿。

  「希望身边的女子能够平安。」

  这样简单的愿望,若他真如大家所说这般灵验,应该不会太难就能实现。

  “现在我们去何处?”秦昭歪歪头,他说今晚会带她看在都城绝对看不到的好玩意儿。

  陆明远扬起嘴角,声音清扬:“殿下跟着微臣就是了。”

  他在前面走,她跟在身后,前面还好,越走越往闹市处,人多的几乎要把他们淹没在里面。

  走起来也磕磕绊绊的,尤其是她不算高,要不是眼神紧紧锁着他,现在可能就走散了。

  “拉好我。”

  红色的衣袖展在她眼前,他晃晃衣角,这里人实在太多。

  他这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就算不拉,她也不会跟丢的!

  虽然心中是这么想,但是手却不由自主伸了出去,拉住他的衣袖,一步一步跟着走。

  看着那翠玉细指捏着袖子的模样,他的心情也很好,特地把步子放慢。

  “还没到吗?”秦昭感觉似乎走了很久,绕来绕去,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弯。

  陆明远突然站定,她都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撞在他身后。

  刚准备生气,手腕就被拉住,紧接着脚下一轻,腰被紧紧环住,不止她,连底下的人都惊叫连连。

  下一秒,他们就落到一个大大的篮筐中。

  “陆明远,你要干什么!”她还惊魂未定,就看见他举起旁边的火把,点在头上的小框中,火苗亮起的瞬间,那原本看不太清的幕布渐渐鼓起来。

  那篮筐竟摇摇晃晃地要升起来。

  “住手!住手!”

  下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老者,着急忙慌地大声喊着。

  他今天刚刚赔进去一盏琉璃灯,这好端端地比着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他顺走了。

  “陆,陆明远!”秦昭有些惊恐地扶住篮边。

  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子来,瞄着那老人怀中扔过去。

  “先借着一用!”

  老人颠颠手中的钱袋子,一下子就摸出来那钱袋子上的凤凰图纹,骂骂咧咧:“又是你这个混小子,年年来捣乱,老子我跑到这里来还是能被你找到!”

  虽然嘴上不留情,可还是笑着把钱袋子收好,他那浑白的眼球无法转动,只好转过头来:“好了,今日的好彩头已经被别人讨了,大家都散了吧。”

  说完,拄着拐杖也随人群一起散去。

  这物件带他们越飞越高,陆明远看着秦昭小心翼翼的样子,靠过去:“怎么?殿下这是害怕了?”

  秦昭又气又急,这东西飞得这么高,让她如何不害怕。

  她小脸憋的通红,陆明远噗呲一声笑出来,用手轻轻搭在她的眼前:“殿下,试试感受一下风。”

  高处的风携着凉意,夹着火焰燃烧的气味,她闭上眼睛,听到四面八方的风声,还有街道的喧闹声,人们的鼓掌声,戏台的唱腔,甚至孩童的笑声。

  “殿下,往前走。”

  她身体慢慢放松下了,跟着他的指示一步一步向前走。

  然后,她就感觉眼前那原本有余温的掌心骤然离去。

  “殿下,睁开眼。”

  她睁眼。

  彼时,他笑得璀璨,狐狸眼角因为风吹的有些微红,朗朗月空就在他的身后,暗红色的裙边随风卷起拍打着,他展开双臂,温柔而又期待:“这是我送给殿下的礼物。”

  那是一整片江南盛景,那是千千万万个百姓的笑颜展露,那是她心心念念的泽世太平。

  他带她来看了。

第39章 . 手指吻 南疆篇开启

  烟花在空中绽放, 倒映在她的眼眸中。

  节日的气氛到达了高潮也同样接近了尾声,百姓欢呼雀跃着和家人共同沉浸在这喜悦中。

  “陆明远,谢谢你。”

  她说的声音很小, 眼睛弯弯, 眼眶湿润。

  这是她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中秋, 也是她第一次收到这么好的礼物。

  但她不知道的是,站在阴影底下身形轻薄的她,同样悄无声息跳进了某个少年的心中。

  “嗯。”虽然声音很小, 可他听到了。

  -

  得知南宫初并未打招呼就离开后,秦昭只当是因为西北告急,并未多想。

  事不宜迟,他们也该早日上路。

  南疆,原是一帮不受任何大国管制的蛮荒部落。

  倒也不是不去征服, 而是这里地势崎岖, 环境恶劣,再加上这里的人擅巫术, 自然没有哪个国家愿意费心思去治理这么个地方。

  但大秦开国初年, 实力低微,为了增加国土, 也采取征战疆土的方式向他国示威。

  因此, 南疆也就划到了大秦国土下,尽管这里并没有派出任何官员来管理。

  下马车,一把油纸伞就遮到她上方, 陆明远执伞在身旁。

  南疆炎热,阳光毒辣,早在马车中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要是只看现在的模样,一切与中原倒是没什么不同, 除了穿着略有些清凉外,大街小巷,店铺小摊应有尽有。

  “殿下且在这里休息片刻,微臣去寻点吃食。”这里实在是又干又热,他刚刚撑伞时,无意间看见她的嘴巴似乎有些干。

  秦昭乖乖接过伞,看见他正准备走,然后突然皱着眉靠近过来,从袖中拿出一抹面纱,亲自为她戴上。

  一边在她脑后绑,一边还忍不住嘱咐:“殿下还是戴上面纱比较好。”

  从秦昭这个角度,为了不让油纸伞磕到陆明远,她不得不举得高高的,他为她绑面纱,靠的极近,只要再有半步,她的鼻尖就可以蹭到他的胸口了。

  哪怕蒙着面纱,可是他身上淡淡的花茶味还是轻轻地飘散而来,一时间,她的眼睛竟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的手指每一次不经意碰到她的发丝,都能让她微微颤栗。

  明明是系个扣子,可她却觉得时间仿佛长得不行,像是停在狱火中,她一刻都难耐。

  待陆明远系好,低头还想说什么,就看见那小人儿眼中氤氲的垂目,脸色红晕,连眉头都红红的。

  他瞳孔紧缩,猛地退后一步,别过脑袋,果然天是太热了。

  “我,我去买些凉的来。”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慌乱,急切说完就脑袋一片空白地走了。

  南疆人许久没见过外面的人来这里,每次有人经过秦昭时都忍不住侧目而视。

  白衣裙衫的秦昭撑着油纸伞在这里显得格外亮眼。

  “喂!”

  她低着头,看见脚下一片阴影,紧接着就听见声音。

  抬头,将伞微微抬起,入目的是一个南疆少年。

  是南疆人特有的样貌,偏黑的皮肤,剑眉星目,俊朗的模样,他穿着蓝色的苗疆服饰,银色的饰品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秦昭歪歪头:“你在叫我吗?”

  突然想起他们应该听不懂中原话,正准备换南疆语,却听见那少年说:“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吗?”

  他的中原话竟说的如此好,她微微惊异,然后指着自己:“你认识我?”

  “不认识。”

  她就说,她也从未见过这个少年。

  本来以为就要结束这段对话的秦昭,正松懈下来,就看见那少年突然拉起她的一只手来。

  躬身,轻轻亲吻了一下指尖。

  她尚未从怔懵中缓过来,那张脸突然凑过来,乌黑的眼瞳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吸引着无知的少女。

  “亲爱的巫娜,请允许我的无礼,从现在起你将成为我的附属品,和我说‘我爱你,想要嫁给你’。”

  他信誓旦旦地盯着秦昭宛若盯一只猎物,这个也太简单了,对付向她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用巫蛊之术实在有些浪费。

  秦昭:“……”默默把手抽回去。

  韩德纳:“……”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皱眉,难道是声音小了?

  韩德纳这次放大声音:“跟我说‘我爱你!嫁给你’!”

  “那个……”秦昭又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咳了两声,“牙,牙上卡菜叶了。”

  韩德纳原地僵住,下一秒像是受了什么莫大委屈,眼睛都红了,捂着脸跑到一旁,一边疯狂自我反思,一边赶紧把中午吃的包子而沾上的菜叶扣下来。

  丢死人了!

  早就听闻南疆人擅长巫术,喜欢哄骗无知的少女少年,但是看看这个蹲在墙角看起来很颓废的人。

  这智商真的能骗到人吗?

  韩德纳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从小到大从来没失误过,这次肯定是个意外,一定不是自己的问题,一定是那个女人的问题!

  只要一个人有七情六欲,就不可能躲开他的巫术!

  “殿下!”陆明远一手拿着一个小碗走过来。

  寻了许久,才在一个小摊儿找到了这些清凉物,碎冰渣子淋上一些水果榨的汁水,看起来就很好吃。

  他特地选了一个看起来是粉红色的汁水,淋在冰上很是漂亮。

  递到秦昭手里:“尝尝。”

  听到陆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明远的声音,韩德纳立刻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女的不行就来试试这男的,反正上头给的命令是他们其中随便哪个都行。

  他勾起嘴角,活动活动手腕,这次就让他展示展示他真正的实力吧!

  风风火火地走过去,秦昭刚尝一口,想要夸很好吃,就瞥见原本墙角枯萎的小蘑菇突然像狼看见小白兔一样红着眼走过来。

  看这个方向,目标倒不像是她,反而像是……陆明远?!

  陆明远也瞧见一个南疆人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走来,往日他定会以为是要来埋伏的人,可此人,他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杀气。

  韩德纳走到陆明远身前的那一刻,秦昭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手刚伸出来想要阻止,话还没说出口,那家伙就已经拉起他的手,躬身嘴巴贴上去了。

  秦昭:危!

  “亲爱的巫斯,请允许我的……啊——!”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巴掌呼飞了出去。

  他躺在地上,眼前冒着金星,天旋地转,坐起身来迷茫地看着他们二人,两行鼻血流下来。

  这,这怎么回事啊?

  秦昭收回手,这一巴掌,他挨得不冤。

  小口吃了几口冰,酸酸甜甜还凉凉的,一下子消了不少暑。

  陆明远满脸黑线,十分厌弃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指尖,将碗放在马车上,拿出帕子来仔仔细细地擦了好几遍,而后又像是赌气一般把帕子扔地下,又踩了几脚。

  真是没想到,知道南疆人爱使巫术,但没想到这里的人还有此等变态!

  韩德纳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随意擦擦脸上的鼻血,然后不甘心地走过来。

  他!

  巫术第一人!

  头一次在这里栽了跟头,他不甘心!

  “你们是不是学了什么克巫术的东西!还是带着其他香囊之类的了,不然不可能不会中我的巫术!”

  见他还敢来,陆明远正好气还没消,手轻轻搭在了刀柄上。

  秦昭手疾眼快,一步迈到二人中间,隔绝了视线,虽然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但毕竟没伤害到他们,倒也罪不至死。

  “你为什么要对我们使巫术?”她更关心这个,要钱还是为了其他?

  韩德纳纠结了一下,然后指着她:“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必须配合我再使一次巫术!”

  背后剑出鞘声响起,惊得秦昭一身冷汗,她悄悄往后退一步,手搭在刀把上,用力往下摁回去。

  小拇指碰到他的手边,就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轻柔而又酥麻。

  在他出神之间,就听见身前的女子说:“好,我答应你,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韩德纳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先指了一下身后的陆明远,然后比出五根手指:“他,五百两。”

  然后指了一下秦昭,又比出一根手指:“你,一千两。”

  “我的任务就是七天之内带你们去祭祀。”

  见他说的那么轻松,秦昭有些怀疑:“那你现在说出来,不就是暴露他们了吗?不怕被报复?”

  韩德纳摇摇头:“这个本来就是开天宅公开的任务,谁想去做谁就去做,上面不会管的。”

  “那你这是放弃了?”陆明远淡淡开口。

  他叹口气,又擦了一把鼻血:“比起这个,我对这位姑娘更感兴趣。”

  他才不会承认,是因为他压根就打不过这个男人,面对一个实力远远在他之上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

  何必为了钱财丢了性命,他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看来想要你我性命的那人是绝不会死心的。”秦昭语气低沉,不知道背后那双眼睛此时在何处。

  身旁没有声音,她疑惑地歪头看去,就看见陆明远已经拔出剑来,在身前比划。

  “你说,我应该从那里下手好呢?”他比量着韩德纳,“要不从嘴巴吧,我最厌烦他这里。”

  韩德纳挠头:他在干什么?怎么拔剑了?

  秦昭倒吸凉气:你冷静!冷静!

第40章 . 红丝虫   秦昭从马车中取下一个盒子……

  秦昭从马车中取下一个盒子, 打开,里面装的是那红纹绣衣。

  “你可曾认识这个?”她推到韩德纳面前,很期待地望向他。

  一开始韩德纳只以为是普通的衣衫, 刚想说不认识, 鼻尖突然嗅到奇异的味道, 这让他来了兴致,仔细看过去,就瞧见那衣衫的不同之处。

  他轻轻摸了一下红纹, 很断定地说道:“这衣衫浸了蛊虫。”

  秦昭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她引导着他继续说下去:“你可认得是什么蛊虫?”

  韩德纳这次没有直接说,而是直起腰板傲慢地抬起头:“哼!你上一个承诺还没有兑现,先兑现我再告诉你!”

  脖子上一凉,眼前划过一抹断发, 他大为震惊:“我今天刚剪的头发……”

  还未说完, 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脖子上的凉物是什么,刚刚那男子竟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眼神淡漠:“快说。”

  虽然她一向觉得应该以理服人, 不过事情已经到达这个节骨眼了,这样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秦昭也假装不记得刚刚的承诺, 硬着头把盒子举到韩德纳眼前, 也同样放大声音看起来很嚣张:“快说!”

  韩德纳很后悔今天出门前没有算算黄道吉日,遇见了这么两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好好好,我说, 我说。”他轻轻推了一下剑锋,“你的剑可长着点眼睛!”

  他再次认真地看了看那红纹,然后想了想:“这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红丝虫,附在人身上的蛊虫, 平常到没什么危害,只是遇到月光就会被唤醒。”

  “唤醒后会如何?”

  “它的毒素会进入人的体内,让他们失去感觉。”说到这里,韩德纳的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看向他们充满审视,“但是据我所知,这种虫子就算是在南疆也少之又少,你们是如何得到的?”

  “想活命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陆明远收回剑,“你知道这个虫子可以去哪里找到吗?”

  去哪里找……

  这个范围很广泛,这种虫子说实话他也只是见过那么一两次,还是碰巧看见的,有关记载的书籍都少之又少,要是想去找绝对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他诚实地摇摇头,诺大南疆,找到的概率太小了。

  “或许可以去大祭司那里问问。”

  “大祭司?”陆明远皱眉,南疆被收到大秦后,就已经没有部落之说,何来的大祭司。

  韩德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改口:“就是去季爷爷那里问问,他知道的比我要多。”

  秦昭心下了然,这样也算是了解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她正准备离开,韩德纳心里还想着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抵抗他巫蛊之术的事,想要拉住她,却被陆明远注意到,先他一步拉过秦昭。

  他手抓了空,一把扯下她的面纱,勾下她的一缕青丝搭在肩头。

  清丽之容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如墨一般的发丝映衬着白腻的肤色,眸子就像是天上挂的月色一样清冷,微微蹙起的眉头为这样一副美得不像真人的画添了一抹生气。

  原来,中原姑娘这么好看吗?

  他看得痴傻,没注意到站在一旁人的不快。

  “殿下,我们走吧。”陆明远黑着脸不想多待一刻。

  秦昭默许,撑着伞转身离开。

  二人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蹦蹦哒哒地跳到秦昭身边。

  “你们是不是要去找季爷爷!我带你们去吧!”他现在的神情与刚刚完全不一样,一副讨好的模样。

  陆明远走过来,插到中间,很果断地回绝:“不必。”

  “别啊。”秦昭被陆明远挡了个严实,他横竖看不到,索性又蹦蹦跳跳地跑到另一边,满眼都是秦昭,“这里可是很危险的,而且你们人生地不熟,也得需要一个人给你们带路啊!”

  陆明远继续绕过来,将他挤到一边:“我说了,不必。”

  “好啊。”二人几乎同时开口,陆明远不满地看向秦昭。

  在南疆就像他所说,他们人生地不熟,找人也费劲,要是能有个当地人肯帮助他们也能够加快进度,何乐而不为呢?

  一听见秦昭同意了,韩德纳更加开心了,立刻挤开陆明远,向秦昭介绍着自己:“想来还没好好介绍自己,我是韩德纳,我可是南疆最厉害的人,没有人巫蛊术比我更厉害!跟着我,你就可以在南疆横着走了!”

  “你呢,漂亮的中原姑娘,你来自哪里?”

  “你可以叫我阿昭,我来自中原的都城。”秦昭如实回答。

  听到“都城”二字,韩德纳明显愣了一下,这细微的神态被秦昭捕捉到。

  “怎么了吗?”

  韩德纳笑得开朗:“没事,就是感觉挺远的。”

  不会那么巧,都城比南疆还大,人多的很,是他太敏感,多虑了。

  一路他叽叽喳喳嘴就没停下来过,眼睛也没移动过,恨不得粘在秦昭身上。

  在陆明远马上忍无可忍之时,他指着前面这间竹木屋:“就是这里!”

  然后走上前去,晃晃门前的摇铃,大声喊道:“季爷爷!季爷爷!”

  不久,门“吱呀——”一声打开,浑身上下裹着黑袍的人走出来,乌色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要不是略有些佝偻的身形,很难让人辨别出他的年纪。

  他没有说话,而是充满敌意地看向韩德纳身后的陆明远和秦昭,这个打扮,不是南疆人。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韩德纳立刻用南疆语解释:“季爷爷,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来问一些问题的,没有危险。”

  “他们是中原人?”他反问。

  韩德纳有些纠结地扣着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是的,我们来自中原。”秦昭上前,用着熟练的南疆语,把韩德纳吓一跳。

  “我们只是来请教一些问题,并无恶意。”陆明远也在一旁用南疆语补充道。

  韩德纳惊得嘴巴张大,他怎么不知道现在南疆语在中原这么普及了吗!

  季爷爷盯着他二人看了许久,然后冷哼一声,挪开身子,握着手中的棍棒狠狠敲了一下韩德纳的胳膊。

  “再有下次,打断你的腿!”

  韩德纳吐吐舌头,一把抱住老头:“我就知道季爷爷最好啦!”

  然后朝他们挥挥手:“进来吧。”

  他们一进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除了中央有个巨大的火炉缸外,四周有着各种各样的坛子,屋顶挂着各种从来没见过的鸟兽,案板上还留着半截蛇,蜥蜴头,虎爪,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韩德纳本来就见怪不怪,直直走进来,突然想到阿昭是第一次见到,肯定会很害怕,转头看去,她果然停在原地,一瞬间,他的保护欲上升到顶。

  刻意压低声音,深情地看着秦昭:“不怕,跟着我走。”

  然后他的手抬起,没有碰到想象中的软腻,正相反,抓到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

  低头,就看见自己正抓着已经死透的蛇,黏糊糊的手感让他一下子松开。

  抬头,就看见陆明远隔着手帕捏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蛇,晃来晃去:“真是奇怪,这蛇怎么就死了呢?”

  然后他说着就将眼神瞥到韩德纳身上,然后唇角一勾,仿佛突然顿悟一般:“哦,原来是他不长眼,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韩德纳躲开他的眼神,向上看,真不知道这人怎么对他敌意这么大。

  “你们要问什么?”季爷爷懒得和他们一样玩这样无聊的把戏,他忙得很。

  秦昭立刻把盒子拿出来,打开,放到他面前:“前辈可识得此物?”

  季爷爷捏起那布料,放在鼻尖闻了闻:“红丝虫?”

  韩德纳眼睛亮起来,跑过来很激动:“对!我就说它是红丝虫!”

  “既然他已经告诉你们了,干什么还来找我。”他将布料放回去,虽然面上淡定,可是心中已经波澜起伏,红丝虫罕见,这布料显然是用红丝虫浸泡过的,这得需要多少红丝虫。

  “前辈,我们想知道,在哪里能有这么多的红丝虫?”

  “红丝虫并不常见,不管在哪都不可能同时出现这么多红丝虫,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赡养这种蛊虫。”说到这里,他从书桌底下翻找起来,然后拿出一本满是灰尘的黄页书,一打开,里面满满都是看不懂的字符。

  “这是什么书?怎么一个字也看不懂?”韩德纳很好奇地投去眼神。

  “古南疆语。”秦昭淡定说道,她还以为这种文字早就失传,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有幸见上一面。

  听到她的声音,季爷爷翻页的手一顿,再次抬头看向她时,眼神中也带有一丝赞许:“你这中原姑娘懂得倒多。”

  秦昭微微一笑,谦逊地回应:“只是略知一些皮毛,不足挂齿。”

  陆明远也微微转头看着她,秦昭就和他之前调查的一样,基本上没有漏掉的领域和技能,甚至比他查到的更让人惊叹。

  季爷爷快速翻着,突然停到某一页,指着某个样貌奇怪的虫子说道:“就是它。”

  “想要饲养这种蛊虫,需得阴血活人以身体为引,日日泡在这种虫子中,作为这种虫子的繁殖地才行。”

第41章 . 南疆公主 他的阿姊曾经最是明艳动人……

  “阴血?”秦昭疑问, 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过。

  不等季爷爷开口,韩德纳率先接过话来:“就是指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子。”

  “不错。”季爷爷神色明显凝重起来,“可是这样的女子世间罕见, 实在难寻, 不过, 我记得……”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目光看向韩德纳。

  “不可能!”韩德纳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慌乱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咬着牙快步走了出去。

  这没头没脑的一系列动作弄得秦昭不知所措,她问道:“这和韩德纳是有什么关系吗?”

  季爷爷叹口气:“韩德纳的姐姐就是罕见的阴血女子,只不过人在三年前突然不知所踪。”

  三年前,那时正是先皇殡天,新皇登基的时候, 朝堂乱, 天下更乱。

  南疆也是在那一年被彻底收服,从此没了部族, 只有大秦的南疆。

  她皱眉, 要是真的这么说来,那韩德纳的姐姐极有可能是被捉去养红丝虫了。

  当年收服南疆时, 并未派特别的官员来, 和此事有接触的好像只有现在身处边疆的某个小地方官员。

  韩德纳气郁地坐在院庭内,手里揪着一朵朵鲜艳的野花。

  “这花开得挺好,你何必这般折磨它。”

  秦昭从他旁边坐下, 眼睛看向满地被□□的花瓣。

  韩德纳颓废地把手里其它的花全都扔在一旁,抬头看天,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你肯定想不到,我曾经也是南疆的皇子。”

  秦昭一愣, 她确实没想到。

  见她这样,也是在他意料之内的反应,自嘲一笑:“我还记得我和阿姊在草地上、丛林中无忧无虑地生活,每天玩乐开怀。”

  “你大概不知道我阿姊长得有多漂亮,他抬起手来比划,阿昭你很漂亮,可你是中原的漂亮,我阿姊是南疆最漂亮的人,她的眼睛就和那颗星星一样!”他手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笑起来好像有魔力,就算不使用巫蛊之术,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抗她。”

  那想必一定是很漂亮的女人,秦昭暗暗想。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见见她。”

  韩德纳渐渐神伤起来,连刚刚和她说的激动劲头都下去了不少:“可是,一切都变了,都回不去了。”

  “三年前,她丢了,我找遍了南疆每一个角落,可是都没有找到她。阿昭,我的阿姊很聪明,不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他有些哽咽,闭上眼睛,努力压住眼眶的湿润,沙哑着嗓子:“这些年我没有一刻停下过寻找她,但是她不在南疆了,所以我要去都城,去都城找她。”

  “为何是都城?”秦昭不解。

  “因为当初来南疆的那些人就是来自都城。”他紧紧握住拳头,难掩恨意,“我要去都城找个明白,问个明白!要是还找不到阿姊,我就要杀了皇宫里那二人!”

  她心中一惊,明明有答案,可是嘴巴还是忍不住问出:“哪二人?”

  没有注意到秦昭的不同,韩德纳还沉浸在悲痛的世界中:“自然是狗皇帝和那恶毒的长公主!要不是他们来我南疆,我阿姊岂会丢!”

  “不过去都城路程遥远,我没有那么多金银,所以才接那些任务攒钱的。”

  秦昭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阿姊丢了关都城何事?”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阵树叶窸窣,一个身影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在地上。

  陆明远冷哼:“照你这样找下去,估计等你老死了也找不到!”

  韩德纳简直震惊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他现在这么痛苦和悲伤,可这人说出来的话宛若一盆冷水对他进行二次伤害。

  他一个翻身跳起来,十分不满地指着陆明远:“你这个人要是没有心能不能少张嘴!”

  陆明远无视他那看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的话语,反而笑起来:“还想不想找到你阿姊?”

  这句话一下子刺激到他的神经,难得的严肃起来:“你什么意思?”

  “表面意思。”他耐心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真的?!”他抑制不住的开心,可理智还是告诉他要问清楚,“我该如何信你!”

  毕竟他找了三年,找遍了南疆各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阿姊,他如何相信眼前这个初来乍到的男人可以找到阿姊。

  陆明远思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和他直接说:“我们要找养红丝虫的人,而你的阿姊恰好是阴血……”

  “我都说了不可能!”没有等他说完就被韩德纳打断,他猛地往后退了许多步,嘴里说着不可能,可眼神却不敢与他对视。

  “不管是不是,我们接下来要去找这个人,你若是想就跟来,不想也随你。”

  他不愿意多费口舌,拉起地上坐着的秦昭往外走,背影果断。

  “明日午时三刻我们会在今日我们见面的地方等你一刻钟,过时不候。”

  等离开之后,秦昭还有些不明白:“为何把他牵扯进来?”

  不管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他来说,这都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这种危险。

  “那难道要看这蠢货冲到都城去谋反吗?”

  他坐在树枝上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差点惊得掉下来,不愧是蛮荒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秦昭无奈,她倒完全不用担心这些,只怕韩德纳一只脚还没踏入皇宫人就会躺尸在外面。

  陆明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袒露出自己的看法:“他想找他阿姊,就他去找,到时候找到了也就不会对你有那么大莫名其妙的敌意了,一举两得岂不是更好。”

  “可是。”她顿住,“那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万一她不是他阿姊,那该如何?”

  陆明远沉默片刻。

  “也许不是,也是个很好的结果。”

  这话将秦昭堵住,是啊,也许不是可能更是现在韩德纳想看到的。

  “可是你说明日?难道你已经查出那人在何处?”突然想到他刚刚说的话,这么笃定肯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正如她所料,在季爷爷说完之后,陆明远立刻查询南疆记录,发现之前来过的官员,找到三年前的那个官员,结合他在朝堂短短数月的记忆,很快发现了那个官员现在所处之地。

  “你觉得威王如何?”他不答反问。

  “威王?”秦昭将这二字在嘴里艰难吐出,“你是说这件事和他有关?”

  陆明远没有正面回应他,毕竟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但要真的是威王,那就不止当初他想的那么简单,这不再是有人想要谋害皇室,恐怕将升为有人想谋反了。

  威王,先皇和他最宠爱的皇贵妃诞下的皇子,自幼聪慧,不仅讨先皇欢心同样也讨得他们这些姐姐弟弟喜欢。

  在先皇病重后,基本上所有人都默认威王将会成为大秦的新皇,毕竟他的才学和皇帝心悦程度都远在其他皇子之上。

  可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非但没让他做皇帝,先皇还让秦昭这个女子坐朝听政,辅佐一直以来被人忽视的秦牧上位。

  而威王、齐王却被先皇亲下旨分配到离都城极为遥远的地方。

  其他人不知道,只有秦昭知晓,在先皇闭眼前曾和她说过:“秦威若是上位,必定不会放过你们兄弟几人,秦牧性格温顺,会保她平安。”

  或许先皇说得是对的,秦威也许真的能够做出这些事来。

  可他也看错了一件事,就连他也没发现,秦牧并非白羊而是猛虎。

  不管是秦牧还是秦威,只要是帝王就不会有所谓的年少情谊。

  可这件事倘若真的是威王所做,那他的心思也就不难猜测。

  谋反?

  届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第二日午时三刻。

  太阳还是与昨天一样毒辣,陆明远和她一同坐在马车里。

  看着时间已经到了,窗外却并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

  “他真的会来吗?”秦昭忍不住再度撩开帘子看去。

  陆明远睁眼,他也不确定,毕竟这个选择不论放在谁身上都会难以抉择。

  一边是可能找到阿姊的希望,一边却是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或许吧。”

  又等了一刻钟,还是没有动静,他也没有再犹豫,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他们没有立场去帮他做决定。

  既然他不愿面对,那按照他自己要走的路也是好的。

  勒绳驾马,马车刚刚行动不到几米,突然停下。

  秦昭好奇地探头出去,就看见一个身穿蓝色苗疆服装的少年举着两碗他们昨日吃的冰水,背着行李站在马车前。

  “你迟到了。”陆明远坐在马车上低眼睨着他。

  韩德纳撇撇嘴,他这才晚了多久,举起手中的碗:“还不是因为要给你们买这个!出了南疆看你们去哪里吃!”

  说着,他三步并做两步,跨到马车上,顺势递给秦昭,另一个扔到陆明远怀里,抢过马车缰绳:“先说好,我可没什么钱,但是我会的东西多,不会白占你们便宜的。”

  用力甩绳,马车奔走起来。

  “喂,你叫什么,我还从来没问过你。”韩德纳突然发现他还不知道旁边这个男子的名字。

  陆明远靠在一边懒得搭理他:“你没必要知道。”

  “切!”韩德纳最讨厌他那一脸又冷又臭的模样,真不知道阿昭是怎么和这种人待下去的。

  “他叫陆明远,‘空资明远思,不待浮丘相’的明远。”秦昭突然冒出头来。

  其实除了韩德纳除了听清名字外后面的句子一点也不懂,但还是很得瑟地冲陆明远递过去眼神:“还是我家阿昭好,真有文化!是吧,陆明远?”

  陆明远被他这个强调和眼神弄得很烦躁,很想现在就地掐死他。

  但是他没有,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当着他的面带着秦昭进了马车里面,看得韩德纳干着急。

  “喂,你进去干什么!”

  陆明远掀开一角帘子,回给他同样得瑟的眼神:“你身为马夫只需要好好赶车就行,我和阿昭要休息了。”

  韩德纳瞳孔地震,休息!

  那不行!

  他不配!

第42章 . 韩神捉鬼   边境距离南疆倒不是太远……

  边境距离南疆倒不是太远, 只是一般人比较难找到,幸好陆明远早就做好准备,没有走弯弯绕绕就到了。

  “我们这副模样真的能行吗?”韩德纳扛着笨重的牌子, 十分不确定。

  还没进城门, 陆明远就让他给他们易容, 南疆人向来擅长易容术,这个也不在话下。

  此时,秦昭坐在椅子上, 陆明远悠哉地站在一旁看书,只有他,举着一个“百试百灵降妖除魔”的大牌子。

  陆明远幽幽撇了他一眼,见他真的胳膊酸得要抬不起来来,才缓缓开口:“近日衡都尉四处奔波寻找江湖士郎, 只要我们够招摇, 一定会发现我们的。”

  他调查了,这边境的衡都尉就是三年前去南疆的官员。

  最近他府上溺死了一个女子, 紧接着夫人小产, 家母恶疾,正四处寻找驱鬼的术士。

  韩德纳把牌子放下了, 挽挽宽大的袖子, 这中原衣服穿在他身上实在难受。

  “可我们也不懂这些,万一露馅怎么办?”

  陆明远扣上书,后退一步看着他。

  韩德纳被陆明远打量的眼神看得浑身难受, 听见他开口:“我瞧着你使南疆术法时的样子就很好。”

  韩德纳一时无语,这话虽然听着像是在夸他,但是拳头还是好痒怎么办。

  日上三竿,街边人来人往。

  秦昭正出神,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冒着热气的香软粘豆包。

  “先垫垫肚子。”陆明远递过去,吸引了旁边人的注意。

  “陆明远!你什么时候偷偷出去买吃的了!怎么没给我带!”韩德纳捂着肚子饿得一直咕咕叫唤,他都当了一上午苦力了,也很饿。

  秦昭接过,然后掰成两半,送到韩德纳面前:“给你。”

  这次他们出来的急切,也没想到会多出边境一行,带的盘缠不是很够。

  更何况让陆明远给他买吃的也不太可能实现。

  韩德纳看着眼前递过来的粘豆包,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我不吃阿昭,我是个男人,不怕饿!”

  听到他说这话的陆明远缓缓转过头,他刚刚说什么,他没有太听清?

  秦昭并没有多想,朝他微微一笑就慢嚼细咽地吃起来。

  其实他也很饿,他看她吃也忍不住流口水,可是比起她饿肚子,还是他流口水心里更舒服一点。

  尤其是她笑起来,感觉比粘豆包还要诱人,阿昭很白,脸尖尖的,眼睛圆圆的,笑起来像两个小月亮,嘴角的笑荡啊荡,一直荡进南疆河的彼岸,他觉得南疆河是他看过最好看的河。

  就在他看着阿昭吃东西,不知道是冲哪一样流口水时,一个留着胡子的大叔一来就扔了一袋碎银:“你们能抓鬼?”

  黑衣服,带刀红穗,就算是便衣可腰间还别着翡翠色的腰牌。

  “官家的人。”陆明远悄声说道。

  听到他肯定的话语,韩德纳盯着白花花的银子,不争气的眼泪从嘴里流了出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童叟无欺!”

  那人并没有着急,谨慎道:“不瞒二位,我要除的这鬼可不一般,只怕是阎王都不敢收。”

  “哦?展开说说。”韩德纳装模作样,别说是真鬼假鬼了,再在这站下去,他马上就要变成饿死鬼了。

  “各位不知,那鬼我已经请了不知道多少道士法师都没用,已经克死我府里三口人了,阴狠至极啊。”

  韩德纳拍拍大叔的肩膀,宽慰道:“无碍,只管带我们去看,毕竟我们的口号是。”

  “韩神捉鬼,买一送一;一个不够,一捉一双!”

  他喊出这个口号时,秦昭和陆明远同时忍不住侧目,这是什么时候起得口号?

  老管家也被他自信的模样感染,拿钱的手抖了抖,又拿出两个元宝:“这是定金,事成后只多不少。”

  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好了。

  “烦请带路。”陆明远淡定地将元宝收入怀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们跟着老管家进入一个颇为华丽的府中,不愧是大户人家,果真看起来很阔气,从没见过大场面的韩德纳心中暗暗称赞。

  “这里便是住所,各位屈尊一晚。”

  秦昭打开门就呆住了,满满一屋子穿着各异的人,脱鞋的,喝酒的甚至还有光着膀子划拳的。

  看见他们之后立刻安静下来,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

  这满屋子的人是怎么回事,似乎感受到她的疑问,老管家立刻解释道:“为了一次除干净,不得不出此下计,但是诸位放心,倘若除的干净,每人都不会少一分钱。”

  这样,倒是好在府里走动,毕竟这群人都是掩护。

  只是,这满屋子的男人,要她怎么休息。

  因为方便起见,自从进入汴京,秦昭便是一身男子装扮,故管家也没有多想,把她带进了这里。

  老管家一走,他们正欲找个地方休息,面前突然走过来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那人看来人瘦瘦弱弱,不堪一击的样子,忍不住讥讽:“你们这种的来这里只怕看见鬼就晕过去了,不如晚上就待在屋子里,省得添乱。”

  “要不这样吧,你们给我些碎银,到了晚上我们也能保护你。”另外一个男子趁机插嘴。

  韩德纳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这群只会动嘴皮子的家伙哪来的自信。

  他笑着开口:“初来乍到,不知道各位师承何处?”

  一听见他这么问,那个人瞬间来了底气,将额前碎发一撩:“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师承江南朱雀派!朱雀派你知不知道,很厉害的~”

  “噗——”他刚说完,就听见面前最小的那个人儿笑了出声。

  秦昭实在是没忍住,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回答,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陆明远,他倒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韩德纳哪里知道什么朱雀派兰雀派的,他狡黠地眨着眼,问道:“那你猜猜小爷我是哪个派别的?”

  那人也认真起来,看他这个装扮,难不成是……

  “昆仑?”

  韩德纳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摇啊摇,说的话像是充满魔力一般,充满磁性:“我是小鸟他爹派,乖,好徒儿,叫声爹爹。”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只见那男子像是失魂了一般,眼神支愣地喊了声:“爹爹。”

  “好孩子。”他摸了一把那人的脑袋以示欢心,然后跨过面前震惊的他人,走到一个比较清净的地方用手拍干净给秦昭腾出地方。

  这时那人终于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羞耻地满脸通红,转过身来怒视着韩德纳,正想喝骂。

  就看见韩德纳又举起那根手指,无奈道:“我奉劝某人最好不要靠近我,毕竟你是不是那个朱什么派我不知道,但是我是一定能勾魂的,不想晚上和鬼魂团聚就收拾好自己的小心思!”

  纵然再生气,可是自己刚刚毕竟真实切身的感受到了失魂感,于是他转身,看向还在原地没有动的另外两个人。

  那个惹不起,这两个……后面那个看起来不太好惹,前面这个瘦瘦弱弱、娘了吧唧的总不能把他如何!

  柿子还得挑软的捏!

  他举起拳头走到秦昭面前,小声威胁:“晚上给我等着!”

  “滚开。”秦昭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她现在需要养精蓄锐,好好为晚上做准备。

  那男人没想到这样一个人也会这般硬气,面子上挂不住,伸手就要推搡,却在半空中感到手腕钻心的痛。

  抬眼就看见秦昭后面站着一个清冷的男子,目光灼灼,一点点抬开他的手腕:“滚开。”

  韩德纳咂咂嘴,这人还真是脑子不太好使,他最多吓唬吓唬他,陆明远那家伙可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真不知道那老管家怎么选的人,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有抓到鬼,就这智商的人,别说抓鬼了,不把自己搭进去都是福大命大。

  “疼!疼疼疼!”男子惨叫,跟着他的同伴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过来劝阻。

  “这位少侠手下留情!”他擦擦汗,怎么这街头神算子气场如此强大,“我们既然都是来这里赚钱的,何必为了一些小事互相隔阂呢!”

  陆明远看向秦昭,她的目色并未有太多变化,只是冷冷道:“走吧。”

  然后没再看那人一眼,向韩德纳那边走过去,陆明远一把甩开那人,将他摔在地上,也跟上去。

  这一系列举动让屋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新来的这三个人绝对不是普通之辈,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屋子里已经准备好了吃食,韩德纳毫不客气地吃起来,还时不时给秦昭递吃的。

  一开始她并不曾吃,知道她对这些食物的担心,陆明远宽慰道:“无事,韩德纳拿过来的都可以吃,毕竟他可能比银针还要灵。”

  从小在毒罐子里长大的南疆少年,不要说普通的毒,就算是一点点微凉的药物他也能一闻就嗅出来。

  听到他这样说,秦昭才放下心了,将食物送进嘴里。

  正当他们休息时,一道阴影出现在眼前。

  “那个,可以,可以认识一下吗?”一个身穿鹅黄色小道服装扮成少年的女孩走过来,一脸羞涩,身边还跟着一脸不开心的男人。

  她的目光看向陆明远,在他抬起头的一瞬脸瞬间就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他,咬着嘴巴,活脱脱思春的少女,哪怕男生装扮也不能掩去女子的娇俏。

  “呦~”韩德纳忍不住抬起头来,笑的一脸荡漾,这是闹哪样啊。

第43章 . 昆仑女弟子 太傅的桃花运

  秦昭手下的动作一顿, 也抬起头来,看看那女孩又看看陆明远。

  “这位姑娘不知道是想认识我们之中的哪一位啊?”韩德纳歪头,他吃得也差不多了, 现在刚好可以看戏消消食。

  小姑娘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没这么拘束, 她抬起头来, 眼睛亮亮:“请问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并没有看向韩德纳,自始至终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陆明远。

  “随便。”陆明远低下头继续吃东西,并没有很在意。

  哪怕是面对这样冷淡的态度, 黄琪琪也并没有退缩,反而坐到他旁边,双手撑着脸,很认真地介绍自己:“我叫黄琪琪,是昆仑派的弟子, 你是哪个派门的?”

  秦昭正欲开口, 就被韩德纳拦下,他凑过来贱兮兮地低声说道:“你就别插话了, 人家明显是只想和咱们陆大公子搭话。”

  张开的嘴巴又默默闭上,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是感觉原本香甜可口的软糕突然索然无味, 干脆不再吃, 目标换到眼前这盘红油油的鱼肉。

  陆明远注意到秦昭的筷子突然转向那盘麻辣鱼头,刚想出言阻止,他刚刚已经尝过了, 那盘不适合她的口味。

  可再抬目,就看见韩德纳举止亲昵地附在她耳畔不知说着什么,一边还亲自动筷帮她夹鱼肉。

  “随便。”他回过神来,垂眸将眼前刚刚秦昭喜欢的软糕全都夹进自己的盘子来。

  黄琪琪立刻说道:“大哥哥你也喜欢吃这个?我也喜欢!有时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昆仑, 我们那里有好多这种软糕,都很好吃的!”

  即使是夹进盘子内,可他依旧一口没碰,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是吗?”

  黄琪琪以为他有兴趣,面上笑得更加开心,仰着小脸:“不仅有软糕,我们昆仑还有好多好东西,大哥哥要不要和我回昆仑?到时候定会让大哥哥大开眼界……”

  “咳!咳咳!”

  陆明远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到秦昭身旁,接了杯茶水,看着她脸红脖子粗难受的样子,语气重起来:“不能吃辣还碰!快多喝点水顺顺!”

  然后又推开在一旁同样手忙脚乱的韩德纳:“还有你,什么东西都可以给她吃吗!”

  韩德纳被推的很委屈,却不敢说一句话,低着头站在一边。

  他瞧着她明明吃得挺欢,只不过不小心呛了一下,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秦昭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一整杯水才好一些,捂着茶杯偷偷观察到陆明远在一旁叉腰盯着她。

  “人家在和你说话……”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陆明远此刻脸色并没有那么好,转向懵在原地的黄琪琪,他尽量保持友好地点头:“奔波数日,周身劳顿,不再打扰,还望见谅。”

  说完,他一把拉起秦昭,人群自动散开,走到刚刚韩德纳收拾好的地方。

  “休息。”语气强硬。

  秦昭四周看看,这里的人都好奇地往这边看,她怎么可能休息得下。

  看出来她的局促,陆明远蹙眉:“韩德纳!”

  被叫到名字的韩德纳立刻跑过来,听候指示。

  然后就看见陆明远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扬手甩出,袖口中跟出几枚暗器,稳稳钉在房屋上,恰好围起来一小块地方。

  “你站在这里守好,任何过来的人都可以随便处置。”

  “收到!”韩德纳站好,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这样听陆明远的话啊!

  他坐到床边,守在旁边,冲面前站着十分不安的小姑娘昂昂头:“这样也不行?”

  倒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她只是休息一下就搞出这么大的仗势,显得太突兀了些。

  “总不能让我进去陪你?”他说这话时语气微微上扬,带着点不羁的味道可眼神却宣称他并没有开玩笑。

  秦昭立刻三步并两步钻进去,然后露出一点头来,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不劳太傅费心,本宫很满意!”

  紧接着她重新回到里面,没有看见陆明远眼中的笑意。

  躺在床上却睡不着,陆明远就坐在她身旁,这宽大的衣衫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

  整个屋子里都异样的安静,不知道是在怕一脸凶神恶煞的韩德纳还是在怕坐在床上阴晴难测的陆明远。

  不过也正是因为太过安静了,导致秦昭连那人的呼吸声都能听清,白茶花香一阵阵传来,这种感觉,就像……就像在他怀中一般。

  秦昭瞬间满脸通红,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这这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自己什么时候这般不知礼数!这般不知轻重!这般!这般不对!

  和自己生气,偷偷拿拳头打了一下那外衣,都怪这件衣服!

  陆明远本来闭目休憩好好的,冷不丁地听见耳畔衣服被砸了一拳,睁开眼睛,就发现那拳头离他的头仅剩一指。

  悄悄往一旁又挪了一拳,再次合上眼睛,幸好她不会武功,不然按照刚刚的拳风,自己很难安然无恙啊。

  -

  夜幕降临,按照规定,他们就可以在府中行动了。

  三人刚准备出门,就被拦下,是早上那个黄衣小姑娘。

  “一会儿很危险,我们可以一路行走!”她看向陆明远,还摇了摇手上不知道是什么可以发出声音的小鼓。

  韩德纳靠在门边,他还挺喜欢那个小鼓,像是他们南疆的银鼓一样,就是没有他们的精致。

  他笑着开口:“我们三个刚刚好,要是再保护你,恐怕会有负担。”

  不等黄琪琪说话,她身边的男子冷声道:“休得放肆!”

  黄琪琪抬手,表示并不介意,她这才转头看向韩德纳,只不过和看陆明远的少女怀春的眼神完全不一样,看韩德纳时明明在笑,可眼神中却毫无笑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敌意。

  “各位不用担心,降妖除魔、匡扶正义本就是我们昆仑的职责,也许你们对付普通人确实有一套,可是对付鬼怪只怕还要看我们。”她一顿,然后笑得更甚,突然转换了另一种语言,“是吧,南疆少年。”

  韩德纳把嘴边的笑收回去,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感觉到身后被轻轻戳了一下,就看见秦昭站了出来。

  “既然这样,就劳烦道长了。”

  能够一眼就看出韩德纳是南疆少年,想必也不简单。

  至于昆仑,她也不算太了解,只知道每年都会有一批人来皇宫同她一起祈福。

  黄琪琪听到她这样说,立刻蹦蹦跳跳地到陆明远身旁,刚刚那副样子仿佛是幻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原本在屋子中的人基本都出去了,拿出各种看家本领,摆阵法、念咒语等各式各样的,有的甚至还举着大坛子群魔乱舞。

  韩德纳忍不住鼓掌:“这简直比耍杂的还精彩。”然后看向在陆明远身旁一脸娇羞的黄琪琪,“我说这位昆仑好弟子,你们要表演什么?”

  黄琪琪压根就没正眼看过这些江湖术士,天底下哪来什么鬼鬼神神,心不干净看什么都不干净。

  但是现在还不是说的时机,他们这次来就是调查此事的,自然不能说漏了嘴。

  “反正比你南疆装模作样的巫术要厉害。”她扬起唇,快步走上前,忽略身后气愤的韩德纳。

  举起那个别致的拨浪鼓,和一直跟着她的男子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伸出手来,只见两把红绳展在手中。

  黄琪琪一边摇着鼓声一边像是在跳舞一样,将红绳绑在一起,绕着这片区域围了起来。

  那男子也很配合,很快他们就拿红绳绕了一个大圈。

  韩德纳被这浮夸的阵势弄得云里雾里:“这是在干什么?”

  “那口井。”秦昭指了一下被绕在红丝线里面中央的那口井。

  韩德纳撇撇嘴,很是不屑:“这样就能驱魔了?跳的还没有我阿姊半分好看。”

  驱魔?

  陆明远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我看这不像是驱魔,倒像是保护什么。”

  他才不信鬼神,至于拿几根红线在这里走两步这件事,他就更不可能相信了。

  “听说都尉死了一个丫鬟,就是跳这口井而亡,从那以后府中就怪事不断,先是夫人小产,后来又陆陆续续死了两个府人。”秦昭靠近,隔着红线看向那口井,距离远,并不能看得真切井中的情况。

  她抬起手来朝那口井在空中比划着,然后露出一丝迷茫来。

  韩德纳走过来不解地看向她做的动作:“阿昭你这是也会结印驱魔吗?”

  秦昭摇头,她指着那口井:“你们看。”

  两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她在空中微微比划着:“这口井大概也就这么大,就算是她刻意寻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可能一整个身子下去,势必会卡住。”

  果不其然,那口井呈多边形,比圆的井还要局限。

  “那要是那个女子太瘦弱呢?”韩德纳也比划了一下,发现好像那大小好像只能钻过自己的头。

  “阿昭说得对,确实不可能。”陆明远想也不行就说道,“那女子我之前查过,年纪大小就是十□□的姑娘,不管多瘦弱都不可能溺死在这。”

  “除非是晕死后,被人硬塞进去的。”

  硬塞?!

  听到这话,韩德纳只感觉背后一阵阴冷。

第44章 . 家室 太傅有一个两个三个……多少个妻……

  要真是这样, 这件事就远不是失足落水这么简单了,一个朝堂命官家中发生谋杀,问题明显严重得多。

  “可是这样我们还是没有下手点啊。”韩德纳摸着下巴, 不管是谋杀也好还是失足也罢, 现在连尸首都没了, 一切说法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此事我们不必多思虑,我想现在有比我们还想查到真相的人。”陆明远看向已经忙完徐徐向这边走来的二人。

  比起在院子里装神弄鬼的其他人,这两个人即使行为看起来颇为奇怪, 但是居心和用意倒不难猜。

  他们来这里的最主要任务也不是来调查这丫鬟的死因的,既然有人接手,就不用多费心神了。

  韩德纳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见笑盈盈走过来的黄琪琪,微微吹了个口哨:“这就完了?”

  黄琪琪淡淡看了他一眼, 随口回了个“嗯”字, 然后对陆明远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大哥哥,你看我厉不厉害?”

  “厉害。”陆明远不知道想到什么, 突然弯弯眼睛, 声音也软下来,“不知这位小道士可否知道衡都尉的住所在何处?”

  根据他的判断, 他们现在顶多在一个偏院, 从那管家的态度来看,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见到衡都尉的。

  既然他不主动来找他们,那他们主动去见他也是一样的。

  黄琪琪第一次见陆明远主动和她说话, 明明是普通的样貌,可是却让她感觉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她被这笑容弄得头昏昏,慌乱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 陆明远眼神跟着一暗。

  正要打开,就被身后的男人拦住,他神情严肃:“师姐,不可。”

  黄琪琪扒拉开他的手,毫不在意:“只是给大哥哥看一眼位置又不会怎么样。”

  她展开,是衡都尉整个府邸的图纸,果然他们来这里绝不是捉鬼这么简单。

  “在这里。”她手指图纸中央,然后才抬起头来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大哥哥你们找衡都尉有何事?”

  陆明远很快地扫着这张图纸的每一个角落,随口回道:“拜访,求个好仕途。”

  他说完这话,黄琪琪立刻收回图纸,嘟着嘴声音娇娇软软:“大哥哥求什么仕途,去我昆仑派不好吗,到时候我可以让整个昆仑派都是大哥哥的。”

  她说这话时没有注意到身后男子身体一僵,眼神中是难掩的失意。

  韩德纳一脸兴奋,他低下头憋着笑和秦昭偷偷吐槽:“我本来以为她只是想勾引,没想到人家直接来求亲,妙啊!”

  他光说还不过瘾,还要模仿黄琪琪的声音:“大哥哥~”

  秦昭歪头冷冰冰撇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恢复正常。

  “唉,阿昭,你不觉得他两个还挺配的吗?”韩德纳举起两个手的大拇指来,抬高右手,“一个天天冷得跟大冰块似的,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又抬高左手:“一个天天活泼的像小麻雀似的,说话直接又会撒娇。”

  他将两个大拇指靠近,越想越顺眼,果然两个他讨厌的家伙在一起后他瞬间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秦昭皱起眉来,忍不住喃喃:“很配吗?”

  “很配啊!”韩德纳对于自己画的鸳鸯很满意。

  “承蒙道长厚爱,只是在下已有家室,一心只想求仕途好养家。”他干脆回绝,话虽说的委婉,可神情却冷漠得很。

  “家室”二字不仅震惊了黄琪琪,也震惊了韩德纳,他呆呆地看着陆明远的背影,不可思议道:“他已经有妻子了?”

  家室?难道他说的是和南宫初的婚事?

  秦昭想了想,也只有这个理由比较靠谱一点:“嗯,在江南,不过现在可能在西北。”

  这句话不知道怎的被陆明远听到了,像是故意一样,他又添了一句:“在都城。”

  韩德纳惊:“他这不止一个妻子吧?”

  都城?江南?西北?再走走整个大秦都可以是他妻子了。

  秦昭:“……或许?”

  难道他在都城也有婚约?

  陆庄主还真是为了他考虑周到啊。

  黄琪琪委屈极了,她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个有妇之夫!

  她咬着嘴巴,狠狠心,有妇之夫就有妇之夫吧!

  “我不介意!她也可以来昆仑,只要……”

  “师姐!”

  身后的男人终是听不下去了,怒斥打断她的话语,万万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怎么说她也是昆仑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门之女,现在不仅暴露自己的女儿身,还说出此等令人大跌眼镜的话来。

  黄琪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望着陆明远很是可怜。

  “嘚,现在又要多一个昆仑的妻子。”韩德纳站在一边看得带劲儿,他想不明白,像陆明远这样的男人竟然都有这么多女人喜欢,那像他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没人追呢。

  他的视线忍不住看向身边一直很安静的女子。

  没人追就没人追吧,要是能和她在一起就算日后没有任何女人看他都行。

  陆明远很疏远且礼貌地微笑点头:“劳烦惦记,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还挺绝情。”韩德纳咂咂嘴,人家小姑娘都梨花带雨了也不见这家伙动容半分,真替他那些妻子难过,有这么个狠心的丈夫。

  在他们走后,原本就要绷不住的黄琪琪一下子泪如决堤,擦着眼泪哭起来。

  身后的男子走上前想要上前安慰,却被黄琪琪一把推开。

  此刻她脸上再也没有面对陆明远时那样天真烂漫的模样,相反,她盯着他们的背影一脸阴冷。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黄琪琪得不到的东西!”

  按照刚刚记忆中的路线,他们在府中快速摸索着。

  最近府上谣言四起,再加上知道晚上他们这些人会作法,所以一路走来并不惹人注目。

  他们站在假山后面,偷偷看着正蹲在湖前神色慌张地妇人,她一面点着手中的黄纸,一面嘴里振振有词。

  本来只要跨过这个湖就到衡都尉寝室门口了,结果恰好看到这一幕。

  “求求你快走吧!当初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夫人!夫人她让我做的,我没想到下手下重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定会月月给你烧纸钱,求求你了!”

  说着她还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好几个头。

  才将火点子和灰一起扫进湖中,清除痕迹。

  “合着又是一场宅门乱斗?”韩德纳看着这一幕,不由在脑海中脑补出一场大戏来。

  秦昭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说了一句:“你为什么拒绝她?”

  话说出口她才后悔起来,本来在心里的想法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

  扯到这个话题韩德纳也有很多问题,只不过一直没敢问,但是现在阿昭先说的,他再跟就不能怪他了吧。

  “我也有问题!陆明远你怎么这么多妻子?”

  “不为什么。”直接忽略韩德纳的问题。

  “哦。”这个答案就跟没有回答一样,她转过头不再说话。

  “想问什么直接问。”知道她还有话想说,陆明远点破。

  秦昭其实也不想这么好奇别人的情感问题,但是现在他主动提,就不能算在她头上了吧?

  于是整理了一下语言,她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是因为不喜欢那样的性格吗?”

  “不是。”陆明远很干脆地回答,快得让秦昭差点以为他提前知道她要问什么。

  听到这个答案她又低沉起来,也是,任谁都很难拒绝那样的姑娘。

  “只是不喜欢人而已。”他又补充了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比起刚刚那两个无聊的问题,陆明远反而更关心这个,他看向秦昭的眼神就像是看猎物一般,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秦昭心虚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伸手指向在一旁看戏的韩德纳:“他说你们两个很般配。”

  被突然指到的韩德纳:“……?”

  “是吗?”陆明远缓缓转过头,明明没有抬眼看他,可他还是觉得有一百把刀子在面前悬着,“韩德纳?”

  “怎么会呢?我瞧着咱们陆大公子那肯定是和陆夫人最最般配的!”他连连摆手,一脸真诚。

  “陆夫人?”陆明远轻轻重复一遍。

  看得出来陆明远对这个称呼很满意,韩德纳感觉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对对对,陆夫人,想必陆夫人一定天香国色、温婉聪慧,和你绝配,顶配!”

  那必须得配,省的让这人祸害其他姑娘。

  只是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倒霉,嫁了这么个男人,除了脸一无所有。

  被夸的心情很好,陆明远难得露出真挚的笑容:“这话说的不错。”

  他们正往前走,韩德纳从路边摘了两朵小野花递到秦昭面前。

  “从前,我阿姊很喜欢摘路边的小野花,每一次她摘我都说要为她种一片,可她不愿意,她总是说,她最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花,这样肆意生长的花。”

  眼前似乎能够浮现出一个漂亮窈窕的姑娘,自由自在地奔跑在丛林中,摘了一束花向他们跑来。

  “那一定是很好的阿姊。”秦昭收下那两束小花,她也很想见见这样的姑娘,那一定是她从未见过的自在。

  韩德纳跳到她眼前,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等我们找到阿姊,我们就在她的见证下主婚。”

  月光下,凉风中,清湖旁,一个原本正在前行的身影猛地一趔趄。

第45章 . 威王 韩德纳疯了【万字章节】

  “什么?”秦昭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没有听错吧,主婚?

  韩德纳眼神朗朗,语气轻快又坚定:“对啊, 主婚。”

  “在我们南疆, 对于巫蛊之术没有效果的人, 一般被称为命定之人,从一开始看见你我就知道阿昭一定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可惜了。”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明远气急冷笑, “你的阿昭也是有家室的人。”

  “什么?”

  韩德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阿昭也有家室?

  秦昭皱眉,不知道陆明远又在胡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韩德纳,不管如何我并无此心, 你我是朋友, 仅此而已。”

  她只当是他开得玩笑,继续往前走, 韩德纳快步跟上, 略带着一丝委屈:“阿昭难道不喜欢我吗?阿昭真的有家室了吗?”

  “我没有家室,我对你的喜欢就是对朋友的喜欢, 就像我喜欢你送给我的这两朵花一样, 就像是我喜欢你阿姊一样。”她颇有耐心地解释道。

  听到她说没有家室他才松了一口气,虽然现在阿昭喜欢他还不是那种喜欢,但总比没有机会的好。

  “没关系!日后阿昭一定会喜欢上我的!”他拍着胸牌很有信心地说道。

  “不会的。”冷冷地, 陆明远将他挤开秦昭身边。

  一想到他刚刚吓唬他就来气:“会的!”

  “不会的!”

  “你不是阿昭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秦昭:“……你们两个能不能小点声。”

  就算衡都尉府里戒备松懈,这么大的争吵声也在如此空荡的地方显得很突兀。

  两个人互相冷哼一声,然后背过身子不看对方。

  三人刚靠近庭院就听见砸东西的声音,陆明远扶着秦昭稳稳落到房屋上, 韩德纳暗暗唾弃,一步一步沿着墙面爬上去。

  此刻,韩都尉屋门开着,可以看到一个女子正在和一个男人吵架。

  想必那个面露凶相,一脸横肉的男人就是衡都尉,至于那个身着华丽,纵然头发凌乱可是一身贵气难掩的女人就是衡夫人了。

  “你又发什么疯!”不仔细看都没有看见,衡都尉额头被砸的淤青,鼓出一个大包来。

  衡夫人哭的眼睛就像是两个红核桃一般,言辞凄厉:“你天天睡得舒服,你可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衡都尉已经被她这些天折腾的着实不轻,此时头痛的不行,不愿意同她多做纠缠:“我不是已经请人来作法了吗,你就不能安分点儿,呆在屋子里不要乱跑吗?”

  “衡符!”衡夫人指着他浑身颤抖,“我安分点儿?你让我怎么安分!”

  “当初不是你让我去打昏那女子,如今怎会算到我头上,可怜我那未出生的孩子……”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瘫坐在地上。

  衡都尉慌忙看向四周,立刻蹲下来安抚她:“不是说绝不说此事了吗!你也别闹了,很快这一切就解决了,我们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没想到剧情还能反转,韩德纳不由感叹:“没想到最后杀死小丫鬟的人竟然是衡都尉。”

  “喂,陆明远,我们来这里干什么?”韩德纳趴在房屋上,四处观察着,这里看起来一切正常。

  “来看看线索。”

  之前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想要知道衡都尉有没有蹊跷,最快的办法就是亲自来见见他本人。

  “线索?哪里?”他看这府中景色好,除了感情有些不和睦外,其他没什么蹊跷的。

  陆明远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也许这个小丫鬟就是线索。”

  一个朝堂命官杀人,断送的远不止自己的前程那么简单,这是要搭上自己性命的。

  就算是衡都尉因为这个丫鬟和夫人产生间隙,也只需要把她赶出府就好了,没必要杀了她。

  既然杀了她,那背后的原因肯定不止那么简单。

  那口不合适的井……

  “我们还需要再去看看那口井。”

  等他们再次回到那口井旁,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跨过红线,不知道是不是韩德纳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里很阴森,气温骤降。

  井中的井水清澈,映着一轮明月安静流淌。

  “当时那个丫鬟看到什么了呢?”陆明远环视四周,这里只是普通的一处偏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秦昭蹲下来仔细观察着井口,被打晕,又被强行塞进井中。

  可见当时那人的慌乱,根本就没有时间思考如何处理现场。

  韩德纳突然想到什么,跳起来:“我们不必这么忧愁,要是真的想知道我直接去问那个烧纸钱的大娘不就好了?”

  她刚刚好像说是她敲的丫鬟,那她一定知道关键信息。

  秦昭这才意识到他们还有个韩德纳可以使用巫蛊术的人。

  “这样也好,白日寻个机会问问。”陆明远点头,他总觉得这之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往回走的时候,韩德纳在迈出红线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不算真切的低吼声。

  他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有,晚风吹来,惊起一片寒栗,赶紧跑过去跟上。

  白天,趁着其他人还没有转醒,韩德纳他们就已经悄悄溜了出去。

  恰好看到那大娘正在昨日的湖畔扫地,神情恍惚。

  “你有没有把握?”陆明远还是有些担心地开口,毕竟这家伙之前就成功过一次。

  受到质疑的韩德纳十分不服气地转过头来,反手指向自己的鼻尖,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我,韩德纳,南疆巫蛊第一人!”

  更何况还是对付这么个神志不清的妇人,岂不是手到擒来。

  说罢他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生怕别人看不见。

  只见他走到大娘面前,轻轻说了几句话,大娘的眼神瞬间混沌起来,手中的扫把掉在地上,然后就看见韩德纳转过头来从他们挑挑眉。

  陆明远和秦昭这才从假山后出来,走过去。

  “你为什么杀那个丫鬟?”韩德纳问道。

  “夫人的命令。”大娘很诚实地回应。

  “那她为什么杀那个丫鬟?”

  “老爷的命令。”

  这样问好像不太行,韩德纳立刻换了一种问法:“那个丫鬟知道了什么秘密?”

  这下那个大娘不再说话,韩德纳皱眉,语气加重又问了一遍。

  她神色慌张,嘴唇颤抖,像是害怕什么一般,嘴巴里只是嘟囔:“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韩德纳无奈地看向陆明远,他能问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巫蛊之术勾人心魄,要是连巫蛊之术都问不出来的,就一定不会再有其他结果了。

  “难道是都尉和一个女人乱搞,结果被小丫鬟看见,然后都尉怕她乱传就让夫人打死她了?”他自己说完不等别人否定就立刻摇摇头,不可能啊,他一个都尉有个三妻四妾也不奇怪,何苦因为这种事打死一个小丫鬟呢。

  几个人各怀心思地往回走,没有发现在他们走后从假山后出来的黄色身影,黄琪琪充满趣味地看向那个大娘,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吗?”

  正要离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我没有注意到的人。”

  转过身来,眼前站着一席黑貂的男人,面容俊朗,即使面色有些苍白,也难掩贵气。

  知晓他定不是普通的人,黄琪琪谨慎地打量起来:“阁下看着不像这府邸内的人。”

  那人笑得如清风徐来,很是让人亲近,只可惜这一招放在黄琪琪身上没有用。

  “姑娘看起来好像心悦刚刚那位红衣公子?”

  黄琪琪懒得问他是如何得知,既然他来找她,那肯定是做好了准备,还不知道跟了她多久。

  “心悦算不上,但是要是能得到自然最好。”

  男人似乎很满意她的说法,故作玄虚道:“那姑娘不妨猜猜他拒绝姑娘的理由。”

  黄琪琪皱眉:“不是因为他有家室吗?”

  那人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才摇摇头,淡淡说道:“他骗你的,是因为他有喜欢的人,而那个喜欢的人就在他身边。姑娘,要不要合作?”

  等他们再次回到屋内时,明显感觉气氛变了,昨天明明坐得十分分散的几人,今日像是感情突飞猛进,都聚在一起坐,对于他们三个有不小的敌意。

  韩德纳跨进屋内,无语地看了一眼他们,不就是进府装神弄鬼吗,怎么还要拉帮结派。

  至于陆明远和秦昭压根就不在乎他们的态度,照样自顾自地坐到桌子上,品尝准备好的吃食。

  “各位看我带什么来了!”熟悉的声音传来,韩德纳抬眼一看,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要说昨天黄琪琪就已经够招摇了,虽然穿男装,但行为举止活脱脱一个女子模样。

  今日干脆直接换上女装,实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其他一帮男人看见黄琪琪后明显躁动起来,站起身来装作很配合地询问。

  “我买了一些花生糖,大家尝尝好不好吃?”她甜甜地笑着分糖,那笑容显然比手中的糖还要勾人,几个大男人之前哪里有过被这样的小姑娘讨好,纷纷被哄的颠三倒四,一个劲儿夸好吃。

  黄琪琪面露羞涩,不知道为什么,韩德纳之前还觉得黄琪琪这种表情很勾人,可现在再看就觉得假的不得了,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什么眼光。

  她突然转头,换了个方向,微微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步走过来。

  看她扭扭捏捏朝他们这边走来,韩德纳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昨日陆明远都那样拒绝她了,她还要纠缠,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果不其然,她走过来,将花生糖从手中展开递过去,满眼含情:“大哥哥,要不要来颗花生糖?”

  她今日特地换上女儿装,一身鹅黄色显得她更加娇俏灵动,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似有若无,声音又细又软,让人很难拒绝。

  “不要。”这次陆明远连客气都懒得同她客气,直接回绝。

  黄琪琪想过他可能拒绝,但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不留情面,面上一时挂不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脸上的神色变化那叫一个精彩。

  紧接着,韩德纳就看见她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一副垂垂欲泣,哽咽道:“大哥哥是觉得我昨天做的不好,所以讨厌我了吗?”

  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欺负她了。

  她这样一说,屋内其他男人的保护欲立刻起来,从刚刚他们就听说了,这三个人昨日害怕单独行动,缠着昆仑派的这两个弟子。

  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走过来,看向他们的眼神很是轻蔑:“昨日还以为你们多厉害,原来是只敢对女子和我们这种手无寸铁的人厉害,好端端的三个男儿,竟然还要女子来保护,真是丢人!”

  “就是!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角儿,原来就是个表面功夫!”

  “连女子都欺负,真是不要脸!”

  眼见着人群中呼声越来越高,情绪逐渐高昂起来,黄琪琪突然开口:“大家不要指责大哥哥,大哥哥也只是好奇昆仑派而已,并无恶意。”

  她眼眶红红的,强扯出一抹笑容,明明是笑着,可周身的悲伤不降反增。

  韩德纳觉得她这场表演简直堪称完美,这小表情,这小语气,再加上这奇奇怪怪被强按上的罪名,一下子给他们判了“死刑”。

  “你是说陆明远稀罕你们昆仑派?”他幽幽开口,走到黄琪琪面前,反问她。

  虽然他确实不太喜欢陆明远,可是比起陆明远,他更加讨厌眼前这个假惺惺的女人。

  “你干什么。”一直跟在黄琪琪身后的昆仑小弟子拿出剑来拦在黄琪琪面前。

  黄琪琪惊慌地躲在身后,露出一双失措的眼睛。

  韩德纳撩了一把额前的碎发,不屑地看向那个小弟子:“你觉得你那把剑能拦得住我?”

  “拦不拦得住,看我本事。”那人语气加重,捏剑的气力明显加重。

  眼看着两个人开战的气焰越来越紧张,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威王驾到!衡夫人被抓起来了!”

  威王!他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衡夫人又怎么会被抓起来?

  突然,秦昭看向韩德纳,果然在听见“威王”二字后他的脸色变得更不好。

  其他的人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纷纷跟出去探个究竟,黄琪琪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也轻轻扯了一下小师弟的袖角,跟着一起出去了。

  “韩德纳,不要冲动。”秦昭站起来出声提醒,她很难保证像他这样的性子会不会突然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来。

  韩德纳重重呼出一口气来,保持着面上的平静:“放心,还没找到阿姊,我是不会冲动的。”

  “跟出去看看。”陆明远站起身来,威王为什么会这时出现?

  衡都尉中央的庭院内,一个黑貂男子坐在马上,睥睨着底下跪着发抖的一众人。

  细细看去,会发现那人和当今圣上有些许相似处。

  在看见秦威的那一刻,秦昭只感觉手脚冰凉,寸步难行。

  他似乎还与从前一样,边境的风雪并未磨损他的半分俊朗与高傲。

  可是又与从前不太一样,他比之前更高了,身上的戾气似乎更重了,那个绕着她一圈圈喊皇姐的人终究是回不去了。

  在秦昭出现在视野的那一刻,秦威就将她认出来了,多年未见,哪怕她现在易容成旁的样子,可她的眼神却不曾改变。

  秦威很是好奇,这个女人在那群狼猛虎的地方是怎么保持着和以前一样的愚蠢,要是他,莫说三年,只消得一年便能将秦牧斩草除根。

  怪就怪他这个蠢货皇姐太心软,错过了好时机。

  不过没关系,她错过的,就由他来弥补。

  挪开视线,他偏头对下面发抖的衡夫人询问道:“你可认罪?”

  衡夫人今早人还没清醒就被拎到这里来,看见那些明晃晃的大刀时,差点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大人!民妇不知罪在何处!”她悲切地哭喊。

  “哦?不知?”秦威把弄着手中的令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衡都尉,“那都尉你来说说吧。”

  被点到名字的衡都尉吓得腿都软了,一下跪在地上,不敢看妻子哀怨无助的眼神,他闭上眼睛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样说出话来:“罪妻蓄意杀人,按大秦律法,当斩。”

  衡夫人万万没想到他竟说出这话来,瞪大双眼久久说不出来一句话,眼泪大滴大滴地向下落。

  她一步一步爬到衡都尉面前,似乎是不甘心,揪着他的领子,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清:“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衡都尉摸着妻子这两天因为哭泣而消瘦的脸颊,他抖着嘴唇,只能一遍遍说:“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衡夫人突然仰天大笑,笑得被呛到,把眼泪都咳了出来,拉开他的手猛地反手甩在他脸上一巴掌。

  “你我多年的感情终究是比不上你的仕途!不是你负了我!是我错付了!是我!错付了!”

  她夺过一边士兵的刀刃,然后对着所有人大喊:“是我杀了她!”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刀就已经被她插进胸口,场面极其惨烈,不少人面色瞬间苍白,还有一些从未见过杀人的,腿都软了,当场坐在地上。

  衡都尉呜咽起来,跪着爬到衡夫人面前,悲伤的失声,不知道该如何办。

  秦威没想到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挥挥手士兵瞬间归队,纵马前行,路过衡都尉时警告道:“我不希望下次这种事还要我亲自出场。”

  说罢,才离开。

  “威王出面就是为了此事?”人群中有个人忍不住开口。

  另一个人赶快打断他:“你还是少说两句,快回去收拾东西吧,别你我也被牵连进去!”

  听他这样说,大家瞬间清醒过来,纷纷散开,忙着回去收拾东西。

  “他究竟是想干什么?”陆明远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这衡府到底是秘密还是诱饵。”秦昭喃喃自语,她盯着满地的鲜血忍不住出神。

  威王府。

  秦威正在逗鸟,听见屏风后的动静,手上一顿,索性把手中所有的饲料都扔进去。

  “主子,这样做不怕衡都尉起二心吗?”今天场面太过惨烈,于情于理对衡都尉打击都不算小,要他说,就应该当时一刀顺便杀了衡都尉。

  秦威转过身来,看着一身黑袍的人,笑道:“王景瑞,好歹你之前也是将军之子,不知道要想钓到猎物要用最好的饲饵吗?”

  “可是,要是没有那个,那他们怎么办?”

  没有红丝虫,红纹绣衣人很快就会死去。

  秦威脱下黑貂来,语气让人琢磨不清:“他们马上也没用了,无碍。”

  衡都尉效忠他三年,为他养了三年的蛊,如今也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只不过在他休息之前,还需要借他的命一用。

  将他推出去,这样所有的一切便可以和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虽然说干净与否在此刻已经没有很重要了,但是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江南那边布置的如何了?”他突然发问。

  王景瑞如实回答:“目前并未有任何异样,除了前面被他们截掉的西北兵马外,其他一切安好。”

  “六派呢?”

  “南海已经完全打通。”

  比起其他的东西,他还是更关心六派的态度,江南虽好,可是一个六派盘在那里,既是大秦的心头隐患也是他的心头隐患。

  他走到墙边,一把掀开幕布,后面赫然是一张大秦的兵马部署,每座城的信息都事无巨细在上面的标明清楚。

  他背对着王景瑞,吩咐道:“你依旧看好江南即可,其他事情一旦发生变故一定要即刻向我汇报。”

  “是!”得到命令后的王景瑞默默退下,独留秦威一人在屋内。

  他细细摩挲着图纸,从边境到江南再到都城,一路摸下去,最后在都城那个位置绕了又绕。

  那熟悉的位置,时隔三年,不知道他亲爱的皇弟有没有想他了。

  “看起来很惨啊。”黄琪琪环着手臂看着这凄凉的一幕,“不过也有些奇怪,不是吗?”

  她的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黄琪琪直起身子来:“可是衡夫人为什么要杀死那个丫鬟呢?还有就是,为什么威王要亲手插足此事呢?”

  “你想说什么?”陆明远打断她,与其这样抛诱饵,他更喜欢直接一点的。

  黄琪琪背过手,又恢复了原本甜美的模样,眨着眼睛低声说道:“你们既然有个可以读心的人何不直接去问问?对了,那口井,听说今晚就要封了,可不要错过机会哦~”

  她说的这些话带着极强的诱导性,在她走后,韩德纳不太确定地问道:“她说的话可信吗?”

  他可没忘记这个女人高超的哄人技巧和娴熟的演技,尤其是她刚刚那副模样,活脱脱像是给他们挖坑的样子。

  不管是否可信,陆明远不得不承认她刚刚说的话确实是他今晚想做的,这最后一次机会,必须抓住。

  于是,到了夜晚,他们兵分两路,韩德纳去寻找衡都尉,陆明远和秦昭再一次来到井口。

  秦昭轻轻敲击着井口,水纹荡漾,却没有什么不同。

  借着月光,她探了探身子被陆明远一把拉住。

  看到他微微惊慌的神情,秦昭立刻解释道:“我只是想试试,看看水距离地面有多深。”

  “我来。”他把剑从身上卸下来,就要往下面送。

  秦昭欲要阻拦:“这剑不可以沾水。”

  她其实也不懂,只是之前看书上说要想保持剑的锐性,是不可以沾水的。

  陆明远向来喜欢他这把剑,几乎从不离身。

  “无碍。”他并不在意,把绳子绑在剑上,继续把剑送下去,在挨到水的那一刻,他将剑取出来,从心里默默估算,“大概离井口五尺深。”

  “五尺。”她快速计算起来,井口半径大概是一尺半,这口井从模样到年代来看应该是大秦建国后才建的,按照大秦造井的规矩,井水与地面的距离和井口半径之间应当成二倍的关系。

  可现在这个比例都要三倍有余,明显是有问题的。

  “这里有暗道。”

  这是唯一的解释,皇宫中也有这样不成比例的井,一般都同时带着暗道,暗道会将原本的水道堵住一部分。

  陆明远立刻蹲在井面前一点点摸索起来。

  突然,在坑坑洼洼的井壁中手下突然摸到一处光滑,用力往下一按,在他们斜前方的假石发生移位,扬起一阵尘土。

  二人对视一眼,果不其然,这衡府下埋着不一般的秘密。

  也就是说当时那个小丫鬟应该只是无意间路过这里,恰好碰见这一幕,因此才惨遭毒手,丧命于此。

  另一边,韩德纳正在哼哧哼哧爬墙,打算翻进衡都尉的院子,好不容易人快爬上去了,不知道谁从下面拽了他一把,害的他掉下去差点摔死。

  气愤地站起身来,正想怒骂,就看见熟悉的身影,黄衣服的小姑娘笑着看向一身狼狈的他。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韩德纳是一个人来的。

  “黄琪琪!”他指着她,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又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黄琪琪没有向平日那般嬉笑,反而收起笑容,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像,一边展开一边说道:“韩德纳,你是不是在找这个人。”

  那张画像上赫然就是他阿姊!

  他呼吸骤然一窒,一把抢过画像,双目欲裂,死死抓住她的肩膀:“你从哪里得知的!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

  不顾疼痛,黄琪琪很满意他现在的样子,带着蛊惑地说道:“我知道她在哪,你要跟好我。”

  话音刚落,她一脚踢开韩德纳,转身利用轻功飞走。

  韩德纳哪里还再犹豫,从地上爬起来一刻都不敢多耽误,连滚带爬地跟上。

  阿姊,他终于要找到阿姊了吗……

  跟着黄琪琪到一个洞穴旁,看见她消失在黑暗的洞穴中,他也赶紧冲进去,黑暗中,被人一脚踹了进去,沿着一个好像无底的洞穴一路滚下去。

  头重重磕在了钝物上,撞的他眼冒金星,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缓过来,怀里紧紧抱着那副画像。

  “阿姊,阿姊……”他轻轻唤着,然后从地上爬起来,眼前一片漆黑,这里一处光亮也没有。

  扶着刚刚磕到自己的钝物站起来,似乎是一个大缸,扶着大缸的边,他谨慎地看向四周。

  忽然,手碰到一丝黏糊糊的东西,冰凉而又湿黏,这时他才嗅到空中似乎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糜烂味。

  刺耳的响声传来,他耳边一片空灵,紧接着,火把顺着一个又一个亮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似乎进了一个很空洞的地窖中,低下头看去,那一眼差点给他吓得魂飞魄散。

  压根没来得及尖叫,他连连退后数步跌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那确实是一个大缸,只是与其他大缸不同的是,缸子里面泡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个人浑身上下没有毛发,眼睛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两个空荡荡的眼眶,因为大缸不可能放下她,所以哪怕从他这个角度也可以看清,她应当是被削成人/彘放进去的。

  兴许是因为泡的太久,她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状态,整个人早就肿得看不出来模样,细看还有红色的小虫不断在她身上爬。

  “呕——!”韩德纳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憋不住附在地上吐起来,吐得只剩酸水,恨不得把胃也掏出来。

  “真是奇怪啊。”头顶上传来娇滴滴的声音,黄琪琪站在洞口处,看着韩德纳的样子涌上来一阵痛快。

  这就受不了了?她可还有许多好消息要和他分享呢。

  韩德纳喘着气虚弱地抬起头:“你说要带我找阿姊,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黄琪琪扯了扯嘴角,眼中却写满疯狂和兴奋,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极度危险的信号:“你的阿姊,不就在你面前吗?”

  这句话一遍遍回荡在韩德纳的脑海中,他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向她,他的阿姊……在他面前?

  僵硬地慢慢转过头去,他呼吸一点一点慢下去,眼前迷糊起来,他想看清楚,却怎么也看不清。

  试图站起来,可浑身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四肢匍匐着一点一点往那里爬过去,地上的石子尖锐,带过去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爬到大缸底下,他突然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浑身颤抖,那窒息的感觉几乎将他吞没。

  “呃!”

  头被人拉起来,黄琪琪将他摁在大缸边,掐着他的脸颊让他正视面前的人,尖锐的嗓音在他耳边回响:“快看!她就是你阿姊!你不是想找她吗!现在快看看清楚!”

  “呜呜呜……”原本流不出眼泪的眼睛在看清眼前的人时,终于流了出来,他想反抗,可黄琪琪力气出奇的大,押着他动弹不得。

  “怎么?不敢认?你们苗疆人不是有血缘感应吗,怎么此刻感应不出来了?哦我给忘了,血缘也得有血才行,可惜她现在浑身上下都只剩这层皮了哈哈哈哈哈!”

  “啊——!”韩德纳呕出一口鲜血来,他濒临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阿姊,阿姊……”

  怀中的画像掉在地上,那画中的女子穿着蓝色的苗疆服,乌黑的头发上别着一朵娇艳的花朵正在花丛中赤脚舞蹈,阳光下笑得那样明媚。

  黄琪琪松开他,然后退后,像是回忆:“这个女人在这里待了好像整整三年吧,据说是昨天才死的,这三年她可一直留着一口气,不知道在坚持什么,明明早点死还能快点解脱。”

  他的阿姊在等什么,他知道,他的阿姊曾经说过,不管她在哪里,只要有他在,她的心永远是自由的。

  他的阿姊是不是一直在等他。

  再也撑不住,又是一口鲜血,他倒在地上,紧紧抱住那副画像。

  “啊!!!阿姊——!”他全身蜷缩在一起,身上没有一处不痛,那些在她身上的伤害此刻好像长脚了一般全都在他身上应验,“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黄琪琪见反应差不多了,于是又走过来,看着韩德纳充满恨意的眼神和一直发抖的身躯,她笑道:“确实,你该杀了他们,可是韩德纳你知道吗,你一直跟在你的敌人身旁,你本该杀死的人身边。”

  “你的阿昭,她是大秦的长公主,秦昭。”

  早上,秦威和她说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原来那个看起来瘦小的男子竟是大秦的长公主秦昭,也就是和陆明远有婚约的人。

  这样的话,拿下陆明远确实很有难度,不过,既然拿不下,或许毁掉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待到陆明远和秦昭沿着暗道下来时,眼前就是一片通明,看着已经燃烧了一段的火把。

  “看来已经有人到过这里了。”秦昭看过去,突然看到中央似乎淌着一片血迹,“快看!”

  他们过去,陆明远附身下去,血迹还未干涸,看来人离开了并不久。

  “这里是打过架了?”

  陆明远环视四周,随即摇了摇头,除了这片血迹外,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一股……”

  “腐尸味。”他从一进来就闻到了,只不过此处空旷,要是真有腐尸也能一眼看到,可是现在这里一片空空如也。

  看来刚刚进来的那个人将这里的东西带走了。

  他站起身来,正要走,脚下突然踩到一个物什,拿起来,是一枚银戒指。

  “韩德纳!”秦昭一眼就认出了这物件,除了南疆,别处并没有做工这么巧妙的银戒指。

  结合种种,陆明远看着银戒指眉头越皱越深:“糟了!”

  他拉着秦昭快速从地窖上去,等他们再上来,眼前的景象与下去之前彻底变了副样子。

  入目全是鲜血,府中的人以全都死相凄惨,巨大的烟雾从府中央升起,秦昭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两个人急忙往中间赶去,一路上所遇全都是死人,整个府中一片死寂。

  大火几乎要将衡都尉的寝室吞没。

  “啊——!”凄惨的叫声响起,秦昭和陆明远立刻踹开门冲进去。

  眼前是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一幕。

  大火之中,浑身都是血迹的韩德纳举着刀,面无表情地砍下衡都尉的一条腿,然后又举起刀来。

  “韩德纳!”秦昭惊呼,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个大缸,隔着烟雾看不真切,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这个声音……韩德纳绷着的最后一根线完全断掉了。

  “啊——!!”使劲举起刀来插到他身上,底下的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后他大口喘了许多气,才转过头来,那眼神中是秦昭从未见过的恨意与悲伤。

  陆明远很快发现他的不对劲,将秦昭护在身后:“他不对劲。”

  韩德纳举起刀来,不管不管地冲上来,眼神死死盯着秦昭,陆明远直接拔剑迎上去。

  他本来就没什么武功,全靠蛮力,自然不敌陆明远,被一脚踢倒在地上。

  “你疯够了没有!”陆明远剑指着他。

  “我疯?哈哈哈哈!”韩德纳猖狂地大笑起来,然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对!我疯了!我就是疯了!”

  他嘶吼,双目通红,将身后的大缸抱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他们,陆明远跟着后退。

  “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阿姊。”他像是真的疯了一样,“阿昭,你不是说你一直想见她吗?现在你见到了,你见到了吗!”

  秦昭在看清大缸里的人/彘时,心口猛地一缩,险些摔倒在地上,那,那竟然是那个自由的南疆姑娘。

  他停下来,将阿姊放下,趴在缸边哭的泣不成声。

  “韩德纳,我们先离开这里……”

  “闭嘴!”韩德纳举起刀对着她,一字一句恨不得想要把她撕碎一般,“大秦国的长公主秦昭!你还要捉弄我到什么时候!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是大秦的长公主!为什么是你!我要杀了你啊!!!”

第46章 . 不忍 “你若只是阿昭该多好”

  “韩德纳!”陆明远上前挡住他那一剑, 虽然执剑,但剑锋并未对准他,只是将他抵挡开。

  秦昭怎么也没想到韩德纳会突然知晓她的身份, 她更不会想到他心心念念的阿姊如今竟以如此模样与她相见。

  她想和他解释, 可是当她看见他眼中滔天怒火时, 就知道不管他说什么此刻都是无用的。

  马蹄声纷沓而来,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不留活口!”一声令下,一群士兵闯进她视线里。

  而在那群士兵身后, 秦昭清清楚楚地看见一身黑衣的男子骑在马上,与她对视,比起杀伐那眼神中更多的是玩味,给她一种他已经认出她的错觉来。

  陆明远也注意到身后的情况,他甩开韩德纳, 先到秦昭那里, 干脆利落地杀了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正要拉着她走, 就看见满天的飞箭落下, 一个闪身,二人险险躲到门后。

  这在战场上才用得上的战术, 竟然用来对付他们二人, 想来也是看得起他们。

  还没等他们探头,两把矛就刺了过来,秦昭看准时机躲到不显眼的角落处, 好让陆明远专心对敌。

  这是很清晰的战场打法,一波人又接着一波人,这样下去就算陆明远再厉害,可面对这群专业训练的士兵也很难脱身。

  正在她发愁时, 眼见一个暗箭从远处向他射来,这一刻她几乎害怕到失声。

  “叮——!”

  暗箭被打落,陆明远有些意外地看着身边的人,韩德纳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把刀对准前面这群人,眼神还是一样的冰冷:“你们的命,我要!他们的命!我也要!”

  说完,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有了他的帮助,战局明显扭转回来了一些。

  看准时机,陆明远拉起秦昭借着那些人的肩膀一跳成功翻出府门,在经过韩德纳时他悄声说道:“不想放过我们就跟上来,别死在这。”

  韩德纳冷笑,怒吼着杀掉眼前最后一个人,立马跟了上去。

  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女子,她背手看向那三人的背影:“威王的士兵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连三个人都搞不定。”

  秦威没有看她,也没有因为她说的话感到恼怒,刚刚他就发现了,那一箭就是她射的,想到她的表现,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倒正好适合和他做盟友。

  狠狠一夹马腹,秦威扬长而去,今日不管是谁,一个都别想跑掉。

  身后的士兵极其难缠,时不时停下来同他们纠缠确实耗费了不少气力。

  被逼到山崖,陆明远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提防着眼前的人。

  这样多的人,就算是打到天亮都杀不完,身后是万丈深渊,眼前是百万人马,他们此时确实走到了绝路。

  那些人带着头盔就像是没有情感的冲锋武器,毫不犹豫地像他们冲过来。

  “你们两个可别死在这里。”韩德纳丢下冰冷冷的一句话就冲了上去。

  陆明远皱眉,这些人比刚才更具有目标性,他们似乎并不打算与韩德纳多缠,直接朝他们这边冲过来。

  看来目标在他们。

  韩德纳也很快反应过来,快速退到他们身前,蹭了蹭鼻血:“陆明远,想杀你的人倒不少。”

  秦昭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她担忧地看向他:“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流血?”

  从刚刚他突然功力大增,到现在不停流血,肯定不正常!

  之前莫说是和陆明远对阵,就算是赤手空拳他也不可能敌陆明远,今日不仅可以和陆明远来回交战,还与这些士兵对阵如此长的时间。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能活多久。”

  韩德纳并未直接回复她,仍旧恶语相向,可手里的行动没有停下半分。

  刚刚黄琪琪给了他一颗药丸,这个药丸可以让他短时间内功力大增,但是也会很快消耗掉他的生命。

  他不在乎,在看到阿姊后,他就已经不想要这条命了。

  两枚箭将他们分开,韩德纳突然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眼前那人找准时机举起长矛就要挥下。

  没有预料中死亡的痛苦,秦昭将手中的大石头扔在一旁,询问着他的情况:“你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事!”

  韩德纳一把推开她,此刻他浑身冰冷,冷得他连牙齿都要打颤,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就连瞳孔也开始出血。

  秦昭被他这样真的吓到了,她从地上坐起来,指尖颤抖地擦去他脸上的鲜血:“韩德纳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千万不要出事,马上,马上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韩德纳还想要推开她,可是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直直往地上栽去。

  头搭在她的肩上,秦昭一直在说些什么,他什么也听不清,但是能感觉到她似乎在哭,浑身一抽一抽,想要将他扶起来。

  可是他的身子太大,秦昭不管怎么努力都撑不起他来,相反,她感觉到自己背后一片温热,紧紧咬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乌红色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裙,耳边传来很无奈的声音:“我可是要杀你的,你就算装害怕也要装到底吧,不然我这样真的很没面子……”

  “你先别说话,你存着点儿力气。”眼前一片模糊,她哽咽道。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倒在地上,紧接着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僵住。

  一柄长矛穿过他的胸口,血液顺着矛尖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胸口处。

  韩德纳的眼睛一阵失神,然后长矛被拔出去,那人还想再下手时被一剑斩杀。

  韩德纳缓缓倒在她的身上,秦昭呼吸急促,终于忍不住悲痛地哭出声来:“韩德纳,求求你,求你不要死!”

  韩德纳在胸中闷哼,艰难地转过头,用手背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你若只是阿昭该多好。”

  杀了她,他实在没办法做到。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最爱的女人,又怎么能再次失去一个心爱的女人呢。

  只是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爱的姑娘说清楚,说他是有多么喜欢她,他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吃东西,喜欢看她恼怒生气,喜欢她的好多好多。

  他好想说,阿昭,好喜欢你啊。

  可是眼睛越来越重,他已经没力气说出这些话来了。

  在脸颊上的手终于还是缓缓落下,她再也感觉不到身上人的呼吸声了。

  “韩德纳!啊啊啊!!!”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昨夜还和他们打打闹闹的少年为何今日就这样,这样充满遗憾地死在了她的怀中。

  他曾经和她说,会带她去看他最漂亮的阿姊。

  他还说,南疆河很美,有时间一定会带她去看。

  那个在她面前一直蹦蹦跳跳,会想尽办法逗她笑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一遍一遍呼唤他,可她知道他再也不会醒了,泪水不断滴到他的脸颊上,秦昭艰难地将他拖到稍微干净的一处。

  她看了一眼又一眼,几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使劲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最后看了他一眼,她才重新转头看向那边的战局。

  她必须要活下去,活着给韩德纳报仇,今天所有的一切,同王家村一百二十一口人,她都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陆明远看了一眼惨死的韩德纳,心中的郁气更甚,抵着后槽牙几乎招招致命,可是这样下去他的精力也逐渐被压倒性人数消耗殆尽。

  他退到秦昭身边,发丝凌乱,此刻脸上满是杀戮留下的痕迹。

  远处,秦威拔出箭了,搭在弓上,拉满,单眼瞄着山崖边的人:“这一箭就当是我报答皇姐的。”

  带着剧毒的锐箭划破黑暗,穿过激烈地战场直直向这边射来。

  本来信心满满的秦威在看清那箭射中陆明远后微微一愣,随后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只好再费我一把箭喽。”

  从左肩狠狠穿过,陆明远看见那箭射来后根本来不及举剑,知道它的目标在他身后,想都没想就用身体去挡。

  “陆,陆明远……”秦昭不敢碰他,她害怕,害怕她碰到他的下一秒,他也会像韩德纳一样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倒在她的怀中。

  “殿下,别怕。”

  听到她声音的颤抖,知道她现在一定是怕极了,她一个身在深宫的女子,肯定是没见过这么多血。

  皱眉直接将那把箭砍断,手突然被勾住,他微微一愣,转过头就看见秦昭很坚定地对他说道:“我不怕,我们也不会死。”

  风刮起她额前的碎发与裙摆,掌心是细软的触感,温热的指尖将轻轻点着他的心,在千军万马前,他第一次觉得那些人的存在感极低,看见她渐渐向后退,他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走过去,他眼神毫无畏惧:“殿下相信我吗?”

  秦昭丝毫没有回避。

  “相信。”

  下一秒,在箭射来的前一秒,千军万马的眼前,就看见一个红衣男人抱着怀中的女人毫不犹豫地从这个深不见底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那把箭稳稳射在了悬崖边。

  风刮动树枝不断拍打出声,连鸟雀都惊走一片。

  秦威骑着马过来,众将士自动退出一条路来。

  他沉吟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47章 . 别怕 她用嘴喂他水

  冰冷, 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她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肺被拉得生疼,身体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无力感充斥了她的头脑, 渐渐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的坠落。

  她是怎么在这的……

  脑海中全是零零散散的片段, 凑不出一副完整的画面。

  耳边传来战马厮杀,怒吼声、嘶叫声、痛哭声。

  是谁在哭……

  “我要杀了你啊!”

  “为什么你不能只是阿昭……”

  “殿下,别怕。”

  她艰难地睁开眼, 拼命地挣扎起来,冰凉刺骨的水不断涌入她的鼻腔。

  她还不可以死,不能在这里死去!

  冲出水面,她大口大口喘气,新鲜的空气快速吸进, 大脑逐渐清醒起来, 趴到岸边使劲咳得脱力才好受一些。

  当初上山时,他们曾在这里嬉戏玩水, 韩德纳水性好, 埋到水里很久没有出来,他们差点以为他淹死在里面。

  秦昭环顾四周, 却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中一惊。

  “陆明远!”

  山谷里只有她空荡荡的呼喊声,并无任何回音,好像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一般。

  想到跳下来之前他还受了伤, 秦昭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再次跑回到河里,一头扎了进去,而后又露头,看不见任何踪迹, 再一次扎下去,继续寻找。

  终于,在不知道寻了多久之后,她总算是在湖中看见一抹红色。

  努力游过去,眼前的人像是没了生气一般,任她如何摇晃都没有反应。

  秦昭紧紧抱住陆明远,稳住心神,拼命向岸边游过去。

  拖着沉重的身躯冲出水面,她根本顾不上自己呛的水,把陆明远拖到岸上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办。

  “陆明远,陆明远!”她轻轻拍着他的脸颊。

  陆明远安静的躺在地上,浑身湿透,她俯下身来,感受不到他的呼吸,而他左肩还在不断渗血。

  秦昭将双手叠在一起,使劲按压在他胸口处。

  “陆明远!你醒醒!”她还记得他在跳下来时,紧紧将她圈在怀中。

  他说:“殿下,别怕。”

  “呜呜呜,陆明远,我不怕,你能不能醒一醒,你醒过来和我说说话……”她想要求救,可是荒山野岭哪里还有一个人影,树挨树,山靠山。

  可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不管如何折腾地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

  她跪爬在地上,满身狼狈,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行,什么都把握不住。

  “陆明远,你要是真死了,那我该怎么办?”她望着茫茫孤山,看不见一丝光亮,“我是不是也会永远消失在这片山林中,为什么,我拼命守护的,一个也没有护住,我真的很没用,是最不好的公主,我什么都做不好……”

  她掩面痛哭,使劲拍打着自己。

  身边的人猛地一抽搐,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朝一旁吐出许多水来。

  连哭泣都忘了,秦昭呆呆看着突然活过来的陆明远,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表情来应对这场景。

  陆明远刚刚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是已经死了,脑子一片混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耳朵也什么听不清,然后身体就不断往下坠,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那一刻,他知道,他死了。

  死之前,他好像隐隐约约看见秦昭朝他这边赶来,他想伸手去抓,却先一步陷入黑暗之中。

  耳边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他还在想为什么死了也能听见声音时,就听见秦昭大声的呼唤。

  她哭得很大声,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也能和普通女子一样失态的哭那么大声。

  温热的泪珠落到他的脸颊。

  她是在为他哭吗……

  他缓缓坐起身来,嗓子嘶哑得难受,看见她哭红的眼角,刚想张嘴安慰,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秦昭从来没有那么绝望和害怕过,她呜咽着嗓音:“我,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错愕一下,左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箭伤使不上力气,只是抬起右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艰难出声:“好了,我不会死的。”

  晚风夹杂着凉意,吹在身上要把人骨头吹透一般。

  他左臂的伤势很严重,秦昭果断扯下自己的一角裙摆,先堪堪包扎上,当务之急先逃出去才是要务。

  陆明远原本是没什么感觉,一开始以为自己不过是因为失血过多,所以左臂无力,可现在身体明显的异样让他发现并不是那么简单。

  如万般虫蚀撕咬的疼痛一点点爬上,冷汗从额间冒出,手指微颤,连步伐都难以遏制地轻浮起来。

  不经意地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她眉头微微皱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努力辨别方向,嘴一张一合地分析着什么。

  “殿下。”

  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语,秦昭转过头,陆明远的脸色并不好,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殿下记得要如何在丛林中辨别方向吗?”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彻底把她的思路弄没了,她下意识点头,这种常识性东西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关于韩德纳说的,有关丛林中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有毒,殿下可否还记得?”

  秦昭继续点头,她当然记得,那个时候舟车劳顿,韩德纳坐得实在无聊,干脆时不时停下脚步,下车每次都捧回来一堆奇奇怪怪的植物,跟他们科普哪些有毒,哪些可以吃,她当时还觉得很惊奇。

  “那殿下害怕吗?”

  这个问题问出,好长时间的一段寂静后,久到陆明远不忍逼问打算放弃时。

  “不怕。”

  她低着头轻轻摇摇脑袋,随后看向陆明远很认真地说道:“我们一定会走出的。”

  她的目光是那样坚定而炽热,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视线,然后笑着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温柔:“那我就放心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忽然,前面的丛林中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看见满布火把的军队向这边走来。

  秦昭立刻认出他们是威王的军队,毫不犹豫地拉着陆明远向反方向跑。

  她从未想过秦威竟然对他们如此执着,按理来说他们不过是一面之缘,现如今还苦苦追寻,想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难不成,他已经认出来了她。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心中,还是让她浑身一颤。

  她不是没预想过秦威是一直以来追杀她的人,但是真的当事实摆在眼前时,她才发现这个真相是多么残忍。

  她一路向北边跑,想得出神,本来拉着的胳膊突然脱力,从她手中生生抽出,然后她就听见身体落地的声音。

  脚步定在原地,秦昭僵硬地转过头,陆明远倒在地上。

  此时天光大亮,缕缕晨曦透过树枝照进来,照到她身上。

  可她,却浑身冰冷。

  “陆明远!陆明远你怎么了!”她跪下来,努力撑起他来,她手忙脚乱,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你不要吓我,陆明远!”

  陆明远舔舔干涩的嘴唇,连眼皮都难以抬起来,他感觉喉咙里是甜丝丝的味道,想说话却好像有什么堵在那里一般。

  他已经完全没了血色,连眼神都是混沌的,一身红衣显得他格外孱弱,似乎一阵风刮来就能把他带走了。

  秦昭太熟悉这是什么反应了,韩德纳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看不清她,摸起来很凉,她也抓不住他。

  她扶住陆明远的肩膀,将他搭在她的肩上。

  “陆明远,我们说好要一起走出去,你不能骗我。”

  咬着牙,秦昭一步一步拖着陆明远往前面走,将眼泪憋回去,含在眼眶中,她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哭,她只想快些,再快些走出这里。

  这条路太艰辛,哪怕是她一人都难以走,更不用提她还背着一人,连小腿肚子都在发颤发软。

  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秦昭立刻反应过来,她拖着陆明远看着石头密布的山坡,她紧紧护住陆明远闭着眼睛滑下去撞到一块大石,背后是火辣辣的疼。

  但是她来不及管,立刻转身躲到山坡下的一个小洞穴中,将陆明远放好,捂住嘴巴静静等候上面的动静。

  她听见马蹄声、刀剑在地上的声音,听见那群人的嬉笑声,每一声都踩在她的神经处。

  等到彻底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才敢爬出来,确认那些人完全看不见踪迹后,才松一口气。

  回到山洞中,她探了探陆明远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那干涸的嘴巴下一秒好像就会裂开。

  山洞一角正在陆陆续续滴着水,秦昭出去摘了一片大叶子,接了些许水,慢慢喂给他,可是水根本就进不去嘴巴里,全都顺着嘴角流出来。

  他的生命就和她手中的流出去的水一般,不管怎么拦好像都拦不住。

  “陆明远。”秦昭红着眼咬牙看向他,“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她将水尽数倒进嘴里,下一秒,轻轻碰到他的唇。

  昏睡中,陆明远感觉自己浑身燥热难耐,万千虫子在撕咬他的身体。

  突然,清凉的一缕泉水送进他的嘴里,微微的甜意抚平了他身体的躁动,他渴望更多。

  撩开眼睛,混沌的视线逐渐有了聚焦,他看见眼前最难以割舍的人正闭着哭红的双眼,泪水顺着眼角一路向下滑进他的口中。

  不是说好不会怕的吗。

  怎么又哭了。

第48章 . 秘密 “陆明远,娶我吧。”

  他的手指微曲, 注意到他的动静后,秦昭惊喜万分:“你等等,我再去弄些水来!”

  清冷的水顺着喉咙一路向下, 也将他的意识稍微拉回来了一些。

  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 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衣服也被划的破破烂烂, 他心头难以言说的苦涩。

  “殿下,走吧。”

  陆明远比谁都清楚他现在的状况,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再这样下去,只能连累她。

  秦昭紧紧攥着手中的衣袖,倔强地撇过头:“你说过,你不会死,会和我一起走出去。”

  “陆明远, 你不可以骗我。”

  她已经失去的够多了, 绝对不能再失去他。

  再一次将他搭在身上,捡了一根木棍, 撑在地上, 一步一步往外走。

  在丛林中行走时,太阳高升, 直直照在她身上, 身体渐渐虚脱,没注意脚下猛地一趔趄,险些倒在地上。

  还没有等她稳下心神, 就感觉到从脖子处传来一片湿濡,温热的、铁锈腥味,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

  牙齿都在打颤,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 手被树枝磨的早就血肉模糊,脚发麻的没了感觉。

  “陆明远,你还能听见我说吗?”她没敢动,站在原地,轻轻开口。

  天边突然暗下来,劲风刮来,携着一大片乌云将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

  “嗯。”

  那是很小很轻微的一声,小到她差点以为是她的错觉。

  秦昭抬头看向天空,乌云密布,马上就要下雨了,像是老天爷都不想让他们活着出去一般。

  “那你和我说说话好吗,我有些怕了。”

  她害怕,害怕下一秒他再也说不出话。

  害怕她不能带他走出去。

  握紧木棍,她努力迈出脚下的步子。

  “殿下,江南六派,记得除去,不然总有一天,将会是天下之祸。”他缓缓开口,刚刚还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阳光此刻突然就没有了。

  “我知道。”

  秦昭往前走,细软的小雨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落在她的脸颊上。

  “殿下,下雨了。”

  “我知道。”

  体力不支的情况下,她就要看不清前方的路了,雨并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殿下,放下我吧。”

  这一句秦昭没有理他,不远处,她隐隐看到一处山口,等到那里,到那里就可以避雨了。

  很久,他都没有在言语。

  “陆明远!说话!”她急切呼喊。

  “殿下,我有个秘密,不知道你想不想听?”他此刻好像不太清醒,说的话都有些含糊。

  秦昭赶紧回道:“好,你说。”

  他的头突然凑近她的耳边,那是这么长时间来秦昭第一次感受到他这么清晰的呼吸,他好像很害怕被人听见,又害怕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小心翼翼又字字清晰:“其实我喜欢秦昭。”

  “你听到了吗,陆明远喜欢秦昭,这个秘密你可不要说出去。”

  她被他气笑了,但是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脸上早就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她恶狠狠地说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明远现在脑子确实不太清醒,他浑浑噩噩地歪在她的脑袋上,想要说什么,可浑身疼得难受又说不出来,最后竟然在她耳边轻轻闷笑,像是嘲笑她一样。

  秦昭知晓他现在不清醒,更是加紧步伐往山洞走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山洞,她虚脱地坐下,把木棍放到一旁,轻轻为陆明远擦去脸上的血污与水迹。

  万般心酸与无奈:“陆明远,这毒是中进你脑子里去了吗?刚刚那些话我就当是你不清醒胡说的,不作数。”

  我要你醒来,站在我面前一字一句说清楚。

  她刚要放下手来,手腕就被抓住,微微怔鄂。

  陆明远半眯着双眼,掌心烫的出奇,原本面无血色的脸现在也红得不正常,他嘶哑着声音,带着委屈的意味:“为什么?”

  秦昭将另一只手的掌心覆盖到他的额头,很烫,很明显他现在在发高烧。

  “什么为什么?”来不及耽误,她想要抽回手给他降温,但是明明是垂死的人,力气却大的出奇,抓着她手腕很紧,她又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拉扯到他的伤口。

  “为什么不作数?”他舔舔嘴巴,很有耐心地解释。

  他承认刚刚说的时候是有些后悔,可是现在他清醒了,回想起来却一点儿都不后悔,他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现在不作数?

  秦昭垂下眼眸,声音沉闷:“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你知道我是……”

  “我知道。”

  回答的太过干脆,秦昭抬起头来,她甚至怀疑他现在是清醒的。

  “陆明远喜欢秦昭。”他突然扯出来一个笑容,本来就干涩的嘴巴撕裂开,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笑得很开心,“是我对秦昭说的。”

  那一刻,秦昭似乎怀疑自己是不是魂出窍了,但是心跳不断加速她又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眼前除了那狐狸的笑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虚弱地闭上眼睛,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他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又一次说道:“陆明远喜欢秦昭。”

  这次委屈的意外更浓。

  还是没有回应。

  “陆明远喜欢秦昭。”

  这次好像还有些赌气的成分在。

  “陆……”

  “我知道。”温柔清润的声音传来,秦昭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脸上,“我已经知道了,陆明远喜欢秦昭,秦昭知道了。”

  他满意地笑起来,而后又皱眉:“你不是答应我了不说给别人的吗……”

  “对不起。”秦昭配合地回答他,她轻轻将手拿出来,扯下自己的裙角,用雨水浸湿,然后搭在他的额头。

  “陆明远,你当初站在朝堂之上骂我时不是挺会说的吗,那篇《论僭越》可是广为流传,怎么如今口才不在了,说的那么简单。”她喃喃自语,然后轻轻抱住他,将他环在怀里,生怕他的体温消失,“我给你个机会,等我们出去,你再和我说一次,写一万字,也要广为流传的那种,那样我就答应你。”

  一万字吗?

  秦昭不愿承认,但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四次“陆明远喜欢秦昭”在她心里早就抵挡了这天下的千千万万字。

  陆明远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一阵雷声传来,将他吓得浑身一颤,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就在他身处深渊、绝望痛苦时,耳边是一次又一次的呼唤。

  “陆明远,不怕。”

  掌心轻轻覆盖在他的耳畔,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停下来,不厌其烦地叫着他的名字,将他拥入怀中。

  他再次睁开眼时,雨已经停了,嘀嗒的雨滴砸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死。

  “殿下,雨停了。”

  秦昭轻轻睁开眼,转向外面,看着朗朗星空,皎皎明月,她点头:“是啊,雨停了。”

  陆明远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这具身体他清楚,此刻也只剩一口若有若无的气吊着,马上就会散去。

  “殿下,我喜欢这里,把我留在这吧。”

  秦昭不语,陆明远继续自言自语道:“前路不能护佑殿下了,望殿下一路平安,此后余生无病无灾。”

  “嘀嗒——”水滴滴下,他努力保持神志,感受着水滴在手中的凉意。

  一行清泪顺着她血污但难掩清秀的脸庞滑落,他怔住,缓缓抬起手想要为她拂去。

  却在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刻,听见她轻启:“陆明远,你娶我吧。”

  她没有力气了,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利竹扎进她的肩膀,当时她甚至分不清到底哪里痛,身上的血来自哪里。

  可现在,她很清楚的感受到了痛意,血流的太多,早就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力气。

  她不能将他带出去了。

  “殿下,你还要出去,去……”

  “陆明远,娶我吧。”

  秦昭知道他想说什么,她还有好多事没干,天下人的事都系在她身上。

  可是现在她真的好累,她背不动了,也走不动了,从她成为公主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她不能在父皇额娘的怀中撒娇打滚,不能和弟弟妹妹一起玩乐。

  她不能有心悦的东西,不能推开不喜欢的东西,她讨厌宫廷舞,可是她却是大秦跳得最好的。

  她不喜欢和朝堂上那群人争论,讨厌别人对她不好的评价,讨厌旁人看她时充满审视与恐惧,讨厌宫中一切规矩。

  可她不能说,不能做。

  她是公主,所以每个节日她都只能在宫庙中度过,她的心中从来不允许装自己,却被要求装好整个天下。

  可现在,哪怕就这一刻,她想自私一点,就一点。

  不要朝朝暮暮的白头,不要长长久久的快乐。

  她只想在此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好。”他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轻笑起来,“那你可不要后悔,日后进宫的男子都只能是面首,驸马只准有我一个。”

  “好。”

  “你要日日记得我,不能把我抛尸在此处,你死后只能和我合葬。”

  “好。”

  “我喜欢山茶花,不喜欢牡丹,记得在我坟前种好山茶花。”

  “好。”

  感觉到他的脱力,秦昭抬手扶住他,语气很轻,生怕呼出的气太大将他吹散:“陆明远,这个婚礼是不是有些憋屈。”

  他是太傅,这么注重礼仪的人,应该会很不满吧。

  血丝从他嘴角一点点渗出,滴落在她的裙摆,可他还是勾起唇角,声音微扬,听起来很愉悦:“我是红衣,你也是红衣。”他轻轻蹭了一下滴在她身上的血滴,将她白衣染红。

  “星月为证,天地为眼,诸神在上,从今天起,你秦昭是我陆明远的妻子,不可反悔。”

  “不悔。”

  “那就好。”

第49章 . 回宫 黄琪琪可以救他

  “那就好。”他轻轻说出口, 眼睛慢慢闭上。

  手从她的脸颊滑落,整个人没了力气倒在她身上。

  秦昭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对不起啊陆明远。

  不小心对你撒了谎。

  我也没有力气了, 走不出这里, 不能把你带出去了。

  她静静闭上眼睛, 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凉风将二人的发丝卷起,不断缠绕,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洞里, 像是不谙人事的仙人。

  脚步声将她惊起,抬目,极度的劳累让她缓了许久才渐渐恢复视觉。

  眼前,一席黄衣的黄琪琪背着手好奇地看向这边。

  “陆明远?”

  尽管现在这两人变了样貌,可是凭借他们现在的样子与衣服她也能认出来。

  可真是让她好找, 这一路她既要避开秦威的人, 又要在这茫茫山崖下找到他们二人。

  可是看着现在一动也不动的男人,她微微蹙眉, 大步迈去, 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后快速在他身上点了两下。

  伤得竟这般重, 秦威这个心狠手辣的毒蝎, 当真是想要他的命。

  只可惜,她还没玩够,这个人就不能死。

  一把拉起陆明远, 想要把人拖走,裙角就被人拉住。

  黄琪琪低眼,才看见地上的另一个人,她有些惊讶:“咦?你竟然还没死?”

  刚刚进来时, 她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早就死透了,原来还剩着一口气。

  “放下他。”

  她艰难开口,嗓子里涌来一股腥甜。

  黄琪琪歪头,有些好笑地看向她:“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吗?”

  不要说她现在的样子,就算是她正常时,黄琪琪也能一剑杀了她。

  “我说了,放下他。”她冷冷抬眼,语气加重。

  黄琪琪一愣,秦昭给她的感觉好像她现在不放她哪怕死都会扑上来。

  她厌恶地扯回裙摆,突然有了个很有趣的想法:“那我和你说实话,我有办法救回陆明远。”

  果然,听到这话,秦昭眼神立刻就变了,直直盯着她等候下文。

  “我可以救他,可是你,必须死,怎么样,要不要交换?”

  “可以。”她几乎都没有犹豫,答应的爽快连黄琪琪都有些措手不及。

  她原本以为还能看见她纠结的面孔。

  秦昭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本来在这就撑不了多久,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如果陆明远能够有救,她又如何呢?

  “好。”不管她如何回答,在黄琪琪眼里都是一样的,今日,她必须死。

  拔出剑来,眼中流露出杀意,执剑送过去。

  秦昭闭上眼睛,等候那刺痛的感觉。

  耳边传来尖锐的兵器撞击声,一阵劲风拂过她的脸庞。

  震惊地睁开眼,背影很是熟悉,一身黑色的劲装,执剑背对着她,开口冷若冰霜:“那个人你可以带走,但是她,我要带走。”

  黄琪琪被突然出来的这人打乱了阵脚,那人带着面具,看不出样貌,但是就凭刚刚交手的那一霎那,仅仅一招,她就知道这人的实力深不可测,现在她带着陆明远,绝对不是对手。

  有些惋惜地看着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秦昭,就差一点,就可以拿下这女人的命了。

  惋惜归惋惜,她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去试探,要知道,就算她放过这个女人,按照秦威的性子,也不会放过她。

  更何况秦威那个人,要比她恐怖多了,今日不能死在她手里,也是个可怜人。

  黄琪琪挑眉,扬起嘴角,搂好陆明远:“既然阁下执意,那我就不便多打扰了,告辞。”

  杨舒收回剑,立刻转身蹲下来,伸手为秦昭把脉。

  脉搏很是微弱,这样的残躯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本来以为会是熟悉的人,但是当他真的在她面前时,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却又如此陌生。

  “你是何人?”她微微喘气,说话现在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殿下先不要说话,属下这就带殿下回宫。”杨舒把披风盖在她身上,尽量轻地将她抱起。

  原来是皇宫中的人……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那双眼睛,他看向她的眼神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的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杨舒,是你吗?

  只可惜,脑海中刚涌现出来这个想法,下一秒人就陷入了黑暗中。

  -

  “人不醒,你们也不用睁着眼了!”

  龙颜震怒,秦牧根本就顾不得什么规矩长规矩短的,推开那没用的太医就闯了进来。

  床榻旁,正在施针的太医全神贯注,连汗顺着额头滑下来都没有时间去擦。

  秦牧还想靠近就被宋岸钰拦下来:“陛下!现在过去也没有任何用处,还会扰乱太医,不如坐在一旁等候!”

  他急得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现在整个屋子里面还尚存理智的就他一人,只好强装镇定,先稳住这随时会炸的主。

  还记得暗卫影快马加鞭地闯进皇宫时,看到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秦昭时,差一点把他吓晕过去。

  自从秦昭去了南疆后,暗卫影突然失去了踪迹,连夜循着他们的痕迹从南疆到边境,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人,却是这么个结果。

  秦牧听说秦昭的第一消息之后,连早朝都没上,直接去了她的寝宫。

  宋岸钰是第一次看见秦牧露出那样的神情,他记得先皇殡天时,秦牧都无甚感情。

  而在秦昭这里,鲜少的,他眼神中竟流露出一抹破碎。

  年少的帝王站在原地,深深看了一眼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儿,最后还是听话的坐在了一旁,只是眼神始终看向她的位置。

  从清晨到深夜,屋子里的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草药不断的熬,血水不断的换,门槛被来来回回踢踏了许多次。

  也是在此时,几乎整个都城都传遍了一个消息——长公主秦昭,她没死。

  非但没死,还回来了。

  朝堂其他官员瞬间暗流涌动,纷纷拉帮结派商量着如今的形势与对策。

  “回禀陛下。”一脸花白胡须,太医院里的领事太医抖着手跪下,“长公主殿下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尚虚,加上之前身体上有多处伤还未痊愈,如今又添新伤,恐怕不仔细调养三年五载,会落下病根。”

  秦牧眼里全是红血丝,在听见她无大碍后,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他起身放轻步伐向秦昭床边走去,宋岸钰给了太医一个眼神,太医心领神会,迈着碎步飞快退下。

  旧伤叠新伤?

  他跪在她的床边,手抬起来又放下去,他不敢碰她,生怕弄疼他的皇姐。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要不是还有微微地呼气声,他都害怕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那个强势又温柔的皇姐,在朝堂上咄咄逼人,朝堂下给他送糕点的秦昭仿佛就在昨日。

  那个时候她是大秦最尊贵的人,不要说受伤,哪怕衣服脏了些许都不被允许。

  可是这样娇贵的她,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他后悔了,当初不该赌气把她送出去,不该不派兵保护她,更不该,在明明得知她踪迹时,还放任她在外面,要是知道今日这副场景,那个时候就算是绑也要给她绑回来。

  为她掖好被角,秦牧走出来,宋岸钰跟在身后带好门,吩咐殿前的下人:“你们务必照看好殿下,否则仔细着你们的性命。”

  “是。”

  花兰在他们走后才敢进屋,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走之前还完完整整的殿下,再次见面就成了这副样子。

  一想到殿下被抱回宫中时那血淋淋的样子,她就绞心的痛。

  不敢惊扰好不容易睡着的殿下,她蹲在角落,用力捂住嘴巴,蜷起身子来哭泣。

  她的殿下从小没被打过、骂过,衣食住行都是她亲手照料,有的时候就连磕碰一下她都心疼的不得了。

  现在她身上这么多血,殿下是得有多痛啊,怎么会有人这么心狠,下如此重的手!

  秦牧突然停下脚步,宋岸钰跟着停下来。

  他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声音低沉:“暗卫影失职,按律处刑。”

  宋岸钰一震,下意识求情:“微臣以为,暗卫影……”

  “朕的话现在不管用了吗。”

  帝王的威严压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跟着秦牧身边不算时间短,他明白他是真的生气了。

  “微臣遵旨。”

  “对了,先不着急杀他,让他把跟这件事有关的一五一十地说清楚,等到皇姐醒了再杀。”他不想秦昭没醒之前有任何晦气事发生。

  花兰几乎一整夜没合眼,她一直跪在秦昭身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看看她的体温是否正常,观察秦昭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医日日都来,每一次都是诊断不出什么来,可是秦昭始终没有醒过来。

  “陛下,殿下并无大碍。”

  “啪!”

  茶杯被摔在地上,秦牧使劲挥袖站起身来,暴躁地指着最近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老太医:“无大碍!无大碍!你每天只有这一句话可以说吗!要真的没有事,为何长公主现在还没醒!朕看你是想要欺君罔上,脑袋不想要了!”

  老太医被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圣明!陛下明鉴!老臣哪里敢隐瞒陛下!老臣冤枉!”

  “你冤枉?朕看你最圣明!要不要这个皇帝你来……”

  “陛下。”

  轻柔的话语打断了紧张的气氛,秦牧举在半空中的手僵住,连宋岸钰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第50章 . 她是他的皇姐 这个世界上只有秦昭可以……

  “皇姐!”

  秦牧激动地跑到秦昭床榻旁, 把刚刚的怒火抛到了九霄云外。

  宋岸钰也激动得不行,刚想抬脚,又想起来这是长公主的寝宫, 急得直跺脚, 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花兰一边啜泣一边笑着将秦昭扶坐起,赶紧端了一杯清口茶。

  “哭得这么厉害做甚,本宫又没什么大碍。”秦昭接过, 轻轻嗔怪,花兰那哭红的双眼有两个核桃大,憔悴的容颜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没有休息好。

  秦牧也抬眼,看到花兰那哭哭啼啼的样子,低声怒斥:“就是!哭什么哭!长公主刚醒你就哭, 是什么居心!”

  花兰立刻跪在地上, 神色惶恐,刚想求饶就被秦昭打断:“你说她干什么, 花兰自幼和我一起长大, 肯定是担心我。”

  “皇姐说得对,像她这样忠心的婢女属实不多见。”然后他抬高声音, “花兰忠心护主, 赏!”

  秦牧本来是有许多话要同她说的,可是当看见秦昭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他眼前,他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皇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憋了半天他竟只能问出这句话来。

  “我已经无恙了。”秦昭突然轻轻扯住他的衣角, 声音还带着微哑,“陛下,我有一事相求。”

  秦牧眼神一暗,默不作声地将衣角扯回去, 将身子缓缓撤回,捏着手中的玉珠,猜测道:“皇姐莫不是想说太傅的事情?”

  他已经从那个大牢中的暗卫影嘴中了解到了,陆明远被昆仑派的人带走了。

  走之前,那家伙一直和他的皇姐在一起,并且在江南这段日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是密切。

  要是放到从前,他一定会喜不自胜,尽力撮合。

  可是现在,他冷笑,陆明远藏的实在太深,这个人要么为自己所用,要么就永永远远不出现在他的眼中。

  秦昭并不意外秦牧知晓这些,她现在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只想救回来那个人。

  “陛下既然知道,我恳求陛下去救救他。”她很少去求人,之前不管发生什么,她从未求过他,也从未向现在一样露出这种神情。

  秦牧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玉珠,青翠色的玉珠慢慢绕在那双节骨分明的手中,不曾发出一声脆响。

  “皇姐以为,他是以怎样的身份让我去救他呢?是朱雀派的大公子还是已经辞去太傅之位的官臣,亦或者是抗旨不遵、执意退婚的前驸马?”

  秦昭愣住,她没想到陆明远竟然已经辞去太傅的职位,那他为何从未和她提过?

  秦牧勾起唇角,伸手为她抬了抬被子,搭好,看向她的眼神充斥着危险:“皇姐,你真的觉得自己了解他吗?或许,你所见的陆明远只是你看见的样子,他背后你又知道什么。”

  站起身来,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不顾秦昭还未反应过来的思绪,即刻宣旨:“长公主大病初愈,凤体欠安,从今天起增添侍卫,务必保护好殿下!”

  秦昭蹙眉,在秦牧要走的前一刻,她开口:“带我回来的那人呢,我要见他。”

  秦牧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个暗卫影,随口说道:“他保护你不及时,已被朕打入大牢。”

  “你要杀了他?”她反问,语气瞬间冷下来。

  “没错。”秦牧也毫不避讳,他就算要杀了他又如何。

  “他没有错,那个人我要了。”

  “他还不够格,皇姐要是需要侍卫,我这里还有……”

  “我说了,他,我要了!”秦昭打断他,语气更加强硬,她突然掀开被子,走下来。

  花兰即刻从地上站起来,想要去搀扶她,却被她制止了。

  秦牧手刚要抬起,在看见她冷眸时,又放了下去。

  她走到他面前,秦昭自从三年前坐朝听政后就很少有机会和秦牧站的如此近了。

  他们二人不知道何时距离越来越远,见面的次数逐渐屈指可数,就算见了面,可是看对方的眼神也是隔了一座又一座不可跨越的大山。

  原来他竟然已经这么大了,秦昭抬头,她记得以前都是低头哄的小孩儿现在已经这么高了,眼眉处也不再青涩,模样既熟悉又陌生。

  “秦牧,他是不是一直在江南跟着我的人。”她没有在问他,而是在试探。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果然是杨舒,脸再怎么换无所谓,可是一个人的眼神是很难改变的。

  “那他就不能死。”

  秦牧的气息变得危险起来,微微眯起双眸:“朕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没有他,我必定死在那荒郊野岭。”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脚下一软,她紧紧抓住秦牧的衣袖,防止跌在地上,“你要是胆敢动他,他死之日,你也绝对看不到我!”

  她咬的下唇微微发白,仅仅是下来说几句话就已经满头虚汗。

  秦牧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强忍着怒气:“你除了拿性命威胁朕,还有什么资格。”

  秦昭也笑起来,吐着气,声音不大却势在必得:“但是很有用不是吗?”

  她确实没有其他的可以威胁他,但是她这条命,至少目前是管用的。

  “好!”秦牧甩开衣袖,深深看了一眼秦昭,“我放他一条生路。”

  “我还要去昆仑派。”

  “秦昭!你不要得寸进尺!”秦牧震怒,手想抬起来指她,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动作有些大竟将她不小心挥了出去。

  还好花兰手疾眼快一把环住秦昭。

  空气突然静默下来,宋岸钰在后方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他是怎么也想不到陛下居然敢对殿下动手!

  秦昭怔鄂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秦牧。

  秦牧瞳孔放大,微微张开嘴巴,看了眼在半空中的手,又看了眼正在蓄积怒气的秦昭,慌乱地不知从哪句话开始解释。

  “你!你竟然敢直呼我名字!”秦昭气得咬牙抬手指着她,从手指颤抖的幅度可见她是有多生气,“还敢推我!”

  “不是!我不是!”秦牧另一只手赶快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按下去,“我只是着急……”

  “现在着急就推我?那是不是下次你再生气就要打我!再下次就要处死我!”她怒斥,眼睛瞪的极大。

  秦牧立刻摆摆手,想要上前,却被秦昭的眼神瞪的一步不敢动:“皇姐,你先听我解释!我刚刚真的是糊涂了,不是故意的!”

  他着急忙慌,实在形容不了刚刚发生了何事,一扭头就看见了缩在一旁恨不得原地消失“毫无存在感”的丞相。

  “宋岸钰!你说!刚刚朕是不是无心的!”

  突然被点到的宋岸钰这一瞬突然愿意承认自己老了,是时候返老还乡。

  他板着脸走到二人中间,向好久不见的长公主殿下行了个大礼:“殿下,微臣敢以个人品德为陛下做担保,陛下刚刚确实是无心的。”

  “哼,丞相的个人品德?还不如您老的年龄让我信服。”秦昭冷哼,宋岸钰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在她面前就有法让她不开心。

  突然痛失个人品德的宋岸钰:“……话也不能这么说,好歹老臣任劳任怨这么多年,也是积攒了一些德行的。”

  “我算是懂了,如今宫中没了本宫的地位,你们就愈发没了规矩,人人都要低看我一眼,可怜我现在除了花兰没人心疼,真是……”

  “好!朕现在实话告诉你,朕不是不让你去昆仑,也不是不救那个什么陆明远,你知道你昏迷这半个月陆明远干了什么吗!”

  秦牧黑着脸打断连眼泪都没流出来却看起来无比凄凉的秦昭,他可以对天下所有人狠心,唯独对他这个皇姐,总是没办法。

  秦昭拭泪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竟然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之久?

  还有,陆明远不是身受重伤吗?除了在昆仑黄琪琪手下疗伤,还能干什么?

  “我这好臣子现在正在江南屠六派呢。”说到这里连秦牧神色都变了,他也没有看懂现在的陆明远在干什么,他本来以为他死了,可前几日陆明远突然出现在六派。

  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仅仅七日,六派大乱,江南一片厮杀。

  而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陆明远。

  当时有人上奏疏说派兵去江南,羁押陆明远。

  他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可是比起这样的解决方法,他更想借刀杀人。

  本来六派就是他心头的隐患,与其镇压,不如就让陆明远闹下去,闹到最后他可以渔翁得利岂不是更好。

  比起陆明远或者六派中有一个消失,他更喜欢陆明远和六派一起消失这个选项。

  所以索性他将此事定义为门派争斗,任他们去闹。

  “你说什么!”秦昭万万没想到陆明远此刻竟然在干这种事情。

  他在屠杀六派?可他就是六派中的人,朱雀派怎么办?陆懿怎么办?他只有一个人吗?他的伤……太多太多疑问在她心里盘旋,恨不得现在就能到江南问清楚,看清楚。

  “所以皇姐,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那个人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秦牧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陛下,威王有嫌,注意边境情况。”她在背后缓缓开口。

  “我知道。”

  威王……

  秦威在他眼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一根眼中刺,只可惜现在被种种缘由困住了他动他的手,不然现在秦威就和秦齐就该在地狱中见面了。

  “陛下。”

  他脚步顿住。

  “让我去江南看看吧。”

第51章 . 魔头 陆明远是杀人的魔头

  南海游船上, 白纱裹面的女子矗立在船头,船每多行一步,她的心便乱一分。

  “殿下, 外面风大, 不宜多停留。” 从船舱中走出来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嫡仙的面孔即使是面具也难掩。

  秦昭没有动,反而在看见他的断指时,不由皱眉:“我说过了, 只有你我二人时,你无需带着面具。”

  杨舒半跪在地上,头低下不敢看她:“属下之责,无论何时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见他固执的样子, 也就把她要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中。

  半个月前, 秦牧答应她将杨舒放出来,却没有搭理她有关江南的事宜。

  这次他像是铁了心一般, 无论她如何折腾, 他连面都不曾见。

  再次见到杨舒时,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痕, 留在那漂亮的面庞显得格外狰狞, 左手小拇指被横截断。

  被拖进来时,整个人又麻又木,如同不知道痛一般, 照样同她行礼,血污刺痛了她的双眼。

  “杨舒……”

  这两个字一出,底下的人神情才堪堪有变化,抬头看她时那双无神的眸子恢复了清亮, 映照出她的模样。

  嘴巴轻轻一张一合像是说话了可又没有声音,只有秦昭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是杨舒,不是他们口中的暗卫影。

  暗影卫会喊她“殿下”,而这个世界喊“阿昭”的只会是杨舒。

  秦牧不同意她出去,那她就绕开他。

  那些日子,她开始安静下来,静静等待着杨舒疗伤,时不时和花兰逛逛御花园。

  就连秦牧都被她安稳的模样骗过去之后的一日晚上,杨舒带她偷跑出去了。

  没错,就是光明正大,在皇帝宴请宫宴,全都城大臣的眼皮子底下,她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留下了一封书信,并且在花兰气鼓鼓却又无可奈何地视野下,急不可耐地朝江南出发。

  据她这些天得到的情报,陆明远就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朝之间搅动江南布局,对于江南各派均是杀无赦。

  而在他背后帮助的,正是昆仑派。

  皇宫内,整间屋子里无人敢喘气,大家只知道陛下拿着手中的信已经看了一刻钟了,这一刻钟看似是一刻钟,但其实是他们的一辈子那么长。

  “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陛下没打没吼,居然笑出声来,还将那封“生死信”折好放进袖口中。

  拍手声响起,秦牧一边拍手一边向地上跪着的花兰走去,眼里淬着毒辣:“你可真是殿下的好侍女,你可知她是从哪里受伤的吗?”

  “奴婢知道,从江南。”花兰腰杆挺得直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好啊,你既然知道,非但不拦着点她,反而还让她去那危险之地,这就是你的忠心护主之道!”

  秦牧一巴掌扇过去,将花兰打倒在地,满头的珠花掉落,发丝凌乱。

  她却没有任何畏惧,抬眼直直盯着秦牧,每一个字都咬的极重:“奴婢的护主之道就是主子心之所向,奴婢知道主子此去或许有危险,但是奴婢也知道,殿下要是这次不去会错过一生最重要的东西!”

  秦牧骤然弯下腰,死死掐着她纤弱的脖颈:“你这样会害死她的你知不知道!”

  “奴婢……愿意……赴死!”花兰艰难地说,被掐的脸色发紫,痛苦万分却不挣扎半分。

  “死?你的命值几分!”秦牧将她扔在一旁,想到信中秦昭的威胁,再看看在一旁不停发抖的花兰,他冷笑,“你们主仆二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她的臭毛病你学的真是一点也不差!”

  “奴婢会将此话一字不差的告诉殿下。”花兰稍微恢复了些气息,弱弱说道。

  突然被小侍女威胁了的秦牧:“……”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

  花兰很淡定地从怀中拿出秦昭的金钗,举到头顶。

  一眼他就能认出那是何物,这金钗整个大秦只有一件,是当年先皇后留下的,传给秦昭的。

  他咬牙:“那我刚刚要是真的杀了你,你又该如何!”

  “陛下不会。”花兰将金钗收回,放好,重新跪好,“花兰是殿下的人,陛下是不会想因为奴婢与殿下生嫌隙的。”

  这句话后,又是一片寂静。

  “伶牙俐齿。”秦牧移开视线,“你先滚吧,最近如果想好好活着,就别出现在朕的视野里。”

  他重新走回到书桌旁,捡起桌上的玉珠不停盘绕,玉珠相互碰撞的脆响声环绕在大殿。

  “陛下!”宋岸钰本来已经回府,正打算倒在床榻美美休息时,就听见外面小厮来报,让他进宫。

  他当时一个翻身,连头发都没打理,披头散发地就进宫来了。

  本来以为是什么大事,哪知是比大事更加要紧的事情——长公主又去江南了!

  当时知道的时候,宋岸钰恨不得狠狠敲秦昭的脑袋,虽说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但是今天这种情绪格外强烈。

  秦牧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盘珠子,从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可见持珠人的急躁。

  自从秦昭走后,秦牧就有了这么个习惯,一开始宋岸钰还不懂,害怕他玩物丧志,养成不好的习惯。

  后来发现是因为秦昭走了之后,他的脾气越发暴躁,几乎日日都有宫人遭殃,每日上朝众臣就跟上刑场一般,于是每次要发火时,宋岸钰就看见他拿起这串玉珠。

  啪——!

  玉珠碎,掉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四溅开,宋岸钰的头低的更甚。

  直到最后一颗珠子停止了滚动,秦牧才转过头来。

  “丞相。”他的声音微哑,平静的语调后是难以忽略的狂风暴雨,“派所有暗卫影去江南,保护好殿下。”

  “陛下!”宋岸钰惶恐地抬头,“不可!如今边境蠢蠢欲动,威王一派早就按耐不住,如今……”

  “朕不想重复第二遍。”他轻轻捏了捏鼻梁,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就这样,你去安排吧,倘若这次她再有半分危险,你也不用来见朕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秦威那如狼一般的眼神,可秦威是秦威,秦昭是秦昭,他护得住天下,也自然护得住一个女子。

  船靠岸那一刻,秦昭有些恍惚,感觉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南海附近早就空无一人,往日繁华无比的江南此刻上空似乎浮着一层压抑的乌云。

  她越往里面走越心惊,大街小巷房门禁闭,路上除了背着包袱慌乱离开的人,哪里还有以往的安逸。

  “我们不是六派的人!不要杀我们!”

  角落里,凄惨的女子叫声吸引了她的目光,杨舒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在前方开路循着声音迅速找到。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我们说你是你就是!”黄衣服的道馆弟子举起剑就要送下去,那女子紧紧护住怀中的孩子。

  “住手!”

  那人的剑被一个猛踢挑到了地上,转头就看见两个蒙面人站在一旁。

  秦昭立刻上前护住那对母女,眼神凌厉:“你这是在干什么!”

  来江南这么些天从未有人敢对他们昆仑派这般放肆,那小弟子看眼前这人并无任何武功,本就被人打断的烦躁之情现在更加嚣张。

  “你是哪来的不长眼的!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昆仑派……啊!”

  话还没说完,人就跪在了地上,杨舒执剑落在他身旁,血滴从剑落下来,滴到他脸上。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被挑断的两支腿,他竟敢!他竟敢!

  “你们敢动我!你们死定了!我昆仑派必定会杀了你们!”

  秦昭缓缓走到他面前,然后在他狂妄的眼神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昆仑派?天子脚下,从哪里轮到你们昆仑派当家了?”

  她还欲再下手,却被一旁的杨舒轻轻拦下。

  “殿下,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吧,不劳殿下费手。”

  说着,就是狠狠一巴掌把那人打倒在地,满嘴是血,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因为他实在没有后面的动作了,在难以忍受的尴尬中,杨舒走过去探了一下鼻息。

  “好像死了。”

  秦昭:“……你还真是,算了。”

  她只是想给他个教训,然后问问话再杀了他。

  结果这厮竟然如此没轻重,直接一巴掌将人打死了!

  杨舒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个行为过于,过于残暴……从那两个母女眼神由崇拜到震惊再到现在的畏惧就能看出来。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秦昭无奈叹了口气,安慰道:“无事,反正他也是要死的,早一点晚一点都一样。”

  随后她又转向那边的母女:“请问,你们知不知道朱雀派陆明远在哪里?”

  那母亲对秦昭很是感激,听到她似乎要去寻找那魔头,立刻阻劝:“姑娘你千万不要去!那人简直就是疯了!不对不对,他本来就是疯子!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吗!”

  说到他,她明显激动起来,连嘴唇都在打颤,像是不敢回忆那一幕:“姑娘我见你并非江南人,还是快些走吧,千万不要再往前走一步了!”

  说完,搂着她幼小的女儿赶忙逃离了。

  秦昭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说话。

  “殿下,我们还继续吗?”杨舒纠结半天还是开口,他虽然看不懂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总觉得刚刚那人说的不像是陆明远,更像是他不认识的陌生人。

  秦昭定定看向前方:“继续。”

  旁人说的她都不信,她要亲自看到才算数。

  陆明远,你究竟在做什么?

第52章 . 失忆 “陆明远你竟然敢忘了我!”……

  “陆明远!你今日非要杀了他们不可吗!”陆懿被绑在一旁的柱子上, 这几日嘶吼的她早已疲惫,可是看见他这副样子还是会气愤至极。

  陆明远将剑搭在蓝符雨的脖子上,站在身后, 眼尾泛起薄薄的红, 深如寒夜的冷眸染上一层阴沉, 嗓音深沉而低哑,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难道还要放了他们不成?”他手指轻轻点在蓝符雨的脸颊上, 然后夹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我准备了十三年,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陆明远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眼看陆明远就要挥剑,陆懿立刻大喊。

  蓝符雨怎么也没想到陆明远突然之间疯了,那晚大家正要入睡, 陆明远突然带着一帮什么昆仑的人闯入六派。

  凡是六派中人, 一个没有留下,全都死在他们剑下。

  本来想着六派人多势众, 更有派门机关, 刚刚只是被打的措手不及,早晚能扳回来一局。

  哪知六派中竟然也有陆明远的人!不仅如此, 就连派门机关也被他一人轻松化解。

  除了白虎与青龙派会点武功, 其它派门很快就被拿下。

  而他们向都城发去的求救最终也石沉大海。

  想到刚刚陆明远所说的布局十三年只为今日这一天,蓝符雨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十三年前,他只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孩童, 竟然已经有这样可怕的心思!

  “闭嘴!”他怒喝,忽然低低沉笑起来,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嗜血狠戾气息,“哪我倒想问问你, 陆懿,当年你为什么放走齐镇!”

  “你说啊!你为什么放走他!当初为了不杀了他!陆懿!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消息还没等蓝符雨缓过来,眼前一抹黑,只觉得脖子一股暖流涌动,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陆懿震惊地瞪大双眼,这件事,他怎么会知道!

  陆明远拖着剑鞘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他将剑举起来,指在她的额间,胸中的怒火如滔天般燃尽他最后一丝理智。

  “你放了他,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带着哭腔喃喃自语,倒不像是询问她,更像是反问自己,为她找借口。

  “你这些年来一直如此恨我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陆懿反问,丝毫不惧怕近在咫尺的剑刃,比起这些,更让她心痛的是这么多年的温馨与甜蜜,她自以为的亲情和快乐都是假的。

  陆明远手指不自觉地轻颤,语气加重:“你从放走他的那天就该想到了,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陆明远!”

  她一路疾步赶到这里,预想过无数可能的场面,却独独没想到看到的还是她无法接受的一幕。

  那个富丽堂皇的朱雀派如今尸体遍布,躺在地上的六派中甚至还有她熟悉的身影在,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在心中为他开脱无数次的人。

  此刻,正执剑指着他最不该指的人。

  “陆明远,你在干什么,你拿着剑……”她刚往前迈了一步,下一秒那剑头一转,直直向这边转来。

  “殿下小心!”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杨舒就已经冲上去挡开他的剑。

  向后一撤,执剑站回秦昭面前,警惕地看向他。

  刚刚,陆明远是向她挥剑吗?

  “你们是何人?”这一剑放眼六派能接住的人除了陆懿外都被他该关的关起来,该杀的杀了,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不像是六派的人。

  至于后面那个,是个女子,看着身上并没有武功,只不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问题让他二人均一愣,杨舒皱眉,认不出他来还是正常的,怎么连秦昭都认不出来了?

  秦昭一把扯下面罩,红着眼眶,她这样辛苦地找他,不是来和他认亲的!

  “陆明远你睁开眼睛仔仔细细看清楚,我是谁你当真不认识吗!”

  脑袋传来针扎似的痛,他苍白的脸庞更加病态,无措地皱了皱眉,垂下眼眸,语调暗淡深沉:“我不认得你们。”

  那张脸,好熟悉,可是只要他想细想,头就痛得不行,这也让他变得更加暴躁。

  “不管你们是谁,这里的事情与你们无关,少管闲事!”他转身干脆不去看她,果然这样就会舒服很多。

  耽误时间长了就会多生事端,捏好剑速战速决。

  眼见他还要对陆懿下手,秦昭气得牙根痒痒:“杨舒!保护好庄主!”

  杨舒一个箭步上去,陆明远见他还要纠缠,自然也不客气,今天即便是皇帝来了,也不能阻拦他!

  两个人很快扭打起来,秦昭一刻也不敢耽误,跑到陆懿身边拿出小刀划断绑住她的绳子。

  “庄主,如何?”秦昭想要将她扶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有法子。

  陆懿的模样显然不算正常,她倚靠在柱子上,浑身酸软无力:“他喂我吃了软骨散,没用的。”

  “他为何会这样!”秦昭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陆明远竟然敢对陆懿下手,那可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平日里这般尊敬的人。

  再回想起他刚刚对她诡异的态度,这其中肯定有人从中作梗。

  那日带走陆明远的只有黄琪琪,难不成她对陆明远动手了?

  还等不及她去细想,眼角就瞥见一抹红衣迅速向她们这边转来,杨舒一个疏忽竟让他找到机会脱身。

  他的剑刃对准陆懿,几乎是没有任何感情地刺过去。

  突然,他的瞳孔紧缩,猛地收回剑刃,眼前那碍眼的女子竟然只身挡在陆懿眼前,红着眼盯着他。

  那一刻,他的手比他的大脑更快做出反应,连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停在她面前,陆明远紧抿着唇,不敢与他对视:“让开。”

  “为什么收回剑?”秦昭慢慢站起身来,杨舒想要上前,被她制止。

  “让开。”

  “陆明远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要把剑收回去!你是不是想起我是……”

  “我不认得你,让开。”他冰冷的神情头一次让她觉得他是这么陌生,就像从来没见过她一样。

  “啪!”一巴掌给他打懵在原地。

  陆明远抵着后槽牙,他今天也是疯了,竟然被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扰乱了一次又一次。

  抬手一把薅住眼前这个女人的领子,刚想下手就愣住了。

  她,竟然在哭。

  “不认得我?陆明远,你还真是吃了糖就跑。”秦昭也毫不示弱地揪住他的领子,使劲往这边一拽,强迫他弯下腰来,“今日你的剑已经指到了陆懿,那何时会到我?你也要用你的剑杀了我吗!”

  明明是在吼他,是在生气,气得她头都要昏了。

  可是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掉眼泪,还是忍不住委屈。

  明明他是记得陆懿、记得六派,甚至记得昆仑派与黄琪琪的,怎么偏偏不认得她,偏偏是她!

  越看那张脸越来气,正想要积蓄力量再给他来一巴掌,脸上突然被轻轻蹭了一下。

  秦昭错愕,后知后觉才发现他抬起手来竟然在为她轻轻擦拭眼泪。

  陆明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看见她眼泪的那一刻,内心深处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告诉他,她是很重要的人。

  不能让她哭的。

  每一滴眼泪都砸在他心上,砸的他生疼。

  “你别哭。”他有些迷茫。

  秦昭轻轻抽了两下鼻子,满眼期待:“你想起我来了?”

  “没有。”

  然后就在他说完这个字时,就看见本来都准备好笑容的小人儿脸皱的比刚刚还要委屈,揪他领子更加用力。

  “没想起来你说什么说,我都丧夫了还不让我哭!”她还是想要扇他。

  陆明远被她搞得哪里还有心情继续,他起也不是,哄也不是,干脆把剑一抛扔在地上,皱着眉:“那你说该如何?”

  见他突然乖乖的模样,秦昭也见好就收,她指了指身边满脸复杂的陆懿:“我要你放了她。”

  听到她提出这样的条件,陆明远脸又黑下来:“休想。”

  “那暂时放了她呢?”知道他现在对陆懿态度实在恶劣,这之中肯定有许多她不知道的误会,干脆先退一步,给她点时间查清也不迟。

  “暂时?”

  “对,暂时,等你想起我来。”

  “不可能,你我今日只有一面之缘,何谈想不想起这种话。”

  秦昭忍住满身怨气,现在一切都还未调查清楚,不能冲动,先顺着这头疯狐狸再说。

  “好,那就等你杀完其他人,最后杀她,这样可以吗?”

  她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刚刚哭完的眼眶和鼻头都红彤彤,像是试探他,虽然眼神中全是算计可是说出那话来又那般像哄孩子一般,睫毛上的泪珠让他忍不住想要替她碰下去。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她迷茫的神情下,轻轻道:“好。”

  然后直起身子来,突然发现领口处褶皱的简直厉害到他不得不扔掉这件衣服,没想到她那样小的人儿竟然也有这种力气,这样想着,他突然感觉右边面颊隐隐作痛。

  抬步想要离开,胳膊突然被拽住。

  “干什么?”

  秦昭勾住他的胳膊,这话应该是由她来问才对:“你去干什么?”

  “杀了其他人。”他还好心地解释道,“其他六派人现在都被关在朱雀派地下牢狱中。”

  惊叹他的效率之快同时,她也适时好心提醒:“私自在民宅建牢狱在大秦是犯法的。”

  看到他突然呆滞住的神情,她立刻抓紧机会:“陆明远,我好饿,我来找你在船上走了七天,现在快饿死了,想喝你的莲子粥。”

第53章 . 争夺 飞醋吃得满天飞

  最终, 她没喝到莲子粥,还是被带回一间屋子里。

  进门,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那些穿着黄衣道袍的人她很熟悉, 是昆仑派的人。

  桌子上还摆着没有吃完的饭菜, 量不多,显然是给他留的。

  “陆明远,这两位是谁?”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小道士率先开口, 歪头看向那两个人,女子气质非凡,不像常人。

  陆明远没有搭理他,直接走到饭桌旁坐下,看见她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不耐烦地拍拍旁边的椅子:“不是饿了吗?还不进来吃饭。”

  秦昭这才进去, 迎着几十号探索的眼光十分不自在地坐下。

  陆明远很自然地开始夹菜吃饭,吃到一半微微一瞥才发现旁边的人儿低着头, 始终没有动筷子。

  他放下筷子, 冷冷转过头来:“为什么不吃?”

  秦昭咬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桌子上的菜乱七八糟地摆着, 东少一口西少一口, 与她平素专门为她准备的饭菜差的实在太多。

  就算她闭闭眼假装看不见,可是手下也没有干净的餐盘,甚至哪双筷子没被用过她都不知道。

  “我, 我突然没那么饿了。”她支支吾吾刚说出这话,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一瞬间她感觉脸烫的出奇。

  平时鲜少说谎都没有这么配合,偏偏现在撒个小谎就这么直接地拆穿她。

  陆明远见她那样, 强忍住笑,身体靠在椅子上,双臂交叉在胸口处,似乎明白她的窘迫,故意嘲笑道:“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吧,还需要别人伺候你吃?”

  本来以为她要生气,哪知她愣愣抬起头来,眼神中还带着赞赏,看得他莫名其妙。

  没等他弄明白她奇怪的神情,就看见一身白衣的面具男人上前,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秦昭手中。

  一边为她夹菜一边轻轻念道:“殿下恕罪,是属下失职。”

  他站在她的身边,衣袖时不时蹭到她的身上,距离是那么近,近的他看得烦躁。

  “你们两个在我这演够了没有。”他的语气骤然冷下来,带着怒意,其他人注意到他态度的变化,原本友善的眼神也瞬间变得警惕起来,甚至有几个站起来往这边靠拢。

  杨舒没有管这些,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照常给她布菜。

  秦昭这也才冷漠抬眼,有些好笑地看向陆明远,她原本以为他只是失忆,没想到现在这样看看可能还稍微失了点智。

  “陆明远,你好歹也是当过朝堂命官的人,你来说说,当今天下,能被叫殿下的能有几人?”

  秦昭夹了一口芹菜,脆爽多汁,咸甜适口,虽然卖相不太好,但尝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你想说什么,你是长公主?”

  “不然呢?”她细嚼慢咽,拿出手帕来擦擦嘴巴,转头看向他,“我不是,难道你是?”

  陆明远微微眯起眼睛,一双狐狸眼充满了审视,这个眼神秦昭熟,当初他第一次见她时也曾拿这个眼神打量过她。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他开口,听起来漫不经心但却格外谨慎。

  秦昭轻笑:“我怕你不想看。”

  陆明远没有说话,秦昭也懒得继续和他周旋,轻挑眉,挥挥手指。

  杨舒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打开。

  白玉镶着金边的凤玺安静地躺在里面,威严庄重的样子让整个屋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还是杨舒跪下,大声道:“长公主殿下千岁!”

  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齐呼:“长公主殿下千岁!”

  纵然是江湖大派,可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只要你还站在大秦的地界,就是大秦的子民。

  只要你是大秦的子民,那见到秦昭,就是要跪,要拜!

  陆明远僵在原地,秦昭缓缓起身,冷声道:“怎么?陆明远,你这是打算自立门户,连本宫都不愿跪了?”

  将视线从凤玺身上重新移回来,他也站起身来,与她对视片刻,跪在地上:“拜见殿下。”

  见他跪下不敢顶嘴的模样,她的心中才解气了些许。

  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刻意装作微怒,提高声音:“陆明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里如此作威作福!”

  她手指着他的头顶,那张脸是那么熟悉,那日的誓言就像是在昨天一般,犹在耳畔,可如今他的眼神陌生得连她都看不透。

  虽跪着,可他的眼神不见半分慌乱,而是缓缓开口:“那殿下来江南为何事?是想制裁陆某?殿下带的兵马在何处,圣旨在何处?”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眼神极具蛊惑性,一眼看透了她的心事:“还是说,殿下这次是担心陆某而来的。”

  话语中的笃定让秦昭微微心惊,那目色中一闪而过的惊慌没有躲过他,陆明远站起来,扬起嘴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凑到她的脸前,挨得极近,那双狐狸眼中满含深情,随波流转,嗓音低哑而深沉:“殿下是不是心悦陆某?”

  他的手慢慢抬起来附在她的脸颊上,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栗,他笑得更甚。

  虽然他确实曾经未见过她,但是从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子,她眼神中看向他时总是有一种眷恋。

  没想到堂堂大秦长公主竟然喜欢他这种人。

  想来他们除了隔着那卷帘在朝堂上有过争论外也并未更多接触过,她何故露出这种眼神。

  正当他以为一切都好办的时候,腹部突然被抵上尖锐的东西,他一愣,慢慢低眼看去,是一把不算太大的精致小刀。

  秦昭咬住舌尖保持冷静,她比谁都清楚陆明远这人心思有多深沉,更明白他的演技有多精湛。

  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态,她操着刀轻轻顺着他的腹部一直上移,直达他的脖颈处。

  “陆明远。”声音又冷又缠绵,似唤他又像是在叫记忆中的人,“你要是再敢惹我不快,我会真的杀了你。”

  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陆明远看向她思索着她话中有几分真假,但是令他失望的是,秦昭眸色里没有半分试探。

  她是在认真地说这话。

  原来是要玩真的。

  他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出乎秦昭的意料,没来得及收回刀,鲜红的血顺着留下来,蹭到她的手上,几乎是烫手的温度,差一点将刀扔出去。

  “你干什么!”

  毫不在意那点伤口,抵着刀尖喉结滚动,眼神中是戏谑,是不羁,更是无畏:“那臣任殿下发落。”

  他做下这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各种可能的结果,更不用提死了。

  “倒是殿下,这江南现在如此繁杂动乱,要是一个不小心,恐怕殿下会有危险啊。”

  不带兵不穿朝服,孤身一人,素衣隐瞒,偷跑出来的?

  就为了他?

  倒是有趣。

  “不劳你费心。”就在他们距离越来越近时,眼前人突然被拉离了视线,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拉着秦昭到身前,面具下是他第一眼就有些眼熟的模样,“殿下有我保护。”

  视线下移,他的手紧紧拉着她的手腕,而她并没有任何反抗。

  “这是殿下的什么人竟然这般没规矩,不会是面首?”忍不住出言讽刺。

  本想着以她的性格肯定会立刻辩解,哪知她竟然昂起头,面露微笑,咬着牙一字一句清晰道:“关你什么事。”

  杨舒也觉得现在的陆明远比以前讨厌许多,之前虽然嘴巴说出的话也不是太好听,可也算坦荡,现在他说的话这里带一根刺,那里挖一口陷阱,听着他都快跟不上,转不过来弯。

  “保护她,就凭你?”陆明远抬眼,面色冷若冰霜,充满危险。

  又往前靠了一步,杨舒离秦昭更近,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就像在他怀里一般。

  “对付你,我就够了。”

  不可否认,陆明远确实难缠,也是他这些年遇见的为数不多可以和他打成平手的人。

  陆明远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晃得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可惜在这里不只有我,危险也不只是我,你还是多担心自己点儿。”他的语气强硬,手一点也没松开,“与其在你身边,不如在我这里安全。”

  杨舒怎么可能把秦昭交给现在这个疯子,他毫不甘示弱,握着秦昭的手腕微微用力:“交给你?现在的你恐怕不行。”

  两个人气势汹汹,目光交锋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战火的味道。

  “疼……”秦昭轻呼,两个用武之人无意间使用的内力对于她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力气。

  听到了她的痛呼,无意间看见她因为刚刚用力拽拉而痛的眼角发红,手骤然松开。

  杨舒没想到他突然松手,用力一拉将秦昭护好。

  “殿下,无事吧?”

  秦昭摇摇头,可是两只手腕上的红印没有逃过陆明远的目光。

  控制住自己心中奇怪的感觉,缓缓开口:“殿下是想留在哪里?”

  秦昭揉着手腕,古怪地看向陆明远,她实在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刚刚不还叫嚣着她会有“危险”,怎么下一秒就非得让她留在他身边。

  不过就算他不提她也不会离开,她来这里可不只是单单为了他。

  “自然是待在这里。”

  他的目光渐渐亮起来,有种得到糖的的快乐。

  可下一句话他的糖一下子被人夺走了。

  “不过就不劳烦少庄主费心保护了,我的人可以保护我。”

第54章 . 往事 “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是何人敢在我这里放肆!”话音刚落, 门口就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这个声音秦昭再熟悉不过。

  她转过身来,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眼神中却是深入骨髓的冷漠:“好久不见,黄琪琪。”

  黄琪琪脚步顿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秦昭。

  不过也只是诧异一瞬, 很快就恢复了神情, 她早就预想过,只要她不死就会回来,她们之间必定还要再见一面。

  只可惜, 这次回来估计看不到她想要看的东西。

  “你怎么在这……”

  “大秦凤印在此,见到长公主岂敢放肆!”杨舒打断她的话,举起手中的凤印。

  黄琪琪被这一句话定在原地,秦昭的眼神中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威严与疏远,之前从山洞里时她奄奄一息, 早就忘记了她长公主的身份。

  她现在这副样子, 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实在让她不舒服,眼中滑过一丝狠辣, 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要杀了这个女人, 省得从她面前这样作威作福。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尽管不情愿, 可是在这么多人眼前, 她还是不情不愿地跪下去,还顺便抛了个可怜兮兮的眼神给站在后面的陆明远。

  却发现那人竟眼神直勾勾地停在秦昭身上。

  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扣进肉中, 嫉妒的怒火让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秦昭。

  白色的身影慢慢向她逼近,忽然下巴被人攥紧,强迫抬起来,四目相对。

  秦昭的眼神是那般危险, 语调清扬又咬得极重:“你确实做到了当初的承诺,但是从中做的梗我也会让你亲自还回来。”

  黄琪琪突然笑起来,她得意地看着秦昭,用极小的声音对她说道:“公主不要生气啊,我不过是让他按照原本的想法活下去,你的存在只会阻碍他。”

  她只是帮助陆明远清除复仇路上的障碍,在没有秦昭干预下原本要走的路上继续走下去罢了。

  你看,在没有她的打扰下,陆明远才能实现他真正想要的。

  她明明就是在帮他。

  秦昭厌恶地松开她,这种人不管和她如何说都是白费口舌。

  这笔账她早晚要同她算算清楚,只不过不是现在。

  她抬步走出去,在经过黄琪琪后,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杀气。

  夜晚,牢狱内。

  往日神采奕奕的女子现如今毫无生气地靠在墙边,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让人难以置信她是曾经那个极其风发的朱雀派庄主。

  “陆庄主!”

  一声呼唤拉回了她少许神志,僵硬地偏头看到铁栏外是一个眼熟的人。

  这个女子她认得,是陆明远当初带回来的,想到刚刚发生的种种,她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不一般。

  “来人!还不赶紧打开!”秦昭满眼心疼地看着陆懿,被自己最重要的人那样对待,不管换成谁都会悲痛到难以承受。

  一个小侍卫很是为难的靠过来,低着头磕磕绊绊地回道:“殿下恕小的难以从命,能打开这里的只有少庄主一人。”

  江南离都城相隔甚远,再加上这几年六派愈渐猖狂,在江南一手遮天,这里的人也逐渐以六派为首,皇权的震慑力越来越微弱。

  杨舒正想上前,却被秦昭拦住,为难一个小侍卫没必要,如果陆明远不想松口,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你先退下吧。”她淡淡道,在看见他走后,给了杨舒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守在不远处随时提防着其他人。

  秦昭立刻蹲下来,紧紧握住铁栏:“陆庄主,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见她还是那副不愿交流的样子,秦昭有些着急,赶紧道:“难道陆庄主没发现陆明远现在的不同吗?陆庄主不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何事吗!”

  此话一出,陆懿才有了反应,她眼珠转动起来,开口声音带着疲惫:“你想说什么?”

  见她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秦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沉下声音:“陆庄主,要想不让陆明远铸成大错,那就把背后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

  黑暗中,只有微弱的烛火摇曳在她的脸上,不知何时立秋时节来临,阴冷感在牢中格外明显。

  沉默许久,陆懿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发现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歪心思后,终于放弃,轻轻的那一句“好”打破了二人之间那座不可跨越的冰山。

  “当年,我姐姐是朱雀派最引以为傲的弟子,整个门派都知道,下一任庄主将会是她的,只是她犯了一个大的错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原谅的错误,‘六派之内禁止通婚’,她爱上了齐镇。

  齐镇当时已经是青龙派的少庄主,陆茜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人,唯独他不可以。

  那年我去执行任务,走之前她还牵着我的手和我说,等我回来就可以做小姨了,她的眼中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与幸福,那一刻,我原谅了所有人,因为我觉得只要姐姐幸福快乐,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说道这里,她微微哽咽,神情变得激动起来,目光中带着怒火,秦昭心里也一震,原来陆懿并非陆明远的亲生母亲,那他的母亲呢,他的母亲难道……

  “腊月二十九,那日的雪下的好大,大的我都要看不清前方的路,可偏偏那座墓上每一粒黄土我都看的清清楚楚,我当时心中信仰所有的一切全都倒塌了,那天我就像陆明远一样,想要杀尽全天下的人。

  整个六派,没有一个人肯救她!陆茜做错了什么!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什么都没做错,她只想好好做一个母亲、妻子,可是命运不肯放过她,为什么当时没有一个人帮她!”

  越说越激动,就算已经过去了数十年,可是那日的一幕幕就像发生在昨日,清晰无比,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那日确实疯了,眼里心里都是要杀人,也确实这么做了。

  一路杀到青龙派,找到那个伪君子负心汉,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想要一刀两断他的时候,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秦昭不语,陆懿这话也不像是在问她,她有些失神,苦笑了起来:“他说‘能让我在死前看一下我们的孩子吗’。

  他说完那句话我就知道今日是杀不死他了,如果我杀了他,我就亲手杀了陆明远的父亲,他已经没了母亲,如果连父亲都没了,他该怎么办啊。”

  说到这里,她满眼含泪,那时候她真的想杀了那个人,可是想到襁褓中的陆明远,她姐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血,那是她姐姐的延续,她该如何动手亲手断了那个小家伙在世界上最亲的骨血。

  这二十多年来她从来不再提此事,多希望这件事能够在她这里彻底了断,不让陆明远知道,看着他快乐地长大。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她原本认为自己为陆明远构建了一幕幕美好的幻想,到头来才发现是陆明远为她构建了一幕幕美好的幻想。

  他从来就没有放下过,甚至他到底是从哪里得知这一切的她都无所知,这些年来他一个人承载着这么多的仇恨,他都是如何走过来的啊。

  “陆庄主……”秦昭想不到原来这件事背后真正的真相是这样的,她哑然,不知道该如何说。

  一边是仇恨,一边又是最爱人的牵绊,这样的选择题不管换作谁都难以抉择。

  “这不是你的错。”她开口,“我也不会再让他错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要是换成任何其他人陆懿都不会相信这种话,可眼前这个女子,她愿意信。

  不为别的,就单单是因为陆明远对她的不同。

  “当年的事我本不想让他知道,并非是有意欺瞒他,我只是想……”

  “只是想什么?”冰冷至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秦昭回头,就看见陆明远从台阶处缓缓走下来。

  杨舒正想拦住他,秦昭轻轻挥手手边的剑就收回了鞘,陆明远冷冷瞥了一眼他,敌意肉眼可见。

  他走到秦昭面前,一把拉起她,手腕被扯得生疼,那一下她险些以为他要把她胳膊扯断。

  轻轻低吟一声,痛得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抬头看向他,他的眸中是极其危险的墨黑,深沉到低头看她时会让她误以为他在盯着一头猎物。

  陆懿也紧张地坐直了身子,有些担忧地看向秦昭。

  秦昭憋回眼泪,暗暗示意她无事。

  下一秒人就被按到了铁栏杆上,那一下并不轻,震的铁链微微响动。

  她刚想挣扎两只手就被一把攥起来抬到头上,低沉的气息压过来让她有些喘不上气,这样羞耻的姿势让她气恼不已。

  “陆明远!”杨舒拔剑刚抬步想要过来,就被一句威胁镇住。

  “不想让我有其他更过分的行为就站在那里别动。”

  秦昭抬起头来看着他,气恼得脸色极差,一阵红一阵青,咬牙切齿。

  陆明远突然发现她的右手小拇指甲好像之前受过伤,怎么有一道那么刺眼的疤痕。

  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他开口:“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直接来问我,问她干什么?难不成,你也想着如何杀我?”

  “当年这六派亲手杀了我娘亲,如今你是不是想要杀了我,嗯?长公主殿下?”

第55章 . 白茶花 现在喜欢白茶花

  他目色深沉, 眼中尽是薄凉与嘲讽。

  “唔……!”

  下巴猛地一痛,鼻尖尽是她身上的味道。

  她用尽了力气,一点也不留情, 直到舌尖有了些许铁锈味才松口。

  “你竟然敢咬我!”陆明远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做出这种行为, 感觉到下巴传来的刺痛才缓过神来。

  他更加气愤地攥紧手中纤弱的手腕, 然后就发现她眼眶红红。

  委屈、愤怒。

  “你哭什么?”他忍不住皱眉,明明被咬的是他,她怎么还委屈上了。

  “松、手!”压抑着怒意, 她再一次重复。

  陆明远乖乖松开,紧接着还没说话,右颊就措不及防地被打了一巴掌。

  他的神情阴沉的可怕,今日他已经莫名其妙被这个女人打了两次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怎么样你。”

  这是在江南,不是在都城, 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 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陆明远,你若是想杀我便杀, 可你也给我记清楚, 我秦昭要想杀你,你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黑着脸, 面前的女人在他印象里一直都是都城高高在上的白牡丹, 隔着一层月色不可亵玩的那种。

  可如今这个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露出爪牙的,和他印象中的模样天差地别,但是他又不觉得陌生。

  这种感觉让他有种熟悉感和久违的安心。

  “跟我过来。”他突然拉起她, 秦昭都没反应过来,刚刚那场景她都觉得可以拔刀相向了,怎么现在又变了。

  “不想她受伤就不要跟过来。”路过杨舒时,他留下一句。

  迎着他不放心的眼神, 秦昭冲他点点头,告诉他不用跟着。

  或许刚刚还需要他,但是现在她敢保证陆明远不会怎么样她。

  不仅仅是她对他的了解,还有现在他这副模样,似乎因为急着去哪里,他步伐走的又快又大,好几次她都要跟不上,险些跌倒。

  慢慢地,她感觉到他的步伐似乎有意慢下来,还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回头顾及一下她。

  这个反应有趣又好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可是现在这样她忍不住想捉弄他,于是故意慢下来。

  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被他发现了,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有些恼,于是在转弯的时候偷偷用力拉了她一把。

  秦昭还在继续试探他的底线,没注意脚下的路,感觉到身子被向前带了过去,来不及迈步,脚腕磕在石砖上,生生扭到脚腕的钝痛一瞬间从腕处到头顶。

  “嘶——”

  密密的冷汗冒出,痛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扑在他的臂弯中浑身发抖。

  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陆明远低头才发现她的脚腕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状态。

  看到后方的砖石,一下子明白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懊恼地将她一把抱起放到一旁的石椅上,蹲下来想要看看她的伤势。

  “陆明远!”带着发颤地抖声响起,制止住了他的动作,“规,规矩!”

  没出阁的女子是不能给其他男人看裸足的,连鞋袜也不能脱。

  他也才想到这一点,脸上瞬间红起来,他低着头,手还是握上去,声音细若蚊声:“反正我也很快也会死,不会给殿下造成麻烦的。”

  他的心一直在跳,为她脱鞋的时候连睫毛都在轻颤。

  尽管他低着头,可那红得能滴血的耳垂逃不过秦昭的眼睛。

  虽说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她还是要把这一幕清清楚楚地记下,等陆明远恢复记忆后一定要和他说!

  “啊!”她想的出神,骨头的脆响归位后她才被拉回来,连疼痛还没回味,脚腕就已经正常起来。

  “咳!”陆明远好不容易给她穿好鞋袜,一下子站起身来背过去,眼神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好。

  秦昭此刻坐在高高的石椅上,跳也不是,坐也不是,被晾在石椅上不知所措。

  在这奇怪的氛围不知道进行了多久后,她轻轻晃着脚,试图打破。

  “你要不要问问我还痛不痛?”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秋日的晚风吹得她有些发懵。

  “你还痛不痛?”

  “不痛。”

  她垂目,然后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来:“陆明远……你要不先把我放下去吧。”

  她距离地面不是很高,大概也就一臂左右,跳下来不在话下。

  但是现在,她就想要他抱她下去。

  手上空落落的,风从缝隙中穿过,吹得她手冰冰凉凉,白皙的皮肤在空中格外显眼。

  她第一次说这种话,带着撒娇与恳求,咬着贝齿有些难以启齿,可偏偏她这副样子也能让他心动不已。

  没有想要的怀抱,而是一个背影凑到她的面前。

  “上来。”

  她呆呆地看向他的后背,可能是从来没有背过人,生疏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才好。

  秦昭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起身轻轻一跃到他的背上,被稳稳接住。

  搂紧了他的脖子,陆明远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比之前还要谨慎。

  “你干什么背我?”

  这种问题很没有意义,可她就是想要问,想要亲口听他说,说什么都好。

  陆明远没说话,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侧颜,微微翘起的睫毛遮挡了他好看的狐狸眼,那颗泪痣在这处长得刚刚好,再向下是高翘的鼻子和薄薄的红唇。

  以及不知道为什么而泛起的红晕。

  “陆明远。”秦昭附在他的脖颈处,发丝软软的扎在他的皮肤上,她一说话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能感觉到,软软娇娇的语调让他的步伐都不稳了起来。

  “嗯。”他轻轻应着。

  “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们或许已经认识好久好久了,只是你忘了。”

  她说的没厘头,他也没有接话。

  “算了。”她突然叹了口气,然后有些闷闷地嘟囔起来,含糊的让人听不清,“我就是有些怕你万一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该怎么办。”

  又走了一段路,他正有些纠结要不要搭话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陆明远。”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死?”她说这话时格外认真,“你可以忘了我,可以忘了所有,那能不能不要死,不要再说什么你早晚会死这种话,我会怕。”

  那种无尽的绝望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轻轻扣着他的衣领,忘了她也好,忘了其他的一切也好,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好。”

  他应的很快,也是她说了这么多话唯一一次应着,这一句好让秦昭在一瞬间以为他想起来了,这个语气太像之前他和她说的话。

  这么想来那个时候陆明远真的很顺着她,几乎什么都要说好。

  她更加用力地箍住他,头靠在他的背上,鼻子有些发酸。

  果然,一想到他从此以后再也想不起她来了,他们很有可能成为陌生人,她就想哭。

  真想去和黄琪琪商量商量,有没有法子把她的记忆也弄光,不然就她一个人记着这些也太不公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来了。

  抬眼,是熟悉的地方,那棵白茶花树现在花已经全落了,不过不影响它的高雅恬静。

  陆明远将她放下来,见她看这棵树看的出神,以为她是第一次见,介绍道:“这是江南独有的白茶花树。”

  他突然看向秦昭,脑海里一下子蹦出一句话,下意识说出口:“殿下是喜欢牡丹还是白茶花?”

  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你……”

  这话是他在宫中和她说的,她刚想追问就看见他狼狈地别开头,走到一旁。

  秦昭有些丧气地垂头,是她太敏感了。

  眼前突然伸过来一碗莲子粥,她有些惊讶,莲子粥热气腾腾的,上面还缀着一些桂花。

  陆明远端着莲子粥在她面前,今天发现她都没吃几口,想到或许江南的饭菜不合她的口味。

  又念到她白日一直念叨什么莲子粥,索性来到厨子里,令人意外的是他轻车熟路地在一个不起眼的柜子中发现了整整一大袋子莲子,莲子旁还放着一罐蜂蜜,像是怕人忘了。

  明明从来没进过厨子,可是做起莲子粥来却毫不费力,在折腾了好久之后总算是做好了,他轻轻尝了一口,简直要被自己与生俱来的做饭天赋折服。

  没想到随手做的竟然这么好吃,怎么早没发现自己这么厉害。

  他将莲子粥放在这里就去寻她了,想到今天他的态度也确实不好,正想借此机会道个歉,没想到恰好听到她现在又在陆懿那里。

  还听到她和陆懿惜惜相惜,恼的他早就把什么莲子粥抛到九霄云外了。

  本来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给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长公主一些厉害瞧瞧,让她赶紧离开这里省得耽误他办事。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看见她的眼泪,他就动不了了,不止身体,连心都动不了了。

  秦昭接过莲子粥,舀了一口慢慢送进嘴里,没有说话。

  他莫名有些紧张:“怎么样?”

  莲子粥的香气四溢,碗内映着一轮明月被勺子荡起一圈涟漪。

  “喜欢白茶花。”

  “嗯?”

  陆明远没有听清。

  她抬起头来,两眼弯弯:“陆明远,我是说,我现在喜欢白茶花。”

  我曾经好喜欢牡丹,但是好巧不巧再遇到你的那一天我恰好不再喜欢牡丹。

  在我不喜欢牡丹的那一刻你恰好出现,告诉我可以喜欢白茶花。

  所以现在,我喜欢白茶花。

第56章 . 好久不见 “别动,头痛。”

  第二日, 秦昭早早就被惊醒,她一夜梦里总是不安生,待睁眼时也才堪堪天亮了一角。

  翻身下床, 她尚担忧陆懿的安危, 遂趁着没人注意, 和杨舒偷偷去到牢狱。

  “恕小的放肆,这里殿下不能进。”

  刚走到门外就被拦下,那小侍卫也不像昨日那样卑卑诺诺, 态度十分强硬。

  “我瞧着是哪个熟人,原来是长公主殿下啊。”似乎是刻意在这等着她,黄琪琪笑得一脸灿烂走过来。

  她看了一眼小侍卫,然后故意假装很夸张地说道:“你这不长眼的,怎么谁都敢拦, 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长公主殿下!”

  那小侍卫立刻讪笑道:“黄姑娘说笑了, 小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殿下来,只是少庄主说了, 这里殿下不能进。”

  “这样啊。”她深思, 然后颇为好心地看过来,很为难的样子, “那殿下恐怕今日没机会了。”

  突然, 她像是想到什么,得意地挑起眉角:“不过这里我可以进去,殿下要是想说什么不妨先说与我, 我去传告也并无不可。”

  秦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个人的一唱一和,神情中全是向她的示威。

  “不用了。”她移开视线,既然进不去就省得在这里耽误时间,转身离开。

  “殿下还不知吧, 我和陆明远下月要在昆仑大婚。”

  她的身影骤然停在原地,连背都僵住。

  见她这样,黄琪琪很是痛快,一边走近她一边说道:“到时候还希望殿下赏脸能够见证。”

  不过,她舔舔嘴唇,只怕她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杨舒拧起眉头,要不是秦昭没有任何动作,他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原地解决了这个聒噪的女人。

  秦昭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冷冷开口:“你说什么。”

  “我黄琪琪,要和陆明远在下个月大婚。”她一点也不介意把这句话再重复一遍。

  毫不畏惧地昂着头与秦昭冰冷的眸子相视,她再高傲又如何,陆明远不还是她的吗?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打破僵局,陆明远从远处走过来,看着这微妙的气氛他猜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没等秦昭开口,黄琪琪率先换上一副娇俏无辜的模样跑到他的身边,嘟着嘴委屈地说道:“刚刚殿下非要进去,我正在这里劝阻,可她,她……”

  她声音越来越小,还时不时惧怕地抬眼看过去,演的倒真像刚刚发生了什么。

  杨舒甚至觉得他这个暗卫影关于如何演好戏都可以向她取取经。

  陆明远抬起头来,秦昭就站在那里,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模样,犹豫之间他还是开口:“这是我的命令,和其他人无关。”

  “你觉得我在欺负她?”她没有解释,而是淡淡问道。

  黄琪琪轻轻一抖,然后立刻抓住陆明远的一小截袖子躲到他身后,怯怯看向秦昭,带着哭腔:“陆明远,是我的错,你不要冲撞殿下。”

  他没有开口,可眼神中那一转即逝的疑问已经说明了一切,秦昭冷笑:“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几乎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她走的果决,陆明远下意识想要跟过去。

  黄琪琪不安地拉住他,泪眼婆娑,仰着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陆明远……”

  “她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不会害你。”没有往日的恭敬,他只留下这一句不走心的话语就匆匆跟上去。

  衣服在她掌心被生生扯走,黄琪琪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见到他慌忙的背影,不由嗤笑,也罢,现在他愿意玩就玩吧,之后想要玩估计都找不到人了。

  “殿下。”注意到后面的声响,杨舒提醒。

  “不想见到他。”秦昭言简意赅,她现在心里烦躁的很,尤其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下一秒身边的人就不见了,陆明远突然被挡住,是一直跟在秦昭身旁的人。

  他伸出手来挡住他的脚步,陆明远微微眯眼,带着警告:“让开。”

  杨舒没说话,身子一动也没动,紧接着一记掌风打过来,他偏头躲过,两个人都没有拔剑,陆明远每一招都往死里打,杨舒却从不还手,招招险避。

  “还手!”陆明远咬牙,大声斥责。

  杨舒后撤到墙角,后脚抵住才停下来,他扶好面具,有些不屑地看向他:“陆明远你不要太嚣张,臭脾气就知道这样用。”

  熟悉的语气听得他一怔,他收回内力,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人:“你到底是谁?”

  “怎么,少庄主识人就看脸?”杨舒站直身体,不知道他在陆明远的记忆中还剩多少。

  不愿意在和他多费口舌,杨舒歪歪头选了一个他应该会记住的场景:“少庄主或许还记得府衙那个小仵作?”

  “是你?”陆明远有些怀疑地从上到下审视着他,这变化可不是一点两点,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是秦昭的人。

  难道都城这么早就已经打入江南了?

  看到他这种眼神,杨舒也有些得意,看起来他的演技确实高超,连陆明远都认不出来。

  “少庄主,好久不见。”

  他走过来,其实也不算太久,只不过在陆明远的记忆中也许他们真的很久没见了。

  陆明远没搭理他,他早就适应了也不在意,理理衣衫笑着开口:“陆明远,要不要喝点酒?”

  陆明远承认他很不想和他多纠缠,可是触及到他略带挑衅的眼神。

  原本禁闭的嘴巴还是轻启:“好。”

  二人坐在早已枯败的白茶花树下,没有过多言语,桌子旁摆着三大缸酒水,桌上是一盘棋,二人就像是暗中较劲一般,谁也不让谁,连棋子都步步紧逼,稍不留神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他一碗他也一碗,生灌下去,酒精的辛辣直通肠胃,在到脑后,一直到深夜,两缸酒已经见底,可两个人都没有倒下。

  手中的残局接不下去,这是今天唯一一局平局,抬起头来,杨舒将手中的白棋随手一扔,然后耸耸肩:“天太黑看不清了,我认输。”

  说完,抬手去倒酒,被拦下,抬眼,陆明远夺过他手中的酒碗扣在他自己的碗上,扬眉:“平了。”

  尽管两个人都没醉可浑身也好不到哪去,满身酒气,发丝也有些凌乱,早就失去了白日翩翩公子的样子,活生生两个醉鬼。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靠在白茶花树下,杨舒望着朗朗星空,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要娶黄琪琪?”

  这个问题他惦记一整天了,黄琪琪这个女人诡计多端,他是不信的。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他等了好长时间陆明远都没有说话。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看着他大声喊道:“陆明远你疯了吧!”

  陆明远揉揉耳朵嫌弃地撇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闷闷“嗯”了一声。

  见他这样半死不活地回应他,杨舒更加来气,烦躁地挠着头:“你怎么会娶那个女人,你怎么想的!难不成一觉起来就突然爱上了?陆明远!你说清楚!”

  思来想去他都没办法接受这件事,陆明远和黄琪琪那真是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渊源,怎么一个月都变了呢。

  被他吵得耳朵都要发鸣,陆明远一脚把他踢的远远的,双手撑起来,眼中的烦躁不亚于他:“黄琪琪当初救了我,又助我扫清六派,这是我和她做的交易。”

  “救了你?!”杨舒毫不嫌弃地拍拍侧腿的脚印,连滚带爬地再次趴到他面前,气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炸了。

  可偏偏这么生气反而吼不出来了,他歪头笑出声然后一把揪起他的衣领,面部都狰狞的有些扭曲:“陆明远,你猜猜你是怎么活到黄琪琪来救你的?”

  他是没有看见秦昭和陆明远在山洞之前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不瞎,秦昭满是血污的双手,血流不止的左肩,满身污浊奄奄一息的样子。

  怎么就是黄琪琪救了他!

  看见他眼中的迷茫,杨舒渐渐平息了怒火,松开手中的衣领:“你非得娶她吗?”

  陆明远没说话,他也不在乎,憋了很久的话终于现在能够说出来了,于是自言自语道:“陆明远,你要是真的要娶她就躲得远远的,从此以后再也别见殿下。你们这个样子对她真的很不公平,她又没做错什么,你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明远,虽说娶谁是你的自由,可能你再也记不起来那些事情,但这不妨碍我想和你说,陆明远,你真不是男人。”

  “算了。”杨舒拿起酒碗,举得高高的,对着月亮使劲一碰杯,酒水迎着月光荡起珍珠,“那就希望你们再也不要出现在殿下面前!”

  一饮而尽,他又倒了一碗送到陆明远手上,见他不接杨舒干脆自己举过来替他喝完。

  这下他像是真的醉了一样,一碗接一碗,时不时气恼地嘟囔两句。

  再也不见……了吗?

  陆明远望着前方,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急冲冲地往这边走来。

  她的样子闭着眼睛他都能一点点在脑海中绘制出来。

  “太傅,太傅?太傅……”耳边是回荡起一声声呼唤,是谁在叫他,是他出现幻觉了吗。

  秦昭本来只是有些生气,想让杨舒拦住他,没想到一整天他都没回来,眼看天都黑了还是没有消息,心里害怕陆明远对杨舒真的下手,急得她也不顾先前的矛盾,立刻跑出来寻找。

  没想到真的在陆明远院子里看见他二人,他们一身酒气,又是棋子又是喝酒,这样看合着只有她忧心忡忡,这两个人倒是待的挺好。

  “杨舒!”她气愤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杨舒抬起头来一看是秦昭,立刻笑起来,露出两排大白牙。

  “殿下以后不用担心啦!小的已经帮你解决了这个坏家伙!”他指着陆明远摇头晃脑,怀里抱着酒碗晃着脚颇有一番邀功的意思。

  秦昭无奈地扶额,配合地说道:“好好好,你做的好,你自己能不能站起来?”

  “能!我能!”他一脸严肃,扶着树一点一点向上动,但是眼前一晃一晃,皱着眉,“殿,殿下你怎么还会□□,为什么有三个?”

  她深深叹了口气:“你行不行?”

  正准备伸手去接他,结果手一下子被打开,杨舒猛地跳起来给她吓一跳。

  “谁说我不行的!是不是你南宫初!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秦昭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了两下,南宫初?

  她小心地上前,然后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见他不反抗,秦昭正要抓住他,结果人被一道力量推倒向后仰过去。

  “我可以自己回家!”说完,他如同鬼魅一般的步伐消失在眼前。

  枯叶垂下,落在被遗落的酒碗上。

  如果再给秦昭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来找他。

  倒在同样醉汹汹的怀中,秦昭压下心中想杀人的冲动,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地动作坐起来,肩就被沉沉按了下去。

  耳边是湿润润地呼吸声,他的胳膊压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动弹不得。

  “陆,陆明远!”

  “别动,头痛。”

第57章 . 别丢下我   他一定是喝了很多酒,满……

  他一定是喝了很多酒, 满身酒气,将她紧紧围了起来。

  试着去推开他的胳膊,却无动于衷。

  她有些生气了, 夹着怒意凶道:“陆明远!你, 你要是再不起来我真的生气了!”

  哪知这人不仅没起来, 反而将头埋进她的脖子处,头发扎着她的皮肤,让她又好笑又好气, 干脆也不管他,硬挺挺地躺在这里,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突然感到烫人的湿润,她惊异,刚想问他又在发什么疯, 就发现他一抖一抖的, 在无声地偷偷抽泣。

  陆明远,他在哭。

  “陆明远?你哭了?”她有些不确定。

  陆明远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过, 在甲板上爆炸时, 火光之中他没哭。

  受了伤快死的时候他没哭。

  连他发疯那日他都没哭。

  可现在,他在哭什么?

  “没关系。”手轻轻搭在他的头发上, 秦昭放软声音, “这里只有我,可以出声。”

  他只是静静搂着她,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其他更多的动作。

  “能不能, 别丢下我。”哽咽着嗓音,现在的他真的很不一样,脆弱而又敏感。

  她没有办法给他回应,轻轻绕着他的发丝, 缠在玉指间,她应该如何和他说,他们之间好像总是隔着千山万水。

  每一次她想努力抓住他的时候,总有许多其他的事情成为他们的阻碍,那种解不开的阻碍。

  他或许是真的醉了,现在一碰到她他就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失去了理智,彻底崩盘。

  他真的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明明是那么熟悉,她的声音、模样甚至气味他都好熟悉。

  心里面如同被挖了一块那样空落落的,他有种隐隐的感觉,只要松手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他怕,他真的很害怕,那种恐惧就跟他那日一般。

  “我杀了他。”话题转的太快,他闷闷开口。

  “什么?”秦昭把玩着手中的头发,也有些心不在焉。

  “在一个雨夜,我找到了他,然后杀了他。”

  他说的极为平静,就好像跟她讨论家常便饭一样。

  可是秦昭的手还是一顿,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的猜测问出口,却是笃定的语气:“你是说齐镇?”

  他的头小幅度地点了点,是给她的回应。

  杀了齐镇之后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报复的快感,那个时候他还年纪尚小,找到齐镇的时候他已经疯疯癫癫不成人样。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窗外雷声轰鸣,他一遍遍逼问他当初为什么不救下他的母亲,回应他的只有齐镇的疯言疯语。

  怒火完全将他的理智烧断,他举起刀疯了一般地捅向那个人。

  在惊雷之中,他看清了齐镇脸上的痛苦神色与片刻的清明,他的手颤抖地抚上他的眉间,喊出了困了他一辈子的名字:“茜儿……”

  少年急促地呼吸着,理智慢慢恢复,可眼前的一切开始破碎、扭曲,鲜血映在他惊恐的目光里。

  雷声再次响起时他哇地一声蹲在一旁吐了出来,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跌跌撞撞地从小破庙里跑出来回到了朱雀派。

  后来好多年只要一下雨打雷,这都会成为他的梦魇,久久缠绕着他无法避开。

  可也是从这一步开始,他就决定要让当年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付出相应的代价。

  陆茜早年在江南救过先皇一命,先皇偷偷将都城一批近卫军送给陆茜,这件事除了陆茜与陆懿知道,天下并无第三人可知。

  只可惜在他这些年的调查中还是让他查到了蛛丝马迹,于是偷出来陆懿这辈子都不打算用的兵符,调派在江南数年的近卫军潜入六派以备后续计划作用。

  为了一举拿下六派,他还需要赢得都城皇帝信任,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他剿灭六派。

  也是因此,他不顾陆懿苦苦地阻拦,执意一路向北上都城。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在这样看似顺利的计划进程中,会突然出现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就是她,大秦的长公主秦昭。

  要是没有她,他现在该如何了呢,可能已经该杀的都杀完了,然后自裁在此处。

  但是现在他一点也不想了。

  “对不起,对不起……”一遍遍地低喃,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可他愿意相信她。

  秦昭就这样安静地听着他说话,一直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连风都不再动。

  她轻轻将搭在她身上的手臂挪下来,坐起来俯身看着这个平日里嚣张至极现在却蜷缩着身子满脸泪痕的男人。

  抬手一点点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她从来就没奢望过什么,因为她知道不管什么她都不能贪心去想着拥有。

  可是陆明远不一样。

  他是她唯一的私心。

  是她人生十九余载唯一的贪心。

  这天下,她要护。

  陆明远,她也要守。

  自从那日她回去后,一连好几日都未曾和他见面。

  江南混乱,城里百姓人心惶惶,她亲下治理,每日忙得晕头转向,还要不停提防陆明远会不会再向六派的人下手。

  让她意外的是,这几日他似乎也安顿下来,除了每日收拾六派的残局之外,就待在朱雀派写写诗画,转变的让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

  夜晚,她忙了一天,灰头土脸地和杨舒一人拿着个包子正一边吃一边往回走,就看见府门口陆明远提着灯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一愣,然后视线骤然被挡住,杨舒挡在她身前偷偷在前面挥手让陆明远离开。

  哪知那人就像没瞧见一般,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秦昭一把扯开他,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小动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淡定地继续向前走。

  杨舒瞪了陆明远一眼,那天明明说好以后少见殿下,怎么今日就忘的干净!

  “你回来的好晚。”经过他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秦昭停下,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另外一个包子,递给他:“城中事忙,你吃不吃?”

  包子还带着热气,软乎乎的面团外还渗着诱人的油水。

  手还没抬起来,包子就不见了。

  杨舒一把夺过,什么吃不吃的,这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殿下怎么还这么傻,要是他,还包子呢,给个眼神都算是多的。

  但是碍于秦昭的面子,他也只好违心地说道:“陆少庄主什么没吃过,怎么会馋殿下手中的这口包子,殿下还是给我吧,我还没有吃饱。”

  说着,就要往嘴里塞,嘴张开咬下去,扑了一场空。

  包子此时已经到了另一个人手中,陆明远捏着手中的包子,毫不犹豫地咬下去那一口,咽下去然后得意地看向杨舒:“馋。”

  那个得瑟又挑衅的眼神在杨舒眼里就跟宣战没什么两样。

  秦昭嘴角抽抽,她着实不懂,不就是一个包子吗,为什么这两个人就跟没吃过似的,这也能吵起来?

  “好了,今日……”

  话还没说完,天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破声。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爆破声看去,是南海城边!

  “怎么回事!”

  秦昭隐隐感觉哪里不对,这么大的动静,她抬步立刻去往当地的府衙,杨舒和陆明远紧随其后。

  一到府衙门口就看到那胖官爷正在收拾行李,慌不择路地准备跑。

  杨舒过去一把将他揪过来,胖官爷哪知道眼前这人,一整个心都在打抖:“饶命!饶命啊!这里一切都给你!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头被一把薅起来,杨舒冷冷开口:“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还不快拜见长公主殿下!”

  胖官爷一下子傻了眼,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是长公主殿下!

  心如死灰地跪坐在原地,除了哭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秦昭来不及和他废话,直奔主题:“南海那边是怎么回事!”

  胖官爷浑身一颤,然后一边哭嚎一边说道:“殿下还是快走吧,威王正带着兵马在南海城边攻城,估计守不了多久了!”

  她脑袋瞬间炸开一片火花,威王攻城!?

  为什么这么悄无声息,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可是谋反!

  她恶狠狠看向胖官爷:“那你这是准备弃城而跑了?”

  “殿下恕罪!殿下饶命!”胖官爷不停磕头,这让他如何不跑。

  本来江南的父母官在他这里就是虚职,官威也就从普通百姓那里耍耍还行,实权全在六派手中。

  现在江南没有一丝兵力,六派已倒,根本就没人能护住这里。

  不逃?不逃就是死路一条!

  “殿下还是快些走吧,这里支撑不会超过一晚……”

  一个巴掌狠狠打过去,打得胖官爷头脑发懵,秦昭冷下来:“你要是现在跑,旁的我不知道,但我保证,你现在就得死。”

  “杨舒,你现在立刻传信回京汇报此事。”她对那缩在一旁不敢说话的胖官爷说道,“把现在所有江南还剩的兵力全都调动过来,随我守城!”

  这次威王来,一路不可能悄无声息,按照秦牧对秦威的提防,恨不得日日夜夜盯着他的动作,可还能让他有机可乘,想到之前在江南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观察。

  眼神一暗,这江南倒是有一个好眼线。

  “殿殿殿下。”那胖官爷抖着身子爬到她的脚边,“这江南兵马还不如六派一个派中的人多,这没办法对抗这么多人啊!”

  先不说兵马少,就说江南那群兵马,十多年没有打过仗,早就荒废了,连兵库中的武器估计都拿不出手。

第58章 . 叛乱 威王要攻江南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守住江南, 拖到都城派兵来支援。”秦昭暗暗握紧了双手,她何尝不知道现在江南的困局。

  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现在江南剩下多少兵马?”

  “也就……不到三百。”这还是前些年的统计,现在估摸着能有二百人就不赖。

  三百。

  三百个没有经验的兵该如何守住这一城的百姓。

  如何守住这江南。

  “暗卫影!此刻还不出来是等着让殿下亲上战场吗!”杨舒突然大声叫喊道。

  话音刚落, 二十八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出来, 齐齐跪在秦昭眼前。

  她微微诧异:“这是……”

  “启禀殿下, 这是暗卫影。”杨舒走上前,跪在这群人的首列。

  从这些人一到江南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暗卫影行事向来隐蔽, 但是也难逃他的视线。

  微微平复心情,她有些复杂地开口:“你们来了多少人。”

  “全部,共五十八人。”其中一个暗卫影回答道。

  除了他们二十八人守在她身边,其他的都散布在江南各处,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现身的。

  全部!秦昭指尖轻颤, 暗卫影是他们皇室最后的一把利刃, 只要有他们在,皇帝就不可能会有危险。

  可现在全都出来, 那秦牧岂不是少了最后那层保护。

  “殿下, 暗卫影誓死保护殿下!愿意同殿下共进退,同生死!”杨舒举起剑鞘, 放到额头处, 代表他们暗卫影最高的誓言。

  “愿同殿下共进退!同生死!”后面的暗卫影也跟着做出动作。

  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殿下,不要说护城,哪怕让他们现在出去面对千军万马, 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陆明远……”她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他,心中有一个放不下的问题想要问出。

  “明远哥哥!”还没等她问出来,就被门口的声音打断。

  黄琪琪扬着笑容走进来,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进来就跑到陆明远身旁, 亲昵地搂住他的胳膊,娇滴滴地说道:“明远哥哥,这江南现在好危险,你和我一起回昆仑吧。”

  她的笑容透着无辜与单纯,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头皮发麻。

  像是刚刚看见秦昭一般,她捂着嘴巴,看了看满屋子跪着的人,最后把视线重新落回秦昭身上,皱起小脸装作很好心地提醒:“殿下怎么还在这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慢慢松开陆明远,眼中的恶毒愈渐明显:“听说威王现在就在江南脚下呢,殿下还不快回都城。”

  秦昭没有管她的冷言冷语,她只是看着陆明远,此刻她的声音不再带有任何感情:“陆明远,你要和她走吗?”

  在黄琪琪走进来的一瞬间,她就理解了为什么黄琪琪会帮助陆明远来着江南屠尽六派。

  只怕她与威王不知道勾结了多久,威王从边境到江南想来也是他们昆仑一路掩护。

  江南没了六派就像是大树没了根,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倒。

  静默的每一秒都十分难熬,连黄琪琪都忍不住侧头看向他,尽管她表现的无所谓,可是这几日陆明远对秦昭的态度,让她也有些不确定他的心志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坚定。

  “会。”

  一字落地,就像是往她心上狠狠捅了一刀,自嘲一笑。

  黄琪琪也有些惊讶,在他说出口后还微微愣了一瞬,紧接着十分开心地挽住他,头靠在他的身上:“我就知道明远哥哥最好了!”

  刺眼的一幕让杨舒都忍不住站起来握住剑柄。

  秦昭抬起手制止住他,他们两个现在不是她想要关心的对象,她所在乎的,现在只有江南了。

  收回视线,就算昆仑派敢与威王暗中勾结,可始终是不敢摆到明面上,如今他们选择退出江南并不失一个好机会,那也就说明他们并不打算参与江南之争。

  一个江湖门派过多参与朝堂之争并不会给他们带来更多好处,黄琪琪不傻,昆仑派更不傻。

  若是威王当真最后拿下江南,那他们在同他共进退也不迟,可现在,哪怕拿下江南的可能性极大也不值得他们冒险。

  就黄琪琪个人来说,她更想亲眼看见秦昭死在江南,可是门派的命令又不可违,为了大局考虑她不得不错失这绝好的机会。

  当然了,要是今天陆明远敢出现一丝犹豫,那他也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死在这里或者死在昆仑。

  不过幸好,他选择对了,心中默默松了口气,她废了那么大的功夫才得到的人,要是真这么随便弄死,说起来还是多少有些舍不得。

  秦昭向外走去,既然昆仑暂不打算参与,她也不想和他们多做纠缠,至于这笔账,一并算在昆仑头上,日后势必算清楚。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殿下还会慕下江南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秦昭定在原地,迟迟没有说话。

  黄琪琪有些狐疑地看过去,前面的身影挺得更加坚毅。

  她说:“会。”

  说完,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她说得很坚定,没人注意到她的手抑制不住地攥紧袖子。

  也没人注意到陆明远暗暗上扬的唇角。

  那就好。

  一出府衙,就看见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天的江南街道上瞬间又混乱不堪,人人脸上透着惊恐。

  城外是无数兵马,唯一通往外界的城门只有南海城边。

  全城的百姓都堵在府衙门口,纷纷要求开城门求自保。

  “如今城外全是大军,在这样下去等他们闯进来我们必死无疑!”

  “就是!反正也打不过,干脆赶紧投降!”

  “投降吧!”

  看着从府衙中走出来人,他们还以为是那个无用的胖官爷,正想着威胁,没想到走出来一个女人,身后还乌压压地跟着一片人。

  “怎么是个女人!府衙大人呢?”

  “她是什么人啊?”

  “不管是谁,能开城门就行!”

  “开城门!开城门!”

  人群中再次躁动起来,几乎是达成一致,齐刷刷地喊着“开城门”。

  秦昭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毕竟屠杀六派时这群人的第一反应也是先逃。

  “诸位!”她开口,无声的威严压过众口,大家停下来,目光投向她,想知道这个女人要说什么。

  “江南我不会弃,城门我也不会开。”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下面炸了锅。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说不开就不开!”

  “开城门!不开城门难道要让我们死在这里吗!”

  “府衙大人呢!让府衙大人出来!”

  叽叽喳喳地议论声和反对声响起,其中有几个激动不已的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秦昭身后的暗卫影立刻拔刀震慑住这些人。

  杨舒冷漠地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来,然后打开,举在众人眼前。

  “长公主有令!死守江南!”他提起丹田,一句话让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清。

  底下众人也是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是长公主,一瞬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都不敢说。

  “就算,就算你是长公主又如何!如今这副局面你能怎么办!”有个大汉顶着死罪的头衔走上前梗着脖子说道。

  现在还有什么比他们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吗!

  她一个女子,如何保护江南。

  秦昭突然伸手,拔出杨舒的剑来,立于身前。

  “诸位,我乃大秦长公主秦昭,诸位乃我大秦的子民,亦是我的子民,江南是各位的家,更是我大秦的一部分,今日提剑在此,我立誓,只要秦昭不死,江南——”她将剑举起,放在额头处,“永不破!”

  气势恢宏的誓言犹在耳畔,杨舒跪下:“愿遂殿下护城!”

  其他暗卫影也跟着跪下:“愿随殿下护城!”

  底下百姓此刻满脸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相信长公主殿下!”一个孩童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熟悉的身影让秦昭微微动容。

  小虎子朝秦昭露出笑颜,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出现。

  他转过身面对全城质疑的眼神,丝毫不惧,声声铿锵:“江南是我们的家,大秦更是我们的国!如今小人造反,我们身为大秦儿女岂能贪生怕死致江南于不顾!人人都说我们江南儿女不顾家国,现在国难当头,我们应当让天下人瞧瞧,我们江南儿女才不是什么只会赚钱,我们也可以上阵杀敌!也可以保护我们的家!”

  他撩开衣摆,跪下:“我愿上阵守江南!”

  一个八岁的孩童眼中的坚定令人心惊,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站在前面几个的大汉跪下:“我江南人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长公主殿下不怕,江南孩童不怕,我岂会怕!”

  “我是女人,可长公主殿下也是女人,我们江南女人也不是向外面说的那样软弱!我们也可以保护江南!”

  “做了一辈子的商人,差点忘了自己的祖辈都是上阵杀敌的士兵,我怎么敢给祖辈抹黑!”

  “长公主殿下在这,都城也不会弃我们于不顾!”

  “我愿上阵守江南!”

第59章 . 烽烟 “皇姐,不如开城门我们好好聚聚……

  缓缓走到城楼上, 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

  一眼就看见骑在战马之上的秦威,他勒着马,俊毅的脸庞上透露着不羁的神情, 像是专门等着她一般。

  双目相对, 却没有曾经的亲昵, 此刻尽是敌意。

  “皇姐,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他坐在马上,抬头笑得张扬, “不如开开城门我们好好聚聚!”

  当时他在山脚看到黄琪琪时,就已经知道秦昭被人救了,日后必定会见上这一面。

  而不杀陆明远的条件也是拿六派做的交换。

  “秦威!你可知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她站在城楼上,睥睨着他,“你这是谋反!”

  秦威不屑地撇头, 然后看向身边的士兵, 揉揉耳朵,冷哼道:“皇姐这说的什么话, 这可不叫谋反, 这叫做——”

  “物、归、原、主!”

  这江山本来就该是他的,而不是她这个女人更不能是那个一无是处坐在都城秦牧的。

  “皇姐, 快开城门吧, 我远道而来,实在饥渴。”

  底下是数不清的大军,早就蓄势待发, 在他们面前,江南这堵城墙似乎只要一推就能倒。

  杨舒从下面上来,冲秦昭点点头,一切已经安排好了。

  他们快速整合江南壮丁与士兵, 搭建了一个极其简易的挡住城门的塔架。

  兵库物资匮乏,用冷兵器对敌显然没有那么容易,但好在江南一向火药做得昌盛,纷纷搬出自家压箱底的火药。

  秦昭根据人数规模很快规划起来,江南士兵负责挡城门,青壮年男子一部分留下来帮忙,中年男子用最快的速度尽快搭建塔架,只有巨大的塔架才有可能挡住这千军万马。

  另一部分青壮年随暗卫影上城楼,运用仅剩的所有火药来退敌,至于其他女人则需要在后方做好充足的物资供应与火药提供。

  哪怕这样,整座江南运作起来,大概也只能撑一日,这还是她不确定的估计。

  至于其他,就要看都城和他了。

  “秦威,谋反即是死罪,尔等想要江南,除非攻为废墟,否则,不死便不休!”

  她挥手,一瞬间城楼上涌上来一队人马,仅仅只有五十八个面具男人身后跟着百号抬着火药的男人。

  举起手中的弓箭,拉紧弓弦。

  秦威看着这些人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挥着手中的皮鞭,嚣张至极:“那既然如此,皇姐好好保重!”

  “众将士听令!给我杀——!”

  一声怒吼,整齐划一的军队从中间分开一条路来,举着巨大攻城门木桩的几十号士兵奋勇冲向前。

  两边的士兵也紧随其后,一手搬起爬行梯,一手抬起盾挡在前方,气势浑宏地快速前进。

  兵器甲胄相互碰撞出冰冷的声音,数以万计的士兵如同一个小方阵凝聚成一个堡垒,势不可挡地迈去,大队阵型舒展开,从中间再次破出一个路口,像是一把精锐的弯刃从中飞出,架着白马的轻骑手持长矛冲出。

  后方沉钝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天边被撕裂开来,驾马声,嘶吼声五一不预示着他们势在必得的信心。

  秦威歪头,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吃上这江南的一口热乎饭。

  飞箭落下,跟他们想的一样,这样的箭对这些人来说只不过是皮毛瘙痒,根本没有任何致命威胁。

  很快,他们就放下普通的弓箭,后面的壮汉立刻抬出来格式的烟火,点上。

  本来应该冲上天的烟火,现如今被他们扛在肩上,对准下面已经开始搭建云梯的敌方。

  秦威微微皱眉,这拿的是烟花?

  “轰——”的发射出去,底下的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冲击力的爆炸直击过来。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烟火冲过来,纵然这些伤害不致死,可是强烈刺激的灼烧感和满眼飞舞的火星点子也让他们实在无法继续进行手下的动作。

  第一轮发射完之后,他们无缝衔接下第二轮,而第一轮剩下的盒子他们也没有扔,正相反,他们反而往里面使劲装入一种黑色的粉末,然后快速再次点燃。

  就在下面士兵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搞懂了这些都是什么,正渐渐配合适应时,突然发现从城墙上扔下来许多方方正正的盒子。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又是什么烟花爆竹,大惊失色纷纷举起盾牌来保护,结果等了一会儿发现那些东西没有任何动静,反而从头顶撒下来许多黑色的粉末。

  秦昭再次抬手,后面的人换上阵来,扛着一大袋面粉放在做农活的投掷车上,一声号令,成袋的面粉纷纷发射出去。

  暗卫影举起箭来,此时箭上已经蹭好了火星,在面粉就要落在地上之前,毫不犹豫地发射出去。

  巨大的爆炸声在城楼下响起,炸起的火星再次与黑色的粉末交融在一起,原本以为只是想制造爆炸的秦威此刻才发现这一系列动作背后的意义。

  只见白雾瞬间升起,前方战场被笼罩起来,眼见还能看见身影的士兵竟然生生倒在地上。

  刚刚还在奋力攻城门的士兵现在一个个掐着脖子,窒息感让他们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可越是接近地面的地方窒息感越强烈,很快原本嘶吼的下方回归沉寂。

  用面粉制造爆炸并非是为了退敌,而是为了用它产生的火星点燃在空气中潮湿的黑色碳粉,这些黑色碳粉混合着大量的面粉能够达到威力最大,而且释放出窒息的气体,为了做的更绝,他们一开始扔下来的一箱点燃的黑炭就预示着只要你倒下就永远不可能起来。

  江南此时艳阳高照,就像是老天也在助她一般。

  无风,烟雾不散,那他们的人进去也无法。

  隔着薄薄的烟雾,秦威握紧拳头,不愧是他的好皇姐,记得当初他们的太傅说过,秦昭若为男子,堪比先皇当年。

  不过,他承认秦昭或许确实聪慧,可惜战场不是学堂,光靠聪慧没有用,烟雾早晚会散,面粉早晚会没,他有耐心,就在这里等着她。

  比起城楼上其他人胜利的喜悦,秦昭却并没有多激动,她深知这一招使用这一次就足够了,秦威并非莽夫,这只能拖延时间却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不停蹄地做好城门防御工程,江南多年无战乱,之前做的防御工程早就碎成一锅渣,现如今也是尽力而为。

  -

  江湖门派不参与天下朝堂向来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早在封城之前,他们就先行出了江南,赶往昆仑。

  驾马纵行,昆仑山脉与江南相隔不远,翻过这座山就可以到。

  令黄琪琪惊讶的是,陆明远走的时候没有半分留恋,相反,这一路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急切。

  “明远哥哥。”她突然停下,这样奇怪的行为很难让她不会多想。

  陆明远勒马,渐渐停下,回头看向她的神情与平日里无异:“怎么了?”

  她那日把陆明远带回昆仑派,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来他半条命来。

  当时她也算是逆了整个门派,执意要取百年才炼制出来的一颗续命丹喂给他。

  当然,她也不会白白救他,一捧忘情水也将秦昭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抹去。

  而他醒后与她做交易的代价就是用他自己来换。

  至于情情爱爱吗?黄琪琪才不在意,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就是所谓的情爱,一捧忘情水就能彻底抹去的东西于她黄琪琪而言着实用不着。

  她不是没想过没有秦昭存在的陆明远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万万没想到他比她想的更加疯狂也更加有趣。

  这样有趣的玩具,让她更不可能拱手相让给他人。

  不过玩具有趣是有趣,就是时常不受她的控制。

  比如她看向他时,黄琪琪从来没有看透过他在想些什么,连他哪句真哪句假她都无法分辨。

  慢慢走到他的身边,看着渐渐落幕的夕阳和近在眼前的昆仑,黄琪琪低头勾起他绯红的衣袖轻轻缠在指尖:“也不知道殿下现在如何了?”

  她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但是在等候陆明远回应的这一段时间里,她袖中的锋芒暗暗出鞘。

  “与我们何干?”他垂着目色,阴影将他的神色挡住,他反手抓住她的手。

  黄琪琪一惊,打乱了她的思绪,抬头撞进温柔得就要溺出水的眸子中。

  “我还是更在意我们之间的婚事。”

  夕阳映在他的眼中仿佛一汪无尽柔情的春水,暖光将他原本充满戾气的五官柔和下来,声音充满了诱惑与引导。

  她的脸上爬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娇俏地晃着他的衣袖,偷偷看了一眼后面捂嘴偷笑的其他弟子,有些害羞道:“明远哥哥怎么突然说这些,人家会不好意思啦!”

  突然,温暖的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耳畔,骤然放大的容颜让她呼吸几乎停滞,耳边的碎发被挽到而后,他的眼中此刻只有她一人。

  “琪琪,你真的喜欢我吗?”低哑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几乎都踩在她的心尖上。

  恍惚点头,长这么大第一次她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被迷惑,陆明远简直就是一个妖怪。

  一个让人心甘情愿被勾引的妖怪。

  “那我们回去就大婚,好不好?”

第60章 . 前朝将军之子 是家仇,更是国恨……

  很快, 夕阳缓缓坠下之时,秦威的兵马也已经蓄势待发。

  用手帕仔细抹了一把手中的利刃,折射着夕阳的红光透露着杀意。

  眼前的烟雾已经消散的差不多, 也不知道这小小一堵墙能撑多久。

  注意到秦威蠢蠢欲动的心思, 秦昭手中死死搅着衣袖, 因为紧张不停咬的嘴巴也不知不觉出了血,她却浑然不知。

  底下还在不停的锻造防御塔架,仅仅一个下午大家脸上就已经露出来了深深的疲惫感。

  杨舒提着剑跑上来:“殿下, 接下来定是一场恶战,殿下在城楼下即可,这里有我。”

  “好。”秦昭明白她在这里并不会发挥更多用处,甚至有可能会耽误他们的行动。

  比起这里,现在下面手无寸铁、不知所措的百姓更需要她。

  在太阳落到地平线时, 秦威才挑起嘴角, 将剑挥舞到头顶上方:“众将士听令!攻城门!杀!”

  这一次他们进行的比上一次更加晓勇与迅猛,肉眼可见其想要拉回一局的决心。

  也难怪, 他们毕竟是镇守边境的将士, 在一群平民百姓这里栽跟头实在有辱他们的身份。

  “大家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城门轰响,在绝对力量面前秦昭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可怕。

  临时搭建的防御塔架仅仅一击就险些要塌下。

  他们立刻用身体抵住塔架, 利用中间的杠杆发挥塔架最大的作用。

  载着马车, 做了一整日的火药也终于运送过来,秦昭立刻上前跟着一起搬运下来送到城墙边。

  耳边是激烈的厮杀,踢踏的铁蹄与不屈的怒吼声。

  她一刻也不敢多滞留, 甚至连观察都不敢观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双方实力的差距。

  正当她准备再次转头跑向马车时,脖子处被抵上一把冰冷的匕首。

  她定在原地,慢慢放下手中的东西, 跟着同时过来的几个小娘子看到这副场景险些吓晕过去。

  “你想干什么?”她并无慌乱,江南有秦威的眼线她早就知晓,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大胆,现在还留在城中。

  后面没有声音,而是将匕首又往前送了一寸,逼迫她全身紧张起来,另一只手押着她的肩膀往前走。

  秦昭只好配合着跟他的脚步走去,在转身时她突然偏头蹲下,那人没有预料到她这突如其来的行为,一时没抓住人,反应过来时立刻伸手遮住脸庞。

  只可惜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本来握着袖中匕首的秦昭正打算给他致命一击时,却在看清他的模样时,刀锋生生停在他的喉咙处。

  像是被一团棉花塞进嗓中,那一刻她几乎难以相信她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在她出神时,手臂狠狠一麻,手中的匕首落地,他重新把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只是这次他的眼中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王……叔?”秦昭艰难地喊出,她现在真的希望是她认错了,希望这个人立刻反驳他。

  可当触及他飘忽的眼睛时,她就清楚,眼前这个人当真是她认识的王叔,是雁鸣楼的王厨子。

  “为什么?”她低头看向那把抵在她脖颈处的匕首,眼中尽是迷茫,“既然要杀我,当初为什么。”

  当初为何要救她,为何在明明知道她是长公主时不直接杀了她反而一直对她这么好,她不明白。

  她不是不能接受欺骗与背叛,可她不明白,那之前的一切都算作什么?

  “秦昭,我是前朝的将军之子。”王景瑞沉默良久,突然开口,再次抬眼,眼中竟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凌厉,“当初你们秦家人杀我父母,连我尚在襁褓中的妹妹都没有放过,我与你不是私人恩怨,我们是家仇,是国恨。”

  他说的极为平静,不是因为仇恨抚平了,恰恰是因为他恨得太深了,十多年来,他没有一天忘记过,一天天的重复早就让他麻木了。

  他是将军之子,本来也可以安慰度过这一生,但是他们秦家突然起兵造反,他的父亲死于战场。

  改朝换代后,新皇并没有放过他们,几乎是所有先朝的官员在三年内都遭到了灭族之灾。

  而他,是被九岁秦威所救,同时被他所救的还有几个其他的前朝官员,他将他们从血泊中捞出来,跟在他身边改名换姓,浑噩度日。

  秦威将他安排在江南,时时刻刻让他观察着江南的一切动静。

  他就在新的地方开启了新的生活,在一个雪夜捡到了小虎子,给了他一种说不出的希望。

  本来以为或许他这一生就要这样度过了,直到三年前先皇退位,新皇登基时,令所有人包括他都没想到的是,皇帝的位置竟然不是秦威。

  于是,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安逸的生活终于要不复存在了。

  因为当秦威问他还恨不恨先皇时,他承认,他恨。

  他放不下,不管他表面过的如何平淡幸福,可他的心始终是空缺的,他还是恨这里所有的一切。

  秦威说,他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眼看见现在的新皇死在他眼前,以报他的心头恨。

  其实不管他同不同意,都由不得他选择,他和秦威早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至于秦昭,那确实是他无心捡到的姑娘,初见时他是不信她的胡话,只觉得这个姑娘嬉笑的样子实在太像他的母亲。

  有一瞬他慌神,险些以为是老天爷可怜他给他送来的礼物。

  直到她从府衙回来,那一刻他怎么也不愿承认。

  她,会是他的敌人,也是未来要兵戎相见的人。

  在江南许多此他都有机会可以杀了她,可是每次在最关键的时候他还是不忍。

  也是因为当初的不忍,所以造就了今日这般局面。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更加坚毅,要是当初她不来江南,那也不会有如今的一切!

  得知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前朝将军之子,秦昭先是感到浑身冰冷,没想到秦威那么早就已经在谋划这一切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悲凉。

  “可是王叔,你恨当初我父皇叛乱而让你痛失所爱,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当初她父皇上位确实不算光明磊落,年纪尚小的她也将当时满目疮痍的场景深深刻在了心中,一时都不敢忘记。

  可现在呢,一个当初因为战争痛失所爱的人竟然亲手开启了另一场战争。

  “难道现在这副样子是你想看到的吗!”

  “你闭嘴!”王景瑞瞪大双眼怒吼道,眼中的血丝遍布,他想看到?

  “你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长公主殿下,你懂什么!秦昭,你失去过最亲近的人吗?你受过伤吗?你经历过死去又活过来的痛苦吗?你每日待在那富丽堂皇的皇宫内,连吃饭都要人伺候你凭什么在这里问我!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王景瑞这一刻脑子中的理智彻底消失殆尽,他的手又往前近一分,殷红的鲜血顺着流下来。

  当原本还在拼死抵抗的众人看到秦昭被威胁着出来时,一个个呆若木鸡,瞬间失去了动作。

  “秦昭,让他们打开城门。”他舌尖抵住后槽牙压低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假如长公主死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再在这里殊死抵抗……

  “我大秦儿女,决不弃城!”秦昭冷冷地声音传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声巨响,没有大家护住的塔架再次发出脆弱的声音。

  秦昭握紧拳头,皱着眉大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守好城门,等候都城援兵!”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恢复之前的站位,只是这次虽然身体留在这里,可眼神却没有从她身上移动半分。

  王景瑞见她还在嘴硬,愤怒溢于言表:“秦昭!不想死在这里就赶紧开城门!”

  “王叔。”她目色毫无波澜,似乎听不懂他的威胁一般,反而笑道,“你也说了,我是大秦的长公主,如果开城门,我还算哪门子大秦的长公主。”

  “你这小人!休要动我们的长公主!”

  “就是!长公主护我们,你却要杀她,你在干什么糊涂事!”

  “你快把刀放下,先冷静冷静!”

  搞不懂状况的其他人单是以为只是一个情绪激动的疯子怕死。

  “秦昭,如果你死了,你猜猜这群人还会在这里撑着吗?”他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她死了,江南也就完了。

  秦昭抬眼,入目是他们或许担忧或许惊恐的目光,但尽管这样,可是他们还是乖乖听她的话,手从来没松开过塔架与城墙。

  那只是一堵小小的城墙和不堪一击的城门,可这后面,却是千千万万百姓。

  “是吗?”她轻启,“那为什么秦威还没有进来?”

  听到这话王景瑞被堵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诸位!我秦昭生来不负大秦,不负天下,我不悔!”她闭上眼睛,一副决然的模样,“以身殉国,以血祭江南,实乃我之幸!”

  悲壮的身影与话语在铁骑杀戮中却格外响亮,月下那个白衣姑娘此刻就如同会泛光一般,让众人第一次觉得,原来这就是他们远在都城的长公主殿下。

  也让他们第一次真真正正看清她的模样,原来这也是他们近在眼前的长公主殿下。

第61章 . 骗局 现在,你该去地下与他道歉了……

  王景瑞握着刀的手都在发颤, 他咬牙:“秦昭,你若不是大秦的长公主该多好。”

  你若只是阿昭,或许他会放下一切, 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逸,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酿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她闭上眼睛,身份她无法选择,可既然已经成为, 那她就不会后悔做过的一切。

  没有想象中死亡的痛苦,原本抵在脖子上冰凉之物倏然落在地上。

  耳边传来一阵闷哼声,她猛地睁开眼,原本被禁锢的肩膀也被松开,转身, 王景瑞痛苦的神色还未落下。

  而站在王景瑞身后的人, 正是拿着弓箭的小虎子。

  王景瑞跪下去,鲜血从嘴角一点点滴落在地。

  小虎子手持弓箭, 双眼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王景瑞抬起头来,看见这把箭的主人, 并不意外, 反而笑了起来,他抬手想要抓住眼前这人,却被无情地躲开。

  狼狈一笑, 手扑了个空,只好默默收回,眼中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宠溺:“没,没想到你的箭术竟然这般好了, 不亏是我儿子。”

  小虎子绷着脸,咬牙坚持憋着眼中的泪水,握着弓箭的手指都在发白。

  这箭术都是他教给他的,当初他教给他的时候就告诉他,变强不是为了欺负别人,而是为了保护别人。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的刀架在无辜人的脖子上,拿一城人的生命做威胁。

  他的箭搭在他做的弓之上,射进他的身体里。

  “当初你不该教我。”小虎子愤怒地瞪着他。

  从小他教他礼义廉耻,教他家国大义,他是没有父母,可他有他,所以他与其他小孩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有名字,有家也有爱。

  可明明王景瑞什么都教给他了,可他还是没教给他这种情况下他该如何做。

  王景瑞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夜,那个差点冻死的小婴儿在他怀里的时候还在冲他笑。

  那是须臾数年后他第一次感到不孤独,也是他未来八年里一直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

  “好,好啊。”他虚弱的地开口,满嘴都是血,却还是笑起来,“我们家小虎子终于……长……大了……”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他与他不同,他已经身在泥沼无法脱身,满身污浊连心都千疮百孔,是永远无法走出来了。

  可小虎子不一样,他干干净净,是个很好的小孩,他从来都不会后悔教给他爱国爱君,他守前朝他无悔,可小虎子护大秦他也会骄傲。

  他是前朝将军之子,可他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他就这样倒下了,倒在了他的脚下,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死死咬着嘴巴,浑身不停抖动。

  “小虎子……”

  “阿昭,我们会撑过去的,对吗?”他突然开口,带着浓浓的哭腔,眼神却满是坚定。

  她点头:“对,江南一定会撑过去。”

  得到了她的回答,他狠狠抹了脸上的泪水,往城楼上冲去,被秦昭拦下:“你干什么!”

  “阿昭。”他抬头,眼睛盯着城楼上还在作战的人,“我可以,我们都可以。”

  秦昭的手慢慢落下去,小虎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她知道,她拦不住他,可更多的是,她相信他。

  八岁的孩童尚不惧外敌,其他人又怎么能够退缩,他们死死压住塔防。

  秦昭看不清局势,但是她却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大家现在每一个人脸上的不屈。

  只要不到最后一刻,那她就绝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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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闭关整整一年的昆仑掌门在今夜突然出关,不为别的,就因为掌门之女今夜要大婚。

  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昆仑都乱了,他们的大小姐人还没到昆仑,可红纱罗帐就已经布置起来了。

  黄风疾知道之后,哪里还管什么功力不功力的,直接锁了大半功力,就是为了好好教训这个被自己惯的无法无天的独女。

  哪知看见人时,黄琪琪早就穿好了大红嫁衣,梳洗好妆容。

  “简直胡闹!”要不是因为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黄疾风现在恨不得一下子打死她。

  早就听闻她月前捡回来一个男人,本来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一眨眼现在直接到成婚这一步了,最关键的是这件事压根没与他商量,现在连他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黄琪琪立刻娇笑着上前,轻轻从他面前转了一圈,无视他的黑脸:“怎么了阿爹?难道你的女儿现在不好看吗?”

  巧笑顾盼,头饰叮咚,昆仑山从来都是一身素装,如今她换上一身红衣,显得如此灵动美丽。

  黄疾风想要骂她,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深深叹了口气:“琪琪,你怎么能这么胡闹,成婚并非儿戏啊!”

  先不说这个被捡回来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如今匆匆回来就要成婚,这背后的原因他都尚不清楚。

  退一万步讲,就算二人真是两情相悦,可是简陋的布置,除了昆仑以外无人问津的婚事甚至以后还有可能遭受非议,这实在是太委屈他一手宠到大的女儿了。

  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黄琪琪慢慢拉起他的手,然后把脸贴上去,轻轻蹭了蹭:“我知道阿爹担心我,可是阿爹,这次我真的遇到了一个好喜欢的人啊。”

  她说这话时,眼里尽是崇拜与向往,嘴角都不经意地微微勾起,与平时那个混世小魔王的神态完全不同。

  黄疾风摸着她的头,罢了,既然她真的那么喜欢,那就让她去胡闹好了,实在不行捅破天了还有他顶着。

  昆仑派内,由于事情发生的急,所以一切从简,只有简单的几个红灯笼挂在拜堂的大厅内。

  陆明远身着红衣站在月下,面上并无更多的神情,疏远感仿佛今天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身边的黄琪琪丝毫不在意,她披着红盖头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尽管没有曾经想象中的众人欢庆,可是也能让她格外的心动。

  黄疾风坐在主位上,喝下二人的敬茶,然后亲眼目睹了二人的交杯酒,眼中泛着微微的苦涩。

  他还不瞎,他的女儿是沉溺在甜蜜的罐子中,可是那男人哪有半分开心,满眼都是冷漠。

  “送入洞房!”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黄琪琪焦急地等待着,咬着嘴巴幻想日后在一起美好的生活。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家都不解地看向处于中心的二人。

  喊话的人也有些摸不清头脑,看着新郎官没动,只好放大声音又喊了一遍:“送入洞房!”

  还是没有动静,黄琪琪暗暗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轻轻往陆明远那边靠了靠:“明远哥哥?该进洞房了。”

  “可惜。”回应她的不是明远哥哥温柔的语气,而是一声颇为无奈地叹气声。

  下一秒她就听见利刃划破空气挑开她的红盖头架在她身上。

  “今天不能带你去洞房了。”

  身边的昆仑弟子瞬间清醒过来,纷纷站起身子抽出剑来应敌。

  “住手!”黄疾风也拔出剑来对准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抱着杀他女儿的心思而来,“你想要干什么!你好好说切莫伤了吾儿!”

  陆明远抬手一把摘掉了挂在自己头上繁重的礼冠,神色慵懒,半睁着双眼并没有看他,缓缓开口:“我想要——”

  “你们死。”

  “明远哥哥……”黄琪琪想要上前,可那把剑却丝毫未动,只要她上前半步就会葬身于此。

  这时她才惊觉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在骗他。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她急促地呼吸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忽然,听见一旁吐血的声音,她惊恐地转头,就看见黄疾风人如枯叶一般直直倒在地上。

  “阿爹!”

  她刚想迈步,下一秒整个人五脏六腑宛若炸裂开一般,也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看向一旁的酒杯和茶杯。

  “你,你竟然下毒……”

  陆明远笑得如同毒蝎,他走过来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开口:“这个毒你觉得如何?比起你对韩德纳做的有无进步?”

  听到韩德纳这个名字,她又是狠狠一抖,惊恐地望着他:“你想起来了?!”

  “黄琪琪,比起你的恶毒,我这毒远远不及半分!”他紧紧掐住她的下颚,然后用力一甩将她甩在地上,“今日,你就去地下好好找韩德纳赔罪吧。”

  一剑打过去,就冲出来一个身影紧紧护住黄琪琪,将她圈在怀中。

  “师,师姐……”是之前在衡都尉府中一直跟在黄琪琪身后的少年,眼神恍惚,“今日你真的很漂亮……”

  下一秒人就被推了出去,黄琪琪几近疯癫地大笑起来,指着陆明远嘲讽道:“就算你杀了我又如何!秦昭她现在估计已经被秦威撕成碎片了!你又能如何!哈哈哈哈哈!”

  陆明远皱着眉头看向为保护她而死的少年,冷哼:“简直无可救药。”

  不再管她,走到黄疾风身旁,夺下他腰间的掌门令牌,然后举起:“现在,昆仑掌门易主,由我陆明远来担任!”

  底下一众面面相觑,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看你们谁敢!”黄琪琪现在宛如来自地狱的魔鬼,极其可怖地看着众人,“你们若是敢……”

  话还没说完,喉咙就是一片暖流,她惊恐地捂住倒了下去,不甘心地睁大双眼。

  “若是有违令者,下场如她。”

  “拜见陆掌门!”很快,众人很有眼色地跪下。

  既然旧的掌门已经死了,那他们也没有必要与新掌门起不必要的冲突。

  更何况门派一直以来的规定也是谁有令牌谁就是掌门。

  陆明远收好令牌,将目光投向远方,不敢耽误一刻:“现在召集全派所有人马,随我一起去江南!”

第62章 . 筹码 她是这局最好的筹码

  皇宫内。

  秦牧将手中的信用力地拍在桌子上, 秦威竟然在此时动兵上江南!

  他坐下,手指轻轻点着桌角,垂目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宋丞, 你怎么看?”

  宋岸钰站出来, 跪在地上:“禀陛下, 微臣以为此为调虎离山之计,望陛下三思。”

  秦牧又将手中的玉珠摔在桌上,盯着桌上的烛光发神片刻, 然后又打开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确实是他皇姐的不错,尖锐的锋芒可以看出写信之人是有多么慌乱与急躁。

  他的皇姐可能看不出,他又如何何尝看不懂秦威想要干什么。

  只怕他这边只要一出兵江南,下一秒都城便会遭受威胁。

  可若是不出兵支援江南,他的皇姐又如何破除那个困局。

  秦牧突然冷笑, 眼神中晃过一抹阴冷, 既然秦威想要和他赌,那他便赌, 不过他发誓, 这是秦威最后一次和他赌。

  赌注就是秦威或者秦昭的性命。

  “报!”驻守皇宫的近身卫冲进来,神色慌张, “禀陛下, 裴清浅在圣安宫持刀要挟王太后!”

  宋岸钰脑子猛地一抽,震惊抬眼却发现秦牧的神情十分淡定,像是并不意外一般。

  将手中的信放进香炉中, 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秦牧抬眼,没想到裴清浅竟然是这么个没脑子的货色,真不知道秦威是怎么想的, 竟然把这种人放到他身边。

  他这里还没做动静,那边就已经耐不住了,既然想玩,那就让他好好想想该怎么把这场大戏做好。

  正当他想着时,门外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时看见她倒让秦牧有些出乎意料。

  “是你?”

  花兰身着浅淡的华服,若不是那张脸的话,当真会在一瞬间让人以为是秦昭到来。

  “陛下,奴婢有一计。”

  她目光灼灼,似乎胜券在握的样子,秦牧扬眉:“哦?说说看。”

  “现下宫中所有人都不知道殿下已经离开,我可以扮作长公主殿下,只要让裴清浅相信我是长公主,那就有办法让她进一步露出马脚。”

  秦牧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问道:“那个女人可是与秦昭自幼一起长大,你当真以为你能骗过她?”

  花兰早就料到他会如此问,从怀里拿出那枚金钗,然后缓缓插在头上:“陛下,现在如何?”

  沉默良久,秦牧沉下声音:“你可知,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知道花兰是否明白,现在的裴清浅绝非她们认识的那个裴清浅,或者说,现在的这个不再是他们的朋友,而是要取他们性命的人,这次并不是小时候玩的过家家了。

  花兰浅浅一笑,然后隆重地朝秦牧叩头,这是他登基以来这个从小和他拌嘴的小丫头第一次这样真诚、认真地朝他跪拜。

  “花兰明白,花兰不悔。”

  她现在只是庆幸,庆幸殿下不在这里,如果今日是殿下在这里,那做这一切的就是殿下了。

  还好,她可以帮她做。

  圣安宫。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裴清浅才缓缓睁开眼。

  “你若是敢多说一句,你和柜子里的小丫头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说的极为平淡,可是话中的威胁与杀意不减半分。

  秦牧走进来就看见裴清浅握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刀架在太后的身上,看见他之后明显慌张了一瞬。

  瞧着她连刀都拿不好的样子,秦牧不屑冷哼:“你想干什么?”

  知晓秦牧现在还想同他谈条件,裴清浅立刻说道:“我要出去。”

  “随便,现在把太后放了,随你去哪。”他说的很是轻松,似乎真有要放她的意思。

  只可惜,要是换成旁人或许裴清浅就信了,但他是秦牧,她还没天真到这个地步。

  “只要让我出了皇宫,我立刻放人。”

  两边都坚持各自的利益,丝毫不会后退一步。

  “放了她,我同你出去。”这时,一个白衣女子带着头纱从秦牧身后走出来。

  裴清浅一阵恍惚,目光移到她头上的发钗,瞳孔微震,想要张口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自从知道她回来后,她无数次想要去看望她,只是秦牧明令禁止她出圣安宫。

  如今好久不见,再见竟是这样一副场面。

  “阿昭……”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可是看见她站在秦牧身后,努力别过头狠下心肠,“好,可以。”

  威胁长公主确实比王太后要管用,就算她们曾经是再好的朋友,可现在她们注定是站在对立面的敌人。

  明明是在同一架马车上,可是她们的距离却很是遥远,裴清浅想要将她的头纱取下来。

  “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冷清的声音传来,她的手一顿,随即垂下眼眸,是啊,这个时候见面还不如不见。

  一路果真畅通无阻,沉默良久,裴清浅轻轻开口:“阿昭,我不会伤你的,你放心。”

  花兰看准时机,知道她已经掉以轻心,于是试探性地说道:“你要去哪?”

  手被轻轻拉起,她语气中带着一点兴奋:“阿昭,不要回去了,和我一起,到时候等一切结束了,你我还是最好的朋友,你还是大秦最尊贵的长公主!”

  花兰默不作声,任由她拉着,同她说她对未来的憧憬。

  在马车踏出都城的那一刻,她突然叫停马车,秋风的萧瑟让花兰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裴清浅从马车上跃下,她也跟着下去。

  下一秒,就看见裴清浅拿出一个玉损,悠扬地吹响。

  身后传来凄厉地呼救声,惊恐回头,刚刚还守在城门的侍卫现在已经被穿着甲胄的士兵一剑穿透,紧接着,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众多兵马,花兰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何事。

  之前殿下传来书信,说是西北兵马丢失了一批,现如今找回一部分,另一部分还是下落不明,这样看来,裴清浅手中的就是那些下落不明的兵马。

  她慢慢后退,算算时间,只要她再拖一会儿,秦牧调的兵马很快就会包围过来。

  裴清浅正欲开口,余光看见身旁的白衣女人正慢慢远离自己的视线。

  她抓住她的手腕,不解地喊道:“阿昭?”

  只要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花兰一把甩开她的手,提起裙子往反方向跑去。

  裴清浅愣了一瞬,立刻吩咐道:“追上她!”

  她也跟着一起跑过去,如今形势紧张,秦昭不仅是她胜利的筹码,她更不希望她会受伤。

  守城门的很快就被几刀解决,花兰完全不敢回头,只知道一直跑,不停地跑,她听见耳畔冷风的凌厉,也听见甲胄直接冰冷的碰撞还有裴清浅急切的叫喊。

  天边终于渐渐亮起来,一抹刺眼的朝阳在她攀上城楼的那一刻也随着抬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是第一次到这么高的地方,有些出神地向天边看去,原来大秦这么大,她站在这么高的地方都不能看到边。

  江南在哪里?她的公主现在有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原来那就是外面的样子,花兰慢慢走到城楼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缕光。

  “殿下,要事事顺遂啊。”

  “阿昭!”

  “花兰!”

  伴着金色的朝阳,如同一朵坠落的白色花朵,在城楼上掉下的那一瞬,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但是都不重要了,她第一次那么自由,耳边只有风声,身体轻轻的,然后是一阵从未有过的剧痛,之后意识模糊起来。

  在闭眼的那一刻,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跑过来。

  “那……也希望……陛下……万事顺意……”

  以后和殿下扑蝴蝶的人从四个人变成两个人,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哭鼻子……

  一滴泪落在秦牧的手中,他解下身上的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将人抱在怀中,眼中是令人胆颤的阴郁。

  “一个不留,全都杀!”一声令下,即刻身后万人大军挥剑出去,裴清浅颤着步子后退,立刻大声叫道,“后退!立刻后退!”

  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响起:“尔等,还想去哪里?”

  南宫初看着这些熟悉的服饰,举着长矛挥过,实在给她丢人!

  -江南。

  城楼之上,以命抵命。

  这些边境摸爬滚打出来的士兵是江南后生所不能及的。

  杨舒提剑已然杀到麻木。

  一整夜不管是城楼上还是城楼下几乎都未合眼,秦威的战力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强。

  他们似乎也抱着不打下誓不罢休的信念,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前面的死去后面的紧跟上去。

  本就在人数和战力上不敌的他们,此刻也要面对精神上的挑战。

  秦昭和其他百姓在城楼下死死抵抗,每一次外面的全力冲撞都几乎将他们撞出去。

  天边微光亮起,外面并没有半分放松,再这样下去,只需要半天,秦威就能攻进城来。

  都城并无来信,再这样下去不行,她从地上随便拿过一把沉重的刀,提着就上了城楼。

  杨舒一看见她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殿下,你怎么上来了。”

  看着地上已经有殒命的士兵,她咬牙,走到城楼上,只是一眼就看见同样也在看她的秦威。

  秦威一挥手,很快,所有的进攻停下来,他牵着马往前面走了两步:“怎么,皇姐想清楚了?肯和弟弟坐下来喝杯茶了吗?”

  他也不愿意这么打下去,毕竟他的目标并不在江南,自然想越快解决越好。

  而且,看了看自己在这里损失的将士不在少数,也让他多少有些郁闷。

  “皇姐,我并无要害江南之意,只要你放我进去,且愿意和我一同回都,这江南我是一分一毫也不会动的!”

  他又退了一步,给足了秦昭退路,消耗了她这么久,现在这样她总应该答应了吧。

  秦昭心下纠结,如果都城迟迟没有消息,那他们在这里不过是空空浪费。

  “她恐怕不能和你走了!”

第63章 . 想念 她从光下跑来紧紧抱住他

  隔着百万大军, 那是一席来不及褪下的红衣驾着战马卷着风沙奔来,周身的肃杀之气令人胆颤。

  杨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迈到城墙边, 仔细确认再三才认出那人。

  “陆明远?!”他惊讶, 怎么会是他?

  秦威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措不及防的根本来不及防备。

  他一身红衣,身后是数千昆仑弟子,冷声道:“她恐怕不能和你走了!”

  “陆明远?”秦威皱着眉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 黄琪琪不是将他带走了吗,现在怎么在这里,莫非……

  不管如何,他偏头看向他身后这几千人:“你当真以为你和这几个人能够与我为敌?”

  陆明远不紧不慢地勒停马,看向他的眼神透露着嘲讽:“秦威, 裴清浅在都城已被俘, 你以为你还会远吗?”

  肉眼可见的,秦威神色微微慌乱一瞬, 然后很快整理好神色:“你想如何?”

  “不是我想如何, 而是你想如何。”他将这个难题反推给他,手指向都城的方向, “如果你现在还要在这里与我纠缠, 都城大军不日就会到达,到时候你必定插翅难逃。

  既然你是想争这个天下,不如等陛下亲自来, 你与他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他说时神色冷静,可内心却在不停地打转,将一会儿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结果通通想了个遍。

  秦威黝黑的眼眸渐冷,面对陆明远更多的是探究, 这等待的几刻之中,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那好。”他抬起手,高扬的马尾不羁地在风中飘荡,“我就等着这堂堂正正的一战。”

  于公,对于陆明远所说的都城事变失败虽然抱有怀疑,可是也并不是不无可能,先不说他带来的昆仑派这数千人打起来需要耗费兵力,倘若都城当真突然派兵来支援,那无论如何在江南都是一场恶战,只怕还不到都城,他们大半都会折在这里。

  于私,“堂堂正正”这四个字确实让他心动不已,他如今这般打到都城,定会被世人冠上“谋逆”的罪名。

  可他本来就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哪来的什么“谋逆”!

  但是如果能和秦牧在这里堂堂正正一战,凭本事拿下天下,到时候既能堵住天下人的嘴,也能向他早已去世的父皇证明是他看错了人。

  他转头看向城楼,秦昭就站在那里,平静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一般。

  随着城楼下数万大军跟着撤退,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杨舒脸上也终于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刚想同秦昭一起庆祝,就看见本来还站在自己身边镇定自若的人儿一抹烟地从眼前跑走,他连拦都没来得及拦,那人的步伐少有的急躁与慌乱。

  楼下百姓欢呼雀跃,将塔防和城门打开,迎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

  那抹红衣驾着马也是一刻再也等不了,明明不远,可在他眼里从这里到那里却如此远,比他赶了一整夜的路还要遥远。

  踏入城门,是百姓的欢呼雀跃,是人们的喜极而泣,有他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面孔,可偏偏没看见他这些天辗转反侧入梦都在念想的人。

  他张皇失措地环顾着四周,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陆明远。”

  这声音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他僵硬地转过头,身后,她站在光下,光洒在她的身上,连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不说也不动,笑着看向他,明明只是几日不见,可他却感觉向隔了几十年那么远,比他活着的二十年都要长。

  从马上下来,脚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动一步,他身处在阴影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浑身污浊,连手中的血污都还没来得及处理,往身上蹭了蹭,也只能越蹭越脏。

  那一刻,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他满手都是鲜血,可她是天上姣姣明月,地上娇娇牡丹,像他这种令人又厌又惧的东西该如何靠近她,又怎配靠近她。

  垂下眼帘,站在原地神色渐渐黯淡下去,将袖中的手掌慢慢握紧,心中是翻腾的绞痛。

  就在他想要后退时,怀中突然冲进一抹幽香,他错愕。

  身体被紧紧抱住,她踮起脚尖头靠在他肩上,声音里带着让他永远臣服的哭腔:“陆明远,我知道你会来。”

  她从光下几乎毫不犹豫地跑过来,跑到阴影下他的身边,带着风,带着光,带着那所有足以证明她爱意的一切奔向他的怀中。

  “殿下……”他身体绷直,声音很是沙哑,目色如同幽谷一般深不可测,“我脏。”

  他不敢动,站在这里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她抱着。

  “陆明远,我好想你啊。”

  一句话,让他顷刻间天崩地裂,所有之前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设在这一刻顿时全都毁于一旦。

  他颤抖地抬起手,轻轻抱住怀里忍不住轻轻抽泣的小人儿,喉咙滚动,眼尾泛着微微的红色,他微微勾起嘴角:“我也是。”

  秦威的大军终于退去,可所有人都没有掉以轻心,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夜晚,杨舒在一旁勾炭火,时不时就往这边看来。

  实在忍受不了他赤果果的目光,陆明远丢下手中的图纸,抬头:“你想说什么?”

  秦昭也跟着抬头,被发现了的杨舒还有一丝尴尬,不过既然他问了,那他也正好把心中想说的说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他怎么看陆明远这都不像临时起意,更像是蓄谋已久。

  “与你喝酒那日。”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说起来还得多谢杨舒那日的酒,喝的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不省人事,头痛欲裂,在昏昏沉沉之中竟想起来许多事情,后来那几日原本失去的记忆也跟着一点一点恢复过来。

  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依旧保持原来的模样,想看看黄琪琪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喝酒那日?!”杨舒微惊,他想过他可能早就想起来了,但没想过会这么早,蓦地想到秦昭奇怪的反应,他不确定地说道,“殿下,你不会……早就知道吧?”

  秦昭摇摇头,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陆明远原来从那么早就已经想起来了,没想到他竟然藏的这般深,连她都没有看出来。

  “我也是在他走的那一天才发现。”那日,他问她那句话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他恢复了记忆。

  所以从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等他,都城或许不会来,但是陆明远一定会来。

  杨舒静默了,合着这里面唯一一个从头到尾被蒙在鼓中的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你到底是如何和都城联系上的?”话锋一转,秦昭看向陆明远,她怎么不知道陆明远怎么突然与都城联系如此密切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她说,但是触及到她极其防备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如果这时不实话实说,只怕日后再谈起就更加难去解释了。

  “我自从那日恢复记忆后,便和都城搭上了一条暗线,怕的就是会有突然的变故,那日秦威攻城我第一时间就告知了陛下,和陛下共谋了一场险局。”

  说是险局,他的话也只说了一半,如果按照他本来所说的计划,此刻都城的援兵也该到这里,可是现在并没有。

  他在信中是说,由他前去昆仑掉人马引秦威注意,都城尽快支援兵马前来江南。

  但是现在看来,秦牧明显在计划上与他产生了分歧,他是想保秦昭,可秦牧是想杀秦威。

  而秦昭则是这场局中最大的筹码。

  但是这些他并未告知秦昭,这也确实没必要和她说,只会让她平添烦恼罢了。

  不管秦牧是否会派兵来江南,哪怕只有他一人,倘若秦威想要开战,他也会毫不犹豫站在她身前。

  “说的倒轻松。”杨舒拿着手中的小树枝戳了戳炭火,然后吸了吸鼻子,“要是殿下没撑住我看你去哪里布局。”

  他们这所有的一切都架在秦昭能够撑到他们来,那万一秦昭撑不到他们来该如何。

  “我相信她。”

  他淡淡开口,可是眼睛却看着她,连秦昭都有些微怔,四目相对,陆明远眼中是坚定与信任:“我相信殿下。”

  他相信她那日说的不后悔是真的,他也相信她一定能够撑到他赶回来。

  看着二人满含爱意的眼神,杨舒内心抓狂的很,简直有种自家种的小白花被人偷了的感觉,再也坐不住,眯着眼冲到二人面前用力咳了几嗓子,成功吸引来二人无语的白眼。

  “那,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说秦威大军暂时退了,但也只是暂时,现在他们就驻扎在城外,随时都有冲过来的可能,总不能就在这里耗着吧。

  “等。”陆明远拿起手中的茶品了一口,“等都城派兵。”

  杨舒有些泄气地坐下:“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陛下真的会亲自来吗?”

  开玩笑,那可是大秦的陛下,怎么能亲自来。

  “会,这次陛下会和西北将军南宫初一起来。”

  “什么!”两声惊叹同时响起。

  “陛下为什么会来!”秦昭本来以为陆明远所说不过是缓兵之计,只要等到都城来兵就可以有实力与之一战。

  她万万没想到秦牧当真会应战,他来,那二人必定只有一人能够从战场上回去。

  在听见南宫初这个名字时,杨舒几乎是反射性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她怎么也会来!

第64章 . 喜欢 杨舒,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秦牧和南宫初率西北大军浩浩荡荡到来时, 远远就看见守在城门口的秦昭与陆明远。

  为确保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这几日他们一直忙着疏散城中百姓,现如今已经江南这座城中几乎没有手无寸铁的百姓了。

  秦牧从马上下来, 穿着战甲的他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气势上竟丝毫不输常年守在边境的秦威。

  她也未曾想过, 再见会是在这种情景下以这种方式见面。

  他走过来,抬手轻轻蹭去她脸颊上落的灰烬,这才多少天, 她好像又瘦了。

  “陛下,此为恶战,不宜亲自出战。”秦昭知道,只要他出战,那必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绝非儿戏。

  秦威收回手, 将腰间的剑紧了紧,漆黑幽深的眸中是野心勃勃的战意。

  “此战, 必有。”

  他与秦威这一战是躲不过的, 就算今日不战,来日也免不了。

  况且, 这种能够让他永远消失闭嘴的方法, 又有什么不好呢?

  错开她尚还有顾虑的眼神,偏头看向她身后人,恰好这时陆明远也看过来, 秦牧虽然脸上摆出笑容,可是那一刻身上的敌意也显露无疑:“陆明远,我们终于见面了。”

  感受到秦牧身上对他的敌意,秦昭下意识想要替他说话, 却被抢先一步。

  陆明远不甚在意他对他的态度,依旧恭敬地行了君臣之礼:“有劳陛下挂念,陆某定会在此战中生死不负。”

  秦牧对陆明远的警惕与戒备并不亚于秦威,或者说,比起秦威这种表面上碍眼的刺,陆明远在他心里更像是一根还未长出、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的刺。

  他收回视线,绕开他进入军营中,秦昭有些担心地看向他,秦牧这个人她比谁都了解,假若他不信任陆明远,那么无论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都是难以预料的。

  正想着要不要去和秦牧说清楚,手指指尖被轻轻点了两下,抬头他正满含温柔笑意地看着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无事,我日后会向陛下说清楚。”

  杨舒自从他们一行人来了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过去,但是碍于职责他只能站在此处,感觉到头顶有若有若无的视线。

  一道阴影盖住,马蹄就在眼前,他浑身僵直。

  他现在该用什么表情,应该说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就在他思索的这短短时间里,那原本还停在眼前的马丝毫不带留情地从他身边略过,他甚至连远去的背影都不敢抬头看。

  直到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体才松懈下来,紧跟而来的是一阵颓败。

  他现在这副样子,离她更加远了。

  终究是面面相觑归于无言以对。

  秦威的消息得到的也迅速,在收到秦牧抵达江南后,即刻派了信使与之相约三日后的大战。

  由南宫初作为主将,陆明远主动请缨做副将,随秦牧三日后在江南城下应战。

  南宫初坐在小院下细细擦着自己长矛,处神地看向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秋使江南也愈发凉了,今日的乌云也将月亮盖了个严实。

  “有什么事出来说吧。”忽然,她张口,话音刚落,就看见一道黑影从远处的树下走出来。

  杨舒走到她面前,却迟迟无法开口。

  南宫初也不急,坐在那里仿佛瞧不见他的急切一般,依旧干着手中的事情。

  等到擦完手中的长矛后,她起身一眼都没有看他就要离开。

  手腕突然被紧紧握住,南宫初冷冷抬眼看去:“有事?”

  “你,你三日后要小心。”平时他嘴巴可以一直一直说个不停,可是现在连嘴巴都在抖,脑子既有许多想法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接触到她这样冷漠的眼神,唬的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这些?”南宫初见他那副样子就来气,小心?她还能不知道要小心?

  听到她话里还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一时间还有些张皇,立刻顺嘴而出:“我会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伤!”

  他说出这话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代表什么意思,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她受伤,哪怕她厌恶他也好,不想看见她也好,他都不在意,'只要她不受伤就好。

  “护着我?杨舒,你为什么要护着我。”她不是他的主人,现在更不是他的朋友。

  南宫初直直看着他,这个问题让他一愣,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

  “杨舒,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只需要保护好陛下就可以了。”她突然垂下眼睛,他们两个要做的事情不同。

  这些日子她也冷静了不少,知道他当初的所有欺瞒也是身不由己,这些都是他要听命完成的任务,并非真心。

  可是同样的,在这段日子里,他并非真心欺瞒是真,可他并非真心与她接触恐怕也是真。

  虽在大秦同为陛下之臣,可他与她注定是要走两条路,无法交汇到一处。

  她抬手想要把他的手指掰开,可那人攥的更紧。

  “放开。”懒得同他多纠缠,她盯着他命令道。

  杨舒摇头,如果他没猜错,刚刚她的意思是想和他分道扬镳,从此真的再无瓜葛。

  “我说,放开!”

  “不放!”杨舒也抬高声音,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失控,“南宫初,你凭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

  什么不是一路人,什么他在骗她,明明从来不信他说的解释,也从来都不听他的解释就妄下定论。

  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南宫初皱着眉站好,认真地和他说道:“我说过了,你只需要保护好陛下就好,你还同我吵什么。”

  杨舒咬着后槽牙,不明白为什么他气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可这个女人竟然将一切说的如此轻松。

  “南宫初,你把我当什么?”

  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问题,她只是微微怔了一下,立刻恢复神情:“那你呢,你把我当什么。”

  这样不清不楚地缠着她,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做着不清不楚的行为,让她揣测再推翻,给她一个甜枣再给一个巴掌,这算什么。

  “你就这么不能示人吗,为什么要时时刻刻戴着面具,为什么不敢直接面对我,想和我说的话真的是那句吗?”她步步紧逼,而他步步后退,一直到退无可退,“杨舒,你问我凭什么,那你又凭什么!”

  僵持许久,杨舒突然抬手,紧抿着双唇,搭在面具上,在她尖锐的目光下,褪下了它。

  白色的面具褪下,不是她原本印象中那张嫡仙的面容,她踉跄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左眼处一直延伸到左耳垂,狰狞而可怖,他别过头不敢看她,手下也松开她的手腕。

  “你这是怎么回事?”明明那时她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他这么厉害,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杨舒从来不觉得这些伤疤有什么,从小到大他身上就没缺少过伤疤,就算是伤到脸上对他来说也无所谓。

  可这种无所谓就在刚刚顿时消失殆尽,把面具取下的那一刻,脸上这条伤疤火辣辣的疼,似乎不断地在提醒他现在是多么的不堪与丑陋。

  她举起手在距离他脸还有一指的时候突然被躲开,杨舒急忙带上面具,苦笑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今日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他想要逃,从来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胆小,连这点伤疤都无法忍受。

  “杨舒!”刚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气愤地喊声,他慢慢站定。

  南宫初咬着嘴巴走过来,她伸手,想要去摘他的面具,杨舒立刻后退,然后低着头弱弱说道:“很丑。”

  鼻头一酸,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的一股苦涩,她轻轻抽了抽鼻子,然后摇摇头:“不会。”

  这一次她再伸手,他没有躲,就这样乖乖站在原地,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敢抬头看她,就这样低着头任她摆弄。

  亲手取下他的面具,清清楚楚看到他脸上这道伤口后,实在忍不住红了眼眶,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指甲微凉,触碰到那伤口时杨舒轻轻一颤,然后就听见她说:“看着我,杨舒。”

  他并未抬眼,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向她,现在的他一定很丑,她肯定不喜欢。

  他没有办法接受她眼中厌恶的神色。

  “杨舒,看看我。”

  带着哀求,和微弱的哭腔,杨舒一惊,抬眼看去。

  眼前的女子还是和从前一般不施粉黛,小小的巴掌脸上是西北特有坚毅的英气长相,她眼中氤氲,鼻子红红的,那是杨舒从未见过的样子。

  但是似乎并不是讨厌他的意思。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保护我?”

  她不想要听他再说什么君君臣臣,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她要听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了,她为他们之间搭建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不许再骗他她。

  杨舒怔鄂地看着她,这一刻似乎所有一切都静止下来,忘了身份,忘了曾经,脑海中是他一次次情难以自控的瞬间,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他在江南和陆明远听戏的时候听进去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世人将时时刻刻想着忧着一个人,心头情绪突然发疯了一般崩塌的所有瞬间称作——情。

  “我喜欢你。”

第65章 . 娶你 非你不可,只能是你

  南宫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清醒一下, 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嘴巴,又记起昨日夜里她就跟疯了一样竟然亲了那呆子。

  不过虽说丢人是丢人,可一想到他当时又惊又慌又羞的模样, 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明明是她主动, 怎么他表现的反倒像个黄花大闺女,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占了便宜。

  出营帐,就看见今天一直躲躲闪闪的小呆子此刻正站在外面手里不知道捧着什么出神地站着。

  见她出来,他才反应过来, 眼神飘忽,咬咬舌头暗下决心,才走过来,可走过来时同手同脚的样子还是让南宫初没憋住。

  “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地站定,然后抬起手来, 南宫初跟着看去, 他手里赫然捧着的是当初他为她买的小兔子糕点。

  “你,你饿不饿?”杨舒来之前心中还疯狂地打退堂鼓, 可是一想到那时候她没吃到此物, 还是忍不住拿过来让她尝尝。

  还记得当时也是这些小兔子糕点,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他吸引, 就算是当时很气愤地离开,可是回到西北后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想起他来。

  她伸手接过小兔子糕点,并没有吃, 而是仔细地将它重新包好。

  注意到杨舒眼中的失望,她笑了起来,背过手仰起头到他脸前:“怎么?不开心了?”

  “不是。”他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但是那个眼神明显就是在撒谎。

  “笨!蛋!”她抬手就在他的脑袋上狠狠一弹, 然后迎着他震惊和不解的眼神,吐吐舌头,“我现在不吃,等我们胜了此战,我要你亲手喂我吃。”

  杨舒愣在原地:“啊,啊?”

  她刚刚的意思好像不是嫌弃,也不是不想吃,而且她说等着他喂,难道昨天晚上他没有听错?她真的喜欢他……

  “呆子!呆子!呆子!”南宫初手叉腰气愤地看向他,简直是没救了,她都说的这么直白了,这人还是一点也不解风情,真是气死人了。

  见他如此呆滞,她实在懒得和他多费口舌,转头就想走。

  “等一下!”手腕被拽住,然后下一秒就被用力一拽。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抬眼看着眼前红着脸的男人,期待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我。”太近了,实在太近了,他现在有些后悔刚刚拉的距离有些紧,搞得他现在都说不清楚话。

  “你要说什么?”南宫初憋着笑小声调笑着他。

  杨舒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胜了之后我想和你一起走。”

  “和我一起走做甚?想当兵?”

  “不,不是。”

  “那就是想当官?”

  “不是!”

  “难不成是想要替代我……”

  “想和你在一起,南宫初,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随便怎样都好,当兵当影子当奴隶都好,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他急得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眼神。

  没想到他竟然也会突然说这么多话,看见他紧张兮兮的神情,她也认真起来,一把勾过他的脖子:“杨舒,谁让你做什么兵啊影子啊奴隶啊,本将军要你做将军夫人!”

  “你做不做!”

  “将军夫人?”杨舒怕她勾的不舒服,微微弯了一下腰身和腿,他舔舔干涩的嘴唇,“可是我很丑,会给将军丢人的。”

  南宫初笑着摸了摸他脸上的疤痕,声音很轻:“你知道吗,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漂亮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可我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会被人耻笑的。”

  “我的夫君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能文能武,最重要的是——你只会爱我一个。”

  “是。”她是他干涸沙漠的唯一绿洲,是他唯一独一无二的信仰。

  俯身下来,轻轻在她嘴上点了一下,没人知道这个举动消耗了他多大的勇气。

  睁开眼睛,南宫初就看到杨舒期待想要被夸的眼神,简直是,太吸引人了。

  本来想着他这样做,她应该就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结果没想到气还没喘匀,眼皮子底下的人就踮起脚尖来,堵住他,吓得他连手都不敢动。

  似乎发现他的僵硬,南宫初在他嘴巴上使劲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是不是不行啊,我的人可……”

  还没等她说完,本来还僵直的人突然开了窍一般,把她逼退到墙角,另一只手轻轻护住她的头,明明眼神看起来很凶狠,可嘴上的动作却很轻,生怕弄疼她。

  “唉……”秦昭睁大眼睛,正要再仔细看清一些时,眼睛突然被捂上。

  “你干什么!”她轻轻拍了拍盖在眼睛上的手掌,也不知道她刚刚有没有看错,那两个人长得好像杨舒和南宫初啊。

  身子突然被扭过来,眼前的手褪下去,她刚想转头去看,一张脸猛地放大在眼前,陆明远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揩在她的嘴巴上:“与其看,不如自己试试。”

  他越凑越近,那股白茶花的香气就像是什么迷魂香,让她在原地完全动不了,直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嘴巴。

  正在她迷糊糊想要向前伸时,香气突然远离,然后额头就被轻轻敲了两下:“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被突然敲醒的秦昭这才发现他眼中的戏谑,登时脸绯红,急得不想要和他说话了。

  见她似乎真的有些动怒,陆明远这才收回笑容,立刻跟上:“好了,不跟你闹了,你是公主,我是朝臣,未成婚前是不能逾矩的。”

  “谁要逾矩了!”他这话说的好像她很想要一样!

  明明是他先勾引她的!

  “那好,是我逾矩了。”他投降似的迈到她面前,举起手来着实无奈,不过是想逗逗她,没想到还把人给逗急了。

  他蹲下身子来,和她平视,然后态度很诚恳地道歉:“殿下是微臣错了,为表歉意,殿下想亲微臣哪里就亲哪里,微臣绝不反抗。”

  “谁要亲你!”她愤愤别过头。

  “机会难得,只有一次哦。”他闭上眼睛,然后淡淡开口,“三、二……”

  还没数完,他浑身一僵,喉结处传来微微湿润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的感觉,在睁眼时眼前搞恶作剧的女人早就跑远了。

  站在原地的陆明远慢慢直起身子,眸色深沉得不像话,难以自持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手轻轻搭在刚刚被亲到的地方,那一处烫人的很。

  简直是要疯了。

  早知道捉弄她是这么个结果,说什么他也不会提出这个折磨他的要求。

  闭上眼睛深呼吸又睁开,再次闭上,来来回回许多次他才又跟上秦昭。

  见他跟上来,秦昭才恢复原来的速度,也不知道他刚刚在干什么,竟然这么长时间没跟上来。

  刚刚她那应该不算逾矩吧,她可是连脸都没碰到呢。

  “陆明远,结束之后你想要去干什么?”沿着江南小路慢慢走着,她突然提起。

  “回京,请罪。”不管失忆那段时间是他有意而为之还是无意而为之,可他还是犯了错。

  如果真的没有秦昭,那么是死是活对他来说当真无所谓,可是没有如果,他现在只想活着,所以他要将功赎罪。

  秦昭盯着泛着金光的溪流,眼神也渐渐柔和起来:“那我等着你。”

  “等我到何时?”他突然笑着转头,然后轻轻开口,“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秦昭歪头仔细想了想:“不知道,大概会等到我什么时候忘了你为止。”

  “秦昭。”他突然停下,秦昭也跟着停下,“如果我永远也回不来了呢?”

  如果他死在了此战中,那她该如何。

  “如果我回不来,就将我忘了,永永远远地忘了我,好吗?”

  萧瑟的秋风刮过水面,打碎一泛琉璃,掀起阵阵浪波。

  “陆明远,我要是说不行,你可以不离开吗?”

  忘了他,如果这件事这么容易做到,那为什么他做不到。

  她可以等,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都没有关系,到时候她会在窗前种上一棵白茶花树,和花兰数着这棵树年年都开几朵花,数着她的思念慢慢等他。

  只要他还会来接她,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等着他。

  要是他死了,那她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的离开。

  陆明远没有父亲母亲,没有兄弟姐妹,除了她以外没有爱他的人,如果一个人走,那他一定很孤独,黄泉路上会有人笑话他的。

  所以她会陪他,就向他一直站在她身后一般,她也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再去那么冷、那么可怕的地方了。

  眼前的女子明明已经忍不住眼中泛着泪花,可是却还是强颜欢笑起来,不想让他担心,陆明远轻轻走上前,摩挲着她的脸颊:“那你一定要等我,我也会等着你,不管如何,我陆明远这辈子非你不可,非秦昭不可。”

  她也昂起头来,眼睛亮亮的:“陆明远,我记忆很好的,我永远不会忘了你,也永远不会忘了你说的话,我秦昭也非你不可,非陆明远不可。”

  “你可记得一定要找到我。”

  “我一定。”

第66章 . [最新] 结局 那是很美好很温柔的一生

  大秦二十一年, 威王起兵谋反,攻打江南。

  这一年,陛下亲下江南, 带兵共战三回, 历时三月有余, 双方损失惨重,在最后紧要关头时,一面具男子保住西北将军身中数刀, 回旋枪下秦威死于战场。

  皇帝肃清朝堂,一时之间天下人心所向,纷纷簇拥陛下,秦牧战胜归来大喜,大赦天下, 所有参战的下属均获得皇恩。

  西北将军荣升西北护国将军。

  江南手拿弓箭的英勇小将被赐给西南王做养子, 封西南少将。

  重回都城,登临朝堂, 这一路上秦昭一直想要和陆明远说上一两句话, 却不知是秦牧有意或无心,她始终没有看到他。

  回到宫殿中, 车马劳顿, 本来想着快些收拾好去找陆明远,可殿内空荡荡熟悉的身影怎么也看不见。

  “殿下。”一个眼生的小婢女跟了进来,抬手就要为秦昭宽衣解带。

  秦昭敏锐地躲开, 立刻询问道:“花兰呢?”

  从前她只要进来,花兰一定会为她点好香炉,第一个奔向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怎么如今这里什么都没有。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头传来,见小婢女低着头难以启齿,她陡然抓住她的肩膀,再次问道:“你告诉我,花兰呢?”

  “殿下。”小婢女红着眼睛,咬咬牙不忍心欺瞒眼前的女人,“花兰姐姐,她,她死了……”

  “轰——”地一声,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接连后退几步,脚下一软,险些跌了下去,小婢女被她这副样子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上去搀扶,触及到的掌心十分冰凉。

  她几乎是麻木地,久久无法缓过来,连如何净好身子,梳洗干净,换好衣服都无从得知。

  只是当再次抬眼看向天边那抹即将消逝的夕阳时,她才承认了自己刚刚听到的事情,花兰死了。

  死在了皇宫的城墙下。

  窗户被从外边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夕阳一点点落幕,秦昭不懂,为什么耳边会是如此的寂静。

  一整日了,册封嘉赏典礼也该结束了,为什么陆明远还没有消息,秦牧亦没有来找她。

  心头的不安愈发严重,她快速跑到门前,想要打开门,用力一拉,却发现门被从外锁住了。

  她惊慌不已,用力拍打着门:“开门!快开门!”

  门口的静谧令她几乎难以忍耐,门窗禁闭,她抬起手边的椅子一遍又一遍砸向那扇门:“开门!我要见陛下!快给我开门!”

  直到椅子四分五裂开,可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她颓废地坐在地上,任耳边空灵声响起。

  陆明远跪在殿内,浑身干涸的血迹仍充斥着一股肃杀气息。

  彼时典礼已经结束,唯有他与他还留在殿内。

  秦牧休憩够了才睁开眼睛,托着腮帮子睥睨眼下这个不知道跪了多久的人。

  “陆明远,我念你有功,自然赏罚分明不会要你性命。”他开口,眼中的狠意乍现,“但是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并不意外秦牧对他的态度,陆明远磕了一个头,许久没说话此刻嘴巴已经有些干涩,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深深的嘶哑与疲惫:“谢陛下。”

  秦牧收回手,慢慢从龙椅上站起,走到陆明远面前,丢下一个药瓶,在大殿里滚动发出刺耳的声音,一直滚到陆明远手边才停下来。

  “陆明远,我知道你与我皇姐之间有些情谊在。”说到这里,秦牧冷哼,语气也变得冷冽起来,“可惜,这些情谊并不能保住你,甚至不仅是你,还会害了她。”

  听到这话,陆明远身子一抖,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恢复了些清明,对秦牧真正有所回应,皱着眉又狠狠磕了一个头:“陛下如何罚我都可以,求陛下不要牵连长公主殿下!”

  “你也知道她是大秦的长公主殿下!”秦牧用力一挥袖,尖锐的袖边打在陆明远的脸庞,他却没眨一下眼睛,“那你就该知道,你这样的人是配不上她的!陆明远,我留你一命就算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这副药丸吃了之后会断你内力,让你从此失去眼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陆明远这个人比起秦威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他的城府与心机都是让他所忌惮的,如今他要是与皇姐在一处,只怕日后掀起的波澜会反噬他。

  “如果不想秦昭与你一个结果,就立刻吃下它,从此以后,你和她之间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拿起那个小药瓶,他倒出那枚药丸,举到眼前:“只要我吃下它,秦昭就会没事,对吗?”

  “没错。”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陆明远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吞下。

  秦牧从来没想过他竟然如此果断,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可不管怎样也是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就算过程太过顺利。

  “我会遣人派送你回江南安度余生。”

  “谢陛下。”陆明远跪谢后站起身子微微有些踉跄却还是稳住身子,他转身一步一步离去,鲜血从大殿一直流到殿外,直到渐渐他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秦牧推开门时,就看见秦昭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她无神的目色在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重新聚焦起来,他刚刚迈进来半步,清脆的巴掌声就响起。

  后面的一众宫人都吓在原地,反应过来时正要上前就被秦牧拦下,他转过头来,秦昭愤恨地抓住他的衣服,他能够感觉到她眼中的恨和身子的颤抖。

  “陆明远呢!你将他如何了!”

  微弱的血腥味被他很敏感地捕捉到了,他一点一点掰开的手,捏住她的手腕,在烛火摇曳下,看清了她破了皮的掌心。

  再转头看看四分五裂的椅子,然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皇姐,就算打开又能如何?”

  他拿出手帕来十分小心翼翼地轻轻为她擦着伤口,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松开。

  “秦牧!”秦昭简直无法冷静下来,她红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向他,“要是陆明远出事,我就……”

  “你就如何?”秦牧抬眼,尽是冷漠,“秦昭,你要是再敢像今日一样受一点伤,陆明远就真的死定了。”

  她愣住,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你是说他无事?”

  秦牧松开她的手腕,然后将手帕收回,重新扬起笑容,像往常一样对她柔顺地说道:“皇姐,只要你好好待在皇宫中,做好你的长公主,我向你保证,陆明远绝不会少一根毫毛。”

  她恍惚地后退两步,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停滞住。

  “皇姐,地上凉,下次不要光脚在地上待太长时间了。”

  第二日,她的宫中辞进一个新的小丫鬟,小丫鬟是个小哑巴,唤作悟惗。

  而她,成为了所有人都想要的长公主,不参与朝堂,不抛头露面,安安静静地待在后宫中。

  皇帝听闻她常常独自一人画白茶花,于是在她能一眼看见的地方从江南运了一棵白茶花树种下。

  只可惜都城的环境不适合白茶花树,不论宫人如何悉心照料,这棵树总是活不到花开时,于是皇帝便每个季节都运来一棵,让它们在秦昭门前上演着花开花落的假戏码。

  江南自从那年战争后,都城派来新的官员管理,从此江南真正的心向都城,一片铮铮向荣。

  在江南某个不起眼的小巷中,有个说书人,长得很是俊美,只可惜眼睛瞎了,而且身体不太好,苍白的一张脸让人感觉一阵风就能把他带走。

  瞎眼说书先生住在一间陋室中,陋室中只有一个床以及一尊大佛,大佛破败,半个身子没了,只可惜大佛太高,瞎眼说书人看不到,他只知道那是一尊大佛。

  门口种着一树白茶花,十里江南街,只有这支树开的最为茂盛,也吸引许多儿童在它花开时跑来玩闹。

  瞎眼说书人在这里一坐就是七年,他的故事一讲也是七年,拿着那一柄被烧毁的不成样子的半面红玉扇。

  “白虎派的弟子……”

  “好了好了,不就是那个小渔女最后跟了他吗?我说先生,你这个故事我从三岁时就听到过,如今都十岁了,你怎么还没想出点新故事来。”小孩看着他桌前少的可怜的几枚铜钱,不出意外,这个人今晚又要饿肚子了。

  说来奇怪,这个人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几年因为他长的好看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给他搓婚事,要他说那几个不错身家的女子,就算是他也忍不住心动。

  这人可好,自己饭都吃不饱了,可拒绝时还以为他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那是一点也不考虑啊。

  “她喜欢听,我也就记住了,其他的好多我都忘了。”他淡淡回答道。

  小孩皱着眉嘟嘟囔囔:“又是她,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老是提起她,既然她这么好,为什么不来找先生,真是的。”

  陆明远的手一顿,然后露出恬淡的笑容:“她只是有些累,需要好好歇歇。”

  小孩看他这样看的出声,其实这个先生经常招到他们的嘲笑,因为他那双黯淡的眼睛实在滑稽,整张脸上唯独那双眼睛骇人。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刚刚的错觉,他突然觉得先生的眼睛好像很漂亮,有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先生没瞎的眼睛,是那样多情与温柔。

  陆明远像往常一样,说完故事走到白茶花树下,喝着那碗莲子粥。

  小孩眼睛一转,突然跳到他面前,故作神秘的说道:“先生,你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陆明远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他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认真说道:“那都城的长公主,昨日薨了!”

  “王小乐!你个小兔崽子还吃不吃饭了!”

  “唉!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打死你!一天天就知道玩!让你玩!”

  “娘,别打了别打了,我马上,我马上……”

  青瓷碗摔在地上落得粉碎。

  都城的长公主薨了。

  第二日,传闻江南小巷那个漂亮的瞎眼说书先生倒在了白茶花树下,白茶花一夜之间窣窣全都落下,落在那人身上。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只是睡着了,谁都没有去碰他。

  陆明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秦昭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他们相遇在都城,再遇在江南,他三书六聘求娶她,与她在江南相拥相守一生。

  那还是很美好很长久的一生。

  “陆明远。”

  他睁开眼睛,瞧见了他梦中人。

  她笑中带泪,璀璨而又耀眼:“你还要娶我吗?”

  “秦昭,我终于娶到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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