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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名:香薰世家的仵作姑娘

  作者:青纸寒灯

  文案

  云洲县有女景似,貌美动人,嗅觉灵敏,谁知这么柔弱的姑娘却是个摸惯了尸体的仵作。

  因一起客栈命案,她与花月公子初相识,本以为不会再见,谁知书院再次遇到,后又分别。

  好吧,这下总不会再见了,谁知在百花镇又……

  花月折扇敲了记掌心,“景似姑娘,又见面了。”

  等到达京城,景似才知道这位俊美无双的花月公子不止身份尊贵,还是盛安有名的风流公子。

  嘶——快逃!

  可是……逃得掉吗?

  景似正专心查案卷,花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阿似,你生得真好看。”

  “嗯。”

  “阿似,你愿不愿意时常见我?”

  “嗯。”

  “那你见到我,可曾欢喜?”

  “!!!”

  这登徒子,莫要被他骗了,莫要被他的脸迷惑,阿弥陀佛,清心寡欲、清心寡欲、清心寡欲……

  如景似所愿,某天,花月终于心凉下来。

  景似跌跌撞撞地追上去,花月却扬鞭一甩,消失在了林间。

  景似想问,现在开始追夫,还来得及吗?

  她一把抓住花月的手,“不许走,不许甩开我!”

  “姑娘这般不矜持,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子。”

  “公子莫不是忘了?你我已有婚约,想反悔?晚了!”

  “……”

  食用指南:

  1、男女主身心双洁

  2、不虐,小甜饼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甜文?悬疑推理?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似,花月 ┃ 配角: ┃ 其它:预收《快穿之戏精逆袭》

  一句话简介:现在开始追夫还来得及吗?

  立意: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第1章 青松客栈

  “啊啊啊!!!”

  清晨,青松山山脚下的青松客栈,一声惊叫差点掀翻屋顶,把楼上楼下的客官们从睡梦中拎出来,惹了不少怨气。

  “死人了……死人了!!”

  店小二惊慌失措地跑下楼,好几次踩空台阶,亏得他常年跑堂养成了利索的腿脚。

  一浅青色对襟短衫,米色长裙的少女端着水盆推开房门,“姑娘,外面好像出事了。”

  景似端坐在案桌前,捧着一本旧书,神情专注。

  晨光从背后的窗棂外撒进来,给她镀了层金,照得翻书页的手指素白透亮。

  她合上书置于一旁,“春儿,替我更衣,我们出去看看。”

  来不及梳发髻了。

  春儿粗略地给景似挽上几绺青丝固定,再换件以云白色为主调,蔚蓝描边的交领襦裙。

  襦裙腰间及垂下的两侧蔚蓝绸带上绣着精致的淡粉小花,衬得景似如春日枝头新绽的玉兰。

  楼下大堂聚集了大群人,吵闹声不绝于耳。

  景似从三楼下去的时候衙差带着驼了背的年迈仵作进客栈,是以景似一眼注意到站在距离大门最近处,一手执折扇,玉冠束发,着天青色衣裳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身量颀长,五官俊美仿若遗世谪仙,偏偏眉宇间含着不羁与轻佻,便多了几分风流之感。

  对方察觉到景似的目光,眉梢一挑,也回视过来。

  景似已碰巧移开视线,并给要去二楼死者房间的两名衙差和一名仵作侧身让路。

  其余衙差则听命于捕头,在下面维持秩序,防止有人逃跑。

  “小二你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不会是黑店吧?”

  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小二被客官们七嘴八舌地盘问,哪里说得出话?

  景似一直望着二楼。

  后悔了,她不该下来,该先去案发地看看的。

  不多时,衙差抬着裹了白布的死者停放到大堂,后面跟着刚验完尸的驼背仵作。

  仵作对捕头作揖道:“大人,死者于昨夜子时被害,死于中毒。”

  此言一出,案子偏向谋杀。周围顿时人心惶惶,议论开来。

  捕头问衙差:“查出死者的身份了吗?”

  衙差道:“死者留下的包袱里有几吊铜钱,其余衣料考究,一应用具不似寻常百姓,应是出生富贵人家。”

  大盛朝国泰民安,富贵人家不在少数,官府不可能一家家走访查问谁家有人失踪。

  捕头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一角,露出张青黑脸孔,不由侧了脸抬手置于口鼻处,问在场所有人:“你们有谁认识他?”

  众人只觉晦气,纷纷退避,摇头表示不认识,只有景似盯着死者脖子上几条半露的抓痕思考着什么。

  “放开我!你们做什么?!”

  慌张的声音将景似拉回神,就见衙差拖了名布裙荆钗的妇人过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捕头审问妇人:“死者的早膳可是你准备的?”

  “差爷冤枉啊!莫说他,其余客官的早膳都是奴家做的,这事儿与奴家无关啊!”

  “娘……”

  景似身旁窜出个奶声奶气的小男孩,跌跌撞撞扑进妇人怀中。

  妇人蹲下身抱住孩子,抬头目中含泪,警惕地环视四周,颇为无助。

  捕头脑壳疼,让衙差们一个个去审问客栈的住客们是何身份,昨夜子时在何处?在做什么?

  审到景似的时候,衙差们眼前一亮。

  女子明眸雪肤,青眉如画,身姿窈窕玉立,明明年岁不大,神态却已是从容沉稳,未见一丝慌乱。

  好标致的美人!

  景似条理分明道:“民女景似,来自云洲县,是一名仵作,此行要去青松书院寻找胞弟。昨夜子时在房中熟睡。”

  “仵作”二字出口,他人脸上之前有多惊艳,现在就有多遗憾。

  再天仙的人儿,跟仵作那种贱业挂钩,就像掉进茅坑的珍馐,可惜了。

  景似自嘲地笑了笑,该习惯的。

  倒是春儿仍愤愤不平,一张秀丽的小脸皱成了包子,左瞪瞪右瞪瞪,企图瞪死旁人。

  又审了几人,轮到折扇公子的时候,衙差许是见他玉树临风,气质斐然,态度不由恭敬了些。

  公子笑盈盈称:“小生花月,今早外出经商,路过客栈想讨杯水喝,倒是不巧了。”

  这时,有客栈打杂的伙计站出来说:“几位差爷,草民昨晚在后厨见过这名死者。他当时对菜色不满,与厨娘闹过口角。”

  这下唯一有嫌疑的厨娘更添杀人动机。

  捕头叫衙差们把厨娘押回衙门,厨娘不配合,大喊:“我没有杀人!你们凭什么抓我?!”

  衙差们只好来硬的,逼得厨娘抱着孩子撒泼打滚,姿态不雅。

  景似想着,几句口角何至于让厨娘赔上自己的性命和孩子的人生?或许她真是冤枉的。

  “等等。”

  清脆好听的声音宛如百灵鸟误入猪圈,打断了衙差们的动作。

  景似道:“可否让我勘验下尸体?”

  捕头和衙差们还没说话,仵作忍不了了,指着景似怒骂:“小丫头,莫嫌老朽说话难听,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像你这般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还敢质疑老朽,知不知道妨碍官府办差是要吃牢饭的?!”

  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恶毒。

  大盛朝民风开放不假,却也并非对女子毫无限制。仵作的话分明会毁了景似的名节。

  景似不喜与人争吵,但仵作言语辱及女子。

  女子怎么了?女子有何错?

  “老人家,你既是仵作就该为死者伸冤,协助官府查案。若这点大局观都没有你也不配为男子。”

  “你!”仵作气得发抖。

  景似没空跟他浪费时间,直言道:“死者的确死于中毒,但这毒不一定来自吃食。”

  花月折扇合拢敲了记掌心,“哦?姑娘此话何意?”

  景似戴上春儿递来的手套,蹲到死者身边,将盖着的白布彻底掀开。

  尸体白衣黑裤。

  众人目光皆惊悚地落在景似身上,而景似眼里只有死者青黑痛苦的脸。

  “死者于昨夜子时被害,死因中毒……”

  景似话没说完,仵作大笑,“你莫不是以为把老朽的话复述一遍就能充当仵作了?我劝你没那本事少出来丢人!”

  其他人看景似的眼神也变了。还以为是个有能耐的,结果纯粹添乱。

  有人道:“小姑娘,回家绣花玩儿去吧。”

  衙差想把景似拉走,不过他还没碰到景似,景似旁若无人地接着道:“死者脖子、前胸、手臂皆有很深的抓痕。”

  说到这,景似拿起死者的手,刮出点东西放到春儿准备的小纸上。

  “死者指甲缝里有皮肉碎屑,初步判断,抓痕由他自己造成。”

  仵作不屑,“青松山一带多蚊虫,这有什么稀奇?他的死因是中毒!”

  “春儿,帮我把他的背翻过来。”景似道。

  别看春儿身形娇俏,实际力气不比男子小,即便死者的尸体僵直了也能轻松翻面。

  “肩胛和腰部也各有抓痕,敢问老人家,什么蚊虫能将人痒成这样,生生抓下自己的皮肉?”

  “这……”把仵作问住了。

  景似继续验尸,下意识将手放到死者的裤腰带上。

  她想检查尸体是否腹泻。另外,她怀疑死者死前在做某种不能细述的事情。只是众目睽睽下,她要真扒了死者的裤子……

  顿了顿,景似终是把手收回来了。

  捕捉到这一小动作的花月,俊脸差点崩不住。

  她……她想做什么?

  然后让花月更懵的还在后面,就见景似低下头去。

  花月身边的玄衣男子小声惊呼:“公子,她难道要亲尸体?”

  尽管对方压低了声音,在所有人都屏息的场合里还是很清晰的。

  春儿狠狠地瞪着说她家姑娘要亲尸体的男子,恨不得瞪出个窟窿来。反正景似的脑袋是怎么也低不下去了。

  罢了,不影响。

  她鼻翼翕动,没闻到粪便味,倒是有股淡香,便扭头问小二:“小二,木樨香每间客房都放吗?”

  小二答道:“是啊,最近刚入秋,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我们客栈在青松山脚下,青松书院的学子们常来歇脚,掌柜的就买了些木樨香放房里,附庸风雅。”

  景似心中有了推测。

  为保严谨度,她需要去案发地确认。

  楼上地方有限,跟着景似上来的除了自己的丫鬟春儿,还有捕头和仵作。花月与他身边的玄衣男子也上来了。

  景似粗略扫过玄衣男子。对方五官周正,肤色偏黑,下盘稳健,手臂孔武有力,应是个练家子。

  大家依次踏入死者房间。

  房间非常干净,床榻上的被褥叠放整齐,若说没人住都会信。或许凶手行凶后曾收拾过。

  景似趴着床沿仔细检查床上的每一寸。

  “在找什么?”

  “在找有没有……”

  等等,这个声音……

  景似转头,视线往上,与花月的视线碰到一起。

  如此近的距离,景似清楚地看见花月那双墨色眼眸中浅含的笑意,外加洒脱的眉峰,饶是景似清心寡欲也不由被吸引。

  她起身给花月福了个平礼后就去查别的地方了。

  漆红色圆桌上,除客栈配置的茶杯外,多出一盏描摹了竹叶的杯子。

  “竹纹杯。”花月解释,“产自闽西一代,看这釉质还算上等。”

  春儿抱着深棕花色的包袱过来,“姑娘你看,这应该是死者的遗物,咱翻一翻说不定就有线索了。”

  花月却道:“不用找了。死者是青松书院的学生。”

  无所事事的捕头忙问:“你怎么知道?”

  花月拿走景似手里的竹纹杯,素白指尖轻轻转动,“你们可曾发现死者带了银两或银票?”

第2章 青松书院

  捕头和仵作面面相觑。

  没发现。

  捕头提出疑义:“指不定凶手杀人夺财呢?”

  花月从包袱里挑起几吊铜钱反问捕头:“凶手为何不偷个干净?”

  “这……”捕头答不上来。

  竹纹杯被花月拿走了,景似又拾了一方镂空小香炉检查,耳朵则竖起听花月分析。

  “死者家境富裕,出门带的现银却不多,可见他家离客栈不远,而客栈附近除了青松书院再无别的人家。”

  捕头恍然大悟。

  花月放下杯子又道:“小生只是做个推断。捕头大人权当听个乐趣便好。”

  虽是推断,但比起一家家走访城中富贵人家,方向要更明确,是帮了衙门的大忙了。

  景似收回思绪,闭上眼充分调动嗅觉,在清甜的木樨香里,嗅出了一些旁的东西。

  “美人欢。”

  捕头好奇道:“美人欢?那是什么?”

  景似该怎么解释呢?

  “一种……催发男子情趣的花。”

  “……”众人尴尬地红了脸。

  倒是花月拿过香炉,“这等脏物莫要污了姑娘的手。”

  手?她的手在世人眼中本就是脏物了。

  景似毫不在意,“无事,美人欢的味道已经很淡了,害不了性命。”

  捕头不解问道:“姑娘的意思是,死者真正的死因是这美人欢?姑娘又从何得知?”

  “胡闹!”仵作吹胡子瞪眼,“一朵花怎么杀人?!”

  “一朵花当然杀不了人。”景似不疾不徐道,“美人欢提炼自同名植物。剂量少时催发男子情趣,表现为精神亢奋、心情快乐。剂量加重,中招者脉搏升高。到了最严重的程度心跳便会骤然停止,且像楼下那名死者一样,皮肤奇痒难耐,越抓越痒。”

  仵作不信,一口咬定景似在胡编乱造,“莫说木樨香里有没有美人欢,单凭你空口白牙拿什么证明?办案是讲求证据的!”

  这话……景似还真不好接。

  她天生嗅觉比常人灵敏,估摸着别人也不会信。

  可景似不是个任人数落而不动的木头桩子,干脆耍赖道:“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我说的不对?”

  “你!伶牙俐齿!”

  仵作气死了,两次都说不过她。

  景似懒得理会对方,思考着世间毒物千千万,凶手为什么要挑美人欢?除非它引起了凶手对死者的恨意。

  联想到美人欢的作用,凶手的性别和杀人动机呼之欲出。

  在青松客栈,居住的客人中身为女子者,除了景似和春儿,楼下仅剩一名。

  花月思考的时间比景似短,语气松快道:“想知道姑娘所言是否属实,把人抓来一问便知。叶风。”

  “是。”

  玄衣男子下去,直奔藏在人群中的一女子。

  对方脸色大变,转身欲逃。

  叶风空中翻个跟斗,刚好出现在女子的正前方,拦住去路。

  本以为女子会吓得双腿发软,跪地求饶。岂料她背脊挺得直直的,姣好的面容上一片悲怆之色。

  “我只恨让他这么死便宜他了!”女子对杀人之事毫无悔意。

  “他仗着几个臭钱,家中又与盛安的晋国公攀上关系,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仅抓了我爹爹还逼迫我委身于他。可我得到消息,爹爹早就死了!!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旁人道:“你为何不报官?”

  “官?”女子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笑得泪水沾湿睫毛,不屑回答。

  案子水落石出,先前瞧不上景似的人不敢再说什么,使得仵作以为周围人改成笑话他了,不由愤懑,暗骂景似纯属运气好。

  抓住真凶,景似的心情反变沉重了。

  凶手为父报仇,真的有罪吗?

  花月吩咐捕头:“把人带下去吧。”

  捕头:“哦。”

  嗯?不对,他为什么要听话去办?

  等捕头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照做了。

  走出客栈前,捕头回头深深地望了眼花月。

  花月只立在那,神姿俊朗,轻摇折扇,当真是位温润的翩翩公子。

  他到底是谁?

  “姑娘,那公子是谁呀?还挺聪明。”春儿边说边推开房门。

  “不管是谁都与我们无关。春儿,收拾下包袱,用完午膳我们该上山了。”

  “诶。”

  初秋的青松山树叶半黄半绿,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里流淌着清甜的木樨香,是个登高赏桂的好去处。

  青松书院就在上面了。阿弟,你会在何处?

  景似提裙的手紧了紧。

  越靠近书院,她越害怕。

  每每念及十年前家族发生的灭门惨案,景似的心就如万箭穿梭。

  景似原本生于江南云洲县的制香世家,天生嗅觉灵敏,制香天赋出众,却在六岁那年,家族卷入一场宫变,长明宫之乱,致使满门被灭。

  幸亏双生子弟弟景珩远在青松书院求学,免去了这一劫难。

  景似则在大火中与长姐景华失散,幸得奶娘景桃妈妈冒死相救,认作女儿。

  景桃妈妈的丈夫是名仵作,景似便决意跟他学习。

  那会儿景桃妈妈一力劝道:“景似,你可想好了,你这双手一旦验了尸……”

  “娘,我想得很清楚。”

  当年,来抄家的人说是奉了圣旨,但景似记得特别清楚,皇上在宫变中身受重伤,难道他病中惊坐起,特意拟旨来抄远在江南的景家吗?

  那她景家何德何能扰皇上这般记挂?

  更重要的是抄家流程也不对,没有入狱,没有下死牢,没有上刑台,直接杀人放火抢夺物品,与土匪何异?

  家族的案子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景似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去那盛安城走上一遭,为家族讨个公道!

  她脚步坚定,跨过长了青苔的石阶。

  大约申时初,景似和春儿终于望见青松书院的山门了,以灰白的大理石铸造,顶端写着四个笔锋遒劲的大字:青松书院。

  山门口有人在说话。

  景似走近认出,那穿天青衣裳,手摇折扇的男子正是上午在客栈见过的花月。

  他怎会在此?

  景似目不斜视,向书院鬓角生银丝的夫子道:“小女子来自云洲县,想向夫子打听个人,还请夫子行个方便。”

  “无妨,你且说说你要寻的是何人。”

  景似眼睫微颤,隐去眸底的忐忑,“夫子是否记得十年前,书院启蒙堂有个名唤景珩的学生在此求学?”

  “景珩……”夫子捋着胡须,琢磨了半天才摇摇头,“时日久远,老夫一时记不起,须得回去翻翻藏书阁的名册才是。”

  景似恳请道:“景珩是小女子的胞弟,于十年前失踪。求夫子看在小女子寻亲不易的份上帮忙细查一番,小女子先行谢过了。”

  言毕,景似深深地福了一礼。

  夫子好说话道:“小事,不过查找名册需耗费不少功夫,姑娘不若明日再来。”

  明日……

  景似望着西斜的太阳,暗道是自己太着急了,以至于没算时辰。这会儿下山怕是还没走完下山路天就得暗。

  可……也只好如此了。

  景似刚要说应下,花月出声道:“夫子,日头西斜,天色一暗山路不好走,何况她们两个弱女子?正好我今夜也要叨扰在此,书院多收留两人又有何妨?不如行个方便。”

  “女子之身,怕是……”夫子略感为难。

  花月再道:“书院清名远播,乃天下学子向往之地,总不能连弱女子都保护不了。”

  夫子自嘲地摇摇头,“早担不起这般称赞了。如今的书院哪番光景,公子岂会不知?两位且随我来。”

  进书院前,花月望了眼头顶“青松书院”四个大字,惋惜之情一闪而逝。

  曾经的青松书院自然是清名远播,也正因为如此,许多权贵把家中子弟送来镀金,少不得出几个纨绔。

  “方才多谢公子出言相助。”景似停下来,朝花月福礼道谢。

  “小事一桩,姑娘无需多礼。”

  花月客气一句就往东厢房去了。

  书院的人给景似安排了西边一处环境清幽的厢房。

  景似推开窗,正对着夕阳下山,一轮落日挂于枝梢,撒了满院子的金黄,伴随不远处的朗朗读书声,倦鸟归巢,一派祥和安宁。

  她迎着黄昏,收整宝瓶里的桂花,染了两袖的清香。

  “姑娘,书院的人送了晚膳过来,快用些吧。”

  景似回身招呼春儿:“春儿,你也坐下吃。”

  春儿大大方方坐下,“姑娘,你对奴婢真好。”

  “傻瓜。”景似笑道,“这些年你跟着我吃苦受累,与尸体打交道,该是我对不住你。”

  这下春儿急了,“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当年南方闹水患,如果没有姑娘奴婢早饿死了。这些年姑娘给奴婢吃给奴婢穿,奴婢就是做牛做马都开心。”

  也是水患的原因,当年难民流窜,四处哀鸿遍野,十分危险,景似没能来青松书院找阿弟。

  等水患过去,爹的腿脚不慎摔伤,平常做事不影响,赶路却不行。景似自己又年幼,加上没有盘缠,无法一个人远行。

  说着说着,春儿眼睛红了。

  景似哪舍得她落泪?笑着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我只是感慨那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小姑娘转眼这么大了。春儿,若你哪天瞧中谁家的好儿郎记得告诉姑娘,姑娘一定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春儿破涕为笑,“姑娘又打趣奴婢。奴婢才要亲眼看着姑娘出嫁呢。”

  景似不语,她其实早做好了终身不嫁的准备。

  不,或许她活不长久也未可知。

  入夜,景似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想立刻冲进藏书阁,可到底不妥,不能妨碍别人休息。

  直到后半夜她才浅浅入眠。

  结果没睡多久,景似就被外面的骂声吵醒了。

  春儿进来伺候景似梳洗,景似问她:“外面何事?”

  料到姑娘会问,春儿一早打听清楚了,“姑娘,还真被那公子猜中了,客栈那名死者就是书院的学生。他家中母亲今日寻上门来,说要书院给个说法,敲敲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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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木樨就是桂花的别称哦

第3章 林中遇险

  这些事景似不关心。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匆匆去了藏书阁,和春儿一起依年份找到十年前求学学生的名册。

  耗费数个时辰,景似终于见到让她差点落泪的名字:景珩。

  翻了几页,名册上对景珩的记载寥寥数语,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哪年入学,束脩多少。

  直到最后一行小字映入景似眼帘。

  于天承三十三年,失踪。

  景似脸上血色霎时尽退,细白的手指轻颤,差点捧不住名册。

  “姑娘?姑娘?”春儿扶着景似轻轻摇晃,担心不已。

  “天承……三十三年。”景似喃喃道,“和长明宫之乱、江南水患都是同一年。”

  她眼神恐惧地望着春儿,“阿弟如果在那年失踪,外面到处都是难民,百姓流离失所,他一个六岁的孩童要如何活下去?”

  “姑娘你别吓唬奴婢啊。少爷他……他或许吉人天相呢?失踪不代表什么。”

  景似颓然瘫坐下来,冷白的裙裾铺开在地,衬得她肤色亦是一片冷白。

  “姑娘!”

  其实早该有准备的不是吗?可事到临了,景似竟比窗外的枯枝强不了多少,一折即断。

  她不敢想,长姐已经失去下落,如果阿弟再出事,偌大世间仅剩她一人,她要如何苟活下去?

  景似在藏书阁冰凉的地板上坐了许久,任春儿怎么劝都没用。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才站起来,把名册归回原位,失魂落魄地离开藏书阁。

  “还我儿命来!!”

  “我儿好好的来你们书院读书,结果却丢了性命!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砸了你们的破书院!!”

  外面,客栈死者家属带了批打手还在书院闹事。

  个别年轻气盛的学子们忍不了,与打手们起冲突,愈演愈烈。书院嘈杂声声堪比市井。

  景似跟木偶一样走在这片喧嚣之地,偶有异物飞来擦着她的手臂过去。

  春儿帮景似各种挡,到底没挡全,直至一柄泛着寒光的刀子飞来。

  景似脑子当即空白了。

  下一瞬,某个身量修长的人影,遮住了景似头顶秋日的阳光,一下挥开刀子,胳膊却也就此划伤,流下温热的血液,浸红衣衫。

  花月从怀中摸出枚古铜色令牌扔给赶来的叶风,眼底是光照不见的漆黑,声音冷然低沉:“把这些人捆起来,送交官府!”

  “是!”

  景似注意到,令牌上写的是刑部侍郎,花月。

  他居然是刑部的侍郎。

  花月赶去协助书院的人处理这起闹事,景似没来得及跟他道谢。

  回到西厢房,景似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簌簌落叶无声飘零。

  春儿抱了包袱出来,“姑娘,我们要走吗?”

  景似拂去桌面的残叶,摇头道:“不,我们再留一晚。”

  她于院中一坐就是整个下午,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却是景似最喜欢的温度,灌几口下去,竟有静心安神之效。

  盛安城必须去,在此之前她得再见一个人。

  日落月升,星光明明暗暗点缀夜幕,书院总算清净下来。

  景似回房拿了瓶伤药和纱布,打听清楚花月公子的住处,上门送药。

  东厢房。

  景似敲门,门很快开了。

  这个时辰见到景似,花月倍感意外,“姑娘……有事?”

  景似知道大晚上的敲开一男子的房门委实不妥,但白天人家忙着帮书院处理事务,明日她又着急下山,实在迫不得已。

  “小女子多谢公子白日相救,害公子受伤,小女子心中有愧,刚好手头有治外伤的药,特意送来。”

  花月轻笑,“姑娘有心,小生伤势已经包扎过了,无碍。”

  这下把景似难住了。药送不出去,她还怎么套话?

  想到两人的交集也就共同经历过一起案子,便问:“客栈一案,公子是否觉得凶手有罪?”

  花月思索片刻道:“凶手自有可怜之处,但倘若她不认罪,被冤的就是厨娘。厨娘与稚子皆为无辜,凶手亦不曾站出来替厨娘辩解一句,可见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姑娘无需自责。”

  听君一席话,景似有豁然开朗之感,暗道花月心思细腻。她确实为此自责过,竟是钻了牛角尖。

  没想到花月此人瞧着随性散漫,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被他放心上,看待人和事的角度却远超常人,有独到的见解。

  “姑娘还有话不妨直说,小生知道的定如实相告。”花月开门见山道。

  景似索性不拐弯抹角了,怪费脑子的,再者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不动声色套话的本事,倒不如坦白些,便问:“白日我无意瞧见公子的令牌。公子当真是刑部侍郎?”

  “正是。”

  花月认得太快,反叫景似无措了。

  她捏着药瓶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说道:“敢问公子,十年前江南水患,当时的受灾人口各地方可有统计上报朝廷?”

  “自然。登记受灾人口的册子一直放在刑部的案卷楼。你是想知道你阿弟的消息吧?”

  景似点点头。

  花月起了恻隐之心,告诉她:“今日我见山长之时,顺便帮姑娘打听了有关你阿弟的事。”

  景似倏然抬眸。

  青薄月色给花月周身染了一层银霜,他徐徐道:“据山长所说,十年前书院启蒙堂确有一名唤景珩的学生,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得了不少夫子夸赞。可惜不久,他家中传来噩耗,景珩受不住打击带着家仆私自下山。山长派人寻了一遍又一遍未果,至此再无音讯。”

  无音讯,是好事也是坏事,生死各占一半。

  “你……”景似讶异中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明眸望着花月,“为何要帮我?”

  问完景似就后悔了。

  于人家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她干什么这么较真?显得自作多情了似的。

  果然,就听花月笑说:“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景似脸红了一下,还想问刑部档案能否找到陈年旧案,或是刑部能否从下面地方官处抽调案卷。

  当年自己与长姐在快逃出火海时失散,也许长姐与她遭遇相同,侥幸存活下来也未可知。

  不过踌躇了会儿,景似还是不问了。

  她只是猜测家族覆灭背后另有真凶,可万一真是皇上下的旨意,那她如今算是逃犯吧?

  一切等到盛安再徐徐图之。

  “多谢公子相告。”

  道完谢,景似不再多留,转身回西厢房。

  花月并未就此关上房门,直到景似的身影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他才皱了眉头,若有所思。

  这一觉,景似睡得非常沉。

  待天蒙蒙亮之际,她找夫子告辞,带着春儿下山去了。

  自从家族出事,景似改行当仵作,这些年存了不少银钱,去除给爹娘留的,剩余盘缠足够抵达盛安。

  她一路雇马车,风尘仆仆赶了十来天,车夫不愿再走,景似只能在落脚的城镇里又雇了辆新马车继续赶路。

  新车夫是个不爱说话的精瘦男子,景似也乐得清静,坐在马车里,习惯性地取出坊间买的舆图对照。

  忽尔,她颦眉,撩开侧边帷幔,见外面树木较多,人烟稀少,车轱辘碾过的道路越来越坎坷,忙去找前面驾车的车夫。

  “车夫大哥,这条应该不是去盛安的官道,是不是走错了?”

  车夫沉默。

  景似愈发感到不对劲,“停车吧,我们就在这里下。”

  车夫不停。

  “车夫大哥,麻烦停一下车!”

  回答景似的依旧是沉默。

  这下她哪还会不明白?她们遇到歹人了!

  景似心里害怕,却知再这样下去事情只会变得更加恶劣,遂当机立断,从包袱里拔出一把匕首架在车夫的脖子上。

  “我让你停车!”

  车夫终于勒马停下,怎么也没想到瞧着娇娇弱弱的女子居然随身携带利器,求饶道:“别杀我别杀我,女侠饶命,我让你们下车。”

  “姑娘……”

  春儿出来,见姑娘拿刀威胁车夫的性命,吓得忘了呼吸。

  车夫咽下口唾沫,眼珠子一斜,发现景似握着刀柄的手在颤抖,突然一个反手掰过景似的手腕,刀子调头架在了景似的脖子上。

  他刚咧开嘴,不料,一把香粉扑来糊了他一脸。

  “啊啊啊我的眼睛!!”

  “快跑!”

  景似一脚把车夫踹下去,拎上包袱拉着春儿跳下马车往回跑。

  她后背的冷汗一层覆一层,心跳得飞快。

  幸好,幸好她知道外面人心险恶,离家前备了不少毒粉迷药,还有一把匕首,用于自保,否则她今天岂不要栽在这?

  跑出一段路,景似身后传来不明物体刮过树枝的声音。

  她骇然。

  不可能的,车夫眼睛受伤,不可能这么快追来的。

  她与车夫无冤无仇,究竟为何?

  除非……除非是车夫受人所托!那更不可能了,她自问没得罪谁啊。

  不费几息功夫,一个黑影翻过景似主仆的头顶出现在正前方,拦住去路。

  当景似看清楚对方的脸时,惊呆了。

  “怎么是你?!”

  青松客栈杀人案的凶手!

  春儿挡在景似面前,两人连连后退。

  “你到底是谁?”景似问。

  有武功在身,有本事逃脱衙门的关押,却装作弱女子,大费周章地用美人欢杀人。对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女子二话不说,拔剑刺来。

  景似大惊之下只能推开春儿喊道:“分开跑!”

  “姑娘!!”

  景似估摸着杀手的目标是她,春儿大概率会安全,只希望春儿尽快搬救兵来。

  耳听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景似自知和杀手的实力悬殊太大,可她决计不甘就此死去。

  慌张回头,剑尖距离景似仅有咫尺。

  她险险撇开脸的同时一个侧身,剑刃划过手臂带起剧痛。

  趁杀手因为惯性刹不住脚,景似主动靠近对方,朝对方的面门糊了把药粉。

  有车夫的例子在前,杀手料到景似的手段,及时闭眼屏息,以至于吸入的药粉不多,但还是让她出现了头晕目眩的症状。

  景似咬紧牙关片刻不敢停歇。

  这已经是她身上携带的最毒的药粉了。再被抓住她可寻不到接近杀手的机会,就这还是以伤换伤的法子换来的。

  杀手在后面紧追不舍,比起先前到底速度慢了许多,给了景似喘息的机会。

第4章 百花镇案

  景似忍着伤在林间逃命,枝桠刮坏了她的衣衫,终于望见前方有条官道。官道上还有大群人。

  太好了!她有救了!

  “救……”

  “命”字没来得及喊出口,景似猛然发现,官道上的那伙人也在提刀厮杀!

  最绝望的莫过于此。

  她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吧?

  赌一把了。

  再僵持下去景似体力必然比不过追杀她的杀手,倒不如索性搅乱局势,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救命啊!”

  突然出现的女子呼救声让官道上打斗的两方人马都愣了一瞬。

  其中穿墨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冷哼:“居然还有别的势力。”

  景似只道他穿得最得体,应是家境不错,不像亡命之徒,便第一时间找他求救。

  锦袍男子正要抽空对付追杀景似的杀手,旁边不知谁的手里飞出一把刀,正中杀手的胸膛,一击毙命。

  景似略有遗憾,想着要是能留活口该多好,审一审杀手背后之人。

  罢了,她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不该要求太多。

  “在这别动。”

  锦袍男子交代景似一句,继续他原本的战斗。

  景似提裙退到官道边,正好一位与锦袍男子衣着稍稍相似,细处又大不相同的男子被人一脚踹来。

  景似边扶他边问:“这位大哥,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乃大理寺的官差。姑娘且躲好,莫被贼人伤了性命。”说完他又冲上去了。

  既是大理寺的人,总不会残害平民百姓。景似安心不少。

  树影绰绰,落在这条宽阔的官道上。

  景似自以为见惯了尸体,应当不会有所波澜,可亲眼看着人命一条接一条消逝在明媚阳光下,到底心惊肉跳。

  待大理寺的人将对手全部灭杀,景似去了客栈凶手的尸体旁。

  有官差请示沈辰安:“大人,这些尸体是否拉回去?”

  沈辰安注视着蹲在不远处扒拉尸体的景似身上,回答道:“废话,都拉回去让仵作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土匪。”

  “是。”

  景似正认真地摸着尸体,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蹲她对面问:“你在做什么?”

  “找有没有可以证明杀手身份的线索。”

  活人会说谎,尸体不会。

  沈辰安看景似动作熟练,来了兴趣,猜道:“姑娘是仵作?”

  景似起身对沈辰安行礼,“小女子景似,来自云洲县,是一名仵作。方才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半天,景似没等到沈辰安说话,不由抬头。

  对方眉眼硬朗,嘴唇薄削,五官线条偏凌厉,长得挺英俊,不过没什么亲和力,眼神尤其肆无忌惮,上下打量景似。

  要不是听官差们称他为“大人”,加之他衣着矜贵,景似怕以为他才是土匪。

  大概意识到自己这样打量人家姑娘不妥,沈辰安清清嗓子:“奇了,还有女子当仵作。查出什么了?”

  景似摇头道:“确认是个常年练武的女子,其余并无线索。”

  就因为如此,景似才更觉不对。

  杀手故意编造客栈死者强抢民女,故意抹黑死者,而死者家与晋国公攀上关系。

  此番联系,恐怕杀手背后的势力是冲着晋国公去的。

  景似没想到自己远在盛安城之外都感受到了朝堂权势下的暗流涌动。盛安之行必然步步荆棘。

  “杀手为什么要杀你?你犯什么事了?”沈辰安问。

  景似敷衍道:“之前帮县衙破过一起案子,得罪了人。”

  难得遇到女仵作,沈辰安兴趣渐浓,“说说你破的案子。”

  不想说。她又不是大理寺的犯人。

  “小女子还要继续赶路,不妨碍几位官爷办差了。”说完,景似迈步朝前走了。

  沈辰安留在原地尴尬地摸摸鼻子。

  是他不好,他习惯审问犯人了,语气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忙叫住景似:“等等。姑娘走这条官道是要去盛安城?”

  景似停下回他:“是。”

  “此地距离盛安还要两三天的路程,姑娘不若同我们一道,否则半路再遇上危险就没那么好运了。”

  客栈杀手已死,景似觉得自己应该不大会再遇危险,不过这群人是大理寺的官差,接近大理寺,保不准能打探到一些消息,总比没头没脑硬闯盛安的强。

  景似折回道:“有劳大人了。”

  沈辰安歪头看着景似受伤的手臂,有点佩服她不哭不闹不喊疼,与一般女子大大不同。

  可他们都是群大老爷们,不好给姑娘家上药。

  沈辰安挠挠头皮满脸纠结。

  他这模样,景似哪里会料不到他在想什么?不甚在意道:“小伤而已,大人不用为难,我们快些赶路吧。”

  官差清理了地上的尸体。景似边走边向沈辰安恳请道:“小女子被追杀时,与贴身丫鬟春儿在林间分散了。不知能否请大人帮忙寻找一番?”

  “小事。”

  沈辰安当即指了两官差,按景似给的方向去找,随后问景似:“我帮了姑娘的忙,姑娘准备怎么报答?”

  景似脑筋一转,“小女子会验尸,香料方面也略微涉及,大人若有需要,小女子愿出份力。”

  如果能帮大理寺的忙,一来二去相熟了,对以后行事会方便不少。

  “巧了。”沈辰安神神秘秘道:“我这还真有用得到姑娘的地方。”

  他这么说,景似并不意外,显然方才这位大人叫住她是别有目的。正好景似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没推辞,不言不语地跟着沈辰安走了很久的路,来到一座小镇上。

  刚踏进小镇,景似就愣住了。

  一块方方长长,写了“百花镇”三字的木牌,两头被柱子撑起扎进土里。

  再往里,别具风格的木楼依次坐落,每家每户门前都晒着许多花草。空气中洋溢着融合了百花的奇异香味。

  不少着素雅布裙的花娘瞧太阳快下山了,把一箩筐一箩筐花草收进屋中。

  景似回忆被勾起,不由出神,脚步放缓。

  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她幼时天天见,本以为这辈子都会如此度过。

  不过景似只伤感了一会儿会儿就察觉不妥之处了。

  花娘们脸上似乎压抑着沉重的情绪,还有害怕。

  一名官差跑来,“大人,仵作那边验尸结果出来了。”

  沈辰安加快速度,随官差匆匆赶去。

  景似暗道果然有命案,也顾不得两条发酸的腿和受伤的手臂,紧跟而上。

  临时停放尸体的空屋子内,融合了青翠绿叶与甜腻方糖的味道扑鼻而来。

  说真的,景似第一次在有尸体的地方闻到香气,还是方糖这种食物,着实让人从生理上感到不适。

  验尸仵作眉头皱得跟老树皮一样,朝沈辰安汇报:“大人,这具尸体死前……”仵作有点说不下去。

  沈辰安不耐烦了,仵作才组织语言道:“死前遭受过非常严重的凌虐,但无一处是致命伤,且更诡异的是,尸体竟面带微笑。恕小人……恕小人无能为力。”

  沈辰安心烦。案子要是连死因都查不出还怎么破?不让人笑话吗?

  他正头疼着,就见景似去了盖着白布的尸体旁。

  掀开白布,一张唇角上扬,面容娇俏的脸孔映入视线。往下是不着寸缕的尸体,布满了骇人的伤痕和淤青,几乎没一块皮肤是完好的。

  仵作见一小姑娘没规没矩地上去就碰尸体,是对死者的不敬,想跟沈辰安告状,却发现沈辰安并不阻拦,还叫他:“你先下去吧。”

  仵作只好听命。

  景似从包袱里取了手套戴上,周身的气质转而变了,一改平常待人接物时的沉稳有礼。

  她动作麻利,神情肃然,越验下去,心头越是窜起一股火气。

  等验完尸,景似扔下手套去外面透气。

  沈辰安出来看看景似,再望望里面的尸体,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神奇道:“你跟尸体吵架了?”

  不得不说沈辰安是个妙人,一句话让景似的火气消了个干净,整理下心情把验尸结果如实相告。

  女尸死前遭受的何止是凌虐?景似觉得凶手简直畜生不如,为了满足自己的某方面癖好,竟对一女子做出这等事来。

  沈辰安听着听着,那张脸是红得不能看了,偏景似表现正常,倒显得沈辰安思想龌龊。

  “那姑娘有没有找到死者的死因?”沈辰安问。

  “……暂时没有。”她光顾着生气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沈辰安也没失望。

  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都查不出来,何况景似一年少姑娘?他也就死马当活马医试试。

  沈辰安再看景似被鲜血染红的衣袖,颇觉内疚,真是案子一忙起来就忽略别的了,先带景似去寻镇上的花娘包扎伤口。

  走到半路,之前去找春儿的官差回来了,不仅带回春儿,还带了另外两名男子。

  “姑娘!”春儿小跑着奔向景似。

  景似拉住春儿的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春儿摇头,她没事,倒是姑娘的手臂有大片血迹,她惊呼:“姑娘你受伤了?!”

  一旁的沈辰安摸摸鼻子心虚片刻,在见到官差带回的另外两名男子时,又意外又高兴地迎上去了。

  “花公子?你不是接圣上口谕去青松书院了?”

  这称呼花月着实不喜,但每次沈辰安见到他总喜欢这么叫,花月无奈得很。

  景似由着春儿拉去一旁包扎伤口,注意力仍放在花月和沈辰安身上。

  残阳如火,花月换了身月白衣衫,长身挺立,后面跟着落了几步的叶风。

  花月轻摇折扇道:“这不是回来路上见你这有热闹可看,来凑一凑么?”

  “你来得太及时了。”沈辰安揽过花月的肩膀,“走,我正好碰到一件棘手的案子要你帮忙。”

第5章 阴兵娶亲

  花月用扇子拍掉沈辰安的手,余光一扫,发现旁边,景似面无表情地任由丫鬟包扎伤口,倒是丫鬟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他走过去,“景似姑娘,又见面了。”

  景似要给花月行礼,一抬头就撞进了花月含笑的墨色瞳仁中,加之对方鼻梁高挺,衬得眉宇深邃,气质又温润翩翩,景似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

  花月合拢的折扇虚托了景似一把,“出门在外我未着官服,姑娘不必多礼。”

  他既这么说,景似就不行礼了,问道:“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

  “放心,已然无碍。”

  这……

  景似目光微微侧开,不敢与花月对视。

  她才没有担心呢。

  沈辰安面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过来,问二人:“你们认识啊?”

  景似:“不熟。”

  花月:“认识。”

  沈辰安笑得更灿烂了,也不知乐些什么,再次揽过花月的肩膀,“走走走,等吃过晚饭我还要和你好好讨论案情。”

  他们迎着夕阳渐渐远去,落了余晖在百花镇的小道上。

  景似包扎完伤口,有官差安排她住进一座空院子。同住的还有花月、沈辰安和其他官差,暂时挤挤,将就将就。

  安顿好后,景似还在琢磨之前验的尸体,尤其萦绕着的糖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在灯下翻了几页书怎么也看不进去,思前想后还是带上春儿出门了。

  晚间的百花镇各家各户大门紧闭,连声犬吠都没有,仿佛是无人居住的空镇。

  “阴兵娶亲,阴兵娶亲呐!”

  黑暗中猛然窜出一个披头散发、嗓音沙哑的老太太,冲景似张牙舞爪。

  景似和春儿皆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待看清是活人,景似才温声道:“老人家你说什么?什么阴兵娶亲?”

  老太太没回答景似,继续自言自语:“断头山,断头崖,断头洞里埋尸骸啊!”

  大晚上的听一失了魂的老太太念这种神神叨叨的词,景似纵然胆大也不由得起了两手臂的鸡皮疙瘩,更别说春儿了。

  老太太没管景似主仆二人,径自往前慢悠悠走去,口中不断念着那些个阴间词句,着实瘆得慌。

  “姑娘这老太太……不会中邪了吧?”

  景似默默记下老太太说的话,等明天去打听打听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很快,景似和春儿重新来到停尸的屋子。

  屋外拴着几匹马,应是大理寺的官差们留下的。

  她轻轻推开大门,死者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横躺在中央,空气里的方糖甜味淡去不少,微微钻进尸臭。

  “姑、姑娘,要不还是等白日再来吧?”

  春儿跟着景似也算见过不少尸体了,但现下对上百花镇死者那张诡异的笑脸时,还是忍不住犯憷,腿肚子打颤。

  “死人远没有活人可怕。”景似说。

  景似借着春儿打的灯笼决意重新将女尸检查一遍。她还不信了,连死因都查不出来她也不用当仵作了。

  “奇怪,伤成这样却笑着死去,不合常理,除非……”

  “除非什么姑娘?”

  景似费了好大的劲才掰开死者的嘴巴,“除非她中了致幻的药物或者麻沸药,感受不到自己的伤。”

  可惜不能剖尸,不然还能再检查得仔细些。

  突然,大开的门外出现抹月白色修长人影,吓得春儿手中灯笼一晃,差点掉在尸体上。

  “姑姑姑娘!门口的是人是鬼啊?!”

  来人轻笑一声走进来,“自然是人。大晚上的你们在做什么?”

  景似错愕,没想到花月会来,坦白道:“我想再验一遍,找出她的死因,花公子呢?”

  又听到“花公子”这个称呼,花月笑容僵了僵,站在景似对面,隔着尸体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景似,“巧了,小生与姑娘的想法不谋而合,也就沈辰安那厮还睡得下。”

  景似避开花月的目光,放回尸体上,问道:“公子提的沈辰安是……”

  “他?大理寺少卿,父亲乃翰林院学士。”

  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

  景似继续验尸。

  花月没提灯笼,便去旁边点了盏油灯拿过来帮着给景似照明。

  火光昏黄,景似神情专注,微微凝着两条青眉,睫毛纤长卷翘,于眼底投下一片剪影,令景似本就无暇的面容更添朦胧之感。

  几丝若隐若现的木质香气扫过花月鼻尖。

  景似虽然胆大,但深夜对着尸体,且之前还遇到个莫名其妙的老太太,要说完全不害怕也是不可能的。

  现在花月在这,倒是给她带了不少踏实感。

  光阴在两人之间流淌。

  辗转半刻钟,景似终于有所发现。

  “找到了。”她将死者的头部侧放,露出后脑勺下方与脖颈的连接处指给花月和春儿看,“这个针孔,很可能就是致死的原因。”

  如果要进一步确认,必须开颅。

  不过不用想,这法子必然不会实现。

  景似很清楚开颅剖尸的申请手续有多麻烦,就不提这种令人为难的要求了。

  花月指腹触摸针孔,凭着多年练武,熟悉各种兵器暗器的能力道:“是根细长的针,从下往上瞬间穿进死者的颅骨。要做到这种程度,细针必须用上好坚硬的材质打造。我听沈辰安说,百花镇近一年出现不少这样的死者……”

  说到这,他迎上景似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背后凶手恐怕非富即贵。”

  这点景似相信,“普通百姓整日为了温饱奔波,也就那些个达官富商才有精力想出这种折磨人的法子。”

  春儿去外间打了盆水,景似和花月出门净手。

  景似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香膏片给花月,“公子用这个净手,会洗得干净些。”

  花月感到新奇。

  他也曾在京中见别的女眷用过香膏,却都是很大一块,色泽远没有景似姑娘给的纯净通透,味道……手中这片是清幽的木质香,与景似姑娘身上的木质香气相同,有安神静心之效。

  “姑娘为何对案子这般上心?”花月好奇。

  景似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面容有一丝黯然,道:“生命可贵,凡是无辜之人都不该枉死。”

  不该枉死吗?

  然世间多少良善之人短命?否则怎会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说法?

  两人刚洗完手,花月正想说送景似姑娘回去,不料,寂静夜色下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阴……阴兵娶亲啊!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花月闻声立马追出去。

  景似也是拎起裙裾和春儿紧跟上花月的脚步。

  外头,一中年男子面目惊恐,连滚带爬地逃着,像是背后有恶鬼在追逐。

  花月一下抓住他,“出了何事?”

  中年男子吓懵的神志堪堪回拢几分,伸着颤巍巍的手指向西北方向,“外面,镇子外面,阴兵娶亲!”

  放开中年男子,花月解下停尸屋子外,大理寺官差们拴着的其中一匹枣红高马翻身上去,勒令缰绳,回头朝景似伸手,“姑娘想不想跟小生一起去凑凑热闹?”

  当然要去。

  景似把手搭在花月手上,花月一用力就将她提了上去横坐在前面。

  “春儿你先回去吧。”

  “姑娘!”

  景似刚说完,花月一夹马肚子跑了。

  马蹄飞奔,景似第一次上马背有点不适应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

  “姑娘放心,有小生在。”花月轻快的声音被夜风吹散,拂过景似耳畔。

  景似稳了稳心神,发觉自己的姿势十分不妥,竟依偎在花月怀中,面色蓦然泛红。

  好在夜幕漆黑,花月应当瞧不出什么。

  “到了。”花月下马,伸着手在下面接应景似。

  景似稍稍迟疑了下就又把手放上去了。

  人家心怀坦荡,她要是难为情,就显得两人之间好像真有什么了。镇定点,查案要紧。

  百花镇外,一个个小土丘此起彼伏,长满了到脚踝的杂草,加之没了照明工具,景似走起来有点艰难。

  花月倒是半点不受影响,如履平地,行一段路会特意停下来等景似。

  爬上一个矮土丘向下俯视,漆黑狭窄的乡间小路上有一行抬花轿的人在走着。

  花轿的颜色与轿夫的穿着全是鲜艳的大红。

  他们速度均匀,脚步跟木偶一样,一张张脸孔无比惨白,看上去还真不像活人。

  “装神弄鬼。”花月嫌弃了一句,飞身下去。

  景似意外之余无法阻拦,只来得及叮嘱:“公子小心。”

  花月两脚前后落在土路上,抬轿的轿夫们齐齐扭过纸人般的脸,随即扔下轿子向花月群起攻之。

  站在矮丘上的景似替花月捏了把汗,就见花月月白衣袍翻飞在轿夫们的艳红之间,左劈右砍,行云流水。

  没费几息功夫,地上躺了一片人。

  花月不知从哪变出把扇子,“哗啦”打开,颇为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景似小心翼翼下了矮坡,撩开花轿的帘子,里面昏迷着一位女子,素布裙衫,装扮与百花镇上的花娘们大体相同。

  费了半天劲,景似才把花娘扶出来。对着满地“哎哟哎哟”叫唤的贼人们,景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和花月两个人可拖不回那么多人。

  花月从怀里摸出枚信号弹发送上空,在夜幕上绽开一朵璀璨的烟花。

  “放心,叶风看到后会叫醒沈辰安带人过来。”

  重重光影落在二人身上,花月余光瞥见景似受伤的手臂处再次溢出鲜血,染红袖子。

  他收拢折扇把昏迷中的花娘放到车辕边坐着,皱眉问景似:“你的伤口裂了?”

  景似看了看,应该是扶花娘出来时不小心崩开的,随口道:“回去再叫春儿包扎下就好了,没什么要紧。”

  花月有些疑惑。

  下午春儿给她包扎时她不痛不喊,现在也一样不甚在意,哪有人这般不爱惜自己的?

  花月总觉得景似如一团迷雾,有时能看清她,有时又看不清,好像藏着很深的东西。

  他有点想走进迷雾去一探究竟了。

第6章 红衣女子

  秋夜多凉,雾色朦朦。

  等沈辰安带官差赶来,花月把剩下的事包括花娘都交给沈辰安,他则带着景似先回了百花镇。

  折腾大半夜,春儿担心姑娘担心得睡不着,一直在院子里徘徊等候。

  好不容易等回姑娘却发现姑娘的伤口崩开了,急得她回房拿药,却被花月拦下。

  花月取了只白瓷瓶放到院中的石桌上,“这是御赐的金创药,伤口会好得快些,不易留疤。”

  “多谢公子。”景似道完谢,目送花月远去。

  春儿边给景似上药边问:“姑娘,你和那位公子去了哪啊?没遇到危险吧?”

  为安春儿的心,景似把事情的经过道了一遍。

  她望着花月离去的方向,几瓣桂花凋零,飘落于廊檐下。

  还以为花月喜好执一柄折扇,会是名文弱书生,不曾想他竟武力颇深,深藏不露。

  距天亮没剩几个时辰了,景似洗漱完小睡会儿,换上秋香色的轻便衣衫,发间戴上一丛镶了数朵桂花的花钿就出门了。

  她需要把尸体上的发现告诉沈辰安。

  沈辰安和花月在镇上的一家早点摊上喝豆腐脑儿。

  两人已不是头回见景似姑娘了,还是会被景似姑娘的美貌惊艳。

  无需过多装饰,像藏在荒芜沙漠中的绿意,又像隐在深山中的仙植,纯净自然。

  沈辰安很自来熟地打招呼:“景似姑娘用过早膳了吗?来来来,一起坐。”

  花月手放在唇边假意咳嗽两下,沈辰安才反应过来,景似姑娘是女子,男女七岁不同席。

  但沈辰安觉得景似姑娘与京中的名门闺秀大有不同,应是不拘小节。

  景似坐就不坐了,福了个礼道:“沈大人,小女子在死者身上有新发现。”

  沈辰安吸溜了最后一口豆腐脑儿,“我知道,花月已经和我说了。待会儿我们……”

  话到一半,一官差跑来打断沈辰安:“大人,昨夜抓的几个阴兵自尽身亡了。”

  沈辰安脸色降沉,腾地站起来随官差赶去。

  景似带着春儿也脚步加快,跟上沈辰安。

  来到关押阴兵的地方,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地上躺着几具横七竖八的红衣尸体。

  “怎么回事?”沈辰安问负责审问的官差,景似则第一时间去查验尸体。

  官差说:“属下在审问他们的时候他们突然跟中邪了一样齐齐断气,目前还没找到原因。”

  “审出线索了吗?”

  官差羞愧地低下头,“属下无能。”

  沈辰安叹气,没有过多责难官差,因为这些阴兵的来路显然不正常。他们随时准备赴死,不是大家预料得到的。

  沈辰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景似身上,耐心地等了会儿,直到见景似卸下手套,他问道:“怎么样?他们的死因是什么?”

  “中毒。这些人提前服过毒药。天亮前得不到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沈辰安思索片刻,“明知自己被喂了毒,临死不远还不肯透露有关幕后之人的半个字,不合常理。”

  “没什么不合常理。”花月闲庭信步进来,“这些人明显训练过,或许他们家人的性命掌握在幕后之人手上。”

  沈辰安愤愤骂道:“真是歹毒至极!”

  他又想起什么,再问官差:“之前袭击我们的那批土匪呢?验尸结果出来了吗?他们真是土匪?”

  “回禀大人,土匪身上的旧伤均为利剑造成,且每每巧妙避开致命处,加之他们全身肌肉力量较为平衡,仵作判断应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由此看来,土匪与阴兵是同一拨人了,故意装土匪来误导他们。

  现在的问题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案子陷入僵局,线索全断了。

  景似想起昨晚昏迷的花娘,或许会是个突破口,便问官差:“那个花娘呢?她有没有交代自己是如何被掳走的?”

  官差答道:“花娘说她当晚在房中已入睡,等醒来就是被我们救下的时候,中间发生的事完全不记得了。”

  “带我去趟花娘的房间。”景似道。

  得了沈辰安的同意,官差就领着景似去了。

  花娘还处在惊吓中,裹着被子瑟缩在床脚。

  如果没有花月,今日的她就与躺在停尸房的那具尸体一样,见不到往后的太阳了。

  景似踏入房间,好生安慰她一会儿才检查屋子。

  花娘的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窗几明亮,有着姑娘家淡淡的馨香,但景似却闻出了些异样。

  “果然。”

  沈辰安忙问:“景似姑娘有何发现?”

  景似先不答,而是去了房门处细细检查,发现门闩掉漆,布了不少划痕,露出底下的白木屑。

  这是被人为撬动过的痕迹。

  景似有了推断,“对方先把迷烟放进花娘屋子,再撬开房门掳走的花娘。”

  沈辰安啧啧称奇:“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景似姑娘还闻得出迷药味,狗鼻子都没这么灵啊!”

  春儿两手叉腰上前一步瞪着沈辰安。

  居然把她家姑娘拿去跟狗比!

  进来的花月折扇敲在沈辰安肩膀上,“你这说话不经脑袋的毛病再不改改更娶不到媳妇了。”

  反应过来的沈辰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得罪得罪,景似姑娘莫要与我计较。”

  景似不介意道:“无事,我的嗅觉的确比常人灵敏些。”

  “对了。”景似想起昨晚老太太说的话,问沈辰安,“沈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断头山,断头崖,断头洞里埋尸骸’?”

  沈辰安眼睛一亮,“景似姑娘也听说了?我今日正准备去闯闯那断头洞。”

  旁边,花月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辰安,“沈大人知道断头洞在哪?”

  “……不……不知道。”沈辰安摸摸鼻子,略有心虚。

  花月抬步出去了,扔下一句:“跟我走吧。”

  沈辰安喜不自胜,去追花月,“我就知道有花公子在万事好解决。”

  这两人哥俩好的模样使得景似也被感染了,心情松快许多,唇畔噙着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跟上他们去断头洞。

  沈辰安向百花镇的某户人家借了辆马车,景似钻进马车,过了会儿,春儿才姗姗来迟,手里抱着油纸包。

  “姑娘,这是花月公子让奴婢转交给姑娘的。”

  景似接过油纸包,入手温热,还有清甜的桂花香飘出来。

  打开油纸,数块淡黄色,撒着小花的糕点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姑娘,是桂花糕。花公子还知道姑娘没用早膳呢。”春儿很开心又有人关心她家姑娘了。

  不说春儿,景似也很意外。

  初秋时节最是适宜吃桂花糕。

  景似品尝一口,甜甜糯糯的又不腻,味道不错。

  她不由探头望向前方车厢外,花月骑在马背上如松竹般挺拔的身影。

  花月公子居然这么细心,还注意到她没用早膳。

  “春儿,你也来几块。”景似收了心中浮现的几分奇异,捡了桂花糕递给春儿。

  春儿依言吃上一口,果然口感极好,笑眯了眼。

  车外,秋高气爽,阳光清冷,花月和沈辰安各骑了枣红高马在前面并肩而行,谈论案情。

  车内,景似和春儿一路开开心心分吃桂花糕,暂时抛去了身上背负的家族重责,享受这偷来的时光,颇为惬意。

  只是没过多久,行进的车马忽然一个急停,前方有凌乱的打斗声传来。

  景似撩开帘子,视线穿过花月和沈辰安,见不远处一群穿着邋遢的男子在围攻一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半点不惧,手里长剑挥舞,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几息之间踹翻了数名男子。

  花月和沈辰安未下马,不仅看戏看得悠闲,还聊起天来了。

  花月:“沈兄,不去英雄救个美?”

  沈辰安:“盛安城谁不知道花兄风流多情?有花兄在,哪轮得到我?”

  花月:“换成其他人自是轮不到你,但许姑娘……沈兄真忍心?”

  沈辰安:“……”他想说他现在溜还来得及吗?

  不等沈辰安下马,打斗中的红衣女子心有所感,扭头,一张英气中带着些许美艳的脸孔冲沈辰安大喊:“沈辰安!不许跑!”

  沈辰安顿时双腿发软。

  眼看红衣女子力气有所不足,沈辰安到底不忍心,纵身一跃去帮红衣女子了。

  看样子他们与红衣女子是认识的,且半点不紧张,说明那些打扮邋遢的男子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景似便放心了。

  花月朝景似温和笑道:“景似姑娘不必害怕,小生保证这些小毛贼伤不到姑娘。”

  “多谢。”景似淡淡地回了句。

  在沈辰安与红衣女子的联手下,小毛贼们很快被打趴在地。

  沈辰安随手抓了名小毛贼跟拎鸡仔似的拎过来。

  景似戴上手套跳下马车检查这名小毛贼,从手掌到胳膊到腿,几乎把小毛贼摸了个遍,吓得小毛贼瞪大眼睛瘪了嘴想哭。

  想他堂堂一毛贼,从来是他调戏别人,不料有一天反被个姑娘摸了。

  花月和沈辰安也有点傻。

  虽知景似姑娘是仵作,但小毛贼还活着呢,这样真的好吗?

  倒是红衣女子挺欣赏景似这派大事当前,不拘小节的作风。

  对景似来说,检验尸体还是活人未有不同,只要有需要,便是她职责所在,向沈辰安如实汇报道:“沈大人,他并非杀手,没什么武功底子。”

  沈辰安目光落在地面上零星散落的锄头、石铲上,相信景似的判断。

  他吩咐手下人把小毛贼们绑了送去当地府衙,然后又无奈又认命地问红衣女子:“清禾郡主怎会在此?”

  清禾郡主秀气娇憨,下巴一扬,“当然是听说了百花镇的案子。我非得亲手抓到那个采花贼给姑娘们报仇!”

  有着郡主的名头,行事却没有郡主的架子,应是个不难相处的女孩子。

  花月给景似介绍道:“这位是清禾王府的嫡女,本名许绯红。”

  清禾王府……

  景似平常爱看书,为了去盛安城帮家族翻案,了解过盛安有名的权贵。

第7章 山洞之行

  清禾王府,景似记得书上记载,清禾王因从龙有功被封为异姓王。

  如此圣宠,大概遭上苍妒忌,在一场边境之战中不幸战死沙地。至于清禾王妃则在生产之时因难产去世。

  夫妇二人双双撒手人寰,那这清禾郡主岂不是……

  景似心中了然,面上不显露分毫,跟清禾郡主互相见礼。

  沈辰安环顾四周,问清禾:“你骑马来的?”

  “嗯啊。”

  “你的马呢?”

  “跑了啊。”

  “……”

  沈辰安抚额,竟无言以对,“这样,你先和景似姑娘坐一辆马车。”

  清禾欣然答应,高高兴兴地随景似和春儿上马车。

  队伍继续前行,去往断头洞。

  “景似姑娘,你当真是仵作?”清禾对景似充满了好奇,“虽然我们大盛朝民风开放,但女子当仵作我还是头回听说。”

  景似笑道:“我爹是一名仵作,我自小耳濡目染就也当仵作了。”

  她把桂花糕拿给清禾,“这桂花糕甜而不腻,清禾郡主要不要尝一尝?”

  “好啊!”

  清禾半点没有贵女的骄奢之气,爽朗道:“景似姑娘不必客气,叫我清禾就好。”

  清禾觉得景似不顾世俗眼光选择当仵作,单凭这一点就与普通闺阁女子不一样,是认准了自己想走的道路走下去,与她清禾的观点不谋而合。

  女子就该想怎么活怎么活。

  两人一路说笑。

  清禾问起案子进展情况,景似便把他们此行要去断头洞的事告诉清禾,惹得清禾兴奋不已。

  还是盛安城外的世界精彩,不像城内,与笼中雀有何分别?快闷死她了。

  等马车再次停下,目的地到了。

  这是一处名叫断头山的半山腰,地处百花镇东南方向。

  尽管已是秋季,断头山的树木依旧苍翠,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抖落几片树叶。

  众人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山洞口,不敢贸然进去。

  有官差自告奋勇主动探路,沈辰安没允。

  官差的武功比起他跟花月差远了,万一遇到危险容易白白丢命。沈辰安做不出这等不把下属当人的事。

  还没商量出个对策,花月泰然自若,直接迈步进山洞去了。

  沈辰安一个不察没拦住,心道花月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

  可他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花月有任何闪失,以皇上对花月比对皇子还要好的疼爱的劲,非扒了他的皮。

  清禾快景似一步,“景似你跟在我身后,那两人都是靠不住的,我保护你。”

  景似眼底含笑,接受了清禾的好意。

  山洞里气味非常难闻,潮湿加汗味加各种腐朽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对嗅觉灵敏的景似来说简直是酷刑。

  大家依次深入山洞,脚踩在地上滑唧唧的,也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了。

  不多时,里面的空间越来越宽敞。沈辰安命人点了火把照明,大家终于看清洞内的景象了。

  首先就是地上遍布的大坨污秽之物,臭气熏天,不小心踩中,黑黑黄黄地黏在鞋底。

  “呕!”清禾转身吐了。

  景似拍拍她的背,取了一片香膏给她,“闻闻这个,会好受点。”

  “谢谢谢谢。”清禾捏着木质味道的香膏片猛吸,清新淡雅,胃里才舒服些。

  景似又依次将香膏片分给其他人,包袱里的存货差不多耗空了。

  除去地面的秽物,山洞里还堆积着不少红色的东西。

  官差们仔细检查,都是些办喜事用的衣服、器具,还有与棺材铺如出一辙的纸人。只是这些纸人全是血一般的鲜红,惊悚万分。

  沈辰安挥手,试图挥掉空气里令人作呕的恶臭,嫌弃道:“看来这里就是凶手的老巢了。”

  “不对。”花月不赞同道,“从我们获取的线索来看,凶手应是个有身份的人。”

  景似倾向花月的观点。

  尸体身上沾了青草与方糖的味道,刺进死者颅内的坚韧细针,这两项来源并未找到。

  还有装作土匪的杀手,包括山洞里的东西,真凶分明在把罪名往土匪头上按。

  沈辰安却提出一个致命问题:“杀手假装土匪这种把戏很容易被我们识破。会不会是凶手刻意为之,目的在于误导我们?其实凶手就是土匪?”

  也不是没可能,但土匪有那个脑子吗?

  清禾不耐烦了,“你们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顾虑到在场有两名女子,沈辰安便让官差们把山洞里的东西都搬出去,结束了断头洞之行。

  一离开山洞,景似和清禾赶紧把脚下的鞋子换掉,再上马车回百花镇。

  天色渐暗,缱绻了凉意的秋风吹散空气里的花香,微微晃动着廊下褪了色的灯笼。

  用完晚膳,景似与花月他们三人围坐在院子的石桌旁讨论案情。其中最头痛的非沈辰安莫属。

  沈辰安揪着头皮,脸皱成一团。花月却是云淡风轻,给他倒了杯茶问他:“这案子皇上给了你几天时间?”

  “七天。”

  “今日是第几天?

  “……五”沈辰安都绝望了。

  还剩两天期限,问题是回京路上还得花两天,所以他明天就得启程,可案子呢?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这事儿简单。”清禾大包大揽,拍拍沈辰安的肩膀,“我进宫去求一下太后娘娘,或者向皇上求个请,皇上不会太为难你的。”

  景似默默喝了口茶,从清禾的话中不难看出,当朝太后娘娘对她很是宠爱,结合早年清禾王战死沙场,朝廷对清禾王的遗孤自是无比宽容的。

  沈辰安拒绝清禾的好意:“不用了,我晚上写份卷宗,明天就启程回京,到时候向皇上如实汇报吧,说不准皇上嫌我没用,将这起案子移交刑部了。”

  说着说着,沈辰安像找到了另一条光明大道,冲花月幸灾乐祸地笑着。

  花月打开扇子摇两下推诿道:“沈大人自谦了。刑部不过是走走复核的流程,要说查案还得劳烦大理寺。”

  沈辰安就看不惯花月这幅明明才华无双,偏喜欢整日游手好闲的样子,索性不理他了,而是问景似:“我记得景似姑娘也要去盛安,今后有何打算?”

  猝不及防被点名,景似缓缓咽下茶水,实则脑袋疯狂转动起来。

  她要找什么借口才好?

  “奥,我去盛安是想见识下盛安城的繁华,顺便看看自己这仵作的行当有没有用武之地,锻炼锻炼。”

  景似又喝了口茶。

  沈辰安不疑有他,喜道:“那敢情好,说不准我今后还有要麻烦景似姑娘的地方。不知姑娘打算在何处落脚?”

  呃……没想好。

  清禾一拍桌子来了主意,“景似,你没地方去就住我那吧!你不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家里怪冷清的。”

  住……清禾郡主家?清禾王府?

  景似细想自己要为家族翻案,借着清禾郡主的地位更容易接触到盛安城有权有势的人,倒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但……岂不成利用清禾了?

  “景似,你答应我吧。”清禾轻轻拉扯景似的衣袖,竟带了几分撒娇。

  景似放下茶杯笑道:“郡主都不嫌弃景似的仵作身份,景似当然愿意了。”

  “太好了!”

  清禾开心不已,然而她越开心,景似越愧疚。

  清禾,终究是对不住了。

  景似神色黯淡了一瞬。

  大家各自散去后,景似向镇上的花娘们买制作香膏的材料。

  花娘们希望沈辰安尽快查清凶手,还她们百花镇一个安宁,是以坚决不收景似分毫。

  景似不愿平白拿人东西,就教授了她们一些揉捻干花的技巧。

  直至晚上才回房,跟春儿一起捣鼓,忙活到后半夜入睡。

  天气爽朗,是个适宜外出登高的日子。

  景似早早起床,与沈辰安他们一道回盛安。

  离开百花镇,行了没几里路,在马车里安静不下来的清禾探出脑袋指着不远处兴冲冲嚷道:“景似你快看!花田,好漂亮的花田!”

  景似朝外望去,蓝天白云下,大片或粉或白的花田无边蔓延,清风吹拂,摇曳生姿。

  “停车停车。”清禾叫沈辰安停下车休息会儿,自己则拉上景似奔向那片花田。

  一朵朵花瓣挠着景似的掌心。

  景似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踏足过花田了,真想在这多待上片刻。

  花月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花田,距景似几步远,“这些都是镇上的花娘们所栽,景似姑娘可认得品种?”

  “自然。”景似弯下腰,指尖细细摩挲着一片大红叶子,“这是一品红,喜温畏寒,需要充足的阳光,养得这般好,花娘们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还有那边。”景似拎起裙裾踩着田埂跑到另一片花田,“是茉莉。”

  她蹲下来深深地嗅了一口,动作轻柔如同对待爱人,抚过洁白花瓣,如数家珍道:“茉莉也喜温畏寒,这个时节还开着少许,着实不易。”

  难得碰到那么多熟悉的花,景似暂时忘却了肩负的家族血案,快乐如彩蝶。

  待她一个回眸,就见身后,花月玉冠束发,一袭素色锦袍立在花田中,浅笑盈盈地望着她。

  秋光和煦,香风四溢,景似忽觉眼前人当真衬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词,端的叫一个芝兰玉树,是景似从未见过的仙人之姿。

  花月眸光愈发温和,将景似双眼亮晶晶,灵气十足的模样刻入心底。

  “没想到姑娘对花颇有研究。”他说。

  那是自然,小时候家中也包下了不少山头养花。花坊的花娘们每日采摘、晒制,是景似儿时最快乐的时光。

  不过现在这一切已经无法对世上的任何一人言说了。

第8章 初入盛安

  景似亦不会将实情告诉花月,只道:“我天生嗅觉灵敏,所以自然地喜欢各种花香,略有研究。”

  花月兴趣不减,侧目,墨色双眸含着微光,问道:“那些香膏片莫非都是姑娘自己做的?”

  香膏片没什么不能说的,景似认下称:“是。”

  对面,清禾追着沈辰安闲话两句,而后朝景似挥手喊道:“景似,我们该启程了!”

  景似估摸了下时辰,是差不多了,早点到盛安,沈大人也有时间多做准备面圣。她便与花月并肩回去。

  “姑娘做的香膏小生很是喜欢,不知可否请姑娘为小生做一块?”

  花月声音清清朗朗,被香风吹散。

  出于礼教,景似该拒绝的。

  云英未嫁的女子怎能私赠东西给男子?一个不慎容易落下私相授受的话柄。

  但花月是刑部侍郎,与花月交好有利日后行事,且在青松书院,若非花月为她挡刀子,后果不堪设想。

  她还没表示谢意。

  “不知公子喜欢什么味道?”景似决定应下。

  花月望着远方蔚蓝的晴空想了会儿,唇畔笑意渐浓,心情明快道:“姑娘看着办吧,只要是姑娘做的,小生都喜欢。”

  说完,两人已出花田来到路边,花月翻身上马。

  马儿吃饱草料,打了个鸣鼻带动马车继续行驶。

  车内的景似还在琢磨花月方才说的话。

  他说,她做的,他都喜欢。

  景似晃晃脑袋,想着花月应该别无他意,只是一时兴起随口提一句罢了,那她就平平常常做上一块便是。

  两日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不过有了花月、沈辰安,还有同样会武的清禾,景似至少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提心吊胆,生怕遇到歹人了。

  每到一个城镇,清禾就拉着景似下去逛吃逛吃,品尝了很多景似在云洲县不曾尝过的美食。

  除去清禾,还有个人也对景似开启了一种不正常的热情。

  花月:“景似姑娘,前面小贩手里的花甚是美丽,可知叫什么名?”

  花月:“景似姑娘,小生方才路过一家烧饼摊,见门口排起长队,想来他家的烧饼味道极好,就忍不住也去凑了个热闹。姑娘尝尝?”

  景似惶惶然,避着花月还来不及,恰逢沈辰安挡住花月,“花公子,怎不见你也买个饼给我尝尝?”

  “……”

  这一日下午,景似终于到盛安了,过了城门踏进盛安城,八街九陌,大道宽敞,满眼尽是红砖绿瓦、楼宇飞檐。

  城中百姓往来间,吆喝声和杂耍引起的欢呼交织熙攘,更有文人墨客在青石板桥上倚栏凭扇,咏词作诗。

  酒肆茶坊也都门庭若市,车马粼粼。

  这就是大盛朝最繁华,权利最中心的帝都,盛安城。

  沈辰安让花月继续护送清禾郡主回王府,自己调转马头去了大理寺的方向。他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

  清禾撩起马车侧边的帷幔,目送沈辰安远去。

  一路走来,清禾与沈辰安两人,景似也算看明白些。大体上,算妾有情,郎无意吧。

  所以清禾留她住王府估计也有想多些见沈辰安机会的意思,毕竟沈辰安先前说过以后要麻烦她的地方不会少。

  少年男女的情感,朦胧纯粹,像街市上小贩手里的冰糖葫芦,糖衣之下总有难言的酸意。

  景似目光太过看透一切,清禾心虚得不行,“景、景似,怎么这样看着我?”

  女儿家脸皮薄,景似当然不会拆穿她,索性当作不知,胡乱扯道:“奥,盛安城好热闹,我想着空了出来逛逛。”

  说到逛,清禾因沈辰安离去的失落淡下不少,拉着景似介绍城中哪里好玩,哪里有趣,活脱脱一只恨不得扑腾翅膀飞出去的鸟儿。

  正说到起劲处,马车缓步停下,外面响起一道清脆好听的女声。

  “花月哥哥?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刚回京,不巧在这遇上繁儿妹妹。”

  女声掩笑道:“花月哥哥这么急匆匆的是赶着进宫向皇上复命了?容繁儿问一句,青松书院之行,花月哥哥可还顺利?”

  景似听两人说话,才想起来花月去青松书院是办事情的,还找过山长来着。不知外头女子是谁,对此事这般清楚。

  “花月公子去青松书院做什么?”景似好奇,随口问清禾。

  清禾回道:“据说明年春闱,皇上有意让青松书院的山长出题。”

  这种事情原该礼部负责,许是花月自己求了皇上借机离京游山玩水。景似觉得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哗啦。

  清禾直接掀开帘子,打断花月和女子的交谈。

  猝不及防下,景似与马车正对面,另一辆马车上的女子对上了眼儿。

  那女子着粉白色齐胸襦裙,面若皎月,朱唇盈润,琼鼻精致,容貌端的是清丽绝伦,但秀眉下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平添了几分媚态。

  景似同为女子都被吸引了。

  大概没料到花月哥哥的马车里会有年轻女子,苏繁儿不免愣住。

  除去她认识的清禾郡主和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剩下的那位姿容绰约,气质清冷,竟记不起是哪家闺秀。

  如此貌美出众的女子,她不该记不住才是。

  苏繁儿压下疑惑,跟清禾打招呼:“清禾姐姐?你怎么会在花月哥哥的马车里?”

  好家伙,看似天真一问,实则清禾要答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名节哪里放?

  清禾翻了个白眼,故意答道:“我不告诉你。”

  “……”

  苏繁儿诧异,不与清禾计较,好心提道:“花月哥哥快送清禾姐姐回去吧,不然街市上那么多人容易产生误会,对清禾姐姐的名节不好。”

  本来没什么,这一说好像真有点什么了,且声音之响引了路人频频回望。

  景似直呼妙哉,盛安城的人讲话都这么有水平吗?

  不等花月表示,景似清凌凌地开口了:“姑娘想多了,我们只是途中遇到办案的大理寺官差,官差怕我们不安全顺带捎回来。若这般善意被人曲解那可实在寒了他们的心了,相信旁人都是心思清明之人。”

  苏繁儿被呛声,脸色不好看了。

  这是在暗讽她心思龌龊?

  她垂眸抿嘴,委屈蔫蔫,正要说话,景似实在不想继续应付这等场面,怪无趣的,已然放下车帘。

  清禾目露崇拜,对景似佩服极了,“还是你有办法,我从没见苏繁儿这么吃瘪过。”

  “苏繁儿?”景似不认识。

  考虑到景似初入盛安,对京中的各方情况不甚熟悉,清禾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介绍一番。

  “苏繁儿,晋国公嫡女。她的姑姑,也就是晋国公的妹妹,乃当今皇后娘娘。”

  景似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所以她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可清禾待她好,她不忍清禾由着苏繁儿欺负。

  “景似。”清禾别扭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不用怕,苏繁儿是天之骄女又如何?她要敢伤你一毫我第一个不答应。”

  景似笑笑,她自是相信清禾的。

  早前她有听闻晋国公,外界说晋国公位高权重,朝野上下人人忌惮,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景似问清禾:“那花月和苏繁儿相识已久吗?”

  “他们何止相识啊。”话一出口,清禾意识到好像不该这么说,细细斟酌了词句,“我们生在京中,幼时都曾玩耍过几回,只是花月与苏繁儿来往要稍稍多一些。”

  “对了。”清禾补充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花月的真实身份是平南王之子。”

  能让苏繁儿称一声“花月哥哥”的,她猜到花月的身份定然不凡,但如何也猜不到会是平南王之子。

  这些年,景似可以说是费尽力气去收集十年前有关长明宫之乱的线索。她知道平南王,与当今皇上一样,同是先皇之子。

  在那场宫变中,皇上身受重伤,生死一线间,是平南王舍命相救才保全了皇上,留下年幼的独子在世。

  皇上一方面感念平南王的恩情,另一方面平南王留下的独子亦是皇上的亲侄儿,皇上对那孩子极尽宠爱,比对各皇子还好,甚至传闻有意要将皇位传给侄儿。

  原来他的身份竟矜贵至此,与苏繁儿倒是门当户对。

  景似暗自好笑,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别忘了盛安之行的目的。

  马车外,花月交代官差们几句,告别苏繁儿,骑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清禾郁闷,怎么一个个都走了?掀开帘子喊他:“花月!”

  闹市人声嚷嚷,却无一声回应清禾,瞧得苏繁儿“咯咯”直笑,“不用喊了,花月哥哥事务繁忙,没空陪你闹。”

  她也学景似放下车帘,马车从旁边绕过,缓步走远。

  气不打一处来的清禾回到车内愤愤不已,好心情全给破坏了。

  顾念着景似还在身侧,她快速调整了状态,“不用理他们。景似,等到了我家我给你安排住的地方,要是有缺的只管告诉我,我让下人去置办。”

  景似错愕。

  住清禾王府是她占大便宜了,若再麻烦别人她怎过意得去?

  “不用跟我客气。”清禾大方道,“这么多年下来,宫里时不时送来赏赐,太后更是补贴了我不少,生怕我在外头饿死似的,我小金库满着呢。”

  景似失笑,“太后娘娘也是关心你。”

  能扰人这般记挂,何尝不是件幸事?

  “那倒是。”提起太后,清禾英气的眉眼柔和下来。

  马车“骨碌碌”压过青石板街,四四方方的边窗露出景似的脸。

  她睫儿卷翘,眸子不染尘埃,仰望着盛安城的天空。方才还明蓝万里,现下却是灰沉了几分。

  要变天了。

第9章 乐坊争执

  盛安是座贵贱分明的都城。

  权贵们的府邸相继不远,形成一片不容百姓踏足的地段。而与之相对的,更有不少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平民窟,那里的人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抵如此。

  虽说大盛朝国泰民安,风气开放,是个难得的太平盛世,但那不过是文人用来奉承的好听之词罢了。

  真实的大盛朝,内里早已腐烂。

  景似下马车,提裙随清禾入府。

  偌大的清禾王府,雕梁画栋,庭院深深,来往下人并不多,因为整个王府只有清禾一位主子,各中孤独确实难以言说。

  清禾叮嘱府里下人,景似姑娘是她的贵客,不得怠慢。

  也是王府人口少,与别家嫡出庶出,侧室扎堆的后宅不同,没有那些个糟心事,下人们自然也没什么可图,能留着的俱是心思端正之人。

  那些捧高踩低、寄人篱下,景似住了几天都不曾感受到。

  唯一令景似哭笑不得的是,清禾天天拉着她去城中逛街。

  不过景似倒也并非无所事事,她在逛街的同时,趁机收集了不少坊间消息。

  比如苏繁儿被百姓们封为大盛朝第一贵女,才貌无双,冠绝盛安城。

  比如清禾郡主整日舞刀弄枪,是出了名的悍妇,年芳十八没人敢娶。大家教养家中女儿无不是拿清禾郡主作为反面例子。

  再比如平南王世子花月,生得俊美无双,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尽管他辗转青楼妓馆,不思进取,依然阻挡不了这满盛安城的女子们芳心暗许。

  风流不羁反成了花月的魅力之一。

  景似想到花月的神仙仪容,也就不足为奇了。

  人人都道,苏繁儿与花月天造地设,不知圣上会不会降旨赐婚,成就这段姻缘。

  总之,没一句是景似爱听的。

  而景似也总算明白为何自从遇到花月,花月大大小小帮了她不少忙。

  帮她打听阿弟的消息,帮她挡刀子,送她伤药,送她桂花糕等等。

  “我才不会上他当。”景似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嘀咕道。

  很明显啊,花月分明就是个花花公子。

  万花丛中过,那些个哄骗姑娘的法子信手拈来,可笑她还自作多情了那么一下下。

  “景似,西市来了个戏班子,我们快过去瞧瞧,万一去晚了就没位子了。”

  谢了大半的桂花树下,清禾跟只雀儿似的提裙跑来找景似,正巧化解了景似的气闷。

  清禾拉着景似,两少女脚步欢快,带起地上的残花,沾了一裙摆的香气。

  平乐坊。

  飞檐画角下,漆红廊柱各设左右,数名小厮笑脸相迎,将一个又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请进坊内。

  偶有马车停下,下来女子。

  平乐坊一直以戏曲闻名,男客女客皆有进出。小厮们见怪不怪,态度恭敬,一一招待。

  景似与清禾各带了贴身丫鬟,在小厮的引领下,沿梯而上,穿过摆着青瓷花瓶的回廊,选一处视野开阔之地凭拦落坐。

  底下大堂,中央搭着高高的戏台子。

  等小二送来几碟点心,台上的戏文也差不多开唱了,名角们逐一登台。

  清禾听了几句开场就道:“今日唱的是《荆钗娘子》。”

  景似不懂戏曲,边吃零嘴边听清禾讲解。

  “这出戏主要说荆钗娘子出身贫贱,却依靠自身的聪慧与努力入朝为官,是这两年在民间很受欢迎的戏。”

  大盛朝民风开放,和他国相较,对女子的束缚松泛许多。

  景似正看得入神,某个雅间传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停!别唱了!”

  全场刹那安静。

  一面容冷肃的墨衣男子站在围栏前,命令下面的戏子:“换出戏,我家公子要听《怜女悲》!”

  此言一出,看客哗然,均为不满。台上唱戏的戏子们更感为难。

  景似不解众人为何反应那么大,其中有何缘故?就问清禾:“《怜女悲》是什么?”

  莫说别人了,清禾也气得不轻,“《怜女悲》讲一女子所嫁非人,受尽磋磨,但还是恪守礼教奉丈夫为天,无怨无悔伺候丈夫一大家子,落得个被打死的下场。”

  如此憋屈,如此侮辱女子的戏文,早在前朝那会儿就不盛行了,哪曾想今日会被人提出来。

  清禾坐不住,也冲到围栏边,手紧抓着横杆嚷道:“不许唱《怜女悲》!本姑娘今天就要听《荆钗娘子》!”

  戏子们更不知如何是好了,场面陷入僵持。

  对面的墨衣男子见状,吩咐另一手下,直接下楼去找戏班的班主。

  随后,《怜女悲》登场。

  清禾双目都快喷火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狗男人敢提这出戏!”

  她起身去找对面的人算账。

  景似来不及拦下清禾,担心清禾跟人起争执,带着春儿和清禾的丫鬟绿桐追上去。

  墨衣男子宝剑横在清禾身前,不让清禾靠近半步。

  清禾也不是吃素的,论打架她还没怕过谁。

  “好好一出戏全被你们搅合了,让你主子出来!”

  “休想。”

  清禾大怒,作势要跟墨衣男子开打,被赶来的景似和两丫鬟制止。

  绿桐朗声道:“这是清禾郡主!你有几个胆子敢拦我们郡主?!”

  小丫鬟都这么说了,墨衣男子仍不为所动。

  景似觉得事情不太对,里面的人可能身份不比清禾低。她们这样怕是会将人得罪死。

  “清禾……”景似正要劝一劝,墨衣男子后面的雅间有人出来了。

  对方红衣半敞,脖颈下露着若隐若现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黑发用一顶镶了红宝石的发冠束起,却稍显凌乱,歪歪斜斜,散开几绺发丝垂挂下来经过耳畔落在胸膛处。

  此男子简直妖媚天成,阴柔三分,令景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了。

  清禾认出对方的身份,惊愕颦眉,“大皇子?”

  闻言,景似比清禾更惊愕。

  这人难道就是大皇子花煜?

  景似垂下眼睑,隐去眸中的复杂。

  花煜的母亲明妃,正是造成长明宫之乱的罪魁祸首!

  明妃表面曾是圣上的宠妃,实际乃前朝公主,混到圣上身边策划了一场宫变,利用香料下毒,再与叛军里应外合差点成功弑君,牵连不少无辜之人。

  平南王为救圣驾捐躯,提供香料的商户景家也因此满门被灭。

  景似指甲掐着掌心,企图转移掉心里的钝痛。

  有明妃那样一个母亲,是花煜此生抹不去的污点,别说争储,不被去除皇籍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

  但她景家又何其无辜?

  花煜目光落在景似身上,只能瞧见景似温润的下巴,一双促狭眼睛像盯猎物一样盯上景似。

  楼下戏子咿咿呀呀唱着《怜女悲》,曲音悲悲切切,诉不尽的酸苦。

  清禾不动声色地帮景似挡回了花煜的视线,并道:“大皇子居然也来平乐坊听戏,当真是好雅兴。”

  花煜不理清禾,一心都在景似身上,“这位姑娘是……”

  糟了。

  大皇子花煜也是出了名的风流,景似被他盯上可就有麻烦了。

  清禾懊恼自己太过冲动,胡乱扯谎道:“她是我远房亲戚家的妹妹。要没别的事我们不打扰大皇子听戏了。”

  扔下这句话,清禾拉了景似恨不得立马逃离平乐坊。

  “我准你们走了?”

  身后,大皇子唇角弯弯,语气却如蛇一般寒凉,攀上景似与清禾的背脊。

  清禾回身。

  她是郡主,深受太后宠爱,还能忌惮一个被皇上弃置一旁的皇子吗?

  “怎么?大皇子的派头这么大,还想拦着我不让我走?”

  话落,大皇子倏然冷脸,眼神跟刀子一样朝清禾射去。

  清禾心尖一颤,差点倒退半步。

  她是不惧大皇子的身份,可论气势,还真比不得这个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大皇子。

  到底生在天家,天生的上位者。

  半响,大皇子灿烂一笑,柔声道:“瞧我们的清禾郡主,还生气了。我不过是想着难得遇到,不如一同喝上两杯听个曲儿,清禾郡主何必动怒?”

  “不用了没心情。”

  清禾拉着景似又要走,大皇子再道:“不知你的远房妹妹叫什么名儿?”

  “她……”

  “让她说!”

  突如其来的喝令吓得景似与清禾俱是一惊,楼下的戏文也停止了。

  大皇子笑眯眯问戏台上的名角们:“怎么不唱了?”

  几位名角都是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人,一下就知楼上的红衣客人身份不凡,哪敢再停?

  戏文继续。

  此等权势下,景似不得不回话,端正行了一礼,压着颤音道:“小女子景似,是一名仵作。”

  特意交代仵作身份,景似也是希望借此打消大皇子的兴趣。要是能惹得大皇子厌烦就更好了。

  岂料,大皇子不仅不厌烦,兴趣更浓了,“仵作好,本皇子就喜欢和有趣的人做朋友。景似姑娘不如来雅间陪本皇子喝两杯?”

  大皇子伸手去碰景似。

  景似下意识避开。

  大皇子脸上的笑意瞬时僵住,双目寒芒闪现,悬在空中的手,根根手指一点点蜷缩握拢,也同时扼住了景似的心脏。

  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

  为避免连累清禾,景似刚要道歉,一个清清朗朗,很随性的声音闯了进来。

  “一时兴起来平乐坊逛逛,没想到大堂兄也在。”

  花月摇着折扇信步走来,对这里不正常的气氛仿若丝毫未察。

  清禾悄悄舒了口气。

  念在来盛安路上同行过一段时日的情谊,花月应当不会不管景似。

  但……花月身边的年轻女子是怎么回事?

  景似也注意到那女子了,白衣轻纱,步态生莲,鹅蛋脸上只施了层薄薄的脂粉,青丝半挽,缀了支白玉芙蓉的步摇,是个清丽出尘的美人。

  呵,果然是盛安城的风流公子,到哪都有姑娘相伴。

  景似暗暗提醒自己,千万离花月远些,万不能被他哄骗。

  大皇子收回手,歪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堂弟。你身边的这位……”

  “忘向大堂兄介绍了。”花月温言提点女子,“还不快向大皇子行礼。”

  女子柔柔福礼,“小女子风儿,见过大皇子。”

  “风儿……”大皇子想起是谁了,“珠翠阁的头牌。堂弟,这盛安城要说风流,堂兄我委实及不上你。”

第10章 御史中丞

  花月用折扇勾了勾风儿的下巴,“堂兄莫要这么说。吃喝玩乐,我也就这么点爱好了。”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景似实在是没眼看。上回去了个繁儿妹妹,今日又多了个风儿。

  花月好像心有所感似的,移目瞅向景似,“阿似,跟清禾郡主出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万一又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景似:“???”

  花月想做什么?

  大皇子脸色阴沉下去,“怎么?你也认识清禾的这位远房妹妹?”

  花月这就明白了,远房妹妹应是清禾应付大皇子的说辞,顺话道:“自然,还是我和大理寺少卿一起护送的她们回京。”

  回京当日街市偶遇苏繁儿,随便打听就知道是实话。

  一时间,大皇子真不好拿景似怎么样了。

  大皇子不得圣宠,偏偏花月圣眷正浓,怎么闯祸都有大皇子的皇帝老爹护着。

  说来实在可恨。谁家老爹不护儿子去护个侄儿?

  要是花月一心想带景似走,大皇子能有什么办法?闹开来最后被责骂的只会是他这个大皇子,平白惹人笑话。

  《怜女悲》唱到精彩处,戏台上的名角们被灯火照得亮亮堂堂,投下的阴影之中,景似顺利跟随花月离开平乐坊。

  同行的还有清禾与两个小丫鬟,外加珠翠阁的头牌风儿姑娘。

  五女一男,画面绝美,惹得旁人频频侧目,大叹其中的公子艳福不浅。

  而当事人花月早已一个头两个大。这种艳福他并不想要,但多年下来竟也习惯了。

  “世子留步。”景似后退,跟花月保持两步距离,“多谢世子出面解围。我与清禾先行回去了,就此别过。”

  “且慢,小生想与姑娘说几句话。”花月道。

  景似不知花月想说什么,暂留片刻,让清禾先上马车。

  清禾领着绿桐还有一步三回头的春儿走了。花月也吩咐叶风,让叶风把风儿送回珠翠阁。

  四下无人,向来能说会道的花月突然就舌头打结不会言语了。

  他打了好一通草稿才道:“先前唤你阿似实属无奈。大皇子心思极深,唯有这样才能将你带出,以后需得离他远些。”

  景似再次道谢:“多谢世子。”

  花月噎住,这冷淡疏离的态度,明明一路他们已有些熟稔了。

  他干脆转移话题:“百花镇的案子皇上前两日把它移交给了刑部。小生想着姑娘对这起案子了解颇多,可否请姑娘帮个忙?”

  “世子有话尽管吩咐,景似能帮的一定帮。”

  帮了忙,算不算花月欠她一个人情?那她想进刑部查十年前江南水患受灾人口的登记案卷,会不会容易些?

  想到阿弟的下落,景似先前提醒自己要离花月远些的话被她抛诸脑后了。

  不管怎么说,花月帮了她不少忙,现在花月有需要,景似自当说什么也要回报一下的。

  “姑娘嗅觉灵敏,小生需要姑娘找一找这盛安城中哪里的方糖香与百花镇死者身上的相同。”

  这任务难度不小。

  盛安城那么大,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景似愿意一试,哪怕没结果,好歹尽了力,她必须要让花月欠她人情。

  正事要紧,旁的东西都无足轻重。

  “我尽力而为。”景似点头应下。

  只是她前脚才答应,翌日,花月就名正言顺地来清禾王府找她了。

  依旧是素净的衣袍,印着竹叶暗纹,玉带束腰,立在秋色撩人的院中,当真是位俊美的翩翩少年郎。

  景似微低了头,不去看花月,维持着清心寡欲的境界与他一同外出,辗转于城中各家糖铺。

  为方便行事,景似没有带上春儿,只她与花月两人。

  认识花月的都知道花月的性子,身边不出现女子才叫奇怪,便不会对景似过多揣测,只当景似也是花月众多红颜知己的其中之一。

  再者,景似没有名门贵女们所要承担的家族声望,维护闺誉,要自由得多。

  闲逛半日,方糖香味的线索没找到,糖倒是被花月买下不少,边吃边嚼边逛街甜蜜蜜的。

  景似都快被今日份的快乐迷失了,抬眸提醒花月,亦是提醒自己:“香味这一线索找起来有所难度,世子可以同时走访城中的铁匠铺,细长又坚韧的针不是一般铺子能打造的,或许会有收获。”

  从景似的角度只能望见花月清俊的下颚线,听对方怡然自得道:“已经派下面人去查访了。”

  景似:“……”

  合着所有活都有人干,花月倒是落得个闲散。

  花月怕景似误会他在故意消遣,解释:“香味就不同了,不是谁都有景似姑娘的鼻子。”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景似反而有种自己被当成了小狗的错觉,就荒唐。

  这时,人群骚动,周围百姓脚步急促地让开一条道,有人不小心要踩到景似,幸亏花月眼明手快,扶着景似的肩膀帮她灵巧避开。

  两人挨得极近。近到花月闻着景似身上幽幽的木质香,近到景似的脸差点就要贴上花月的胸膛了。

  一行大理寺官差匆匆赶来,领头的正是穿着官服的沈辰安。

  沈辰安也注意到人群里的景似和花月了,目光一亮,拐个弯过来,却发现他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反应过来的景似和花月忙放开彼此,保持距离。

  沈辰安急道:“景似姑娘你在这真是太好了,快随我们走。”

  这架势景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分明是有案子啊。

  她把抱着的一包糖塞花月怀里,赶紧跟上沈辰安。

  花月哭笑不得。

  别的女子听到命案有多远躲多远,会主动凑上去的整个盛安城估计找不出第二个了。

  当真是与旁人很不相同的女子。

  景似随沈辰安来到一座府邸,门口写着“纪府”二字。

  起初她以为是城中的某位富商,结果进了府,沈辰安小声告诉她说死的是御史中丞纪山。

  御史中丞,御史台的官员。

  御史台都是言官,他们的职责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朝纲,得罪的人不会少,不知纪山的死因是什么,背后又有怎样的势力。

  景似不由脚步加快,越了沈辰安。

  沈辰安傻了。

  景似姑娘实在是……太敬业了!若是个男儿身该多好?

  还未靠近,就闻得一声比一声高的哭泣,全堵在书房门口。看来死者是死在书房内。

  “大理寺办案,让让,都让让!”官差们提前将堵在门口的妇人们清开。

  景似下意识慢下脚步,让沈辰安走她前头,再跟着沈辰安进去。

  踏入死者书房,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飘出来,首先见到的就是一名穿白色中衣,年约四十左右的男子侧趴在书架前,身下淌满了鲜血,还有不少零散的书落在地上。

  “等等,你是谁?谁准你进来的?出去!”一白衣中年妇人哭红着眼睛质问景似。

  沈辰安不客气道:“她是我大理寺的仵作!再妨碍大理寺办案以罪论处!”

  别说被凶的妇人害怕了,景似也是第一次见沈辰安这么严厉,心下稍安。

  这次身上没带手套,景似顾不得什么了,直接上手验尸。沈辰安则在旁边盘问纪府的下人。

  “发现尸体的是谁?何时发现?”

  “大人,是小民。”一年轻小厮对沈辰安微弓着腰答道,“老爷从昨晚开始就进了书房,等到早晨也没出来。老爷忙起来就会这样,忙到深夜直接在书房睡下。我们便当老爷还在睡,没去喊人。但是日头越升越高老爷还是没出来,夫人这才察觉不对劲,让我们撬开了书房的门,结果……”

  “案发现场没人动过吧?”

  “没有,一直在等大人来。”

  景似那边拉下死者的衣领,露出胸膛的剑伤,又翻了死者的腹部和背部,再扒开死者的嘴巴。

  可惜死者官职在身,无法再细致检验,否则那个一直死死盯着她的死者夫人该不依不饶了。

  “怎么样?”沈辰安问景似。

  景似半举着两只手站起来,“死亡时辰为子时三刻,致命伤在前胸。此外腹背都有瘀伤。我大胆推测,应该是死者发现凶手,连忙起身朝门口跑去。凶手拔剑刺来,死者侧身避开,结果被凶手一脚踹中腹部导致后背撞在书架上,再被凶手一剑贯穿胸膛,毙命。”

  说完,景似特意指着死者腹部和背部的两处瘀伤,“大人你看。”

  沈辰安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问纪府的下人:“子时三刻,你们有没有听到书房有动静?”

  众人皆是摇头。

  “那就奇怪了,死者为何不第一时间呼救?”

  “因为死者中毒了。”景似此言一出,在场人都愣了,连哭泣声都有刹那的凝滞。

  景似去到书房的桌案前。

  桌案上附着了歪歪斜斜的墨迹,顺着墨迹往下,一支毛笔掉在地上。

  边上的笔筒和砚台仍旧规规整整。左手边放着一盏茶杯。

  景似托起茶杯,里面还有半杯茶水。

  她手扇了扇,有茶香伴着另一丝苦味飘出来。

  “是茶。”景似说,“茶中被人下了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暂时不知,需让大夫检验一番。”

  沈辰安打趣道:“原来还有姑娘不知道的东西。”

  景似默然,世上毒物千千万,她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知道?

  不多时,大夫进来检验了茶水及茶叶,确认里面被下了毒。这就更离奇了,又是下毒又是剑杀,何必多此一举?

  除非……

  沈辰安有了定论:“凶手是两伙人。”

  只有这个可能了。

  “大人你看。”景似拾起地上的毛笔,“死者死前应该在写字,但是……写的纸张却消失了。”

  沈辰安脑壳疼,最怕这种官员被杀的案子了,牵扯的东西太多。

  他命人抓了厨房负责掌茶的相干人等先带回大理寺审问,再把案情报给大理寺卿,让那老头揪头发去吧。

  下人打来水给景似净手。

  净了手,景似就和大理寺的人一道走了。

第11章 送礼风波

  盛安城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小贩们挑着扁担经过一家茶楼。茶楼第二层的窗户大开着,一素衣公子悠哉悠哉临窗喝茶。

  一粒银锞子从天而降,掉在沈辰安的脚边,“骨碌碌”滚了几寸远。

  沈辰安捡起银锞子,抬头,花月冲他微微一笑。

  他吩咐官差们先回大理寺,后带着景似上去了。

  “啧啧,花公子就是不一样啊,什么时候都这么清闲。”沈辰安撩了衣袍,大剌剌坐花月对面,羡慕嫉妒恨道。

  花月一派淡然,放下茶杯问他:“怎么样?纪山的案子有线索吗?”

  沈辰安正为此苦恼,给自己倒茶,“别提了,朝廷命官都敢杀,背后恐怕牵扯甚广。”

  纪山的案子再办不好,大理寺在皇上面前怕真要抬不起头了。

  换做从前,不算多大的事,但现在皇上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古怪得很,当真是帝心难测。

  百花镇的案子他沈辰安能脱身还是多亏了花月在皇上面前求情,才能甩了烫手的山芋被花月接去。

  不敢想,万一这次纪山的案子再办砸……

  他压力很大啊!

  沈辰安硬生生喝茶喝出了喝酒的架势。

  大概料到沈辰安接下来要诉苦,花月逃离似的起身拉上景似。

  沈辰安眨着无辜的眼睛不明所以,忙道:“哎你去哪?”

  “送景似姑娘回家。”

  扔下孤苦无依的沈辰安,花月心安理得,牵着景似出了茶楼。

  景似目光落在被花月牵着的手上。

  他的手生得极好看,指节修长,素白如玉,递来源源不断的温暖,让景似生不出挣脱的念头。

  茶楼外,屋檐下的灯笼摇曳生姿。

  叶风去叫马车了,景似得稍等片刻,她才终于意识过来,十分大胆地将手从花月的掌心里抽出,双颊浮了两片红云。

  花月轻笑出声,“是小生唐突了。”

  话虽如此说,但他注视着景似的眼睛亮亮的,其中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景似想,若此言此举换成相貌丑陋的男子,怕是早被人大骂登徒子了。花月就是在仗着无双的俊颜为所欲为。

  他对别的女子怕也是这般吧。

  念及此,景似脸上的热度就消下去了。

  “望世子下次自重便好。”

  “……”

  “景似姑娘可是在怪小生先前没有道明真实身份?”

  “并无此事,世子莫要多想。”

  景似是真的没有怪花月,毕竟她的真实身份也对所有人隐瞒着。自己没做到坦诚,又怎能要求别人坦诚?

  花月还欲说什么,叶风驾着马车来了。

  大庭广众的,花月不好直接钻进马车亲自相送,只能这么遥遥望着景似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带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随着秋日越来越深,白昼也越来越短,桂花的香气早在无知无觉中悄然退出。

  景似踩着落日余晖踏进清禾王府,迎面撞见一墨衣男子。

  很眼熟,正是昨天在平乐坊见过的大皇子的下属。

  他怎么会来清禾王府?

  目送男子走远,景似提起裙裾小跑进府。

  她担心清禾,怕大皇子记仇,会对清禾不利。

  不过景似显然多虑了。

  清禾正一身绯色衣裙,双手叉腰,如常地明艳动人,站在院子里对绿桐手中捧着的锦盒生气。

  “清禾,大皇子的人怎么会来?出什么事了?”

  景似一回来,清禾就没法摆臭脸了,愧疚将她精心描摹的眉毛压垮,拉上景似的手道:“对不起景似,是我昨天太冲动了。”

  景似一头雾水,“怎么了?大皇子为难你了?”

  “不是。”

  清禾摇摇头,取了绿桐手里的锦盒,打开,里面红色绒布上躺着一支金灿灿的月季花金步摇。

  景似拿起来细看,花下的两片绿叶叶脉镂空,薄如蝉翼,微微颤动间,将落日余晖切割得细细的,闪着碎碎的光芒。

  垂下的几串流苏仿佛是月色下波纹粼粼的湖面,灵动绝美。

  如此做工,如此材质,无一不彰显着这支步摇的贵重。

  清禾说:“是大皇子特意派人送来给你的。”

  景似烫手般地把步摇放回锦盒。

  她不能收,但退回去会不会让清禾为难?会不会连累清禾?

  依大皇子的为人,恐怕退也退不回去,何必让清禾在大皇子那凭白留下恶感?

  想了想,景似接过锦盒,“大皇子赏赐景似一介平民,景似荣幸之至。”

  清禾笑了。

  她就知道景似聪慧,把送改成赏赐,改变了其中的含义。

  不过令景似没想到的是,这一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大皇子三天两头派人送东西来,吃的用的,均是些零散小物件,但长此以往下去也是不菲了。

  景似这下坐不住了。

  今日大皇子府的人又来,还是那个墨衣男子。

  “这些东西你带回去吧,我不能收。”

  景似把大包小包的东西理出来堆男子面前。

  男子强势不从,“大皇子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道理,望姑娘不要不识抬举。”

  “我只听说过强买强卖,还没听说过强送东西的道理。”景似直接把东西塞墨衣男子怀里。

  等等。

  景似的脑子忽然炸了一下。

  这个味道……

  她心“砰砰”狂跳起来,面上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

  墨衣男子那张硬朗中带着凶狠的脸孔不容人拒绝,将东西重放回椅子上,目带威胁地瞪了景似一眼再走。

  “等一下!”

  景似来不及多想,莽莽撞撞冲上去,一头撞在墨衣男子的背上。

  她“哎哟哎哟”地痛呼着站稳身子,连连对转过身愠怒的墨衣男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慢走。”

  男子到底选择不多计较,走了。

  这回景似没再做什么举动。

  她在堂中站立良久,久到府里的丫鬟们怀疑景似姑娘是不是变成木雕了。

  可景似心里却是巨浪翻腾,好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嗅觉。

  确定了,没闻错。

  她故意去撞男子的背再确认一遍,没闻错,不会错的!就是那个味道!

  那接下来呢?该怎么办?证据不足,只凭味道根本站不住脚。

  景似需要好好想想应对之策。

  之后大皇子再派人送东西来,景似没那么反感了。

  为此,清禾好一阵担心,怕景似会不会被大皇子迷惑了。但她印象中的景似不是贪慕虚荣的人。

  清禾苦口婆心劝道:“景似,大皇子绝非良善之辈,你……”

  “清禾,你相信我吗?”

  “信。”清禾毫不犹豫。

  景似莞尔,“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时,绿桐来禀:“郡主,花月公子求见,说找景似姑娘,正在前厅等候。”

  估计是为百花镇的案子来的吧,正好景似也有话想跟他说,就去前厅了。

  花月依旧是温润如玉、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什么事情在他面前都不算大事。

  也难怪,他有所有人都比不了的一份圣宠。

  “世子登门所谓何事?”

  花月本来心情低落,在见到景似的这一刻就烟消云散了,柔声道:“我听闻近几日大皇子常派人来送礼,景似姑娘如果有不便之处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出面……”

  “这是我的私事,不劳世子挂心了。”

  花月胸口一窒。

  他真是吃饱了闲得慌担心她受欺负,巴巴地跑来。

  罢了。

  “既如此,是小生多事了。”花月拿起茶杯灌了一口茶,不再多言,起身往大门口走去,只是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想他这些年打过交道的女子不算少,却还是头一回碰钉子,莫非报应来了?

  景似有点懵。

  花月登门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他……不是为了案子来的吗?

  “世子留步。”景似鬼使神差地叫住他。

  花月空落的心情忽然变好,唇畔重新扬起笑意,转身清朗道:“姑娘叫我?”

  景似沉默了会儿,踌躇上前,“如果我帮世子破了百花镇一案,世子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莫说一件,几件都行。”花月目光灼灼,墨色双瞳里映着景似的身影。

  这还是他初次体会被姑娘留住的愉悦。

  景似撇开脸道:“我想查十年前江南受灾人口的登记案卷,世子能否帮忙?”

  “可以。”

  这么痛快?

  诧异归诧异,景似终究是有了件让她高兴的事情,福礼送客:“世子慢走。”

  结果花月刚走没多久,大皇子的人又来了。不过这次不是送东西,而是带了封请柬。

  请柬上邀请景似三日后在城郊的七里亭见,一同赏桂。

  这时候的桂花已入土为安,赏桂的借口用得实在蹩脚。大皇子真正怀揣着什么心思任谁都心知肚明。

  景似捏着烫金请柬,光滑的纸纹被她捏出了褶皱。

  看来大皇子把她当成贪慕虚荣的人了,以为送段时间的礼物就让她迷失在了金钱里,勾勾手指就会主动贴上去。

  既然他这么想,景似又怎好让他失望?

  “姑娘,大皇子不是好惹的人物,这约赴不得。”春儿劝道。

  “春儿,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景似提笔写了封信交给春儿,“我去赴约那天,把这封信送去平南王府,一定要亲手交到花月手上。如果平南王府实在进不去再找清禾帮忙。”

  当然,找清禾是下下策。

  她一点也不想把清禾牵连进去,所以收到请柬的事景似没告诉清禾,对清禾用“给花月做香膏”为说辞瞒过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捣鼓药粉。

  到了第三日早晨,景似才出门,换了套棉衣裙,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结实的发髻,前往城郊七里亭。

  小丫鬟春儿本来死活都要跟上的,是景似要她必须留下,防止万一花月靠不住还可以去大理寺找沈辰安。

  春儿知道自己肩负姑娘的安危只好应了。她绝对不会让姑娘出事。

  七里亭的地理位置不靠近官道,附近人烟罕至,亭子荒废已久,落了不少残枝败叶。

  凉亭里空无一人,四周空荡。

  景似缓步上去,紧张得手有些发抖。

第12章 农家小院

  她刚站稳,身后响起脚踩落叶的细微声,景似猛然转身,见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景似一头雾水,“你是谁?”

  对方也一脸迷茫,“你又是谁?”

  寂静的亭子里,秋叶飘落,景似和一男子对立着,还没弄清楚当下的情况,又有脚步上来。

  来人正是墨衣男子。

  墨衣男子见到景似不意外,但见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何止惊讶,简直是惊吓!

  一股诡异的香味不知从哪飘过来,亭中三人刚吸一口就全昏过去了。

  幸亏景似早做准备,在五感上抹了清醒类的药物,是以她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感觉到自己正被套进一个麻袋中。

  景似装作无意识地垂下手,手中捏了把花粉,随后被人扛走。

  不知过去多久,等景似睁开眼睛时,身上套着的麻袋已经不见了。她也不在凉亭中,而是身处一间充斥着青草与方糖味道的屋子。

  屋子堆了不少杂物,灰尘遍布,除景似外还有一男子昏迷着,正是在七里亭见过的陌生人。

  对方头戴金冠,衣料是上好的缎子,唯有一张脸平平无奇,全靠贵气的装扮撑着。

  此人身份怕是不简单。

  那个大皇子手下的墨衣男子呢?他怎么不在?

  景似记得他们三人都昏过去了。更奇怪的是,她的手脚居然是自由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景似爬起来,没有叫醒昏迷男子,先去到窗边查看外面的情况。

  她捅破窗户纸往外瞄去。

  窗户好像被钉了横七竖八的木板。景似只能通过缝隙看清院子里的情况。

  首先是一个不大的农家小院,在靠近大门的石阶上露出一双横着的脚。

  有个人躺在那。

  仔细辨认,景似把那双脚上覆盖的衣服花色和纹路,与墨衣男子核对上了。

  门口守着的人,屋内关着的一男一女,这分明是捉奸现场!

  再加上屋子里的味道,很明显了,背后势力欲把百花镇凶手的罪名按到那个昏迷男子的头上。

  为什么?

  知道她来七里亭的是大皇子,难道大皇子料到了她的意图,于是将计就计找个替罪羊?

  那墨衣男子呢?

  墨衣男子跟着大皇子出入,谁都知道他是大皇子的人,大皇子不换走他岂不还是会牵连自己?

  最后一个问题,请柬是大皇子下的,因此不管怎么说,大皇子都脱不了干系。所以为的什么?

  景似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既然意图完全被大皇子看穿,被大皇子反设计了,景似再留下去不是上策。她得赶快离开,别最后案子没破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拉拉窗户,不出意外是锁死的,且外面被人钉了木板加固,任她有再大的力气也打不开。

  景似又跑去开门,门也是锁死的,现在只剩后窗没检查了。

  这番跑来跑去,景似在昏迷男子跟前经过,男子突然醒来,伸手猛地捏住景似纤细的脚踝。

  景似骇了一大跳差点摔倒,扭头对上男子通红的脸,还有男子那双迷离的眼睛更是叫人心惊。

  此等面目分明是中药的迹象。

  背后之人实在歹毒,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还好景似早有准备,慌慌张张地摸出身上的药粉一把闷在男子脸上,成功让男子又昏过去了。

  这等不确定因素,景似是不会寄希望于他的,倒不如让他继续昏着。

  心有余悸的景似忙拾了角落里放着的竹篓奋力砸后窗。

  可随即绝望的是,后窗外面也被人钉了木板加固!想徒手砸开简直难比登天。

  门外,大批脚步声涌入院子。

  当下的情况已经难以收场了,景似能做的就是冷静应对即将到来的麻烦。

  然而她等了会儿,预料中的破门闯入并未发生。

  “堂弟好雅致,兴冲冲地带着这么多人来城郊散步?”大皇子独特的阴柔声响起。

  景似心下狂跳。

  是花月,大皇子口中的堂弟一定是他!

  果然,花月的声音传来:“大堂兄有所不知,我们刑部的这些官差啊,日子过得太清闲,不出来操练操练人都生锈了,这不路过一座农家小院,堂弟好奇心重就过来看看。巧了,居然会遇上大堂兄。大堂兄带这么多人又是为何啊?”

  花月还是那般随性、不着调的语气,但景似听了竟莫名安心不少,身上的冷汗一静下来就开始阵阵发凉。

  大皇子道:“府上出了品行不端之人,特意前来捉拿,让堂弟见笑了。”

  说罢,门口躺着的墨衣男子悠悠转醒,见院中站满了人,其中大皇子还阴测测地盯着他,墨衣男子的心瞬间坠落谷底。

  景似正聆听花月与大皇子的说话,想从中找出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身后窗户冷不丁响了两下。

  一个人影投到窗户纸上,“景似姑娘是我,你在里面吗?”

  叶风!

  景似扒拉了窗户纸道:“我在。”

  “我这就将窗户打开,烦请姑娘退一退,切莫伤着。”

  景似依言退开,窗外的叶风一脚踹来,木质窗户顿时四分五裂,木屑乱飞。

  这断炸的动静着实不小,惊动了前院的人。大皇子快步要冲进屋子。

  花月一个闪身极快地拦住大皇子。

  “让开!”大皇子怒吼一声,冲花月动手。

  花月眼神一凌,抬手抓住对方袭来的拳头。

  大皇子脚下扫过,花月躲避的同时顺便拉住大皇子的衣领,带去院子中央,远离屋门。

  大皇子一个没站稳,趔趄两步。

  花月却是稳稳当当,衣角都没皱一下,持着他往常携带的折扇,风度翩翩,把大皇子气得够呛。

  大皇子眯起眼睛,“看不出来堂弟隐藏得挺深。”

  他自认为私下里已经勤加习武了,但现在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判断,对上花月,他赢不了。

  这种挫败叫大皇子躁怒无比。

  花月开玩笑道:“多谢大堂兄承让。不知大堂兄为何跟这间屋子过不去?难不成里面有什么?”

  大皇子反问:“我不过是怕有刺客潜伏在皇城周围,堂弟百般阻挠,又唱的哪出?”

  “自然是唱大堂兄最爱的《怜女悲》了。”

  花月这打蛇上棍的作风无疑在大皇子的怒火上浇了一桶油,还不自知道:“改天请大堂兄去平乐坊再好好地听上一曲如何?”

  “花月!”

  “我在呢,大堂兄有话请讲。”

  大皇子脸黑得不能看了,招呼手下强闯屋子。

  花月哪能遂他的愿?刑部官差也不是吃素的,双方再次剑拔弩张。

  屋内,景似成功爬出窗户,在叶风的护送下脱困,却万万没料到大皇子早安排了兵马留守附近。

  叶风以一敌众替景似挡下追兵。

  景似恍若一朝回到第一次遇沈辰安那天,也是这样疲于奔命。不同的是,那会儿追她的只有一个人,现在是一群人。

  对这些还完全不知情的花月心想着他拖的时间应该足够叶风带景似离远了,便不再阻拦。

  门开,狭小的屋子里只有一男子昏迷着,后窗的窗户四分五裂,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大皇子深呼吸,他快气吐血了!

  好,好得很!

  花月本想继续煽几句凉风,忽觉不对劲。

  按照大皇子的性子,布局失败哪还沉得住?早带领下属追出去了,可他没动!

  花月心下一紧,移步就要出去。

  结果大皇子反拦住他:“堂弟急匆匆的要去哪啊?”

  如此反常行径,花月就知道景似现在的处境了,再没了逗弄大皇子的心情,眸底漆黑深不可测,是大皇子从未见过的阴鸷寒凉。

  刹那,大皇子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了,气焰灭下,竟生出惧意不敢直视花月。

  直到花月越过他出了屋子,大皇子才惊慌回神,后脑勺发凉,随后愤怒不已。

  他居然被花月震慑了!

  花月可不管大皇子怎么想,翻身上马长鞭一扬,顷刻没了身影。

  城郊树木光秃,刮过大地的风带着湿意,天空阴沉,看样子即将有场秋雨落下。

  景似跑着跑着,一条宽阔的河流堵住了去路。

  身后追兵裹挟着尘土越来越近,景似跑那么久早已力竭。

  她真的跑不动了。

  所幸自己会水,那便赌一次了!

  景似眼一闭,心一横,纵身跃入水中,三千青丝散下,绑发的绸带被风卷起飘落岸边。

  “阿似!!”

  好像有人在喊她。

  扑通。

  又有落水声。

  景似在水中仰面下沉,睁开眼睛望见上方蓝莹莹的水面处,有位年轻公子背着光向她而来。

  长得真俊。

  景似笑了,向那公子伸出手。

  花月双臂划开两侧的水流借势用力,抓住景似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朝上游去。

  水花四溅,落在湖面上荡开粼粼波纹。

  等上了岸再被秋风一吹,景似才后知后觉感到冷,渗进骨头的冷。这河流里的水当真是凉得很。

  景似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瑟瑟发抖。

  花月满心焦急都写在脸上,想脱下衣服给景似披上,无奈自己的衣服也全湿了,他该怎么办?

  恰好这时,叶风带着人赶到,花月解了叶风的外衣给景似御寒。

  大皇子拨开人群,见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清风朗月一般的花月,现下浑身湿透,狼狈至极,稍稍出了口先前的恶气,大为开怀道:“来人,此女子勾引太子殿下,押回去审问!”

  原来屋子里昏迷的男子竟是当朝太子!

  大皇子的人刚要动手,叶风同时带着人拔剑相向。

  花月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疑惑道:“大堂兄此话何意?阿似,我都说操练官差是个辛苦活了你非要跟来,不是约好在河边乖乖等我吗?怎还落水了?”

第13章 夜探闺房

  “我……在摸鱼。”景似嗓音发飘。

  花月压下唇角的笑意道:“大堂兄,天色不佳,许是即将有场大雨落下,堂弟先撤了,你继续忙你的。”

  “等等。”大皇子道,“堂弟想为此女子开脱,找的说辞未免太过潦草。”

  刚说完,一官差来禀:“大皇子,属下们在院子的暗室里搜出不少办喜事用的器具,并且发现屋子里有浓烈的糖香。”

  景似与花月相视一笑,均觉得大皇子说他们潦草,他自己也没精致到哪去啊。故意做出来的证据也太不走心了。

  大皇子怒极,当着他的面这两人还敢眉来眼去,当真视他为空气!

  他道:“听说百花镇的案子父皇移交刑部了,个中线索我也有所耳闻,堂弟不去查查?你身边的女子……”

  “大堂兄慎言。”花月冷声打断,“无凭无据冤枉一无辜女子,圣上若知你这般行事,大堂兄还请想想后果。”

  威胁,赤条条的威胁。

  反正就欺负他不得圣宠呗。

  大皇子都气笑了,别人都是仗着自己有个强横的爹欺男霸女,轮到他可好,老爹反成了别人手里的底牌,怎是一个憋屈了得?

  叶风牵来一匹马,花月上马后再将景似拉上去,看也不看还站在地上快气炸了肺的大皇子,拥着景似骑马走了。

  呼呼冷风吹在身上,湿冷的衣服贴着皮肤,景似冻得那叫一个透心凉。可是这天愈发阴沉,大雨即将来袭,不赶回去再淋了雨会更难受。

  “别怕,就快到了。”花月在景似耳边轻声哄道。

  不哄还好,这一哄,景似一直以来高高筑起的心墙霎时溃散,尤其又经历了方才的大起大落,万般酸苦涌上心头。

  若不是为了寻找阿弟,寻找长姐,她何至于此?

  她也想像别的姑娘一样安守闺阁,在爹娘膝下尽孝,但没有了,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她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长姐和阿弟的下落,为什么这么点小事都那么难办?需要拼尽全力去争取。

  好冷。

  景似有恨,有怨,更痛恨没用的自己,干脆伸手环抱住花月的腰,抱得紧紧的,感受花月身上的暖意,是她此时在冷风中唯一能汲取到的温度了。

  骤雨滂沱,没等到花月送景似回清禾王府,还是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砖瓦屋檐上,洗刷着盛安城的青石板街。

  马蹄踏过,溅起水花,少年公子一骑绝尘,于朦胧水雾中隐去。

  这场雨下了良久,直至傍晚也没停下,将院中老树本就不多的叶片打落了个干净,铺在屋顶的石瓦上,送下一串串水珠模糊了窗棂。

  窗内,景似泡完澡,裹着迎春黄的锦被歪在美人塌上小口小口呼着春儿递来的姜汤。

  很辣,很冲鼻子,真的不好喝。

  边上,清禾双手抱胸,坐得腰背挺直,俨然摆出官老爷审犯人架势。

  “说,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噗嗤……”景似笑出声,而后一本正经道歉,“我错了。”

  清禾都没脾气了,瞪了她一眼,“别打马虎眼,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景似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实则琢磨着要怎么应付清禾才好。

  实话是不可能说实话的。

  在清禾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景似放下碗,深深地叹了口气,无精打采道:“奥,世子让我协助他调查百花镇的案子,我们去了城郊,结果下大雨,这不没来得及赶回来么?”

  “真的?”

  “真的。”

  半真半假吧。

  清禾站起来,很是无奈道:“我去厨房看看晚膳好了没有。你先休息,要是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告诉我知道吗?我让人去请大夫。”

  景似点头,乖乖应了。

  望着清禾离开的背影,景似转过脸,眼角不自主地泛红,手中的姜汤也一下子变得没那么难喝了,竟尝出些甜意。

  虽然景家没有了,但她在这个世上并非了无牵挂,至少还有把她辛苦养大的养父养母,还有清禾,还有……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花月跳入水中向她游来的一幕,那时候的花月宛若天上降世的谪仙,把逐渐沉入深渊的她拉回光明。

  景似甩甩脑袋不能再想了。

  家族血案背后的凶手极可能位高权重,她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不能把花月扯进去,况且花月“风流公子”的名号盛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情之一字一旦触碰,稍有不慎就会遍体鳞伤,这么浅显的道理景似还是懂的。她绝对不能让别的情感分走自己的精力,必须把所有精力放在家族的案子上。

  天光渐暗,雨不知何时停了,院中枯枝往下滴着晶莹的水珠。

  景似躺在床上睡得不安稳,噩梦连连。

  前脚娘亲面容慈爱,刚给她梳完发髻,后脚就被火海吞噬了一切。

  看不清面容的人在身后紧紧追杀景似。景似拼命地跑,无论跑到何处都无法甩掉他们,以至于一脚踩空惊醒过来。

  屋子里熄了灯,黑漆漆的,安然静谧,只余外面的风声呼啦呼啦,分外清晰。

  也不知是噩梦吓的还是落水生病了,景似头疼得紧,脑仁晕乎乎,没了半点睡意。

  她想换个睡姿说不定舒服些,结果紧闭的后窗被敲响了。

  景似顿住,她是不是听错了?

  笃笃……

  没听错,真的有人在敲窗。

  她全身猛然紧张起来,白日受的惊吓还未消退。

  尽管景似不断告诉自己这里是清禾王府,歹人进不来,可大皇子呢?大皇子真要做什么,清禾王府挡得住他?

  “谁?”景似警惕问道。

  敲窗声停下,“是我。”

  熟悉的清朗声,被夜雾压得有些低沉,是花月。

  景似略感意外,放下心的同时又不解,花月大半夜的来干什么?

  想了想,她还是下去开窗了。

  花月立在夜色中,发丝沾着潮湿的水汽,俊脸带了几分委屈道:“阿似,怎么才来?这场雨下完外面可冷了,我们进去说话。”

  景似:“……”

  所以他就这么厚脸皮,非常自然地闯了一女子的闺房,顺便很贴心地帮景似关好窗,省得灌进冷风。

  景似总算从愣神中醒过来了,孤男寡女的,她忙退开几步,“世子有事吗?”

  “我……”

  花月上前半步,换来的是景似的后退一步。

  一丝失落爬上花月的眉梢,融入夜间昏暗的光线之中。

  他在桌旁坐下道:“你今日为何要这么冲动?把自己置于虎穴,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有想过后果?”

  景似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鲁莽了,只能道歉:“是我没考虑周全,多谢世子及时相救。”

  这特别表面的道歉态度叫花月很无力,那些挤在嗓子里的话都出不来了,泄气道:“你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但是不要再单独行动了,能答应我吗?”

  能答应吗?

  景似也不清楚未来的自己还会遭遇什么,她怎能答应?怎能轻易相信别人?

  百花镇的案子,御史中丞的案子,每一桩都牵扯着背后那些权贵的势力,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她以为自己很聪明,故意入圈套想抓住凶手的把柄,结果反被设计。

  那么花月呢?大皇子城府深,花月又能浅到哪去?

  花月现在是对她很好,可谁敢保证不是带着某种目的的接近?

  景似除了依靠自己,她谁都不信。

  这半天的沉默无声,花月懂了。

  没关系,阿似不肯与他多说,他便多在意阿似一些,第一时间察觉到阿似的想法不就好了?他是刑部侍郎啊,查线索他最擅长了。

  自己想通了的花月心情又松快起来,怕景似不够了解今日之事,以后又会落入什么圈套,就耐心地将后续道来。

  “据我打探到的消息,大皇子从城郊回来直接领着太子进宫面圣了。”

  提起正事,景似专注了几分,在花月对面坐下问他:“大皇子是不是想把百花镇案子的凶手罪名按太子头上?”

  “不错。”

  果然,景似早在农家小院的屋子里时就有所怀疑,她果然是被大皇子反设计了。可还有几处疑点她不明白。

  “请柬是大皇子所下,他难道不怕被拆穿栽赃一事?”

  接下来,花月道出了其中的关键:“因为,大皇子身边那名护卫是太子的人。”

  景似睁大眼睛,“所以……大皇子完全可以说请柬是护卫得了太子的令,以大皇子的名义约我城郊相见,百花镇案子背后的真凶是太子,与护卫串通,一旦事发,护卫名义上是大皇子的人,顶罪的便是大皇子。”

  “阿似真聪明。”花月笑着夸赞了景似一句。

  他只点出其中关键,阿似就全明白了。

  景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道:“可我记得我与太子在七里亭见面时,他并不认识我,还奇怪我是谁,这么说来请柬不会是他下的才对。”

  往深处细想,景似脑中电光一闪,站起来在房内踱步,“百花镇案子的真凶,就是大皇子!”

  “哦?何以见得?”花月手支在太阳穴的位置,好整以暇地望着景似,双眸含了柔和的光。

  “大皇子早就发现护卫是太子的人,他残害花娘的事也自然被太子知晓,于是大皇子想索性找个机会拉太子当替罪羊。而我就是那个机会,他便给我下请柬。一旦我出了事,不会像花娘一样掀不起水花,因为清禾郡主必定为我出头。护卫将此事告诉太子,太子便也认为这是个机会,他去七里亭原是想抓大皇子的奸,结果我们反倒全落了大皇子的局。”

第14章 绝非良配

  花月眨了下眼睛表示认同,眼神里是对景似不加掩饰的欣赏,补充道:“不错,在平乐坊之时,大皇子知道你我熟悉,又知道我在查百花镇的案子,是以你赴约的目的他早有预料。”

  所以,百花镇案的背后凶手就是大皇子。

  那些最开始假冒土匪和大理寺官差缠斗的人,以及后来阴兵娶亲里的阴兵,全是大皇子的人。

  包括大皇子为了掩盖罪行先是唱了出阴兵娶亲的戏码,伪造出断头洞的一切,后发现大理寺介入,只好尽力往土匪上引。

  可惜他失策了,沈辰安可不是酒囊饭袋。

  相反,沈辰安对查案格外认真,不放过任何一处存疑的地方。

  景似闭目,深呼吸,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怪她,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论心计,她的的确确玩不过盛安城的这帮权贵。还想为家族查出真凶复仇,恍如是个笑话。

  此事确实给她带来很大的挫折。

  花月好似看穿景似的自责,安慰道:“阿似,不用太自责,你介入其中,至少我们知道了凶手的身份。而且……恐怕接下来大皇子和太子之间将有一场拉锯战。”

  拉锯战么?

  景似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的暗色。

  吵起来好,把水搅浑了,那些隐藏在淤泥里的臭鱼烂虾才会浮出水面。

  说起来,景似还没对花月道谢。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多谢世子相助了。”景似垂首,端端正正地给坐在椅子上的花月福礼。

  “如果不是世子……”

  景似想到如果花月没出现,现在的她就坐实了与太子有染,太子被诬陷为百花镇的凶手,至于她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弱女子,声名被毁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会如一只随手能捏死的蚂蚁。

  生死再由不得自己。

  花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景似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

  “阿似以后别拒我千里之外,就算是谢了。”

  花月又开始油腔滑调了,让景似又记起花月“风流公子”的名头,无端有些堵心。

  大概说话加思考费了神,景似本就痛昏昏的脑袋更沉了,四肢也乏力得很。

  “怎么了阿似?”花月起身去扶景似,手刚触碰到就被景似躲开了。

  花月自嘲,阿似到底还是拒他千里之外。

  但现在不是顾这些的时候,因为花月发现阿似的状态不大好,应是落水和淋雨着凉了。

  “我没事。”

  景似话音未落,花月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吓得景似差点惊呼出声,两只葱白的手抵在花月结实的胸膛处。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花月抱着景似向床榻走去。

  第一次被陌生男子抱,还是大晚上,还是走向床榻,景似骇然失色,心跳得飞快,冲口喊道:“花月!”

  要不是她认识花月相信花月的为人,早大力反抗了。

  花月手长脚长的,没几步走到床榻边,竟有点舍不得放下景似。

  没想到阿似那么轻,抱在怀里娇娇软软的,可他也怕吓坏阿似,便止住了旖旎念头。

  结果刚轻轻放下景似,门外,春儿过来奇怪问道:“姑娘,出什么事了?需要奴婢进来吗?”

  景似和花月的身体双双僵住,愣愣地望着彼此。

  “别进来!我我没事儿。”景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抖。

  春儿要是进来就没法收场了。

  直到见窗户上春儿的影子离开,两人才大松一口气,随后景似发现花月的两只手还分别放在她的背上和膝盖窝处,如铁烙般隔了层薄薄的寝衣灼烫着她的皮肤。

  花月连忙收回,改成压景似的肩膀让她躺好,并帮她盖上被子,“是不是病了?你先休息,我去找大夫。”

  原来他不是要……

  景似心里像被羽毛挠了一样酥酥痒痒的,才意识到自己虽然被花月的举动吓到了,可居然不排斥!

  还……还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

  景似来不及细想,在花月转身的一刹那,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住了花月的衣袖。

  花月挑眉,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景似。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景似的手飞快缩进被子,脸腾地烧起来变成红透的桃子,急中生智道:“天亮后清禾自会帮我请大夫,现在就别扰人清梦了。”

  不然肯定会把清禾闹醒,更难解释花月怎知她生病一事。

  对,她想说的就是这个,绝无它意!

  花月再次帮景似掖了掖被子,凑近景似烧红的脸颊柔声道:“我听你的,阿似。”

  距离太近,近到景似稍稍动一下可能就会贴上花月,加之男子独有的阳刚气息包裹着温热在景似耳畔声声撩拨,景似脸烧得能滴血了。

  手指捏紧被子,越捏越紧。

  感受到景似的紧张,花月也是万分难熬,差点没克制住自己,想在景似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啃一口。

  撑在床沿上的胳膊一用力,花月强迫自己直起身。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什么控制不住的事情来,逃也似的跳出后窗,顺便带上窗户。

  结果窗关了一次没关好,第二次才关成功。

  景似闭紧眼睛,脑袋缓缓没入被窝。

  真是没脸见人了。

  景似害羞着害羞着,实在抵不住身体的倦意,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倒没再做噩梦,只是早晨醒来景似头更痛了,脸色苍白得把春儿吓得不轻,赶紧命人去请大夫。

  忙活一通,所幸只是风寒。

  开方子抓了药,在厨房慢慢熬着。

  屋内,清禾正陪景似说话,下人来报,平南王世子派人送来好些补品。清禾就出去看了。

  一看,好家伙,燕窝人参跟不要钱一样,还有其它各种名贵药材,甚至夹带了不少银两。

  这架势都快赶上下聘了。

  清禾双手叉腰立在院中郁闷极了。

  还有完没完了?

  上次大皇子三天两头送东西,现在是平南王世子堪比下聘的重礼,她这小小的清禾王府难得这么热闹,真是蓬荜生辉了。

  郁闷过后,清禾冷静下来,隐隐猜到花月的心思。毕竟她是过来人,知道心仪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但花月风流,满城皆知。清禾平常不管,反正花月风流不到她头上,何况花月除去风流,对朋友仗义,武功好,皇室背景,圣眷浓,适合当朋友。

  可现在花月打起了景似的主意。清禾不能让景似跳火坑,否则以后景似受伤的地方多着呢。

  “景似,你跟花月……没怎么样吧?”她操着老父亲的心问道。

  景似一口药汁险些呛住,“什……什么怎么样?”

  不由地,她回忆起了昨晚……

  清禾还没继续问下去,景似脸又悄然红了。

  得了,不用问了。

  清禾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语重心长道:“我跟花月相识多年,他确实是个好人,但绝非良配。景似,你不要被他的脸迷惑了,越好看的越花心。”

  景似讶异,清禾以为她喜欢花月?

  “好啦清禾,你想多了。”景似止了清禾的遐想连篇道,“我知道他绝非良配,你放心吧。”

  “真的?”

  “真的。”

  既如此,清禾就替景似做主,把花月送的礼全部退回去。

  岂料花月早有预料,派来送礼的人没走,还在院中,笑盈盈地转达道:“郡主,我们世子爷说了,景似姑娘因协助调查百花镇的案子才生的病,这些一部分当作报酬和补偿,另一部分是为了感谢郡主照顾刑部的仵作,请务必收下。”

  清禾服了,连说辞都找好了。

  说景似因为查案生病,这借口勉强,若说她照顾刑部仵作,委实太牵强了,分明是怕她亏待景似,或者说是怕景似在清禾王府寄人篱下受欺负。

  哼,小人之心。

  清禾怨是这么怨花月的,不过转而一想,花月连景似寄人篱下都考虑到了,莫非是真心的?

  不不不,他怕是对每个女子都这样。

  “郡主。”门房递了请柬过来,“这是镇北将军府大姑娘送来的两封请柬,请郡主过目。”

  清禾打开看了一眼,眉头就皱拢了,回去找景似。

  两封请柬,一封给清禾,一封给景似,内容相同,是五日后镇北将军的大姑娘要在自家园中办赏花宴,邀请她们前往。

  清禾不觉意外。她每年大大小小各种宴会收到的请柬不要太多。她意外的是,声名不显的景似为何会收到?

  景似合上请柬置于一旁。

  她在盛安城,贵女圈里只认识清禾,别人突然邀请她恐怕还是因为百花镇的案子。

  太子与大皇子如今在朝堂上闹得厉害,她自然容易被有心人注意。

  “镇北将军是什么人?”景似问道。

  “镇北将军……”清禾说着,有几分怅然,“他年轻的时候骁勇善战,无往不胜,皇上把自己的妹妹承元长公主下嫁给他,本该风光无限,可十年前一场长明宫之乱,镇北将军因为救驾不及时,事后被皇上夺了兵权,从此失去圣心,隐退朝堂,就剩‘将军’这个空头衔了,靠承元长公主支撑着门面。”

  这些景似还真不了解。

  在此之前她从没听说过镇北将军,想来隐退后无人留意他了吧。

  “奇怪,蒋汐怎么会邀请你呢?”清禾自言道,随即想起什么,连声提醒景似,“不行,这个赏花宴你不能去。”

  景似不解,“为什么?”

  “你不知道。”清禾急得在房内踱步,“镇北将军府的嫡女蒋汐,性格说好听是天真单纯,说难听就是嚣张跋扈,而且传言她将会是大皇子妃的人选。这些年接触下来,我感觉她也的确属意大皇子。你说她邀请你能有什么好事?”

  想到前段时日大皇子的接连送礼,清禾一拍脑门,“难怪她会邀请你。”

  这么一分析的确没好事。

  不过……

  “没关系,我去。”

  清禾眨了两下眼睛,以为景似是单纯气不过,不想被人挑衅上门了还当缩头乌龟。反正换成她,她也气不过。

  她道:“你既然想去,我陪你。”

  “谢谢你,清禾。”

  “不过说好了,你必须病好了才能去赴宴。”

  好在景似的身体底子不错,风寒过了两日就有好转迹象。她坐着马车去刑部。

  刑部建筑森严,占地广,附近街道没有半个人影,寂静得连鸟都不敢叫。

  景似提着裙裾下马车,才上了没几个台阶,守门的两健壮官差长刀一横,拦住景似凶狠道:“哪来的刁民?胆敢擅闯刑部!”

  景似道:“官差大哥,麻烦问下平南王世子在里面吗?”

  两官差面面相觑,心道侍郎大人不愧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公子,瞧这风流债都找上刑部了。

  其中一官差神情严肃无比,嗓音却发飘道:“侍郎大人去珠翠阁了。”

  景似愣住。

  珠翠阁,风儿姑娘?

  他……是去找风儿姑娘了?

第15章 赏花赏人

  景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马车里的,就听一旁春儿气愤道:“姑娘病还没好就来找他,他倒好,居然去了那等风月场所。”

  还以为又多了个关心姑娘的人,原来是靠不住的。

  “无事,他既不在就下次吧。”

  景似云淡风轻地说着,手里的帕子却是被她团成了一团。

  之后,景似再没找过花月,花月也不曾来见她,让景似有种大梦一场的错觉。可库房里放着的那些药材证明这不是梦。

  花月和大皇子闲银子多,接连送了那么多东西来,清禾觉得不花白不花。

  正好赏花宴在即,清禾这几天就拉着景似满盛安城地转悠,挑首饰,商量着赏花宴那天怎么穿。

  景似以为大大咧咧的清禾对首饰脂粉不感兴趣,会嫌它们俗,没想到并非如此。清禾也与别的女儿家一样,喜欢那些美丽的事物。

  一逛起街,景似就暂时抛掉乱七八糟的烦恼了,陪着清禾从一家玉器店出来,讨论得欢。

  结果无意间视线一抬,斜对面,花月一袭月白锦衣,长身玉立,摇着折扇,浅笑盈盈地迈出一家胭脂铺,身边跟着白纱衣裙的女子,正是珠翠阁的风儿姑娘。

  清冷的阳光撒在他二人身上,好似发了光,让人不自主想到一个词:天作之合。

  当真为男俊女美,连衣裳颜色都那么相配。

  只是这美则美矣,也着实扎了景似的眼。

  趁清禾还没看到花月,景似忙抓了清禾重回玉器店,怕以清禾的脾气会上去找花月。

  “我刚看到有个玉扳指的成色不错,我们再看看吧。”景似随口道。

  “玉,玉扳指?”清禾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玉扳指向来是男子的把玩之物,景似喜好还真与众不同。

  两人过了几天买买买的日子,转眼就到了要去赴宴的时候了。

  一大清早,清禾把睡眼朦胧的景似拉起来打扮,说今日是去应蒋汐的挑战,方方面面都不能被比下去。

  但景似很清楚自己不是去迎战的,况且打扮得再美又能如何?仵作的行当加平民身份就是条横亘在她与贵女们之间的天堑,不会因为她美高看她一眼。

  景似做不来天之骄女,也不想做。

  她始终明确自己的目的,去赴宴仅是为了收集线索。凡是和当年那场宫变有关的人她都要了解,万一里面存在着那个导致她家族灭门的凶手呢?

  清禾实在拗不过景似就放弃了,于是两人只稍作打扮。

  景似选了件浅紫色的对襟半袖襦裙,发间攒了浅紫小花凑成的花钿,尽管没那么华贵,却与景似恬淡清雅的气质符合,更别说景似的容颜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薄施脂粉就已有倾城之姿。

  春儿对自家姑娘怎么看怎么满意。

  姑娘生得真美,看多少次都不够。

  可清禾仍觉得景似太素净了,将一支蝶恋花步摇插进景似一侧的发髻,仔细端详,这才满意。

  清禾自己依旧选择红色调为主的裙衫,大概她本名叫许绯红的缘故,特别钟爱红色。

  浅红、淡红、水红等等,裙衫发钗多是这些颜色,倒是与她热情似火的性子相得益彰。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镇北将军府门口的时候,快接近午时了。

  将请柬递给门口迎来送往的下人,景似就与清禾相携着进去了。

  镇北将军府外面看起来红墙绿瓦,不失气派,里面却寡淡不少,曲径逶迤,各处庭院花草被打理得十分娇艳,少了别的权贵之家的富丽堂皇,多了别样的幽静。

  此番光景,看来镇北将军府这些年确实不得圣眷,有种卸甲归田,大隐隐于市的调子。

  小丫鬟在前头引路,景似与清禾经过月洞门就听得里面传来泉水般叮咚清脆的说笑声。

  穿着各不相同的贵女们或在水榭,或在假山旁交谈,那些开得姹紫嫣红的花反倒成了陪衬,竟分不清空气里的阵阵香粉是来自鲜花还是来自美人。

  “清禾姐姐。”一黄衫女子迎上来,笑容灿烂地跟清禾打招呼,“汐姐姐知道你来了,在亭中等你呢。”

  说完,苏繁儿见到一旁的景似,笑容滞了滞问道:“清禾姐姐,这位是……”

  “景似,我远房亲戚家的妹妹。”

  景似跟苏繁儿互相见了礼。

  上回闹市那些不愉快恍若从未发生,谁也没有提及。

  至于是不是真的不介怀了,景似猜不到苏繁儿的想法,只发现苏繁儿在与清禾说话的过程中,余光总时不时瞟过她。

  景似都快怀疑莫不是庭院的花长她脸上了?

  苏繁儿挽了清禾的手臂去凉亭。

  景似带着后面的春儿和绿桐跟着,而苏繁儿的丫鬟则走在了景似的前头,半点没有相让的意思。

  小事罢了,景似也不会去介怀。

  “清禾姐姐,我听说前些日子花月哥哥往你府上送了好些东西,可是真的?”

  边上赏花的女孩子们纷纷侧目,竖长了耳朵。

  清禾拉出手臂不与苏繁儿为伍,玩笑道:“苏家妹妹这么关心我府上的事?还是说关心的另有其人?”

  这么直白地戳穿苏繁儿的心思,显得苏繁儿刚才的问题非常小肚鸡肠和虚假。

  苏繁儿不禁呆了呆。

  她印象里清禾是个傻乎乎的人,学不来话里藏针那一套,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升起的吗?

  清禾不管苏繁儿怎么想,拉上景似去亭子里了。

  她只是不屑耍小心机,不是真傻。

  今日赏花宴明显冲景似来的,她得拿出气势给景似撑场子,可还是挨不住有个别人在背后小声道:“远房亲戚家的妹妹,不会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穷亲戚吧?”

  “你还别说,我家就经常冒出些个什么表妹表姐的上门来打秋风。”

  还没进凉亭,就有不少闲言碎语入耳。清禾的暴脾气,要不是景似拉住她,一场争执在所难免。

  亭中,坐最中间的女子着浅紫襦裙,团扇摇曳,戴着一套银丝紫宝石头面,熠熠生辉,周围围绕的几名贵女都站着,赔着笑脸与女子说话。

  清禾提前给景似介绍,这就是镇北将军的嫡女,蒋汐,蒋大姑娘。

  景似觉得若清禾说那女子是公主,她也会信的。实在是对方的穿着及派头无一处不彰显着华贵。

  没想到镇北将军府没落了,蒋汐还能被人众星捧月,说到底因为她的生母是承元公主的关系,与各皇子都是表兄妹。

  景似再低头看看自己,有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她好像……跟人家撞衫了。

  倒也不算撞衫,只是女子的衣裙款式大抵那么几种,就些细节、面料、绣工方面有所差异。

  颜色不同时完全不一样,若颜色相同,则乍一眼相近。

  难怪方才苏繁儿余光总时不时瞟过她了。

  “汐姐姐。”苏繁儿拎着裙裾小跑上台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了下景似的胳膊,笑嘻嘻地奔向蒋汐,在蒋汐对面坐下。

  “亭子里怪冷的,汐姐姐怎么不出去走动走动?”她说。

  “还不是园里的花我都瞧腻了,请你们来主要就是陪我解解腻,热闹热闹。”

  这话说的,景似一个平民无所谓,但在场的哪个不是出自名门,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现下被当成解腻的工具,怕是听着心里多少会不舒服。

  清禾问蒋汐:“蒋大姑娘找我们来有事?”

  蒋汐不予理睬,继续跟苏繁儿道:“妹妹要有喜欢的花记得告诉我,我让人送去你府上。”

  苏繁儿掩嘴笑道:“真的吗?汐姐姐当真舍得?”

  两人兀自说笑着,被晾于一旁的清禾拉上景似转身就走。

  蒋汐这才抬眸看来,沉色道:“清禾郡主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拘小节。”

  任谁都听得出,蒋汐的话外之音在说清禾去主人家做客没规没矩。这种话传出去当然也会损女子的闺誉。

  不过清禾的闺誉早被祸祸得没剩什么了,是以蒋汐也无需顾忌。

  清禾又点生气了。

  景似上前一步把清禾护身后,朝蒋汐见完礼道:“蒋姑娘误会了。清禾是看园中花草开得好,起了赏花的兴致。”

  赏花宴,赏的是花不是人,可蒋似明显更想赏人。

  她将景似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脸色更沉了,因为她发现,景似明明装扮简洁,却比她更有气质!

  反而她珠光宝气的落了俗艳。

  “你就是那个牵扯进百花镇一案的景似?”蒋汐问。

  “牵扯谈不上,只是我对气味比较敏感,刑部侍郎大人请我帮过小忙而已。”

  景似绝口不谈城郊一事。左右那会儿大皇子的人没在农家小院的屋子里找到她,花月对外的说辞也是她跟着他一起去的,只要他们统一口径,别人再怎么议论也坐不实。

  蒋汐起身走到景似跟前,盯着景似大声道:“可我怎么听说,你与大皇子和太子都关系密切?哦对了,与刑部侍郎也交情匪浅。”

  说着,蒋汐目光投向苏繁儿。

  园中女子们纷纷停下交谈,视线全集中在凉亭处,更有好事者上前想看个清楚。

  苏繁儿过来做和事佬,“汐姐姐,这么多人呢,不要让景似姑娘难堪。”

  “我说繁儿妹妹,你太天真了,有些贱皮子勾搭一个皇子不够还要勾搭第二个第三个,会在乎脸面吗?尤其那种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最是下贱!你可不要烂好心,等哪天被抢了心上人别来找我哭。”

  苏繁儿劝说不成反被点心思,不禁懊恼,分明是蒋汐自己喜欢大皇子要教训景似,非得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实在可恨!

  景似好脾气不假,但也由不得人这般辱骂自己。

第16章 掌掴事件

  景似刚要开口,蒋汐抬手,一个巴掌落下来,“啪”地一声扇在景似脸上,清脆响亮,整个花园霎时安静下来。

  “蒋汐!”

  清禾大怒,就要冲上去教训蒋汐,结果还没等她动手,又是“啪”的一声,比刚才更响亮!

  而动手的正是景似!

  蒋汐捂着左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周围人也是一片屏息,被震惊了。

  骄横嚣张、矜贵玉尊的镇北将军府大姑娘,竟然会有遭人掌掴的一天!

  或者说,竟然有人敢掌掴她!

  且对方只是一个平民,这等奇耻大辱蒋汐怎么受得住?

  她气疯了,画了艳丽妆容的脸顷刻狰狞,张牙舞爪地冲景似扑上去。

  景似稍稍后仰,右手抓住蒋汐的手腕,左手挡开蒋汐的另一只手顺势再次扇下去。

  啪!

  蒋汐右边脸也落了巴掌,身子都被打歪到旁边,差点撞上凉亭里的石桌,戴着的银丝紫宝石头面与发髻一同乱了。

  “汐姐姐!”

  苏繁儿惊呼,过去扶蒋汐。

  蒋汐没有领情,盛怒之下甩开苏繁儿,使得苏繁儿险些摔倒,幸亏丫鬟和周围贵女们及时扶一把。

  蒋汐却顾不得这些了,不知是景似手劲太大还是蒋汐太愤怒,她脸颊通红,手指着景似气得发抖,“来人!给我把她拖下打!狠狠地打!!”

  她打不过景似,不敢再靠近了,那还有家里的下人呢,就不信这么多人对付不了这个刁民!

  她非得要这刁民脱一层皮不可!

  “我看谁敢?!”清禾把景似拉到身后,眼神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下人。

  下人们还真不敢动了。谁没听说过清禾郡主的大名啊?唯一一个会武的贵女,跟她对上不找死么?

  自家的下人都不听话了,蒋汐肺都要气炸了,气得两眼发黑。

  今日之事传出去,她将颜面扫地,将会是整个盛安城贵女圈里的笑话!以后谁还会把她放眼里?

  此事绝对不能算了!

  蒋汐一个凌厉的眼刀子射向旁边吓懵了的丫鬟。

  丫鬟总算反应过来,硬着头皮大声道:“大胆!居然敢对我们姑娘动手,待此事禀明承元长公主,看不扒了你的皮!还不跪下!”

  “……”

  回应丫鬟的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场面真尴尬,蒋汐难以下台,脸色难看。

  本来苏繁儿是可以当和事佬的,却被蒋汐的一甩凉了心,也不愿再多说一句,做个围观群众。

  有机灵的丫鬟提早偷偷跑出去请承元长公主,但回来时神情凝重,凑蒋汐耳边悄悄说长公主刚出去了,不在府中。

  蒋汐的脸色更难看了。

  随后有年长丫鬟来了主意,怒骂景似:“你算什么东西?承元长公主的女儿岂是你说打就能打的?来人,去请大理寺少卿过来一趟。”

  小丫鬟依言去了。

  园子里的贵女们均有些不忍,开始同情景似了。

  虽然她们瞧不上景似一个没家世的平民,可不得不承认,景似把蒋汐扇成那样的时候,她们心里都在偷偷暗爽。

  只是这种暗爽不能为外人道也。

  大理寺的人一旦过来,这个叫景似的姑娘恐怕要进大理寺的牢房了。

  一个女子进了那种腌臢地方,不管有罪没罪,这辈子是毁了。余生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青灯古佛孤苦下去了。

  景似与清禾面面相觑,努力压下扬起的唇角。

  大理寺少卿,不就沈辰安么?沈辰安要真敢动景似一根汗毛,她清禾非把沈辰安打得满地找牙不可。

  两人半点不慌,心情莫名变好,下了亭子去园中边等沈辰安边欣赏花花草草。

  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可把蒋汐气死了。

  不消一刻,沈辰安带了一行官差上门,小丫鬟领着他们进来。

  沈辰安还不知道景似牵扯其中,小丫鬟只告诉他蒋大姑娘被一个市井平民打了,是以他看到景似根本没多想,高高兴兴打招呼:“景似姑娘?你也在啊,上回你帮忙验尸,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满园子的姑娘齐刷刷看着沈辰安,闻言皆面露惊讶。

  景似姑娘与沈辰安认识?关系好像还不错?验尸?景似姑娘验尸?摸……摸尸体?所以打蒋汐的那只手经常……

  真的,沈辰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吸引过那么多姑娘的注意力,简直是人生巅峰。他爹娘终于不用再担心他娶不到媳妇了。

  看,他多么受欢迎啊!他要是花心起来,花月都得靠边站。

  沈辰安抬头挺胸自信满满,走到蒋汐面前问她:“蒋姑娘莫怕,到底是何人这么大胆敢对你动手?”

  蒋汐的脸奇黑无比。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景似身上,无一人开口。

  还是苏繁儿站出来道:“少卿大人,对汐姐姐动手的……是景似姑娘。”

  沈辰安:“???”

  气氛好尴尬。

  “咳,咳咳咳……”沈辰安撇开头一阵猛烈咳嗽,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然后直接晕过去让人抬回大理寺算了。

  谁能告诉他这种情况他要怎么处理?

  园子里的姑娘们都是聪明人,沈辰安的反应分明是想包庇景似。这下蒋汐可谓里子面子丢了个彻底,任谁设想一下自己若是蒋汐……

  嘶,怕是得厥过去。

  蒋汐全身颤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在嘴里,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少卿大人是准备包庇这个平民了?”

  “平民”二字咬得极重,意在提醒沈辰安为了一个平民得罪她,想想自己的前途值不值。

  她父亲是闲赋了,她还有母亲呢。她母亲是承元长公主,舅舅是当今圣上,她极有可能嫁入皇室。

  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沈辰安确实做选择了。

  他恢复状态,神情严肃,看向景似,目光触及景似脸上的红肿,疑惑道:“景似姑娘的脸是……”

  清禾代替景似指着蒋汐,“你问她,她先动的手!”

  沈辰安再看向蒋汐,“蒋姑娘又为何动手?”

  蒋汐要吐血了。

  她为什么动手?纵然是她先动的手,可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蒋汐的脸比景似红肿多了!

  沈辰安倒好,只留意景似没留意他。

  真是气死她了。

  蒋汐的情绪都摆在脸上,沈辰安脑门汗都要滴下来了,两边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一方是不能得罪,另一方是打心里不愿得罪。

  “两位姑娘凡事好商量,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对吧?”

  沈辰安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把平生那点伶俐劲都使上了。

  “我看两位姑娘伤得不轻,还是先让下人处理下比较好。”

  沈辰安暗暗夸自己聪明,转移话题先拖着。拖着拖着,双方也就气消了,到时候坐下来好好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完美。

  “郡主。”有小丫鬟匆匆过来说,“长公主回府了。”

  蒋汐眼睛一亮,脸上的愤怒转瞬消失,又开心又得意地瞪了眼景似,昂首挺胸,随小丫鬟去迎接母亲。

  其余一众贵女们也只得去拜见长公主,呼啦啦地簇拥着去往前厅。

  路上,清禾眉头微微拧起,景似便问她:“长公主很凶吗?”

  问完景似就后悔了。

  凶不凶重要吗?换成哪个做母亲的得知自己女儿被打了还能坐得住?有娘亲护着的孩子是幸福的。

  景似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悲伤涌入心间。

  清禾以为景似害怕了,挽住景似的手臂安慰道:“别怕,长公主又如何?也不能不讲道理。是蒋汐莫名其妙动手在先。”

  景似笑笑,没说什么。

  她不怕,相反,她本可以忍气吞声,却偏偏加倍还手就是要闹开来,以此见见长公主或镇北将军。

  不然赏花宴不白来了?

  “不过景似,看不出来你动手也太利落了。”清禾赞叹,“我喜欢,就该这样反击,不能让人欺负了。可惜你要是年纪再小上几岁我就教你武功了。”

  景似心念一动。

  是了,她住在清禾王府完全可以让清禾教她功夫啊!虽然过了习武年龄,但景似又不是要上战场,能学个一招半式防身也是极好的。

  景似正想说,前厅到了。

  一跨进大门,蒋汐百转千回地喊了声“娘”,奔向最上首的美妇人,抱着美妇人的胳膊撒娇:“娘你一定要为女儿做主!”

  景似抬头看了一眼。

  承元长公主与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未着华服,是很家常的装扮,发饰也没能晃瞎人眼,是几支做工精致,用料考究,却不过分奢华的簪子。

  再说相貌,是线条柔和的鹅蛋脸,唇脂用的颜色不深,没有攻击力,画着淡妆,遮盖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不显老,反有种温柔可亲的气质。

  冷不丁,承元长公主对上了景似的目光。

  景似惊了下,刚要低头,谁知承元长公主朝她温和一笑并微一点头。

  好端庄优雅的长公主。

  这是景似的第一印象。

  景似与清禾在最前面,后面是一众贵女们,齐齐跟长公主见礼。

  “都坐吧。”

  长公主伸手在空中轻轻一滑,示意大家落座两侧。

  待所有人坐下,丫鬟们鱼贯进来倒茶添点心,长公主才缓慢道:“园子里的事我听说了。我们汐儿招待不处还望大家见谅。”

  贵女们均不好意思了。

  蒋汐与景似争执的时候她们没一个站出来劝架的,在旁边热闹看得起劲,委实担不起长公主这话。

  “娘……”蒋似嘟着嘴巴拉扯长公主的衣袖,想让长公主好好看看她的脸,都肿成什么样了。

  长公主摸摸蒋汐的脸,满眼心疼道:“你这急脾气呀,疼不疼?”

  “疼!都是她把女儿打成这样的!”蒋汐手指指向景似。

第17章 情债难偿

  安静的前厅,落针可闻。

  人人都以为长公主要责罚景似了,不料,长公主还是和和气气的容色,迟疑道:“这位姑娘是……”

  景似起身出去,“回长公主的话,民女景似,是清禾郡主远房亲戚家的妹妹。”

  长公主仔细端详了景似一侧红着的脸,不忍道:“姑娘家年轻气盛,小打小闹也是有的,所幸都没伤着,以后万不能如此了。”

  说这话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将视线从景似身上移走,放回蒋汐那了,意在她并非只对景似一人说。

  众人面露诧异。

  传闻长公主面慈心善,脾气温和,十分好相处,没想到是真的。长公主半点不端架子。

  可蒋汐委屈死了。

  她娘这是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沈辰安见缝插针,适时道:“既是女儿家的闺阁打闹,沈某就不参与了,先行告辞。”

  “劳烦沈少卿跑一趟,让沈少卿见笑了。”长公主与沈辰安客气一句,命丫鬟送送大理寺的人。

  所以这件事到最后被长公主轻飘飘几句话揭过了,丝毫没有要责罚景似的意思,还送上一匣子薄礼以示赔罪。

  至于其余贵女也各得了珍贵盆景。

  长公主仿若看不到大家的错愕,道:“不管怎么样,今日是府里没招待好各位,有所怠慢了,望各家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姑娘们起身,对着长公主福礼。

  长公主的话她们听懂了,就是出了镇北将军府的门,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

  但就算当作没发生那也只是表面装装样子,实际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等时日久了,总归会有有心人传出几句不利于蒋汐名声的话。

  其实蒋汐的名声并未比清禾好多少,只是她的母亲是承元长公主,她很大概率会嫁入皇室。

  有背景,有前途,明面上别人不敢得罪蒋汐。

  清禾就不同了,女子无法袭爵,清禾王府不过一个空壳子,瞧着繁花似锦,实则后继无人。

  清禾最好的出路就是趁着太后还健在,还能给她撑住背景,利用婚事搏一搏。

  所以这些年来,蒋汐总有意无意地踩清禾,磨灭心里因父亲镇北将军不得圣心带来的落差。

  深谙其中道理的蒋汐面对今日这种情况,可想而知她会有多不满。

  感觉诸事不顺,全天下都在与她作对,连向来疼她、宠她的母亲都是如此。

  “你还是不是我母亲?!”蒋汐甩了脸子跑出去。

  承元长公主有心想哄一哄蒋汐,又不能不顾满堂的客人,只好吩咐身边的得力嬷嬷出去劝一劝,然后揉着眉心半靠在椅子上,叫外人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女儿很头痛。

  大厨房那边派人来传话,午膳已经备好了。

  长公主强打起精神,招呼各家贵女移步用膳。

  清禾起来主动向长公主告辞,借口她和景似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要先行一步。

  与蒋汐闹成这样,确实没心情多留。

  长公主看穿不说穿,表面客套两句就吩咐下人送她们出去了。

  正是午时,阳光暖融之际,花花草草褪去晨间的露水娇艳欲滴。

  景似途经花园,无意瞥见一穿棉布衣袍的中年男子,手拿剪刀和水壶在打理园中的花草。

  若说是下人,那一身沉稳内敛的威严气度不似平常下人所有。

  送客丫鬟停下脚步,朝中年男子行礼唤道:“老爷。”

  中年男子点点头并未说什么,继续打理花草了。

  他就是镇北将军吗?竟与长公主一样,穿着朴素,都较为平易近人。

  说起来只因救驾不及时就被皇上卸了兵权,十年隐退朝堂,连自己本该封为郡主的女儿蒋汐也没了郡主头衔,罚得委实过重。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

  离开镇北将军府,回到清禾王府的时候已过午时,景似肚子饿得“咕咕”叫。

  甫一抬头,有位年轻公子在前厅等候。

  景似刚跨过门槛,花月放下茶杯起身迎上去。

  “阿似。”

  景似后退道:“世子这般称呼恐生误会,世子请自重。”

  花月僵在原地。

  他到今日才意外得知阿似之前有来找过他,开心之余立马登门,结果一腔热情被阿似疏离的态度给浇灭了大半。

  但随即,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会这样了。

  因为那几天他一直往珠翠阁跑,所以阿似这是……

  花月心情飞一样忽低忽高,眼底的笑容压都压不住,看得景似窝火,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的无力感。

  “阿似,我听门房说你曾找过我,可有急事?”

  景似无奈极了,她都那样说了,花月还是没脸没皮地要喊她“阿似”。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罢了,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她没法控制,反正自己绝不上勾!

  “世子先前送来的礼还请收回去,景似不能收。如果世子真的想表示感激的话,不如请世子行个方便,让我看一看十年前江南水患受灾人员的登记案卷。”

  说着说着,景似开始心虚了。

  百花镇的案子她真的帮上忙了吗?

  有吧,至少因为她,幕后的真凶确定是大皇子,可同时她也把自己置于了险境中,多亏花月才得以脱身。

  两两抵消,花月从不欠她什么。

  不管了,景似按下心里那点负罪感。阿弟还有长姐的消息她必须查。今后若有机会从其它方面补偿花月吧。

  花月没说话,默默地注视着景似。

  在景似忐忑等待,以为花月不会答应的时候,花月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因为这个,不惜以身犯险去引诱大皇子露出马脚?”

  猝不及防的一问叫景似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她抬眸,花月眉峰斜飞,墨色瞳孔深不可测,像有风暴在其间肆虐,却被景似映上去的冷然面容镇住。

  景似心虚,移开视线,“算起来我并没帮到你什么,要是你以后有什么用得着……”

  “难道你不知,你根本无需做什么,只要是你开口,我都会应允。”

  景似默然垂首不语。

  她当然知道花月好说话。她开口,花月一定不会拒绝。可钱债易还,人情债难偿,她已经欠清禾很多了,不想再欠别人。

  弄到最后,她到底还是欠了。

  从青松山书院,花月帮她挡刀子开始,已经欠下了。

  “对不起。”

  然,花月要的不是对不起。

  罢了,不该说这些的。

  花月抬脚越过景似身旁,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到底选择返回,拉上景似将景似一并带走。

  再次被花月牵了手,景似依旧无法产生甩开的念头,不禁恼怒自己不争气,便安慰自己,花月应是要带她去刑部查案卷。

  为了快点确认长姐和阿弟的下落,旁的事都不重要。

  景似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没过一会儿花月掀帘进来,叫景似无措道:“你也坐马车?”

  他……不该骑马吗?

  花月在景似对面坐下,真诚道歉:“阿似,方才是我语气不好。”

  突如其来的道歉,景似有些坐立难安,连声否认:“不不,此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花月即便生气也是在气她不顾自身安危,是关心,她怎么可能不识好歹呢?

  花月唇角扬起,轻笑出声,本就俊美无双的容颜更如三月桃花开,勾人得很。

  每次他一笑,景似的心就会无端一颤,然后无论花月做什么,她都能容忍了,让她现在都有点不太敢与花月独处。

  实在是……控制不住心跳加快的速度。

  马车里太过安静,景似怕花月会一直看着她,或说些不得体的话,就问起了别的。

  “百花镇的案子,大皇子与太子都牵扯其中,可有最终决断了?”

  提起正事,花月正经了许多,道:“他二人各执一词,又无有力证据,最终那倒霉侍卫出来顶了罪。”

  预料之中的结果。

  即便知道真凶是大皇子,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谁敢拿皇子怎么样?

  哪怕有了确凿证据,皇上又能否狠下心让大皇子以命抵命?

  景似攒紧了手。

  这就是权势,能够无视律法与公正,为所欲为。她们景家就是最好的证明。

  景似很快缓和了神色,不想让花月察觉出什么,继续套话:“经此一事,大皇子与太子之间的梁子恐怕结深了。”

  “梁子?”花月目露嘲讽,“身在皇家,手足之间乃天生敌对。没有百花镇一案,大皇子与太子也无法和平共处。”

  花月平常都给人如沐春风的印象,景似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就像一块上等的绸缎,风吹开一角,露出了其下隐藏的刀刃。

  那么花月,在盛安城的这场风云诡谲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夕阳西斜,前些日子落过一场秋雨,天气明显转凉了,风吹在身上凉意嗖嗖。

  景似乘坐的马车在刑部大门外停下。

  花月先下了车,向刚掀开帘子,提裙出来的景似伸出一只素白玉手,仿佛盛着金色霞光而来。

  不作犹豫,景似鬼使神差地将手搭了上去。

  搭完,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妥,便愈觉指尖发烫。

  收回手,景似落后花月一步,随他进去。

  路过的当差人员均投来诧异的目光,更有官员上来询问花月有关景似的来历,怎带了不相干的女子进刑部?

  花月便用“景似是百花镇一案的仵作”为由应付了过去,直接带景似去案卷楼。

  这时,一名官差过来,在花月耳边说了几句话。

  花月抱歉地对景似道:“你先进去,我处理完事随后就来。”

  景似巴不得花月快走,最好整个案卷楼只剩她自己一个人,善解人意道:“正事要紧,你去忙吧。”

第18章 彻夜未归

  花月吩咐守门的官差带景似进去。

  案卷楼面积很广,到顶的书架一排排竖立着,塞满了各种卷宗,依年份有序陈列。找起来是个浩大的工程。

  景似深吸一口气,后悔走得匆忙,没带上春儿。

  她踮起脚尖翻找了几格书架,领她进来的官差抱着一堆卷轴过来,“景似姑娘,这是你要的水患受灾人口登记案卷。”

  “这么快?”

  刑部的人记性真好。

  官差解释:“其实侍郎大人早就命属下挑出来了,与别的案卷分开存放。楼上有查阅室,景似姑娘请随我来。”

  话落,景似当下就愣住了。

  原来花月他……

  也是,还在青松书院那会儿,自己向花月打听,依花月的聪明又怎会料不到?难怪他昨日会生气,是在气她不相信他,气她宁愿以身犯险也不愿找他帮忙。

  景似五味杂陈,脚踩在楼梯上轻轻地,不发出一丝声音。

  查阅室有着大排干净明亮的窗户,地方宽敞,置了张梨花木案桌,笔墨纸砚放得规规整整,边角竖着一小只青瓷宝瓶,冒出几根开了白色小花的树枝,书香气浓郁。

  官差把大堆卷轴放下,在景似的帮忙下又搬了几趟才终于搬完,将案桌摆成一坐小山。

  景似跟官差道完谢,官差就退下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偌大的案卷楼沉寂下来,独留景似一人。

  她踌躇片刻,最终下了决断,重回楼下,趁花月还没过来,景似争分夺秒,穿梭在各个书架间寻找着什么。

  一般来说,了结的陈年旧案到一定年限,各地会将卷宗统一送京存放。景家的卷宗或许就在这排排书架内。

  景似知道自己瞒着花月这么做,对花月来说又是不信任,但她依然选择了不去麻烦人家,毕竟早已习惯什么事都自己解决。

  然后翻了一列又一列,景似始终没找到。

  她一边找,一边提防门口会不会有人进来,心里默默祈祷花月别那么快处理完事情。

  大约过去两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景似吓得赶紧放好没翻完的卷宗,一看回查阅室还有段路,怕是来不及,索性不回了,稳稳当当地朝门口去。

  门开,外面站着的正是花月。

  花月见景似没在查阅室,有些不解。

  没等他问,景似先开口了:“你事情都办完了?我正好口渴,想出去找水喝。”

  花月不疑有他,只觉阿似说找水喝莫名可爱,忍下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牵了她的手往查阅室去,并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茶水和晚膳,一会儿送来。”

  窗外几束金芒洒进来,落在花月颀长的背影上,笼着一层柔和的光,灼得景似双目发酸。

  花月竟是……连这些也为她考虑到了。反倒她其实是……骗他的。

  不。

  景似摇摇脑袋,想花月心思这么细腻,定是有过太多红颜知己的缘故,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被他迷惑。

  念及此,景似刚想挣脱花月的手,花月先放开了。

  二楼查阅室到了。

  已是黄昏时分,落霞与倦鸟齐飞。

  花月打开窗子,正对着西山半轮残阳,一侧的屋檐角下垂着金铃铛,背对霞光化作了暗色剪影,再被晚风拂过,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甚是好听。

  “阿似你快看。”花月兴致盎然地侧过身招呼景似。

  景似却并未听见,坐在桌前微颦着眉头,全神贯注翻阅卷轴。

  大盛朝地大物博,当年的水患受灾地区不少,人员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想在其中找到阿弟的下落简直等同大海捞针,一晚上都不一定查得完。

  没得到回应的花月,瞬间感觉窗外景色索然无味了,便来到景似对面坐下,“阿似,你别着急,我帮你找。”

  两人埋头苦干。

  一时间,整个查阅室只剩下了卷轴展开和屋檐角下金铃铛的声音。

  小厮送来晚膳,还有一盅牛乳茶,掌了灯,点得亮堂如白昼。

  花月把卷轴搬了一部分置于地面,再端了香喷喷的饭菜放案桌上,提醒景似:“吃饭了阿似,吃完饭才有力气查。”

  “你先吃,我等查完这卷。”景似头也不抬地敷衍道。

  花月没动筷,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景似。

  望着她的两条细长青眉,望着一颤一颤的纤长睫毛以及睫毛下水盈盈的眸子,再扫过琼鼻,最后落在红唇,像两片含苞待放的花瓣。

  “阿似,你生得真好看。”他说。

  景似压根没听清,敷衍地“嗯”了声。

  花月笑了,玩心忽起,“阿似,你愿不愿意时常见我?”

  “嗯。”

  “那你见到我,可曾欢喜?”

  景似倏然抬头,“欢喜”二字差点脱口。

  四目相对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景似心跳得飞快,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花月耍了,没好气地放下卷轴。

  这下,卷轴上的字是铁定一个也看不进去了,就先用膳吧。

  用完膳,景似继续马不停蹄地查。

  直到后半夜,尽管她很努力地睁开眼睛撑着,可袭来的睡意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侵蚀着她的意志。

  景似终是没能扛过去,倒下身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多时,一双温润玉手将已陷入沉睡的景似轻轻抱起,送去里侧的小床上放下,并给景似脱了鞋袜,盖一条薄被,再把周围的几盏烛火熄灭,留了外面案桌附近的灯继续亮着。

  夜凉如水,案桌前,花月的背影宛若松柏一样挺立,融入昏黄的烛火中,一坐便是直到东方的天际半亮。

  景似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还盖了薄被。看窗外的天色应是次日了。

  糟糕,她还没查完。

  景似掀开被子赤脚朝外间跑去,却见到了让她难忘的一幕。

  地上叠放了很多卷轴,案桌上还剩最后一卷,花月正认真查阅。

  晨光描摹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与平日的不着调截然相反,冷峻正直,竟叫景似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代帝王君临天下的影子。

  不过这高大形象只维持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花月转头,挑眉笑道:“阿似,你醒了?”

  不正经的模样又回来了。

  “你……看了一晚上?”景似迟疑问道。

  花月动动酸疼的肩膀,“是啊,还剩最后几页。阿似你等我一下,看完了我带你出去吃早膳。”

  这么快?

  “那么多,你一个晚上就看完了?”景似还是不敢相信,怕花月会不会看得不仔细有所遗漏。

  花月不知景似所想,漫不经心道:“先前我让人整理出来时就已翻过一些,只是平日事务忙,余下的空闲不多,才没有全部看完。”

  所以花月最初让人找出案卷的原意是想自己帮她查。

  所以这些卷轴有一部分是花月早看过的,这次就不必翻了,才能够在一夜之间全部查完。

  而她刚还怀疑花月会不会看得不仔细。

  “你是傻子吗?”景似没忍住说了他一句。

  可花月不但不生气,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甚至带了少许委屈道:“阿似,怎能这样说我?”

  话音刚落,花月视线下移,景似的一双娇嫩赤足就无所遁形了。

  花月将她横抱起放到一张椅子上,去里间取了鞋袜。

  “地上凉,怎这么不爱惜自己?”

  说话间,花月十指翻动,亲自给景似穿戴,吓得景似忙阻止:“我我自己来。”

  “别动。”

  花月大手握住景似的脚,自他掌心递来的热度直接从景似脚底窜起,直冲天灵盖,脸瞬间涨得通红。

  几个圆滚滚的粉润脚趾也是紧张得蜷缩起来。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给景似穿戴完,花月又回去继续查阅剩余的半卷内容。

  景似终是不忍他累着,过去扶他,“别看了,剩下的几页我来,你去休息休息。”

  花月没起,只是歪了脑袋冲景似笑道:“阿似,你要真心疼我不如给我捏捏肩膀?”

  “登徒子!”

  景似脸颊刚消下去的热度又上来了,可当她见到花月布了红血丝的眼睛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心到底不是铁石做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景似除了道谢之外也没有其它什么可以做的了。

  看完最后几行字,花月收拾了桌上的卷轴道:“阿似若真想道谢,不如陪我用个早膳。”

  这点小小的要求景似不好拒绝,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一起用膳了,顺便问问花月结果,有没有在名册上找到景珩这个名字。

  花月告诉她:“没有。”

  景似松了口气,至少说明阿弟未被水患波及。

  用完早膳,花月亲自送景似回清禾王府。

  此时的清禾王府,清禾与春儿心急如焚。

  虽然她们知道景似是被花月带走的,但女子彻夜未归总是有碍名声,尤其府里下人多,容易嘴碎。

  清禾为了堵下人的嘴,昨天弄了顶轿子走侧门进府,与春儿合力上演了一出景似回府的戏码。

  是以清禾王府的下人们都以为景似姑娘在房中未起,只有清禾与春儿操碎了心。

  刑部她们又进不去,只能在府中等得火急火燎。

  等门房来报景似回府的时候,清禾与春儿才跟重见了光明似的,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出去。

  清禾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逮住花月找花月算账。不过她显然没这个机会了。

  景似下马车后,花月不做停留,留给清禾的只是一个马车尾。

  清禾气得双手叉腰,想好好问一问景似,但四下下人众多,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谎圆过去。

  她挽了景似的手,后面跟着春儿一起进府,刻意道:“你一大早的出去给我买香料,辛苦了。”

第19章 逛珠翠阁

  景似起初一脸懵,见清禾还有后面的春儿都冲她挤眉弄眼时,终于意识到什么,配合道:“买了买了,我进去给你。”

  清禾跟春儿两人才暗松口气。

  这下总算勉强把谎圆过去了。

  刻意是刻意了点,不过这已经是清禾还有春儿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一踏入屋子,清禾把门关紧,再把景似按到椅子上坐下。

  景似要站起来,春儿又把她按回去。

  清禾又紧张又严肃地问道:“景似你老实告诉我,你彻夜未归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误会了。”景似哭笑不得,“我是去刑部查了些东西。”

  接下来,她把长姐和阿弟失散的事情一一告诉清禾,当然,略过景家不提。

  知晓其中内情的春儿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清禾嗔怪道:“你该早点告诉我你在找人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大理寺让沈辰安帮忙。”

  “等一下清禾!”

  景似想拦下清禾,可清禾推开房门跑出去,跑得比谁都快,回头嚷道:“我很快回来!”

  追了两步追不上,景似就不追了,笑着摇摇头随她去吧。

  过了半天,清禾回来了,带了一个人,沈辰安。

  景似不由佩服清禾,是怎么把沈辰安绑来的?

  “景似你快告诉他,你阿弟走失时的体貌特征。他已经答应帮忙找人了。”清禾欢快的声音惊落了院中树枝上的最后一片叶子。

  “春儿。去泡茶。”景似吩咐道。

  “是。”

  清禾拂掉石桌上的叶子,拉沈辰安坐下。景似坐他二人对面。

  沈辰安说:“烦请景似姑娘仔细说说你阿弟走丢时穿的衣衫,往哪个方向去,身上有没有好辨认的特征?”

  景似遗憾道:“阿弟是私自下的山,我不知道他当时的衣着,不过我记得在他的左肩膀往下一寸有个伤疤,那是小时候……”

  “阿似,你又爬树,我要告诉爹娘去。”

  在一片夏季的蝉鸣鸟叫中,小小少年捧着书本立于葱郁茂盛的大树底下,威胁树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粉团团一个,卷着衣袖在树上爬来爬去,小胳膊小腿地去够藏在枝叶间的青果子。

  她充满童稚的声音故作老成道:“阿弟,说了多少遍了,你要叫我阿姐。阿姐在采果子,你别闹,这果子是制作离合香很重的一味材料。”

  景似顺利采了不少,收进腰间的小布包,利利索索爬下树,向景珩摊开手掌心,上面躺着一枚圆滚滚的青果。

  “不要告诉爹娘,阿姐请你吃果子好不好?可甜了。”

  小女孩脸颊红扑扑的,鼻梁上冒着晶莹的汗珠,几绺打湿的发丝黏在耳际,却笑得甜美。

  景珩学着父亲的模样,也少年老成道:“阿似,爬树危险,女子该娴静端庄……”

  “都说了你要叫我阿姐。”景似两手叉腰气呼呼地打断道。

  景珩无奈叹息,抬手摸摸景似毛茸茸的脑袋,“我是你阿兄。”

  景似不甘辩解:“阿娘说我比你早半刻出生,所以景珩乖,景珩不是阿兄,是阿弟。”

  显然,景珩并不接受,捧着书转身边走边道:“那是身为阿兄,理该让着妹妹,才让妹妹早出来半刻。”

  景似瞪大双眼,水灵灵的眸子惊呆了,怀疑是不是书本教坏了景珩,不然她这个傻阿弟怎么这么会巧言善辩了?

  她刚要再反驳,头顶树枝忽然发出一系列“咔咔”的断裂声。

  听到声音的景珩赶忙回身,就见景似站的位置正对树枝下方。

  “阿似!”

  景珩冲上去小手将景似搂进自己怀里,树枝带着尖端落下来扎在他的左肩胛骨。

  哪怕多年过去,景似依旧清晰记得那个夏天的午后阳光很烈,阿弟的血很刺目。

  “景似姑娘?”沈辰安把景似飘远的神魂唤回来。

  “啊,没事。”

  景似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讲述些有关景珩的特征,沈辰安一一记下,交给下面的人让他们去调查了,从青松书院开始查起。

  春儿已经上完茶凉,景似抿上一口,掩去心里的忐忑。

  阿弟的事情交给沈辰安差,沈辰安……会不会查到景家?

  但自己能力有限,为找到阿弟顾不了那么多了。

  景似郑重地对沈辰安行了个礼,向他道谢,然后问起纪山的案子。

  一提到纪山,沈辰安愁容满面,“目前只确认了纪山被害的原因。”

  “什么原因?”清禾好奇道。

  沈辰安想景似与清禾皆为女子,且身份背景都未与朝中势力挂钩,加之他也确实有倾诉的念头,便道:“纪山掌握了朝中某官员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证。”

  那必是很严重的罪证才能导致对方杀人灭口,可关键问题是……

  景似说:“杀纪山的共有两拨人,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就是令沈辰安头痛的地方了。

  找一个凶手已经很难了,找俩,不为难人么?

  景似又道:“当日案发现场,纪山像在动笔写什么东西,是否能从这方面入手?”

  可惜景似想到的沈辰安也想到了,“已经查过了,纪山死前写的应当是封弹劾奏折,弹劾背后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官员。”

  是以招来杀身之祸。

  查案方面,景似是帮不到什么忙了,但她想知道最终结果,理清楚朝堂上的局势。

  盛安城的天空真是愈发阴沉了,转眼进入深秋初冬的时节。

  答应给花月的香膏拖了很久还没送出去。

  景似穿了身雪白的衣裙,外系一件红色斗篷,带上春儿出门去找花月。

  刚到刑部大门,花月正好出来,喜道:“阿似?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景似点头,让春儿把装香膏的锦盒拿给花月,不料花月顺其自然地牵了景似的手往另一辆马车上去,并道:“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姑娘!”春儿追上去。

  景似只来得及交代一句:“春儿你先回去吧。”

  随后马车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你要带我去哪?”景似问。

  “珠翠阁。”

  “!!!”

  景似想掐死自己,她为什么不先问清楚再上马车,而是上了马车才问?似乎下意识觉得花月不会伤害她所以竟从未想过拒绝。

  花月凑近景似问道:“阿似害怕了?”

  “世子都不怕我妨碍你的好事,我能怕什么?”

  就没见过男子会带女子一起逛青楼的,也不知花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花月明知故问道:“好事?阿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景似见花月那双墨色眼睛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分明听懂了。

  懒得理会花月,景似脸歪到一侧,不想理他。

  不消片刻,珠翠阁到,老远就有浓烈的脂粉香气飘来。

  景似下马车,珠翠阁门口的姑娘们见了只稍稍意外下就又忙自己的去了。

  对此,花月解释:“珠翠阁虽是青楼,但与他处相比要清雅得多,里面的诗词音律都很不错,所以偶尔也会有女子来专门只为听曲。”

  原来如此。

  两人进入珠翠阁,景似忍不住抬手半遮了眼睛。

  花月摇着折扇轻笑,颇觉阿似可爱。

  很快,有姑娘毕恭毕敬地迎上来,不过言行举止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并且楼下大厅也不似景似以为的那样会有很多香艳画面,反倒布置干净、清雅,飘荡着悠悠的丝竹声。

  花月早已定好三楼的雅间,姑娘在前带路,他则半遮了扇面给景似讲解:“一般白日来珠翠阁的多数是冲着听曲放松,所以阿似不用害怕看到不该看的。”

  景似脸腾地红了。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她故意慢花月半步,不想与这登徒子太亲密。

  花月发现自己多了个恶趣味,特别喜欢看阿似一本正经害羞的模样。

  来到三楼雅间,屋内点着淡淡的木质清香,是景似喜欢的味道。

  窗角摆的花瓶里插了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与里侧床上铺着的绣了梅花的被褥相得益彰。

  “公子是否需要风儿姑娘作陪?”领她们来的女子恭敬问道,显然对花月来此的喜好很熟悉。

  花月给了她银子当作赏钱,让她去请风儿,回头就见景似已经坐下倒了杯茶细细品尝,瞧不出任何情绪。

  实则景似在心中已经碎碎念了。

  怎的?花月特意带她来看他与风儿姑娘是如何亲密的呗?没事啊,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花月与风儿。

  花月坐下,好声道:“阿似,你可莫要多想。”

  “世子言重了,我没有多想。”

  “真的?”

  景似放下茶盏,“若世子觉得我碍事,我先走了。”

  说着景似真就起身了,被花月拉住,“还说没多想。”

  景似甩开花月,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做。明明一路都告诉自己当看戏好了,可此刻心里就是无端生了火气。

  “花公子,我没空陪你闹。”

  “阿似……”

  花月追上去,可不能真让阿似走了,不然更解释不清了。

  只是景似刚到门口,一片白衣轻纱出现。

  风儿抱着古琴停下脚步,朝景似和花月福礼,不解问道:“公子与这位姑娘要走了吗?”

  轻轻柔柔的声音,加上如雪一般纯净的脸庞,景似对着这样的风儿,心里的火气顿时消散了个干净,甚至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吓到风儿。

  她让开路请风儿进去。

  风儿进屋后,乖乖巧巧地将古琴置于矮脚长桌上,问道:“不知公子和姑娘想听什么曲?”

  “随意弹便是。”花月道。

  风儿依言,十指轻拨,悦耳的琴音缓缓流出,是抒情的调子。

  景似不懂音律,听不出个中滋味。花月倒是听得很认真,很享受,顺便道:“阿似,我与风儿姑娘之间并非你想的那样。”

  想的哪样?

  “世子无需跟我解释。”

  景似移开目光,嘴上不服输,其实心中隐隐欢喜,居然花月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了,不由暗怪自己怎么这么容易被哄骗?

第20章 找到人证

  “阿似,有些原因我现在无法告诉你,日后你会明白。”花月耐心地跟景似说。

  风儿弹着古琴,心思却全在对面的景似和花月身上,暗道那姑娘与花公子当真相配,可自己却深陷在这肮脏的勾栏院里。

  云泥之别,大抵如此。

  她眸光逐渐黯淡下来,指尖流出的曲子也变得凄凉婉转了。

  这时,门外传来嘈杂音。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我今日非要见到风儿姑娘!”

  “苏公子,风儿姑娘现在有客人,您不能……”

  砰!

  门被大力踹开,穿着华贵锦袍,浑身酒气的年轻男子红着脸,眯了眼地闯进来,目光锁定风儿向风儿奔去。

  风儿吓得花容失色,忙起身躲避,可醉酒男子速度更快,一把抓住风儿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

  “放开我!”风儿大力挣扎无果。

  景似哪里看得下去?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上前费力拉开男子。

  被搅了好事,男子怒气冲冲,但在见到景似时一亮,又笑开了,指指景似又指指风儿,口中胡言乱语道:“两位小娘子?我喜欢。”

  说着他张开双臂再次扑来。

  不过还没碰到景似和风儿,男子的腹部突然多了个脚印,身体倒飞出去,撞在门板上。

  踹他的人正是花月。

  男子爬起来火冒三丈,也是认得花月的,咬牙吼道:“花月!”

  花月展开折扇扇了几下空气里的酒味,不满道:“把苏公子带出去,别污了我这地。”

  几名小厮架起苏胜,不顾苏胜的骂骂咧咧拳打脚踢,把苏胜连拖带拽地拉走。

  老鸨过来一个劲地给花月道歉。

  花公子和苏公子,哪个更得罪不起,这点老鸨还是很清醒的。

  风儿眸中含泪,如一朵风雨中的小白花,给景似和花月连连道谢。

  景似不忍她受了惊吓还要继续陪客,便说老鸨若真心表达歉意,就让风儿下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本来景似会出手帮风儿,风儿已经很诧异了,这下更诧异。

  没想到这位姑娘与旁人大不相同,她还以为……这位姑娘会因为花月而怀恨于她。

  待人都走后,景似才问花月:“那个苏公子是……”

  “晋国公的嫡子,苏胜,纨绔成性,天天留恋青楼妓馆,阿似要离他远些才好。”

  这话说的,纨绔?花月不是纨绔吗?还天天留恋青楼妓馆,花月不也一样吗?她最该远离的人是花月吧?

  花月看懂景似的眼神了,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大喊冤枉:“阿似,我可是好人,虽然花名在外,但……”

  他凑到景似耳畔轻声道:“还未经人事。”

  “花月!”

  景似脸刷地红到脖子根,推开花月夺门而出。

  她就说最该远离的是花月,那厮就不是个正经人。

  刚走出珠翠阁的大门,街市上,景似碰到沈辰安往珠翠阁来。

  对方见着景似跟见了鬼一样吓一大跳,“景似姑娘?你……你怎么会……?”

  “沈大人别误会,来此非我所愿。”

  这下沈辰安懂了,花月果然在珠翠阁,也是个奇人,哪有带姑娘逛青楼的?是闲活得不耐烦了吗?

  正说着,花月出来了。

  沈辰安快步去拉花月,“快,跟我去趟大理寺。”

  说完,她扭头招呼景似:“景似姑娘也一块去吧,这次不是命案,是我们抓到了纪山案子的重要人证。”

  马车“骨碌碌”去往大理寺。

  大理寺的地牢潮湿阴冷,各种酸臭气味混合在一起非常的难闻。

  “不好了大人。”一官差跑来,“审问的那名犯人死了。”

  沈辰安脸色一沉,快步随官差前去。景似和花月齐齐跟上。

  狭小的牢房里,地面遍布黑腻腻的污物,令人作呕。

  顶端一扇狭小的天窗投进几束青白的光,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身上。

  沈辰安命人把尸体抬出来放到干净的地方。

  粗略一看,此人口鼻溢血,嘴唇发紫,应是死于中毒,不过具体还得进一步检验。

  景似正要验尸,花月拦下她对沈辰安道:“大理寺总不能连个仵作都没有。”

  尸体太脏,花月可舍不得阿似用手去触碰。

  明白花月意思的沈辰安只好着人请了其他仵作来。

  经检验,死者的确死于中毒,而且毒素就藏在饭菜里。

  景似怀疑道:“这毒……是否与下在纪山茶水里的毒相同?”

  本来景似只是怀疑,随口提的,沈辰安却上了心,专门去请上次给纪山检查茶水的大夫来,得到的结果是,属于同一种。

  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牢内气味不好,沈辰安带景似和花月先出去,在外间落座。

  花月问沈辰安:“死去的是何人?”

  沈辰安答道:“纪山府中,厨房的一个下人。据目击者称,纪山出事当晚,此人曾在厨房出没,行为鬼祟,故意将负责泡茶之人支开了片刻。”

  所以沈辰安把这厨房下人绑了回来,结果对方一口咬定自己无罪,称自己去厨房只是因为白日有东西落下了。

  没有足够的证据,沈辰安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沈辰安不信事情这么简单。好不容易有线索,不能放过了。

  于是沈辰安想花月或许有办法,才去到刑部,得知花月在珠翠阁,又赶去珠翠阁。

  花月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杀了人证。沈大人,你们这大理寺的治安可不怎么样啊。”

  沈辰安能怎么办?花月说的是事实,这件事的确是大理寺的疏忽。他当即去调了进出人口的登记册子,结果发现并无可疑之人。

  难道……大理寺出了内鬼?

  景似提醒道:“沈大人,是否可以将毒药作为切入口查起?”

  “难就难在毒药上。”沈辰安道,“大夫从未见过这种毒,只知是由各类花蜜混合在一起,利用相冲的特性产生毒素,依大夫的本事,无法查出里面究竟混合了哪几种。”

  说到这,沈辰安恍然想起什么,看景似的眼神跟看宝藏似的,“景似姑娘嗅觉灵敏,可否帮这个忙?”

  沈辰安在打什么主意,景似一清二楚。

  帮忙可以,不过她也是有条件的。

  “沈大人是想我帮忙区分毒药的成分?倒也并非难事,只不过我需要查阅书籍,需麻烦沈大人去趟清禾王府,让清禾郡主将我房中的书籍带来。”

  毒药是大理寺重要的物证,此类东西都不是能够让人随意带走的,是以景似要查成分,需得在大理寺内查。

  至于找清禾……

  沈辰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虽然他挺怕见清禾的,但为了案子也只好如此了。

  大理寺的小厮给景似准备了一间安静静谧的屋子,再把牢里那份被人下了毒的饭菜和大夫两次验毒的手扎一起交给景似。景似就开始在屋内埋头研究了。

  夕阳下山,倦鸟归巢,金色霞光穿过楼宇上的飞檐画角,懒懒散散落在大理寺的青瓦屋顶上。

  清禾提着裙裾,跨过门槛,快快乐乐地跑进大理寺,嚷道:“景似我来了,你在哪儿呢?”

  后面跟着捧书籍的春儿和绿桐。

  景似喜上眉梢,放下毛笔,出去迎清禾。

  “太好了清禾,我要的书都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自然是放心的。

  要说在这盛安城中景似最信任的除了春儿就是清禾了。

  她让春儿和绿桐把书籍全搬进屋子里去。

  清禾红着小脸,别别扭扭的靠近景似,小声道:“景似,谢谢你。”

  景似眼尾一扬,假装听不懂,“嗯?谢我什么?”

  “当然是……”清禾害羞地跑进屋。

  只是拿书籍而已,景似完全可以让春儿过来,没必要叫上清禾。但景似特意带上清禾,便是有意给清禾与沈辰安创造机会。

  景似偷笑,也不拆穿清禾,毕竟该说感谢的应该是她才对。

  自从来了盛安城,清禾帮了她很多忙,还有花月和沈辰安对她的帮助都不小。

  景似是知恩图报的人。只要有机会,她当然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别人一把。

  她把刚才在屋内列的一张清单交给大理寺的官差,拜托他们将清单上写的各种花草一一收集回来。

  景似虽然嗅觉比常人灵敏,可自从家族出事,她入行仵作,平常碰花草、碰香料的次数很少,多是看看书籍,有些技艺已经生疏了。

  所以景似必须要亲自试验才敢下结论,否则光凭嗅觉不够说服力。

  交代完,景似重新回屋去忙了。

  在这方面,清禾帮不了忙,留在那儿不仅无聊还会妨碍景似,她索性去找沈辰安。

  沈辰安被清禾烦死,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他为什么要听景似姑娘的话去把清禾找来?他是不是被坑了?

  入夜,天凉如水,窗外墙角的红花被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景似屋里的灯火还亮着。她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纤瘦挺直。

  笃笃笃……

  有人敲门。

  景似埋头研究一桌的花草,压根没听见。

  见状,春儿怕敲门声打扰姑娘,就自己去开门了,随后发现来的是花月。

  花月端了不少吃的喝的进来。

  “阿似,你猜我发现什么了?没想到大理寺的饭菜不怎么样,糕点倒是不错。我见你晚膳用的不多,不如先吃点东西,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

  景似没理会,凝着两条秀眉挑拣桌上的花草,置于鼻尖轻嗅。

  “不对,味道不对。”

  “阿似……”

  “别吵。”

  “……”

  被凶了一句,花月又好气又好笑,颇觉阿似认真做事的样子很可爱,奶凶奶凶的,别具英气,他便不做打扰了。

第21章 疑云重重

  花月果真乖乖不出声了,专注地望着景似,安静等待景似空下来。

  夜深了,景似实在太困,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想着就趴一会儿。结果这一趴竟熟睡了过去。

  花月无奈,趴着睡容易着凉,阿似总是这样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他将景似抱到床上休息,至于桌上的一片狼藉,他不懂香,是爱莫能助了。

  熄了油灯,花月开门离去,将房门重新关好。

  大概真累到了,景似这一觉睡得很沉,次日日上三竿才醒来。

  有清风顺着窗户的缝隙习习吹进来,吹得桌上各色花瓣微微颤动,被阳光一照,色泽光亮细腻,一室的清甜花香。

  景似想到昨晚没有查清楚毒药的成分,刚升起的好心情就跌下来了。

  她尝试融合了各种香料的可能性,已经确认了哪几味花草,但有一味最关键的,景似始终分析不出是什么。

  梳洗完毕,用完早膳,景似又开始研究了。

  “景似。”清禾推门进来,“景似,你查得怎么样了?”

  景似摇摇头,注意力仍放在桌上的花花草草上,敷衍道:“还差一味。”

  “别查了,今日太阳好,我们要不出去走走吧?”

  大理寺因为要设置众多牢房的缘故,加之经常审问犯人,所以地理位置不靠近闹市,周边的风景还是不错的,有水有花儿。

  可景似投入一件事就会非常专注,其他的已经无心理会了。

  清禾有些失落,来了大理寺还是没人陪她玩。

  不过说到玩,景似忽地想起。一大早怎么没看到花月?

  若换成平常,花月早进来找她了。现在没了花月在耳旁聒噪,她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花月呢?”景似问。

  清禾扒拉着桌上的花草,东闻闻,西嗅嗅,随口回道:“他啊,天刚亮的时候就离开大理寺了。”

  走了?

  景似错愕,“他去做什么?”

  “上朝啊。”

  “……”

  差点忘了,花月是皇上的亲侄儿,是平南王世子,将来会袭爵,去往封地。

  许是花月太不着调,景似都忽略了他的身份,哪怕口中总喊他世子。

  但他身份尊贵是尊贵,官职却还不至于需要每天上朝,再说平日也没听他提过上朝,怎么突然干起这么正经的事来了?

  清禾偷偷观察景似的反应,接着道:“你们昨天是不是去了珠翠阁?”

  景似心中一跳,“怎么这么问?”

  “你就别瞒我了。在我的严刑拷打下,沈辰安早老实交代了。而且我今日出去听坊间都在议论,说昨日花月动手打了晋国公的嫡子苏胜。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能说实话吗?当然不能了。

  可挨不住清禾跳脱的性子,景似要不说实话,清禾哪能轻易揭过去?只好大致提了几句,听得清禾大呼这等好事怎么不叫上她?

  她又道:“按花月的性子上朝这种事他才不会乖乖去,今日恐怕是为了苏胜的事。”

  景似拿着片花瓣呆滞了片刻。

  苏胜是晋国公嫡子,晋国公权倾朝野,自己的儿子被打了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花月再怎么得圣眷,势力终究比不得晋国公庞大。

  都说伴君如伴虎,君心最是难测,皇上的宠爱又能维持多久?并且传言皇上有意将来传位给花月,那些皇子们该是怨极了花月。

  这么一想,花月在朝堂上的处境委实不妙。

  他会不会有事?

  “你也不用太担心。”清禾劝道,“皇上对花月溺爱着呢,少年人年轻气盛,动手也是有的,再说等过完年就是春闱了,我估计皇上还要听取下他的意见……”

  “等等。”景似打断到,“春闱?”

  “是啊,花月之前去青松书院就是为了春闱的事情,请书院山长作为出题人。”

  青松书院,青松山,青松客栈的命案,美人欢!

  景似脑子里电光闪过。

  她知道最要紧的那一味材料是什么了,马上提笔在纸上写下“美人欢”三个字,出门交给外面的官差。

  大理寺的官差们办事效率非常高,很快弄来了景似想要的东西。

  又是一番拼拼凑凑,外加一番捣鼓,景似成功分析出了纪山茶水里和牢中人证饭菜里的毒药成分,把这个发现第一时间送到了沈辰安的手上。

  至于美人欢这个东西,景似有必要跟沈辰安详细交代青松客栈的命案。她总觉得两者之间会有牵扯。

  “美人欢……”沈辰安陷入沉思,片刻道,“我听说过这种花,十分娇贵,种养条件苛刻,一般人根本养不活。意图毒杀纪山的究竟会是谁呢?”

  传闻纪山掌握了晋国公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证,难道这毒是晋国公所下?

  但由此一来很大概率证明青松山客栈命案真凶是晋国公的人,而客栈死者攀上晋国公,也应是晋国公的人。

  晋国公为何要自己人杀自己人?这便说不通了。

  所以下毒的另有其人。

  纪山真正的死因是死于剑下,可若是这样,又有一个新的问题。

  假设晋国公派人剑杀纪山是为了毁灭罪证,那另一方人毒杀纪山是为了帮助晋国公?

  假设为了帮助晋国公,又为何要在青松山客栈杀死晋国公党派的人,嫁祸对方是仗着晋国公的势力欺男霸女往晋国公身上泼脏水呢?

  前后矛盾。

  “沈大人,不知你是否记得客栈凶手追杀我时,被你们大理寺的一名官差用刀一击毙命?”景似提醒道。

  沈辰安恍然,“你是说……”

  “我想到一个问题,大理寺经常办案,人员该是都有保留活口的意识,结果问都不问一刀杀死凶手,是否反常了些?再加人证的饭菜被下了毒,如果大理寺有内奸……”

  不用景似再说下去,沈辰安一点就通,猛地站起来。

  如果大理寺真出了内奸,当时那名一刀杀死客栈凶手的官差就有最大嫌疑!

  查案是严谨的,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怀疑都不能放过。

  跟着沈辰安去过百花镇的那批官差不难再重新抽调出来。难的是怕打草惊蛇,怕对方自尽,线索就会中断。得想个万全的计策才是。

  这种费脑子的活景似就不参与了,正要走时,花月来了大理寺。

  “不用猜了,我回来路过纪府,顺道进去拜访了纪山的夫人,收获一个好消息你们想不想听?”花月打哑谜道。

  沈辰安是个急性子,连连催促:“别卖关子,快说。”

  花月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拎了拎桌上茶盏的盖子,里面一滴水也没有,嫌弃道:“好好的大理寺怎么扣扣搜搜?连个茶都不让人喝。”

  这话说的,沈辰安额角突突地跳,让人添新鲜的茶水上来伺候这位大爷。

  花月喝两口,润润喉才道:“纪山的夫人说纪山死前某一天,曾透露过有关他掌握了朝中某大臣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证,不过这些罪证下落并未明言。我大胆推测,纪山死亡的那个晚上,他正在写奏折,罪证则藏在了某个安全的地方。”

  的确是个好消息,不管背后势力是谁,只要找到了罪证,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当下最要紧的是先揪出大理寺的内奸。

  把每个去过百花镇的官差抓起来严刑拷打是不现实的,会寒了官差们的心。

  对此,花月倒有个办法。

  又与沈辰安商议了会儿,景似任务完成,该与清禾回清禾王府了,但早回迟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不如留下来看完戏再走。

  接下去几日,景似偷得浮生半日闲,与清禾在大理寺附近好生游玩。

  花月跟沈辰安二人则为了抓内奸的事情忙活。

  天气越来越冷了,景似怀着沉甸甸的心事,一到夜里就容易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盛安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想搞清这些势力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更别说查出家族灭门背后的真凶,绝非易事。

  景似穿着白色中衣披上红色斗篷,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来到院子里坐下。

  凉水下肚,夜风一吹,景似脑子清醒了许多,握着茶杯的手指指尖也是一片冰凉。

  “阿似。”有人在唤她。

  景似回头,花月立在不远处半开未开的梅花树下,向她走来,“这么晚了还不睡,在想什么?”

  不管想什么都是不能对花月说的。

  “没事。”景似笑笑回道。

  花月在景似对面坐下,顺手拿了景似喝过的茶杯饮下一口,凉意自舌尖漫过喉咙下至腹中。

  景似想拦已经晚了。

  这是她喝过的水啊。

  花月并不介怀,品尝着口中的凉意皱了眉头,“大理寺的人就给你喝这个?”

  这下景似顾不得是不是她喝过的水了,得先解释,不然花月定会去找大理寺的茬。

  “不是,是我喜欢喝凉水。”

  女子天生比男子柔弱,常喝凉水对身体不好,这么浅显的道理花月身为男子都懂,不禁有些气恼景似不爱惜自己。

  “天凉,凉水伤身,不许再喝了。”

  “哦。”

  景似没心情和花月讨论这个,随口应着,心里想的是反正照常喝,花月也不知道。

  这满不在乎的姿态全写脸上了,花月一看就猜到阿似在想什么,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

  他抬头望了眼夜空,随着冬季的来临,万千星辰已变得遥不可及,剩半轮明月远远的缀在夜幕上。

  花月起身,将一脸懵的景似拉起来,手放在景似腰间稍稍用力,景似双脚悬空脱离地面,整个身体陡然一轻,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

  等再睁眼时,她已被花月搂着,稳稳地站在了青瓦屋顶上。

第22章 揪出内奸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去。”

  景似害怕地拽紧花月的衣袖,俯视下面缩小版的院子,只觉头脑犯晕,两脚站不稳。

  “阿似,不要往下看,往上看。”

  花月仰着下巴坐躺下来,手肘撑着后面的青瓦。

  景似稳了稳心神,想着花月能把她带上来就一定会把她带下去。那点不安倒是减轻了许多。

  罢了,不如好好享受一下屋顶的风光吧。

  景似在花月身边坐下来,望着悬在夜幕中的半轮明月怔怔出神。

  晚风拂过,两片云朵探出一角触摸明月,被月光照得青薄朦胧。

  四下无人,静谧安宁,景似的情绪放松下来,随口问花月:“今日圣上可有为难你?”

  花月微微侧目,唇角上扬道:“放心吧,两纨绔为了珠翠阁的花魁大打出手,这等风流韵事皇上还不至于降罪于我。”

  景似没说话,只专注地看着花月。

  明明人在眼前,但景似就是觉得花月像风一样抓不住,看不清,不知花月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的哪些话是真哪些话又是假?

  “阿似,你在关心我?”花月笑问。

  景似仰望夜空,今晚没有星辰,剩半轮月亮怪冷清的,一如她那般,便道:“你帮我良多,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自是不希望你出事的。”

  “原来阿似要感谢我啊。”花月墨色双目中闪着奇异的光,“那我得好好想想让你怎么感谢了。”

  景似琢磨着这话不对味。她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机灵道:“世子的恩情,小女子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没想到平日沉静内敛的阿似也会这么狡猾,花月不由来了好奇心,问她:“阿似,你此生……可有什么愿望?”

  愿望吗?

  自然是找到长姐和阿弟的消息,查清杀害家族的真凶,为亲人报仇,然后……寻处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屋檐下的院子里,叶风找不到花月,呼唤道:“公子?公子你在哪?”

  花月轻叹一声,只好带着景似下去。

  面对悄无声息出现的两人,叶风吓了一跳,随后提起正事道:“公子,大理寺的内奸找到了。”

  景似当即和花月跟着叶风出了大理寺,去往五里地外的一片小树林。

  夜深露重,林间树木早已光秃,枯枝绊得人不好走路。

  “小心。”花月扶着景似柔声提醒。

  那声音轻轻浅浅的,像片羽毛一样拂着景似的心尖,让景似偷偷红了脸。

  好在天黑,能遮掩一二。

  不多时,前方的光亮越来越近。

  众多大理寺官差举着火把围在一处,打头的正是沈辰安与清禾。

  清禾见到景似,兴冲冲地找来,把景似往包围圈里带,站到最前方,指着中心处被数柄寒刀架在脖子上的男子道:“你看,他就是藏在大理寺的内奸,不知道受谁指使。”

  那人五官平平,身材平平,放人群里是泯然众矣的相貌,此时被揭穿了,没有慌张害怕,反倒面无表情跟具死尸一样。

  清禾又说:“我早有防备,制伏他后让人率先除了他身上的毒药,省得他自尽。”

  “聪明。”景似不吝夸赞,“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清禾谦虚道:“这件事要说功劳最大还是花月,他的办法果真管用,一下抓到人了,我跟沈辰安就是跑跑腿。”

  景似不由去看花月,对方手执折扇,面上仍旧云淡风轻,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察觉到景似的目光,花月回视过来,微微一笑。

  真是个笑起来比女子还好看的人。

  景似不敢再与花月对视,专心问起清禾抓内奸的过程。

  原来他们这几日给当时去百花镇的那些官差们分别送了封密函,内容写着:此事你办得很好。

  官差们纷纷将密函直接报上来,怀疑大理寺出了内奸,背后之人是否给内奸送信送错了,请求彻查。

  并且怕打草惊蛇,他们严格保密不对外透露。

  只有一个人,不仅没上报,还深夜偷偷独自去了大理寺五里地外的小树林,行踪鬼祟。

  花月和沈辰安要连夜审问内奸,景似则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与清禾一起回王府。

  回去的路上,景似心情颇好,拉着清禾逛了会儿街,买了不少吃的用的。

  刚一脚踏进清禾王府,乌沉沉的天空飘起了冰晶子。

  景似伸手一接,洁白的雪花停在她的掌心,被暖暖的温度烘着,逐渐化开,点点冰凉。

  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要早些。

  景似自小生长于江南,未曾见过北方的大雪,不免觉得新奇,一连两日窝在府中,系着厚厚的棉斗篷,坐看院中几树红梅历经风雪,覆上一层洁白,像沾了糖霜的冰糖葫芦。

  春儿劝道:“姑娘,外面冷,快回屋吧。”

  “春儿,去大厨房看看,若还没开始准备晚膳就别准备了,我来下厨。”

  春儿应声下去了。

  以前姑娘在家时也很喜欢下厨,来到盛安城确实有段时间没掌勺了。

  大雪下到天刚擦黑就停了。

  景似做好晚膳端上桌,皆是些家常菜,还准备了什锦汤,放了轻微的辣,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里喝上一碗,全身舒坦。

  清禾吃得大呼过瘾,“景似,你这手艺不去酒楼当个大厨可惜了,太好吃了。”

  景似失笑。

  哪有那么好吃?清禾不过是友情夸奖罢了。景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大厨比不上,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就是了。

  绿桐过来说:“郡主,平南王世子和沈少卿来访。”

  “快,让他们进来。”

  这迫不及待想见沈辰安的模样,景似是钦佩极了,钦佩清禾的敢爱敢恨、快意人生。

  廊檐上垂挂着的雪花扑簌簌落下些。

  花月与沈辰安抖落身上的雪片,带着满身寒气踏入前厅。

  景似除了准备晚膳,还蒸了不少糕点,下人们端上来招待花月与沈辰安,四人在前厅说话。

  “怎么样?大理寺的那个内奸吐出线索了吗?”清禾好奇问道。

  沈辰安不知该怎么回答,只看着花月。

  花月道:“那人嘴硬得很,刑具上身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在我们提到晋国公之时,他有所反应。”

  “晋国公?”景似不信,“怎么会是晋国公?”

  毒药中含有美人欢,如果毒杀纪山的是晋国公,那么青松客栈的凶手大概率是晋国公的人,而青松客栈的死者家也是晋国公的人,晋国公为何要派人去杀自己人,并污蔑那死者仗势欺男霸女,给自己泼脏水?

  两种可能。

  除非美人欢只是巧合,或者内奸故意露出破绽引导大家去怀疑晋国公。

  景似更倾向于后者,说明背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景似姑娘。”沈辰安说,“这就是沈某来此的原因了,想求景似姑娘和……清禾郡主一件事。”

  清禾目光灼灼,“沈辰安,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啊,来说说,你要本姑娘做什么?”

  沈辰安最怕对上清禾了。

  他摸摸鼻子继续跟景似说:“美人欢十分难养,想将它入药必须提取自新鲜花卉。景似姑娘对花颇有研究,沈某想劳烦姑娘多多留意城中那些权贵之家,是否与美人欢有所接触。”

  景似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掩饰忍不住扬起的唇角。

  见状,花月便知她要打什么歪主意了。

  就听景似启唇道:“我倒是想帮沈大人的忙,奈何身份平平,城中权贵之家恐怕没机会接触,实在有心无力,所以此事成与不成全在清禾。”

  清禾坐直身子,暗赞景似讲义气,给她搭了桥,就老老实实等沈辰安来求她。

  结果沈辰安半天开不了口,气得清禾小嘴撅起。

  “清禾,厨房还蒸着糕点,我去看看,省得糊了。”景似适时找了个借口走了。

  “等等阿似,我同你一起。”花月追着景似的脚步离去。

  景似是一千一万个不愿他跟来,但为了给清禾与沈辰安腾地,景似还真是只能把花月带上。

  地面积着厚雪,景似行走的地方早已被勤快的下人们清理出一条道,可还是湿滑得紧。

  一个不留神,景似脚底打滑。

  “姑娘!”

  旁边的春儿提着灯笼反应不过来,没能及时扶住景似。

  在景似以为自己免不了摔倒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小心。”

  景似回头,灯笼映照的暗色光线下,花月俊脸朦胧,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含笑注视着她。

  “在想什么?这么不小心。”他说。

  景似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与花月并肩而行,喊了他一声:“花月。”

  “嗯?”

  “纪山的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花月要仔细想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景似:“纪山被杀,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掌握了朝中某大臣的罪证。找出这份罪证,有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沈辰安啊,就是不会变通。”

  经花月这么一说,景似的思绪确实打开了另一条出口。

  “放心吧。”花月又道,“罪证一日未找到,背后那些人必然还会有所动作。我们坐等钓鱼,何不惬意?”

  他竟是这般想的,难怪无论遇到任何问题,在花月这好像都是小事,让人无端觉得安心。

  “那你可知镇北将军?”犹豫了会儿,景似还是试探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花月略带好奇地看了一眼景似。

  景似怕被花月察觉什么,补充道:“我先前与清禾受邀去镇北将军府上参加过赏花宴。”

  提起镇北将军,花月对镇北将军的看法与旁人无异,“镇北将军远离朝堂多年,鲜少与朝中大臣往来。”

第23章 太后催婚

  有关镇北将军更多的消息,花月了解得也不多,景似没能获得有用线索。

  “阿似,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

  花月突然一问,问得景似猝不及防。

  景似停下脚步,抬头迎上花月的目光,反问道:“谁人不曾有自己的秘密?世子又藏着什么?”

  相视间,两人呼吸相对,离得极近。

  不知何时开始,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地扫着景似和花月的身影,填补他二人之间的空隙。

  落过雪后,大盛朝正式进入了冬季。

  景似在府里央求清禾教她几招拳脚功夫,顺便活动活动,驱赶寒冷。

  只是景似已过学武年纪,清禾再怎么教,等真正跟人对战,景似的武力值约等于零。

  学不会,景似也不勉强自己了。她便央求清禾教她骑马。

  若学会骑马,以后出行或遇到突发情况也方便得多。

  景似在骑马方面倒花了不少功夫。

  两人正闹得欢,宫里来人了,说是传太后娘娘的口谕,要清禾带景似明日进宫一趟。

  清禾一拍脑门,“完了完了,我好久没进宫去探望太后她老人家了,太后娘娘别生我气了吧?”

  在这件事情上,景似没法给清禾出主意了。她还纳闷怎么太后指定要她去?

  看出景似的忐忑,清禾安慰道:“景似你安心吧,太后娘娘非常好相处,不会为难你的。再说有我呢。”

  景似应声,遂不再多想,回房收拾衣服,准备明日的进宫。

  第二日,景似换了身桃红色的夹袄襦裙,衣领处一圈洁白的绒毛衬得她肤如凝脂,发间缀了梅花簪,与清禾坐马车一同入宫。

  马车抵达宫门口才停下。

  巍峨的宫墙蔓延至看不见的远方,几枝红梅迎着墙头轻轻摇曳,覆着未化的积雪,整座皇城一片银装素裹。

  景似由春儿扶着下马车,与清禾换乘轿子去往太后的宫殿,慈安殿。

  一路上,景似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对平民来说,有幸入宫已是无上荣耀,更别说要见的是这大盛朝最尊贵的女子,太后娘娘。

  不知太后如何看待当年的那场宫变?如何看待景家?

  轿子缓缓停下,慈安殿到了,有宫人在前领路。

  清禾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热情地给景似介绍。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宫人没把景似和清禾带去前殿,而是去了西边。

  清禾见怪不怪,问宫人:“太后娘娘是不是又在菜园子里?”

  宫人恭敬回道:“郡主说的是,请随奴婢来。”

  皇宫会有菜园子?景似诧异,太后娘娘莫非还亲自种地?

  清禾给她解惑:“太后娘娘闲来无事就喜欢种种地玩玩泥巴,是个很好相处的老太太。”

  “你这丫头又在说我什么坏话?”沉稳带着中气的声音响起。

  清禾吓得呲牙,立马换上讨好的笑容回身去挽来人的胳膊,“太后,您忙完啦?”

  太后斜睨了清禾一眼,“哀家要是不下道口谕来请你,你是不是已经想不起我这老太太了?”

  料到太后会揪住这一茬,清禾讨饶道:“哪能啊?这不以前在宫里待久了,现在自己在外住,一时新鲜嘛。”

  清禾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居住宫中。及笄后太后舍不得她,忙着给她张罗亲事,又多留了两年。

  不曾想,深宫之中哪里能接触什么世家子弟,这才放清禾回清禾王府。

  太后冷哼,“让你离宫,是哀家做的最后悔的决定。”

  若太后早知道清禾到了宫外犹如脱缰野马,彻底放飞自我,把名声抛了个干净,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清禾深知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拉过景似道:“太后娘娘,她是景似,来自江南云洲县,现在跟我住一块儿。”

  姓景,是个不多见的姓氏。

  太后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怔住,思绪飘远了。

  第一次见太后,景似作为平民得跪地行大礼。

  她动作标准,让人挑不出错。

  太后原怕清禾受人骗,结交不三不四的人,所以想见见景似。不过现在粗略一看,倒是个乖巧本分的女子。

  “免礼吧。”

  太后也不多说什么,带着两小姑娘先回前殿。

  景似暗落落瞄一眼太后的背影。

  太后一袭素青色家常服,衣摆上还沾着点点泥土,其余没有过多饰物,表面慈祥,实则威仪外散,颇有让人不敢造次的气度。

  慈安殿的前殿不如景似想的那般金碧辉煌,也是很素净的布置,不过所用之物件件精细,不失身份。

  落座,宫人们端上吃的喝的招待,点心样样色泽晶莹,清香四溢,茶水用牛乳作为基底,细细调配而成,饮一口丝滑醇香,是姑娘们爱喝的。

  清禾与太后说着俏皮话,景似插不上,不如好好品尝宫里的美食,免不了贪喝了两口,惹得太后频频留意她,不由好笑。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跟清禾一样娇俏可爱。

  “你现在是大喽,身在宫外,哀家也管不了你了。”太后叹息道。

  清禾略略内疚。

  她比谁都清楚太后的孤寂。

  年少入宫,便再未曾踏出宫门半步,皇城中一锁就是大半生。

  以前还有她陪着太后,现在她有段时间没来,太后定是难过的。

  “我保证,日后一有空就来陪您解闷好不好?只盼您老人家呀,到时候别嫌我烦才是。”清禾打趣道。

  太后手扶了额头愈发叹息,“哀家一老婆子有什么好看的?哀家只盼着你啊,哪天带个好消息过来,那我也算了了桩心事喽。”

  “……”

  清禾内心大呼救命,太后娘娘的夺命催婚要来了,她好害怕怎么办?

  她拼命给景似使眼色。

  景似吃得不亦乐乎,哪有空去琢磨太后的言外之意?于是清禾的眼色等同于抛给瞎子看了。

  “哀家瞧花月那孩子不错。”

  嗯,这句话景似听懂了。

  半口酸枣糕咬在嘴里咽不下去了。

  太后是要有意撮合花月跟清禾?其实……他们家世相貌倒是挺相配的,但……景似心里就是忽然莫名发慌、失落,一种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抽离心脏的感觉。

  她把酸枣糕用力咽下去,一点也不好吃。

  “需不需要哀家给你们赐婚?”

  太后兀自说着,吓得清禾连连拒绝,“别别别!”

  她已有意中人,太后千万别乱点鸳鸯谱,要是太后真把她许给花月,她不喜欢花月,花月也看不上她,凉了呀!

  这趟进宫可谓是心惊胆战。

  既然赐婚不行,太后就想清禾在慈安殿留一晚,陪她这个老太太说说话。

  清禾自是不好拒绝,对景似感到抱歉。

  景似没什么所谓,由宫人领着出宫去了。

  途经御花园,园中一鹅黄衣衫的女子踩在丫鬟背上去够梅树顶端一枝开得正盛的梅花。

  “高点,再高一点。”

  鹅黄女子够了半天始终摘不到,烦躁不已,一扭头就瞥见景似走过。而景似也正好迎上她的目光。

  是蒋汐。

  “站住!”蒋汐喊住景似,“这不是清禾郡主的远房妹妹吗?”

  景似不想停,奈何领路宫人停下了。

  蒋汐从丫鬟背上下来走近景似,对旁边的宫人说:“你先回去,我自会送她离宫。”

  宫人有点犹豫,但考虑到景似只是一个平民,蒋汐身份尊贵,加之太后娘娘对景似也没有多看重,两相比较,宫人应是,退下了。

  四下无人,蒋汐面带得意的笑,围绕景似一步一步走着。

  “跪下!”蒋汐喝道。

  景似不跪。

  蒋汐给自己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上来意图抓住景似强行使景似跪下。

  景似是个平民,不像生活在大户人家里的女子那般柔弱,力气要大得多,又跟清禾学过一招半式,应付个小丫鬟绰绰有余。

  她灵巧避开,小丫鬟奈何她不得,气得蒋汐大声威胁:“你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上次本姑娘善良放你一马,竟纵得你无法无天敢再次忤逆我。”

  言毕,蒋汐命丫鬟好好教训景似。

  景似不欲与人交恶,更不想动手,束缚住丫鬟的两只手后,与蒋汐讲和:“蒋大姑娘,你我之间无怨无仇,何必咬着我不放?我知你心中担忧,但我向你保证绝不与你相争。”

  大皇子花煜那个人景似万分瞧不上,更别说他肆意残害百花镇的女子。

  如此歹毒之人,蒋汐却被蒙在鼓里,许了芳心,其实是个可怜人。

  可是听了景似这话,蒋汐更生气了。

  先不说蒋汐对景似没有信任,单单上次在镇北将军府里,因为景似的缘故,蒋汐下不来台,受了屈辱,颜面尽失,这口气她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不找回场子,在这偌大的盛安城中她要如何立足?

  “与我相争?笑话,你以为你争得过我吗?”

  小丫鬟镇不住景似,蒋汐准备亲自动手。

  恰巧这时,有一行人行至此处。

  最前面的男子身着明黄锦袍,身材不高,挺着肚子,富态十足,头上竖了顶金灿灿的发冠,由一装扮华贵的女子作陪。

  蒋汐惊了一跳,与丫鬟连忙跪下。

  连蒋汐都要跪的人,不用多想,景似当即跟着跪下。

  刚还张牙舞爪的蒋汐在见到来人时,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了。

  望着蒋汐单薄的背影,景似感受到了她的谨小慎微。

  “原来是蒋大姑娘。”温温柔柔的女声自头顶传来,“都免礼吧。”

  景似微低了脑袋起身,心中推测着皇宫里面的女主子只能是妃嫔或者皇后,那么能得她们相伴的男子自然是身居九五之尊的皇上了。

  余光瞥见那名女子裙摆上绣着的凤羽暗纹,证实了景似的推测。

  皇上声音有点冷,有点沙哑道:“蒋大姑娘今日入宫来做什么?”

  “回皇上的话,臣女……臣女受命入宫来为几位公主殿下解闷。”

  这话只是蒋汐的推脱之辞罢了,好在皇上也没问是哪几位公主。

第24章 皇宫掌嘴

  皇上目光移向景似。

  景似低眉垂目,精巧的小脸瞧不真切,只让人觉得胭脂淡抹,清新可人。

  “你是何人?朕在宫里怎么从未见过?”

  景似拿出惯常的说辞应付道:“回皇上的话,民女景似,是清禾郡主的远房妹妹。今日入宫是陪清禾郡主去慈安殿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要清禾郡主留宿一晚,故民女正要离宫去。”

  “抬起头来。”皇上说。

  景似依言抬头,目光落在皇帝皮肤坑坑洼洼的下巴处。

  蒋汐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皇上,清禾郡主被太后留下,剩景似妹妹独自离宫多有不妥,不如给景似妹妹安排一处居所,等明日再与清禾郡主一同离去。”

  不祥的预感在景似心头升腾起来。

  蒋汐一口一个“景似妹妹”,她何时与蒋汐关系这么友好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宫绝对不能留。

  “蒋姑娘说笑了。”景似抓紧道,“清禾郡主临时决定留宿慈安殿,府里还有大堆事,嘱咐我回去打理呢。”

  “景似妹妹,你未住清禾王府时,王府的事务也一直有专人打理妥帖,你大可放宽心。还是说……景似妹妹嫌弃皇宫的居所?”

  此言一出,皇上的脸色骤然黑沉。

  明明已是冬季,景似掌心却出了细细的汗。

  如果她不答应,就坐实了她嫌弃皇宫的说法,公然损毁皇家颜面,只怕这皇宫依旧走不出去。

  蒋汐真是给她挖了个好大的坑。

  景似刚要解释,苏皇后发话了:“皇上,景似姑娘绝无此意,她只怕是不习惯宫中的规矩,万一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既然清禾有事交代她办便让她离去吧。”

  没想到苏皇后会帮景似说话。

  皇上的脸色好转了些许,可蒋汐不爽了,暗怪苏皇后多管闲事。

  “无妨。”皇上道,“养心殿旁边的居所正好空着。”

  养心殿!

  上好的胭脂也遮不住苏皇后急速刷白的脸,垂了眼睑藏起眼底的愤懑。

  该习惯的,宫里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她早该习惯的。

  倒是蒋汐,见苏皇后的阻拦没有成功,顿时雨过天晴,笑容灿烂。

  景似不清楚养心殿旁边的居所是什么,单看苏皇后和蒋汐的样子,她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了,定是个她去不得的地方。

  这时,一暗红衣袍男子走来,对皇上和苏皇后行礼道:“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阳光撒落,照得大皇子大拇指上佩戴的古铜色扳指光洁发亮。

  蒋汐灼灼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就再也舍不得移开了,眼尾眉梢荡开笑意。

  终于又见到他了,不枉费自己苦心进宫一趟。

  皇上对大皇子的出现略有不满,“何事进宫?”

  大皇子低着头毕恭毕敬回道:“天气渐冷,儿臣有幸获得一张品相完好的虎皮,想献给父皇。”

  说着,随身护卫呈上虎皮。

  皇上看都不看一眼,语气依旧冷漠道:“你有心了,不过朕不缺虎皮,这等小事以后无需进宫。”

  满怀期待地进宫给父皇送东西,结果得不到父皇一句好话不说,还不满他进宫。

  最凉人心,不过于此。

  大皇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高挑的身形满是孤寂,与景似初见他时的那种肆意张扬截然相反,连阳光都无法温暖他。

  蒋汐不忍,试图帮大皇子说好话:“皇上,大皇子也是一片孝心……”

  “放肆!”蒋汐话没说完被皇上厉声喝断,“皇家之事何时轮得到你多嘴?!”

  蒋汐大骇,“扑通”跪地求饶:“皇上恕罪,是臣女多嘴了。”

  皇后见机,以报方才之仇,痛快下令:“既知多嘴便掌嘴二十!”

  “不,皇后娘娘饶命,臣女不敢了!”

  三个嬷嬷上来,两个钳制住蒋汐,另一个抬起巴掌,吓得蒋汐面上血色尽褪,大喊:“皇后娘娘!”

  啪!

  巴掌落下第一声,后面就是接连第二、第三,打得跪在地上的蒋汐脑袋一左一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皇上嫌聒噪,逛御花园的心情被破坏了个干净,甩袖大步离去。

  苏皇后紧跟而上。

  啪啪声还在继续。蒋汐的两边脸越来越肿,足见嬷嬷的手劲有多大。

  可是大皇子对此却无动于衷,冷冷地瞥了记挨打中,狼狈不堪的蒋汐,也大步走了。

  景似暗道真是个冷心绝情的人。

  二十巴掌结束,嬷嬷们完成任务退下了。

  御花园里就剩景似和蒋汐,还有她们各自的贴身丫鬟。

  大家一同扶起蒋汐。

  蒋汐才站稳身子,大力甩开景似,“拿开你的脏手!”

  仵作的手是这世间最肮脏的东西,不配碰她。

  景似气恼不已,但念在蒋汐受罚,被大皇子蒙蔽了双眼,着实可怜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好心劝她:“蒋姑娘,大皇子并非良人,你这么做委实不值当。”

  不知蒋汐听没听进去,神情有过一丝动容,可随即又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亦步亦趋地在丫鬟的搀扶下朝宫外去。

  御花园安静下来。

  景似想着没有宫人领她去养心殿旁边的居所,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出宫了?皇上忘记她这个小人物了吧?

  景似赶紧跟上蒋汐,借蒋汐带路出皇宫,生怕皇上一会儿记起来。

  到了宫外,景似大松口气,坐上来时的马车回清禾王府。

  “姑、姑娘,皇宫、皇宫太吓人了。”春儿拍着胸口狂跳的心脏,魂都落了几缕。

  景似又何尝不害怕?

  她感叹道:“蒋汐的生母是当朝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外甥,居然……”说打就打。

  整个过程中,皇上不做阻拦,丝毫不给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留情面。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样的皇帝,能指望他爱民如子吗?

  景似心绪纷乱。

  回到府里后,她亲自下厨做饭,让自己忙碌起来,排解掉心中的烦闷。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端上桌。

  望着汤碗里鲜嫩的白豆腐,景似食指大动,呼上一口,咸香美味,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美食真的能治愈所有不快乐。

  她拉上春儿坐下一起吃。

  刚动两筷子,后窗的窗户敲响了。

  会敲她屋子后窗的,景似只想到一个人,花月。

  景似头疼,打开窗,果不其然,外面站着的正是花月。

  春儿惊呆了。

  虽然姑娘与花月公子相熟,但到底男女有别。

  景似快速分了些饭菜给春儿,让春儿带上房门下去吃,在外面守着。

  春儿犹犹豫豫,总觉得姑娘和花月公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不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春儿对花月的为人还是放心的。

  她到底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花月利索地翻窗进来,“阿似,你怎么知道我晚膳没用?正好饿了。”

  换做从前,景似定以为花月又没个正经,可进过一趟皇宫,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花月面前可以无比放松。

  不需要谨言慎行,不需要费脑子。

  景似吩咐门外的春儿给花月取副碗筷来。

  别看花月平日斯斯文文,饿的时候吃起东西来大口大口,但并不粗鲁。

  真是人长得好看,哪怕狼吞虎咽的模样也是潇洒不羁的。

  唯一尴尬的是,景似只做了四菜一汤,份量不多,还分了一些给春儿。

  依花月的架势,剩下的这些恐怕只够他一个人吃的。

  等吃得差不多了,花月才想起问景似:“阿似,你怎么不吃?”

  景似能怎么办呢?只能说:“奥,我不饿。”

  一顿饭而已,花月帮过景似这么多忙,景似不至于连一顿饭都要跟花月抢。

  再者,自己做的饭被别人喜欢,这对做饭者来说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

  花月笑了,玩味地注视着景似,好像将景似的那点小秘密都看光了,道:“阿似,你知不知道你每次一骗人就会下意识说‘奥’这个字?”

  景似睁着眼睛懵懵的。

  她有吗?

  被花月一说,景似想了想,好像真有。花月观察得也太仔细了。

  “没事你先吃,我要不够了就让厨房再做一点。”景似说。

  笃笃笃。

  门外,春儿敲门,“姑娘,奴婢怕姑娘做的饭菜不够,需不需要吩咐厨房开灶火?”

  “不不不用了。”景似窘迫得说话都没了调子。

  这下花月意外了,咂摸着口中的味道,“阿似,这是你做的?”

  景似点点头,脸颊有点微微发热。

  花月惊奇不已,夸赞道:“原来阿似还会下厨,竟比我府上那几个厨子的手艺还好。”

  手艺吗?

  景似不由想起白天蒋汐说她的手脏。

  确实,仵作的手摸惯了尸体,世人嫌弃才算正常,尤其生活在京中的贵人们,更为忌讳。

  “你不嫌我手脏就好。”景似试探着说。

  花月又好气又心疼,“怎么这么说自己?阿似的手是天底下最干净最美的,以后再说这话我可要生气了。”

  原来还是有人不嫌弃她的。

  养父养母,清禾和花月,都不嫌弃她。

  是啊,有他们就够了,何必在乎其他不相干的人说的话?左右蒋汐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蒋汐,扯平了。

  想起蒋汐,景似不免好奇蒋汐在宫里那会儿为何要积极让她留宿皇宫?养心殿旁边的居所又为何让苏皇后神色隐忍?

  “花月,养心殿……是何处?”

  花月喝完最后一口汤,“那是皇上的寝殿,不想踏足后宫时,皇上会在养心殿歇下。”

  “靠近养心殿的居所是何处?”景似再问。

  花月奇怪阿似为什么会这样问,先回答她:“为了圣上的安全,养心殿周围不设宫殿,所谓的居所只是一处未命名的窄屋,皇上经常用它……宠幸份位低下的姬妾或宫女。”

第25章 嫁给花月

  花月话落,景似脸色大变,阵阵后怕席卷而来,后背瞬间凉透。

  到现在她才清楚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逃过了怎样的一场大劫!

  花月见景似状态不对,忙询问她:“你今日入宫出了何事?”

  他就是听说今日阿似陪清禾入宫有点担心才着急赶来,见阿似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可现在看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犹豫半响,景似老老实实把遇到皇上和苏皇后的事告诉花月。

  如果皇上真有意她,这盛安城中有能力帮她的只有花月了。

  当然,省略了蒋汐不提,毕竟小姑娘之间的矛盾该由小姑娘们自己解决,无需男子掺和。

  听景似讲完,花月不说话,也没动作,但景似清晰地感受到花月从背脊开始到手臂,到指尖,一寸寸用力,神情阴郁。

  “花月?”景似有点害怕。

  花月紧紧地注视着景似的双目,仿佛要将景似的眉眼深深刻画入眼底,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疯狂却让他无比心动的念头。

  越想,这个念头越猛烈,让他呼吸急促,到底压抑不住,说道:“如果皇上真的看中了你,一道旨意下来谁也无法反抗,唯一的办法……在此之前,你先嫁为人妇。”

  嫁……嫁人?

  景似傻了。

  花月说完这话,心脏狂跳起来。殊不知,景似心跳得比他还快。

  景似恍恍惚惚问了句:“嫁谁?”

  “嫁我。”

  空气倏然安静,静到能听见彼此胸膛里“扑通扑通”的声音。

  景似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嫁给花月,嫁给花月……

  这个念头如魔音一般在她耳边盘旋。

  她恨不得给自己来一拳,为什么要问这种傻问题?真是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

  景似从未考虑过嫁人的问题。

  对她来说,找到长姐和阿弟的消息是此生唯一的目标,嫁人反而会分去她的时间与精力。她不想。

  可相较于被皇帝看中强制入宫,余生永远困于深宫之中,提前嫁人的确是个好法子。

  但,假设皇上当时只是一时兴起,今后不会记起她呢?也存在这种侥幸不是吗?

  景似半天不说话,花月慢慢冷静下来了。

  怪他提得太突然。

  花月想说阿似不必着急回答,他可以等。

  不料,还没等他开口,景似先道:“世子的好意景似心领了。”

  从直呼他名字又变回了世子,距离疏远,这便是婉拒了。

  万花丛中过的花月从来是别人爱慕他。第一次被女子拒绝,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很难堪,更多的是万念俱灰,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是我唐突了。”花月自嘲地笑了笑。

  终究是他一厢情愿,再待下去了,只怕阿似会弃他、厌他死缠烂打了。

  花月起身翻窗离去,落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中。

  景似仍坐在原位,久久回不过神。

  花月贵为皇室中人,将来的平南王,甚至有机会荣登皇位也未可知,而自己仅仅是个平民,还干着仵作这份世人眼中的贱业,如何配得上花月?

  “姑娘。”春儿在门外说,“花公子让叶风送了吃的过来。”

  景似开门,春儿拿着大包东西进屋放桌上,阵阵卤香飘出来。

  没想到花月走了还记得她晚饭没吃饱,反倒是她,答应花月要送花月香膏,结果自上回被打断,到现在还没送出去。

  莫名地,景似有种直觉,如果不追出去,香膏会不会再也送不出去了?会不会这辈子与花月再无瓜葛了?

  念及此,景似胸口钝钝地难受。

  她来不及多想,拎起裙裾大步跑出去。

  “姑娘!”

  春儿在后面呼唤着去追景似。

  追到半路,春儿就再找不到景似的影子了。

  奇怪,姑娘是长翅膀飞了吗?不然她就算追不上,姑娘也不至于眨眼消失不见。

  “姑娘?姑娘!”

  春儿喊了几声,始终无人回应。

  夜晚的街道黑漆漆的,鲜有路人,只有几盏房檐下昏黄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摆摆。

  姑娘走前没说去哪,但姑娘是在花月公子命叶风送来了吃食后才跑出去的。春儿斗胆推测姑娘去找花月公子了。

  去平南王府。

  春儿先跑回清禾王府,跟府里的下人们打听清楚平南王府在哪,再跑去平南王府。

  她倒是想坐马车,速度更快。

  可她一个小丫鬟在没主子带领的情况下是不能坐王府的马车的,又不能暴露姑娘夜里去平南王府的事,会给姑娘带去不好的名声。

  春儿只能依靠两条腿。

  好在京中的权贵们所居住的府邸都在一个圈子里,离得不远。

  春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平南王府大门外的石狮子喘息,喜道:“总算到了。”

  她提气上去拍门。

  拍了半天,手都拍红了,守门的两个小厮才哈欠连天地开门,见春儿丫鬟打扮,其中一个不耐烦道:“哪里来的小丫鬟?快走!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好好的被扰了清梦,小厮一肚子火气。

  他们作势要关门。

  “等一下!”春儿拦道,“两位小哥,麻烦问一下刚才有没有人来找花……平南王世子?”

  “没有没有。”

  两小厮又要关门。

  春儿深知门一旦关上,再开就难了。

  姑娘没来平南王府会去哪呢?大晚上的会不会有危险?

  多番顾虑让春儿不敢就此作罢,身体抵着门,手扒拉着门框大喊:“那敢问两位小哥世子在不在府上?我有很要紧的事情需要求见世子,麻烦通禀一下!”

  “大胆!”另一个小厮愠怒,“世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还不快松手!”

  两小厮的火气被点燃了,使力拉扯春儿,不曾想春儿一小丫鬟力气不小,就赖在门上了,大喊要见世子。

  这动静终于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花月出来一看,这不是阿似的贴身丫鬟吗?定是有要紧事上门,赶紧喝道:“都住手!”

  春儿大喜,“花月公子,有没有见到我家姑娘?”

  花月摇头,“晚膳后未再见过,出了何事?”

  这下春儿急坏了,“姑娘收到……收到吃食后就跑出去了。奴婢以为姑娘会……”

  春儿话说得不全,但足以叫花月听懂。

  “跟我走。”花月大步跨出门,又回头对守门的小厮交代道,“以后她再有急事上门,都不得阻拦!”

  两小厮垂首应:“是。”

  外面的夜色更加黑沉了。

  花月问春儿:“你说你追到街上,阿似凭空消失了?”

  春儿:“是。”

  “在何处消失?”

  “公子请随我来。”

  春儿把花月带到地方,两人展开搜查。

  搜了会儿,花月眼尖,在街边的一堆杂物里,发现一块蓝莹莹的膏体,与周围杂物格格不入。

  他捡起查看,闻了闻,是轻微的薄荷伴着果香的味道,很清新,提神醒脑。

  春儿说:“是姑娘打算赠与公子的香膏。”

  花月将香膏小心揣入怀中站起来,眉眼隐入暗中叫人瞧不清楚。

  若他猜的不错,阿似被人绑走了!

  此时的景似正身处于一处昏暗的地方。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悠悠转醒。

  入目的是一间富有孩童气息的屋子,拨浪鼓、虎头鞋、糖人等。

  在最大的一面墙壁上挂了幅美人图。

  这是哪里?

  景似头痛欲裂,抬手扶了下额头。

  她想起来了,自己在去平南王府的路上被人蒙住口鼻昏了过去。

  景似第一时间检查自身,衣衫完整,没有受伤,手脚是自由的,没被束缚,但全身酸软无力使不上劲。

  被下药了。

  到底是谁抓的她?目的何在?

  景似慢慢爬起来,先检查屋子,看能不能找到证明屋子主人身份的线索。

  她走近墙壁上挂着的画作。

  画中女子着浅粉襦裙,三千青丝泻在背后,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侧着身,端的是窈窕可人。

  她的容貌尤为倾城,右眼角一粒朱砂痣,哪怕未见真人,只是一幅画,景似都仿佛能感受到她眼波流转间的妩媚。

  九天之上的仙子也莫过于此了。

  而画作前面摆放着一方长条形案桌。桌上放了几盘子方糖以及青翠的草。

  这个时节居然还找得到那么新鲜的青草。

  景似闻着空气里的方糖味,瞳孔一缩,回忆起了百花镇的案子。

  这里,才是百花镇那些姑娘们真正葬身的地方!

  所以抓她来的人是大皇子花煜!

  这时,门外有脚步逐渐走来,由远及近,每一下都踩在景似的心头上,令景似越来越恐慌,攥紧了身侧的手,强迫自己冷静。

  吱呀,门开了。

  大皇子携带暮色踏入屋子。

  一身艳红的衣衫,前胸半敞,几缕乌发钻进领口,顺着胸膛往下,消失在暗处。一如景似初见他时的那样肆意张扬,比女子还要妩媚妖娆。

  细细辨认之下,大皇子的神态竟与画中女子颇为相似。

  大皇子一步步靠近,景似一步步后退。

  大皇子笑眯眯说:“景似姑娘对这间屋子的安排还满意吗?”

  他这副模样,景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沉声问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大皇子咧着嘴角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怎么样?景似姑娘莫不是忘了?上回本皇子好心好意邀你七里亭相见,你却意图设计本皇子,让本皇子白期待一场。景似姑娘倒是说说本皇子要如何惩罚你?或者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景似继续后退,一不小心身体磕在木棱上。

  她慌张回头,之前没留意,现在才发现身后的竟是一张摇篮形状的床。

  这么大一张床摇是摇不起来的,只是形状像,可也叫景似诧异万分。

  大皇子这是什么癖好?

第26章 板车逃生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景似退无可退,只能尝试跟大皇子讲道理,“你身为皇子做出这种事情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

  景似无意间触碰了大皇子内心最深处的禁地。他猛然将桌上逗弄孩童的玩物全部掀翻在地。

  “我还能有什么后果?我是大皇子大皇子!太子之位本该是我的!”他指着墙上的画说,“可是因为这个女人,我前途尽毁。你告诉我,我还能有什么好果子?”

  景似震惊,原来墙上的绝色女子是大皇子的生母,同时也是十年前,导致了长明宫之乱的罪魁祸首明妃!

  据说当年,皇上极其宠爱明妃。明妃最有希望被册封为皇后。

  若明妃当年没有发动宫变,现在的大皇子的确会是太子,景家也不会……

  赔上自己儿子的前程值得吗?

  明妃身为前朝公主,想复国,本可以选择蛰伏,扶持大皇子登上皇位,就也变相地复了国。

  但显然,明妃恨极了如今的皇室。

  大皇子身上毕竟流淌着花家的血脉,足见明妃为报仇,玉石俱焚的决心有多强烈。

  对大皇子,她怕是也没有多少母子亲情。

  景似很能理解明妃的仇恨,但为了报仇害死她整个景家,牺牲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景似无法苟同。

  只是无论她对画中女子有多少恨意,女子在十年前已下九泉,到底无可奈何。

  “纵然没了太子之位,你将来也会得到一块封地,远离京城的纷扰,在封地上潇洒过日子不好吗?“景似一边极力劝说,一边拖延时间。

  她记得自己跑出清禾王府时,春儿在后面追。春儿现在一定发现她失踪的事了,一定会想办法救她。

  大皇子仰天大笑,笑景似天真。

  生在皇家,储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

  他就算得到封地,有意不争,他的皇弟们会信吗?会不赶尽杀绝吗?左右都是死,他为什么不趁活着的时候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好好享受享受?

  何况,这世间最让人崩溃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明明曾经唾手可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飞到别人手中,自己无能为力。

  各种酸苦谁人懂?

  他该恨谁?恨挂在墙上那个已经死了十年的女人吗?

  大皇子笑得张狂,笑得阴邪走向景似,“花月要知道你成为了我的女人,你猜他还要不要你?我想想,那可真是弃之可惜食之恶心。啧啧,不过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他从不缺红颜。你不如乖乖从了我,还能捞点好处。”

  真的,景似从未见过世上会有大皇子这等无耻之人。

  向来好脾气的景似都被激出怒气了,骂他:“你不配跟花月相提并论。”

  花月的父母也在长明宫之乱中丧生。

  尽管花月平日时常不正经,游戏人间,但他并不像大皇子这样心里阴暗,在大是大非上有自己的原则,从不触犯为人底线,从不做龌龊事。

  大皇子被彻底激怒了,扑上去撕扯景似的衣服。

  “放开我!”

  景似被扑倒在地,拼力反抗,可中了药浑身无力。

  家族大仇未报,她竟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救命!

  谁来救救她?

  许是上天听到了景似的呼救,门外有小厮来禀:“大皇子……”

  “滚!!!”

  这声嘶吼吓得景似与小厮俱是一抖。

  小厮快哭了,因为大皇子盛怒之下杀人是常有的事,偏偏他不得不报:“蒋蒋大姑娘来了!要见大皇子。”

  碍事的女人。

  “说我不在,还需要本皇子教你吗?”

  “大皇子,蒋大姑娘是奉了承元长公主的令登门的。”

  承元长公主,大皇子的亲姑姑。

  在不受父皇重视的情况下,他还真得罪不起姑姑。

  大皇子狠狠地瞪了眼景似出去了。

  景似受了大惊后,全身瘫软,大汗淋漓,对蒋汐的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她保证,以后会努力不再去跟蒋汐较劲。

  不行,趁大皇子不在她必须自救!否则大皇子去而复返,等待她的将会是地狱般的折磨。

  景似重新爬起来。

  自己这手软脚软的样子就算逃出这间屋子也容易被抓回来。当务之急必须解决身体的问题。

  她寻找一圈屋子,在角落里发现一只白瓷瓶。

  景似立即摔碎瓷瓶,捡起一块碎片咬牙在自己的左胳膊上慢慢划下一道口子。

  不深,浅浅的,留下条血痕,保证血液流不下来。

  刺痛传入大脑,唤醒了景似的身体,脑子也跟着清醒多了。

  她将碎瓷片揣入怀里想办法逃生。

  正门先不论锁没锁,铁定是不能走的。幸好她推推后窗,发现后窗可以推开。

  不知什么时辰了,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

  景似张望了下,附近的几条小道上空无一人,她便利用窗户逃走。

  迎面寒风吹来,景似衣衫单薄,加上汗水未干,真是来了个透心凉,冻得她瑟瑟发抖。

  对这里,景似不甚熟悉,莽莽撞撞下很难出得去。

  骑虎难下之际,她刚绕过一条青石路,就见远处有一行下人走着,景似心下一惊,赶紧换条道。

  顺便她抽空又往自己的左胳膊划了条口子,让自己保持力气。

  一辆板车停在转角口。

  景似上去一看,板车里面放着一箱子一箱子的煤球,目前剩余半车,应该是外面卖煤球的人运进来送货的。

  她左右衡量,光凭自己怕是坚持不到出府,找路的风险也很高,于是景似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又给自己来了一下。

  这次划得比较重,有鲜血溢出沾上了衣袖。好处是身体吃痛的情况下会驱散掉一些酸软,力气大了几分。

  费力挪开煤球,景似躺进去后再将箱子压自己身上。

  没过一会儿,她感觉板车动了。

  拉板车的老伯送煤球来时是一整车。现在半车,理该重量减轻才对,但老伯年纪大了,又习惯了先前的重量,一时没能觉察出来。

  一路震震颤颤,震得景似全身散架般难受。

  她听外面的声音渐渐嘈杂,百姓们叫卖不断,各种早点食物的香气飘过来,不禁喜上眉梢松了口气。

  这里是闹市,总算逃出来了!

  接下来得想办法溜才是。

  景似挪挪身上的煤球箱,结果……挪!不!开!

  糟糕,身体状态又回去了。

  她如今动不了,想划胳膊提神醒脑下也做不到。难道只能等别人来搬开箱子吗?

  景似有点绝望,尝试半天依旧无果,耳边的嘈杂声已渐渐远去,又恢复了幽静。

  忐忑在心底蔓延开来。

  景似不知自己被拉到了何处。

  “你是送炭火的?”

  “正是老朽,烦请管事带路。”

  景似悄悄侧目,通过箱子间的缝隙朝外望去,先是楼阁底部,再是粼粼湖面,看起来是户大户人家。

  当视线扫过凉亭的柱子和台阶时,景似心里“咯噔”一下。

  这里为什么那么像……镇北将军府?

  先别轻易下定论,万一只是像呢?

  外面,下人带老伯走了一段路,手往前指,就让老伯自己去了,他则还有很多事要忙。

  如果这里真是镇北将军府,倒也能理解。

  镇北将军闲赋十年,府里的下人数量对比整个朝堂的大臣家,估计是最少的。

  板车停下,随着一箱子一箱子的煤球搬开,景似眼前越来越亮。拉车的老伯则惊悚地连连倒退。

  谁能告诉他,他的板车里为什么会藏有女子?!

  就见那女子掏出碎瓷片,撩起衣袖露出白嫩的胳膊,在本就血淋淋的皮肤上划下一刀,眉头不带皱的。

  光天化日不顾名节又是露胳膊,又是自残。

  长那么美怕是个疯子吧?

  在老伯惊悚的目光中,景似下板车行了一礼道:“多谢老伯送我一段路程。敢问老伯这里是何处?”

  “镇……镇北将军府。”

  果然,猜得不错。

  景似取了银锭子放老伯手上,毕竟人家拉她也是很费力的,道:“老伯当不曾见过我吧,否则被人发现定会责怪老伯私自带人进府,会惹麻烦上身。”

  老伯点点头。

  他就是顾虑到这层所以没有大喊大叫,不引府里的人来,并且巴不得景似快走,莫牵连他。

  景似走了,东绕绕西绕绕地找出口,好几次差点被丫鬟发现,还是没能找到出去的路。

  在前廊后廊都有丫鬟过来之际,景似无法,只得就近推开一间屋子。

  屋子摆设朴素,两边是列满了书的书架。

  桌案宽大精良,木料上等,规整地置了文房四宝,能看出价值不菲。

  不会是镇北将军的书房吧?

  景似暗呼倒霉。

  要真是,她一旦被抓住,跳进盛安的护城河都洗不清了。

  她想等廊上的丫鬟们走过就离开书房,谁知丫鬟们脆脆地齐声唤道:“老爷。”

  景似大惊,必须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门外,来人问丫鬟们:“姑娘回府了没有?”

  其中一个丫鬟道:“回老爷的话,姑娘的马车刚停。”

  “把她给我叫过来!”

  “是。”

  丫鬟们退下了。

  景似赶在来人进门前躲进书房里间的帘子后。

  镇北将军高大的身影倒映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坐到案桌前等着。

  四下寂静,落针可闻。

  景似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发现,甚至担心自己的心跳会不会被镇北将军听到。

  大概等得不耐烦,镇北将军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蒋汐来了。

  “父亲。”

  啪!

  蒋汐话音未落就被镇北将军甩了一耳光。

  她在宫里挨打时脸上留下的红肿还未消,对这一巴掌已经麻木了,只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第27章 深巷相聚

  打在身上的疼是其次,心里的疼才是真正伤人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打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身为长公主的女儿,她是天之骄女,结果呢?人人都能打她!

  将汐委屈,委屈极了。

  别说蒋汐,景似都替她委屈了。

  下次碰见她还是能让着就多让着点吧,太可怜了。

  “混账!你到底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镇北将军怒骂。

  蒋汐捂着半边脸不敢置信,“我丢人现眼?”

  面对女儿的不知悔改,镇北将军气不打一出来,“昨天你在御花园被皇后娘娘当众斥责,还不够丢人现眼?!”

  镇北将军仿佛看不到蒋汐眼中的愈发伤心,兀自说道:“今日一大早还敢顶着这张脸跑去大皇子府,我镇北将军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府里的脸是我丢的吗?!”蒋汐忽然大声反问,“早在你被皇上卸掉兵权之时就已经丢干净了!”

  镇北将军被气得怒目圆睁,抬手就要再落下一巴掌,可手悬在空中到底不忍心往女儿的脸上雪上加霜。

  “你打啊!”

  蒋汐不知哪来的胆气,向来对父亲言听计从的她开始了反抗。

  “这些年要不是母亲撑门面,镇北将军府早成了盛安城人人能踩上一脚的破落户了!而父亲你呢?你又在干什么?整日养花钓鱼不思进取,只会对女人发脾气,你窝囊!”

  镇北将军气血翻涌,脸涨得通红。

  蒋汐总算有机会说出心底话了,只觉痛快,哪能轻易刹住?继续道:“要不是你带回那个女人……”

  “住口!”被踩了痛脚,镇北将军喝断蒋汐,“我是你父亲,还能害你不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刻意顶着这张脸去见大皇子,提醒他你为他挨罚,你倒是说说他可有半分愧疚?!”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管谁管?!大皇子妃的位置谁都能坐,唯独你不能!”

  蒋汐笑了,满满的嘲讽,“父亲不就是认为大皇子有明妃那样的生母,此生与皇位无缘,前途晦暗不够让你攀附吗?在父亲眼里,女儿就是你用来巩固权势重回朝堂的垫脚石!真是前半生靠妻子,后半生靠女儿,窝囊至极!”

  “你!”

  “啪”地一声,镇北将军落不下去的手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蒋汐泪眼朦胧,脸已经肿得麻木了,看向镇北将军的眼神也带了恨意。

  闻讯赶来的承元长公主冲进书房,护住蒋汐大吼:“你疯了?!”

  女儿的脸已经这样了,做爹的怎么还狠得下心?

  镇北将军不说话,只是双目吃人般地瞪着长公主。

  蒋汐悲从中来,“哇”地大哭,扑进长公主怀里,千般委屈涌上心头,哭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长公主心疼地摸着蒋汐的脸,“乖,不哭,跟娘走。”

  蒋汐被长公主带走后,余下镇北将军独自立在原地如同木雕。

  景似没想到自己的无意闯入会目睹这样一幕。

  外界传言镇北将军解甲归田后为人和善,修身养性,虽远离朝堂,但头衔还在,这般养老生活不失为一种幸福。

  现在看来,镇北将军的脾气并不如外界所言。

  景似倒不认为镇北将军不让蒋汐与大皇子走近是为了攀更高的高枝,因为大皇子那样的人真不是良配。

  镇北将军在书房又待了会儿。

  景似一动不敢动,神经紧绷,因为听说练武之人感官要比常人灵敏。她真担心镇北将军会发现她。

  不过许是镇北将军被蒋汐气得不轻,没精力注意其它,加上景似万分小心,连呼吸都极缓慢,在她腿快站麻了的时候,镇北将军终于准备出去了。

  刚巧,有小厮来说:“老爷,平南王世子求见。”

  听到这话的景似眼睛一亮,绷了那么久的精神神奇地松懈下来,好像花月一出现,她就莫名心安,觉得天大的事情都会解决。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产生的这种感觉?

  还有,花月怎么会来镇北将军府?

  等镇北将军走了景似才出来,小心翼翼离开书房,琢磨着自己到底要怎么才能联系上花月。

  算了,靠人不如靠己,不能一味依赖别人。她得自救。

  在没有花月的十几年里遇到任何事景似都是自己解决的。总不能花月出现,她就变成残废了,那样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景似跟小猫一样悄悄在镇北将军府摸索,寻找侧门、角门之类的出口。

  过程中,她中的药效已经慢慢淡去了。景似最后再给自己的胳膊划下一刀提提神。

  风起,一阵香风扫过鼻尖。

  景似当下就愣住了。

  这味道……是美人欢!

  镇北将军府里居然有美人欢的味道,是巧合还是……

  景似没多犹豫,细细辨认香味的来源,寻找过去。

  不多时,她来到一座名叫“云汐院”的院外。

  院子西北方向有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景似有点毛骨悚然。

  她大着胆子慢慢靠近,发现哭的不是别人,是蒋汐。

  蒋汐面朝一片花朵硕大,开得艳红红的花,坐在石头上,西北风吹得她发丝乱飘。好好的小姑娘弄得狼狈兮兮的。

  所以云汐院是蒋汐的住处?

  蒋汐察觉有人,倏地抬头。

  猝不及防下,景似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四目相对,双双惊愕。蒋汐更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景似头疼,现在这种情况要怎么收场?只能与蒋汐大眼瞪小眼了。

  半响,景似率先开口:“那我……先走?”

  蒋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傻乎乎地点头。

  景似忙趁蒋汐没反应过来赶紧跑路。

  哪料……

  “站住!”

  完了。

  “你怎么会在我家?”

  “奥,我……”

  景似正绞尽脑汁编理由,一个黑影突然闪现,一掌劈在蒋汐的后肩处。

  蒋汐两眼一翻,晕了,倒进黑影怀里。

  等景似看清黑影的脸时,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叶风,你……”

  “景似姑娘,我带你出去。”

  这无所谓的态度,好像他刚才只是抹去了一粒灰尘。

  景似颤巍巍指着叶风怀里的蒋汐,“她,她怎么办?”

  叶风直接把蒋汐放倒,让蒋汐躺在花丛里,躺在脏兮兮的泥土上。

  好歹是个贵女,就这么躺地上不好吧?蒋汐醒来估计得疯。

  可这件事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无论景似还是叶风都不适合抱蒋汐回云汐院。

  “景似姑娘快走吧。”叶风催促。

  景似尖着嗓子大喊:“快来人啊!”

  喊完,景似飞速拉起叶风让叶风带她离开。

  叶风意识过来,这是景似姑娘在叫下人来照顾蒋汐。

  其实有点危险,要是自己功力不好,很容易带景似姑娘走不远就会被人发现。

  景似姑娘太相信他了。

  当然了,叶风对自己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否则他也没资格在花月身边当差。

  不费多少力气,叶风悄无生息地就带景似离开了镇北将军府。

  前厅,和镇北将军说着话的花月见下人急匆匆进来,附在镇北将军耳边说着什么,他大致猜到应该是叶风那边闹出动静了。

  花月跟镇北将军同时皱了眉。

  镇北将军是听闻有贼人闯入打晕了他女儿。花月则是不满叶风的行事。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让人察觉了。

  “世子,老夫府上有点事要处理,失陪了,世子请自便。”

  “自便”二字只是客套话,言外之意是在变相地送客。

  刚好花月也急着走,微点下巴示意镇北将军尽管去忙。

  镇北将军走时与花月擦肩而过,顿了顿。

  为什么花月一来,他府上就进了贼人?还有贼人的目的是什么?

  下人说汐儿没受任何伤,难道……是盗贼?

  花月面上云淡风轻、一派正气,瞧不出任何破绽,让镇北将军想怀疑他都无从下手。

  花月由管家送出府。

  一出去,他平静无波的俊脸维持不住了,焦急爬上眉头。

  阿似脱身了没有?

  他加快速度赶到与叶风约好的小巷子。

  覆了阴影,阳光照不到的深巷中,一辆装饰普通,未标任何府邸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儿。

  小巷另一头,叶风带景似出现。

  景似止住脚步,遥遥相望花月。

  在被大皇子绑走,被大皇子差点轻薄之时,她无比渴望花月能来救她。

  那时候她真觉得花月是世上除了养父养母和清禾以外最好的人。大皇子连花月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景似满脑子都是花月。

  眼下真见到了,景似百感交集。

  后怕、庆幸、欢喜、感动等等,交织在一起。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红了眼眶傻站在那儿。

  花月颀长的身影在景似瞳孔中越来越近,向景似奔来。

  下一瞬,景似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花月将景似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开就没了。

  当他确认阿似是被大皇子绑走,他踏平整个大皇子府的心都有了。

  花月抱得太紧,久久不撒手,景似胳膊的伤被压住到底是痛的。

  发觉景似不对劲的花月,松开手臂,温柔又抱歉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刚问完,花月就看到景似左胳膊上的伤了,一片血红,衣裳也皱了,浑身上下染着黑漆漆的煤炭。

  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她到底吃了多少苦?

  花月解下身上的黑色斗篷裹住景似,“怪我,我不该走的。”

  阿似是为了找他才会被绑走。

  花月直接抱景似上马车,才细细询问经过。

  景似便大致说了一下,再问起花月:“你怎么知道绑我的是大皇子?又怎么知道我会在镇北将军府?”

第28章 前尘往事

  花月胸有成竹道:“这一带居住的皆是盛安城的权贵,肖小不敢靠近,大皇子的嫌疑便是最大。”

  确实,景似再盛安城得罪的权贵算起来也就大皇子一人。

  “所以你去了大皇子府?”她问。

  说起大皇子府,花月目光闪烁,不正面回答景似,避开了这个问题道:“阿似,你在镇北将军府有没有遇到危险?”

  提起这茬,景似就把刚才的问题抛到脑后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花月,“危险没有,但我发现了美人欢。”

  花月神情一肃,认真聆听。

  等景似讲完,他道:“看起来像是镇北将军宠爱女儿栽种的花圃,可未免太过巧合。”

  是的,太巧合了。

  景似说:“单凭美人欢,大理寺的内奸应当是镇北将军的人,由此,意图毒杀纪山的也应当属于镇北将军。”

  内奸在提到晋国公时有所触动也好理解了,他在刻意嫁祸晋国公,可惜逃不出景似灵敏的嗅觉。

  “阿似,你还发现什么?”

  “还有就是我在镇北将军的书房里听他很严厉地训斥蒋汐,反对蒋汐与大皇子来往。”

  说到这,景似顿住。

  她奇怪的不是镇北将军不同意蒋汐与大皇子。她奇怪的是另一件事,又怕自己多疑了。

  “阿似,你想说什么?”花月问。

  景似还是决定提一提,“镇北将军与蒋汐争执时,承元长公主进来带走蒋汐,但我后来见蒋汐独自在花圃里哭泣,长公主并不在她身边。”

  长公主不应该好好陪着蒋汐吗?不过也有可能是蒋汐自己觉得难为情躲起来了。

  景似摇摇头,大概真是她多疑了。

  花月轻轻握住景似的手,“此事我会如实告知沈辰安。你今日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

  “花月。”

  “嗯?”

  景似盯着花月墨色瞳孔中的自己,鼓起勇气问他:“能……跟我说说,十年前的长明宫之乱吗?”

  没有防备地,花月握着景似的手骤然用力。

  景似吃痛,却仿若未察,因为她再痛,也比不上花月心里的痛。

  她明知想要了解那场宫变,直接问花月是条捷径。偏偏她认识花月那么长时间了一直不问。

  是不能问,景似不愿去撕开花月心底的伤。

  可现在,经历了被绑的景似觉得自己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谁也不知道意外何时降临。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她就死在盛安城的某个角落里了,成为众多权谋牺牲品中的一个。

  景似做好了花月生气的准备。

  但花月只沉默了会儿,并未责怪景似,压下眼底的伤痛道:“那场宫变要从镇北将军说起。”

  当年,大盛朝根基不稳,外患不断,幸有镇北将军骁勇善战,创下赫赫战功,守护了大盛朝的黎民百姓。

  皇上一方面感念镇北将军,另一方面又忌惮不已,但那时皇上羽翼未丰,只能采取柔和政策,将承元长公主下嫁于镇北将军。

  后来皇上遇到一个女子,深深地爱上了那女子,将其册封为明妃,甚至为了明妃,皇上一度想遣散后宫,承诺明妃一生一世一双人。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各大臣联名上奏。

  毕竟如果皇上真的空设后宫了,大臣们还怎么把家中优秀的女儿送入后宫?怎么借此稳固官途?

  朝堂多番拉锯,空设后宫的想法终究实现不了,皇上愧对明妃。

  作为补偿,皇上给了明妃皇后的实权。是以明妃虽没有皇后的名分,地位却等同皇后,甚至还有皇上的心。

  这般宠爱当真是旷世之恋。

  两人可谓鹣鲽情深,无比恩爱,被无数文人墨客赞颂。

  结果谁也没想到,天承三十三年,深受帝宠的明妃竟然发动宫变,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是一场宴请百官及其家眷的盛宴,明妃利用当年闻名江南的一款香液,离合香,毒杀参加宫宴的人,并与前朝反贼里应外合攻入皇城。

  血煞之气染红了皇城上方的夜空。

  花月讲得太投入,没留意到他说“离合香”三个字时,景似脸上一闪而逝的痛。

  宫变的结局自然是明妃惨败,平南王为救圣驾当场殒命,平南王妃中毒太深,也没能活下来。镇北将军则因救驾来迟,事后被休养好的皇上卸了兵权。

  “我后来曾暗中调查,明妃很大可能是镇北将军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子。”花月说。

  景似:“!!!”

  难怪皇上会卸了镇北将军的兵权。要里面真有这层隐情,皇上没抄了镇北将军府已是格外开恩了。

  想来皇上是顾念着与承元长公主的手足亲情,还有镇北将军从前立下的赫赫战功。

  可景似想起镇北将军看承元长公主时,那吃人般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有蒋汐对镇北将军说的“要不是你带回那个女人”,原来是这层意思。

  曾经的枭雄,如今的庸人,这番落差对镇北将军来说已是戳心伤肺,又被自己的女儿补了一刀,镇北将军盛怒也是在所难免。

  景似不明白,如果当年确有人假传圣旨,对方为的什么?

  景家只是一个远在江南的制香世家,从未卷入过朝堂纷争,要杀他们总该有个动机。

  到底为了什么,让对方宁愿冒诛九族的风险来假传圣旨?

  还是说……其实这就是皇上的旨意?

  景似有点冷,也有点绝望。

  若真是皇上……若真是……

  “阿似,是不是冷?”花月关切问道。

  “没事。”

  景似抽回被花月握着的手,能够感同明妃的心境了。

  假设景家的灭亡是皇上下旨,那么简在帝心的花月,流着花家血脉的花月,她还能对其平常心吗?

  即使不恨,也做不到毫无芥蒂了吧?

  马车在清禾王府一扇冷僻的角门外停下。

  景似刚下马车,清禾冲过来抱住她,“景似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被你吓死了。怎么样?还好吗?”

  景似笑道:“没什么事,就受了点小伤。”

  “流这么多血还说小伤?跟我进去,我让人请大夫。”

  清禾拉景似进门。

  马车里,花月下来,望着景似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张张口没出声。

  背后传来炽热的目光,景似心有所感。她想回头,但生生压下了这份冲动,跟着清禾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家族案子没查清前,她还是与花月保持距离吧。

  花月帮她良多,她非常感激。正因为如此,景似更要想清楚,别让两个人都陷进去,万一结局是她最不希望的那一个,也不至于太痛苦。

  “阿似。”花月到底选择了出声,喊住景似。

  景似回头,花月就站在原地坚若磐石,叫景似喉间酸涩难受,稳声问他:“何事?”

  花月一步步走近,修长的身影遮住了景似头顶的阳光。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他问。

  要说的?

  是了,景似想起自己还没道谢。

  她郑重地福了一礼,“今日多谢。”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景似迷茫了。

  她真不知道花月想听的是什么。

  “罢了。”花月说,“我会等你,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说完,花月回马车了。

  车轮子“骨碌碌”远去,直到消失在街角,景似还傻站着没醒过神来。

  “景似,怎么了?”清禾过来。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景似说着没什么,脸色并不好,心里面翻起了巨浪。

  花月的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知道她家族的事了吧?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可花月那么聪明,真的……不会吗?

  景似心乱如麻。

  没过多久,清禾命人去请女大夫进府,给景似检查伤势并包扎。

  完事后,清禾屏退左右,问景似究竟出了什么事。

  景似又将这件事情从头诉说一遍,气得清禾大骂:“大皇子就是个败类!无耻之徒!要不是有皇子的身份护着他,这种人就该拉去问斩!”

  这也是令景似愤愤不平的地方。

  百花镇死去的姑娘们遭受了多大的折磨?大皇子作为罪魁祸首,至今逍遥法外。

  哪怕景似设局,以身作饵,最后也不过是惩罚了帮凶护卫。

  案子草草了结,其中何尝不是因为皇上的包庇?

  景似道:“他不会逍遥太久,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清禾却惊声恍然:“我说呢,外面怎么都在传花月擅闯大皇子府,把大皇子揍了一顿?竟是为此。”

  “你说什么?”景似呆住了,“花月揍了大皇子?”

  “是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好像揍得不轻呢,说大皇子脸肿成猪头,牙齿被打掉两颗,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糟了。

  景似担忧道:“他动手打皇子,皇上定会怪罪下来。”

  清禾赞同地点点头,“自然,皇上再疼花月,大皇子毕竟是皇上的亲儿子……”

  说到这,清禾话锋一转,又换了观点,“其实也不一定。大皇子的生母明妃差点害死皇上,皇上对大皇子向来没多少父子之情。

  见景似忧心忡忡,清禾宽慰她:“放心吧,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这件事情大概明天就会有结果了。”

  景似终于明白了,在马车里,为什么她问花月是怎么知道她在镇北将军府的,花月目光闪烁避开回答了。

  原来他竟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直接打到大皇子服为止,然后估计查到大皇子离开的那段时间只有送煤的板车经过,于是顺藤摸瓜找了下去。

  他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结果她还在分别前,因为怀疑皇上,以至于对花月迁怒几分,冷脸相对。

  景似此刻的心里充满了自责。

  一时间,她分不清何为对,何为错了。

  感情上告诉她,她错了。理智上又告诉她,她没错,为家族复仇才是第一位。

  这一夜,景似辗转反侧睡不着。

  次日醒来,她下眼睑有了浅浅的青色,就见清禾急匆匆跑进来,“不好了景似,花月被皇上罚了。”

第29章 真实身份

  景似的瞌睡瞬间清醒了,“怎么回事?”

  清禾坐下,景似给她倒了杯水,她才缓过来道:“听说今日早朝,大臣们纷纷上奏皇上,说花月身为皇嗣,平日留恋妓馆青楼,不思进取,败坏皇室声名也就罢了,如今越发大胆,打一个苏胜不够,连皇子都敢打。圣上压不下众臣的弹劾,就……罚了花月鞭笞之刑。”

  怎么会?

  景似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脑子乱糟糟的。

  她不是没见过当今皇上,那就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人。

  圣宠与失宠,不过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景似。”清禾迟疑道,“我虽然之前也觉得花月风流成性,不是良配,但……认真说起来他好像从小到大并未惹出什么乱子,也没什么不良嗜好。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皇上罚得那么重,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自然要去的。

  于是清禾命人备了马车,与景似稍作收拾,一同前往平南王府。

  今日的平南王府与往日的冷清不同,外面停着宫里来的轿子。大门敞开了一条缝,有鞭笞声从院子里传出来。

  那声音一记接着一记,每一下都落在花月的背上。

  花月赤着上半身,单膝跪在院中背对大门。

  景似通过缝隙,瞧见花月背上,原本光洁的小麦色皮肤被添上越来越多的红色血痕,横七竖八交织在一起,刺痛着景似的双目。

  “宫中的鞭笞之刑,鞭子上都带着倒刺。”清禾同情道。

  带倒刺的鞭子打在皮肉上,光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那种入骨的痛,花月却是未吭一声,背脊挺得直直的,倔强不服输。

  “花月。”景似念了一句就要跳下马车冲进去。

  花月是为她挨的罚,叫她如何做到无动于衷干看着?

  身旁的清禾拦住她劝道:“景似,你现在进去没有用的。花月也定然不希望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是啊,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反而还要让花月分心照顾她的情绪。万一自己的出现被传旨太监禀告给皇上,又会给花月添麻烦。

  何况景似不想把自己暴露在上位者面前,便没再动了,只是那声声鞭子,打在花月身上的同时,也打在了景似的心上。

  如果不是为了找她,花月何苦受这罪?

  院子里的花月,在声声呼啸的鞭声中,好像听到了阿似的声音,可是环顾四周,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阿似怎么可能会来?

  昨日分别前,她的冷漠历历在目。终究是自己没用,无法走入阿似的内心。

  行刑太监看花月还笑得出来,以为花月在鄙视他力气小,联想到自己不是真男人,怀疑花月在侮辱他,顿时生了火气,下手的劲使得更大了。

  花月还是未吭一声,默默承受着。

  景似回到清禾王府后,一头扎进厨房。

  依花月的身份和地位定然什么都不缺。景似想到凭自己的几两银子怕是买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就去厨房做了些好吃的,晚点去看望花月吧。

  不一会儿,厨房飘出食物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直流口水。

  这个时候,沈辰安奇迹般地登门了。

  清禾暗戳戳高兴,赶紧命丫鬟给她再打扮打扮,整理下仪容,然后去前厅招待沈辰安。

  不过沈辰安这次是来找景似的。

  景似刚从厨房出来,腰间还系着白布,带了身葱油气,灰头土脸地来到前厅。

  “景似姑娘,你上回委托我打听你阿弟的消息,已经有眉目了。”沈辰安说。

  景似震惊,随后激动不已,可激动的同时又万分害怕。

  “我阿弟他……还活着吗?”

  沈辰安摇摇头。

  晴天霹雳降下,景似两眼发黑。

  清禾连忙扶住景似,就听沈辰安又说:“我们没有找到令弟,只找到少许线索。”

  所以他刚才摇头的意思不是说景珩已死,只是在说没找到人?

  清禾大怒:“沈辰安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辰安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他这不是话还没来得及说么?

  虚惊一场,景似眼前的黑暗才逐步散去。

  三人坐下详商。

  沈辰安喝了口茶润润喉,不急着说景珩的行踪,而是先狐疑地看着景似问:“景似姑娘,你……并非出生仵作世家吧?”

  景似抓着桌檐的手下意识用力,指甲顶在桌子底部,抠着底部的漆面。

  旁边的清禾,被沈辰安的话说懵了,却也知道大理寺的手段,能查出来的东西就算不对也一定有别的原因。

  景似苦笑,其实从清禾上回带沈辰安来,说要帮她找阿弟开始,她就做好了家族事情会被沈辰安发现的准备。

  人海茫茫,景似依靠自己的能力找人太难了。借助沈辰安,唯一的弊端是会被沈辰安发现她是景家遗孤。

  若景家的灭门真是皇上的旨意,那么她现在就是逃犯。

  可跟沈辰安还有清禾认识那么长时间,景似认为即便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依他们的为人也会放她一马的。

  最主要的是,景似想赌,想确定景家灭门惨案背后到底是另有其人还是皇上下旨。

  马上……就有答案了。

  “没错。”景似承认道,“我如今的爹娘,是我的养父养母。”

  沈辰安无意揭人伤疤,抱歉道:“是沈某冒昧了,景似姑娘请节哀。”

  “景似,那你其实……”清禾欲言又止。

  “我来说吧。”沈辰安不忍景似回忆,代替她道,“十年前,江南有一小有名气的制香商户,景家,制成一款名叫‘离合香’的香液,名声大噪,传到宫中。后来……”

  沈辰安小心地瞄了眼景似,见景似神色如常,他才继续道:“后来长明宫之乱,明妃便是利用了离合香下毒。”

  “那景家呢?景家怎么样了?”清禾呼吸滞住,忙问。

  “死了。”景似声音淡淡的,仿佛谈论的是别人家的事,叫沈辰安与清禾有些无措,想安慰却无从开口。

  虽然再多的安慰也无济于事,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沈辰安必须确认一件事,他郑重地问景似:“姑娘可否告知沈某你来盛安的目的?”

  景似道:“沈大人那么聪明,想来早已猜中。”

  猜中了,只是沈辰安一时不敢相信。

  事到如今,景似不得不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上前两步,拎了裙裾就要跪下,吓得沈辰安赶紧阻止景似。

  开玩笑,花月总在他面前提及景似姑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花月的心思。景似姑娘要真跪他,被花月知道,他不得死定了?

  “姑娘有话但说无妨,沈某能帮的一定帮。”

  景似也不跟他客气了,牢牢盯着沈辰安的眼睛,一字一句问:“沈大人能否告诉我,当年皇上有没有下旨查抄景家?”

  沈辰安摇头,坚定道:“据我所知,没有。”

  当年他已是记事的年纪。宫变发生,皇上有幸死里逃生,却也命悬一线,宫中太医们花了多少力气才好不容易将皇上从鬼门关拉回来。

  试问伤成那样,神志都不清了如何顾得上下旨抄家?

  等皇上苏醒已是大半年后的事情。那会儿景家已然倒塌。

  至于皇上,即便保住了性命,也从此落下病根。

  这几年,皇上身体时不时抱恙,太医院的太医换了一茬又一茬,始终无法替皇上根治,便也导致了朝堂上的储位之争愈发激烈。

  尽管景似一直认为背后真凶另有其人,等真的从旁人口中确认了,压在她心头的大石才算真正落地。

  所以长姐、阿弟,还有她,都不是逃犯!

  沈辰安让景似放心,“离合香用过的人不少。宫变由明妃发动,旁人稍稍动脑就都清楚,离合香里的毒分明是明妃所下。景家最多会被迁怒,还不至于落到诛九族的下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景家的的确确没了。

  清禾想不通,“皇上都没怪罪景家,会是何人下的手?”

  三人陷入沉默。

  这是件十年前的旧案了,现在查起来一时半会儿没那么简单。景似得先了解她的阿弟究竟如何了。

  “沈大人,你方才说已有我阿弟的线索?”

  “你阿弟是听闻家中噩耗带着家仆下山,必然会前往云洲县。我派出去的人顺道一路寻找,共发现两处地方或许有你阿弟的踪迹。”

  景似急问:“哪两处?”

  沈辰安说:“那年江南水患爆发,外面流民四起,在距离云洲县不远的一所城镇里,我们找到一户人家,据他们说他们当年曾见过一个六岁的男童,穿着像有钱人家的公子,身边跟着几个家仆,但由于长辈不在身边保护,遭到暴起的流民抢夺钱财。几个家仆见形势不对,不仅不帮那孩童,反而率先抢了孩童身上贵重的物品就此逃走。”

  随着沈辰安的叙述,景似眼眶渐红。

  她阿弟读书天赋出众,父亲不忍埋没,与家中数人商量后决定送阿弟去青松书院。走时派了家仆照顾并带了好些钱财。

  这点倒是与阿弟的情况吻合。

  “那户人家见孩童可怜,便赠了衣裳与食水,自然也无意间见到孩童的左肩膀处有块伤疤。之后孩童不知去向。”

  伤疤……伤疤也对上了!

  一定是阿弟!

  景似心揪成一团,要不是强迫自己撑着,她都不敢听下去了,硬着头皮问:“第二处踪迹呢?”

  对第二处踪迹,沈辰安说那是在天承三十七年的时候,距离盛安城几十里地外的一座小镇上,有位十岁少年是镇上唯一一家香料铺子里的学徒,于两年前流落至此。

  这消息还是沈辰安耗费大量人力调查出来的。

第30章 花月哥哥

  卷宗记载水患造成的流民纷纷逃往北方。若十岁少年真是景珩,景珩恐怕是受此影响,没能如愿回到云洲县。

  不过第二处踪迹除了年龄、来历、香料能吻合景珩,其余并无实证,还有待确认。

  景似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那少年还在当学徒吗?”

  沈辰安遗憾道:“他只当了两年多的学徒。天承三十七年下半年时已经离开。最近那家香料铺在转卖,主人家估计快搬走了,景似姑娘要不要去看看?你阿弟的为人、生活痕迹,总归是你更为熟悉。”

  “去!”

  景似解下围在腰间的白布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如果那十岁少年真是阿弟,说明阿弟在水患里活下来了,那么现在也有很大的概率还活着!怎能不急?

  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

  “清禾,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景似不忘带上清禾,毕竟清禾性子跳脱,整日待在府中无聊得紧,要外出她应该会很快乐。

  “去去去。”

  如景似所料,清禾高兴得很,一方面替景似找到阿弟的线索高兴,另一方面是沈辰安。

  此行沈辰安必然相护。

  清禾直夸景似讲义气,给她创造与沈辰安相处的机会,简直就是她的专属月老。

  景似回房收拾东西,春儿提醒她:“姑娘,那……花月公子那边呢?”

  “……”

  景似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花月还受着伤。

  “春儿你留下,帮我把我在厨房做的饭食送去平南王府,之后替我好好照顾花月。等我回来我再亲自去找他。”

  “可是姑娘……”

  景似顾不了别的了,带了几件御寒的衣服,系上斗篷,与清禾一同上马车,在沈辰安的护送下,马车朝着盛安城外驶去。

  留下的春儿没有办法,只能按照姑娘说的,把饭食送去平南王府,帮姑娘探望花月公子。

  平南王府守门的小厮上回得过世子关照,对春儿的来访不作阻拦,客气地迎她入府。

  不过没行多少路,迎面有丫鬟走来,上下打量春儿,“你是?”

  虽同为丫鬟,但平南王府的丫鬟总是更高一等的,是以春儿规规矩矩回道:“这是我家主子命我送来的饭菜,探望世子一二。”

  岂料对方直接抢了春儿手里的食笼,态度高傲道:“我帮你送进去。”

  “等等!”春儿追上去拉住她,“我受我家主子之托不敢假手于人,不牢姐姐费心了。”

  春儿要把食笼抢回来,对方灵活避开,尖声怒喊:“大胆!世子正受着伤,是你一个低贱丫鬟能见的?!”

  这话春儿无言以对。

  花月公子后背受伤,她去了万一见到不该见的……

  犹豫的功夫,对方早抱着食笼跑远了。

  春儿气得跺脚,只能回去。

  再说那小丫鬟抱着食笼穿过抄手回廊,七绕八绕地来到花月养伤的屋子外。

  敲敲门,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进。”

  小丫鬟推门进去。

  屋内女子着素白夹袄,立在中央望着床上睡着了的花月。

  即便趴着,花月依旧是那般芝兰玉树,五官俊美,眉宇锋利,叫苏繁儿无论看多久都看不够。

  这般好看的男子,若成为她夫婿……

  “姑娘。”小丫鬟把沉浸在美梦中的苏繁儿拉出来,食笼放桌上,讲了一遍它的由来。

  苏繁儿打开食笼,共有三层。前两层放着鲜香的菜肴,最后一层是碟米饭还有色泽新鲜的梅花糕。

  定是女子相送。

  苏繁儿眸底闪过暗光。

  恰好花月这时醒来,坐起身,见房中多了两女子,脸色立即冷下来,沉声道:“谁准你们进来的?”

  苏繁儿回头喜道:“花月哥哥你醒了?”

  “出去!”

  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苏繁儿一跳,当场懵住。

  花月哥哥向来好脾气,对谁都浅笑盈盈的,更别说吼她了。她也从未见过花月哥哥这么可怕的一面。

  苏繁儿假装没听到花月的话,依旧如常道:“花月哥哥,繁儿亲手做了饭菜送来,花月哥哥吃一些吧,养好……”

  “要我再说一遍吗?出去!”

  这下苏繁儿听清楚了。不是假的,是真的,花月哥哥真的在吼她!

  苏繁儿气恼不已,更多的是受伤。

  长那么大,还从没有人这样凶过她,更遑论是她一心一意爱慕的花月哥哥了。

  苏繁儿咬着唇瓣,挪动脚步不甘地向外走。

  “等等。”花月叫住苏繁儿。

  苏繁儿欢喜,是花月哥哥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吼错了人,舍不得她走,要她留下来吗?

  结果花月的下一句话打破了苏繁儿的幻想,“把你的东西拿走。”

  难堪,无比的难堪。

  苏繁儿泪水汹涌而出,将桌上的饭菜胡乱理好,拎起食笼气狠了跑出去。

  花月揉揉眉心,叶风出去办事了,否则他还发现不了府里的人居然被惯得如此没规没矩,敢随意放人进他屋子。

  他直接下令把今日轮班值守的下人全部仗责发卖。整个平南王府一时人心惶惶。

  原来他们认为的好脾气的世子,其实是装绵羊的狼。否则世子也不会接连打了苏胜又揍了大皇子。

  是他们犯蠢了,后悔已来不及。

  至于苏繁儿,出了平南王府后坐在马车里越想越生气。气得她将食笼抛出,狠狠砸在了平南王府靠近无人小巷的那一面墙壁处。

  瓷碗四分五裂,饭菜汤汁洒落一地,品相上佳的梅花糕也染上尘土,不能吃了。

  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白雪,北风呼啸着卷落一地梅花。

  景似在天黑时赶到沈辰安说的镇子,晓阳镇,先在客栈落脚。

  等第二天,沈辰安才带景似找到镇上唯一一家香料铺子,登门拜访。

  铺子后院的侧门,一穿着精细棉袄,发丝半白的妇人开门,警惕地打量景似三人。

  沈辰安道明身份,因为先前有大理寺的人来调查过,妇人打消疑虑,请三人进门。

  这处院子小小方方的,无论外面还是屋子内部,装饰朴素,打扫得倒是十分干净。

  妇人请大家落座,并取了茶水。

  她的丈夫也是棉袄加身,戴着一顶黑帽子出来招待大家,“寒舍简陋,都是些粗茶,还请大人与两位姑娘莫要嫌弃。”

  到底是做生意的,见过世面比较会说话。

  “无妨。”沈辰安拿杯盖拂了拂水面上漂浮着的茶沫,“我看前头那间铺子地处闹市,是个不多得的好地段,老先生缘何要卖?”

  老先生叹了口气,“香料这等金贵物件原本就是家境尚可的人家才会触及,但这些年朝廷赋税加重,不少年轻人都外出谋生去了,生意也越来越难做。我们夫妻二人年纪大了,不如趁手头还宽裕,找处安稳之地度过余生。”

  这番考量也是很有道理的。

  沈辰安赞同道:“老先生所虑甚是。不知是否找好买家?”

  老先生发愁地摇摇头。

  与主人家闲话几句,沈辰安道明来意,跟他们介绍景似:“老先生,这位是景似姑娘。她的胞弟于天承三十三年走失。走失时年仅六岁。听闻天承三十七年,有一十岁少年在二老这当过学徒,颇有相似之处,还请二老细细道来。”

  年代久远,二老陷入回忆中。

  片刻,妇人道:“我只记得那孩子酷爱读书,月钱都攒着拿去买别人用过的旧书了,闲时会往镇上的学堂跑,蹲在墙边听里面的先生讲课。”

  景似默默听着,心里头越来越多的酸苦涌现。

  她阿弟也酷爱读书,在家时手里总喜欢拿着书本。难以想象他流落在外的这些年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妇人还要说,老先生假意咳嗽两声打断了妇人的絮叨。

  景似明白,他们是怕说多了,显得他们对那孩子不好,惹人生气。

  这点,景似可以理解。

  学徒向来是被欺压的底层百姓,主人家还愿意付学徒月钱,给学徒读书的自由,已是难得了。

  且不管怎么说,若少年真是阿弟,能被香料铺子收留,安然度过两年多,景似对他们夫妻二人自然是感激成分更大。

  “二位不必有所顾虑,敢问是否还记得那少年叫什么名?”景似问。

  老先生想了想回答道:“他自称脑袋受过伤,只记得自己叫王行,跟着水患的难民们一路逃难过来。”

  王行,景珩,珩字拆开便是王行!

  “是阿弟,一定是他。”景似喃喃道。

  阿弟应当没有失忆,估计是怀疑家族的覆灭乃圣上降旨,怕自己背负逃犯身份,所以改名换姓了。

  老先生又说:“朝廷有令,凡是受灾后,侥幸活下来的难民有一次重新办理户籍的机会。姑娘要想进一步了解,依老朽之见,可去县衙找一找。”

  普通人自是无权进县衙翻户籍名册的,但景似身边跟着的可是大理寺少卿沈辰安,一句话的事罢了。

  之后,二老取了当初王行写过的香料手札给景似。

  时隔多年,加之六岁的阿弟与十岁的阿弟字迹多少会有变化,景似无法肯定手札上的是阿弟的字迹,但她认出了内容。

  景家记录香料是有一套自己的流程的。

  她捏着手札的手在微微颤抖,大颗泪珠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胡乱抹了把眼睛,景似就要麻烦沈辰安再带她去趟县衙了。

  沈辰安欣然答应。

  景似姑娘帮他验过几次尸,他从来没给过报酬,现在能帮的自然会帮。且要是真能找回景似姑娘的阿弟,看他们亲人团聚,沈辰安打心底里有成就感。

  急匆匆地去到县衙,尽管时辰不早了,有沈辰安在,县太爷还是跟请祖宗似的把他们请进去了。

第31章 欺男霸女

  景似甚至不用自己动手,户籍册子县衙的人就自动奉上了。

  找了半天,王行这个名字始终没找到,但在一页泛黄的纸张右下角,出现了“景珩”二字。

  是阿弟,果真是他!

  手中的册子一时间变得格外温热。

  阿弟对外化名为王行,实际落户时还是选择落回本名。他一定非常想家。

  景似闭目,需要好好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

  清禾替景似问县太爷,“这个叫景珩的少年还在你管辖的范围内吗?他在哪?”

  “这……”县太爷为难,“百姓太多,我实在记不得了。”

  那么多年过去,县太爷要还能清楚记得每一个重新办理户籍的人才叫不正常,并且也不会仍是个小小县令了。

  确实太为难他。

  天色已晚,景似三人重回晓阳镇,客栈住宿一晚。次日再去香料铺子。

  景似从铺子二老口中问得当年王行走时提过一句上京。

  这是个重要线索。

  阿弟很可能也在盛安城。

  景似拿出身上的银钱交给二老,以示感谢,随后动身返京。

  回到盛安城又是晚上了。景似不好去探望花月,等过了一夜,她亲手做些糕点带上,前往平南王府。

  今日是花月受伤的第四日,景似才露面,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好好道歉,毕竟花月是为她受的伤,但她也实在无法,怕阿弟当过学徒的那户主人家搬走。

  事有轻重缓急。

  花月……会理解吧?

  马车在快抵达平南王府时,速度缓慢下来。

  景似因忐忑外加内疚,有点坐立难安,随手掀了边上的帷幔想看看外面的风景放松下,却见平南王府一侧墙壁处闪过半面熟悉的食笼。

  “停一下。”

  赶马车的车夫依言停下。

  景似下车。

  春儿不解地唤了声:“姑娘?”

  景似一步步走过去。

  墙壁朝着一条阳光照不到的小巷子。

  景似的身影没入小巷,站在那滩已然开始腐烂了的饭菜汤汁前愣住了。

  木质的食笼就落在一旁。

  “姑娘,怎么了?”春儿跑来,也见到这场面了,不由捂了嘴。

  景似上前两步,春儿提醒道:“姑娘小心。”

  地上还有碎开的瓷片。

  景似蹲下来,仿若闻不到腐烂味,只出神地看着。

  不会错,她亲手做的饭菜她认得。

  景似的心脏好像被人拿大锤砸了下,闷闷钝钝地疼,鼻子也发酸,哽咽住说不了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从小到大也不是头回被人拒绝了。

  曾经很多人得知她是仵作,各种瞧不起、厌恶,景似从不在意,毕竟她很清楚自己的路要怎么走,要做什么。

  旁人的看法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紧要的?

  可是轮到花月怎么就不一样了?

  景似脑海里浮现着花月一直以来对她的各种好,声声“阿似”还在耳畔徘徊。

  “姑娘。”春儿认错道,“奴婢那天其实并没有见到花月公子。奴婢入平南王府没行多久就被一丫鬟抢了食笼。是奴婢没用。”

  所以……食笼会是丫鬟私自丢掉的吗?

  “那丫鬟有说什么?”

  “她说世子不是奴婢一低贱小丫鬟能见的,她会帮奴婢送进去。奴婢想着花月公子伤在背处,确实不方便见。恍神的功夫她就把食笼抢走了。不过奴婢总觉得好像哪里见过她。”

  所以也有可能是花月吩咐人扔的。

  不会的。景似不信花月忽然转变这么大。

  但……是不是她没能第一时间去探望花月,花月真的生气了?

  景似拿捏不准,她必须亲自见一见花月,当面问清楚,当面道歉!

  拎起裙裾,景似就向平南王府的大门跑去了。

  迎面寒风刮来,如刀子一般切割着景似的脸庞。

  正是呵气成霜的时节,梅花残瓣零零碎碎,在景似跑过的身后落下。

  “姑娘!”春儿匆匆交代车夫几句就去追景似了。

  景似扶着平南王府外的石狮子,刚要上去,却见一女子从侧门款款出来,正是苏繁儿。

  苏繁儿交代守门的小厮:“以后别再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放进来,听明白了?”

  两小厮应了。

  看起来,苏繁儿俨然像平南王府的女主人,颇有气势。

  景似抵在石狮子上的手,指尖冰凉,所有勇气都在这一刻被击溃。

  寒风凌虐着失魂落魄的景似,踩在地上的脚说什么也无法再抬起来朝前迈出哪怕一步。

  她后退了。

  花月与苏繁儿感情应当很好,否则苏繁儿不会称呼花月为“花月哥哥”,还能轻易进出平南王府。

  两人的关系或许比想象中的还要亲密。

  那么自己呢?

  天还是那片天,盛安城还是那个盛安城,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马车跟在景似身后踢踢踏踏地走着,任春儿劝了几回,景似也不想上马车。

  她想自己冷静冷静。

  大概是吹了段路的风,景似头脑越来越清明。

  说起来,她与风儿姑娘以及那些花月曾经的红颜知己有分别吗?不过是花月闲时用来打发无聊罢了。

  真正能与花月并肩的,必然是门当户对的贵女。

  可笑自己傻,说好要保持距离,保持清醒的。

  景似深呼吸,转身上了马车,“回清禾王府。”

  “是。”

  马车里,春儿担心不已,“姑娘……”

  春儿张张口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景似莞尔笑了笑说道:“无事,找到阿弟的线索我高兴,旁的都不重要。”

  这强颜欢笑的模样春儿更担心了。

  车轮滚滚,离平南王府越来越远,最终没入浓稠不化的雾色中。

  冬日的盛安城,随着日头升高,暖阳融去满街的寒霜,百姓们熙攘来往,为生存奔波。

  珠翠阁大门前,一醉酒男子死死拽着素白衣裙的女子不放。

  女子眼红如兔,挣扎无果只得向身后珠翠阁里赶来的众人以及周围百姓求救。

  可惜百姓们忌惮穿着光鲜的醉酒男子,毕竟盛安城权贵遍地走,不是百姓得罪得起的。外加对珠翠阁的女子,他们向来缺乏同情心,只远远离着瞧热闹。

  “苏公子!请你放手!”

  被拽女子身娇体软,抵不过男子的力气,连呼声也是绵绵细细。

  “少他娘装纯。都卖身珠翠阁了,你给小爷在这演什么白?趁小爷我心情好,你乖乖听话还有好处。”

  景似听着外面的吵闹,觉得女子声音颇为耳熟。

  她撩了马车帷幔循声望去。

  一拨人堵在前方不远处的大街上,旁边楼宇大门挂着珠翠阁的匾额。

  匾额之下,风儿姑娘衣衫褶皱,斗篷掉在几步远的地上,发饰歪斜了欲坠不坠,正被一男子强行拉走。

  珠翠阁的老鸨陪着笑脸出来阻拦,被男子一声“滚开”差点推倒。

  景似道是谁,天子脚下胆敢如此嚣张,原来是晋国公家的公子,苏胜。

  上回在珠翠阁撒泼不成反被花月教训,如今竟是又来寻风儿的麻烦。

  景似同为女子实在不忍看风儿受苏胜欺辱,扫了眼围观百姓,无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人心凉薄至此。

  她下马车,提裙小跑过去,在快到时拔了头上的簪子,尖端扎进苏盛拉着风儿姑娘不放的手背。

  苏胜“嗷”地惨叫松手,见自己的手背被扎出个窟窿,血珠子往外冒,暴怒无比,“又是你!”

  他指挥自己带来的小厮们,“把这两臭娘们给我绑回去!”

  小厮们全部朝景似和风儿包围过来。

  “姑娘!”春儿冲到景似身前张开手臂紧紧护着,“光天化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胜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咬着腮帮子道:“妓子不就干伺候人的活吗?怎么?我朝的妓子要高贵些?”

  眼看小厮们扑过来,风儿目中噙泪,不知哪生出一股子力气推开景似和风儿,跪倒在苏胜脚下,“我跟你走!”

  苏胜手掌摩挲着下巴,眼神极具侵略性地打量景似,邪笑道:“你?不够。那小娘子小爷我也要定了!”

  他记得,之前在珠翠阁,这两女子都伴在花月身边。

  花月踹他的账他还没忘!不如先讨回些利息。

  若花月知道自己的两个红颜知己都被他苏胜收下了,想必那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想想真是痛快!

  风儿不欲牵连景似姑娘。

  她回望了眼景似,拽紧苏胜的衣角,展开一个闪烁了泪光的笑容,“苏公子,她并非珠翠阁的姑娘,请苏公子三思,为晋国公想想。”

  “晋国公”三个字令苏胜嘴角下拉,一脚踹开风儿。

  他生平最讨厌别人拿他爹来压他!

  “风儿!”景似惊呼,跑过去扶起风儿,“可有受伤?”

  风儿垂首摇头,哽咽道:“无事,多谢姑娘。”

  景似看着风儿柔弱瑟缩的样子,就这么一个弱女子,刚才还想着把她推开,自己上去承受一切。

  这么善良的女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被苏胜这等恶臭如泥的男子欺负?

  难道因为苏胜家世背景好?因为是男子?

  所以男子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拈花惹草,而女子就要被礼教束缚,毫无尊严?

  苏胜如此,花月亦是如此。

  既有门当户对的苏繁儿,何苦来招惹风儿和她?

  风儿被苏胜欺压,恐怕此刻的花月正与苏繁儿浓情蜜意吧?

  但凡花月先前多关照风儿一二,也不至于被苏胜欺负成这样。

  凭什么?

  凭什么男子风流快活,女子就要忍气吞声?

  “两位小娘子,小爷我劝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胜捂着受伤的手上来就要抓景似与风儿。

  景似心底莫名窜起一股火气,抓住苏胜的手,用清禾曾教过她的擅用巧劲,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掰歪苏胜的手指。

第32章 强闯府邸

  “啊!!”

  随着手指的弯曲,苏胜身子一歪,痛叫出声。

  “松手!你给我松手!”

  任苏胜叫唤得再厉害,景似就是不松,还加大了力气。

  可惜她只对付得了苏胜一只手,防不住苏胜朝她面门抓来的另一只手。

  一旦被苏胜重新占领上风,气炸了的苏胜绝对会疯狂报复,到那时,景似自知与风儿绝无好下场。

  没有退路了。

  今日不是把苏胜打退就是她与风儿沦为玩物。

  所谓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景似?她一脚踢在苏胜的小腹往下三寸之处。

  “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了半条街。

  苏胜手捂着下半身在地上打滚,脸涨得通红,脖子青筋突突地跳,看得围观群众无不惊惶。

  苏家下人们更是骇然失色,一个个大喊“少爷”,赶上来查看苏胜的情况。

  但苏胜现下痛得大汗淋漓,惨叫不断的模样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而退居旁边的景似早已吓傻。

  她熟悉人体,所以哪怕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踢在了苏胜的哪个部位。

  可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慌乱自卫,因着和苏胜距离太近,脚才抬得不够高,以至于如此不巧。

  苏胜是晋国公嫡子,看他的样子分明伤得不轻,万一……万一废了……

  晋国公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想想后果,景似的整个背脊一下子被汗水浸湿了,再被扫过街的寒风一吹,彻骨的冷。

  这次真的闯大祸了。

  她该怎么办?

  一只镂空的金属香球自苏胜腰间松开,“骨碌碌”滚到景似脚边。

  景似没想太多,纯粹是出于爱香的本能拾起来,趁所有人都在关心苏胜的情况,拉上春儿悄然退入人群,转身撒丫子跑路。

  她才不傻,难道还要愣在原地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抓她吗?

  拐过一个转角,景似拉着春儿跑得气喘吁吁。

  “姑娘,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春儿问完,害怕地频频回望后方,生怕苏胜带人追来。

  景似被这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

  清禾王府铁定不能回了,她不能连累清禾。

  说来好笑,偌大的盛安城,她竟无一处容身之所。

  阿弟还未找到,长姐更是生死未卜,她已闯下大祸。

  “姑娘,我们去找清禾郡主,然后再一起找沈大人商量对策吧?”春儿提议道。

  景似苦笑,找沈辰安又有什么用?沈辰安是能和晋国公抗衡吗?还是有本事确保苏胜的身体安然无恙?

  既然不能,何苦叫人家难做,去得罪权倾朝野的晋国公?

  当下,景似能想到的唯一活路是……暂时离开盛安,外出避避风头。

  但她的行李还在清禾王府,终是要回去一趟的,否则身无分文该喝西北风了。

  想好怎么做了,景似得赶在消息传开前,动作要快,带上春儿继续跑,一刻不敢停歇。

  此时的清禾王府庭院清幽,墙角的梅花开得正盛,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景似回府的时候,清禾正在院中兴致盎然地指挥下人们贴窗花,把一盏盏红灯笼挂到廊下,颇具节日的气氛。

  见景似回来,清禾招呼道:“景似你快过来看看,这片窗花贴歪了没?”

  为不让清禾瞧出端倪,景似强自喘匀了气道:“清禾,我还有点事先回房一趟。”

  景似说着就要走,清禾这才醒过神,奇怪不已,“你不是去看花月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花月怎么样了?”

  “他没什么事。”

  有苏繁儿陪着,花月当然不会有事,而她自己则将很快离开盛安城。

  景似设想过很多次离开,或是找到了长姐阿弟,又或是为家族报了仇,却从未想竟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她走后,花月日后可会记起她一星半点?

  听了这话,清禾不疑有他,反正花月自小身强体壮,受个几鞭子不在话下。

  年关将至,她得指挥下人,把府里好好布置一下,怎么着也该有过年的喜气才是。

  景似回房,快速理了包袱,然而还没等她走出房门,前院有嘈杂声传来。

  景似拉住路过的小丫鬟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小丫鬟快哭了,急慌慌说:“听说好像是晋国公带了府兵,将王府包围起来了。”

  什么?!

  景似的心直直地往下坠。

  到底还是没来得及,还是连累了清禾。

  不行,她不能跑。这件事情她必须出面解决,否则晋国公必定迁怒清禾。

  景似将包袱扔回桌上,拎起裙裾跑出去。

  前院正门大开,一身朝服的晋国公脸寒如霜,率领众多府兵将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包围了清禾及一干下人。

  刚挂的屋檐下的红灯笼,也颓然落于地面。

  骨架折断,不成形状了。

  清禾隐忍着怒气质问晋国公:“晋国公不得诏令擅闯我清河王府,怎么?瞧这架势是来抄家灭族的?”

  晋国公耐心全无,要不是顾念着清禾得太后照拂,早命人进去搜了,冷言道:“老夫不欲与你为难,把你府上的女子交出来,否则……”

  清禾气笑了。

  晋国公不由分说就带人强闯她府邸,张口就要抓人,还说不为难她,那是不是要她跪地磕头大喊谢恩了?

  “晋国公好大的派头,当真以为我清禾王府人人可欺不成?!”

  晋国公耐心彻底耗光,最后再问一遍:“你执意要阻拦了?”

  清禾猜晋国公口中的女子八成是景似。她才想起刚刚景似回府的时候,脸色确实不太对。心下奇怪,景似是怎么得罪晋国公了?

  恰好这时,景似先前乘坐的马车回府了,车夫匆匆跑来,在清禾耳边低语几句。

  清禾被车夫带来的消息砸蒙了脑袋,震惊当场,半天回不过神。

  晋国公的嫡子,苏胜,废了?

  这……大快人心啊!

  要不是晋国公在,清禾都忍不住想要大笑三声了。

  真的,这是她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想晋国公这把年纪,膝下嫡子就只有一个苏胜,要真废了,他后宅那些庶子小妾不得闹翻天?日后有的是好戏看了。

  不过就苏胜那副熊样,仗着他老爹的权势整日干着耀武扬威、欺男霸女的勾当,他若将来袭爵,也是苏家祖上不开眼。

  下半身那祸害人的玩意儿废了就废了吧。

  清禾憋笑,憋得太辛苦,把晋国公看得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大手一挥,“给我进去搜!”

  持刀府兵们就要往里冲,清禾随手拔了护在她身边一个护卫的刀大喝:“我看谁敢!”

  双方正要动手,不远处,一女子着急赶来。

  许是跑得太急,系在背上的火红斗篷带子松散开,远远地落于身后,扬起地面未扫净的花瓣。

  清禾这下站不住了,上去拉住景似,“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

  可是来不及了,晋国公的眼神是何等的敏锐?

  他虽未见过景似,但景似的穿着与清河王府里的丫鬟们截然不同,应当正是他要寻的女子,顿时恨不得当场处决了景色,立即命下属抓人。

  清禾欲护住景似,然景似不想连累她,朗声对晋国公道:“晋国公,我即便有罪,也该交由大理寺处置,你这般擅闯王府,视律法为无物,就是在藐视皇权!”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晋国公眯眼,只见冬日清冷的阳光下,对面女子虽身形单薄,却沉静自若,生的是一副绝顶的好相貌。

  难怪他儿会为此丢掉命根子。

  自古红颜多祸水,此话果真不假,却毫不想想他儿自己先做过多少龌龊事。

  晋国公冷哼,“伶牙俐齿,区区平民女子也敢与老夫叫板。给我带走!”

  强权之下,普通老百姓确实无多少话语权。

  以晋国公的身份地位,打杀一个平民至多惹些麻烦,倒也不会以命抵命。

  眼看晋国公带来的人一步步逼近,景似骑虎难下之际,又有一伙人闯进来。

  “何事叫晋国公如此动怒?私自派兵强闯清禾王府,这可是违律之事。”

  沈辰安也身着官服,一身墨色锦袍,领了大理寺的官差们进来。

  他一出现,景似与清禾都齐齐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大庭广众之下,景似伤了苏胜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顿罪责免不了,但落到晋国公手中不如落到大理寺。

  好歹进了大理寺性命暂时无忧。

  “我道是谁,原来是翰林院学士沈大人家的公子。”晋国公根本不把沈辰安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放眼里,“明年春闱,想必令尊有得忙了。”

  这话语里浓浓的威胁,分明在提醒沈辰安莫要多管闲事,否则他爹的仕途将多添险阻。

  可惜晋国公还是不够了解他爹老顽固的性子,是最遵律法的。

  沈辰安自不会受晋国公威胁,道:“春闱的事皇上怎么交代,我们自然怎么做。一切当以律法为先。”

  晋国公不怒反笑,“你这是要执意跟老夫过不去了?”

  哪怕是大理寺卿也要礼让他三分,区区一个少卿居然有胆量拦他,好得很!

  “晋国公言重,沈某只是在其位谋其职,秉公执法。”沈辰安不疾不徐道。

  “那么敢问少卿大人,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伤了我儿的女子?”

  “自是押回我大理寺,听候发落。”

  晋国公的势力再大,手伸得再长也有所不及。

  不管大理寺有没有晋国公安插的人手,至少沈辰安认为有自己在,能确保景似姑娘性命无虞。

  万一苏胜有治愈的希望呢?

  当然了,私心里讲,沈辰安不希望苏胜痊愈。他都想对景似姑娘说一句“干得漂亮”了。

第33章 无头尸体

  晋国公只得压下满腔的火气,撤兵时经过沈辰安身边,他眼中泛着森冷的光,道:“沈大人今日威风得很,不知令尊会不会认为他生了个好儿子?”

  沈辰安微低了下巴,不咸不淡回道:“不劳晋国公操心。”

  直到晋国公带来的府兵撤出清禾王府,沈辰安才算松了一口气。

  还好来得及时,否则今日景似姑娘就危险了。

  晋国公若只是来清禾王府抓一个平民女子,还能用爱子心切的理由应付过去,但一旦与大理寺起冲突,便会上升到朝政,因此,晋国公权势再大,亦有所顾虑,不敢与大理寺正面抗衡。

  “景似姑娘得罪了。”沈辰安抱歉道。

  律法难违,他职责在身,刚才对晋国公说的话是真的,景似姑娘他是必须要带走的。

  景似并不介怀,温和一笑道:“多谢沈大人今日相救,景似愿意跟大理寺的人走。”

  “姑娘!”春儿哭着追上来,涕泪横流,“奴婢跟姑娘一起走!”

  她打小伺候在姑娘身边,离了姑娘就算天地再大,她还能去哪?

  景似拭去春儿脸上的泪水,“傻丫头,好好待在清禾王府等姑娘回来。要是姑娘回不来……”

  她目光转向清禾,歉疚道:“清禾,要麻烦你多帮我照顾一下春儿了。她力气大,可能干活了。”

  “你说什么傻话?”清禾眼眶通红,上来拉住景似的手,“我不管,你自己的丫鬟你自己回来照顾。”

  景似当然也想自己照顾,但此去大理寺,前路一片晦暗,她连自己都无法确保,又怎么去确保别人?

  冬日寒风肆虐,又一场大雪飘然降至,擦过景似的脸颊,冰冰凉凉,打乱了她的视线。

  街上百姓们步履匆匆归家去,前方很快空无一人,只余越下越大的白雪簌簌落地,掩盖了尘土。

  景似款步行走。

  冷吗?

  冷的。

  她的发间染上一层白霜,鼻子冻得通红,那双被凉意侵蚀的眸子里,一抹白色身影映了上去,将凉意驱散几分。

  风儿一袭白衣夹袄,静立在景似去往大理寺必经的青石板桥上,等待着什么。

  离近了,风儿屈膝向景似道谢,或者说……也是道歉。

  “是风儿连累了姑娘。”

  景似虚扶她一把,“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大意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抬脚一踹会好巧不巧踹中苏胜最脆弱的部位,怨不了旁人,只怪自己运气不好。

  “风儿虽是蒲柳之姿,但请姑娘放心,风儿定会想方设法救出姑娘。”

  景似笑笑,向她表示感谢:“风儿姑娘的好意景似心领了。外头风大,快回去吧。”

  显然,景似并没把风儿的话当回事,毕竟风儿一身不由己的弱女子能做得了什么?

  作为犯人,景似在路上耽搁这两句话的功夫已是沈辰安宽容,额外开例了。

  景似告别风儿,接下去迎接她的只剩下大理寺阴暗的牢房,和冷菜冷饭了。

  她不是第一次来大理寺,记得上回还是和花月一起来的,碰上纪山案子的人证被杀,还在大理寺看沈辰安他们一起抓内奸。

  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她又来了,只是是以罪犯的身份。

  景似抬头,仰望上方的屋顶,仿佛那晚赏月就在昨日。

  天空明明是阴沉的下雪天,景似却觉得比大晴天还要刺目。

  囚衣加身,青丝散落,大牢墙壁上方一扇四四方方的小窗口撒了青薄的光进来。

  景似坐在光下,本就白皙赛雪的肌肤被照出了苍白之色。

  左右闲着无事,所幸身上藏了之前在街市上拾起的香薰球,现下倒是可以用来打发无聊。

  古铜色香薰球有一个核桃那么大,呈镂空状,做工精细,转动间,内层一颗暗色小球滚动。

  景似凑近轻嗅。

  奇怪,香薰球没有香味,难道是淡了?可依苏胜的财力,不至于这么寒碜,连没香了都舍不得往里加。

  景似来了好奇心,纤纤手指一转一拧间,香薰球打开了,里面的结构顿时一览无余,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香料。

  倒是内部的小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滚了几寸远。

  “什么声音?”有狱卒在附近经过问道。

  景似忙捡了小球塞进衣袖,坐在草垫子上一动不动,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狱卒走过景似的牢房门,没起疑心,随后远去了。

  景似心下大松,继续研究香薰球。

  结果这一研究,她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

  内部小球由于滚了一圈,中间出现裂缝,露出点点白色来。

  景似使了劲就把它掰开了,一个纸团蹦出,被景似捏起展开。

  随即,待看清楚纸团上的内容时,景似震惊了。

  她赶紧把香薰球的所有零件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发现这些组成球体的片片金属,其内是空心的,需要极细的东西才能撬开。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香薰球里居然隐藏了这么多机关,若非自己细心,外加无聊,又因喜爱香料才想拆开来看看,这里面藏着的罪证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景似手头没有极细的工具,暂时还打不开其余金属。

  保险起见,她先把一切恢复原状,寻找时机,说不定这会是她离开大理寺的机会。

  景似安安静静、不言不语地在牢里待着。

  许是有沈辰安照拂,狱卒给景似送来的饭菜虽然清汤寡水,好歹不馊不坏。

  景似不是个挑食的人,对沈辰安自是无比感谢,倒也安生地过上了些许日子。

  这天夜里,风雪已停,城中的各家赌坊与青楼妓馆依旧灯烛通明,热闹得很,各种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在一起嘈嘈杂杂。

  在这片嘈杂中,苏胜尤其地闹腾。

  他一口气点了好几名轻衣薄纱的女子围在身边,阵阵甜腻的香气将他包围。

  换作往日,苏胜必要大展雄威,可是今日,他心里的烦躁一阵强过一阵,怎么也找不回曾经的感觉。

  对着这些女子,就好比梦里的美酒佳肴,看得见吃不着,怎能叫他不窝火?

  尤其是对上这些女子努力掩藏却还是会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怀疑眼神,苏胜怒火中烧,“滚!滚!!都给我滚!!!”

  伴随着他的吼叫,瓷器砸在地上的刺耳声音更是将楼下的客人们都惊住了,纷纷议论楼上谁在发疯。

  得知是晋国公的嫡子苏胜时,大家联想到苏胜前些日子在大街上遭遇的惨状,一个个笑得欢。

  瞧这架势,怕是不行了吧?

  让他平日仗着老爹的势作威作福,这下遭报应了吧?

  众人暗爽不已。

  各种风言风语传到苏胜的耳朵里,苏胜可想而知有多愤怒了。

  除了愤怒外,他还有深深的恐惧,因为他自己的身体他最了解,好像真的……不行了。

  都怪那个臭娘们!都怪她!

  苏胜趁着酒意,头晕目眩地穿过大堂,经过各色男女。

  那些男男女女仿佛都在看他,都在嘲讽他,他彻头彻尾地成了盛安城的第一大笑话!

  杀了那个女人。

  苏胜冲出青楼,脑子里充斥着这么一个念头,凭着仅存的一点意识,他跌跌撞撞朝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途径一条幽深小巷,头顶的夜幕漆黑如墨,只有巷口挂着的一盏昏黄灯笼将苏胜的影子拉长在地面上。

  “呕……”

  苏胜到底喝多了,手抵着墙壁不住呕吐,酸臭味弥漫开来。

  在苏胜一心呕吐,对周遭环境失去警惕心之时,他投在地面的影子上压下一道更深、更长的影子。

  那影子高举了一柄斧头形状的东西,冲苏胜的脖颈猛然砍下!

  热血飙洒在还冒着热气的呕吐物上,飙洒在光影斑驳的墙壁上,鲜红夺目。

  某个圆滚滚的物体自断开的脖颈上滚落下来,瞪着惨白的眼珠子,好像不明白自己的头为何着了地,动几下眼皮后,彻底变成死物。

  隐在暗中的人影没有立刻离去,对着苏胜的无头尸体翻找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没入小巷愈发幽深的深处,消失不见。

  清晨,一名肩挑竹筐的市井妇人如往常一般,穿过小巷去前头的闹市赶个早集。

  岂料,见到了她此生之中最为恐怖的一幕。

  “啊啊啊啊!!!”

  妇人甩了扁担和竹筐,哭喊着连滚带爬跑出小巷大喊救命。

  早上赶集的百姓多,妇人的这一动静瞬时引来了不少百姓的注意,纷纷问她出什么事了。

  妇人早已吓得失语,浑身颤栗,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巷子里面。

  有胆大的好事者进去一瞧,也被吓得骇然失色疾步跑出来,“死人了!!!”

  沈辰安接到报案的时候还在吃早点,心想普通案件有京兆府的人接手,他们大理寺只办牵扯朝廷命官和一些极为复杂诡异的案件,其它可不是随便什么都接手的。

  不然,大理寺哪忙得过来?

  他刚想问来通报的官差是不是最近闲得没事干,结果官差告诉他,死者是晋国公的嫡子苏胜。

  沈辰安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懵。

  是不是晚上没睡好,耳朵不好使了?

  苏胜?死了?

  “是真的大人。”

  这下沈辰安坐不住了,随手抓了个馒头赶紧随官差出去瞧瞧。

  案发现场由于太过可怖,没有遭到破坏。

  百姓们围在巷子口,既好奇想看,又害怕不敢看,见大理寺的人过来,纷纷自觉地让开道。

  当沈辰安见到落在地上,熟悉的脸时,不用怀疑了,是苏胜。尽管苏胜的五官已有几分扭曲。

  究竟何人这么大胆,敢杀苏胜?

  苏胜死亡的消息比西北风还烈,席卷了整个盛安城,包括关在大牢里的景似也听说了。

第34章 赐婚圣旨

  景似怔了半天回不过神。

  会是谁杀的苏胜?苏胜一个整日吃喝玩乐的纨绔,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杀?

  难道!

  电光劈进景似的脑海,她紧紧握着藏在袖子里的香薰球,一股寒气自脚底窜起,深入骨髓,本就穿着没什么保暖可言的囚衣,现下更冷几分。

  她大概知道是谁杀的苏胜了。

  这颗香薰球里藏着的字条上记载了一件事,镇北将军,私铸兵器!

  由于某些铁片还无法撬开,景似目前所知的只有私铸兵器的地点。

  如果凶手杀苏胜是为了香薰球,那么很可能会是镇北将军派的人,意图销毁。那么他们没找到东西会怎么做?

  自然是严查这些天苏胜都与谁接触过。

  越想,景似的手脚越冰凉。

  大理寺出过一次内奸,杀了纪山案子的证人,那么谁能保证,内奸不会再有?万一镇北将军查到她……

  恍惚间,景似觉得自己所在的这间牢房已经不是牢房了,而是一张四面都是利刃的大网,一旦轻轻收拢,她就会被刺成筛子。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景似的能力范围。

  在她所有信任的人里面,目前能接触到的只有沈辰安,便摘了手上唯一一只银镯子给狱卒,拜托狱卒帮忙给沈辰安带句话,她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见一见沈辰安。

  本来沈辰安就对景似多加照拂,狱卒对景似的态度还算客气,去传话了。

  沈辰安一忙完手头的事就下大牢,且带了好饭好菜过来。

  景似可没有心情吃饭,急急地把沈辰安拉进牢房。

  大概是沈辰安有意照顾她,景似牢房附近没有关押别的犯人,是以狱卒走后,四下无人,她才将香薰球拿出来交给沈辰安。

  开始,沈辰安不解:“姑娘这是……”

  莫非景似姑娘要送他定情信物?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比花月有魅力,但这……不好吧?

  景似可不知沈辰安所想,面容严肃道:“沈大人,当日我与苏胜在街市上发生冲突,这是他吃痛之际从身上滚落下来的香薰球。”

  如今苏胜已死,景似姑娘为了一颗香薰球如此慎重地找他来,沈辰安不傻,立即察觉其中蹊跷。

  “这香薰球有何不对?”沈辰安沉眉细问。

  景似再次把香薰球拧开,纤纤十指灵活又熟练,取出里面藏着的字条给沈辰安。

  才扫了两行字,沈辰安就脸色难看了。

  “我怀疑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部分藏在这些铁片内部。”景似指着痕迹让沈辰安看,“沈大人请看,这些铁片上有细细的缝合线,内部……或许是空心的。”

  当然,这只是景似的猜测,不敢把话说死。

  沈辰安很努力地眯着眼睛去分辨景似姑娘说的铁片上的缝合线,半天才找到。

  他对景似的这份眼力惊呆了,“景似姑娘,你的眼神倒是不比鼻子差。”

  呃……

  景似有点尴尬,她能说她是实在在牢里蹲得发霉给自己找事做吗?

  “不过……”沈辰安摩挲着下巴,好一会儿摇头道,“不可能,别说盛安城,哪怕整个大盛朝都找不出工艺如此高超的铁匠。”

  把纸片藏进铁片里,如果真有人能完成如此神技,早已名扬天下了。

  “沈大人忘了纸上的内容了?”

  经景似一提醒,沈辰安恍然明白她的意思了。

  假设镇北将军沉寂的十年间,暗中招贤纳士,私铸兵器,或许手下无意培养出了能工巧匠。

  至于为何制作这香薰球,恐怕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手保命,哪曾想不小心流传出去,落到了苏胜的手中。

  “这东西我先带走了。”沈辰安说,“姑娘放心,我会命人暗中确保你的安全。”

  开玩笑,要是景似姑娘在他这出任何意外,花月怕是得生吞活剥了他。

  甩掉这个烫手山芋,景似也没闲着,利用小石子和干草在地上比划,分析如今朝堂的各方势力。

  牢里不知日月,仅凭一日三餐只能大概估算个时辰,很快到了晚膳之时。

  几名狱卒空下来,在外间吃菜说话。

  “你们听说了吗?平南王世子向皇上请了赐婚的圣旨。不知哪家贵女有这份好运气。”

  景似握筷子的手顿时僵在空中,咸菜掉回碗里。

  “运气?”有狱卒嗤笑,“盛安城谁不知道平南王世子整日流连烟花之地?嫁给他,以后有得苦吃喽。”

  “妇人之见。平南王世子与苏胜同是纨绔,两人名声却大不相同。何况这是世子亲自求的圣旨,可见必然是他心仪的女子。”

  另一狱卒不赞同道:“传闻皇上曾有意要传位给平南王世子,那还不成为皇子们的眼中钉?依我看,哪家贵女嫁给他,与跳火坑无异。”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

  其余狱卒恨不得立马堵上说话狱卒的嘴。

  议论储君这种话一旦传出去,重则有杀头之险。

  那狱卒也知道自己口无遮拦了,赶紧闭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扯起别的,将刚才的话揭过去。

  而还关在牢房中的景似,心彻底乱了。

  他……要娶亲了。

  新娘是苏繁儿吗?

  应该是的,难怪上回在平南王府门口,苏繁儿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他们应该早已心意相通。

  说来好笑,她蹲大牢,他娶亲。

  所以以前那些招人误会的举动和言语,是在耍她玩吗?

  一坐大山压在了景似胸口上,压得她喘不过气,哪怕用尽力气也没能让自己好受些。

  可能是这段时间吃得少了,景似手脚发虚,轻微颤抖着。

  她抱着膝盖瑟缩在角落里,只觉得寒冷无比,呆呆地望着前方一束从天窗照进来的青白月光。

  之后……景似病了。

  “景似!”

  丁零当啷的铁链打开,清禾推门跑进来,可是躺在草垫子上的景似闭着眼睛没有回应她,吓得她脸色大变。

  “景似!你怎么了?快醒醒!”

  清禾伸手去推景似,景似才终于睁开眼睛,清禾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大呼:“你吓死我了,这是怎么了?”

  景似双颊不正常地红着,嘴唇反而苍白如纸,精神状态极不好,好像随时要告别尘世的样子。

  这一看就是生病了呀!

  清禾手背覆上景似的额头,好烫。

  “发热了?沈辰安到底干什么吃的?!我找他去!”

  说着,清禾转身就要走,被景似一把拉住了手。

  景似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唇角跟有千斤重似的扯得艰难,让她瞧着更加虚弱,俨然成了病弱美人,无力道:“我没事,热度消下去就好了,小风寒害不了性命。”

  小风寒是害不了性命,但变成大风寒就晚了。

  清禾握住景似冰凉的手,蹲回去问她:“你这样子哪里像没事?花月呢?他一直没来找你?”

  花月……

  人家好事将至,即将迎娶名门贵女,哪还会记得她?

  景似不说话,清禾就懂了,当下为景似打抱不平,大骂花月无情无义,枉她还对花月刮目相看来着,原来他就是个实实在在的风流公子!

  “他要娶的……是……谁家女子?”景似到底没忍住,哪怕心被一柄刀子搅合得厉害,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景似漫长的等待中,清禾想了想,皱眉摇头:“我也不知。只听说他在御书房和皇上磨了许久皇上才同意赐婚,具体是哪家的姑娘,圣旨没下来前,谁也不知。”

  不重要了。

  不管谁家女子,都是他亲自求的圣旨,必是他心爱之人了。

  景似眼皮沉沉的,很想睡会儿。

  清禾见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外加整个人瘦了一圈,对沈辰安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景似你等着,我去给你请大夫,再帮你好好教训沈辰安一顿!”

  清禾正再次转身要出去,大牢里来了一行不速之客,被狱卒客客气气地请进来。

  这一行人皆作太监打扮。

  为首太监已是中年,两鬓白霜,双手恭敬地托着一卷明晃晃的卷轴,走进景似那间本就敞开了门的牢房。

  清禾被这一幕弄懵了,莫名开始发慌。

  该不会皇上下旨意要砍景似的脑袋吧?!

  倒是景似,身心一片绝望。

  对现在的她来说,任何坏消息都激不起她半点波澜了。毕竟如今的处境已是低谷,情况再坏还能坏到哪去?无非贱命一条罢了。

  “云洲县景氏之女接旨。”

  景似强撑着身体爬起来,双膝跪于地上。清禾则落后她一步跪下。

  “兹闻云洲县仵作世家之女景似,品貌出众,贤淑大方,朕躬闻之甚悦。今平南王世子正值婚娶之龄,二人堪称天造地设,特将景似许配平南王世子花月为平南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太监念完后,见到的就是木雕般一动不动的景似,笑呵呵提醒道:“景似姑娘接旨吧?咱家还要回宫复命。”

  景似这才醒过神来,木木地抬起双手,木木的接过沉甸甸的圣旨。

  她是不是病得太厉害,烧坏脑子产生幻觉了?

  一行宫里来的太监走后,景似还在跪着。

  与她相反的清禾早震惊地欢呼雀跃了。

  “景似你听到了吗?圣旨!给你和花月赐婚的圣旨!”

  景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他请旨求娶的女子是……我?”

  清禾一个劲地点头,“没错,是你!我还大骂花月负心汉来着,看来他没叫我失望。”

  说话间,牢里又有人下来了。

  狱卒们都快麻木了。

  他们大理寺的牢房今日是刮的什么风?居然这么热闹。

  来的不是别人,是沈辰安。

第35章 林间杀手

  “沈辰安!”清禾两手叉腰,气哼哼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景似都病了,你为什么不给她请大夫?”

  “病了?”

  沈辰安皱眉,在景似跟前蹲下,见景似的脸色确实苍白,人也瘦了很多,但他真没收到景似姑娘生病的消息。

  不管他再怎么照拂景似姑娘,大牢到底是大牢,想一点苦都不吃也是不现实的。

  景似不愿因为自己而使得清禾与沈辰安闹不愉快。

  一路走来,他们一直在帮助她,相反,她自己人微力薄,除了帮忙分析大理寺的案件,提供线索与思路,找出大理寺的内奸以及撮合清禾与沈辰安,别的她委实没为他们做过什么。

  已经受了人家太多恩惠了,景似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去埋怨沈辰安呢?

  为避免他们二人争执起来,景似扯开话题:“我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担心。对了沈大人,你来是……”

  沈辰安这才想起什么,起身道:“景似姑娘,你可以走了。”

  走了?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景似晃晃悠悠地也站起来。

  可能是病了,脑子不太清醒,她又问了遍:“沈大人的意思是我能出去了?”

  沈辰安点头,“没错。”

  乍然获得自由,景似喜色没有,反倒满心不解,“为何?出什么事了?”

  难道因为苏胜死了,所以她的过错已经无足轻重了?

  不仅景似疑惑,清禾也疑惑,两人眼巴巴地望着沈辰安。

  沈辰安目光复杂地落在景似身上,“此事……是花月一力扛下了。”

  花月?

  想到方才的圣旨,景似隐隐感知什么,就听沈辰安道:“花月对皇上说,他倾心景似姑娘良久,但苏胜时常骚扰姑娘,所以那天在街市上他气不过,用一粒石子打中苏胜,岂料,阴差阳错让景似姑娘背了锅。”

  景似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大牢的。

  大牢外,天空阴沉得可怕,北风呼呼刮着路边的枯枝。

  树下,一来不及换掉囚服的少女奔跑而过。

  少女身形消瘦,宽大的囚服在她身上空荡得很,被风吹得没有任何保暖度可言。但少女像是感觉不到冷,明明冻得浑身发抖,依然奋力奔跑着。

  她的心里一直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花月。

  “花月的说辞皇上自不会轻易相信,他磨了许久才让皇上赦免你,并下了道赐婚圣旨,代价是……北边边境蛮夷族时常来犯,皇上要他带兵镇压。他受的鞭笞之刑还未好全,此行车马劳顿,终是不能好好养伤了。”

  沈辰安的话在景似耳畔挥之不去,字字如针,扎在景似心上,双目更是泛酸,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氤氲着水汽。

  她抹了把眼睛,咬牙跑出大理寺,跑过荒芜的野地,连身后春儿的呼唤也顾不得在意了。

  见到花月,一定要赶在花月离京前见到他。

  景似有太多问题想问花月了。

  嗖!

  一支冷箭擦着景似的左胳膊,钉进前方一棵大树的树干里,颤动着箭尾。

  景似大骇,停下脚步瞪着那支突然出现的箭矢。

  差一点,差一点这支箭就要射中她的后心了!

  有人要杀她!

  她仓惶回头,身后,光秃秃的枯树林里,十数名黑衣人无处藏匿,全部暴露在景似眼中,握着寒光粼粼的长刀向她追来。

  景似拔腿狂奔,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这些杀手是镇北将军还是晋国公派来的?

  一方为了香薰球,另一方为了给苏胜报仇,两方都有杀她的理由。真是太看得起她了,为了要她小命,竟派出十数名杀手。

  景似只能借由树木来干扰杀手们的视野,为自己的性命能拖一息算一息。

  可惜她的力气终究有限。

  在跑过一带枯枝较多的地方,本就力竭的景似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这一摔,四肢酸痛,无论她如何拼命地想爬起来,始终无能为力。

  景似翻过身,手脚并用地倒退,十多名黑衣人向她围拢过来,遮住了头顶的天空,亦抹去了景似眼中的光,剩余一片漆黑。

  直到此时此刻,景似想见花月的念头才强烈到了顶峰。

  她不奢望花月来救她,只想在临死前最后看花月一眼,最后听他叫一声:“阿似。”

  原来不知不觉中,花月对她而言已经那么重要了,可是来不及了,没时间了,她再也见不到花月了。

  黑衣人手中的刀高高举起。

  景似内心绝望,颓然闭上双眼,一滴清泪顺着脸庞滑落。

  终究……辜负了花月。

  景似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谁知,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出现,耳边传来了金属相击的打斗声。

  景似奇怪地睁开眼睛。

  这一看,她愣住了。

  那名手执折扇,与黑衣人缠斗的素衣公子不是花月,还能是谁?

  景似狠狠地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

  很痛,不是梦。

  她全身仅剩的那点力气瞬时松懈下来,泪水夺眶而出,目光牢牢的粘在花月身上,生怕一移开,花月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杀手太多,花月到底只有一个人,无意的疏忽,被一名黑衣人寻得时机,举刀冲景似砍来。

  景似瞳孔一缩,脑子当即“嗡”地一声空白了。

  在刀刃距离景似仅有半臂距离时,伴随着“铮”响,骤然停止。

  景似抬眸,上方一柄短短的折扇被花月玉白修长的手握住,硬是扛住了黑衣人压下来的大刀。

  只见花月手腕一用力,折扇轻巧地挡开大刀,连带着拿刀的黑衣人身形不稳,往后趔趄了一步。

  不给黑衣人喘息的机会,花月素手翻转间,扇面豁然展开,隐藏在扇骨中的暗器飞出,瞬间击穿了黑衣人的喉咙。

  原来花月随身携带的扇子竟是把上好的武器,所用材质坚硬非凡。

  情况危急,为救景似,花月没考虑太多,完全出自于本能,致使他不惜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敌方刀下。

  “小心!!!”景似厉声大喊。

  可惜晚了,后面的杀手,长刀挥舞,刀锋在花月背上划出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

  景似眼睁睁看着花月的后背,在灰色阴沉的天空下飞起一道血光。

  花月闷哼出声,单膝跪在了景似面前,低眉垂目,叫景似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黑衣人再次攻来,花月双眸一凌,旋转了扇面立即回身,划过黑衣人的脖颈,拉出血花,将其毙命。

  这一动作也让景似扫到了花月后面的伤。

  伤口很长,鲜血淋漓。

  “花月……”景似语带哽咽,心都颤抖了。

  花月的背上本来就有伤啊!

  十数名杀手死去不少,还存活着的依然悍不畏死扑上来,将这片枯林熏染得杀气腾腾。

  花月没有看景似一眼,只是面容冷峻得不带一丝温度,离开景似继续与杀手们缠斗。

  就在这时,叶风及时赶到。

  黑衣人已经被花月解决得不剩几个了。二人没费多少功夫,最终将这批杀手全部歼灭,一个活口也不留。

  没必要留了,杀手不是镇北将军就是晋国公派来的,而且应该是不怕死的死士,即便留活口也问不出什么来。

  景似还生着病,头晕目眩得厉害,艰难爬起来想去看花月的伤势。

  那么重的伤,该有多疼啊?

  “你的伤……”

  “叶风。”花月突然打断景似,“送景似姑娘回去。”

  “可是公子……”

  叶风十分担心花月的伤势,却也知公子的脾气,作出的决定绝不会更改,只好抱拳领命:“公子保重,属下一定尽快赶上。”

  该交代的交代完,花月还是没有看景似哪怕一眼,翻身上了不远处的一匹马。

  “驾!”

  “花月你等等……”

  景似跌跌撞撞地追上去,然而花月早已调转马头扬鞭一甩,留给景似一个远去的背影。

  行了段路,在景似看不到的地方,花月终是支撑不住,差点跌下马背。

  他亦步亦趋地走在小道上,脸色惨白得厉害,一肩膀撞上了棵小树。

  凭着存余的意识,花月从怀中摸出瓶伤药,撒盐般地往背后倒,至于能有多少真正落在伤口上的,已然不是他能左右。

  他撕了衣衫上一长条的的碎布,前胸后背地绕了一圈,粗略地算包扎过了,扶着树干瘫坐下来轻轻靠着。

  就靠一会儿。

  “景似姑娘,请跟我来。”

  枯树林里,叶风在前带路。

  “叶风。”景似叫住他,“你不用管我,花月还受着伤你快去看看他。”

  “景似姑娘。”景似话音未落,叶风出声道,“若姑娘当真希望公子平安,还请尽快回清禾王府,叶风好追上公子的脚步。”

  景似苦笑。

  是她不好,若非无法违抗花月的命令,叶风自然是更想走的,所以自己能做的应该要好好配合叶风,不添乱就已经是帮大忙了。

  景似手掐着自己腿上的皮肉,让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点,撑着力气紧跟在叶风身后,离开枯树林,上了路边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颠簸,赶路的速度很快,景似被震得五脏六腑仿佛移位,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紧,但她却不曾吭一声。

  比起花月,自己的这点难受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道花月的伤怎么样了,血有没有止住?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万一遇到危险,会不会……

  景似不敢再想下去了,她从没有现在这一刻那么害怕失去花月。

  经过漫长的赶路,马车终于停下。

  景似下马车时,双腿酸软差点摔倒,硬是撑了下来,催促叶风赶紧去追花月,定要照顾好花月的伤势。

第36章 噩梦连连

  “景似姑娘。”

  在景似转身要进清禾王府时,叶风在她身后忽然又叫住她,“去往边境的队伍天未亮时就已出发,你可知公子为何会一人出现在大理寺附近?”

  叶风都那么问了,景似哪怕再傻也懂了,花月是为了她。

  景似不语。

  叶风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有没有听进去,总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道:“沈大人找过公子,包括姑娘在狱中发现的那样物件。公子料到姑娘出狱定会有人暗下杀手,便提前留意,发现物件的主人在暗中调派杀手。公子怕姑娘有危险,不惜冒着擅离职守的罪责也要快马赶来大理寺,生怕晚一步,姑娘会遭遇不测。”

  先前景似是在怀疑,追杀她的杀手到底属于镇北将军一方还是属于晋国公一方。

  原来花月已经查清是镇北将军派出的杀手了。

  “姑娘是否以为公子整日流连烟花巷柳,纨绔成性,不是良人?但姑娘可知公子为何要如此?当真以为皇上待公子真心吗?”

  是啊,如果皇上真心要传位花月,根本不会放出这种消息,不会把对花月的宽容放在明面上,让花月成为各皇子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让花月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

  “公子只是为了自保,不得已如此。”

  “景似姑娘要寻找胞弟,公子早调了案卷亲自查。”

  “景似姑娘想进刑部,可刑部哪是一个平民随便能进的?在这背后公子一力承担的罪责,姑娘怕是也不清楚。”

  “公子早在青松书院那会儿就已怀疑姑娘的真实身份。试问一个仵作出身的孩子,外出求学如何能配备数名家仆?”

  “姑娘既不愿多说,公子便不多问。”

  “还有上回姑娘被困城郊农家小院,或许姑娘以为公子助你脱困不过是与大皇子周旋几句话,轻轻松松的事。但姑娘可知,公子其实已经被逼的在大皇子面前暴露了自身的武力。”

  “多年蛰伏,多年暗地练武,多年伪装,为了保住姑娘不被大皇子利用,成为陷害太子的工具,一朝暴露让大皇子对他起疑。”

  “包括这一次,北边边境战乱,作为放过姑娘的条件,皇上命他带兵前往镇压,在各皇子眼中只会以为这是皇上在给公子建功立业的机会,谁会在意战场刀剑无眼,是否凶险?”

  “所幸公子瞒着众朝臣自小苦心练武,若非如此,他此趟岂不危矣?这背后何尝不存在……”

  叶风抿唇,到底不敢再说下去了,怕蹦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可他不说,景似也明白了他的下半句话。

  这背后何尝不存在皇上的试探?

  皇上想试探花月是否真如表面表现得那般纨绔,还是说,真实的花月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当年平南王的舍命相救,让皇上不得不表现出感恩的样子,避免落人口实,却又忌惮花月,故意明面上对花月各种纵容,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成为各皇子攻击的靶子。

  现下正好命花月去边境,以此试探。

  结果这一举措反而会让皇子们以为皇上是在给花月送功勋。

  皇子们容不得他,皇上更容不得他。

  “那日姑娘被大皇子绑走,公子差点急疯,将大皇子揍得奄奄一息,我在公子身边多年,从未见公子对其他姑娘这么上心过。可公子因此受了鞭笞之刑,姑娘又是怎么做的?”

  “景似姑娘,公子的处境万般艰难,恕叶风斗胆说一句,若姑娘无意我家公子,还请……莫要伤害。”

  将心中长久以来为公子感到的不甘一吐为快后,叶风堵在胸腔里的闷气全都散干净了,翻身上马,扬长离去。

  余下景似独自一人久久站立在清禾王府大门口,脸上早已湿润。

  冬日昼短夜长,天黑得很快。

  又一辆马车急匆匆地停下,车上下来脸色焦急的清禾与春儿。

  她们一见到王府大门口,暮色下一动不动的景似时,拎起的心才算稳稳落回原位。

  “景似,你去哪了?”

  清禾边喊边提裙跑上台阶到景似身旁,结果发现景似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双颊依旧不正常地红着,好像比先前更严重了,神情却是清禾从未见过的失魂落魄。

  “出什么事了?”清禾有点害怕。

  景似目光呆滞地望向清禾,只觉得光线太暗,清禾的样子恍惚不明,辨不真切。

  她想眯眼看看清楚,不料,失去了意识,软软倒在清禾怀中。

  “景似!”

  “姑娘!”

  清禾与春儿的呼唤在景似耳畔逐渐远去,变得飘飘忽忽。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熟悉的清朗声远远淌来。

  “阿似。”

  景似眼睑颤了颤,睁开后就见花月立在正前方,唇角弯弯,眉宇含笑,一袭素白衣衫玉树临风,手执折扇,扬起几缕鬓角的发丝,还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

  他的身后有大片白光,宛若从天而降的谪仙。

  景似费力地伸出手,想抓住花月。

  比起林间那个不看她一眼,气息冰冷的花月,景似更喜欢爱笑的花月。

  她想好好道歉,可身体下沉得厉害,张张口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干看着自己的身体离花月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景似以为这次花月还会像上次落水那样,向她奔赴而来,拉她出深渊,但……花月没有。

  他脸上笑容瞬时收拢,墨色眸子转而寒凉地俯视着下沉的景似。

  那种寒凉直渗入景似的骨髓。

  景似不停地摇头想告诉花月什么,还是发不出声音。

  沉到入目之处皆为黑暗时,失重感猛然袭来。

  景似如同溺水之人重获新生,竟发现自己处在了一片密林之中。

  不远处,花月背靠树干,曲膝席地而坐,剑眉微颦,双目紧闭,垂下来的发丝被风一吹,扫过鼻尖,也同时将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吹散了。

  那身素白的衣衫浸染了大片血液,看得景似触目惊心。

  “花月!”

  景似跑过去,可跑了很久总是到不了花月身边。

  明明近在眼前,却仿若相隔天涯。

  “花月……”

  景似呢喃着这个名字醒来,头顶上方的芙蓉暖帐映入眼帘。

  窗外,清浅的霞光照了几束进来,落在宝瓶里插着的数枝梅花上,一室冷香,四周幽静。

  春儿端了碗药进来,见景似醒了,大喜:“姑娘你醒了!”

  她放下药碗去扶景似坐起身,“姑娘,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饿不饿?厨房炖了鸡丝粥,奴婢去给你端。”

  “等等。”景似揉着昏沉的脑袋拦住春儿,“我……睡多久了?”

  提到这茬,春儿就泪目了,“姑娘从昨日傍晚开始到现在,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

  昨日的记忆缓缓复苏,加之昏睡时噩梦连连,景似一把揽住春儿的肩膀,“花月呢?他怎么样了?!”

  “花公子?”春儿一头雾水,“奴婢不知。”

  景似颓然松手。

  是了,花月受伤,春儿不在场,问她没有用。

  “他应当没事。”清禾这时进来,端起桌上的药碗来到床榻边,“花月要真有什么事,消息早送回京了,你放心吧,先把药喝了。”

  这也只能说明花月现在安好,不代表他去了边境后不会遇到危险。

  但对于战场上的事,景似无能为力,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咕咚咕咚”把药喝了个干净,看得清禾张大嘴巴。

  “不……不苦吗?”清禾问。

  “苦的。”景似无奈一笑,“良药苦口嘛。”

  她必须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只有这样才能让关心她的人放心。

  自己承了花月还有清禾他们太多人情了,她最要做的首先是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

  喝完药又吃了春儿去厨房拿来的鸡丝粥,景似肚子里暖融融的,心里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从前,她把家族案子扛在肩上,作为此生的使命,其实内心深处与漂泊无依的浮萍没什么两样。

  不过现在不同了。

  她和花月……有婚约了。

  以后她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与花月的孩子?好像想得有点远,但是那种踏实感真的能让她浑身充满力量。

  等花月回来吧。

  景似有好多好多话想跟花月说。

  “景似,你看你剪的窗花还没我的好看。”

  清脆爽朗的少女说笑声自凉亭里传开。

  景似养了七八日的风寒,已差不多好转了,跟清禾坐在亭子里动手剪窗花。

  亭子四周都垂着暖帐,角落更放置了炭盆,半点不冷。

  “没想到我们清禾郡主的手这么巧,那这些窗花都你包了啊?”景似故意打趣她。

  清禾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景似你变了,你欺负人。”

  “好啦,晚上我给你做八宝鸭、糖珍鱼脍怎么样?”

  光听名字清禾就要流口水了,自然是拜倒在了景似的厨艺下。

  “眼看就快到年底了,景似,我们什么时候选个日子去城外的莲华庵上香吧?”

  景似想了想,清禾的这主意正中她下怀。她正想为花月求取平安符呢。

  “听说莲华庵有棵姻缘树灵验得很。”清禾一边剪窗花,一边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满是憧憬。

  “去去去。”景似看破不说破道,“姻不姻缘不重要,重要的是清禾喜欢看树。”

  “景似!”

  两人说说笑笑闹得欢快。

  费了一下午时间,景似与清禾跟下人们一起忙活,很快把庭院布置完了。

  窗上贴了红纸剪成的窗花,屋檐下换了崭新的八角流苏灯笼,就连梅花树上也挂了小灯笼,点亮黑夜,烂漫朦胧,颇具节日的氛围。

  景似穿着寝衣,身上系了厚厚的棉斗篷,伫足在梅花树下。

  夜已深,风已停,四下静谧无声,只有树上灯笼里烛火散发的微光融合了红梅,呈浅浅的粉色照亮景似的脸庞。

  年关将至了。

  这个年,花月回得来吗?

  他在边境还好吗?背上的伤痊愈了没有?

第37章 静音师太

  转眼过去近半个月。

  北边边境共传回过两封捷报。可战况是战况,花月是花月。

  景似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大局观,她只关心花月是否平安。

  但等来等去,始终等不来花月的半点消息。

  她换上一袭素青色夹袄棉裙,连清禾也难得穿了素色的衣裙,头上未配多余头饰,干净清爽,系了斗篷,各领着贴身丫鬟上马车,去往莲华庵上香祈福。

  盛安城外比较有名的寺庙共有两座,不过城中有身份的女子们更多的是去莲华庵,就算时辰晚了,留宿庵中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还未靠近,远处已有沉闷的大钟声传来,隐入朦胧霜雾中,悠扬绵长。

  到达莲华庵,一行四人下了马车,跟庵门口接待的师太双手合十见完礼,就随之进去了。

  铛……

  又一记沉闷钟声响起,仿佛将整个庵堂都罩了进去,在耳际久久徘徊不散。

  可景似却半点不觉得吵闹,反而这有力的声音把她那颗浮躁不安的心给镇压了下去,莫名踏实不少。

  捐了香油钱,景似取了几支香烛点燃,和清禾一同随师太在佛堂里完成烧香仪式,之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寻不到源头的弥弥梵音伴随着木鱼声流淌而来,加上空气里的木质香气,安抚着信徒们,驱赶红尘中带来的焦灼彷徨。

  景似闭上双目,身姿挺拔,青丝垂在身后,不消多久就沉浸在了梵音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慢慢放空自己。

  然清禾是个闲不住的,偷偷睁了只眼睛东瞅瞅西瞧瞧,已经开始惦记中午的斋饭和莲华庵附近的美景了,还有……姻缘树。

  膝盖跪得发酸,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一直熬到临近午时,木鱼声才停下,有个用布绳扎了双丫髻的萝卜头迈着小短腿过来,奶声奶气道:“两位施主,斋菜已经备好,请随贫尼来。”

  景似心下奇怪,怎么会有奶娃娃的声音?

  她睁开眼,就见一五岁左右的女童穿了浅灰道袍,俏生生地立在景似面前,圆圆的脸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明亮纯真,哪怕说话刻意老成,也掩盖不了稚气。

  这孩子的相貌竟有几分眼熟,让景似无端生出亲切来。

  她的心柔软成一滩,不由看小师太看得久了些。

  小师太有点害怕,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自己,瘪了嘴努力忍着。

  景似意识过来自己吓到这奶娃娃了,展颜一笑,柔声道:“那就劳烦小师太带我们过去了。”

  小师太大概被景似感染了,很喜欢这位大姐姐的笑容,生得可真好看,跟她娘一样好看,也忍不住甜甜笑道:“嗯!”

  许是跪得久了,景似起身时两腿发软没站稳,幸亏小师太伸出软糯的小手扶了她一把。

  景似眸底饱含慈和的笑意。

  要是自己真摔倒了,就这奶娃娃,会被压哭吧?真是可爱得紧。

  她招呼了清禾还有春儿、绿桐跟上,然后很自然地牵了奶娃娃的手道:“走吧,小师太。”

  小师太不太习惯被陌生人牵着,但这位大姐姐的手很软,很温暖,她很喜欢,就也放开胆子了,主动回牵大姐姐,拉着大姐姐去后院用斋的厢房。

  走了段路,清禾故意打趣小师太:“小屁孩,还有多久到?”

  前面带路的小师太回头瞄了眼清禾,小声咕哝:“我才不是小屁孩。”

  这小模样逗得景似她们忍俊不禁。

  就听小师太又说:“快了,就在前面了。”

  清禾最是好玩,可舍不得放过那么有趣的奶娃娃,继续逗她:“小屁孩,你怎么这么小就来当尼姑?有什么想不开的来,告诉姨姨。”

  奶娃娃茫然了半响道:“我是跟着阿娘来的。”

  难怪了,定是她阿娘遇到了难事,带着孩子在莲华庵落脚。

  清禾很善良地没有问孩子的爹去哪了,毕竟小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万一其中有什么隐情,会惹起人家的伤心事。

  清禾可没哄孩子的本事。

  “可是我听说小尼姑的头发要剃光光的。”

  一听清禾说剃头发,小师太吓得身板一抖,她才不要剃光光,连忙瑟缩着小身板抱住景似的手躲起来,探出圆滚滚的小脑袋,怯生生地望着清禾。

  真是个机灵鬼,知道找更温和的人求保护。

  景似哄着小师太,“小师太别怕,这位姨姨是好人,她逗你玩呢。”

  小师太不怕了,重新站出来带路,甜甜道:“阿娘说了,生得好看的是大姐姐,你们不是姨姨,是大姐姐。”

  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给自己刷波好感的同时不忘带上阿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只怕方才的害怕是在故意示弱。

  景似遗憾自己身上没带糖,这么机灵的孩子太讨喜了。

  一路逗孩子,用斋的厢房很快到了,烛香和檀香已然淡去,景似坐下后与小师太离得极近。

  没了其它味道的干扰,小师太身上有很清新的柑橘香飘入景似的鼻息。

  景似浑身一凛。

  这味道!

  她突然抓住小师太的双肩,牢牢地盯着小师太的眉眼辨认。

  她早就觉得小师太的眉眼有几分眼熟了,难道是……

  这举动把小师太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先前感觉到过这位大姐姐的善意,小师太非得哭出来不可。

  “告诉我,你娘叫什么名字?!”景似急问。

  可惜话音未落,一年轻师太过来,“静音,随我去前院招待香客。”

  “是。”

  小师太走了两步,犹豫下,回头告诉景似:“我娘……叫静尘。”

  “……”

  景似哭笑不得,她问的是俗家名字不是法号啊喂。

  发现景似不对劲的清禾忙问:“怎么了景似?你认识小屁孩的娘亲?”

  景似压下“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压下激动,却没能压下语气里的颤抖,“我闻出了这孩子身上的柑橘香,那是……那是长姐最喜欢的味道。”

  柑橘香?

  清禾不太明白,“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会不会是巧合?”

  她怕景似抱太大希望,最后空欢喜一场,换来失望。

  “不会的。”景似摇头道,“你知道为什么大盛朝制香世家不少,唯独我们景家当年小有名气吗?”

  清禾暗道景似谦虚了。

  小有名气?那是小有名气吗?连宫里的娘娘们都听说了远在江南的景家。

  要是没有那档子事,如今的景家或许是皇商也未可知,名气或许早冠绝整个大盛朝了。

  而景似……自然也富不可言。

  实在叫人唏嘘。

  清禾不懂香料,回道:“不知。”

  景似说:“因为我们家,是唯一一家可以提取果子里面的香味。”

  这下清禾恍然了,才想到一个问题。

  不止她,她身边所能接触到的贵女们,从小用的香料不是从花草就是从树木中提取,难得有些来自于兽类的昂贵香料也是他国进贡。

  别说景似,清禾都激动了,“所以柑橘……”

  “但是也不排除这十年间,有别的香料商户懂得了提取果香。”景似打断道,“可有那样的本事,如何会蜗居在小小的庵堂?”

  这正是景似的怀疑之处。

  “景似,你怀疑那小屁……小师太是你长姐的孩子?可我看她有五六岁了,年纪对得上吗?”

  “长姐大我七岁。家族出事那年,长姐刚好十三,随母亲入宫送离合香。”

  说着,景似脸上一片孺慕之情,“她是我们三姐弟当中最喜欢制香的,家族一直拿她当继承人培养,甚至她的婚事,将来也必须招赘……”

  景似顿住。

  如果……如果那小师太真是长姐的孩子,长姐今年应当二十有三,十八生产,倒也能对得上。可为何?为何会在庵堂?

  孩子的父亲呢?

  景似越想越怕,眼睛里渐渐蓄了泪水。

  印象中的长姐意气风发,小小少女就已是爹娘的好帮手,学着扛起家族基业,懂得了为商之道,对她和阿弟比娘亲对他们还要关心。

  长姐每每赚了钱,尽管不多,总会偷偷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要说三姐弟里最调皮捣蛋的非自己莫属,爬树摸鱼无所不能,被阿娘责怪时,长姐总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

  虽然长姐酷爱制香,天赋却不如嗅觉灵敏的自己,所以家族的想法是把长姐培养成一把手,制香的同时兼管经营,而自己则更偏向于研究香方,创造独一无二的香方,辅佐长姐。

  离合香,便是自己与长姐共同配制的。

  所以她对长姐的制香习惯很了解,柑橘香是长姐的最爱,长姐又不喜太酸涩,总会往其中加入一点点木质味道综合。

  所以,刚才小师太身上的香味不会错的!

  那样聪慧有能力的长姐,怎么会沦落到庵堂?她到底吃了多少苦?

  景似只要一想到此,就心痛难以自抑。

  既希望法号叫静尘的女子是自己的长姐,又希望不是。

  恰好此时,有师太送斋饭斋菜上来。

  景似忙拦住她,“敢问这位师太,庵中是否有位法号叫静尘的师太?”

  师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静尘是我们庵中带发修行的居士。”

  “可否带我去见她?”

  景似太过焦急的模样让对方起了几分警惕心,“施主找静尘有何要事?”

  “我……”

  景似刚要道明缘由,又一师太跑来,脸色严肃又恐惧,附到上菜师太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上菜师太的脸色陡然大变,目中的恐惧藏都藏不住,匆匆对景似她们说:“几位施主慢用,贫尼有急事先退下了。”

  景似跟清禾面面相觑。

  看她们的神情莫非庵里出了什么事情?

第38章 师太被害

  莲华庵的斋菜比景似想象中要好吃很多,虽然没有荤腥,胜在汤汁鲜美。不过因着冬季,少有绿意,豆腐一类偏多。

  景似不是挑食的人,但现下她实在坐立难安,没有胃口。

  顾虑着清禾,景似才勉强往自己肚子里塞了几筷子。

  外面,不少师太脚步匆匆,互相催促着跑过,都朝东边去,俨然出事了。

  “景似,我们也去看看。”清禾说。

  景似早有此意,跟清禾一起出厢房,春儿和绿桐则紧随其后。

  清禾随手抓了距离最近的师太问她:“等等师太,庵里出什么事了?”

  “阿弥陀佛,只是小事,几位施主莫要担心,快快回房歇着吧。”

  说完,师太快步走了。

  这分明有猫腻啊。

  越不说,显得越神秘,景似就越好奇,“清禾,我们偷偷跟上去瞧瞧。”

  清禾最喜热闹,难得景似有这份兴趣,清禾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生怕景似后悔,拉上景似,带着两丫鬟偷偷跟上,随师太们来到莲华庵东北方向的一座后山。

  后山种有大片梅林,开得盛艳,落了层层叠叠的残瓣在地,将大地铺成花海,寒香沁人。

  可就是这么美丽的花海上,躺了一名一动不动的师太。

  景似的视线被太多人挡住,只能瞧见对方的布鞋、白袜和道袍衣角,辨认出是莲华庵的师太。

  清禾喃喃自语:“躺着的是庵里的师太吧?难道生病昏过去了?”

  “不。”景似否定了清禾的猜测,把自己观察到的东西告诉清禾,“你看她的鞋,上面全是烂泥,再是袜子,褶皱不堪,还有道袍的下摆,分明被撕扯……”

  景似说不下去了。

  她猛然想到,长姐很可能在莲华庵。这个躺着的师太,该不会……该不会……

  清禾不住点头,夸赞景似:“还是你细心,我都没发现,所以她一动不动是……”

  死了?

  清禾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不会吧不会吧?发生命案了?

  景似迈着重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近,问边上的师太:“躺着的师太是……谁?”

  被问师太遗憾摇头,“是普宁师姐。”

  景似悬着的心“咚”地落回胸膛。

  虽然不该,但她还是很庆幸,幸好出事的不是静尘。

  回答完,师太才反应过来问她的不是庵中之人,忙看向景似,见是香客,脸瞬时白了。

  要让香客们发现庵里出了人命案子,把事情传出去,以后谁还会来她们莲华庵捐香油钱?

  师太恨不得拍自己的嘴,补救道:“天气太冷,普宁师姐许是赏花之时不注意保暖,冻昏过去了。几位施主快回厢房吧,省得冻着。”

  “无事。”景似随口说道。

  她看到尸体就想验一验的老毛病犯了,哪能轻易离去?

  师太还要继续劝说,周围传来了不少议论声。

  “这段时日庵中接连有人失踪,我还以为普华师姐……”

  “阿弥陀佛,我也以为普华她偷偷还俗了,唉……”

  “你们,你们说,另外几个失踪的会不会也……”

  “嘘!”

  考虑到在场有香客,师太们小心瞄了瞄景似跟清禾,及时住嘴。

  景似默默听了一耳朵,出于行业本能,她正准备上去查验,清禾更快一步。

  “让让让让。”

  清禾拨开前面挡着的师太,于是一个道袍凌乱,血痕遍布的女子身体在景似眼前展开。

  女子头上的帽子已经没有了,光洁的头皮下,一张清秀小脸展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景似脑中劈开一道亮光。

  尸体的死状竟与百花镇案子的死者非常相像!

  清禾蹲下来探死者的鼻息。

  之后她回头,对景似沉重地摇了摇头。

  死了。

  周围师太们面色难看,有人欲阻止清禾:“这位施主,请……”

  清禾直接亮出身份,气势颇足,“我乃清禾郡主,与大理寺的沈少卿相熟,若你们不希望这位普宁小师太无辜惨死,还请配合我们查出真相。”

  就普宁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谋杀案。

  师太们果然不言语了。

  稳住场面,景似过去告诉清禾:“清禾,我发现普宁师太的死状与百花镇案子的死者有些许相像,怕是得让沈大人来一趟了。”

  提到沈辰安,清禾哪还有方才的气势?两眼放光道:“我去我去,我去找他。景似你好好守着这里。”

  这少女情窦初开的样子真是娇憨可爱,希望清禾终有一日能打动沈辰安吧,不要受伤才好。

  景似在春儿的辅助下开始动手验尸,把一众师太们吓得不轻。

  碍着景似是与清禾一同来的,她们猜测景似的身份定然非富即贵,才无一人敢阻拦。

  验完尸,景似心中有数了。

  春儿小声问她:“姑娘,怎么样?”

  “与百花镇的案子如出一辙。”

  那么背后的凶手是谁显而易见了,大皇子,花煜!

  百花镇的姑娘迫害得不够,居然敢对远离世俗的尼姑庵的姑子们下手,简直丧心病狂!

  大皇子那祸害人的玩意就该也给他踹废了!

  等等,景似忽然想到,如果是大皇子,案发现场不应该在这。

  她压下想进梅林看看的冲动,毕竟自己不是办案人员,在沈辰安到来之前,景似不仅不能进去破坏现场,还要防着别人破坏。

  一个不经意的一瞥,景似在人群里发现了个小萝卜头,心下紧张,赶忙跑过去蹲下身,挡住小萝卜头看向尸体的视线。

  “静音小师太怎么来了?这里不好玩,姨姨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静音摇摇脑袋,“阿娘在抄写经文,不让人打扰。”

  即便如此,一个小娃娃也不能出现在这种地方,会吓坏的,可惜自己要看着此处走不开。

  有热心的师太过来道:“静音,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快跟我回去。”

  “哦。”

  尽管静音垂头丧气,还是很听庵中师太的话,对景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孩子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整日待在庵中跟师太们一起吃斋念经,确实太难为她了。

  景似目送静音远去,想着若这真是她长姐的孩子,便是她的亲外甥女了。

  呀!糟了!

  忘问那孩子她的娘亲本名叫什么了!

  景似恨不得给自己来一拳。

  发生命案,她光顾着怀疑凶手是不是大皇子,还有清禾交代的守住案发现场,还有着急让静音离开,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了!

  不过周围有不少庵中师太,问她们也是一样的。

  景似逮了一名问道:“这静音小师太讨喜得紧,不知她的阿娘是……”

  “阿弥陀佛,她阿娘乃是庵中带发修行的居士,静尘。”

  带发修行,意思是六根还不清净,无法斩断红尘。

  有静音在,这红尘确实断不了。

  “可知静尘师太的本名叫什么?”景似怕别人误会,补充一句,“我瞧静音的眉眼与我一位姐姐有几分相似。”

  师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个说:“贫尼不知,未曾听闻静尘的俗家姓名。”

  甚至静尘的过往,她们亦不知。

  遁入空门,六根清净,还随意打探别人的过往,不是出家人所为。

  景似失落了下,看来还是只能找一趟静音,让静音带她去见静尘。

  十三岁和二十三岁,长姐的样貌变化应当不会太大,只要见到人,景似自信一定认得出。

  她有些急,真想立马飞到静尘面前。

  在这焦急的等待中,日头很快西斜了,气温下降得厉害,吹在身上的风雪刺骨地冷,带落一场梅花雨,拂过景似如玉无瑕的脸。

  春儿心疼姑娘吹冷风,帮景似拢了拢身上的棉斗篷。

  又等了会儿,有大批脚步声往这里来,景似就知道是沈辰安他们来了。

  景似迎上去,半明半暗的暮色中,一身披素色袈裟的中年女尼在前领路,估计是莲华庵的庵主。

  后面是玄色官服的沈辰安,以及相伴在沈辰安身旁的清禾。

  两人领着批官差一同走来,郎才女貌,十分登对,景似不由会心一笑。

  清禾一下子读懂景似笑容里的含义了,跺跺脚,脸红了大块。

  沈辰安不疑有他,跟景似打招呼:“景似姑娘。”

  景似朝他见完礼,侧身让开。

  庵主恭敬地请沈辰安上前,“阿弥陀佛,沈大人,普宁的尸身就在前面。”

  来时沈辰安已经听清禾说了,怀疑与百花镇的案子一样,现下他查验了片刻,即使他不是仵作也认得出,普宁师太的死状就是和百花镇的死者一样。

  他回望景似,景似点了下头,沈辰安就懂了。

  而后景似又说:“沈大人,这里应该不是案发地点。”

  “好,我进去看看。”沈辰安相信景似的判断。

  为避免太多人踏入梅林破坏里面的痕迹,沈辰安只身入林。

  周围等结果的师太们见大理寺少卿对景似那么好说话,估摸着景似是京中的哪家贵女吧,一个个屏息静等。

  梅林内,一条与人差不多宽的泥痕,蜿蜒崎岖,绵延至死者脚下。

  沈辰安顺着它深入下去,又发现几处血迹,直至泥痕消失,变成数个凌乱的脚印。

  他拂掉脚印上的花瓣,用手指丈量了长度,再看脚印与先前的泥痕一样,也是自远处蔓延过来。

  之后,沈辰安又盘查了附近有没有第二人的脚印,却是再找不到线索,便大概有了推测,原路返回去。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等候的官差和师太们都举起火把照明。

  沈辰安一出来,昏黄的火光在他身上跳跃,众人都很关心他在林子里是否取得了线索,但还是忍住了,由庵主出面询问:“沈大人,结果如何?”

第39章 人命关天

  沈辰安先不答话,去量了普宁师太的鞋子长度,才道:“如景似姑娘所说,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普宁小师太被凶手迫害后侥幸逃出,想回莲华庵求救,奈何伤势太重,无力支撑,在爬行了一段路后,往生了。”

  “阿弥陀佛。”

  师太们纷纷双手合十念经,深表对普宁的哀悼。

  更有年纪小的师太忍不住红了眼眶,低眉垂目,小声哽咽,不欲被外人瞧见她们的失态。

  庵主命下面的师太在庵中清出一块堂屋,供放普宁的尸身,再让人将普宁抬走。

  莲华庵是座尼姑庵,沈辰安不能待太久,正欲走时,庵主叫住他,有几分难以启口道:“沈施主,普宁的案子……”

  “庵主且放心,此案沈某定会……尽力查明。”

  沈辰安本想说“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可话到嘴边,他眼前浮现出大皇子那张嚣张的脸,就怎么也下不了保证了。

  很无力,很气馁,也很愤怒。

  他这个大理寺少卿干得真窝囊。

  不过沈辰安保证与否对庵主并不重要。庵主依旧难以启口道:“沈施主,不知此案……可否遮掩一二?”

  不仅沈辰安,景似与清禾的目光也齐齐转向庵主。

  “庵主的意思是……”沈辰安以为自己误会了。

  庵主不疾不徐道:“是这样,庵里每日都要接待不少城中赶来上香礼佛的夫人姑娘,贫尼也是怕此事一传开,会引起恐慌。”

  官差们手中的火把点得很明亮,可景似却在这一刹那怎么也看不清庵主的脸。

  那张慈眉善目的脸被黑暗吞噬,即便再明亮的光,也照不透染了淤泥的心。

  那是铜臭的味道。

  不巧,庵主碰到的是公正廉明的沈辰安。

  当着众师太的面,沈辰安算尽力给庵主保留颜面了,道:“出了人命案子,庵里近段时日已不适合再接纳香客,还请庵主尽早贴出告示。”

  “可是……”

  庵主欲再争取,沈辰安来气,不得不提高音量:“师太!人命关天。”

  庵主终是讪讪地住了嘴。

  为了香油钱,真的,可以罔顾人命吗?

  把案子压下,是保住了莲华庵的名声,但往后呢?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普宁呢?

  景似忽觉挺失望的。

  莲华庵,等确认了长姐的下落,她应是不会再来了。

  刚想到长姐,一小师太急匆匆跑来,见有不少外人在场,及时收敛了几分急躁,对庵主耳语几句。

  庵主面上看不出任何变化,歉疚道:“阿弥陀佛,贫尼有事要处理,先失陪下。”

  景似有心想拦下庵主,问问又出什么事了,可到底没有立场多管闲事,只能让庵主走了。左右她还要去找静尘。

  “沈辰安,你还挺有正义感。”

  人陆陆续续走了,清禾起了打趣沈辰安的闲心。

  沈辰安怪嫌弃地瞥了清禾一眼,“我堂堂大理寺少卿几时不正义过?”

  “夸你一句你还喘上了。”

  说着,清禾没忍住,对沈辰安拳打脚踢。

  沈辰安能怎么办?不能跟个女子计较啊,躲避的同时嘴上不服输地威胁清禾别再动手动脚了,不然他不客气了。

  可他的色厉内荏早被清禾摸透,外加清禾也不会真使劲,很有分寸,两人倒是更像在打情骂俏,欢声笑语惊落了头顶的红梅花瓣。

  景似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可是看着看着,心底淌进了一流苦涩。

  有点想花月了。

  她不引起任何声响地带着春儿退下,给清禾跟沈辰安二人一些相处空间,然后去找静尘。

  刚回到庵内,一个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第40章 静尘失踪

  庵里的小孩除了静音,景似想不到别人了,担心静音是不是出事了,循声找过去。

  “静音!别乱跑!”

  “快跟我们回去!”

  两名师太追着静音不放,而静音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肉脸被寒风吹得通红通红的,两条短腿“蹬蹬蹬”朝香客们落脚的后院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往这里来,只觉得白日见到的大姐姐很亲切,一定会帮她的。

  等再次见到景似,静音哭得更惨了。

  景似心都要碎了,蹲下来抱住静音,掏出帕子给静音擦脸上的泪水,再握住静音的小手给它搓搓热,哄道:“不怕不怕,跟姨姨说,发生什么事了?”

  “阿娘……哇……阿娘……”

  “静音!”

  后面的师太打断静音,来拉静音,试图把静音带走。

  涉及静尘,景似无法再保持冷静了,起身把静音护往身后,“两位师太,出家人慈悲为怀,何事要为难一个小娃娃?”

  两师太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长相略显凶狠的说:“施主,庵中有庵中的规矩,静音乱跑自要带回去好生教导。”

  言外之意,静音是莲华庵的人,要守莲华庵的规矩,不管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景似回身问静音:“静音,告诉我,你阿娘除了法号静尘,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这个问题对静音来说难度不小,“阿娘……叫……叫……”

  静音抽抽搭搭了半天才道:“叫……景华。”

  刹那,景似整个人都颤抖了,死死地盯着静音。

  不,是她的小外甥女!

  确定了,不会错的,景华就是她的长姐!

  景似继续颤声问:“你阿娘怎么了?”

  说到这个,静音又忍不住要哭了,“阿娘不见了。”

  不见了?!

  景似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先前在后山听几名师太议论,近段时日庵中有人失踪的事,外加离开后山前,有师太在庵主耳边低语,禀报的难道是静尘失踪?

  莫非长姐……

  景似脑子轰鸣,刚找到长姐的激动瞬间被冲了个干净。

  这番大起大落叫她起身时眼前发黑,却也知现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长姐有危险,必须尽快找到她!

  景似脸上哪还有半分温和?厉声问两名师太:“静尘出了何事?!”

  两名师太也脸色不好,还要再与景似周璇,景似可没时间跟她们耗,直接拔了头上唯一的一支玉簪,抓住一名师太抵住对方的脖子。

  那师太吓得容色大骇,“别别别杀我!施主饶命!”

  另一名师太接连后退,劝景似:“施主冷静,莫要冲动!”

  “说!静尘在哪?她究竟怎么了?!”

  被劫师太脖子上一点凉意伴着刺痛袭来,意识到这位女施主真会下得去手!立即讨饶:“我说我说,静尘本来在禅房抄写经书,据说中途离开,去了趟净房就再没回来。”

  “距离她失踪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约莫一……一刻钟。”

  景似放开师太,交代春儿:“春儿,帮我照顾好静音。”

  随后她拔腿就朝净房跑去。

  “姑娘!”

  春儿喊不回姑娘,只能听姑娘的话,好好办差,照顾已经被吓得忘了哭泣的静音,狠厉地瞪着两名要抓静音的师太。

  两师太哪里还管得了静音啊?

  庵主下令,大理寺的人还没走,不能把静尘失踪的消息传扬出去,否则会越闹越大,不利于莲华庵的名声。

  现在她们违反了,得快点报告庵主,让庵主有个准备。

  人都走了,静音冲春儿仰着小脸道:“大姐姐,另一个大姐姐是去找我阿娘了吗?”

第41章 单枪匹马

  春儿蹲下,面带欣慰,安抚静音:“小师太,要改口了哦,她是你嫡亲嫡亲的姨姨。”

  静音还理不清这些,就感觉自己好像与那大姐姐有很深的关系,那大姐姐一定不会不管她,便问:“她能帮我找回阿娘吗?”

  春儿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道:“能,她一定能。”

  说完,春儿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帮帮姑娘,不能只照顾静音,那也太没用了。

  对,去找清禾郡主还有沈大人!

  再说景似来到净房,发现后窗大开,冷风灌进来,吹动矮柜上折叠整齐的灰衣道袍。

  景似快速检查一遍,道袍洗净还未穿,上面有清新的柑橘香。

  再看屋内其他情况,浴桶里的水清澈无比,随手一撩,温度刚好,染了一手浓郁的柑橘香。

  可是景似在屋内找了几遍都找不到装柑橘香露的瓶子。

  她站在后窗前闭眼深嗅。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景似眸中满是决绝。

  时间紧迫,来不及找别人帮忙了。

  她直接冲出门,冲出庵堂,随手解了外面拴着的一匹马,那是大理寺的官差临时停放的。

  在清禾王府,景似跟清禾学三脚猫功夫的时候,也有学骑术,只是从未独自上过马罢了,但此时她已被逼得走投无路。

  翻身上马,鞭子挥下,马蹄向前奔去。

  马背上的景似拼命回忆当初在百花镇,花月带她骑马的一幕幕,死死拽紧了缰绳,手指骨节泛白,经络清晰可见。

  迎面寒风如钢刀刮着她的皮肤,景似好似感觉不到,将自己的嗅觉发挥最大,辨别风里的柑橘香从哪个方向飘来。

  净房里没有香露瓶,那瓶子很可能在长姐身上。

  景似第一次无比感谢自己的嗅觉。

  可以的,她可以的。

  缰绳拽过,艰难调转马头,总算有惊无险让马儿去往她想去的方向了。

  黑夜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景似一路摇摇摆摆地驾着马儿,寻着香味,来到一座莲华庵西北方向,约莫五六公里开外的废弃小院。

  柑橘香到这里就消失无踪了。

  景似及时勒令马匹,下来的时候险些摔倒。

  “谁?!”

  一声男子冷喝自小院外响起,吓了景似一跳。

  她知道自己大胆了,这么单枪匹马地来闯狼窝,可她真的耗不起一丁点时间,因为哪怕晚一息,长姐都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今晚没有一丝月亮,亦没有一丝星光,光线漆黑得让景似辨不清向她走来的男子是何样貌。

  只道对方轮廓高大健壮,脚步沉稳。

  景似站在黑暗中,身后是大片的荒野之地,躲无可躲。

  垂在身侧的手将裙裾捏得皱皱巴巴,她尽力掩饰了语气里的颤抖,扮演柔柔弱弱的模样道:“这位大哥,夜色太暗,我与家人走散了,不知这里是何处?我……我有点害怕。”

  景似的声音本就干净好听,这番故意掐了嗓子更是让男子听了骨头都酥了,嘿嘿道:“这大晚上的外面坏人可多了,不过小娘子莫怕,由哥哥保护你好不好?”

  “真……真的吗?”景似忽闪着纯稚的大眼睛,泛有亮晶晶的光芒。

  男子伸手去搂景似的肩膀。

  为了长姐,景似生生压下恶心感,强忍住把男子的手拍掉的冲动,随他走了几步。

  男子暗道今天真是运气好,本来以为只能干羡慕大皇子醉卧温柔乡,没想到他居然也艳福不浅,遇到个小美人。

  一看小美人的样就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定是个雏儿。

  然而就在男子美滋滋幻想着什么龌龊事情时,一把香粉突然糊了他满脸。

第42章 小院相救

  男子大叫一声,用力推开景似,只觉全身力气在被什么东西快速抽离,四肢越来越无力,脑子也越来越沉。

  他拔出腰间大刀,由于眼睛也进了香粉,只能对着空气乱砍,想喊,却连喊的力气也没有,软倒在地,昏迷前还喃喃问道:“你……你做了……什么?”

  有这功夫,景似早趁机惦着脚尖绕开了。

  她先观察了附近还有没有别人,确定安全才靠近紧闭的屋子。

  侧耳聆听了下,屋子里面很安静。

  景似推推门,发现门没锁,“吱呀”声在夜间格外清晰,于是屋内的景象展开在她眼前。

  尽管夜很黑,但有些熟悉的东西景似还是认得出的。

  拨浪鼓、虎头鞋、糖人,以及墙上挂着的明妃的画,一切竟与景似上回在大皇子府见到的一模一样!

  最里侧的床上,笔挺地躺着一名女子。

  随着步伐的靠近,景似心里的胆怯越来越浓。

  她不知道这名女子会不会是自己的长姐,如果是……

  女子的身形越来越近,三千青丝泻在枕头及被褥上,一张温润柔和的脸,双目紧闭,右眼眼尾下一粒朱砂痣,给她温润的相貌平添了几许明艳。

  早在见到这张脸时,景似就已经泪目了。

  “长姐……长姐!”

  她瘫软在床边,一边呼唤一边去推床上的人,无比害怕床上的人会再也醒不过来。

  “长姐,醒醒!”

  迷迷糊糊中,景华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自从家族出事,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她想努力看清叫她的是谁。

  努力地动动手指,动动眼皮,景华才缓缓睁开。

  入目的是少女一双泪光潋滟的眼睛。

  “长姐!你终于醒了!”

  少女埋首在她身上呜呜咽咽的啜泣着。

  景华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不知这少女为何要叫她长姐,她现在又在哪儿?

  不过她很快想起来先前发生的事了。

  她在禅房抄写完经书,想去净房沐浴,岂料刚准备好热水倒好香露,还没等她开始,一个不察,被闯进来的歹人蒙住口鼻,昏了过去。

  所以这里是……

  景华全身戒备起来。

  她的音音还在莲华庵,找不到阿娘不知会如何地害怕,定是要哭的。

  不行,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回去!

  景华惊问:“你是谁?!”

  景似抬起头来,望着全身绷紧的长姐,看来长姐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认出她,而现在的处境也确实不适合相认,大皇子随时可能出现在此地。

  “静尘师太,莲华庵接连有人失踪,此案已被大理寺接管。我乃大理寺的仵作,特意前来救你,快跟我走!”

  景似说得太快,景华反应不过来,只是有一点她听懂了,这个少女是来救她的。

  “我跟你走。”

  景华担心女儿,哪怕手软脚软提不上劲,她也使出了最大的力气爬下床。

  奈何双腿刚落地就险些摔倒,幸好景似及时扶住她。

  这下景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长姐中了药,与当时自己被大皇子掳走时,中的药一模一样!

  景似舍得对自己下狠手,用自残的方式抵抗药效,可舍不得对长姐下手,只好使力扶住长姐,带她亦步亦趋地走出小院。

  小院外面,仅剩一男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来时乘骑的马匹,许是因为景似没有将它拴好,跑得不知所踪了。

  就在两人又往前行进了一段路,景似忽然听见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她和景华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恐惧。

  这个时候来小院的,能是什么好人?

  景似更知道对方很可能是大皇子!

第43章 悍不畏死

  马上就要救出长姐了,景似怎能允许这时候前功尽弃?

  她带着景华拼命跑,就闻得身后马蹄逐渐离近。

  无奈之下,景似推开景华指向另一条路:“分开跑!”

  “施主,这怎么能……”

  “没时间了!师太放心,我这边有大理寺的人你只管回莲华庵!”

  说完,景似继续朝着原定的路跑。

  景华身体没力气,就算想追景似也追不上,况且她信了景似的话,认为那女施主背后有大理寺的人支援,自己不配合反会拖人家后腿。

  不多犹豫,她去了另一个方向。

  景似回头,无边夜色下,长姐的灰衣道袍一点一点融入黑暗,消失在漫漫薄暮中。

  她停下脚步,竟是不再跑了,望着长姐远去的身影,终于舒心一笑,对后面的马蹄却是半分不在乎。

  长姐中了药,景似深知那药的药效有多厉害,光是分开,长姐根本跑不了多远。

  所以,总得有人留下来拖住大皇子呀。

  依她在大皇子那刷的恶感,应是足够了。

  宽阔的道路上,四周皆是荒芜的树木丛林。

  景似独自一人站在前方,面对后方来的人马从容不迫。

  明明枣红高马下的她是那般娇小,却无端生出悍不畏死的气度。

  追来的马儿只有一匹,骑在上面的男子衣着与院里昏迷的男子一致,都是护卫装束。

  景似意外,来的竟不是大皇子。

  那人下马朝景似走来。

  景似一步步后退,最终抵不过对方劈来的掌刀,一掌劈在景似的肩颈处,晕了过去。

  陷入昏迷的景似被护卫带回小院,扔在景华先前躺过的床上。

  不知过去多久,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响起开门的“吱呀”声,一黑衣人进来,走到床边,俯视着床上的景似,似乎下了重要的决定,开始脱身上的衣衫。

  迷迷糊糊中的景似微睁开一条眼缝,隐约瞥见来人的脸孔,可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再次昏迷。

  一夜过去。

  清晨,朝阳穿透稀薄的寒霜撒在林间,笼罩着坐靠在树干旁的少女。

  少女一袭黑衣,被冻醒了。

  景似肩颈处酸痛不已,边揉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她怎么会出现在林间?

  她记得昨晚……

  记忆如潮水奔涌,最后停留在自己第二次昏迷前见到的那张脸上。

  那是……风儿?

  结合身上穿的衣服,景似哪还有不明白的?风儿与她调换衣衫,代替了她!

  来不及细想风儿为何会出现,景似麻利地爬起来,直奔那座废弃小院。

  风儿,你千万不能有事!

  然而不等景似赶到,一伙人马就先将她包围了。

  大皇子骑在马上红衣猎猎,生得十分阴柔的脸上此刻怒气翻涌。

  静尘、景似,还有风儿,这三个女人简直是把他耍得团团转。尤其风儿,居然敢背叛他。

  好,好得很!

  “风儿呢?你把她怎么了?!”景似大声质问大皇子,内心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甚。

  “风儿?”大皇子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角弯弯,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景似。

  背叛他的下场,自然是……

  景似瞳孔收缩,浑身的汗毛倒竖。

  这一刻,她终是抑制不住地害怕了。

  她不怕死,怕的是刚找回长姐,还没来得及相认就要阴阳两隔,对长姐来说太残忍了,还有花月……

  万般念头,在对上大皇子那双嗜血的眼眸时,都化为了空白。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大皇子笑问:“怎么?还不跑?”

  嗖!

  利箭离弦射出,穿过景似耳畔的碎发。

  景似骇然失色,倒跌几步差点摔倒,心脏狂跳几欲蹦出胸膛。

第44章 追捕猎物

  大皇子依然笑得人畜无害,出口的话却尽是玩味:“嗯?真不跑?”

  跑,再不跑就死了!

  景似转身拔腿逃命,对大皇子的意图知道得一清二楚,无非是把她当作猎物,供他取乐罢了。

  既如此,大皇子不会立即要了她的命,倒不如陪大皇子玩一玩,拖延时间。

  长姐虽然身体无力,但莲华庵应是到了,清禾与沈辰安定会收到消息赶来救她。

  拖,能拖一时是一时。

  嗖嗖嗖……

  又是几支利箭贴着景似的身体射过,扎进地面。

  景似咬紧下唇,她不确定这一支支泛着冷光的箭矢会在什么时候扎进她的身体。

  或许下一支,或许下下支,全凭大皇子的心情。这种等死的感觉犹如置她于火堆上烤。

  经过最初的恐惧,景似留下的就是深深的愤怒了。

  头一回,她生出了想亲自杀人的冲动。

  大皇子发现新乐趣,颇为好玩,拉过马儿缰绳,吩咐下属:“你们待在这别动。”

  然后双腿一蹬马肚,大皇子就去追景似了。

  这么好玩的事情他可不希望有一群人跟着。

  在接二连三的箭雨中,有一支擦过景似的胳膊,带起几滴血花。

  后面的大皇子对此不满道:“居然射歪了。”

  这话落在景似耳中,可谓是心惊肉跳。

  所以这支箭,大皇子原想射中她射歪了,还是不想射中她,是不小心碰到的?

  大皇子目光下移,手中的箭矢跟着下移。

  嗖!

  下一瞬,景似的腿隔着衣服被划出一道伤口。

  她膝盖一软,扑倒在地,手脚都有鲜血溢出,浸透着黑色衣衫,只是看不出什么。

  大皇子驱马来到景似跟前,居高临下,怪嫌弃道:“就这么点能耐?本皇子真是高估你了,没劲。”

  他再次举起弓箭。

  而这一次,景似知道大皇子来真的了,自己必死无疑。

  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景似还有什么可顾忌的?猛然起身冲马儿撞去。

  这举动叫大皇子猝不及防,大惊之下手中的箭连忙射出,结果他身下的马匹似感应到了威胁,前蹄抬起仰天嘶鸣。

  马背上的大皇子身体不稳,箭矢偏了方向,射向天空。

  他自己则因为双手拿箭,没来得及拉缰绳,以至于重重坠马。

  而这个时候的景似已然到了马蹄下,想及时撤退为时晚矣。

  眼看马蹄落下就要踩她身上,景似出奇地没有半分恐惧。

  长姐找到,她的人生目标完成一半,可惜阿弟仍旧杳无音信,但是没有办法了,她已经拼尽全力去做了。

  只遗憾这一路走来认识的人,养父养母、春儿、清禾、沈辰安,还有花月……

  他们的好,自己此生是无法偿还了。

  下辈子吧。

  下辈子她一定……

  “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吗?!”

  一记清朗中带着愠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景似的心倏地漏跳一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着马背上那抹玄衣身影。

  原本要朝景似踩下去的马蹄已被来人生生扭转方向,落在景似身旁。

  “花……花月?”

  景似怔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双目牢牢地盯着花月。

  从来喜欢素衣的公子,今日竟是一袭玄衣,墨发束起,金冠熠熠,骑在马上发丝飞扬,昔日那双温和的眼眸已然不在,更多的是凌厉,还有几分血煞之气。

  对景似来说,有点陌生。

  可是景似想清楚了,无论花月变成什么样,只要他是花月,景似便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忽视他了。

  景似喜极而泣,正欲说话,花月却侧了脸去看地上因摔疼,痛叫不断的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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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两本预收文,《快穿之戏精逆袭》和《月老与她的冥差小郎君》,下本会先更快穿,小可爱们可以点开专栏看下哦,文案后续还有待完善

第45章 风儿惨状

  大皇子抱着腿“嗷嗷”不断,让不远处他的下属们都闻声赶来。

  此地不宜久留。

  花月伸手抓住景似,将景似提上马背,不再管大皇子,两人骑着马快速离开了。

  “风儿……快去看看风儿!”

  景似坐在花月怀中,因太过焦急,两只素白的手抵在花月结实的胸膛上,跟小猫一样轻轻挠进了花月的内心。

  “别动。”他嗓音沉沉地低语道。

  景似愣了愣,随后又是忐忑又是苦笑。

  之前她那般忽视花月,就如叶风说的,她确实有错,假设身份对调,她只怕会比花月更生气。

  可……他就厌恶她至此吗?从前笑盈盈唤她“阿似”的花月,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景似却觉得与花月隔了千山万水。

  她想知道花月是什么时候回京的,又怎么会来这里,鼓足勇气开口。

  “你……”

  景似刚说了一个字,花月抢先道:“再扭来扭去,小生可不敢保证会对姑娘做什么。”

  瞬间,景似的脸直接从头皮开始红到脖子根,跟只鹌鹑似的乖乖窝在花月怀里不敢动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景似要继续询问,结果废弃小院到了。

  景似下马后第一时间冲进屋子,可才迈入门槛一步,她的脚就与绑了大石一样重,怎么也迈不动了。

  屋内有甜腻的方糖香,地面狼藉不堪,先是她那件撕碎的衣裙,后是寝衣,再是肚兜……

  景似每往前踩下一脚就是一记心颤,泪水已在眼眶积蓄。

  当她见到滚落在床下,-丝不挂,浑身是伤的风儿时,如遭雷劈。

  “风儿!”

  景似一个健步冲上去,想搂起风儿,但风儿浑身上下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供她下手。

  包括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此时血迹斑斑,数道牙印咬破她的双颊,红肿不堪。

  景似双手发抖,大颗泪珠滚落,又怕泪水滴在风儿伤口上会弄疼她,及时抹去了。

  风儿还有意识,动了动手,睁开眼睛想要起身。

  景似捡了地上的衣裙给风儿敝体,尽量扶住她的背脊,不触碰到她的伤口,让她靠着自己能舒服点。

  景似再次抹掉眼泪,哽咽道:“风儿你别怕,花月就在外面,我让他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景似唤了外间的花月一声。

  花月进来,见到风儿的惨状,他面有不忍,发现风儿该遮的地方遮住了,这才上前去看她。

  自花月进屋,风儿的双眼就亮了,仿佛花月是她人生中的光,能将她的前路照亮。

  “公子……”

  “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

  花月刚想有所动作,风儿却笑着拦住他,“来不及了。”

  景似想起什么,忙检查风儿的后脑下方,果然多了个针孔。

  针射入脑内要如何取得出来?哪怕是太医院里的太医,也没有开颅不伤人性命的本事啊!何况从此地赶去皇宫根本来不及。

  风儿……只有等死一条路。

  景似默默地把风儿交给花月,让花月抱着她,自己则起身往外走。

  这让花月有些手足无措。

  他虽与风儿相识已久,不过多是逢场作戏,未曾这样抱过风儿,且现在还是阿似亲手把风儿交到他手上,急问:“你去哪?”

  “这个畜牲,我要杀了他!”

  花月还未说什么,风儿道:“不要……”

  她声若蚊蝇,虚弱极了,“大皇子……为人阴险,景似姑娘万不能冲动,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风儿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担心景似的安危,不愿景似为了她白白葬送性命。

  更重要的是,风儿有私心,怕景似姑娘出事,花月公子定然伤心。

  这份重情重义叫景似心头酸苦,跑回去紧紧抓住风儿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道歉说对不起,景似不知道她还能为风儿做点什么。

  谁能告诉她,要怎么样才能留住风儿的性命?

第46章 霜落花谢

  风儿半点不怨景似,“不是姑娘的错。当时若非姑娘相救,风儿早被苏胜欺负了。风儿,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报恩罢了。姑娘……无需内疚。”

  不内疚?景似怎么可能不内疚?

  风儿是为了她才会落到如此地步,这场劫难本该她受的,不是风儿啊。

  风儿代替了她去死,何其无辜?!

  不用风儿多说景似也能猜到昨晚,风儿定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她换完衣衫后带她出小院,艰难行进了一段路,发现大皇子快来了便自己回去应付。

  如同,景似自己对长姐那样。

  “风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景似泣不成声。

  原来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别人的性命一点一点消失,自己却无能为力。

  听了景似的话,风儿只摇摇头道:“风儿不傻,能遇到花月公子是风儿此生最大的幸事。”

  说到这,她凄凉一笑,“奈何风儿虽在公子身边多年,公子心中所属之人却并非风儿。但风儿不怪公子,感情之事从来勉强不得,景似姑娘也的确比风儿更配得上公子。”

  景似垂泪摇头。

  配不上的,她一点都配不上。

  换做她是风儿,绝无可能做到此等大义,为救所爱之人的未婚妻牺牲自我,她比不上风儿。

  风儿各握住景似和花月的手。

  刺入脑中的银针随着时间往后推移,颅内出血量越来越多,风儿已神志恍惚,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仅凭着最后的力气把景似和花月的手交叠在一起。

  风儿面带微笑。

  曾多少次做梦都在幻想有一天能与花月公子挨得那么近。要死在花月公子的怀中,算不算美梦成真?

  了无遗憾了吧。

  风儿咽下最后一口气,终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风儿!”

  景似哭着喊着摇晃风儿,可惜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留给景似的不过一具体温渐渐流逝的尸身。

  她知道,往后余生,自己对风儿的亏欠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了。

  “醒醒,你快醒来啊!”

  恩情太重,要她如何承受?

  花月伸手,轻轻擦去景似脸上的泪。

  对风儿,他从来无情,只有交易,可也不得不承认,风儿是位善良的姑娘,出身风尘,却坚强勇敢,宛若一朵盛开在寒风霜雪里的梅花。

  院门外,大理寺的人赶到。

  清禾与景华听到屋子里的哭声不由担心,跑进去。

  刚踏进门槛,看到屋子里的场景,景华率先反应过来拦下清禾。

  清禾先是不解,景华朝她摇摇头,示意出去再说,清禾就懂了。

  这个时候屋内的人正伤心着,让景似与花月待上一会儿,缓缓心情比较好,她们不宜打扰,便和外面的沈辰安以及大理寺一行人静静等着。

  晨光越来越明亮,灿若金芒,洒进屋内。

  景似哭了许久,像是要把多年积蓄在胸膛里的郁气全都哭个干净。

  花月不言不语地就这么守候着景似,直到他发现景似的状态不太对,抬手贴上景似的额头。

  发热了。

  一夜霜露,染了风寒,加上情绪大悲之下,景似的身体好似随时会垮掉。

  不过她硬是强撑着打起精神,余光瞥到床角处有一小撮灰烟。

  景似抹掉泪水挪过去沾了点灰烟置于指尖捻动,再低头轻嗅,两条细眉颦起了。

  这质地分明是香料烧完后的灰烬,细闻之下却无一丝味道,奇怪得很。

  景似回头,望着没有生机的风儿,那双通红通红的眼睛里汇聚起了冷光。

  “风儿,害你之人,我定会亲手送他下去给你赔罪!”

第47章 启程追夫

  窗外,北风凌虐着世间万物。

  床榻上,几点暗红似梅花盛开,绽放短暂韶华后,随风飘远,落在一块灰白色的碑石上。

  碑石前,摆放着瓜果和香烛,几缕青烟袅袅上升,融进蓝天白云。

  风儿生前一直被困于盛安的青楼,见识了红尘中最恶心的嘴脸,只希望她死后能得到安宁,生活在清净安乐之地。

  景似会将这里,种上美丽的花海。

  此时,她与花月正并肩而立。

  花月的嗓音有些哑沉,向景似道出他与风儿之间的真实关系。

  “风儿,是大皇子的人。”

  对此,景似并不意外。

  从风儿出现在此处,景似便有所预料了。

  “她原也是一小官之家的千金,因家族获罪,男丁流放,她被卖入珠翠阁。”

  “大皇子见风儿生得好相貌,以风儿在外流放的家人性命威胁风儿替他办事,寻找时机送风儿入宫伴驾。”

  “风儿不愿,又无法摆脱大皇子,趁大皇子不留意,自行在珠翠阁拍卖首夜,被我所救。”

  景似侧目,望着花月清俊的下颌线,“所以风儿成了你的人,为你办事?”

  花月低头,凝视景似,目光恨不得穿进景似的内心去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在你心里,我就和大皇子一样,尽会干些利用女子为自己牟利的勾当?”

  “不不是……”景似慌乱解释,花月眼中的神伤叫她害怕,“不是这样的,我完全没那么想!”

  “罢了。”花月展颜一笑,“盛安城的风流公子,合该如此。”

  他转身欲走,景似一把拉住他的手。

  指尖触摸到的冰凉顺着手掌蔓延往上,一点一点渗入景似的身体。

  他为何这么凉?

  “我不是那个意思。在我心里,你……很重要。”

  只有景似自己知道,主动去拉花月,还有说出“很重要”三个字,她用了多大的勇气。

  原来主动示好,原来主动贴上去不仅需要强大的勇气,还要卸下所有的自尊心。可当初花月一直是那么做的,自己……该有多伤他?

  花月想把手抽出来。

  发现他意图的景似抓得更牢了,“不许走,不许甩开我!”

  花月:“……”

  景似像是冲破了一层枷锁,反正已经没脸没皮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去?颇有些放飞自我。

  “姑娘这般不矜持,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子。”

  “公子莫不是忘了?你我已有婚约,想反悔?晚了!”

  花月:“……”

  “松手。”

  “就不。”

  花月:“……”

  在花月看不到的身后,景似脸蛋红红,唇畔的笑意压都压不下,细心注意到,花月的耳朵也是红彤彤一片,不由心花怒放、心跳加速。

  可是跳着跳着,有点上头,景似头晕目眩地厉害,呼出来的气息滚烫不已。

  花月刚想开口,后背冷不丁扑上来一个软糯的物体。

  霎时,他脸红如烧熟的虾子,但在回身时,热度又快速消退了。

  他发现事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阿似是昏过去了。

  “阿似?阿似!”

  花月心急如焚,打横抱起景似就往盛安城赶。

  大理寺沈辰安一行人等在不远处,见花月怀里抱着昏迷的景似过来,景华担心坏了,忙上前问:“阿似怎么了?!”

  花月不认识面前穿姑子道袍的女子。

  女子解释:“我……是她长姐。”

  早在景华回到莲华庵就已从清禾口中得知景似的名字,与她妹妹的名字一模一样,且清禾告诉她景似一直在找长姐和阿弟,景华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原来,那个拼力救她的人竟是她的亲妹妹!

第48章 往事难言

  顺带的,景华也知道了妹妹称身后有大理寺的人是在诓她,目的为了让她这个姐姐放心逃。

  实际上,大理寺的人在收到春儿报信后,因比不上景似灵敏的嗅觉,只能跟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搜寻,甚至派了人回盛安去探大皇子的府邸。

  景华有多急多担忧可想而知了,不顾自己的身体第一时间带沈辰安他们沿路赶来,却还是没赶得及,让一名叫风儿的无辜女子丧了性命。

  饶是花月再怎么沉稳,这会儿也有些惊讶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似病了,得赶紧回盛安找大夫。

  等回到盛安,景似一觉睡到了天方擦黑才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守在床边拧帕子的长姐。

  长姐已经换掉道袍,穿了身浅紫的袄裙,发髻盘起,与记忆中年少的长姐比起来,如今的长姐褪去青涩,俨然是位素雅清丽的小娇娘。

  恍惚间,景似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样不真实。

  她是不是在做梦?

  景华拧完帕子正要给景似擦脸,结果一回头就见妹妹忽闪着大眼睛傻兮兮地望着她。

  “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景华柔声问。

  长姐的容貌、声音,都在,如果这是梦也太真实了。

  景似撑坐起来,“长姐,我是在做梦吗?”

  “傻瓜。”景华用湿热的帕子轻点景似额间,“还跟小时候一样傻乎乎的。”

  “长姐……”景似没忍住,扑身上去抱住景华,脑袋埋入景华的脖颈间,闷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了……”

  嗅着长姐身上熟悉的柑橘香,景似动动手臂,将长姐抱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长姐就不见了。

  听到景似抑制不住的哭声,景华也红了眼眶,跟哄孩童一样,轻轻拍着景似的背,“阿似乖,长姐以后再也不离开了好不好?”

  景似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搂住长姐,一个劲地哭,一副要把自己当挂件挂长姐身上的架势。

  不知哭了多久,景似终于哭累了,放开景华,姣好的容颜变成了小花猫,断断续续抽噎着。

  景华展开帕子细细地给景似擦脸,心疼道:“这些年,我们阿似受苦了。”

  景似摇摇头,抓住长姐的手,她再苦也一定没有长姐苦,她有满肚子的问题想问。

  “长姐,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静音是……”

  提到音音,景华的眼睫颤了颤,把帕子放进铜盆搓洗,借此掩饰不自然的神色。

  “她……叫景音。”

  景华的声音被撩水声打散。

  盆里的水已经开始发凉,不适宜再用了。

  景似还在等长姐继续说下去,谁知长姐强扯起一抹笑容说:“水凉了,我去烧点热水,省得呀把我们家阿似冻坏了。”

  她刮了刮景似的鼻子,端起水盆快步出去了。

  景似并没有阻拦。

  长姐的样子分明是想起了过往不好的回忆,那定是一段极痛苦的时光。

  长姐既不愿意说,她便不再多问,反正往后的人生,她会一直一直陪着长姐的,慢慢陪着长姐去治愈过往的伤。

  找到长姐的喜,失去风儿的悲,这番大喜大悲,景似的身体一下子承受不住,可好处是那些心头郁结的陈年闷气全都发泄了个干净。

  坐在柔软温暖的床上,景似身心有种从未有过的舒畅。

  然后……饿了。

  恰好这时,花月推门进来,单手端着托盘,上面有清粥小菜。

  景似目光亮晶晶地黏在花月身上。

  花月往哪,她的目光就去哪。

  花月把清粥小菜放景似床边的矮桌上,“看够了?”

第49章 不经撩拨

  景似心虚地扭过头,“你……没走啊?”

  醒来只见到长姐,景似还以为花月已经走了,原来他是去厨房给她准备吃的东西了。

  “你很希望我走?”

  “当然不是!”景似连忙否认,随即问他,“你不是在边境吗?怎么回来了?”

  花月一手拿碗,另一手拿勺子随意搅动清粥,随意回道:“边境战事了结,捷报不日抵达盛安,我……”

  他注视着景似,“思念”二字在喉间打了个转,终是没能说出口,只道:“我先回了。”

  一勺清粥舀起,送到景似唇边。

  景似低头含入一口,咽下后再问:“那天你背上中刀,后来怎么样了?伤势有没有养好?让我看看。”

  说着景似就要去扒拉花月的衣衫。

  花月将勺子放回碗里,腾出手压住胸口处那只景似袭来的不安分的爪子,“别动。”

  两人面对面,挨得很近,近到足以叫景似发现花月眼底压抑着的绵绵情意。

  “姑娘可知床榻之上这般撩拨,很危险?”

  景似的脸顿时火烧火燎般红起来,全靠几分不服输的气势撑着她,反问:“花月公子是在威胁一个病人吗?”

  倏地,花月一下凑近景似。

  堪比谪仙的俊美容貌携带着阳刚气息骤然压下,景似呼吸一窒,心差点蹦出来,下意识后仰,结果花月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搂住,手掌贴在她单薄的背脊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花月掌心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景似的皮肤。

  这热度直冲双颊,景似脸红得能滴出血了。

  花月挑眉轻笑,“姑娘这般不经撩拨,成亲那天可怎么是好?”

  “花月!”景似两手推开花月,害羞到极致就变成羞恼了。

  可她这点力气在花月那就跟小猫挠一样,充其量也不过是只炸了毛的小野猫,不仅毫无威慑力,还颇为娇憨。

  花月继续给景似喂粥,“别闹,把粥喝了。”

  景似气哼哼地吃了几口,余光瞥见门口有一毛绒绒的小脑袋探进探出,笑问:“是音音吗?”

  被发现了。

  音音吐了吐舌头,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跑着到床边,甜甜唤道:“姨姨。”

  虽然不知道长姐经历了什么,可这孩子居然随母姓,不随父姓,应是一段伤心过往。

  可怜小小年纪没有爹爹在身边。

  景似打趣她:“音音今日没穿道袍呀?”

  小萝卜头正是圆滚可爱的年纪,一身喜庆的红色夹袄,配浅粉棉裙,梳了两个小揪揪,各系上红绳,无需过多打扮就已娇俏可人。

  音音认真地点点头,“嗯,阿娘说了,这红尘呀,终究是断不了的,所以音音以后可以穿漂亮的衣裳啦。”

  “那改天姨姨和阿娘一起帮你挑漂亮的衣裳好不好?”

  “嗯呀!那姨姨要快点养好身体哦。”音音露着小白牙乐呵呵地应下,然后伸手递给景似一颗方糖,“姨姨吃糖,吃了糖就不难受了。”

  她每次生病,阿娘就会拿糖来哄她,可好吃了。

  景似接过糖送入口中,甜丝丝的糖味化开来,直甜入心间。

  见姨姨吃糖了,音音很高兴,一个扭头,冷不丁跟花月大眼对小眼地对上了,便问景似,“姨姨,这个俊俊的大哥哥是谁哇?”

  不等景似答话,花月放下瓷碗,俯身眯眼看着地上的小萝卜头,“大?哥?哥?”

  小萝卜头歪了脑袋细想,大人们都不喜欢别人把他们叫老,所以自己喊“大哥哥”,没有问题呀,她还夸大哥哥了呢。

  如果不叫大哥哥的话,那叫……

  “小哥哥?”

  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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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被自己蠢哭了,才发现发预收的时候点错了,变成直接开文了,等下次真的更文会少一些榜单,虽然成绩很差,但还是希望小天使们能支持一下嗷呜~

第50章 误会解开

  景似捂着嘴憋笑,战术性后仰,欢欢喜喜当起了旁观者。

  想风流倜傥、肆意洒脱的花月有朝一日居然被个小孩儿治住。这么难得一见的大场面怎能错过?

  花月单手抱起音音放腿上逗她玩,“你阿娘有没有教过你,姨母的丈夫该叫什么?”

  景似:“……”

  这这这厮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音音懵懵的,小嘴咧开不确定道:“姨姨……姨父?”

  说完,她还抬起小脑袋去看花月,确认自己回答得对不对,全然忽略了她姨姨已经气得吭哧吭哧了。

  “乖。”花月夸她一句,手里不知怎的变出一只绣工栩栩如生的布老虎。

  这是他本就准备好要送音音的,现下倒是机会正合适。

  “哇!是给我的吗?谢谢姨父!”

  有礼物,音音一口一个“姨父”喊得贼欢,把自家姨姨就这么给卖了。

  “音音!”景似忍无可忍,“别乱喊,他还不是,一只小老虎就把你收买了?”

  花月抬眼看向景似,狡猾问道:“我不是,谁是?”

  这问题着实把景似噎住了,还真……不好反驳,好气哦,她是不是被花月吃定了?

  音音察觉姨姨跟姨父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机灵如她,悄悄从花月腿上下来“蹬蹬蹬”地跑出去了,还顺便把门带上。

  屋子安静下来,阻隔了外面的月光,余下桌角摆着的一盏烛火,照得昏昏沉沉。

  “嗯?”花月还在等景似的答案。

  景似能怎么办?她才没有花月那么厚脸皮,于是索性躺下蒙上被子,仅露出两只水灵灵的眼睛,道:“刚说到哪了?哎哟不行,我头疼得厉害,先睡会儿。”

  花月也不再闹景似了,收拾了东西正要出去,景似的手却从被窝里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拉住了花月的衣角。

  “花月,我有话和你说。”

  花月依然背对着景似,声音不辨喜怒,隐隐低了两分,“我在听。”

  房内静到落针可闻,景似拉着花月衣角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积蓄着开口的勇气。

  花月也不催促她,耐心地等着。

  半响,景似才道:“其实你受刑那天,我就在平南王府门外。我知道我当时就算进去也帮不到你什么,所以我回清禾王府下厨做了饭菜想给你送去,可……”

  “可沈大人突然来访,说有我阿弟的消息了,并且曾收留过阿弟的那户人家随时会有搬走的可能,我必须先去确认。所以……对不起。”

  花月微微侧过脸,烛火微光在他分明的轮廓上跳跃,他说:“饭菜……是你做的?”

  事后他曾回想过觉得奇怪,苏繁儿向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如何会踏足厨房那等重油重烟之地?

  说到这,景似松开了花月的衣角,蒙着棉被说话声闷闷的,也酸酸的:“但是被你扔了。我原想当面找你问清楚,却见到苏繁儿出现在你府上,你若对她无意,怎会……”

  越回忆,景似的语气越酸,恨不得在花月身上狠狠地咬一口。

  花月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心里的阴霾散去大半,解释:“我以为那饭菜是苏繁儿带来,便让她带回去了。”

  如此一来,饭菜应是苏繁儿扔的。

  景似压下喜色,假装继续酸道:“那你怎么解释苏繁儿后来又出现在你府上?”

  花月暗自好笑,没想到他的阿似竟然也会吃醋。

  高兴之余,花月面上仍旧一本正经地说:“那天风儿曾来找过我,恰好在大门处,碰上奉苏皇后懿旨前来登门拜访的苏繁儿,我也是后来听下人禀报才知此事。”

第51章 乃奇女子

  说到苏繁儿,花月就有些烦躁。

  当时他赶了苏繁儿一回,结果苏繁儿进宫去请懿旨,叫他没了办法。

  景似愣住,所以……苏繁儿当时说的“以后别再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放进来”,指的是风儿?

  她还以为……

  既是误会,景似连日来怀揣着的心结打开,心里头甜丝丝的,比音音给她吃的糖还要甜。

  景似含羞带怯地刚要再说什么,岂料花月迈步出去了。

  走……走了?

  就这?

  景似有点傻,心想话都说开了,不该……

  花月不会还生她气吧?

  好气哦,难道要自己拉下脸贴上去吗?可她拉下的脸还不够多吗?还不够明显吗?再贴,她成什么人了?

  算了,睡觉!

  景似侧了身,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一直在想花月跟她说的话。

  奇怪,苏皇后为何会同意苏繁儿与花月来往?

  苏皇后是太子的亲娘,算起来,花月与太子在争权夺利上呈敌对关系。

  琢磨着琢磨着,景似忽就豁然开朗了。

  皇上曾传言要把皇位传给花月,个中有多少真情没人比花月清楚,因此在外人眼中,花月简在帝心,圣眷正浓。

  如果她是花月,又无心皇位,最好的选择便是迎娶苏繁儿,与晋国公府交好,表示自己站太子一党,将来太子登基,念在情分上也不会置自己于死地。

  再换位。

  如果她是苏皇后,的确会真担心皇上要传位给花月,也深知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为防万一,将苏繁儿许配给花月,哪怕将来登基的是花月,也总会网开情面,至少留太子一命。

  景似更加睡不着了。

  她的出现,会不会害了花月?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景似脑中窜来窜去。

  直到下半夜,景似才终于累了,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她跟花月成亲了,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景似双颊还有未消的红晕,吓得春儿以为姑娘烧还没退,又要去请大夫。

  景似当然不会说实话了,囫囵应付过去。

  “对了姑娘,奴婢总算想起来了。”春儿边说边把早膳放桌上。

  景似来到桌前坐下,随口问春儿:“想起什么?”

  春儿歪了头回忆,“奴婢上次帮姑娘送吃的到平南王府,抢走奴婢食笼的丫鬟总觉得眼熟,奴婢总算想起来了,她是苏繁儿身边的丫鬟,奴婢赏花宴上曾见过她。”

  这件事情景似已经知道了,没什么意外。

  春儿气愤不已,“太可恶了,奴婢开始还以为她是平南王府的丫鬟。”

  “罢了,都过去了。”景似好脾气道,左右她与花月已弄清此事。

  休养了几日身体,终于好转不少。

  既然找到长姐了,再住清禾王府总归不妥,景似想与长姐搬出去住。

  这些年景华在莲华庵时常做些绣品去集市上卖,也会做些小香囊卖给香客,倒是攒了些银钱,租个小院不成问题。

  但清禾不愿,家里好不容易热闹起来,宅子也布置好了,火红的灯笼正准备喜迎新年,这个时候她们都走了,府里又要恢复昔日的冷清。

  抵不过清禾的挽留,景似和景华到底没走成,还是留下来了。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花月跟沈辰安登门,带来一个好消息,大皇子瘸了。

  暖阁里,景似波澜不惊地给大家斟茶。

  沈辰安怂怂地望了景似一眼又一眼,直到对面花月射来危险的目光,他才假意咳嗽两下缓和神情。

  “景似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沈辰安说。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自己人是知道的,大皇子瘸腿完全是景似的功劳,再加上回苏胜被废……

  啧啧,真乃当世奇女子。

  景华见沈辰安这副模样,以为沈大人要抓景似去给大皇子交差,放下一盘子点心后,默默来到景似身边挡住沈辰安的视线。

  清禾就更粗暴了,直接一掌拍在桌子上,“沈辰安!你看什么呢?!”

  嘶——

  沈辰安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没做啥,一屋子的人都急着维护景似姑娘,他好弱小无助啊。

  花月跟景华就算了,一个未婚夫一个亲姐姐,怎么清禾也怼他?

  他有点心塞,有点失落,疑惑清禾不是最喜欢他吗?

第52章 暖阁密谈

  “许绯红,你再这么粗鲁更嫁不出去了!”沈辰安直呼清禾大名。

  这下还得了?那可踩清禾的痛脚上了,起身瞪着沈辰安,“我嫁不出去?你以为你就能娶到媳妇?”

  半斤八两罢了!

  眼瞅着两人要越吵越凶,景似笑道:“好啦你们这对冤家,音音在里屋午睡呢,咱们还是说说案子的事吧。”

  景似用玩笑话化解了清禾跟沈辰安之间的争执,再搬出音音,最后都给二人递了台阶,可谓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稳住了场面。

  沈辰安与清禾只得双双坐下。

  花月折扇一展,唇畔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目光就没离开过景似。

  景华不了解阿似跟花月公子之间的感情,只觉花月的身份摆在那,总不那么让人踏实。

  外加景华自己的经历,对世上男子早已心灰意冷。

  当然,她也明白阿似不是自己,阿似会有另一种人生,到底没说什么。

  “说正事吧。”花月收拢折扇问沈辰安,“大皇子瘸腿一案怎么说?”

  沈辰安饮了口热茶,也掩饰不了他的幸灾乐祸,“大皇子?当然只能称自己不小心摔的,否则可就暴露他残害莲华庵女尼的行迹了。”

  众人陷入沉默。

  大皇子有所顾虑,他们又何尝不是?

  如果追着不放,能不能扳倒大皇子暂且不论,反正景似绝对会再次惹上牢狱之灾。

  接连伤人,景似不是花月和大皇子他们,有尊贵的身份顶着。

  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真实情况是,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公平,终究会分个高低贵贱。

  景似捏紧了放在桌子下的手,“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绝对不行!

  风儿死前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还有普宁,还有莲华庵那些失踪的师太。

  大皇子瘸腿不过是付出的一点利息罢了,想要就此放过他?绝无可能!

  似是看穿了景似的心情,花月柔声安慰:“放心,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景似抬眸迎上花月的目光,萦绕在周围的那些阴暗东西仿佛都齐齐消退了。

  将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她与花月有彼此相伴,没什么好怕的。

  景似想起一件事,从腰间摸出一只宝蓝色锦囊给沈辰安,并说:“沈大人,那日我在小院的案发现场发现几撮香灰,觉得可疑就收集起来了,还要麻烦大人调查一番。”

  “不麻烦不麻烦。”沈辰安接过,客气道,“景似姑娘及时给大理寺提供线索,有助我们办案。”

  提到线索,沈辰安也正好有事要说。

  他把上次景似交给他的香薰球拿出来,并伴有几张小纸条放桌上,随后担心隔墙有耳,将暖阁里的门窗都关严实了,才示意大家细看。

  景华随手捡了张,“这是……”

  她没接触过朝堂上的纷争,还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景似小声跟景华说了两句,景华惊得放下纸条,有心想叮嘱阿似离这些危险的事情远些,却也知现下不是说体己话的时候。

  角落里的银丝炭源源不断散发着暖意。

  这些事景华插不上手,就去给大家一一添茶了。

  景似三人轮流阅读纸条上的字,上面除了记载镇北将军私铸兵器以外,连地点都标明了。

  “不……不会吧?镇北将军……”清禾越看越傻,无法相信十年远离朝堂,闲云野鹤的镇北将军会干出这种事。

  不同于清禾的震惊,花月却是一派淡然,瞄了两眼就放下了。

  沈辰安好奇,问他:“莫非花兄……早知此事?”

  花月笑而不语,微微点头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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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花月:阿似真聪明

第53章 默契无双

  不止沈辰安,景似跟清禾也意外极了,望向花月,想不通花月是从何得知的消息?

  “我不仅知道此事,还知道镇北将军属于大皇子派系。”

  连私铸兵器一事都有了,哪个皇子的派系已经不稀奇了,但景似皱了眉头,“等等,镇北将军怎么会是大皇子派系?”

  “景似,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清禾手臂抵在桌面上,伸长脖子问道。

  于是景似便将自己曾在镇北将军府撞见镇北将军极力反对蒋汐与大皇子往来的事告诉大家。

  沈辰安手指摩挲着下巴,沉思道:“或许镇北将军深知夺嫡之争危险重重,便有意将女儿许给平常人家。”

  “还有还有……”清禾补充道,“会不会镇北将军根本不是真心辅佐大皇子?”

  有这个可能。

  沈辰安好似第一次认识清禾,对她刮目相看,“看不出来清禾郡主还有这番头脑。”

  “沈辰安你什么意思?”清禾吹胡子瞪眼,“你夸我呢还是贬我呢?我看你是皮痒了,有本事出去打一架?”

  “别别别,清禾郡主大人有大量。”沈辰安认怂。

  得了胜利的清禾也适时作罢了。两人闹得再凶,分寸感总能把握好,不会真伤感情。

  景似深觉他们还是很般配的。

  这个时候,花月却提出了大家都没留意到的点,“你们是否还记得被大皇子残害的女子,脑中射入的细针?”

  经花月提点,景似恍然大悟,“你是说……”

  “没错。”

  花月知道阿似那么聪明定懂他的意思了,两人只要一个对视就能明白对方。

  这等默契把清禾羡慕坏了,“喂喂,这儿还有外人呢,你们快说,到底怎么了?”

  稍稍一想,沈辰安也懂了,“原来如此。”

  清禾:“???”

  合着就她一个人傻呗。

  景似耐心说给清禾听:“一根细针想要射入人脑,除材质坚韧外,其做工也大有讲究,结合我们发现的香薰球以及镇北将军私铸兵器的线索,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这回清禾明白了。

  如果真是这样,私铸兵器并让能工巧匠专门给大皇子打造暗器,镇北将军应当确实与大皇子同心同力。

  所以应当如沈辰安说的那般,镇北将军有意把蒋汐许给平常人家。

  不管怎么样,这是个扳倒大皇子的绝佳机会。他一定会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以告慰那些被他害死的无辜女子。

  大家又接着谈了会儿事,直到日落西山,晚风起才各自散去。

  景似跟清禾一起送花月和沈辰安出去,景华则留下来帮着丫鬟们收拾暖阁。

  等景似回来,一起用过晚膳,景华拉了她的手去自己房内说体己话。

  “阿似,你老实告诉我,你和花月公子……”

  “长姐。”景似反握住景华的手,拉她到榻上坐下,“是我不好,因着身子的原因还有事情太多,忘和你说了。”

  莲花烛台上的灯火忽明忽暗,点亮一室温暖。

  景似把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大致告诉长姐,只有在说到如何认识花月以及与花月后续一起经历的事时,才会详细诉说。

  这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景华?

  景华一下就了然了,她的妹妹是真的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若抛开花月公子的身份,听下来,花月公子确是个难得的良人,可……

  “阿似,自古都有人心隔肚皮和日久见人心这两句话。长姐并不反对你与花月公子,但你们真在一起,以他的身份,将来要面对的东西只会越来越艰难。”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第54章 心酸过往

  景似岂能不知长姐的苦口婆心全然是为了她好?

  她自然也有必要安长姐的心,道:“长姐,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了。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但至少现在,我与花月都是真心对待彼此,选择了一起走下去,那么不管未来遇到任何难题都会一起面对。”

  说到这,景似顿了顿,话锋一转:“退一万步,万一他将来负我,大不了我走就是,到时候长姐,我们一起带着音音回云洲县,开一家香料铺,坐看四季花开,岂不自在?”

  越想,景似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她都想悔婚了。

  可随后,念及家族案子背后的凶手还未找到,景似硬逼着自己收起了向往自由的心。

  景华转过脸,背对景似默默地抹了下眼睛。

  “长姐,怎么了?”景似关心问道。

  抹完泪,景华转回来的时候已经面带笑容了,可红红的眼眶瞒不过景似。

  “长姐是不是想起伤心事了?”

  景华摇摇头,“无事,只是忽然觉得无颜面对你。”

  “这话从何说起?”景似害怕长姐会胡思乱想,心里有事憋着不说,会极伤身子的。

  大概景似的担忧太明显,加之夜色深沉,人容易伤感,容易向他人倾吐,于是景华终是没忍住,把十年心酸过往道了出来。

  当年,家族发生巨变,景华有幸得以生还,却一个不慎落入人牙子之手,带去盛安。

  景华多次逃跑未果,换来一顿比一顿猛烈的毒打。

  人牙子见她生得标致,举手投足、通身气度,皆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起了把她卖去大户人家做通房的心思。

  得知这点的景华吓坏了,跑又跑不掉,她能想到的唯一脱身办法便是先一步择主,将自己卖出去。

  好在她很快寻到了一个机会,有大户人家的太太来买婢女。景华利用懂香料这一优势成功入了太太的眼,被买回去。

  虽然改变了被卖去当通房的结局,但成为别人家的婢女,意味着她失去自由身,想要去青松书院找阿弟成了奢望。

  景华抱着跟景似一样的心态,弟弟妹妹的下落是她唯一的支柱。

  可惜天不随人愿。

  过了几年,景华渐渐长开,容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

  当初买她的太太担心自家老爷或者儿子会被景华勾去魂魄,正好老爷生意上有个好友,好友的儿子与景华年纪相配,缺陷是面容曾在一场意外中被毁、双腿残疾。

  太太直接将景华送给对方做妾。

  那男子虽说毁容又残疾,对景华倒是不差,还帮景华去除奴籍。

  奴籍一除,景华就想去青松书院,然不巧的是,她怀上了身孕,这下不得不好好在家养胎。

  结果就在养胎期间,丈夫的腿脚治好了,家中婢女爬上丈夫的床,还有原本就存在着的几名妾侍,那些个后宅勾心斗角、腌臜事,景华经历得太多,身心疲惫。

  只有她自己知道,生下音音有多么艰难。

  可没过多久,不幸降临,夫家生意连续走下坡路,欠下巨额债款,只得面临关门。

  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妾室们更是卷了细软连夜跑路。

  从富贵人家一朝坠落泥潭,景华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毕竟这种事她早经历过一次了,但夫家众人受不了。

  尤其丈夫,整日借酒浇愁,最后染上毒瘾。

  景华自己表面默默忍受,实则暗中接活存钱,然后等待时机带音音远走高飞,去寻找弟弟妹妹。

  然而,未等她有所动作,欠下一屁股赌债的丈夫被逼急了,竟打起了景华母女两的主意。

第55章 十年沧桑

  景华又要面临被卖的下场,且这一次还会拖累女儿音音。

  女子为母则刚,这话半点不假。

  涉及音音,景华绝不容忍,借口做了香囊送给夫家每个人,感谢他们的收留及照顾。

  实际香囊里被她添加了迷药,吸入致人昏睡。她则事先在五感上抹了清醒花露。

  至此,景华才算彻底恢复自由身。

  她原想去青松书院寻找阿弟,可路途遥远,盘缠不够,半路上音音发起了高烧。

  音音年幼,先前在夫家由于穷,没受到什么好的待遇,面黄肌瘦,这一发热可把景华吓得魂飞天外,大半夜求助到莲华庵。

  好不容易将音音养好。景华已经没了任何勇气。

  弟弟妹妹还找吗?

  找的,可音音怎么办?她太小了受不起颠簸,外加治病生活,景华银钱不多了,万一路上音音再有个好歹,她怎么活得下去?

  恰好莲华庵庵主瞧中景华懂制香,便愿意收留她在庵内带发修行。

  说着,景华的眼泪没能抑住,掉落下来。

  景似也忍不住喉咙发酸。

  年少时的长姐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被十年沧桑磨去了棱角。

  只要一想到曾经家族倾力培养的长姐,过起了婢女小妾的日子,景似就心疼,也更恨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景似轻轻拥住景华。

  景华伏在她肩膀上痛哭出声,“阿似,长姐没用,对不起爹娘,对不起你和阿珩。长姐真的……无颜面对你。”

  明明自己最年长,可和阿似比起来,自己为家族委实没做什么,反倒阿似,查家族的案子,查阿珩的行踪,被迫卷入权势斗争,屡屡遇险,还为救自己这个没用的长姐,差点葬送一生。

  景华每每回想起来就会吓出一身的冷汗。

  作为长姐,她应该保护弟弟妹妹,是她没用,她太没用了。

  景似慢慢拍抚景华单薄的背脊,笑着安慰:“长姐,这不怨你,你有了音音自然会有顾虑。换做是我,未必做得比你好。你瞧音音多可爱,我多了一个乖巧的小侄女高兴还来不及。”

  是的,不是外甥女了,音音姓景,那便是侄女了。

  摇曳烛光下,景华哭了良久。

  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痛快地哭过了,因为过去的日子太艰难,不允许她脆弱。

  半响,景华放开景似,怪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去眼泪,“长姐失态了。”

  景似自不会介意,“长姐,在我这你不必拘着自己,以后你还有我,我们一起把阿弟找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爹娘在天上看到也会很高兴。”

  “对,我们阿似说得对。”

  景华勾了景似耳畔的青丝放耳朵后面道:“当年,那个跟在我身后蹦蹦跳跳的小阿似长大了。”

  笃笃笃……

  这时,细弱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奶音:“阿娘,姨姨,你们把音音关门外了。”

  景似跟长姐相视一笑,而后起身开门,把小音音一把抱起,结果……

  “嘶,好重。”

  失策了。

  之前看花月单手就抱起音音,还以为音音很轻呢,没想到音音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只,分量并不轻。

  不过当然也是由于景似不曾抱过小孩子,对这方面没概念。

  “呜呜呜……”音音瘪了小嘴朝景华哭诉,“阿娘,姨姨嫌弃我,呜呜呜……”

  景华笑得合不拢嘴,“你姨姨跟你开玩笑呢。”

  闻言,音音忽然展颜,“嘻嘻,音音也是开玩笑的呢。”

  这个小机灵鬼。

  景似逗她玩:“音音真聪明,走,姨姨带你去洗漱。”

  她放下音音,牵着音音的小手往净房去。

第56章 店铺争执

  年关将至,盛安城近日热闹得很,大街小巷,吆喝不断,百姓们都在忙着采买年货。

  景似跟清禾也出来闲逛。

  买年货为辅,陪清禾买金钗头面才为主。

  “景似,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宫中盛宴你真不去?”清禾垂头丧气问景似。

  景似提裙上了一家首饰铺的台阶,笑说:“那等盛宴,我一介平民哪有资格参加?”

  “怎么不能?”清禾不服气,试着劝动景似,“现在盛安城谁人不知你是未来的平南王妃?”

  店铺里的伙计乐呵呵迎上来,招呼她们:“两位客人里边请。”

  景似进门后,小声道:“宫宴多的是权贵,你知道我不是圆滑之人,恐闯了祸端。”

  恐连累花月,恐让长姐担心。

  清禾一边挑台面上的首饰,一边时不时怀疑地瞄向景似,“景似,你变了。”

  “哪变了?”

  清禾选了支鎏金珊瑚嵌珠发钗细细观摩,漫不经心道:“以前蒋汐设的赏花宴我以为你不会去,结果你去了。这次我以为你会去,结果你又不去。”

  好挫败哦。

  身为景似的好友,她居然没有一次猜对景似的想法。

  景似失笑,“今时不同往日了。”

  过去,为了找到长姐和阿弟,为了查家族的案子,景似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以把自己当作烂泥。

  但现在,她找到长姐了,还多了小侄女音音,更有了此生相伴之人花月。她再不是孤单一人,自要好好爱惜自己,做决定三思后行。

  说来惭愧,现在的她,与当初顾虑音音而束手束脚的长姐,又有何区别呢?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从景似眼前伸过,抢了清禾手中的鎏金珊瑚嵌珠发钗,跟店里伙计说:“这支发钗我要了,给本姑娘包起来。”

  伙计接过,退下了。

  有人挑衅上门,清禾的暴脾气哪里忍得了?刚两手叉腰要回怼过去,没想到对方竟是老熟人。

  “我道是谁这般嚣张跋扈,原来是蒋大姑娘。”

  “嚣张跋扈?许绯红,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

  论嚣张跋扈的名声,蒋汐自认拍马赶不及对方。

  换作往常,清禾早暴跳起来跟蒋汐争执了,可这回她没有,只是同情地深深地看了蒋汐一眼就不多计较了,继续管自己挑首饰。

  想想蒋汐的父亲镇北将军在做多么疯狂的事情,想想将来镇北将军和大皇子的阴谋揭露,此时的蒋汐有多嚣张,将来就有多悲怜。

  不料,清禾的退让反让蒋汐更加不爽了,“你刚什么眼神?”

  蒋汐再瞟她一眼,“关爱傻子的眼神?”

  “许绯红!”

  蒋汐气得跳脚,举手就要朝清禾冲过去,一粉衣女子及时抱住蒋汐,“汐姐姐冷静,这里不宜动手啊。”

  这里不宜,那别处就宜了?

  于是蒋汐向清禾下战书:“你敢不敢跟我出去打一架?!”

  清禾没说话,只白了蒋汐一眼就走开了。

  打架?跟蒋汐打?开玩笑吧?她怕把蒋汐打出个好歹,到时候镇北将军半夜来取她小命怎么办?

  怕了怕了。

  蒋汐有胆大到敢私铸兵器的老爹撑腰,清禾惹不起惹不起。

  一旁默默不语的景似自是跟着清禾的,所以清禾走了,她也没必要多留。

  只是刚转身,后面有人叫住她:“景似姑娘请留步。”

  景似心下疑惑,回身看向叫住她的苏繁儿,“苏姑娘有事?”

  苏繁儿很有礼仪地朝景似福了个平礼,道:“还未恭喜景似姑娘,即将成为未来的平南王妃。”

  景似回礼,冷淡又敷衍地飘出两个字:“多谢。”

第57章 情敌见面

  情敌见面,景似不认为自己跟苏繁儿有什么好说的,且大庭广众之下,苏繁儿公然念她的身份,已经惹了周围不少夫人、姑娘的注意了。

  她不欲生事,再次要走,可身后苏繁儿再次开口:“不知日子可定下了?”

  景似沉默一息才道:“未曾。”

  “听说景似姑娘是云洲县人氏,不知到时候姑娘的双亲是否会来盛安?”

  这个问题把景似问住了,她还未曾考虑过。

  养母景桃妈妈曾是景似的奶娘,亦是曾经阿娘身边最得力的人,自嫁给养父后,夫妻二人多年求子无果,也就歇了心思,将全部慈爱都寄放在了景似身上。

  虽说这十年间,他们无法给景似提供富裕的生活,景似却也未曾受过半分委屈。

  对他们,景似感激不尽,自是把他们当亲生父母看待。

  终身大事岂能少了他们?晚点就回去修书一封送去云洲县交给爹娘。

  但一码归一码,苏繁儿瞧着无意提到景似的爹娘,实际在暗指景似出生卑微,配不上“平南王妃”这个头衔。

  四下夫人姑娘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开了,不乏对景似指指点点。

  苏繁儿的心思,景似跟清禾很清楚。

  景似还未说话,清禾帮她出头:“苏繁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可惜,花月他看不上你。”

  “你!”

  苏繁儿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格外难堪,不过还是尽力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气度,道:“妄议他人是非,非名门贵女所为,还请清禾郡主慎言。”

  话落,铺子里的夫人姑娘们说话声滞住。

  这……是把她们也给带进去了?

  见众人面色不虞,苏繁儿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气头上,不小心说错话了,不禁懊恼。

  正想补救,景似没给她机会,率先道:“苏姑娘既如此说,也还请苏姑娘言行一致才好。”

  说罢,景似拉上清禾走了。

  苏繁儿憋屈极了,当她听不出来景似在暗讽她是不是?

  她扭头转向旁边默不作声的蒋汐,埋怨道:“你也不帮我说两句。”

  说什么?

  帮着苏繁儿对付景似吗?

  蒋汐一开始针对景似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大皇子。

  现在景似是未来的平南王妃,对蒋汐毫无威胁,且每次对上,总是蒋汐失败告终,连苏繁儿刚刚都没占到便宜,她蒋汐为什么要去触这个霉头?

  苏繁儿咬牙,提醒蒋汐:“她曾让你颜面尽失,你难道忘了不成?”

  当然没忘。

  蒋汐眼里难得没了嚣张,看着苏繁儿,一字一句沉凝道:“她,是未来的平南王妃。”

  苏繁儿怔住了。

  苏繁儿打从心里瞧不上景似,实在没法把景似和平南王妃挂上钩。

  所以蒋汐看得比苏繁儿透彻,不止是没了理由招惹景似,更是不敢招惹。

  赐婚圣旨已下,景似即将嫁给花月。

  花月成家后,自然而然地会袭爵。景似将来成为平南王妃是板上钉钉的事。

  至于蒋汐呢?单方面爱慕大皇子罢了。未来该何去何从,她自己都不知。

  说来还真是羡慕景似,花月不顾门第之见也要娶景似为妻,他该是有多么喜欢景似。

  苏繁儿忽觉蒋汐变了,仿佛一夜长大。

  原来刚才跟清禾吵得那么凶的蒋汐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么蒋汐故意给清禾下战书,是否料定清禾不敢接战?既不输人,又不输气势。

  蒋汐的变化令苏繁儿莫名不安,开解她:“汐姐姐,你还有长公主。”

  母亲?

  蒋汐苦笑。

  自小到大,母亲对她一直都很好,可她总会生出不真实感,若说与外人听,只怕大家都会数落她一句不知好歹。

  个中滋味也就自己尝过罢了。

  街市上。

  “景似,你别理苏繁儿,她从来都是那副德性,阴阳怪气。”清禾说。

  景似买了两串糖人,递一串给清禾,笑闹:“你还说我?那蒋汐你怎么理了?”

第58章 香灰手札

  清禾含了口糖人,甜甜蜜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来,心情大好,“我才不怕她,不过是顾虑着她背后有……”

  某个名讳,不可说,不可说。

  景似自然懂清禾的意思,正要揭过话茬,带她去另一家首饰铺子,拐过街角偶遇了办事经过的沈辰安。

  清禾惊喜之余没留神,问了个蠢问题:“沈辰安?你怎么在这?”

  问完她就后悔了。

  果然,沈辰安看笨蛋一样地看着清禾,“我当然是办公务,你们在做什么?”

  “逛街买首饰啊。”清禾脱口而出。

  沈辰安惊奇,上下打量清禾,“你还买首饰?确定不是买大锤?”

  “沈辰安!你欠揍是不是?!”清禾怒气冲冲,就没从沈辰安的口中听到过好听话,气得她作势要打沈辰安。

  沈辰安哪里敢跟她动手?逞了一句口舌之快后忙认怂:“别闹别闹,遇到你们我正巧有事要和你们说。”

  清禾放下手,不爽地问他:“什么事?”

  提及正事,沈辰安也不管清禾态度怎么样了,认真道:“前些日子,景似姑娘委托我调查香灰的事有眉目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份手札,展开给景似和清禾看。

  香灰是沈辰安专门找了他认识的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验的,写下一份手札,上面详细记录了香灰的成分、作用。

  这香灰与普通香料不同。

  普通香料燃尽后留下的香灰是无用的,而景似收集的这些香灰取代了香料的作用,直接点燃,烧完后什么也不会留下。

  其作用没别的,就是纯粹能让人产生幻觉,忘却痛苦,勾起心底最美好的愿景。

  景似恍然大悟,“难怪了,难怪百花镇的死者还有普宁师太,死前都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微笑。大皇子他是不是有……”病?

  想起案发屋子里的摆设,各种哄孩童的小玩意儿,还挂着幅明妃的画像,到底是什么非正常人的癖好?

  一路与清禾琢磨着回到清禾王府,院子里,下人们在陪音音玩,欢声笑语不断。

  景似收起烦扰,不能把烦心事带给家人。

  清禾美滋滋地回房去试戴刚买的新首饰了。

  等除夕那天,她穿上明媚的红色宫装,系了棉斗篷,配银丝石榴流苏头面,外加长相英气,与美艳的装扮融合在一起,叫人分外移不开眼。

  景似发自真心地夸了清禾好一通,然后清禾欢欢喜喜地去赴宴了。

  不过她前脚刚走,后脚,花月来了,同样是墨发红衣,衬得花月仙姿玉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花月是要去迎亲的新郎官。

  景似惊了,“你没去参加宫宴?”

  花月在暖阁的软塌上坐下道:“除夕之夜,宫宴多无聊,哪有佳人在侧来得美哉?”

  “登徒子。”景似瞪了他一记,手上倒是乖巧得很,给花月倒了杯茶。

  花月气笑了,“也不知那天是谁跟我说,你我已有婚约,想反悔晚了?”

  景似倒完茶放到花月手边,在软塌的另一侧坐下,迟疑着问他:“你……不生我气了?”

  反正换做自己,应该没那么容易消气,毕竟回头想想,先前的自己对花月,确实欠妥当,太专注自己的事了,忽略了内心真正的感受。

  原来她早在不知不觉中,对花月动了心思。

  花月凑近景似,双目专注,语气却委委屈屈的,“气,怎么不气?所以阿似打算怎么补偿我?”

  景似知道花月又不正经了,索性张望了窗外的天色,顺他意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厨房做几道小菜,花月公子可愿赏脸留下用完晚膳再走?”

第59章 一大一小

  好主意。

  花月来此本就有这个意思,欣然道:“乐意之至,不过饭菜让下人准备便是,阿似还是陪我说说话的好。”

  那怎么能一样呢?

  做一顿饭而已,碍不着什么事,总不能一直都是花月单方面付出,景似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

  况且她挺喜欢做饭的,尤其是做完饭,看着喜欢的人吃得津津有味,是种不能言说的幸福。

  景似下去忙了。

  闲着无聊的花月就去园子里闲逛,恰巧碰到在玩新搭的秋千的音音。

  丫鬟们围在周围,春儿更是牢牢守着,怕音音出什么意外,那她可没法跟姑娘交代了。

  按理说有这么多人关心,音音应该开心才是,但她圆圆的脸上总是愁苦着,可怜兮兮地哀求春儿:“春姨,再高一点好不好?”

  “音音,再高不安全哦,等我们音音长大些,春姨再给你推高高好不好?”

  音音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

  花月过来,丫鬟们垂首行礼,只有音音还丧气得很,喊了声:“花月哥……花月叔叔。”

  阿娘已经好好给她讲过了,礼不能废。花月叔叔还没娶姨姨过门,音音不能喊他姨夫。

  花月在音音面前蹲下,“想飞高高?”

  音音继续丧气,“嗯。”

  花月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来绕到秋千后方接下春儿的活。

  春儿有点担心,“花月公子……”

  “放心,万事有我。”花月保证道。

  要是连这么个小丫头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他这么多年的武艺岂不白练了?

  花月素白颀长的手抓住秋千绳,一拉一松间,秋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坐在上面的小女孩终于绽放了笑脸。

  “哇啊哈哈……”

  音音感觉自己飞起来了,大大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半明半暗的天空之上,几点稀疏的星辰。

  可惜冬季星辰太少也太遥远,不过并不妨碍音音的快乐。

  到后面,秋千已经满足不了音音了,或者说是满足不了花月。

  他哄了音音,直接揽了音音飞到屋顶上,去数夜幕中到底挂了几颗星子。

  景似做完饭出来一看,就看到花月跟音音,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带着满身油烟气过来,冲屋顶上的花月喊道:“花月!”

  被抓包了,花月心虚,赶紧带音音下来。

  景似正要数落两句,谁知音音张开小胳膊挡在花月身前,弱弱道:“姨姨,是、是我叫花月叔叔带我上去的,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音音身量还没花月的腿长,这么个小萝卜头居然知道维护人了。

  景似弯腰,刮了记音音的小鼻子,“那音音要答应姨姨,以后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好不好?”

  就是不能再上屋顶了呗。

  音音有点失落,没精打采地应了:“好吧。”

  “阿似,有我在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花月出声道。

  “就是有你在才不放心。”景似美目一瞪。

  花月:“……”

  不多说两句,景似心里总不踏实,好言好语叮嘱花月:“音音还小,不要把她教坏了。”

  闻言,花月灿烂一笑,“阿似。”

  这声阿似叫得情意绵绵,配着花月清朗的声线,以及像极了新郎官的打扮,竟让景似不自觉红了脸。

  就见花月手掌揉揉音音的脑袋,“你还指望音音将来建功立业不成?女儿家自是要宠着。”

  大概是花月令人屏息的俊颜晃迷了景似的眼,景似一时无言以对,生出几分花月说得有道理之感。

  就……荒唐。

  她还想挣扎一下,“反正……反正音音还小,不能胡来。”

第60章 除夕之夜

  花月两手背在身后,身子前倾,俯下去注视景似,笑盈盈地问她:“阿似,你脸红什么?”

  “我……”景似迎上花月。

  花月的眼眸好似含着光,漆黑深邃的瞳仁里都是景似,映着景似窘迫的脸。

  北风起,卷扫着地面的枯叶,是个冰天冷冽的季节,景似却在这一刹那,仿若置身于春暖花开之际。

  “哎呀。”底下的音音抗议道,“姨姨,花月叔叔,你们把音音挤到了。”

  花月目光下移,落在音音身上,他两手夹住音音的胳肢窝将她举高高。

  音音半点不惧,兴奋极了,“咯咯咯”的笑音被风吹散在院子里。

  “走,跟花月叔叔洗手吃饭。”

  景似目送这两活宝走远,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廊下,观察良久的景华走过来感叹一句:“看来音音是真的很喜欢花月公子。”

  “花月?他就是个不正经的,爱玩爱闹,恰好跟音音凑一起罢了。”

  景华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慢慢被愁思取代,“音音她……没有爹爹在身边,她记忆中的爹爹,模样怕是早就淡了。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音音一直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爹爹。”

  景似也收了笑意,安慰长姐:“长姐,音音有那样的爹不如没有,连自己的妻女都想卖了还赌债,那样的男子不配做音音的爹。”

  及时离开那个吃人的狼窝,景似只为长姐和音音高兴。

  景华憋回眼底的热意,展颜道:“是啊,不过花月公子的出现确实让音音多了很多过去没有的笑容。阿似,替我向花月公子转达一下谢意。”

  “长姐放心。”景似握住景华的手,“今后你和音音还有我们,我们一家人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当然了,还有阿……”

  阿弟。

  说起这个,景华就想问:“有阿珩的消息了吗?”

  景似摇摇头,“沈大人已经私下帮忙找了,目前还没消息。不过按照获得的线索来看,我们一定会找到阿弟的。”

  但愿如此。

  宫中宴会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清禾王府里,景似和长姐还有花月,外加一个小音音,其乐融融地吃着团圆饭。

  按理,除夕这天夜里是要守岁的,但音音年幼,觉多,景华早早地带她去洗漱干净就寝了。

  景似怀揣着心事不想睡,何况清禾还没回来,不知道在宫里怎么样了。

  她命人将堂屋的灯点得亮亮堂堂,等候清禾,自己则系上暖和的棉斗篷,抱着一匣子干果零嘴去院子里坐坐。

  春儿拿来一盏果子酒放桌上。

  夜渐深,雾色浓稠得化不开,夜幕中的那几点星子不知隐去了何处,月光更是半丝都无。

  远处传来闷闷的爆破声,烟花升空绽开,拨散夜雾,闪烁间露着灰蒙蒙的天际。

  “还不睡?”

  花月出现在景似身后,绕了圆凳在景似身旁落座。

  景似移目看他,烟火璀璨,映在花月的侧脸上光影潋滟,竟生生抢了烟花的风头。

  比起烟花,景似觉得花月更好看,索性手掌撑着香腮,只看花月了,顺便把一匣子干果推过去,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花月继续欣赏烟花,墨色眸子里是光照不进的深处,暗了暗道:“平南王府太冷清。”

  除夕、元宵、中秋这等阖家团圆的节日,从来只会提醒花月,他是多么的孑然一身。

  所以,花月从来是能避则避。

  可现在不同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花月捡了粒核桃仁嚼着,浓厚醇香的口感满足到心里。

  景似不说话,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盯着他看。

第61章 夜半赏月

  花月好笑道:“看着我做什么?”

  “我没有看你啊。”景似睁着无辜茫然的眼睛否认。

  花月学着景似的样子,手抵在桌面上,撑着脸,与景似面对面,好整以暇道:“几日未见,阿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景似晃晃脑袋,“不是瞎话,我真没在看你,我只是……在赏月。”

  跟花月待久了,景似发觉自己的脸皮愈发厚了。她一定是被带坏了。

  灿烂烟火在头顶接连绽放。

  借着绚烂光影,景似瞧见花月的耳朵由粉转红,不由惊奇。

  原来花月瞧着是个不正经的风流公子,实际上居然也会害羞,这要让外人知道,恐怕得惊掉下巴。

  所以他分明不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纨绔,却要时时刻刻维持着纨绔子弟的模样,却不知面具戴久了也会摘不下来。

  被皇上以及皇子们逼到不得不用不思进取的风流形象来自保,花月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花月。”

  “嗯?”

  景似突然想问他:“你……想不想要这天下?”

  没料到景似会这么问,花月眼尾一扬,有些意外,并无不悦。

  抬手,无暇玉指撩了景似颈间的乌发到身后,反问景似:“阿似这么问,莫非是想帮我争得这天下?”

  景似垂了眼睑,不想让花月瞧出她的不愿。

  是的,她不愿。

  帝王是天下人的帝王,公务繁忙不说,自古以来三宫六院妃嫔不断。

  景似承认自己自私,她不喜欢高高的宫墙,也希望花月只是花月,她一个人的花月。

  若有一天花月纳妾,她……会离开。

  乌发在花月指间顺滑地流淌过,有几分难以抓住。

  但他是个不服输的,抓不住偏要抓,又捋了一束乌发,打趣景似:“你脑袋瓜里又在想些什么?”

  景似抬眸看他。

  花月视线专注地落在景似的发丝上,漫不经心道:“我对这天下没有兴趣。”

  “真的?”景似一时不察,语气带了喜色。

  可是……如果不争,无论大皇子还是太子登位,想必都不会放过花月。至于其他皇子,景似从未接触过,并不清楚他们的想法。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景似问。

  花月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会啊,阿似是不是害怕了?”

  “怕的。”

  怎么会不怕呢?能好好活着谁都不想死。然而如果事情真到了最坏的地步,景似也是有赴死的勇气的,遂补了句:“不过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花月看着景似故作英勇的神情,实在有趣,也不忍逗她了,道:“放心,你担心的那一天不会出现。”

  即便出现,他也有法子护阿似周全,将她安全送离盛安。

  景似疑惑了。

  花月不愿争天下,又不惧将来的新皇,莫非他早有打算?

  可两人到底没成婚,有些事花月不说,景似也不好明问,便抓了花月捋着她乌发的手问:“花月,等此间事了,你愿不愿意随我去云洲县,远离朝堂纷争?”

  景似的掌心暖暖的,软软的。

  “阿似还未过门,就想着如何把未来夫君拐跑了?”

  “我说真的,哪怕不去云洲县,去云游四海,总之离开盛安,好不好?”

  “好。”花月一口答应。

  景似笑了,映着五彩烟火的眼眸灿若星辰。

  大约刚入子时,宫里的宴会才散去,大臣们各回各家。

  景似从下人口中得到消息的时候,花月已经离开了。

  她去大门口等清禾,只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清禾,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拢了拢身上的棉斗篷继续等。

  结果……清禾一夜未归。

第62章 革职求情

  次日大清早,一宿未眠的景似精神不太好,坐在前厅喝着下人递来的醒神汤。

  景华宽慰她:“许是时辰晚了,太后留清禾郡主在宫里休息了。”

  有这个可能。

  景似刚要跟长姐说话,下人来禀,清禾郡主回府了。

  她提裙跑出去,就见清禾还是昨日离府前的装扮,但眼底发青,脸色憔悴得连胭脂水粉都遮盖不住,愁容密布。

  “怎么现在才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景似。”清禾一把抱住景似,浑身跟泄光了力气一样。

  景似看出她的疲惫,吩咐人去备热水,去准备吃的,让清禾好好泡个澡,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而就在清禾泡澡期间,昨夜宫里发生的事也传了开来。

  沈辰安一直在查纪山的案子,可除了景似发现的美人欢线索,其它没有立得住脚的证据,何况美人欢只能让人怀疑镇北将军给纪山下毒,纪山真正的死因是剑杀。

  阖家团圆的日子,纪府的人却都顶着丧气的脸,公然向大理寺发难。

  大理寺上头有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是个久经官场的老狐狸,统管整个大理寺,但要论查案,还是大理寺少卿沈辰安一手在办。

  于是责任一推,大理寺卿担了个治下不严的名头,主责落在沈辰安头上。

  死者纪山属御史台,御史台那些文臣说话一套一套,自是团结对外,外加晋国公站出来弹劾沈辰安,称儿子苏胜死不瞑目,沈辰安至今也没抓到真凶。

  皇上喝了酒,神志不清,好好的心情被搅合了,盛怒之下革了沈辰安大理寺少卿一职。

  沈辰安这人说话嘴上不把门,实际办案还是很认真的,绝不徇私枉法,这些年很多案子都是他一手办理,唯独在最近两起案子上栽了跟头。

  不过也怨不了他。

  不论是纪山还是苏胜,后面牵扯的权贵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扳得动的?

  清禾深知沈辰安的为人,他一定是想收集到更多的有力证据,好好筹谋一下,一举拿出来把背后的权贵直接打得爬不起。

  但别人不会给他时间。

  清禾想帮沈辰安求情,只是皇上喝醉了,她说什么都是白搭。

  太后看出清禾的意图,怕清禾焦急下说错话,不仅求不了情还图惹皇上不快,被迁怒,于是招了清禾带回慈安宫。

  清禾找太后帮忙,想着皇上总会听太后的话。

  太后只是摇了摇头,“皇帝已经不是从前的皇帝了。”

  自十年前的宫变后,皇帝身子大损,这些年愈发荒唐,将及时行乐奉为金科玉律,做事全凭喜好。

  更遑论皇帝非太后亲生。

  碍于江山社稷,太后这些年没少劝诫,无奈效果不大。

  “你这丫头莫非看上沈辰安那小子了?”太后由清禾搀扶着上了慈安宫的台阶。

  清禾不作否认,亦不承认。

  太后到底是经历大半生的人,眼睛毒辣,哪会看不穿清禾的心思?倒也没多说什么。

  沈辰安是个好孩子,可惜不开窍。

  之后清禾坐立难安,等皇上醒酒了第一时间去求见,结果刚提沈辰安的名字就被轰出来了。

  清禾穿着寝衣,抱膝坐在床上,捧着碗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景似听完,不太赞同道:“你太冲动了。皇上才罚了沈辰安,若有人着急为沈辰安求情,只会火上浇油。”

  这么浅显的道理太后不会不知道,太后不阻止,大概也是念着清禾为沈辰安做的这些能传到沈辰安耳中,让沈辰安开开窍吧。

  左右有太后撑腰,清禾就算撞皇上枪口上也不会有事。

第63章 定下婚期

  清禾声音闷闷道:“他父亲是翰林院学士,当初有意安排他进翰林院,可是他据理力争,一头扎进大理寺,为此和家里闹不愉快,他该是很喜欢查案。”

  景似默默听着,原来清禾早就留意沈辰安了,早就对沈辰安动心了。

  “他以前破了不少案子,为死者伸冤,只是这两桩牵扯到某些更隐秘的东西一时不好决断,皇上便把他以前的功劳都抹去了,实在是……”

  “昏君”二字被景似手掌捂住,止在了清禾的喉咙处。

  “嘘!”景似提醒她,“这种话不能乱说。”

  哪怕周围无外人也不成,因为一旦出口就等于扎了根,会容易再次口不择言。

  清禾讪讪地住了嘴,把碗中的姜汤一饮而尽,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可是仍压不住她心里的忐忑。

  景似开解她:“沈大人不会革职太久,只要案子查明,他就能将功补过恢复大理寺少卿一职。”

  再者,翰林院学士只有沈辰安一个儿子,总不会放任不管。沈辰安会无碍的。

  清禾重重点头。

  她实在太困太累了,躺下很快睡过去。

  景似帮清禾掖了被角,忍不住打哈欠,困意叠叠压下来,身子发重,眼皮发沉。

  一夜未眠的不止清禾,她也同样。

  迈着虚浮的脚步,景似回房补觉去了。

  大约睡到天色将暗不暗时,景似睁开眼睛,头有点痛,身体力气还未回拢。

  屋子里的烛灯凉了很久,无人点亮,有些昏暗。

  借着窗子的光线,景似见自己房中多了抹穿素衣的颀长人影,坐在桌前,指尖转着白瓷杯盏,品了下里面的茶水。

  景似揉着眼睛坐起身,花月望过来,柔声道:“睡醒了?”

  “花月?你怎么在我房里?来多久了?”

  “太阳下山之前就来了,可惜某人睡得跟只小猪一样。”

  面对花月的打趣,景似一时顾不上了。她慌忙抬手去擦自己的唇角,好在是干的,没流口水,就不知有没有打呼。

  这憨态可掬的模样,花月瞧着不禁失笑。

  景似掀开被子下来,花月担心她冻着,取了挂在架子上的棉斗篷来到景似面前,将景似整个人团了进去。

  “我看你是真不怕染上风寒,说了不许喝凉水,桌上的水为何是凉的?”

  被发现了,景似心虚不已,胡乱扯谎道:“奥,早晨是热的,我睡着后不让人打扰,就凉了。”

  说完,景似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为什么下意识要说“奥”这个字?这不是明摆着让花月听出来她的谎话吗?

  果然,花月气呼呼的,手一用力,团着景似的棉斗篷略略箍紧,却叫景似觉着还挺舒服,挺有安全感的。

  她试探性地钻出爪子去拉拉花月的衣角,“别生气了。”

  “凉水伤身。”

  “我知道啦。”

  花月无奈摇头,感觉自己都快成苦口婆心的嬷嬷了,不再多言,拉着景似的手过去坐下。

  一匣子深棕色,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盒推到景似手边。

  “这是什么?”景似好奇,一边问一遍尝试打开盒子。

  盒子里面没别的,是一踏纸张。

  景似随手展开一张,最上方写了“地契”二字,不免愣住。再看底下印着的官印,手里轻飘飘的纸忽然变得千金重了。

  这样的纸堆满了整个盒子。

  “这是……?”

  花月为何要带那么多地契过来?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花月叹息,忍不住伸手捏捏景似浑圆的耳垂。

  他的阿似有时候聪明得紧,有时候啊,又傻得可爱。

  “钦天监测算了吉日,我们婚期定下了。”

第64章 身家聘礼

  景似倏然睁大眼睛。

  花月又道:“待你我成婚,便也是我袭爵之时。”

  袭了爵,花月就是平南王了。

  之前景似虽说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到底没有多大感觉,直到现在定下婚期,她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成为平南王妃了。

  可……景似并没有多少喜色,因为阿弟还没找到,她多希望成婚那日,长姐和阿弟都能在自己身边。

  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景似问他:“什么时候?”

  “四月初五。”

  还早呢,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景似松了口气。

  她这模样叫花月胸口一窒。

  阿似……是不愿意嫁他吗?

  上次他提及此事,阿似并未答应,后来他迫于无奈才去求的圣旨,阿似也定是迫于无奈遵从圣旨。

  或者……亦是感恩。

  越想,花月越难以呼吸,心绞痛。

  景似毫无所察,木盒推还给花月,“这个你还是收回去吧。”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花月自是不会的,道:“盒子里有地契也有铺契,我无闲情打理,早已悉数租了出去,你只管保管就好,不会累着。”

  景似还是犹豫,不太想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但花月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匆匆说他还有事,不多待了,就走了。

  婚期定下,接下来的日子清禾王府一片喜气洋洋,都在帮景似张罗成婚用的东西。

  平南王府接连好几日,几大箱子的聘礼送来一波又一波,堆满清禾王府的院子。

  其中一部分是下聘,另一部分是花月考虑到阿似没什么积蓄,张罗的嫁妆。

  他无所谓,可他不希望阿似被外人诟病,所以下的聘礼格外多。

  当然,这份隐秘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这些年他孑然一身,府里开销不大,俸禄外加各种赏赐早堆满了库房,不差银子。

  但景似傻了呀,她怀疑花月是不是要搬空平南王府。

  钱财方面不用操心,景华只要出力帮忙张罗就行。清禾则颓废了段时日也缓过来了,因为景似陪着她去看过沈辰安。

  被革了职,沈辰安与往日没两样,走亲访友的,至于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景似跟清禾亲手下厨做了不少节礼,分别送去平南王府和沈学士府上。

  过节加筹备婚事,清禾王府的下人们得了不少赏钱,满脸喜气。

  清禾这边已经没什么亲戚了,她就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

  景似这边更没亲戚了,整个正月就与长姐还有小音音窝在一处。

  转眼到了元宵节。

  在大盛朝,元宵节不仅是个团圆的节日,更是一年一度的花灯会。

  这一天的夜晚灯火璀璨,各条街道都高挂着做工精美的特色灯笼。小摊小贩们更是挖空心思地在摊位上摆满了有趣的小玩意儿。

  空气里洋溢着糕点的香气。

  年轻的公子姑娘们纷纷打扮一新,上街玩耍,保不准还能撞个姻缘回来。

  景似穿着浅粉缎面的夹袄和米色襦裙,手持一盏莲花灯,微弱的烛光照亮她行走时轻晃的裙摆。

  身侧随行的并非春儿,是一名玉白衣袍,手持折扇的少年公子。

  两人俱是仙姿玉貌,如画中走出来般,惹得路人频频回望,暗叹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姑娘,好生登对。

  更有不少女子团扇半遮了面,含羞带怯地偷瞧花月。

  景似也加入女子们,偷瞧身旁的花月。

  清俊儒雅,翩翩少年,又是身份尊贵的平南王世子。

  哦不,等成了婚,花月就该正式袭爵,成为平南王了。所以自己是撞了什么大运,把世间这等男子给骗到手了。

第65章 与子偕老

  花月侧首,俯下来在景似耳畔轻声道:“娘子可是在垂涎为夫的美色?”

  又没个正形。

  “可惜呀。”景似故作遗憾,“娶了妻,花月公子就与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红颜知己无缘了。”

  花月想了下,似笑非笑地问景似:“但阿似可曾听闻男子三妻四妾,实乃人生一桩美事?”

  “你!”

  景似停下脚步,美目狠狠地瞪着花月,明知花月在说笑,她就是很生气,非常生气。

  实在气不过,景似踩了花月一脚,拎着莲花灯吭哧吭哧地一个人往前走了。

  “阿似?阿似!”

  花月赶紧追上来牵景似的手。

  景似气呼呼地想抽出来,奈何她的力气实在比不得花月,被握得更紧了。

  “阿似,我逗你的。”

  花月扳回景似的肩膀,让景似面对他,却发现阿似的眼眶泛着微红,这下花月着急了,懊恼自己乱说话。

  “对不起阿似,我错了。”他心疼,将景似拥入怀中。

  花月的胸膛宽厚结实,怀抱温暖,景似把脸都埋了进去。

  说起来他们连婚期都定了,两人之间还一直发乎情,止乎礼,那是花月不希望自己唐突了佳人。

  景似更知道,花月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她不该不信任花月,可刚才一听三妻四妾,景似就控制不住去想若花月身旁多了别的女子,她……

  她就想哭。

  在花月胸膛上趴了会儿,景似反应过来这是在大街上啊,忙挣脱开,双颊红云浮现,比街边的花灯还要美。

  花月温柔地牵起景似的手,往前面的灯火阑珊处去。

  “我答应你,等此间事了就随你回云洲县,远离朝堂纷争,做一对平头夫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周灯火绚烂夺目,四周百姓熙熙攘攘,景似却在这一瞬间,眼中看到的只有花月,耳中听到的也只有花月的清朗声。

  景似环抱住花月的手臂,“说话算话,还有,不许纳妾,不许负我,不然我……我哭给你看。”

  花月失笑,他的阿似,真是傻得可爱。

  “看一看瞧一瞧,新鲜出炉的莲蓉糕。这位姑娘,要不要来几块?”

  小贩热情地招呼过路人,恰好景似和花月从他摊位前经过,小贩见他们二人气质不凡,便知身份不同寻常,更加热情了。

  花月付完银子,接过小贩递来的油纸包,景似负责吃,他负责拿,莲蓉糕的香甜甜入心间。

  一路闲逛,景似第一次参加盛安的花灯会,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她从未见过。

  花月陪着她一起玩一起闹,凡是景似看上的,全买了下来,不一会儿花月手上就提了不少东西。

  叶风一直守在暗处,得了招呼适时出现,拿过大包小包的东西送去清禾王府。

  街道前方的攒动人头中,几名身材魁梧,着毛绒兽皮的男子从一家酒楼出来,左右张望了下后涌入人潮。

  景似颦了眉心,“那些奇装异服的是什么人?”

  随口一问,景似也没觉得花月会知道什么,仅仅好奇罢了,哪知花月回她:“夷族。”

  景似惊奇,抬头看向身侧的花月,“北边边境的夷族?皇上让你带兵攻打的蛮夷之人?”

  花月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他常用的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掌心,道:“阿似对他们有兴趣?”

  “没有,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蛮夷之人竟生得这般粗犷,这般凶神恶煞,花月竟也能将夷族击退,过程该是多么凶险?

  他们这些生活在盛安的人,日日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不知这安逸是边境多少将士的性命换来的。

第66章 夷族和亲

  “夷族的人为何会出现在盛安?”

  景似伸手压住花月手中的折扇。她很清楚,这把普普通通的折扇乃上好兵器,顷刻毙人性命。

  难不成又要打仗了吗?

  从私心来讲,景似不希望花月再接触战事,她想花月平平安安的。

  不过如果那是花月想做的事,景似也不会阻拦,她能做的就是全力支持,默默为花月守好后方。

  花月说:“夷族有意和谈,过不了多久他们的王子公主就要来盛安和亲了。”

  “和……和亲?”

  不是已经把他们击退了吗?

  朝政上的事情景似不懂,花月便解释给她听:“夷族生活在草原上,水草肥沃,由众多部落组成,男子个个骁勇善战,战马精良,以我朝目前的兵力想要彻底把他们收服难比登天,不过夷族至少未来十多年里也无法威胁我朝,和亲止战,暂缓之计罢了。”

  景似颦了眉心,“如果只是暂缓之计,将来战争再次爆发,和亲的公主岂不是……”

  这方面,花月倒看得比较开,“既享受了一出生就拥有无比尊贵的公主身份,享受了天下人的供奉,自然也该为天下人扛起责任。”

  话虽如此,可……

  “出生也并非那些公主自己的选择。”

  “但这就是命。”花月说,“自古公主随时要面临和亲,皇子们则为了至高无上的位子拼个你死我活,其实,都是公平的。”

  “花月。”景似叫住他。

  “嗯?”

  “如果是你,可会送自己的女儿去和亲?”

  “不会。”

  这个问题不用多想,花月直接给出了答案。

  景似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解,“为何?”

  花月手指关节轻轻敲了记景似的额头,好笑道:“娘子莫非忘了一心要把为夫拐跑之事?”

  所以他不会坐上那个位子,更不存在让子女和亲之事。

  景似开心了,翘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姨姨。”一记奶音穿越人群。

  景似循声望去,音音迈着小短腿奔来,身后跟着弯腰小跑,不停喊“慢点慢点”的景华。

  离近了,景似上前,张开手臂想接住音音,谁知音音绕了景似扑进花月的怀抱,“花月叔叔。”

  景似哭笑不得,过去蹲下身故作伤心道:“有了花月叔叔,音音都不想姨姨了是不是?”

  小音音眼咕噜一转,“想姨姨的,只是音音太重了怕累着姨姨。”

  “就你嘴甜。”景似刮了记音音的小鼻子。

  景华追上来喘口气,不好意思道:“音音跑得太快没能拦住她,我这就要带她回去了。”

  “我不。”音音身子一闪,就躲花月身后去了,“阿娘,我想逛花灯会。”

  “音音。”景华摆了脸色,“花灯会人多不安全,快跟娘回去!”

  景华要来抓音音,音音瘪了嘴想哭。

  花月牵着音音的手出来,揽下这个包袱,道:“她想玩就让她玩会儿吧,让多些下人跟着。放心有我在,定保她安然无虞。”

  音音扬起脸,红兔子一样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花月,“真的?”

  花月折扇一转,抬步朝前走了,笑说:“但花月叔叔可不陪小哭包玩。”

  “花月叔叔等等我。”音音展颜,果然不哭了,乐呵呵地去追花月。

  一大一小两人手牵手,融入人海。

  景似无奈安慰景华:“长姐,音音跟着我们不会有事的,过会儿我们就把她送回去。”

  景华目光温和地落在花月和音音的背影上,“我也不想拘着音音,就怕她遇到危险,现在有你们我自是放心的,只是……到底打扰了你和花月公子。”

第67章 竹筒猜物

  未婚小两口本该花前月下,述说绵绵情意,却被音音扰了,怎能叫景华过意得去?

  景华眼底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反应过来的景似又羞有臊,“长姐我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着点音音。”

  景似逃也似地追上花月和音音的脚步,留下景华在原地失笑。

  逛花灯会,音音兴奋极了,绚烂的灯火晕染了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瞧什么都想摸一摸,一口一个“姨姨”、“花月叔叔”。

  路过一家糖糕铺子,门口排起长队,凡是买到的人出来无不是笑着的。

  音音见他们油纸包里的糖糕形状各异,有小兔子,有小老虎,诱人极了,眼巴巴望着。

  景似看出她想吃,问她:“音音是不是也想吃糖糕了?姨姨去给你买好不好?”

  音音两眼放光,很想立即应下,可是门口排队的人那么多,又怕累着姨姨,犹豫着不敢说话。

  “我去吧。”花月说。

  不给景似相争的机会,花月已经朝糖糕铺子走去了。

  景似牵着音音去边上等,就闻得几步开外有家茶肆,门口摆着长条摊位,周围围了不少百姓,时不时爆发出一阵丧气声。

  “姨姨姨姨。”音音拉拉景似的手,“那边好热闹,我们过去看看吧?”

  景似被小音音拉着去了茶肆前的摊位处。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还有哪位客官想要耍耍的?猜对了东西就是您的。”

  卖力吆喝的是名棕衣黑裤的中年男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在头顶挽了个发髻。

  他身前的摊位分为两部分,左边放着一堆有大有小的银子,还有铜钱,外加少许的金戒指玉扳指和珍珠,右边是三个一模一样,打磨圆滑的竹筒,且有一名独眼男子坐在竹筒前,手随意地搭在竹筒上。

  人群中,一精瘦男子指了左边那堆钱财道:“老板,我要猜一两银子。”

  “好嘞客官,五文钱一次。”摊主咧着嘴笑,鼻尖泛着油光。

  精瘦男子肉痛地数数掌心里的铜钱,数出五个铜板子儿,目光再在那堆钱财上留恋了下,一咬牙一狠心,把铜钱付给摊主。

  众目之下,摊主取了一两银子,不多不少,再取两粒同等大小的石子,来到摊位右半部分,把石子与银子一一摆放开,分别罩上竹筒。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独眼男子了。

  男子一句话不说,两只手快速平移着紧贴桌面的竹筒。

  刚开始还能清晰捕捉男子手下的动向,来得及去记放银子的竹筒是哪个,可没两下,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眨眼的功夫,早分不清位置了。

  音音看得嘴巴张成了圆形。

  很快,独眼男子停下动作,三个竹筒依次并排放着,仿佛从未变动过位置。

  付了五文钱要猜一次的男子傻眼了。他完全不记得也看不清装银子的竹筒是哪个了,伸出去的食指悬在空中,指指这个指指那个,始终下不了选择。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帮男子出主意,说什么的都有,还都很有道理,于是问题又绕回男子这里了。

  怎么选?

  “左边第一个。”

  人群里忽然想起稚嫩的男童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景似和音音侧首,她们身旁相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有名身着宝蓝色绸缎衣,发冠束起,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郎,大约七八岁的年纪。

  他年纪虽小,说话语气却十分笃定,外加衣着矜贵,精瘦男子莫名就信了他的话,食指指向左边第一个,“就它了!”

  在所有人的屏息静等中,独眼男子慢慢地……掀开竹筒。

第68章 蓝衣少年

  一粒灰扑扑的小石子躺在那。

  围观人群低呼,替精瘦男子感到惋惜。

  有人提出检查另外两只竹筒,独眼男子依言掀开,那一两银子明晃晃地处在中间的竹筒下。

  有人说,若最先排除小孩说的,剩下的两个随便选一个,胜率也有一半,偏偏去信了小孩的话。

  精瘦男子恨恨地瞪了那少年一眼,少年却嚷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对!”

  众人纷纷摇头,只当是哪家的贵公子被家里人宠坏了,以为自己说什么就该是什么,不欲多理会。

  精瘦男子咬咬牙继续买,“我再猜二两银子!”

  摊主依旧咧着嘴笑,两只手的食指伸出交叉,打了个“十”字,道:“二两银子可就不是这个价了,需要十文本金。赢了,本金加银子全归这位爷所有。”

  听前半句话的时候男子还犹豫了下,直到听到后半句话,他下了决定,将手里的铜板字儿全拍在摊位上,“我买!”

  音音不明白,扭头问景似:“姨姨,他为什么还要买?不怕再输吗?”

  景似弯腰,小声地、耐心地回她:“这便是赌徒了,输得越多越想赌下去,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只要赢一盘就能翻身,将先前输的全赢回来。”

  “可万一又输了怎么办?”

  景似轻轻抚了抚音音的头顶,“所以呀,这种东西一开始就不能碰知道吗?记住姨姨的话,一开始就不能碰。”

  音音重重点头,“嗯,音音记住了。”

  摊位前,独眼男子再次停下手里的动作。

  有好事者问宝蓝衣衫的少年:“来小弟弟你说说,这次选哪个?”

  少年答道:“中间的竹筒。”

  不少人脸上流露出轻松的笑,怂恿精瘦男子把少年说的中间竹筒赶紧排除掉。

  有了先前的例子,男子自是不会再相信孩子的话,只在最左侧和最右侧的两个竹筒上做选择。

  于是,他选择了最左侧。

  左侧竹筒打开,露出的是……两粒灰扑扑的石子。

  真正的二两银子在最右侧的竹筒下。

  人群沉默了半响,无一不对精瘦男子投去同情的目光。

  二选一都能选错,这运气实在太差了。

  精瘦男子本就肤色偏暗,这下手头的本金全输出去了,整个人都灰败下来,失魂落魄的。

  但围观百姓就图个热闹有趣,谁也没那闲情去安慰精瘦男子,继续等待下一个敢赌的人出现。

  “不可能!”少年再次嚷道。

  坐在那摆弄竹筒的独眼男子抬抬眼皮,嗓音沙哑,像被烟熏坏了一样,道:“小孩儿,想撒野去别处寻个地儿。”

  “我买!”出乎意料的,少年掷地有声,“一两银子!”

  音音迈步绕过中间隔着的人去到少年身边,拉拉少年的衣袖,“小哥哥,我姨姨说,这种东西一开始就不能碰,不然会停不下来的。”

  少年神情紧张又决绝,紧紧地盯着放银子的竹筒,还是尽量软下声来跟音音说:“我就想试一试,试一次。”

  三个竹筒再次在独眼男子的手下移来移去,少年却并不仔细去看,而是等停下来了再看。

  “最右边。”他道。

  竹筒掀开,还是石子,这次的银子出现在中间。

  少年不再嚷话,只是耷拉着脑袋陷入沉思,有点沮丧,也有点怀疑自己。

  大家只当他年纪小,娇生惯养从没受过挫罢了,一时接受不了,怕是得回家哭鼻子。

  跟在他身边的下人有两名,其中一名恭敬劝道:“少爷,该回了。”

  “不,再看看。”

  接下去来了别的客人,终于猜中一次,人群爆发掌声。

第69章 青衣公子

  景似瞧了会儿热闹,有人单纯参与,有人输红了眼,还有些不差钱的主,赌珍珠和玉扳指,总的来说猜中的少,猜不中的多。

  至于那些珍珠、玉扳指,甚至是金簪等贵重玩意儿,没有一个人猜中过。

  蓝衣少年从头至尾一句话不说,但景似注意到,他的额头冒了细密密的汗珠。

  景似有些疑惑,如今未出冬季,天气还是冷的,怎就出汗了?附近也没有火堆。

  她想着花月应该快买到莲蓉糕了,欲带音音离去。

  刚要走时,有位青衣公子站出来,“慢着,这竹筒猜物分明是摊主使诈!”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摊主脸上笑容未变,眯起的眼睛已经转瞬冷下来了,“小本生意,老朽不过是趁着花灯会热闹热闹,给大家讨个彩头,阁下还请莫要含血喷人。”

  青衣公子并无惧意,义正言辞道:“我有没有含血喷人,你的摊位一查便知。”

  尽管周围不少人都输了钱,但都愿赌服输,这青衣公子张口说摊主使诈,他们自是要弄清楚的。

  万一果真如此,必得为自己讨个公道。

  有人向青衣公子求证:“阁下可有证据证明摊主使诈?”

  青衣公子手指向竹筒,“这三个竹筒开口正对着的桌面,乃是挖空之处。若我所料不错,摊主二人在底下玩起了偷梁换柱的把戏。”

  他这说法太具信服力了,众人稍稍一想就懂了,尤其那些输了钱的,更是个回本的机会。

  于是不用青衣公子多说什么,百姓们自发地要求摊主把桌面给大家仔细检查。

  由于夜晚天黑,周围灯火明明暗暗的缘故,独眼男子快速移动竹筒时,还真没人注意过桌面有何异样。

  摊主自然不允,可最不缺的就是胆大脾气不好之人,直接上去掀摊子查看。

  坐着的独眼男子手一握拳,青筋凸起,摊主忙按住他的手腕,他这才缓慢松开手。

  “你们看,果然挖空了三个圆!”

  检查的人一拳捅穿一个圆,把掩在其上的木板捅了下去,掉落在地。

  这下惹众怒了,更多人涌上去找摊主的麻烦,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叫嚣着:“好你个欺诈小人,竟敢把主意打到你爷爷我头上!”

  “我就知道你们是骗子,还不快给我还钱!”

  “对,还钱!报官送衙门!”

  甚至不乏一些浑水摸鱼的抢了放在摊位左半部分的财宝。

  景似带着音音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同时退出来的还有蓝衣少年和青衣公子。

  少年没了先前的颓然,神清气爽地朝青衣公子走去,小大人似的道谢:“多谢这位公子慧眼如炬,识破摊主的把戏。”

  青衣公子看看少年,再看看乱哄哄的摊位,奇怪问:“不去要回你的铜钱?”

  少年摇头,视线落在早已被人群挡得看不见了的摊位上,目中有些许傲气,“我在意的本不是那五文铜钱。”

  景似带音音原是瞧热闹的,现在热闹瞧完自是要走。

  “这位姑娘请留步。”身后的青衣公子叫住景似。

  景似回头,水盈盈的眸子里盛满灯火,如星子一样点点闪烁,还有不解。

  “公子有事?”

  青衣公子拾起地上的一方粉色巾帕,一步步向景似走来。

  离近了,景似发现,这名青衣公子的相貌虽比不得花月那般堪比仙人的俊美,倒也生得不俗。

  不过他的眉宇过于一板一眼了,瞧着年岁不大,却像极了酸儒老头。

  “姑娘的帕子落了。”

  他说话时,眉头也是微微颦着的,不细瞧倒也瞧不出来,总觉得有些许熟悉感。

第70章 花月吃醋

  “多谢。”景似道完谢,伸手接过青衣公子递来的巾帕。

  青衣公子刚要再说什么,他的目光穿过景似,落在后面。

  景似心生疑惑,顺着青衣公子的目光转身望去,就见花月拿着一包糖糕闲庭信步走来。

  音音开心极了,上去扒拉花月的衣袖,“谢谢花月叔叔,音音想吃糖糕。”

  冒着香甜热气的糖糕递给音音,提醒她小心烫后,花月站到了景似身边,伸手搂住景似的肩膀,略带敌意地注视着对面的青衣公子,问景似:“这位是……?”

  景似看了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素白玉手,颇有些哭笑不得,解释:“我不小心落了帕子,多亏这位公子捡到。”

  话音刚落,几步开外还未离去的蓝衣少年惊喜地冲花月喊了声:“堂兄?”

  青衣公子见他们既然都是相熟的,自觉自己该走了,告辞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不等景似接话,青衣公子拱了拱手,移步迈入人群。

  蓝衣少年小跑过来,停在花月跟前,仰着清秀的小脸,双眼神采奕奕道:“真巧,堂兄,你也来逛花灯会?”

  花月折扇轻轻敲了记少年的脑袋,“你又偷跑出来了?”

  “嘿嘿。”少年傻笑着挠了挠头皮,再看向景似,“堂兄,这位想必就是未来的平南王妃了吧?”

  他们正说着话,景似的注意力却还黏在青衣公子身上,目光追随着青衣公子远去,隐没在灯火阑珊中。

  花月指尖点在景似脸颊上,将景似的脸推转回来,气笑了,“怎么?娘子是打算给为夫寻个兄弟回来?”

  起先景似不明白花月的意思,随后才反应过来,柔弱无力地推了推花月,“瞎说什么?”

  这时,景似注意到底下的蓝衣少年,想起蓝衣少年称花月为“堂兄”,莫非……

  花月淡然介绍:“他是七殿下,我的小堂弟。”

  虽然景似料到了蓝衣少年的身份,但听花月亲口说,她还是有些诧异。

  任她从前看过多少书,也从未听说过皇室中还有位七皇子。

  “果真是堂嫂?”

  七皇子的这声堂嫂可把景似难为情住了,倒也硬着头皮认下,笑笑说:“原来是七殿下。”

  本来她作为平民该行礼的,但若是随了花月,那便不用了。

  音音糖糕吃得欢,不忘拿一块分享给七皇子,“小哥哥要吃糖糕吗?可好吃了。”

  七皇子接过道:“谢谢你小妹妹。”

  景似张张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因为……辈分乱了。

  “小堂弟,按辈分,音音算起来比你矮一辈。”花月直白道。

  七皇子有些难以置信,看看花月再看看仅小了两岁的妹妹,居然比他辈分矮,再确认一遍:“她是……堂嫂的侄女?”

  景似点点头。

  这……

  叫小妹妹确实不妥了。

  不过七皇子高兴啊,想他一直以来都是排行最小的,这突然多了个比他还小的能不高兴么?抬手摸摸音音的小脑袋,一本正经道:“那便也是我的小侄女了。”

  一心吃糖糕的音音没在意这些,小嘴开合,细细地品着甜甜的糖糕。

  景似忍俊不禁,这七皇子竟与花月有几分像,都是厚脸皮的。

  她心念一动,难道花月的打算是……

  跟着七皇子的宫人再次催促:“少爷,该回了。”

  七皇子还想再玩会儿,但时辰确实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会被发现,况且这点自制力他还是有的,便拱手跟花月告辞,随宫人离去了。

  景似觉得七皇子有些深藏不露,把方才竹筒猜物的事情告诉花月。

第71章 花灯之夜

  花月说:“七皇子有常人不具备的观察力,还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景似微张了嘴巴惊愕不已,难怪七皇子方才竹筒猜物时,敢那么肯定东西在哪个竹筒里。

  因着没猜对,他才沮丧,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吗?

  外加景似刚才见七皇子满头大汗,想来是七皇子不信自己的判断会出错,在别人猜物时,他一次又一次地认真去观察,去尝试,去验证自己的能力。

  若非青衣公子出现识破摊主的把戏,七皇子今晚想来是真得受挫了。

  这么要紧的事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否则以七皇子的能力不会至今名声不响。

  花月竟对她不作隐瞒,如实相告。

  许是料到景似的想法,花月随口提醒道:“此事除了我与七皇子身边的心腹知晓,现在又多了阿似,阿似可会保密?”

  “会的。”景似斩钉截铁。

  花月信任她,她自是绝不会去辜负这份信任。

  “花月。”

  “嗯?”

  “你是不是……”景似咬了咬下唇,终究问出了心中所想,“是不是支持七皇子?”

  花月目中噙着笑意,一手抱起腿边跟着的音音,再一手搂住景似的腰身,一个用力,三人就变了位置,来到一座高楼的屋顶上。

  夜色深沉,底下的街市上,万家灯火璀璨。

  “哇!”

  音音弯腰,双腿站得笔直,两只胳膊往后抻着去俯视下面的花灯会,“好美呀!”

  三人立在明暗交界处,氤氲光芒自下而上染了他们的衣摆。

  景似跟着俯视一眼,美是真的美。

  花月已经靠着瓦檐一腿伸直,一腿曲着坐躺下来了。景似带音音也坐到他身边去。

  为了音音的安全着想,景似让音音坐在中间。

  闹市人多嘴杂,到底不是个谈论朝政的好地方,只有现在四下无人,花月才继景似的问题回答她:“阿似这么聪明,自该猜到我的打算了。”

  所以花月上次那句“我对这天下没有兴趣”不是随口说来哄人的,他确实早有打算,还在皇子中做了人选,可……

  “七皇子是不是小了点?”

  “嘘……”花月食指竖起放在唇边,抬目凝视景似,“阿似,你这话要被旁人听了去,恐叫人生出误会,还以为皇上命不久矣了。”

  景似吓得赶紧扑过去捂住花月,“你不要命了?”

  温热气息伴着木质清香萦绕而来,花月眉宇含笑,天上那些未见的星辰仿佛都是因为被他的眼眸盛走了,景似一不小心就跌了进去。

  中间被挤到的小音音“哎呀”一声,出神的景似才惊醒过来,双颊一热,想直起身坐回去。

  谁知花月不给她机会,臂弯一揽,手掌托着景似的纤腰,将景似拉得更近,令她无法逃脱。

  棉斗篷柔软的缎面下,景似两只纤纤小手抵在花月胸膛前,整个人半趴在花月身上,姿势暧昧。

  景似脸火烧火燎般地红起来,推了推没能推开,只好道:“音音,挤到音音了。”

  花月低目,中间的音音已经挪着往前坐了坐,睁着好奇的眼睛回头望来,正好迎上花月的视线。

  花月问她:“挤?”

  音音望望姨姨,再望望花月叔叔,嘴角翘起来,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嘻嘻道:“不挤。”

  花月扬眉一笑,“乖,转过去,不许动。”

  “哦。”

  音音听话地转回去了,留给花月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还自发地抬起左右小手手,交叠着捂住自己的眼睛。

  花月再次看向景似,似笑非笑道:“解决了。”

  “你别闹。”

  景似再次挣扎着想起身,她可没有花月的厚脸皮,哪知刚动一下,花月手掌突然改变位置,抵在景似背上,一按,景似不仅没能起身,还控制不住地俯下去,双唇贴上了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体。

  纤长排开的睫毛像银杏叶一样,放大在景似眼前。

  她脑子瞬间空白了。

第72章 正面回应

  左胸膛的心脏跳得前所未有地快,仿佛要蹦出来。

  景似颤抖着眼睫闭目,唇上酥酥痒痒的,是从没有过的奇异感觉。

  吹来的夜风不知何时变温柔了,拂起耳畔的几根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下颌。

  尽管花月对于先前景似过度关注青衣公子的做法没多计较,可他心里总有几分不舒服。

  联想到阿似没正面回应过他赐婚之事,花月不自觉加重了深度,满满的占有欲。

  景似差点喘不上气,推开花月,却对上了花月受伤的眼眸,不由一愣。

  花月直言道:“对于赐婚一事,阿似怎么看?”

  怎么说起赐婚了?

  婚都赐了,那当然板上钉钉了,景似便道:“自是遵从圣旨啊。”

  原来……只是遵从圣旨吗?

  花月放开景似,目光落在远处,盛安城各条挂满了灯笼的大街小巷上,好似在赏灯,又好似没有焦点。

  良久,他才道:“赐婚一事本就是为救你出狱的权宜之计,若你不愿,我便写好休书,你可随时离开。”

  这下景似听懂了。

  她倏地起身,不敢置信地注视着花月,“权宜之计?休书?所以呢?还未成婚你就惦记着把我休了?花月你混蛋!”

  景似太生气了,光顾着生气,没留意脚下,结果一个打滑没站稳,身子失去重心,控制不住地朝下跌去。

  “啊!”

  “阿似!”

  “姨姨!”

  花月慌忙去拉景似,结果只拽到一片衣袖,还因为太滑滑走了。

  他几乎不作任何思考,纵身一跃,追随景似而去。

  “花月叔叔!”

  在半空中,花月总算抓住了景似的手腕,用力一带把她带进自己怀中。

  景似拥着花月总算双脚平安着地。

  周围路过的百姓无一不被他们吓一大跳。

  花月可顾不得旁人,他现在满心只有懊恼,气自己没照顾好阿似,也气阿似的不小心,头一回大声:“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景似早已吓得魂都快没了,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花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安全了,花月救了她。

  万千委屈涌上心头,她扑上去搂住花月的脖子,脑袋埋入花月的胸膛,闷声道:“我错了,你不要凶我,我害怕。”

  上回花月从边境回来,冷然的样子,景似还为此做了坏梦。她不敢想象如果有天花月对她冷心,不要她,她该怎么办。

  所以在花月提到休书的时候,景似才气得不行。

  “下来。”花月说。

  “我不。”

  “很多人。”

  “让他们看吧,反正你很快就是我夫君了。”

  “看来阿似对这赐婚还是满意的?”

  景似把头抬起来,不太明白,“为何不满?我若非心甘情愿嫁你,如何会……”

  如何会像刚才在屋顶上那般?她又不是随便的女子。

  笑意重新染上花月的眼底,他蹭了蹭景似的额头,低低道:“是我不好,是我想多了,阿似原谅我可好?”

  景似这才愿意放开花月,转身背对他,玩笑道:“这么容易原谅,我岂不是太好说话了?”

  花月将景似掰正回来,景似的视线顺势扫过空无一物的地面。

  嗯?好像少了点什么。

  “音音呢?”她问。

  花月怔住,景似也怔住。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音音双腿并拢,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她怕呀,万一也跟姨姨一样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唉。”音音少年老成地叹息,“你们总算想起我了。”

  “姨姨,花月叔叔,音音在这里!”

  花月交代一句:“等我。”

  然后再次飞身上去。

第73章 繁华落幕

  时辰渐晚,平常这个时候,盛安城已经街道冷清,各家店铺大门关闭,百姓们熄灯休息了,但今晚的花灯会却才将将散场。

  人群从拥挤转为稀疏,摊主们也在收拾摊位归家去,有种繁华落幕后的静谧。

  音音年纪小,习惯了早眠,已经挨不住困意熟睡了。

  花月亲自抱着她,与景似上了叶风牵来的马车,并吩咐叶风慢些赶车,省得太过不平整闹醒音音。

  景似怕花月累着,小心接过音音放怀里,让音音躺得舒服点。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音音哼唧了两声又沉沉睡去。

  花月瞧着音音可爱的睡颜,眸光柔和下来,不知以后他与阿似的女儿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阿似,将来我们也生个女儿可好?”

  景似没想那么远,冷不丁听花月这么说,还真遐想了一下,道:“万一是男孩呢?”

  男孩?

  花月不由想起了幼时,爹娘还在那会儿,他调皮捣蛋没少惹爹娘生气,现在想来,若是换成自己……

  他已经开始生气了。

  “那性子必须要像阿似这样才好。”花月极认真地说。

  景似失笑:“你是有多嫌弃自己?”

  “那阿似可有所不知,我幼年……”花月顿住,唇畔的笑意跟着僵在那。

  他定是想起爹娘了。

  景似伸手,手掌覆在花月手上,源源不断地往下递着温暖。

  “无妨。”他说。

  更多的,花月到底不愿再提及了。

  “花月。”

  “嗯?”

  “和我说说你的打算吧。”

  一直以来,景似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却猜不透花月这些年用纨绔来伪装自己,是否还另有打算。

  “阿似来盛安的目的,自然也是我的目的。”花月意味深长地看着景似。

  景似忽然懂了。

  她要为家族查找背后的真凶,而花月的爹娘也是在那场长明宫之乱中丧生。

  莫非花月怀疑背后另有黑手?

  花月徐徐道:“明妃固然有些本事,但毕竟一介女流,且困于深宫,若无人相助,绝翻不出那等阵仗,差点成功弑君。”

  “你心中可有怀疑对象?”景似问道。

  花月不答反道:“想来阿似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怀疑谈不上,不过景似确实有了自己的看法,实话告诉花月:“开始我怀疑镇北将军,明妃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战俘,加之他救驾不及时,如今又在私铸兵器,便更有理由了。”

  花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静静听景似分析。

  “不过这些线索都太过明显,反倒是晋国公,从来只听说他权倾朝野,却至今未做过什么令人发指的恶行,何尝不是一种隐藏至深?”

  “的确。”花月赞同道,“晋国公此人的目的确实捉摸不透。”

  所以这两人各有各的嫌疑。

  可景似不明白的是,镇北将军私铸兵器已有不少年岁,是否早了点?

  距离下一任皇帝继位怕是还要很多年,万一最后荣登的是大皇子呢?

  很快,花月接下来的话给景似解了惑。

  “皇上自宫变中受重伤,命悬一线,即使倾尽整个太医院堪堪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十年间,身体也是每况愈下。”

  景似默然不语,怕是花月在屋顶上说皇帝命不久矣的话不是玩笑。

  “阿似,就要变天了。”

  花月说着陷入沉默,他一时分不清赐婚圣旨究竟是救了阿似还是害了阿似。

  大概是害了吧,让阿似卷进了这些纷纷扰扰中。

  景似心有所感,莞尔一笑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反正有你在,我的天变不了。”

  轻飘飘的话奇异地熨贴进了花月心中。

第74章 落魄妇人

  马车骨碌碌地行驶着,还未到清禾王府,音音就揉着眼睛醒来了。

  她满脸迷蒙,没什么精神道:“姨姨,快到家了吗?”

  景似撩开马车侧边的帷幔,辨认了下附近的景物,“快了,前面就是晋国公府,再拐过一条街就到了。”

  音音打了个哈欠,今晚太好玩,她着实累坏了。

  景似想哄着她再睡会儿,正准备放下帷幔,却遥见晋国公府开着扇侧门,一名衣着灰扑,仅比乞丐强一些的妇人在与门内的人说着什么。

  盛安是座贵贱分明的都城,例如景似目前所处的区域坐落着各权贵的府邸,除每日必要的送菜送碳的小贩,几乎看不到平民踏足。

  尤其是大半夜,尤其是晋国公的府邸。

  景似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花月你看前面。”景似半让开身,招呼花月过来。

  此时的马车已经接近晋国公府大门,与妇人说话的门内人是何人也能看清了。

  是位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

  难道妇人是他的远房亲戚?

  “晋国公府的管家。”花月说。

  那妇人卑躬屈膝的,似乎在哀求着管家什么?而管家的脸色在暗处隐约有几分不耐烦。

  景似将帷幔放下一些,免得被对面人发现。

  当马车在晋国公府侧门外平稳经过,花月终于看清了妇人的侧脸。

  他凝眉,有几分奇怪道:“是她?”

  “谁?”景似问。

  帷幔彻底放下,花月坐回原位,帮景似回忆,“阿似是否还记得青松客栈的死者?”

  景似点头,“记得。”

  “次日,死者的亲属找上青松书院讨要说法,这妇人便是死者的母亲。”

  景似先是惊讶,而后陷入沉思。

  她当时刚在藏书阁获得阿弟的消息,恰是失魂落魄之际,对外界发生的事没有过多关注。

  仔细回忆了下,景似实在不记得死者的母亲长什么样了。

  不过她记得花月当时帮着书院处理了这起事件,记得妇人长什么模样倒也不奇怪。

  景似道:“客栈那会儿我就曾听旁人说起过,死者家中攀上了远在盛安的晋国公。现在看来,应是管家的远房亲戚。不过按妇人的穿着来说,怕是管家不愿再照拂,落魄了吧。”

  两人一路商量着,拐过一条街,到了清禾王府门口。

  景似起身弯腰先下马车,身后花月带着音音一同下来。

  终于到家了,音音撒开脚丫子奔进府里去找阿娘。

  花月帮景似拢了拢斗篷,道:“那妇人的事我会命人去查探一番。阿似快些回府吧。“

  景似点点头,转过身走了两步后停下。

  她只踌躇了一息功夫就又回身朝花月奔去,双手忽然搭在花月肩膀上将他搂住,凑上去在花月脸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而后景似落荒而逃。

  逃进府里后慌忙嘱咐门房的下人关门。

  她背靠紧闭的大门,摸着脸上升腾起来的热度,直到散去些才若无其事地回去。

  元宵节过后,随着日子的往后推移,天气越来越暖,盛安城最近热闹得很,随处可见文人墨客的背影,好几处地方都在举办作诗赏词大会。

  大盛朝每三年举办一次的春闱就快临近了。

  在这牵动人心的关头,夷族和亲队伍已抵达盛安城外。

  负责迎接的任务落在了花月头上。

  盛安城对蛮夷之人可没什么好感,不过也实在好奇蛮夷人的模样,不知他们的王子公主长得是美是丑。

  景似隐在人群中,望着闹市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花月,心都揪起了。

  让花月迎接夷族的和亲队伍,景似毫不怀疑,皇上是故意的。

第75章 和亲队伍

  年前花月才领兵击退夷族,此番迎接,夷族人见到花月岂不明摆着要挑起他们的仇恨吗?

  皇上真是时时刻刻不忘给花月挖坑。

  感受到来自人群里的一道炙热目光,花月侧目,一眼找到景似,抱以如沐春风的微笑。

  景似周围的女子议论开了。

  “哇,平南王世子当真是生得风光霁月,他是不是在看我?”

  “你少自作多情了,世子已有婚约,哪轮得到你?”

  “听说与世子定婚的女子乃来自民间,还是远在江南的云洲县人氏,并非世家贵女。”

  几名女子沉默了下,其中一人道:“早知如此,我行我也上啊。”

  景似默默退出,往前走一段路换个地儿,省得被人认出来。

  目送花月出了城门,景似还不想离开。她担心花月的安全,怕夷族人发难。

  不过景似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城外,夷族人见到花月,自是恨得牙根痒痒,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武功之高。

  当时边境战场,那么多兵力,那么多草原儿郎,都无法战胜大盛朝,如今区区和亲队伍,他们怎敢生出旁的心思?

  花月自始至终都以礼相待,俨然是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阿古丽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花月与战场上的花月联系到一起。

  于是,待花月迎了和亲队伍回来,景似就见到后面金灿灿,挽着纱帐的马车里,一露胳膊露腿,极具异域风情的女子十分大胆地盯着花月的背影瞧,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傲然的欢喜。

  除马车里的人,跟着的长长队伍中,所有女子也是类似打扮,轻衣薄纱。

  景似只想问,不冷吗?

  冬季才过,气温回暖了些,早晚却依旧凉得很。景似不由在心里默默感叹她们一句筋骨真好。

  周围百姓皆是不认同声,低低暗骂夷族女子伤风败俗,大庭广众之下穿着暴露,不知羞耻,加之大盛朝的百姓对夷族本就充满敌意,骂声更多了。

  景似倒没觉得什么,各地有各地的习俗,这应当本就是夷族女子的衣着打扮,待夏天来临时,应该很凉快吧?

  可惜大盛朝即便民风再开放,也是不允许女子这般上街的,哪怕就寝时的寝衣也是长袖长裤,该遮的地方都遮了。

  不知是景似想多了,还是依着女子的直觉,她觉得马车里的少女,估计看上花月了。

  再打量下周围百姓里的男子们,尽管他们不停地咒骂夷族女子伤风败俗,但一双眼睛实诚得很,牢牢粘在夷族女子们的身上。

  这般火辣热情,是大盛朝的男子们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试问哪个男子拒绝得了?

  花月也是正常男子,他会不会有一瞬间的心动?

  景似越想越气,跺跺脚扭头走了,看得花月有些懵,不明白阿似这是怎么了,目光追随景似的远去而远去。

  接了迎亲队伍,晚上在宫中还有洗尘宴。

  花月作为迎接主使,自是不能不出席,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参加什么劳什子的洗尘宴,只想去追阿似,与阿似说说话。

  月上枝梢,宫中灯火通明,众臣子们少不了与夷族的人来几番口舌较量。

  花月倍感无趣,看他们酒过三巡,推杯换盏得差不多了,洗尘宴接近尾声时,花月率先离席。

  清禾王府。

  景似沐浴完,换上白色寝衣,长发披散着正要就寝,窗户被人敲响了。

  这个时辰会来敲她窗户的人,除了花月也没有别人了,不过景似还是问了句:“谁?”

  “是我。”

  景似推开窗,花月立在朦胧夜色中,带着微微熏人的酒气。

第76章 容娘之子

  景似让开,允他进来,颇有些酸溜溜地说:“夷族女子当真是热情似火,你不在宫中参加洗尘宴,来我这做什么?”

  白日在街市,花月不明白阿似为何突然走了,现听她如此说就懂了。

  花月轻笑,“阿似这是吃醋了?”

  景似背对花月,倔强地不肯承认,“我才没有。”

  不能承认啊,毕竟花月与夷族女子在街市上话都没说一句,她自知有些无理取闹了,但想到女子当时看花月的眼神,她就不太舒服。

  花月拉了景似的手去榻上坐下,解释道:“今日迎的是夷族公主,坐马车里的那位便是,我与她曾在战场上见过几回。”

  “战场?”

  景似有些意外,毕竟在大盛朝,领兵打仗一直是男子的事。由此看来,夷族人当不像大盛朝那么注重繁文缛节。

  花月耐心地跟景似述说着有关夷族的风俗民情。

  夷族生活在大草原,不论男女,自出生起就在马背上长大,只要有能力都可上阵杀敌,不乏一些巾帼。

  也因着他们人口虽少,却个个骁勇,才至今无一国敢吃下他们。

  “那夷族王子呢?”景似问,“听说此次夷族的王子公主都会来盛安,为何不见王子?”

  景似给花月倒了杯热茶。

  花月端起来吹了吹上面的茶叶,道:“我也是不久前得知,夷族王子早几日进京了,而我们竟无一人察觉。”

  茶水有些烫,花月一饮而尽,也比不上他心中的焦躁。

  花灯会那日,夷族人已出现在盛安,但当时朝野上下只以为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来探路,谁也没想到夷族王子会潜入。

  哪怕至今,也无人知晓夷族王子哪日潜入的。

  一座朝政最中心的都城,疏忽至此,足见大盛朝不过表面繁华,内里早已腐烂。

  不说这个了,花月不想把沉重的情绪带给景似,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那日出现在晋国公府门外的妇人我事后派人探查,已有结果。”

  景似来了精神,“怎么样?她和晋国公府的管家有何关系?”

  花月凑近景似,神神秘秘道:“这其中的隐情阿似你绝对猜不到。”

  这厮居然还卖起关子了。

  景似怪嫌弃地催促他:“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花月又饮了口茶,道:“妇人名唤容娘,乃晋国公府管家的堂妹,家境殷实,不过自她儿命丧客栈后,管家不欲再照拂,她被家中育有子嗣的妾室压制,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就这?

  没什么难猜的呀。

  景似开始反省了,自己怎么就在花月心里落了个傻子的印象?

  花月好笑地摸了下景似的额头,“意外之处自然不在这,而在于管家。经我派出的人调查,晋国公府的管家乃是镇北将军的人。”

  景似瞪大眼睛,这倒确实令人所料未及。

  “等等。”景似想到,“你能查到管家是镇北将军的人,凭晋国公的能力,又如何会不知?”

  可管家仍风风光光地在晋国公府当差。

  景似又问:“难道晋国公有意装作不知,反利用管家作为桥梁,暗中窥得镇北将军的动向?”

  “聪明。”花月不吝夸赞道,“所以阿似不若再想想,杀害容娘之子的凶手会是谁派去的?”

  跟随花月的思路,景似深入分析:“当时的凶手大喊死者仗着晋国公的势力欺男霸女,我便以为盛安有另一方势力在给晋国公抹黑。若我是管家,定会怀疑镇北将军,可若晋国公早知管家是镇北将军的人,那凶手应当是晋国公派去的才对!”

第77章 闹市惊马

  杀害容娘之子,表面看代表晋国公权倾朝野,连下面的人都敢借此作威作福,可晋国公怕这盆脏水吗?

  即便没有这盆脏水,他的名声本来也不怎么好。

  反倒是有心人会查到凶手逃狱了,嗅出背后的不寻常,像景似一样怀疑另有黑手。

  那么管家呢?自然也会这么以为,然后顺理成章怀疑镇北将军。

  这招不仅让沉寂了十年的镇北将军暴露狐狸尾巴,还在管家心里埋下种子。

  粗看不显眼,但指不定哪个关键的时候发芽了。

  可说着说着,景似又觉得不对,“还是不对,客栈凶手擅用美人欢,美人欢与镇北将军挂钩,凶手应当的的确确是镇北将军的人才对。”

  镇北将军疯了吗?管家是他的人,他为何要派人去杀害管家堂妹的孩子?

  这么分析下来,镇北将军和晋国公都有动机。

  景似头疼,家族的案子何时才能真相大白?还有阿弟……

  “别想了,左右逃不出他二人。”花月开解道。

  “花月,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阿似的事情便是他的事,有什么他都会尽力去办。

  景似说:“阿弟他从小酷爱读书,上次我随沈大人去晓阳镇,那户阿弟曾当过学徒的人家说,阿弟每每忙完事情空闲下来的时候总会往学堂跑,蹲在墙角听夫子讲课,得到的月银都攒着拿去买别人用过的旧书。我想着这次春闱他会不会参加,可否帮我留意?”

  “小事一桩。”花月一口应下。

  已是早春时节,万物复苏,吹来的风里带了徐徐暖意,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景似跟清禾坐上马车去城外给风儿扫墓。

  她说过,要给风儿的居住之地种上一片花海。

  先前天气太冷没能去做,如今倒是可以了。

  灰白的大理石静静伫立着,周围被打扫得很干净。

  景似上了香,跟清禾拿出祭品一一摆放好,再拿了扫把清扫四周,哪怕四周本就很干净了,景似还是会认真打扫。

  她不知道人死后会不会有来世,也不知道风儿如今去了何方。她只知道,无论自己做多少都无用了,都无法磨灭心里的愧疚。

  这何尝不是一种赎罪?

  景似这次来只带了一部分花苗,因为不是所有花苗都适合现在种下的。她准备种四种花,分别对应四季,保证每个季节都有花开。

  风儿应该会喜欢的吧。

  从上午一直忙活到午时过后,景似跟清禾坐在车辕上啃饼子,双腿在空中悠悠晃荡。

  “清禾,你其实不用跟来的,多累人啊。”景似囫囵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各处玩,让我闲在府里得闷死我。”

  这点累清禾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不怕累,最怕无聊。

  简单吃了点饼子,两人靠在一起看了看难得的蓝天白云后,才动身回去。

  进了盛安的城门,已是夕阳西斜之际,金色霞光铺满大地,高楼瓦檐折射出好看的光芒。

  街上百姓稀稀疏疏,没有早市时的匆忙,脚步都惬意得很。

  可这惬意却被突然而来的一连串的惊马声打破了。

  景似所在的车厢东倒西歪,肩膀和脑袋磕在木棱上闷闷发痛,幸亏车夫经验老道,很快稳住马车。

  “什么人?敢挡本王子的路!”

  景似这厢还没发难,马车外的人先嚷嚷开了,气得清禾大力掀开帘子钻出去跳下马车,“我当是谁,原来是夷族王子。”

  夷族王子浓眉大眼,不同于大盛朝人氏的肤白细腻,而是呈黝黑之色,且粗糙不平,满头黑发绑成一条条细细的辫子,缀了五彩绳,外加一身皮毛做的衣裳,露着结实的臂膀,腰间也挂满了五彩珠,野性十足。

  他骑着枣红高马,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清禾身上,不由一亮。

  清禾惯常爱穿红衣,今日也不例外,红衣飒爽,英姿勃发。

第78章 大打出手

  夷族王子来盛安的这些日子见多了娇滴滴的女子,颇觉无趣,乍然见到清禾才找到几分他们草原儿女的气度。

  “正是本王子,怎么?怕了?我记得中原有磕头的习俗,你给本王子磕两个,本王子高兴了兴许就放了你。”

  景似跟清禾都很意外,没想到夷族人还会说汉语,虽然口音重,说得不怎么样,好歹能让人听懂。

  清禾出奇地不怒反笑:“当街纵马,影响市容,按我朝律例就该抓进大牢,不过我也听说了,蛮夷之人粗鄙不堪,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哦不,是比传闻中的更加不堪。”

  夷族王子觉得有趣归有趣,可真被人挑衅上门了,他们草原儿郎那是满腔热血受不得激的,遂收了笑意凝着眼神死死地锁定清禾。

  “伶牙俐齿,看本王子今日怎么收拾你!”

  说罢,夷族王子一个空翻朝清禾发动攻击。

  “小心!”景似连连叮嘱清禾。

  清禾险险避开夷族王子的攻势后也不甘示弱,反击回去。

  拉车的马儿大概又要受惊了,前蹄不安分起来。车夫赶忙将马牵去路边,而景似也快速从马车上下来,毕竟这等情况下还待在马车里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只是景似刚下来却正好迎上了花月。

  花月愣住,停下脚步,他身后一梳着粗辫,红裙摆动,头上腰间均挂了蓝色宝珠的女子,举着冰糖葫芦蹦蹦跳跳追来,不解问:“喂,花月,你怎么不走了?”

  景似的视线从花月身上转向女子。

  这女子她见过,正是上回夷族和亲队伍入城时,坐在马车里的女子,后来花月说是夷族的公主。

  所以他……在陪公主逛街?

  怒气爬上景似清透的双眸,酸苦感在心底蔓延开来,仿佛被人重重地敲了记一闷棍。

  关键是大庭广众之下,顾及颜面她还发作不得。

  景似很想转身就走,但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走?她还就要待着了,瞪大眼睛好好看着花月跟夷族公主。

  “阿……阿似……”花月暗自焦急,小心唤了景似一声,只是景似没理他,权当陌路。

  “你们……认识?”夷族公主迟疑着问。

  花月还没来得及答话,景似忽然迈出一步正对夷族公主,一字一句道:“认识,我是她未过门的妻子。”

  “……”

  景似声音不算小,好在周围街边百姓们都在看清禾跟夷族王子打架,没留意到景似这边。

  花月身边又有女子出现,景似本想置之不理,可作为未婚妻,岂能真的不理?总不能被人欺到头上来。

  上次夷族公主遥望花月,那种傲然中带着柔情的眼神景似还没忘呢。

  夷族公主自小受宠惯了,从来不知忍是什么,放下糖葫芦也往前迈出一大步,理直气壮道:“既是未过门,那就还不是花月的妻子,本公主有何要不得?”

  景似惊呆了。

  人生之中头一回遇到敢公然抢夫君的女子。

  夷族公主昂着下巴跟只斗胜的公鸡一样,等待景似哭出来。

  她这几天跟盛安城的贵女们接触过,一个比一个娇滴滴,怕是她一鞭子下去能打得她们跑回家哭鼻子,是以夷族公主自然也不会把景似放眼里。

  但令夷族公主始料未及的是,景似不仅没掉眼泪,连刚才的怒气也顷刻间消散了,扬起唇角笑道:“公主是要与我竞争吗?那你怕是输定了。”

  别的景似不敢保证,可说到花月嘛,她如果对花月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谈何在一起?

  她刚才是傻了一下,现在回过神来自该信心满满。

第79章 闹市之争

  景似目光重新跟花月接上,两人相视一笑,一个无需多问,一个也无需多解释,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可把夷族公主气坏了。

  夷族公主跺脚,握着糖葫芦指向景似,刚要放话宣战,店铺里走出来一位青衣公子。

  青衣公子看到景似,打招呼:“这位姑娘,又见面了。”

  “是你?”

  景似抬头,看店铺上方的匾额上写着“文轩书斋”四个笔锋清秀的大字,也跟青衣公子打招呼:“公子是来买笔墨的?”

  “正是。”

  花月上前,一把拉过景似,眸光笑盈盈地落在青衣公子身上,只是这笑并不达眼底。

  青衣公子回以微笑,点了点头。

  外面街市上,清禾跟夷族王子打得难分难舍,可碍于夷族王子的体格实在太强壮,清禾终有不敌。

  几个来回,夷族王子又是搂了清禾的腰又是抓了清禾的脚,气得清禾脸涨得通红,大骂:“你无耻!”

  可又奈何不得夷族王子。

  景似看得着急,松开花月的手提裙小跑过去,硬是从夷族王子的手里将清禾解救出来。

  “你别拦着我,我非要打得他跪地喊姥姥!”

  清禾气疯了,她几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还是栽在一个外族人手里,不找回场子,不报这个仇,她会郁结而死的!

  “夷族王子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没想到只会使些对付女子的手段。草原儿郎?呵……”

  景似嗤笑,上下打量夷族王子,鄙夷之情不言而喻。

  说话间已有官差“蹭蹭蹭”地赶来。

  “女子?”夷族王子不以为耻反以为傲,“我夷族女子射骑精通,亦能上阵杀敌,不像你们中原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阵风就能吹倒哈哈哈……”

  后面,跟着夷族王子来的夷族人也哄然大笑。

  清禾怒火攻心,就要再出手,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王子所言略有几分道理。”

  青衣公子缓步走来,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道。

  他道:“我们大盛女子相较夷族女子确实柔弱许多,只是王子有所不知,大盛朝地广物博,男子都是以一当十的好儿郎,上阵杀敌这等粗活哪能麻烦女子?她们只需貌美如花,开心快乐就好。换言之,连自己族里的女子都保护不好,还得劳烦她们去拼杀,啧啧,也枉为男儿。”

  夷族众人脸色僵住,哪里还笑得出来?被堵得哑口无言。

  百姓中不知谁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好”字,鼓掌声爆发,百姓们皆是畅快无比。

  夷族公主跑到夷族王子的身边大声驳斥青衣公子:“笑话,我夷族女子甘愿上阵,不愿依附男儿,乃自立自强,岂容你们置喙?”

  关于女子的话题,本就是个难分对错的观点,青衣公子不愿就女子论事,依旧把话头往男子那牵引,“可惜即便如此,战场上夷族男儿们也并未讨得便宜。”

  这话说得很委婉了。

  夷族哪是没讨得便宜?那是完全败了。

  因此,青衣公子的言外之意是在说,即便有女子相助,你们依然输了,只能更加证明夷族男子的无用。

  在场的就没有蠢人,自是听懂了,无一不觉得青衣公子很善良,很给夷族留脸面了。

  而那个真正将夷族打败的人正立在屋檐下,手摇折扇,一派置身事外,清风朗月的模样。

  夷族王子面上挂不住,一张脸黑得比锅底还黑,愤愤地上马,正要离去,一记脆音响起:“等等。”

  夷族众人回头,都奇怪地看向那个明明纤弱,却脊背笔直,神情冷然,让人无端不敢放肆的女子。

第80章 打落门牙

  那女子朱唇轻启,铿锵有力地说出五个字:“给清禾道歉!”

  空气骤然安静。

  打不过夷族王子的时候,清禾没哭。被夷族王子欺负的时候,清禾没哭。被夷族众人哈哈大笑的时候,清禾没哭。

  但这一瞬间,最稀松平常的五个字,却叫清禾鼻头发酸,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你说什么?”夷族王子像野兽盯紧猎物一样,眼睛眯起,死死地盯着景似。

  危险气息不断散发。

  清禾下意识握住景似的臂弯,想说算了。

  景似抚了下她的手,毫不畏惧地往前迈出一步,用纤弱的身躯挡在清禾面前,重复一遍:“我说,给清禾道歉!”

  夷族王子先是愣了,随后仰天大笑。

  夷族公主目光同情地落在景似身上。

  她哥哥什么模样她清楚得很,一旦真动起怒来,那是不管不顾的主。

  “你还是快点走吧。”夷族公主催促景似,并微一摇头,给景似使眼色。

  景似受了她的好意,心道夷族公主本性倒是不坏。

  但她不会退的,因为她很清楚,方才青衣公子哪怕击退了夷族王子,到底不是为的清禾,是为了大盛朝的颜面。

  所以清禾的委屈不仅抒泄不掉,事后或许旁人还会说一句不都帮你出头了,你还难受个什么劲?

  可旁人哪知,待字闺中的姑娘被陌生男子摸腰抓脚,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会有多大。

  景似要做的便是帮好友出了这口恶气,否则清禾郁结难消,往后不会快乐的。

  夷族王子骑在马上,马鞭指着下面的景似,仿佛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像是在招呼别人也来好好看看,景似有多么傻。

  下一瞬,夷族王子陡然沉了脸色,“本王子要是不呢?你又能如何?哈哈哈……”

  “呵……”景似抬手掩唇,一声低笑自她口中发出。

  夷族王子的笑容戛然而止了。

  他怒喝:“你笑什么?!”

  景似放下手,再次抬眼时,眼神里是不容人撒野的凌厉,还有绝对的自信。

  “王子若不道歉,大可以试试看,你走不走得出这条街。”她说。

  不仅夷族王子觉得景似疯了,围观百姓们同样觉得这姑娘疯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好啊,本王子这就走给你看!”

  夷族王子调转马头,坐在马背上扭动腰身惬意得很。

  可马蹄才走了两步,他忽觉脖子痒得很,歪头伸手去挠。

  再走两步,背上痒得很,不得不勒令马儿停下,松开缰绳去挠后背。

  然很快,不止后背,手臂、胳膊、肚子、腿、脚、脚底板,一一蔓延开来,越来越痒,越来越痒。

  就连……就连双腿中间难以启口的位置也发痒了。

  他开始慌了,翻身下马,边狂抖身体边快步朝景似奔去,大喊:“贱人!你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一粒银锞子飞来,狠狠打在夷族王子的嘴巴上。

  而夷族王子正张口说着话,好巧不巧被砸中门牙,带血的牙齿随银锞子掉落在地。

  他哪还顾得了景似?吃痛地捂住嘴,目光杀人般望向银锞子飞来的方向。

  那里,街边屋檐下,花月悠哉悠哉地摇着折扇,饶有兴趣地瞧热闹。

  可夷族王子知道,他的一颗门牙就是花月打落的!

  这口气叫他怎么咽得下去?!

  所有夷族人拔刀相向,盛安的官差们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刀。

  刺耳的金属声吓得百姓们四散而逃。

  一时间,双方陷入僵持。

  只要夷族人敢动一下,这条街道免不了得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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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花月:我媳妇也是你能骂的?

第81章 王子道歉

  夷族公主阿古丽扶着夷族王子,神色担忧,用他们夷族的话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花月来到景似身边给景似翻译,大意是说阿古丽在关心自己兄长的身体。

  可夷族王子哪听得进去?

  他全身都痒,痒入骨髓,怒吼着让阿古丽和其余下属帮他抓痒,但都是治标不治本的。

  实在痒得受不了了,夷族王子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件件衣服往外脱。

  清禾小声问景似:“景似,你对他做什么了?”

  景似小声回道:“痒痒粉。”

  自从离开云洲县,景似时不时地就会配置些毒花毒粉放身上,以防万一。

  当然,她不是时时刻刻都放,只是今天恰好碰到了,在从夷族王子手中解救清禾的时候,景似顺便把痒痒粉撒到了对方身上。

  很快,夷族王子脱得只剩中衣中裤了。

  阿古丽知道再这么下去,她兄长要当街光身了,夷族的脸面将丢失殆尽。

  她不得不放下个人脸面求到景似跟前。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快给他解开!”阿古丽焦急吼道。

  景似不疾不徐,“我说了,向清禾道歉!”

  “好,我替我兄长道歉。”

  “慢着。”景似打断阿古丽,“谁犯的错就该谁承担。”

  她不欲为难阿古丽,有错的分明是纵马行街,还企图侮辱清禾的夷族王子,凭什么需要妹妹站出来承担?

  “犯了错,夷族王子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躲在后面还要自己的妹妹出来解决,这就是夷族的男儿?”

  此时的夷族王子已经脱得只剩一条薄薄的裤子了。

  他的下属们想把王子打晕,景似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除非你们有本事让他一直昏迷,否则就一直痒下去吧。”

  这话震慑到那些夷族人了。

  万一他们好心办坏事了怎么办?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来得安全,反正在场这么多同伴,事后王子想罚总不能全罚了。

  夷族王子被逼得实在没办法。

  痒归痒,他理智还没失去,只得在下属的搀扶和抓挠下咬牙切齿道:“我道歉!”

  景似将清禾让出来,正对夷族王子。

  “刚才是我不对,对不住了!”

  口中道着歉,可夷族王子的一双眼睛却满是不甘,还隐隐藏着恶毒。

  清禾红着眼,恼怒道:“你记住,这里是大盛朝,不是你们夷族之地,想撒野,回你们自己的地盘去!景似我们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他。”

  说完,清禾转身拉着景似就走。

  这时,一个夷族人嚷嚷着跑过来,手里拎着桶水,“哗啦”一声泼在夷族王子身上,将夷族王子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幸亏清禾拉着景似走远了几步,没被波及,其他离得近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刚还意气风发的夷族王子,此刻跟只落汤山鸡一样,哪还有半点王子的派头?

  “快走。”趁所有人没醒过神来,景似赶紧拉清禾跑。

  后面,被连累,淋了个半湿的阿古丽大喊:“喂!你还没给我阿兄解开!”

  解什么解?

  一盆水下去已经解了。

  她现在不跑,等夷族王子反应过来找她们算账吗?

  方才为了清禾,天不怕地不怕的景似这会儿后怕感才慢慢袭来。

  一直跑了很远,拐过街,发现没有夷族人追来,景似才低头弯腰拄着膝盖喘气。

  “现在知道怕了?”

  花月不知何时立在了景似跟前。

  景似担忧道:“怕啊,夷族王子不会来找我算账吧?”

  折扇轻轻落在景似额间敲了记,“放心,出了事有为夫给你兜底。”

  这登徒子,清禾还在呢,也不嫌害臊的。

第82章 花前月下

  清禾半点不介意他们的打情骂俏,忽然搂住景似,“谢谢你,景似。”

  自双亲不在了,从小到大真心对清禾好的只有太后娘娘,现在又多了景似。

  呜呜呜她是有多幸运。

  不过此处百姓熙攘,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先回府吧,自己家里带来的安全感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了的。

  三人刚离开,墙边,一青衣公子快步出来朝景似离开的方向追了两步,随后停下,神情震惊不已。

  景似。

  没有听错,是景似!

  他在原地立了良久,一遍遍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怎么可能呢?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再说景似跟清禾回到府里,清禾二话不说一头栽进净房,把自己泡在浴桶中洗了好几遍。

  夷族王子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定不会善罢甘休,怕是这消息比风还快,早传入宫中了。

  但那又如何?

  皇上再怎么是非不分,也不至于帮着外族人,大概率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目前,夷族可没有胆量敢再跟大盛朝开战。

  是以,花月不着急离去。

  他坐在落了银辉的院子里等候片刻,终于等到景似处理完府里的琐碎事务过来了。

  景似在花月对面坐下。

  “阿似。”花月正经危坐,很认真很认真地解释:“今日街市上,我与夷族公主……”

  “我信你。”

  不需要花月解释,景似就相信。

  自己选择的人,要连这点信任度都没有,那不仅仅是伤害花月,更是对自己的否定。

  花月眼光柔和下来,握住景似的手道:“你信我是一回事,但我有这个责任跟你解释是另一回事。”

  景似单手托腮,好整以暇道:“那你说。”

  “阿古丽今日向皇上提出去街市上逛逛,需找人作陪。皇上本欲在皇子中挑选和亲人选,因此,无论选了谁作陪,对其他皇子都有失偏颇,于是才定下有婚约在身的我。所以阿似你放心,我与阿古丽绝无可能。”

  这点景似自然清楚。

  哪怕皇室中没有适龄皇子,和亲人选也绝不会是花月,因为皇上忌惮花月还来不及,绝无可能反助长花月的背景。

  能让皇上轻易下决定给她和花月赐婚,何尝不存在着皇上自己的小心思呢?

  平南王妃的位子,让一个民间女子来坐,总比勋贵世家的女子坐好。

  否则……岂不助长了花月的势力?

  事实的确如此,但阿古丽呢?阿古丽分明喜欢花月。

  景似抽出手,侧过脸不再看花月,视线落在了远方漆黑不化的天际上,酸溜溜道:“小公主可是对你心悦得很。”

  花月失笑。

  阿似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他岂能猜不透?

  花月坐直了身,折扇一展,打趣道:“阿似若要这么算,那心悦你夫君的女子可多了去了。”

  景似斜了他一眼,早就知道花月从来都是表面不正经,其实品性涵养再正不过的了。

  她抢了花月手里的折扇,合拢后学着画本子里面的风流公子那样,执扇轻轻点在花月的下巴处,调戏道:“小郎君生得再俊俏,还不是本姑娘的人?”

  难得难得。

  花月颇为惊奇,原来阿似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发现了,自从阿似找到长姐后,多了许多闺阁女儿家们常有的俏皮纯真,再不像最初相遇时那样,明明年岁不大,却沉稳得叫人心疼。

  以后有他在,他会让阿似一直这么快乐下去的。

  花月默默保证着,眉眼皆是宠溺,握住景似的手,取回折扇,并道:“小心,利器伤身。阿似若喜欢,改天我命人做把一模一样的便是。”

第83章 杀人命案

  景似拒绝了花月的好意。她还是更喜欢适合女子们用的团扇,漂亮得很。

  两人又在夜色下说了会儿话,花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真希望快点成亲,那样就能与阿似天天相守在一起了。

  不过算算日子,距离四月初五确实不远了,景似的嫁衣,各绣娘子们都在紧锣密布地赶制。

  景似则天天被清禾拉着出门,去逛各种首饰店,毕竟等成了亲,花月再袭爵,景似就是名正言顺的平南王妃了。

  王妃啊,怎么能没几套像样的头面呢?

  要气派,很气派的那种!

  清禾简直比景似这个正主还要兴奋。

  为了不让身边人担心,景似表面开心,实际心里沉甸甸的。

  府里越喜庆,她就越会去想,此刻的阿弟在何处?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

  或许阿弟正在吃苦,而她却过得那么幸福,于是所有的幸福都带上了负罪感,怎么也排不掉。

  长姐心思细腻,发现了景似的不对劲,抽空拉景似去闺房说话。

  “阿似,你的婚期就快临近了,长姐见你私下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

  景似也不知怎么了,长姐不问还好,一问,她愈加难受了。

  “长姐,阿弟还没找到,我……”

  不用景似多说什么,景华一下就懂了。

  “成亲乃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事,若阿珩知道了,他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

  道理景似都懂,可事到临了,她还是做不到轻松。

  眼看着春闱快过了,花月那边还没消息,想来是春闱名单中没有景珩的名字吧。

  正念及此,下人来禀,说平南王世子求见。

  景似莫名地心跳加快,衣裙都来不及整理了,急急忙忙跑出去见花月,想问花月有没有景珩的消息。

  她提裙小跑着跨过门槛,发间的一支步摇颤颤巍巍差点掉落。

  “阿似。”花月上去扶住她,给她摆正了步摇道,“有你阿弟的消息了。”

  清禾王府角门处,一辆马车“骨碌碌”驶远,经过一条没什么人的大道,去往闹市。

  马车内,则是怀着一颗焦灼之心的景似。

  与之相隔的另一条道上,有位青衣公子像误入了迷阵的孩童,对这里十分陌生。

  盛安的权贵居住圈子,鲜少有百姓踏足,青衣公子更是头回进来。

  四下寂静,他吃力地辨认着方向,找去清禾王府的路,但在路过一座荒宅时,里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青衣公子刹那止住脚步,快速反应过来他可能是碰到别人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而这片权贵区,见不得人的勾当能是什么?

  不用多想,青衣公子忙选了个墙角躲起来,探出脑袋隐隐瞥见荒宅大门内,一中年男子倒在血泊中,不知是死是活。

  至于害他的凶手早已消失无踪了。

  阳光灿烂的早春,谁也没想到,在背光之地会发生杀人命案。

  青衣公子准备悄声离开时,又有一道黑影靠近中年男子。

  青衣公子以为是凶手去而复返,他藏在墙角处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对方发现。

  但又实在好奇,他没能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再次探出去观察。

  来人一身夜行衣,面孔遮得严实,动作迅速地把一封皱皱巴巴的信塞进地上中年男子的怀里,随后离去。

  青衣公子可不敢上去细看,先离开再说。

  结果就在他刚下台阶,一行禁卫军浩浩荡荡地赶过来,将青衣公子团团围住。

  乘坐马车离开的景似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她来到花月给出的地址,一处深巷中的小院,说景珩就住在这里。

第84章 谈何在意

  景似下马车,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

  旁边经过的邻居大婶上下打量景似,怀疑问道:“你找这家的书生?你是她什么人?”

  书生一直独来独往,莫名出现个女子,该不会是在外面欠了什么风流债吧?

  景似读懂了大婶的眼神,解释:“我是她阿姐。”

  这下大婶神色和善多了,“书生考试去了,还未归来。”

  “多谢。”

  回到车厢内,花月安慰景似:“既已知他居住此地,我会派人留意,等他一回来就告诉你。”

  也只好这样了。

  景似在这逗留片刻后才不甘地回去。

  还没到清禾王府,从来安静冷清的大道上比往常热闹,丫鬟小厮都在去往另一条道上。

  “那边出什么事了?”景似感到奇怪。

  花月命叶风去打探一番,他继续陪景似回清禾王府。

  清禾在院子里听小厮打探来的情报,见到景似,她松了口气,迎上去。

  景似问她:“清禾,外面好像出事了。”

  清禾正要跟景似说:“是出事了,死了个人。”

  在这死人,那就不会是平民百姓了,难怪刚才好多丫鬟小厮过去,想来是各替自家的主子打探消息。

  清禾一边拉景似进前厅,一边把事情道来:“你出门不久后,附近巡逻的禁卫军就发现了命案,并且当场捕获一名男子。”

  “可知死者是谁?”

  “小厮来禀,说看穿戴是某家府上的下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大理寺官差们围得太严实,具体也还不清楚。”

  两人说着话踏入前厅,花月则闲庭信步地跟着进来。

  刚落座,又有下人来禀,说翰林院学士家的沈公子求见。

  清禾起初没反应过来,谁?

  稍一想,她想起来了,翰林院学士只有一位公子,就是沈辰安。

  沈辰安没了大理寺少卿的头衔,只能回到沈公子的位置上去。

  清禾撇过脸,想说轰他走,可出口的话却是:“让他进来。”

  “是。”

  下人退下了,清禾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沈辰安进来后,有点意外,“花公子也在?”

  “咳咳……”花月假咳了两下,暗示沈辰安,清禾的脸色可不太好。

  清禾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沈辰安有点莫名其妙,回忆了下,他好像并没有得罪清禾,就没当回事,照常回道:“我听闻前些日子你跟景似姑娘在街上与夷族王子闹了点不愉快。”

  不愉快,那是不愉快吗?

  想起那天的事情清禾就浑身不舒服,本就不算好的闺誉彻底毁了,这辈子大概是嫁不出去了。

  所以沈辰安非要提起这茬吗?

  沈辰安在花月身旁坐下,下人们端了果脯茶点上来。

  清禾目光凉凉地落在沈辰安身上,“沈公子有何指教?”

  事情发生有几日了,沈辰安现在才来,估计他此趟是有别的事,然后顺带想起的吧?足见他根本不在意。

  清禾苦笑,也是,沈辰安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又谈何在意呢?莫非还指望沈辰安吃醋不成?

  沈辰安噎住,“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他这一问,清禾更不想理他了,两人之间简直是隔了一堵墙。

  花月出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问沈辰安:“沈兄来此是否为了附近的命案?”

  是,也不是。

  命案既非发生在清禾王府,凶手也非来自清禾王府,他只是……担心清禾会遭夷族王子报复,又没有立场过来,借着命案的借口才跑来一趟。

  “是。”沈辰安违心道:“我随大理寺的人去案发现场,抽空了……附近走访走访。”

第85章 问斩之期

  沈辰安这话与清禾心中的猜测一致,暗道果然如此。他来这只是顺带。

  这些年的自作多情,该打住了。

  清禾的语气已然恢复正常,客气道:“沈公子已不是大理寺少卿,没想到还这么尽职尽责,实乃百姓之福。”

  沈辰安皱眉。

  今日的清禾怎么了?先是莫名其妙生气,后又十分正常了,就因为太正常了才让他觉得不正常。

  他道:“我虽然人不在大理寺,但所幸还有一些关系不错的弟兄。”

  好歹当了那么些年的大理寺少卿,且每次查案需要去做有风险的事时,沈辰安从不会利用下属的命去尝试。

  尽管他为人不拘小节,甚至有一点点吊儿郎当,对他人的性命却是极重视的。

  因此,凡在沈辰安手下当过差的,都很认他。

  恰好这时,先前奉了花月命令出去打探消息的叶风进来了。

  叶风说:“公子,属下打探到,死的是晋国公府的管家。大理寺的人在死者身上搜出一封信件。属下无能,暂时未能获知信件上的内容。”

  “无妨。”

  信件内容定是很重要的线索,大理寺若连这点保密手段都做不好,也没必要存在了。

  “花兄的消息灵通得很,看来是我做无用功了。”说着,沈辰安起身,不想再多待下去了,因为很显然他待着只会让清禾不开心。

  花月也一同起身,“沈兄可愿意和我一起去探查此案?”

  “走走走。”沈辰安乐意之至,就这么在清禾的眼皮子底下随花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清禾,你跟沈大人……”

  “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他就是个没有心的人,让他走吧,以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景似有心想劝两句,奈何清禾正在气头上,怕是也听不进去。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委实不好说什么。

  景似能做的就是多陪陪清禾,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开心起来,顺便等消息,等花月那边的进展。

  她总觉得管家之死没那么简单,会不会与那天的容娘有关?

  原以为此案要好几天才有进展,结果次日花月就来了,且神色匆忙,尤其在见到景似的时候,明明有话想冲口而出,却又顾虑着什么。

  花月从来不是支支吾吾的人。

  他这模样让景似隐约感到,莫非管家的案子与自己有关?

  连番催促之下,花月终于说:“禁卫军在案发地抓到一名男子,我已调查清楚,那男子……名唤景珩,于七日后问斩。”

  景似倏然瞪大双目。

  景珩,是阿弟?阿弟还活着太好了!可他怎么会卷进命案?还要在七日后问斩。

  七日后……

  算算日子,自己与花月的大婚之日也在七日后举办。

  不,不可以!

  喜悲交加之下,景似差点没站稳,头晕得厉害。

  “阿似!”花月手快,扶住景似。

  景似半倚在花月怀里,猛地抓紧了花月的手臂,抬头时,眼睛里除了蓄起来始终不掉的泪水外,还有无边的恐惧。

  “阿弟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花月虽然扶着景似,可掌下的身体单薄得厉害,也颤抖得厉害,让他心疼无比,保证道:“有我在,我定不会叫他有事。”

  有了花月的保证,景似的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了些,脑子也重新运转了起来。

  杀害晋国公府管家的凶手,大概率不是晋国公就是镇北将军,这两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景似自知自己无背景无权势,去撼动任何一方无异以卵击石。

  她不想麻烦花月,可这种时候,她也只有花月能依靠了。

第86章 三进大牢

  夜幕漆黑,去往大理寺牢狱的路上没有一盏灯火亮着,只有景似所乘的马车勇往无前,逐渐消失在浓重雾色中。

  大牢外。

  穿着统一玄色服饰的官差们手握配刀,各站左右,面容森冷地看向一辆驶来的马车,在大牢外停下。

  马车上下来个女子,身影被铜墙上插着的火把照亮。

  女子生得貌比仙子,只是一袭浅粉色的平常春衫,无需过多打扮已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神色焦急,一手提裙,一手拎着食笼快步跑上台阶,后面跟着位步伐不疾不徐的白衣公子。

  “站住!”官差们横刀交叉在景似身前,拦住景似。

  景似去掏腰间的荷包,里面有她提前准备好的银子,只是没等她掏出来,花月简简单单传来四个字:“让她进去。”

  官差们定睛一看,是平南王世子,忙收了刀朝花月抱拳,而后态度恭敬问景似:“不知姑娘想要探望何人?”

  “景珩。”

  官差们对视一眼,对景珩有印象,才刚抓进来还没仔细审理就被判了死刑,这很不寻常,哪怕他们底层的人也猜得到,背后定有晋国公施压,为自己的管家报仇。

  按理说,死刑犯是不能轻易探监的,何况涉及晋国公的势力,但平南王世子他们同样得罪不起。

  “带她进去,出了任何事由我担着。”花月说。

  其中一官差再次抱拳应“是”。

  “姑娘这边请。”

  景似深深地看了花月一眼,对他很是感激,然后随领路的官差进去。花月则在外面等候。

  这是景似第三次进大理寺的牢房了,还是那么昏暗的光线,还是那么酸臭的气味,对她的嗅觉无疑是种折磨。

  牢里的犯人千姿百态,有蓬头垢面坐着一动不动的,也有大喊大叫的。

  景似上回进大牢,由于得了沈辰安的照拂,没遇到过这些犯人,还算清净。

  她微低了头,目不斜视地跟着官差绕过几条小道,来到专门关押死刑犯的区域。

  这片区域倒是很安静,大概都是等死的人,没什么好喊的了。

  丁铃当啷的铁链被官差解开,景似抬头望向里面的男子。

  那男子也抬起头来,正是与景似有过两面之缘的青衣公子。

  景似呆了,恍然想起第一次在街市上见到青衣公子的时候,总有几分熟悉,她真笨,现在才认出来。

  官差打开牢门退下了,景似在里面人紧张又期盼的目光中一步步踏进牢房。

  “阿似。”他唤道。

  “你……早就认出我了?”景似嗓音发飘,仍有几分不真实感。

  “嗯,我在街市上听那位郡主叫了你的名字,原想登门确认,但春闱在即,我只能先去考试。”

  景似最是知道阿弟爱读书,自不会怪他,“读书要紧。”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景似只红着眼眶克制着。

  她真的,很想冲过去抱抱阿弟,问他这些年是否吃了很多苦,到底怎么过来的,可阿弟与长姐不同,毕竟是男子。

  他们……到底都大了。

  景珩起身,由于考试消耗太大,考完第一时间去寻清禾王府,之后又被抓进大牢,劳里的饭菜委实太少,景珩的手脚已有些发虚。

  景似担忧上前,才想起自己带了好吃的来,忙不嫌脏地席地而坐,边摆盘边道:“牢里的饭菜不好吃量还少,是不是饿着了?我特意做了几道小菜过来,你将就着吃点,也不知道合不合你……”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景似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分开太久,她已记不得阿弟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了。

第87章 难得上朝

  “多谢,阿姐。”

  景珩的这声阿姐唤得景似心中一酸,差点落泪。

  景似抬起袖子抹了把眼睛,笑出来:“总算肯叫我阿姐了,小时候你从来不叫。”

  说起小时候,景珩故作深沉道:“唤你一声阿姐,是为兄在让着你。”

  景似捂着嘴笑得更灿烂了,“对,就是你现在的模样,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明明年纪不大,却跟个酸儒老头似的。”

  “阿似,女子要娴静端庄,不可这么大笑。”

  “快点吃你的饭吧。”

  景似笑着将盛好米饭的碗塞到景珩手中。景珩坐得板板正正,一如小时候那样,无论行走坐卧还是吃饭,总是斯文得体。

  以前景似最喜欢逗他了,就见不得他少年老成的样,十分有趣。没想到多年不见,阿弟还是没变。

  景似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随后把长姐找到的消息一并告诉阿弟,当然,省略了过程中遇到的危险。

  景珩又惊讶又激动,甚至忘记了古人说的“食不言,寝不语”,拿筷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但良好的文人礼仪让他保持着风度,不至于太失态,只连声不停地说:“好,好……”

  他扒拉了一大口米饭送进口中嚼着,转移掉目中的热意,只觉身心都被填满了,哪怕让他此刻立马死去也无憾了。

  “阿弟你放心,阿姐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景似收了笑意坚定道。

  景珩哽咽问她:“你相信我?”

  “傻阿弟。”景似指腹轻点了景珩的额头,“你是我阿弟,我还能不了解你的为人?不信你信谁?”

  闻言,景珩不再答话,只是埋头大口大口地,用力地吃着手里的饭。

  不管他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大理寺的大牢,至少孤独了那么多年,像浮萍一样漂泊了那么多年的他,现在一下子失而复得了两位亲人,已是上苍待他不薄了。

  如同……冰天雪地时,在路边挨饿受冻的人忽然一脚迈入了温暖的春天。

  要不是良好的教养约束着,景珩恨不得朝天跪下,重重地磕几个响头。

  从今往后,他在这世间又有亲人了,再也不是独来独往的孤寡之人了。

  探监时间有限,何况此趟已是官差们看在平南王世子的份上,额外开例了,景似不能叫大家难做,没与阿弟说太多就离开了。

  花月把景似送到清禾王府后,连夜回刑部,一个人坐在案桌前,提笔写下一封奏折。

  烛火将他如松柏一样的青影拉长在窗棂上。

  从来不爱上朝的花月翌日难得穿上官服,玉带束腰,出现在明亮的金銮殿之上。

  众臣见到他无不惊讶,都忘了打招呼或者说些恭维话了,纷纷猜测,莫非平南王世子有意争储了?

  大臣们这么想,太子自然也会这么想,脸色很不好看,且消息很快传到了其余那些个没资格上朝的皇子耳中。

  只有晋国公,一双不大的眼睛里藏着无人察觉的精光,落在花月颀长的背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月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安静立在那,等待皇上上朝。

  皇上来得比较晚,挺着圆溜溜的肚子,由太监扶着坐到龙椅上。

  “咳咳……”

  刚坐下,皇上就不住地咳嗽,整个人没什么精神,脸色苍白,半耷拉着眼皮。

  “众爱卿可有事要启奏?咳咳……”说句话都会累得气喘吁吁。

  底下众人都心知肚明,皇上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当年宫变,皇上落下病根,加之这些年在对待后宫妃子上毫无节制,身体被掏空,全靠太医院的太医们拼命吊着命。

第88章 朝堂之上

  礼部的官员站出来说:“皇上,夷族的王子公主来我朝和亲,应当尽快选定和亲人选。”

  “此事朕心中已有决断。”

  很显然,皇上不欲在和亲一事上把想法过多地透露给大臣们。

  花月迈出一步,来到大殿中央,执了封奏折行礼,“臣有事启奏。”

  一小太监过来收花月的奏折,呈给皇上。

  皇上浏览了下眉头就皱了,看向大殿之上,另一侧的大理寺卿,道:“刑部侍郎参你们大理寺断案不清、草菅人命,此事大理寺卿有何话说?”

  被点名了,大理寺卿一惊,忙出来站到花月身旁大呼:“冤枉啊皇上,老臣自掌管大理寺以来,一直致力于让天下少些冤假错案,怎会草菅人命呐?!说出这等话的人,简直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的花月半点不恼,侧首问大理寺卿:“那么敢问大人,最近晋国公府的管家被杀一案,凶手找到了?”

  大理寺卿心下恍然,要说平南王世子怎么就突然上朝了,原来是冲着这事来的。

  他为何会关心此案?

  奇怪归奇怪,大理寺卿却是不慌了,毕竟他身后有晋国公呢,稳稳心神道:“自然,凶手已伏法,待老臣回去就将认罪书递上。”

  花月沉默,不由担心牢里的景珩。

  大理寺卿说得这般信誓旦旦,若对景珩用刑,重刑之下景珩不一定扛得住。

  万一景珩出什么意外,阿似该多伤心啊?

  其实他昨夜写奏折时,抽空给沈辰安去了封信,让沈辰安多照拂些景珩,万不能让人对景珩用刑,但沈辰安到底不再是大理寺少卿,怕是能力有限。

  花月面上不显山露水,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反问道:“哦?据下官所知,大理寺抓到的凶手乃一介书生,如何能杀死身强力壮的管家?凶器用的是什么?凶器在何处?书生与管家又有何冤仇?管家不在晋国公府,为何会出现在荒宅里?”

  这一连串的问题打得大理寺卿一个措手不及,脑门上冷汗冒出。

  得亏他久经官场,脑子灵活,规避道:“侍郎大人所言,我大理寺自是找到了相关证据,但此乃绝密,等案件落实,便会与凶手的认罪书一并公开。”

  说完,他瞥了花月一眼又说:“侍郎大人不常处理案件,不知个中缘由也不足为奇。”

  表面是为花月说话,实则暗讽花月一直在盛安城吃喝玩乐,游手好闲。

  花月低笑一声,“大理寺卿倒是会说话,即便线索,也有分个重要与次要,轮到大理寺却是保密得紧,一个字也不肯透露。这到底是根本没证据呢?还是想着下朝后回去编造一份证据?”

  “你!”

  大理寺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脸红脖子粗,颤巍巍地指着花月说不出话来。

  花月颇欣赏他的模样,清清朗朗的声音说着诛心话:“就算被我说中了,大人也莫要生气,气大伤身,万一你厥过去,那下官真是难辞其咎。”

  本来大理寺卿还没到把自己气晕的地步,可听花月如此说,他真要气得厥过去了!

  “黄……黄口小儿,黄口小儿!”

  大理寺卿指着花月的手指抖得更加厉害了。

  御史台的人看不下去,站出来替大理寺卿说两句:“侍郎大人,纵然此案还有疑点,你作为后辈也不该句句相逼。”

  “堂弟。”太子小声提醒花月,给花月使眼色,让他莫要多事。

  可花月是个怕事的主吗?

  他忽然冷脸问御史台的官员:“所以,本该就事论事的朝堂,何时要以辈分论处了?”

第89章 全权负责

  偌大的金銮殿上,落针可闻,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回答得上花月。

  饶是御史台的官员多么巧舌如簧,也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讪讪地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时机差不多了,皇上掀掀眼皮,慵懒道:“依侍郎之见,此案该如何处理?”

  花月等的就是这句话,遂回道:“臣愿意全权处理此案。”

  此言一出,众臣面面相觑,不懂花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会关心起案子来了?难道案子背后有什么隐情不成?

  皇上再掀掀眼皮,同样不懂花月的目的,但不妨碍他看戏啊。

  花月跟任何一方闹矛盾,皇上都乐意见得,最好花月把朝堂上的人全得罪个遍,最后只能仰仗他皇帝的圣眷。

  “准了。”皇上连众臣的意见都不过问,直接说,“刑部本有监察审核之权。既如此,此案便交由你全权负责,限三天内查出真相!”

  说罢,皇上就着急下朝了,心内不禁嘀咕,一个管家的案子也值得闹到朝堂上来?

  既然花月想揽就揽去吧,要是差事办砸,是小事化了还是小惩大诫,端看自己的心情。

  直到皇上离开,大臣们还是愤愤的。

  皇上也太宠平南王世子了!不过三天查出来,难度有点大,皇上怕也是为了堵一堵大家的口。

  于是走出金銮殿,一部分大臣都向花月投去同情的目光,三天若查不出来,花月今日有多威风,三天后就有多狼狈。

  另一部分大臣不觉得什么,实在查不到,随便找个人交差就完事了,依皇上对花月的容忍度,还能真罚他?

  大臣们各怀心思,但花月毫不受影响。

  时间紧迫,花月下朝后直接去大理寺提审景珩。

  等见到景珩,花月免不了意外,竟然会是见过两次的青衣男子,竟然会是阿似的弟弟,可笑先前他还为此吃醋来着。

  花月心情大好,在大理寺卿还未来得及动刑时,抢先把景珩带去了刑部。

  刑部也有大牢,不过与大理寺不同,刑部的大牢空置得多,不像大理寺关押着很多犯人,所以各方条件都干净不少。

  加上花月特意关照,景珩不仅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有好水好菜吃。

  景似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试绣娘们送来的礼服,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合尺寸需要改的。

  好不容易试完了层层繁复的礼服,景似在长姐无奈的呼唤下一头扎进厨房。

  有关阿弟的事情,在确定阿弟平安之前,景似决定瞒着长姐,不然长姐一定会很担心的。

  长姐还有音音要照顾,已经够累了。

  景似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太阳落山。

  她带着春儿提上食笼匆匆出府。

  长姐在后面追问:“阿似!你要去哪?!”

  “长姐!我有事,晚点就回来!”

  刑部大门屋檐下的灯笼,亮起了昏黄的烛火。景似得了通报来到花月专门处理公务的内阁。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有了花月未过门的妻子这个头衔,出入刑部有更恰当的理由,不再是单纯的平民百姓。

  景似进去的时候沈辰安也在,两人正在讨论案件。

  “你们还没用晚膳吧?我做了些饭菜将就着吃些吧。”景似边说边把饭菜拿出来一一放桌上。

  “哎呀那太好了。”沈辰安食指大动,迫不及待了。

  景似本就做了两份饭菜,一份给花月,一份给自己,但现在她当然只能舍了自己的那份给沈辰安了。

  他们为阿弟的案子忙活到现在还没用晚膳,景似做的这些事情不过微薄罢了,不足以表达自己的谢意。

第90章 审问容娘

  花月跟沈辰安用完晚膳后继续讨论案情。景似不着急走,留下听了片刻,拿起他们正讨论着的信件,“这就是死者身上发现的信吗?”

  信件厚厚一沓,景似浏览下来,最初两页,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些陌生的名字。

  后面几页,是来往书信。

  内容太多,花月舍不得景似耗费这个精力去一一细看,肯定道:“不错。这是一份镇北将军结党营私的罪证。”

  有名单,也有镇北将军与那些官员的来往书信,笔记都可对照。

  景似忽然想起什么,问花月和沈辰安:“这份罪证莫非与纪山的案子有关?”

  沈辰安意外地看向花月。

  花月挑眉一笑,他的阿似就是这么聪慧,他就是骄傲。

  “景似姑娘聪慧过人。”沈辰安夸赞道。

  纪山的案子至今未破,当初得出的结论是,纪山被杀,乃因他掌握了朝中某大臣结党营私的罪证,且对他下毒的很可能是镇北将军,可他真正的死因是剑杀。

  “怎么会是镇北将军?”景似疑惑。

  她一直以为纪山掌握的罪证应该是剑杀凶手背后的主使。

  这时,有下人来禀:“大人,属下已将容娘带回,正在审讯室听候大人吩咐。”

  花月起身道:“阿似若无要事,随我去看看可好?”

  景似重重点头。

  要去的。她想知道花灯会那天晚上容娘与管家说了什么。

  审讯室里,容娘依旧是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打扮。

  景似上回在晋国公府侧门口见到的她,好歹比乞丐强些,现下却是蓬头垢面,想来是这段时日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了。

  容娘惶恐,大喊:“你们……你们抓我来做什么?我没有杀人啊!林弘的事情跟我无关啊!”

  她站在那,两条胳膊被官差押着,挣扎得厉害。

  “老实点!”沈辰安凶她,“没人说与你有关,找你来就问些事。”

  这下容娘消停不少。

  花月侧目,见旁边的掌簿已经执笔准备记录了,问容娘:“花灯节当晚,你与死者林弘说了什么?”

  容娘心下一惊,刑部怎么连这个都查到了?

  她哪敢隐瞒啊?撇清还来不及,况且林弘已死,没必要遮掩了,道:“我有林弘的把柄,以此作为威胁,找他要钱。”

  容娘声音低下去,自知自己的行为很是卑劣,但林弘呢?他又能光明多少?

  不等花月再问,容娘大声道:“因为林弘他背主!”

  闻言,景似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容娘会知道这件事。

  沈辰安叫她接着说。

  她说:“我夫家经营着一些小生意,多年来不温不火,发现我是晋国公府管家的堂妹后,利用我与林弘搭上桥,生意上得了不少便利之处,而夫家也答应每月给林弘分成。”

  “可是……可是……”容娘忽然掩面哭泣,“可是自我儿去世后,林弘不知怎的不再提供便利,我膝下无子,又失了依仗,被一小妾爬到头上,最后落得个被夫家扫地出门的下场。”

  说着说着,容娘哭得更加伤心了。

  景似三人也不催促她,耐心地等着,等她缓和了半天情绪,她再道:“无依无靠下我只能来盛安投奔林弘,为此花光了身上的盘缠,结果发现林弘私下与人密谋着什么。我察觉不对,暗中跟上与林弘密谋之人,亲眼见对方进了镇北将军府。”

  “起先我不敢肯定什么,直到花灯会当晚我找他求助,不料林弘这个丧天良的竟然丝毫不念往日情分,分文不给。被逼无奈之下我拿出这个把柄,这才确认林弘果真背主。”

第91章 一并除了

  容娘以为掌握了林弘的把柄,往后好日子要来了,岂料林弘跟她讲了一件事,让她整个人如遭雷劈。

  那就是容娘的儿子,正是镇北将军派去的杀手所杀!

  “你说什么?”景似震惊问道。

  容娘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手拍腿,哭天抢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啊啊啊……”

  景似下意识望向花月。

  她记得上回自己和花月分析了半天,始终无法确定客栈凶手到底是镇北将军派去的还是晋国公派去的。

  若是晋国公派的,意在挑拨管家和镇北将军。

  若是镇北将军派去的……镇北将军图什么呢?不怕寒了管家的心吗?

  花月凝眉,沉思片刻终于理清了其中的关键,他道:“你们是否还记得杀害容娘之子的凶手,后来怎么死的?”

  “自然。”景似说,“是被大理寺的内奸一刀毙命。”

  当时景似在林中逃命,遇到沈辰安,沈辰安正与一伙假扮土匪的人厮杀。根据后来的百花镇案子,那伙人应是属于大皇子。

  至于追杀景似的人则当时就被沈辰安手下的一名官差一刀毙命。

  后来也是根据这点,景似提醒沈辰安大理寺可能存在内奸。

  景似恍然大悟。

  是了,如果客栈凶手是晋国公派去的,那么内奸呢?内奸毒杀了纪山案子的证人,而那证人与下毒有关,纪山茶水里检查出来的毒药含有美人欢成分,所以,内奸是镇北将军的人。

  试问一个镇北将军的人为何要杀晋国公派出的客栈凶手?

  因此只有一个解释,凶手同属于镇北将军,内奸怕对方被抓,挨不住严刑拷打,供出对主子不利的消息,干脆先下手为强,取了对方的性命。

  并且,客栈杀手给容娘之子下的药也是美人欢。

  花月见景似的神情就知道阿似定是也理清了,道:“此事晋国公应当知情,默许了而已。镇北将军的目的在于给晋国公泼脏水,企图一点一点,不断破坏晋国公的风评,以至皇上最终容不下他。”

  至于会不会寒管家的心?

  一个背主的管家,能指望他对下一任主人忠心耿耿吗?

  管家的心,早一文不值了,寒不寒,谁在乎呢?

  所以说,做下人的千万不要墙头草,一个不慎两头不讨好。在主子眼中,他们的性命就跟草芥一样能随意践踏。

  景似又想到一件事,“容娘刚说自她儿死后,管家不再与容娘的夫家合作,行便利之事,莫非管家一早发现了其中真相?”

  有关这点,花月就不确定了,“或许发现了,又或许是觉得再合作下去,会被主子察觉他借着主子的势头为自己牟利。”

  具体原因是什么,管家已死,不得而知了。

  容娘还坐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

  掌簿录完,又撰写了份口供,拿给花月过目。

  花月看后没有问题,让人拿给容娘签字画押,这份口供算是正式有效了。

  审问完容娘,花月派了两名官差送走容娘,他自己则亲自送景似回清禾王府。

  “花月,你认为,当年那场宫变的背后会不会是镇北将军主导?”

  明妃是镇北将军带来的,镇北将军又在私铸兵器,他分明有篡位之心。

  虽然没有证据,但苏胜定是死于镇北将军之手。

  桩桩件件,景似很难不怀疑。

  花月坐在景似身旁,心思全然不在案子上,素白食指勾着景似的一绺发丝,漫不经心道:“不论镇北将军还是晋国公,左右逃不过他们两个,一并除了便是。”

  景似倏然侧首,发丝从花月指间溜走。

  “花月……你是想……”

  她惊讶极了,自己从未想过,要除掉两方势力,一直以来自己想的都是暗中搜集证据,然后鸣冤击鼓,上报朝廷,让凶手依法治罪。

  可是为什么,花月说一并除了的时候,景似没有不适,反而是满满的痛快?

第92章 马车温情

  “阿似是否觉得我不是好人?”花月问。

  景似摇摇头道:“不会。立场不同罢了,换作镇北将军和晋国公,恐怕也想弄死我们。”

  镇北将军就不用说了,为了香薰球里面的证据,已经追杀过景似一次了。

  至于晋国公,景似废了苏胜的命根子,晋国公也恨不得弄死她,只是暂时无从下手罢了。

  花月呢?

  花月的处境更惨,镇北将军属于大皇子一派,晋国公是太子的舅舅,自然属于太子一派,能容下花月才怪了。

  越想,景似越发认同道:“还是弄死吧。”

  花月低笑出声,“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处理好,阿似只需要在府里安心待嫁即可。”

  马车拐弯时,车夫没控制好,倾斜了一下,景似控制不住地歪到在花月怀里,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她想坐直身,结果花月抱着她还不放了。

  怕外面人听到,景似小声说:“放开。”

  “不放。”花月垂目,景似纤长卷翘的睫毛下双颊粉嫩,比三月的桃花还美。

  这身娇体软的手感,他才舍不得放手,索性靠近景似,让景似靠在他肩上。

  景似拒绝不过就算了,自己也确实疲惫了,干脆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抱着花月的手臂闭目养神。

  她大概不知道,花月已经把她看得透透的了。

  明明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却背负了太多东西,总是习惯性地用各种条条框框约束自己。

  “阿似。”

  “嗯?”

  “无事。”

  就想叫叫她。

  花月无事,可景似却担心皇上给出的破案期限太少,问道:“这起案子,你有信心赶在皇上给出的期限内破获吗?”

  “不出意外,明日就该有分晓了。”花月信心十足道。

  “明日?”景似愕然,“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看花月半点不着急的样子,景似也跟着莫名心安,好像花月身上总有一种有他在,天塌不了的感觉。

  花月说:“我问过景珩,案发当日,景珩虽看不清行凶之人的脸,但有一点能确定,死者林弘身上发现的信件是凶手离开后,另一方人放的。”

  景似先是呆愣了一下,而后拍了记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花月忙把景似的手扒拉下来,帮她揉揉额头。

  景似歉疚道:“我去大理寺探望阿弟时,光顾着惊讶和与他相认,居然忘了问他案发之日的事了。”

  真是傻了,直接问阿弟,很多线索不就都知道了吗?

  花月半点不怪景似,轻声安慰:“放心,有我在,你落下的事我都会处理好。”

  他的阿似只需要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就好。

  夜里,景似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推开门,外面长长的廊檐下,红绸环绕,窗户上贴着鲜艳的喜字窗花。

  下人们都在各自忙活着手头上的事,端着提前采买好的婚宴要用的东西,迎来送往。

  长姐景华更是在院中指挥下人搬箱子。

  “长姐。”景似走过去。

  景华刚吩咐人抬完东西,抽空回头,笑说:“醒啦?瞧你这睡眼朦胧的,再去睡会儿吧。”

  本来是困的,但看府里这么热闹,景似这个当事人却是最清闲的,她怎么过意得去?道:“长姐,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又有扎着红绸大花的箱子抬来,景华指挥他们几句,对景似说:“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当好新嫁娘。”

  被打趣了,景似更加不好意思了。

  就在这时,门房送了信过来。

  景似拆开,薄薄的一页纸上是熟悉的笔记。

  看完后她欣喜道:“爹娘后日就要抵达盛安了!”

第93章 奇怪的墨

  爹……娘?

  景华茫然了。

  爹娘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是何其的遥远?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待字闺中。

  景似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歉意得不行,“对不起长姐,我说的是……”

  “长姐知道。”景华恢复温和的笑容,“说起来,景桃妈妈以前最受母亲器重了。她把我们阿似养得这么好,长姐定要好好谢谢她的。”

  景似握住景华的手,“长姐,他们估计后日下午入城,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迎一迎吧,然后晚上我们就做一大桌的好菜,大吃一顿。”

  “好。”景华应下,是该热闹热闹了,团圆一下,可惜……阿珩不在。

  景似不知景华所想,她考虑的是,若花月那边顺利,阿弟后日该自由了,正好赶上团圆饭。

  想想就开心。

  她照常下厨,又做了美食送去刑部。

  内阁里,花月正在写卷宗,整理证据。

  景似进去的时候只花月一个人,招呼他:“先别忙活了,吃点东西吧。”

  盛着佳肴的盘子一碟碟摆到另一张矮桌上,花月忽然起身走来,从后拥景似入怀,下巴轻蹭着景似柔软的发顶,淡雅的木质香起着安神静心的功效。

  景似紧张,身体僵直了,“花……花月?”

  “嘘,让我抱会儿。”

  除了刚开始的紧张,景似很快放松下来,静静地陪了花月一会儿,花月才放开她,笑说:“吃惯了阿似做的饭菜,越发觉得府里那几个厨子手艺太差。”

  景似在花月对面坐下,双手托腮道:“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这我可舍不得。”花月忙拒绝,他娶阿似回去是当媳妇的,可不是做饭的。

  “阿似陪我吃点可好?”

  “不了,我来时用过膳了。”景似环顾一圈问道,“今日沈大人不在?”

  “我让他去查点东西,下午还要进宫一趟。”

  花月夹了一筷子荷叶鸡,肉质鲜嫩,酱料浇得恰到好处,本来不饿,吃着吃着居然饿了。

  无所事事的景似来到花月常用的案桌前,帮他整理笔墨。

  那份有关镇北将军结党营私的罪证还在。

  上回景似没看仔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她坐下来靠在椅背上,一页页浏览着。

  这份罪证既然是另一方人放在林弘身上的,造假的概率极大。

  她想看看对方如何编造。

  可是看着看着,景似眉头就颦起了。

  细白的指尖拂过字迹,景似凑近嗅纸上的墨香,不同于普通的墨香,是蕴含了一种清淡的花香气。

  “花月,你见过含花香的墨吗?”景似先问,确定一下,万一是自己见识短呢?

  花月放下空碗说:“去年番邦进贡过一批兰青墨,含有花香,因为名贵,所以只供皇室中人使用。阿似为何这么问?”

  景似不再犹豫,拿了纸张从案桌后面绕出来走近花月,递给他,“你闻闻上面的味道。”

  怀揣着好奇,花月依言嗅了下,眉头也拧紧了。

  他看着景似肯定道:“是兰青墨。”

  味道很淡,不细闻,只是保持着浏览的距离根本闻不到,得亏景似嗅觉灵敏。

  花月陷入沉思,指节轻叩桌面,景似也不打扰他,默默收了矮桌上的碗筷。

  半响,花月心中已有打算,“阿似,我先送你回去。”

  景似不由担心,下意识问他:“你要去哪?”

  看花月的样子显然有事要去做,不说一下景似很不安,怕花月遇到危险。

  花月心生暖意,阿似是在关心他吗?

  他牵起景似的手往外走,“去找沈辰安,之后带他一同进宫面圣,你就在府中等好消息吧。”

第94章 太子被废

  花月这一进宫就是连着好几个时辰。

  据清禾派出去的人打探回的消息,镇北将军和晋国公接连被传入宫。

  景似晚膳没吃几口就停了。她站在院子里遥望着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花月就在其中。

  无论镇北将军还是晋国公,都不是好对付的。

  景似担心花月,怎么也睡不着,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干点活转移下注意力,于是大半夜的跑去厨房揉面团做包子。

  “阿似,怎么还不睡?”景华进来柔声问道。

  这几日她总觉得阿似有心事,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瞒着大家。

  景似当然不会说出真相,即使说出来也只是多个跟她一样担心的人罢了。

  “我没事长姐,可能成亲日子越近,越容易多思,你快去休息吧。”

  “阿似……”

  “长姐,我在做兔儿包,等明日一早就可以当早膳了,音音一定喜欢。”

  景华无奈,只好叮嘱景似早点休息,叹息着走了。

  景似在大厨房忙活半宿才回房,却见春儿紧张兮兮地守在房门口。房间里面灯大亮着。

  “春儿怎么了?”景似不明所以。

  春儿大松口气,左右张望了没有其他人才道:“姑娘,花月公子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景似喜上眉梢,吩咐春儿:“去厨房把我新做的兔儿包端一盘子过来,小心烫。”

  “是,姑娘。”

  春儿下去了,景似进入房间,回手把门关好,就见花月坐在榻上拿了本景似常看的书籍翻阅着。

  景似快步过去,在软塌的另一侧坐下,“怎么样?还好吗?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不是先问案子,而是先问了花月的安危。

  虽然只是个小细节,但花月心里格外熨帖。

  他放下书,看着景似的目光温柔似水,“放心,待到明日一早,你便会收到太子被废的消息。”

  !!!

  太子被废!

  景似当场震住,“此事怎么会牵扯到太子?”

  难道是兰青墨的缘故?

  花月把皇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景似:“林弘身上搜出有关镇北将军的罪证,这份罪证上所有墨汁全部属于兰青墨,宫廷御用,连镇北将军与其他官员的往来书信皆是如此。镇北将军暂且不提,底下的官员如何能弄到兰青墨?”

  景似点头,这已经足够说明罪证是伪造的了。

  “加上容娘的口供,证明管家乃镇北将军的人,所以……”花月狡黠道,“我便告诉皇上晋国公气恼之下杀害背主的家奴,并伪造了罪证诬陷镇北将军。”

  景似睁着懵懵的眼睛有点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可是阿弟分明看见有另一伙人放了假罪证在林弘身上。”

  花月笑了,真想揉揉阿似的脑袋,发出灵魂之问:“凶手究竟是谁,重要吗?”

  “不……不重要吗?”

  说完,景似迎着花月熠熠生辉的双目,脑中电光闪过,豁然开朗了。

  不重要,真凶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镇北将军和晋国公与林弘皆有关联,杀死林弘的必然是他们其中一方,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岂不妙哉?

  景似的眼睛也跟花月一样亮起来,“晋国公岂不是气得跳脚了?”

  花月折扇哗啦展开,扇了两下心情颇好道:“何止?他在皇上面前大喊冤枉,并说如果罪证是他伪造,诬陷于镇北将军,他怎么会犯兰青墨这等低级错误?他更无法弄到兰青墨。”

  “之后呢?”景似问。

  “之后的事自然交给镇北将军了。我不过是信口胡诌两句,让他们狗咬狗罢了。”

  景似还是很震惊,花月的做事方式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想法奇特,效果却……很奏效。

  晋国公无法自证清白,但要说他杀害管家,也无实质证据,于是镇北将军跟晋国公吵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你和沈大人岂不是看了场好戏?”景似掩嘴笑道。

  春儿敲了两下门,得景似应允后推门进来,放下一碟子白嫩嫩的兔儿包,还有一壶清甜的牛乳茶。

  花月拿起一个欣赏着,道:“管家的生死对镇北将军和晋国公来说无足轻重,关键在于那份罪证是谁伪造。”

  的确,管家说到底是奴仆,在上位者眼中与蝼蚁无异。

  花月咬了口兔儿包,景似期待问他:“怎么样?好吃吗?”

  兔儿包皮薄馅多,里面的糖心流到口中,舌齿间化开甜意,花月上半夜在宫中积累的疲倦顷刻消散无踪了。

  他夸道:“阿似做的,岂有不好吃之理?”

  景似美目一瞪,这厮油嘴滑舌的毛病是改不了了,继续说回案子:“对了,晋国公府的管家为什么不待在晋国公府,而是出现在一座荒宅里?”

  “这便是我让沈辰安去办的事了。他暗中调查晋国公府几名与管家生前关系不错的奴仆,发现管家近几日神色忐忑,其中一人更是直言管家不想再做下人,有出逃的迹象。”

  说到这,花月反问景似,“阿似知不知道那处荒宅是什么地方?”

  景似摇头,不知。

  花月告诉她:“那是一处将军府邸。先皇在世时,因将军通敌叛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所以多年来,无人敢靠近那处府邸,生怕被人冠上同伙的罪名。”

  原来如此,那管家专门跑去荒宅的意图很明显了。

  景似肯定道:“他定是想借荒宅躲一阵子,让晋国公和镇北将军都以为他离开盛安了,派人追杀一段时日,等风头过去,他再走才能确保自身安全。”

  “不错。”

  景似给花月倒了杯牛乳茶,再问:“后来呢?太子为何会牵连进来?”

  花月喝了口牛乳茶,香甜醇厚的味道滑入喉间,回道:“后来皇上下令彻查兰青墨的出处。兰青墨在宫中已无存货,仅剩的那些都在太子宫中。”

  就因为这个,皇上把太子废了?是否太草率了些?文武百官能答应?景似不理解。

  花月又发出一个灵魂之问:“阿似认为,皇上是否真的中意太子当这个储君?”

  顺着花月的思绪细想,晋国公势力庞大,其妹又是当朝皇后,若太子登基称帝,晋国公一家独大。

  景似觉得换成自己是皇上,也会忌惮的。

  “所以……”花月分析道,“太子伪造罪证嫁祸给镇北将军,这一罪名不管真假,皇上都要把它按实了。”

  找个借口废黜太子。这可真是人人都心怀鬼胎。

  这件案子的真相如何并不难破,用兰青墨做假罪证,晋国公不可能干这么蠢的事。

  既然不是晋国公,反推之就是镇北将军自己伪造的了。

第95章 刑部接人

  镇北将军属于大皇子一派,手里藏了兰青墨算不得难事,而后顺理成章去牵扯太子。

  镇北将军笃定了皇上不喜太子,只是苦于没有发作的借口。

  再根据景珩看到的案发现场,反推之,杀害管家的真正凶手应该是晋国公。

  花月没有把景珩推出去做人证,是在保护景珩,尽最大的努力去避免景珩再次卷入进去,为此不惜掩盖真相,间接帮镇北将军达成目的。

  “花月,谢谢你。”

  这句道谢是真心的。景似觉得自己欠花月的已经偿还不清了。

  “你我之间何须说谢?阿似的事便是我的事。”

  何况太子被废,晋国公恼怒得很,花月对此喜闻乐见。

  这下镇北将军与晋国公再次扯平,大皇子与太子的处境也均好不到哪去,怕是皇上最想看到的。因此,此案最重要的还是皇上的态度。

  两人说着话,东方的天际如墨退散,不知不觉中就要亮了。

  困意袭来,景似不由打了个呵欠。

  如今事情尘埃落定,阿弟没有危险了,景似精神放松下来就有些累。

  花月见她没休息好,忙道:“累了吧?回里间好好休息会儿,其余的事情有我在,阿似不必担忧。”

  本来花月离开皇宫是可以直接回府安寝的,但想到阿似必然会担忧得睡不着觉,他还是先来了清禾王府报平安。

  “不累不累。”景似不好意思说,“你忙前忙后的才是累坏了。”

  这话花月可不认,“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算得上什么?”

  说完,他清清澈澈的眼睛里浮现奇异的亮光,凑近景似说道:“阿似要真心疼我,不如留我在此安寝可好?”

  “花月!”景似气鼓鼓地站起来。

  这厮又要开始孟浪了。

  花月笑得灿烂,也站起来,“好了不闹你了,我也该回府了。”

  走时,他顺手拿两个兔儿包才从窗户离开。

  景似哭笑不得,关好窗又打了个呵欠,往里间去,一头倒进柔软的被窝里睡下。

  睡到午时,景似的房门被人拍响。

  “姨姨姨姨,快起来啦!”

  砰砰砰!

  这一觉睡得景似更困了,精神头不好,不过还是强撑着起来去开门,蹲下身耐着性子哄音音,“怎么了音音?”

  “姨姨午饭没吃,阿娘已经让人在厨房热着了,不吃午饭伤身子,姨姨起来吃午饭吧。”

  不说不觉得,一说,景似还真饿了。

  她摸摸小音音的脑袋,“行,姨姨洗漱完去吃。”

  就在洗漱时,清禾过来了。

  还没踏进门槛,就听见清禾响亮明快的声音传来:“景似景似,出大事了!”

  景似放下巾帕问她:“什么大事?”

  “太子被废了!”

  景似先是愣住,而后才故作惊讶:“真的吗?”

  清禾:“……”

  这拙劣的演技,清禾都不忍直视了,狐疑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景似尬笑着说:“我怎么会知道?”

  可不能让清禾察觉花月半夜来过的事,太难为情了。

  随后,景似转移话题,“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啊。”清禾高兴道,“沈辰安官复原职了。说晋国公管家被害一案他出力颇多,将功折罪。不过奇怪,这案子皇上不是交给花月了吗?沈辰安只是从旁辅佐吧?”

  景似拉着清禾一同出去,“事情尘埃落定就不要多想了,陪我去吃东西。”

  沈辰安为什么会官复原职,景似猜测定是花月让了功劳给沈辰安,助沈辰安重回大理寺。

  至于花月自己,他本就不是看中名利的人,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才是他的作风。

  景似用完午膳,叶风登门了,说奉公子的令来递消息,景珩无罪释放了,问景似要不要去刑部接人。

  景似当然要去,她眉开眼笑地第一时间跑去找长姐。

  “长姐!阿弟要回来了!”

  初春的小院子里,那棵高壮的大树,枝梢冒着嫩嫩的绿芽,底下一粉衣少女提裙跑过,清脆的声音盖过了虫鸣鸟叫。

  景华正在屋内刺绣,给音音做春衣。

  闻言,她惊得没控制好手下力道,一针头戳进了手指。

  景华顾不得往外冒的血珠子了,立马放下绣绷也快步跑出门,迎上赶来的景似。

  景华扶住景似急问:“阿似你说什么?谁要回来了?”

  “景珩,我们的阿弟。”尽管景似气喘吁吁的,还是抑制不住扬起的唇角。

  阿弟的消息被她压在心里可难受了,终于,她终于能告诉长姐了!

  说出来后,景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了。

  景华抓着景似的手在颤抖,眼眶也瞬间通红,牢牢地盯着景似,生怕下一瞬景似会如纸片一般碎裂开来消失不见,惊醒过来只是大梦一场。

  可是景似没有消失,反抓住景华的手,掌心递来源源不断的热度。

  景似言简意赅地把案子说了一遍,并问:“长姐,跟我一同去刑部接阿弟回来吧?”

  景华忙不迭地应下。

  等回到前厅,叶风还未离去,花月让他亲自接人去刑部。景似和长姐便坐上马车,由叶风在前赶路。

  刑部大门口,花月陪着景珩等候,一口一个小舅子,弄得景珩尴尬作揖,“阿似未与世子成亲,还请世子慎言。”

  花月是个听话的主吗?显然不是。

  他很厚脸皮地说:“快了,过不了几日就是一家人了,小舅子不必拘束。”

  景珩坚持道:“大婚过后,世子再改口也不迟。”

  “那便依小舅子所言。”

  景珩:“……”

  花月口中应着,实际小舅子的称呼依旧未改,景珩都没辙了,再要说什么的时候,景似和景华乘坐的马车到了。

  景华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站在花月身旁的景珩,一身青灰色的衣袍,身形挺拔,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多年未见,景珩模样已变,但眉宇依旧清俊,俨然是位青年才子。

  而景珩,第一眼见到景华就认出来了,这就是他的长姐!

  他幼年记忆中的长姐与眼前人逐渐吻合,只是如今的长姐眼角眉梢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悄悄爬上几丝愁绪,那是这些年历经风霜后留下的痕迹。

  “长姐!”景珩唤了声,很想冲过去抱一抱长姐,可他是读书人,最是遵守礼法,自知不妥。

  不过景华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跑过去一把抱住景珩。

  景似也追上来,看长姐和阿弟相认,不觉热泪盈眶。

  这一幕在她梦中出现过太多次,如今终于实现,老天爷待她委实不薄了。

  景华手一伸,把景似也拉进来,三姐弟相拥在一起。

  时隔多年,自家族出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聚,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了,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先上马车回景珩所居住的小院。

  毕竟景珩是男子,去清禾王府多有不便,再者时间仓促,景似也没来得及征得清禾同意。

  景似上回来小院,没找到阿弟,现在总算可以进去了。

  进门先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庭院,院中有着一棵大枣树,环境清幽,包括正屋内,窗几明亮,被景珩收拾得非常整洁。

  景华失笑,“阿弟还是和从前一样,最喜干净。”

  景珩招呼她们坐下,他自己则去厨房下厨,做了一桌的家常菜。

  花月不愿打扰他们三姐弟团聚,就先走了,去处理公务,只让叶风等在外面,待晚些时候接景似跟景华回清禾王府。

  三人互道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景华就不说了,历经了各种心酸,好在有音音相伴,余生她也不求什么了。

  至于景珩,虽不像景华被卖作奴仆,但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先是离开青松书院,遭家仆背叛,银钱被抢,沦落进难民堆里。

  后辗转到晓阳镇当学徒,省吃俭用攒了点微薄的盘缠。

  过程中,景珩从未放弃学业,去晓阳镇当地府衙重新办理户籍,参加科考。

  当了两年半的学徒后,景珩就启程进京了,其目的与景似相同,要为家族的案子找出真凶!

  可是盛安城贵贱分明,景珩想要查案必须自己先爬到一定的位置上,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科举这一条路。

  幸运的是,他竟在参加春闱之际,先遇到了景似。

  景珩说得非常轻巧,可景似与景华能体会不到其背后的心酸吗?

  不过大家都不再提及过往了,只是含泪笑着。

  总之将来的生活,大家会一直相守在一起。

  “阿珩,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景华问道。

  景珩饮了口小酒,辛辣味直冲鼻腔。

  他说:“等春闱结果出来,若没得名次就继续考,总有一天我要入朝为官,查清当年究竟是谁害了爹娘!”

  刚说完,叮地一声脆音,景华手中的勺子磕到碗边了,勺子里的汤汁洒出来弄脏了桌面。

  “怎么了长姐?”景似拿帕子给景华擦。

  “无事。”景华笑了笑问景似,“阿似呢?有什么打算?”

  景似收起帕子置于一旁,道:“我和花月商量过了,等事情尘埃落定就回云洲县,当一对平头夫妻。”

  这可把景华与景珩惊讶住了。

  景珩更是不确定地细问一遍:“当真?他真舍得下盛安城的荣华富贵?”

  “阿弟,你不了解他,花月本不是看重名利的人。”

  景似替花月说话,惹得景华笑着打趣:“还没嫁人呢就已经开始为他说话了。”

  景似闹了个大红脸,囫囵着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吃完饭,三人又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晒晒太阳喝喝茶,闲话家常。

  景似半躺在藤编摇椅上,抬手五指张开,眯着眼睛去感受指缝间漏下来的阳光。

  书上说的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吧。

第96章 其乐融融

  不同于景似的惬意,朝堂那边已经炸开锅了。

  废黜太子是大事,苏皇后头一个不答应,再加暗中属于晋国公一派的大臣纷纷联名上奏,要求皇上收回成命。

  景似听了一耳朵就不再关注了。

  晚间时候她找清禾道明有关阿弟的事,清禾打心里替她高兴。

  景似穿着寝衣,半散了头发,与清禾一同盘腿坐在床上,又道:“不止如此,明日下午,我爹娘就要来盛安了。”

  出嫁这么大的事,长辈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清禾曾听景似提过,景似现在的爹娘是养父母,可多年养育之恩,早与亲生爹娘没有分别了。

  她便提议:“当真?那明日我与你们一同去吧,顺便我让厨房多备点好酒好菜,所幸府里人少,空着的地方多的是,正好拿来招待。”

  不等清禾说完,景似就扑上去抱住清禾了,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苍白地道一句:“清禾,谢谢你。”

  她要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清禾愣了愣,想起那天街市上,景似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是那么柔弱,却又那么坚强,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她,便心生感动。

  景似瞧着柔柔弱弱,内心竟好像有无穷的力量,任风雨再大也无法将她打倒,坚强又柔软。

  自爹娘离世后,除了太后,清禾从未想过这世间还会有人对她那么好。

  人这一生挚友不用多,有那么一个真心相待的就足以了。

  清禾吸吸鼻子,笑着推开景似,“少肉麻了,等你跟花月成亲,有的是肉麻的时候。”

  景似气笑了,伸手去挠清禾的胳肢窝,“让你胡说,看你还敢不敢了。”

  “哈哈哈……我……我错了……”

  清禾被挠得哈哈大笑,两人嬉笑打闹成一团,令还有几分凉意的早春夜晚也没那么凉了。

  翌日,清禾王府一大早上就忙忙碌碌的。

  不过认真说起来,自景似婚期定下后,清禾王府一直处在忙碌中,置办着成亲用的东西,只是今日得了清禾的吩咐,有客人上门,格外忙碌些。

  烧饭烧菜,收拾厢房。

  待时辰差不多了,景似等人正要走时,花月神奇地来了清禾王府。

  他今日特意换上宝蓝色的衣裳,骑着枣红骏马器宇轩昂,与平日的随性慵懒大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依旧是那么的俊朗非凡、温润如玉。

  “你怎么来了?”景似愕然问道。

  花月下马过来,先笑着和景华、景珩点头打招呼,而后回道:“伯父伯母今日抵达盛安吧?”

  景似更加愕然了,“你怎么知道?”

  她记得自己从未同花月说起过这事,主要花月为案子忙前忙后的,别的小事就不打扰他了。

  “傻瓜。”花月伸出素白的手指,骨节轻轻点了记景似的额头,“我不是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吗?”

  只要有心留意,怎能瞒过真正关心的人?

  未来的岳父岳母来了,花月身为准女婿当然要亲自去迎接,给二老留个好印象,否则也太失礼了。

  对此,景珩点点头,倒是觉得花月这个准妹夫还有可取之处。

  是的,在他心里阿似就是妹妹。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来到盛安城外。

  景似远远就瞧见一辆朴素的马车朝城门方向驶来。里面一荆钗布衣的妇人掀开帘子朝外张望。

  景似一眼就认出来了,高举着手在空中挥舞。

  那妇人也认出景似,布了皱纹的脸上笑得温和又灿烂,已经迫不及待想下马车了。

  终于,马车在几丈开外停下,景似快步跑上前去,扶住景桃妈妈将她从马车上扶下来,“娘,慢点。”

  随后,景桃妈妈的丈夫钱叔也下车了。

  钱叔与景桃妈妈年岁相差不大。

  相较起来,景桃妈妈瞧着年轻许多,钱叔却两鬓已染白霜,大概身为仵作的关系,比较费脑费力。

  好在他精神头不错,依然健壮。

  景华过来,站到景似身旁,心情十分复杂,哽咽着唤了声:“景桃妈妈。”

  景桃妈妈先是愣住,细细辨认景华的眉眼后才激动起来,“你……你是……大小姐?!”

  大小姐居然还活着?!太好了!

  这声大小姐深深触动了景华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顿时热泪盈眶起来。

  多少年了?还有人叫她大小姐,还有人记得当年的景家。

  景华摇头感叹道:“已经不是大小姐了,景桃妈妈唤我景华便好。这些年多亏有你们养育阿似,我在这谢过二位了。”

  说着景华就福下身去要郑重地行礼。

  景桃妈妈忙伸手托她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大小姐别折煞老奴了。夫人当年对老奴恩重如山,况且老奴这辈子也没能有自己的孩子,幸好有景似,才不留遗憾。”

  与其说他们养育了景似,不如说景似是个好孩子,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景桃妈妈顺便把钱叔介绍给景华认识。

  景华破涕为笑,“你们是阿似的长辈,以后就也是我和阿弟的长辈。”

  阿弟?

  莫非……

  正说到景珩,景珩就被景似拉过来了,恭恭敬敬地向二老作揖行礼。

  眼泪模糊了景桃妈妈的视线。

  当年她还在景家时,景珩才小豆丁那么点大,走到哪都要捧着一本书,老正经了,想起来就又有趣又好笑。

  只是记忆太久远,小少爷或许已经记不得她了。

  景桃妈妈一手握住景华,另一手握住景珩,连声说:“好,好,活着就好,老爷夫人若在天有灵……”

  钱叔见此打断:“老婆子提这些做什么?还不快进城,省得叫孩子们在外吹风。”

  “对对。”景桃妈妈抹了把眼睛,太过高兴忘了现在还在外头呢。

  她跟钱叔回到马车里,景似也随之进去。景华则继续与清禾同坐一辆马车,花月和景珩继续骑马护送大家。

  景似给爹娘沿路介绍盛安城的民俗风情,当然也着重介绍了花月跟清禾。

  于是景桃妈妈的心思全然不在盛安城的热闹上了,而是撩开帘子,目光落在前面,花月松柏一样端正的背影上,越看越满意,不住点头道:“当真俊俏得很,我们阿似有眼光。”

  景似不由笑出声。

  反观钱叔,皱了眉头有些担忧,“只是这身份差距……”

  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可抬得太高对女子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将来指不定要忍受丈夫三妻四妾的苦楚,还没有母家背景支撑,没有底气,立不住脚。

  但既是皇上赐婚,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钱叔也不多说什么,毕竟女子出嫁乃一生中最重要的事,钱叔不希望闺女不快乐。

  不多时,清禾王府到了。

  景桃妈妈和钱叔站在清禾王府大门口,抬头看着清禾王府气派的门面不禁犯憷,有些拘束。

  在他们平民百姓眼中,盛安城的权贵好比天上的神仙,高不可攀,住的府邸那不叫府邸,叫仙楼。

  两人互相搀扶着没敢进去,总觉得自己的穿着不大相配。

  清禾下马车热情招呼:“伯父伯母别站着了,快进去吧。”

  伯父伯母的称呼叫得二老有点不适应,人家可是郡主,于是钱叔笑说:“郡主不必客气,随景华一样,喊我们景桃妈妈和钱叔就好。”

  清禾做了个请的手势,“就依二老所言,快进去吧。”

  没想到郡主这么好说话,性格这么好相处。二老放松不少,进府后也没敢张望,来到早已打扫干净的厢房休息,去去赶路的疲惫。

  戌时初,一抹弯月挂上树梢,星光闪闪烁烁,映衬着廊檐下的红灯笼。

  清禾王府的前厅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丫鬟们进进出出地上菜,很快在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

  景华和景珩,景桃妈妈和钱叔,还有花月、清禾,以及小音音,围坐在圆桌前说笑着,尤其是音音,倍觉热闹,兴奋得不得了。

  “汤来啦!”景似端着一碗什锦蔬菜汤,晃晃悠悠地走来,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花月见状赶紧上去帮她端。

  “小心烫。”景似体贴叮嘱一句。

  花月只笑笑没说话,这点温度对他来说还不至于无法忍受,轻轻松松地端上了桌。

  钱叔一路都有在观察花月这个准女婿,首先是花月身为平南王世子,却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不仅亲自来迎接他们,做事也仔细,尤其是对景似好。

  行为或许能假装,但真心实意待一个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意是装不了的。

  钱叔仰头喝了一口酒。

  “景似,快别忙活了。”景桃妈妈不忍女儿累着,道,“快坐下吃饭,菜已经够多了。”

  确实差不多了,本来什锦蔬菜汤就是景似准备的最后一道菜,便欣然在花月身旁坐下。

  “哇啊景似,你厨艺真是越来越棒了。”清禾两眼发光地来回盯着桌上景似做的几道菜,占了席面的一半。

  她以为与景似相处了那么久,早了解景似的厨艺了,没想到还是深藏不露啊。

  景似顺势招呼大家:“都别看了,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众人纷纷开动。

  景珩夹了一筷子鱼肉尝尝,景似又期待又厚脸皮地问他:“怎么样?阿姐的厨艺是不是很棒?”

  鱼肉鲜嫩入味,咸香适中,景珩很认真地点点头,“为兄觉得尚可。”

  景似气笑了,双手叉腰义正严辞告诉他:“说多少次了,要叫阿姐。”

  这话不禁把大家逗乐了,景桃妈妈更是笑得停不下来,对大家说:“我记得,我记得他们小时候就这样,为了谁年长谁年幼争论得哟,吵吵闹闹,实在有趣。”

第97章 花团似锦

  景桃妈妈说起小时候,在场中人唯有景华感触最深,连连附和:“可不是?那会儿阿似爬树摸鱼掏鸟蛋,最数她调皮,阿珩就跟个小大人一样守着阿似,生怕她遇到危险。”

  听他们说着儿时的趣事,景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几次张口想转移话题,偏偏其他人都很感兴趣,听得认真,时不时还要问上两句。

  景似脸皮薄啊,只好埋头喝果酒。

  不知是羞的还是酒的原因,她脸上浮现两朵红云,容颜更加娇美了,看得花月移不开眼,凑到景似耳畔悄声打趣:“原来阿似幼时这般豪放不羁。”

  景似晃晃脑袋,保持着理智回道:“孩提时期,年幼无知,当不得真。”

  开玩笑,她可不想自己在花月心中的形象变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猛女子。

  一顿饭吃得欢声笑语,加上果酒甜甜的实在好喝,贪杯在所难免。

  除了花月和钱叔,剩下的人都醉醺醺了,桌上的菜也消去大半。

  丫鬟们分别照顾着景似与清禾,还有景桃妈妈去休息。至于景珩则被花月扶回房去。

  在回房的路上,景珩大概真醉了,红着脸跟花月勾肩搭背地嚷嚷:“妹夫,实话告诉你,嗝……我就觉得你跟我们阿似最相配。嗝……”

  “不错,小舅子有眼光。”花月十分认同道。

  没想到他这个小舅子瞧着一本正经,喝醉了酒会这么可爱。

  直到景珩倒在床上还不忘和花月说话,只是出口的话不再玩笑了。

  “阿似她,从小就是我们家里的宝,她既选定了你,我们自都支持。”

  花月扶景珩躺下,并给景珩拉上被子,结果景珩突然诈尸一样弹坐起,眯着眼睛,顶着被酒熏红的脸,又囫囵道:“但是!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敢辜负阿似,我不管你是平南王,还是当今天子,我一定……一定跟你拼命……”

  景珩的声音越来越轻,实在坚持不住,倒下睡着了。

  花月却反而认真起来,看着景珩失去意识的脸,一字一句道:“放心,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夜已深,廊檐下的灯笼照亮着黑暗,散开的光芒晕染进了院子里。

  院子中央,钱叔坐在石桌前对月独酌。

  花月走下台阶,来到钱叔身旁,向他作揖,“伯父。”

  钱叔看看花月,放下酒杯,示意花月:“坐。”

  花月依言坐下,顺口问道:“夜里凉,伯父还不休息?”

  对此,钱叔只是摇摇头。

  怎么睡得着?养大的闺女马上要出嫁了,他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心情复杂,既希望闺女觅得如意郎君,又怕闺女所嫁非人。

  “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景似,小小的一只,灰头土脸,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灌满了恨意。”钱叔徐徐道,“开始她很怕生,后来看我在钻研仵作书籍,第一次问我仵作是什么。”

  “自此之后,她一门心思要跟着我学验尸,哪怕老婆子劝了她很多回。”

  钱叔叹了口气,拿起花月给他满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可这孩子铁了心非要学。她那双本该沾香的手,硬是自己逼着自己去触摸尸体。你能想象一个才六岁多点的孩子,站在各种尸体前的画面吗?”

  花月沉默着,只是倒着酒,翻起另一个酒杯给自己也满上,安静聆听。

  “景似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孝顺、善良,却也爱恨分明。她这一路走来所幸遇到你,想来你定是帮了她许多,我跟老婆子都感激不尽。”

  说到这,钱叔忽然抬头注视花月,“我知道你此时对待景似必是全心全意,但你们身份差距到底摆在那,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只是假设有一日,你厌了她,请护她性命无虞,送还给我们二老。”

  花月重重地点一记头,应允下来,“好,我答应。”

  他没有指天发誓说什么“我保证会对阿似好”,或者此生绝不辜负之类的话,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钱叔也不会相信。

  唯一能让钱叔放心的就是他的应允。

  至于其它的,无需多言,余生漫漫岁月,花月定会证明阿似的选择没有错。

  院子里的两人喝着酒一直到深夜,屋内的景似睡得沉,做了个长长的美梦。

  四月初五,宜嫁娶。转眼就到了景似出嫁的这一天。

  清禾王府天未亮就热闹开了。

  景似还没睡醒,硬是被清禾从被窝里拔起来,先是沐浴洗漱,再坐到梳妆台前上妆。

  喜娘还有备嫁衣的丫鬟们早早候着了,脸上笑得比夏日阳光还要灿烂,各种喜庆吉祥的词儿往外蹦。

  景华给景似上妆,脂粉敷上景似细腻的脸蛋,青色眉黛顺滑描过,一纸朱红的胭脂花片轻轻抿下,看得伺候的下人们无不惊叹景似姑娘的美。

  换上层层繁复的嫁衣,最后是一顶赤金色,镶着珊瑚红宝珠的流苏凤冠稳稳地戴到景似发间。

  看着镜中身着凤冠霞帔的自己,景似还有些恍惚,自己居然真的要嫁人了。

  她以为她的下半辈子会与青灯古佛相伴。

  念及此,景似不由莞尔一笑,转身时,窗棂上初升的朝阳投射进来,闪动着嫁衣上的金丝绣线,令她整个人发了光似的,沐浴在金芒之中。

  “阿娘,姨姨好美呀!”小音音兴奋地嚷嚷道。

  众人笑了,可算有人把她们想说却不好意思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今日音音穿了桃粉色的小裙子,头上扎着红绳,额间点了粒朱砂,简直像是画中走出来的小仙童。

  景似弯腰刮了下她的琼鼻,笑着逗她玩:“我们音音也可美可美了。”

  “嘻嘻……”

  而这个时候,王府大门外,敲锣打鼓声由远及近。

  新郎迎亲的队伍来了。

  景似突然就开始紧张,又紧张又期待,心跟锣鼓声一样咚咚咚的。

  清禾神采飞扬道:“放心,花月没那么容易进来。”

  “啊?”景似有点懵。

  就在她懵神之际,清禾忙拉了小音音往外跑,口中喊着:“小音音快,我们快去拦住他。”

  不止清禾和音音,沈辰安、景珩都已经严防死守地守在门口了。

  今日的花月比往日还要俊美三分。

  他身量本就颀长,大红的新郎官衣裳穿在他身上综合了温润的气质,越发玉树临风,那些特意跑来观礼的百姓们连声啧叹。

  苏繁儿混在人群里,望着枣红高马上风姿绰约的花月,嫉恨地红了眼,手中的帕子被搅得皱皱巴巴。

  可是花月根本没留意到她。

  刚抵达清禾王府,门口已经有一群拦路官了,连七皇子也不知从哪冒出来,跟小音音凑到一起。

  “小哥哥快,我们一定要拦住花月叔叔。”

  音音才不管七皇子辈分是不是比她高呢,反正对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七皇子,她实在无法叫七皇子小叔叔。

  “放心,交给我。”七皇子握拳,放在唇边假咳一下,大步迈上前,张开双臂拦在前面大声道:“堂兄,想要娶媳妇,先过我这关!”

  这人小鬼大的样子哪像皇子?分明是个纯稚的少年郎,惹得周围人乐乐呵呵。

  随即,小音音也昂首挺胸地站到七皇子身边,“没错,想娶我姨姨,先过我这关!”

  得了。

  有这两小萝卜头在,后面的清禾、沈辰安跟景珩三人都无用武之地了。

  景似在闺房里等着,闻得大门口那边时不时传来哄笑声,她伸长脖子张望,哪怕根本望不见。

  景华给她理理鬓角,道:“阿似不用紧张,成亲是会累些,但一辈子只有一次,以后想起来呀都是甜蜜的。”

  其实景华说谎了,是甜蜜还是懊悔,端看是否嫁对人。

  景桃妈妈和钱叔帮着给景似清点嫁妆,整理箱笼。

  没等多久,甚至比预估的时辰还要早些,花月就被人簇拥着进来了,一路撒着红封给大家。

  小音音垂头丧气的。

  她和七皇子根本为难不了花月叔叔,可是想到清禾姨姨他们也没能难倒花月叔叔,心里又乐开了。

  院子里,春暖花开,鸟语花香。

  景似手持一柄描摹了海棠花的细绢却面扇,拜别爹娘,盖上红盖头,由景珩背出来送嫁。

  入了八抬花轿,喜娘一声“起轿”,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再次震天响起。

  花轿被轿夫们平稳抬着去到平南王府。

  等落了地,喜娘将扎着花团的红绸一头交给花月,另一头交给景似,继续说着各种吉祥话。

  按礼,新郎官有踢轿的习俗,但花月可管不了这么多,直接掀了轿帘把手伸到景似红盖头下方。

  景似目光落在花月修长如玉的手上,来时的紧张忽然就退散了。

  心上人就在眼前,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景似把手递到花月手上,相握在一起,即使下了轿也没分开过。

  鞭炮噼里啪啦地在耳边炸响,吓得景似浑身一凛,下意识攥紧花月的手。

  花月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只有简单五个字:“别怕,有我在。”

  他会牵着阿似一步步向前走。

  礼官早已候着了,之后就是走拜堂的流程。

  这一通忙活下来,等送入洞房,时辰都已经下午了。

  景似在喜房里安静坐着,花月则需去外面招待宾客。

  夕阳落山,倦鸟归巢,万千星辰簇拥着月亮挂上夜幕。

  平南王府宾客满座,酒席从厅内摆到外头的院子里,来道贺的大臣络绎不绝。

  毕竟如今皇上铁了心废黜太子,储君之位最终会花落谁家还未可知,保不准最后皇上头脑一热,当真传位给侄儿花月了。

  他们可不得来巴结巴结。

第98章 良辰美景

  外面是美酒佳肴,众人吃得欢,喜房里的景似却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里酸意一浪高过一浪。

  更过分的是,她嗅觉灵敏,前院食物的香气源源不断飘过来。

  饿死了,好想吃东西啊。

  但是不行,红盖头得等花月来掀。

  终于等到宾客散尽之时,有人想要闹洞房,沈辰安更是带头起哄,结果全被花月哄走了。

  他的阿似现在怕是正饿得难受,不能再受累了。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花月进来了。

  景似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用力,握紧了却面扇。

  喜娘把喜称递给花月,花月缓缓撩起景似的红盖头,露出一张娇艳似花的容颜。

  花月看着景似,景似也同样看着他。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是彼此。

  这甜甜腻腻的劲让喜娘及其它一众丫鬟都不好意思了,硬着头皮待下去。

  春儿端来合卺酒,之后又是咬生饺子,撒红枣,总算走完流程,喜娘才招呼大家伙儿退出去,把门关好。

  四下无人,寂静下来,景似的肚子咕噜噜叫唤。

  她有点尴尬,摸摸肚子,可可怜怜地望着花月道:“我饿了。”

  花月又心疼又好笑,给她摘了头上金灿灿的沉重凤冠,拉她来到外间的桌边坐下,给她倒热茶,抓了把干果边剥着边道:“先吃些垫垫肚子,我一早命人在厨房热着饭菜,来时已经吩咐人去端了。”

  景似低头,含住花月手指上的坚果叼走。

  感受着指上传来的温热湿意,还有柔软的触感,花月眸色暗了暗,他……也饿了。

  不是肚子饿,是要啃人的那种饿。

  饭菜端来,花月就这么耐着性子又焦灼地等景似小嘴开开合合,吃着东西。

  过程中有丫鬟悄声进来收拾床上的被褥,省得红枣桂圆影响了两位主子休息。

  吃完东西,景似和花月又分别去洗脸净齿。

  等忙活完,时辰都抵达半夜了。

  花月终于忍耐不下去,手探过景似的双膝一把将景似抱起,层层叠叠的嫁衣裙摆垂落下来,来回拂过地面,往床榻上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景似指尖蜷缩着攥紧了花月胸前的衣襟,而后被花月放平在床上。

  景似弱小又无助地望着立在床边的花月,“花……花月……”

  唰!

  花月手臂一挥,掌风扫灭了屋内的所有喜烛,欺身压上床榻。

  “良宵苦短,娘子,该就寝了。”

  喜帐一层又一层地散下来,遮住一室春景,只余窗外的月光落了满园子的银辉,又羞羞答答半藏进云层之中。

  清晨,甘露滋养着墙边的海棠,花朵饱满盛开,娇艳欲滴。

  平南王府比往常安静许多,因为……两位主子还没起来,丫鬟们也不敢打扰,实在是,昨晚主子房中要了好几次水,被褥也换了几趟,那上面盛开的点点红梅实在叫她们羞红了脸。

  两位主子怕是都累着了。

  丫鬟们干活时都放轻脚步放轻动作,就怕吵醒主子。

  景似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真想整个人在床上瘫个三天三夜,但是不行,她跟花月的婚事是皇上御赐,按理,婚后第一天要入宫谢恩。

  啊,得起来啊。

  她侧首,目带柔情地在心底细细刻画着花月轮廓深邃的眉眼,再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唇瓣,倏尔回忆起昨晚,她双颊陡然爆红,再不敢看花月,撑着床榻想坐起来。

  结果花月胳膊一揽,直接把景似揽进怀里。

  景似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你……你醒了?”

  花月声音低沉又慵懒道:“再睡会儿。”

  景似当然想啊,可进宫耽误不得,便道:“今日要进宫谢恩,耽误时辰就不好了。”

  谢恩这等小事,从前花月是不会放心上的。

  皇上既然要摆出对他纵容宽厚的样子,他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起来快意人生?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可以不在乎声名,但阿似不行,他不能让阿似给外人留下诟病的机会,于是利索地起身了。

  景似:“……”

  合着就她腰酸背痛起不来。

  好气哦。

  花月穿戴好,景似却还坐在床上睡眼朦胧的。

  他手撑着床榻弯腰凑上去,轻声狡黠道:“可要为夫帮娘子更衣?”

  “不不用了!”

  景似哪还敢继续坐着,忍着疲惫起来。

  两位主子终于起了,下人们把早准备好的热水送进来伺候他们洗漱。

  现下身份不同,景似穿衣不能再那般素净了,都是上好缎面制成的衣裙,华美贵重。

  嫁作人妇后,需要盘发,缀上花钿发钗,景似更加的容光焕发,与待字闺中时的清丽不同,有了贵人的气度。

  这趟进宫拜见皇上和苏皇后,得了不少赏赐,一路都很顺遂,并且皇上下旨让花月袭爵,正式封花月为平南王。

  就在二人离开皇宫不久,春闱放榜的消息出来了。

  景似催促车夫赶去看看。不知道阿弟考得如何。

  衙门外,告示墙,人山人海,众多年岁不一的读书人挤在一起探头张望,时不时从最里面爆发出欢呼声或哭喊声。

  花月命叶风前去看榜。

  叶风领命,一个轻功就翻进了最里面,只一眼就又翻出来了。

  “这么快?”景似眨眨眼睛。

  叶风说:“恭喜王妃,景公子取得一等,是这届的会元。”

  景似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还没适应“王妃”这个称呼,随后才面露惊喜,“我就知道阿弟一定可以!花月,我们快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说完,景似发现花月的目光投进了前方的人潮中,示意景似,“小舅子在那。”

  景似回头,果然,景珩也在看榜的人群外围,只不过他好像遇到了麻烦,有个身着红裙,头上身上挂着五彩宝珠的姑娘两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景珩。

  景珩作揖赔礼着,姑娘任然不依不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这位姑娘,此地人多拥挤,在下实非有意撞到姑娘。”

  “我不管!你弄坏了我的手串,你知道我这手串上的珠子多宝贵吗?!”

  “阿弟。”景似与花月相携着款款走来。

  男俊女美,无比登对,惹得周围人都不看榜,改成瞧热闹了。

  景似看看景珩,又看看与景珩争吵的女子,有些意外,“是你?”

  夷族来的小公主阿古丽。

  阿古丽撅着嘴撇开脸,咕哝道:“冤家路窄,干什么?跟我炫耀来了是不是?”

  欺负她没抢到花月呗。

  不过算了,反正她现在已经对花月没兴趣了,因为她也听说了相关传言,皇帝有意传位给花月。

  阿古丽在夷族时就见多了后宅争斗以及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她累了,实在不想自己嫁人后还要忍受那些,甚至想到要跟别的女子分享同一个丈夫,就……窒息。

  于是,阿古丽有些同情景似了。

  景似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怜悯的眼神?

  她说:“景珩是我胞弟,不知他怎么惹到姑娘了?”

  景珩与阿古丽之前有见过一次,不该认不得阿古丽,可他既唤阿古丽为姑娘,想来是大庭广众之下顾虑着阿古丽的名声。

  毕竟若让人知道堂堂公主在大街上与陌生男子拉扯争吵,对阿古丽有害无益。

  景似自然也不会去故意坑害阿古丽,同样不点明。

  “喏!”阿古丽朝景似伸直手,掌心躺着一把蓝绿色的宝珠,“他撞到我,把我的手串撞断,珠子都散落了。”

  就这几颗珠子还是景珩帮阿古丽猫着腰满地找回来的。

  景似还没说话,围观人群惊讶开了。

  “景珩?他……他是景珩?”

  有好事者返回榜单确认一遍,“没错,他是这届春闱的会元,景珩!”

  阿古丽收好珠子,目露讶异,重新审视景珩。

  景珩喜欢穿青灰色衣袍,五官端正,虽然景似总打趣他像极了老酸儒,其实他周身气度很有大家学士的风范,在一众同龄青年才俊里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阿古丽脑中忽地就冒出前段时日她跑到皇帝跟前说,她的夫婿她要自己挑选,要大盛朝文采最出众的男子。

  然后……皇帝答应了。

  当时阿古丽暗自嘲讽。

  皇帝会轻易答应是因为皇帝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从皇子中挑选和亲人选。

  因为皇帝怕她作妖,迷惑皇子,搅乱皇室。

  巧了,阿古丽原也不想嫁入皇室,不想再经历勾心斗角,所以她自来到盛安后嚣张跋扈,欺负贵女们是常有的事,也不换盛安女子们的服饰,依旧我行我素穿夷族衣服。

  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她当不了皇子妃。一旦她当了皇子妃,必会不消停,并且她还是夷族的公主,为了两国表面上的友谊,打不得骂不得。

  是的,表面上的友谊。

  所有人心知肚明,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后,大盛朝与夷族定还有一战,到时她阿古丽,还有嫁给他兄长的大盛女子,都会处境尴尬。

  别人阿古丽管不着,阿古丽只知道她必须自救,寻一个不是皇室中人的夫婿,远离盛安城。

  将来管它两国如何交战,她就只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景珩迷茫了,不懂这小公主为何刚还愤愤不已揪着他不放,现在转而脸红了。

  夫子说过,女子如一团迷雾,最是难懂,需得远离。他还是避着些好。

  景似出言道:“这手串能轻易撞断,想来串珠的绳子年久老化了。阿弟,你寻根好点的绳子重新帮人家姑娘串上便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

  景珩恼自己真是糊涂了,为何非要去与一姑娘家争论?不过一串珠子,重新串了便是。

  他应下,再次跟阿古丽道歉,然后讨要了宝珠,约定交还日期。

第99章 和亲人选

  “等等。”阿古丽说,“我怎么知道你拿了我的珠子会不会跑路?带我去你家认认路,等到期了我来取。”

  这……

  换做之前,景珩不会答应,不过现在景似出嫁了,长姐还有景桃妈妈和钱叔都不好继续住清禾王府,全搬去了他的小院,所以他已非独居,倒也没那么大的忌讳。

  更何况阿古丽不是讲忌讳的人,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下,直接去拉景珩的手往人群外围走,“愣着做什么?快带路。”

  景珩还在愣神间,冷不丁一只软乎乎的手牵过来,他整个人汗毛都倒竖了,别说挣扎,能四肢不僵硬地随阿古丽走已经是奇迹了。

  景似好笑地摇摇头,正要跟花月离去时,阿古丽竟去而复返,来到景似面前。

  “有事?”景似不明所以。

  阿古丽咬着唇瓣,犹豫了会儿才道:“有件事得告诉你,你们皇上已经指定了与我兄长和亲的人选。”

  景似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阿古丽蹦出一个名字:“是清禾郡主。”

  上回在街市,阿古丽还记得景似是如何为清禾郡主出头的,想来她们交情深厚,感觉自己有必要知会一下。

  她不讨厌景似,也不讨厌清禾郡主。

  来盛安时日不短了,景似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表面柔弱,实则刚强的大盛女子,而清禾恰恰相反,也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表面刚强,实则柔弱的大盛女子。

  两人与她们草原女儿有一点相似之处,就是都乃真性情的人。

  景似的心陡然下沉。

  清禾和亲,是她绝对不愿看到的!

  不行!

  “花月。”景似慌了,“有办法吗?”

  花月皱着眉头,也对这个消息感到诧异。

  有关清禾被指定给夷族王子的消息他没收到一星半点。

  景似不准备回府了,她想去清禾王府看望清禾。正好花月也要去刑部处理公务,顺便派人去打探一下,皇上是否真有让清禾和亲夷族之意。

  他把景似送到清禾王府之后再离开。

  景似提裙跑进去,清禾在院子大树底下,半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有一下没一下地抓起手边的瓜子嗑着。

  “唉……”她叹了口气。

  景似这一成亲,府里霎时冷清下来了。

  “清禾。”

  正想到景似,景似熟悉的声音传来。

  清禾继续嗑着瓜子,玩笑道:“成亲第二天就跑回娘家,是不是花月欺负你啦?”

  下人搬来椅子给景似坐。

  景似本就腰酸背痛的,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坐下后匀了气息道:“我刚听到个不好的消息,想着还是来告诉你,不管准不准确好歹有个准备。我们也能尽快想对策。”

  清禾不甚在意,“什么消息啊?”

  对她来说,还有比沈辰安看不上她这个消息来得更坏吗?

  “清禾,皇上可能会让你和亲夷族。”

  “什么?!”

  清禾猛地坐起身,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盛瓜子的小藤篓,“和亲?!”

  她脑瓜子瞬间就炸了。

  怎么可能呢?她跟夷族王子上回闹得有多不愉快大家有目共睹,莫非这夷族王子是个受虐狂?

  不对,夷族王子分明是故意的!故意针对她!

  万一真嫁去夷族,先不论夷族那边荒凉贫瘠,没有盛安繁华,吃的喝的样样不习惯,单论夷族王子,娶她回去绝不会善待她!

  她的下半辈子,完了。

  清禾脸色惨白如纸。

  景似赶紧拉住清禾的手,“清禾你别怕,花月已经去查这件事的真假了,我们先商量对策,无论如何我也不要你去和亲。”

  好半天,清禾回不过神,跟丢了魂一样。

  “清禾,会找到办法的!”

  景似有点后悔,她是不是不该告诉清禾?可是不先说出来有个准备,等圣旨一下就难挽回了。

  清禾缓缓转过脑袋面朝景似,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不要和亲!哇……”她抱住景似。

  只要一想到夷族之人的野蛮,只要一想到夷族王子那个威武雄壮的身型,清禾就绝望。

  景似轻轻拍着清禾的背道:“太后娘娘……对了还有太后娘娘!她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对。”清禾放开景似,不提太后她还真没想到,“我这就进宫去找太后!”

  清禾火急火燎地进宫去了。

  景似则待在原地想了好久,万一太后的路子走不通,硬不过皇上怎么办?不能全然把办法寄托在别人身上。

  忽然,景似想到什么。

  她眼神一凝,也火急火燎地跑了。

  原先花月送她来的时候是想把马车留下,但景似觉着花月刑部公务繁忙,没答应,左右她若没马车坐,清禾王府借辆便是,难不成清禾还能让她徒步行走?

  两口子都在为对方着想。

  所以景似熟门熟路地跑到马厩,借马车去。

  清禾王府的下人谁能不认识景似?都成半个主子了,况且景似大婚那日,下人们得了不少红封赏银。

  景似借到马车,由王府的车夫驾着,赶去景珩居住的小巷子。

  还没进门就听见音音笑闹的声音。

  长姐则在墙边水井旁浣洗大盆大盆的衣裳。

  景桃妈妈在做饭,钱叔在打扫屋子,景珩在屋子里读书,准备即将到来的殿试。

  景似有些傻,“长姐你这是……”

  景华甩甩手站起来,袖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阿似来啦?快里面坐。”

  尽管景华笑得轻松,可景似一扫盆里的衣裳,料子都不差,不属于家中任何一人。

  “你在接浆洗的活计?”景似肯定道。

  被看穿了,景华讪讪的,不太敢看景似的眼睛,竟生出几分羞愧来。

  阿似是平南王妃了,她却在干着最底层的活计,赚几个铜板字儿,她这个长姐委实丢人。

  景似心疼坏了,抓上长姐的手,一句“你缺银子可以告诉我”差点脱口而出。

  幸亏理智占据上风,景似生生把这话咽下去了。因为她最清楚不过,长姐内心要强得多,决计不会吃嗟来之食,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景华知道阿似心疼她,道:“你放心,我有数的,不会累着自己。景桃妈妈还有阿珩他们都劝过我,但是没办法,我还有音音要照顾,辛苦之余也很满足。”

  想了想,景似提议:“长姐,要不我们开家店铺制香如何?将家族未完成的基业重新进行下去。”

  提起制香,景华神色有些奇怪,坐回矮凳上继续搓洗着衣裳。

  景似蹲下来继续道:“不需要太大,大家有个容身之所就好,而且长姐你不是自小喜欢制香吗?又能赚银子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样?”

  越说,景似越高兴,感觉前路一片光明。

  可是景华却兴致不高,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凝在自己这双枯瘦粗糙的手上,踌躇道:“我……已经不会了。”

  景似怔住。

  她想到长姐会说本金问题,会说位置问题,但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要说长姐不会制香了,景似怎么也不信的。

  不过景华又抬起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说:“阿似,其实你制香天赋自小比我强,倒是可以一试。女子还是要有自己的一份基业,也是个依靠。”

  问题转到自己身上,景似忽就垂了眼睫。

  她也想,可是自己这双摸过尸体的手,真能再制出香来吗?

  “长姐说得对,是可以考虑下。”景似囫囵过去,然后说起此趟过来的正事,“但是长姐,我现在有件非常棘手的事想请你帮忙。”

  景华认真问:“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对了怎么没看到花月公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景似哭笑不得,“不是的不是的,跟花月无关,是清禾,她……有麻烦了。”

  清禾不仅帮景似良多,对景华,甚至对景桃妈妈夫妻二人都很好,景华当然也很关心,“郡主怎么了?”

  于是,景似便把和亲一事告诉长姐,问道:“长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自创离合香,做了很多试验,其中有一回我把它喷身上,起了一皮肤的痘痘?当时爹娘吓坏了,以为我得了什么瘟疫,最后发现只是乌龙一场,过些天就好了,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

  景华记得清清楚楚,为此她自责了好久,也庆幸了好久,幸亏当时的配方里毒素十分轻微,只让皮肤起痘而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景华点点头,“记得。”

  “太好了。”景似眼睛一亮,“长姐,你能不能再将那款……”

  该叫什么呢?

  “那款离合香的半成品调制出来?”景似暂且想到这么称呼它。

  景华下意识攥紧手,又恢复成方才的怪异神色,甚至景似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错觉了,她居然在长姐脸上看到了恐惧的情绪。

  “长姐?”

  景华回神,笑笑,“无事,你……让我想想,毕竟年份久远了。”

  当年姐妹二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满腔热血,瞒着爹娘自创香露,每更改其中一种材料都会仔仔细细记录到手札上。

  可惜家族出事,那份手札随着大火化作了灰烬。

  同时化作灰烬的还有其它无数香方,都是先人们的心血。景似想起来就心痛难挡。

  所以这一时半会儿的让长姐记起配方也确实太难了。

  景似有些失落。

  清禾的事情迫在眉睫,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想着先回府吧,回去自己记记看,试着自己调制,或许运气好就调制出来了呢?

  景似不再提及香料,又与长姐闲话几句后准备走了。

  可就在转身之际,景华突然叫住她,“阿似,如果……如果长姐做错了事,你会不会……怨恨长姐?”

第100章 清禾醉酒

  怨恨长姐?

  不会的,无论发生什么,长姐永远是她的长姐,是那个小时候偷偷摸摸瞒着爹娘给她和阿弟吃糖的长姐。

  景似说:“长姐,你就算做错了事也一定是无意的。”

  她没有转身,没有看到身后的长姐听了她这话后早已泪流满面。

  上午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到了下午就阴沉下来了,轰隆声阵阵,估摸着将有一场雷雨。

  不多时,哗哗的雨滴降落下来。

  景似在一间空置的屋子里摆弄各种花草,时不时快步来到桌边,连坐都顾不上,站着提笔在纸上记录。

  屋子中央摆着几架从市井买回来的提香器物。

  这些年来,景似除了制作自己需要的木香和香膏片,再无碰过别的香料。她这双摸惯了尸体的手真的还能制香吗?

  可是清禾的事情景似实在着急,不得不重新拾香。

  没想到这一拾起,才是挫败的开端。

  什么制香天赋出众?相比长姐她只是嗅觉灵敏,能清楚计算出香料里投入成分的剂量罢了,与那些个器物有何分别?

  死板。

  景似颓然坐下,搁了笔,双手抵在额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清禾帮她良多,现在清禾有事,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紧迫,景似连自怨自艾的功夫都没有,只丧了一会儿就起身,把写了几样材料的纸张交给春儿,让春儿去采买回来。

  外面雨还在下,天际一片昏黄。

  花月回来的时候,听下人说王妃把自己关在一间空屋子里,连晚膳都还没用。

  他来到屋外,门没锁,推开门,屋内充斥着一股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的怪异味道,闻着令人很不舒服。

  景似正专注地盯着提香器物上的一根小竹管,缓缓往下滴着浅粉色的香露。

  见花月回来,景似忙跑上去问道:“怎么样了?清禾和亲之事是真的吗?”

  花月不敢看景似,沉重地“嗯”了声。

  “我去晚了,和亲圣旨已下。”他说。

  圣旨一下,再难更改。

  景似颦眉,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再问:“太后呢?太后不会坐视不理的。”

  然而花月接下去的一句话打破了景似的希望。

  “太后手中并无实权。”

  太后娘娘不过是个深宫之中颐养天年的老太太,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自然很有威严,但涉及国事,太后根本插不上手。

  皇上已非初登皇位的毛头小子。他心思深、刚愎自用,这些年甚至有荒淫无度的苗头。

  何况皇上并非太后亲生。

  哪怕用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去,也抵不过一句“国事为重”。

  花月来到提香器物旁,小竹管里还在慢慢往下滴着香露。

  “花月,如果对外宣称清禾染了瘟疫,和亲之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景似把自己想到的办法还有去找长姐的事一一道来。

  末了她说:“我总觉得长姐好像有事在瞒着我。”

  花月回到景似面前,轻轻拥景似入怀,道:“你想试就去试吧,我会想办法拖住夷族王子的脚步,让他在盛安城多留段时日,给你争取时间。”

  闻言,景似心生感动,也回抱住花月的腰身,闭眼感受着花月宽厚的胸膛,是那么的安全。

  “谢谢你,花月。”

  于是接下来,朝中众大臣发现,平南王日日都去找住在行宫里的夷族王子,上门挑衅。

  夷族王子是好脾气的人吗?

  显然不是。

  两人大打出手,偏每次都是花月小胜一招。

  偏花月每次的小胜一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有夷族王子最清楚,花月分明在让着他!免得他输得太难看!

  夷族王子撑着威武雄壮的躯体坐在地上,仰视站在他面前背着春日,悠哉悠哉摇扇子的花月,气得差点吐血。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惹到这座煞神了?!

  但花月可不是专门来殴打夷族王子的。他给夷族王子下战书。

  之后不止朝中大臣,盛安全城的百姓都能看到,平南王与夷族王子不是今日在赌坊比划,就是明日在西市斗鸡。

  吃、喝、玩、乐。

  骑、射、文、武。

  花月完全呈一面倒的碾压之势吊打夷族王子。

  这让夷族王子怎么下得来台?

  要是不找回场子,夷族王子还怎么有脸回夷族去?真是好气哦。

  气死他了!

  打又打不过。

  花月成功把夷族王子的斗志给激发出来了。

  夷族王子下定决心,留下好好学习怎么做一个纨绔,誓要打败花月再风风光光回夷族去。

  但花月是谁?那可是盛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论那些个不务正业的行当,还有谁能比他精通?

  一时间,花月成了盛安众多纨绔们的榜样。

  爹!娘!快看!!我们纨绔多么的为国争光!打外族人的脸!

  气得各家做爹做娘的纷纷高举棍棒,追着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在盛安城各条大街上狂奔。

  这一日,沈辰安来到清禾王府。

  自和亲圣旨下来后,清禾的身体快速消瘦了。从刚开始的强烈拒绝,到后面进宫,太后的无奈,清禾已然满心绝望。

  她躺在摇椅上,手拎起银丝酒壶,壶嘴往口中浇了一口果酒,颇有些破罐子破摔。

  清禾故意没选大树底下,就是想眯着眼睛好好晒晒太阳,毕竟等去了贫瘠的蛮夷之地,她的漫漫余生,留下的只有阴霾了。

  “郡主,沈大人求见。”丫鬟绿桐说。

  “不见。”清禾烦躁地回绝。

  绿桐叹气,这已经是郡主第四次拒沈大人于门外了。

  结果绿桐刚要退下,一个人影出现,挡住了清禾头顶的阳光。

  “向来跋扈的郡主,怎么如今跟只鹌鹑一样躲在府里不见人?”沈辰安有些气恼,清禾居然敢四次不见他。

  “聒噪。”

  清禾起来,推开沈辰安,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地朝边上走去。

  沈辰安哪能让她走,伸手一把拉住清禾将她拉回来。

  可能是太用力了,加上清禾醉了,一个不稳跌进沈辰安的怀里。

  冷不丁对上清禾那张红彤彤的脸,沈辰安心跳陡然加快,托在清禾背上的手都僵硬了。

  换做往常,他肯定弹跳开,然而现在,清禾想推开他,他却没允,圈得更紧了。

  他这是怎么了?

  “沈辰安!放开我!”

  清禾是醉了,神志还清醒着呢。

  沈辰安皱眉,一本正经道:“你醉了,快回房休息。”

  说是这么说,可沈辰安不放开清禾,清禾想回房都没办法。

  不过清禾并不想回房睡觉。

  她借着酒劲,一口咬在沈辰安的肩膀上。

  沈辰安吃痛,嘶呼出声,清禾才泄完愤,松开嘴。

  “痛快了?”沈辰安没好气地问道。

  清禾瞪着他,“你来找我做什么?看笑话来了?还是说假模假样地来关心两句,顺便践个行?”

  沈辰安被清禾的话气得胸膛起伏,“你非要这么说话带刺?”

  每次见面,他跟清禾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说话,不是争吵就是在争吵的路上。

  清禾笑了,“难道我要像别的女子一样对你含羞带怯?我倒是也想啊,谁愿意变得这么刁蛮?但是沈辰安……”

  她迷蒙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沈辰安的左胸口,“我若也温柔小意,如何……能引起你的注意呢?”

  说完,清禾累了,索性侧了脸靠在沈辰安肩上,喃喃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喜欢你的洒脱,不顾家里反对,投身大理寺,查案、查线索,坚持走自己的道,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那么的自由,是当时困在宫中的我最羡慕的人。”

  “出宫以后,我多想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却发现你对盛安的贵女们都避之不及。你说,我若不嚣张,不刁蛮,你怎会留意我?”

  在清禾看不到的地方,沈辰安早已脸红如虾。

  “但是算了。”清禾仰起头,醉笑道,“我去夷族之后,不会再有人烦你了,你解脱……唔……”

  沈辰安来不及等清禾说完,一个低头就堵上了清禾红红的嘴。

  清禾惊骇得酒都醒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沈辰安放大的眉眼。

  不过她才没看多久,沈辰安大手敷盖清禾的双目,让她闭眼。

  比清禾更加惊骇的是绿桐,那何止惊骇,简直是惊吓!

  老天爷啊,沈大人他……他他他……

  自己应该上去拉开沈大人解救郡主还是……还是快退远些给他们放哨?

  绿桐选择默默地退下去了。

  可就算是沈辰安,在和亲一事上也没有丝毫办法。至于景似则半夜三更还在研究香方。

  花月看得实在心疼,却也不去打扰阿似,让她做自己想做的才是帮她。

  只是吧,没了阿似在身边,花月怎么都睡不着了,也不知道过去那么多年岁里是怎么过来的。

  次日,花月去刑部了,景似依旧废寝忘食地调香,下人来禀,说王妃的长姐求见。

  景似面上一喜,顾不得整理仪容了,跑去侧门迎长姐,将她带进来。

  “长姐,用过午膳了吗?我还没吃,正好和我一起吃吧?”

  景华有些奇怪,“这个点你还没吃?”

  说完,她闻到景似身上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香味。

  太香了,香得熏鼻。

  这种情况景华一下明了了,“你在调香?”

  景似挽着长姐的胳膊尴尬地笑了笑,“是啊,我想尝试看看能不能把那款离合香的半成品调制出来。我……想帮帮清禾。”

  清禾那么快乐的一个人,若嫁给不喜欢的人,余生该是多么煎熬?

  景华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才道:“我来试试吧。”

  “真的?!”景似眼睛都亮了,惊喜不已,“长姐你出马一定可以!”

第101章 清禾染疫

  当年制作离合香时景似还小,但景华大了,就算年份久远,她记的配方总比景似多。

  时隔多年,两姐妹再次凑在一起制香,投入得非常忘我。

  连着几日,景华都来平南王府。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调制出了那款会让皮肤起痘痘的香露。

  景似拿着成果想和长姐一同赶去清禾王府,不过长姐说她就不去了,得回家照顾音音。

  景似也不勉强,便自己去。

  本来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颓废的清禾,结果清禾瘦是瘦了些,脸色却红润有加,景似感到奇怪,问她:“清禾,你还好吗?”

  “很好啊。”

  清禾坐在榻上,磕着瓜子,那惬意的心情不像作假。

  景似在另一边坐下,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意味深长道:“你和沈辰安……”

  “咳咳……”清禾嗑个瓜子都能呛到,惊悚地看着景似,“你……你怎么知道?”

  景似失笑,随便想想就猜得到,这种时候能让清禾开心成这样的也只有沈辰安了。

  她把装香露的白瓷瓶放桌上,跟清禾讲明香露的功效,是她和长姐共同调配出来的,并把假装染瘟疫的法子道来。

  至于清禾同不同意,端看清禾自己的选择。

  “太好了!”清禾喜出望外。

  她能不同意吗?在府里那么多天了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有什么躲避和亲的法子,好不容易现下有一个,她恨不得立马用上。

  不过景似还是提醒她:“等等,这件事情的风险还是有的。”

  “我知道,首先太医就是个问题。”

  没错,一旦对外宣称清禾染了瘟疫,宫中太医定会前来诊治。

  对此,清禾并不担心,她说:“景似你忘了?我还有太后娘娘。”

  太后在宫中多年,朝堂之事插不上手,但别的事就不难办了,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和眼线。

  两人又敲定了些细节,景似才离开,需要把这事告诉花月,跟花月通个气,帮着给清禾打掩护。

  当天晚上,清禾发起了“高烧”。

  次日大早,花月进宫看望太后,实则是去帮清禾跟太后带话,让太后在宫中帮着掩护。

  太后真是又惊又怒,“这孩子也太大胆了!”

  可是惊怒过后,太后只剩下心疼了。

  清禾自小是个欢快活泼的,不喜欢生病,不喜欢喝药,此次为躲避和亲,竟想出这么一个折磨自己的法子。

  毕竟装病也得装得像,必须日日躺床上,门窗紧闭不见天光,还要喝极苦的药。

  还有景似姐妹做的花露,就算毒性十分低微,只能让皮肤长满痘痘,可哪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家不爱美?

  太后心疼了,舍不得清禾遭罪,更舍不得清禾嫁去蛮夷之地。她决定帮忙。

  好在太后深宫一待多年,有自己熟识的太医,且上了年纪日日要请平安脉,在太医院不缺人脉。

  于是,等清禾王府传出清禾郡主染瘟疫的噩耗后,太后“急病倒”了,第一时间派太医前去诊治,最终确认,清禾染疫。

  消息一送进皇宫,人人自危。

  瘟疫啊!算算日子不久前清禾郡主还进宫过,怎么办怎么办?他们也不会染上吧?

  皇宫人心惶惶,清禾王府更是炸开了锅,下人们齐齐戴上白布蒙住口鼻,烧水的烧水,熏艾草的熏艾草。

  清禾的房间谁也不敢轻易进出,挂着层层叠叠的帷幔。

  唯有沈辰安,得知这个消息火急火燎地赶来,可是清禾死活不让他进门。

  “许绯红!你给我开门!!”

  砰砰砰!

  “你走吧,我不想传染给你。”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给我开门听见没?我沈辰安是怕死的人吗?!”

  清禾感动吗?

  感动个鬼啊,沈辰安你可快走吧!

  清禾恨不得把沈辰安一脚踹得远远的。

  她又不是真得了瘟疫,是装的呀,越少人知道越好,这样大家才装得像,不易露馅。

  就沈辰安粗心大意的样,清禾不信告诉他真相,他会配合得天衣无缝,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真实。

  “你要真为我好你就走吧,我不想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说完,清禾心想这倒是实话,她现在全身全脸的红痘痘,吓人得紧,的确不想沈辰安看到。

  好不容易把沈辰安拐到手,可别最后被吓跑了。

  景似和花月尴尬地站在不远处,面面相觑。

  他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就听沈辰安还在拍门,手掌拍得通红,不断说着甜蜜话。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嫌弃。”

  “许绯红你再不开门我踹门了!”

  任沈辰安怎么威胁,清禾就是不开。沈辰安又不敢真踹门,踹坏了还要人来修,且不能不顾全府下人的安危。

  这扇门可是能带给别人安全感的。

  只有清禾的贴身丫鬟绿桐知道真相,有些事需要绿桐做,需要绿桐帮着掩护。

  景似放心了,和花月默默离开了清禾王府。

  夷族王子得知清禾染疫的消息那是吓得恨不得立马回夷族去。

  然而随即一想,莫非是那臭娘们不肯和亲,使的苦肉计?

  于是大晚上的,夷族王子乔装打扮夜探清禾王府,要亲自确认一遍。

  他翻开屋顶的瓦片,就见昏黄的烛火下,清禾披头散发,满脸红痘,就好像……就好像她的脸进过蚊子窝,那种密集程度叫夷族王子汗毛倒竖,比初次见到战场上的尸体还要可怖,吓得他脚底打滑,差点滚下屋顶。

  他严重怀疑大盛皇帝答应把清禾郡主许配给他,是企图利用清禾去他们夷族传播瘟疫的。

  是以,夷族王子连夜进宫退婚。

  一个威武雄壮的男子被吓成这样,那些个同样心存怀疑的人也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皇上那是一言九鼎的存在,下下去的圣旨就没有被退回的道理,但这件事情不同,清禾染疫,要是执意不退婚,显得大盛朝好像真有让清禾去疫死夷族的目的。

  那和亲还有什么意义?怕是又得打起来。

  和亲圣旨终于撤了,清禾在房中高兴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可惜既然装了就要装到底,不能婚一退,她病就好了。

  所以,接下来才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地苟着,苟到夷族王子回夷族去。

  景似在府里制了不少香露,会暗中命人与绿桐接头,带去给清禾,让清禾维持住身上的长痘症状。

  这一装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天气越来越暖,已是初夏。

  凉亭石桌上,摆着红红绿绿的鲜嫩瓜果,丫鬟们伺候茶水的伺候茶水,剥果子的剥果子,捏肩的捏肩。

  景似手撑着脑袋,袖子滑落,露出雪白的玉臂,整个人懒懒散散的。

  坐对面的景华敲着小核桃,失笑道:“怎么?王爷对你不好还是冷落你了?”

  “别提了。”景似叹息,“他就是对我太好,把我都养废了。长姐,你没发现我越来越懒了吗?”

  景华扫视了圈周围安静候着的丫鬟们。

  确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景似只需要穿着绫罗绸缎,化上精致的妆容,戴各种漂亮的发簪步摇就好。

  “你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景华塞了粒核桃肉给景似。

  景似边嚼边道:“长姐,我就是想自己做点事。上回跟你提过的,我们开家制香的铺子吧?”

  说到制香,景似就来兴趣了。景华却手上动作一顿,神情忽然凝重起来。

  “阿似,我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坦白。”

  这段时日景华纠结犹豫了许久,实在被压得喘不过气,过去的那些年岁里几乎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景似收了脸上的散漫,正襟危坐。她知道,长姐隐瞒的事终于愿意说了,便挥挥手,让凉亭里的丫鬟们全部退下。

  “长姐……做错了一件事。”景华搅动着膝盖上的裙衫道,“家族会发生变故……是我害的。”

  她声音轻下去,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头垂得低低的,在景似看不到的那双眼睛里,水渍渐蓄。

  景似愣了,却是没觉得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心情,因为那天长姐问她如果自己做错了事,她会不会怨恨长姐,景似就有所怀疑了。

  能让长姐如此说的,除了关系到家族,还能是什么?

  景似递帕子给景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很早想问了,那时候长姐已有十三,随母亲入宫敬献离合香,不料出了岔子,这中间长姐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

  “因为……”景华徐徐道出真相,“晋国公在找一封绝笔书。”

  当年,景华随母进宫。

  初次入宫的她对什么都好奇,加上年仅十三,已是家族倾力培养的下一任家主,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少不得骄傲。

  在宫中,趁别人不留神的之际,景华免不了想到处走走看看。

  就这么走着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周围不见一个宫人,只有座孤零零的破败院落。

  院落虽破败,但里面有甜甜的花香通过虚掩着的门缝溢出来。

  皇宫里面别说花草,就是泥土都比别的地方新鲜。景华好奇心起,想去看看。

  结果,她刚钻进去,就看到有一位身着雍容宫装的女子,模样是景华从未见过的倾城绝色。

  女子拿着封信,鬼鬼祟祟地将信塞进一座假山的底部。

  看女子的打扮应是宫中贵人。

  景华怕冲撞了贵人,躲在另一侧的假山后头,想着等贵人走了她再走。

  谁知贵人藏完东西不着急离开,回廊檐下等着。

  不多时,一光鲜锦袍的男子出现。

  “进了趟宫,娘娘的翅膀倒是变硬了。”

  男子脸上笑着,出口的语气却冷得能把人冻住。

第102章 隐瞒之事

  他对面的女子半点不惧,也笑着回道:“晋国公当初有胆量助本宫入宫,就该知道你我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本宫又怎么会让你这只蚂蚱跳开呢?”

  突然,晋国公一把扼住女子的脖颈,“你把绝笔书藏哪了?!”

  这一幕吓得景华差点失声尖叫,赶紧抬手捂紧自己的嘴巴,可还是免不了发出轻微的动静来。

  晋国公乃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一个眼神凌厉地朝外射去,锁定住假山。

  “谁?!”

  早已吓坏了的景华哪里还待得下去?转身就跑。

  可她并不知道,被掐得窒息的女子为了自救,手颤巍巍地指着景华的背影。

  晋国公就懂了,误以为景华是前朝余孽,是女子在宫外的接应之人,拿了绝笔书逃走。

  晋国公放开女子就去追景华。

  景华哪还顾得了别的?她怕死在这深宫里,扯开嗓子大喊救命。

  附近巡逻的侍卫快速赶来。

  景华大松口气的同时,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的男子早了无踪影了。可是她更加害怕,深知自己定是撞见了了不得的隐秘。

  之后她再不敢随便瞎跑,和母亲敬献完离合香,催着母亲离开盛安,离得远远的才好。

  她以为一切都没事了,岂料这才刚刚开始。

  回到云洲县,皇宫里发生的事情景华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怕被责罚,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是优秀的,被培养的,远远超过同龄人。

  她怕大家发现她闯了祸,对她失望。

  而后不久,长明宫霍乱发生,景家随之被灭。

  这么多年下来,景华不止一次地怀疑,家族的灭亡是不是自己害的。在每个午夜梦回时,自责、悔恨、恐惧几乎将她淹没。

  她不像景似那样努力地去盛安查找凶手,被音音牵绊只是表面借口,实则……她害怕,不敢面对。

  说完,景华垂首泣不成声。

  她不敢抬头去看阿似是什么表情,怕会在阿似脸上看到失望。她宁愿阿似骂她,也不想被失望。

  景似颤抖着身子,坐在那久久不动,久久没回应景华。

  半响,景似抬头,不让眼中的泪流下来,吸吸鼻子,起身走到长姐面前蹲下来,握住长姐的手。

  “长姐,这件事……不怪你。”景似说,“是他们做了恶事,罪魁祸首是他们。”

  景华扑上去抱住景似,伏在景似肩上痛哭流涕。

  这件事情放在她心底实在太久了。她已经做好了阿似骂她,不理她,甚至与她断绝关系的准备。

  可是阿似不怪她,叫她愈发难受,哭到不能自抑。

  景似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抚着长姐的背。

  在这件事情里长姐有过错,可是真正有错的是明妃和晋国公。长姐这些年受的苦,还有心里承受的煎熬不轻,并非她的本意。

  景似在这世上只剩长姐和阿弟两个血缘了,又如何能舍得怨恨长姐呢?

  她抬头,望着凉亭外明蓝的天空,暖风吹拂着云朵,想到若是爹娘在天有灵知晓此事,也定然不希望看到他们姐弟三人决裂,而是希望他们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的。

  之后景似等长姐情绪平静下来,再耐心询问长姐,让她好好回忆下,还记不记得当时的破败院落具体模样,还有与晋国公交谈的女子,面貌有何特征。

  晚上,花月回来,洗漱完进房间,就见景似穿着白色寝衣坐在临窗的榻上看书,满头乌发垂落下来,被窗外投进来的月光镀了层银辉。

  “在看什么?”花月收走景似手里的书,粗略一扫,上面是有关香料的内容,及所配的花草,并附有图案。

  “花月,我正好有事和你说。”

  花月拉景似起来,换成自己坐下,然后搂了景似的腰让景似坐他腿上。

  “说吧,什么事?”

  景似努力忽略腰间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把今日长姐说的话重复一遍给花月。

  “是清秋殿。”花月说,“先帝在位时处死过居住在清秋殿的一名妃子,据说刑法极为残暴,血溅清秋殿的宫墙,至此之后,清秋殿再无人敢踏足,是座比冷宫还要冷的地方。”

  景似灵光一闪,手搭在花月肩上,“既是冷宫,应当不大会有人搬动里面的东西。花月,有没有办法去清秋殿的假山底下看看,会不会有所谓的绝笔书?”

  她问了长姐有关那名女子的面貌特征,长姐说女子生得倾城无比,右眼角有一粒朱砂痣。

  景似在大皇子府曾见过明妃的画像,她觉得长姐见到的女子就是明妃。

  “能让晋国公这般紧张……花月,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花月沉思片刻道:“皇宫戒备森严,尤其后宫之地,外男禁止入内,若想去清秋殿,还需从长计议。”

  的确,皇宫要是那么好闯,皇上早死千百回了。

  这件事情急不得,得从长计议。

  景似暗自点头,思考着要想什么办法才好呢?浑然未察腰上的寝衣绸带被花月素白指尖这么一挑,再这么一拉,衣襟滑落。

  她肩头发凉,玉肤香肩就这么暴露在了花月的灼灼目光中。

  花月张口凑上去,齐白的牙齿轻轻啃咬了下景似的香肩,酥酥麻麻感直挠进景似的心底。

  这……这这这厮不会又要……

  在景似的惊慌中,花月抱起她去了里间的床榻,把景似往床榻上一扔。

  景似赶忙害怕地抱紧被子。

  自成亲以来,她严重怀疑花月的目标就是想让她下不来床。

  “我我不行了。”

  好羞耻哦,但景似还是红着脸,忍着羞耻心说出来,她真不行了,能不能休息一下下?

  花月弯腰,手掌撑着床榻俯下去靠近景似,对上景似弱小无助的眼神,不仅没能将他旖旎的心思淡下去,反倒越发激起了他的兽性。

  “这么怕我?”

  怕……

  景似想哭,可还是逃不出这头大灰狼的手心,最终投降在了花月身下。

  本来想去皇宫的清秋殿也不是没法子,可以让清禾帮忙,但清禾“生病”中,皇宫是万万进不得了。

  景似着急归着急,也只能耐心地等着。

  结果没等到夷族王子另选和亲之人离京,倒是等来了苏皇后的生辰,七月初在皇宫大摆筵席。

  景似身为皇家媳妇自是逃不掉,必须赴宴。

  她侧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宴会,总觉得大家都戴着假面,实则背了人又是另一副嘴脸。

  花月从后面抱住景似,“辛苦了,娘子。”

  这就是成为平南王妃需要承受的东西,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要学着去与权贵们打交道。

  景似一个民间来的女子,没有母族势力,毫无根基,处理这些事情自会更加艰难。

  “没事,你不用担心。”景似笑说。

  其实……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花月蹭了蹭景似的头发,道:“阿似,若有人为难你,不必害怕,你只管做自己就好,若闯了祸,一切都有为夫为你担着。”

  景似气笑了,“说得好像我有多么会闯祸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景似发现自己闯的祸的确不少,不管是当初的自作主张给大皇子下套,还是后来的废了苏胜、废了大皇子的腿,要不是身后有花月,她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念及此,景似转了身面朝花月,拱进花月怀里抱住他,想说谢谢,却显得太见外,只好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花月也回抱住景似娇娇软软的身体,唇畔笑意浓厚,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景似丝滑凉凉的头发。

  “花月。”

  “嗯?”

  “我可能又要闯一次祸了。”景似声音闷闷的,连她都觉得自己过分了,仗着花月的宠爱肆无忌惮。

  “好。”

  花月什么也不多说,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表明立场,惹得景似抬眸看他,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

  景似够上去,双唇贴了贴花月的下颌线,问他:“你不问问我要做什么?”

  “不用问。”花月肯定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找机会去清秋殿。”

  明妃的绝笔书,交给任何人都不放心。要是找清禾,且不说清禾什么时候才能“病愈”,就说清禾跳脱不够稳重的性子,也是充满风险的。

  景似不得不叹一句花月聪明,随后又有点不确定道:“我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会不会给你带去麻烦?”

  “傻瓜。”花月亲亲景似的额头,“我自小到大闯的祸多不胜数,你这点算什么?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

  “无论发生何事,阿似要把自己的性命放第一位,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受伤,否则……”

  花月尾音拖得长长的,景似知道他定是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了,不怕死地顺话挑逗道:“否则怎么样啊?”

  “否则……”花月被子一拉将自己和景似都罩了进去,“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哈哈别闹,痒……”

  于是第二天,景似又成功地起晚了,整个平南王府的下人们都见怪不怪了,又因着府中只有王爷和王妃两位主子,王妃又是脾气很好的主,后宅压根起不了硝烟,日子都过得很舒心。

  距离七月初还有段日子,这期间在春闱中取得前三百名次的才子都获得了殿试的资格。

  景珩准备充足,在两位姐姐还有景桃妈妈和钱叔的相送下进了考场。

  不管景珩能不能高中,光是在春闱中获得一等,已经是非常难得的青年才俊了。

  不少世家都在打听景珩的家世背景,想早日结交这颗未来的星辰。等发现是平南王妃的胞弟时,景珩更加抢手了。

第103章 皇后生辰

  等景珩最后一轮试考完,夷族王子的下一个和亲人选定下了。

  镇北将军之女,蒋汐。

  听说是镇北将军亲自进宫去求的和亲圣旨,又听说这可把蒋汐气坏了,为此跟镇北将军大吵一架,父女两差点反目。

  景似有些奇怪,奇怪镇北将军居然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亲夷族。

  莫非……镇北将军想获得夷族的支持?

  不可能,大盛和夷族目前只是表面上的友好,任谁都清楚将来还会开战,也因此,皇上没轻易下旨拿自己的公主去和亲。

  镇北将军却妄想用一个女子去获得夷族支持,简直是与虎谋皮,风险太大。

  他到底想做什么?

  很快,苏皇后的生辰在即了,各家夫人姑娘都提前准备了进宫那日的穿戴,还有准备苏皇后的生辰之礼。

  景似也准备了,一柄绣了彩凤和镶着雪白东珠的精美羽扇,是花月以前外出游山玩水时偶然收集的,一直放在库房里吃灰,现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要不是还不能翻脸,景似连根鸡毛都不想送给苏皇后,因为晋国公很可能是为了找明妃留下的绝笔书,从而对他们景家下手的凶手。

  苏皇后生辰这一日,景似一袭鹅黄锦缎华服加身,戴着一套银丝流苏头面,不算出众,也不算敷衍的打扮,坐上马车进宫去了。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彩蝶翩飞。

  贵气十足的夫人们带着自家的嫡女来赴宴,在御花园里三三两两聚一起赏花谈笑。

  景似一个初入贵女圈的人没有熟识的人,于别的贵女来说也是陌生的,是以,她的出现一下子惹来了八方关注。

  众人窃窃私语,大意说这就是新晋的平南王妃啊?

  有人夸景似生得的确美,也有人诋毁景似利用美貌勾搭平南王,攀龙附凤,尽会使些狐媚手段。

  景似才懒得与她们计较,不想浪费情绪。

  她准备寻处僻静之地待会儿,翻一翻印在脑海里的记忆,那是花月昨晚给她画了张清秋殿的方位图,被她记住了。

  距离晚宴开席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得想个法子在开席前去清秋殿。

  景似带着春儿尝试随便走走逛逛,试图离开御花园,结果外面守着的宫人太热情太客气了,怕景似不熟悉皇宫会迷路,走到哪跟到哪。

  没办法,景似只能回御花园。

  而这次回去,她发现御花园里苏繁儿也在。

  苏繁儿跟个没事人一样,笑容得体地过来跟景似打招呼:“平南王妃想离开御花园吗?那王妃有所不知了,皇宫戒备森严,各处都有规制,不是能随便乱逛的,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

  景似还未说话,旁边有姑娘嗤笑:“果然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

  短短一句话引得周围其他女子也掩嘴发笑,目露鄙夷地打量景似。

  “你们不要乱说话。”苏繁儿帮着给景似出头,“平南王妃只是一时不适应,等学会了礼仪就好了。”

  苏繁儿不说还好,这话一说,更加坐实了景似没见过世面,周围人笑得更加忍不住了。

  “你们别笑了。”苏繁儿着急,而后告诉景似,“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只是当苏繁儿的目光对上景似时,景似眼中的冷意如一把冰刀子,直插进苏繁儿的心里,叫苏繁儿浑身一凛,竟有几分惧意。

  不过景似眼中的冷意很快冰雪消融般化开了,春回大地,松快道:“的确,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哪怕都长着一张嘴,也偏有些人的嘴不拿来吃饭。学了肢体礼仪,没学嘴上礼仪,终究跟市井泼妇没什么区别。”

  瞬间,苏繁儿脸色不好看了。

  不止她,刚才笑话景似的人也都被气得胸口起伏,其中有一人冷声道:“平南王妃当真是生得一张巧嘴,可要小心,祸从口出。”

  一个刚入贵女圈子的平民,几句话就把人得罪了好几个,不是明智之举。

  众人以为平南王妃怎么着也会默默忍受她们的奚落,谁曾想居然半点亏吃不得。

  景似不欲与她们多费口舌之争,转身就走。

  她知道就算自己伏小做低去哄着这些贵女,这些贵女也不会高看她一眼,只会认为果然是民间来的,上不得台面。

  既如此,景似何不快意做自己?

  该反击的反击回去,说不定反倒有那么几个心思清明的贵女会对她另眼相看一下,毕竟刚才奚落她的只是少部分。

  两害相较取其轻嘛,可这其中的道理就用不着对别人说了。

  景似换了条小石子路慢悠悠走着赏花。

  “姑娘,她们太过分了!”春儿愤愤不平道。

  她习惯了喊景似“姑娘”,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

  “随她们去。”

  挚友在精不在多,景似觉得自己有清禾足够了。

  “等等!”后面,一女子提裙追上来,奔跑时发间的步摇晃得厉害。

  好在,趁步摇掉下来之前,蒋汐追上了已停下脚步等她的景似。

  “有事?”景似边问,边环顾四周。

  周围摆着艳娇的盆景,还立着假山,女子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并不真切,相对别处僻静得多。

  景似琢磨着蒋汐该不会是想趁四下无人,找她清算总账吧?

  那她可得好好想想怎么自保了。

  “你……”蒋汐喘了口气道,“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花月娶你的?”

  景似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蒋汐居然会问这个。

  她有点混乱,“你不是喜欢大皇子吗?”

  知道景似误会了,蒋汐赶忙道:“我喜欢的当然是大皇子,我就是来问问你,你……你……”

  “你”了半天,蒋汐愣是说不出来,脸却越涨越红,那景似一下就懂了,蒋汐这是向她取经来了。

  可大皇子是什么样的人蒋汐不清楚,景似清楚得很。

  蒋汐想嫁给大皇子等同飞蛾扑火,何况蒋汐已经被指定给夷族王子了,若是让夷族王子知道蒋汐心有所属,于日后不利。

  景似不忍蒋汐行差踏错,但是大皇子做的那些恶事她又不能直白地告诉蒋汐,因为她现在与花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蒋大姑娘,你信我一句,离大皇子越远越好,他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景似好心规劝,可蒋汐不听,哭道:“他不好,夷族王子就好了吗?!我不想和亲夷族,我真的不想……”

  大概被勾出伤心事了,周围又没外人,蒋汐哭得越来越凶,这让景似手足无措。

  蒋汐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扯住景似的衣袖,“你带我去见清禾郡主好不好?只要我也染上瘟疫,我就能躲过和亲了!”

  她宁愿得疫都不愿意去和亲,景似怎能不动容?

  可是……景似办不到。

  一旦蒋汐去见清禾,首先,明知清禾有病在身的情况下,蒋汐还这么做,意图太明显了,皇上已撤回过一次圣旨,再撤回第二次只会龙颜大怒。

  其次,皇上盛怒之下,少不得注意力又转到瘟疫上,稍不留神万一清禾装病被拆穿怎么办?

  景似不能拿清禾冒险。

  在她心里,自是清禾更重要。

  “对不起。”景似除了道歉没有别的办法,她也说不出安慰蒋汐的话。

  任何安慰的话放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都显得苍白无力。

  天色渐晚,西边残阳如火,整个皇城都被笼罩进了金色霞光之中。

  苏皇后的生辰宴设在长未宫里,帝后一同出席,朝中重臣也陆陆续续进宫贺礼,男女分座两片区域。

  当然,其中少不得皇子出席,还有夷族的王子也在其中。

  夷族王子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对面的女眷,最后停在蒋汐身上。

  蒋汐被看得浑身不舒坦,甚至感到恶心作呕。

  一想到她要嫁过去,无边绝望将她吞噬了,哪怕此地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她也快乐不起来。

  至于坐在边上的苏繁儿就没那么多烦恼了,只是在视线无意扫到景似的时候会暗一暗。

  一个无权无势的民间女子罢了,坐了平南王妃的位子又如何?世道这么乱,指不定哪次出行不幸遭遇刺客或匪徒,香消玉殒了呢?

  念及此,苏繁儿心情大好。

  她有整个晋国公当后盾,还能对付不了一个平民?

  景似不知怎么的,后脑勺一凉,可能是长未宫里的冰盆放多了吧。

  趁众人不注意之际,景似带着春儿悄悄离开位子,走长未宫的侧门离开。

  宫门口守着的宫人想要跟上,景似说自己吃撑了有些不舒服,就想安安静静地在附近走一走,不会离远。

  好不容易成功摆脱了宫人,景似才算松了口气。

  接下来,她要去找清秋殿了。

  大概是苏皇后生辰的原因,宫人们多在伺候着主子们,别的地方留守的要少些,尤其冷宫的方向,更是没什么人。

  越往冷宫方向走,道路越黑,四周也越安静。

  “姑……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春儿摸着自己的胳膊靠近景似。

  她以前就听说过皇宫的可怕,宫女太监动不动被处死,扔在某个犄角旮旯里,说不定随便找个地方一铲子下去就能挖出根骨头来。

  景似小声发笑道:“春儿,你这脑袋瓜又在想什么?别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没想到春儿也摸过不少尸体了,胆子还这么小,以前真是太难为春儿了。

  “奴奴婢才没害怕呢。”春儿强自撑起胆子,好好跟在景似身边,万一黑暗中钻出什么蛇虫来,她得保护姑娘,不能让姑娘受伤。

  走了半天,景似腿都酸了还是没能走到清秋殿,不得不感叹,皇城实在太大了。

第104章 偏殿苟且

  “快了,应该就在前面了。”景似对春儿说,也是对自己说,不由加快脚步,抓紧时间,别还没等她到清秋殿,长未宫的宴席就散了。

  拐过一条曲径,远远的,景似借着青薄的月光见到前面有处瓦檐半隐在树丛后面。

  再次回忆花月图纸上画的方位,以及周围的参照物,景似知道,那就是清秋殿了。

  她提裙小跑起来,后面的春儿紧紧跟上。

  等离近了,景似才知道所谓比冷宫还要冷的清秋殿到底冷成了什么样子。

  清秋殿的左右两扇朱红漆大门,一扇立着,另一扇已经门框脱落,歪歪斜斜地靠在那,周边杂草丛生。

  透过能容下一人的门缝朝里望去,嘿哟哟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好似一张巨兽的大口,随时会把人吞噬。

  景似手摸了下大门,门上的红漆又脆又鼓,轻轻一按就瘪了,窸窸窣窣散落下来。

  “皇宫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景似感叹,“原来再繁华的背后也会藏着阴暗之地。”

  她提裙跨过门槛,钻过容得下一人的门缝进去,身后春儿紧紧跟随。

  浓重的腐朽味扑鼻而来,景似抬手捂住口鼻,脚下小心翼翼地踩到几乎快被杂草盖的青石路上。

  正前方,一座规规整整的主屋正对着景似主仆二人。

  主屋的大门敞开着,窗户纸和木棱残破不堪,外面零散地立有几座假山。

  “春儿,我们一起翻翻假山的底部。”

  说罢,景似跟春儿兵分两路,依次蹲到假山底下找明妃留下的绝笔书。

  假山有大有小,想检查仔细免不了扒拉开泥土和杂草,是个力气活。

  结果废了半天力气,景似和春儿都累出了一身汗,就是找不到长姐说的绝笔书。

  难道被人拿走了?

  景似颦眉,脑子里各种可能都设想了,比如绝笔书要是记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旦落入旁人手中隐患重重。

  再比如,会不会明妃趁晋国公放开她去追长姐,重新取走绝笔书了?

  有这个可能!

  一道电光劈开了景似混沌的大脑。

  想想,绝笔书塞在假山底部,这风吹雨淋的,墨水与纸张那么脆弱的东西不得化进泥里?

  所以,绝笔书后来定是又被明妃取走,换个地方藏了。

  皇宫这么大,她会藏在哪呢?

  哪里都不安全,都可能会被人发现,会被晋国公找到,唯有……清秋殿!

  所谓灯下黑,正常人定会以为明妃把绝笔书藏得远远的,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晋国公绝想不到,明妃会带着绝笔书来与他赴约。

  “春儿,我们进主屋。”

  景似提裙跑进黑漆漆的屋子里。

  里面黑沉沉的,好在窗户残破,能借几束窗外的月光,勉强辨认清屋内的景象。

  格局没有什么奇特的,一张古红色的木床,还有古红色的矮桌,只是上面都覆了厚厚的灰尘,结着白朦的蜘蛛网。

  景似再次跟春儿分头行动,不怕脏地翻找着。

  终于,她在床榻的夹层里翻出了一封泛黄的信封。

  信封上未落一个字,也没有封口。

  景似有点激动,粗略检查了信封里面,塞着厚厚的一叠纸,可是由于光线实在太暗,不是看信的好时候。

  她把信封贴身藏好,跟春儿回到院子里。

  正准备出去,外面有“蹭蹭蹭”的侍卫脚步跑过,吓得景似心脏狂跳,赶紧拉春儿躲到假山后面,大气不敢喘。

  该不会有人发现她们了吧?

  不过随后,景似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侍卫们从清秋殿破败的大门外跑过,停也不停,脚步匆忙得很。

  难道宫里出事了?

  景似和春儿面面相觑,随后离开清秋殿,赶紧回长未宫。

  此时的长未宫里早没了方才的热闹,人都聚在后面的偏殿。

  景似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前的那批侍卫都守在偏殿外围,帝后也都不在长未宫。

  这显然是出事了呀。

  景似主仆二人不动声色地去到偏殿,混进人堆里,就听得黑夜下,偏殿内部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还有男子的暴戾声。

  “伤风败俗啊真是……”

  “好好的生辰宴竟闹出这等腌臜事。”

  周围的夫人姑娘们议论纷纷,可景似还是没听出来,出事的到底是谁,只偏殿内部的声音有些耳熟,一时记不起。

  景似无意一瞥,瞥见不远处蒋汐也在人群里。

  虽然吧,她跟蒋汐不对付,但好歹认识。

  景似便挪过去打招呼:“蒋大姑娘。”

  谁知蒋汐吓了一大跳,倒吸一口冷气,恐惧又警惕地回视过来。

  等见到来人是景似,她起伏得厉害的胸膛才算稍稍平稳些。

  她这模样差点把景似也给吓住了。

  “你怎么了?”景似奇怪问她。

  蒋汐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我没事。”

  这哪像没事的样子?分明有事。不过景似对蒋汐的私事不感兴趣,也就不多问,而是问别的:“偏殿里面出什么事了?”

  蒋汐已经恢复好状态,回答景似:“苏繁儿和夷族王子……苟且。”

  她的语气不辨喜怒,比平日要沉下几分,叫景似愕然不语,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苏繁儿怎么会……

  “平南王妃是否觉得痛快?”蒋汐扭头幽幽道。

  景似反问:“为何要痛快?”

  因为花月吗?

  花月又不喜欢苏繁儿,所以苏繁儿过得好与不好与她和花月都无干系,为何要痛快?

  蒋汐嗤笑,显然不信。

  景似倏尔意味深长地看着蒋汐,“倒是蒋大姑娘,实在幸运得很。”

  能不幸运吗?蒋汐不想跟夷族王子和亲,恰好夷族王子与苏繁儿搅合到一起,如此,和亲之人当然不会再是蒋汐。

  可苏繁儿一直对花月念念不忘,怎么会跟夷族王子在一起?就算在一起,选什么地方不好,非要选皇宫,还是热热闹闹的皇后生辰宴上。

  找刺激?

  再听偏殿里苏繁儿凄惨的哭声,明显非苏繁儿所愿,结合方才蒋汐的恐惧,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苏繁儿被蒋汐设计了!

  蒋汐迎上景似看穿一切的眼神,莫名心慌得厉害,转身就走。

  不管去哪,总之远离景似。

  景似也打算要走时,偏殿里,晋国公夫人用厚厚的衣裳裹着苏繁儿出来,大群宫女簇拥着她们,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晋国公夫人语带哭腔,少不得对宫人们发脾气。

  而苏繁儿也是哭得绝望,哪怕宫女们簇拥着,景似还是看到了她凌乱的发髻和脚踝处撕碎的裙摆。

  景似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蒋汐的身影,却怎么也没找到,不由觉得讽刺。

  做都做了,还无颜面对苏繁儿吗?

  以前看蒋汐和苏繁儿一唱一和的,还以为她们的闺中之谊有多深厚,原来是这么地不堪一击。

  景似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不想再在皇宫里待下去了,这里的每个人瞧着光鲜面善,实际内心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根本看不透。

  想回家了。

  左右出了这种事情,生辰宴是怎么也办不下去了。

  在礼部的册子上登记完,景似就带着春儿低调地出了宫。

  等出宫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冷汗涔涔。

  总算是有惊无险,去清秋殿拿到了明妃的绝笔书。

  回到王府,景似先去沐浴,顺便等花月回府。

  原本今晚生辰宴花月也可出席,但花月有其它事情要办,便没去。

  景似坐在榻上,手边就放着那封绝笔书,她还没敢看。

  不多时,花月回来了,此时夜已深,仅剩外面的蝉鸣还在点缀着夏夜。

  花月展开景似带回来的绝笔书,随着一行行看下去,他的神色先是惊诧,后是“原来如此”的了然。

  “怎么样?上面写了什么?”景似问。

  花月拉景似到床上坐着,搂住景似然后展开纸张给景似慢慢看。

  有花月在身边,景似安心不少,可饶是如此,景似还是被绝笔书上的内容震惊得不轻!

  当年,镇北将军从战场上把明妃当作俘虏带回来,根本不是巧合,是晋国公早就设计好的!

  早在前朝覆灭那会儿,明妃侥幸逃出,被晋国公所救。

  晋国公存有谋反之心,暗中养着明妃这颗棋子,借了镇北将军的手送到皇上身边。如此,哪怕日后明妃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晋国公头上。

  让晋国公始料未及的是,他以为的棋子明妃,何尝不是把他也当作棋子?

  试图利用晋国公进入皇城,与留在民间的前朝势力里应外合,企图篡位。

  明妃深知晋国公不可靠,便留了一手,将隐情如实记下,不仅画押,还盖了凤印。

  皇上当时特别宠爱明妃,尽管明妃没有皇后的头衔,却有皇后的实权,这凤印绝无作假的可能。

  也由此,明妃留下的绝笔书可以足以摧毁晋国公,晋国公才不惜一切代价,灭了景家满门也誓要找出绝笔书。

  可是长姐根本没有拿这东西,他们景家只是想远离盛安城,好好过回自己的日子。

  景似浑身都在颤抖。

  对她来说,这是一封沾满了鲜血的绝笔书。

  花月就知道会这样,才在一开始就搂着阿似一起看,想最大程度地给她依靠,给她安全的氛围。

  景似脸埋进花月胸膛,无声地落着泪。

  半响,她声音闷闷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花月说:“阿似还记不记得纪山案子的罪证?”

  “记得。”

  晋国公管家死亡,搜出来的罪证说是与纪山案有关,可后面调查出来罪证是假的,那么纪山案真正的罪证呢?

  “花月,你是想……”

  聪明如景似,一下就懂花月的意思了。

第105章 抄家灭族

  花月想把这封绝笔书作为纪山当时掌握的罪证,如此一来,便也能顺理成章说是晋国公杀害了纪山。

  可她和花月都知道,这封绝笔书不是纪山掌握的。

  她不由嘀咕:“纪山真正掌握的罪证,到底是什么呢?”

  花月抚着景似的头发低笑出声:“真正的罪证,不早就经过阿似的手了?”

  景似先是愣住,而后恍然大悟!

  “香薰球!”她脱口而出。

  花月满意地点点头,夸道:“阿似一点就通。我今晚便是去找了沈辰安,查找香薰球上的线索。”

  镇北将军企图毒杀纪山,是为了香薰球,而纪山真正的死因是剑杀,虽然没有证据,但景似十分笃定,真正杀害纪山的是晋国公派的人!目的则是他误以为明妃的绝笔书被纪山掌握了。

  为了销毁绝笔书,不惜灭景家满门,他又何惧纪山?

  景似紧紧地抱住花月,“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不管盛安城的天如何变幻,她身边还有花月,真好。

  自苏皇后的生辰宴上,苏繁儿与夷族王子出了荒唐事,皇上只能把和亲人选更改为苏繁儿。

  这和亲人选一改再改,皇上盛怒之下人人自危,也因此,皇上本就不大好的身体愈发不行了。

  又过了几天,殿试结果出来,到了放榜之日。

  一大早就有官差来报喜,说景珩高中榜眼。

  景似替阿弟感到高兴,第一时间去了阿弟住的小院,刚巧长姐他们也才收到消息,一家人围在一起庆祝。

  除此之外小院还来了个不速之客,阿古丽。

  阿古丽登门,吓得一屋子人都屏住呼吸,景珩更是皱眉,把阿古丽拉去外面说话。

  “你来做什么?”

  “来恭贺我夫君高中啊。”阿古丽理所当然道。

  景珩连连后退,与阿古丽保持距离,作揖道:“请公主慎言,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瓜葛?”

  “怎么没有?”阿古丽大步上前,“我已经跟你们皇帝说了,我要挑大盛朝最有才华的男子成亲。”

  阿古丽这么说,景珩悬着的心就落回肚子里了,“最有才华的是此届状元。”

  “所以呢?那个已经五六十岁了的老头子?”阿古丽来气,又上前一步小拳拳锤景珩的胸口,“你让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去嫁老头子,你太过分了!”

  景珩哪见过这种阵仗?

  他……跑了。

  “景珩你给我站住!”阿古丽在后面拼命地追。

  这一幕看得景似好笑不已,忽然觉得这盛安城也并非那么阴暗,至少自己的家人都是可爱的,她要好好守护。

  景珩中榜之后,按理要开始任职差事了,会从较低的官职先做起,若有成就再一步步上升。

  然后,景珩收到了上任书,好巧不巧,他被调任去了云洲县做县令,两日后启程。

  送行那日,景似和花月来到护城河边的码头,跟景华景珩音音,还有景桃妈妈夫妻二人告别,送他们回云洲县。

  景桃妈妈抓着景似的手依依不舍,“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盛安,我还是不走了。”

  “娘。”景似耐心劝着,“我在这没事,倒是阿弟,初任县令你们多帮衬着点。”

  其实也帮衬不了什么,他们又不懂官场上的东西,景似只那么一说,想尽快送他们离开,不要留在盛安,不然她拜托花月帮的忙都白费了。

  景珩目光复杂地看着景似。

  他不信这么巧,被安排去云洲县当县令,这其中必然有花月周旋。

  在盛安,景珩也察觉到了,朝堂风向有些不对,皇上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阿似这个时候想送他们走自然是想让他们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事已至此,景珩只能听从,带走长姐他们,让阿似没有后顾之忧,但是……

  景珩严肃又认真地对花月说:“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花月点头,他会的。

  得了花月的保证,景珩才愿意带着长姐他们上船,与岸边人挥手告别。

  只是挥着挥着,一个身形娇小的伙计来到景珩身边,随景珩一起挥手。

  景珩扭头一看,差点没吓死,“阿古丽!你怎么会在船上?!”

  可惜晚了,船已经离岸边有段距离了,阿古丽回不去了。

  送走家人,景似的心一下放松下来,和花月转身,面对着这座繁华的盛安城,两只手紧牵在一起,一步步朝远处走去。

  夷族王子在大盛朝待了有段时日了,和亲人选也已最终确定,挑了个良辰吉日回夷族。

  对此,晋国公勃然大怒,进宫向皇上递状纸,说分明是夷族王子欺负他女儿在先,藐视他们大盛朝的天威,这等屈辱怎能忍下?应立即出兵攻打夷族!

  皇上也勃然大怒,他对晋国公早已忍无可忍,只是苦于抓不到证据打压晋国公。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气得皇上差点旧疾复发。

  就在晋国公走后,花月进宫了,向皇上呈上明妃的绝笔书。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皇上又气得差点驾崩。

  “晋国公,好一个晋国公!!!”

  因为愤怒,皇上脸色涨得通红,气息不稳,太医院的太医齐齐出动来为皇上诊治。

  等总算稳住皇上的龙体,一道抄家灭族的圣旨也随之而下。

  圣旨上的字迹龙飞凤舞,足以能想象皇上是何等地震怒。

  要知道长明宫之乱中,皇上亦是受害者,不仅去鬼门关绕了一圈,留下病根,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严重影响寿元,在感情上更是受到欺骗。

  原来自己与明妃当年的恩爱,原来自己付出的一腔热情全是假的,全是明妃蓄意接近蓄意勾搭。

  而背后的始作俑者,晋国公!

  苏繁儿正被夷族下人强制押着上马车。

  她寻死觅活、哭天喊不愿跟夷族王子走,“我不要和亲!我不要去夷族!你这个卑鄙小人,我苏繁儿哪怕死也不会嫁给你!”

  还没喊完,苏繁儿就见远远的,皇城中来了顶公公乘坐的轿子。

  轿子停下,公公下来宣读圣旨。

  晋国公府整府上下,在院子里跪满一地。

  随着圣旨上的内容被传旨公公一字一句念出来,所有人的脸色都由紧张到震惊,再到恐惧。

  “快逃!快逃啊!!”

  下人中不知谁嚷了一声,人群彻底乱了,丫鬟小厮们推搡着抓了手边能抓到的值钱物件,从各扇侧门往外逃。

  可是禁卫军的速度更快,早在公公宣读圣旨之时就把晋国公府团团围住了,逼得有些人甚至去爬狗洞。

  动作快的下人到底是逃走了些,但大多数还是没能逃出去。

  站在和亲马车外的苏繁儿瞪着哭红的眼睛,脸上泪水未干,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场面。

  她刚听到了什么?

  抄家……圣旨?

  不,不可能!

  一名美妇人发髻散乱地被禁卫军押走,苏繁儿大喊:“娘!”

  她冲上去拉禁卫军钳制她娘亲的手,“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娘!”

  可是苏繁儿的力气哪里比得上孔武有力的禁卫军男子?轻轻一推就被推倒了。

  “繁儿!”

  晋国公夫人怕女儿受伤,哭道:“快走,离开盛安,离得越远越好!”

  苏繁儿坐在地上也是哭惨了。

  娘要她离开,可是她的亲人就快性命不保了,她如何能离开?!

  苏繁儿自知自己人微言轻,她只能爬起来,冲到马车边,朝歪歪斜斜抱胸靠着车厢的夷族王子恳求:“求求你救救我娘,求求你!”

  美人哀求,尤其是刚还对他破口大骂,说死也不嫁给他的美人,转瞬变了,苦苦哀求到他跟前,夷族王子心里当真是痛快极了。

  “求我?这么个求人态度?”夷族王子轻笑着问苏繁儿。

  屈辱感将苏繁儿彻底淹没了,她咬唇跪下来,跪在夷族王子的脚边,“我求你,救救我娘!”

  夷族王子嗤笑,啧啧摇头,“美人,你也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外族王子,哪管得到你们大盛的朝政?”

  所以,他纯粹是想看苏繁儿的笑话来着。

  苏繁儿起身,憎恨又厌恶地死死瞪了夷族王子一眼,转身就要去追娘亲,无论如何也要把娘亲救下来。

  可是才跑了两步,后面,夷族王子的话幽幽传来:“别怪本王子没提醒你,你如今能免去灾祸,全靠着与本王子和亲的缘故。”

  夷族王子话音未落,旁边猛然窜出一蓬头垢面的嬷嬷,“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噗嗤!

  一柄刀刃穿透嬷嬷的胸膛,刀尖鲜血淋漓,一滴滴地往下滴着。

  苏繁儿对上嬷嬷临死前那瞪大的,痛苦又绝望的眼睛,整个人吓懵在了原地。

  半天,她才爆发出一声撕心的尖叫。

  夷族王子手指钻了钻耳朵,只觉得吵闹。

  至此,晋国公府一夕之间被抄家灭族的消息席卷了整个盛安。

  “可惜,还是被晋国公逃走了。”景似伸手折掉园子里一枝冒出头的枝桠。

  花月牵着她,“放心,晋国公跑不远。”

  果然,没过两天,晋国公被镇北将军亲自押着入皇城。

  与此同时,镇北将军还带了大批兵马,其中领头的竟是瘸了脚的大皇子。

  大皇子称为保护皇上安危,怕宫中有晋国公的同党会对皇上不利。

  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要造反啊!

  不过晋国公怎么也预料不到的是,他私铸兵器,早被花月和沈辰安联手查清,暗中将证据一并呈给皇上了。

  皇上早有准备。

  一时间,整座皇城,兵戎相接。

  景似被花月带着来到一处屋顶,就见底下阵阵厮杀声和兵器摩擦声,每一个呼吸间都有生命在逝去。

  宫墙甬道间尽是鲜血流淌。

  镇北将军和大皇子带领的兵马一路闯进宫门,结果就在金銮殿之外,一高梳发髻,未缀朱钗,白衣加身的女子,手中握着匕首挟持了另一名年轻女子一步步走出来。

  待看清年轻女子的面容,镇北将军整个人都不好了,“汐儿!”

第106章 长厢厮守

  承元长公主挟持了蒋汐!

  这怎么可能呢?

  金銮殿外,两方兵阵一时间鸦雀无声。

  景似也震惊得不轻,下意识问花月:“承元长公主疯了吗?她怎么会挟持……”自己的女儿呢?

  不用问了,一个惊人的真相浮上景似的脑海。

  除非……蒋汐并非长公主的亲生女儿。

  “承元,你放开她,有什么你冲我来!”

  镇北将军骑在马上,铠甲铮铮,但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怕自己的女儿会被承元长公主所伤。

  长公主手里的刀子不松反紧,破了蒋汐的皮肤,大笑:“没想到你也会有求我的一天。当初你杀三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日?!”

  刀子又紧了一下,蒋汐雪白的脖颈有鲜血溢出。她仰着头忍痛开口唤了声:“娘……”

  “住口!我才不是你娘!”

  蒋汐被吼得眼泪簌簌滚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娘突然翻脸不认人还伤她,爹又带兵逼宫?

  “你的娘……”长公主目带讥讽地看着高马上的镇北将军,大声道:“你的娘,早在当年那场宫变中就死了!明妃,才是你的娘!”

  轰!

  晴天霹雳降下,将蒋汐劈得脑子发懵,周围的人声风声完全听不到了,就连脖颈上传来的痛感也消失了。

  她说什么?

  明妃?

  蒋汐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视线恍恍惚惚地落在大皇子身上,那个面容阴柔,气质张扬,继承了明妃几分妖娆的男子。

  所以自己与大皇子是……

  “不……”蒋汐泪如泉涌,望着大皇子来回摇头。

  她不信,她不信会是这样,可如果不是,怎么解释为什么爹爹始终不同意她与大皇子来往?

  还是她去年有一回和爹爹争吵时提到明妃,爹爹大怒之下打了她。原来……竟是如此吗?

  那身旁这个当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母亲呢?

  蒋汐想起过往,母亲总是万般宠她,对她极好。她犯了错,母亲不舍得责骂。她喜欢大皇子,母亲支持。

  记得赏花宴上,她被景似欺负,母亲不帮她出头,她一直以为母亲的性子就是那么温柔绵软,原来……

  细想下去,哪怕头顶烈日当空,蒋汐也只觉得浑身发寒。

  她像个工具一样,被镇北将军和承元长公主拉扯着,却什么也不愿思考了,甚至觉得若就此死去好像也不错。

  承元长公主大笑着,全然不顾这桩隐秘道出来,会给旁人带去多大的震撼。

  景似摇头,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们皇室真是太乱了。明妃居然跟镇北将军有过一个孩子。对了,蒋汐和大皇子谁年龄更大?”

  花月说:“蒋汐。”

  这下景似恍然了,难怪,难怪当年镇北将军救驾不及时,会被皇上卸兵权,在家赋闲。

  想必皇上定是膈应极了镇北将军,可到底不能对镇北将军下狠手,毕竟是他先拆散了镇北将军和明妃。

  “阿似,待此间事了,我便随你回云洲县,做一对平头夫妻,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当真?”景似惊喜抬头。

  花月是那么说过,但景似一直没敢当真。

  “骗你做什么?”花月搂着景似的那只手抬上来扯扯景似的耳朵,“在你心里,我就这么靠不住?嗯?”

  “不不是。”景似双手环抱住花月的腰身,“你最好了。”

  两人在屋顶上高高兴兴的,可底下人就没这么高兴了。

  大皇子悄悄从士兵手中接过弓箭,拉开,对准长公主就射了出去,全然不管会不会伤到蒋汐。

  待镇北将军发现,为时已晚。

  “住手!!!”

  一记箭矢射进皮肉的闷响,蒋汐挡在长公主身前,心口结结实实挨了大皇子的箭。

  长公主简直不敢相信,抱着蒋汐颓然瘫坐在地。

  蒋汐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脖子和胸前的伤口都疼得她喘不上气,发散的眼神还在追寻大皇子,可对上的却是一双冷漠的瞳仁。

  耳边,长公主的声声“为什么”正在逐渐远去。

  蒋汐想回答长公主,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只能尽力留下一句:“因为,你是我娘。”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说清楚,合上眼皮之后,就沉睡了过去,失去气息的沉睡。

  再也醒不过来的沉睡。

  霎时,金銮殿外厮杀声再次爆发。

  景似愣愣地看着底下蒋汐弱小的身影被持刀的两方军阵所淹没,而抱着她的长公主也被镇北将军一刀刺穿胸膛,毙命在了蒋汐身旁。

  至于大皇子,哪怕大皇子是明妃的孩子,镇北将军顾念着和明妃的感情,可大皇子杀了蒋汐,杀了镇北将军唯一的女儿!

  镇北将军会不找大皇子拼命吗?那是喊哑了嗓子也誓要将大皇子斩杀的气势。

  发生窝里斗,这场战役镇北将军一方已然落了下成。

  “长公主说的三郎是……”景似问道。

  “是长公主下嫁镇北将军前的情郎。”花月叹息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当时长公主与三郎互许终身,已经定下婚约,但不知怎的,准驸马突然暴毙。”

  那依方才长公主的模样,看来是镇北将军杀害了长公主的准驸马,为了让长公主嫁给他。

  是了,镇北将军娶了长公主,等于多了道护身符,皇上不敢轻易对镇北将军下手。

  景似扭过头不忍再看。

  痛快吗?

  这些人多与明妃挂勾,恶事做尽,可他们就算死一万次,无辜被牵连的景家也回不到昔日了。

  没有痛快,只觉得讽刺。

  蒋汐以为自己设计了苏繁儿与夷族王子,免去和亲,谁知这和亲圣旨反倒是救命符,让苏繁儿躲过灭族之祸。

  蒋汐呢?

  镇北将军一片爱女之心,进宫为蒋汐求和亲圣旨,怕就是因为预料到了今日。

  可惜蒋汐不懂镇北将军的苦心。

  察觉到阿似情绪不佳,花月带她离开了皇宫。

  这场镇北将军发起的逼宫造反行动最终以失败告终,载入史册。

  晋国公和大皇子,都在其中被乱刀砍死,侥幸得以活下来的镇北将军亦被皇上的人擒住。

  至此,镇北将军再翻不出什么浪花,而晋国公府已被查抄,皇后废黜,太子自然也免不了受牵连,流放关外。

  朝堂上的气氛压抑了很多日,看似要逐渐平静下来了,但新一轮的问题出现,该立谁为储君?

  皇子中还有个四皇子倒是年龄相符,但四皇子实在太过平庸,母族没什么势力,养成了唯唯诺诺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当一代帝王。

  唯有……

  众人不由把注意力放到了平南王花月身上。

  大家都以为花月是最大的赢家,可谁知花月在朝堂之上公然落话,他无意帝王之位。

  别说大臣,皇上才是最震惊不过的。

  他一直以为花月有篡位之心,防花月,故意施以圣眷,让花月成为别人的眼中钉,结果……人家竟真无意帝位。

  花月站在朝堂之上,清清朗朗的声音说着清清朗朗的话:“这大盛朝的大好河山我与娘子还未看够,余生继续吃喝闲逛到处游历,看四季花开、冬夏流转,何不比困于深宫之中,没日没夜埋在一堆奏折里来得快哉?”

  满朝上下,无一不被花月说的话惊呆了。

  可……好有道理啊!

  花月这些年,吃喝玩乐,皇上又宠着,任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他当真惬意自在得很。

  所以他下半生也会继续这么惬意下去。

  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皇上的思绪忽然飘远了,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是为了争夺皇位,经历过厮杀。

  可得到皇位了又如何?每天不是在忙朝政就是在忙朝政的路上。

  好不容易有个真心相爱的女子,却被设计了,导致他年纪轻轻重病缠身,寿元大大缩减。

  若他没有当这皇帝,会不会也如花月这般潇潇洒洒走红尘?

  “咳咳……”

  皇上连连咳嗽,小太监赶紧拿了帕子来,结果,帕子上一团暗红的血迹。

  他的身体终究是支撑不住多久了。

  下朝后,花月去见了太后娘娘,向太后娘娘推荐储君人选,七皇子。

  七皇子虽然年岁还小,但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还有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假以时日培养,可堪大任,只是前期太后需要多费费心力。

  不过花月并不担心太后,一个从宫斗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女子,会没有两把刷子?

  这可把太后气笑了,气得太后啐他脸皮厚。

  为了躲懒不当这一朝天子,把个小娃娃推出来顶责。

  花月见好就收,忙出宫回府,连夜收拾行李。

  “阿似我们明天就走。”

  “这么急?”

  景似来回看着忙活东忙活西的花月,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见花月过来两手扶住景似的肩膀,“我的傻阿似,再不跑,你夫君要被抓壮丁,去当这劳什子的皇帝了。”

  闻言,景似也无法保持淡定了,赶紧招呼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帮忙收拾行李。

  夫妻两连夜点灯,凑一起商量城门几时开。待城门一开往哪里跑,第一站先去哪。

  “往百花镇的方向跑吧。”景似建议,那条是回云洲县最近的路。

  “不行。”花月手摩挲着下巴思考道,“应该往晓阳镇的方向去,经过潼城,据说有一座温泉山,山脚下的城镇热闹得很,常有过路商客落脚,泡温泉、看日出。阿似,你想不想去?”

  景似哭笑不得,“去,我们去看日出日落。”

  “好,就这么决定了。”花月喜笑颜开,墨色双眸含了光。

  景似望着他眼里的光,十分贪恋,不禁叹道世上怎么会有生得这么好看,武功这么棒,这么有钱有身份,还对她这么好的男子呢?

  这男子竟是自己的夫君。

  景似手支了下巴,望着花月痴痴地笑了。

  花月对上景似的目光,好像这几日因为宫里的事,他有点冷落阿似了,便一把抱起景似望里间走。

  “花花月,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呢,别……”

  “娘子这般看着为夫,难道不是因为贪恋为夫的美色?”

  “别胡说,我没有。”

  可惜,景似的每一次抵抗都只是徒做无用功。

  好在景似早就不是刚成婚那会儿的弱小了,已经被花月锻炼得坚韧不拔。

  第二天天还未亮,景似就先起了,神采奕奕的,双颊红润,眼角眉梢染着几分妩媚,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花月后面自上而下拥住景似,“娘子把为夫吃干抹净,打算就这么穿上衣服不认人了?嗯?”

  “是啊。”景似转身配合花月玩笑道,“所以夫君要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留住我。”

  花月挑眉,满不在乎,“娘子都要随为夫一起跑路了,往后余生,休想再逃出为夫的掌心。”

  景似扑进花月怀里,抱着花月灿烂道:“奴家乐意之至,夫君也休想逃出奴家的掌心。”

  守在敞开的房门外的春儿和叶风红着脸面面相觑,王爷王妃真是越来越旁若无人了,不过他们也打心眼里雀跃极了。

  等离开盛安,外面天大地大,两位主子要游山玩水,他们做下人的不也跟着游山玩水享乐了?

  想到这,春儿就开心得不得了,眯着眼露出一口白白的牙。

  她好幸运,她一定是见识过最多大好河山的丫鬟。

  盛安的城门刚开,一辆朴素的马车当先骨碌碌跑了出去。

  直跑出好多里路,上了官道,速度才慢下来。

  叶风驾着马车,就听身后车厢里阵阵欢声笑语传出来。

  景似撩着帷幔看窗外的风景,与花月谈笑风生,春儿则伺候在一旁,四人的心情皆是松快飞扬。

  至于留在盛安城内的府邸,花月已派靠得住的管家和下人留守,并且城中店铺都已悉数租出去,以后哪怕收收租金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外加这些年,花月积累在库房里的各种赏赐,换成普通人家几辈子都花不完,更别说其实先皇还给平南王划分过封地。

  花月袭爵成为平南王,封地自然也由他继承了。

  不过花月很少去封地,大概等什么时候想去了,再带着景似去玩玩。

  温泉山。

  天边火红的夕阳燃烧着云层,景似和花月肩并肩坐在山头上,被散开的万丈霞光笼罩着,好似镀了层金芒。

  景似歪头靠在花月肩上,指尖捏着长长的青草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着。

  “花月,我们之后去哪?”

  花月视线投向远方的天地接壤处,将景似搂了搂紧,道:“接下来我们回云洲县,阿似不是一直想开一家制香铺子吗?那里,便是我们今后的家。”

  家。

  好温暖的字。

  景似闭上眼睛,嗅着傍晚山风里的甜味。

  “花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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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接下去还有两篇番外,不定时掉落。

  第一篇是景似和花月回到云洲县的生活,景珩和阿古丽的后续,清禾和沈辰安之间的二三事。

  第二篇是有关明妃、皇帝、镇北将军三人的爱恨纠葛,还有大皇子小时候的一些事,包括大皇子某方面的……嗯,特殊癖好,会详细交代。

  其实这本文文写得挺磕磕绊绊的,因为它,没!有!大!纲!

  当初我准备的第一本是快穿,想快穿写完了再写这本,可惜某些原因,只能先写这本,然后面临的情况就是没有大纲,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靠女鹅女婿自己发挥哈哈,好对不起他们。

  所幸这么磕磕绊绊地走来,顺利完结了,希望他们在那个世界里一直幸福下去,也特别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和支持。

  下一本更新的就是快穿文了,目前更新了一章,等这本收尾完,新文就会开始日更。

  快穿文讲的是女主是一株满天星,接委托者的任务帮他们实现愿望,有对付渣男的,有帮助被拐妇女脱困的,反正各种心愿都有,有猎奇也有打脸爽文的,什么题材都会涉及,兑换卡牌,各种小道具辅助做任务。

  女主性格特别戏精哈哈,擅长坑蒙拐骗,男主的话,他是一只上古神兽,作者是双洁党外加颜控党,所以不用担心,男女主当然都是美美美俊俊俊,1v1。

  各位小天使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具体可以点击专栏看下哦,我在新的故事里等待大家。

第107章 番外一

  云洲县。

  撒满暖阳的街道上,一阵热烈的噼里啪啦鞭炮声爆开,引起了整条街的注意,不少百姓都跑去围观。

  在鞭炮未散去的薄薄硝烟里,景似和景华二人站在最中间,两边分别站着花月和音音,再过去则是景桃妈妈还有景珩。

  至于钱叔则笑容可亲地立在最前面,铜锣敲完,声音洪亮地招呼围观百姓们:“各位乡亲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店有各类香膏香料,今日乃最新开张,凡进店购买者,价格一律实惠,还会额外赠送夏日驱蚊虫的香囊一份,请大家进来随意逛逛,捧个人场。”

  后面的景似一行人纷纷侧开站两旁,欢迎百姓们进去挑选。

  店铺上方的匾额赫然写着“景家香铺”四个大字。

  不少爱凑热闹的百姓都被迎进去了,不过还有部分年轻女子,在进去之前用团扇半遮了面,含羞带怯地看了花月一眼又一眼,与身边人小声讨论。

  “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真好看。”

  “是啊,我自小在云洲县,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

  花月歪了头凑近身旁的景似,笑着低声道:“原来云洲县的姑娘们都这般有胆色,什么时候也让为夫见见阿似的胆色?”

  景似一手肘捅了花月一下,面上也笑着,说话却是咬着后槽牙:“你想怎么见啊?”

  “自然是等晚上……”

  “敢问这位公子。”一穿着浅蓝衣裙,打扮颇为俏丽的姑娘在贴身丫鬟的陪同下过来找花月说话,“小女子喜爱清淡些的花香,可否劳烦公子推荐一二?”

  “啊哈哈巧了不是?”景似连忙迈步出来挽了俏丽姑娘的胳膊往店铺里面带,“你问他没用,他就是个榆木疙瘩,花香方面我比较懂行,保管给姑娘选到喜欢的。”

  景似边热情招呼边偷偷回头,美目瞪了花月一眼。

  夫君太过俊美就是不省心,该抓回去捆起来才是。

  铺子里面,叶风和春儿都化身成了伙计,招呼客人们。

  要说春儿还比较游刃有余,叶风就不行了,毕竟他哪里能料到自己一个打打杀杀的侍卫有天会干起笑脸相迎的伙计行当?

  “你跟着我,跟我学。”春儿自发地扛起带动叶风的责任。

  于是,春儿一娇软姑娘走到哪,身后高大的叶风就跟到哪,这反差可把景似他们乐得不轻。

  “哎我就说这位夫人有眼光!”

  热热闹闹的店铺里,一记明亮欢快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阿古丽早换掉夷族的服饰了,穿上大盛朝平民百姓们的棉裙,没有半点架子,也当起了伙计,给夫人姑娘们热情介绍。

  “这款香啊,闻着就气质高贵,与夫人那是相得益彰。”

  那夫人被阿古丽夸得是心花怒放,爽快地掏银子买下。

  景珩过去拉了阿古丽到旁边说话。

  “阿古丽,你一堂堂夷族公主,实在不必委屈在此,你……”

  阿古丽气哼哼地看着景珩,“是啊,我一堂堂夷族公主,为什么抛掉身份没脸没皮地跑来云洲县?

  景珩愣住。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然是……懂的。

  阿古丽不想看到景珩没情没调、冷冰冰的脸,扒开景珩,手背摸了把脸上滴下来的汗水,继续出去笑脸相迎,招呼客人们。

  景珩也想招呼客人,但他是云洲县的县令,好多人认识他,终究是不便的。

  开张第一天,收益颇丰,到晚上就是一家人坐一起数银子的时候了。

  景家香铺的店面非常宽敞,还带一个不小的后院,屋子足够大家居住,是花月出资买下的。

  店铺胜在够大,地理位置又好,虽然价格不低,可对花月来说只是毛毛雨,专门买来给大家经营着玩。

  原本景似和花月商量过不想要红利的,抵不住长姐坚持,赚了银子非要分红利给他们,不然长姐白白受了这么大的好处,心里过意不去。

  景似就只好答应了。

  “音音在做什么?”景珩来到案桌前,见小音音捧着书看得仔细。

  “舅舅,我在看香料图册。”

  景珩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过其它的学业也不能落下,虽然女子不必科举,但多读点书明事理、辨是非,总是好的。”

  “嗯!”音音重重点头,“音音知道啦,谢谢舅舅。”

  景珩摸摸音音的脑袋,“行了,时辰不早了,快去洗漱休息,仔细伤着眼睛,要劳逸结合。”

  “是,舅舅。”

  音音放下书本,蹬蹬蹬地跑出去找娘亲了。

  景华一直担心音音没有父亲教导,会有缺憾,现在看来她大可放心了,有严厉的景珩,有宠她带她玩的花月,音音简直像是有了两个爹。

  是以,这两个“爹”经常理念不合。

  景珩认为女孩子该娴静,多读书,花月认为女孩子是宝,该宠着,得亏音音能说会道,总能把两个“爹”都哄满意了。

  也因此,音音养成了古灵精怪、嘴甜讨喜的性子。

  时光荏苒。

  次年初秋,景似和花月收到了一封来自盛安城的信件,落款是清禾和沈辰安。

  收到好友的信,两人自是高兴,坐在树叶泛黄的院子里一起看。

  信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景似和花月离开盛安后发生的事,比如皇上立了七皇子为储君,由于皇后之位空悬,七皇子生母早逝,所以太后担任起了教养七皇子的责任。

  朝堂也比往日肃清多了,沈辰安依旧在大理寺当差,查案办案,得过皇上的几句夸赞。

  沈辰安的父亲翰林院学士也不再反对他入大理寺了。

  盛安的天空宁静祥和了许多。

  直到信件最后,景似才看到自己想看的内容,那就是……沈辰安跟清禾的好事将近了,邀请她与花月去吃喜酒,日子定在深秋。

  景似和花月对视一眼。

  算算日子,如果去吃喜酒他们这两日就该收拾东西前往盛安城了。

  两人讨论着去盛安的细节,还有给清禾跟沈辰安准备什么贺礼才好,丝毫未察音音抱着廊檐下的柱子听得认真。

  她跑出来,“姨姨姨夫,音音也要去盛安。”

  花月一把抱起音音往外走,“好,姨夫带音音去盛安玩一圈。”

  “哎等等……”景似在后面追,“此事还要先问过长姐。”

  几日后,去往盛安的官道上,景似和花月同坐一辆马车,除去春儿和驾马车的叶风外,还多了个小音音。

  小音音最是好玩好动,叽叽喳喳欢快无比,惹得花月几次想跟景似亲近还要顾及音音,不得不收敛。

  当他们抵达盛安的时候,距离沈辰安和清禾的婚宴还有几天时间。

  平南王府里,留守的管家和下人们都很本分,把宅子看顾得很好,不用的东西都洗干净收起来,其它大件摆设纤尘不染,一如景似和花月离京时般。

  两位主子突然回来,府里的下人们都很惊喜,忙着接风洗尘。

  包括七皇子知道堂兄回来了,加快进度完成课业,踩着落日的余晖跑来平南王府。

  “堂兄!堂兄!”

  “咦?小哥哥?”

  七皇子还未见到堂兄,就先见到了坐在院子秋千架上,捧着厚重书本的音音。

  “小侄女?你也回来啦?在看什么书?”

  七皇子这一年来看的书可太多了,以至于见到书,他都有点厌了,但不知怎的,就是对音音手里的书感兴趣。

  “《花草大全》小……叔叔也喜欢看吗?”

  唉,明明差不了几岁,却差了一个辈分,呜呜呜音音委屈。

  “喜欢。”七皇子违心道。

  这时候花月出来了。

  “一年多没见,七堂弟长高了不少。”

  不止长高,样貌也更俊雅几分,气质与从前截然不同,矜贵自持,俨然有了太子的模样。

  七皇子笑说:“堂兄也比从前更精神了,想必都是堂嫂的功劳吧?对了堂嫂呢?怎没看到她?”

  说起阿似,花月就无奈摇头。

  刚到盛安,府邸还没踩热,景似就被清禾拉着跑出去逛街了。

  清禾与沈辰安的婚期在即,她紧张啊,幸好景似提前到达,她好拉景似说说话,缓解情绪。

  一连几天,清禾都跟景似腻在一起,就连沈辰安想见见清禾都被清禾一句新郎新娘成亲之前不能见面给打发了。

  于是郁闷的沈辰安直到大婚这一日才见到清禾,可惜,还被花月、七皇子他们拦在门外不让进。

  那四书五经什么的,沈辰安铁定废啊,还是花月放了很大的水分沈辰安才进得去,否则娶个媳妇都难比登天。

  到了晚上,大臣们陆陆续续前来恭贺,景似跟花月也都送上了各自的贺礼。

  景似送的是她亲手调配的一款玫瑰融入果香的香露,世上独一份,是专门为清禾打造的,明艳中又清新俏皮。

  花月送的则是一本古人流传下来,探案方面的书籍,因为已是世间孤本,非常难寻,沈辰安一直求而不得。

  这么大个惊喜下来,沈辰安也不跟花月计较先前花月拦他之仇了。

  除此之外,皇上太后都有贺礼送来,太后更是亲临,让整个婚宴都亮堂起来。

  景似和花月相携着坐在席面上喝喜酒,时不时就有人端着酒杯过来跟花月寒暄、应酬交际。

  如今花月虽无官职在身,可谁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太子与花月自来感情深厚,太后也对花月和善。

  将来太子登基,花月还会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且人家一直在外天高皇帝远的,潇洒自在,实在叫人羡慕得紧。

  清禾大婚,景似高兴,也不拘着花月,让他喝酒吧,反正该喝到什么程度,花月心中有数。

  他从来不会让景似担心。

  景似只笑眯眯看着。

  但看着看着,不知是喜宴上的酒味太浓烈,还是饭菜的香味太腻人,景似身子有些不舒服,反胃想吐。

  春儿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忙扶着景似去僻静处。

  然而景似呕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

  嗅着周围清新许多的空气,景似总算缓过来了。

  她也没当回事,只以为这些天没休息好。

  花月抛下想跟他攀关系的大臣,快步来到景似身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累着了。”

  虽然景似说没事,可花月还是担心,去跟人打过招呼后,带着景似还有跟七皇子依依不舍的音音先走了。

  回到府里,花月命人请大夫给景似诊脉。

  “恭喜王爷,是喜脉。”

  花月当场愣住了。

  喜脉?

  他,他要当爹了?

  初为人父的好心情叫花月大手一挥,赏了好些银子给大夫。

  大夫没想到深夜出诊还有这么大的好处砸下来,欢天喜地地被下人们送出去了。

  本来花月打算得好好的,参加完沈辰安的喜宴就带着景似和音音出去随处游历。

  不过这么一来,只能先回云洲县了。

  两人告别好友,这次走水路,顺便一路看看经过的山川风光。

  临别前,清禾再三说,等沈辰安空下来,忙完手头的案子就去云洲县找他们玩。

  商量着将来的打算,也冲淡了离别的伤感。

  等景似回到云洲县,天气已然冷了。

  景似被家里人当成了宝,天天吃好喝好睡好地养胎。

  很快,今年的第一场雪簌簌落下,院子里的梅花绽放冷香,萦绕着屋檐下的一串铜铃。

  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景珩!”阿古丽来到衙门,冲还在伏案写文的景珩道,“今夜除夕,别忙公务了,快随我回家去。”

  景珩手一颤,笔尖的墨水滴在纸上晕染开来。

  两人还未成亲,阿古丽已然把景家香铺当成自己的家了。若是别的男子,定会认为这样的女子太不矜持,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没有脸面。

  但景珩却忽然觉得阿古丽背井离乡来到大盛朝,又因为他放弃本该有的富贵生活来到云洲县。

  在云洲县,除了他们,阿古丽无依无靠。

  景珩放下笔,起身过去牵了阿古丽的手,“走吧。”

  阿古丽惊呆了,傻傻地跟着景珩走,目光傻傻地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听说景珩从小到大都是一板一眼的老酸儒。

  换成以前,景珩绝不会牵她的手,可现在……

  开心伴着甜蜜在阿古丽心间蔓延开来。

  她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放上去,前后覆盖住景珩的手,脚步欢快地随景珩回家。

  雪越下越大,点缀着漆黑的夜晚,在屋顶瓦片上一点点积蓄。

  瓦片之下,烛火温暖,照亮一室。

  景似和花月,以及长姐阿弟还有小音音,外加景桃妈妈夫妻二人,再多一个阿古丽,围坐一桌,热热闹闹地吃着团圆饭。

  除夕之夜,阖家欢乐。

  往后的漫漫余生,携手并进。

  “景似,你怀着身孕,听娘的话,这个不能吃。”

  “姨姨不吃给我吃吧,我喜欢这个。”

  “音音,阿娘怎么跟你说的?小孩子不可以嘴馋。”

  “景珩快,帮我夹个鸡腿。”

  “女子该端庄娴静。”

  “花月,你……喜欢男孩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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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了,要一直幸福快乐下去。

第108章 番外二

  夜。

  乱葬岗。

  一蓬头垢面的女子蹲在墓碑后,大口大口啃食着祭品。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外头停下,吓得女子全身一颤,抱紧膝盖往墓碑后面瑟缩,可骑在高马上的男子早一眼发现她了。

  男子身后,大批人马赶到。

  男子朝下属们示意,下属们领命,翻身落地,向女子包围过去。

  女子骇然,转身欲逃,可她虚弱的身躯哪里敌得过身强体壮的下属们?

  “放开我!”

  女子挣扎无果,硬是被押着送到男子跟前。

  男子居高临下,随意一瞟,不由被惊艳了。

  那女子穿着破烂,头发乱糟糟的跟鸡窝一样,哪怕是路边随手抓的乞丐也比她强,但唯独那张脸,过分美艳。

  男子问她:“叫什么名字?”

  女子只是瞪着憎恶的眼睛,不答话。

  即便如此,她的眼睛生得太勾魂夺魄,再怎么憎恶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甚是有趣。

  乱世之中,女子的美貌就是一柄上好的利器。

  男子吩咐下属,把女子带走,并派了几名会武的丫鬟照顾她。

  与其说照顾,倒不如说是囚禁。

  待女子沐浴完毕,换上精美的衣裙,缀上钗环,仿若新生一般,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一个风华绝代。

  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明幽

  冥界三千,幽魂不入。

  国仇家恨,必还之。

  过了几年,先皇驾崩,新帝继位,带走明幽的男子也袭爵成为晋国公,将这些年一直放在暗处培养的明幽提出来,送去战场。

  战场杀戮深重、刀剑无眼。

  彼时镇北将军已战功赫赫,年少成名,也颇为自负,导致一个疏忽被敌军偷袭受伤。

  等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女子的倾城之貌,叫他几度怀疑自己是否入了天界,见到了仙子?

  “你醒了?来,把药喝了。”

  此女子正是明幽,说话声悦耳动听,不甜腻,清清脆脆的,直钻入镇北将军的心间。

  “多谢。”

  镇北将军就着明幽手里的调羹,一口口慢悠悠地喝掉药汁。

  奇苦无比的药汁他竟尝出了几分甜味。

  伤势大好后,镇北将军重回战场,大杀四方,很快获得凯旋,班师回朝。

  回朝前夕,镇北将军舍不下明幽,几次登门,来明幽居主的小竹楼寻她。

  “阿幽,跟我一起走吧?”镇北将军抓着明幽的手,目露期盼。

  明幽望着眼前这位少年将军,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让她忽然产生一股冲动。

  忘掉过去吧,忘掉仇恨吧,就这么与他相知相守一辈子吧!

  可每每产生这个念头时,午夜梦回,父皇母后泣血的面容就会出现在她梦中。

  “不!”她被生生吓醒。

  国仇家恨,如何能忘?

  当镇北将军最后一次来找明幽时,已然不抱希望。

  岂料这最不抱希望的一次也是他最惊喜的一次。

  明幽静坐在院子里,脚下铺满一地落叶,手边放着理好的包袱,她说:“我跟你走。”

  这一年,镇北将军大胜,捷报八百里加急一封封送入盛安。全城百姓夹道欢迎他的凯旋回归。

  只是人们也发现了,这位少年将军归来时,骑在马上,怀中抱着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

  女子蒙着面纱,面容瞧不真切。

  事后,镇北将军对外宣称,那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俘虏。

  因明幽没有身份,对外称俘虏,可以为明幽省去不少麻烦。

  于是明幽成了只金丝雀,被镇北将军十分精心地养着。

  外人只听闻镇北将军带回的战俘倾国倾城,却少有人见过,有心想一睹芳容,奈何镇北将军实在宝贝得紧。

  遗憾的是,这段恩爱岁月并未一直持续下去。

  那是某一年的深冬。

  皇上出行,去祖庙祭拜,回来时路过一片梅林,隐约望见里面有一女子在梅花下旋转着曼妙的舞姿。

  女子一个回眸,隔着层层红梅枝桠,不小心与皇上的目光碰撞到一起。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钻入梅林深处消失不见了。

  皇上当即派人搜索整片梅林,却只找到一方香帕。

  他怎么也忘不了,女子回眸时的刹那芳华,即便漫天的梅花也都霎时黯然失色,不及女子分毫。

  莫非是梅花仙子?

  皇上食不下咽,寝不能眠,越找不到,心里越惦记,终于按耐不住再次来了梅林。

  这一次,他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她。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镇北将军挺直着脊背,在皇上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身上落满层层霜花,将他冰冻成了雪人。

  在战场上受的伤还未养好,加之陈年旧疾,镇北将军捱不住,直到昏倒时,直到下属把他抬回府前,皇上寝殿那扇华贵的鎏金朱红漆大门始终未开。

  没有人知道镇北将军为何要跪,还这般执著。

  更没有人知道,皇上为何不肯见镇北将军。

  只是在镇北将军意识朦胧之际,一声婴孩的啼哭吵醒了他。

  是个女婴,他与明幽的孩子。

  镇北将军抱着女婴,堂堂七尺男儿竟落了泪,叫下人们都懵怔了。但随即,这些下人的命很快被镇北将军一道密令处死。

  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孤魂盘旋在天地间。

  至此,所有知道明幽为他生过孩子的人,无一例外,全赴九泉。

  多年沙场征战,马革裹尸,归来之时却被他效忠的皇帝一朝夺妻,此恨,不共戴天!

  可镇北将军很清楚,他面对的是坐拥整个天下的九五至尊,想要报仇,先保全自身。

  于是他打起了承元长公主的主意,命人杀害长公主的准驸马,放出长公主克夫的流言,再向皇上提出求娶长公主,为自己争得一道护身符。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镇北将军风光娶妻。

  等镇北将军与明妃再见面时,身份早已天差地别。

  她是宠妃,他是下臣。

  道道宫墙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明妃娘娘。”

  冗长的甬道内,皇上拥着明妃坐在龙撵上,慢悠悠从镇北将军身旁经过。

  他不曾抬头,明妃亦不曾垂眸。

  这般无交集地过了些时日,直到明妃诞下皇子,镇北将军刚从御书房出来,而明妃则专门来给皇上送汤点,才算分别后的第一次正式碰面。

  良久的对视,镇北将军先抱拳弯了腰,“还未恭喜娘娘,喜得麟儿。”

  明妃凝视着镇北将军低垂的眉宇,辨不清其中喜怒,半响才道:“镇北将军有心了。”

  镇北将军依旧低着头,侧开身给明妃让道。

  明妃踌躇了一下,到底是迈步从他面前经过了,只是那步子沉沉的、缓缓的,晃动的裙摆落入镇北将军眼中。

  镇北将军追随着,终究没忍住开了口:“娘娘诞下麟儿,喜事一桩,可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

  “镇北将军!”明妃提声打断,“皇上还在等本宫,本宫先行一步了。”

  说完,明妃几乎是逃离似的,脚步哪还有方才的沉缓?甚至在跨门槛的时候差点绊倒。

  镇北将军看着明妃慌慌张张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出宫去。

  明妃给皇上诞下第一个皇子,取名为,花煜。

  数年过去,小小的花煜已到了记事之龄。

  “母妃。”花煜手里拿着一面风筝,艰难地跨过门槛,来到明妃脚边,“母妃,陪煜儿去放风筝吧?”

  明妃俯下身摸摸花煜的脑袋,笑说:“好,母妃陪煜儿放风筝。”

  母子两来到御花园,笑闹奔跑,将风筝徐徐送上高空。

  明妃蹲在花煜身后,两只手从后往前伸出,与花煜一起拉风筝线。

  玩累了,明妃掏出帕子轻柔地给花煜擦额头上的汗水,并把一块方糖塞入他口中。

  “好不好吃?”明妃问。

  花煜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母妃总是给他吃糖,可他其实并不喜欢甜食,纠结道:“好吃是好吃,不过母妃,姑娘家才喜欢吃糖,我是男子。”

  明妃拿着糖纸的手下意识用力,糖纸被她捏得皱皱巴巴,像是想起某些人和事,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方。

  那里,是宫外的方向。

  是她女儿所在的位置。

  不对,不是她女儿,是镇北将军与长公主所生的女儿。

  原来长公主嫁与镇北将军已非完璧,镇北将军以此要挟长公主认下蒋汐,对外称是长公主所生。

  天承三十三年。

  皇宫丝竹声声,舞姬们彩衣飘飞,旋转扭腰,然而转着转着,其中一人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参加宫宴的众臣们哗然,刚要查看,谁知倒下的人接二连三,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宫门被一群前朝反贼踏破,一浪高过一浪的打杀声直逼主殿。

  史称,长明宫之乱。

  策划者,明妃。

  皇上在这场宫变中身受重伤,明妃前朝公主的身份也彻底曝光,可最终还是没能取胜。

  明妃瘫坐在长明宫血迹斑斑,一片狼藉的大理石地面上,身上的宫装已经脏了,发间的珠钗也歪斜了,唇角流下的血液比口脂还要鲜红。

  但她的脸依旧那么艳丽,绽着明媚的笑容,迎接前方大门处,身穿铠甲,提着剑一步步走来的镇北将军。

  “你是来杀我的?”她问,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平和,甚至还有些期待。

  镇北将军持剑的手在颤抖。

  当年,明幽被他从战场上带回来,藏于府中,为何会突然入了皇上的眼?

  镇北将军不是没调查过,可调查的结果让他不敢相信。

  他打量周身的场景,桌椅翻倒,尸体横亘,金樽杯盏里流淌出来的美酒与鲜血融为一体。

  是的,他不得不信,他被明幽利用了,成为明幽飞进皇宫的跳板。

  镇北将军压着心底的酸苦,问她:“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明幽笑得更明媚了,摇摇头,“不,还不够。”

  怎么能够呢?皇室中人还没有死光不是吗?可她就要死了。

  在离合香里下毒,为确保万无一失,她自己多少都会沾到啊。

  左右都要死,那么……

  明幽拾起地上散落的剑,颤颤巍巍站起来,猛然朝镇北将军刺去!

  镇北将军大骇,下意识抬起长剑,可谁知明幽刺到一半竟扔了手中的武器,用腹部直直撞进镇北将军的剑刃。

  “不!!!”

  镇北将军目眦欲裂,明幽却笑得灿烂,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绽放着最后的华光。

  鲜血滴滴答答落地,明幽也随之倒下。

  镇北将军慌忙去扶她,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自己依然舍不下她,哪怕她利用了自己骗了自己,自己依然……无恨。

  躺在镇北将军怀里,明幽深深地望了镇北将军最后一眼,留下一句对不起,便永远地合上了双目。

  镇北将军因斩杀明妃有功,皇上苏醒后即便想处置镇北将军也要顾及悠悠众口,外加他夺人家所爱在先,终是底气不足。

  可不处置,他实在心火难灭。

  他竟连该恨谁都不知道!

  最后,镇北将军落得个卸掉兵权,赋闲在家的下场。

  某日,长公主无意间在镇北将军的书房里发现了珍藏的明妃遗物和画像。

  还有每到明妃忌日这一天,镇北将军总会奇奇怪怪。多年夫妻下来,长公主怎会猜不到真相?再从镇北将军的身边人下手,不难得知她当年的准驸马死于谁手。

  长公主崩溃不已,却硬是让自己隐忍了下来。

  而宫中的大皇子因母亲沦为罪妃,父皇厌他,宫人欺他。

  每到夜里他都想问一问母妃,策划长明宫之乱时,可曾设想过他的前途他的人生?

  想来母妃对他,也只有厌恨吧,毕竟他身上流着花家的血。

  这一心结伴随了花煜一生,哪怕他已长大成人,宫外开府,也永久地无法释怀。

  他嗅着屋子里青草与方糖的甜味,仿佛回到了那个与母妃一起放风筝的午后,不禁满足地笑了,抱紧怀中被她玩弄致死的女尸,将脸埋入女尸的胸膛。

  天下女子,薄情寡义,连亲儿都可抛弃。

  但天下女子,又有着与母妃一样的温柔。

  他一点一点汲取着,此生都无法再拥有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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