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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名:锦衣逢春(重生)
作者:云水白
文案
本文文案:
内阁次辅迟骢从孙女迟椿,容颜绝丽,名动京城。
前世爱上个进京赶考的寒门书生,为与他私奔放弃一切,却落得个恩将仇报,满门被灭的下场。
这一世,她重生在私奔的那个夜晚,这次她要重新选择!让前世伤害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并阻止迟家灭门惨案发生。
内阁岑首辅的儿子岑故。
传闻中杀伐果断,手段残忍,坐镇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同知。
迟椿前世曾有一面之缘,容貌气度皆是不凡。却在死前被告知,是他收集了祖父罪证,致使皇帝降罪。
刻意接近,步步试探,逐渐看清事情始末。
待迷雾层层拨开,杀掉岑故报仇的机会近在眼前时,她却生了恻忍之心。
原来有些人真能一声不响,将呼之欲出的爱意藏上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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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宴上的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她。
迟椿灵机一动,故作娇羞。
“心上人,那自然是有的。”
“便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岑故岑大人。”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岑故表情僵住。
---注意----
杀伐果断冷心冷清锦衣卫 × 洒脱理智绝世双标世家女
重生,部分权谋,后期有虐
双c,1v1,HE
架空背景,参考明朝。
文有槽点,需谨慎!
内容标签: 甜文?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故,迟椿 ┃ 配角:严晁,原姝,柳萱,段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锦衣卫大人斗智斗勇的日子
立意:一起经历很多起伏后,发现自己的真心
第1章 含恨而终
柴房门被打开时,缩在角落的迟椿将埋在膝盖的头缓缓抬起来,企图从门外看到一丝丝透进来的光,可惜仍是一片黑暗。
房间里堆放满了杂物,连一只脚都难以找到个地方踩,蜘蛛网布满角落,灰尘更是积了很厚的一层,刚开门时还听到了老鼠的“吱吱”声。
门口的柳萱嫌弃的用帕子捂住口鼻,瞥了眼身旁的丫鬟示意她进去,自己站在门口等。
丫鬟走到角落,一把拽住迟椿枯燥凌乱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
迟椿吃痛,抬起头露出了狰狞而又痛苦的表情,脸上脏兮兮的,皮肤粗糙的像是树皮,被挖去眼珠的眼眶凹陷进去,眼皮无力的耷拉着,嘴皮皲裂渗出鲜红,一眼望去十分瘆人,连丫鬟在看到她脸庞的那瞬都吓了一跳。
柳萱立在门口朝屋里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在看到迟椿模样时恍惚了。
实在无法,将里面那个不成人形的东西和当初名满京都艳压群芳的迟椿联系在一起。那时的迟椿有羡煞旁人的家世,朝中任次辅的爷爷,做翰林院学士的父亲,母亲是大理寺卿的女儿,还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哥哥。
彼时的她不可一世,而自己则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只要有她在的地方,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些年积攒的恨意,终于让柳萱在看到迟椿如今模样生出的几分怜悯之情,也消失殆尽。
迟椿努力的睁大没了眼珠的眼眶,想要看清什么,可眼前仍是黑乎乎的一片。
几日未曾进水进食,她喉咙已经干的快冒烟,只能靠吮吸嘴唇破裂流出的鲜血苟活,此刻她努力的开口说话:“段辰…段辰…是阿辰来了吗?”
只听啪的清脆声响,迟椿只觉得右脸火辣辣的疼,丫鬟毫不留情的扇了她巴掌,尖酸刻薄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小贱蹄子,都到现在了还不知死活。”
迟椿辨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表情也从刚开始的激动而慢慢恢复到冷漠,语气难以掩饰的嘲讽:“你主子呢,让她来和我说话。”
“不知死活!”小丫鬟高高举起手还想再落下一个巴掌,却被柳萱叫住。
听到柳萱的声音,迟椿苦笑,段辰怕是再也不会来见她了,而自己也早与家里断绝关系,如今柳萱来了,自己肯定难逃一死,只是为她收尸的人都没有,着实悲凉了些。
迟椿冷笑:“怎么,终于来取我的命了。”
柳萱恨毒了迟椿这个性子,明明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于一切的模样,不过这次,她倒也没那么生气,因为她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迟椿面前。
“夫人,本来我是劝爷来看你一眼的,可是爷说你多日未梳洗,蓬头垢面,面目可憎,不愿前来,就让我来替他送你上路。”
又软又温柔的声音,迷惑了所有人,可她迟椿知道,背后是一颗多么肮脏狠毒的蛇蝎心。
迟椿心如死灰,也不再挣扎:“要杀要剐随意吧。”
柳萱示意身旁的侍女将毒酒端进去,却忽然想到什么,又开口:“啊对了,夫人,你在黄泉路上不会孤独的,今日午时三刻,迟家已经被陛下下令满门抄斩了,这个时辰,应该已经人头落地了。”
心狠狠的一震,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毒酒倾洒而出,迟椿的震惊和心痛难以言喻,声音已经颤抖的不行:“你,你说什么,我祖父,我爹爹和娘亲,我兄长,他们…他们…”
“已经满门抄斩了。”看到迟椿痛苦,柳萱终于露出笑意:“你也马上可以去和他们团聚了。”
迟椿顿时发了疯,拖着早已被打断的双腿,不要命的往柳萱声音的方向爬,柴房里的小丫鬟拼命想要拦住她,却被她一把挠花了脸,痛苦的在一旁翻滚。
此刻她心里只有愧疚和恨意,她不信柳萱说的话,她想要回家,回到迟府,回到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身边,再也不会不听他们的话,再也不会为了一个负心男人和他们断绝关系,不会再伤他们的心。
还没爬到门口,就被一只脚狠狠的踩住肩膀,无法再向前一步,头顶传来柳萱娇媚的笑声:“怎么,夫人不会还想爬去找段哥求情吧?”
说完她收回脚,自她身旁蹲下,轻声道:“迟骢勾结朝臣,结党营私,有不臣之心,即便是段哥,也救不了他。”
“你胡说!”迟椿歇斯底里地吼叫:“我祖父绝不可能有不臣之心,我迟家世代忠良,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你撒谎!你胡说!”
说着想要伸手去扯柳萱的裙摆,却被侍卫将她的手狠狠踩在脚下,一阵钻心的疼蔓延全身,手指骨应声断裂。
柳萱得意的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那可不是你说了算,这是由锦衣卫指挥同知岑故亲自收集证据,首辅岑松上奏弹劾,并且还有我父亲作证,你说这人证物证具在的,陛下他能不信吗。”
“卑鄙,你们真是卑鄙至极!奸臣当道,陷害忠良,你们不得好死,统统不得好死!”迟椿完全崩溃,扯着嗓子地怒喊,完全没了曾今世家小姐的仪态。
柳萱见她这副模样,更是体会到了将她踩在脚下的爽感,挥挥手让身边的侍卫灌她毒酒。
迟椿被扳着嘴灌下毒酒,喉咙是火辣辣的疼,气血阵阵翻涌,顺着嘴角流下来,想要流眼泪,却发现自己眼眶里早已什么都没了,这泪水又从何而来。
柳萱离开前,对迟椿说的最后一句诛心之话。
“对了,陛下原本只是想把迟家流放,是段哥怕你一人上路孤苦无依,才又上了些罪证,让迟家满门抄斩,在黄泉路上好和你有个照应。”
段辰,段辰!
迟椿突然仰头大笑,乌黑的鲜血流的胸前衣襟全是。
她迟椿,世家贵女,名满京都,千人仰慕,万人追捧,却甘愿为了他,不顾家人反对,抛弃一切,与他生死与共。反过来,段辰却害得她家破人亡,如今她还要在这儿暗无天日的柴房中凄惨死去。
段辰,段辰。
迟椿意识开始模糊,口中喃喃叫着这个名字,不再是炽烈的爱意,而是恨,深入骨髓的恨。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她要让段辰和柳萱尝遍她今生受过的苦,要他们遭到报应,不得安宁。并且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迟家的灭门惨案发生。
如果能重来一次…
疼。
头裂开一般的疼。
迟椿疼的蹙起了眉,感觉周围的世界都在晃动,自己所处的空间不停的颠簸,倒像是,在一辆马车上。
微微睁开了眼眸,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马车四壁,车夫在帘外驾着马车,和自己一同在车厢内的,是自己多年前还在迟府时的侍女菲莹。
周围的场景如此熟悉。
那是噩梦的开端,是迟椿在被段辰挖去眼眸后,于一片黑暗中回忆了千遍万遍的场景,也是她悔不当初,想要重新抉择的那一晚。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在屈辱和悔恨中孤寂的死在段府的柴房里。
她使劲的想,脑袋又再次剧烈疼痛起来,她忍不住双手抱住头。
菲莹见状连忙挪到她身边,紧张的问道:“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迟椿一把握住菲莹的手腕,声音凌厉:“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要去哪儿?”
菲莹被迟椿的样子给吓的不轻。自家小姐说是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醒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菲莹回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小,小姐,你这不是要去东城郊找,找段公子吗?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吗?”
深夜,马车,东城郊,段公子。
迟椿恍然大悟,她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八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和段辰约好了戌时在东城郊见面,两人私定终生相约私奔!
这将是她之后所有悲剧开始的地方,迟椿心里有一万个声音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一次绝不能和他私奔!
迟椿撩开侧面的帘子,车外漆黑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弱灯光闪烁在两侧。
应该已经出东城门了。
此时往回走必是不能,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推断,她刚和段辰会面,他父亲的亲卫就带着不少侍卫随后赶到,奉命要将她追回去,他们就在东城郊被逮了个正着。
而后自己为了和段辰私奔,不惜以死相逼,甚至当场扬言和迟府断绝一切关系,从此自己不再是迟府小姐,只是段辰的妻。
若是此时往回赶,必然会和追赶而来的侍卫撞个正着,此事闹得不小,她名声也必然会受损。
前世她为了和段辰私奔,可以连名声都不要,以至于到她死时,还一直被诟病。今生她绝不会再为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断送自己的未来。
如今只能让马车继续走,赶往东郊,见到段辰后再想办法。
疾行了一路,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迟椿长舒一口气,却开始坐立难安。
“椿儿?”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她曾经最依赖,最信任,最朝思暮想,也是将死时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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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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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岑故
菲莹探手将帘子掀开,马车外的人急切伸头往里看。
是那个人,长着一张清秀俊逸的脸,气质儒雅,文质彬彬,即使是寒门出生,周身也没半分卑微样,反而平添几分书生的清高。
段辰见到马车里的迟椿,忙伸手过去要扶她下来。
满眼的热切渴望和欣喜,明明看着真挚,迟椿却觉得恶心至极,他就是靠着这副情深意重的模样,上辈子骗了她一条命,如今他对她有多好,后来功成名就后他就有多绝情。
迟椿没忙着下车,段辰的手就尴尬的伸在那儿,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不是。
菲莹见两人僵在那儿,心里急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地回头探看是否有人追来:“小姐,你快和段公子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段辰的也慌张迫切,见迟椿还没反应,就俯身想要去抓她的手臂,强行把她拽下来。
手还没碰上,就被她一掌打开。
迟椿满脑子都是上一世他将自己关进柴房,命人剜她眼睛,打断她双腿的那一幕,迟家遭过的罪她一刻都不敢忘,恨不得在此地就让段辰血债血偿。
但她还是忍住了,若现在杀了他,此后牵扯进来的柳萱,和其他害迟家含冤的恶人将无法顺理成章的出现,前世的一切也会自此偏离轨迹,她再难以掌控。
迟椿紧攥住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内。她要段辰尝尽苦头而死,让他从云端跌下,狠狠摔入尘埃中,变成人人可以踩一脚的烂泥。
“阿辰,你是真的喜欢我,会为了我不顾一切的对不对?”
这样紧急的时刻,迟椿问出这句话让段辰始料未及,毕竟之前的她从来没问过这类问题,而是死心塌地地跟随他,只要他说,不管如何她都会去做。
见段辰居然犹豫,迟椿冷笑,上辈子真是瞎了她的狗眼:“既然你答不上来,那我改变主意了,你走吧。”
段辰满脸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迟椿,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什么意思?”
迟椿嗤笑:“我说的还不够明白?意思就是,我不想和你私奔了,你走吧。”最后几个字她特地加重,生怕段辰理解不了又再问一遍。
段辰慌了神,乱了手脚,连忙抓住她刚刚的问题努力解释:“椿儿,不是这样的,我,我当然是喜欢你的!”
可惜说晚了,有前车之鉴,他即便再怎么说她也不会再相信。
迟椿示意菲莹放下马车帘子,段辰急红了眼,一把抓住垂落的帘子,看向里边的迟椿,厉声质问她为什么,仍不死心的想要带她走。
看到段辰这副快要发狂的模样,迟椿毫不遮掩的将厌恶之情表露在脸上,想绝了他的念头:“我堂堂迟府小姐,凭什么要和你去过苦日子?”
段辰摇着头往后退,不可思议的盯着迟椿,咬牙切齿道:“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也是这等嫌贫爱富之辈!是我段辰瞎了眼,以为你是欣赏我的才华,真心实意爱慕于我。”
到底是谁瞎了眼?迟椿对段辰的一番话嗤之以鼻,这副假清高还是留着做给别人看去吧。
迟椿懒得再给他眼神,让马夫驾车从其他小道绕回城内。
身后已经隐隐约约传来马蹄声,看来迟府派来的侍卫马上就要赶到,迟椿懒得再和段辰多费口舌,掰开他死死扣住门框的手指,命令车夫快走。自己可不想和这种人渣再扯上关系。
段辰大脑一片空白,知道自己走投无路,如果自己此番被迟府的侍卫逮到了,就拐骗世家贵女同自己私奔这点,迟府就绝不会放过他,况且迟椿突然转变如此之大,绝情至此,不会再替他求情。
情急之下,他朝正要行驶的马车大声威胁:“迟椿,把马车留下!否则一旦我被抓住,就把你供出来,你休想独善其身!”反正都撕破脸了,他不怕来个鱼死网破。
迟椿让马夫停车。
这算是狗急跳墙吗?迟椿冷笑,不过这样的段辰才是她所认识的段辰,将卑鄙无耻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段辰。
菲莹被段辰提出的无耻要求气的不行,庆幸还好自家小姐在最后关头看清了这个小人,扬声怒骂:“段辰,你太过分了!若马车给你,你驾车逃了,那我家小姐怎么办?”
马蹄声越来越近,远处已经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火把,时间不多了,迟府的人马上要到。
“菲莹,我们下车。”
菲莹转头震惊的看着迟椿,迟椿朝她微微一笑让她安心。
两人下车后,段辰连滚带爬上了马车,催促车夫驾车。
迟椿环顾四周,拉起菲莹的手,匆忙躲进了右侧林中一个半人高的灌木丛后。马车奋力地向远处驶驶去,直到最后一点灯光消失在树林深处
菲莹气红了眼:“小姐!你…”
话没说完,被迟椿一把捂住嘴,一阵劲风刮过,灌木枝叶沙沙作响,马匹接二连三从他们身前的道路上飞驰而过,穷追不舍。
待声响渐渐平息,林中再次回归一片静寂。
菲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估摸着前方漆黑里已再没有别人,才敢尽量压低声音对迟椿道:“小姐,你为何把马车让给那段辰?现下该如何回府去?”
迟椿起身,拂落裙摆上的枯枝树叶:“你没发现,追来的人,都是奔着马车去的吗?”
菲莹恍然,马车的目标太大,迟椿选择弃马车躲丛林,直到追她的侍卫离开后再现身,好一招金蝉脱壳。
只是…
菲莹打了个火折子,光芒勉强照亮一片地方,两旁漆黑,还断断续续的传来不知名的虫子叫声,阴森非常,迟椿不禁打了个冷颤。
奈何这附近确实没有人烟,徒步走回去是唯一的办法,不过这里距离东城有四五里路,至少要走个一天一夜。
远处忽然再有马蹄声传来,行进速度快到迟椿还没反应过来,来人就已经逼近,迟椿连忙夺过菲莹手中的火折子,想要迅速吹灭。
马上之人腾空跃起,动用轻功三两步来到她跟前,飞快紧紧握住她拿着火折子的手。
对方手劲儿大到吓人,迟椿感觉手腕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放手!”迟椿挣扎着想从对方掌心中挣脱,见挣不开后,抬头怒视眼前之人。
借着火折子光,她勉强看清了男子,高挺优越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剑眉斜斜入鬓却不显凶狠,反而添了几分异样的俊美,整张脸雕刻一般五官分明,轮廓完美的简直无可挑剔,只是此时这双眼眸里尽是戾气和戒备,让人生畏。
迟椿下移目光,男子身着暗紫色纹绣飞鱼服,腰际佩绣春刀,后披黑色长披风,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置于鹅帽之内。
“锦衣卫?”这身打扮实在太过明显,只是,锦衣卫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迟椿不敢轻举妄动,这漆黑一片荒郊野岭的,若动手自己也绝不是男子的对手。
菲莹听闻是锦衣卫,吓的身躯都微微颤抖,心生胆怯,还是大着胆子的对他开口:“这,这位大人,我家小姐,她,她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还请你高抬贵手…”
男子的目光冷冷扫过菲莹,她马上闭嘴也不敢再多说半句。
“迟家人?”
迟椿点点头。
莫非锦衣卫身在此处,是有关迟家的事儿?她清楚的记得,上一世临死前,柳萱对她说的话,有关迟家结党营私的证据,就是由锦衣卫指挥同知岑故搜查后呈上去的,难道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回想适才追赶自己的大批人马,迟府调动府兵本是情急之下要带回迟椿,但如此大的动静朝东城郊去,势必会引起怀疑,况且锦衣卫的眼线遍布京城,职责就是上查贪官污吏,下抓通敌逆臣。并且传闻中锦衣卫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人,如此一来绝不能让他追上去抓到迟府的把柄。
男子见状也不欲与两个女子为难,松开迟椿的手就要翻身上马,继续追赶。
迟椿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男子的胳膊:“等等等等,锦衣卫大人,你看这荒郊野岭的,你就捎我们一程呗。”
菲莹下巴都快惊掉了,小姐,小姐这是不要命了吗!锦衣卫手段残忍暴戾,是非不分,万一对方一个不快活,手起刀落,小姐岂不是完蛋?
男子想要甩开迟椿,奈何她整个人就挂在他身上,推都推不开半分,他眉宇间已经有了不耐之色:“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松手。”
“就不!”迟椿脸上没有任何退缩的神色:“你就放心将两个弱女子丢在此处,自己离开,未免也太冷血无情了。”
男子微微抬眸,表情一闪而过的不屑。
迟椿也反应过来,冷血无情这不就是为锦衣卫量身定制的词汇。
男子没有耐心,使了几分力,终于挣脱了迟椿,将两人拎到马上,朝着马臀抽了一鞭,马便朝着前方飞驰而去。男子独自使用轻功,朝着迟府府兵的方向追去。
迟椿见自己没能阻止他,情急之下回身朝他喊了一句。
“岑故!”
男子似乎没听见一般,轻盈的身姿消失在树林深处。
迟椿咬紧牙,笃定是他。
即使上一世只是在宫宴上,隔着众多大臣远远的看过一眼皇帝身侧的岑故,她也记到如今,确实惊为天人,他这样的好样貌随便一人见到都难以忘记,何况他还算是让迟家蒙冤的帮凶,是她的仇人。
第3章 重回迟府
马匹将迟椿和菲莹驼到迟府门前。
迟椿刚下马,裙摆都没来得及提就飞奔进府。
“爹娘!快将府兵召回来,岑故他……”
“跪下!”
迟椿被吼得愣住了。
才发现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在堂前,父亲眉头紧蹙,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抖,声色虽厉,更多的还是心疼,兄长原本还急的来回踱步,见她回来脸上喜色难以掩饰,而母亲似是垂泪过,见她回来激动的想要上前。
前堂的最中央,头发胡须都快白尽的祖父坐在那儿,看着她,眼眶泛红。
夜已深了,迟府一家人还在为了等她,聚在这厅堂中,头发花白的老人,彻夜难眠的父母和提心吊胆的兄长。
迟椿感觉鼻子突然一酸,热泪盈眶,屈膝跪下。
这一跪,不仅是跪为她担忧的亲人,更是跪上天能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能够再尽上一世未尽的孝道。
母亲想上来扶她,被父亲制止。
“你知道错了吗?”
迟椿垂着头:“女儿知错。”
没想到迟椿能那么快就认错,让迟奕这个做哥哥的都有些措手不及。
自己的妹妹,他可太了解了,一直就是宁折不屈的性子,决定和段辰私奔时那不顾一切,几次三番哀求于他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莫非是在段辰那小子那儿受到了什么刺激?
“那你可知你错在哪儿了?”
“女儿错在不该受人诱拐,与其私奔,让迟府蒙羞。”
迟奕错愕,这和出去时候的迟椿,简直判若两人。
迟父冷哼一声:“既然要认错,就在这庭院里好好跪着想想清楚。”说罢,满脸怒气拂袖而去。
母亲见父亲走了,忙过来蹲下身要扶她起来:“椿儿,大晚上的地上凉,快起来,你父亲就是在说气话,快回屋休息去吧。”
迟椿摇摇头,拍拍迟母的手安慰道:“娘,是椿儿知错,自愿受罚的,您快回房休息去。”
迟母还想再劝,却被堂上坐着的老人叫住:“小婉,既然她执意要跪,就让她跪,你先回屋休息。”
长辈已经发话,她也不能不遵从,虽然仍是不放心,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被侍女搀着回房了。
整个前堂只剩下迟椿,迟奕和祖父三人,祖父看着跪在地上的迟椿,起身叹息着打算离开。
迟椿却没忍住,喊住了他:“祖父!”
语毕,她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缓缓叩首,行了一个很正式的跪拜礼:“祖父,是椿儿对不起您,让您担心了。”
面朝地面,泪水忍不住的滚落,一想到如此关心疼爱自己,撑起整个迟家的祖父,前世被弹劾枉结党营私,蒙受不白之冤而死,自己却无能力,就觉得愧疚不已。
迟骢停住脚,终是摇摇头离开。
迟奕上前,不拘小节的撩开衣摆,在她身侧就地而坐。
“椿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今日傍晚时分,她收拾行礼带着菲莹,想从迟府侧门溜出去时,被也正从侧门偷偷溜回来的迟奕抓个正着。
询问时,迟椿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说自己要出去一趟,迟奕一眼看出端倪,逼问后,迟椿竟然不惜以死相逼,让他放她离开。
“大概是觉得不值得,想开了就回来了。”
“那臭小子,是不是临时怂了?该死,我就不该放你出去的。”
迟椿摆摆手,对这件事她不想再细说。
“对了,哥,你可认识岑故?”
“岑故?”迟奕对妹妹突然提到这个人而迷惑:“是那个锦衣卫指挥同知?”
“对,就是他!”迟椿眼眸一亮,期待的看着他。
迟奕有些遭不住妹妹如此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侧过头去:“你了解他做什么,以后你们也不会有交集……”
好像想到了什么,迟奕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到失语:“难道,难道你临时变卦就是因为,因为你看上岑故了?”
还没等迟椿反驳,迟奕已猛然起身,在她身前来回踱步:“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
“哥,我……”
“椿儿,你年纪还小,万不可被美色所迷惑,别看那岑故生得一副好模样,他手段的残忍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哥,其实……”
“他可是锦衣卫,你看看整个京都乃至澧朝上下,有哪个敢和锦衣卫打交道的!”
“不是的,哥……”
“而且他父亲是首辅岑松!岑松和祖父政见多有不和,你要是想和他在一起,你说祖父能同意吗!”
迟奕一连串话说的气喘吁吁,弯腰杵着膝盖,觉得听到自己从各方面的剖析形势,她应该能打消这个该死的念头了。
只见迟椿不慌不忙,拉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雪白的肌肤上有几道红痕,明显就是指印。
迟椿也颇为无奈:“哥,其实我只是想说……”
迟奕睁大眼睛,指着她手腕上的几道红痕,话都说的结巴了:“这,这手指印是不是岑故的?”
“对啊。”
“你什么时候遇到他了?”
“今晚,在东城郊啊,他握住我的手……”
“好了你别说了!”
迟奕一脸心如刀绞的模样,自己家精心浇灌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神情,迟椿已经可以猜测自己的哥哥又脑补了多么大一出戏,女主角是自己妹妹,男主角是岑故,时间月黑风高,地点东城郊。
“居然敢欺负我妹妹,我现在就去找岑故,向他讨个说法!”
迟椿将拉上去的衣袖缓缓放下:“你又打不过他。”
“那又如何!敢欺负我妹妹,就是不给迟府面子,我和他拼了!”
见迟奕一脸视死如归,迟椿忍俊不禁,佯装出惋惜的神情。
“刚刚是谁和我说锦衣卫手段残忍狠毒的,唉算了,既然哥哥想去,那妹妹也不阻止,哥哥自求多福吧。”
“等等等等,”迟奕顿时换了张笑脸,嘻嘻哈哈的凑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等等,等到你哥哥我功力出神入化,可以以一敌十的时候,一定帮你去教训那小子。”
就凭他这句话,可见是遥遥无期了。
迟椿无奈的撇撇嘴,忽然发现夜色已经悄然褪去,东方既白,黎明将至。
望着远处厢房内一夜未熄的灯火,以及陪伴在身侧的兄长,迟椿心情万分复杂,也倍感温暖。
或许重来的这一世,就是为了守护他们的。
一大早,祖父迟骢踏着缓慢的步子来到前厅,说罚也罚了,让他们兄妹俩快回去休息吧。
迟椿腿跪麻了,暂时失去知觉,最后还是被迟奕给背回去的。
虽然这件事就算这么过了,迟奕告诉迟椿,祖父和父亲已经派人压下此事,不让于她不利的言论传开,但是迟父还是罚迟椿在自己房里面壁思过三天,不得出房门。
可一想到那晚没能拦住岑故,可能让他抓住迟家的把柄,迟椿就坐立难安,自己绝不能在府中坐以待毙。
所以迟椿又找到了她的那个冤大头哥哥。
听说罚完她,迟奕也被父亲罚了,因为私奔那日迟奕私放了迟椿离开。
迟奕叫苦不迭,摊开手掌给迟椿展示被父亲打得红肿的手心。
迟椿拿出阁子内的瓷瓶为他上药,看迟奕脸色有所缓和,便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请求。
“那个,哥,可以想想办法,让我出府吗?”
迟奕几乎是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迟大小姐,麻烦你搞搞清楚状况,别说这府门,现在你可是连这房门你都出不去。”
迟椿嘟起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向他撒娇:“哥——,哥——,你看,一听说你挨了父亲的戒尺,妹妹我就着急的不行,还悉心为你上药…”
迟奕忙用衣袖蹭手掌的膏药,嫌弃道:“擦了擦了。”
“……”
最后,迟椿让菲莹装成自己待在房中,在迟奕的帮助下,从迟府最偏僻角落的高墙翻出去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酒楼,熟悉的摊贩。
都是在迟椿还未遇到段辰时,最熟悉的地方。
前世她和段辰私奔后的几个月,都在四处躲藏。虽然她已经放下狠话和迟家断绝关系,可父亲母亲从未停止过寻她回来。后来到了个偏僻的乡下小村子,一躲就是两年,直到段辰参加科举高中,她才时隔多年再次回到京城。
街上热闹,各色行人,迟椿一袭淡粉软烟罗,气质清贵,容貌出尘,引的两旁行人纷纷驻足回望。
几个锦缎华服的年轻男子迎面走来,迟椿完全没注意,只顾前行,打算先去北镇抚司门口碰碰运气。
擦肩而过后,男子们相互对视一眼,似乎认出了她,连忙转身,换上一张奉承的笑脸,围绕在迟椿身边。
“这位想必就是迟府小姐吧,果然和坊间传的那般,气质华贵,清丽出尘。”
“敢问小姐可有时间?让我等做东,请小姐移步雅阁一叙?”
“迟小姐,我乃吏部员外郎之子,不知小姐可有兴趣结识?”
“迟小姐,我…”
“迟小姐…”
迟椿习以为常,想巴结她祖父的,来接近她;想巴结她父亲的,也来接近她。家世显赫容貌出众,久而久之她也就成了京城里王公贵族所追捧的对象,和她攀上关系,就成了那些世家公子证明自己权势和魅力的关键,因此,各种谄媚见的不少,早已见怪不怪,她只觉得聒噪。
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甩掉这群人。
远处人群中出现的一个身影,被迟椿一眼捕获。
她脸上原本烦躁不耐的神情,瞬间被温柔明媚的笑意所替代。
迟椿朝向她走来的人挥挥手,引起对方注意。
“岑大人!”
第4章 胡搅蛮缠
还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岑故就看到了迟椿一脸兴奋的朝自己招手。
脸色一暗,转身就往回走。
迟椿忙不迭地追上去。
“岑大人,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迟府的迟椿,几日前才见过的。”
岑故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
“岑大人,这是要上哪儿去?”
“岑大人日理万机,为朝廷尽心竭力,椿儿实在佩服。”
“岑大人可有空暇?刚好我也闲着,可以陪大人四处走走。”
“岑大人……”
跟在迟椿身后的公子哥儿们傻了眼,刚才对他们爱答不理的迟家小姐,在此人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笑意盈盈,看来十分想和他亲近。
主要是男子还冷着一张脸,明显不想搭理她。
为首的男子感到自尊心受挫,自己对迟椿大献殷勤换不来她一个眼神,而这位“岑大人”一言不发就得迟椿热情追随。
心里有气,不服问道:“在下吏部员外郎之子董睿,敢问阁下是?”
岑故侧头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今日他没穿飞鱼服也未佩绣春刀,只是一身简单的棕色暗纹长衫,也难怪他们没认出来。
迟椿心里暗暗为董睿捏了把汗,就是吏部尚书在岑故面前也得恭恭敬敬,更别说什么吏部员外郎之子,岑故怕是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岑故没开口,而是跟随他身侧的校尉严晁提醒道:“这位是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岑故岑大人。”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一群公子哥儿们顿时噤声。
董睿想抬手擦擦额头的汗,却发现手好像软了,怎么都抬不起来。
努力的扯出一个讨好地笑,董睿颤声道:“居,居然是岑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迟椿看着点头哈腰快卑微进尘埃里的董睿,不禁叹道:玉面阎罗,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鬼刹,果然名不虚传。
自己上辈子一颗心全扑在了段辰身上,怎么就没注意到京城里这号响当当的人物。
从始至终,都没能让岑故开口说话,迟椿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岑大人,那夜过后我对你甚是思念……”
严晁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过头去。
岑故皱眉。
迟椿觉得有戏。
“岑大人那晚丢下我独自一人离开后,是不是去……”
原本还想往前跟,却被一只横在身前的手揽住去路,顺着看去,是严晁。
“迟小姐,前面就是北镇抚司了,还请小姐留步。”
迟椿抬头一看,黑底金字牌匾上写着“北镇抚司”四个威严大字,门外分立两侧四阶的锦衣卫站的整整齐齐,手抚绣春刀柄,威风凛凛,甚是能震慑来人。
跟在她身后的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劝道:“迟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要不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迟椿还想再挣扎挣扎,至少和岑故搭上句话,也不算白跑一趟。
身后不远处先一步传来了很不和善的声音。
“这不是前些日子和那寒门穷小子私奔的迟家小姐吗?怎么,如今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还有脸出门来?”
众人转身看去,来者是名女子,身着红裙披带透明红纱,窈窕身段若隐若现,乍泄春光,眉眼间妖娆妩媚,手中撑着一把纸伞,语气中难以掩盖的醋酸味儿,满脸愤怒的朝她这边看来。
迟椿迷惑,先不论私奔这事儿是如何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就说她不记得有得罪过这个姑娘。
董睿看清来人后,推了推身旁的男子,幸灾乐祸道:“哟,这不是周兄的红颜知己,软香楼的莺莺姑娘吗,看来是对周兄痴心得紧,都跟这儿来了。”
周公子羞的满脸通红,三步两步走上前,对莺莺厉声道:“你莫要对我胡搅蛮缠!”
莺莺姑娘被吼后一脸委屈,眼眸含泪:“怎是我胡搅蛮缠?明明我们早已经……”
周公子抬手一巴掌,红色的掌印落在莺莺娇嫩白皙的脸庞上。
莺莺愣住,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公子。
迟椿这辈子,不对还有上辈子,这两辈子最恨的,就是这样的负心薄情之人,况且这周公子根本就是急于和莺莺划清界限,掌掴莺莺也不是因为莺莺对她出言不逊,怕是他自己恼羞成怒罢了。
迟椿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前。
严晁的声音先一步自身后传来:“北镇抚司门前,休得喧闹!”
听到此令,门前整齐站立的其他锦衣卫齐齐握住刀柄,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周公子被吓得浑身一颤,停止争吵,莺莺捂着脸,垂头在一旁低声抽泣。
迟椿这才发现,原来岑故还没走,敢情是在这儿看戏呢?
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不过迟椿随即换上了一副盈盈笑颜,温柔的对莺莺开口:“莺莺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
说罢,抬手。
衣袖顺着滑落,雪白的手臂上,刚开始的红痕过了几日已成淤青。
迟椿转过身,将手臂上的指痕展示给岑故看。
“今日我是来找岑大人的,不过是想讨个说法。”
“那晚大人握住我的手腕不放,将我捏疼了。”
“可大人走的仓促,将我一人留下,便不知去向,是不是该给椿儿一个说法呢?”
迟椿一脸无辜,语气满是委屈。
立于阶上背对其他人的岑故终于回头,神色极冷:“我那晚明明将你送回府了。”
“哦——,是这样啊。”迟椿故意拖长了音调,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严晁内心惊得不轻,但面上不敢露出分毫。莫非那晚出城,大人真的和迟小姐,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受到的惊吓不比严晁的少,董睿头埋得极底,心里暗暗叫苦。
没想到这迟姑娘已经是岑大人的人了,自己居然还敢向她献殷勤,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来回家后只能求父亲想想办法,要不辞官,去哪个山旮旯里躲一阵。
再做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岑故不欲再多言,冷哼一声:“严晁,我们走。”
迟椿笑眯眯的行礼:“岑大人,日后我还会来找你的,保重!”
直到岑故的身影消失在北镇抚司内,迟椿的笑意顿时消失殆尽。
回头神色冷漠,眼睛扫过一众人,最后落在莺莺身上,多了几分怜悯:“现在看清他,还为时不晚。”
转而将鄙夷的目光转向莺莺身边,早已是脸色苍白的周公子。
“这种人,给我提鞋都不配。”
另外几人面面相觑,董睿先反应过来,急忙带头应和,连连称是。
迟椿收回目光,没再多说一句话,举步离开了北镇抚司门前,其余人也没敢再跟随其后,而是保持了一段距离离开。
回迟府的一路上,迟椿想了不少问题。
刚才说出模棱两可的话,就是为了让岑故辩解,那样或许他会透露出他追去之后发生的事,可岑故并不傻,及时收住,她一无所获。
还有,之前兄长说过,祖父和父亲都派人封锁了有关她和段辰私奔的消息。
若是一个两个没封住嘴胡说,她觉得情有可原可以理解,但是在如此短时间内就能闹得人尽皆知,绝对是有人有意为之。
当务之急是先回府,然后查清楚,是谁大肆传扬此事,想让她迟椿身败名裂。
刚进迟府的大门,就见菲莹跪在院内,迟椿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刚来到前厅,父亲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还知道回来?”
站在一侧的迟奕朝着她眨眼猛使眼色。
迟椿好像了解,忙赶在迟父发话前先一步跪下认错。
“父亲,椿儿知道错了,椿儿不该私自出府,这就回去面壁思过。”
“就这些,你再仔细想想?”
面对父亲的逼问,迟椿实在想不到自己还犯了什么错:“请爹爹明示。”
“你是不是还见了岑故,去了北镇抚司。”说到最后,已经能隐约感受到迟父隐忍的怒气。
迟椿猛地抬头,一句“你怎么知道”差点脱口而出,不过还好及时收住。
迟家作为京城大世家,眼线遍布,这么点小事,又怎能瞒得住爹爹。
只能低头承认:“是。”
在迟椿记忆里,父亲在翰林院担任学士一职,举手投足从来都是稳重冷静,和祖父一般,自己和段辰私奔那次,是她第一次见他发火,那这一次,就是她第一次见父亲用这么严肃的神情和她说话。
“那你听好,锦衣卫很危险,从今往后,不要再和他们有来往。”
迟椿沉默。
若换做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毕竟父亲是为了她好。
但是现在,她不能。
因为只有她知道,呈到皇上面前,关系到祖父有不臣之心的证据,和岑故有着直接联系,这关系到迟家所有人的事儿,她绝不会束手就擒。
迟椿久久没有回应,迟父脸色又冷了几分。
觉着势头不对,迟母不能眼睁睁看着父女俩就这么僵持不下,先一步起身护在迟椿面前。
“夫君,你是觉着外边那些风言风语给椿儿的伤害还不够,现在还来逼她。”
转身就将迟椿揽进怀中,怜惜的抚摸着她头,伤心道:“我可怜的椿儿,被那可恶的小子欺骗,如今他竟还敢四处传那档子事儿,毁我儿清誉,真是苦了我的椿儿。”
迟椿捕捉到几个字,冷声问道:“娘亲,你说的那人,是谁?”
第5章 亲临柳府
原来段辰驾马车逃离没多久,就被后边追赶的迟府侍卫给抓住了。
依照出发前迟骢给的指令,抓住小姐,要毫发无伤的送回,若抓到的是诱骗她私奔的男子,则就地诛杀。
在侍卫举剑正要下手时,次辅柳俞刚好路过,据说是因为欣赏段辰的才华,怀着惜才的心思将其救下。
所以为什么大晚上柳次辅会刚好路过偏僻的东城郊,为什么他能一眼看出段辰的才华,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柳俞,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迟椿心里冷笑,若她推测没错,前世联合岑松将祖父斗下台后,柳俞自然顺理成章地顶替了祖父在朝中的位置。
他也绝不是善茬。
“所以,到处宣扬我和段辰私奔的人,就是段辰自己?”
迟奕终于忍无可忍,撸起袖子朝外走:“我今日就去柳府,替妹妹教训这忘恩负义的家伙!”
“奕儿,站住!”迟父呵住他。
迟奕转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他:“父亲,他这可是毁了妹妹的清誉,我们真的要坐视不理?”
迟父只是摇头:“此事你祖父已经在处理了,尔等小辈别再插手。”
“爹!”
“退下吧。”
迟父看了眼还在跪着的迟椿,挥挥手吩咐了一句:“菲莹,带小姐下去,我和夫人有话要说。”
跪在院子里的菲莹连忙应声过来,扶起迟椿,和迟奕一起把她扶回房间。
身后,迟父和迟母的交谈声从最开始尽量压低声音,心平气和,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马上要争吵起来。
其中隐情迟椿也能隐约猜出几分。
这件事上,母亲和哥哥是绝对袒护她,可祖父和父亲的立场却是为难的。
柳俞和他们同在朝中任官,且柳俞表面与他们交好,若要为此翻脸,需权衡利弊,而祖父觉得这个道理他明白,柳俞也必然明白,想必祖父和父亲都是在想等柳俞让步。
但是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等了。
就像同样的道理,柳俞也知道。
怕是不会像前世那样,等到三年科举一举夺魁,柳俞就会用其他手段让段辰入仕。
或许从一开始,段辰就是柳俞用来斗倒祖父的重要棋子,而她迟椿,只是培养棋子而牺牲的附属品罢了。
“哥,我要亲自去一趟柳府。”
迟奕瞪眼:“脑袋坏掉了?”
“我的事,要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再去被羞辱一番,还是冲到柳府去杀了段辰?”
迟椿无奈:“哥,你也该知道祖父的为难,一面是自己疼爱有加的孙女,一面是在朝堂上关系素来不错的同僚,换做你,你会怎么选?”
“这……”
最终拗不过她,迟奕只得答应让她去,但是要和她一同前往。
迟椿心里再清楚不过,柳俞和段辰的手段不简单,想要报前世的仇,不可一蹴而就。
迟家兄妹的突然到访,让柳府上下措手不及。
侍卫通报后引二人到前厅等候,告知老爷稍后就到。
迟椿喝了盏茶,没等来柳俞,倒是等来了另一个人。
水绿色迤地百褶裙,上着锦缎绣花雅白襦,由侍女搀扶着走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眉眼温婉看着怪招人疼的。
该女子走到前厅,对迟奕和迟椿缓缓行礼:“家父有事儿耽搁了,让我先来招待二位,还请迟公子迟小姐见谅。”
“柳萱?”迟椿不假思索。
柳萱稍许吃惊的抬头看着她:“萱儿常年抱病在府中静养,极少外出走动,原以为小姐不识得我。”
怎么会不识得。
自重生以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想到死前她说的那些话,她曾和段辰对自己做过的那些非人的事,以及最后她命侍卫灌下的毒酒,自己死不瞑目,午夜梦回时,都恨不得将他们拨皮抽筋。
“既然有病就好好治,别随意出来走动,不然不小心一命归西,那后边的好戏就没得演了。”
迟椿几乎是字字咬牙切齿。
柳萱小脸煞白,失措无辜的看着迟椿,不知她何出此言。
迟椿懒得看她那幅楚楚可怜的模样,直接扬声道:“让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出来,怎么,那个敢做不敢当的窝囊废不敢出来了?”
“你住口!”
段辰怒不可遏的出现在门外,将泫然欲泣的柳萱护在身后,怒气冲冲的对迟椿道:“有什么事冲我来,何必为难她!”
瞧着段辰这副“勇敢担当”的模样,迟椿差点笑出声来。
段辰才出现,迟奕就猛地站起来,握紧拳头冲上去,被迟椿一把拦住。
“为难她?你像一只缩头乌龟躲着不敢出来时,怎么没想到我会为难她?”
他眼神有一瞬的闪躲,明显是心虚,仍抬头勉强与她对视。
“我为何要躲!明明是你辜负我,玩弄我的感情在先!”
“我辜负你?”迟椿嗤笑:“段辰,你做了些什么你心里清楚,你敢说私奔不是你提的?你敢说接近我没有其他目的?你敢说你真的没有辜负我?”
“我,我……”
被她连环逼问,段辰涨红了脸答不上来。
不知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私奔之前的迟椿不是这样的,她温柔善解人意,对他更是言听计从。
迟奕听罢更是怒火中烧,这次不顾迟椿阻拦,一拳打在段辰鼻子上,段辰头一歪,血顺着鼻孔流淌出来。
看到拦在自己面前的段辰被迟奕狠揍,柳萱吓得后退几步,站在一旁不敢上前。
正乱得不可开交,柳俞终于姗姗来迟。
“别打了,住手!”
身后的家丁上前将厮打在一处的两人分开,迟奕功夫好是练家子,当然没什么大碍,倒是段辰,一介文弱书生,被揍的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红肿还在流血。
柳俞忙上前:“迟公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这里是柳府,如此是不是太过放肆了!”
迟椿看着面前这个义正言辞的伪君子,只觉得好笑。
若他真觉得放肆,早该在她和段辰起争执的时候,就出来喝止。
而不是到现在。
“既然如此,还请柳伯父给椿儿一个说法。”
迟椿上前直视柳俞。
“此人诱我私奔在前,遭我拒绝,恼羞成怒,毁我名声在后。”
“若不处置此人,难解椿儿心头只恨。”
听罢,柳俞马上一副心痛不已的模样,对迟椿道。
“伯父知道你受了委屈,且你祖父是我授业恩师,你父亲是我朝中挚友,于情于理我都该给小侄女你一个说法。”
可随后话锋一转。
“可段辰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也已为他特恩开科,所以即便伯父想为你讨回公道,也怕是有心无力了。”
既然把陛下都搬出来,事到如今,自己也确实也不能怎么办。
迟椿笃定柳俞和段辰不会坐以待毙。
只是不知柳俞用了什么手段为段辰争取到了恩科,倒让柳俞这个老狐狸有十足的理由不交出段辰了。
不过来日方长,和他们每一个人的账,她会一笔一笔算清楚。
“椿儿知道伯父为难,也不欲强求。”
迟椿斜瞟了眼段辰,冷冷道:“只是以后千万别落在我手上。”
段辰用柳萱递过来的绢子捂住嘴角,不敢再吱声。
看了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迟椿向柳俞随意的拱手告辞。
在和迟奕离开柳府前,她突然转身朝身后几人笑道:“对了,现在我要去见的,才是我倾心之人,不知伯父和柳妹妹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出了柳府,柳俞和段辰错愕的表情犹在眼前。
迟奕也一脸懵,坐上马车后追问了一路。
“倾心之人,谁?别真是岑故吧?”
迟椿忍他絮絮叨叨忍了一路,终于不耐烦的回答:“是他,怎么样,哥,现在可以别问了么。”
“他到底哪里有那么好?让你刚从一个坑爬出来又跳进另一个坑里。”
“别人避之不及的人,你倒好,贴着去!”
迟椿翻了个白眼,自己这哥哥,哪儿都好,就是废话太多了。
她打算转移个话题:“不说这个了,哥,刚刚你可是帮我教训了那混蛋,我还没谢谢你呢。”
迟奕骄傲的仰起头,得意道:“哼,要不是你拦着我,他刚进来我就给他打趴下了。”
说着,还挥挥拳头。
迟椿被他的动作惹得掩唇轻笑。
马车突然急停,兄妹俩差点被甩出车去。
迟奕做了肉垫,被迟椿重重压在身上,这妹妹虽体态轻盈不重,可猛地摔身上,还是觉得多少被撞出些内伤了。
他只得把怒气都撒在车夫身上,对车厢外怒斥:“连车都不会赶了?”
车夫忙转过头解释:“少爷恕罪,实在是前方的路被拦了,老奴才拉的缰绳。”
迟奕扶着妹妹坐起来,语气尽是不满,询问是何人拦路。
待重新在车厢内坐好,迟椿才掀开侧面的帘子。
前边的酒楼被团团围住,就连街道都被清空,其他往来人见此都只能折返,前路不通。
金线绣服配长刀,如此熟悉的穿着,迟椿微微探头,巧了,为首的果然是她正要寻的人。
车夫眯着眼仔细看清楚,才回迟奕的话:“老奴看着,该是锦衣卫办案,把前路封了。”
迟奕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坐着的小丫头已经飞快地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去。
欢喜的朝着那人飞奔过去。
第6章 莺莺之死
岑故只身站在楼前,身侧锦衣卫分立。
见到从不远处马车上跃下,迈着步子向这边跑来的姑娘,最外围的锦衣卫抬手就将她拦住。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迟椿不理阻拦她的锦衣卫,直接扬声道:“岑大人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声音明媚娇俏,穿过一片沉寂送至他的耳畔。
岑故侧头蹙眉,没答话。
阻拦的锦衣卫见状,抬手就要驱赶。
“岑大人,真不放我过去吗?”
迟椿故意在末尾拔高音调,严晁心里啧啧,他嗅到了威胁的味道,但是在他记忆力,曾今威胁过大人的人,一般只有一种下场,今日不知迟小姐可不可以拿到个例外。
岑故见识过迟椿死缠烂打的本领,为防止在众目睽睽下,她又会说出什么让人防不胜防的话。
他挥挥手,锦衣卫低头退开,放迟椿进去。
迟椿笑着对他们颔首,抬脚朝岑故走去。
还未等她开口,就被酒楼门口的东西瞬间吸引了目光。
适才应该是被岑故的身影挡住,她没发现,所以当毫无防备就出现在视野里时,迟椿扭头差点就呕出来。
门口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还未用白布盖起,尸体面部狰狞,瞳孔放大,已经僵化的嘴巴大张着,还未完全干涸的黑血塞满一口,四肢摆放成极其诡异扭曲的姿势,衣袖下手臂上深可见骨的刀痕,划满了整条手臂,密密麻麻,红色皮肉外翻,触目骇心。
极其恶心。
岑故见身旁捂嘴弯腰的迟椿,嘴角勾起,嘲讽道:“迟小姐身娇体贵,还是回避吧。”
强忍着胃里翻涌的酸水,迟椿直起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场面,我不用要回避。”
岑故只道她是在强颜欢笑。
“知道这人是谁吗?”
迟椿大着胆子朝尸体又看了两眼,脸已经血肉模糊作一团。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再说脸都被划成这个样子了,根本分辨不了。”
“她是软香楼的莺莺。”岑故冷声。
“莺莺?”迟椿睁大眼睛,难以相信眼前这具尸体是岑故口中的莺莺。
“她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怎么突然就,就死了……”
岑故摆摆手,锦衣卫将一个人给押了上来。
与其说押不如说拖。
“那就要问问周巡周公子了。”
眼前的周公子,头发散乱衣冠不整,明显是挣扎过痕迹。看着他那从裤管里无力垂下的双腿,或许正是因为反抗,被派去抓他的锦衣卫给生生打断了。
押他的人一把扯开他垂落覆面的长发,周公子吃痛抬头,一双眼红的快崩出来。
周巡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清面前之人是岑故,眼里再其他,只余无尽的绝望。
严晁对着周公子的膝盖狠狠一脚:“为何杀害莺莺,还不快据实招供!”
周公子顿时疼的仰起脖子凄惨嚎叫,好一会疼痛缓解了,他才颤抖着声音说:“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大人,锦衣卫大人明察!”
“不是你?不是你,嗯?”严晁加大脚力,周公子膝盖处的骨头传来咯噔咯噔的声音,吓得迟椿一个哆嗦,不自觉拉住岑故的披风边缘。
岑故瞥了眼紧紧抓住他披风的人,抬手制止了严晁。
严晁刚松开脚,朱周公子疼的整个人虚脱的往下滑,只能靠两个锦衣卫架住而立。
岑故询问道:“你说不是你,那为何我派的人到你府上时,你要逃?”
周公子勉强的睁开被汗水黏住的眼睛,虚声回答:“因为,因为我知道,被锦衣卫抓住,我必死无疑。”
岑故嗤笑:“若是一桩普通刑案,该由三法司接手,你为何笃定来抓你的,就一定是锦衣卫?”
周公子虚弱的喘着气,却再辩解不出什么。
岑故下令:“将尸体和周巡一起带回诏狱。”
严晁称是,命人将莺莺的尸体盖上白布抬走。
所以,这桩本应由三法司审理追查的凶案,为什么会被锦衣卫接手?周巡虽是世家公子,可并非两千石以上的高官,若要被关入诏狱,定是与皇帝密令有关。
事情背后怕是有更复杂的牵扯,迟椿不想多问,也不能多问。
既然是陛下授意,锦衣卫办理,她可更不敢多管闲事,也还没到嫌自己命太长的时候。
周公子被锦衣卫架住拖下去,眼看要关上囚车,他突然卯足了最后的力气,歇斯底里的朝岑故吼道:“岑故,你公报私仇!我不过是几日前对你的心上人迟家小姐小献殷勤,你就记恨报复我到这等地步!岑故!”
虽然围观的群众被锦衣卫赶到时就驱散,可周巡的话还是被在场的其他锦衣卫和迟椿听了个明白。
字字敲在迟椿心间,她暗惊,好个周巡,想快点死也别拉上她做垫背,万一岑故听后为证自己没有公报私仇,把她也一同抓进诏狱,那岂不是彻底凉了。
“咳咳,”迟椿尴尬的摸摸鼻子,偷瞄身旁的岑故:“他就是在胡说,哈哈,大人别放在心上。岑大人的为人他不知道我可很清楚,大人你大公无私,公正严明,秉公执法,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说是吧,岑大人?”
严晁侧头憋笑憋得很幸苦,这迟小姐确实有意思,连拍那么一大串马屁也不带喘口气的。
岑故听罢,竟也忍不住勾唇一笑。
原来他也会笑啊。
虽然很明显是在嘲笑。
可迟椿看见他笑,心里还是没由来的一软,这是自她认识岑故以来,第一次见他笑。
果然,长的那么好看的人,笑起来也那么好看。
这是以前哥哥在她生气时,用来哄她的话,此刻她也想用来哄岑故,让他以后也多笑笑。
不过幸好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迟椿忍不住在心中怒骂自己狗胆包天,才死过一次的人,死而复生后又赶着去送死。
岑故抬手,准备收队回北镇抚司。
迟椿连忙跑上来,跟到岑故身边,可怜兮兮地道:“大人大人,可否顺路送我一程?”
“你们迟府的马车不就在不远处?”岑故挑眉。
迟椿转头,果然见马车还停在不远处。
刚刚看到岑故,她满脑子都是机不可失,急匆匆就跳下马车,都忘了知会哥哥一声。
没想到哥哥不但没下车,还一直在等她。
迟椿感动,真是自己的好哥哥,回家定要好好感谢他,但是现在……
“咳咳,嗯。”
迟椿意有所指的咳嗽,出于兄妹间的默契,在马车里坐的昏昏欲睡的迟奕,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声骂她,好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自己在这边等着她见岑故等了那么久,她倒好,见到心上人就要让他先离开。
不过谁叫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况且,他也不想和锦衣卫打交道。迟奕无奈用手指扣扣车厢,示意马夫挥鞭。
马儿随缰绳调头,当着所有人的面,载着迟奕扬长而去。
迟椿满意地笑笑,歪头看向岑故。
“你看,迟府的马车走了,这次我是真回不去了。”
严晁目瞪口呆地看着迟府的马车当着他们的面离去。
岑故面无表情,倒是迟椿马上趁热打铁。
“岑大人,你就行行好,顺路送我回去呗。”
“不顺路。”岑故开口:“我要去北镇抚司,你要去迟府,你说顺不顺路?”
何止不顺路。
北镇抚司在城北,迟府在城南,两地之间有横穿整个京都的路程。
迟椿咬牙切齿,顺路两个字本来就只是意思意思,谁说真的要顺路了。
“那好吧,可否请大人行行好,将不顺路的我,送回迟府呢?”
严晁看不下去了,大人莫非真是个木头疙瘩,人家美人都低声下气相求,岂有不送的道理?正在犹豫要不要想想办法提点提点,岑故就先出声。
“严晁,你带人先回去,我送迟小姐回府。”
严晁万分欣慰,拱手称是。
说实话,他觉得迟小姐和大人很般配,堪称天作之合。这迟小姐出生名门望族,且品貌性情皆是翘楚,在京都世家小姐里人气极高,是众位世家公子心中的神女良配。
更重要的一点,迟小姐对大人的喜欢都是明晃晃写在脸上的。
若是她能成为大人未来的夫人,他肯定会为大人欢喜,并且由衷的祝福他们。
岑故见严晁没反应,又唤了一声。
“严晁?”
严晁这才回过神来,马上提起精神,拱手等待岑故吩咐。
“去把马牵过来。”
“这……”严晁为难的看看迟椿,让她这样金贵的小姐骑马,实在不合适,于是大着胆子提出异议:“大人,要不稍等片刻,待卑职去寻找一辆马车?”
岑故摆手。
“不必,骑马快些。”
严晁只好听令将马牵过来。
岑故翻身上马,朝下边的迟椿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迟椿本能的迟疑,没想到岑故还会向她伸出手,而不是直接把她丢上马背。
将指尖轻轻搭上岑故的手掌。
他的手冰凉,明明夏日的酷暑余热还未消散,他的手却并不暖和,还出了层薄薄的汗。
难道他这是在紧张?
握住她的手一用力,迟椿整个人腾空而起,随后落坐在岑故身前的马背上。
背后贴着温暖宽厚的胸膛,陌生的男性气息将她瞬间包围。
迟椿感觉脸庞微微有些发烫。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没出息,不就是靠的近些,怎么就开始脸红心跳浑身燥热了。
按捺下一颗躁动的内心,迟椿想要说些别的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眼睛轱辘一转,何不借此机会和岑故再熟悉熟悉。
“大人今日骑马送我回府,是否太过张扬?这样一来明日京中传的,就是大人你和我私定终生了。”
第7章 并非良人
岑故拽起缰绳,骏马迈开步子缓缓前行。
低沉的声音在迟椿头顶响起:“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哈?”迟椿满脸迷惑,岑故比她高好些,侧头刚好能瞧见他线条优越的下颚。
岑故好心明示:“你和段辰的事儿,不就是想拿我挡?”
迟椿一听,垂眉撇嘴露出副被人误解十分委屈的模样。
“大人这可是误会我了,我对大人你的心日月可鉴,和别人无关。”
岑故知道她嘴皮子历害,黑的能说成白的,不喜欢也能咬定喜欢,可是有一句话,他还是觉得很有必要告诉她。
“迟椿,我并非良人,尤其是对你而言。这句话应该有不少人和你说过。”
这是岑故第一次叫她名字。
低沉磁性的声音唤出这个名字,竟莫名的温柔好听。
父亲和兄长的脸庞迅速在脑子里闪过,确实,有不少人对她反复说过,岑故这个人,不可招惹。
但是这也不是她想招惹的,毕竟有幸刚在周巡身上目睹了锦衣卫的残忍手段,或许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只是前世迟家灭门惨案还历历在目,其中谜团重重,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此事重演,但为今之计,除了接近他,自己根本没有别的渠道探知真相。
迟椿想过,自己这样算是在利用他吗。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岑故若能那么快就被利用,也不至于让她软磨硬泡那么久。
所以说,能利用他也是自己的本事。
见迟椿良久沉默,岑故眼眸渐渐暗淡下去。
马匹驮着两人逐渐行到闹市,道路上行走的路人接二连三被吸引了目光,可都在看清岑故身着的飞鱼服后忙不迭地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岑故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迈开双腿在街道上飞奔起来,道路上行走的百姓,匆匆闪至两侧给他们让路。
马开跑的太急,迟椿身子摇晃重心偏移,双手也没处可扶稳定身形,岑故的手臂正绕过她的腰握住缰绳,她顺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岑故身形一僵,怀里扭动的人来回摩擦着他的胸膛,他呼吸声也不自觉的重了些。
“坐好,别乱动。”
“是马突然驶快了,我没坐稳。”迟椿反驳道。
一路策马飞驰,穿过城中,渐至城南,停在迟府门口。
门前的侍卫望见迟椿回来,上前正欲相扶,岑故却先一步下马,朝还在马背上的迟椿伸出手。
迟椿眼眸灵动,狡黠浅笑,没搭上他的手,而是在跃下后勾住他的脖颈,稳稳的落在他怀中。
侍卫看的目瞪口呆,不知还是否需要他们去帮扶。
“大人,进府去坐坐?”
岑故将怀中的人推开,冷漠道:“不必了。”随即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迟椿快步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角,声音娇软。
“是不是良人也要试过才知道,大人慢走,椿儿下次再去寻你。”说完后松开岑故的衣袍,后退一步挥挥手。
岑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策马离开。
看着岑故离去的背影,迟椿拍拍衣袖,很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一只手突然搭在她肩上,吓她一跳。
迟奕咂着嘴出现在她身边,朝着妹妹视线的方向看。
“他居然亲自送你回来,妹妹,你这速度也着实忒惊人了些。”
迟椿嫌弃的将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打开:“这叫打铁要趁热,知道吧。”
迟奕嬉笑道:“好妹妹,你这些招数也教教我呗,我好去给你找个嫂子回来。”
话音刚落,稳受妹妹不轻的一掌,打在手臂上:“少去花楼,少喝花酒,就是我送你的八字箴言。否则京都世家的姑娘们才没人会嫁给你,你就陪着你那些莺莺燕燕孤独终老吧!”
说到“莺莺燕燕”,今日酒楼门口躺着那具惨不忍睹尸体的画面瞬间又涌入脑海,吓的她打了个寒战。
“哥,你可听说过周巡?”
既然是锦衣卫接手的案子,迟椿本不欲多问,知道的更多反而更危险。
但是她非漠视生命之人,莺莺惨死,若真是周巡因情而杀,那处置他也算告慰莺莺在天之灵,可岑故都留了他一条命带回诏狱审讯,可见此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她哥哥平日里也常常和其他世家的公子哥们混在一块儿,应该会略有耳闻。
迟奕思索片刻:“周巡?可是那日日跟在薛圭身后拍马屁的小子?”
“薛圭又是谁?”迟椿又听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名字。
“工部侍郎的儿子,你不认识也正常,他这人脾气古怪,阴森森的,平时都独来独往,身边除了周巡没什么朋友。”
迟椿又问:“那周巡家是什么官职?”
迟奕摇头:“没官职,在京都有几个小钱的商贾罢了,不过据说他父亲和薛圭的父亲交好,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那问题就可能出在工部侍郎身上。
迟椿仔细回想,前世她和段辰私奔后,躲避到偏僻小乡村,几乎和外界断绝往来,这几年京中发生的事儿在记忆力是缺失的。不过她记得,当段辰中举,被皇上亲封担任的是工部侍郎一职。
之前去柳府,柳俞说过,已经得陛下恩科,那么段辰不日就将入朝为官。
所以,很快,现在的工部侍郎就会被降罪夺职。
可至今为止发生所有事,都在朝着上一世的走向推进,即便是她重生,似乎也没能影响历史的轨迹,就如同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这种无力感打击到了迟椿,但是还未尘埃落定,就一切都还有转机。
迟奕见她又在发呆。
他发现这几日迟椿时常出神,叫她也常常不答应,不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迟奕用食指关节敲了迟椿脑袋一下,“咚—“的一声,迟椿被敲醒,捂着额头瞪他。
迟奕假装没看见,缩回手背在身后道:“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
今日在酒楼看到的事,迟椿觉得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只得胡乱敷衍:“就随便问问,对了哥,爹娘和祖父没说什么吧?”
“今日有宴,祖父和父亲都去赴宴了,就剩娘亲和我,我俩还能为难你不成。”
迟椿点头,不过随后又补上一句:“哥,你也要赶紧谋个差事,别一天到晚懒懒散散没个正形。”
迟奕听罢,抬手就要来捏迟椿的脸,被她轻而易举的躲过,朝家跑去。
无奈只得对着迟椿的背影喊道:“和娘一样唠叨,等你什么时候出嫁,我再去找!”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没过几日,迟家小姐迟椿追求锦衣卫指挥同知岑故的消息就在京都传遍了,其影响力之大,甩之前和段辰那档子事儿几条街。
这件事在各世家小姐中也传开了,若说之前私奔的事,她们都抱着看戏的态度,等着看迟椿笑话,那现在就都变成了妒忌。
虽然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锦衣卫,可不论如何,岑故是首辅岑松的儿子,是皇上身边最亲信的武将,而且容貌更是俊逸到整个京都的世家公子无人能出其右。
岑故的爱慕者一直都不在少数,突然和迟椿传出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小姑娘们不愿看到的。
反之,世家公子们纷纷觉得岑故配不上迟椿,整天只知道抓人进诏狱折磨的玉面阎罗,在他们心里自然配不上娇贵明艳的迟小姐。
不管怎么说,真觉得他们般配的,可能只有岑故身边的严晁和她哥迟奕了。
迟奕翻着这月的最新的八卦本《轶事云集录》,笑的合不拢嘴。
迟椿无语,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去,一边随意翻着,一边嘲笑道:“哥,你可真八卦,和那些世家小姐不相上下,可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翻到了其中一页,上面的巨大的标题看的迟椿不知说什么好。
春为君顾,绝色世家女与冷面锦衣卫不可言说的二三事。
好家伙,就差直接指名道姓了。
迟椿扫了眼下文,啧啧称奇,行文者观察之细致,联想之丰富,让她十分佩服,就连两人之间的眼神形态动作都无不一一说明,别说其他不知情的人,就连她这故事中的女主角看的都快信了。
文中推测两人已经私定终生,奈何岑首辅和迟次辅在朝中都不待见对方,所以不允这门亲事,让有情人不得相守,真是令人悲愤。
若真像写的那样,迟椿怕是睡着都会被笑醒。
她合上书,丢到迟奕怀中:“还你,不过写这书的人,也真够无聊的。”
段辰授官的日子很快就到,皇帝亲赐恩科,除了段辰外还有几人入选。
得了贤才,皇帝大悦,宴请朝中重臣及其家眷到宫中赴宴,打算好好庆祝一番。
迟椿听到这个消息,觉得陛下真是太给段辰脸了。
前世她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嫁给段辰后更是一次都未曾在重大场合露过面,他对外称她抱病在府中静养,实则将她囚禁府内,因此段辰每次赴宴都带的是柳萱。
宴会当日,迟椿让菲莹拿出几套衣服来挑,挑选来挑选去,似乎都没有很合适的,平日里她穿衣也很随性,轻便柔软为主,所以隆重些的服饰少之又少。
看来看去,要么颜色不合心意,要么上身后不是她想要的效果。
菲莹挑晕了头。
“小姐天生丽质,真的穿什么都好看,即便不施粉黛也能艳压群芳。”
迟椿也不再为难她,最终把压箱底的那套桃粉色金丝重工锦锈花的锦服给找出来穿上,登时衬得整个人娇俏又不失端庄,明艳又不灼眼,很合她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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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除夕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啦!
第8章 宫中宴会
待着装完毕后,迟母亲自带着人来给迟椿梳妆,身后的侍女端着各色首饰盛盘鱼贯而入,在屋内站成两排,等候主子挑选饰品。
迟母上下打量女儿今日穿的衣裳,挑出一顶八宝琉璃冠,一对红翡滴珠金雀步摇,和一串紫晶玲珑坠子,吩咐梳头嬷嬷为迟椿梳了个飞仙髻,妆后又为她眉心贴了个小桃花钿。
打理好后,整个上看上去比平日里精神不少,贵气不俗气,亭亭玉立,这才是这个年纪的世家姑娘该有的模样。
迟母满意的拉着迟椿的手,转着看了圈。
“姑娘家,就要好好好打扮一番才像样,我们家椿儿本就是京城那些姑娘里最耀眼。”
迟椿抱住迟母的手臂撒娇:“那还不是爹爹和娘亲生的好,听说娘年轻时候,也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呢。”
迟母愉悦的用手指轻戳女儿额头,笑骂道:“就你嘴甜。”
门外等候多时的迟奕听到屋里传出嬉笑,停下来回踱步,伸头催促她们快些,祖父和父亲在前厅茶都喝了两盏了。
迟椿忙连声应下,接过菲莹递上来的扑萤绣蝶小团扇,扶着迟母走出房门。
屋门推开,迟奕一眼瞧见盛装的妹妹,眼睛亮起来:“妹妹今日真是格外漂亮!”
迟母佯装不快的瞥了他一眼,轻咳两声。
迟奕会意,立马补充道:“有娘亲当年的风采了。”
迟椿和迟母开怀,三人一齐朝前厅走去。
祖父和父亲二人刚喝完一盏茶,终于见母子三人出来,迟骢放下茶杯,一脸慈爱的向迟椿招招手。迟椿走过去,温顺的站在他身边。
迟骢端详着孙女儿,笑着点头:“我的小椿儿出落的亭亭玉立,不知道以后哪家小子能有这个福气,娶到小椿儿。”
迟椿蹲下握着祖父的手,笑说:“椿儿才不要嫁,椿儿要陪一直着祖父。”
“傻话,傻话!”
迟骢指着迟椿向迟父和迟母笑骂,嘴上骂着傻,心里乐开花:“对了,刚好这次进宫,其他家的公子也会去,好好看看,物色一个配得上小椿儿的。”
迟母笑着应下。
马车已驱到府门前。
祖父,父亲和兄长坐上前一辆,她和娘亲坐上了后边那辆。
到了宫门前,马车徐徐停下,周围停满了各朝廷官员府上的马车,官员们和家眷都站在那儿寒暄。
迟府马车到后,几个眼尖的官员已经走过来,有礼的恭候在一旁,等马车停稳,侍卫拉开帘子,一众人看到祖父和父亲后纷纷拱手问好。
迟椿和迟母也随后下了车,一人迎上来喊住她们。
“姑姑,椿儿!好久不见。”
来人含笑往她们这边走来,身着修身印竹藏蓝长衫,金冠束发,一根檀木簪固定,气质出尘,温文尔雅。
迟椿微笑行礼:“余歌表哥。”
余歌向迟母颔首,目光转到迟椿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惊艳:“椿儿表妹好些日子没见,出落得越□□亮。”
迟母见两个孩子熟悉,不欲打扰,便询问道:“余歌,你父亲呢?”
余歌伸手指向不远处,他父亲余谦和祖父大理寺卿余勐,也就是迟椿的外祖父正在和迟椿的祖父迟骢交谈,两个亲家谈的十分融洽。
迟母拍拍迟椿的手,说他们俩好久没见了,好好说说话。自己由侍女扶着过去拜见父亲去了。
迟奕下车后四处张望,终于将目光锁定站在不远处的迟椿和余歌,跑过去从后边跳起拍了下余歌的肩膀:“表弟!你也来了。”
余歌不急不慢的朝他颔首:“表哥。”
接下来兄弟两个就有说不完的话,倒是迟椿被晾在一旁,无奈的撇撇嘴。
今日宫中的宴会规模确实不小,好多官员都在宴请行列之内,迟椿无事可做四处探看,官员的夫人们聚在一起闲聊,贵女少爷们也各自扎堆站在一处。
迟椿目光扫过时与几个贵女对视,她们马上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她,说明了就是懒得理她。
无所谓。
一直以来她就受京城公子们的追捧,自然就成了这群小姐们的公敌,可以理解。所以她在京城里生活了十六年,就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
她也不稀罕。
“岑府的车来了!”不知是谁小小的嘀咕一声,这声就像一颗丢进池塘里的小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大家顿时沸腾起来,向通往宫门的官道上望去。
确是岑府的马车。
岑松也不愧是内阁首辅,刚刚还稀疏而立的官员,此时大部分聚到岑府的马车两侧,等候他下车。
其他没聚过去的,都围绕在迟次辅身侧,迟骢虽没将厌恶表现在脸上,却已经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他的不屑,关系不和表现的不要太明显。
马车帘子掀开,一位和她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男子探出身子,穿着官服戴官帽,眉目舒展,嘴角含笑,隐约可见年轻时样貌不俗。
跟在他身后下来的,正是岑故。
他没穿飞鱼服,换了身淡水蓝素色阔袖长袍,平日里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今日随意披散在身后,头顶束一冠,额前两缕轻渺的龙须。乍然看去不似往日那般令人生畏,连周身的气场都柔和几分。
迟椿的眼眸也跟着温柔起来。
贵女们眼神交互,纷纷露出青涩的小女儿家娇羞姿态,不敢将仰慕在眉眼间表现出丝毫,故作矜持的避开视线。
迟椿欲上前,却被余歌叫住。
“表妹,迟次辅他们要先行进去,我们过来唤你一声。”
顺着余歌所说的方向看过去,祖父和一众官员果然已经朝宫门内走,看来是不想和岑松撞上。
迟奕以为迟椿的沉默是在为难,瞟见不远处被官员们团团围住的岑故,了然,伸手搭着余歌的肩用力转过他的身:“表弟走走走走,我们也先进去,椿儿她还有事要办。”
“不是,表哥,祖父嘱咐我们……”
“好了好了,走走走,先进去先进去。”离开前不忘转头对迟椿眨了眨眼。
迟椿了解,感激的点头。
岑松正在和其他官员寒暄,岑故站在一边,也有不少官员上前向他问好,他只是冷冷的应声,对方略显尴尬。
她避开前边的人走上去,拨开围绕着他的官员,直接向岑故打招呼。
“岑大人好啊,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不知是不是她看差了眼,岑故脸上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温柔,颔首淡淡回礼:“迟小姐。”
感受到背后投来无数道锐利的目光,如果自己是靶子,只怕现在早就千疮百孔了。迟椿毫不在意,更是毫不避讳的上手就抓住岑故的衣袖。
“宴会要开始了,大人,我们一起进去吧?”
大庭广众之下迟椿直接上手,岑故有瞬间错愕,片刻后微微点头:“迟小姐请。”
两人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齐朝宫门走去。
其他人看见后似是明白了什么,心照不宣。
岑松在与大人们的谈话的间隙中,关注到自己的儿子,以及他身边的小姑娘。
“故儿身旁的,可是迟家丫头?”岑松压低声音问身旁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点头答是。
岑松没再说什么,官员们深知岑首辅和迟次辅素来不睦,以为岑松因此牵连迟椿,对她亦有不满。
没想到接下来,岑松深意笑道:“是个特别的姑娘。”
岑故和迟椿由公公引路,走在道上。
身后跟着进来的那群世家小姐的眼神,仿佛能杀人,迟椿浑身不自在。
后来实在没忍住,当着岑故的面吐槽:“这些小姐,自己故作矜持还不准别人主动些了。”
岑故负手走在她旁边安静的听她发泄怨气,见她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说话:“姑娘家,确实还是矜持些好。”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虽然迟椿一开始也没打算岑故真会喜欢上自己,但是听他说出这句算是含蓄否定她的话,心里还是会突然有些失落。
“不过,看惯了千篇一律的循规守纪,偶尔,咳咳,还是挺特别的。”
迟椿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眸顿时又亮起来,笑盈盈的侧头看他。
岑故白皙俊逸的脸庞爬上了可疑的红晕,他微微撇过头想要躲开迟椿炽热的目光。
“别想多了,没夸你的意思。”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没夸我的意思,就是偶尔有点心动罢了。”
“你!”
迟椿调皮的朝岑故做了个鬼脸,提起裙摆超前跑去。
岑故看着她窈窕娇俏的背影,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的笑意,加快步子跟上去。
金銮殿内大臣已经落座的差不多了,祖父坐在陛下位置的下首,父亲、兄长和母亲也分开坐下。
迟椿和岑故走进殿内,分开前,迟椿靠近他身旁轻声道:“岑大人,你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
“嗯。”岑故淡淡回答:“好了,赶快入座吧。”
迟椿由内侍引着到自己的席位上。
正要坐下,她旁边已经入座的女子和她打了个招呼。
“迟小姐,好久不见。”
她回头看,竟是柳萱。
第9章 心有所属
真是倒了血霉,和柳萱坐两隔壁,迟椿连个笑都懒得敷衍,径直入座,目不斜视,冷冷的回了句:“不久,才见过。”
或许是从上次,柳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迟椿对她的不和善,迟椿向来也不喜欢和世家小姐们打交道,与其他贵女的关系也都是不冷不热,不过很少会这样明显的讨厌一个人。
柳萱权当是因为段辰吧。既然迟椿不想理她,她也不自讨没趣。
“皇上驾到!”
众臣纷纷起身行礼,迟椿也跟随站起。
皇帝着金纹黑底龙袍,面带笑意,体型微胖仍可窥见帝王威仪,面善和蔼,莫约是宫宴而非朝堂的缘故,看上去没那么威严震慑。
他身后的女子应该就是瑜贤妃,貌美不必多说,身着黄色绣着牡丹的碧罗霞,身披彩线薄烟碧玉纱,领口纹绣金丝雀栩栩如生,她眉眼温柔,得体有礼,跟随在皇帝身后接受着众人朝拜,虽逾妙龄仍尤存风韵。
不过比起皇帝和瑜贤妃,更吸引迟椿目光的,是坐在帝席右侧最下方的小姑娘。
细致乌密长发盘成高髻,额间眉心坠,面扫桃花妆,皮肤白皙,一双水灵圆杏眼,看着很是可爱。
她应该就是瑜贤妃和皇帝的女儿,道阳公主曹娴。
迟椿想起上一世这位公主的一生,如同昙花一现,幼年时集万千宠爱与一身,没成想最后扶桑扰境,定远将军失守,邳州边三城沦陷,道阳公主被送往扶桑和亲,却在和亲的第三年,扶桑单方面撕毁协议,再犯曻朝,这位公主被当场杀害,以壮士气。
着实可怜。
一个强大王朝的和平,居然需要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甚至生命来保全。
皇帝站到席位后,抬手让众人平身。
“今日朕宴请群臣,众卿家无需拘束,尽情享用。”
众臣俯首应是。
开宴后,岑首辅为首,带领百官先敬皇帝一杯,谢皇帝宴请之恩。而后迟次辅又单独领了另一帮子大臣向皇帝敬酒。
“恭贺陛下觅得贤才。”
皇帝开怀大笑,让段辰出列。
迟椿原来还有几分愉悦的脸上,霎时没了表情。
段辰从柳俞身后的席位起身出来,跪到正中央。
有官员见皇帝心情不错,暗自揣测天子之意,顺势而语:“段公子一看就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更是有柳次辅举荐,陛下得此贤才,真乃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这马屁拍的正好,皇帝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段公子这等才华样貌,怕是仰慕者不在少数,如今更是金榜题名时,前途无量啊,只是,不知段公子,可有心仪之人?”
不知是谁故意或是无意间提到这个敏感话题,不少人想到几日前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事儿,不禁都嘘声。
“回这位大人,辰确实曾有心中神女,并和她山盟海誓地老天荒,只是故人心易变,终是辰深情错付,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段辰此言一出,暗中坐实了那段流言,宴上不少人在底下窃窃私语,尤其是不少贵女们谈论的最欢。
迟椿的脸色一变,捏紧拳头,虽说段辰并未指名道姓,可暗指何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群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迟椿可是忍不了,段辰这厮居然有脸踩着她立情深意重的形象,自己才不会让他得逞。
“陛下,只听段公子片面之词可不行,要不,听听臣女如何分说?”
迟椿突然起身出列,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她身上,连段辰都跪着转过了头。
“椿儿!”迟父出声呵斥,提醒她勿要逾矩冲动。
皇帝倒是觉得新奇,坊间的传闻他身处宫中,听到的甚少,只是她此时站出来,莫非段辰口中曾经的梦中神女,就是这个姑娘?
皇帝指着迟椿问身旁的人:“这丫头可是迟老的孙女?”
掌印太监福公公忙答复:“回陛下,是呢,这位迟椿迟小姐,是迟老的小孙女,也是大理寺卿余老的外孙女。”
“好啊,好啊。”皇帝笑着开口,这宴会上难得有这么热闹的事儿。
迟骢出于礼数,象征性的说了迟椿几句:“椿儿不得放肆!臣这孙女年少无知,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无妨无妨,且让着丫头说来听听。”
迟椿昂首阔步,走到段辰身边,俯身行礼,才细细道来。
“回陛下,段公子所言部分属实,他说的梦中神女确是臣女,深情错付和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确有此事,不过……”
“不过这一切都是段公子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仰慕臣女,追求臣女,臣女心中虽有感动,却深知他非臣女良人,只得忍痛拒绝,未曾想让段公子耿耿于怀,记恨臣女至今。”
段辰猛地抬头看她,脸上震惊万分的神情掩饰不住:“你,你胡说!”
“臣女怎敢胡说,”迟椿满脸委屈,只差掩面垂泪:“仰慕段公子的姑娘确实不在少数,柳次辅家的千金柳萱小姐,就对公子情根深种,公子你不也和人家眉目传情?又何必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呢。”
坐在席位上幸灾乐祸的柳萱没想到自己会被波及,“体弱多病”的她受到惊吓,差点没晕过去。
柳俞阴沉着脸道:“迟小姐,这话有损萱儿的清誉,可不能随便乱说。”
迟椿讥笑,他现在知道这种话会有损姑娘家的清誉了,那当初放任段辰传谣毁她名声时,他怎么没想到?只因为不是自己家的姑娘,痛不到自己身上。
“陛下明鉴,臣女可不敢乱说,既然段辰是柳大人举荐给圣上的,那指不定大人早相中了段公子做他的乘龙快婿,各位说,是与不是。”
“迟椿你!”没想到柳俞居然恼羞成怒,迟椿啧啧,这些年的权臣是白当了,官场是白混了。
迟骢此时才不咸不淡的开口:“柳大人,陛下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莫非是不信陛下圣裁,还是不给我迟骢面子?”
论年纪、阅历还是圣宠,迟骢都称得上曻朝元老,连皇帝都要敬他一声迟老,柳俞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只是后悔自己刚才意气用事,和一个小辈计较什么。
迟椿看着柳俞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暗喜,有人撑腰的感觉,就是好。
“启禀陛下,所以与其说臣女始乱终弃,倒不如说这是在成全有情人,满腹诗书的段公子和娴静温婉的柳小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帝听罢朗声大笑,群臣也跟着笑起来。
他指着迟椿扭头和身侧的瑜贤妃道:“这迟家小丫头伶牙俐齿的,聪明有趣得很。”
瑜贤妃温柔的点头,望向迟椿的眼神也生出几分赞许。
“对了,迟丫头,那朕且问你,你据实回答,在座各位卿家的公子当中,可有你心仪的?”
宴上的人目光齐齐看向她,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问得好。
迟椿眼眸流转,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人身上,他此时正一脸淡漠的饮茶,仿佛刚才的那出大戏与他无关,他也丝毫不感兴趣。
她灵机一动,故作娇羞,音调也变得柔软。
“心上人,那自然是有的。”
“臣女的心上人,便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岑故岑大人。”
虽然岑故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在迟椿开口时,手上使劲将杯子生生捏出裂痕。他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朝他身上涌来,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迟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摇头叹气。迟父脸色铁青,可当着皇帝的面也不能说什么。岑松还是老样子,嘴角含笑,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余歌被震惊的说不出话,压低声音问旁边坐的迟奕:“表哥,表妹她,不是在开玩笑吧。”
“说什么呢,什么开玩笑,”迟奕白他一眼:“你再仔细看看,椿儿和岑故,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很般配的好吧。”
皇帝将目光从岑故身上收回,对迟椿道:“丫头可真会挑,一眼就相中朕最器重的锦衣卫。”
迟椿眨眨眼,悄悄给皇帝竖了个拇指:“既然如此那……陛下好眼光!”
这一举动逗的皇帝龙颜大悦,他朝一旁的岑故招招手。
岑故起身上前,走到迟椿身边,向皇帝拱手行礼。
皇帝将他们端详了一阵,满意的点头,感觉下一秒就要当场赐婚了。
迟椿余光扫过,见岑故没说什么,不过皇帝金口玉言他确实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她可不愿意。
且不说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岑故,就说岑故一定不喜欢她,如果心不甘情不愿的娶她,又一对怨偶诞生,说不定他一逆反,日后过的会比前世还惨淡。
趁皇帝还没说话,迟椿先一步开口:“不过,岑大人似乎还有疑虑,陛下不如给臣女和岑大人一些时间,毕竟感情这事儿,还需慢慢培养。”
岑故身形明显一僵。
皇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似有深意的看了他二人一眼,无奈摇头道:“现在的小辈们,就喜欢想一出是一出,那好,等你们二人什么时候都想清楚,再来找朕。”
说罢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迟椿转身的瞬间,刚好对上岑故的眼眸,那双眼睛深不可见底,如万年寒潭,其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足以让人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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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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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工部事发
她这才反应过,今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没询问过他的意思,从始至终他话都没说一句,倒像是,被她摆了一道。
迟椿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席位上,心砰砰直跳,岑故最后的那个眼神,若不是她亲眼看到,怕是都快忘了他还是锦衣卫,是传闻中手段暴戾,沾染鲜血无数的危险人物。
坐隔壁的小姐见迟椿回席,酸溜溜的开口:“迟小姐真是出尽风头呢。”
这酸味儿,怕是方圆十里内都能嗅到,迟椿最不屑与和这些眼高于顶还故作矜持的世家小姐打交道,懒得搭理她们,让她们自个儿酸去。
端起桌上的玉壶斟了杯酒,想犒劳一下今日为自己出了口恶气的自己。
身后突然出现一人俯身朝她行礼。
此人一看衣着便知是宫中内侍,他弯腰笑的阿谀:“迟小姐,公主让奴才来请小姐您移步,陪殿下小坐片刻。”
迟椿望向那边,果然见道阳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微微点头示意。
“那劳烦公公带路。”既然公主想要结识她,那可是她的荣幸,哪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在周围一众人嫉恨羡慕的目光中,她朝着公主那边走去。
对这位公主品性喜好的了解都少之又少,不过对她前世的悲惨境遇,迟椿十分惋惜,只是那时的自己在柳萱和段辰的折磨下自身难保,对于公主被杀的消息传出,她叹息,希望曹娴下一世能自由,莫再生于帝王家。
看着迟椿走近,道阳公主曹娴欢喜的朝她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曹娴似乎很喜欢她,迟椿刚一坐下就拉过她的手,一脸羡慕的看着她:“迟姐姐,你刚才好厉害,我好崇拜你啊!”
迟椿笑道:“公主过奖,臣女惶恐。”
“姐姐不必那么拘束”,曹娴目光真挚,“我平日待在宫里,也没什么朋友,姐姐若不嫌弃,可以唤我娴儿,我们就是朋友啦!”
没看出来,这道阳公主还是个自来熟,大概因为是宫里唯一的公主,母亲又是皇帝的宠妃,自小被保护的很好,没什么心眼,眼神也很单纯。
“公主金枝玉叶,又生性活泼,京都各家小姐都该是很愿意和公主结交的。”
“可我不愿意,”曹娴撇嘴,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而后仰头笑看迟椿,“这是我第一次见,有人敢这么直接的对岑哥哥言明爱意,姐姐你真的很勇敢,又随性,我真的很羡慕你。”
这是曹娴第二次毫不掩饰的直言自己的羡慕。
迟椿的心多了几分柔软,养在深宫里的公主,虽然受尽陛下和瑜贤妃的宠爱,可说到底,还是被困在了座黄金牢笼中,没有选择也没有自由的金丝雀,前世就是最好的证明。
“公主认识岑故?”
曹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迟椿,这个话题说到了她最感兴趣的地方:“岑哥哥常进宫见父皇,久而久之,我们也就认识了。再说,他长的那么好看,宫里的小宫娥们都认识他!”
“对了,可至今为止,在我见过的那么多姑娘里,只有迟姐姐和岑哥哥是最相配的。”曹娴压低声音,在迟椿耳边道。
“哪里相配了?”迟椿饶有兴致地询问。
曹娴一脸认真,扳着手指一一给她数:“相貌啊,家世啊,才华啊,性格啊,胆量啊,还有你们站在一起,简直就是把‘般配’两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听着听着,迟椿忍不住往岑故的方向看去,刚好再次和他对视,两人几乎是同一瞬间移开视线。
是凑巧吗?还是他刚刚就一直在看她?
曹娴看出迟椿表情的异样,又看向岑故,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
“莫非真和《轶事云集录》里说的那样,姐姐你和岑哥哥,你们已经……”
迟椿顾不得君臣之仪和身份差异,一把捂住曹娴的嘴,怕她接下来说些让自己都招架不住的话。
还真是棋逢对手了。
迟椿本以为她就够肆无忌惮,口无遮拦了,没想到道阳公主和自己还不相上下。
“公主,原来你也看这等市井闲谈啊?”
曹娴将迟椿捂住她嘴的手移开,满脸兴奋:“那当然了!宫里除了父皇母妃,就没几个人不看的。不过我敢保证,‘春为君顾’是近些年来《轶事云集录》里写的最精彩的一则!”
没想到这书还挺风靡,看来人的本质就是爱八卦,诚不欺我。
迟椿很快就和曹娴熟络起来,两人之间有不少共同话题,年纪相仿,聊起来毫不费劲。
宴过一半,酒过三巡。
岑故起身离席,迟椿以为他要去更衣,未曾想他径直走过来,跪在皇帝面前。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在宽松氛围里熏的头脑微混的迟椿猛地清醒不少。
现在岑故的一举一动,都在波动她的心弦,不为其他,就为她知道,弹劾祖父的证据由岑故亲呈,而到底是何时开始,具体时间她无从得知。
皇帝见状,抬抬手:“岑卿所谓何事?”
岑故拱手:“今日陛下宴请,普天同庆,臣本不应扰各位雅兴。”
“可事急从权,臣斗胆进言。”
“臣要弹劾工部侍郎薛虹。”
其他人顿时噤声。
工部侍郎猛地站起身,忙到中间跪下:“臣不知所犯何罪,还请陛下明察。”
整个宴会上鸦雀无声,气氛降到冰点。
只有迟椿松了口气,不过又想,既然弹劾的是工部侍郎,那今日就是他革职之日,段辰授职之时。
皇帝面上笑意尽敛:“岑故,你继续说。”
“是。”岑故答。
“日前,臣受命于陛下,暗中追查由工部虞衡清吏司下设军器局,核准发往邳州渤港供定远将军平乱之用的火器,在到达邳州后核验数量与工部呈上数量不符一事。”
“此间发现京中如意酒楼发生的一起命案与此案有所牵连,死者系软香楼莺莺,起初疑是情郎周巡情杀,后经仵作勘验,确定为虐杀,且手段狠毒残忍。”
工部侍郎听罢,勉强的扯出个笑:“同知大人既已将虐杀莺莺之人周巡捉拿归案,那和本官又有何关系?”
岑故冷冷回头,瞥了工部侍郎一眼:“有无关系薛大人不知道?”
“莺莺因何而死?周巡为谁顶罪?周巡之父和薛大人有何私下交易?想必无需岑某一一告知,大人也该心里有数。”
岑故再向皇帝拱手:“启禀陛下,此案经臣调查,应定性为一起通敌谋逆案,请陛下裁决。”
工部尚书此时已经是大汗淋漓,拼命的向皇帝磕头,声音颤抖的不行:“陛下,陛下明鉴!臣冤枉啊!”
皇帝皱眉扶额,一副极其不耐烦的模样,摆摆手:“将薛虹收监诏狱,革职查办,此案交由岑故你来审,物必让他说出那批丢失军械的下落。”
“是。”岑故授旨,退居一旁。
门外涌进两排锦衣卫,将薛虹和他的夫人,儿子薛圭一同押了下去。
离去时,薛虹还在死命喊着“冤枉”“陛下明鉴”。
群臣交头接耳,却无一人敢上前为薛虹说话。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进了诏狱,就很难再活着出来。
薛虹歇斯底里的喊冤声最终消失在金銮大殿外,殿内气氛却依旧很紧张。
皇帝笑着开口缓和氛围:“这工部侍郎职位不可空缺,不知各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臣柳俞,举荐恩科状元段辰。”
“臣附议。”
“臣附议……”
大势所向。
迟椿眯起眼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水到渠成。
这本该是朝堂上商议的国事,为何会在宴会上,当着那么多大臣和家眷的面说出。
她并不觉得全是巧合,而应该是深陷别人精心布置的局中。
只是这布局人是谁?是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的祖父,还是温和含笑的岑首辅,是冷声弹劾就能要了薛虹一家性命的岑故,还是刚刚还一脸和善叫自己丫头的皇帝。
目的又是什么?
看来今日工部侍郎这个位置,非段辰莫属。
坐在迟椿身旁的曹娴耸耸肩:“交到岑哥哥手里,看来薛家这次是真的要倒了。”
对于曹娴如此淡定的回答,迟椿难免惊讶:“公主,你难道知道岑故……”
“迟姐姐别误会了,岑哥哥他并非你想的那样,他不是坏人!”
曹娴轻声叹息:“只是,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所承受的,确是我们无法想象。”
所以……
迟椿隔着人群看向远处负手而立的岑故。
岑故长身玉立,面色淡漠。
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日。
岑故也会如今日一般,毫无感情的上奏弹劾,轻而易举的要了他们迟家满门性命。
宫宴结束时,曹娴亲昵的握着迟椿的手,要她多进宫陪她玩儿,迟椿微笑着答应。
道阳公主是个很好的姑娘,如果,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扭转前世曹娴的悲惨遭遇。她希望曹娴能觅得良人,安稳度过此生。
第11章 春光乍泄
回府的路上,迟椿已经做好被母亲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准备。
未曾想关于今夜之事,迟母竟只字未提,而是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问她今晚宴会上玩的可开心,可有交到新的朋友。
母亲这样到让她越发内疚,迟家在京都本就树大招风,她还这般闯祸,虽然事出有因,但无法和家人言明,只能独自守住未来的秘密。
“娘亲,我和岑故……”
“不必同我解释,椿儿,只要你想清楚了,娘亲不会加以阻拦。”
“娘亲——”
迟母的善解人意令迟椿动容:“那祖父?”
“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
迟母温柔的将迟椿搁在自己怀中,轻抚她的鬓角:“你父亲平日里对你严厉,不过是怕你吃亏,大家的本意都是希望你能够觅得良人,余生幸福。”
“娘亲,有你们真好。”迟椿眼眶红红,强忍泪意。
听罢,迟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现在知道我们对你好了?看看你担着迟家小姐的身份闯了多少祸事。”
“这不是有迟府撑腰嘛。”迟椿撒娇的在迟母身上蹭了又蹭。
在府里好好休整了几日,这几日迟府大门都没有出过,每天除了用膳时去一趟前厅,平时都是自己待在屋中,娘亲偶尔来陪伴,大多数时候是和兄长迟奕一块儿聊天,竟也没那么无聊。
这日清早,菲莹和往常一样来送早膳,迟椿喝了两口银耳粥,放下了白瓷碗,接过菲莹递过来的绢帕擦拭唇角。
门外忽有侍女禀报:“小姐,道阳公主来府上了,夫人让奴婢来唤小姐出去迎客。”
曹娴为何突然来了?
堂堂公主若要召她进宫,派个宫人来传唤就好,居然亲自驾临迟府,倒是让迟府蓬荜生辉。
整理好裙衫上的褶皱和鬓角碎发,端详铜镜确认无不妥之处,才来到正厅。
远远处便瞧见曹娴在和迟奕在说话,曹娴时不时掩唇轻笑,迟奕面上很是愉悦,看来两人相谈甚欢。可能时聊的太过投入,连她来了都没发现。
迟椿轻咳两声,两人齐齐转头看向她。
“妹妹,你来了。”
“迟姐姐,你来了!”
曹娴连忙跑过去亲昵的挽住她的手臂。
迟椿见曹娴两颊染上的红霞,眼眸晕开娇羞的神色,心里有了数。
她醒醒嗓子,平掌朝着迟奕对曹娴道:“对了公主,我还没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我知道,”曹娴抬眼看了眼迟奕又马上躲闪开,“他是迟家哥哥。”
“哦——原来已经认识了啊。”迟椿故意拖长声音,意味深长的笑道。
“对了公主,你此番亲自来迟府寻我,所为何事?”
曹娴一拍脑袋,急忙拉住迟椿的手就要往外走:“差点忘了,今日宫中有马球赛,我特地和母妃要了令牌出宫来寻你的。”
“马球赛?”迟椿和迟奕对视一眼。
她点点头:“对!这是宫里会定期举办的比赛,参加的都是父皇看重特别挑选的青年才俊,一为强身健体,增强体魄。其次嘛,比出个一二三名父皇也好行赏,加以鼓励。”
说到后来,曹娴抬起一只手遮挡住半张脸,悄悄地告诉迟椿:“而且岑哥哥也会参加哦。”
迟奕眨巴眨巴眼睛,故意撇过头去假装没听见,只见曹娴挪了几步,到他身侧,低头搅着齐腰裙衫胸前的蝴蝶结系带:“迟哥哥要不要一起去?”
“我……”
“去,当然去!”迟椿一口帮他应下,保持着微笑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威胁,“哥,公主盛情邀约,做妹妹的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迟奕无奈,自己这个妹妹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迟椿和迟母打了个招呼,就拽着迟奕随曹娴一起入宫。
皇家的车辇确实华丽,后边跟着的侍卫宫女整齐两排,阵仗不小,一眼便可看出里边坐的人多少和皇室沾亲带故。
迟椿虽觉得公主亲临受宠若惊,但是下次还是和她说,让她别亲自出宫的好,即便是要出宫,也少带一些人。
马车拉着他们顺利的进入宫中,朝着校场驶去。
绿草如茵,骏马陈立,低头吃草,广阔平坦的场地上,不少身着骑马装的青年,牵着自己挑选的马匹散开站着,时不时抬手顺顺马鬃,偶尔聚在一起说话。
迟椿撩开车帘深深吸了一口气,是青春少年的气息,那么多美少年云集在此,实在是一道难得一见的□□。
曹娴微微探出个头,看了一圈:“咦,岑哥哥不在这儿?可能在偏殿更衣。”
弯指敲敲车厢壁,让车夫停车。
下车后,马场上几个少年应该是认得迟奕,向他挥手。
迟奕见状,正抬步想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却随后而来的曹娴喊住:“既然来都来了,迟哥哥也上去打一场吧!”
转头吩咐身后的宫女:“你,带迟公子去偏殿更衣。”
说罢,对迟奕眯眼一笑:“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迟哥哥你快去换衣服,我带迟姐姐去找岑哥哥。”
还没等迟椿反应过来,就拉着迟椿向马球场附近的宫殿跑去,跑上不少的石阶,跑过长长的廊道,终于在一扇紧闭的宫门前停下来。
迟椿累的气喘吁吁,捂着胸口朝曹娴摇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公,公主,其实你不用带我来。”
“岑哥哥就在里边,姐姐你进去找他吧,我先去迟哥哥那边看看。”
说完又迈开步子,朝另一侧偏殿跑去。
不得不说,这位养在深宫里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公主,体力确实远在她之上,跑那么久大气不带喘一口。好不容易顺了气,迟椿看着紧闭着门的偏殿,小心翼翼敲了敲。
“岑大人,你在里边吗?”
没有人回应。
“岑大人?”
迟椿又唤了一声,见还是没人回应,索性轻轻将门推开了个缝。
“大人,那我进来了?”
跨进殿内,里边空无一人,因为是白日,燃的蜡烛少些,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脚下道路。又朝里走了几步,大殿的右侧轻纱翩然垂落,里边的景物若隐若现。
迟椿屏住呼吸,用手拨开纱帘,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里头立着一扇很长的金丝檀木雕刻山水屏风,还有袅袅的烟雾弥漫,从屏风顶上溢出至整个屋内,后头还传出细细簌簌的轻微声响。
好奇心驱使着她想要一探究竟,尽量放轻手脚,将脸庞贴近屏风,找空隙间偷偷往里望。
后边放着一个木桶,里边盛满水,冒着热气,周围,周围散落着衣物。顿时感觉不对劲,岑故不会是在……
马上转身,先走为妙。
不料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迟椿瞪大眼眸,眼前上身□□的岑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流畅的肌肉线条,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赘肉,性感的锁骨引人无限遐想,小麦色的肌肤上斑驳着些许疤痕,应该是以受伤前留下的。
但是此时此刻,迟椿没有心情欣赏美色。
她先是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想想不对,又转而捂住岑故眼睛。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不,是大人你什么都没看见,不对不对,是大人今日可否当作没看见我?”
“……”
岑故任由眼睛被对方捂着,柔软温暖的小手覆盖在自己的眼眸上,听着她急促的喘息。
水雾氤氲将两人包裹,迟椿抬手捂住他眼睛的同时,整个人几乎倚在他的胸膛,距离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岑故双手撑在她身侧的屏风上,将她娇小的身子笼罩在他的身影下。
迟椿不知所措,手抬的很久酸疼不已,却不敢放下,整颗心砰砰直跳,感觉快控制不住跳出胸膛。
良久,对方才缓缓道:“你这样子,很容易让人把持不住。”
岑故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贴在他胸膛上的手臂,感受着他不断腾升的温度。
平日里说的麻溜的好听话,此刻被堵在喉咙间,一句都说不出来。
紧张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大,大人洁身自好,自然是不会屑于我这等平平姿色的。”
岑故忽然俯身到她耳侧,温热的呼吸挠着她的耳朵,有些痒,他低沉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如果迟小姐都只能称作姿色平平的话,京都里怕是没有能看的了。”
危险距离。
迟椿匆忙伸手将他从自己肩侧推开,低头微微娇喘不敢看他。
此时的岑故俊美的面庞微红,眼神也不似往日那般清明,和喝醉了一般:“你不是说喜欢我?”
一句话问的她久久未能作答,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我,我是说过喜欢你,但是我也没,没想过……”
“我知道了,”岑故将撑在她腰肢两侧的手臂收回,转身朝屏风后走去,“你先到外边去,我稍后就来。”
一瞬间,迟椿想都没想就上前去拉他的手:“岑故!”
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他们有那么熟吗,迟椿没给自己时间思考,这一刻她的心无比纠结,大概真是被满屋的暖气把脑子给弄混了。
“岑故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里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在说出口的刹那竟连她都分不清楚。
岑故配合的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推开迟椿抓住自己的手,转入屏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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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三,我又勤勤恳恳的来更文啦,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
第12章 马球比赛
殿外,曹娴扒着窗户努力的想看个究竟,奈何被屏风挡了严实,除了水雾弥漫的浴桶,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她换了个方式,把耳朵贴在窗纸上听。
“公主,这样不太好吧。”严晁为难开口,大人进去更换马球服,让他在外边守着,他倒好,放进去一个,躲这儿偷瞄的又一个。
曹娴嫌他声音太大,打扰自己听墙角,直起身将他推到一旁。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帮他们,要是误了你家大人的好事,看他罚不罚你!”
俗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对方还是曻朝的道阳公主,他一个小小校尉还能说什么。
“是,公主说的是。”
严晁生无可恋,这两人,一个是皇家公主,一个是世家小姐,大人真要罚也罚不到她们身上,说来说去,就他一个看门的倒霉了呗。
正当他祈祷迟小姐别惹出什么事儿时,偏殿里边传来了岑故使唤声:“严晁,帮我打一桶冷水进来。”
他马上去办,刚跨进殿门,差点和正在往外走的迟椿撞了个满怀,有些不好意思的想和她道个歉,她却像没看到他一样,心不在焉的往外走。
压下心中的迷惑,严晁拎起水桶往里走,先把大人要的东西给他送过去。
见从里边出来的迟椿一脸失魂落魄,曹娴忙凑上去:“迟姐姐,刚刚发生了什么,快和我说说。”
“啊?”迟椿愣住:“就,就岑大人在沐浴更衣不小心误闯了呗,刚想离开被他逮个正着。”
曹娴听罢,脸上激动欣喜的笑意掩盖不住:“哦,难怪岑哥哥叫严校尉打冷水给他送进去,原来是为了灭火啊。”
“嗯,对……不对!”迟椿满脑子都是方才情急之下对岑故说的话,曹娴的话她没经大脑就顺嘴答应,忽然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
转头果然捕捉到曹娴得逞的偷笑:“好啊你!公主你小小年纪,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抬手就要去戳她脑门,被她轻易躲闪开,笑得越发放肆。
“这怎么能叫乱七八糟?七情六欲,人之常情,迟姐姐你就别害羞了,承认内心的窃喜吧!”说罢,嬉笑着抬腿就跑。
迟椿怎会轻易让这小丫头片子干了坏事儿就开溜,跟在后边穷追不舍。
两人一直嬉戏打闹,跑到马球场。
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迟椿脸上的笑意僵住。
段辰身着棕色跑马装,独自一人站在一群青年中间,仍是那幅做作至极的清高模样,或许是被她们的嬉闹声吸引,看过来时刚好和迟椿四目相对。
他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奇,毕竟这场马球赛,就是陛下为欣赏的青年才俊所设,作为近日来皇帝的新宠臣,又是刚上任的工部侍郎,必然在皇帝的考虑行列内。
发现身后追逐的人停下,曹娴也放慢脚步回头望她,顺着迟椿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这个人。
迟奕更换完衣服就先来一步,在马球场上和其他年轻有为的公子有说有笑,他性子本就爽朗,为人风趣幽默,很快就和他们谈拢在一处,相处的十分融洽。
看到自己的妹妹来了,迟奕笑着朝她们这边走来。
曹娴见迟奕,笑的温柔,甜甜的唤道:“迟哥哥。”
“乖。”
迟奕转头望向迟椿,他更衣后刚到马球场,就见着一脸高傲独自站在那儿的段辰了,本着不为迟府惹事儿的原则,他勉强压住再上前揍他一顿的怒气。
现在迟椿来了,便在她面前爽快承诺:“妹妹,待会儿看哥打马球怎么虐他,让他球都碰不到一下!”
曹娴立马配合他:“迟哥哥最棒!”
“呵,呵呵。”
迟椿现在没心情听他们放狠话,看到段辰的瞬间,极佳的心情也被破坏了。
此时,福公公提前来宣,皇帝随后驾临马球场,一众人纷纷行礼。
皇帝示意平身后,一眼就看到站在场子边缘的迟椿和曹娴,和蔼的向她们招手,让他们过去。
三人来到皇帝跟前,行了个礼。
皇帝温和的笑着抬手让他们起身:“娴儿和迟丫头都来了!看来今日定少不了热闹。”
目光越过她二人,发现迟椿身旁还有一人,皇帝觉得面生,看着模样又和迟椿有几分相似,也大概才得到是谁:“这个就是迟老的孙子吧,你叫什么?”
迟奕上前,恭敬地拱手:“回陛下,草民迟奕。”
皇帝笑着点头,对这个风神俊朗,字句铿锵有力的男儿颇有好感:“迟奕,好,你应该和小故差不多年纪吧?”
“回陛下,草民今年二一,虚长同知大人一岁。”
曹娴忍不住凑上前插了句话:“父皇,可别小看了迟哥哥,他打马球也很厉害的呢!”
“哦,是吗?”皇帝捋着短小的胡须哈哈大笑,宠溺的抚摸着女儿的头“那今日朕可要好好瞧瞧了。”
迟椿心里暗想,曹娴怕是就没见迟奕打过马球,现在却先替她哥夸下海口,万一他水平不怎么样,岂不是欺君之罪?不过还好,迟奕确实会打马球,而且平日里还打得不错。
几人正和皇帝说着话,岑故出现在马场,径直走来,单膝跪地拱手行礼:“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挥手让他起来:“小故来的正好,朕刚才还提到你。”
之前令人热血喷张的一幕又在脑海里浮现,迟椿眼神闪躲,不敢去看他。紧束的跑马服下隐约勾勒出他恰到好处的身体轮廓,想到这儿,脸忍不住的红了起来。
人都到齐了,马场上的青年们拉着自己的马站好,由福公公简单说明马球赛的规则,按抽签分队,岑故和迟奕分到了蓝队,段辰分到红队。
迟椿期待起来,哥哥和岑故若能联手,打段辰个落花流水完全没有问题。
红蓝两队骑马站到自己的位置,压低身形握住球杆,蓄势待发。
随着一声令下,场上展开激烈角逐,马蹄踏过的地方绿草和着尘土飞扬。
见一旁迟椿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上打的不分高下的两队,曹娴凑到她身边道:“迟姐姐放心好了,历届马球赛岑哥哥都拔得头筹,无人能与之争锋。”
话音刚落,岑故就进了第一个球,红队其他人顿时欢呼起来,迟椿也忍不住鼓掌,整个场上越发热闹。
岑故手腕灵活地挥动着球杆,骑马飞奔的模样洒脱流畅,球一落在他的球杆下,就像被赋予了生命,对他的指挥言听计从。
皇帝也看的兴致盎然,突发奇想,询问身边的两个姑娘:“瞧这架势,你们觉得谁的赢面更大些?”
迟椿不假思索:“当然是岑故。”
一句话引来了皇帝和曹娴意味深长的注视。
她这才发现自己未免回答的太顺口了些,尴尬的笑笑为自己解释:“同知大人在之前的马球赛中都能一举夺魁,臣女猜测是他,也不奇怪。”
曹娴亲昵的拉着皇帝的手臂:“可娴儿觉得,迟哥哥也很厉害,也有机会夺魁。”
没想到自己的这个纨绔哥哥,平日里被她嫌弃的不行,放到道阳公主眼里,就成了宝。
“臣女还是觉得岑大人的赢面大一些。”
“女儿觉得迟哥哥更可能赢。”
两人僵持不下,皇帝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出了女大不中留的意思,无奈扶额:“好了,朕问谁赢面大,他俩不都是一队?索性猜蓝队不就好了。”
欢呼声再次传来,迟奕进一球。
场面局势越发紧张,球在飞驰的马匹间跳跃,在球杆的挥舞中传递,不知是谁一杆过去,球腾空而起,刚好朝着被晾在半边的段辰处飞去。
好机会!
段辰双手操起球棍,对准飞来的球做好姿势,只等球来抬臂用力一挥,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球越来越近,段辰也眯起眼手上蓄力。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被另一只球杆以极快的速度截胡。
原本该在马场另一头的岑故,不知何时策马至段辰身后,紧拉缰绳马抬前蹄,回身横扫,球擦着段辰的脸,径直飞往红队球门,进球。
十分漂亮的一击!
马骑双蹄落地,岑故完美收杆,蓝队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他微微侧眸,看着一脸茫然骑在马上,抬着杆的双手忘了放下的段辰。
待反应过来,段辰的脸更是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其实刚才那一球,即便段辰击中,也未必就能进,只是没想到连抬杆击球的机会,岑故都没有给他。
迟椿看着段辰无地自容的模样,强忍着没笑出声,心里早已欢呼雀跃。
第一轮比赛结束,红蓝两队队员下场,替换第二轮上场的队员。
“啧啧,”曹娴抱着手臂摇头,“段辰好像从比赛开始到结束,连球都没碰到一下吧。”
此时两队交接,岑故,迟奕和段辰三人刚好被换下来,将杆子交给一旁负责收拾的宫人,朝着这边走来。
“莫非,段大人没听懂击鞠规则,或是不屑于发挥全部实力?”曹娴眼神澄澈真挚,似乎是在诚恳发问,单纯的迷惑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在段辰听来,却是故意对他的侮辱。
迟椿轻笑,不轻不重的添上一句:“还可能是疏于锻炼,技不如人。”
曹娴听罢,笑着附和:“既然如此,段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在岑哥哥手下整场没摸到球,也不丢人。”
第13章 握手言和
看着曹娴和迟椿你一言我一语,字里行间透露着就是想让他难堪的意思,可当着皇帝的面,段辰只得忍气吞声,任凭她们说道。
“是臣技艺不精,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随意摆手,让他不要自责,看向岑故和迟奕满意的笑笑:“小故和迟奕方才的表现都不错,值得嘉奖。”
岑故和迟奕二人谢恩。
而后,皇帝又转头看向一唱一和故意不给段辰下台的曹娴和迟椿,无奈的叹了口气,迟椿和段辰到底有何恩怨,在那日的宫宴过后,他还特地让身边的福公公去打听了回来禀告他。
私奔这事儿,对女孩子家的名声确实不好,更何况还没真的私奔成,也留不下什么,为爱奋不顾身苦命鸳鸯的好名声。
关于之前坊间广为流传,有损迟椿清誉的谣言,也确实是段辰传出,因此迟椿和段辰势不两立,可以理解。
何况,迟椿现下喜欢的是岑故,这个有目共睹。
而自己对段辰的赏识也不可否认,自那日柳俞将段辰所写的,关于曻朝和扶桑边境摩擦看法的文章呈到面前,阅览后可谓是字字珠玑,引经据典,确实是治国人才。
皇帝叹气,想要悉心劝解:“冤家宜解不宜结,朕看迟丫头和段卿不睦已久,不如今日就当着朕的面,有什么话说开,各退一步,握手言和。”
“陛下说的是。”迟椿笑着应道。
曻朝皇帝的面子,谁敢不给?迟椿面上诚恳回答,心里冷笑。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上一世,得知她要偷跑去迟家通风报信,段辰命人用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生生将她的双腿打的经脉尽断,血肉模糊,自此无法直立行走的时候,怎么不说各退一步?
段辰和柳萱在他们新婚的床上颠鸾倒凤,被她捉奸在床,柳萱恼羞成怒,怂恿段辰挖了她双眼时,在她的世界再无一丝光明时,怎么不说各退一步?
在皇帝降罪,迟家濒临倒台,她自此再无依靠,索性被段辰关进柴房,每日靠吃沾满灰尘的馊馒头生不如死的活着时,怎么不说各退一步?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不过那些都是前世的事,皇帝不知道,说出这些话也情有可原。甚至在他看来,这可能就是桩误会,仅仅是一桩误会。
曹娴看不下去,义愤出声:“父皇,你怎么能要迟姐姐和这个人握手言和呢,你不知道他……”
“娴儿,”皇帝打断她的话,“这是迟椿和段辰间的私事,你莫要插嘴。”
父皇都如此说了,她即便再生气,再想为迟椿说话,也只能闭上嘴忍气吞声。
“还等什么?握手言和吧。”皇帝双手抱在腹前,看着他俩。
段辰默默地伸出手示好,迟椿不为所动。
她深知,段辰的傲骨铮铮也就是做做样子,他能屈能伸的本领,不是在私奔那夜,他单独驾马车逃跑时自己就见识过?
正当她想着找个什么办法,将这该死的握手言和搪塞过去。
“陛下,以往马球赛夺魁者,都可得陛下奖赏,今日臣斗胆,想和陛下先讨了这个赏赐。”适才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岑故出声。
前面刚聊着迟椿和段辰的事,后面岑故就开口讨要赏赐,很难不将两者联系起来。
“小故,你怎知这次夺魁的,就一定是你?”
话音刚落,马球场上负责督分的公公就敲锣叫停,蓝队获胜毋庸置疑,再一看比分,岑故榜首无误。
听完报分,皇帝若有所思,不过君无戏言,便也让岑故说出他想要的赏赐。
岑故眸色淡淡,所言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迟椿的心上。
“臣恳请陛下,免了迟小姐和段大人的握手言和,”说罢,冷冷瞥了眼段辰抬着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他才言罢,皇帝就指着岑故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朕只是让两人握手示意一下,你倒还吃味!”
迟椿目瞪口呆,且不说皇帝这关注点偏颇,从言和硬是被带到了握手上,更重要的是,她没想到岑故会将这个赏赐的机会,用到她身上。
曹娴见状,马上趁热打铁,迎合着皇帝笑道:“岑哥哥说的不是事实嘛,父皇,他们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您如今让迟姐姐和段大人握手,岑哥哥不乐意也是情理之中。”
迟椿很配合的低头搅弄手指,露出一副娇羞的神情。
皇帝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最终笑着将此事作罢,马球赛也结束了,结果也出来,除了岑故外,蓝队的其他人也得到了赏银。
摆驾回宫前,皇帝路过岑故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是好事将至。”
众人行礼恭送皇帝摆驾回宫。绿草场上的其他人也相互挥别,由引路公公领着出宫回府。
随段辰来的小厮去偏殿为他拿换下的衣物,此时他独自一人正等在那儿。
迟椿在其他几人的注视下,走向段辰,看他一脸戒备的紧盯着自己,这提防谨慎的模样惹得迟椿发笑,压低声音对他道:“段辰,我们之间的恩怨,可还没完。”
段辰脸上闪过一刹那的惊恐,随即被愤怒取代,正张口想争辩什么,前去拿衣服的小厮刚好赶回来,段辰又看了眼迟椿身后的表情不善的几人,只能忍住怒气,拂袖而去。
坐上回去的马车,一路上段辰的脸色都异常阴沉,小厮见此,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可是为迟姑娘的咄咄逼人而气恼,如今大人恩宠正盛,若是气恼,何不找个机会反击回去。
段辰皱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说的容易,皇上恩威难测,皇恩能受到几时犹未可知,若有一日,陛下恩宠不再,迟家和岑故想处置我,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况且将他从迟府府兵手上保下来的那日,柳俞对他说的话还萦绕耳畔,若是走错一步,他将万劫不复。
而他进京赶考,入朝为官的目的,他也一刻都不敢忘。
段辰合上眼,捏紧拳头。
迟椿,岑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屈能伸,方能成大事。
整个马球场就剩下迟椿,岑故,曹娴,迟奕和严晁五人。
迟奕上前一把将手搭在了岑故肩上:“没想到,岑大人还挺重情重义,将妹妹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严晁看的目瞪口呆,自家大人坐镇北镇抚司,高至百官朝臣,底到平民百姓,听到大人的名讳皆是避之不及,生怕一不小心小命不保,像迟公子这么轻易把手搭在他肩上的动作,确实没几个人敢。
他指着迟奕的手:“放肆!你你你,还不快把手从大人肩上放下来!”
曹娴不乐意了,抱着手瞪了严晁一眼:“严校尉管的真宽,岑哥哥自己都没说什么不是?再说了,迟哥哥是迟姐姐的兄长,就是岑哥哥未来的大舅子,不是外人。”
严晁为难的朝曹娴勉强的笑着。
岑故淡淡开口:“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种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迟奕笑道,“我迟家一向恩怨分明,你今日帮了我妹妹,这个恩我一定还!”
迟椿脑袋灵光一闪:“择日不如撞日,岑大人今日替我解围,要不就由我做东,请大家去宫外的‘十三香’吃一顿?”
“怎么能让妹妹你请客,走,去‘十三香’,本公子请客!”迟奕豪爽开口。
曹娴开心的拍手跳起,急忙道:“好啊好啊!带上我吧,我也想和你们一块儿去!”
迟椿本就打算让曹娴一起去,后来又想到她一个公主,平日里出行,身后都跟了一大批宫人,浩浩荡荡,实在引人注目,况且她想要出宫,应该也并非轻而易举的事。
“那,公主,你可以出宫吗?”
“当然可以!”迟椿从腰封里取出金色出宫腰牌,在他们面前晃晃:“今早出宫去迟府寻姐姐来看马球赛时,特地找母妃要的。”
迟奕见状明朗笑道:“那还等什么,走呗!”
旁边沉默到大家都以为他默认了的岑故,此时突然出声:“我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不奉陪了。”
“有什么要事能比你终身大事重要的?走啦岑哥哥!”
一群人推搡着,乘上马车,朝宫外行去。
“十三香”和“如意酒楼”是京都最大的两家饭庄,菜式精致种类繁多,各地名菜佳肴菜单上都有名目,两家还各有特色,不过都价格不菲,是达官显贵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因前些日子,如意酒楼发生了命案,大家伙都觉着他家饭庄地方不吉利,去的人不如从前多,经营也大不如前了。
刚进“十三香”的大门,小二就热情的迎了上来,看到走在最前头的人是迟奕,点头哈腰的招呼:“迟公子,好久不见,今日又光顾小店了!”
迟奕潇洒的挥手:“老规矩,天字一号房,十坛琼浆酒,楼里最贵的菜式各来一份。”
小二忙叫人记下后,引着五人上了二楼天字一号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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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的一天!
第14章 初试情意
小二先差人将十坛子红布封好的琼浆酒抬上桌,后边的小菜再陆续上来。
迟椿吩咐下人拿上五只白玉杯,起身为在座的几人斟酒,被迟奕伸手拦下。
“妹妹,你倒自己和公主的就好,我们哥几个直接用坛子喝!”
严晁闻言,起身拣了一只白玉杯,推开迟奕的手,送到迟椿面前:“还请迟小姐为我家大人斟一杯,大人他饮些许便好。”
迟奕不满:“今天开心,多饮一些怎么了?再说男子汉大丈夫,喝个酒还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
“实在是大人不宜饮醉……”
听到严晁为岑故辩解,迟椿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的侧身凑近坐在她身旁不拘言笑的人:“难道说,大人从未饮醉过?”
岑故轻轻垂下眸子:“不是。”
迟椿听罢小手一挥,将面前的白玉杯拂到一边:“那有什么醉不得的?大不了你醉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严晁仍旧是一脸为难,反倒是岑故听罢,不再多推脱,让严晁坐下,默许了迟奕放到他面前的一大坛子酒。
见他们二人极力推辞,倒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反倒引起迟椿的疑心。
难道岑故喝醉了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酒量不行一杯倒?还是酒品太差,喝醉了就发酒疯?
菜差不多上齐了,小二笑嘻嘻的让他们慢用,就招呼着其他人退出厢房,并为他们关上房门。
几人聊起了今日马球赛上的一些趣事,和最后段辰那张气到铁青的脸,真是让人拍手称快,迟椿心情也甚至愉悦,觉得干坐着也是无趣,便提出了一个乐子活跃气氛。
她从满头的珠钗步摇中,拔出一根绢花绿叶镶红玛瑙的簪子,放在面前。
击鼓传花,规则很简单,从一人手中传到下一人手中,最后拍桌子的声音停下,簪子落在谁手里,谁就要回答其他人的一个问题,若是回答不出来,就要喝酒。
曹娴第一个拍手通过,觉得这个游戏若是玩起来一定很有意思,迟奕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秘密不能说的,便也答应下来,剩下岑故和严晁不置可否。
严晁自己答应加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先静观大人作何答复。
“大人,你就参加嘛,若是答出来自然就过,答不出来还能饮这百两一坛的琼浆酒,怎么算你都不吃亏啊。”迟椿漂亮的桃花眼笑得眯成一条缝。
岑故思索后点头答应。
迟小姐简直是太能忽悠,严晁暗喜,大人一向是说一不二,在迟小姐面前屡次破例,或许答应之前会稍做反驳,思索良久,可最终都没有拒绝。所以说大人这算不算是对迟小姐有求必应?
迟椿满意的拍手:“那好!我们开始吧。”说罢,将簪子递到岑故面前:“那就由我来做督判。”
“开始!”
接过簪子的岑故转而将它传给左侧的严晁,严晁慌忙将簪子塞到迟奕手中,迟奕接过簪子后笑眯眯的把玩,故意不往下传,慌得曹娴抬手就要过去抢,最后在击打桌子的声音快停下时,才传到曹娴手里,曹娴忙不迭的将簪子丢到岑故面前,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声音停下。
簪子稳稳当当放在岑故的面前。
迟椿笑着拍手,宣布最后的结果:“好啦,簪子在岑大人手里,所以现在大人需要回答我们提出的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来问,”迟奕抢先一步,对岑故提问,“椿儿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除了岑故的另外几个人,听完这个问题齐齐开始起哄,知道他们想要撮合的意思,这个问题也没太出乎意料,迟椿也用手撑着下巴眼中含笑的看着他。
岑故在其他几人的注视下,挑开酒坛子封口的红布,一饮而下,转眼就见喝了小半坛。
在座几人现下有些尴尬,他们以为即便答不出来,大概也会出于礼貌的询问下迟椿的生辰,没成想直接喝酒。
迟椿无所谓,不知道才正常,要是知道她生辰,她才真怀疑他是不是喜欢上自己了。白日里偏殿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也当不得真,□□和情爱本就不能划等号。
“咳咳,”严晁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打破沉默:“既然大人也喝了,那我们,继续?”
迟椿趁着她哥开口责备岑故前,附和严晁道:“对,接下来就从岑大人开始!”
新一轮击鼓传花又传了起来,两转下来,停在迟奕手上。
他一拍额头,抬手就要去搬酒坛:“我看你们也别出题为难我了,我直接喝如何?”
“不行,”迟椿忙够过去按住他要拎起酒坛的手,“酒是好酒,更不能随便喝,所以要先回答问题。”
说完,朝一边跃跃欲试的曹娴撇头:“公主,这个问题,你来问。”
曹娴欢喜的转过头看着迟奕,眼眸明亮充满期待:“迟哥哥……可有心仪之人?”
这句话让迟奕的心有一刹的停止跳动,笑意逐渐僵住,明明还没开始喝酒,眼神已经开始迷离,目光好似透过曹娴,看见了其他人,整个人都收敛了几分。
想了很久,迟奕才道:“曾今,还是现在?”
“现在。”曹娴语气坚定,感受到他的迟疑,仍没丝毫退缩之意。
迟奕长叹了口气:“没有。”
曹娴喜悦的从他手里抢过簪子,低头含笑:“好啦,继续吧!”
两人的神色变换和行为举止都被迟椿看在眼里。
其实迟椿一直很想问曹娴,为什么会喜欢迟奕?她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前世在花朝诗会上初见段辰时的惊鸿一瞥,她也曾认定是天降良缘,觉得自己对他一见钟情,后来才会一腔热情扑在他身上,错付痴心。
曹娴年纪小又单纯,迟椿怕她分不清,将仰慕当作情爱。
更何况,自那人不辞而别,彻底和京都断了联系后,哥哥虽将和她的一切埋藏,自此也无人再提起,他们的曾经只是前尘过往,但是否能彻底翻篇,还得看迟奕自己。
迟奕一日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就一日不可能对别人敞开心扉。
迟椿暗自祈祷,但愿曹娴的喜欢只是临时起意,莫要陷得太深。
击鼓传花继续,声音停止时,簪子又很巧的落在岑故手里。
这次换曹娴问问题了,她思考片刻,问了个众人看来都算得上极其容易的问题:“岑哥哥,你可知迟姐姐芳龄几何?”
沉默,喝酒,循环。
但凡他有一丁点心,随便猜一个数指不定都能猜对。毕竟京都里适龄的世家小姐,要么已婚配,要么早定好了姻亲,只等年纪一到就下嫁。
范围都缩的那么小了,他仍答不上来,迟椿合理怀疑他是压根儿就不想答。
此时岑故已经微醺,面庞晕染绯红,眼眸氤氲迷离,看来是有些微熏。不过这还只是刚下腹,琼浆酒的后劲十足,看来岑故今晚,必然会醉。
心情复杂,迟椿完全猜不透岑故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几次三番对她抛出橄榄枝,即便不是什么倾心相许,怎么着好感都有几分吧。还是根本就是自己会错了意,那些都只是他的基本礼数,他对其他姑娘也是这副模样?
严晁掩面,他都替自家大人尴尬,出言想要缓和:“哈哈,迟小姐养在深闺,大人不知也实属正常。”
又循环了几轮,游戏结束后,十坛酒都喝得一滴不剩,迟奕和岑故也都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迟奕嚷着还要再上十坛,被迟椿及时制止,扶他在椅子上坐好。没过一会儿,他又自己站了起来,开始对着柱子倾诉。
“岑,岑故,我和你说,我,我妹妹,是,是最好,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喜欢上你那,那是你的福气,以后,你,你要好好对她,不然,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不放过你……”
说完,还伸手去推了柱子一下,见柱子没反应,迟奕踩着踉跄的步子质问岑故为什么不回答他。
迟椿在一边看着,捂脸恨不得马上挖个地洞让他钻进去。
而被迟奕询问的主人公,此时正静静的合着眼,歪头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脸色通红,轻薄的眼睑镀上一层淡淡的红色,即便醉倒了,眉头也是蹙起,提防戒备。
这两人的酒量也实在堪忧,迟奕的酒量差,迟椿知道,可没想到岑故的酒量和迟奕根本就是差不多的。
当然,这个结论也是和一旁手忙脚乱,可头脑还算清醒的严晁对比后得出的。
迟奕对着柱子喊岑故,还拳打脚踢,把一旁的曹娴看傻了,想上前去拉他。
他转过头,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开,待看清曹娴后,竟是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口中喃喃:“贤儿,贤儿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曹娴被他抱的不知所措,整个人给愣住了。
听到自己哥哥抱着道阳公主叫出的名字,迟椿立马反应过来他叫的是谁,想冲过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乱说。
却在起身的瞬间,手被紧紧拉住。
迟椿低头看去,刚刚还醉的一塌糊涂的岑故,现在已经直起身子,拉着她的手,一脸单纯的看着她。
仿佛被闪电劈中,雷的她外焦里嫩。
从未见过岑故这般模样,平日里的淡漠谨慎一扫而空,此刻就像是个随便对着一人都能敞开心扉的少年。
第15章 醉酒秘密
“椿儿。”
岑故唤的一声,迟椿霎时目怔口呆。
片刻后,她才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小心的想要挣开他的手:“大人,岑大人?你可还知道我只谁?”
没成想即便醉了,力气也丝毫未减,捏住她手腕的力道,和私奔那夜半路遇上,被他握住手腕时的丝毫不差,只是今日虽是握得紧,却只是虎口用力,手指抓紧,没有捏的她生疼。
“知道,你是迟椿。”
也没糊涂到人都分不清,既然如此,那声椿儿就权当他在梦游。
见自家大人紧拉住迟椿的手不放,严晁赶忙过来帮她,却被迟椿叫住。
“现在时候不早,需要赶快通知府上,免得他们担心,劳烦严校尉先将公主送回宫中,待会儿我会找马车送岑大人回府。”
严晁作难,还是开口对迟椿说:“迟小姐无需将大人送回府,派人去岑府知会首辅大人一声即可。”
“那他?”
“待会儿卑职让店家收拾间房,大人今夜在客栈休息就好。”
其中缘由她此刻也不欲多问,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将曹娴和迟奕分开,听闻严晁要送自己回宫,曹娴拒绝。
“那么晚回去,母妃定会询问,我就不回宫了,严校尉帮我去宫里传个信儿,就说我今晚住在迟府了。”
“公主,这不好吧,若贤妃娘娘和陛下追究,卑职恐难逃其咎。”严晁还是想劝她回宫。
曹娴蹙眉:“你按我说的做就行,出了什么事儿我担着!”
现在换迟椿为难了,她一身酒气,迟奕酩酊大醉,且天色已晚,若现在他们回迟府,少不了一番责骂,重一些还会家法伺候。
脑子一转,想了个对策。
她吩咐店小二派几个人,先去宫中,让守宫门的侍卫知会瑜贤妃一声,公主今晚住在迟府,然后再让人到迟府告知,说自己受公主邀约今夜住在皇宫,如此一来两全其美,哪一个都不用担心会露馅。
突然想到,好像还忘了迟奕,她受公主邀约住宫中说得过去,要是说邀约迟奕留下就欠妥。
想了想,让人到迟府的时候,顺带也知会一下,就说迟公子宿在软香楼了。夜宿花楼,这才符合他哥的形象了,想必父亲母亲也不会怀疑。
交代妥当,才让小二开了五间房。现下严晁也不用送公主回宫,迟椿唤他帮自己一起把岑故送到厢房,自己一人确实扛不动他。
话音刚落,迟奕先一步倒地,不省人事。
迟椿无奈,只能让严晁先帮曹娴把她兄长拖到厢房安置好,再下来帮忙,自己陪着岑故在这儿等。
相比还端坐在椅子上的岑故,迟奕的确更需要帮助,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躺地上,好不容易把躺地上的人扶起出去。
此时包厢内只剩下迟椿和岑故二人,自刚刚他突然清醒坐起,就一直拉着她的手臂不放。
迟椿只能顺着他的力先坐下,尽量温柔的同他说:“大人,要不你先放开我,我送你回房?”
“不要不要,”岑故一把将她的手臂抱进怀里,脑袋枕在她肩膀上擦蹭,“我要和椿儿在一起。”
简直受不了。
这前后反差也忒大,迟椿倒吸口气,浑身不自在的一抖。
难道这就是严晁极力阻挠,不让岑故喝醉的原因,这是出现了,返幼现象?
这一声声椿儿叫的亲密的,她可不记得自己和他有那么熟,刚刚还冷着一张脸对她一问三不知,让她下不来台。
迟椿耐着性子,轻声哄道:“好,行,大人,那我们先站起来,好不好?”
“不要。”虽然喝醉了,拒绝起人来还是不含糊,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醉了怎么变无赖了?迟椿刚想发火,就听到岑故小声的喃喃:“椿儿,你是不是,是不是生我气了。”
要真和你生气,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你气死了,迟椿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马屁拍的顺溜:“不敢不敢,我怎么敢生大人的气!”
她可不敢趁着岑故喝醉,占他便宜,他现在是醉了,万一明日酒醒想起今晚说的话,回来找她麻烦怎么办?
听罢,岑故从她肩上抬起头,用迷离的眸子恍惚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想解释什么:“我,我不是故意说不知道的,其实,其实我知道……”
说到后边声音越来越小,双颊也越发通红,好像是在,害羞?
迟椿从来不知道,岑故喝醉了竟然这么有意思,平日里冷着张脸,动不动打打杀杀上奏弹劾的,对她的话也是爱搭不理,没想到今日居然当着她的面脸红,和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似的。
“知道?你知道什么?”迟椿侧头看他犹如晨露一般透明干净的眼眸,似笑非笑的询问。
岑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微微垂眸,睫毛煽动:“你是文康十五年阴历腊月廿六出生于京都迟府,本来算好日子,是在立春那日降生,偏生晚了四日,故迟次辅为你起名迟椿,有携春迟至的意思,且年芳龄十六。”
“我说的可对。”
不能再对了。
连她的名字是何人起,名字有何寓意,和产期后延几日都被他弄得一清二楚。
迟椿脸上的笑僵住,不再是一副轻松模样,稍多几分正经之色:“你既然都知道,刚才为何不说?”
岑故没马上回答她的话,只是觉得头晕的历害,又将脑袋靠在她肩上,动动嘴,声音低不可闻:“椿儿,我……”
“什么?”迟椿配合的低下头,想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可没赶上,最后一个字也湮没在平和沉稳的呼吸声里。
此时的岑故双目闭合,好像是睡着了。
现在迟椿才敢仔细看他,之前望他都是有些距离的,这么近的距离,还是第一次。依旧是好看的令人见之难忘的脸庞,相比平日里多了两朵红霞。
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像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吸引,迟椿不自觉地低下头,渐渐凑近岑故的唇。
一颗心咚咚直跳,努力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惊醒,她睁着眼眸,看着眼前人,近在咫尺。
这一刻,时间停止,万籁俱尽。
“迟小姐久等了,我来……”
严晁迈着步子,没打招呼就闯进来,被眼前一幕震惊的难以用言语表达此刻内心的惊吓,整个人愣在那儿。
迟椿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岑故,拉开距离,赶忙用手扇风,掩饰尴尬,脸庞发烫,目光闪烁。
岑故被推开的瞬间,严晁将他接住,也是一脸窘迫,恨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坏了大人和迟小姐的好事。
“那,迟小姐,卑职先扶大人回房?”严晁试探着问。
迟椿转过身去,背对着不想看他们:“快快快,快送回去!”
直到严晁扶着岑故离开,她才气恼地直跺脚,不知是气自己着了魔的居然想要吻岑故,还是气严晁破门而入撞破了自己的小心思。
丢人丢到家了。
待所有人回房后,迟椿才上到自己房间,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
自己一向主张,爱意就是要光明正大的表达,可她刚刚居然想要偷亲岑故,太趁人之危了,主要还被严晁撞个正着。
转念一想,不对啊,怎么说岑故都不吃亏,吃亏的应该是她,况且这不还没吻上吗。
经过对自己的一番疏导劝慰,仿佛火烧的脸庞终于凉下几分,不过,刚刚岑故的那些话,却在她耳畔萦绕,久久不能散去。
岑故这个人,她始终看不清。
怀着种种迷惑,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迟椿刚起下楼,小二就告诉她,天还未亮,岑故和严晁就先离开了,离开前让小二转告她。
迟椿点点头,他要上早朝,不辞而别,可以理解。
不一会儿,曹娴和迟奕也先后起身梳洗后下楼。
她和迟奕先将曹娴送回宫,到宫门时告别,后面就由侍卫驾车送她回去。
曹娴依依不舍,看看迟椿,又看看迟奕,约定好下此见面的时间,才肯坐进马车。
该送的都送了,他们二人才回迟府。
这个时间,祖父和父亲都去上朝了,不在府中,只留下母亲一人在府。听闻母亲已起身,他们兄妹二人到迟母房中去请早安。
进到寝屋,迟母刚用完早膳,梳妆完毕,抬手让她们起身,问他们昨晚玩得可尽兴,迟椿心下一紧,莫非没能瞒住,母亲已经知道了昨晚他们宿在客栈。
兄妹俩只能佯装淡定的回复:“尽兴尽兴,多谢母亲关怀。”
迟母喝口茶,瞥了眼迟奕:“你还好意思说尽兴?”
被母亲反问,迟奕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迟椿低头,对不起了哥,你自求多福吧。
见迟奕迷惑的样子,迟母以为他在装,也不陪他做戏,直接说出原委:“听闻你昨晚宿在了软香楼?尽兴了?知道回来了?和你说过好多次,要洁身自好,这般不知检点,看以后谁家的小姐还敢嫁给你!”
“不是,我,她……”迟奕感觉莫名其妙,指着迟椿想要争辩。
“她什么她?你妹妹是受公主邀约,宿在宫里,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眠花宿柳。”
迟奕百口莫辩。
管家刚好在门外通传,说老爷和大人下朝回来了,让他们过去一趟。
迟母这才放过迟奕,好心嘱咐:“这件事儿你父亲和祖父可都知道了,一会儿态度好些,认个错。”
到了前厅,果然见迟骢和迟府正经危坐,十分严肃,正在商讨政事,早已无暇顾及迟奕夜宿软香楼的事儿。
本着世家女不问朝政的规矩,迟椿想寻个借口和母亲先退下,却被迟骢阻拦。
“你们无需回避,此事牵扯甚广,关乎迟家安危,你们理应知晓。”
第16章 初现端倪
祖父一脸严肃,迟椿也打起精神来,于下首位置坐好,仔细聆听。
迟骢捋着下巴一撮花白胡,沉声道:“今日早朝时收到消息,定远将军与扶桑贼寇三日前在邳州渤港交战,邳州知府急派骑兵八百里加急送密保进京,陛下也是昨日才收到消息。”
听罢,迟奕急忙询问:“我军可有胜?”
迟骢长叹口气,没有回答。
即便他不回答,迟椿也知道答案。
没有胜也没有败,双方都损失惨重,各自退回营地驻扎,休养生息,二十日后将还会有一战,届时扶桑大举入侵,长驱直入,曻朝失邳州边三城,次辅迟骢弹劾定远将军原扬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皇帝降罪,定远将军自刎,邳州知府受牵连,道阳公主和亲扶桑,一切终成定局。
这也是强大曻朝衰败的开始。
迟椿捏紧拳头,虽说她重生而来,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清二楚,为改变迟府和自己的命运,她会拼尽全力,可是明知很多事的走向,但仅凭自己却无力改变的那种感觉,实在让她深受打击。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想试着去改变,既然重活一次,她就要用尽全力的活,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样,留下很多致死都难以圆满的遗憾。
比如现在,她就不相信,为曻朝坚守邳州渤港三年的定远将军会通敌叛国,同样,她也不信祖父会去诬告陷害一个披肝沥胆,为曻朝浴血疆场的忠臣。
其中缘由她定会一探究竟,此时先不动声色,沉住气。
“还有一件事,”祖父望向迟母,似有犹豫,还是直言:“大理寺卿今日上奏,请求陛下重审‘如意酒楼情杀’一案,陛下勃然大怒,当场驳回,并言此案已有结论,无需再审。余兄也是傲骨铮铮之人,闻言便以年迈力不从心为由,请陛下准许其告老还乡。”
迟母眼眶微红,听的心都揪起,忙问道:“那陛下如何说。”
坐在一旁的迟父摇头叹息,不忍妻子悲伤,可也不愿隐瞒:“陛下准了。”
迟椿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原来上一世外祖父辞官还乡竟还有这般缘由。
外祖父余勐性子刚正不阿,素来秉公执法绝不偏私,‘如意酒楼情杀案’自薛虹在宫宴上被革职查办,关入诏狱时起,就证明了周巡无罪。当时听岑故的话,可以推测出一些,周巡大概是为薛氏父子顶罪,虐杀莺莺的另有其人。
可那日岑故也说了,此案被定性为一起通敌谋逆案,事情经过她虽不知,可周巡牵涉其中,此案又是由皇帝亲自下旨查办,即便是冤枉也难以昭雪。
迟椿叹气,其中道理外祖父不会不知,可他明知如此,仍坚定上奏,为的是他心底坚守的正义与公正,要让他明知案情有冤却视而不见,他做不到,一气之下,告老还乡,再不问朝中事。
“还问公公,父亲他,打算何时离京?”迟母被丈夫搂在怀里,强忍泪意询问。
迟骢无奈叹了口气:“回府邸收拾完毕后,不日即将启程,儿媳,你过几日去同余兄好好辞别吧。”
此去山高水远,再见一面怕是遥遥无期。
事情说完,祖父便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说自己和迟父还有话要说。
迟椿和迟奕扶着伤心不已的迟母先行退下,和哥哥一起将母亲送回寝屋内。
一路上,迟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工部每一批调配到渤港的兵器都绰绰有余,军队人数也远胜扶桑,定远将军谋略不凡,何至于久攻不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房中安慰母亲,正想抽出腰间的绢帕为她拭泪,一摸才发现该是刚刚忘在前厅了。
迟椿让迟奕先陪着母亲,自己去前厅取手绢,马上就回来。
靠近前厅时,隐隐约约听到争吵声传来,她不自觉放轻脚步,停在墙外听。
“父亲,你,你糊涂啊!”这个激动的声音该是父亲的。
沉默片刻后,苍老的声音才徐徐传来,其中带着几分狠厉:“并非我糊涂!小小扶桑贼寇,竟能和率三十万大军的原扬在渤港对峙如此之久,若非他心存异心,故意拖延战事,给贼寇修生养息的机会,我大曻又何至于此!”
迟父的声音也十分激动:“此推测还有待查实,况且父亲,私自劫下朝廷派给的兵器,那可是死罪!父亲三思!”
迟椿惊恐的捂住嘴,站不稳后退两步,幸好声音不大,没被里边的两人听到。
她从未想到过,竟是祖父私自劫下了朝廷从工部军器局调往邳州的火器,这可是大罪,一不小心整个迟家都会跟着掉脑袋的!
迟骢声音再次传来:“与其将武器双手奉给包藏祸心之人,让其如虎添翼,不如断其供给,让他们挨个毕露原形。”
“父亲,你!”
“莫要再说了,”迟骢咳嗽两声,“此事我已经让柳俞去做,你无需再掺和,退下吧。”
“父亲!”
“退下!”
迟椿屏住呼吸紧贴着柱子后的墙,不敢发出一声,直到迟父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
原来一切竟是如此,空有军队而无兵器,赤手空拳自然打不过手持火器的扶桑,祖父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何就认定定远将军谋逆?
迟椿知道祖父执拗,若此事贸然告诉他,他肯定不信,还可能会以为她被猪油蒙了心肝儿,是非不分。
柳俞,这件事他绝对也逃脱不了干系,只是她不明白,经段辰一事,祖父为何还会这般信任此人。
其中缘由来不及多想,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锦衣卫查清这批火器下落之前,先找到这批火器,只要不落在锦衣卫手里,是送回工部还是派到邳州,可以再做打算。
如若落到岑故手中,以他的手段,让抓住的人供出幕后主使不是难事,那极有可能成为他最后呈给皇帝,扳倒迟家的证据。
回到房间,迟椿仔细回想方才偷听时祖父说过的话,此事交给了柳俞去办,他们的目的本就仅是拦截,所以此刻,武器应该还在京都内。
柳俞此人行事心思缜密,断不可能将火器藏在自己府中,那会藏在哪儿呢?
迟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在偌大京里寻找这批火器,无异于大海捞针,她仅凭一人要从何处寻起?
但也不可能无迹可寻,迟椿想努力从记忆里柳俞的出现中找出蛛丝马迹,除了在朝堂,和那此她亲自去柳府,还有什么时候……
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知道了,东城郊!
那晚柳俞偏会那么凑巧的经过,救下段辰,如此疼爱自己的祖父,却在这件事上,没说和柳俞讨个说法。
如果真是这样,一切也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救下段辰,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连夜劫下运送的火器,那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岑故随后紧追而来,也不足为奇。
恍然大悟,迟椿虽有震惊,难以置信,却知此事现下刻不容缓,换了身轻便的束袖圆领袍,为了减小动静,不乘马车,而是悄悄从后院马厩牵了匹马,就马不停蹄的往东城郊赶去。
一路飞驰,踏过了那晚和段辰碰头的地方,估算着时间,若是那晚段辰的马车,还会再行多久才会被迟府的府兵抓住,再为柳俞所救。
差不多确定范围,迟椿将马找了棵较为隐蔽的树干拴上,自己徒步在四处寻找。
如此重要的东西,不可能随意找一处藏起,藏地肯定十分隐蔽,这片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以至于她转寻了好久也一无所获。
太阳渐渐落山,红霞布满天边,斜阳穿过林中枝叶斑驳散落,再有半个时辰天该黑了。
为何这么久了,还丝毫不见痕迹。
莫非是自己猜错了?又或者柳俞已经派人将火器运出京都,自己扑空了?可不应该啊,宫宴后皇帝派岑故彻查此案,追回火器,风声那么紧,他们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正当迷惑时,远处出现了个小山洞,里边漆黑一片,迟椿瞥了一眼,没想太多,走过两步后又退回来。
她仔细观察,发现山洞周围植物丛生,可洞壁上却无青苔,洞口前也不见杂草,该是时常有人行走于此。
顿时起了疑心,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先做观望,火器或许真就藏在这儿也犹未可知,但不可掉以轻心,洞口没人把守不代表洞里没人。
天色渐晚,四周更显寂静,停在草丛枝干上地蛐蛐儿鸣声不断,山林间充斥着荒凉气息。
等了好久,洞里没有动静,夜晚东郊阴森恐怖让迟椿有些许胆怯,最终决定大着胆子进去看看。
打了个火折子,慢慢地走进山洞,一边谨慎小心地往里走,一边四处张望。
洞里的路曲折,转过了好几个弯儿,终于看到前边有一垒高高堆起的稻草,迟椿小心的打量四周,确定没人才敢上前。
掀开稻草,发现下边有些箱子,打开箱子,她将火光凑近看清了里边的东西,竟然是一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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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偶遇岑故
直觉告诉她不妙,立马合上箱子,将稻草重新铺上准备离开,洞口却出现若隐若现的火光,应该是有人进来了。
现在出去必定会正面碰上,对方身份不明,她不敢冒进,情况紧急,此地也只有一处可以藏身,她吹灭火折子就往稻草堆背后钻。
靠近时,突然从黑暗中探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拽住她,倒进草堆中。
她被吓得魂不附体,本能的死命挣扎,想要挣脱对方的束缚,同时手伸往腰际,摸索防身用的匕首。
“别乱动,是我。”
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迟椿霎时安静下来,听话的不动了。
尽管山洞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瞧不见对方是谁,可她认得这个声音,是岑故。
岑故出现在这儿让迟椿受到的惊吓,不比此时正往洞里走来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来的小。但是此刻保命要紧。
两人保持安静,等洞口外的人走近,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
听脚步声,来人应该六七个,只是洞外是否还有人候着不得而知。
几人停下来,没急着去拨稻草抬那几箱石头。
其中一人开口:“门口把守的人都哪儿去了?”
“不知,属下来轮岗时,人已经不知所踪,就马上去向您禀报。”
“你来找我时,没留下个人看守?”
“阿武守在门口,如今不见人影,怕是已遭遇不测。”
“算了,当务之急是赶快把箱子运走,快。”
说完,动静响起,他们应该已开始着手搬运箱子了。
前边稻草被掀开,随手往后边扔,全压躲草堆的俩人头顶,迟椿有些喘不过气。
眼看最后一箱被搬走,迟椿稍稍松了口气,外边突然“哐当”一声,传来惊恐的呼喊声:“不好,里边全是石头!”
“什么?”站在山洞里指挥搬运的人大惊,慌忙冲出去一探究竟。
迟椿赶忙抬手拨开了些头顶的稻草,两人挤在狭小空间内本来就热得慌,再加上稻草覆盖,此时衣襟都被汗水浸透。
终于可以喘口气,迟椿侧头低声询问岑故:“现在怎么办?要冲出去还是继续躲?”
岑故垂眸瞥了她一眼:“这不叫躲,叫不打草惊蛇。”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迟椿极其敷衍:“那敢问岑大人,我们现在是要冲出去,还是继续不打草惊蛇?”
“冲出去,”迟椿窃喜,摩拳擦掌就等抱岑故大腿,跟着他一起逃出生天,“你打得过他们吗?”
笑容僵在脸上。这不废话,自己一届弱质女流,冲上去只有挨打的份,他这是在明知故问,不过还是笑嘻嘻道:“我是打不过,可这不是还有大人您嘛!”
岑故声音冷淡:“我不是来打架的。”
“好,是,”迟椿翻了个白眼,继续躲就继续躲呗,一句话的事儿,还要绕那么久,“那就继续不打草惊蛇。”
外边喧闹声没停,看来她打开的只是其中一箱,另外几箱可能都是石头,为首一人大声发令:“东西很重,他们走不远,给我追!”
迟椿又松了口气,看来他们打算走了。
“等等!”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如此大量的‘东西’,若是搬动,绝不可能无声无息,说不定贼人还在山洞里,你们两个,带人去追,其他人,和我回山洞!”
不是吧,怎么又回来了?
迟椿暗自叫苦。
漆黑的山洞再次被点亮:“给我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
迟椿心里默念老天保佑,没念几遍,脚步声已经停在他们身旁,只听拔刀声过后,一抹锃亮擦着她的鼻尖,置于她眼前,她从刀面反光中看到自己惊恐的眼神。
差一丁丁点,就成了刀下亡魂。
刀被拔出去,迟椿已经被吓到提起的一口气都不知如何落下。
接下来,那人又举起长刀,刺进稻草!
本能的想躲,可空间就那么点儿,她往哪儿躲。
完蛋。
迟椿紧闭双眼,做好被一刀劈中的准备。
刀刃半天没有落下,身上也没丝毫痛意,迟椿微微将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原来刀已经落下了,隔她的额头就只差一指距离,但凡再朝前一些,自己就脑袋开花。
不过,刀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接住,稳稳卡在那儿,再也无法向前分毫。
岑故居然愿意对她施以援手。
迟椿感激涕零,虽说有些夸张,但的确是她此刻心中所想。
“躲好了,别出来。”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随后,岑故拉上黑色面罩,双指架剑,借力跃起。
外边拿刀往里刺的人还糊里糊涂,不知道为何刺不进去了,只见一人从稻草堆里突然跃出,还没反应过来,额上就重重受了一掌,眼白一翻,昏死过去。
其他人刚开始也被岑故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立马举起刀剑,朝着岑故先后砍来。
山洞里刀光剑影,正打的火热,迟椿躲在稻草堆里,借着缝隙往外探看。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岑故出手,之前要么是使唤严晁,要么使唤其他锦衣卫。
刚开始五人攻势凶猛,岑故拔剑迎战,先做防御,一旦寻到间隙就立刻反击,数十招后,五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伤口,逐渐占了下风。剑锋突转,招式凌厉,随后刀刀见血,直到几人趴在地上,再无力起身。
岑故确实历害,自己的担心也纯属多余。
正当迟椿觉得已经安全,准备从草堆里出来时,外边再次传来声音。
“他们就在里边,快随我进去!”
迟椿暗道不好,可能是刚才那两人去搬的救兵来了。于是将冒出的头又缩了回来。
人很快进到山洞,将岑故团团围住,对方来者不少,怎么说也有十几个。
岑故面色淡然,手握刀柄,负手而里。
看他如此自信,莫非这十几个人对他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迟椿紧张的扒着稻草,盯着外边的一举一动。
来人似乎不着急动手,或者是觉得自己对人围攻一人,已经胜券在握,询问岑故道:“你究竟是谁!偷换箱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何目的!”
岑故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声音清冷至极:“有什么想问的,留着回诏狱去问吧。”
诏狱……?迟椿哑然,他这是在自爆身份么?
不知道该说狂妄还是有恃无恐,照他这样,对方本来不想杀他,现在都非杀不可了。
其他几人听后一惊,随后相视一眼,既然是锦衣卫,那必不能留下活口了。
废话不多说,马上出招,招招力道狠辣,有妄图将岑故一招毙命的架势。
岑故也不是吃素的,一柄剑挥舞的出神入化,同样招招不留余地。
虽然这样的见血拼杀迟椿也是第一次见,浓烈的血腥味弥漫,让人忍不住想要作呕,可也不至于说吓到腿软走不动,随时做好准备,该逃的时候还得使上劲儿。
突然,她余光瞟到,第一批被岑故放倒,腰腹被划伤,已经无力起身的人,杵着刀颤颤巍巍的起身,一手捂住腰上渗血的伤口,另一手猛得将戳进泥土里的刀拔起,朝着岑故背后不要命的刺去。
回头,回头啊!
迟椿万分紧张,心里默念,可四肢不听使唤,本能从稻草堆里站起来,冲到岑故身后为他挡下这一击。
锋利的剑尖刺进肩头时,她大脑一片空白。
只感觉到利刃划开皮肉的剧烈刺痛,以及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衣服,顺着剑身滴落进泥土里。
“迟椿!”惊呼传来,她已无力思考其他,剑被拔出时,她勉强站直身子后退两步,顺势撞进温暖的胸膛。
岑故的剑光自眼前划过,正中刺她那人的心口,猛地拔出后,对方鼓着一双眼,倒地气绝。
“你作甚!”岑故看着迟椿,此时脸上呈现出愤怒之色,更多的是慌张。
她何德何能,能让杀人不眨眼的同知大人露出这副神情。
可听他这问的,心里还是没由来的一气:“我作甚,帮大人您挡刀呢,没看见吗?”
迟椿受伤,岑故也不欲恋战,剑势越发凌厉,劈开面前几人后收刀,双手抱起迟椿就朝洞口离去。
后边的人依旧穷追不舍,岑故步伐轻盈,很快就甩开了他们一大截。待出了洞口,迟椿才发现,外边竟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岑故将她往自己的怀里靠了靠,尽量为她挡住雨水。
逃离的路上,岑故沉声道:“我不需要你挡刀。”
这时候还在纠结这些,迟椿忍着疼,没好气的回答他:“我这是怕你受伤了,我更逃不出去。所以说,大人,别多想,虽说我喜欢你,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岑故抿唇抬眸,看向前方,竟也没再说什么。
追赶的人以为他们会从大道逃离,然而岑故却抱着她向树林深处而去,最终停在一间破庙门前。
迟椿往里张望,庙里面破败不开,灰尘积攒很厚,墙壁上挂满蛛网。
她瑟缩一下,此景让她不禁联想起上一世被段辰关进柴房,也是同样的黑暗破旧,满是灰尘,那时经历的绝望突然涌上心头。
忍着疼抬起一只手勾住岑故的脖颈,将脸埋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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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雨庙中
感受到迟椿的异样,岑故觉着是千金小姐没宿过这么破旧的地方,有些排斥也实属正常。
他脚步没停,抱着迟椿往庙里走:“你受伤了,不好贸然送你回迟府,今夜在这破庙里将就一晚,明日我会送你回去,向迟次辅说明情况。”
听这语气,他似乎在同她做解释,虽说这孤男寡女夜黑风高的,共处一室确实不妥,但后边有人在追,他们在躲,谁还顾得了那么多。
“大人言重,特殊情况,可以理解,”迟椿点头,“只是向祖父说明就不劳烦大人了,毕竟我出来这事儿,祖父不知道。”
“那你今晚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迟椿脸上表情僵住,脑子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圆谎,又觉得自己何须解释,岑故今晚出现在这儿不也很奇怪。
“那大人呢,你为何又出现在此处?”迟椿反问。
岑故声音淡淡:“要务在身。”
“哦,”迟椿颔首,“我是今日外出游玩,误打误撞到了那儿,真是太巧了!你说是吧,岑大人。”
“巧?”岑故讥讽一笑,抱着迟椿在一个落了灰的蒲团前单膝跪下,用衣袖随意擦拭灰尘后,才放怀里人在上面坐下。
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玲珑的小瓷瓶,颠了颠后拔开塞子,递到她面前。
“金疮药给你了,自己涂吧。”
说罢起身,想去四周寻些稻草和木柴,点燃了照明取暖,刚转身,衣摆就被身后人紧紧攥住。
迟椿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我这可是为你挡刀才受的伤,你可不能一走了之,置我于不顾!”
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岑故迷惑:“金疮药已经给你了,你用上便是,何来见死不救一说?”
“可我都受伤了,大人还让我自己上药。”她唇角微微下撇,眼睑低垂,再加失血后,脸色稍许苍白。
岑故叹了口气,转身蹲下,目光平视她,无奈道:“把肩头的衣服褪下,总该会吧。”
“遵命!”刚刚还哭丧着一张脸的迟椿,顿时眉开眼笑,抬起去解脖颈处的扣子。
直到现在,她才认认真真看了下自己的伤口,划痕不大,口子很深,刺入时涌出的鲜血已干涸,在衣裳上留下褐色的痕迹,新的血还在汩汩外流,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迟椿也被吓到了,掀开衣袖后马上别过头,不敢去看。
岑故一只手稳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瓷瓶对准伤口,轻轻将药粉倒上去。
迟椿疼的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声音道:“大人,轻一点儿。”
“已经很轻了,忍一下。”
上完药,岑故从自己衣袍上撕下一缕布条,小心翼翼的为迟椿包扎伤口,包扎完毕拉紧打结时,迟椿疼的又忍不住开口:“大人,你下手真的……不轻。”
“娇气,”包扎完毕,岑故为她拉起衣服,“若是换做别人,我下手更重。”
“什么?大人还帮别的姑娘包扎过啊。”迟椿抓住关键。
“……”
照这么下去越发和她扯不清,岑故不答,起身去寻找木柴和稻草。
外边的雨落的淅淅沥沥,看来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自外边拾来的枯木,沾了水汽不好点燃,只能先放置一会儿等它干。
岑故围着破庙里绕了一圈,找到些许稻草,还有柴火烧过的痕迹,看来之前也有人在这儿歇过脚,还余下些剩余的木柴,被他拣出。
回到原地,将稻草铺好,柴火烧起,他才在迟椿傍边坐下。
火光照亮破庙的一个角落,微弱的暖意烘烤着他湿透的衣裳,发丝贴在脸颊两侧,整个人在光影中忽明忽暗,迟椿看得有些恍惚。
“所以大人,你今晚为何会山洞里呢?”迟椿用未受伤的手臂撑着下巴,看着他。
岑故拿了根木棍挑弄火堆,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见他不想答,迟椿也不欲强人所难:“如果大人不愿意说,那我也……”
等等。
迟椿再三斟酌,还是决定舔着脸,强人所难一次:“那也说说呗,我保证,不会和任何人说!”
边说边还有模有样的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岑故沉默。
见他还是没有要说的意思,迟椿无语,即便他不说她也知道,毕竟他们很可能就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的。
“那我斗胆猜一猜,是不是和上次宫宴你所说,丢失的那批火器有关?”
岑故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眯眼:“既然知道,何必说出来?”
“啊,啊?”迟椿尬笑,她也只是猜测,虽说把握已经十之八九。
她想了想有道:“可大人方才也看到了,箱子里根本没有火器,都是石头。”
岑故点头:“我知道。”
意料之中,迟椿继续分析:“刚才打算运走箱子的几人,看到里边是石头时也很震惊,若是他们也不知道火器的下落,那换走火器的必定另有其人。”
“是我。”岑故淡淡道。
迟椿瞪大眼看向他:“你?火器是你运走的?”
“嗯。”
她这才发现是自己思虑不周,自己能想到的,岑故也能想到,况且他早在很久前就开始调查这个案子,按照锦衣卫的办事能力,火器已被找到也实属正常。
不过迟椿仍有疑惑:“那大人是何时运走的?运往哪儿去?既然已经找到火器,为何还要要在山洞躲…不打草惊蛇?难道还有其它目的?”
面对她接连发问,岑故挑了一个回答:“火器早些时日已吩咐严晁派人运走。”
回答了一个,另一个的答案也很明显了:“那大人此番潜入山洞,莫非就是为了抓住窃走火器之人?”
“嗯。”
迟椿开始心慌,又紧张询问:“刚才那几人就是火器失窃的罪魁祸首,大人何不速速通知严校尉,将他们抓住?”
岑故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他们只是爪牙,并非幕后之人。”
听这话,他的意思就是他还在等,等真正的幕后主使露出马脚。
此刻,迟椿极力掩饰内心的紧张,火器失窃的“幕后主使”是谁,她心知肚明。祖父糊涂,可护住迟家她不得不做。
想瞒过锦衣卫让其不再追究,又谈何容易?
迟椿还想再试探一下:“那大人可有眉目?”
岑故听罢,突然放下手中木棍,转过整个身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神情:“你今晚的问题有些多。”
她尴尬的笑笑:“还不是因为好奇,哈哈,没别的意思,就想为大人分忧。”
岑故勾唇,轻快的掠过一个笑意:“方才一直都是你在问我,现在我问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山洞?”
“我……”迟椿记得自己刚刚已经同他解释过了,他又问了一次,显然是不相信她之前的回答。
她正在想,还有没有其他合情合理的借口可以用。
“既然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岑故先开口,以免她为了掩饰,又扯出些稀奇古怪的理由,“只要今后别和任何人提起,你今晚和我遇到过就行。”
啧啧,迟椿心里头不由小小的鄙夷了一下,岑故这是怕自己有损他的威名,特地声明要划清界线呢。
大可放心,自己才不屑于抢他功劳,就让他拿着去和皇帝邀功,做陛下宠臣吧。
当然,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迟椿笑着应下,意味深长道:“是,我知道,大人破案有功,陛下定会嘉奖,我在这儿先恭喜大人了!”
谄媚之意尽显,岑故却在其中听出对他想独占功劳的嘲讽。
岑故开口,似是想解释什么,终究化作一声叹息,没再说其他。
这一切在迟椿看来就是心虚,就是羞愧到抬不起头。
果然是个奸臣。
心里一恼,迟椿侧过身不想看他,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的她“嘶——”了一声,忙低头看渗血没有。
“困了就休息,不要乱动。”
迟椿有些委屈,早知道会那么疼,自己就不上前为他挡了,事后连声谢谢都没有,只甩来一句“不用你救”。
“这口子那么深,该不会留疤吧?”
见岑故一言不发,迟椿开始担心。
“别不是真会留疤?那可怎么办,以后别人问起我要如何解释?留下这么丑的疤,我还怎么去汤池……”
迟椿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岑故被她闹得有些烦躁,却深知女孩子家,都是极爱美的,晶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换哪家贵女都接受不了,更何况迟椿还是为自己挡刀留下疤。
现下他也只能先想个办法安抚着:“刺青。”
“啊?”
“刺青图案可以帮你遮住疤痕。”
他随口一说,迟椿犹豫。
破庙外的雨渐渐停息,天边发白,原本灰暗的屋子投进阳光,鸟儿于林中鸣叫,草地泥土松软,是雨过天晴的明媚景色。
岑故将迟椿送回迟府,未同她一起进去。
她蹑手蹑脚的从马厩旁的小门,小心翼翼地闪进迟府后,马上回到闺房,将房门合上才长舒了口气。
好在平日里,母亲也不常来她房中查岗,所幸躲过一劫。
想着火器已经被找到运走,岑故至今没查到祖父身上,如今还惊动了“背后”的人,此后若锦衣卫还想继续查,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如今总算可以松口气。
正当迟椿想着自己可以休息几天,好好养伤时,迟奕给她带回来了个消息。
岑故被皇帝降罪,停职查办,收监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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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戴罪立功
听到这个消息的,迟椿的第一反应是还挺突然的。
难道前世在前朝叱诧风云的锦衣卫同知,这一世就这么倒台了?
“你还挺关心他的。”迟椿在房间里养伤,闲来无事翻翻话本子。
迟奕坐在桌子边喝茶:“我未来妹夫,能不担心?”
“八字还没一撇呢。”
迟椿放下手中蘸了花汁的软毛笔,走过来坐在迟奕身边:“对了,他为什么被皇帝降罪革职?”
“还能因为什么,”迟奕凑到她耳边,“前几日宫宴上说的,谋逆的那个案子呗。”
听后她有些迷惑:“是寻回的火器少了?”
迟奕摇头:“火器没少,已经全数运往邳州。”
迟椿问道:“那又是为何?”
叹息一声,迟奕回答:“因为窃走火器的贼人没抓到。”
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久久不能落下,忧心已久的事情发生了,她本可以选择逃避,告诉自己那只能怪岑故自己,打草惊蛇,没抓到罪人。
但她没办法欺骗自己,岑故不是傻子,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她出现在山洞的那一刻,有目的打开箱子开始,或许岑故就已经猜到了她的目的,甚至联想到她身后的人。
越想越后怕,心情也越来越复杂。
迟椿忙问:“不是听说进到诏狱的人,没一个完好无损出来的吗,岑故,不会死里边吧?”
说罢,头上就遭了哥哥不轻不重的一拍。
迟奕瞥她一眼:“想什么呢!北镇抚司和诏狱就是岑故掌管的,他可能自己把自己玩儿死吗?”
“可他现在已经被革职了。”迟椿反驳。
迟奕只得耐心同妹妹解释:“且不说除他以外,无人能接管北镇抚司,陛下此番不过是小惩大戒,就说他父亲岑松,当朝首辅,陛下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迟椿听的将信将疑,虽然还是觉得哥哥的话不靠谱。
思来想去,岑故在山洞里也算救了自己一命,却因未抓到窃取军火之人被责罚,她心里过意不去。
听哥哥的语气,岑故官复原职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么也轮不到她担心。
夜晚,迟椿躺在床上,休息了几日,右肩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岑故给的金疮药果然有效,不过结痂脱落后,留疤是肯定的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下定决心,过几日还得进一趟宫,找曹娴帮个忙,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去探望下岑故。
梓熙宫门外内侍让迟椿稍等片刻,自己前去通报。
等了一会儿,曹娴亲自出来迎接她,一见面就热切的握住她的手。
“迟姐姐是为岑哥哥而来的吧!”
一时语塞,她本想着多日未见,总得问句近日可好再切入正题,没想到曹娴比她还直接。
“咳咳,”迟椿有些尴尬,门两侧守着的人懂规矩,目视前方,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公主,臣女此番前来是想问诏狱……”
“进诏狱恐怕不行,得有父皇的诏令,不过去北镇抚司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曹娴寻思后对迟椿道。
请求没说完,选择已经摆出来了。
迟椿感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
不过岑故是关在诏狱,她不知道曹娴给出另一个选择是什么意思,莫非另有玄机?
迟椿脑子一动,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小心问道:“难道,岑故不是被关在诏狱,而是北镇抚司?”
只见曹娴摇摇头:“当然不是。”
不是,迟椿皱眉:“那为何要去北镇抚司?”
曹娴拍手一笑:“当然是去等人啦!岑哥哥如果被释放,肯定第一时间就回北镇抚司!”
“……”小姑娘的心思很单纯,是她多想了。
最后她还是在公主的帮助下,拿到了出入的令牌,从大门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上次来的时候,两旁的锦衣卫威严耸立,一副要吃了人的模样。
虽然今日也没区别。
不过好在这次她拿到了令牌,大摇大摆走的大门。
迟椿没细问曹娴的令牌从何而来,只是告知她用后记得归还就好。
奇怪的是,里边的锦衣卫看到她挺客气,和外边那几个对比可明显。
或许是面相凶的守门,比较有威慑力?
她说明来意后,居然也没人怀疑什么的,直接由一个锦衣卫领着她到了岑故平日办工休息的房室,推门而入后,让她稍作等待。
难道不应该是告知她岑故不在,打发她原路返回,或者改日再来?
也不知他们怎么想,可能是看到令牌不敢忤逆。
不过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迟椿在房子里踱步,四处参观。
屋子里的格局雅致,木雕书架上各式各样的书籍摆放整齐,笔架子上悬挂的毛笔皆为紫毫,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收拾的干净,四周角凳上摆了几盆花草,生机勃勃,看来是常常有人打理。
没想到他一个武将,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屋子装扮的倒像个文人。
一阵风吹过,架子左侧的几张白色宣纸被吹的哗啦啦作响,飘落了几张。
迟椿走过去,弯腰拾起,再拿起书架上剩下的一摞,想为他整理。刚拿起,发现后边墙上居然有个暗格。
迟椿深知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不好,她也没打算去开那个暗格,只是那暗格可能是年久失修,她才轻轻一碰就弹出来。
里边是册画本子一般大小的书,好奇心作祟,迟椿伸手轻轻将它拿出,翻到正面看清书本名字。
《春宫三十二式》。
随意翻看两页,里边的各种图令人脸红心跳,血脉喷张。
虽说这方面,她并非毫无涉猎,但是在别人房中看到,还是尴尬不已,仿佛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在看什么?”
声音从背后低低传来,迟椿被吓得一个激灵。
近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总会一惊一乍,大概是心虚。
迟椿抚着胸口顺气,惊魂未定:“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岑故勾起单边笑意,负手看着迟椿:“是你看的太专注,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看清背后的人,迟椿一喜又一慌张。
还没等她问询,更尴尬的事情就摆在两人面前。
迟椿顺着岑故的目光,发现定格在了捂住胸口右手中的那本书上。
脸皮厚归脸皮厚,可她现在也终归是个黄花大姑娘。
僵硬着手把书递到岑故面前:“那个,这是你的?”
岑故没伸手去接,目光从书本转到迟椿脸上。
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似乎要将对方看穿,看的她浑身不自在。
迟椿勉强扯出一个笑:“哈哈,大人好雅兴,哈哈哈。”
对方仍旧是无动于衷,迟椿奇怪,难道对这本书上的玩意儿岑故就一点没觉得不妥?
难道……
迟椿眼睛轱辘一转,看这种书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满足男性某方面的自信,恍然大悟。
“这系列的书,我在家兄枕头底下也看到过,不过还是大人历害,这本竟然是金边典藏版!佩服佩服。”
岑故突然伸手,按住迟椿的肩膀,将她抵在书架上,凝视着她。
“书确实是金边典藏版,但不是我的。”
呃……
是谁的不重要,迟椿只想赶快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
“嘶,大人,你碰到我伤口了。”迟椿佯装痛苦模样。
岑故手上的力道瞬间消失,他收回手询问:“伤口还没痊愈?”
其实伤口早结了痂,昨日痂全部脱落,新生出的地方粉粉嫩嫩,有些痒可早就不疼了。
趁岑故松手之际,她迈着步子,轻快从他身前闪到一旁:“骗你的,早不疼了。”
岑故露出无奈的神情,转身走向桌案前走去,看来是欲处理些公务。
迟椿跟到他身侧,顺溜的马屁脱口而出:“恭喜大人,贺喜大人,那么快就官复原职,重掌北镇抚司,看来这次革职入诏狱,是有惊无险了。”
“消息还挺灵通。”
“那是,和大人有关的,我都是十二分上心!”迟椿得意,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岑故顿了下:“不过,谁告诉你我官复原职了?”
“啊,啊?”迟椿摸不着头脑:“难道,没有吗?”
他从桌下花筒里取出一卷画,平铺在桌上:“陛下命我戴罪立功。”
“所以大人还是要继续抓劫走军火的人?”
岑故摊画的手微微一顿,开门见山。
“过几日,我可能要下邳州一趟,有些事需要查明。”
他不明说迟椿也知道,八九不离十,和定远将军有关。只是,皇帝派给他的秘密任务,他为何要对她说,就那么信任她?还是有什么其他意思?
迟椿道:“那,我祝大人一路顺风?”
“嗯。”岑故没再开口。
桌案上徐徐展开一幅邳州地图,上边细致标注了各个地点布防,迟椿心头一惊,第一反应是,一不小心看了军事机密,自己还能活命否?
想罢,马上行礼告辞,知趣回避。
迟椿出门后不忘为他带上门,房屋里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隐忍的咳嗽,她未曾在意,只觉得岑故不愧是深得盛宠,说是革职查办关入诏狱,竟那么快又毫发无伤的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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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岑故的爱意是比较隐晦的,在邳州地图开启后就会逐渐显露啦!最后还是要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0章 公主往事
火器的事先告一段落,祖父得知消息后会作何反应,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但总不可能去把已经运往邳州的火器再劫回来。
现下倒是有一件事,需要迟椿考虑一下。
外祖父不日便要出京,返回家乡康宁,老人家为曻朝操劳了一辈子,也到该安享晚年的时候。
迟母的意思,是想得公公准许,让她回趟娘家,将自己的父亲送到康宁后陪伴一段时日,也算尽尽孝心,毕竟以后不在京都,不是日日能见了。
这让祖父和迟父都有些为难,迟母一向身子不好,偶尔染风寒痊愈都需半月之久,京都到康宁的路程遥远,一路颠簸,大家都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迟椿突然想到,康宁与邳州毗邻,若是她能去,之后找个什么借口去邳州易如反掌。
现下火器运达渤港,和扶桑的战事应该会进入相持阶段,此后的战役是否能胜还是个未知数,若输了,曹娴多半还是逃不开前世的结局,被送去和亲。
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恐惧不可能没有,但说到底,她已经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能为守护曻朝百姓而死也未尝不可,再不行也能尽些绵薄之力。
因此,迟母还在固执要送去外祖父时,迟椿毛遂自荐,告诉祖父自己想要随外祖父同去康宁,一路上有个照拂,还能替娘亲尽孝。
迟父一口回绝:“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儿家就莫要去了。”
迟奕也附和的点头:“对啊,妹妹,你自小就没离开过京都,若是你去,祖父、爹爹和娘亲都放心不下。”
迟父又接一句:“所以还是让小奕去,他皮糙肉厚,倒是无需多虑。”
迟奕觉得自己一定不是父亲亲生的。
父亲这句话惹得迟椿发笑,她哥是皮糙肉厚不假,但此行她非去不可。
“此言差矣,正因为从未离开过京都,才更要去长长见识,再说了,此行是随着外祖父去,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迟椿一脸祈求的模样:“祖父,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一定听话,不惹事儿,乖乖的待在外祖父身边。”
迟骢神情缓和,似是在思索是否可行,看来有说动的迹象。
祖父转头询问母亲的意思:“儿媳,你觉得如何?”
迟母温婉颔首同意:“椿儿这丫头自小就讨长辈喜欢,有她陪在父亲身边,也可解乏解闷,儿媳觉着甚好。”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七日后,就由迟椿陪着余勐回康宁,再小住一段时日。
余勐身为大理寺卿,任官入朝数十载,在京都的好友至交也不在少数,想着在离开前好好道个别。
送行宴定在三日后,余府内举办。
听闻但凡余勐在京中认识的官员,都在邀约行列,大到当朝首辅,小到一个普通官员。
深知祖父和岑首辅之间的过节,迟椿以为有岑松就没祖父,有祖父就没岑松。
没想到两方都受到了邀约,迟骢和余勐是亲家,迟府必然不会缺席,进了余府后,她才发现岑松也来了,不过岑故好像没来。
一见迟骢进门,余勐便笑着走过来,相互寒暄一番,转而看向迟母热泪盈眶,又对迟父交代一番,看着迟奕说他长高了,最后才将目光落在迟椿身上。
他伸出温厚的手掌,摸摸她的脑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我的小椿儿,一转眼都长那么高了。”
迟椿笑答:“我早已及笄,已经是个大人了。”
余勐抚摸着胡子,和迟骢相视,哈哈大笑:“在外祖父眼里,你永远是那个看到蟋蟀都吓的大哭的小女娃。”
说着,几人都纷纷笑起来,气氛也活跃不少。
其中就数迟奕笑的最欢,迟椿保持微笑,悄悄用手拧了这个罪魁祸首一把。
先找个地方入坐,长辈还在谈话,今日各家都来了不少小姐,各家官员夫人聚在一起免不了为四处观望,看看能不能为找到个有眼缘的儿媳。
期间,迟椿发现外祖父时不时的往门外看,像是在等什么人,可直到宾客到齐也没能看到人影。
舅舅余谦来到他跟前提醒宾客到齐,可以开宴了,余勐才最后看了眼门口,转身朝前厅走去。
“道阳公主驾到!”门口的侍卫突然通传。
在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曹娴走在最前头,身后跟了两个小宫女。
“大家都起来吧。”
自曹娴一进来,余勐眼中的失落一扫而空,被明光取而代之。
众人起身后,她才走到余勐面前,吩咐后边的宫女将盒子送上来,亲自打开,拿出里边的东西。
是一个纯金雕制的牌子,上面是“肱骨之臣”四个字。
余勐双手接过,眼中是不易察觉的激动。
曹娴解释道:“本宫奉父皇之命,来为余大人送行,并将这个令牌交予大人。令牌上的刻字乃父皇亲笔所书,且有话让本宫告知大人,‘日后余老可凭此令牌,随时入京进宫,见此令牌任何人不得阻拦’。”
说完让身后的丫头将盒子一并递给余府的下人。
其余人恭贺的声音络绎不绝,此等殊荣,并非任意一个官员都能得到。
余勐拱手谢恩:“劳烦公主替我谢过陛下,这枚令牌,老臣就收下了。”
曹娴道:“其实父皇是不舍大人离京的。”
余勐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老臣年事已高,确实再无力朝野。”
她也没想真劝余勐回心转意:“大人日后要保重身体。”
余勐应下,马上让下人给曹娴安排位置,迟椿见状,朝她挥挥手,曹娴一眼看到,便让他不必再安排,过去坐在迟椿身侧。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迟椿将日前借来的令牌,偷偷塞回曹娴手中,顺便告知自己要陪外祖父去康宁呆一阵的打算。
虽然曹娴千般不舍,还是只能尊重迟椿的选择。
饭后两人先行离席,在余府内闲逛。
“迟姐姐,你此番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嗯不对,或许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此话怎讲?”迟椿皱眉。
曹娴低头苦笑:“我可能要到扶桑去和亲了。”
迟椿一惊,急忙问:“怎么回事儿,陛下已经颁旨了么?”
曹娴答:“还没有,父皇只是不经意间开口,不过若是渤港此役再败……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迟椿停住脚步,侧头看她,发现已经满脸泪水。
想为她拭去眼泪,曹娴撇头自己抬袖子去擦。
“只是我自小和母妃相依为命,若我远嫁了,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迟椿只知道瑜贤妃现在独得盛宠,皇帝虽未封她为后,但六宫之事已交到她手中,道阳公主更是皇帝所有子女中最受宠的,若说相依为命,把皇帝置于何地了。
“公主有什么话可与我诉说,看我能否为公主解忧。”
曹娴摇头:“解忧倒是不必了,就是想和姐姐说说话。”
两人找了个亭子,于石桌两侧落座。
“我和母妃并非一直都是众人眼中那么风光。”
迟椿寻思,难道说她们母女俩还有什么别人未曾知道的苦楚?
曹娴又道:“那时候皇后还未被废,母妃独得父皇宠爱,皇后面上和善,实则对母妃万分忌惮,母妃怀胎十月生下我后,突然传来消息,扶桑扰境,夜袭渤港,皇后借此大肆宣扬,说乃我降生不顺天意,这是上天的警示,并且怂恿父皇将我送到林居庵,让佛祖为我化解。”
“那时我尚且年幼,母亲于心不忍,自请陪我一起去林居庵为曻朝祈福,此后我与母妃长居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林居庵里的尼姑是势利眼,以为我和母妃就此失势,便处处与我们为难,说是剃度就强行剪去母妃长发,偌大的院子让我母亲一人打扫,不扫完没饭吃,我年幼时长身体,母妃自己徒步下山去为我带了鸡汤,为不破佛门禁忌,让我去后山吃完才回去,没想到寺里的尼姑却以此为由,让娘亲在庵门外跪了三日,向佛祖忏悔,直到最后娘亲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才让她回屋。”
迟椿不禁感叹,她只知瑜贤妃和公主曾去寺里为曻朝祈福,回宫后才独得皇帝喜爱,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等缘由。
“我也是在那时候,第一次见到迟哥哥的。”
迟椿震惊,忙向曹娴询问道:“你们那时候就认识了?”
曹娴摇头:“是我认识他,他并不认识我。”
“那日一个尼姑找茬,非说我在洒扫庭院时踩死了蚂蚁,犯了杀戒,要将我逐出寺院,母妃苦苦哀求,对方却狠了心要罚我。”
迟椿接道:“后来我兄长就出现了?”
曹娴点点头:“当时恶尼举起棍子就要打我,是被迟哥哥拦了下来。”
这一幕在曹娴心里回忆了千遍万遍,那时候迟奕的每一个神态,都仍旧历历在目。
迟奕握住尼姑即将落下的棍棒,逆着光,曹娴竟恍惚间觉得他是神明显灵,来救她于水火。
那时的迟奕还是小小少年,个子正是猛窜的时候,变声的声音有些沙哑,整个人意气风发,对那个尼姑嘲讽道:“她踩死了蚂蚁,犯了杀戒,你此番若是要了她的命,岂不也犯了杀戒?”
迟椿有一迷惑:“可我兄长去尼姑庵做什么?”
曹娴答道:“他带着一个姑娘,他们一同来求签,求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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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元宵节,大家元宵节快乐!!记得吃元宵吖,今天悄悄地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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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邳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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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路遇劫匪
听曹娴这么一说,迟椿大约也猜出那女子是谁了。
陆晚贤,算是迟奕的青梅竹马,也是和她一同长大的玩伴。
早些年陆家尚未衰败时,陆晚贤与迟奕也是门当户对,有两家长辈做主,定下姻亲,只待女方及笄男方及冠,就可喜结连理。
但也是在这期间,陆家出了事儿,家势也大不如前。
可迟家也并非落井下石之辈,迟奕与陆晚贤还两情相悦,所以并不打算取消两家的婚事。
陆家却在未曾告知迟家的情况下,寻了一夜里,连夜出京,不知去向。
当迟奕再到陆家探望陆晚贤时,早已人去楼空,独留一栋早已无人居住的陆宅在此。
迟骢叹息一声,只能将二人的婚事作罢,迟奕却不肯,言明已经和陆晚贤私定终生,此生非她不娶。
他不信陆晚贤会一声不响的离开京都,陆家肯定有难言之隐,便四处寻找,打听消息。
却在三个月后收到陆晚贤的一封信。
信中说二人有缘无份,她已嫁作他人之妇,今生缘分已尽,便以此信,断却两人多年来的情分,日后也不必再联系了。
收到信后,迟奕在如意酒楼大醉三天,口里念念叨叨的都是陆晚贤的名字,可惜他所想的人,却不会再回来了。
青梅竹马的深情,未能成就一段佳话,无疾而终。
迟椿那时尚且年幼,不知情爱为何物,只觉得哥哥和陆姐姐之间的故事,感人肺腑,令人动容。
“原来如此。”
迟椿叹息,原来曹娴早就知道哥哥曾有过一个放在心尖的人。
“公主……”
曹娴垂眸笑笑:“就如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他却并不认识我一样。”
“他也不会知道,我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那般喜欢他。”
迟椿动容,握上她的手,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也不敢轻易许诺。
“所以,迟姐姐,今晚的事儿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迟哥哥好吗?”
“为何?既然你喜欢他,就该让他明白你的心意。”迟椿劝道。
曹娴抬头看着挂在夜空中弯弯的月牙儿,如她心上人的笑眼:“既然我喜欢他,他自然也可以喜欢别人,我不想我的喜欢成为他的负担,他依旧可以去爱他想爱的人。”
其实迟奕已经没有可以爱的人了。迟椿不忍心再说出,给曹娴虚无缥缈的希望。
临走前,迟椿大着胆子不顾尊卑的,揉了揉曹娴的头发。
会的,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曹娴一定会摆脱远嫁的结局,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第二日大清早,迟母就在迟府门前张罗着,为迟椿收拾些此次去康宁要带的东西。
家丁侍女们忙上忙下,往门口停放的三辆马车里添东西,不知道的人见了,以为迟府出了什么大事,要举家搬迁了。
迟椿来到门口时,身旁一个家丁正抱了三床绒毛毯子,从一边的空隙挤出去,正要往马车里塞,被她赶忙叫住。
“带这么多毯子做什么,累赘,放回去吧。”
迟母不依:“带上,这些都是你平日里用惯的面料,用上在你外祖父家才住得安稳。”
迟椿上前拉住母亲的手,一脸为难道:“只是出去一趟,小几个月就回来,又不是去逃难的。”
听罢,迟母抬手去点了女儿鼻尖一下,拗不过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祖父和父亲也都到门口来送她,嘱咐了些事儿,左右不过日常事宜。
要走前,迟奕才姗姗来迟。
迟椿本不欲理他,想让车夫驾车直接赶往城门去和外祖父会合。
没想他扒上马车车窗,递进来一样东西,迟椿有些犹豫地接过。
是一枚做工很粗糙地珠花,花心的珍珠堆积了一层污垢,有些泛黄,背面的花衬都褪了色,明显是很久都没擦拭过。
不可思议,亲妹妹远行,就送这玩意儿?亏他拿得出手。
迟椿一脸嫌弃的递还给他。
“想什么呢,”迟奕又再次塞给她,“不是给你的。”
“不是给我,那还能给谁,外公?”迟椿调侃。
迟奕瞥她一眼:“胡说八道。”
然后换上一副极其严肃的表情:“若你此番去康宁能见到‘她’,就把此物替我交还吧。”
“她?谁?”迟椿极恨这种有话不说清楚的,康宁人那么多,这个“他”谁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可时候不早了,迟父已经在催促,让迟奕快快松手放她离开。
迟奕果然听话的,松了手,马车离开前不忘告诉她:“帮哥这个忙。”
具体是什么忙啊,这玩意儿到底给谁?
迟椿从马车伸出头还想再问,可马车已经驶出去一大截,只有一家人站在门口送别。
迟椿无奈,只得挥挥手向他们告别,坐回到马车上,看着手里破旧不堪的珠花。
算了,随缘吧,但凡见一人都帮他问问,如果找不到或者送错了,也怪不得她。
匆匆忙忙赶到城门口,才发现余勐的车队已经恭候多时了。
余谦和余歌正立在一旁,依依不舍的告别,其余人都站在一边,该是都告别完了,就等她一人。
迟椿赶到后,伸出头歉意道:“外祖父,实在对不住,有些事儿耽搁,来晚了些。”
余家祖孙三人纷纷转头看她,余勐更是慈爱的笑着摇头,说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刚好也能和儿子孙子再多说两句。
“余老,既然人到齐了,就上路吧。”
车队后方一人骑着马匹绕过来,刚才莫约是被马车拦住,没看清还有别人,此时却发现马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岑故,以及和他形影不离的严晁。
迟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声音有些结巴:“你,你不是要去……你怎么会在这儿?”
岑故有礼颔首:“臣奉陛下之命,护送余老回康宁。”
余勐也笑着朝她解释:“椿儿,不得无礼,岑大人是陛下派来送外公回康宁的。”
“是。”迟椿应声答道。
某些人的其他目的,她也心照不宣。
马车开始行进,余谦和余歌远远的挥手送别,眼中饱含泪水。
迟椿缩在马车里,打算先靠着眯一会儿,今日起太早,难免瞌睡虫缠身,慢慢的,眼睛不知不觉的闭上。
她是被一阵喧闹声给吵醒的,揉揉惺忪睡眼,支撑起身子,开口唤坐在马车身边的丫鬟。
“菲……”
名字还未叫全,就被她猛地捂住嘴,手掌很是冰凉。
迟椿挑眉,疑惑的将覆在自己唇上的手挪开,对菲莹做了个口型:“发生什么事儿了?”
菲莹用已经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掰开迟椿的手掌心,在上边比划了一通。
——被山匪包围了。
外边的声音还未停止,迟椿无暇顾及他们说了些甚,而是继续对菲莹做口型问话。
可惜做了两遍菲莹仍是没看懂,无奈,迟椿只能和她一样,在她手心上画字。
——岑故何在?
菲莹回复。
——调虎离山。
迟椿明了,原来岑故也有犯傻的时候,一个调虎离山计就被骗离了队伍,真够要命的。
但也不是除了他,队伍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外祖父身边有几个亲卫,武功看着也不弱。
待她微微掀开帘子的一个角,看清了形势,瞬间明白了。
这山匪,可不是几个或者十几个,而是有几十个,前后左右,将车队里里外外围了几圈,此时是外祖父身边的一个亲卫,在和土匪头子谈判。
不过看土匪头子那傲慢模样,感觉是断定自己胜券在握,根本不屑于和他们交易。
迟椿不禁想,这是哪座山的山大王,山匪还真不少,光天化日下打劫,当地府衙是没人管了?
——到何地了?
迟椿在菲莹的手上写道。
——京都与沙定交界处。
这前脚才迈出京都,后脚就敢打劫。
外边的争吵突然激烈起来,怕是没谈妥,围圈的土匪已经破拳擦掌,蠢蠢欲动。
外祖父的侍卫也纷纷拔刀,准备殊死一战。
一群以打劫经行路人为生的土匪,左不过想劫财,给他些财物倒也不至于会伤及无辜之人的性命。
看来外祖父也是如此想的。
他撩开了车帘,和山匪头子对视,脸上没有任何惶恐失措的神情,而是沉声静气的与他谈判。
“你若是劫财,只管拿去,钱财不过身外之物,老夫不阻拦,只是烦请取到钱财后,放我等离开。”
土匪头子见是一个年迈的老人,衣着服饰华贵,不像是普通人家,或许是想到家中也有年迈父母,没继续为难,挥挥手让手下上前去搜刮一番,不过嘴里不停怨怼:“切,你们这些有钱人,又怎么会懂得人间疾苦。”
后边几辆马车里的金银珠宝被一箱一箱的抬出,直到迟椿这辆,以为也是些财宝,一人上来,伸手就要掀帘子。
“住手!”
祖父的呵斥还是慢了一步,山匪已经揭开了帘子。
与刚好抬眸的迟椿傻傻对望,竟如同看痴了一般。
对方是一个大概十五六岁左右的清秀少年,迟椿叹息,那么小年纪就来当山匪,可惜了。
直到土匪头子催促,问他愣着做什么,他才结结巴巴的回答:“老,老大,是漂亮,很漂亮的姐姐。”
第22章 劫至山寨
虽然她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但也没有那么夸张,这小山匪莫不是年纪太小,没怎么见过女人?
可当山匪头子的目光扫过来,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的时候,迟椿大概知道,现在除了劫财,他们可能还想劫色。
果然,山匪头子迈着步子朝她走来。
还没靠近马车,余勐身边的几个亲卫已经挡在她马车前,不让对方再上前一步。
其他山匪见对方手握刀柄,一副马上要动手的架势,马上试着步子压进,防止对方先动手,对自家老大不利。
双方一时间又回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
“你不要动我外孙女,其他财物随你拿。”余勐急迫的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出声制止。
土匪头子看了眼余勐,又回头盯着马车里的迟椿:“不过是看一眼,你这老头急什么,莫非是觉得你家这千金大小姐,老子不配看,看不得了?”
余勐尽量放缓语气,不激怒他,以免他对迟椿不利。
没想倒是那土匪头子,自己越说越想越把自己气的不轻。
“刚好,老子还真没玩过这种娇嫩漂亮的贵小姐,兄弟们,绑回去,玩两天!”
“尔等岂敢!老夫纵然是死,也绝不让你动我孙女分毫!”
余勐怒目圆睁,握紧拳头,身子前倾,要不是侍卫拉住,怕是他此刻已经跳下马车和那群土匪血拼了。
土匪头子嗤笑,转而恶狠狠对他道:“你别不知好歹,老子能看上这丫头,是她的福分!你老头若能本分些,我还敬你年长,若是执意阻拦,就别怪老子和兄弟们杀了你,用你的血助兴!”
粗俗,无耻,卑劣。
迟椿心里对眼前这个一口一个老子的人万分鄙夷,看面相也是凶恶无比,右边眉毛上还有长长一道疤,平添几分可怖。
自己便是一头撞死在旁边的树上,也比遭这些粗鄙之人玷污了的好。
自己倒是可以一死了之,但她深知外祖父的性子,迟椿算是他带出来的,即便是拼了命,也定会护她周全。
她还有好多事儿没做,也不想死那么快。
如今唯有用缓兵之计可行,等待救援,也不知岑故那蠢货何时能回过神来,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赶快转回来救她。
余勐是个刚烈性子,绝不会由得山匪胡来,身边的侍卫已经拔出长剑,和山匪们的大刀拼的哐镗作响。
山匪头子啃着手下呈上来的苹果,立在一旁看戏,顺便还吩咐手下,别伤了小美人。
虽然外祖父身边的亲卫确实武功了得,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几个回合就渐处与下风,双方都有人落下了多处伤口,可山匪受伤换下去一批,后边便立刻有人涌上来。
如此下去,他们可讨不得半分好。
“等一下,停手!停手!”
“我可以和你走,但你要向我保证,放我外祖父他们离开。”
迟椿扬声。
土匪头子抬手,他手下立马停手。
虽然她也不敢相信,曾今的朝廷重臣和世家贵女,此时竟被小小山匪围的无计可施,但事实确是如此,在锃亮的长刀面前,所有身份权势都是浮云。
土匪头子不屑的嘲讽:“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老子谈条件。”
迟椿冷笑:“答不答应在你,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你考虑清楚。”
土匪头子哈哈大笑:“好啊,反正一个老头子的命,岂有美人值当?”
余勐差点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得亏身边人扶住。
他伸手指着土匪头子,颤抖着声音下令:“护住小姐,休得让贼人靠近她半分!”
土匪头子笑得狰狞,得意无比:“是你孙女儿自愿跟我走的,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小命吧。”
迟椿连忙回头,语速飞快对菲莹叮嘱:“转告祖父,先离开,再派人速至沙定府衙,带人救我。”
说完,起身跳下马车,朝他走过去。
余勐气的脸色铁青,声音也控制不住的颤抖:“椿儿糊涂!你可知他们……你若被他们劫走,我该如何向你双亲祖父和交代啊!我便是死……”
“外公!”迟椿转头看向他,“椿儿出京前,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您,便绝不食言,外公且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土匪头子不耐烦地伸手掏耳朵:“少废话!她跟了老子,老子自然不会亏待她!”
余勐老泪纵横,不停摇头,因为他深知,迟椿此行,保不定会失了贞洁,他又怎会忍心让自己的外孙女深入虎穴。
迟椿不忍再看,走到土匪头子面前道:“带上你的人,走吧。”
土匪头子高兴不已,让手下将刚刚劫下,装满财物的马车腾出一辆,让迟椿坐进去,并且招招手,让刚才掀开她马车帘子的小山匪和她一辆马车,保证能将她顺利带回山寨。
山匪头子自己跳上马,一群山匪跟在他身后陆续离开。
余勐在后边声嘶力竭地吼叫,并且用力想要挣开其他人的束缚,冲上前救她。
迟椿红了眼眶,撩开车帘子,刚好目睹外祖父差点摔下马车的瞬间,心头一酸,朝他卖力挥挥手,让他回去。
直到菲莹跳下马车,她才松了口气,将头缩回马车中。
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没等到救兵来,贼人就欲图对她行不轨之举,自己即便是咬舌自尽,也不会让贼人得逞。
眼泪氤氲在眼眶,她吸了下鼻子,面前有人递上张绢子。
是刚刚年纪轻轻的小山匪,用着一双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椿儿不要哭,擦擦眼泪。”
怕是之前听到了祖父那般叫她,便以为这是她的名字。
迟椿从他手里夺过绢子,没好气的道:“叫什么椿儿,叫姐姐!”
小山匪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我,我叫初七,老大和其他叔叔都叫我小七。”
“你叫什么名字关我什么事。”迟椿拿过绢子随意擦拭下眼角,不让眼泪流下来。
现在他们可是敌人,是掳走她的人,她并不觉得可以平心静气地说话。
小山匪也不气馁,仰起脸笑着夸她:“姐姐真好看,是我见过除了兰姨外,最好看的姑娘!”
“那你找你兰姨去,别来烦我。”
这句话倒是让傻乎乎的小山匪有些气馁:“我也想啊,可是兰姨已经去世了,我再也寻不到她了。”
虽说现在迟椿对他们恨得牙痒痒,不过她没有在揭开别人伤疤的习惯,便也闭嘴不说话了。
本以为他能就此安静,未曾想小屁孩儿年纪不大,能说的不少,像只麻雀,叽叽喳喳同她说了一路。
她心烦意乱得很,对他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半分。
山寨确实隐蔽,绕了百来十个弯,穿过一大片茂密树林后才到。
山匪头子吩咐手下,将几车财宝纷纷卸下,然后拽住迟椿的手,将她拖下马车。
迟椿死命挣扎,在他眼里不过螳臂当车。
他拉着迟椿的手,向寨子里其他人宣布:“兄弟们,我为你们找了个嫂子回来,今晚开篝火宴,吃喝管饱,就当我和你们嫂子的新婚酒了!”
其他山匪也十分兴奋,挥舞着手大喊:“老大!嫂子!老大!嫂子!”
迟椿心里暗啐一口,谁是你们嫂子。
山匪头子也心里有数,迟椿不会任由他摆布,所以拜天地什么的也都省了,让初七把她送到房内。
初七临走前,还不忘遵循他家老大的吩咐,把她手脚捆住,防止趁不注意时跑了。
迟椿坐在床上,手脚皆动弹不得,只能转着眼睛干着急。
菲莹到底和外公说了没有,岑故有没有发现自己中计了,救她的人到底来了没。
若是再赶不到,就真没戏了。
不过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环顾四周,发现这间房子破破烂烂,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床头放着一只白瓷瓶,不知又是劫来还是抢来的,待会儿土匪头子肯定喝的酩酊大醉,到时候就用花瓶砸他脑袋,若能趁乱跳窗逃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正当她谋划着,房屋的门突然被推开,迟椿浑身都警惕起来。
进来的是初七。
他手里端着一只烤鸡,烤的脆皮流油,上边还撒了些辣椒,刚打开门香气就溢满了整个屋子。
初七走到迟椿面前蹲下,扬着一张脸,笑着对她道:“姐姐,老大让我把这只烧鸡端给姐姐吃,这可是老大亲手烤的哟!”
才不稀罕。
迟椿依旧冷着一张脸,眼睛却忍不住朝烤鸡的方向多瞟了两眼。
“我手绑着怎么吃,帮我解开。”迟椿命令道。
初七垂下眼眸,有些愧疚:“对不起,我不能帮姐姐解开,这是老大的吩咐,我不能违背老大意思。”
说着,自己用手掰了个鸡腿,递到迟椿嘴前:“不过我可以喂姐姐!”
迟椿本来也没想真吃他们给的东西,万一下药有毒什么的,不过是想让他帮自己解开手上的绳子罢了。
见初七拒绝,扭过头,不但不肯吃,脸也垮下来。
“没胃口,不吃了。”
“姐姐……”初七有些失落。
自己这个被绑的都没说什么,他无辜个什么劲儿。
迟椿一句气话脱口而出:“你对你家老大倒是忠心,他说什么你都惟命是从,却不知在他心里,你可能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
她突然闭嘴,想起对方只是个孩子,自己的话说重了。
偷偷瞥他,才发现初七皱起眉,表情极其严肃,猛地站起,手中的盘子砰然落地,烤鸡掉落,盘子摔成几瓣。
“不许你这么说老大!他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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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一章~啊啊啊扶我起来!我还能更!!!
第23章 逃出生天
门外负责守着的人听到的里边传来动静,心生警惕,敲门询问。
“小七,小七?出什么事儿了?”
初七听到声音,回过神,手忙脚乱地蹲下,收地上的碎盘子和沾了灰的烧鸡:“不,不好意思王大哥,是我不小心把盘子给摔了,我这就收拾收拾。”
门外的人听后也不多心,继续回到原地站岗。
见初七埋着脑袋,伏在地上,将地上的碎片收好摞成一堆,又把烧鸡捡起来,心疼的在怀里擦了擦,撕了块肉就要往嘴里塞。
被迟椿出声制止:“这烧鸡刚刚掉地上,别吃了。”
初七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又回到之前那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不行,扔了太浪费了,再说,落地不沾灰的,”说着,他把肉片凑到嘴前呼呼吹,“好啦,灰吹走就不脏啦!”
迟椿被他这般幼稚的举动给逗得有些哭笑不得,嘴里此时又说不出好听话。
嫌弃开口:“你们平日里打劫往来商户,抢的值钱东西应该不少,又何必装这节俭模样。”
初七摇摇头,用本不干净的袖口擦着烧鸡:“大概是穷苦挨饿日子过久了,成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听了他这句话,迟椿顿生怜悯之心,正是最好的年纪,若非逼不得已,谁有会去干这山贼的勾当。
这回她终于缓和态度,放柔了声音和初七讲话。
通过一番谈话后,迟椿才从他嘴里得知了有关这个土匪寨子的一些消息。
原来他们本是邳州衢城人,世世代代居住在那儿,曻朝强大时,国泰民安,祖辈生活富足,可如今,扶桑扰境不断,邳州边城烽火连天,烧杀抢掠不断,多年前一战中,衢城被扶桑人攻陷,城里人死的死,逃的逃,他们就是那批从衢城逃亡出来的流民。
逃出衢城后,听闻京都是曻朝王城,繁华富庶,对于刚从人间地狱中脱逃的他们来说,简直渴望至极,于是日夜兼程,奔着京都而去,想在那儿得到天子的庇佑,讨个生活。
没想到千里徒步,来到京都时,城门的守卫打量了他们一番,便要将他们赶走,不让他们进城。
那时的流民领头的,正是如今的土匪头子苟胜,他苦苦哀求,甚至将身上所有积蓄掏出,递给官兵,求他们放行,再不行让孩子和妇女进去也可以。
奈何守卫不为所动,甚至操起武器赶他们走。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去距京都最近的沙定,想不到沙定守卫也以加强治安为由,不让他们进城。
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无奈之下,他们就地安营扎寨,在京都和沙定的分界处建了山寨,一群人只能靠着打劫路人为生。
他们逐渐做大,朝廷却未曾出兵剿灭,竟是因为深处京都和沙定的交接,双方府衙谁都不愿先出手,闹大了,在谁管理的土地上谁倒霉,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初七说,逃亡那时,他也仅有十岁,父母在战火中殒命,是苟胜从死人堆里捡到他,交给兰姨带在身边,他才侥幸活了下来。
初七口中所描述的曻朝,和她印象中的,仿佛不是一个国度,她却也不敢反驳。
她自小生活在京都,入眼是金玉琳琅,遍地富贵。可京都外的世界,像如今正狼烟四起的邳州渤港,又该是何等哀鸿遍野的萧条模样。
迟椿又问道:“可衢城后来不是被朝廷收复了?你们为何不回家乡去,而是继续留在这儿当山匪?”
初七垂眸,落寞又悲伤:“衢城早已是一片废墟,说不准哪日又被扶桑人占了去,哪还有家。”
曻朝的江山,真已经千疮百孔了么?
后来初七又告诉她,听寨子里其他叔叔哥哥们讲过,还在衢城时,苟胜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两国开战前期,屯粮食尽,饿殍遍地,她母亲病重,命不久矣,听了个神医说,人肉入药,能有奇效,苟胜就不惜割自己大腿肉给其母入药,虽然最后他母亲还是去世了,但他割肉救母的故事,在衢城间迅速传开。
所以在流民中,苟胜才能极快建立威信,当上如今山寨土匪们的头子。
迟椿本还想问问其他,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醉醺醺的苟胜被两个人架着进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和初七聊了那么久,夜已经深了。
两个山匪把喝的烂醉的苟胜架到床上,在她身边躺下,酒味熏天,迟椿虽十分嫌弃,但处境如此,还是要能屈能伸。
瞪了他们一眼:“现在可以把绳子解开了吧?”
土匪们对视以后,上前给她松绑。
迟椿活动着被绑久了,酸疼不已的手腕,见两个土匪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愣着干嘛,不出去想在这继续看什么?”
这新夫人生的好看,脾气倒是不小。
两人只得道了声“嫂子好好休息”,然后退出外边,把房门关起来。
他们前脚刚走,迟椿随后马上和苟胜拉开了一段距离,搬个椅子在墙角坐下。
倒是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初七,傻乎乎的看着她。
“夜深了,姐姐不休息吗?”
“不必,我不累。”
初七见状,似乎又想和她说苟胜的好话:“姐姐,其实我家老大……”
“打住,”迟椿出声制止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你还小,大人的事不要掺和,尤其是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的。”
看着初七一头雾水的样子,迟椿觉得可爱,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再说了,你家老大不是都有‘兰姨’了?再娶我你不嫌膈应啊。”
见她误会,初七赶忙摇头:“不是的,兰姨不是老大的夫人,是老大的嫂子……”
迟椿惊吓得捂住嘴,他和他嫂子,这又是个什么惊世骇俗的奇闻?
初七觉得自己简直是越描越黑,急着还想辩解:“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样!”
小小少年巴掌大的脸,扑哧一下红到耳根。
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模样,迟椿也不想再和他为难,夜已深,自己也该想想办法自救了。
让初七回去休息后,迟椿整理一下衣襟,拉开门。
门外果然有人把守,见她出来,一人伸一只臂拦在前方,问她要去哪儿。
“如厕。”迟椿冷着声音回答。
两人对视后,又望了眼房里呼呼大睡的苟胜,有些为难。
迟椿顺势喂了他们一味定心丸:“这荒郊野岭的,我能跑哪儿去。”
他们似乎也深以为然,解开交叉的手臂,放她出去了。
一路上遇到不少山匪,见她大摇大摆走在道上,也没拦她。
这个寨子里没女人,据初七所说,在这里安营扎寨后,为了不让妻子儿女和自己一样,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由苟胜做主,想尽了办法把她们送到了沙定城内定居,过着安稳生活。
这样一来,现下整个寨子就她一个女人,其他山匪也不好阻拦她。
今晚听了苟胜一些事迹,迟椿对他有所改观,敬他是条有血有肉的汉子,但是敬重归静中,以身相许确实大可不必。
绕到寨子背后的茅房,她发现寨子边上围的,都是不高的篱笆,轻轻松松就可以翻越。
他们只想着荒山野岭的,谅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敢走远。
但他们想不到,迟椿并非怕黑怕鬼怪的姑娘。
提起裙摆,身姿轻盈的抬腿翻越篱笆,便拼了命的往山上跑。
若他们发现自己逃了,第一时间定会在四处搜,然后料定她会往原路逃,然后朝山下追,此时向相反的方向跑,躲开的几率更大。
深山老林,荆棘灌木遍地,丝线纺织的裙摆已经被划出好些个洞,原本梳的整齐的发髻也被树枝勾的凌乱,顾不得那么多,甚至看不清路,她只想着往前跑。
先逃离虎穴,其他的之后再想办法。
跑了好一段路,大概爬到半山腰,身后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音,以为他们已经发现她不见追过来,迟椿更是不要命的往山上冲,一刻都不敢回头看。
直到刀剑的声音传来,其中隐隐约约参杂着厮杀声,觉得有些不对劲,迟椿才敢一边跑,一边回头望了一眼。
她停住了脚步。
出来时,还星星点点燃着灯火的山寨,此刻已经被一片冲天红光笼罩,燃烧的火焰将山寨整个吞噬仍未有停息之势,而是向四周肆虐,远远望去,整个山头犹如烽火台上冉冉升起的狼烟,告知外人敌人入侵的消息。
迟椿一时慌了神,努力揉了揉眼睛,确认是山寨被点燃。
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是被他们劫来,即便他们遇上仇家,又与她何干。
虽是这般想,脚下的步子还是迈不动了。
毕竟,这一路,初七都没有亏待过她,可方才初七还在里面,也不知逃出来没有。
想着,原路返回,往山下赶去。
渐渐靠近,他才看清,围在四周的人都身着曻朝官兵的铠甲,应该是官府的人,提至胸口的心落下一半,另一半还在吊着,那些山匪和初七被他们如何处置了。
直到迟椿看到山寨的门口,立着的两人。
一个红色披风,黑发束成高马尾,一身盔甲英姿飒爽。
另一个,紫色金纹飞鱼服,头戴鹅帽,腰佩绣春刀。
迟椿长舒了口气。
还好,有些人虽然笨了些,好歹是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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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深夜更文的一天,大家晚安啦!
第24章 受困解救
两人并肩站在火海前,身着铠甲的男子指挥着士兵进进出出,像是在运什么东西。
男子用手肘拐了下身旁的岑故。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没啊。”
岑故阴沉着一张脸,嘴抿成条缝,开口:“没有。”
迟椿料定是在找她了,毕竟整个寨子岑故也就认识她一个。
正想现身,不让他着急。
刚要起身,陌生男子朝岑故说话,语气嘲讽。
“多年未见,你果然丝毫未变,以前能手刃自己亲兄长,如今为了剿灭个小山寨,忍心用喜欢的女人来当诱饵,当真是冷血无情!”
刚直起的身体顿住,慢慢缩回。
虽说她觉得自己甚有自知之明,不会随意对号入座。
但倘若她对号入座了,男子口中岑故喜欢的女人是她,大概意思就是她被利用了?
岑故声音淡淡,没有丝毫情绪:“我一向公私分明,你无需牵扯旁人。”
“若真是公私分明,你也不会‘故意’被山匪引开,让她被劫走,然后又趁她在马车上休息时,吩咐她身边婢女,将你们锦衣卫秘制专门用来追踪的迷千香放在她身上,岑故啊岑故,你好手段!”
岑故不咸不淡回了个“巧合”。
男子背对着,迟椿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他剖析的每一个字,迟椿都听的一字不落。
“放迷千香不是因为这个。”岑故依旧冷静,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那是为了什么?”
岑故没有回答。
迟椿气的手都在抖。
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起身就提起裙摆冲出树林。
寨子前的二人纷纷回头。
迟椿也看清了身穿铠甲男子的模样,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红缨发冠,俊朗非常。
他看到迟椿,又看了看岑故,问道:“这是你要找的人?”
“嗯。”
岑故负手,看着怒气冲冲走过来的迟椿,一言不发。
迟椿现在顾不得质问,狠狠瞪了眼岑故,就匆忙朝着烧的劈里啪啦的山寨跑去。
刚迈开步子,手臂被一把抓住。
她火冒三丈,用尽全力想甩开他的手。
岑故紧紧握住,丝毫没有要松的意思。
“这么急着进去送死?”
迟椿气到不回他的话,最后也懒得挣扎,拖着岑故的手就要往火海里冲。
她这般发疯,终于让面无表情的岑故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进去你也见不到任何人了。”
一句话让迟椿瞬间安静下来,她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岑故,仿佛看一个恶魔。
嘴唇颤抖,才问出一句话:“他们……都死了?”
站在一旁的陌生男子见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岑故拦住。
他自己应下:“嗯。”
迟椿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那个还未及冠的孩子,也死了?”
“……嗯”
“岑故!”迟椿狠狠甩开岑故握着她的手,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里边满是失望和厌恶,“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眼前人在歇斯底里地吼叫,岑故无动于衷,而是平静的对她道:“这群人是匪,他们占山为王,作恶多端,死了是为民除害。”
“那初七呢?他从未烧杀抢掠过,只是个孩子,也活该被你们杀死么?”尽管知道的再多,此刻迟椿也不想和他说明,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所以你利用我,随后再带人找过来荡平山寨,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同知大人,好计谋啊!”
迟椿仰着头,脚步飘忽不定,身体左右摇晃,不知是笑还是哭。
岑故负手,在一旁静静看她,随便她骂。
身旁男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愣着干嘛,打晕带走呗,可别浪费我时间。”
岑故依旧没有动作,任迟椿发泄情绪。
“怎么,舍不得?那我帮你好了。”说着,男子松了松袖口的护手。
在他佯装要下手的时候,岑故先一步,手刀砍下,将晕过去的人一把揽进怀里。
男子嫌弃地撇嘴:“一个胡思乱想的疯丫头,一个从不解释的傻小子,你俩还真是绝配。”
岑故不欲与他多言,抱起迟椿上马,男子见状,随之收整军队,在离开前,最后回头深深望了眼被烈火焚烧成灰烬的山寨。
从今往后,这个在京都和沙定边界为祸多时的寨子,就此荡平。
迟椿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上压了床蚕丝锦被,十分暖和,睁眼看到的是白色纱帐顶。
眨了眨稍有些模糊的眼睛,晕倒前的记忆逐渐恢复。
此时,坐在地上,搭着床榻睡在她手臂侧的人微微动了动。
迷迷糊糊睡醒,菲莹揉揉眼睛坐起来,待看清迟椿已清醒时,欣喜不已,拔腿就要跑出去告知众人。
“站住。”睡了太久,声音也变得沙哑。
迟椿叫住她,菲莹回头,睁着明亮的眼眸,等待她的话。
叹息一声,迟椿继续看着纱帐顶:“你服侍我也好些年了,回京都后我和管家说一声,你也寻个人家嫁了吧。”
菲莹听后整个人一怔,呆呆看着迟椿,随后红了眼眶,马上扑到她床前,跪下磕头。
“小姐,是菲莹哪里做的不好,只要小姐你说,菲莹马上改,一定改,以后再也不会惹小姐生气了,求求小姐别赶菲莹走!”
迟椿疲倦的合上眼眸,摇摇头。
“我累了,你出去吧。”
“小姐!”
菲莹磕的额头都破皮了,还没停下。
她很小时候就被迟府的管家买回迟府,后来因为和迟府小姐年纪相仿,被迟母选来服饰迟椿,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且迟椿向来待她不薄,她也认定只有迟家小姐一个主子,如何愿意离开。
迟椿闭眼躺在床上,恍若未闻。
“迷千香是我命她放的,你想算账来找我便是。”
伴随着清冷的语调,一身青衫的岑故缓缓走进屋里。
迟椿这才微微睁开眼,冰冷的笑意在嘴角一闪而过。
“既然如此那正好,若大人中意菲莹,就将她纳了吧,也省得回京后我再为她寻夫家。”
语气间透露出的寒冷,犹如冰封万年不化的雪山,便是炎炎夏日,也未有丝毫暖意。
菲莹听后更是哭泣不止,垂泪认错:“小姐,是菲莹的错,菲莹不该背着小姐的,菲莹该死,还请小姐责罚,只求小姐别赶我走!”
岑故走到床侧,拍拍菲莹的肩让她先退下。
菲莹仍是不肯,非要求得主子一声原谅。
“你退下吧,我有话和他说。”
直到迟椿开口,菲莹才用袖掩住红肿的眼睛,退出房门。
见迟椿双眼空洞地盯着上方也不愿意看他,岑故不做强求,沉默良久,开口:“那帮山匪……没对你怎样吧?”
迟椿冷笑一声,反问:“岑大人想要怎样?莫非是真要他们将我玷污了,大人才称心如意……”
“迟椿。”岑故出声喝止,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喉咙哽咽住,她刚好顺着他的话闭嘴,生怕一张口带着哭腔的嗓音就溢出,丢了颜面。
“如果我说,”岑故停顿了一下,“如果我说这一切并非我意,只是巧合,你会信么。”
迟椿道:“迷千香呢,怎么解释?”
岑故答:“也是巧合。”
“巧合巧合,”迟椿终于忍不住,声音哽咽着笑出声,“大人的巧合可真多!”
既然他想演,自己就顺了他意思,配合一下。
“那敢问大人,中了调虎离山计久久不归,这也是巧合吗?”
“不是,那是我暂离队伍寻的借口。”
难得岑故能耐下心向她解释。
迟椿不知这能不能算是了解,但在认识岑故以来,他这人似乎一向不屑解释,由着别人误会他。
“那你为何暂离队伍。”迟椿逼问。
“受皇上密令,将火器秘密交接定远将军。”
岑故又补上一句:“你不也知道么。”
最后这句话一出,还真是堵得迟椿哑口无言,他所言非虚。
如此一来,山匪将人劫持是突发事件,当时和岑故一起站在山寨前,身着铠甲的男子应该就是定远将军原扬。
或许岑故一得到消息,就让定远将军带兵,马不停蹄的赶来也犹未可知。
可她还是险些失了贞洁,现在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迷千香上。
“好,即便你所有都可以圆,那迷千香呢?也是巧合让菲莹放我身上的么?”
岑故垂眸,没有说话,睫毛微微煽动,眼神似有闪躲。
迟椿以为找到了突破口,语气更加坚定地逼问。
“所以,大人可以解释一下迷千香么?”
沉默良久,迟椿听到了今日最令她暴跳如雷的一句话,差点没气得她一口气提不上来。
岑故最后毫无波澜的来了一句:“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你解释。”
好啊!
迟椿彻底不想理他,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张口就让他滚。
或许是天高皇帝远,远离京都,再有怒气加持,口不择言。
岑故听罢,还真没反驳什么,起身离开房间。
迟椿一整颗心跌入低谷。
她感觉一整天都不好了。
之前出去的菲莹,去告诉了余勐迟椿醒了的消息,外祖父听罢,马上赶了过来,对着迟椿一阵嘘寒问暖,更是愧疚的捶胸顿足,恨自己老了不中用,眼睁睁的看着外孙女被带走。
迟椿温声安慰,说自己没事,却是重重心事难以言说。
岑故适才的一番话,竟让她没由来的难过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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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产生了一点点小误会,也是为后边真相大白做伏笔哒,这几天有些忙,就拖更了几天,在这里90°鞠躬谢谢大家的等待啦!之后一定一有空闲就立刻马不停蹄的开始更!!感谢在2021-03-03 23:51:09~2021-03-07 00:0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叽叽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千盏灯会
迟椿醒来后,余勐担心她受了惊吓,接下来路途颠簸,身子会吃不消,所以打算在沙定休息些时日,再启程去康宁。
听外祖父说,那日定远将军只是途中顺路和岑故一起将她救下,把人送回沙定后,匆匆带领人马赶回邳州了。
迟椿皱眉,这种借口自己都不信,外祖父也定然不会信。
正在沙场备战的将军擅离职守,那可是死罪,若非陛下密令,怎敢公然带着人马离开?
不过迟椿也不想深究,若事事都要弄个明白,实在劳损精力。
自那日刚清醒时见过一面,之后几日都没再见到岑故。
那时候正在气头上,迟椿巴不得永远不见他。
之后菲莹还来找过她几次,只是迟椿都没放她进来,不论目的为何,好心还是坏意,正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主仆之间,忠心何等重要。
休息了有些时日,好得也差不多,这日,迟椿早早起来收拾行李,想着晚些时候和外祖父说一声,明日一大早就出发,总不能为了她耽搁太久。
房门突然被敲响。
迟椿以为又是菲莹,每日风雨无阻的来请罪,便直接出声让她回去,不必再来了。
“迟小姐,是我,严晁。”
是他?
迟椿停下手里叠放了一半的衣服,过去为他开门。
说来也怪,严晁作为跟随在岑故身边,形影不离的校尉,确实有好些时日没见他了。
“严校尉,找我有事?”
平日里手握刀柄,昂首而立的严晁,今天似乎有些紧张,没穿正服没佩刀,双手在身前搓啊搓,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那个,今日是沙定的‘千盏明灯会’,在下就是来问问,迟小姐想不想参加?”
“你……约我?”迟椿蹙眉,不确定地问道。
严晁后退一步,连忙摇手:“不不不,不是在下!”
“那是谁,岑故?”
“不是。”
“那是谁?”
“……”
迟椿无语至极:“不说?那算了。”
说完就要把门合上,被严晁伸手拦住:“迟小姐等一下!”
她停住手,看着严晁,再给他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是,是大人!是同知大人。”
说到后边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心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两人莫名其妙互不搭理。
大人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想让他先低头,做梦。
那迟小姐就更了不得,吃软不吃硬,有时候软硬皆不吃,难伺候得很。
大人的意思是让他来找迟小姐,究竟是否有要邀约的意思,严晁且大胆揣测是了。
迟椿听到这个答案后确实满意,觉得是岑故先低头了,严晁舒了口气,以为她会答应。
“既然是他邀约,我就更不想去了!”
说完直接将门关上,走回床边继续收拾衣物。
严晁也是一愣,苦着一张脸拍门:“迟小姐,迟小姐?别啊,再考虑考虑……”
最后还是外祖父亲自出马,说她在屋子里足不出户那么多日,怕真闷坏了,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出门前外祖父还嘱托严晁保护迟椿。
嘴上说着不乐意,面上表情很牵强,身上处处透露着自己的不情愿,着装打扮却是一丝不苟。
刚出门时,外边几个行人眼睛都看直了,盯着她的目光挪都挪不开不开。
迟椿习惯了,不以为意,但是严晁小心谨慎,别人多看她几眼他都警惕几分。
“千盏花灯会”,布景和这个节日的名字差不多,沙定城内处处挂起花灯,各式各样,形状不同,每条街道被点缀仿佛置身盛世看繁华人间,远近高低,生生照亮了空中一片,人们在花灯中穿梭,或有郎才女貌者,或有黄发垂髫,热闹非凡,看的人眼花缭乱,不知从何赞叹起。
在京都里,这样隆重的宴会也不少,甚至比起这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能是身处异乡,迟椿觉得这个灯会很新鲜。
出了京都,一举一动不会有那么多人盯着,她也放松不少,每到一个摊子前,遇到些好看好玩的东西都会驻足,喜欢就掏钱买下来。
街道才走了不到一半,严晁手中不同大小的盒子已经抱了好些。
他一边在拥挤的人群中努力歪头看路,一边给迟椿指路,让她别走岔了。
迟椿突然停下脚步,严晁险些没刹住脚撞她身上,还好及时止住,臂弯中堆得高高的盒子就没那么幸运,摇晃了两下,还是散落在地上。
严晁忙蹲下去捡。
“是投壶欸!十之箭投中一半以上有奖励,严校尉有兴趣吗?”
迟椿兴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严晁只顾着捡盒子,眼睛往投壶处瞟了眼,随即收回目光,不经意道:“就这距离,迟小姐不是手到擒来么。”
摊子的老板听到这话,不乐意了,看看摊子前跃跃欲试的迟椿,又看看刚捡完东西起身的严晁道:“小伙子可别说大话,我家这投壶,壶口很小,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投进的,不信来试试!”
周围其他围观的人也纷纷起哄,让他们露两手看看。
迟椿不急着应下,而是先打量一圈摊子后悬挂的花灯,漫不经心的说:“那敢问店家,若十支都投进的奖品是什么?”
店家一副不相信她能做到的表情,抬手指向后边悬挂着最明亮、最精致的一盏莲花形状的灯笼,对她道:“本店的镇店之宝‘步步生莲明盏’,若姑娘真能十支全中,便送与姑娘,如何?”
迟椿顺着她的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那盏花灯十分漂亮,在所有花灯中瞬间脱颖而出。
“这灯好看吗?”她转头问严晁。
严晁还没回答,站她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向她解释。
“这可是李老头家镇店之宝‘步步生莲明盏’,千金难求!你在整个沙定绝对找不出第二盏比它更精致、更漂亮的!”
“对啊!”
其他人纷纷应和。
听罢,迟椿挽起广袖,伸手讨箭:“那行,我姑且试试。”
接过箭,抬手瞄准投掷过去。
羽箭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稳稳当当落进狭窄瓶口内。
一支又一只,接二连三,两个壶中,一个容纳五支,十支羽箭,一支不落的分别落在两个壶中。
“好!”人群中发出一声称赞。
随后大家都开始拍手叫好,李老头也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将“步步生莲明盏”取下,送到迟椿手中。
“恭喜你啊,小姑娘,”李老头笑着道,“芙蓉配美人,华灯衬风采,姑娘和这明盏真是相得益彰啊!”
迟椿开心的提起花灯来回欣赏,似乎也对它很是满意。
身后的严晁一脸安慰,果然还是大人最懂迟小姐,这盏沙定城中最美的花灯,最终还是变着法的,被送到了迟小姐手中。
“对了,严晁,你怎么知道我投壶历害?”
迟椿对手里的花灯爱不释手,又想到了投壶前严晁说过的话。
“啊,啊?”严晁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这有何奇怪?迟小姐十岁就曾在花朝诗会时,一场投壶二十支羽箭无虚发,发发中的,当时在京都可是广为流传呢!”
“有这事儿?”迟椿努力回想,实在是隔了一世过得太久,属实有些记不清。
跟在她身后的严晁目光稍许黯淡:“没有……吗?也对,迟小姐在京都时大放异彩的场合多了去了,记不得也不奇怪。”
那可真是冤枉。
迟椿苦恼,这经过了两世,况且严晁自己也说了,那是她十岁时候的事儿。
严晁最后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有人还如数家珍,一件不落都记得。”
深深的怨气。
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可迟椿听的一清二楚。
总感觉今日的严晁有些奇怪,总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而且矛头都对准她。
迟椿自问自己和他也算得上是朋友,他一番话说的她像个负心人,辜负了他一般。
严晁领着迟椿来到了澄心湖旁,吩咐引路的人给寻个雅座。
澄心湖形呈圆状,周边水榭由长廊衔接,相对独立又连成一气,依湖水岸边而建,临湖而望,亭檐上明灯晃晃,立入水中的柱脚边飘满荷叶底的花灯,随着水波慢速回旋,然后被粼粼涟漪推向湖中心去。
湖心搭建起个台子,飘渺的红色轻纱自高架上垂落,一阵风拂过,轻纱便如妙曼舞姬般翩然起舞,妙不可言。
湖面不大,给迟椿和严晁位置靠近正东座次,算是贵宾之席,而正东面的几个位置,应该就是留给沙定知府等人,来参与此次灯会与民同乐的吧。
严晁让人上了壶庐山云雾,迟椿抿一口,茶香醇厚,味道甚佳。
迟椿看着湖心的舞台子,觉得一会儿该是有什么表演之类的,向严晁询问:“这一会儿上湖心台子的,会是什么人?”
刚好端果盘上来的小二一听,笑道:“小姐这话一听就不是沙定本地人,湖心台的表演,和今晚‘千盏明灯会’背后的故事,可有联系哩!”
迟椿来了兴趣,杵着下巴看他:“这灯会背后还有故事?你且细细说说呗!”
小二为两人斟了茶,便开始讲故事。
故事发生在曻朝还未一统,神州大地仍处割须混乱的前朝末年时期。
曻朝的开国皇帝——曻□□,占领京都之时,沙定还是其他势力的地盘,毗邻京都,威胁不小,但是双方实力相当,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曻□□非坐以待毙之辈,便派当时身边亲信,骁勇将军潜伏入沙定,打探虚实。
那时正值战乱年间,进出城池的管控十分严苛,为避免单独出入引起嫌疑,骁勇将军带上其夫人,伪装成逃难的贫民夫妻,顺利进入城中。
这一潜伏就是两年,期间时局变化不断,曻□□朝北不断收复其他势力的割地,一统北方,如今正是向南收复的最好时机,第一处就是沙定。
曻□□密传骁勇将军赶回京都,因其对沙定部署最为熟悉,所以欲让他速回共商大计。
他马上回去告知妻子,收拾行李决定连夜离开,来到城门遇上士兵阻拦,扯了个理由说要去其他地方投靠亲戚。
士兵当然不会相信,甚至在他们急迫的言语中渐渐起了疑心,后来是将军夫人决定自己留下,让将军离开去先“投奔”亲戚,再回来寻她。
将军自是知道,不日京都沙定开战,若夫人强行留下,恐怕凶多吉少,绝不同意。怎知夫人乃女中豪杰,甩开将军的手就开始斥责,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拘泥于儿女情长!
说完再也没看将军,转头朝城中走去,背影决绝。
将军狠下心,扭头离开沙定,连夜赶回京都,将沙定布防一一告知曻□□,分析局势地形后,把攻打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曻□□听闻将军夫人的事后,也立马像三军下达命令,攻打沙定时,若遇到夫人,切不可伤之。
原本已计划周密,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在出发前一日发生了变故。
京都安插在沙定里,一个掌握重要机密的细作被抓到,因经受不住严刑拷打,将京都所有计划都供了出来。
好在觉得将军夫人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妇孺,就略过了。
可出兵在急,士气正是高昂时候,此时取消攻打,只会挫伤士气,重新部署所耗的时日,指不定他们在沙定安排的暗桩会被全部拔出,多年心血功亏一篑。
无他法,只能维持计划,明日攻打。
夜里,骁勇将军站在城墙上远眺,想念妻子又忧心国事。
突然,他见到远处的空中有些光点忽明忽灭,他忙唤手下拿来远镜一看,原来是十几个孔明灯。
骁勇将军马上派人告知曻□□,集结军队,即刻出兵沙定,突袭之下,沙定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没撑一会儿,城门攻破,曻□□带领军队进城。
后来他们才得知,沙定城主听闻京都不日就要攻打自己,马上带上人马,抄小道去向比邻的贡城借兵,快马加鞭,第二日就能赶回,与京都大军勉力一战。而此刻正是沙定群龙无首、兵力薄弱之时,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不幸的是,将军夫人身陨,在放出孔明灯后,被士兵察觉异样,射落天灯为时已晚,便想要抓住夫人作为人质,为了不受欺辱,将军夫人投澄心湖自尽。
派人将夫人打捞起来后,骁勇将军抱着自家娘子,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叹夫人之大义,掩面垂泪。
曻□□叹她真乃巾帼不让须眉,追封其为镇国一品夫人。
曻朝建立后,将军每年都在夫人殉国的日子,来到沙定,在澄心湖四周点明灯千盏,曻□□感他们夫妻深情,便将这一日定为“千盏明灯会”,全沙定百姓皆可参与。
迟椿提出疑惑:“那为何骁勇将军见孔明灯,就料定是最佳进攻时机呢?”
小二解释道:“传闻将军曾和夫人约定过,等天下一统,国泰民安,二人就一同去享人间风花雪月,再放千盏明灯为家国祈福,所以明灯升空后,便是伺机而动时。”
听完故事后,严晁赞叹连连,同时也为夫人和将军,在小爱和大爱间的取舍感动。
骁勇将军满门忠勇,迟椿在《大曻名将志》中了解过一些,却不知背后还有这等感人肺腑的故事。
小二好似也感触颇深,叹了口气:“骁勇将军一家真是世代忠良,如今的定远将军比起当年的骁勇将军,也不遑多让啊!”
原扬?世代忠良?
迟椿迷惑:“定远将军?他们……”
“哦,忘了和您说清,此时正在渤港平定扶桑之乱的定远将军,正是骁勇将军的曾孙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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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边原扬就要出场啦!这应该算是一个挺关键的人物,一定加快速度写让他快点出现,下一章是男女主发糖吖~每天努力码字ing......
第26章 共放花灯
据迟椿所知,曻朝自建立至今经历三代帝王,如今当政的是第四位。
而掌握权势的或身居高位的,后来者少数,大部分是百年世家和开国功臣的后裔。
正所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其中,京都属迟家最富盛名,乃京都众世家之首,曻□□入主京都时,曾三次亲临迟府,请当时的迟家家主入朝为官,以此昭告天下,自己得到了京都世家支撑,已经立稳脚跟。
骁勇将军作为开国功臣,曻□□曾承诺保其万世荣华,而原扬身为骁勇将军的嫡系子孙,为国平叛乱,守国土,前世却落得个君臣离心,自刎而亡的下场。
迟椿不得不叹息,天威难测,帝王无情。
正在此时,周围喧闹声骤起,迟椿忙抬起头四处张望。
是知府一行人来了,正往东面专程为他们预留好的席座走来。
一席人里,迟椿还看见了熟人。
适才的笑意僵在脸上,瞬间消失殆尽。
好巧不巧,那位“熟人”往这边看过来,两人对视,对方还朝她颔首。
“严校尉,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吗?”
迟椿冷笑。
走在最中间,又由知府亲自引路的,正是约她出来的岑故。
而走在岑故右侧的姑娘,不知是谁家小姐,身着华服,仪态万千,入座后还凑过去和岑故说话,两人俨然一副亲密模样。
头都快碰一处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注意点。
不等严晁回答,迟椿起身就要走。
严晁忙出声挽留:“等等迟小姐,你听我解释!不对,你听大人解释啊!”
迟椿背对着,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且不说岑故知道自己“喜欢”他,当着她的面公然和一个姑娘同席。
再说,山匪一事他利用完她又气她,事后几天不见人影,今日邀约本以为是岑故有意和解,没想到来这一出,他这是在向她示威吗?
刚走出两步,迟椿想起莲花灯笼忘了拿,不得已又返回去取。
回到雅间,严晁还在,花灯还在,岑故还在,湖心夜会也开始了。
严晁看到她又返回,有些惊讶。
迟椿气呼呼的拎起灯笼,瞅了眼看着湖心亭舞台目不转睛的岑故。
原本还想走,见状反而不想了,将花灯放在脚边,坐回原处。
“迟小姐不走了?”严晁面露喜色。
迟椿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意:“如此好看的歌舞,为何不看?”
凭什么要她堂堂迟家小姐,要为了个锦衣卫落荒而逃,自己对他非真心,一切不过逢场作戏,别说他身边有一个女人,就是有一百个也与她无关。
迟椿不禁自嘲,都活过一辈子了,还是没长进,总是为些情啊爱啊的,昏了头脑。
一阵歌声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是个一身白裙的姑娘,划着竹筏徐徐而来,蒙着面纱,裙摆轻盈飘渺,看着不似凡尘中人。
歌声悠悠扬扬,伴随着波纹,靠近澄心湖中心的舞台,伸手撩开轻纱,一跃而上。
皎白月光映衬不染纤尘的佳人,广袖挥舞,急旋慢转。
一支舞的韵味,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
舞毕,那位姑娘朝着前方徐徐行礼。
“小女见过同知大人,知府大人。”
迟椿瞳孔一震,觉得这姑娘的声音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
“嗯,起来吧。”岑故淡淡道。
“谢大人。”那女子缓缓起身。
站在岑故身旁的女子,在此时开口:“大人,这位正是邳州‘别故兮辞’的花魁,弦挽姑娘,此次特地请来,为花灯节芳歇环节献舞的。”
众人一听“弦挽”这个名字,顿时炸开锅,四周热闹起来,议论纷纷。
“谁啊?”迟椿凑近严晁询问。
严晁压低声音道:“‘别故兮辞’的花魁,在邳州极受追捧的。”
她对这个弦挽莫名觉得熟悉,却又说不清哪里熟悉。
但她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岑故身旁的那个女子,什么来路?”
毕竟适才,沙定知府在一旁唯唯诺诺还没说话,那女子却先开口引荐。
严晁看了眼:“哦,她啊——”
迟椿一脸认真,期待他的回答。
严晁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对了,是醋味。
他故意拉长声线:“我也不知道,姑娘去问大人不就好了。”
迟椿一撇嘴,那还是算了。
然后有船夫将竹筏划过来,把弦挽送来岸边,和岑故等达官显贵又说起话来。
迟椿心烦,是自己多虑,人家岑故只是让她来跟着过个灯会而已。
一时间如坐针毡,迟椿这次拿着花灯,转身离开时没有丝毫犹豫。
逆行在人流中,还有不少百姓朝着澄心湖的方向涌去,为了一睹弦挽芳容。
迟椿漫无目的走在街道上,忽然又看到了方才投壶的那个摊子。
摊主李老头也望见了她,忙叫住她打招呼。
迟椿走近后,李老头看到她手中的花灯,表情变得迷惑。
“姑娘还没去寻那位公子么?”
“嗯?”迟椿挑眉,“哪位公子?”
李老头道:“就是那位长相十分俊朗,来找小老儿学这‘步步生莲明盏’做法,亲手札花灯送你的那位公子啊!”
迟椿震惊:“这花灯不是你做的?”
李老头摇摇头。
迟椿懵了,在这沙定人生地不熟的,谁会亲手做花灯送她?
李老头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是过来人,都晓得这情爱间的弯弯绕绕。
“小姑娘,你还是快去寻到那位公子,一同将这盏花灯放入澄心湖吧!”
迟椿一路又往回走,感觉整个人还是发懵的状态。
刚刚店家的话犹在耳边,原来这个灯会并非只有缅怀镇国一品夫人这一项,今日,男子会邀约心仪的女子,一起到澄心湖边放花灯,以求得如骁勇将军和夫人那般,至死不渝,生死相依的爱情。
约她出来的是岑故,送她花灯的不知是谁,但总是容易将两者结合起来。
返回澄心湖时,大家都成双成对地蹲在岸边,放花灯许愿,就连方才还站在岑故身侧的女子,也和另一个男人放起了花灯。
只有岑故一人,覆手而立,站在水榭原地,望着满湖的莲花灯,若有所思。
“岑故!”迟椿没忍住,直接连名带姓喊出声。
那人闻声回头。
隔着万千花灯,迟椿生出一种错觉,岑故就是在等她。
“你……”
不等岑故说完,迟椿一把拉住他的手往河边走去。
“陪我放花灯。”
开门见山。
关于这花灯从何而来,是谁所做,现在都不重要。
岑故任由她拉着,拨开人群,来到湖边。
迟椿将手握的木棍取下,再摘去底坐上的流苏,转头时,发现岑故一直在看着她。
脸庞有些发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抓过岑故一只手,放在莲花灯另外一边。
“这盏花灯要两个人一起放才行。”也不知这句话是解释给谁听。
“当地习俗。”觉得不够,迟椿又补了一句。
“嗯。”
岑故很配合,两人一起把花灯放入水中,看着花灯被水波推着,向湖心慢慢游去。
迟椿连忙闭上眼,掩饰自己的慌张:“许愿!”
她感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脸庞上,此时心乱如麻。
许了什么愿也记不清了,大概就国泰民安、迟家百年兴隆之类。
放完花灯后两人打算离开,适才站在岑故身边的女子过来道别。
原来刚刚是隔得太远,又是夜里没看清,所谓的“姑娘”已经不是位妙龄少女,而是三十上下的妇人了,只是保养得不错,看上去很是年轻。
她看了眼岑故身旁的迟椿,心领神悟。
“这位姑娘姿容绝丽,和大人着实相配啊!”
迟椿怕岑故反驳,毕竟这种当众驳她面子的事儿,他也没少做过。
抢先一步:“夫人谬赞了,倒是夫人,端庄典雅气质非凡,不知是?”
此时岑故方才出声引荐:“这位是沙定新上任的知府,苏乐灵苏大人。”
女,女知府?
迟椿稍许震惊,她从未听说曻朝有过女知府,便是前世也未曾有过,苏乐灵是第一人。
是从何时起,前世的轨迹开始悄悄发生变化的?
不过更多是心虚,迟椿责骂自己,竟连长辈的醋都吃,丢人丢到家了。
回去的路上,迟椿百思不得其解,开口询问岑故。
“岑大人,你能否告知,为何这沙定知府当得好好的,突然就换了呢?”
“觉得不合适,我便上奏陛下换了,有问题吗?”
迟椿一时竟不知岑故是认真回答,还是在炫耀手中的特权。
有问题吗?那敢有什么问题,锦衣卫是皇帝亲信武将,看看,岑故一开口,沙定知府说换就换,几天之内的事。
迟椿又问:“那我问你,沙定知府为何不合适。”
不等岑故回答,迟椿开始了自己的猜测。
“是不是因为山匪的事儿?”
岑故下垂的睫毛轻微煽动了下。
继续追问:“因为沙定没有及时派人救援,所以你一气之下就……”
迟椿得出结论:“原来你是为了我啊!”
而岑故也将迟椿的话总结了一番,得出四个字。
“自作多情。”
听到后迟椿难得的不生气,他总觉得岑故身上有很多秘密,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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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要努力坚持日更,冲鸭!
第27章 岑故身世
岑故将迟椿送回在沙定临时居住的别院门前,停住脚步:“进去吧。”
“嗯,好,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康宁了,你一起吗?”
岑故点头。
迟椿喜悦,朝他挥手告别,迈开步子往里走。
“迟椿。”
身后人突然出声,叫停她的脚步。
迟椿笑意明媚地回头:“还有事儿吗?”
岑故沉吟片刻:“回去好好休息。”
总感觉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说出来,让听的人梗在胸口,怎么都顺不了气。
迟椿也不欲多问,点头应下:“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直到院门合上,岑故也不曾离开。
回到别院,她发现自己白日里没收拾好的衣物,已经被整整齐齐摆放完毕,房中还放置了一个木制浴桶,灌满的温水散发着腾腾热气。
看来有人进过她的房间,动了她的东西。
迟椿素来没有不允许别人碰自己东西的习惯,不过何人所为,一清二楚。
她叹了口气,知道是菲莹做的,不过现在还不是原谅的时候,毕竟吃一堑长一智,那丫头还需要多历练历练。
把床上的包裹放到桌旁,更衣沐浴,迟椿上床后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日清晨,迟椿早早起了床,梳妆完毕后,装好行礼,和外祖父一同出发前往康宁。
出沙定城时,苏乐灵还特地到城门口为他们送行。
她和外祖父似乎也认识,苏乐灵甚至还亲自到马车跟前,向余勐行大礼拜别。
看来关系匪浅啊。
见迟椿从马车伸出头张望,外祖父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迟椿走下马车,来到他们跟前。
余勐热情的和迟椿介绍。
“椿儿,这位是沙定的现任知府,苏乐灵,你要唤她一声苏姨。”
“椿儿见过苏姨,”迟椿上前行礼,笑着对余勐道:“外公,昨日灯会我便和苏姨见过面了。”
余勐捋着胡子,好奇的看着苏乐灵:“哦?”
苏乐灵目光亲和,拉过迟椿的手,从头到尾认真打量她。
“老师,这不会是小婉的女儿吧?”
余勐点头。
苏乐灵表情更加亲昵了几分:“一转眼都那么大了!昨晚在同知大人身旁站着,我只道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标志,今日仔细一看,和年少时的小婉相差无二,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迟椿忙说谬赞。
听苏乐灵唤外祖父老师,还和她娘相识。
迟椿确实听母亲说过,早些年外祖父还未入朝为官时,就是以学富五车,满腹经纶闻名康宁的。
且她也未曾在京都见过这位苏姨,如此看来,大概是外祖父在康宁时候的学生吧。
苏乐灵虽诚心夸赞迟椿,余勐却皱眉摆手:“欸,外貌长相人之次要,无需太过看重。”
迟椿心里笑道,自己外孙女和女儿被夸,外公嘴上这样说,心里就偷偷乐吧。
余勐转而向迟椿介绍苏乐灵。
“椿儿,你这位苏姨可不得了!前年菁河发水,去年衢州干旱,都是她去给治的,抬高堤坝、开仓赈灾也是她一手操办,你可得好好向她学习。”
迟椿称是。
苏乐灵连声不敢,道是老师言传身教,令她受益匪浅。
聊了半天,见时候不早了,才和苏乐灵正式告别。
坐上马车后,迟椿好好想了想。
按照外祖父方才所说,苏乐灵早在三年前就参与了赈灾事宜,于民有功,在从政方面颇有天赋,能力超群,此等女子为官也就不足为奇,毕竟当今皇上不就标榜自己任人唯贤不问出身么?
不然也不会有段辰,出身寒门,一朝恩科,官拜工部侍郎。
苏乐灵接替沙定知府的位置,可谓是水到渠成。
自己被山匪劫走,岑故借此灭了山寨,且把有匪不绞、玩忽职守的罪扣在沙定知府头上,密报皇帝,借机将苏乐灵推上这个位置。
外祖父告老还乡,她的学生苏乐灵担任知府。
且沙定距京都最近,是块要地。
迟椿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又恐是自己多虑,烦心事一件接一件,没完没了。
这样前行了几日,走走停停,终于在十日后到达了外祖父的老家,康宁。
此地就如它的名字一般,城中生活的百姓看着就身体健康、面色红润,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整座城康健安宁。
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终于到了外祖父在康宁的家,门口家丁见余勐从马车上下来,喜上眉梢,马上进去通报,说是老爷回来了。
不一会儿,府中一位年迈老妇人,衣着华丽,簪满珠钗的发髻上布满白丝,一手杵着拐杖,一手由丫鬟搀扶的走出来。
“外祖母!”
迟椿激动的唤了一声,扑进她的怀中。
老妇人稳稳将她接住,慈爱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激动道:“好椿儿,外祖母天天盼着,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椿儿也想外祖母。”
从余老夫人怀中出来,余勐已经看着久别重逢的妻子,红了眼眶。
“夫人。”
“老爷。”
两人双手紧握,心里想说的话太多,反倒久久不能言语。
外祖母是前年开春时从京都回到康宁的,说是老了就念根,想回康宁住上些时日,等今年入秋了就回京都。
没想到和丈夫再见时,已是在康宁了。
几人风尘仆仆的赶到康宁,外祖母邀请进去稍作整顿,并让侍女吟朵给大家看茶。
迟椿给她讲了这一路上遇到事儿,简直惊心动魄,至今想起仍是后怕。
外祖母也听得胆战心惊,一遍遍心疼外孙女,并且责怪余勐没把她照顾好。
这时岑故从座位上起来,拱手向余老夫人请罪。
“老夫人,是晚辈之过,没保护好余大人和迟小姐。”
外祖母将眼前青年打量了一番,容貌俊逸,气度不凡,还和小椿儿年纪相仿,不由的看向余勐:“这位是?”
岑故经常跟在皇帝身边,余家和岑家又不亲近,况且外祖母身在康宁,即便见过,这些年也忘了。
迟椿介绍道:“外祖母,这位是陛下身边的锦衣卫同知,岑故岑大人。”
外祖母将他的名字反复念了两遍。
“岑故,岑……莫不是……”外祖母看向丈夫。
余勐颔首。
“岑松的儿子。”
外祖母叹了口气,招招手让他走近些。
“既然是他的儿子,那就该是小篱的儿子了,眉眼间果然像极了她。”
迟椿只知道岑首辅发妻亡故多年,一直以来也未有续弦,适才祖母口中的小篱,应该就是岑松的妻子,岑故的娘亲吧。
“夫人,”余勐开口,看来是不想在这个话题停留太久,“此次回康宁,多亏这孩子一路上照应,还将椿儿从山匪手中救回。”
余老夫人听罢,忙出声道:“那真是多谢同知大人,我夫妻二人定当报答。”
岑故正想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余老夫人却先问出口:“不知同知大人,可有婚配?”
“……”
迟椿扶额,外祖母这是相中他了,而且是帮她相中的。
在外祖母问出“可否中意椿儿”之类的话前,迟椿先拽起岑故的袖子先行告退。
两人一路出了前厅,迟椿才放开岑故的衣袖。
“你拉我出来作甚,余老夫人问话我还没答。”
“你还想答什么?”
迟椿气不打一处来,尽快转移话题:“你不是还要去邳州么,什么时候走?”
岑故靠近一步,沉声问:“你就那么想我走?”
什么鬼,这都什么跟什么。
迟椿尽量温柔且善解人意的说:“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去邳州,我和你一块儿去。”
岑故后退一步,道:“今晚就走。”
“这么急,”迟椿一惊,“从康宁启程多久可以到达?”
“明日清晨。”
“就不能明早再去么?”
“你可以,我不行。”
“......”
结果才来到康宁,都还没住上一夜,又急匆匆的赶往邳州了。
在余府门口,迟椿向两位老人家数次保证,自己只是跟着岑故去邳州游玩一趟,绝对会保护好自己,绝对早日回来,绝对不去战火纷飞的渤港。
老人们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人离开。
望着马车远去,直到消失在夜色中,余老夫人开口:“这孩子真是小篱的?”
余勐的脸突然冷了几分,声音也变得严肃:“且不说当初‘那个人’是我和迟兄、岑翌亲眼看着断气的,就说现在岑松对这孩子的态度,若摆脱父子虚称,又哪里有丝毫父子之情?”
余老夫人不住叹息:“早说过强扭的瓜不甜。岑松虽不喜欢小篱,也不能牵连到孩子身上,再说,小篱已身故多年,多大仇恨都该放下了。”
现在轮到余勐摇头叹气,爱恨嗔痴,最是难解,即便多少年过去,也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马车外一片漆黑,迟椿困意袭来,却又不敢入睡。
毕竟这荒郊野岭,又没带上菲莹作陪,有些瘆得慌。
“困就先睡会儿,路还长。”声音自车厢外传来。
岑故和严晁正在赶马车,如果不是要带上她,他们大可骑马,省时不少。
严晁出声对岑故道:“大人,要不你也进车厢,属下独子赶车?”
迟椿心里暗暗说了声好,诺大车厢,一个人坐着也害怕。
“于理不合。”岑故冷声。
迟椿哑然。
行呗,就让他在外边好好吹冷风,自己才不稀罕。
迟椿出声:“那就劳烦大人和严校尉了!”
坐了一天的车,已经筋疲力尽,迟椿合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到马车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岑故脱下披风,探开车帘为她盖上。
迟椿再一睁眼时,已经躺在温软的大床上,四周明亮,太阳高照。
此时已然身在邳州首府,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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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岑故的身世和童年后文会慢慢说,就会牵扯到一些父母辈的爱恨情仇啦!男女主顺利抵达邳州,认识新朋友后换个地方认真搞(谈)事(恋)业(爱)啦.......
第28章 竞拍弦挽
收拾好刚推开门,就见严晁站在院子中间。
今日的他换了身衣服,不再和往日那般,黑色主腰、方领袍搭配鹿皮长靴,而是换了身阔袖长襦,头发拢成丸状,用发冠束起,少了平日里利落,却多了几分世家翩翩公子的模样。
严晁原本也生的帅气,眉目间英气阳刚,虽说比起岑故的清冷俊逸稍显逊色,却也不输京都其他世家子弟。
见到迟椿,严晁挥手。笑着同她打招呼。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看到严晁,俯身行礼。
“少爷。”
听到丫鬟的称呼,迟椿迷惑,眼眸轻转,打量起四周。
周围环境雅致,假山盆景,池水红鲤,确实不像是客栈,到像是谁家府邸。
严晁挥手让丫鬟退下。
“迟小姐,昨晚休息的可好?”
迟椿点头,是挺好,一觉睡过去,什么时候到达邳州的都不知道。
“这儿……是你家啊?”
严晁颔首,还不忘客客气气说句套话:“鄙府简陋,和迟家肯定是比不得的,还请小姐将就一下,在邳州这段日子,先住严府。”
迟椿懒得和他再搞那些场面话互吹,只是认识那么久了,她都不知道,严晁祖籍竟在邳州,是邳州人士。
“叨扰贵府,要不严校尉引路,我先去拜见令尊?”这句不是客套,是规矩。
反倒是严晁摆摆手,说晚些时候再去也不迟。
迟椿刚想反驳,严晁先开口。
“况且我父亲现在也不在府中,倒是你,迟小姐,我想有件更重要的事儿,需要你亲自去一趟。”
迟椿问:“什么事儿?”
从刚看到严晁就感觉少了点什么,脑袋中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
“对了,岑故呢,怎么没见他人?”
严晁暗喜,终于想起来了,看来大人在迟小姐这儿还并非全然无分量。
“大人正在‘别故兮辞’,我这就带姑娘过去。”
等等。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好像不久前才听到过,如果没记错的话……
迟椿问:“我们是何时赶到邳州的?”
严晁答:“今日清晨,黎明时分,天微亮就到了。”
迟椿问:“那你们休息了几个时辰?”
严晁挠挠后脑勺:“我大概两三个时辰?大人都没休息,直接去了‘别故兮辞’。”
迟椿笑着说:“所以,岑故根本没休息,一到邳州就往青楼赶。”
“精力旺盛啊。”
面上笑意盈盈,语气冷若冰霜。
尤其是最后几个字,一个个吐出来,感觉她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严晁吞了口唾沫,想要替大人“狡辩”一下:“那个,其实也那不能叫青楼,里边也有……”
迟椿一个眼刀飞来,十分不和善,严晁赶忙闭嘴。
难怪之前他听说两人因为误会冷战,问大人为何不与迟椿说清楚,当时大人的回答简单明了。
她认定的事,解释再多都是徒劳。
严晁可算见识了,何止徒劳,简直是不能解释。
此时迟小姐恐怕早把他和大人打成一丘之貉了,都是色令智昏的晕头鱼。
严晁心里暗道:既然如此,大人自认倒霉吧,反正自己只是实话实说。
带着迟椿坐上马车,穿过好几条街道,迟椿终于见到了在沙定就略有耳闻的“别故兮辞”。
刚来到门外,人已经不少,摩肩擦踵,进出都有。门外还有几个身着轻纱的姑娘在揽客,手执团扇轻摇,掩面浅笑,身段窈窕,眼波流转,称得上美人二字。
严晁扶着迟椿,刚下马车,她就被“别故兮辞”的大门所震惊。
迟椿生长在曻朝王城,也并非见识浅薄之人,京都青楼也不少,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
门宽二十四尺,占地极大,抬头仰望,楼层足足有八层,檐角铃铛碰撞,声音回响,四周有红绸彩缎点缀,绚丽至极,楼上有的窗户虚掩,琵琶古琴,曲调悠扬,有的窗户大大敞开,里边的姑娘探出头,挥舞着手中的手帕,满楼红袖招。
不愧是邳州第一楼,即便是在整个曻朝,也担得上这第一楼之称。
严晁等迟椿进去,迟椿却停住了脚。
“我身为女子,进入这烟花之地,是不是需要女扮男装一下?”
对迟椿提出的建议,严晁哭笑不得,心里想,迟小姐平日定然没少看话本子。
“我早和小姐说过,这里并非只是青楼,听曲听调看戏的都有,光明正大的进去自然无妨。”
听罢,迟椿也不再多做迟疑,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楼里揽客的女子们一见姑娘,都自觉的绕开,去招揽其他客人了。
一楼其实和普通青楼差不多,歌姬舞女,衣衫半解,媚眼如丝,肆意挑逗。
迟椿撇开头,没有细看。
二楼多是异域风情,歌姬舞姬身软细腰,舞姿袅娜,新鲜特别,客人挤满。
上三楼时,刚冒出个头,迟椿就被眼前景象惊吓到了,前两层有的靡靡这层也没缺,只是换成了男子。
一个个涂脂抹粉,青丝随意披下,衣襟更是肆无忌惮的敞开。
迟椿终于知道此处女子也可以光明正大进入的原因,怕也不是听曲看歌舞那么简单。
脸色通红,她仍能佯装没看见,跟在严晁身后继续往前走。
四五楼比起前边几层文雅不少,姑娘们玉指纤纤,在箜篌上拨弄,曲调倾泻而出,不少客人闭上眼睛,仿佛亲临曲中之景,用心感受曲中用意。
从第六层楼开始,就不是能轻易进入的了。
严晁向守在门边的人亮出腰牌,守门确认再三,他们方才顺利进入六楼。
看到六楼景象,迟椿有些傻眼。
和前边几层的温柔乡相反,此层根本就是人间炼狱。
各种刑具呈放排列,木架子上还绑了人,被用结实的皮鞭不停抽打,直到皮开肉绽,昏死过去,鞭打的人都没停手。
严晁解释道:“迟小姐别怕,六层里的都非无辜之人,这里就是‘别故兮辞’的规矩,乃至整个邳州的规矩。”
迟椿挑眉看他。
她倒也不是怕,只是觉得严晁这小子真的很敢说。
不论是“别故兮辞”还是整个邳州,规矩都应该是大曻律法,也只能是大曻律法。
如果这句话让有心人听了,可就不是失言那么简单了。
七楼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正在举行一场拍卖会。
此时台子上的,正是本次竞拍的最后一件拍品,也是压轴,并非物件,而是活人。
“别故兮辞”的花魁,也是那晚在沙定灯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弦挽姑娘,今日仍戴着面纱,看不清容颜。
站在最后的小厮见严晁来了,忙朝他拱手。
“严公子,请随我来。”
严晁颔首,小厮引路,朝最前面一排走去,靠近后,迟椿一眼就看到了岑故。
岑故也侧眸看向她。
他旁边正好有两个空位,应该是为他们留的,迟椿走过去,顺其自然的坐到岑故身边,无视台上和身后投来的目光。
严晁向岑故行礼,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入坐。
迟椿扬起个自己觉得应该算是和善的笑,咬牙切齿道:“大人,纵欲伤身,我劝大人还是节制些好。”
“我不是来寻欢的。”
“哦?”迟椿挑眉,看向此刻正在激烈竞拍的“拍品”,“那大人想拍何物?是否拍到了?”
如今价已经抬到了五千两黄金,下边还有不少人在不停加价,却都只加些银子了。
岑故指尖摩挲着腰间精雕细琢的玉佩,声音淡淡:“快了。”
话音刚落,他摁灭身前烛灯,举手束起食指。
台上的老鸨见后,激动异常,声音都有些颤抖。
“一万两黄金!岑大人出价一万两黄金!奴家宣布,弦挽归岑大人了!”
台下一片哗然。
万两黄金,还要的是现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
迟椿的脸不能再黑,这不是寻欢也与寻欢无异,她实在不知道,赎个花魁回去,除了那样还能哪样?
“你让严晁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那我可真是恭喜大人了?”
迟椿冷笑,拍案而起,转身就要离开。
手腕被岑故拉住:“你等一下。”
他看着乐呵呵打算盘的老鸨,出声道:“城南梅林的地契。”
老鸨猛然想起,马上让身边小厮将地契送到岑故手中。
看迟椿隐忍怒气,毫无耐心,严晁打算再硬着头皮为大人“狡辩”一下。
“迟小姐,这梅林地契是和弦挽姑娘一同竞拍的,拍下弦挽,才能获得此地契。”
听罢,迟椿冷笑,反讽道:“得了佳人又得地,那可真是好事成双!”
“这……”
适得其反,严晁选择闭嘴。
岑故拿到地契,拉起迟椿的手腕就朝出口走去。
台上的老鸨突然想起什么,忙在后边大声喊他:“大人,弦挽你还没带走呢!”
岑故恍若未闻,脚步没有停下。
无奈,老鸨只得又喊道:“那奴家找人把她送到大人府上!”
话没说完,岑故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下边的人议论纷纷,老鸨也不甚在意,毕竟他们家弦挽再如何好,也会被认定是个青楼女子,堂堂锦衣卫同知,皇帝的宠臣,看不上她也不奇怪。
况且刚刚在他身侧的姑娘,自她上到七楼那刻起,自己就注意到她了。
容颜绝丽,气质出尘,流转于眉眼间,丝毫不掩饰的骄傲神色,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大小姐,永远高高在上,自然不是她们这般风尘女子能比。
一颦一笑,任性娇嗔,都能惹人怜爱,难怪刚才她一误会,岑大人连弦挽都不要,拉着人径直跑了。
老鸨叹了口气,弦挽不也曾是……可惜了。
严晁留下,让老鸨的人把弦挽送到严府,自己也跟着回去了。
因为他是个识趣的人。
到楼下,岑故直接抱她上马,朝城南奔去。
迟椿见到了地契上所书的,四百亩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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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卡点更新!!!失败......原本想在12:59发的,是我不自量力了,现在0:01......
第29章 暂管梅林
现在春夏刚过,渐入初秋,树上还是翠叶茂密,不是花期,若想赏花还需些时日,可放眼望去,梅树广袤浓密,待冬春花开之季,可以想象有多么壮观。
岑故抱她下马,将手中地契在守林人眼前一晃,守林人马上移开木栓,打开木门让他们进入。
迟椿跟着岑故进去,四处张望一番,四百亩梅林确实大,只是她不知岑故买下的目的何在。
转念一想,其实也可以理解为这只是附赠,他买下的,主要还是弦挽。
“大人昨晚从康宁连夜赶到邳州,就是为了今早‘别故兮辞’竞拍?”
“嗯。”
迟椿问:“为了弦挽姑娘?”
“不是,”岑故回答,“我只是中意这片梅林。”
就这么简单?用了那么多黄金,买一片梅林。
虽说梅林确实不小,但如今邳州边三城战火不休,其他城池不知哪日就会被波及,地价大不如前,岑故还愿意一掷万金,看来这块地不简单。
迟椿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多余的人,才凑过去小声问:“莫非,是陛下的意思?”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迟椿又问:“那,难道这地底下有矿?或者埋了前朝宝藏什么的?”
岑故瞥她一眼:“都没有。”
“那值么?”迟椿耸肩,“掷万金,就为片林子。”
也有可能是岑故极爱梅花,可他人常在京都,能看到的机会不多。
迟椿撇撇嘴,那她到没发现,岑故还有如此纨绔的一面,挥金如土,全凭喜好。
岑故放眼而望,眼神少有的迷离和温柔:“于我而言,很值。”
那行,他觉得值就好。
迟椿也背着手,开始到处欣赏。
现在虽然无花可看,但也可以借着绿叶,幻想一下花开时的盛景。
突然,一张盖着红印的纸递到她面前。
迟椿低头看去,不正是岑故刚刚买下的梅林地契。
她抬头,岑故也在看她。
这是什么意思?
迟椿伸手接过地契,仔细看了下,难道地契有问题?
“你替我保管。”岑故淡淡道。
“啊?”迟椿一愣,这又是唱哪出?他不会是想让她一直留在邳州,为他守这片林子吧。
迟椿乖乖接过地契,摩挲着纸张,为难道:“大人,过些日子我还要回京都,恐怕难当此任。”
岑故低声:“你替我收着便好,林子我自会找人照看。”
他那么放心自己哦。
说来也奇怪,林子是他中意的,卖来立马交到她手里,要她来保管。
迟椿将地契折叠两道,塞进怀中,不忘问一句:“不知大人何时需我交还?”
岑故沉默半晌。
“冬末早春,梅花盛放。”
“待我等到春天的时候,你再归还吧。”
迟椿听得云里雾里,他这话的意思,大概是春天到了就还?如今已渐入秋,马上冬至,距离梅花开也不远。
只是不知这短短数月,交给她保管是何用意,莫非觉得女孩子家,细心些?
两人将林子走了一遍,耗了不少时间,来到门口,岑故又和守门人交代了几句,方才带着迟椿离开。
回到严府,门口的小厮就上前告知,老爷、夫人和少爷正在前厅等他们用膳。
迟椿听罢,忙让小厮引路,带他们过去。
毕竟借住别人家,早些没去亲自拜会,用膳还让主人家久等,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倒是岑故,不紧不慢,仿佛在自己家庭院散步一般。
到了前厅,菜早已上齐了,品类丰富,碗具精致,桌子周围坐了三人,中年男子应该就是严晁的父亲,旁边眉目和善的妇人是他母亲。
迟椿和岑故到后,迟椿向长辈见礼,三人忙起身回礼,邀他们入坐。
严晁的父亲看着不拘言笑,很是严肃,和岑故行礼时恭恭敬敬,不因是严晁的父亲,严晁与岑故交好而僭越半分。
“这位,便是迟次辅的孙女,迟家小姐吧!我听小晁说过。”
听严晁的父亲提到自己,迟椿回答得体有礼,笑着称是。
严母也在旁边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迟小姐果真是仙姿玉貌,清丽脱俗。”
这类话听太多了,迟椿只当是看在她祖父的面子上,说的奉承话。
“想来也是,曾经的‘大曻双姝,邳篱康婉’,既死康宁余小姐的女儿,自然生得不会差。”
迟椿暗道,原来母亲在京都外名气这么之大,小时候总听爹爹将“能娶到婉儿,是我福气”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没想是句实话。
大曻双姝中的“康婉”是她的娘亲余婉,如果她没猜错,其中的篱应该就是岑故的母亲,外祖母口中一闪而过的小篱,邳州世家女。
迟椿谦虚应答。
随后,岑故向她介绍了严家父母。
迟椿才知晓,原来严晁的父亲,竟然是邳州知府——严丞。
这么说,严晁是邳州知府的儿子。
平日里只见他跟在岑故身边,虽是上下级,但除了些必要场合,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更像好友和兄弟。
迟椿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依稀记得,前世渤港之战,定远将军战败,失边三城,被皇帝问责,自刎而亡。
而邳州知府也背上了极重的罪名,据说是私造军火,运往渤港,疑似倒卖给扶桑,与敌人里应外合,拿下邳州边三城。
具体情况究竟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传入京都,在城中流传的就是这个说法。
而皇帝派人调查后,结果未公开,只有一道抄家问罪的圣旨下颁邳州,严氏一族惨遭屠戮,远在京都的严晁也受到牵连,被皇帝下令赐死。
甚至死后,还背上骂名,通敌卖国一个罪,就将严氏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难道后来岑故收集证据,呈交帝王,迟家满门抄斩,也和这件事有联系?
祖父派人拦截军火的事还记忆犹新,若岑故要为兄弟报仇,真想找到个蛛丝马迹,也并非不可能,毕竟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迟椿?”
介绍完严丞后,迟椿就莫名其妙开始出神,岑故叫了好些遍都没叫答应。
最后一声稍微提了些声音,迟椿才回过神来。
嘴角扯出笑,有些牵强:“见过严大人,这些日子借住府中,叨扰大人了。”
严丞笑着摇摇手:“迟小姐哪里话?倒是严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迟小姐海涵。”
“不敢,不敢。”
一场晚饭吃得十分拘谨,迟椿筷子也没动两下,尽在碗里挑白米饭,菜没吃几口。
这一切都被岑故看在眼里,他轻声朝迟椿道:“怎么脸色这么白,身体不舒服么。”
岑故一句话,让桌上其他人纷纷看向她。
迟椿摇摇头,小声说:“没有,就是不怎么饿,吃不下东西。”
严母扫了眼满桌的菜,关心地询问:“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我让厨房再做些……”
迟椿连忙摆手,谢绝了严母的好意。
饭后,迟椿陪着岑故在庭院里散步。
想了半天,迟椿还是决定开口试探:“大人,严校尉是邳州知府的儿子,也是你的属下……对吗?”
“我们也是朋友。”
岑故回答的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迟椿又问:“所以,如果有人对他不利,甚至想害他性命,你会为了他向对方寻仇吗?”
“会。”
“即使难辨是非?”
“即使难辨是非。”
迟椿面无表情,红唇抿起。
尽管她不知道,严丞到底有没有私造军火、通敌卖国,也不知道岑故对迟家的仇恨是否是因此事而起,但是现如今最简易的,能阻止后续发生的方法,就是从根本上,阻止渤港之战的失败。
看她心事重重,岑故开口:“你问这些做什么?”
开口是有些突兀,但迟椿也料到他会这般问,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就是问问,不过现在知道了,严校尉在你心里很重要,弦挽姑娘也重要,就我可有可无呗。”
话中满满醋意,迟椿本想只是敷衍之用,怎知开口时,喉头还真有酸涩之感。
岑故脸上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红晕,抬手握拳咳了两声,掩饰异样:“嗯。”
“嗯”是什么意思?
迟椿不知道他刚刚听到自己说什么了没,质问的话也脱口而出:“那你是承认了,弦挽在你心里也很重要?”
“嗯。”他又答。
若是一次,她只当他没听清,可这是第二次,迟椿看他就是故意的。
“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看着迟椿蹙眉娇嗔,翘嘴气恼的模样,岑故觉得有趣。
原来她生起气来的模样,也是这般好看。
岑故不再逗她:“好了,你也很重要。”
迟椿抓住不放:“那弦挽呢?”
“她也重要。”
迟椿翻了个白眼,真是要被他给气吐血,这人怎么想的,骗骗人都不会么?
她不想再理岑故了,转头就要回房,却在此时被岑故拉住手腕。
“做什么?”迟椿没好气地问。
岑故勾起嘴角,道:“来都来了,一起去见见弦挽吧。”
简直欺人太甚!
迟椿百般挣扎,还是被带到了严府内一个偏僻的小厢房。
透过窗纸,里边烛火摇曳,佳人倩影倒映在上边,令人无限遐想。
岑故上前,在门上轻叩了三下,沉声道:“是我。”
屋里人听到后,马上起身朝门口走来。
木门应声而开,弦挽笑意盈盈:“这么晚了,表哥来找我有何贵干?”
今日她没带面纱,清秀容颜终于显露在迟椿眼前。
此刻的迟椿却笑不出来,有的只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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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只在回忆里出现过的,迟奕的白月光陆晚贤就要出场啦!还有岑故在梅林里说的那句话也是别有用意的,可以小小的猜一猜~
第30章 久别重逢
门口的人是陆晚贤。
模样和多年前离开京都时,有了不小的变化。
那时候她才及笄,正是青春年华,又是大家闺秀,陆家嫡女,和京都世家迟氏的公子迟奕自小有姻亲,更有个姑姑是当今皇后,可谓一时风光无两,曾为京都多少姑娘羡慕。
小辈中,迟椿的名声虽也不小,但年纪尚幼,若真要比起来,还得被陆晚贤压上一头。
回想起那日灯会上隔船一面,她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没想到竟是儿时玩伴。
弦挽,晚贤。
有迹可循,原是自己愚钝了。
时隔多年再见,曾经的稚嫩青涩已经被成熟风韵取而代之,从青葱少女变成了美艳妩媚的佳人。
陆晚贤见到迟椿时也是一愣,眼波流转,清浅笑意:“椿儿。”
这一相见恍若隔世,也确实隔了一世。
三人进到房中,陆晚贤将桌上绣了一半的牡丹花收起,为二人斟茶。
关于她,迟椿有太多疑惑,此时久别重逢的喜悦伴随着伤感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陆晚贤先询问了她的近况。
“椿儿,多年未见,过得可还好?”
迟椿哽咽,泪水氤氲,想了半晌,才回答:“好,我很好,祖父和父亲母亲都很好,哥哥……也很好。”
听到迟奕,陆晚贤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瞬间收敛,没露出丝毫异样神色。
而是笑着点头:“那就好。”
“陆姐姐,你……”
“我知道你好奇,想问的很多,”陆晚贤温婉垂眸,“来日方长,找时间我定与你一一道来。”
说罢,转头笑意盈盈的看向岑故:“倒是表哥你,如何骗到我们家椿儿芳心的?还不从实招来!”
迟椿知道,她是想转移话题。
从千金小姐沦落风尘,最终被放在“别故兮辞”的台子上,像件物品一样被大家竞拍,争抢。
这样的生活于曾今养尊处优的陆晚贤而言,无异于地狱般的折磨,若哥哥知道她如今这般处境,不知会有多心疼。
陆家离开京都后,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不过她现在更迷惑的是,既然岑故是她表哥,为何还会让她受这般委屈?实在令人费解。
岑故抿了口茶,淡淡道:“或许比起这个,她更关心我为何是你表哥。”
陆晚贤恍然,抬眼看着迟椿解释道:“我父亲和表哥的母亲是亲兄妹,那我们自然是表兄妹了。”
迟椿震惊之余,还是勉强将陆晚贤的话听进去了。
“如此说来,陆姐姐是岑大人的表妹,我以前怎么从未听你们说起过?”
这个问题带来了持久的冷场。
岑故声音毫无波澜:“岑陆两家关系不好,自母亲去世后,父亲也不与陆家来往了。”
迟椿开始在脑子里顺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前听祖母唤岑故的母亲“小篱”,那岑故的母亲应是名陆篱,陆晚贤的父亲陆启,废后陆谣,他们竟是三兄妹。
这么看,曹家、岑家和陆家,三家明明沾亲带故,外人若不刻意去探知,根本看不出来他们间的关系。
对于岑、陆两家关系为何不好,迟椿也不方便去刨根问底,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也好也好,以后姐姐和岑大人也能相互照拂。”
迟椿又问:“那陆伯父和陆伯母呢?他们近日可好?”
这句话一出,陆晚贤的脸瞬间铁青,然后又变得苍白。原本轻松坦然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看到如此快速的表情变化,迟椿也知道,自己该是问错话了。
正想着怎么表明歉意,陆晚贤先开口:“他们已经不在了。”
她目光黯然,微微下垂的嘴角忍不住地颤抖,似乎在极其忍耐着什么激烈情绪。
迟椿暗骂自己蠢,这话问的没脑子。
若是陆伯父还在,即便是死,也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在那种地方受苦,原来是已逝去。
她能感觉到,关于陆家的事,陆晚贤一个字也不想提,甚至连回忆起来都让她痛苦不已。
陆晚贤趁着自己情绪还没失控,用尽量平静的神色朝他们道:“表哥,椿儿,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实在对不住了。”
很委婉的逐客令。
迟椿也并非愚钝之人,和岑故对视一眼,一同起身告辞。
离开前,迟椿突然想起出京前,迟奕给她的那支破旧簪子,顺手从怀里掏出,转身递到陆晚贤跟前。
“陆姐姐,你可识得此物?”
陆晚贤睁大眼睛,看着她手中的绢花簪子:“这簪子,是迟奕交给你的?”
“嗯,”迟椿点头,“不过是让我代他转交给你的。”
当初时间紧,簪子要交给谁兄长也没说清,可陆晚贤看到簪子时候的神情,让迟椿当即断定,此物就是交给她的。
“那他,可还说了什么?”
迟椿努力回忆了一下:“他说如果我遇到你,就把这根簪子交还,还好我来了邳州,不然岂不要错过了!”
“已经错过了。”
陆晚贤红唇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虚脱。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椿儿。”
木门合上的一瞬间,陆晚贤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肆意宣泄心中的情绪,隔着墙都能听到歇斯底里。
迟椿也没想到,记忆里温柔得体,总是盈盈笑意的陆晚贤,居然会有那么大反应。
吓的一个寒战,扯扯岑故的袖子,指指屋子,示意他要不进去看看。
岑故摇头,迈开步子,没多做停留。
迟椿也紧跟在他身后离开。
“她是你表妹欸!哭得那么伤心,你就没想去安慰一下?”迟椿发出正义的声音。
“让她哭,哭完会好受些,”岑故对迟椿说,“况且,她受的是情伤,找我不如找令兄来的有效。”
迟椿支支吾吾,岑故说的不无道理。
只是这簪子于二人间有何意义,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左右不过定情信物之类的。
迟椿仍旧有些气恼,感觉自己被迟奕摆了一道。
素来了解兄长性子执着,当初陆晚贤一封信寄到京都,说自己已为人妇,迟奕知晓后虽大醉三日,可三日后当真就放弃了。
当时只以为是受伤太深,看明白了也放下了,现在细想,方才觉得不对劲,按照他的性子,势必要亲自寻到她,即便是真要一别两宽,也需当面听她说清楚。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
当初迟奕肯定找过陆晚贤,而且已经找到了,甚至知道她就在邳州,在别故兮辞里做弦挽。
否则也不会在临行前突发奇想,把簪子给妹妹代为转交。大概觉得康宁和邳州近,两人有可能相遇,他有赌的成分,大不了没遇到,他找机会亲自来邳州交还,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但没想到,迟椿真来了邳州,真就和陆晚贤久别重逢了。
原本以为,想明白了一些事,自己就能豁然开朗,没想到反倒越发迷惑。
曾经的陆家贵女,去青楼做了花魁,岑故知道,迟奕也知道,若想把她赎出来也并非难事,两人权钱都不缺,那为何要等到今日,岑故才将她赎出来?
“大人,陆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姐姐为何会成了弦挽?她是你表妹,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你为何无动于衷,今日才将她赎回?”
一连串问题,岑故可能一时答不上来,但是问出后,她就舒服了不少。
“你问题太多了。”
意料之中,岑故没耐心给她一一解答。
迟椿早习惯了,但岑故这种总是觉得她无需知道太多的语气,让人十分不爽。
“行呗,”迟椿耸耸肩,“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找别人问,只要我想知道,我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弄清楚。”
说到做到的,可不止他岑故一个。
“迟椿,”岑故表情突然严肃,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知道的太多,就不会快乐了。”
迟椿想反驳:“可是我……”
我总不能像一个傻子一样,已经糊里糊涂的活过一辈子,再浑浑噩噩的度过这辈子吧。
话没说出口,被吞回肚里。
岑故以为她这是不服气,轻轻叹了一声:“那我问你,陆晚贤和曹娴之间,若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啊?”
那不是她哥哥应该考虑的问题么?
岑故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与迟奕无关,凭你与她二人的关系,只能活一个,你让谁活?”
她随便一问,如何牵扯到生死了?
再说,陆晚贤和曹娴之间,根本不认识,怎么被他说的不死不休一般。
迟椿着急着回他:“怎么就只能活一个,为什么不可以都活着?”
岑故无奈的摇头,语气也轻柔了不少:“你看,一个二选一的抉择你都做不出,说明你不够狠,那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
迟椿刚刚回的着急,鼻子一酸,眼眶已经红了,泪水在打转,终于没忍住,从眼尾滑落。
“不够狠就不配知道真相了?这是什么道理!”
声音已经哽咽沙哑,还时不时的抽泣。
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岑故眉眼也温柔下来,抬手为她擦眼泪,迟椿倔强的把头撇开,被岑故用双手捧住转过来,冰凉的指腹拂过她的眼角。
“做无忧无虑的迟家大小姐不好么?不知道太多,也就不用背负太多。”
迟椿抬着红红的眼睛和他对视:“我只是不想做糊涂蛋,我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
这句话发自肺腑,她恨透了上一世不明事理的自己,恨透自己到死都不明白为何是这样的结局。
岑故垂眸,语气无奈:“有些时候,知道真相只会让人感到更加无力罢了。”
哄了好久,迟椿眼泪流的就跟没完没了似的,岑故只能顺势将她搂紧怀中,用生疏僵硬的手法,轻拍她的背。
“好了,别哭了,等时机成熟,我会慢慢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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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陆晚贤她来了,她带着目的走来了!这里说一下,陆晚贤和曹娴之间不是为了争迟奕才不死不休的,那未免太恋爱脑了,还有其他原因~
第31章 初七未死
赎出陆晚贤后,来到邳州的第一件事就告一段落。
岑故也收到了原扬从渤港的飞鸽传书。
扶桑今日来屡次纵船驰骋在附近海域,时不时击水挑衅,两国之间的正面交战应该就在近日了。
看完,岑故将信纸一角点燃,白纸黑字被火焰吞噬,最后化为灰烬。
此时,敲门声正好响起。
“大人,我可以进来吗?”清脆娇软的声音自外边传来。
“门没关,进来吧。”
迟椿轻轻推门,露出脑袋朝里边张望,见岑故一人坐在凳子上,前边的灰缸里还冒着丝丝缕缕的残烟。
进门后,顺手拉上栓,将门关上,坐到岑故身边。
“陆姐姐已经救回,之后你有何打算?”
岑故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子:“等邳州之事处理完,我会带她回京都。”
陆晚贤离京已是多年,如今回去自然是好,别的不说,要是哥哥能再见她,也该会欣喜。只是怜惜曹娴,让她原本就渺茫的希望,越发不可及。
“你将她一人带走,陆家其他人会同意吗?”
岑故道:“除了我,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迟椿震惊,陆家再不济,也是邳州世家,家族庞大,支系遍布。到底是什么灭顶之灾,才会让这样一个大家族,遭遇满门凋敝,只剩独女一人。
想起昨晚岑故答应过她,会告诉她真相。
现在,迟椿就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陆家……是被灭门了么?”
迟椿小心翼翼地问询,只见岑故微微垂眸,默认了她的猜测。
果真如此。
难怪昨晚提起陆父陆母,陆晚贤脸色瞬间苍白。
迟椿忙急切问道:“为何被灭?这件事陛下知道么?”
曾经的陆家,在京城炙手可热,陆家长女嫁给曻朝皇帝做了皇后,次女下嫁那时还只是首辅之子的岑松,陆启亦在朝中担任要职。
皇帝也对陆氏青睐有加,极得盛宠,若换在那时,皇帝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坐视不理。
岑故眉眼间是稍许厌倦之色:“普天之下,大曻之内,生杀大权只掌握在一人手中。”
迟椿恍然大悟,震惊之情溢于言表:“陛下?!为何?陆家长女不是她的妻子么,看在夫妻的份上,不论如何也不至于对陆家绝情至此啊?”
岑故摇头,冷笑道:“呵,夫妻情分?恰恰相反,陆家如今的下场,就是我这位姨母一手造成的。”
听他这语气,应该是极其不喜欢皇后,提起她,眼神尽是轻蔑。
皇后,在京都应该算是众人默认的禁忌,明明是皇帝的发妻,皇帝却在她被废黜后,绝口不提此人,仿佛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位皇后。
近些年,瑜贤妃独得盛宠,这位曾经的皇后,也在渐渐被人们遗忘。
关于皇后,迟椿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事。
第一次,是辞别宴上,道阳公主聊起自己的身世,曾和母亲被皇后诬陷,被迫离京,到寺庙中为国祈福,但是后来她们母女俩是如何返京的,曹娴一句带过,没有细讲。
第二次,便是岑故今日所说的这番话。
一旦涉及到别人的家事,迟椿着实不好再问,指不定是人家家族秘史,不可对外人道矣。
“好了,”岑故先终止了这个话题,“和扶桑的战事应该快了,我可能要亲去渤港一趟。”
迟椿顿时挺直腰板,来了精神。
“我要和你一块去!”
岑故微微眯起眼:“迟椿,那可是战场,不是你玩过家家的地方。”
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迟椿更是不屑。
扬起下巴,语气铿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为女子,亦有报效家国之心。”
望像岑故,继续道:“怎么,前有沙定第一位女知府苏乐灵,现在就不能有我以女儿之身,奔赴战场么?”
看着她不像在开玩笑,岑故挑眉:“人家苏乐灵好歹师承余老,腹载五车,精通理政之道。你呢,武功盖世?飞檐走壁?还是能上阵杀敌?如果都不行,就乖乖听话,呆在穗城等我回来。”
“……”
虽然他说的不错,但谁告诉他,去到渤港就一定要冲锋陷阵了?在后备军营做军师不也挺好。
可她没这个脸皮说出口,毕竟就自己这半吊子水平,《孙子兵法》都是跳着看完的,还是别说出去丢人现眼了。
迟椿像被霜打焉的茄子,垂头丧气的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岑故有些无奈道:“还有些时日,应该要等原姝到了穗城,我才能离开。”
“原姝?”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一看这姓氏,应该和定国将军原扬有着不浅的关系。
岑故告知:“她是原扬的妹妹,精通医术,常跟着原扬在军营里照顾伤兵,算是他们的随军大夫。”
渤港之战一触即发,原扬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妹妹置身险境,将她安置在穗城,才能在打仗时冲锋陷阵,无后顾之忧。
据原扬信中提到,原姝已从渤港出发,大概也就这两三日到达了。
从岑故房间离开后,迟椿本想去找陆晚贤。
两人小时候如此要好,这么多年,整个京都那么多名门贵女,迟椿也只认陆晚贤一个闺中密友。
当来到小屋时,负责照顾陆晚贤的小丫鬟才告知,她一早就回了别故兮辞以前的房间内,收拾物品去了。
毕竟已经赎身,便不会再回去,确实要把以前的东西收拾回来。
陆晚贤没见着,在严府里闲着也无趣,岑故日理万机,定是没时间陪她,迟椿只能自行出府,到穗城的街道上逛逛。
穗城中人来人往,集市热闹非凡,完全没有战争笼罩的恐慌,百姓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邳州有六城,渤港和边三城接壤,故而遭受战火的情况要严重些,穗城与渤港间隔了衢城和麦城,算来仍有一段距离。
可是,居安思危。
青楼的歌舞不休,茶馆酒楼人满,路边吆喝的小摊贩不胜其数,与此时正在水深火热中的边三城,简直天壤地别。
迟椿走在路上,突然见不远处的墙角边,一群乞丐好像发生了争执,三四个身强力壮的乞丐正将一个小乞儿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小乞儿双手护住脸,低声哀嚎,却无力还手。
几个壮汉欺负一个,揍得小乞儿满地打滚。
迟椿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掏出腰间荷包,摸出几锭碎银子,扔进他们乞讨的缺口碗里。
听到响动,几人纷纷回头,看清碗中银两时,眼睛中贪婪的光芒大盛,谁还顾得上那小乞儿,争先恐后的扑过来哄抢,嘴上还嚷嚷着“谢谢小姐,小姐好人有好报”之类的话。
迟椿有些嫌弃,蹙眉道:“拿上银子,从我眼前消失,以后不准再欺负这个小乞丐了。”
几人诺诺连声,捞起饭碗,拔腿就跑,换个地方争抢银子去了。
刚被打的小乞丐蜷缩成一团,背对着她瑟瑟发抖。
迟椿忧心地出声询问:“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去看大夫。”
小乞丐没有转过身,而是慌张的摇摇头。
迟椿也不做强求,将他倒扣在地的饭碗翻过来,朝里面放了些银两。
“拿着这些银子,去找家医馆看看,万一被打出内伤没发现,就糟了。”
说完,缓缓站起,准备离开。
转身瞬间,后边的小乞儿忍着痛撑地起身,用沙哑的声音激动的喊她。
“姐姐!”
迟椿闻言回头。
眼前的小乞儿,一身棕色亚麻衣裤,上面还布满磨损的破洞,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还散发阵阵恶臭,脸庞清秀,有些灰尘,以及刚刚挨打落下的淤青。
迟椿硬是辨认了半天,才看出他是何人。
“初七,是你吗?你没死?”
惊喜伴随着错愕,迟椿也顾不得他身上脏,上前用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初七眼中充满泪花,本能想与她拥抱,却又顾及自己现在肮脏狼狈,生怕弄脏她。
“我没死,我还活着!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姐姐!”
迟椿为他找了间客栈,让初七好好打理打理,洗个澡换身衣服,又寻个大夫为他看伤,还好只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就好。
她从未想过,此生还能与初七再见。
自那日山寨被烧,全寨人不知去向,岑故也直言不讳,承认山匪已经被剿灭。
她心灰意冷,认为小小年纪的初七,也葬身于岑故的绣春刀下。
初七饿了好些天,一桌子菜才刚上来,就被他一扫而空,白米饭吃了四碗,还意犹未尽。
吃饱喝足,他才向迟椿解释那晚的事情经过。
迟椿离开山寨,从后山逃走,寨子里的人根本没察觉到,反倒是不知何时,山寨四周已潜伏了军队,一声令下,厮杀声起,士兵们轻而易举制住守门的山匪,冲进山寨,一举擒获醉酒酣睡的苟胜。
见士兵来势汹汹,人数众多,自知不是对手,其他山匪也纷纷缴械投降,因此双方打斗,虽有伤,但无亡。
初七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却还是被士兵搜出,带到岑故和原扬的面前。
原扬打量起眼前的初七,撇嘴摇头:“这个年纪尚小,我看就不必了,重新给他找条路子。”
岑故听罢,挥手,手下的锦衣卫上前拉住初七的臂膀,要将他带走。
初七死命挣扎,誓死不从。
奈何力气没有常年经受训练的锦衣卫大,还是被强行拖拽着走。
离开前,他最后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被绑上手的老大和其他叔伯兄弟,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在山寨里外泼油,岑故擦了个火折,随手一扔,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不!”初七歇斯底里的大喊,看着即将被火焰吞噬的其他山匪,痛哭流涕。
却在这时,被带走他的锦衣卫打晕,失去意识。
第32章 严晁心思
迟椿心里想,照他这么说,整个山寨被屠,只有初七一人幸存。
当初自己质问岑故时,他不是口口声声地告诉,她斩草要除根,怎么又愿意放过初七了?
迟椿又问:“那他们到底把你带到了什么地方?”
“沙定的一个武馆,”初七顿了顿,“我醒来就在那儿了,武馆的师傅叫我跟他学些拳法,以后也好讨生活。”
如此看来,岑故确实是放过他了,甚至为他在沙定找了个安身之所,让他重新生活。
“那你为何又要来邳州?”迟椿看着他。
初七的拳头突然捏紧,小小年纪不擅长隐藏,将十足的恨意尽显脸上。
“我是来找那个锦衣卫的。”
“岑故?”
“没错。”
迟椿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小子,莫不是来找岑故报仇的?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真是这个目的,那无异于去送死,初七学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岑故面前根本是班门弄斧,不够看。
“你如何知道岑故来了邳州,武馆师傅告诉你的?”
初七摇摇头,嘴角下垂:“武馆师傅一个字都没向我透露,是我偷偷溜出,一路询问找过来的,到了穗城,盘缠也用光了,只得沿街乞讨,还时常被地痞恶霸欺负,还好遇到了姐姐。”
迟椿浅笑,温柔地摸摸他的头,以做安慰。
初七微微眯眼,温顺乖巧,像一只小狗,在她掌心蹭了又蹭。
“姐姐,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迟椿道:“你说。”
初七直起身子,认真的对她道:“我想见岑故。”
躲开他充满期待的目光,迟椿一手拨弄头发,佯装不在意的询问:“你见他做什么?”
“我想找他问清楚,寨子里其他兄弟的尸身埋在何处。”
初七眸光黯淡:“我自衢城一路逃亡,全凭他们照拂,我早已视他们为兄父,他们惨死,我想为他们收尸,尽最后一点孝道,可以么?”
他说的合情合理,确实无法反驳,不过……
“你可曾去山寨遗址处寻过,他们莫约都安息在那儿。”
听闻迟椿所提,初七只是摇头:“不在,不在,我去找过的,那里除了断壁残垣,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她也不知其他山匪的尸身在何处,但迟椿确实不觉得,岑故和原扬会那么闲,剿灭山匪后还将人家尸身挪位置。
初七又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她:“姐姐,我和你讲过的,老大和寨子里的兄弟,真的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亦是走投无路,才占山为王。”
他见迟椿犹豫,以为她是因老大将她劫回去做压寨夫人的事儿耿耿于怀。
虽然迟椿并非这个意思,但是听他说起,又想到苟胜等人的事,悲悯和无奈之情油然而生。
若只是如初七说的那般,他只是想亲自向岑故询问其他山匪的尸身,倒也不是不能帮他。
初七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小纸包,递到迟椿面前:“姐姐,两日后酉时,将此粉末溶入水中,让岑故喝下。”
迟椿怎可能去接,蹙起眉头,尽量压低声音呵斥:“若是想杀他,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
初七摇头,配合地小声回答:“这不是毒药,只是软筋散罢了。”
随后解释:“我知道姐姐心里肯定认为我不自量其,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如若我贸然前往,别说是谈,他根本不会见我。”
“所以姐姐,我只是想找到一个机会。况且这软筋散,只会让他暂时失去力气,武功和内力犹在,如若我敢对他不利,他大可一掌劈了我。”
初七说的没错,他绝不可能有动手的机会,跟在岑故身边的严晁,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迟椿仍旧觉得这个办法十分愚蠢,倘若自己帮他,让岑故知晓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即便成功了,岑故后来知晓是自己给他下了药,日子依旧不会好过。
相处了这些日子,迟椿觉得自己也算更加了解岑故几分,除了世人口中的杀伐果断,还有一点就是,他最痛恨被人威胁。
“其实你无需如此,既然他已决定放你一马,断然不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你想见他,我可以代为传话,可若你想借我之手向他下药,那姐姐不能帮你。”
虽然从前与岑故的确有些不对付,不过迟椿也并非是是非不辩之人,岑故一路以来待她不错,她也绝没有对他不利的想法。
初七见状,也不欲多言,她态度如此坚定,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接着,从怀里掏出个蝴蝶状纹绣精致的香囊,递给迟椿。
迟椿犹豫,莫非他还不甘心?
看出她的迟疑,初七略显无奈,解释道:“这个只是我在赶来穗城的路上,见着好看顺手买下的,身边也无其他女子,就送给姐姐了。”
“路上盘缠够用?你还有闲钱买这玩意儿。”迟椿迷惑发问,却还是接过香囊。
放在鼻子边轻轻一嗅,确实挺香,味道独特,浓烈中又带了些不知名的气味,闻之提神,脑子也顿时处于兴奋状态。
初七笑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原来两地间有那么远的路!所以后来盘缠用光了,只能沿街乞讨。”
迟椿也就不再推脱,向他道谢,将香囊挂在腰间。
离开前她将身上所有银子都给了初七,让初七在客栈好好呆着,自己会帮他向岑故转达,一旦有消息,马上通知他。
初七乖乖地点头。
只是岑故这几天忙的不见人影,从早到晚,一整天见不着一面,有时候匆匆遇上,迟椿和他打招呼,岑故也只是“嗯”一声,就步子也不停的离开。
实在找不到机会将初七的事告知他。
过了两日,机会来了,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定远将军的妹妹,原姝。
午后,车队风尘仆仆地赶到,停在严府门口。
定远将军是皇帝派到渤港,帮助邳州平定扶桑之乱的,严丞身为邳州知府,对原扬心怀感激,一听说原将军的妹妹已到穗城,马上命人为原姝引路,将她领至严府,必要好好款待一番。
所以现在,整个严府的人都出去迎接,只有迟椿一人坐在房间里没去。
门此时被敲响,迟椿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严晁,手里抱了几个细长的盒子,一脸焦急的等待着。
“严府的人全去门口迎接原将军的妹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严晁随着她走进来:“我这不是有急事,先来找迟小姐帮个忙,一会儿就过去。”
迟椿来到桌旁坐下,示意他也坐。
“多谢小姐,我就不必了,您快帮忙看看,我还赶时间。”
说完,将怀里一堆木盒子,劈里啪啦的全扔桌上了。
“这些都是什么?”
迟椿随意打开一个锦盒,发现里边是一支羽箭,打开剩下几个,发现全是羽箭,只是箭头设计,箭身的刻字标记和尾部的羽毛各有不同。
严晁站在一旁,挠着后脑勺笑道:“我平日里认识的姑娘也不多,比较熟的也就你一个,所以还请迟小姐,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所以,”迟椿从盒子里拣出一根,抚摸着箭身,“你是想让我帮你挑一根,带上战场?”
“不不不,”严晁摇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是想请迟小姐帮我挑选一支,送,送一位姑娘,我也没送过女子礼物,也不知女子都喜欢什么样式……”
迟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方面,严晁真该和她哥学学,送姑娘礼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选的都是价格不菲的金银首饰,簪花珠钗,而像严晁这样,送人姑娘武器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严晁,你确定,送姑娘这个?”迟椿问道。
严晁摸摸鼻头:“小姐你有所不知,我要送的这位姑娘,不爱绫罗绸缎,独爱舞刀弄枪,射的一手好箭,可谓是百发百中。所以这些羽箭样式,都是我亲自设计,在京都时请了名匠打造,每一支都绝对是整个大曻绝无仅有!”
说完又红了脸,小声嘀咕道:“我想为她打造一副,专属于她的羽箭。”
“原来如此。”这么听来,严晁口中的姑娘还真是挺特别,不过……
“我平日里对这些研究甚少,和武器相关的材质、长度、手感我一概不知,你问我可真是问错人了。”
迟椿实话实说,虽说比起京都其他世家小姐,她的女红女工是差些,书是读得多些,但此类实际操作制作的,她确实没多少了解。
严晁笑道:“小姐大可放心,那些我都已经考虑过了,这里每一支箭都是最适合她的,只是样式不同,所以才想请迟小姐帮忙看看,女孩子家,会喜欢什么样的。”
没想到,严晁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有如此心细的时候。
迟椿啧啧,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心上人,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她十分好奇。
不过马上,谜题就解开了。
在每一根的羽箭的箭身上,都刻有一个小小的“姝”字,不同的羽箭,不同的字体。
根据时间和当下发生的事,不难推断,让他费尽心思的姑娘,正是现在严府上下在门外相迎,原将军的妹妹,原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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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严晁×原姝,又一对副线cp凑齐了!初七见到岑故的时候,全文唯一的一点点虐马上开始。
第33章 初识原姝
为严晁挑选了一支箭头锋利精致,羽尾雪白的箭,严晁关上木盒,连声道谢后离开。
目送他离开,迟椿笑着摇头,瞧这副情窦初开毛头小子的模样。回过头才发现满桌子狼藉,除了刚才挑走的那支羽箭,其他都落在迟椿这儿了。
她忙起身推门,想要追出去喊住他,才跑了两步,就和一个闷着头走路的家仆撞个正着。
那家仆手中端着的托盘里,是壶滚烫的茶水,两人相撞之下,毫无疑问地泼在迟椿身上,杯盏也摔了个粉碎。
她倒吸口冷气,还好自己伸手去挡了一下,大部分冒着热气的烫水,虽只洒落手臂上,但渗透衣袖的布料,皮肤感觉火辣辣的刺痛。
家仆匆忙下跪,头埋得更底,故意压低的声音也含了几分慌张。
听到这边响动,管家随后而至,见状慌了神,忙不迭的致歉,又抬手就去狠狠拧那家仆的耳朵。
手劲之大,两根手指一扭,他的耳朵已经红的有些发紫,却仍旧将头扣在地上,一声不吭。
“来人!迟小姐烫伤了,速速去请大夫!”
管家一边吩咐,一边向迟椿解释:“这小子是府里刚招进来的奴才,本是看他手脚勤快,未曾想竟如此不懂规矩,冲撞了小姐,请小姐恕罪。”
迟椿此时根本无心听管家说话,只是一心凑过嘴向手臂上呼冷气,暂时抑制刺痛,转身就往房间里走,赶紧回去处理伤口。
管家马上起身跟过去,临走前还不忘用力踹了那奴才一脚,火冒三丈道:“狗奴才,一会儿再来处置你!”
那奴才被踹倒在地,按住胸口,可见管家用了多大脚力,直到人走远了,他才露出了熟悉的面容,脸色阴沉。
听闻迟椿烫伤,原本在前厅会客的严府一行人马上赶了过来,查看迟椿的伤势。
她可是迟次辅的孙女,京都里受尽娇宠,来到他府上受伤了,严丞自然是万分焦急的。
前来为迟椿整治包扎的,正是今日刚到,定远将军的妹妹,岑故口中医术高超的原姝。
她到来后,将屋子里围满的一群人全部轰了出去,挡在门外。然后又让迟椿褪下大袖衫和上襦,露出雪白纤细手臂,手肘以下通红了一大片,看着可怖。
原姝用水为她清洗后,从随身带着的药箱子里翻出个深蓝色瓷瓶,打开塞子,就准备往她手臂上洒药粉。
“等一下!”
原姝倏然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这一眼迅速凌厉,连迟椿都被镇住,这位原姑娘的气势,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听到这声音,倒是有些意外。自己小小一个烫伤,没想到能让日理万机的岑故亲在过来了。
岑故声音低沉,淡淡自门外传来:“用我这瓶吧。”
原姝的脸色愈发冷了几分:“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还是在质疑我的用药?”
门外传来轻轻的叹息声:“没这个意思,只是我这瓶金创膏,清凉阵痛,还有淡化疤痕的功效,她用得更习惯。”
听罢,原姝没再辩驳,对迟椿道:“自己抬好,别放下来。”
之后起身打开房门,从岑故手中拿过药膏,又将门关上,回到迟椿面前坐下,捏住瓶子旋转着打量,嗤笑一声:“原来是皇上御赐,锦衣卫专属的药膏。”
原姝拧开盖子,用指尖抹上,拉过迟椿的手臂为她涂药。
“嘶——”迟椿没忍住,抽了口气。
她这手法,和岑故简直不相上下,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疼的她想拔腿就跑。
原姝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然后冷不丁道:“真是京都里细皮嫩肉的小姐,娇气得很。”
门外的严晁有些尴尬地开口:“姝儿,别这样说话。”
“怎么,”原姝语气极冷,“那要不要我出去,换你进来帮她上药?”
严晁一听,嘘声不说话了。
可迟椿发现,方才原姝嘴上的话虽和刀子一般锋利,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停,依旧在为她细心的包扎。
又是个嘴硬心软的姑娘。
迟椿突然起了兴致,眼睛里冒光,故意打趣原姝:“原姑娘,何必对严校尉放狠话?他对你的真心可是日月可鉴呢!”
原姝语气仍旧沉稳,呼吸中却多了一丝慌乱,不过嘴硬狡辩:“什么真心!什么日月可鉴!他敢动歪心思,我就拿针戳他!”
啧啧。
迟椿咂咂嘴,没想到将军之妹,竟是个泼辣的姑娘,以后有严晁受的了。
包扎好后,原姝将药瓶子放回箱子,临走前,例行医者对病人的叮嘱,不要沾水忌口辛辣等等,最后还多加了一句,为迟椿这个病人专属的嘱咐。
“你们这种娇贵到不行的世家小姐,就该好好留在京都享清福,邳州此处,随时随地都可能开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交代完,提起医药箱,开门朝外边走去。
严知府和严夫人慌忙询问迟椿的伤势,原姝还算有礼的回复,听完情况后,严氏夫妇松了口气,便说不打扰迟椿养伤,先离开了。
门外只留下小辈几人。
原姝先看向岑故,朝屋里努努嘴:“进去照顾你心上人吧,还有,下此,这种小小的烫伤,就不要再来劳烦我了。”
“这个其实也不是小伤……”严晁尽可能小声的反驳,还是被原姝听清了。
她突然怒火中烧,手指向远处,声音放大:“笑话!远在渤港,跟随我兄长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哪个的伤势不比她重!又有哪个喊疼的!”
迟椿似乎找到了原姝从一进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的原因。
原姝说完这句话,背起医药箱子,与严晁擦肩,视若无睹地走开,结果自然是严晁又追了上去,企图让她消气。
二人离开后,岑故也走进了迟椿的房间。
迟椿耸肩,一脸无奈对岑故道:“她好像看我不是很顺眼。”
定远将军之妹,倒是比自己这个世家小姐更有小姐脾气,任谁都不敢招惹的泼辣性子。
“她并非针对你,只是对京都朝堂上的朝臣心怀不满罢了。”岑故自然而然的在她身侧坐下。
迟椿了然,这也不难理解。
渤港扶桑之战久久未平,邳州沿海人心惶惶,朝中众臣也急切关注此事,甚至有不少官员弹劾原扬,质疑他的能力和忠心。对此,皇帝也是忧心不已,只能向原扬施压。
原姝作为原扬的妹妹,大概极为讨厌那些远在京都,不知带兵打仗之道,只会耍耍嘴皮子,就给他兄长定罪的朝臣。
所以,自己应该是也被原姝打成“不知将士疾苦”的京都官僚氏族了。
不过换位思考,若是自己的兄长在战场厮杀,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而朝堂上一群人只懂得指手画脚,纸上谈兵,就能定夺他们生死,确实令人心寒。
岑故开口,把话题从原姝身上收回:“我明日就要去渤港了。”
“啊?这么快啊。”迟椿惊讶。
想想其实也不快了,毕竟当时他说过,等原姝顺利抵达穗城,他就要奔赴渤港。
迟椿也不过多询问,岑故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目的,这些自己无需了解。
岑故颔首,语气柔和的对她道:“等渤港这场战事结束,我就回来接你一同回京都。”
“那你一定要万事小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迟椿不知,自己何时竟也这么唠叨了。
岑故微微勾起嘴角,笑意温柔:“知道了。”
她突然又想起刚刚话中的“心上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岑故身边的人说出心上人这个词。刚开始迟椿只当是自己主动接近他,制造模棱两可的对话,所以别人才会误以为,自己确是他的心上人。
这是迟椿第一次正视这个称呼,岑故似乎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欲言又止,正当她想开口,不远处突然传来喧闹声,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引屋里的二人同时望向门外。
没说出的话统统先收回,迟椿倏然起身,向前迈了一步,才想起回头对岑故道:“大人,我过去看看,你在我屋里先坐一会儿?”
岑故稳坐凳上,没有要跟出去的意思,听完迟椿的话,轻轻颔首应下。
迟椿提起裙摆,飞快朝府中南面跑去,好巧不巧,又和个逆行而来的家仆撞上。
那家仆埋着头连连道歉,迟椿定睛一看,这不就是白日里撞上,用茶水泼了她的奴才么?虽然没看到脸,但凭借身形也可以辨认出两分。
还好这次他手里没有烫水壶,不然自己岂不是要伤上加伤?
迟椿正想发作,那个撞上她的家仆连忙道:“迟小姐,南边小厢房失火了,奴才正要去打水救急,还请小姐先通融通融。”
南边小厢房?
她突然反应过来,那不正是陆姐姐在严府暂住的地方么!
迟椿一把拉住家仆的手,焦急询问:“陆姐姐呢?里边的人救出来了么?”
那家仆被迟椿拉住手臂,身子一僵,头埋得更底,支支吾吾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这不正要去打水救火!”
迟椿顿然松开他的手,催促道:“还不快去!”
说罢,又提起裙摆朝着火的南边小厢房飞奔去。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突然见两三个小丫鬟,若无其事,悠闲自在地走在道路上。
迟椿迷惑,上前询问其中一个丫鬟:“南边小厢房不是着火了,你们怎么不去救火?”
小丫鬟被问得愣住,三人对视一眼,才对面前神色匆匆,满脸焦急的迟椿俯身行礼。
“迟小姐莫慌,小厢房的火势并不大,已经扑灭了。”
又一个小丫鬟也笑着解释:“是呢,况且府邸南边有一片莲花池,里边蓄水足够,无需到这么远来打水的。”
怎会如此?
可适才撞上的那个家仆明明说……
迟椿恍然大悟,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滋生。
她什么都来不及回答,转身不要命的往自己的房间赶回,心里不停的默念:初七,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第34章 有仇报仇
迟椿责怪自己,应该想到的,初七能从沙定一路打听追到穗城,甚至流落街头成为乞丐,他要见岑故的心如此坚决,不惜百般恳求于她,又怎会真的空等几日?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她只想到让初七等些时日,却忘记了,在自己没遇到初七前,他在穗城做乞丐的这些日子,肯定也有自己的盘算,能够遇到她只是偶然。
比如现在,如果猜的没错,作为家仆混进严家,趁机接近岑故,正是他的目的。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等待时机。
迟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在房前时,双腿酸软的有些站不住,却顾不得弯腰喘息,双手用力,猛地推开门。
“初七住手!”
她喊的匆忙,生怕慢一秒他就成了岑故刀下亡魂。
眼前场景,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里边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但迟椿从未想过,武学和体魄都实在普通的初七,竟能与堂堂锦衣卫同知打得不相上下。
此刻,初七短而锋利的匕首,已经在岑故的脖颈分毫距离处停住,而岑故手中则是摔碎的瓷盏碎片,抵在初七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却稳住没再用力。
两人身体姿势相互制衡,都把握住对方命脉,可都不能轻举妄动。
听到有声音唤自己,初七确实愣了一下,手上匕首却依旧稳当。
如此也说明了一切,火是谁放的,目的是什么,一览无余。
见门外震惊得说不出话的迟椿,初七顿时眼中凶狠的目光尽敛,换上无辜可怜的模样,对她道:“姐姐,你帮我,帮我杀了他!为老大报仇!”
岑故虽然依旧面无表情,脸色却隐约有些苍白,紫色暗纹衣领上有些白色粉末,握住瓷片的手明显力气不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泛白,却以然握得稳当。
迟椿看在眼里。
初七定是用了什么阴损之招,在岑故放松警惕时,偷袭成功的
否则,别说和他打的旗鼓相当,就是近他身都无可能。
“这是你和我的恩怨,与她无关。”
岑故冷冷开口,转头看向门口的迟椿,用命令的口吻道:“迟椿,出去。”
迟椿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出去以后是不是还要把门带上?让他们在里边斗个两败俱伤?
她急的手足无措,不论如何,她绝不希望两人中任何一个人死。
“初七,你不是答应过姐姐,不会动手的吗?你现在又是为何……”
“姐姐!”初七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几近嘶吼,“事到如今,我没法回头了!若现在收手,日后定会遭到锦衣卫追杀,不死不休!”
初七声泪俱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大他们惨死,否则与禽兽何异?姐姐,姐姐,我真的已经没有退路了。”
迟椿素来心软,前世又遭受过灭门之灾,初七这句话,说得她久久无法言语。
此时,岑故有些疲惫无力的出声:“苟胜和那群山匪都没死,现在停手,你也不用死。”
“骗人!死到临头你还在骗我!”初七喊得歇斯底里,他早已认定岑故是朝廷爪牙,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岑故话中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会相信。
可迟椿相信,她相信岑故不是会为了活命而乱说一通的人,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岑故看初七这副几近疯癫的模样,担心发起疯来伤到别人,沉声对迟椿道:“你去找严晁,我会给他想要的答案。”
“不行!”初七原本楚楚可怜的面目变得狰狞且扭曲,朝迟椿大喊,“严晁来了,我只有死路一条!姐姐,你想想,他们锦衣卫是什么人,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迟椿相信岑故,虽然杀伐果断,却是言出必行。
况且现在初七发疯似的,难以沟通。
她后退两步,正要听岑故的话,去找严晁帮忙。
“迟椿,你失去过亲人么?你知道亲人死在你面前,你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么?你知道仇人就在这里,却不能手刃是多么痛苦?你知道满心除了仇恨还是仇恨有多绝望么!”
初七的话仿佛千万根泛着寒光的尖针,同时扎进她的心窝,疼得她没办法呼吸,站在那儿连脚都抬不起来了,捂住胸口,急促的喘息。
一番话正中她痛处,上辈子的恨意统统涌上心头,甚至完全淹没了今生的记忆,所有温暖甜蜜,尽数被怨恨懊悔取代,她仿佛又回到上一世,在阴冷潮湿的柴房内,心如死灰的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
“姐姐,动手,杀了岑故,杀了这个恶魔!他手下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他死是罪有应得!”
“你别说了!”迟椿头痛欲裂,她抱住头蹲下,声音沙哑,浑身都在颤抖。
岑故脸上终于再也绷不住,皱眉瞬间,声音凌厉,对初七道:“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逼她。”
在敌人面前显露情绪,初七抓住他的软肋,自然不会放过。
虽然不知道迟家和岑故曾今有什么过节,但迟椿情绪失控的模样,即便没有“秘密武器”的助推,他也认定确有其事。
“姐姐,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我的今日也会是你的明日,他杀了我的亲人,也会杀了你的亲人!姐姐,和我联手,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这个声音在心里不断回响,淡淡异香自怀中香囊飘出,迟椿仿佛中了蛊一般,双目失神,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转过身子,对岑故道:“如果有把柄,你真会灭我满门对么?”
一句话,于迟椿而言再普通不过,于岑故而言如万箭穿心,再没比这更疼,即便是当年入选锦衣卫时,受过深可见骨的伤痕,都没这般疼。
岑故垂眸,掩饰落寞和痛苦:“如若我真想,迟家早被皇上降罪,又何必等到今天?”
“你果然已经……”
他果然知道祖父私截军火的事,且证据在握。
如今他或许不想,可有一天,若有一天他想了,又当如何?她冒不起这样的险。
迟椿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也再没办法逃避这个问题,时至今日,她终于必须要认真审视,不得不面对了。
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恨意莫名被无限放大,与其对冲的,是连自己都不知何时已深种的情根,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她体内碰撞,不肯相让分毫。
矛盾与痛苦折磨着内心,让她几近崩溃。
“姐姐,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迟椿悲痛的甩头,企图把这些声音甩出脑袋,撕心裂肺的喊道:“闭嘴,你闭嘴!”
腰间那把精致锋利的匕首,原本是迟奕交给她,让她用来防身的。
现在却染上了岑故的鲜血。
迟椿握住刀柄的手颤抖的不行,剑身没入岑故腹部,汩汩鲜血流出,染红了她的双手。
喉咙里哽的难受,眼泪不受控制地刷刷流下,此刻竟什么话都说不出。
“你呈送证据给陛下,走出致使迟家覆灭的重要一步,我杀你不是应该的么?”
哽咽半天,迟椿之说出这句话,却不知是说给岑故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岑故不知道前世发生的事,大概会觉得她发疯了,神志不清了,或者是畏惧他动迟家,畏惧的产生幻觉了。
只有迟椿自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可以在岑故面前,放下所有防备,所有伪装,所有望而却步,而他们之间的情分,也到此为止了。
她第一次在岑故脸上看到这样的笑,苦涩、无奈、悲戚……还有失望透顶。
“编那么多安慰自己,只是为了让你心里好受些么?”
岑故嘴唇血色褪尽,握住瓷片抵住初七脖颈的手仍旧丝毫未动。
“迟椿,承认吧,你接近我,取悦我,甚至说喜欢我,都是骗我的。”
迟椿心如死灰,此时只觉得疲惫不已,无力再去解释,也不想去分辨心底深处的悲痛为谁而叫嚣:“是,骗你的,全都是骗你的。”
也正是此时,一支羽箭“唰——”的飞过,正中初七肩膀,他手中的匕首骤然落地,整个身子摇晃着倒下。
岑故才顿时松了口气,手臂缓缓垂落,瓷片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单膝跪下,嘴角涌出鲜血。
原姝握住长弓,冷若冰霜的目光落在迟椿身上。
严晁几乎同时冲进屋里,跪在岑故面前,看着他腹部的匕首,目眦欲裂,沙哑着声音嘶吼:“大人,是谁,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凌厉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初七,看清他的脸后,周身戾气暴涨:“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我今日非要手刃你!”
严晁正要拔刀,站在一旁的迟椿平静出声:“是我。”
“什……什么?”严晁懵住,抬头看她。
“是我伤了他,且并非失手,而是蓄意为之。”
严晁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迟小姐,你这是为何?”
迟椿冷笑,破罐子破摔,揽下全部罪责:“我恨他处处欺负我,折辱我,隐瞒我,我迟椿,堂堂京都迟家大小姐,为了博取他的信任,不惜放下骄傲,奴颜婢膝,如今机会来了,我想要报复,不可以么?”
“你!”严晁暴怒。
“严晁!”许久未出声的岑故开口呵住他。
严晁愤懑,不顾尊卑,对岑故喊道:“大人,她要杀你!事到如今你还维护她!”
“闭嘴,”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原姝冷冷开口,“如果想岑故死快些,你们就继续吵。”
严晁赶忙住嘴,转身看向原姝,满脸哀求,让她救救大人。
最后,原姝只留下几个家仆在屋内,帮忙在拔出匕首的时候,按住岑故的身子,其余人统统被赶出去,包括迟椿和严晁。
初七被严晁拖出去时,笑得疯癫肆意,朝岑故大叫:“杀人不过头点地,怎有诛心来的痛快!哈哈哈哈哈哈!”
他果真是疯子,被仇恨折磨到失了人性的疯子。
迟椿离开前,岑故虚弱着声音对严晁道:“将她身上的香囊扔了,那东西,会刺激情绪,致人魔怔,还会伤心智,损心性。”
直到门被无情关上,岑故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迟椿仍没能回过神。
原来,初七竟把她当作最后一把刀,从赠送那个香囊起,自己就已经是他的棋子了,那一枚可能置岑故于死地的棋子。
初七没算到的是,他歪打正着,所激怒她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了她的痛处。
焦急在门口踱步的严晁,全部注意都在岑故身上,直到不经意瞥到一旁的迟椿,满手鲜血,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怎么,捅了一刀还不尽兴,迟小姐这是想等着伤口处理好了,再进去捅一刀吗?”
严晁语气嘲讽,丝毫不给她颜面。
见她苍白着脸不回话,越发气愤,继续道。
“我真替大人不值,喜欢你还不如喜欢一条狗,狗喂久了还会看到主人摇尾巴,你呢?大人对你这六年的深情,你可曾体会到半分!”
一席话说的义愤填膺,仿佛辜负的是严晁自己,可迟椿听的一脸茫然。
“你说什么?什么六年?什么深情?你说清楚!”
严晁不屑又悲悯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可怜人,长叹一声。
“有些事,大人觉得你没必要知道,但我想你是时候该知道了。”
“否则,有的人一辈子都看不清别人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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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四章小贴士: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乱收!!(香囊)
生气时别做决定,容易后悔!!(肚子上来一刀)
不要随意放狠话,不然会追夫火葬场!!(没错,接下来几章就安排上啦)
第35章 六年之前
那年,迟椿十岁,岑故十四岁。
小小的迟椿跟在迟夫人身后,被哥哥牵住,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转着,四处探看,粉粉嫩嫩,像个精雕玉镯的瓷娃娃,她刚入院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
迟夫人蹲下身,温柔地摸摸迟椿的头,嘱咐迟奕好好照顾妹妹,自己转身去和其他夫人打招呼了。
母亲一离开,小迟椿就挣开哥哥的手,朝院子里的秋千跑去,迟奕不放心妹妹,跟在后面一边喊她,一边追过去。
迟椿到千秋旁时,两个秋千上都已经有人了,一个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另一个是当时的陆家小姐,陆晚贤。
“哥哥,我想玩儿秋千。”迟椿扬起软乎乎的脸,祈求的看着迟奕。
迟奕也为难,他总不好开口让人家下来,换自己妹妹上去。
陆晚贤见状,笑容清浅,拽住两根绳停下,缓缓起身,朝迟椿招招手:“椿儿,过来,坐这个。”
迟椿自然万分开心,连忙跑过去,迈着小短腿,有些许吃力的跨上去。
一旁的陆晚贤让出秋千后,走到迟奕跟前,俯身行礼:“迟哥哥。”
迟奕回礼,笑着向她道谢:“多谢你了贤儿,若是没玩到秋千,不知道这丫头还会如何折腾。”
两人立在一旁小叙,全然忘了坐在秋千上的迟椿。
小丫头个子还不够高,坐上秋千后双腿垂在半空中,根本蹬不着地,扭了好久,秋千仍没荡起来。
迟奕和陆晚贤二人站得远,又说的投入,迟椿叫不应两人,又怕自己过去喊,秋千被其他人抢走了。
转着头四处探看。
此时,正逢一人从秋千架子旁路过,一身月牙白衣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少年容颜俊逸,就是神色有些冷淡,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趁他走过,迟椿出声喊住他:“大哥哥,大哥哥,帮我推秋千。”
少年回头,对上一双水汪汪充满期盼的眼眸,不禁顿住脚步。
这是岑故记忆里,他和迟椿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候他刚刚通过锦衣卫层层选拔,破格任职百户,留在皇帝身边,为帝王办事。他匆匆路过秋千,正奉命去花朝诗会向皇后传话,却被一个小姑娘给喊住。
还长着奶膘的小丫头一点不怕生,让自己帮忙推秋千,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岑故仿佛中了蛊,竟真驻足,刚要上前,一人先他一步,抓住迟椿秋千旁的两根吊绳。
“不敢劳烦岑少爷,我来吧。”
迟椿回头,看到身后人,拍手欢喜道:“余歌表哥!”
余歌笑着颔首,让迟椿抓紧,自己要开始推了。
岑故默默后退了两步,将伸出的手缩回身后,望了一眼迟椿的背影,无声离开。
随后宾客来齐,花朝诗会开宴,迟椿跟京都其他家少爷小姐一起出现在园子里,她走在最前头,身着淡黄色雪花绒边袄,一点不怯生,领着其他人落落大方朝皇后行礼,成为在场所有人的焦点。
岑故站在皇后身侧,只听皇后一手轻轻敲打着桌案,一手摇着绣花团扇,笑着让他们平身。
随后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余婉命可真好,康宁余家嫡女,嫁给迟亭,成了当朝次辅的儿媳,如今又生了这般漂亮的女儿,真是让人好生嫉妒。”
原来竟是迟次辅的孙女,迟府的孙小姐。岑故面上毫无波动,心里悄悄记下。
他本也只是被这个占尽风头的小姑娘吸引了注意,真正让他开始在意迟椿的,是花朝诗会上发生的另一件事。
身量矮小的她,为了帮严晁出头,投壶挑战了另外一个世家少爷。
严晁那时候刚到京都,寄住在京都一个当小官的远房亲戚家,人生地不熟,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所以人胆子也小了些,不敢和别人说话。跟着来参加花朝诗会,和同龄的世家子弟站一块儿,也只敢远远站在一旁观望。
长辈们在宴上吟诗作对,喝茶赏花,小孩子坐不住,成群结队在园子里玩儿。一群公子哥儿们在一旁玩起投壶,分成两组,分开对决。
几轮比下来,迟奕所在的一队,比分甩另一队一大截。
另一队里,成绩最差的,一支没进的小少爷面红耳赤,正愁丢人没处撒气,刚好见站在边上怯生生的严晁,衣着打扮也不如其他人华贵,看他好欺负,便决定和他比一比,挽回些尊严。
怎知严晁怎么都不肯和他比,那小少爷恼羞成怒,指着他破口大骂:“本少爷愿意和你比是给你脸,卑贱的东西,给脸还不要脸!”
严晁耳朵通红,埋下头一声不吭。
“人家都说了不愿意,你还强人所难,我看不要脸的是你吧!”
围观的世家子弟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本该和其他贵女一同扑蝴蝶荡秋千的迟椿,出现在这里,眼中满是轻蔑的看着那个咄咄逼人的小少爷。
小少爷自然是认得她,况且一有动静,迟奕和余歌就过来了,被前后簇拥的迟小姐,他确实惹不起。
可年少气盛的男孩子,拉不下脸,死鸭子嘴硬:“男人间的事儿,你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不要插手!”
“你说谁乳臭未干呢?”迟奕眼眸泛着冷光,眼见就要挺身而出为妹妹出头。
迟奕在这群公子哥里很混得开,一个个和他称兄道弟,见迟奕变脸,其中一人先一步开口:“怎么,陈聪,不服气?要不哥几个陪你再来一场!”
其余人哈哈大笑,毕竟方才他的“零战绩”可是让人记忆犹深。
迟椿没加入他们嘲讽的行列,而是双手叉腰,上前一步对陈聪道:“既然你这么相比,那我来和你比试,若我赢了,你便向他道歉,如何?”
说着,她手指向一旁的严晁。
陈聪抱着双手讥笑:“和你个跳起来还没我高的小丫头比,传出去岂不说我欺负人?”
迟椿亦不屑:“这么说你是不敢了?连我一个弱女子都比不过,劝你还是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一句话成功将陈聪激怒,即便凭着作为世家子弟的自尊心和虚荣心,也绝不可能不应战。
经过两轮投壶,结果显而易见。
对于这些小玩意儿,迟奕对自己的妹妹实在是十分有信心。
若是输了,她也对不起逃了那么多次课,挨了那么多戒尺,屡教不改,冒着夫子告知爹娘的风险,也要偷跑出去玩耍。
陈聪不得已,和严晁道了歉,几乎是捂着脸落荒而逃。
迟椿此番在世家少爷小姐面前大出风头,“迟家小姐挺身而出,投壶连胜尚书府少爷”一事,被当月的《轶事云集录》载入,成为京都众人茶前饭后热议的话题。
迟椿投壶历害确实没错,不过大家更在意的,还是堂堂陈家少爷,竟输给个姑娘,着实有些丢人。
陈聪也自觉丢了颜面,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在宴会上露面。
“所以,我曾在花朝诗会上,为你解过围?”
这件事,迟椿有模糊的记忆,不过帮的是谁,她压根也不知道,只是看不惯陈聪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罢了。
未曾想歪打正着,对方竟是严晁。
回忆至此,严晁的语气缓和不少:“小姐的恩情,严晁没齿难忘。”
又继续道:“后来我算是彻底得罪了陈聪,他恨极了我,暗中寻找机会报复。”
迟椿这才想起,那时自己尚且年少,做事不顾后果,陈聪确实不能拿她如何,但是严晁的境遇怕是不容乐观。
“那时候,是岑大人收我做了属下,予我庇护,陈聪方才作罢。”
原来如此。
不够迟椿知道,严晁告知往事的目的,并非只为帮助自己回忆过往。
“迟小姐,自那时起,大人便倾慕于你,而你喜欢的,却是完了大人四年与你邂逅的段辰!”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迟椿一怔。
“你们,他……”
严晁道:“否则,你以为那晚你同段辰私奔,大人独自策马去追的是谁,段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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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说了下岑故对迟椿的情到底是何时起,下一章就要填之前的好多坑了,终于!不然我都快忘完了......
第36章 真相大白
严晁的声音突然拔高,语调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的颤抖。
“自两年前的花朝诗会上,你邂逅段辰,便心心念念只有他,你与他暗中私会,眉目传情,私相授受,大人尽数看在眼里,却从未说过什么,直到你与段辰私奔那日,他一得到消息,立刻独自骑马追到东城郊去。”
重生那夜,尘封已久的记忆又被启封,迟椿艰难地回想:“那夜我返回时,确实与他遇到,但他并非来寻我,而是,而是追迟府的府兵……”
严晁讥讽:“深更半夜,堂堂锦衣卫同知,独自策马荒郊,为了迟府府兵?迟大小姐可真会开玩笑。”
“大人去追的确实是你,但他根本没想过追回你。”
毕竟迟椿能做出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不惜损害名节也要和段辰私奔的决定,就得以看出,她对段辰的情深意重,即便将人追回,心也不在了,又是何必?
“回来后,大人曾与我说起,他是在半路遇上你的,你带着个小丫鬟,孤零零走在荒郊野岭,那时他便知道,定是段辰负了你。”
迟椿心知肚明,那夜虽然是她先反悔,拒绝与段辰私奔,可正是因为她知道,若真和他走,自己只能落得个和上一世一样的下场。
“那时,大人恨不得将段辰碎尸万段,教训薄情之人,奈何赶到时,段辰已经被刚好路过的柳次辅带走了。”
听到真相,迟椿头皮发麻,浑身麻木。
迟椿自以为什么都在她掌控之中,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
然而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上一世,她私奔那夜不曾回头,她一心一意只为段辰,她到死都不知道,曾经有人喜欢过自己那么多年,还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她。
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那时候的她,义无反顾选择了那个不值得自己爱的,如今回想,真同瞎了一般。
“可是,他知道我祖父……”迟椿喃喃。
严晁瞪大眼,怜悯她的无知:“莫非你刺伤大人的目的,竟是担心他会将你祖父私自劫下军火的事儿上报给陛下?”
“如此看来,你果真是伤透了大人的心。”
“你太小看我们锦衣卫了,柳次辅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和迟次辅有关他也知道,所以让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可却是你打草惊蛇了。”
“最终大人空手而归,只身向陛下领罚,怕你会受牵连,分别时是否叮嘱过你,别告诉别人,那晚你们遇到过?”
他说的和回忆中一一对上,迟椿颤抖着唇说不出话。
那时她还以为是岑故想独自揽功,居然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看着迟椿脸色不断发白,严晁心里竟生出几分释然。
“陛下降罪,将大人革职查办,收监诏狱,‘那个地方’的手段,想必迟小姐也略有耳闻,并不会因为大人曾坐镇北镇抚司而手下留情。”
“那时他伤痕累累,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好地方,刚出诏狱时,甚至无法站立,可一听说你在北镇抚司,随意处理了伤口,换身衣服就马不停蹄赶了过去。”
当时在北镇抚司见到岑故时,竟丝毫看不出他受过这么重的伤。
心疼和无措的感觉,将她击得溃不成军。
迟椿艰难的捂住脑袋蹲下,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蜷缩着身子,痛苦至极。
她声音哽咽,颤抖而沙哑:“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未告诉过我!没有人告诉过我!我也说过我喜欢他的,可他从未给过回应。”
“既然不告诉我,又凭什么让我不能辜负!”
迟椿感到无比委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告知背负了那么深沉的情。
她突然理解曹娴了,明明如此喜欢迟奕却不让他知道。
——既然我喜欢他,他自然也可以喜欢别人,我不想我的喜欢成为他的负担,他依旧可以去爱他想爱的人。
严晁表情悲凉,不知此刻该嘲笑还是怜悯。
“迟小姐,你扪心自问,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大人,到底有几分是真心的?”
“不是为了迟家?不是为了报复段辰?不是另有目的?”
“大人他不愿意,你们是因着利益关系走到一起,那样和趁虚而入没什么区别,况且他都等了你六年之久,也不在乎这须臾,他只想陪着你,待你看清真心,方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接下来的话,严晁说的痛心疾首。
“即便不宣之于口,这些日子大人对你的好,我以为你多少可以感受到一些的,可终究是……”
“迟小姐,大人说得没错,你根本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这一刻,迟椿才真的感受到了害怕,那种被绝往笼罩包裹的感觉,压抑的她快喘不过气,大脑一片空白。
里面动静终于平息,房门打开,原姝站在门口,用毛巾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迟椿猛地起身,要往里走,却被严晁一把拦住。
严晁叹了口气。
“迟小姐,这段孽缘到此为止吧,找个时间,将梅林的地契还给大人。”
“大人等的春天,不会来了。”
迟椿盯着严晁的背影,一动不动,直到所有视线,被合上的木门生生阻断。
眼泪流太多,眼睛酸胀不已,双腿软得使不上力气,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取缔,逐渐失去了意识。
迟椿大病三天,高烧不退,像是着了邪祟,先是不分白日黑夜的昏睡,后来醒了,睁开眼,却是如同丢了魂魄一般,双目空洞,稍许又闭下去。身体忽冷忽热,开始断断续续说胡话。就这样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三天。
后来好不容易退了烧,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原姝,第一件事就是问岑故如何了。
原来在她昏昏沉沉的这三日,岑故严晁早已离开穗城,奔渤港而去,临行前甚至没有道别,离开的匆忙。
见迟椿醒来,意识恢复,原姝才松了口气,放下紧绷的神经。
直到后来,迟椿才知道,她险些丧命于这场大病,整个穗城的名医,统统被召集到严府为她诊治,两日仍不见起色,大夫都说若第三日还不退烧,恐怕就不好了。
严知府和严夫人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赶忙派人前去康宁通知余勐,生怕迟椿挺不过,老人家见不到外孙女最后一面。
后来是原姝,穷尽毕生所学,倾尽全力医治,迟椿方才脱险,转危为安。
岑故的离开,仿佛连同迟椿的魂魄也一起带走了。她醒来望着天花板发呆,除了刚醒时张口问过岑故的情况,就再没说过其他话。
原姝煮好汤药送来,见迟椿这般模样,顿时黑脸,恨铁不成钢的激她:“早知道你会是现在这副模样,我就不该救你,让你自生自灭好了。”
她重重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端着药碗坐到她床边,用汤匙舀起一勺吹吹,放到迟椿嘴边,没好气道:“张嘴喝药,你要死要活我不管,别砸了我‘妙手回春’的牌子!”
迟椿不说话,只是乖乖张嘴喝了药。
恢复的差不多,可以下床走路了,迟椿去见了初七。
初七疯了。
缩在街道的角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手里还胡乱比划着,时而惊恐万分,时而仰天长叹,已经完全无法分辨来人。
原姝告诉迟椿,他不过是知道他想知道的罢了。
以苟胜为首的山匪,并未丧命于朝廷的围剿中,火烧山寨不过是掩人耳目,山寨里所有人被原扬私下收编,成为定远军中的一员,他们回到曾经因沦陷而迫不得已离开的家乡,与原扬一同奔赴战场,守卫家国,如今正身在渤港,准备在原扬的带领下,和扶桑决一死战。
初七因年岁尚小,岑故派人将他送至沙定武馆内习武,却没想到,造就了这场悲剧。
他恨错了人,报错了仇,小小年纪,各种算计已经折磨得他筋疲力尽,而唯一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仇人,竟摇身一变成了他和其他山匪的救命恩人。
事情的巨大转折冲击下,无法接受事实的初七直接崩溃,成了如今这副疯癫模样,真是令人惋惜。
迟椿故然怜悯,但这是每个人的选择。
她只是震惊,恨真的会让一个纯净善良的少年,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模样,怨恨真的如此可怕,它简直是无限放大人欲望,让人堕入深渊的魔鬼。
难道自己重活这一世,就只是为了被怨恨所吞噬,成为帮助上一世的自己复仇的工具么?
迟椿蹙眉,沉思许久,心中的巨石轰然倒塌,那一瞬间,她竟释然了。
转身屈膝,朝身旁的原姝跪下。
原姝也是一惊,急忙去扶她:“这是做什么?虽然我是费尽心思救了你,但也没必要跪我,我可承受不起……”
“原姑娘!”迟椿拽住她的袖子,泪水盈满眼眶,声音也异常激动,“我迟椿从小到大从未求过人,现在我求你,带我去渤港军营,我求求你!”
听完这话,原姝眼中满是疑惑,伸出去的手先去探探迟椿的额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道病还没好?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迟椿的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坚定的对她说:“我没病,我也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她一脸祈求的看向原姝:“定远将军在渤港浴血奋战,难道原姑娘放心得下兄长吗?”
原姝垂下眸,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迟椿继续道:“你此去能和原将军并肩作战,况且原姑娘医术高超,还能救助伤兵。”
迟椿和她相处的这些时日,从她的话语腔调里不难揣测原姝的想法,来穗城避险定不是她自愿,应该是原扬安排。
现在,迟椿能明显感觉到,原姝动摇了。
动摇归动摇,原姝还是很谨慎,问询道:“你想去军营莫不是有其他目的?你若敢对将士们不利,我定不会放过你!”
迟椿苦笑:“我想去找岑故。”
原姝皱眉:“疯了,作甚去自讨没趣?”
说的不错。迟椿想想,她确实疯了,总是在失去后才疯狂的想要弥补,真是可悲又可笑。
换做以前,她会有诸多顾及,那些顾及即便是今日都没能消除,可现在,她只想跟随自己的心。
“原姑娘,帮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原姝终于勉为其难的应下,一边调头回去收拾行李,一边喃喃道:“我看你没疯,是我疯了,刚到穗城没几日又跑回去,兄长定会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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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岑故很早以前就喜欢迟椿啦!现在说开终于可以大大方方谈恋爱了(不是)!
第37章 战役突发
从穗城起,越往南走,越发萧条。
一路了无人烟,一路破败景象,时不时鸦鸣几声,不知从哪棵树上传来,悲凉凋敝,平添萧瑟。
走通一片树木茂密的林子,终于露出一片平坦广阔的营地,一个个白色帐篷错落矗立,被吹拂的旗帜迎风招展,午时刚过,依稀可以见着袅袅炊烟,冉冉升起。
马匹在军营关卡处被士兵拦住,他们纷纷围上来,用长矛指向两个不速之客,厉声询问:“来者何人!”
原姝摘下垂纱斗笠,露出脸庞:“是我。”
说罢,瞥了眼旁边马上的迟椿:“还有随身服侍我的丫头。”
来之前原姝就和迟椿交代过,军营纪律严明,把守森严,擅闯军营者格杀勿论,绝不会随意放人进去,即便她是迟家大小姐也没戏,所以就让她扮作服侍自己的丫鬟,才有机会和她同进军营。
迟椿默不作声,抬手压低斗笠,只露出下颚。
士兵见到原姝,十分惊讶,边挪阻碍关卡,边吩咐其他士兵:“速去禀报将军,就说小姐又回来了!”
将军帐内,原扬一身银白色铠甲,长发高高束起,背对站立。
“跪下!”
声音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原姝听罢,真的乖乖跪在那儿,垂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迟椿心里啧啧,这可不像她认识的原姝,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在原扬面前竟成了听话顺从的小绵羊。
原扬猛地转过身来,俊朗英气的脸庞满是怒气,呵斥道:“谁让你回来的?现在,马上启程,回穗城!”
“我不!”原姝倔强的抬头,直视兄长目光,“为何大哥在前线拼杀,却要我龟缩穗城!”
他向来知道原姝性子刚毅,当时将她送到穗城暂避,也是和几个军师轮番劝说,费尽口舌,她才勉强答应。
原扬皱眉,心疼又无奈:“姝儿,战场不是儿戏,不容你胡闹。”
不论他说什么,原姝的回答都很坚定,既然来了,就绝不离开。
迟椿低着头站立一旁,静静的听着兄妹俩的对话。
不愧是亲兄妹,同样的刚硬性子,谁都不肯退让。
原扬可不管她乐不乐意,抬手就要命人把她绑了,强行送回穗城去。上前的士兵还未靠近,帐子外突然有人匆匆忙忙地闯入,甚至都来不及禀报,拱手跪在原扬跟前,气喘吁吁。
“将军!沿岸驻守军传来消息,贼寇已经在海域三十里外集结,来者不善!”
听罢,原扬脸色瞬间凝重,冷静的下命令:“替我传令,沿岸驻守军继续盯紧扶桑动作,本将军马上带人赶到。”
随后对身旁其他将领道:“传令下去,留下三百人驻守军营,其他将士随本将军一同前往迎战!”
“是!”将领们齐声遵命,声音震响。
原扬拽起衣架上叠放整齐的红色披风,披上后于胸前打好结子,带上头盔,抄起佩剑,整装待发。
其他人纷纷走出营帐,吹起号角,集结军队。
原扬离开前,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原姝,又瞥到安静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迟椿,眼睛微微一眯,但是战事紧急,他也顾不得深究。
“你们两个,将小姐带到营帐,派几个人守在外边,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吩咐下去后,又指着站在门边的迟椿道:“还有这个丫头也是。”
结果迟椿和原姝二人才到渤港,就被原扬二话不说关在营帐内,不得随意出入。
军营内,士兵的口令和脚步声清晰入耳,号角声短促嘹亮,一声接一声。战事紧急,原扬快速集结军队朝着沿岸行进,过了好久,嘈杂的军营才恢复平静。
原姝在营帐内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定胜负的一战,朝廷不断施压,不论如何都要速战速决了,兄长抱了破釜沉舟之心,否则也不会找了岑故帮忙坐镇军营,自己亲自带十万将士奔赴前线,在胜率不足五成的情形下,背水一战。
迟椿被她转得头晕眼花,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别转了,转得我头疼。”
“难道就坐在这帐子里一直等?”原姝愤愤道。
迟椿耸耸肩:“你兄长也是为了保护你,再说,即便你出去了又能作甚?换个地方,接着急?”
原姝紧张的手心冒冷汗,她深知战场凶险,且胜算不大,所以才异常不安。
见迟椿淡然,不紧不慢还教训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对了,你不是要找岑故么?现在我们都出不去,当真就我一个人着急?”
迟椿垂眸,从椅子缓缓起身:“我是有办法,不过需要原姑娘配合。”
大营主帐内,严晁正在帮岑故一同打理军中事务。
几日前,曻朝安插在扶桑军队内的细作来报,定远将军的军队中有扶桑内应,之前战败多多少少和此人有关,不过藏得太深,无法确定具体是谁,不过探听到消息,这次大战,此人应会和扶桑里应外合,拿下邳州边三城。
大战在即,原扬一心用在战场布阵和策略上,实在无暇顾及,便传书岑故前来协助,帮忙抓出这个奸细。
“王大锤,定远将军的副将,跟随其身边多年,数十次出生入死,不过……”
严晁将王大锤的竹简档案拿到岑故面前:“大人,此人有嫌疑。”
岑故接过,一眼扫到案卷中异常显眼的一行字,微微皱眉:“此人……”
“严校尉,”岑故话未说完,守在门口的士兵来报,“门外有为姑娘,自称是原小姐的丫鬟,前来通传说原小姐想见您,不知您是否方便。”
“什么!”熬了两夜,满脸倦容的严晁来了精神,“姝儿不是在穗城?怎又来了渤港!”
说完起身,激动的向外边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自己手头还有事,但此刻又实在想见她一面,他为难的回头看向岑故:“大人……”
岑故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翻阅起卷宗,淡淡嘱咐:“快去快回。”
“是!”
严晁喜悦得掀开帘子,大步走出去。
出门就看到负责跟着迟椿来禀报的士兵,忙道:“还不快带路!”
士兵拱手称是,给了迟椿个眼色,让她跟在后边回去。
头垂很低的迟椿佯装转身,在严晁后跟了几步就故意放慢了速度,直到那个士兵领着严晁走出了一段距离。
她一恍身,闪到右侧的营帐后躲了起来,幸好走出没多远,她很快绕开士兵,又回到岑故的营帐前,迈腿正想拉开帐子进去,抬起的手却停在半空。
她迟疑了。
几日前的事儿还历历在目,迟椿实在不知道,一会儿该如何面对他。
帐内的岑故察觉到门口人的徘徊不定,抬头一瞥,开口道:“那么快就回来了?”
迟椿浑身一颤,心跳咚咚。
莫非岑故已经知晓是她?
“既然见到原姝,心满意足了,就快进来办正事。”
迟椿松了口,原来他误以为是自己是严晁了。
站在门口犹豫半晌,这一路上,迟椿想了很多要和岑故说的话,终于鼓足勇气,右拳捏紧,抬起左手欲掀开帘子。
“哟,我当时谁,这不是高高在上的迟家大小姐么!”
声音洪亮,足以让附近好几个帐子都听到。
迟椿一惊,连忙缩回手,着急的回头望。
正是去而复返的严晁,他笑的轻蔑,背着手走过来:“这招声东击西用得不错,唯一的纰漏是姝儿一直喜欢独来独往,多年来身边都没有丫鬟。”
迟椿低头抿唇不说话,此刻的处境很不好,进退维艰,左右为难。
“迟小姐先是屈尊降贵来到军营,又将我支开,想要独自潜入主帐,不知有何贵干?”
主帐内的岑故一声不发,仿佛外边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和自己无关。
这种油然而生,独自一人的感觉,让迟椿顿感万分委屈,直到将下唇咬了个血印子,也没说出任何一个字。
她也很要强,要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亲自承认错误,几乎不可能。
严晁冷笑,正想赶她离开,军营内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刀枪碰撞声自四周传来。
“贼寇突袭军营,众人速来迎战!”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身影自黑暗中窜出,手握□□,对着迟椿迎面劈来。
她吓得后退两步,撞上了身后帐子,无路可退,正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阵刀光晃得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黑衣贼寇胸前已经没入一把泛着凛冽寒光的绣春刀。
熟悉的身影挡在她身前。
迟椿眼睛一红,鼻子也忍不住发酸。
其余人也马上投入抗击贼寇的战斗中。
岑故回身,眉头紧蹙,语气中满是责备之意:“我不是让你在穗城等我,为何那么不听话?”
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都收不住,红着一双和兔子一般的眼睛,抬头委屈的看着他:“我对不住你,惹你生气,我怕你一走了之就不要我了。”
岑故看她的眼神无比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傻子。”
两人久别重逢,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说话,就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入侵者身上。
岑故一手握刀砍杀敌人,一边将迟椿护在身后。
“不好,我们中计了!”
迟椿突然反应过来,扶桑这招才是真正的声东击西,恐怕海上排兵列阵是假,只为将原扬和军队大部引出,其实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趁机端了后备军营,然后从前后包抄,歼灭原扬带领的主力。
既然她能想到,岑故必然也能想到。
为今之计,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原扬,速速派兵赶回支援。
环顾四周,曻朝士兵都投入战斗,没人抽得开身。只剩下自己,除了躲在一旁不拖累他们,竟丝毫没有可用之处。
瞥见不远处拴住的马匹,迟椿咬紧牙,心一狠,冒着箭雨冲过去,翻身而上。
第38章 海上交战
迟椿拉住马缰,一手挥鞭抽在马臀上,黑马迈开双腿,朝着营外飞驰而去。
几个扶桑敌军躲闪不及,被马撞出好远一段距离,倒地吐血。
另有几个贼寇对视一眼,把目标对准迟椿,腾身跃起,挥舞着长刀朝她砍去。他们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出去报信。
迟椿用力夹马腹,马嘶鸣一声,一个劲儿如箭一般飞出去,可身后的人穷追不舍,眼看就要从空中扑下来。
“迟椿!”岑故刚放倒数个贼寇,见迟椿情况不妙想过去帮忙,可马上又被另一波敌人缠上,根本无法脱身。
“嗖——”三支羽箭破空而出,正中三个贼寇心口,他们重重砸落在地上。
迟椿连忙望过去,原姝已经赶到,手握凤凰弓,搭上飞羽箭,瞄准其他意图追逐迟椿的敌军,逼得他们望而却步。
“迟椿,我掩护你,快去报信!”
又一支羽箭飞过,右侧又一企图袭击她的扶桑人倒地。
迟椿焦急回头,最后看了眼岑故,一咬牙,挥舞马鞭朝军营外飞奔去。
天色已暗,迎面打来的风刮起她耳侧的碎发,将衣领吹得朝后翻转,却也顾不得去整理了。
迟椿尽量俯低身子,靠近马脖,满心焦急,碎碎念叨着:“马儿跑快些,再快些!”
幸好军营驻扎处距离沿岸两军交战的地方并不远,隔了一截路,就能依稀看到将士们已经登船完毕,准备出海作战。
靠近后,迟椿拉紧马缰,飞身下马,也顾不得仪态,拉起裙子就朝驻守岸边的军队跑去。
“敌军突袭营地,留驻的人快撑不住了,你们速回救援!”
见她跌跌撞撞跑过来,士兵们顿时警惕的看向她,其中一人应是将领,听到她的话,小步跑过来,将信将疑:“你是何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迟椿一把抓住他的臂膀,语气激动,言辞恳切:“这是贼寇在声东击西!他们要断了你们的后路,然后前后夹击。”
“岑故他们真的快撑不住了!求求你,快回去救他们。”情急之下,迟椿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将领遥遥眺了眼远处驻扎的营地,看她的模样不像在说谎,海上也确实久久没有动静,不过他仍旧犹豫不决:“此事我还需禀明将军……”
“你先带兵回去增援,我去向定远将军禀明。”迟椿打断他,语气坚定。
原扬率领数十艘船已经驶出海港,看来是决定先发制人,对扶桑船队发起进攻了。
迟椿见海岸上还停靠着一只小型的船,忙对那个将领道:“留下两个人带我去找定远将军,你们其余人快回去!”
“这……”那将领仍在纠结。
“事关重大,还等什么?!”迟椿愤怒。
将领说:“可王副将命我们驻守在沿岸,擅自离开者,军法处置。”
迟椿道:“你们只管去,若真要追究,我迟椿一人承担!”
说完,用力推了那将领一把,激动道:“快去啊!”
最终,将领捏紧拳头,顾不了那么多,只能赌一把。挥手召集沿岸驻守的所有士兵,加急赶回营地,驱除入侵的贼寇。
留下三个士兵,一人解开船头缆绳,另两人同迟椿一起上船,旋转操纵杆,加足马力朝着行军船只的大部队驶去。
奈何小型船的行进速度确实不能和大型船只相比,但别无他法,迟椿焦急地问询士兵可否再快些。
还好,夜里漆黑,无法探轻敌方虚实,军队的船只速度也渐渐慢下来,试探着行进。
小船在大船间艰难的穿梭,终于慢慢靠近原扬所在的主船,迟椿见机会来了,走上船头,朝着在栏杆边矗立的士兵,扯着嗓子喊道:“喂——快去叫你们将军出来,我有急事禀报!”
士兵伸出头看,这才发现下边有只小船,上边的女子在朝他挥手,他赶忙转身去主帐求见原扬。
不一会,原扬走了出来,扶在栏杆边,一眼看到了她。
“原将军,贼寇偷袭营帐,意在声东击西,切莫中计,速速率兵返程!”迟椿朝他喊道。
“你这妖女莫要胡言乱语,动摇我军军心!”此人声音洪亮,气若洪钟。
迟椿这才发现,原扬身边还有一个人,此人浓密胡茬,两道扬起的眉凶神恶煞,正狠狠的看着她,随后拱手对原扬道:“此女身份不明,言语可疑,将军切莫听信,继续前行,击溃贼寇才是当务之急!”
“我没有胡说!”迟椿大怒,分明是此人睁着眼说瞎话,不想让原扬赶回去救援,是何居心!
迟椿恍然,根据此情此景和适才对话,斗胆猜测这人身份,孤注一掷,大声喊道:“我知道了,原将军小心,王大锤就是扶桑细作!”
“血口喷人!”王大锤脸气得发红,不过迟椿更偏向于他是被看穿身份,所以慌了。
王大锤侧身朝原扬下跪:“将军,卑职对大曻,对将军之心日月可鉴,绝不敢有二心!”
原扬没急着下结论,而是先眺望了不远处黑暗里闪烁隐约光芒的扶桑军队,拍板定音:“传令下去,所有船,返回军营!”
“将军!”王大锤喊道。
“传令!”原扬的语气不容反驳。
“是!”一旁的士兵接令,吹起返程的号角。
低头跪地的王大锤脸上表情变化莫测,突然眼睛一斜,手上不知道在捯饬什么,他的异样被迟椿尽收眼底。
不好。迟椿的直觉告诉她。
果然,下一秒,主船中的几个士兵纷纷拔刀,朝其他士兵砍去,有几人因为根本没有防备身边人会向自己下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倒在血泊之中。
“原将军小心身后!”迟椿失声。
原扬回身用剑鞘挡下致命一击,朝对方腹部蹬了一脚,王大锤被踢中连连后退,其余叛变的士兵又拥上来,和原扬缠打在一块儿。
与其说是叛变,不如说王大锤和他们都是扶桑安插在定远军中的细作。
王大锤捂着腹部,用扶桑语骂了句难听话,故而看向这个罪魁祸首,目光阴鸷可怖,迟椿忍不住一个寒战。
他随手拿起放在甲板上的长弓,二话不说,引箭朝她射来。
幸好同船的士兵反应快,按住她的肩膀蹲下,方才躲过一劫。
迟椿受惊,还没等顺气和救自己一命的士兵道谢,对方温和的脸庞突然扭曲痛苦,她顺着看过去,一柄锃亮的长剑从背部戳中,穿过他的腹部,鲜血涌出,滴落在船板上,顺着缝隙流入海里。
剑柄握在船上的另一名士兵手中,长剑拔出,鲜血直飙,洒她一脸,在迟椿惊恐得眼神中,救他的士兵轰然倒地,眼睛瞪得很大,致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现在船上的活人只剩下她和另一个士兵,对方手中剑上的鲜血还未干涸,已经阴恻恻的看向她,眼中嗜血之光大胜。
即便再怎么愚钝,现在也知道这个人和王大锤是一伙的,同为扶桑内应。
迟椿努力平静,脑子转得飞快。船上空间狭小,况且自己手无寸铁,真要硬碰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该如何是好。
手心不停的冒冷汗,现在能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迟椿故作镇定的和他谈判。
士兵冷笑:“不论杀不杀你,我都活不了,何不拉上你做垫背?”
“既然如此,你动手吧,只可惜我死的这样便宜,看不到你死时的惨状了,不过肯定比我惨千倍万倍!”
迟椿的话成功将其激怒,将剑搭在迟椿脖颈上,锋利冰凉的剑刃贴合着肌肤,她压下心中的恐惧,抬头直视那个士兵。
士兵咬牙切齿,却自顾自道:“没错,就这么死太便宜你,我要让你和我一样,受尽折磨而死!”
迟椿见说的话生效,松了一口气,用话激他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再想其他办法自救。
士兵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渐渐浮上猥琐贪婪的污秽之色,不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想到死到临头了,还能有这种龌龊至极的想法。迟椿忍住作呕的欲望,虽说能活就先别死,但是让她对这样一个满身血腥味的男人出卖色相,那还不如死得了。
她默不作声,只是将手里攥着的东西缩了缩,藏进袖口。
其余船只也察觉了主船出事了,各个船的将领驱船靠近,将士们拉弓射箭,扶桑叛贼见落下风。
迟椿眼见同船的士兵放松警惕,逐渐靠近。血腥味直冲鼻内,忍住当场呕吐的冲动,她不停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好。
士兵靠近,俯身于她肩膀时,迟椿猛地操起手中的发簪,尖锐的尾部插进他的脖子。
士兵惨叫一声,重重一掌推开面前的迟椿,手捂住汩汩鲜血涌出的伤口,上边立着一根点翠簪子。
“贱人,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士兵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剑,可已经脚步虚浮,剑招毫无章法,已然刺不中迟椿要害。
迟椿捂住胸口,艰难起身。
刚刚士兵那一掌用尽全力,险些拍的她飞出去。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被她抬袖拂去,睥睨着倒在地上,已经站不起来的士兵。
此刻,主船上的战事已经逐渐平息,叛贼区区数人,如何与数万大军争锋?
原扬也终于抽得开身,从大船上毫不犹豫地跃下,落在迟椿所在的小船上,急忙走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迟椿摇头示意没事。
原扬看了眼旁边口吐血沫,已经气绝的士兵,并未说其他。
大船上,王大锤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手中握的东西闪着火光。
迟椿看清,竟是□□。
“不好,”原扬目光冰冷,“船舱内摆放着诸多□□,若他手中的爆炸,定会引爆其他。”
到时候威力巨大,必然损失惨重,他俩更是在劫难逃。
突然,一个人从王大锤身后跳起,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抢夺他手中的□□,奈何王大锤将□□桶用细线绕在手腕上,怎么解都解不开。
那个人索性不解了,扣住王大锤的肩膀就准备往水里跳。
“苟胜!”
原扬上前一步,朝那人喊道。
迟椿愣住,匆忙抬头看,夜色里看不清那人的脸,却清楚的听到了他的名字。
苟胜抬头,脸上沾了血污,那道标志性的伤疤清晰可见。他看着迟椿和原扬,憨厚一笑,用尽毕生力气朝他们喊道:“将军救命之恩,苟胜来世再报!”
而后仰天长啸:“老娘!大嫂!衢城的父老乡亲们!苟胜这就杀贼寇,给你们报仇了!”
说完,苟胜拽住王大锤一同跌入海中,引线刚好燃尽,□□爆发出巨大威力,轰起巨浪狂澜,将小船打进海水中,迟椿落入海里,咸水从耳鼻口中灌入,她瞬间失去知觉。
第39章 有兄岑逢
迟椿微微转醒,映入眼帘是布满繁星的夜空,海面恢复平静,风呼呼的在耳边吹,身体正躺在方才那艘小船上,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她衣服全部湿透,身子上盖了一件红色披风。
头还有些晕,无法迅速思考,她慢慢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场景。
爆炸,巨浪,溺水,失去意识……
“醒了?”
一个声音从她身侧不远处传来,迟椿偏头去看。
原扬坐在那儿,身上铠甲被脱下晾在一旁,此时只着了白色里衣,束成髻的头发湿了水,落下丝缕黏在他脖子两侧。
迟椿眼角微红,看了他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还活着?”
“不然呢,”原扬好笑地望着一脸认真的她,“以为和我携手共赴黄泉了?”
没想到看着一本正经不好招惹的定远将军,这时候还有心思玩笑,迟椿扭过头不想理他。
她努力撑在木板上,侧着直起身子,才发现他们的船被刚刚的海浪拍出好远,距离岸边有一段距离。
“原将军可会操纵船只?”迟椿朝原扬发问。
原扬摇头:“会操纵也没用,船上的操纵杆已坏掉,驾驶不了。”
迟椿又问:“那其他人呢?”
原扬答:“奉我的命令,回营地救援了。”
她极目远眺,确如原扬所言,海上已是一片平静,之前偌大的船队尽数撤走了。
如此便好。
迟椿松了口气,又再次躺下身,望着星空出神。
“喂,”原扬有心吓吓她,“你就不怕没人来救我们,只能一直漂浮在海上,等着自生自灭?”
此处是战场,即便原扬身为主帅,大敌当前,也不会因着他一人的下落不明就丢盔弃甲,定远军依旧遵循秩序,听从命令,全力投入战斗中。
迟椿知道,但还是顺着原扬的话道:“怕啊,怎么不怕。”
而后,她目光坚定的继续道:“不过我相信,岑故一定会来找我,如果找不到他会一直找,直到找到我为止。”
原扬浑身一颤,似乎被她这一段肉麻的话恶心到了:“得,你这话要是岑故听到了,指不定会有多高兴,不过在我面前大可不必。”
迟椿听罢微微勾起嘴角,她也想说给岑故听,千遍万遍的倾诉自己的爱意,把所有心里话都说给他听。
“原将军,你和岑故认识?”迟椿问道
原扬摆摆手:“岂止认识!我和他兄长可是……”
他突然噤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关键字眼还是被迟椿捕捉到了:“兄长?我怎么不知道岑故还有个兄长?”
原扬嘲讽:“你连他喜欢了你六年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关心他有没有哥哥。”
此话说的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上一世遥遥见过一眼,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交集,要不是临死前,从柳萱口中得知迟家灭门也有他的一份,今生她可能根本就不会接近岑故,也不会知道他对自己用情至深。
但迟椿没告诉原扬,这一世自己接近岑故,一开始是奔着利用和报复去的。
“将军不说算了。”
或许是听了原扬的话,勾起心里内疚。她匆匆闭上眼睛,掩盖异样。
原扬见状,以为她要休息,忙出声阻止:“现在你可别睡,不然睡过去就真可能醒不过来了,你死了我可没办法向岑故交代!”
海上漂着起起落落,她又如何睡得着?
不过迟椿得以顺着原扬的话,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那你和我说说岑故兄长的事,我就不睡了。”
原扬叹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只是京都那群人迫于岑首辅的势力,不敢多说罢了。现在天高皇帝远的,说了也无所谓,况且他原扬手握重兵,就没在怕的。
“岑故的兄长名叫岑逢,是我儿时的至交好友。”
原扬开始慢慢叙述这场数年前的回忆,那时他还未及冠,定远军的兵权由他叔父暂管,他被送到京都住过些时日。
岑家有两子,长子岑逢,次子岑故。可岑故天资聪颖,机敏伶俐,小小年纪已初崭头角,甩资质平平的兄长几条街,因此其他官员来到岑家拜访岑松,寒暄客套时,都更倾向于将这个小儿子夸赞一番。
久而久之,京都就只知“首辅有子,惊才绝艳,名岑故”,却不知岑首辅“还有一子,岑故之兄,名岑逢”。
虽然生活在弟弟的光环下,处处被弟弟压一头,岑逢却从未妒忌过他,还为自己有如此优秀的弟弟而感到骄傲,每当岑故回家后,向兄长诉说自己在学堂又得夫子夸奖,岑逢都会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可是,他死了,在十六岁,正值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
原扬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悲伤,迟椿侧着头,静静听他说。
岑逢和岑故同时加入了选拔锦衣卫的报名者中,锦衣卫作为皇帝最亲近的武将,职责“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权力极大,也只听命于皇帝,因此层层选拔极为严苛,不容有纰漏。
关于锦衣卫选拔如何严格、如何非人,原扬一笔带过,不过迟椿也多少能猜测到,成为锦衣卫绝非易事,否则也不会岑故在京都横行多年,不满或不服的官员不少,却没有一人敢当面和他叫板。得着别人所不能得的特权,就要承受别人难以想象的磨难。
而岑逢,就死在了那场锦衣卫的层层选拔里,而且是死在岑故手中。
因为这是选拔的规则,那一批人里,只能活一个。
残忍又冷酷,简直凶暴,不近人情。
迟椿忍不住一个寒战,难怪称岑故是“玉面阎罗”,从那种规则里选拔出来的,若非冷血无情,又怎可能活到最后?
“可按你说的,岑逢疼惜弟弟,在最后只能留下一人抉择时,自愿舍弃性命换岑故活着出来也犹未可知,所以岑逢也不一定是死在岑故手中。”迟椿为岑故说话。
原扬瞥了她一眼,回道:“狡辩!即便不是他亲自动手,也是因他而死,怎么就不是死在他手里了?”
迟椿很想反驳,照他这么说,谁举办这场选拔谁负责,那皇帝岂不是罪魁祸首?
“既然知道最后只能活一个,他们为何还要一同参加?”
这不明摆着找死么。且不说挺不挺得到最后,即便都挺到最后,也只能自相残杀。
原扬摇头叹气:“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你还得去问岑首辅。”
迟椿睁大眼,震惊不已。
岑松作为他们的父亲,明明知道选拔规则,却让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参与,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岑首辅这么做,他们的娘亲就不管么?”迟椿脱口而出。
她本能觉着母亲都是最护犊的,岑松的夫人,也是岑逢和岑故的娘亲,又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去送死,即便拼上性命怕也不会应允
原扬表情严肃,低声对她道:“岑首辅和陆夫人素来不睦,且陆夫人在生下岑故三个后便撒手人寰,自然是管不了这事了。”
岑故的父亲和母亲不睦,这件事迟椿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光在原扬的叙述中也能听出几分。嫁到夫家本应冠夫姓,称岑夫人,但原扬称她陆夫人,可见有多不受岑松待见,甚至死后也不被夫家承认,带着自己的姓氏入土。
迟椿犹豫开口:“陆夫人……可是先皇后的胞妹,邳州陆氏曾经的二小姐,陆篱?”
下邳州一路来,这个名字时不时在耳畔出现,时而单独出现,时而与她母亲余婉一同被别人说出,总之,她实在对这位陆夫人充满好奇。
原扬咂咂嘴,一脸难以置信:“啧啧,岑故果然不把你当外人,连这件事都和你说了。”
听罢,迟椿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可别,这件事从头到尾岑故都没提过只字片语,要说也是她迟椿聪颖机敏,自己猜到的。
“那陆夫人的事儿,将军也和我说说呗。”迟椿商量道。
不过原扬似乎并不想说,躲开她的眼神,搪塞道:“这还没嫁给岑故的,就忙着打听起人家家事了?省省吧,长辈的陈年旧事,你没必要知道。”
见迟椿愤愤,原扬好意提醒:“小丫头,那么爱八卦别人的事,怎么不八卦八卦自己的?岑故喜欢你那么多年,京都几乎人尽皆知,为何就你不知道?不反思反思自己?”
这句话说的迟椿实在郁闷,怎么就人尽皆知了?作为此事的当事人,她真的丝毫不知道好吧。
突然,远处的海面上升起点点火光,呼唤的声音也逐渐听得几分真切。
“将军——迟小姐——”
“原将军——”
“迟椿——”
“兄长——”
船上的两人对视,迟椿激动之情自眼眸中倾泻而出,她猛地起身,盖在身上的红披风骤然滑落。
迟椿朝光点挥舞着双手,竭尽全力地喊道:“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原扬也起身过来,站在她身侧,看着迟椿卖力的呼喊。
寻找他们的人听到呼喊,驶船朝他们行来。
太好了,得救了!迟椿心里默喊,既然有人前来寻找他们,就说明偷袭军营的贼寇已被降伏,待一切解决后终于来海上寻他二人了。
迟椿此刻的心情无比忐忑,也不知道岑故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等到她搬去的援兵。
急迫焦虑又万分激动的等着船上火光靠近,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度过漫漫一生。
站在船头的人隐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人和她一样迫切,一见到她,就飞身而起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船头。
“迟椿。”一声道尽失而复得的喜悦。
迟椿顾不得浑身狼狈,披头散发,迈开步子扑进他的怀里,卸下所有防备。
“岑故,你终于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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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岑故找到了迟椿,这一仗打完,过往的事情浮出水面,两个人也要和好如初啦!
第40章 扶桑公主
匆匆赶回营地,四周一片狼藉。
几个被火点燃的军帐刚刚扑灭,还冒着黑烟,士兵们用担架将尸体一具具抬出,摆放成一排,好清点核算,向京都汇报具体战况。
原扬刚回大营,连忙剩余的所有大将汇报情况,核对信息,复盘战况。
扶桑与曻朝这一战,定远军大获全胜。
原扬命令军队赶回军营时,到达时,三百名留守士兵只剩下数人,全部身负重伤,仍旧手握兵器殊死反抗,还好援兵来得及时,将偷袭的贼寇逼退三十里,定远军穷追不舍,歼灭敌军数千,投降的皆沦为俘虏。
此役双方皆是多方谋划,扶桑与定远军中的内应里应外合,大部偷偷沿岸线登陆,潜伏军营四周,只等原扬率领军队离营出海,就偷袭其营地,然后两面夹击,将其困在海上一网打尽。
毕竟扶桑人对海上作战极为熟悉,风向和距离的判断都要远胜曻朝军队,可定远军主力军队及时赶回,不得不逼得他们在陆上作战,失败是必然。
王大锤作为扶桑派遣潜伏在原扬身边多年的奸细,任务就是拖住主力军,让扶桑有足够的时间血洗军营,可是迟椿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王大锤才不得不点燃炸药,企图和原扬同归于尽,以此极端的方式拖住原扬。
可他万万没想到,中途出现个不怕死的苟胜。
提到苟胜,原扬良久沉默,转头让军师记下,回京后禀明皇帝,为他好好善后。
迟椿突然想起,远在穗城已经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初七,心情万分复杂。
其中一个将领汇报战况,说是逮捕了一名扶桑军里的头头儿,看样子官儿还不小,应该可以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
原扬摆摆手,让将领把他带上来。
突然一个身影冲进营帐,众人还没看清,来人就扑进原扬怀里。
“哥!你怎么样,听他们说你和迟椿下落不明,我都快吓死了。”
原姝哽咽,声音带了浓浓的哭腔,扒在原扬身上不住抽泣。
这次原扬没有推开她,而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儿吗。”
说罢,将她从怀里拉出,拂开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让哥好好看看,严晁那小子有没有保护好你,有没有受伤?”
跟在原扬身后进来的严晁听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
原姝将脸从兄长手心挣脱,扭头傲娇道:“谁要他保护!凭我这身功夫,谁能伤我!”
话语刚落,满帐子的人开始哈哈大笑,迟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两声,营帐内的气氛又活跃了几分。
看大家发笑,原姝脸有些红,咬紧下唇不说话,抬眼间刚好看到坐在岑故身侧,捂唇浅笑的迟椿。
原姝走过去,站在迟椿面前,表情平静,语气关怀:“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迟椿抬眸看她,盈盈笑意,就知道这原小姐嘴硬心软,笑着摇头:“没事儿,多亏原将军相救……”
话还未说完,原姝上前一步,伸手要扯她的领口。
迟椿一惊,正要阻住,却被横在身前的修长手臂抢先一步。
原姝看岑故伸手护着迟椿的模样,无语的撇撇嘴:“慌什么,你还在这儿,我能把她怎么样!”
收回手,适才也确实是自己有些心急,行医惯了本能反应,忘了在场还有其他男子,大庭广众之下扒姑娘衣服实在欠考虑。
“我是看你胸口处有淤青,还有其他伤口吗?”
迟椿顺着她的话低头看去,经历一系列爆炸落水之后,衣服有些凌乱,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的肌肤,蔓延的青紫色对比之下异常显眼。
岑故见状,为她拢了拢领口,一寸肌肤也没让露出。
迟椿笑着对她道:“原姑娘之前的训诫,我可是铭记于心,这点小伤,就不劳烦我们的神医了。”
听罢,原姝挑眉,用手指来戳迟椿额头:“好啊臭丫头,还记仇!”
迟椿嬉笑着躲开她的指尖,往岑后身旁蹭。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关键时刻还挺有胆量,”原姝毫不掩饰的赞赏,“比那些文文弱弱的贵女强。”
迟椿心里暗喜,得这位原小姐的一句认同可不容易。
营帐空挡闲聊,刚刚提到的扶桑头头儿,此时已经被两个士兵押上来,被迫跪在原扬面前。
扶桑头头儿满脸血污,表情狰狞,眼里满是不服与仇恨,死死的盯着原扬,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扶桑话,落入迟椿耳中,她脸色微变。
很明显,在场所有人都是曻朝本土臣民,听不懂他嘶哑着声音在喊叫的是什么意思。
众人看着扶桑头头儿疯狂想要挣扎束缚,严晁同样听得一头雾水,开口提醒道:“原将军,军营里可有听得懂扶桑话的?可派出为大家翻译翻译。”
原扬面露难色,其中一个将领站出来解释道:“之前为将军和大伙儿翻译的是王副……王大锤,可没想他竟然!”
那将领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原将军所信任的王副将,竟然是扶桑奸细!说来实在让人切齿痛恨。
严晁将求救的目光看向自家大人,岑故叹息着摇摇头:“我也不是万能的。”
扶桑头头儿看出了他们拿自己无可奈何,脸上露出轻蔑,说话的音量越发大,喊得越发酣畅淋漓。
“他说‘他要抽你们的筋,把你们的皮,献给天皇,为奈结衣大公主报仇’。”
迟椿轻轻吐出一句话,众人纷纷侧目,表情各异,不过大多数是难以置信,应该没想到她居然听得懂扶桑话。
扶桑头头儿停止了谩骂,跟着其他人的目光,一同看向坐在右侧的迟椿。
惊喜瞬间覆盖震惊,原姝一把拉住迟椿的手腕:“你听得懂扶桑话!”
“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她也不必谦虚,“不仅听得懂,我还会讲。”
“那真是太好了!”
在场的将领包括严晁在内,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不仅拍手惊叹,真是天助大曻。
原扬顾不得问迟椿为何会说扶桑话,现下最关心的,还是战后和扶桑那边如何达成协议的问题。
“迟姑娘,劳烦你帮本将军告诉此贼寇,‘传话给扶桑天皇,若想赎回战俘,三日内派遣使者前往曻朝京都议和,否则,便将所有战俘坑杀’。”
迟椿颔首,和扶桑头头儿对视一眼,朱唇轻启,用一口流利的扶桑话和对方交流起来。
在场众人屏住呼吸,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谈了许久。
迟椿从头到尾面色淡淡,倒是扶桑头头儿,情绪丰富各种变化。从轻蔑不屑,言语激烈无法交流,至后来情绪渐渐平息,开始认真思考正常答复,到最后也不再喊叫,甚至迟椿的一句话他都要低头思索良久,才小心翼翼的给出回答。
最后一句话出口,扶桑头头儿终于垂下头不说话了,而后沉重的点点头,不知应下了什么。
原姝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焦急,摇晃着迟椿的手,问道:“如何了?他说了什么?”
迟椿头脑里迅速整理了下刚刚交谈的全部内容,侧身对原扬道:“他说,他会回去禀报天皇,还请将军给他些时日。”
“他,答应了?”原扬怀疑。
扶桑人可是没那么好说服投降的,否则这场两国间的战役也不会打了那么久。
迟椿点头:“我只是和他分析了利弊,他就答应了。”
其实不止如此,恩威并济,软硬兼施,谈话中的详细过程也就不多说,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还有,”迟椿继续道,“方才我问了他,扶桑此举进犯曻朝目的为何。”
曻朝泱泱大国,地域广阔,小小扶桑岛,仅凭扰乱边境,又如何能妄想和大国比肩,简直以卵击石。
“他说,因为曻朝欺人太甚,害死了奈结衣大公主,践踏扶桑与大曻建立友好邦交的诚心,此仇不报,枉为扶桑人。”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
原姝发出疑问:“奈结衣大公主,是谁?”
迟椿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奈结衣是先皇在位时,扶桑为与曻朝建立邦交,送到京都做人质的公主。”原扬解释道。
迟椿突然想起,之前在《曻朝大事录》中,曻高宗当政的那段历史里,看到过有这样一位扶桑公主,不过书里记载的不是扶桑头头儿口中的这个称呼。
“德善千惠公主?”迟椿道。
岑故点头,回答道:“她在京中病逝,高祖皇帝也甚是哀痛,以曻朝公主礼制下葬,谥号德善千惠。”
“病死的?”迟椿迷惑,“可他说……”
岑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微摇头:“先皇给出的答复是病逝,那德善千惠公主就是病逝的。”
迟椿马上会意,不论奈结衣的真实死因是什么,病逝这个理由,都是就曻朝而言最站理的。
想了想还有没有什么遗忘了,没有问的问题,迟椿询问原扬:“那要不我再问问,扶桑安插在军中的细作还有哪些?”
原扬摇头道:“那到不必,细作已被岑同知尽数拔除,清理干净了。”
她有些许震惊,凑近岑故低声道:“你如何在那么短的日子里逐个找出细作的?”
岑故很配合的压低声音回答:“有备而来,与前工部侍郎那件事牵连,日后再与你细说。”
迟椿也不再问,心里对岑故的崇拜却更上一层楼。思虑周全,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又杀伐果断,自己曾经怎么就没发现,岑故那么好呢。
重大事情商议完毕,帐子外天已经放亮,漫长的夜晚终于等来了黎明。
原扬长长舒了口气,便让除了几个将领外的其他人先回去休息,说是他们几个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在走出帐子后,迟椿抬起双臂,舒服的伸展着身体。
现在的阳光还没有温度,有些冰凉,落在这片刚经历完一场恶战的土地上,带来绵延不尽的希望。
突然觉得肩膀一沉,迟椿侧头,见原姝一手搭上她的肩,和她走一块儿。
原姝笑着问道:“对了,你一个久居京都的世家小姐,怎么还会说扶桑话!真是出人意料。”
迟椿笑的有些牵强,不过答的还算流利:“那个,我祖父和父亲自小教我忠君爱国,又恰逢扶桑扰境,我就,就学了扶桑话,励志报效家国!”
没成想原姝听后,肃然起敬,拍拍她的肩膀,有些愧疚道:“真没想到,你身为世家女子,还有此等雄心抱负,之前是我看轻你了。”
其实迟椿没和原姝说实话。
她的扶桑话,是上一世和段辰私奔到山旮旯里躲避时,段辰教的,自己那时候也惊异于段辰一个寒门子弟,如何会扶桑话。段辰的解释是,年幼时村子里有一户自扶桑迁过来的人家,听他们说多了,自己也就会些。
不过原姝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豪迈道:“我欣赏!自此以后你我就是姐妹了,若你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姐,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荣幸之至!那原姐姐以后叫我椿儿便好。”这等好事,迟椿当然不会拒绝。
原姝开心的再次拍拍她的肩,突然,眼神凌厉的看向身旁的严晁:“听到没,以后谁再敢欺负她,我就揍谁!”
这个意有所指,严晁不禁吞了口唾沫,反驳道:“还不是迟小姐太不解风情,我才不得已……总之,迟小姐,对不住了。”
“就一句对不住就行了?”原姝眯了眯眼。
严晁瑟缩:“你还想要我怎样!”
“怎样?”原姝有些好笑,抡起拳头,“自然是替她揍回去!”
两人追赶着抛开,迟椿站在原地掩唇轻笑。
身子突然被圈住,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看她也知道是谁。
头顶传来低沉而磁性的声音。
“终于等到,只有你我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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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一章邳州篇就圆满结束啦!岑故和迟椿确定心意,结识了原姝这个新朋友,接下来就要回京都,开始新篇章了。最后悄悄说一句,奈结衣也算是后边文里比较重要的人物,虽然已经香消玉殒了,但是一直活在某个人的回忆里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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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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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凯旋而归
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淡雅温和,令人心醉。
他的双手环在迟椿的腹部,松松的放着,下巴搁在她头顶,轻声道:“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迟椿从岑故怀里转了个身,微微仰起头,用额头抵在他的脖颈,笑着道:“我也是,不过一见到你,我又说不出口了。”
说罢,他直起身看着岑故那双漂亮又深情的桃花眼,一字一句的认真道:“岑故,我喜欢你,我想要你当着我的面,认真的回答我,你喜欢我么?”
她说的很认真,岑故也听的很认真。
“其实我六年前……”
“你不用和我解释,”迟椿打断他的话,“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即便不知道,日后我也会想方设法去了解。”
她抬头,灵动眼眸有些羞涩的垂下,温柔的仿佛一汪春水,荡漾着层层涟漪:“我只是想听你亲自确定心意,我也好……”
话音未落,就被他拥入怀中。
“等回到京都,我便禀明父亲,备上聘礼,去迟家和迟次辅提亲。”
提亲。
迟椿的心怦怦直跳。
这两个字眼,她上一世也听过一次,对方说出时也是信誓旦旦,指天发誓,此生绝不负她,否则天打五雷轰,她当时满心欢喜,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即便没有聘礼,没有高堂,她亦无怨无悔。
只可惜,后来和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人,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也没如毒誓里说的,受到天打五雷轰。
“你,你那么激动干嘛,我答应嫁给你了吗!”迟椿红着脸,嘟囔道。
岑故看她闪躲的眼睛,笑道:“所以?迟小姐不愿意么?”
“我自然是!”
“咳咳。”迟椿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意味不明的咳嗽声,她忙抬头望过去。
只见原扬带着一帮将领从营帐中走出,显然要事已商议完毕,反观他们俩,先离开的却在这儿你侬我侬,迟迟不离开。
“咳,我们……”岑故也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白皙俊逸的脸庞上,难得看到几分微醺般的浅红。
“那个!”迟椿不等岑故说完,先一步退开他的怀抱,话都说的有些结巴,“天也亮了,我先回去休息,告辞。”
说完,提起裙摆,一溜烟儿就跑的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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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港这场长达三年的战役终于拉下帷幕,耗费了巨大的时间精力财力,牺牲的曻朝士兵不过粗略统计就约有数万人。
远在京都的皇帝收到渤港捷报,龙颜大悦,直言了了一桩心头大患,终于得以睡上三年来的第一个好觉,并且马上下令,命原扬率领大军即刻班师回朝,他要在京都为功臣设宴,普国同庆。
原扬还有些渤港的事情要安排,可能还会逗留些时日,岑故便带着迟椿先行一步,他需先去穗城一趟,然后再陪迟椿去康宁见她外祖父,陪老人家在余府小住几日。
大家分头行动,约好在康宁碰头,一起返回京都。
二人回到穗城,一路上百姓们欢呼雀跃,相互交谈着渤港战况,街道两侧不少的酒楼客栈外沿拉起红绸,张灯结彩,就等着定远将军返回路过穗城时,送他一程,聊表谢意。
迟椿放下马车帘子,心悦诚服。原扬在渤港这三年,看来深得百姓爱戴敬仰,仅仅是穗城百姓中就有如此高的威望。
来到严府,迟椿扶着岑故的手下马车,严知府和严夫人已经恭候门外,陆晚贤也立在一旁,温柔笑意看着二人。
一见岑故,严知府第一件事儿就是请他责罚,原因是没有完成岑故临行前的嘱托,让迟椿跟着原姝一声不响的去了渤港。
岑故语气淡淡,道了声无妨。
严知府连忙道谢,随后携夫人起身。严夫人朝着岑故身后张望,没看到儿子的身影,便先引岑故进府。
这是严晁第一次没跟在岑故身后出现。
迟椿撇嘴,心里暗骂严晁,之前还说她不解风情,她看严晁才是真的不解风情!他们离开军营时,非要跟着岑故一同回穗城,且不说她和岑故二人间多了一人现得尴尬,就说他的心上人原姝还在军营,他居然想先和他们走,把原姝一人留下。
平日里见严晁还挺有眼力见的,怎么在原姝面前就迟钝的跟个榆木疙瘩一样。
岑故和严知府到前厅稍坐,等待迟椿陪陆晚贤去南面小厢房收拾行李,他此次回严府,就是为带陆晚贤返京,这件事也事先和迟椿说过。
收拾的过程中,陆晚贤问了她好些此行渤港的事儿,一听迟椿讲到上战场时,脸上露出焦急又关切的表情,忙询问她可有受伤。
两人收拾好后,命几个小厮将东西抬上马车,随后手挽手的走到前厅,准备叫上岑故,和严丞夫妇道别后离开。
临行前迟椿还最后求了严知府一件事,求他帮忙照拂初七,思来想去,整个邳州里最令她放心不下的,还是已经疯癫的初七,可悲又可叹。
而后,陆晚贤和迟椿上马车,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岑故出来。
迟椿探头出去看,想要命小厮去催促一下,刚好见严丞送岑故出来。
上车前,岑故微微侧头,冷冷的嘱咐了最后一句话:“‘那件事’上,还是先收敛些。”
严丞一愣,转而又是一惊,眼睛左右一转,忙拱手弯腰,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多谢大人提点。”
“那件事”是什么事,迟椿也不想再深究,反正她知道岑故不会害自己,也不会害迟家就够了,他职务上的事,自己也不便干涉太多。
辞别严知府后,三人启程前往康宁,赶了半天路,傍晚时分到达康宁余府。
迟椿本以为自己私自前往渤港这件事,外祖父母一概不知,没想到,她和原姝前脚刚走,严知府后脚马上派人来康宁通知余勐夫妇。
余老夫人急得不行,立刻派人驱车,要亲自前往渤港将迟椿接回来,还好被余勐拦住,好说歹说才说服余老夫人在家中等消息。
见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安然无恙的站在面前,老人家这才松了口气。
“外祖父外祖母,你们看这是谁!”迟椿将站在边上的陆晚贤一把拉到余老夫人面前。
余老夫人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反倒是余勐先认了出来。
“你是......贤儿?”
陆晚贤温婉一笑,双手放于腹前,得体的朝余勐夫妇行礼:“晚贤见过二老。”
见她承认,余老夫人激动的握住她的手:“竟真是贤儿!多年未见,老身差点没认出来!”这丫头曾和迟奕小子有过姻亲,她小时候自己还抱过她。
一旁的余勐听罢,掠过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随后说道:“走,有什么话进府再说。”
余老夫人一手挽着迟椿,一手拉着陆晚贤往里走,期间迟椿终于想起了岑故,转头明媚一笑,喜悦的朝他挥挥手。
岑故微微颔首,勾唇浅笑。
一切尽数被余老夫人看在眼中,拍拍迟椿的手,心领神会:“看来是女大不中留喽!”
迟椿也没反驳,亲昵的用发髻去蹭余老夫人的脸庞,软声撒娇道:“外祖母,这样一来,以后就有两个人孝顺你了,难道不好吗?”
余老夫人听后哈哈大笑,抬左手去戳她额头:“好好好!鬼丫头,就你嘴最甜。”
岑故和余勐两人跟在后边进府,余勐叹息一声,想了想,对岑故道:“岑同知,椿儿是老夫唯一的外孙女,若你亦对椿儿有意,还望大人以后……定要好好善待她。”
聪明如岑故,余勐的言外之意他又怎会不知?
他郑重地承诺道:“我视她若珍宝,此生都不会负她,况且,”岑故顿了顿,“我亦不是我父亲,他做过的那些薄□□,我一件也做不出来。”
于康宁余府小住两日后,原扬终于派人给岑故传信,他们已经离开穗城,不日将抵达康宁,让三人收拾好便可出城会合。
同外祖母外祖父依依不舍的告别,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迟椿答应二位老人家,等一有空闲,会再次来康宁看望他们,余老夫人这才放开抓紧的手,目送他们离开。
一路来到城门外,发现原扬一行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严晁从队伍中策马来到岑故跟前,和他打了声招呼,突然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朝岑故说了几句话,马上就溜了。
不知为何,迟椿现在看严晁异常刺眼,尤其是他出现在岑故身旁时。她低头皱眉,总要想个办法把这个“小跟班”从岑故身侧轰走。
车夫驾马车驶过原姝马车旁时,迟椿掀开帘子,热情地邀约:“原姐姐,要过来和我们同乘一辆马车吗?”
毕竟女儿家在一块儿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一路上也可以解解闷。
对面马车的帘子也被拉起来,露出原姝清丽脱俗的脸庞;“好……”
吐出一个字,在她看清迟椿马车内还有另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不了。”
原姝抬手放下帘子,坐回车内。
迟椿一头雾水,回头看了眼笑得大方得体,温柔亲和的陆晚贤,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见原姝拒绝,迟椿只得放下帘子,就此作罢。
刚拒绝她邀约的原姝又突然开口了:“椿儿,你来我车上。”
语气和她兄长原扬一样,不容拒绝。
迟椿有些为难的看向同车的陆晚贤,她轻柔点头,没有丝毫不悦。
陆晚贤的善解人意让迟椿既感激又愧疚,心里觉得哥哥曾经大概也极爱她这般名花解语的吧。
上了原姝的车,迟椿开口来了第一个问题:“原姐姐,你为何不上我们的车,偏要我来你车上陪你呢?”
对于这个问题,原姝撇了她一眼,直言不讳:“我不喜欢你车里的另一个人。”
“你们认识?”迟椿诧异。
原姝道:“不认识。”
迟椿更迷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眼缘?不合原姝眼缘,所以她第一眼就不喜欢陆晚贤。
原姝又继续道:“总之就是不喜欢她,你日后也离她远些,她肯定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听完原姝的话,迟椿也只能敷衍应下。原姝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若不答应,怕是这一路都不得安生。
尽管和陆晚贤京都一别后已过数年,化名为弦挽的她,变化确实不小,甚至迟椿都没能在第一眼认出她,不过作为儿时好友,迟椿不觉得她会复杂到哪儿去,便也没把原姝的话当回事。
队伍行了一路,终于找了个稍微宽敞些的地方,整顿片刻,稍作休息。
路上,迟椿头枕原姝的纤细柔软的双腿,休息了一会儿,马车停下时就已经醒了,只是还有些倦意,便懒得睁开眼睛。
感觉有些许光芒透进车内,应该是侧面的帘子被掀开。
“她睡着了?”岑故的声音传来。
“嗯,”原姝尽量压低声,怕吵醒她,“睡下有一会儿了,要帮你叫醒她么?”
岑故忙将食指竖放在唇前,轻声道:“路途还长,让她继续睡吧。”
原姝问道:“你有事找她?”
岑故颔首:“京都刚传来消息,此事与她有关,我觉着理应告诉她。”
原姝问:“何事?你说,她醒了我转告她。”
“段辰从工部侍郎晋升为工部尚书,并且和柳次辅之女柳萱议亲,待择定良辰吉日便要成婚。”
第42章 光耀门楣
怒火攻心,睁眼,跳起,破口大骂,再不济也会冷笑几声。
迟椿本以为听到他俩的谈话,自己会是以上反应。
可是她没有,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可以那么平静的听完岑故一席话,还能继续倚在原姝腿上装睡,眼皮都没动一下。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大概在内心毫无波澜的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迟椿在心里暗自叹气,瞅口中两人前世对自己做的那些非人的事,若真只是两情相悦才视她为眼中钉,那这一世,自己也算成全了他们。
岑故说完,放下马车帘子离开。
众人又休息了一会儿,便启程继续赶路。
待迟椿睁开眼,原姝将适才岑故的话转告,她只是一笑而过,没说什么。反倒是原姝好奇的紧,一路上追着问段辰和柳萱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个问题......迟椿手杵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下,给出一个结论:“一个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一个是我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人。”
原姝被她左一个喜欢又右一个喜欢绕得头晕,掰着指头算,口中喃喃重复:“你喜欢的,你曾经喜欢的,你曾经喜欢的人所喜欢的……”
她恍然大悟:“那你不是!”
“嘘,”迟椿知道她想说什么,“虽然我已经放下了,但还是想要几分颜面的。”
原姝点点头,配合的压低声音:“岑故知道吗?”
“自然知道。”
迟椿又想起在严府时,严晁告知自己的话,岑故从始至终都知道她喜欢段辰,甚至还想过成全他们,上一世,岑故不就成全她了么。
听到迟椿的回答,原姝不禁暗暗佩服:“在明知你有心上人的情况下,还足足等了你六年,不得不说,确实是个情种。”
又行了几日,终于到达京都。
原扬让军队驻扎在城外,带了两个副将和妹妹,跟随岑故等人进城。
他们走的是主街道,城内可谓是万人空巷,百姓们你挤我我挤你,摩肩擦踵站在道路两侧,挥舞着双手极其热情,看到原扬一行人来了,便一个接一个往前拥,口中呼唤着“定远将军威武”之类的话,要不是官兵们展开双臂将凑上来的人拦住,怕是整条街道都要被喜悦激动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了。
原扬跨坐在马上,笑容明朗和善,抬手向四面八方欢呼的百姓示意,众人见此举,呼喊声更强烈,一波接着一波,一波高过一波。
车队里的迟椿掀开帘子,随意扫了眼外边盛况,缩回手时咂咂嘴:“没想到,定远将军呼声还挺高的嘛。”
此时和她一辆马车上的陆晚贤,听罢依旧面上含笑,微微摇头,眼中掠过几分谋算,转瞬即逝。
迟椿也未曾注意到陆晚贤异样的眼神,而是想到,难怪之前祖父质疑原扬有谋反之心,瞧这呼声,即便皇帝见了,怕是也会生出几分忌惮来。
正当此时,皇帝派来的福公公前来传旨,请他们休息片刻,换身衣裳,原将军等先安置在驿馆,洗尘宴将在夜幕时分金銮殿内召开。
如此,迟椿和其他人告辞,打算先回迟府一趟,离开那么多日,她也十分挂念亲人。
岑故本欲送她回府,却被迟椿拒绝了:“你也好些时日没回去了,再说,岑首辅亦多年未见陆姐姐,必然有好多话要说,就不必送我了。”
迟椿边说着,边从陆晚贤的马车上下来,坐回自己的马车。
“再说了,这儿离迟府也没多远,偌大京都,我还能走丢了不成?”她继续开口,用调笑的语气道。
“好了好了,”原姝及时开口打断,生怕他们中又有一人说话,继续等在这儿腻歪,“别推拖了,不过回去休整片刻,晚上宫宴就能见到,你俩短短几个时辰都分不开呢?”
听罢原姝直言,严晁忍不住笑出声,被迟椿狠狠一眼瞪的收回去,憋笑憋得很幸苦。
告别后,车夫驾着马车,快马加鞭将迟椿送回迟府。
刚从车上落脚,迎面撞上一个熊抱,迟椿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伸出手揉捏她的脸庞,揉来搓去好几转,迟椿觉得自己正宗的鹅蛋脸都要被他捏圆了。
好不容易挣脱他的魔爪,迟椿忙横手警告:“别再过来了!不然我马上告诉娘亲,说你欺负我!”
迟奕摊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哪儿欺负你了?不过是看你离开几日瘦了不少,脸都没之前圆了。”
“之前哪儿圆,哪儿圆了!”迟椿满脸怒气,握起拳头要去锤他。
迟奕自然不会在原地站着挨打,迟椿在后边追,他笑着往府里跑:“是是是,不圆!你现在可是抗敌有功的大功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迟奕的话让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以为迟椿在装傻,或者是想多听几句赞扬的话,迟奕顺势继续道:“我说,我的妹妹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如今光耀门楣,可真是比我这个哥哥还出息了。”
立下军功,本该是令人欣喜的事,迟椿却笑不出来:“祖父知道了吗?”
“不止祖父,”迟奕一把搂住她的肩往里走,“父亲母亲,舅舅表哥,陛下公主,京都上下全都知道!”
这……
迟椿顿住脚步,不敢再往里走了。
虽然是无意间偷听到,祖父既然质疑原扬通敌,必然极不喜欢他,要是知道自己亲孙女和他相识,并且还帮助他平定扶桑之乱,不知会不会生气。
见妹妹站着不动,迟奕只得拽着她继续走:“一家人都在前厅等你呢,还不快走!”
迟椿硬着头皮被迟奕带到前厅。
听到动静,第一个转头看过来的是迟母,见到迟椿的瞬间,激动的红了眼眶,放下茶盏,拉起她的手问来问去,似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嗯。”迟父坐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迟椿忙松开母亲的手,跪的干劲利落,姿势标准。
“椿儿见过祖父,父亲。”
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迟骢都忍不住被逗笑了,挥手让迟椿起来,顺带指责迟父:“就叫你平日别总板着一张脸,瞧瞧把小椿儿吓的。”
迟父表情更是难得的柔和,颔首称是。
祖父这一笑,又一招手,搞得迟椿有些受宠若惊。
就这么起来……真没事儿?
她求助的看向迟奕,迟奕亦笑嘻嘻的对她点点头。
迟骢似乎心情极佳,眯起笑眼,语气中慈爱又带了些骄傲:“你在渤港的事儿,祖父都听说了。”
迟父是时候补上两句:“岳父自康宁修书过来时,你娘还担心你受伤,担心的好几个日夜睡不着觉,还好你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时,迟父自己都跟着松了口气。
迟奕又笑嘻嘻上前道:“陛下接到战报时别提有多高兴,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夸赞祖父和父亲教女有方,我的好妹妹真是给迟家长脸了!”
这倒是迟椿没想到的,虽然去到渤港,帮原扬那么个忙,应该算是歪打正着,不过能得到陛下的夸赞,说实话肯定开心。
不过……
“祖父,其实原扬……”这句话迟椿考虑良久,还是打算委婉的说出口。
迟骢先一步开口,打断她的话:“朝堂上的事祖父自有分寸,不过祖父很欣慰,你能认清大局,在公事与私事面前毅然决然选择家国,帮助原扬,击溃敌寇。”
虽然她想说的话没说出,但是有祖父这句话也就够了。
一家人聊了半天,还是迟母第一个想起今晚宫中有个洗尘宴,这才提醒他们,是时候回屋梳洗,准备入宫了。
迟椿高退后,一路走回闺房,有个人在她身后尾随了一路。
“别跟了,有什么话直接说。”迟椿顿住脚,朝身后道。
迟奕哈哈笑着,将手中的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半天才问道:“那个,怎么没见菲莹和你一起回来?”
“我把她留在康宁照顾外祖母了,还有其他事么?”
“那个……就……”
“没事我先走了。”
迟椿抬脚,佯装要走,迟奕赶忙喊住她:“对了!那根绢花簪子!”
迟椿这才回头,笑着看他:“还回去了,不过别急,我想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在迟奕震惊的表情中,迟椿迈着步子,大摇大摆的走回房间。
之前哥哥总是打趣她,把她的爱恨情仇当话本子看,这次她终于逮到机会“报仇”了。
从康宁到京都,一路上风尘仆仆,想想这段旅程,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都看个遍,感觉自己心境也变化了不少,好像人也变得豁达了。
迟椿舒舒服服沐浴后,终于感觉又回到迟家小姐该有的模样,这些日子都快成个野丫头了,是时候该收敛收敛。特地选了身典雅淡紫色软烟罗大袖,搭配条淡粉色彩线精绣渐变牡丹纱裙,里边穿个浅色橘边交领,外披与纱裙配套的广袖,榜上金线重工刺绣腰封。头发挽个堕云髻,两鬓丝丝缕缕留下些碎发。额间轻点花钿,螺子黛描柳叶眉,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神,还多了几分婉约的娇弱。
转着身子打量,确认没有遗漏,方才踏出房间。
从迟府出发前,迟椿曾几次三番向迟奕询问,全身上下可还有不妥,刚开始他还敷衍两声,到后来连敷衍都不想了。
“你平日里不挺自信的吗?凭着一张脸,穿什么都无所谓。”
“今日不一样。”迟椿皱眉,低头抚平衣襟上的褶皱。
迟奕挑眉:“有何不一样?去见心上人?”
迟椿没多想,顺嘴答:“是,我……”
话还没说完,脑子先转过来了,有些羞涩又十分恼火,抬手要推迟奕:“好啊你,故意套我话呢!”
手还没落下,就被迟奕笑着躲开,朝她做了个鬼脸,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迟母走过来,温柔的笑着看向他们:“你们两兄妹,又在说什么呢?”
迟奕抢先一步回答:“我说,妹妹好事将近了——”
迟椿扶着丫鬟的手上马车,懒得和他辩。
方才迟奕的话,她并不认同。迟椿心里偷笑,进宫后定要让自家欠揍的哥哥知道,到底是谁好事将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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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祖父不是坏人,也不是陷害忠良的奸臣,祖父是一定意义上的好人,对原扬的偏见是有原因的~明天洗尘宴好多对cp,又能很热闹了吖!
第43章 论功行赏
金銮殿的富丽堂皇和她上次来时没两样,雕梁画栋,红墙绿瓦,门外肃穆站立、整齐划一的侍卫,以及两旁石阶行走着,依次进殿的大臣和家眷。
迟椿跟在祖父和父亲身后,微微提起裙边,井然有序的进入大殿。
由公公领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抬头就看见了道阳公主曹娴。
今日曹娴没陪同在皇帝左右赴宴,而是提前至金銮殿,列坐龙椅下首席位,来早了些等得无聊,她便自己剥起葡萄,芊芊玉手褪去紫色果衣,晶莹剔透的葡萄肉转而被放进翠玉镶嵌玛瑙的高脚盘子里。
直到瞟见迟次辅的身影,才从宫女手中接过绢帕擦拭指尖的汁水,提起精神在人群中寻找迟椿的身影。
目光一直追随她落座,然后当迟椿抬起头时,两人对上目光。
曹娴立即绽放出娇俏明媚的笑意,朝她眨眨眼睛,模样单纯灵动,惹得迟椿都忍不住勾起一个和她差不多的笑。
扶桑此番战败,派人议和,曹娴前世远嫁的厄运应该已经打破。
迟椿觉得欣慰,眼中流露出无比温柔的神色。愿这一世她能一直做受尽父皇母妃宠爱的小公主,寻到个一心一意对她的如意郎君,在荣华富贵和相夫教子中,愉快的度过这一生。
此时,曹娴的眼睛却轻轻往右边一瞟,脸颊渐渐浮出红霞,尽管一眼掠的极快,还是被迟椿捕捉到了,也随着她望向的地方看去,瞬间明白了。
有些于心不忍,迟椿长叹口气,尽管来时她是做好准备看他哥哥洋相的,不过现在她又希望这一幕到来的慢一些,毕竟不过是喜欢一个人,曹娴何辜?
群臣入座后,皇帝携瑜贤妃随后便到,在众人的“万岁”声中入坐。
皇帝抬手让众臣平身,笑起来整个人都慈眉善目,他似乎十分高兴:“今日此宴一为定远将军洗尘,二为庆祝渤港之战大获全胜。”
说罢挥挥手,让身后的福公公上前宣读圣旨。
“定远将军原扬,上前接旨——”
坐在皇帝坐下首的原扬,已经换了一身方领藏青色长袍,箭袖束腰,起身来到中间,一撩后袍单膝跪地,拱手道:“臣原扬,领旨。”
福公公用尖锐的嗓音念着圣旨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将军原扬,智勇双全,算无遗策,镇守疆土数余年,率大军抗击敌寇,平定扰边之扶桑,胆略兼人,宏才大略,为天下苍生铸边土太平,为朕除心头之患,有此赤胆忠心之臣,乃百姓之福,乃天下之福,乃朕之福。
今加授其为安远将军,赏黄金万两,水红玛瑙珠十串,东棱碎莹紫水晶百颗,太虚鹰极剑一柄,汗血宝马数匹,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一顶,青雕莲底彩心花樽一座,西域千袭不留香数瓶,并赐京都将军府邸一处。愿卿克承忠义之风,嘉兹报政,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钦此——”
圣旨中那许许多多的金银珠宝赏赐,迟椿通通在脑袋里迅速过滤,只留下最重要的一条信息,虽然福公公念时随口而过。
赐京都将军府邸一处。
皇帝的意图昭然若揭,不仅是想收回原扬手中的兵权,还要将他安置在京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原扬,领旨谢恩!”
他面无表情的接过圣旨,迟椿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私下觉得皇帝此事做的不妥。
虽说皇帝想收回兵权掌控在自己手里也无可厚非,不过这也太迅速了些,定远将军此战大胜,班师回朝,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暗中削了兵权,还得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被紧盯着,皇帝这吃相有点难看。
通篇圣旨恩威并施,表面看上去给予大过夺取,只是其他人并不知,原扬没了兵权,就只是个空头将军。
且原家是帮曻□□打下这片河山的开国功臣,骁勇将军的夫人更是因此殉身,定远军乃□□皇帝特许,专属原家带领的一支军队,如今皇帝变着法儿的将其收回,难免寒了原扬的心。
迟椿瞅着原扬没什么反应,可原姝的反应就大了。
脸色阴沉,蹙眉紧抿朱唇,双手于桌案下握紧成拳,才堪堪抑制住拍案而起的冲动。
迟椿都为原姝的性子捏了把汗,看来赴宴前原扬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
主要功臣的封赏念完,福公公又展开另一幅黄绸圣旨,捏着嗓子,把接下来其他人的赏赐宣读了。
“锦衣卫指挥同知岑故,承信校尉严晁,原氏之女原姝,迟氏之女迟椿,上前接旨——”
迟椿起身出列,抬眼便望见岑故,两人对视一笑,一同跪下接旨。
“臣接旨。”
“臣女接旨。”
前边各种珍稀宝物的赏赐迟椿耐着性子听,却也没记住什么,毕竟这些东西,再怎么珍贵迟家也不缺,最后的加官进爵她倒听得十分仔细。
“……今晋岑故为锦衣卫指挥使,担众锦衣卫之首……承信校尉严晁为武略将军……原氏之女,安远将军之妹原姝,封安平县主……迟氏之女,次辅迟骢之孙迟椿,封景阳县主。”
“钦此——”
听到自己也在受封行列中,迟椿有些出神。
虽说她确是投了个好胎,前十六年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日子天天都在过,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她亦安于现状,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前世的她甚至还盼着荆钗布裙的日子,偏要去吃吃爱情的苦。
没想这一世,迷迷糊糊误打误撞,还得了这等好事,被皇帝封了个县主当着。
这才真正算是光耀门楣,没辜负父母生养她一场。
“臣领旨谢恩。”
“臣女领旨谢恩。”
皇帝也边笑边抚胡须,道了声“后生可畏”,又口头嘉奖了岑首辅和迟次辅教子有方,其他大臣亦拱手向两位内阁重臣庆贺,常面十分热闹。
迟椿收好这份对她而言意义深重的圣旨,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
宣读完了所有封赏,皇帝举起杯中琼浆酒敬坐在下首的所有人,众臣及家眷纷纷起身,齐齐谢恩,一饮而尽。
殿宴正是尽欢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起身出列,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今晚的陆晚贤着装打扮实在是美,不过与平日里她的穿衣风格差矣极大,本以为素色衣裙飘飘欲仙的打扮才能和她相得益彰,没想到身着朱红华服,珠钗绫罗点缀全身,额间火红的六瓣莲花钿更衬的她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迟椿觉得今日的自己都被极尽奢华的陆晚贤给比下去了。不过可以理解,陆晚贤多年来第一次返京,还是出席此等皇家宴会,打扮娇艳没什么问题。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迟椿不经意的四处一瞟,却看到了不下十种各异的表情。
简直看得她一头雾水,迟奕的震惊参杂着狂喜的深情先不说,曹娴震惊过后流露出淡淡的失落也不说。
不论是震惊、恐惧、失落、怨恨都不奇怪,但皇帝的眼神绝不属于以上的任何一种,反而是一种浓到化不开的爱意,温柔到可以滴出水的深情?
迟椿怀疑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谣……谣?”
皇帝试探出声,抬手时打翻了面前的酒杯,浓烈的醇香甘酒顺着桌案流淌,滑落在他的衣袖也无暇顾及。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大殿,一时间鸦雀无声。
皇帝口中的这个人,新入朝为官的可能没听说过,但官龄较长的大臣无人敢提。
谣谣?
迟椿沉吟,排除极小概率的同名同姓不同人,她几乎可以确定,皇帝口中的谣谣,正是所谓京都所有人不敢提及的禁忌,先皇后的闺名。
瑜贤妃微微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身着红衣的陆晚贤,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一惊。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和那个人年轻时一模一样,娇艳欲滴的红色,略显高傲的神情,若不细看,真以为是那人死而复生。
见一旁的皇帝仍旧呆呆地望着陆晚贤,瑜贤妃低眉抽出腰间的帕子,为皇帝擦拭沾湿的衣袍,笑着道:“陛下莫不是看错了?”
“陛下确实看错了,”陆晚贤清浅一笑,盈盈下跪,“臣女邳州陆氏,陆晚贤,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久久,皇帝才回过神来,嘴角浮起几分苦笑,低声喃喃:“也对,那么多年她从未入过我梦,怕是恨极了我,又怎么会想再见到我。”
毕竟身为一国之君,皇帝很快掩饰了方才的失态,端坐案前,眉目慈蔼的看着她道:“哦,是晚贤啊,多年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
陆晚贤听罢,以头叩地,朝皇帝行了个大礼,开门见山道:“承蒙陛下隆恩,臣女此番与表哥一同入京,所为两件事:一来多年未见陛下,亲自前来叩见;二来……奉家父家母之命,自请为先皇后洒扫凤仪宫,祈福三年,慰先皇后芳魂,望陛下恩准!”
迟椿吓得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她从未想到,自小一起长大,温柔贤良的陆晚贤居然有如此大胆的一面,不,这不叫大胆,这是作死啊!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疯狂在皇帝的底线上踩踏,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
迟椿忙看向岑故,没想到他缓慢的品了口茶,神色淡淡,丝毫不着急。
完了,莫不是觉得陆晚贤这句话一出彻底没得救了?
众人都震惊于跪在大殿上的女子,真是胆大包天,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将这个禁忌之人在皇帝面前左一遍右一遍的提起,怕是不想活了。
只有瑜贤妃眼中冉起深深的担忧之色,却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并非怕皇帝治罪,相反,她确定皇帝必然不会治陆晚贤的罪。
因为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直言不讳的模样,简直和先皇后如出一辙,陛下又怎会舍得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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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有请陆晚贤开始她的表演~
第44章 商议婚事
从洗尘宴回来后,迟奕就被父亲叫进书房,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屋里光芒渐弱的蜡烛又忽而明亮,灯芯剪了又剪,才见书房的门被推开,迟奕走了出来。
迟椿连忙迎上去。
自洗尘宴后,陆晚贤以下犯上,结果不但没被降罪,皇帝还应允了她的“孝心”,让她到皇后生前居住的凤仪宫,为已逝的皇后祈福,助她早日渡忘川入轮回。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一时弄不明白陆晚贤唱的是哪出。迟椿则更加迷惑,岑故将她从别故兮辞赎出,难道就是为了把她往另一个坑里推?迟椿不信。
回来的路上,迟奕紧锁眉头,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下马车后,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就被父亲叫走。
迟奕与陆晚贤的情谊,迟椿自然知晓,所以才更加担心兄长,在父亲书房外来回踱步,焦急等待着哥哥出来。
“哥哥,如何?父亲都和你说了什么?”迟椿凑上前,一把抱住迟奕的左臂,张口询问。
见到妹妹,迟奕瞬间舒展眉眼,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一些小事罢了。”
迟椿穷追不舍:“是不是和陆姐姐有关?”
“……你这不依不饶的性子,真是让为兄很头疼。”
“别废话,”迟椿捏拳,不轻不重落在迟奕膀子上,“快说!”
被问的不得已,迟奕摆摆手:“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这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还不简单,迟椿拍拍胸口道:“你说,我定知无不言!”
迟奕问:“你去康宁前,我给你的绢花簪子,你是不是已经交到她手中了?”
迟椿答:“是啊,你还说呢,你……”
“那她作何反应?”迟奕打断妹妹的话,语速很快,极为迫切。
“啊?就,就很伤心的哭了一场,还不是因为你!”
迟椿张牙舞爪,想要将自己这个四处惹桃花的浪荡哥哥好好捶打一番。
这句话于迟奕却如同一颗定心丸,他舒了口气,轻轻道:“如此便好,放下了便好。”
迟椿瞥他一眼:“先甭管好不好,你问的我都已如实相告,那刚刚我问你的?”
“方才书房内父亲找我谈心,说了许多话,但总结起来就一句。”迟奕道。
迟椿好奇:“是什么?”
“断了不该有的念想,和陆晚贤保持距离。”
“就这样?”
迟奕摊手:“就这样。”
思来想去,迟椿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她告诉迟奕的那些消息,可比他告诉自己的这句话有用多了。
不过迟奕脸上露出稍许苦涩,说话也不复以往吊儿郎当:“其实那些念想我早就断了,终归是回不到从前。”
迟椿明白,不论是父亲话中,还是哥哥话中的不该有的念想,左右不过怕迟奕仍有和陆晚贤重修旧好的非分之念罢了。
但是听迟奕刚才所说,像是很久以前就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
“对了哥,你之前不是和祖父说,是陆姐姐修书一封,告诉你她已嫁做他人妇。可为何我此次下邳州与她重逢,她不仅没嫁有嫁人,而且还!”
迟椿说的过于激动,差点没打住,把陆晚贤化名弦挽,成为别故兮辞花魁的事向迟奕全盘托出,不过还好脑子及时跟上,管住了嘴巴。
可迟奕接下来的回答却让她很是惊讶。
“我知道,她这些年做了什么,到了哪里,我全都知道。”
果然!
虽然他竟如此坦然承认,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还好,迟椿早有心理准备,这和她在邳州穗城时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既然你知道,岑故也知道,你们怎么还坐得住,让她在那种地方一呆就是那么多年?”
这个问题,迟椿没在岑故那儿得到答案,但想必在迟奕这儿得到的回答,和真相也不会相差太多。
迟奕摇头叹气,毫不隐瞒地告诉她:“是陛下的旨意,我即便是想,也无能为力。”
皇帝?
之前岑故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到过,不过那时当务之急不在此事,她便没有多想,询问陆晚贤时,陆晚贤也遮遮掩掩,只说日后会一一告诉她,迟椿那时就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陆家被灭,陆姐姐被送到青楼,这些都是陛下的旨意?”
迟奕沉默片刻后,点头:“没错。”
听到这个回答,迟椿竟没有预想中的震惊,反而觉得无比悲悯。陆晚贤身为先皇后的侄女,皇帝也算她的姑父,他竟对发妻的娘家都能如此绝情!
“陆家究竟犯了什么事,竟让陛下绝情至此!”迟椿蹙眉,尽量压住声音问询。
迟奕摇摇头,只吐出四个字:“天威难测。”
为了缓和气氛,迟奕伸手用食指的第二个关节敲了迟椿脑袋一下,虽然力气不大,迟椿却配合的“嗷”了一声。
手中握住白玉骨扇“啪”的打开,放在身前轻轻扇动两下,又变回那个玩世不恭的迟家大少,他朝迟椿笑道:“你知道那么多作甚?天塌了还有祖父和父亲顶着,再不济还有你哥哥我,无需你操心。”
说罢,摇着扇子,哼着小曲回房去了。
不过恰好,迟椿又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况且洗尘宴上陆晚贤的举动实在反常,她势必要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
不然她将会夜夜难眠,像今晚一样,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眼睁睁看着天边泛白。
迟椿寻思这件事,事关陆家,最清楚的人除了下令的陛下,就是身为陆家唯一幸存者的陆晚贤,不过这两位都不用考虑了,统统排除。
所以剩下的只有一人。
岑故。
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甚至可能对这件事的始末了如指掌,问他是最佳选择。
况且,自金銮殿一别,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对比起下邳州时天天黏在他身边的时光,回京都突然不能日日见面了,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祖父向来与岑首辅不睦,自己也是迟家嫡出的小姐,不太好明目张胆的以自己的名义下拜贴,总觉得有些轻浮。
想了又想,迟椿弄了个点子,不能以迟家小姐的身份前去,就打扮成婢女混进去,不过是见岑故一面,问些事情,也不过多停留。
所以当迟椿端着糕点,跟在一串婢女的后边。一个接一个进前厅摆放时,岑松和岑故正在谈话。
早闻岑氏父子二人表面维护平和,其实不睦已久,再加之渤港之战时原扬告知的关于岑逢的事儿,此时,他们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谈话实属不易。
将盘子摆放到桌上,迟椿跟着其他侍女分开立于两侧。
岑松用茶盖拨了拨茶水,淡淡抿了口,声音低沉:“你可想好了?”
岑故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波动,面无表情的拱手:“是,我心意已决,请父亲成全。”
迟椿心里暗暗道,不愧是两父子,以前总觉得岑故性子太冷,说话吐字都和掐着算过似的,能两个字回答的,绝不会用三个字,如今一看,竟是随了他父亲。
听两人谈话,就如俩块冰碰撞一半,以为撞碎了里边会流淌出清澈的水,没想到撞碎了里边仍是冰渣子。
岑松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喜欢,便娶。吩咐罗姨,找全京都最好的媒婆,寻个日子去迟家提亲吧。”
听墙角竟听到自己身上了?
迟家就她一个待嫁的女儿,除了她,岑故还能娶谁。迟椿没想到自己来的真是时候,岑故此时正在和岑松商议他们两的婚事。
之前岑故的确郑重说过要娶她这样的话,不过迟椿觉得不急于一时,只要明白了岑故的心意,多久她都是能等的。
可她能等,岑故不能。
“儿子谢过父亲。”
议完事,岑松起身,一丝不苟的整理好衣袍,没打招呼便迈步离开,恭送之类的礼数岑故也没做,两人的关系果然如坊间传闻,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岑松走后,岑故左手支撑在桌上扶额,手指轻抬:“你们都退下吧。”
“是。”
迟椿见右边和对面的侍女低眉行礼,转过身,迈着连贯的步子迅速离开前厅,只有她一个人在原地不动,等人都走完了,才蹑手蹑脚的朝岑故走过去。
他似乎睡着了,一手支撑着额头,眼睛合上,浓密微卷的睫毛轻微煽动,高挺的鼻梁,线条顺畅的下颚,以及蹙起的眉。
迟椿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他,只觉得这般俊逸的脸庞实在是养眼,只不过……
她轻轻抬起两根指头,缓慢接近岑故的眉头。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梦,睡着了还皱着眉。
迟椿此刻只想在尽量不惊醒他的情况下,为他抚平眉间褶皱,怎料手刚刚靠近,原本合着眼的人突然醒来握住她的手腕,却丝毫舍不得用力。
“原来你装睡!”见跟前的人眼中盈满笑意,迟椿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她佯装生气,转身要走,却被岑故拉住手腕一带,落入他的怀抱。
“没装睡,只是看到你瞬间就清醒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有些痒,受不住,她身子微微前倾,和他拉开距离,可岑故环住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让她动弹不得。
岑故低声道:“所以刚才你都听见了?”
迟椿声音无比柔软:“听见了。”
第45章 皇后陆谣
岑故缓缓将自己的额头抵上迟椿松软的发髻,指尖摩挲着垂落在他手中的头发:“没事先告知你,是我鲁莽了。”
“怎会?”迟椿笑的温柔,“我们本就两情相悦,成亲是迟早的事,如今岑首辅也同意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只不过……他答应的也太爽快了些,有些没反应过来。”
迟椿一直觉得岑松这个人捉摸不透,时常一脸温雅笑容,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不过能和祖父在朝堂上分庭抗礼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况且就迟家和岑家现在的关系如何,京都人尽皆知,她和岑松本也没什么交集,更不知道岑松对她到底是何看法,说不担心他阻挠是不可能的。
岑故低头看她眉头轻蹙,淡淡道:“平日里我的事,他从不干涉,或许这件事在他眼里和其他事没区别吧。”
他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但迟椿知道,这是婚姻大事,平日里的怎能和这件比,岑故心里又怎会不落寞。
虽然得知他锦衣卫选拔的经历后,迟椿曾一度迷惑于岑松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的行为,他们父子间是如何到了今天这一步她也无从得知,但迟椿还是更愿意相信是另有隐情,毕竟他是岑故的父亲,又怎会真无丝毫父子之情?
“其实他能同意,也可以算是他送给我们的第一份祝福。”迟椿拍拍他的手。
记得之前娘亲也同她说过,若是真有一天,她真的喜欢上了岑故,想要和他在一起的话,母亲父亲包括祖父在内,都不会反对的。
只是不知道这句话如今还是否作数。
迟椿打算等回去马上找娘亲确认一番,但即便不作数也不行了,她这一世除了岑故,谁也不会嫁。
岑故拉着迟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仔细打量了她的着装,宠溺又无奈,“下此还想来见我可以直接走大门,或者派人来说一声,我去见你。”
“怎么,”迟椿不乐意了,“我喜欢,我乐意,即便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本小姐天生丽质!”
见她高高扬起的下巴,岑故只得摇摇头:“行,你说的对,迟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左一个迟小姐,右一个迟小姐,迟椿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些疏远,开口道:“别叫我迟小姐了,以后叫我椿儿吧。”
“……嗯?”
迟椿诧异的看着有些犹豫的岑故:“又不是没喊过,以后成亲了你还得唤我夫人呢,得先适应一下。”
难得,向来清冷不拘言笑的岑大人,也有此等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时候。
一时间勾起了迟椿想使坏的小心思,她笑眯眯的看向岑故,故意拖长每一个字,讲了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其实,之前你喝醉也叫过‘椿儿’,那是我第一次听你这么叫我,别说,还真有些激动。”
岑故猛地抬起眼看着他,声音有些不自然:“什时候?”
迟椿回答:“就是去‘十三香’那次,你不但叫我椿儿,还拉着我的手撒娇,说知道我的生辰,知道我名字的由来,还说唔……”
话还没说完,岑故抬手捂住迟椿的嘴,推开房门将她拉进去,然后马上关上门。
迟椿说不了话,只能用露出来的眼睛,狡黠的眨巴眨巴,望着他。
岑故叹了口气,放下手,自言自语:“喝酒误事。”
“得了!你那是借酒装疯,占了我便宜你就偷着乐吧。”
她顺下裙摆,坐在他屋内的红木椅子上,从托盘里取过两只白瓷杯,为自己和岑故斟茶,顺带四周张望。
岑故的屋子,装修格调和他在北镇抚司内的书房大同小异,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所用东西收拾摆放的整整齐齐,床头柜子,桌子中央,格子窗旁的架子上,尽数放上了不同品种的盆栽,苍翠青葱,勃勃生机,有些叶片上还汪着未干涸的水滴,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一看便知受到了屋子主人的精心栽培。
“在我屋内,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岑故撩开衣袍,坐下端起茶杯。
迟椿心里暗惊,看来自己想做什么,都逃不过岑故的眼睛。
她也不欲和他拐弯抹角,开口道:“我想知道关于陆姐姐和陆家的所有事。”
早已料到迟椿会问,岑故沉默片刻。
“一切都和先皇后有关。”
听罢,迟椿心里有几分推测,结合之前曹娴的过往和皇帝看到陆晚贤时的反应,首先,曹娴和瑜贤妃是因皇后设计,才不得已出宫到寺庙里为曻朝祈福,但是根据她当时的说法,皇后和瑜贤妃势同水火,皇后眼中容不下得皇帝专宠得瑜贤妃,瑜贤妃对将他们逼出皇宫得皇后亦是怀恨在心,因此,瑜贤妃能再带着曹娴回宫并独得恩宠,也定是要在皇后失势的情况下。
能治皇后罪,甚至废后的,只有皇帝一人。
可迟椿转念一想,那日在金銮殿上,皇帝看到陆晚贤时,那声不受控制的“谣谣”不像是故意为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此生最爱。
若一切皆因皇后,皇帝到底是恨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不但废后,还灭了陆家满门。
“先皇后到底做了何事,让陛下深恶痛绝至此?”迟椿问道。
岑故用很简洁的话解释:“不安于室,她与别人偷情时,被陛下亲自抓奸,陛下当即气晕过去,醒来便要废后,但先皇后抵死不认错,甚至威胁陛下,扬言有本事就杀了她。”
迟椿听到最后越发心惊胆战,身为一国之后,皇帝明媒正娶的妻子,整个曻朝最尊贵的女人,居然红杏出墙给皇帝带绿帽,被捉奸后拒不认错,还叫嚷着让皇帝有种杀了她。
属实过于大胆。
不过她突然想明白了,那日陆晚贤触碰皇帝的禁忌,最后还能安然无恙,多半也是皇帝在她身上看到了陆谣的影子。
“那后来呢?”迟椿问,“陛下将她赐死?然后牵连了陆家?”
岑故摇头:“陛下并未当即下令杀她,只是将她囚在凤仪宫内,封锁一切消息,对外称皇后染病,闭宫静养。”
迟椿道:“后来?”
“她竟想方设法,私逃出宫,去找那男子,欲和他远走高飞,却又被及时赶到的陛下抓住。”
迟椿啧啧,先皇后胆子真不小,不过也真够倒霉的,每次都能刚好被皇帝撞见。
她杵着下巴,认真看向岑故,期待后续。
岑故垂眸:“陛下失望至极,可还未等他说什么,先皇后开口,和皇帝说了最后一句话,便拔剑自刎,死在他面前。”
就这么……死了?
“她死前说了什么?”
“她说,这就是陛下强取她的下场,这辈子她过的一点都不快乐,她便要让陛下也尝尝这种滋味。”
迟椿吞了口唾沫,陆谣这才是真正的作死,总觉得她是在故意激怒皇帝,只为求一死。听岑故所讲,陆谣应该有心上人,但是被皇帝强取为妻,才会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用这种偏激的方式寻死。
不过这样看来,皇帝也该是极爱她的。
岑故继续道:“也正是皇后自刎前这句话,让陛下怒不可遏,降罪陆家。宫中虽封锁了这个消息,陆家却早已察觉,连夜启辰赶回邳州,妄图躲过陛下株连,可陛下心意已决,他们躲不过的。”
“当时陛下派去的是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陛下本意是将陆家流放南境边陲,永世不得返京,可指挥使擅作主张,假传圣旨,肆意屠戮陆氏族人,还命人阉割陆启,逼迫其妻其女为娼,陆启的妻子不堪此辱,撞墙气绝。指挥使怕事情闹大,便不敢再用强,只得草率将晚贤卖入‘别故兮辞’,即刻回京复命。”
原来如此。迟椿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锦衣卫中正是因为有前指挥使这等草菅人命之辈,才会让锦衣卫在百姓中臭名昭彰,人人看到绕道走,若非必要绝不和他们打交道。
岑故抿口茶润嗓:“后来陛下不放心,派我到邳州查探,指挥使的恶行才水落石出,陛下大怒,当场下令处死指挥使,陆家满门被灭,陛下愧疚,不敢再面对陆家唯一存活的陆晚贤,便以皇帝一言九鼎为由,让她继续呆在别故兮辞,派人看守,不准任何人碰她,也不准任何人赎她。”
迟椿道:“那你此番将陆姐姐赎回,也是陛下的旨意?”
“嗯,”岑故点头,“大概,陛下也不想再逃避了。”
终于从他口中听全事情始末,不用自己再到处打听,东拼西凑,猜来猜去,很多事她又清楚了不少。
重新理了下脉络,陆晚贤被赎是皇帝的旨意,岑故带她回京是岑故自己的意思,她的遭遇实在让人怜悯,事到如今迟椿却也做不了什么。
“只要陛下和陆姐姐解释清楚,屠戮陆家满门的是前指挥使,冤有头债有主,陛下虽也有过,但罪魁祸首已死,陆姐姐心里也能好受些。”
迟椿十分惋惜,又十分心疼陆晚贤的遭遇,但更不愿她活在仇恨中,受尽痛苦折磨。
岑故微微摇头:“恐怕不行。”
迟椿惊:“什么?”
岑故皱眉,回答:“她此次回京的目的不在陛下,而是瑜贤妃。”
迟椿大惊:“什么!?”
“先皇后两次偷情都正好被陛下抓到,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所以,”迟椿有种不好的预感,“是瑜贤妃通风报信?”
岑故没说话,默认了迟椿的答案。
越想越害怕,迟椿激动的站起来,双手杵在桌子上:“所以陆姐姐要寻的是瑜贤妃的仇!”
岑故补上一句:“还有道阳公主。”
迟椿深吸一口气,想起在穗城严府时,自己执意拉着岑故追寻真相时,他曾说的话。
若陆晚贤和曹娴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所以陆晚贤才要自请在凤仪宫为皇后祈福,她根本就是在寻找机会。
迟椿音调因激动而微变:“那还不快阻止她!”
“已经来不及。”岑故淡淡道。
此时,房门被敲响,岑故说了句“进”。
来人身穿褐色衣裤,家仆模样,眼神却如鹰般锐利,一看就非普通人。
他朝岑故单膝跪地,拱手禀报。
“大人,宫里传来消息,表小姐已被陛下临幸,择日便会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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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生病了有些不舒服断更了一天,今天马不停蹄的继续更啦!可惜过了0点没赶上......我恨我自己
第46章 段柳大婚
岑故摆摆手,对方拱手告退,出去前目光轻飘飘掠过迟椿,若有所思,关上房门后匆匆离开。
屋子里一片静寂,两人谁都没说话,气氛降到冰点。
方才那人来通报的一席话,迟椿还万分震惊,未醒过神来。岑府的表小姐,岑故的表妹,只此一位,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陆晚贤。
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哽咽了。
“岑故,你可知这样做,她这辈子都毁了。”
皇帝的年纪,细细算来能做陆晚贤的爹,她长不了自己多少岁,年纪轻轻,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她竟甘愿委身于皇帝,若迟奕知道,不知会如何震惊伤心。
岑故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待迟椿平复下来,才开口:“若真要这么讲,陆家被灭,晚贤被送进‘别故兮辞’那一刻起,她的这辈子就已经毁了。”
比起死,剥夺她的显赫身份,折辱她的金贵骄傲,让她背负着父母之亡,在这个世上孤独又痛苦的活着,的确更加残忍。
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自己前世遭受过的,竟和陆晚贤如今的境遇这般相似,若换做曾经的自己,也绝对和她有同样的选择,即便是死,也要手刃仇人。
可即便知道,迟椿心里还是很难受,自小情同姐妹的人,为了仇恨不惜放弃自己幸福和未来,遗憾、惋惜、无能为力等复杂的情感,一时间涌上心头。
她侧身靠进岑故的怀里,用手指拽住他胸口的衣襟,声音哽咽,却仍有期待:“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要眼睁睁看着她和瑜贤妃斗个你死我活?”
岑故掰开她贝齿紧咬的下唇,殷红柔软的唇上已经印上了一排红印,可见咬的有多用力,他用指尖轻缓拂过,语气中尽是安慰:“好了,既然是她选择,那她必然想清了后果。”
说罢,岑故摆正迟椿的头,用指腹为她逝泪,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落泪了。
“倒是你,当初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像今日这般伤心难过。”
迟椿自己抬手,用袖子胡乱抹着脸庞上的水渍,倔强道:“即便难过我也要知道!总比被蒙在鼓里好。”
擦完泪,红肿着眼睛看向岑故:“以后有什么事你也要告诉我,不许瞒我!”
岑故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声调宠溺又无奈:“好。”
没过几天,陆晚贤被皇帝封为晚妃的圣旨就下来了,整个京都哗然,从朝野到民间,纷纷讨论猜测这晚妃到底是何方神圣,自先皇后被废后,皇帝数十年都不曾再纳过妃,后宫除了瑜贤妃再无别人,如今再封新妃,实在太过突然。
迟府上下十分安静,仿佛从来没得到过这个消息一般,同桌用膳,午后品茶时也没人提起。迟椿心里知道,一家人都是为迟奕在刻意避开这件事。
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竟一不小心把同时间发生的另一件事儿给压了下去。
要不是段府和柳府的请帖一齐送达迟府,她还没反应过来,三日后居然就是段辰和柳萱大喜的日子了。
红帖子请柬上邀约的宾客名姓,还是段辰亲自着墨书写,迟椿认得他的字迹,看来他对这场婚事确实极为重视。
只不过帖子上除了祖父、父亲、母亲和哥哥的名字,竟还有她的,婚宴请客本就是为了喜庆,宴请亲朋好友得些祝福,也添些福气和喜气,凭着自己与段辰的过节,迟椿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在受邀约的行列内。
说来凑巧,迟椿算了算日子,段辰与柳萱成亲的日子竟和上一世差不多时候,不过那时段辰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夫人,柳萱只能作为妾氏进府,不过名份上虽然只是妾,排场可不比娶妻小。
当时的迟椿在卧房当场捉奸后,被背叛的痛苦和绝望迸发,一瞬间将她击溃,而后生了场大病,段辰却在她缠绵病榻之时,未经她同意,私自将柳萱纳入府中,当她病情稍有缓和方才知晓,可为时已晚,她只能被迫接受。
看着妹妹手拿请帖,陷入回忆,迟奕以为她触景伤情,不动声色从她手中将请帖抽过去。
“若是不想去便不去,反正迟家已经有我们去,算是给足柳俞和段辰面子了。”
可迟椿摇摇头:“帖上都写我名字了,为何不去?”
“可……”
“没事儿,”迟椿释然的笑笑,对还欲劝说的迟奕安慰道:“段辰都亲自下帖请我了,若不去才是显得我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
或许正是因为上一世得到了,又以极其痛苦的方式失去,重生的初始自己的心中才会除了怨恨就是报复,面对段辰和柳萱二人的态度也极其恶劣,咄咄逼人。
可她忘了,这一世的段辰还未抛弃她,这一世的柳萱还未横刀夺爱,他们全无前世的记忆,有记忆的只有自己一人,所以自己所谓的复仇于他们而言,不过莫名其妙的攻击。
迟奕叹口气,妹妹所言非虚,只不过他还有些担心迟椿会放不下那些事,到时候大闹人家婚宴什么的,虽然说不论如何,自己都一定会站在妹妹这一边,但这类麻烦事能不发生还是不发生的好。
于是,他试探的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迟椿反问:“我能有什么打算!去讨杯喜酒沾沾喜气,有什么不好的!”
感受到迟奕话里的意思,迟椿笑道:“好了,你别担心,我不会惹事的。人家情投意合,我亦有意中良人,各走各的阳关道,此后互不打扰才好。”
“瞧瞧,终于承认了吧,看来此次康宁之行,妹妹你收获颇丰呢。”
迟奕一副八卦的表情,迟椿看来就是欠揍,但这次她没有否认,垂眸浅笑:“所以,连我都觅得归宿了,不知哥哥你何时才能成家?”
这句话娘亲已经说过不下百次,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定一门亲事,可他总是嘻嘻哈哈敷衍过去,本以为他还对陆晚贤念念不忘,可陆晚贤如今已被封为晚妃,两人间再无可能,公主又对他痴心不改,倒是还能凑合凑合。
可迟奕仍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口中只说不急不急。
迟椿哑然,是不急,反正没成亲对象的又不是她,她当然不急。
想到岑故,迟椿心中又变得十分柔软。
自从知道他的心意后,六年未曾开口的款款深情便犹如三月春水,清澈无垢,流入她的心底,融寒冬冰雪,化万里寒霜。
她怀着怨恨重生,以为上天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就是为了让她能够亲自报仇,手刃敌人。
可慢慢的,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才发现,上天让她重活一次,是为了让她重新选择,看清真心,还让岑故救赎她于迷茫和痛苦之际。
真心与深情,远比仇恨和报复来的值得。
段辰成婚的那日,迟椿如约而至,婚礼在段府操办,柳俞和段辰笑着在院子里招呼客人,见到迟府一行人时,柳俞隔着很远就走过来和招呼祖父,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有多深的情谊。
见到迟椿,柳俞还故作姿态,语重心长道:“椿儿,那件事,是伯父对不住你,今日你能来伯父很高兴,想必段辰和萱儿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迟椿牵强地扯出一个笑,不情愿的答是。
虽说如今她愿与过往划清界限,对段辰和柳萱的举案齐眉释怀,可并不代表她已经原谅了柳俞。毕竟自己的事儿,说来是私事,原不原谅是自己的事,但柳俞和前世迟家被灭脱不了干系,他的存在就是个隐患,迟椿无法代表前世迟家枉死的数十口人原谅柳俞。
可不知为何,祖父仍与柳俞交谈甚欢,似乎一点警惕也不曾有。
真让人忧心。又有了烦心事,吉时也还未到,宴席未开,送礼的送礼,道贺的道贺,迟椿心里有些乱,便起身去花园里走走,清静清静。
工部尚书段府是皇帝钦赐,占地面积不小,花园也挺大,各个季节盛开的花类基本都齐全。
迟椿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这里的布局和前世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南角少了一株腊梅,那是她前世亲手栽种,如今没有也不足为奇。
“迟小姐?”
听到背后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迟椿蓦然回头。
对方一脸惊愕,正是此刻本应在前院迎接宾客的新郎官——段辰。
这一面,恍若隔世,有一瞬间迟椿感觉又回到了从前,他要迎娶的新娘子正是自己。
离开针锋相对的处境,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段……段公子,能觅得此贤妻,真是恭喜恭喜,祝愿你和柳姑娘能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迟椿想起刚刚在前院听别人说的喜庆话,有模有样的学了几句,照着说出来。
段辰听了,眼神复杂,还是拱手道谢:“多谢迟小姐了。”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
想起之前宫宴上一番唇枪舌战,双方可谓是不依不饶,但今日的段辰礼数周全,莫约也是大喜的日子,想和和气气,不愿与她再起争执,好日子里触霉头。
“那个,段公子你忙,我先告退了。”迟椿寻了理由,想要离开。
可段辰道:“我不忙。”
迟椿傻了眼,他大喜的日子,不去迎客,反而在这里和自己闲聊,还说不忙?
但迟椿可不想陪他耗着:“可是我忙,段公子,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罢不等他回答,迟椿先回头,加快步速,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段辰突然在她背后扬声道:“椿儿,你心里真的丝毫没有我了么?可笑我事到如今还对你念念不忘。”
迟椿差点吐血,这混蛋在胡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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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段辰杀个回马枪,不过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是渣男!!这句话是为了推动情节设定的,大家稍安勿躁,听听椿儿怎么说~
迟椿:“爬。”
第47章 风云突变
迟椿假装没听到,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心知肚明,段辰选这个时候和他“倾诉衷肠”,迟椿只觉得可笑又不屑。
他若是说给她听的,那大可不必,若是想说给别人听的话,反正丢的也不是她的人。
“椿儿!”见迟椿不但没有回头,还加快了步子,段辰着急的上前几步,伸手先去抓她的袖子。
迟椿感知到他的意图,侧身躲避,秀眉微蹙,语气冰凉:“段公子,请自重。”
段辰收回手,脸上挂起苦涩的笑,声音中带了十足的落寞。
“椿儿,东城郊那晚,明明是你负我在先,我才……可如今,我后悔了,即便当初你负我、弃我、临阵脱逃,我都统统不怨你了,我对你……”
“打住!”迟椿不想再听他在这单方面的诉说真情,不耐烦的出声喝止。
这一套一套的,说的那叫个声情并茂,闻者落泪,可他上一世可不是这么说的。果然,得不到的才最是挠人心肝,一得到又弃之如敝履,段辰便将这句话体现得淋漓尽致。
迟椿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吉时快到了,莫让新娘空等,今日你说的话我就当从未听过,告辞。”
说罢,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回眸对段辰道:“对了,忘了告诉段公子,我同锦衣卫指挥使岑大人的婚事也近了,到时送上请帖,还请公子与夫人赏光。”
迟椿走远,段辰久久愣在原地,要不是小厮寻来,说是柳俞派自己来找他,吉时已到,准备迎亲,他还不知要呆这儿多久。
段辰应了一声,让他先回去,自己马上就到。
如今的迟椿让他极为陌生,私奔那夜形势紧迫,他没来得及细想,后来慢慢回忆起,才发觉她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性子,不再是从前那个在自己面前低眉婉转,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迟椿了。
她变狠了,变坚强了,变得果断决绝了,对自己的一往情深也变了,一夜间,她移情别恋,爱上了岑故。
段辰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何等原因,可以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主上,如何了?”
不知何时,段辰的手下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旁,看着迟椿消失的背影,问询道。
段辰眯起眼,摇摇头:“她没上勾。”
迟椿不是曾经的迟椿了,没有那么好骗的。
“对了,”段辰垂眸,“叫你查的东西,可有消息了?”
手下低声道:“‘那边’传来消息,扶桑古族有一种秘术,唤作赦灵术……”
迟椿离开后,发现自己的方向走反了,但是又不想再走回头路,万一段辰还没离开,她可不耐烦应对了。于是顺着花园绕了一个大圈子,好一会儿才回到前院。
此时婚宴已经开始,一身鲜红嫁衣,华丽娇艳的新娘盖着盖头,被侍女扶着悠悠走出,段辰笑得欢喜,深情款款的凝视着新娘,正准备拜天地。
找了个僻静角落的桌子坐下,仿佛与前边的喜庆喧闹立起屏障,迟椿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子,只等着快些结束,快些离开。
“怎么自己坐在这儿?”
迟椿抬头,刚好对上对方的目光,本是兴致寥寥顿时来了精神,只差一点她就直接扑进对方怀里,还好理性克制住,众目睽睽之下,低调一些好。
极力压制内心的喜悦,迟椿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岑故于她身旁落座,神色柔和:“段辰给岑府下了请帖,我不就来了。”
听罢,迟椿将信将疑,眯着眼打量岑故:“他请你你就来?这可不像锦衣卫岑大人的行事风格。”
她凑近岑故肩侧,笑吟吟地开口:“快说!是不是知道我要来,所以你才跟来的!”
迟椿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淡淡撒娇的味道。
看着她一双眼眸明亮灵动,岑故抬手捏了捏她粉嫩柔软的脸庞,语气宠溺:“是,如果我不来,又怎会知道椿儿已经为我们的婚宴邀约好了第一位宾客。”
“你,你知道!”迟椿震惊的睁大眼眸,不过等反应过来,就慢慢转变为了怒气,她握拳佯装生气的锤了下岑故的胸口,“你居然偷听!居然在旁边看戏!”
岑故一把握住迟椿的手,面上多了几分郑重之色:“因为我不愿干涉你的想法,椿儿,我希望你日后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都是出于自己的心意,没人能够左右。”
他这一席话,说的迟椿万分动容,她瞬间软下姿态,依偎在他怀中,轻声道:“岑故,其实你没必要,你可以自私一点,我不会嘲笑你的。”
“傻丫头,”岑故顺着迟椿额前碎发,“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只对你这样。”
两人习惯了一见面就难以控制的喜悦,说了好些都是关于他们之间的事,过了一会儿,迟椿才想起来什么,直起身四处张望。
“对了,娴儿呢,怎么不见她?”
迟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热闹场合她会出现,毕竟皇帝不能亲临,曹娴又是他唯一的女儿,代表父皇出席再合适不过。
自上次晋升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岑故,也理所应当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武将,他或许知道。
岑故犹疑,迟椿看在眼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只闻他严肃道:“这京都,怕要变天了。”
文康十五年,晚妃封晚贵妃,同年十月,晋封晚皇贵妃,位同副后,代理六宫事。
文康十六年春,皇帝临朝时,带晚皇贵妃同往,皇贵妃身处垂帘后,与帝一同听各位朝臣进言,共理朝政。
全朝上下哗然,甚至有大臣在大殿上直言进谏,旁征博引,直指陆晚贤是红颜祸水,祸国妖姬,妲己转世,就是为了颠覆大曻天下的,并且跪求皇帝三思,收回让她听政的旨意。
然,皇帝一意孤行,完全听不进大臣的建议,还言自己是君王,更应为表率,一言九鼎,既然已经答应晚皇贵妃,就不可能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那大臣是刚烈性子,听罢,以死相逼,皇帝依旧不允,大臣竟真的撞死在大殿内的柱子上,血溅当场,可即便他以性命劝谏,也没能换来皇帝的回心转意。
陆晚贤成了举国上下,大家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乱朝妖孽,各种骂名一个接一个,她顿时被淹没在百姓的唾沫星子里。
迟骢自下朝回来,已经接连叹了两三声气了,可见是非常苦闷。
迟椿亲自去厨房,为祖父选取了上好的茶叶冲泡,再端着托盘走到前厅,一家人都坐在那儿,父亲更是来回踱步,十分忧心。可见陆晚贤目的达到了,将朝堂搅的混乱,此时连祖父和父亲都感到棘手。
“祖父,今日上朝可是又有事发生了?”开口的是迟奕。
听到那些消息,最震惊的就是迟奕,比起刚得知陆晚贤被皇帝临幸,封为晚妃的消息,还能够极力忍耐,装作无所谓的抑制自己的情绪,到现如今。
关于她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犹如晴天霹雳,滚滚天雷,击打在平静宁和的京都城内炸起尘土飞扬,大家只能在灰尘中试探前行,现在人人自危,生怕走错一步惹一身是非。
迟骢接过孙女斟的茶,小啜一口,摇头道:“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迟椿又将茶杯端到父亲、母亲和兄长面前,方且回到自己的位置,安静聆听祖父接下来的话。
见迟骢唉声叹气,倒是迟父憋不住话,先开口:“今日说是陛下抱恙,晚皇贵妃代为上朝,兵部的赵大人不悦,冷嘲热讽了几句,居然被那妖妇命人当场刺死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
他语气激愤,迟母听罢当场被吓得捂住嘴,惊呼出声,迟父方才察觉自己的话吓到了夫人,便低声询问她是否需要回避,迟母一边顺着胸口,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迟奕面无表情,放在桌上的拳头捏得很紧,甚至还有些颤抖。
即便迟椿,至今为止也难以置信,她记忆里盈盈笑意,温柔得体的陆晚贤,竟然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从刚开始和兄长有婚约的陆家小姐,到父亲今日口中的妖妇。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迟椿觉得陆晚贤的目的绝不仅仅是瑜贤妃,而是整个曻朝江山。
迟骢叹气,可见今日早朝时发生的还不止这些:“还有,岑松被拜为大国师,在陛下抱恙的日子里,协助陆晚贤处理政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简直胡闹!”迟父怒火中烧。
迟椿简直一头雾水:“这是陛下的圣旨还是晚皇贵妃的懿旨?”
迟骢答:“圣旨上盖了陛下的玉玺帝印,她就能说是陛下的意思。”
印象里的皇帝不该如此昏庸,虽然他继位这些年,并没什么大作为,但所幸除了扶桑扰边的战事,倒也还算安宁,他素来也无滥杀忠臣之举,知道听取进言和各个大臣的对策,集思广益,每次做的决定也没什么大问题。
可现如今,堂堂一朝帝王,竟被晚皇贵妃牵着鼻子走,彻彻底底变成了昏庸无道,沉迷声色,陷害忠良的暴君。
迟椿又问道:“祖父,皇宫内如今是何状况?陛下是否真是抱恙?而不是被居心叵测之人……挟持了?”
迟骢叹了口气,摇头道:“椿儿啊,朝中众臣又怎会不起疑?只是现下宫中不许任何人进出,里边的消息传不出来,外边的人也无从知晓啊。”
迟椿心狠狠一顿,曹娴和瑜贤妃恐怕凶多吉少了。
岑首辅一直与祖父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如今竟在皇帝之下,内阁之上又设立个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师,将岑松提拔上去。
难道就专程为了和祖父作对?可祖父和陆晚贤无冤无仇,她实在没理由可以为难。难道就因为岑松是她所谓的姑父?那百官之首的首辅权力已经绰绰有余,又何必再设一个国师?
“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出不来,确实是个难题……”
迟椿正杵着下巴低头沉思,一卷圣旨同时送进府中。
福公公拿着圣旨,亲自来宣旨,迟骢带着迟府上下前去接旨。
“传皇贵妃懿旨,召景阳县主和迟奕公子进宫,还劳烦二位和洒家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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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忙着补前文留下的坑,感觉这几章节奏有些慢了,后面可能就能跟进的快一些啦!
第48章 府外对峙
福公公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传的只应是皇帝的圣旨,如今亲临迟家,传的却是陆晚贤的懿旨,令人不得不起疑他是否已然归顺晚皇贵妃。
现在的陆晚贤,满腹仇怨,心狠手辣,心思想法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全然不再是迟椿的陆姐姐,她亦没有把握如今的陆晚贤还会不伤害自己和兄长。
故皇宫之行太多事情无法预料,可谓凶险。
迟骢神色稳重,由迟父搀扶着缓慢直起身子,两朝元老所拥有的气魄,即便是身处强压,他仍不卑不亢:“哦?皇贵妃娘娘召见老夫的两个孙儿,不知所为何事?”
面对迟骢,福公公根本硬气不起来,软下骨头谄媚笑道:“这洒家也不知道,只负责传娘娘懿旨罢了。”
“嗯,”迟骢颔首,继续道,“可老夫的两个孙儿突染重疾,卧病在床,恐无法前往,不如就让老夫与公公一同进宫向娘娘复命,如何?”
“父亲!”
“祖父!”
迟家其余人焦急出声,此番前去,福祸难料,又怎能让他老人家独自前往?
“这……”只有福公公抬眼,偷瞄站在一旁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迟奕和迟椿,心里暗叫倒霉,迟次辅这指鹿为马的意思,也太过明目张胆。
福公公哭丧着一张脸,语气中尽是哀求:“次辅大人,您老就莫要为难奴才了,若不能将迟公子和景阳县主请入宫中,奴才实在无法向娘娘复命啊!”
可这一席话根本无法打动迟骢,他面无惧色,眼神坚定,看来是铁了心不放人了。
见好话说不通,福公公心一横,开始放出威胁的话:“次辅大人,现在娘娘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违抗娘娘的懿旨就是违抗陛下圣旨,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所以洒家还是奉劝大人,学会审时度势,方是长久之计……噗——”
话没说完,左脸已经结结实实挨了迟奕一拳,丑恶的嘴脸消失殆尽,只剩下歪偏的嘴巴里咕嘟咕嘟,张口吐出一口血和着两颗牙。
“狗奴才,你也配教我迟家做事。”
迟奕说这句话时的阴狠表情是迟椿从未见过的。她心里暗道,未曾想平日里纨绔不羁的兄长,竟然已经可以站出去独当一面了,一时间万千感触,原来从重生的第一刻起,就不是一个人在作战,和那群人斗智斗勇,她背后是整个迟家。
福公公捂着嘴,极为心疼的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两颗牙,心里恨极,却也无可奈何,阴阳怪气的说:“迟公子给的教训,奴才记下了。”
“记下最好!下次若还敢对我迟家出言不逊,就不是落两颗牙齿那么简单了。”迟奕活动活动手腕,冷笑道。
福公公气极,冷哼一声。迟家态度刚硬,看着今日也带不走人了,他觉得该回去禀报皇贵妃,看看是否需要带人来直接绑走。
在他领着人离开前,迟奕又添上一句:“回去告诉你家皇贵妃,有什么事冲我来,若她敢伤害我迟家其他人,我誓不罢休!”
待福公公领着一行人扬长而去,众人才松了口气。
不过没能喘息太久,就又有新的消息带到:陆晚贤决定屈尊,亲自到迟府见他二人。
迟府的大家又警惕起来,看来陆晚贤这次是铁了心,一定要见到他们。不过或许是还有曾经的情谊在,她没有让人强行将他们押解至宫中,而是亲自驾临迟府。
经众人商议后,让祖父佯称患病,说是不便出来见客,既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以免让人有迟次辅和皇贵妃勾结的话传出,败坏了京都世家迟氏的名声。
迟父迟母作为长辈也不便在场,况且身份尴尬,还是避嫌为好。
迟骢调动全府上下所有府兵,陆晚贤一但对迟府不利,或是发生冲突,无需顾忌对方身份,马上反抗。
全府上下如临大敌。
看着这般情形,迟椿竟僵在原地,真真感觉时过境迁。
年少的场景还时常在眼前浮现,那时的陆家和迟家还交好,陆晚贤和兄长还有婚约,又是她的闺中密友,是她的陆姐姐。那时熟到陆晚贤跑到迟府来寻他们玩耍时,门外的侍卫都不会阻拦的。
如今却是......
晚皇贵妃凤驾亲临迟府前,府门紧闭,无一人把守,很明显吃了闭门羹。
凤鸾四周围满带刀侍卫,还有四名锦衣卫随侍其后,阵仗不小。百姓见状赶忙低下头,如同见了瘟神,有多远躲多远,一个锦衣卫已经够可怕,况且轿子上还是恶名昭彰的妖妃。
见府门紧闭,凤鸾停下,随侍站在两侧,等待皇贵妃下令作出指示。
“撞开。”
冷漠淡然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自轿子里缓缓传出。
为首的锦衣卫拔出腰间绣春刀,后边的侍卫也一个接一个露出利刃,得到命令,准备硬闯迟府。
“竟放肆到迟府门前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此时,大门突然被打开,迟椿站在门后,目光犹如寒霜,冷冷扫过几个最前面的几人,皱眉嘲讽:“我竟不知,锦衣卫何时成了娘娘的爪牙了?”
凤鸾上的女子轻声笑道:“你想想如今坐镇北镇抚司的是谁,不就知道原因了?”
“你将他怎么了!”迟椿疾言厉色,急迫质问。
凤鸾前层层叠叠的红纱被侍女一层层拨开,从里边伸出一只涂了鲜红蔻丹的芊芊玉手,搭在宫女手上,露出许久未见的容颜。
不在似从前那般温婉清秀。唇如鲜血般鲜红,妆容贵重衣着华丽,绫罗绸缎在凤冠霞帔面前已不值一提,明明还未封后,衣着打扮却已经照着皇后的规制来了。
变化最大的还要数那双眼睛,温柔清澈全然不在,已经替上妩媚妖娆,整个人娇艳欲滴,一眼望去却真如坊间传闻那般,是迷惑帝王的妖姬,祸乱朝纲之辈。
此时她笑意盈盈,可眼睛没丝毫温度:“你别急,再怎么说,指挥使大人也是本宫的表哥,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他。”
“倒是你,椿儿,”陆晚贤缓缓起身下轿,精致迤逦的后摆由宫女托起,“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却将我拒之门外,实在伤了姐姐的心。”
眼前的人,既那么陌生,又如此熟悉,可已经是自己和迟府的敌人了。
“皇贵妃娘娘驾临迟府,不知有何贵干?”
迟奕边说着话,边从远处走来。
陆晚贤的瞳孔猛缩。翩翩公子,举世风流,一身白裳潇洒飘逸,手中的扇子摇出的风都觉着要比拂面的温柔些。
迟奕还是迟奕,迟府的嫡公子,身世显赫,意气风发,而自己却不再是陆家高贵的大小姐了。
不过一瞬间的失态,陆晚贤又恢复得体的笑意:“久别重逢,本想着邀迟哥哥和椿儿进宫叙叙旧,可听福公公说,迟公子言本宫人微言轻,请不动二位。既然如此,本宫只能亲自前来了,不打扰吧?”
迟椿暗暗啐了一口,福公公这个阉人,还在陆晚贤面前添油加醋,想借她的手给自己出这口恶气,真是可恶至极!
迟奕淡淡一笑:“既然如此,皇贵妃有何想说的便在这儿说吧。”
“这便是迟府的待客之道?”陆晚贤的笑容依旧毫无瑕疵,“现在可是在迟府门外,迟公子觉得,妥么?”
一旁的迟椿插不上什么话,这是属于哥哥和陆晚贤间的博弈,她也看得出哥哥是铁了心不想让陆晚贤入府,作为迟家长子,祖父和父亲都不在,他就代表了迟家,语气必须要硬,绝不能妥协。
迟奕手一摆,将扇子收于腰间:“没什么不妥,迟府地小,容不下皇贵妃这尊大佛。”
话音刚落,侍卫和锦衣卫纷纷拔刀,剑拔弩张,气氛降到了冰点。
陆晚贤摆摆手,让所有人将刀收起来,呈现完美笑容的脸上也微微出现一丝裂痕,声音中带了不易察觉的苦楚:“阿奕,你我之间,真要到如此地步么?”
迟奕拱手:“娘娘言重,娘娘是陛下亲封的皇贵妃,草民一介布衣,不敢高攀。”
听到这番话,陆晚贤反而有些许激动:“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曾去林居庵求的那一签姻缘?我们仍有缘分未尽……”
“娘娘!”迟奕冷冷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带丝毫感情,“草民已将绢花簪子归还,姻缘已解,情分已断,还请娘娘自重。”
最后两个字,迟奕几乎是咬紧牙齿说出口的。
迟椿也很是震惊,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迟府大门口,作为近日来盛宠的皇贵妃,居然就这样和他哥哥谈起旧情,要是皇帝知道自己被戴了这么高一顶绿帽,还不得活生生气死。前有先皇后,后有晚贵妃,皇帝这情路也真是够坎坷的。
不过转念一想,陆晚贤敢如此做,可见有恃无恐,料定即便皇帝知道,也不能拿她如何,看来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皇帝多半已经被她挟持了。
陆晚贤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自言自语重复着一句话:“情起于此,情灭于此。情起于此,情灭于此……”
最终凄凉一笑,自嘲道:“原来竟是这般意思!”
她看向迟奕,又瞬间变回之前的模样,眼神狠厉,笑意嫣然:“灭的情可以是和我,但起的情绝不可以是和她!”
陆晚贤目光悠悠扫过一旁的迟椿,又看回到迟奕身上,捂唇娇媚一笑:“迟奕,本宫现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迟椿和我进宫,要么,我杀了曹娴,你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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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双方都有苦衷,相互理解,相互理解。
第49章 原扬离京
“此事与道阳公主有何关系?”
迟奕所问正是迟椿所想知道的,虽然自己已从岑故处知晓陆晚贤的往事,知道她痛恨瑜贤妃母女,但放在迟奕面前让他选择就实在可笑。
且不说曹娴不过是单相思,可迟奕根本不知道,就说陆晚贤将他的亲妹妹放在一处让他选,让人听着觉得荒谬。
陆晚贤笑道:“迟公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年少时我们曾去林居庵求姻缘,你可还记得,那位老师父是如何解签的?”
“情起于此,情灭于此。”迟奕淡淡道。
庵里师父为他们解签是说的这句话,他至今仍然记得。
本以为是年少,不懂得话中含义,还想再请问师父,可那老师父只是摆摆手,高深莫测的重复着“不可说也”。
如今年岁长了,迟奕重新回忆起这句话,仍觉得懵懂,不知其中意。而历经百般磨难后的陆晚贤品起这句话,刚开始以为是她与迟奕二人缘分未尽的意思,可直到刚刚,她才彻底想明白,解签何意。
陆晚贤说:“灭的是你我的情,起的是你与她的缘,你让我,如何甘心?”
接着,她垂眸妩媚一笑:“若我没看错,道阳公主曹娴,就是那日在林居庵被你从恶尼手中救下的小丫头吧!”
她这句话瞬间让迟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些都是曹娴与自己说的往事,埋藏心底,不曾让别人知道,后来回宫做回公主,也没人再回将那个尼姑庵里受尽欺负的小丫头和她联想起来,如今却被陆晚贤一语道破。
迟奕难以掩饰的震惊让陆晚贤很满意,心里升起得逞的爽感:“如何?迟公子,一面是情深意重的小公主,一面是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你只能选一个。”
“兄长为何要选?”迟椿的笑未达眼底,往前一步,开口道:“皇贵妃,要被你带进宫的是我,我可以自己做决定,你何必为难我兄长。”
她这一席话,才让从头至尾一直把目光停留在迟奕身上的陆晚贤,开始注意到迟椿的存在,莞尔一笑:“倒是本宫的疏忽,椿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时时刻刻呆在迟家羽翼下的小姑娘了。”
陆晚贤还想再说什么,远处哒哒马蹄声响起,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待来人靠近后紧急勒马,那侍卫从马上下来,连滚带爬跪在陆晚贤面前,拱手行礼,声音都有些颤抖。
“禀,禀皇贵妃,定安将军带着安平县主已出府,私自离开京都,召回驻扎在城郊军营的定远军众将士,现已经朝着邳州方向去了……”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各怀心思。
这些日子,京中局势大变,定安将军自己被赐府邸留在京都,就极少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若是没猜错,原扬赶到邳州和严丞会合之时,就是他反叛之日。
陆晚贤满脸阴沉,声音狠厉:“不是让你吩咐下去,盯紧将军府,一但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来向我禀报么?”
跪在地上的侍卫双腿打颤,努力稳住音调:“回,回娘娘,早些时候指挥使大人进去过,属下等不敢阻拦,这才……”
“好啊,真是我的好表哥!”陆晚贤怒极返笑,目光突变阴狠毒辣,看向迟椿时也暗含杀意,“事到如今,椿儿你不得不和本宫走一趟了。”
整个皇宫里笼罩着阴沉的气息,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从黑暗中拔地而起,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犹如一具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皇宫上下仿佛置身于地狱,在往日的庄严肃穆下更添几分压抑。
一回到宫中,陆晚贤都没来得及让人将迟椿先找个地方安置,而是直接带她到了紫宸宫,去处理原扬擅自离京的事儿。
紫宸宫本应是皇帝批阅奏章、处理要务的地方,如今踏足这里时,陛下已然不知去向,此处的主人变成了陆晚贤。
她极其自然的坐下,握笔蘸墨,在黄色锦缎面的奏本上一一批复。
迟椿就这般站在一旁,看着她奋笔疾书,直到她最后一笔落下,将奏折交给手下,让他送达西军营的大统领。
“原来皇贵妃已经能代陛下批阅奏章了?看来所言非虚,陛下确实病重。”
迟椿嘴上说的虽是顺从的话,句中阴阳怪气的味道却一分不减。
陆晚贤搁置毛笔,掏出腰间手绢擦拭指尖,起身朝迟椿走来,轻声道:“椿儿,我们相识一场也算姐妹,你何必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在邳州严府时,我曾答应过你,要将这几年的事一一告诉你的。”
“不必了,”迟椿已然知道,也已经对此不感兴趣了,“我只想知道,除了报复瑜贤妃和公主,你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听罢,陆晚贤掩盖唇一笑:“目的?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目的?”
迟椿十分激动,不禁上前两步,逼视她的眼睛:“祸乱朝纲,挟持君王,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我要这大曻江山!我要做这片土地的主人!”
陆晚贤毫不避讳,音调拔高的同时,展开双臂转了几圈,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癫狂:“既然沙定能有女知府,那曻朝为何不能有女皇帝!”
迟椿不禁摇头后退,一脸难以置信:“疯了,你真的疯了。此时妄图登帝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再说你如今暴行,君臣离心,怨声载道,不出几日,必有人出兵讨伐。”
说罢,迟椿泪水盈满眼眶,她仍对陆晚贤怀有希望,苦口婆心的劝慰道:“陆姐姐,何苦呢?回头是岸。”
换来的却是陆晚贤嗤笑一声,悲悯的看着她:“椿儿啊椿儿,有时候真羡慕你,被迟家保护的那么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她转过身去,道:“你以为我还有退路吗?自我决定献身陛下,成为晚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如此,我何不再大胆些,或许能直接夺了这江山也犹未可知。”
看她这副模样和说话的语气,迟椿知晓她心意已决,劝不回来了,只得咬牙尽量从她口中探听到其他消息:“那陛下和公主呢,你究竟将他们如何了!”
陆晚贤莞尔,转头告知:“你放心,马上,你就能去和他们见面了,不过在这之前,你还得陪我等一个人。”
此话一出吓人一跳,迟椿第一反应是,皇帝和曹娴莫非已经……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被迫和陆晚贤在此等候,不知等的何人。
直到岑故出现在紫宸殿门口,她才隐约感知到陆晚贤的用意。
“椿儿!”
岑故身着便装,一身月牙白长衫,和随意挽了个髻的长发,其余披散在身后,鬓角龙须有些凌乱,一看就是没来得及打理,一听到消息就急匆匆赶来了。
“岑故!”迟椿迈开一大步,想要飞奔上去,却被身后人一把拉住手腕。
陆晚贤轻笑道:“表哥,你来了。”
岑故懒得和他说废话,单刀直入:“此事与她无关,为何将她牵扯进来。”
陆晚贤道:“嗯,你说得对,确实与她无关,可放走原扬的事儿,可不就与表哥有关了?”
“……”岑故默认。
见状,陆晚贤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所以,人是表哥放走的,我再让表哥去把他抓回来,很合理吧。”
“不要!”迟椿用力的想要挣脱,没想到陆晚贤手劲不小,将她抓的死死的,她只得对着岑故喊道:“岑故,不要按她说的做,你带不回原扬的!”
说罢一脸焦急的转头,对陆晚贤道:“你明知道日后原扬必会起兵,却让岑故独自一人去逮捕他,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陆晚贤故做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依旧笑的温柔又无情:“那你就要问问我的好表哥,为何要把原扬放走了。”
沉默良久的岑故此时终于开口,沉声道:“这也是‘他’的意思?”
他?
迟椿皱眉,他为何人?
“对。”陆晚贤回答。
听到这个“他”,岑故的眼眸垂下,闪过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恨意,声音淡淡:“我说过的,他休想再掌控我。”
陆晚贤连忙道:“这是最后一次,将此事办了,“他”就放你和迟椿远走高飞,如何?”
见二人当着自己的面谈交易,迟椿却对这个“他”一无所知,他们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是她到了现在还不知道的。
“好,希望他说到做到。”
岑故应下了。
他走近几步,站在迟椿面前,目光中尽是温柔,毫不掩饰的深重情意,岑故缓缓低头,轻轻的吻去迟椿滚落的泪水,抵着她的额头,沉声道:“看来我们的婚事又要延期了。”
“你等我。”
迟椿根本控制不住,眼泪流的没完没了,停也停不下来,此刻心里千万个声音在回想,挽留他,不让他走,不让他为自己去赴险,可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等你。”
最终,迟椿只说出这一句。
岑故最后看了眼迟椿,铁了心,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消失在紫宸殿门口。
陆晚贤也松开了迟椿的手腕,她仍久久不能言语。
“他,是谁?”迟椿冷冷道。
陆晚贤迷惑的回望:“什么‘他’?”
迟椿说:“你们刚刚说到的‘他’。”
陆晚贤了解了,她说的是何人,事到如今,整个皇宫被围的密不透风,都已是她的人,所以也无所顾忌。
“倒也不必瞒你,椿儿,你不会真以为凭我一己之力,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迟椿瞪大眼睛。
陆晚贤微微勾起朱唇:“多亏‘他’多年来的谋划,才能在我回京后,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
第50章 椿萱谈话
陆晚贤根本没让迟椿继续问下去,派人将她带到梓熙宫先做安置。
几个内侍上前几步,抬手就想压住迟椿的肩膀,她身形一闪,挣脱开来,目光锐利的看着陆晚贤:“我并非犯人,何须你们押解!”
说罢,微微扬起下巴,骄傲的转过身,跟着侍卫走出紫宸宫。
几乎是直接推入房中,迟椿硬生生被门槛绊得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她极其不满的回头看了眼门口幸灾乐祸的内侍,二人伸手将宫门关上,闭合时发出沉重的声响,抖落不少灰尘。
迟椿呛了几口,用袖子捂住嘴,咳嗽着后退。
宫殿内光线极其暗,只有几个角落里闪着微弱的烛光,烛泪铺满整个烛台,甚至已经溢出低落在地面上,凝固斑驳,实在让人感觉有些阴森。
她吞了口唾沫,压下心中的不安,试探着走到店内。
如若没记错的话,梓熙宫曾是曹娴的寝殿,陆晚贤既然派人将她安置在此处,那原本这座宫殿的主人又去了哪里?
“有人么?”
迟椿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无人回应。她又压着步子掀开偏殿的珠帘,里边更是一片暗沉寂静,即便在白日里也漆黑到几乎无法视物。
生了退缩之心,她落手放下珠帘,还是不走进去了,刚进来时看到前殿有一张贵妃榻,若是要休息,现在那儿将就一下也没问题。
正当她转身要往回走,偏殿里突然传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顿时惊的迟椿毛骨悚然,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竭尽全力压制住想要开口大声呼叫的冲动,握紧拳头,想假装没听见,赶快回到前殿去。
或许是太久没有洒扫,屋子里进了老鼠什么的,也犹未可知。
迟椿不停安慰着自己,刚迈开腿,就听到偏殿里传出微弱的声音。
“救,救救我……”
声音低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迟椿又再次屏住呼吸,全力捕获殿内的所有动静。
“救我……救……”
还有活人!
迟椿随手端起一盏桌上快熄灭的蜡烛,一手撩开帘子往里走去。
隐隐约约看到床榻旁半靠着一个人影,走进是,她一脚踏进去什么黏黏糊糊的液体中,低头一看,竟是未干涸的血液,而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的主人,正瘫倒在床榻旁,双手捂住腹部,失血过多下面如死灰,胸口几乎没有起伏,气若游丝的□□。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坚持住,我马上让他们去找太医来为你医治!”
本想细细打听发生了什么,可眼前之人性命垂危,她想都没想,先救人才是当务之急。
她刚起身,裙摆就被对方抓住,迟椿转过身,微微蹲下握住对方的手。
小宫女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迟椿如同看到了救星,拽住迟椿衣摆不肯松手。
“我,我乃公,公主贴身,贴身宫女,公主,她,救……”
“什么?”听到公主两个字,迟椿霎时语气急迫,神情也激动起来,“你慢慢说,公主她如何了?”
用生命作为引线,小宫女几乎拼尽了所有力气,抓住迟椿衣摆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蹬直双腿,挺直脖子哽道:“陆……陆,救公主,岑……”
小宫女的手突然垂下,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停止呼吸,死不瞑目。
从发现她到她断气,一切都发生的如此迅速,顷刻间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流逝的过程,迟椿久久缓不过来。
四周再次恢复沉寂,烛火摇曳斑驳的倒影映在小宫女苍白的脸上,昭告着快要熄灭的讯息。
迟椿颤抖的抬起双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为她合上眼睑,声音中的恐惧和悲伤被极力掩饰:“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会把娴儿救出来。”
抬着蜡烛走出偏殿,迟椿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双腿冲到殿门前,疯狂的用手敲打着殿门,大声呼喊道:“开门,开门放我出去,开门!”
殿门轰然打开,撞的迟椿后退几步,光茫洒在身上,她有些不适应的眯眯眼。
“喊什么喊!找死吗!”门外的内侍态度极其不好。
迟椿呼了口气,合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小宫女死前的场景,语气平缓的对他们道:“偏殿里有尸体,去告诉陆晚贤,我要换地方。”
内侍疑惑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扒开迟椿,快速走进宫殿里一探究竟,一会儿便小跑了出来,满脸嫌弃,对另一个内侍道:“确实有,也不知那些人怎么清理的,居然还漏了一个!现在怎么办?”
另一个内侍皱起眉,看着迟椿,想到晚皇贵妃派人来叮嘱他们的话,这小妮子虽沦为阶下囚,却为难不得。
“你去禀报皇贵妃,我在这儿守着她。”他指挥道。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其中一个内侍只得弓着身子,快步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现在只留下迟椿和内侍,那内侍斜瞥着眼睛,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自己的迟椿,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哟,这么大个宫殿,就因着一点脏东西就住不下去了,瞧瞧这景阳县主,多金贵来着!”
这叫一点脏东西?里边明明是一具刚刚断气的尸体!
迟椿吸了口气,双手藏在袖中才勉强让颤抖不被人发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也不愿再生事端,却也由不得一个小小内侍羞辱:“既然你还知道我是县主,就该知道,曹姓皇室一日不倒,迟家便一日不倒。所以,且先莫忙着踩一脚,乾坤未定,接下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哼!”内侍不屑的翻了白眼“区区空头县主,也只剩那么点利用价值了。待事成之后,‘大人’和皇贵妃便不会再留你,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迟椿懒得和他费口舌。
之前在紫宸殿,陆晚贤答应岑故的话不知几分真假,不过通过现在的对话,迟椿可以确定,他们短期之内还不会至自己于死地,因为他们还需要用她牵制岑故,牵制迟家。
不一会,去禀报的内侍回来,附在另一个内侍耳边说了些话,便带着她离开梓熙宫,看来陆晚贤是应下了。
虽然此时迟椿已经不敢奢望陆晚贤是出于旧情而答应,但至少,她同意了。
方才在小宫女口中得到的消息虽极少,可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可以知道,公主被他们的人从梓熙宫带走了,带走她之前还可能发生了打斗,才会有在打斗中侥幸存活却身负重伤的贴身宫女,凭着一口气等待救援。
可惜自己还是没能救下她。
这种无能为力,处处受人掣肘的感觉,迟椿真的特别不喜欢。
如今,岑故远离京都,她被带进宫内,和宫外的家人失去联系,但以迟椿对他们的了解,迟家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任人鱼肉,但他们具体会如何,迟椿自己都心里没谱。
现在只能靠自己,在这深宫中如履薄冰的活下去。
迟椿被带到了皇宫北角的又一座宫殿,这处虽没有梓熙宫那么华丽广阔,却也雅致简约,偏僻是偏僻了些,也好图个清静。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殿门打开,里边还有一个人。
还是自己的老熟人。
不过可以看出,她可能也和自己一样,并非自愿入宫,而是被皇贵妃派人“盛情”邀约过来的,所以此时她的坐立难以异常明显,殿门刚打开时她几乎是一瞬间弹跳起来,一脸戒备的看着门外。
迟椿进去后,殿门又被关上了。
“好巧啊,迟小姐,我们居然能在这儿碰上。”
迟椿敷衍的笑着在她旁边坐下,拿起桌上凌乱摆放的一本书,随便翻到一页看起来,嘴上应付道:“确实巧,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段夫人。”
这是自柳萱嫁给段辰后,她们二人第一次见面,还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在宫宴上,自己言辞犀利将她说的梨花带雨的时候,转眼间,居然已经是很久前的事儿了。
但不知为何,看到来者是迟椿后,柳萱似乎放松了不少,甚至还为她倒了杯水。
迟椿有些犹豫的接过去,还是低头抿了口。
想到前世,自己确确实实是狠毒了柳萱,尤其时自己临死时她那些在伤口上撒盐一般的话,迟椿至今都耿耿于怀,甚至午夜梦回还会惊醒的地步,所以说完全原谅,毫无芥蒂是没可能的。
想来她与段辰成婚多日,自己还没当面给她送上一句祝福:“你大婚多日,我还没来得及送上一句‘举案齐眉,百年好合’,今日补上,应该不迟吧。”
柳萱一瞬间有些愣住,随即温柔一笑:“不迟,只是迟小姐素来不喜萱儿,亦不喜欢段郎,今日能亲口送上祝福,萱儿始料未及。”
虽然她一口一个段郎听着还是有些膈应,但现在的情况下,迟椿也不是很在意了,说这席话的目的还在后边。
迟椿问道:“那莫非柳姑娘亦是被皇贵妃‘请’进宫中的?”
柳萱颔首,随即自嘲的笑笑:“是,不过皇贵妃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用我做人质,根本威胁不到任何人。”
迟椿撇撇嘴,怎会威胁不到?她是柳俞的宝贝女儿,是段辰明媒正娶的夫人,陆晚贤的目的也是这些了。
如今内忧外患,她还未从皇帝手中完全躲过大权,原扬又逃出京都,随时有可能起兵攻回京都,紧急时刻,更不能腹背受敌,所以为了防止在京有权有势的大臣此时生出心思,她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过迟椿仍有迷惑:“可段辰是你父亲的人,你父亲是岑首辅的人,岑首付如今已拜大国师,为何陆晚贤还要为难于你?”
之前听祖父下朝后提到过,岑松已经受封为大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迟椿就理所应当将他划为陆晚贤的阵营了。
柳萱苦笑道:“我看是迟小姐误会了,段郎确是父亲一派,可父亲却是迟次辅一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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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昨天磕皓嫣磕的有点上头,就鸽了一天。今天立马放下cp速速来更
第51章 内忧外患
迟椿嘴上应着,心里可不这么觉得,只是现在非常时期没必要和柳萱争出个谁是谁非,即便争出来也没用,二人一齐被囚禁在此处,谁都不出去。
照柳萱这么说,她现在一定还对自己之前争锋相对的行为十分迷惑,不过想来也是,柳俞表面一副和祖父交好的样子,柳萱作为柳俞的女儿这样认为也不奇怪。
柳萱知道迟椿根本不会相信,也不急着解释。
一阵风自半掩的窗户吹进来,吹得柳萱一阵轻咳,忙抽出腰间的帕子捂住嘴,咳得双颊通红,好一会儿才勉强停下来。
迟椿为她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柳萱现在这般模样不像是装的,平日里看她若不惊风病秧子的模样,之前去柳府也听说柳家小姐患病,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病,难道是真的?
她也不客气,接过迟椿递过来的茶水抿了口,缓缓放回桌上。
后来的两日,偌大的宫殿就迟椿和柳萱二人,被锁在这儿,不能卖出大门一步,倒有了些相依为命的味道,迟椿虽还是觉得和前世的仇人相处起来十分别扭,却也尽量忍耐住。
终于在第三日,大殿的门微微打开,顺着照射进来的明光,一个内侍拿着三封信站在迟椿面前。
“皇贵妃命奴才交给迟小姐的。”将信封递交后,内侍低着头倒退出宫殿,将门小心的合上,尽量减小声音。
迟椿握着信,满眼嘲讽的看向门外,果真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即便不看信里写了什么,她也大致可以猜测,于自己而言是喜报。这内侍突然变得恭恭敬敬的态度,再愚钝也感知得到。
一旁的柳萱见状,很识趣的回避。
三封信用的纸张材料各有不同,或许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上面都只写了“迟椿亲启”,但是何人所写并未落款。
其中一封的自己迟椿辨认得出,是父亲的笔迹,因为她的字都是父亲一笔一划教出来的。信封是用蜡密封起来的,迟椿拿起来仔细观看,确认在递到她手中之前应该无人拆开过,这才撕开信袋封口。
第一封,是迟家寄来的,让她在宫中万事小心,事事当以自己安危为先,如今朝局不稳,大曻内忧外患,陆晚贤还需要各地名门望族的支持,尚不会轻举妄动。信的末尾还告诉她不要担心,迟家众人安好,就是母亲听闻她被带入宫的事,日夜焦心,着了风寒。
读完父亲写的信,迟椿将拈着信纸的手贴近胸口,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砰砰直跳的心脏,然后撕开另外两封信,一一看下去。
其中一封是岑故的,信中说到,原扬在穗城与严丞会面,整合军队,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正式起义,剑锋直指京都,继邳州宣布起义后,其附近多城几乎同时归顺定安将军原扬,跟随起兵,讨伐乱臣贼子陆晚贤等人,而后,距离京都最近的沙定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
迟椿越往下看,眉头锁的越紧。
她在宫中,如同和外界隔绝,皇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根本一无所知,宫内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却难以想象外边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
能够在如此快的时间内集结军队,策反其他几城共同出兵,答案昭然若揭。
原来祖父说的不错,原扬早有反心,此次陆晚贤弄权简直是天赐良机,刚好能成为他出兵的借口,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难怪,她想起之前在别故兮辞的六层看到的犹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还记得当初严晁说的话,六层所见,就是整个邳州的规矩,那时候只觉得他胆大妄为,口无遮拦,如今细细想来才发觉,傻子原来是她自己。
可是沙定……怎么会有沙定?
迟椿皱眉,沙定知府苏乐灵是外祖父的弟子,而外祖父身处的康宁选择中立,并非加入原扬一方,也未出兵援助朝廷,所以,苏乐灵竟是原扬一方的人吗?
那岑故呢?他私放原扬,视严晁为挚友,或许甚至还知道严知府的反心,可他还是岑松的儿子,陆晚贤的表哥,更是皇帝最亲信的锦衣卫,他又是哪一方的人?
明明之前已经解开差不多的谜题,现在又犹如一团乱糟糟的毛线,怎么理都理不顺,越想理顺越复杂,搞得她头疼不已。
柳萱见她在桌子边杵着头,眉头拧紧,手里攥着心间,胸口微微起伏。
“心间看完便烧了吧,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柳萱开口道。
她话里的意思迟椿自然明白,点点头回答:“嗯,还有一些,我尽快。”
岑故信封中的最后一页信纸只有短短几行字,却字字落在迟椿心间,惹得她鼻子一阵酸涩。
——已达邳州,隆冬临末,早春将至,山河安定之日,执卿之手,共赏梅园芳菲。
迟椿抿着唇,眼眶通红,努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暗暗骂自己,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和个闺中思念情郎的大姑娘一般。
想着,她便将信纸折叠好,塞回信封中,拆快最后一封信件。
写这封信的人是她意想不到,落款正是严晁。
她刚觉迷惑,严晁不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岑故身边么,待读到信中内容,方才明白,此信落款虽为严晁,实则是原姝所书,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
信中内容更是令迟椿大为震惊,数月前才在渤港击败的扶桑贼寇,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曻朝正起内乱,居然那么快又卷土重来,趁虚而入已攻下邳州边三城,听到消息后,原扬派遣部分兵力前往边境,将贼寇赶出曻朝领土。
安内故然重要,可攘外也势在必行,曻朝领土绝不许外族踏足半分!
而原姝自愿请命,跟着原扬身边的统领前往渤港抗击贼寇,严晁和她一同前往,守护曻朝国土。
看结尾信的落款日期,应该是他们整装待发时了,也不知现在战况如何了。
迟椿焦急的翻了篇继续读下去,信中原姝提到,他们猜测京都必然有扶桑的奸细,而且多半官职不低,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消息传到扶桑内部,此番贼寇来势汹汹,不好对付,所以原姝希望迟椿可以帮忙,找出隐藏在京都内的奸细,免得日长梦多。
“椿儿,事到如今,我不知该以何身份与你说这些话,也不知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姐姐,可兄长起兵确实不为私利,边境百姓苦战乱久矣,奈何陛下多疑,致使君臣离心。自邳州相处数日,深知椿儿非寻常世家女子,乃心中有大义之辈,所以望得椿儿协助,携手共将贼寇赶出大曻,还百姓一方安宁。”
愚姐,原姝。
捏着薄如蝉翼的信纸,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在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回想自重生那日起,她的计划中只有报仇和拯救迟家两件事,到如今,她竟生生被一步一步的推到这条路,亲眼见证“国泰明安”的大曻朝烽烟四起,被卷入朝堂斗争之中难以置身事外,如今更是把找出扶桑奸细这样的重交到她手中。
迟椿犹豫了,并非畏惧,而是怕自己难担此大任。
柳萱见她又在发愣,好心提醒道:“看完便快烧了,莫要再犹豫。”
在柳萱几次三番的催促下,迟椿才万般艰难的将三封信件整理好,写这些信的人,都在她心中举足轻重,难以割舍。
看着火舌从信的一角开始吞噬,不断蔓延,直到所有都化为灰烬,细碎吹落在烛台侧,毫无生气的在风里飘散。
迟椿心中突然蔓延起绝望,之前在梓熙宫答应过公主的贴身宫女,将曹娴找回来,而今原姝又来信请求她帮忙找出扶桑奸细,还有迟家,岑故……
可现在,自己却被囚禁在这四方天地内,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她既无能为力,却又万分不甘心,绝不可以坐以待毙,一定要想办法出去。
正当迟椿脑子飞速运转,想着办法的时候,柳萱突然开口和她说话:“迟小姐,我们好像还从没这么心平气和的待在一处过。”
“嗯,确实。”迟椿没经脑子,顺嘴道。
柳萱笑笑:“既然如此,那迟小姐是否愿意陪我心平气和的聊聊?”
迟椿现在正在为如何出去的事儿烦心不已,柳萱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让自己陪她说话,迟椿没有回答,但是身体表情处处透露着不愿意,只差把拒绝两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可是柳萱似乎并不在意,而是自顾自的说起来:“说实话,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
“你羡慕我是京都迟家之女,羡慕我自小便众星拱月,羡慕我占尽风光,有我在的地方,你们便只能做陪衬,永无出头之日,是吧?”
迟椿一口气将所有话说出,这些大概都是前世临死前柳萱亲口说出的,之后她也想了想,柳萱会如此恨她,莫约也只有这些理由了,否则自己和她无冤无仇,怎值得她上辈子如此折磨自己。
那时候也是迟椿第一次知道,原来嫉妒人的会让一个人疯狂至此。
柳萱对她一席话很是震惊,却又不得不承认句句说到她心里了,动动嘴想再说些什么,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缝。
两人纷纷转头,警惕的看向门外。
来人一身黑衣,待他关上门,回头的那瞬间迟椿才看请他的面容。
竟是柳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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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对不起大家,我又鸽了两天,呜呜呜这几天有点点忙,之后到完结都尽量不断更了!!!
第52章 难辨善恶
守在门口的人已经被统统放倒,柳俞侧身闪进屋内,立马合上门,放下连着斗篷的帽子,露出熟悉的脸庞,此刻眉头紧蹙,快步朝二人走过来。
迟椿本能的后退,对于柳俞此人,她一向是划分在自己和迟家的敌对阵营,所以迟椿第一反应就是来者不善。
“父亲!”
柳萱激动的迎上去,柳俞的目光却没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而是掠过她看向迟椿。
“你二人速速同我离开,那迷药坚持不了多久,他们马上就会醒来。”
迟椿知道他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负责守在门口的内侍,此时心头升起种种迷惑,但处于警惕,她并未立即按照柳俞的话和他离开。
谁有知道会不会是从一个狼窝跳进了另一个狼窝。
见迟椿久久没有动静,柳俞眉皱得更深了几分,语气越发急促:“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谨慎问询。
时间紧促,柳俞来不及和她再做解释,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就往外带,力气之大,迟椿根本无法抗拒,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迟椿用尽全力挣扎,甚至想要开口呼救,可柳萱及时抬手捂住她的嘴,让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当她几乎认定自己要死在这对父女手中时,柳萱的手突然松开了,迟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侧头看到原来还有一人,那人和柳俞一般穿着,身披黑色斗篷,看不清脸,但身形和柳萱有七八分相似。
柳萱看上去很激动,上前握住对方的手:“韶蓝!”
那姑娘也放下帽子,一双美目已经盈满泪水,回握住柳萱,声音都有几分哽咽:“小姐!”
原来二人是主仆。
柳俞没时间让她们叙旧,命韶蓝将斗篷脱下为柳萱披上,自己则将身上的斗篷脱下递给迟椿。
见到了如今这般紧急关头迟椿还在迟疑,柳俞顾不得那么多,一边将她推到柳萱身边,一边随意解释:“椿儿你无需害怕,伯父不会害你,离宫后跟紧萱儿,战乱未平,莫回京都。”
迟椿咬咬牙,说:“我不能走,我答应要救出道阳公主的。”
若是现在离了宫,就再没机会进来,能救出曹娴的唯一机会就没了。
见状,柳俞摇头:“公主早已不在皇宫,她所在的地方,以你一人之力根本没办法将她救出来,先出宫,其他的从长计议。”
一旁的柳萱穿戴完毕,柳俞立马嘱咐道:“一直朝西走,西宫门那儿有人接应,将你们送出京都城后马上去沙定。”
听罢柳萱焦急的问道:“那父亲你呢?韶蓝呢?你们怎么办?”
时间紧迫实在来不及细说了,柳俞重重一推,将迟椿和柳萱齐齐推出去:“我留下自然有我的目的,你们快走!”
“父亲!”
“快走!”
柳俞焦急不已,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有麒麟臂,亲自将这俩丫头丢出京都外。
还是迟椿当机立断,拉起柳萱的手腕就往西跑,离开前深深看了眼柳俞,十分郑重的开口:“柳伯父保重,迟椿谢过伯父救命之恩,若有来日,必将报答。”
柳俞面露疲惫之色,挥挥手示意她们赶快离开,却在最后对着此生唯一的女儿叮嘱了一句:“萱儿,照顾好自己和椿儿,等战事平息了,爹爹就来接你。”
柳萱泪流满面,哭到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人一路跑到西宫门,接应的是几个乔装打扮成为宫中马厩拖运粮草的马夫,扒开稻草让迟椿和柳萱藏进去,严丝合缝的将稻草铺上,这才吆着马拖着粮草往外走去。
明明是冬天,稻草堆里闷热非常,两人可以听闻彼此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胆,她感受到柳萱还在流泪,不停抽泣。
迟椿心里叹了口气,鼻子发酸,虽然不知柳俞是如何进的宫,又为何救她,但柳俞此行已是凶多吉少,父女再见恐怕已经难了。
突然发现柳俞此人身上藏的秘密,肯定不止表面看到的那样,表面和祖父交好,背地里亲近岑松出卖祖父,莫非这亦只是表面,他的目的不仅于此?
谜团重重,迟椿来不及细想,也想不明白,待来日若能平安归来回到京都,在询问祖父也不迟。
马车行到宫门,被宫门口的侍卫拦下来,例行检查。
迟椿的心砰砰直跳,上一次躲草堆那么紧张,还是在山洞遇到岑故的那此,听着侍卫的脚步声不断靠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危急关头,突然有人冲过来,气喘吁吁的对那侍卫道:“快,钱校尉,北角清凉殿失火了,火势太大人手不够,被困在殿里的人特别重要,皇贵妃娘娘命你带人速速同我前去救火!”
“失火?为何会失火?还不快走……”
错落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迟椿才稍微松了口气。
北角清凉殿,不正是她和柳萱这几日被囚禁的地方么。
心里的直觉告诉她,失火的事肯定和柳俞有关,不过看来柳萱也和她有着同样的直觉,眼泪不但没停,反而流的更加汹涌。
感受到滴落在手背上的湿意,迟椿心情也跟着低落。即便是上一世自己再如何恨她,也没想过让她家破人亡,这种痛苦自己受过,其中绝望可见一斑,况且这么算来若柳俞真出了什么事,导致的原因也要算自己的一分。
实在见不得柳萱流泪,迟椿抬起手,轻轻擦拭她的眼角,柳萱也愣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出了皇宫后,迟椿本想找个从草堆中出返回迟家去,可转念一想,若是得知自己逃离,陆晚贤第一个想到定然是迟府,那岂不是再一次自投罗网,回想起刚刚柳俞说的话,让她们去沙定,可沙定亦反了,他为何会觉得那里安全?莫非沙定随原扬起义是另有玄机?
按耐住想要回家的冲动,迟椿跟着柳萱一起被车夫带出京都。
奇怪的是,偌大的京都,曻朝的王城,往日里人来人往的城门口,今日居然连一个把守的士兵都没有,就让他们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这些日子京都究竟发生了何事?难道陆晚贤已经放弃守城,打算等待叛军到来听天由命了?这可不是陆晚贤的一贯作风。
出城后,迟椿和柳萱方从草堆中出来,闷热退却,刺骨的寒风刮在身上,冷的她们一个寒战。
车夫说只能送到此处,柳次辅还吩咐了其他事情要他去做,坐马车目标太大,车夫为她们指了条路,让她们顺着路走个一日,应该就能到了,临行前还将藏在稻草堆底部的干粮送到她们手中。
迟椿接过干粮和车夫道别,随后拉着柳萱开始赶路。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和柳萱相依为命的一天,前世恨不得生吞活剥的仇敌,这一世却成了要与自己一起逃亡的人。
赶了半日的路,柳萱依旧看上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找了个树底下坐着休息会儿,迟椿从布包里掏出个饼掰成两半,递给柳萱一半,自己吃一半,随后又拿出水袋,递给柳萱饮一口,自己再饮一口。
期间柳萱还是一言不发,迟椿也不强求。休息好一会儿后,收拾好东西,她们打算继续赶路,才走出几步,后面突然有人喊住了她们。
“萱儿,离开前怎的也不知会我一声,让夫君好找哇!”
第53章 段辰之死
身后声音犹如深渊幽冥一般响起,柳萱顿时觉着全身汗毛竖起,手心不停的冒着汗,逐渐冰凉,不敢转过身去,腿却停下,再也迈不出一步。
迟椿迷惑,柳萱的举动着实反常,段辰与她是夫妻,上一世段辰更是为了柳萱,对她做出那等惨无人道的事儿,手段之狠辣至今仍是她一道心结。想着,她微微偏头扫了眼后边隔了几十步距离的段辰。
段辰并非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像是随从模样的人,衣着打扮古怪,不像是中原人,脸色阴沉严肃,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此地是从京都到沙定的必经之路,瞧段辰不紧不慢的模样,看来是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柳萱久久不肯转过身,不知在发什么呆,迟椿微微挪过去,抬手想要唤她回神,却在触碰到她手心是惊了一下,手掌冰凉满是冷汗,迟椿忙抬头看她,只见原本她脸色发白,下唇轻轻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怎么回事儿?”迟椿压低声音,小心问道。
柳萱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顾不得太多,迟椿当机立断,拉起柳萱的手便要拽着她继续赶路,若她不想面对段辰那无视就好。
还没走出两步,跟在段辰身后的两个随从飞速上前,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迟椿阴着一张脸,回头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段辰笑吟吟地过来,绕到二人面前,回答迟椿道:“你要带走我的夫人,我让人拦住你们,有问题么?”
本想反驳,迟椿打量了下四周,还是又努力将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此地荒郊野岭,况且她们皆是女流之辈,真起冲突不占上风,此时激怒他们就是自寻死路。
“她父亲嘱咐过我,带她去沙定投奔苏乐灵,况且京都现已被陆晚贤掌控,你还能带她去哪儿?”迟椿心平气和的与他谈判。
对方听罢,摊摊手:“你要去哪儿我不管,但是她必须留下。”
若换做以前,迟椿百分之两百的愿意,他们夫妻俩的事儿自己才懒得管,即便是狗咬狗也是她喜闻乐见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柳俞进宫营救自己至今生死未卜,好多迷惑都还未解开,她绝不可能将柳萱往火坑里推。
迟椿侧头看柳萱,轻声询问:“你要和他走么?”
被柳萱紧咬下唇已经渗出血丝,一双眼眸无神的盯在地上,一言不发。
见她不说话,段辰嘴角勾起不屑的笑,语气嘲讽:“她答不答应都得和我走。”
说罢,抬手就要过来拽柳萱的衣袖,被迟椿眼疾手快一把甩开,拦着她后退两步后直接整个人挡在柳萱面前。
语气凌厉声音拔高:“她不亲口说要和你走,你就休想带走她!”
迟椿身形还比柳萱矮些,挡在她面前后边人还露出个发髻,整个人身上迸发出的气势却不容小觑,眼神冰冷又决绝,果敢的立在那儿,没有丝毫要退却的意思。
气氛变得紧张,迟椿和段辰对峙,双方都明显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段辰好不容易将死死盯在柳萱身上的目光挪开,转而看向张开手臂一副母鸡护崽模样的迟椿,微微眯起的眼眸透露出不算和善的目光。
“迟小姐,我们之间的帐还没清算,现在连我们夫妻二人的事儿你也要管么?”
迟椿恍若未闻,横在柳萱面前的手臂拦着她缓缓后退。
耐心耗尽,段辰终于懒得再废话,伸手就要强行去拉扯柳萱,迟椿咬咬牙,做好和他拼了的准备,正当此时,一人快马加鞭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卒子飞快下马,喘着粗气小跑过来,却被段辰手下的两个侍卫拦在那儿。
许是情急,由不得等候通传,卒子直接朝着这边开口,扬声就是一口流利的扶桑话,语调激动,应该是在禀报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果然,段辰听罢,脸色沉了沉,又看向迟椿二人,似是料定她们逃不到哪儿去,便先将她们晾在这儿,转身去处理那边的事。
趁着喘息之际,迟椿赶忙转身去看柳萱,抬手拍拍她的脸:“喂,到底怎么回事?清醒一些,你这副模样我们谁都逃不掉!”
迟椿皱眉开始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在脑海里模拟了一遍,可就如今两个女子力量局限,再多妙计都于事无补,可距离沙定仅有余里路,功败垂成,她必不可能甘心。
柳萱终于回了些神,摇头的要将迟椿推开:“不,她不会放我走的,你自己先走吧,快走!”
“那你呢?”迟椿皱眉,“即便你同他走,他也绝不会放过我的,别傻了,要走一起走。”
柳萱反驳:“可他方才明明说……”
迟椿道:“之前可能确实,不过那卒子来了后,多半就不会了。”
他们方才用扶桑话交谈时,没有刻意避开二人,或许是段辰笃定两人没一个听得懂扶桑话,也万万想不到前世还得是多亏于他,迟椿才学会了些扶桑话。
原来潜伏在王都内与扶桑传递消息的内应,居然是段辰!
若说之前只是存疑,但偌大京都,会讲扶桑话的又不止他一个,可之前他和卒子的对话,让迟椿得以确定。
段辰那边似乎出了分歧,原本压低的音量也不断拔高,偶尔蹦出的几个字节被迟椿听进耳中,心中揣摩他们到底在谈论些什么。
“迟椿,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
柳萱冷不防冒出一句话,迟椿浑身一颤,连忙转头诧异看她。
迟椿冷笑一声,就上一世临死前的情形,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她有多恨:“如果现在你发现比起段辰你更恨我,想要捅我一刀送我归西,那我无话可说。”
柳萱摇摇头:“我恨你,羡慕你也嫉妒你,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那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迟椿问。
她一时间面色悲伤,凄凄一笑:“只是怕到我死,你都不知道你曾承过我的情。迟椿,若不是迟次辅不忍心牺牲你的终身幸福,又怎会迫不得已由我嫁给段辰。”
“什么?”迟椿惊。
柳萱泪流:“你看你,可以为了儿女情长,不顾一切和段辰私奔。又能移情别恋转身投入岑故的怀抱,而我,却只能为你的胡作非为善后,因为你的临时变卦,被迫委身扶桑贼子,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如今,为了他们所谓的‘大计’,我父亲死了,我的家没了,而我……你说我怎能不恨你?”
迟椿震惊,可来不及让她震惊。
段辰已经处理完事,脸色阴沉的朝这边走过来了:“都给我带走。”
“等等!”迟椿在柳萱惊恐的表情中,竟用流利的扶桑话和段辰等人谈判起来。
段辰亦是震惊非常,双手捏紧成拳,既然她听得懂扶桑话,那方才的话她定然听到,不论如何,是万万留不得了。
抬手拦住身后欲要拔刀的武士,段辰表情阴鸷的同迟椿用扶桑话交流起来,柳萱在一旁什么都听不懂,只能干着急。
突然,段辰一顿,挥挥手用曻朝话道:“好,我答应你。柳萱可以离开,但你得跟我走。”
“嗯。”迟椿低声应下。
柳萱听罢,如同发了疯一般上前猛摇迟椿的身子:“你答应了他什么?你疯了吗?”
迟椿挣开她的双手,皱着眉,恶狠狠道:“你不是说我承你情吗,现在就还给你,刚刚你说的那些事最好没骗我,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现下无计可施了,即便再拖荒山野岭的也拖不到救兵来,迟椿确实已经决定赴死,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想接近段辰并且杀了他,也算曻朝和迟家养她一场,为家国做了最后一件事。
柳萱淡淡一笑:“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还清?先欠着吧,下辈子再和你一一清算。”
话音刚落,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掠过迟椿,去到段辰身边,抬手就拔出她藏在广袖长披内腰间的手铳,先是对天空开了一枪,声音响彻惊起飞鸟,方圆几里都听得到,随后抵在段辰的额头,凌声道:“放她走。”
字字清晰,仿佛适才犹如惊弓之鸟全是装出来的。
段辰微微眯眼,重新审视曾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原来藏的那么深:“既然有手铳,为何不早些使出来,非要等到现在?”
柳萱稳住手,把住扳机一动不动,段辰不愧是段辰,命悬一线还敢问东问西,不过她也懒得隐瞒:“因为手铳里只有两枚弹,我在找时机。”
听罢,段辰脸色沉的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倒是我小瞧你了。”
柳萱来不及和他多废话,对着迟椿使眼色:“快走!”
迟椿不可能愿意,现在的情况,如果自己走了,柳萱只有死路一条。
“宴会上咄咄逼人,硬是要求陛下为我与恶贼赐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迟椿,你的果敢决绝哪里去了?别犹犹豫豫的丢人!”
没想到在印象里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娇小姐,反转如此之大,迟椿也是一愣:“我……”
“快走!下辈子别忘了还我的情!”
迟椿一咬牙,转身的瞬间,泪如雨下。
段辰身后的两个卒子,见状就拔出刀要去追,被柳萱虽有胆怯,却仍大声吼住:“我方才已经朝空中放了一弹,此地距沙定不远,知府听到必派人前来巡视状况,若想送死就只管去!”
卒子慌忙回头,见段辰咬牙切齿的给了个眼色,让他们退回来。
又转身对柳萱道:“现在放下手铳,我还能看在往日夫妻情分上饶你不死。”
柳萱嘴角勾起一个妩媚又轻蔑的笑意,用甜腻温柔的声音讨好一般:“夫君竟还念着我们的夫妻情分,萱儿好是感动,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关于你姑姑——奈结衣大公主的事儿,怎么样?”
段辰瞳孔一震,默许。
柳萱轻轻将朱唇贴近他的耳畔,耳语低不可闻,段辰的神色却逐渐失控,面部越来越扭曲,直到最后完全崩溃。柳萱反而疯了一般,放肆的笑出声。
“曻朝人,曻朝人果然卑鄙歹毒!我要杀了你们,扶桑铁骑必要踏平曻朝为姑姑报仇!”
柳萱扬起唇角,食指轻轻扣动手铳的扳机,低声道:“可是你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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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了...对不起各位因为一些个人原因鸽了快三个月,最后还是捯饬捯饬大纲又更起来了!
第54章 父子对峙
迟椿再次醒来,应是在房间内,不过四周一片陌生。她长舒一口气,所幸,自己还没死。
只不过此刻她大脑一片混沌,昏迷前的记忆犹如碎片一般浮现拼凑。她支撑着床沿想要起身,沉甸甸的脑袋却又再次迫使她倒下,直到来送药的小丫头发现她醒了,才急急忙忙放下汤药,前去告知苏乐灵。
等了许久,苏乐灵才踏进屋子。如今的曻朝狼烟四起,内忧外患,沙定作为距离王都最近的州府,更是为多方势力虎视眈眈,迟椿知道,苏乐灵能够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她已经实属不易。
舟车劳顿,数日奔波。在沙定守城士兵发现迟椿时,她已经昏了过去,险些丧命,带回城中苏乐灵吩咐好好照顾。
迟椿醒来后的疑惑苏乐灵有数,她过来就是特地为迟椿带来两件事。
岑故明日能到沙定,柳萱已经厚葬。
虽然迟椿对此答案已有准备,但是听苏乐灵亲口说出时,心头还是随之一阵,从上一世的针锋相对,到这一世的舍命相救,这时她才发现,对柳萱的心境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前尘往事,没有谁能记一辈子,恩怨想报何时了,就此作罢。
但是柳萱拖住段辰的恩情,她必不会忘。
想起苏乐灵说的,明日,岑故明日就能感到沙定,生活终于又有了些许盼头,这些日子里家族的事,宫里的事,乱的她心力憔悴。岑故回到身边,才是迟椿真正的定心丸。
本以为能在沙定平静几日的安生日子还没过上,前来谈判的人已经立于城门下。迟椿也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和苏乐灵谈判的筹码,是陆晚贤在王城内的防御布局及各地州县的所有暗桩名单,甚至答应攻入王城时可以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让军队长驱直入。想得到这一切的前替只有一个,用迟椿作为交换。
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却被苏乐灵一口回绝。
原来自己居然有此等价值,迟椿不禁自嘲,苏乐灵或许是看在她外祖父或是娘亲的情面上不同意,又或许是觉得朝代更迭不需要以牺牲女人为代价获得。但是迟椿却动了心。
不为什么舍生取义大义凌然,她不过一介弱女子,所求再简单不过——想知道此时被困王城里的家人安然无恙否,得知他们无碍才算是了却她前世今生最大的一桩心愿,即便是死也值得了。
“苏姨,椿儿仍有一惑,可否请苏姨如实告知,您,到底是站在谁的一边?”
原扬?还是曻帝?
苏乐灵沉默良久,答案却不是以上的任何一方:“椿儿,各大世家之所以百年屹立不倒,并非只是一味的臣服于皇族,否则,只会落得邳州陆氏一样的下场。”
迟椿不明白:“难道,苏姨您是想自立为王?”
苏乐灵笑着摇摇头,耐心的和她解释:“非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论朝代如何更替,江山几番易主,苦的都只有百姓罢了,各大世家只为民立心,愿意追随的君主,也只会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君主。”
一切都豁然开朗,迟椿顿悟。
为何祖父、外祖父、柳次辅等人,会在陆晚贤掌控王城之际,仍旧不肯出逃挪居,而是坚守在此,绝不退让分毫。
之所以能成为百年世家,百年来名望声威不减,只因为自始至终,靠的都不是每一朝皇帝的恩赐施舍,而是来之于民,反馈于民。
迟椿长舒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个久违的轻松笑容,目光炙热语气坚定。
“苏姨,我和他们走。”
知道苏乐灵必然会反对,迟椿神情认真:“我是京都迟氏嫡女,自然要担起身为世家儿女的责任。苏姨身为女子尚能庇护一方百姓,椿儿亦为女子,也想尽绵薄之力。”
苏乐灵坚决不许:“你安心呆在沙定就好,明日岑指挥使就回来了,若你任性出了差池,让我如何向你外祖父和娘亲交代?”
“无需苏姨交待什么,”迟椿去意已决,“如果他们知晓了,会引以为傲的。”
随来人离开前,迟椿想起什么,回身对苏乐灵说了临行前最后一句话。
“苏姨,若岑故来了,劳您替我转达他:‘天下重回太平之日,便是春归之时’。”
迟椿知道,此行生死未卜,重逢遥遥无期。
马车疾驰,她缓缓合上眼。岑故,我在京都等了你那么久,这次换你来等我吧。
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一睁眼就是漆黑一片,只有墙上一扇用木棍子隔开的窗户,微弱的透着丝丝缕缕的暗蓝色光,洋洋洒洒的尘埃在照射下若隐若现。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又回到了段府里那个昏暗肮脏的柴房。
黑暗将她裹挟,迟椿也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不知等了多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外边传来喧闹声,但是当他想仔细一听,一切又恢复平静。当咯吱作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缝,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的钻进来,努力探寻了半天,看到角落里的迟椿立马过来搀扶。
迟椿很是警惕:“你是何人?”
小丫头一面用手为她抚平褶皱的裙摆,一边搀着她缓缓起身:“奴婢是岑府的丫鬟,那帮奴才们不知轻重,大人说是派人将小姐从沙定接过来,未曾想他们竟擅作主张,将小姐关至此处,奴婢奉大人之命前来迎小姐出去。”
“岑府?”迟椿放慢脚步,“你为将我抓来,究竟所为何事?”
小丫头回答:“奴婢也不知,若小姐有何疑惑,待会儿见了大人一问便知。”
岑府的丫头嘴紧得很,迟椿也不妄想从她嘴里探听到什么有用消息,走到正厅时,岑松正在慢悠悠的喝茶,似乎是在等她,迟椿浑身戒备,即便知道他是岑故的亲生父亲,也无法另迟椿感到少许松懈,反而更加觉得岑松来者不善。
岑松抬眼瞥了一眼:“来了?”
“回大人,迟小姐已经带到。”
岑松“嗯”了一声,放下茶杯才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迟椿,良久后才缓缓道:“瘦了,也憔悴了,故儿看到又该心疼。”
他话音刚落,外边的小厮便急匆匆奔来告知“指挥使大人回来了”。
迟椿的心顿时悬起,激动的情绪在胸腔内澎拜汹涌,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带她过来的丫头一把捂住嘴扣住胳膊,只听啪嗒一声,墙后面居然打开了一扇暗门,丫头带着迟椿朝暗门后迅速挪去。
丫头在捂住迟椿嘴时,软筋散的粉末也随之被她吸入,顿时浑身无力无法挣扎,迟椿努力的想要发出些响动,却被丫头牢牢束缚住手脚,难以动弹。
很显然,这是岑松授意,他并不想让她和岑故碰面。
外边的声音若隐若现,鹿皮靴落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在距离迟椿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呢?”岑故开门见山。
若说以前还有些虚礼,此次见面两人直接连伪装都不屑了。
岑松不紧不慢,答非所问:“听说原扬已经领兵攻进京都了,曹氏江山将倾,故儿,你做的很好。”
话音刚落,随即岑故嗤之以鼻,冷笑道:“此处没有外人,父亲又何必再幸苦演这父慈子孝?”
这些话在岑松看来似乎已是平常,他没有责怪:“原是为父对不住你,怨便怨吧。”
岑故听罢冷笑一声:“你对不住的又何止是我!”还有大哥,还有娘亲……岑松此生未辜负的,大概除了他自己,就是“那个人”了。
他不想再听岑松回忆,恐勾起与自己往日的情分是另有目的,岑故再次将话题拉回正轨,说出此行目的:“父亲,交出迟椿,放弃之后所有计划,日后不论江山是否易主,才会有你容身之所,何必执迷不悟?”
此番换做岑松冷笑,他对儿子的劝说全然不在意:“事已至此,若现下放手才是前功尽弃。”说罢,挑眉,“再说,为父所作所为远不止你知道的这些,想要回头是万不可能了。”
岑松的话中只字未提迟椿,避重就轻的心显而易见。连墙后的迟椿都不知道他在拖延什么,究竟是何目的。
对于这件事,岑故显然更不愿和他坐着打太极,他向来说话做事雷厉风行,起身便挥挥手,身后士兵一拥而上:“若父亲执意不说,那儿子只好自己搜了。”
士兵们开始在偌大的岑府自己搜索起来,迟椿亦是紧张不已,此时身处之处可见是岑松才知晓的密室,若他执意要藏人,岑故又如何能寻得到。
在众人忙着满府寻她时,岑故突然长舒了口气,对岑松道:“逝者已矣,父亲还是早日放下为好。”
听罢,岑松不说话了,沉默良久后,似乎改变了主意。此时士兵也将岑府搜的差不多,可惜仍旧没有训导迟椿的身影,岑松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新条件。
“不用找了。”岑松用食指瞧瞧桌案,服侍在一侧的侍女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塞着红塞的药瓶子,低着头放到桌上而后默默退回去。
“既然如此,那为父和你赌一赌,所谓‘逝者已矣,早日放下’,看看你又能否做到,”岑松抬手指了指这瓶药,对岑故道:“鹤顶红,服下即毙命,你想见她可以,但你们二人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岑故冷笑:“父亲莫非还没弄清形势?现在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这不是条件,”岑松摇摇头,“是交易,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这番对话说是父子之间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若双方换做岑松和岑故父子倒也情有可原。
习以为常,提出如此不顾亲生儿子性命的条件,岑故早已见怪不怪,不过他只轻轻一挥手,身侧锦衣卫的绣春刀已经架在岑松的脖子上了。
打小经过残酷筛选训练成为锦衣卫的岑故,心狠手辣众人也是见识过的,岑松同样对儿子把刀架在老子脖子上的举动见怪不怪。
岑故语气中带了浓浓威胁的味道:“若我加派人手,命人掘地三尺,也定能将椿儿找回来,而非必须要做你的选择。”
“你可以赌一把,”岑松神态淡然,“用迟椿的命作赌注。”
在暗室内的迟椿听着外边所发生的一切,心急如焚,一面知道岑故素来擅长权衡利弊,懂得取舍,一面又怕他作出什么难以挽回的傻事。手心不停的往外冒冷汗,屏住呼吸的聆听外边一举一动。
岑故皱眉,随即道:“好,但在这之前,你得让我见她一面,让我确信她安好。”
岑松回答的爽快:“可以。”
他抬手一拍桌案,墙上的暗门徐徐打开,小丫头钳制着迟椿缓缓走出,迟椿抬眸时,终于望见了自己思念已久的人。
盔甲未卸,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在沙定才听苏姨传达,便匆匆忙忙的赶到京都,岑故的面庞依旧俊朗,却比从前的阴柔多出几分刚毅,舟车劳顿下胡子都还没来得及修。
看着他这副模样,迟椿眼里蓄满泪水,想出声轻轻唤他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力气开口。
“椿儿,我来迟了,来带你回家。”
第55章 遇春重逢
岑松似是想要给足他们时间叙旧,如同这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与此同时,迟椿也在很认真的打量岑故,泪眼朦胧却一刻也舍不得移开,想记住他的音容笑貌,将他所有的一切都刻进脑海里。
她亦不会让自己成为岑松威胁岑故的筹码。
今生至此,她也不再觉得枉活了这一世,前世种种因果皆不复存在,迟家危机得解,仇怨深情尝过,生与死都无所谓了。若真到两人不得不死一个的时候,迟椿也很愿意体会一下,为自己的心上人而死是什么感受。
岑故微微侧目,细微表情间身后锦衣卫已经会意,突然不知朝哪儿飞来的一支暗箭自岑故身侧飞过,他身子稍许侧移,短箭“唰”一声射中钳制住迟椿丫头的手被,鲜血喷溅,丫头吃痛本能的松开手,迟椿绝不会错过时机,原本被钳制住的右手趁丫头力量松懈时瞬间反扭,见对方无回击之力,随后收回手肘用力向后,冲着丫头的心窝就是一击,挣开束缚朝着岑故狂奔过去。
转瞬间危机化解,岑故上前一步迎她,温暖宽阔的怀抱近在咫尺,迟椿以为她已经逃脱岑松魔掌了。
“放箭。”
岑故一把将迟椿拦在身后,拔出绣春刀劈开迎面而来的长箭,随即而来的长箭却远远不止这一支,迟椿这才发现原来岑府的这个正厅暗藏玄机,潜伏在暗处的人也远远不止一个。
后边的锦衣卫和士兵纷纷挥舞着武器躲避箭雨,一边迅速往后退,岑故牢牢将迟椿护在身后,跨出门槛的瞬间,他迅速转身揽住迟椿的腰欲要快步离开。
突然,感觉手上沾染了什么东西,黏糊糊又温热。迟椿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转过头去看,看到的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满手的鲜血。
而鲜血的源头,正是岑故后背上插着的那根明晃晃的羽箭,箭头穿过飞鱼服,伤口处渗出的黑血,表明了箭头沾染随后没入皮肤的毒药。而伤口的主人,此刻正若无其事,淡定自若的护着她要带她离开。
迟椿却顾不了那么多,瞬间慌了神,想要挣开岑故的手臂去查看他的伤口:“有毒,箭有毒岑故。”
转头时,她见到了那个罪魁祸首——岑松,他赐个把玩着手中的□□,弩上却空无一箭,因为那支箭此刻正插在他的亲生儿子背上。
感受到迟椿怒不可遏的目光,岑松竟然露出笑容,低声道:“既然不肯服下,那为父只能换一种方式了,”他的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总之,今日你是注定走不出这岑府的。”
话音刚落,岑故一口黑血便抑制不住的自口中喷出,站立不住,将绣春刀插进石板缝隙间,方能支撑住身体不倒下。
“岑故,岑故,你坚持住,会没事儿的,”迟椿慌得六神无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在她心里无所不能的男子,脸色苍白的在她面前倒下。
她转头盯着岑松,目光狠绝,恨不得将岑松生吞活剥,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岑松!他是你儿子,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会如此铁石心肠,对亲生儿子都能痛下杀手!”
岑松似是不屑一笑,听迟椿一席话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对她说:“亲情?这可是个奢侈玩意儿,在他心里,这父子情怕是早在我送他和逢儿进宫选拔锦衣卫时,就消磨殆尽了。”
“别提大哥!”岑故拔高声调,血却是一刻没停的顺着嘴角流下,“你不配。”
迟椿心里骤痛,慌忙的抬手用袖子去为他擦拭唇角的血液,被岑故握住她颤抖的手腕,轻轻摇摇头。
与此同时,突然有声音传来:“不好,指挥使大人快撤!陆妃手下的禁军从岑府后门大批涌入,大人快撤!”
此时迟椿满心满眼都是岑故和他的伤势,其他已经无暇顾及,伸手想要搀着他往外撤。如今是在岑府,若岑松已经归附陆晚贤,那如今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多留无益。
岑松也很是时候的开口:“迟小姐,你可以走,不过岑故得留下。”
“不可能。”迟椿回绝的干脆,一手架起岑故的胳膊要起身。
而岑故却站着一动不动:“椿儿,走。”
“岑故!”
“快走!”
自相识以来,岑故从未那么大声朝她说过话,迟椿根本感受不到丝毫委屈,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论如何都要带他一起走。
岑松目光放空,仿佛穿过眼前这对不离不弃的苦命鸳鸯,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收回思绪,他在刀光剑影中淡漠道:“他说的对,即便你拼尽全力的将他带走,得到的也终不过一具尸体罢了。”
“鹤顶红之毒,无药可解。”
寒意自脚底窜起直冲颅顶,迟椿甚至都忘记了如何去呼吸。岑松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这一刻,世家小姐,千金闺秀,所有的气度风范她统统置之度外,泪水糊了一脸,不断地摇头哭道:“不会的,不可能!我们逃出去,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有办法的。”
岑故的脸色已经极度苍白,嘴唇血色尽失,可看着跪在自己身侧哭的歇斯底里的姑娘,心里疼的厉害,还是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为她擦拭眼泪:“好了,不哭了,我不会死的,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别骗我,别骗我!”迟椿眼睛红肿,转头看向淡然的岑松,竟放弃一身高傲,毫不犹豫的跪下去,“你一定有办法的,岑首辅,我求求你……救救岑故,求求你!不就是我们之中必须死一个吗,你救活他,我死!”
“阿毅。”岑故扬声。
一个锦衣卫听罢马上在其他人的掩护下蹲身靠近,俯首道:“大人。”
岑故转手拉住身侧之人的手臂,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拽回,推到阿毅怀里,严声命令道:“带她走,其他人统统撤离,快!”
“可是大人你!”
“快!”
阿毅心头一紧,垂在一边的拳头不断收紧,看着指挥使大人望向迟小姐的眼神中明明那么不舍,却为了她能活命,不得不分开。
岑故颤抖的抬起手,抚上迟椿脸颊,与此同时苍白的面庞露出淡淡笑意,声音也变得柔和:“椿儿,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听迟次辅的话,好好活着,若是再觅得良人……便把我忘了吧。”
这是岑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迟椿从噩梦中惊醒,猛地起身喘着粗气,才发现自己早已浑身湿透,汗流浃背。
原来只是梦,却又不仅是梦。岑府那一日的场景成为了烙在她心底再难磨灭的记忆,在睡梦中不断出现,循环往复。迟椿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被阿毅带离岑府时,与岑故强行分开的手,更忘不了岑府大门缓慢关闭的大门,以及被独自留在箭雨里的岑故,疲倦又不舍的面容。
瞬间,迟椿觉得自己也死掉了。
后来,她不知道自己被阿毅等人带到了哪里,只觉得自己一直昏昏沉沉,不分白天黑夜,醒醒睡睡,神魂游离,感觉好像阿娘和爹爹都来到了身边温暖不已,又仿佛仍旧只身一人冰冷孤独。
当迟椿勉强清醒那日,已经是尘埃落定之时。
成王败寇,陆晚贤、岑松等人纷纷被捕,连同其党羽皆全部伏诛,投入京都大狱等候发落,众臣又以国不能一日无君的由头,拥护定远将军原扬暂代国君处理国事,原扬顺势而为,曻帝名存实亡。
京都重振秩序,原扬在安抚百姓之余,在朝堂上赏罚分明,陆党余孽尽数收监查办,打着“清君侧”名义的战役平息,京都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人潮。
被阴云笼罩的王城,乍然放晴。迟椿拖着好的差不多的身体走到了阳光下,说是奉命跟着迟母一齐前往诏狱。
诏狱里被关押的犯人里,竟还有不少熟人,迟椿跟在母亲身后,最终停在了牢房最里边的石门旁,迟母掏出胸前的令牌,侍卫放行。石门缓缓打开,岑松端坐在稻草席上,双目紧闭,身上锦衣华服仍是那日岑府见时穿的那一身,却是风姿不在,头发尽数花白,整个人立在那儿没有任何气息,仿佛死了一般。
迟椿抿着唇,握紧拳头的藏进斗篷,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她身侧的迟母感受到女儿微变的呼吸,抬起手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迟椿歪头朝母亲笑笑,示意自己无碍。
此时,岑松亦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来人是她们并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淡淡道:“你来了。”
这句“你来了”迟椿以为岑松是在和自己说,毕竟岑松从她身边带走岑故的那一日,还未过去很久,他现在的若无其事更让迟椿恨极。
她冷冷道:“是,我来了,我来为岑故向他的亲生父亲讨个说法,也为因你勾结扶桑而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讨个公道。”
岑松抬眸望了迟椿一眼,再将眼睑缓缓垂下:“我会给你一个说法,但不是现在,”说罢,他才又道,“你此番前来找我,定不会只是为了带你女儿来我这讨个分说。”
迟椿这才察觉,原来岑松是在同母亲说话。她迷惑回头,自打她记事以来,母亲温柔贤惠,一直呆在家中嫌少出府,即便是外出,也只是去余府偶尔坐坐。听岑松的语气,莫非母亲与他认识?
“确实不止为此。”迟母超前几步,坐在侍从刚刚搬进来的座椅上,一手将迟椿拉到身侧,神情冰冷的看着岑松。
不一会儿,两个侍卫押着个犯人走进这间牢房,搀住她的手一松,那名犯人便面朝地上摔进稻草堆里。那人蓬头垢面浑身是伤,挣扎了许久放双手乘着地面直起身来。
迟椿定睛一看,竟是陆晚贤!
虽然她们二人的姐妹情分已断,她甚至还用自己要挟岑故,但是在看到她的那瞬间,还是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想要去扶她,刚弯下腰就被母亲一把拽回,并且听迟母厉声道:“不必理会她。”
迟椿愕然,记忆里的母亲温柔似水,毫无攻击性,对人对事都是进退有礼,待小辈更是呵护有加,这是她第一次见母亲疾言厉色,对方还是曾和自己儿子有姻亲,自小被自己诸多照拂的陆晚贤。
“她为虎作伥,认贼作父,迫害忠良。若篱儿泉下有知,也定不会再认她是陆家女儿。”
听罢迟母一席话,岑松不曾言语,但倒是陆晚贤激动不已,挣扎着直起身过来拽迟母的衣摆,不满红血丝的眼睛仿佛快要瞪出来:“可笑!陆家经历了什么,安驻京都锦衣玉食的迟家人又怎么会知道?那夜我阿爹曾跪在迟骢的面前,求他向皇上求情饶陆氏族人一命,结果呢?可笑那时我和阿奕还有婚约在身,还曾幻想你们会保陆家一命,可是你们见死不救,枉我陆家和你们迟家多年情谊。我难道不该恨你们吗?难道不能恨你们吗?”
强词夺理。
迟椿愤然,若说事发时没能为陆家求情,迟家在道义上缺失理亏,但若帮了也定是为情分,陆晚贤不该说的那么理所应当。
相较之下,迟母反倒镇定,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字句清晰:“见死不救?笑话!不说旁人,就凭当年我和你小姑姑的交情,便她已逝,我也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陆家覆灭。”
稍许停顿,迟母接着道:“先皇后的事儿仍有隐情,陛下也未曾真想灭陆家满门。晚贤,你恨错人了。”
原本还歇斯底里的陆晚贤为之一震,迟椿也愣了一下。
沉默良久的岑松终于缓缓开口:“我们这一辈事,就无需将小辈再牵扯进来了。”
话音刚落,迟母冷笑一声,看着岑松满是不屑:“就数你最没资格说这话。你敢说,你诱导她憎恨皇室,放任她一错再错,难道不是把她当作你的棋子,不是为了你的复仇?”
“复仇”二字一出,岑松的拳头微微捏起,甚至还有些许颤抖。
显而易见,这个词也被陆晚贤听去了,她回过头,睁大眼睛望向岑松:“复仇,什么复仇?姑父,你告诉我,她说的你要复仇是什么意思?”
迟椿蹙眉,原来就连陆晚贤自己都不知道。
“我……”岑松犹豫。
“事到如今了,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迟母替他说道,“和瑜贤妃联合,引诱皇后犯下大错说不得吗?敢做为何不敢认,你明知道陆谣未出阁时便对你有意,利用她爱慕之情使他万劫不复的难道不是你?你敢说让陆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没有你的一份力?”
这个秘密本以为会随着皇后的逝去,永远被尘封在凤鸾殿堆起的尘埃里,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情境下重见天日。
岑松没有反驳,尽数默认。
陆晚贤愣了一瞬后,声泪俱下,笑得癫狂如发了疯。
迟母因为激动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迟椿见状连忙俯下身为她顺气。
平复心情后,所有这一辈的恩怨情仇皆化作一声无奈又沉重的叹息,迟母看向已经面如死灰的岑松,平静道:“所以岑松,你现在大仇得报了吗?”
迟椿搀扶着母亲起身,感受到迟母将全部重量转移到她身上,确实已经筋疲力尽了,母女两相互搀扶着走出牢房,踏出牢门时,迟母再次转头,对岑松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你只是想为奈结衣报仇的话,其实陆篱死的时候,你就已经大仇得报了。”
走出诏狱,门外晴朗替代了牢房里的幽暗,整个故事的始末浮出水面,迟椿曾经那么渴求得知的真相,好似幻化成了云烟,被迎面而来的清风一吹,就散入从前的回忆里。
迟椿闭上眼面朝洒落身上的光。她兑现了重生之初许给前世自己的所有承诺,迟家没有覆灭,段辰和柳萱也都死了,所有的人和事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按部就班的走着。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承诺没有实现了,即便对方是个不守信用的骗子,也将她完完整整的一颗真心带走了。
迟椿和岑故的婚事,定在下个月十五。良辰吉日,宜嫁娶。
红色锦缎制成的婚服隆重华丽,以金线串连翡翠镶边的裙摆叮当碰撞,大袖处绣的白头翁神态灵活,栩栩如生,胸口处的莲纹花边针脚严密,层层叠穿厚重非常。
这套婚服,是在迟椿及笄那日,迟母便开始筹备,一针一线的亲自缝制,只等女儿觅得良人,看着她亲自穿上自己做的衣裳,送她出嫁。
房内的丫鬟进进出出,围绕着为她梳头穿衣的便不在少数。迟椿看着铜镜中的人儿,竟有些恍惚,大红喜服却是好看,今日的自己也明艳非常,若岑故看到必然会喜欢。
正当她抚着云鬓出神时,被侍女的通传声打断思绪。
“小姐,门外安平县主求见,说是奉原大将军之命特来送礼,恭贺小姐新婚。”
迟椿点点头,让侍女去请安平县主进来。
多日未见,原姝依旧和赶往邳州平定扶桑那日无大差别,只不过比起那是的风风火火,已是多了几分稳重的。而原姝看迟椿恍若隔世,当那张即便施了粉黛也隐隐透露着苍白的脸庞映入她眼帘时,她恍然觉着这不是她曾经认识的迟椿,那个不是人间疾苦,受尽万千宠爱,骄傲肆意的迟大小姐已然不在,现在眼前的,仿佛是一具笑容刻在脸上的行尸走肉。
迟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明媚些,笑着拉原姝的手:“原姐姐,你来了。”
原姝忙顺势坐到她身边,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随后发出一声赞叹:“好看,真好看。犹如天仙下凡一般,放眼整个京城无人能出其右。”
听了这一席夸赞,迟椿捂嘴娇笑,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红晕:“原姐姐这些花言巧语该不会是和严晁学的吧,若放在以前,你可不会这般夸我。”
原姝也随之笑起来,见迟椿气色好了几分也跟着心情大好,一时间说话也忘了遮拦:“怎么,我夸你就是花言巧语,岑故夸你就……”
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原姝立马住嘴,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巴掌,随即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迟椿的神色。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迟椿自然也知道她们在忌惮什么,假装毫不在意的从桌上拈起一根螺子黛,对镜描眉:“是啊,岑故也总是爱说好听话哄我,也不知你们这些人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看着迟椿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原姝的心疼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瞬间把来时哥哥的嘱咐抛诸脑后,双手扳过迟椿的双肩对视:“椿儿,你清醒一点,岑故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愣一下,迟椿随意轻柔的笑笑:“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要嫁?”原姝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以为迟椿疯了,后来得知迟家中竟没有一人阻止,甚至连哥哥都沉默不语时,她感觉所有人都疯了。
“要嫁。”
迟椿语气坚定,让原姝在来时准备好了一窝子劝说的肺腑之言全部止于腹中。迟小姐是变了,但有一点没变,这股子八头牛都拉不会的倔劲儿,还和以前一样。
“原姐姐,你不用可怜我,”迟椿轻轻抿了抿口脂,朱唇娇艳,“能嫁给岑故,是我这辈子的幸事。”
那日,八抬大轿,红绸铺地,迟家大小姐出嫁的场面盛大非常,好多百姓前来围观,却也只是出于对她甘愿下嫁逝者的好奇,亦或是想看看这排场。
她和岑故的牌位拜完高堂,拜天地,拜完天地又和牌位拜了拜。迟骢巍然端坐,比起欣慰,更多的是不忍,而余婉和迟亭也是强颜欢笑,红了眼眶还非说是喜极而泣,众人心思各异,表面上都是洋洋喜气的道喜。
岑家众人因罪收监,无一人到场,在婚宴接近尾声时,却来了个自称岑府前仆的人,说是替岑松来给迟椿这个儿媳送礼的。
迟椿目光冰冷,连儿子都不认的人,居然还会认她这个儿媳?
那人低声在迟椿耳边传了几句话后,默默退开。
眼见着迟椿的表情从冷漠到错愕,再到震惊和不知是喜是悲的眼泪,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但又不知道岑府前仆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你说的,可是真的?”迟椿小心翼翼的询问。
仆从回答:“老爷所言,不敢误传。”
迟椿慌忙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迟椿说罢,转身就跌跌撞撞的开始往外跑,将迟家人和一众茫然宾客留在厅内,边跑还便吩咐人备马,侍从赶忙从马厩里牵了马过来,迟椿翻身骑上去,抓紧马绳正准备离开时,马绳却先一步被迟奕拉住。
祖父和父母不便,他就随着迟椿先跑了出来,见妹妹神情慌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往别人想的那方面想:“你干什么?这节骨眼上又不想嫁了,想逃婚?你将父亲和母亲置于何地,让祖父颜面何存?”
迟椿心急如焚,但此时迟奕又将马绳紧紧攥住,扔她怎么抢也不松手,但是那件事迫在眉睫,她不想再耽搁一分一秒,情急之下只得对迟奕说:“我没有要逃婚,哥,让我走,我要去邳州见一个人,求你了。”
“你……”
迟奕也不忍心看着妹妹苦苦哀求,正在犹豫时,迟椿一夹马腹,骏马立刻迈开四蹄飞奔,她从哥哥手中夺过马绳,回头对迟奕道:“哥哥,让祖父和爹娘安心,我去了结了那桩事就速速回来!”
这一路上跑死了八匹马,迟椿也没有一刻敢停息的,她伏在马上,没日没夜的跑,生怕那岑府的仆从说的是假,生怕去晚了就没人再等她了。
离开时是那年隆冬,再来已经是这年开春。依靠着影响寻路,那条路,岑故待她走过一次,隐约有些印象。
这片梅林已经与第一次见时大有不同了,绿叶落尽,光秃秃的树干上开满了枝枝雪白的梅花,满眼芳菲,勃勃生机,恍若人间仙境。
园子的门外无人守着,半人高的小木门敞开,仿佛在等的什么人的到来。
迟椿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鼓足勇气走了进去。穿过两侧芳菲,一条青石板路直通梅林深处,她顺着路走进去,几间朴素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袅袅炊烟,是人间烟火气。
此刻,她顿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一步。
突然,厨房里冒起了烟,一个人咳嗽着从屋内跑出来,边抹着脸上的炭灰,边回头朝着里头道:“早说了请个厨娘,大人你非不要,看吧,今天中午的午饭又没了。”
一个坐在木制轮椅上的青年,身着青色长衫,眼睛上缠着一条白色的绷带,由侍从推着从旁边的木屋里出来,颇为无奈的说:“平日看你们办事挺利索,居然连一顿饭都摆不平?”
满身是灰的男子狡辩道:“那还不是大人你教导有方,跟着大人东奔西走,办案抓人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学做饭。”
“……”青年沉默,“胆子是越发大了。”
男子还想狡辩:“我……”
话还没出口,就见推着轮椅的侍从一副震惊模样,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男子顺着侍从的目光好奇转头,当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迟椿时,瞬间瞪大了眼睛后退几步。
迟椿微笑示意,整个院子里顿时沉寂,只听得见是不是传来的鸟鸣声。
青年微愣,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沉默:“怎么都不说话了?”
还是无一人出声,青年又问道:“严晁?发生什么了?”
灰头土脸的严晁看着迟椿,这才醒过神来,慌忙摇头回应:“没,没什么,大人。”
他的武功废了。若是从前的他,百米开外就可以探听风吹草动辩别来人,如今自己距离他几步之遥,他亦不知是她。
再上前几步,迟椿默然,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她轻轻的在青年身侧蹲下,却不敢深受触碰他,生怕一切都是梦,梦醒了又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距离,青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双手微微颤抖,嗓音也稍许沙哑:“来者,何人?”
“是我,”迟椿轻柔的将手放到他的手背上,“岑故,让你久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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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终于写完了,后半段真的卡文卡了好久,不过还好,整理了下最初的思路给故事做了一个结尾。椿儿和岑故也有了一个我觉得比较美好的结局。正文里还留了些坑没填,比如上一辈的恩怨情仇,皇帝一家去哪儿,岑故又为啥还活着,这些都会在番外里解释啦。
最后的最后!!感谢一直以来支持这篇文的朋友们,你们的支持也是我坚持到完结的动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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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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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番外:莫摧残
岑松第一次见到奈结衣,是在与扶桑一役大获全胜的那场庆功宴上。
作为战败国议和的礼物,战胜国应得的战利品,奈结衣大公主被送到了曻朝的王城,那时候她才十四岁,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很漂亮,明明胆怯的紧,却仍作镇定的表情,那么可爱,那么漂亮,只是在宴会上远远望了一眼,就让十九岁的岑松记了一辈子。
扶桑是在没有适龄可以和亲的公主,无奈之下只能将差不多年纪的奈结衣送到曻朝来,曻朝先帝见状也不着急,说是让奈结衣留在宫中,等十五岁及笄时再做婚嫁。
往后的日子里,不论有事没事,岑松都跟着父亲岑翌往宫里跑,起初只为见上这位扶桑小公主一眼,甚至匆匆一瞥,他也觉得不虚此行。久而久之,奈结衣也察觉了这个总能莫名在宫里任意一个地方邂逅的少年,慢慢熟知后,岑松成为了她在这个陌生的皇宫里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
俊俏少年妙曼少女,正直青春花季,暧昧情愫朦胧生长时,突然某一日,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他们的世界。
岑松刚和父亲去宫中,悄悄给奈结衣带了宫外软酥寨的海棠糕,回来的路上,在岑府门口被一个姑娘拦住了去路。
小姑娘明眸皓齿,锦衣华服,绫罗珠钗好不华丽。拦住岑松后不急着说明目的,而是先向他父亲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岑伯伯好。”
岑翌和蔼的看着她,笑着点头回应:“小阿篱来了,松儿,还不快带阿篱妹妹进府去坐。”
“不必了叨扰了岑伯伯,我在门口和松哥哥长话短说,娘亲还等着我回家用午膳呢。”
听罢岑翌也不勉强,笑着捋捋胡子先进府去了。
目送父亲进去后,岑松不耐烦的对陆篱道:“有什么话快说。”
陆篱翻了个白眼:“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到你呢!”说着,从广袖中摸索半天掏出一封印梅花的信纸,塞到他手里。
“什么东西?”岑松一脸迷惑就要打开看,却被陆篱一把按住准备拆封的手。
陆篱看见他就没好气,还是隐忍着压低声音道:“大街上不合适,拿回去再看。”说完不等岑松再询问,扭过头就趾高气昂的走了。
望着陆府华丽的车轿扬长而去,岑松心里一阵鄙夷,像陆家这种极尽奢侈的家风,他素来不喜,甚至觉着虚荣粗俗,难怪养出的女儿也是这般浮夸傲慢。
回府拆封后,竟是一纸用簪花小楷写的整整齐齐的情书,语句之轻佻,措辞之露骨,一阵厌恶之情顿时腾升,岑松当即烧毁,并对这双姐姐写好情书,妹妹负责送达的姐妹更讨厌一分。
本来这件事他都快要淡忘了,却在奈结衣十五岁生辰及笄礼上,重新被以另外一种方式提起,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按照曻朝的习俗,奈结衣站在高台上行这及笄礼,是不是看往岑松这边的目光娇羞含情。今日过后她就可以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了。岑松也在等这一刻,他们早已商量好,等奈结衣及笄过后,他们就和皇帝禀明,求皇帝赐婚。
一旁的陆篱早已看出了他们的眉来眼去,佯装起身要去更衣,路过岑松时,她低声提醒了一句:“你可别忘了,岑家和陆家可是有婚约的,若敢辜负我姐姐,我定饶不了你。”
岑松本就年少轻狂,在父亲的强压下滋生出不少叛逆,听陆篱这番威胁浓郁的话,更是激起了他的逆反心,岑家确和陆家有婚约,可他即便娶任何人都不会娶陆家的女儿。
晚宴上,先皇果然提到了岑陆两家结下的婚约,同时还颁布旨意,将奈结衣嫁给自己的嫡三子为妻。
这道旨意如同晴天霹雳,让一旁的岑松再也难以安坐,竟起身拉过奈结衣的手,一同到大殿正中央跪下请求皇帝赐婚。
在场除了皇帝为这二人忤逆自己的旨意黑了脸外,岑翌和陆启更是气的不轻,岑翌气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奈结衣是扶桑公主更是留给人质,皇帝定然会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陆启则是气这门父亲在世时定下的婚事,父亲去世后,岑松居然想悔婚。
皇帝黑着脸,强忍着心底的怒意道:“之前陆家丫头来告知朕,说岑小子和扶桑公主暗通款曲,朕还不信,如今想来,得亏这丫头报信及时,朕为防万一在今日提前颁了旨,否则岂不还被尔等小辈摆上一道?”
龙颜大怒,皇帝虽暂时撤回了将奈结衣下嫁三皇子的诏书,但也绝不应允她下嫁岑松,只说稍后再议。最终事情以岑松被岑翌关进柴房绝食三日告终。
岑松本想以死明志,用绝食来表达自己和奈结衣在一起的决心,却在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放弃了,奈结衣在宫里生死未卜,而罪魁祸首,向皇帝高密的陆家丫头,还在外边活得好好儿的等着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凭什么?
岑松向皇帝妥协了,但是又没有完全妥协。
父辈为岑陆两家定下的婚约,并未指明嫁娶之人,岑松答应迎娶陆家女,但不娶长女陆谣,而是要娶次女陆篱。
见岑松已经让步,皇帝也不好得寸进尺,况且自己三儿子的心事皇帝也看得出来,比起让他娶奈结衣,他更倾心于陆谣,那正好,岑松一个请求,成全两桩好事,皇帝乐在心中爽快答应了。
为了防止将岑松放出去他又惹是生非,岑翌便将他关在府内不得外出,直到和陆篱完婚才会还他自由。
成亲当天,高朋满座,红绸锦缎,岑翌宴请了王城内所有达官显贵,宾客纷纷前来贺喜,大箱小箱和贺礼源源不断的往里送,岑松跟在父亲身边也在笑,眼眸深邃看不出几分真心,只是跟着道谢,顺着应好。
吉时已到,新娘已经迎回,到了拜天地的时候,岑松接过红色结发球的另一端,牵着新娘走进正厅。路过厅内端坐的宾客时,岑松发现迟亭也跟着他父亲迟骢前来赴宴了,两人目光不经意间对上,迟亭只是微笑颔首表示恭贺,一种得意之感突然在岑松心里萌发,若没盖那红盖头,他可太想知道陆篱看到迟亭后的反应了,得知自己的心上人看着自己成亲,不知会是如何有趣的场面。
良辰美景,洞房花烛。夜深人静时,岑松才醉醺醺的进洞房,二话没说直接用手扯了盖头,陆篱娇艳明媚的脸庞瞬间映入眼帘。
岑松两颊微红,语气挑衅:“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感觉如何?”
陆篱垂眸,懒得和醉鬼置气,累了一整天疲倦不已,合衣便往床上躺去,却被岑松一把捏住手腕,疼痛使得她不得不顺着力起身。
“岑松你发什么疯!”陆篱使劲想要挣开他的钳制。
听罢岑松握住她手腕的力度越发大:“我发疯?是啊,我发疯,既然我不能和奈结衣在一起,那你和迟亭也休想!既然我痛苦,你也休想快活!”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岑松手里挣脱,陆篱轻轻揉着被捏出一圈红肿的手腕,皱眉瞪着他通红的眼睛,随后深吸一口气,倒下睡觉,不欲再搭理他:“随你怎么说。”
大家都以为成了亲后,岑松总该消停一阵。未曾想才第二日,两人进宫谢恩后,岑松便寻了个由头,进了奈结衣的宫殿,并让陆篱留在门外等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大殿门再打开时,还是奈结衣亲自挽着岑松的手送他出来的,两人举止亲密,丝毫不避嫌,像是故意要让皇宫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两人依依不舍话别后,岑松才转身想起一直候在门外的陆篱,此时她面无表情,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
两人默默无言的走在出宫回府的路上,岑松步子大走在前面,陆篱也不急着追,在后边悠闲的走着,突然岑松放慢了脚步,像是在等她,距离慢慢缩短后,岑松终于开口:“方才的事,若你还想告知陛下,我……”
“与我何干?”陆篱先一步打断他的话,“你爱找谁找谁,爱见谁见谁。”
陆篱说完,高傲的仰着脑袋自他身边走过,没有丝毫停留。岑松微微握紧拳头,陆篱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看来是还未到伤心处,他下定决心,给自己的妻子一份礼物。
迟亭和余婉的婚事敲定时,岑松故意带着这个消息神采奕奕的走进陆篱的屋内,陆篱正在喝茶看书,见他来了也只是淡淡一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岑松从怀里掏出金粉墨字的请柬,放到陆篱跟前:“迟府送来的,你自己看。”
陆篱打开请柬一字不拉的看完,直到最末尾的落款时,神色才微微有些异样。
见状岑松心里暗喜,不忘补上两刀:“你的好姐妹要和你的心上人成亲了,世人都称你和余婉为‘南篱北婉,大曻双姝’,她的婚宴,您不会不愿出席吧?”
方才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陆篱小心翼翼的将请柬折叠后摆放好,边对岑松说:“你不必激我,迟哥哥本就和婉儿两情相悦,我理应祝福他们。”
岑松最见不顾她这副假好人的模样,出声嘲讽:“那我和奈结衣也是两情相悦,你怎么不成全我们?”
郁积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陆篱重重的将茶杯摔在桌上,茶盏应声破碎,茶汁洒落桌上。
陆篱扭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这是第一次,她不再隐忍,理直气壮的回怼岑松的冷嘲热讽:“你一有时间就往宫里跑,和她私底下多少次见面,当着众人的面举止亲密,根本不曾考虑我的颜面,这些事我可有抱怨过什么?你还要我如何成全你们?要把我休了给她腾地儿,还是要我向圣上请旨把她嫁过来做妾?”
说完后,似乎还不解气,陆篱又补上一句:“岑松我告诉你,我陆篱也不是天生逆来顺受的,你若还这般羞辱于我,我定会一一奉还!”
岑松似乎也被她一席话说的无法反驳,半天只能冷冷憋出一句“不可理喻”后拂袖而去。
在迟亭和余婉的婚宴上,陆篱见到了许久未曾见面的姐姐陆谣,此时的她已经是三皇子妃了,有她出面代替三皇子府前来恭贺送礼,陆篱才进门陆谣便看到她了,笑吟吟走上来打招呼,一双美目自岑松身上流转良久,才娇笑颔首,陆篱拉上姐姐的手想要叙旧,却感受到陆谣不经意间总是避开她的手。
用宴时,女眷被分到一块儿,陆篱和陆谣两姐妹分到了一桌,同桌的一位官宦家周小姐见桌间气氛凝重,想着聊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目光锁定在一旁低头沉默用膳的陆篱身上。
“早听闻‘南篱北婉,大曻双姝’的美名,如今余家小姐和岑夫人都觅得两人,不知京都多少世家子弟要伤心了。”
陆篱莞尔,还没等她说话,陆谣先一步开了口:“我这位妹妹确是姿色无双,魅力无边。想当初本应与我结亲的岑家公子,都被妹妹的风华所折服,不惜向圣上请旨改娶妹妹,就连我这个做姐姐的和阿篱相比,逊色的也不是一点儿。”
“呵,呵呵,哪能啊。”周小姐笑得一脸僵硬,本只想活跃气氛,未曾想居然涉足陆家姐妹的恩怨情仇。妹妹抢了准姐夫,好一出横刀夺爱,可左边是岑府公子的夫人,右边是当今三皇子妃,得罪谁都不行。
正当周小姐骑虎难下时,陆篱出声解围:“姐姐说的哪里话,三皇子风姿绰约德才兼备,姐姐雍容华贵得体威仪,自然才是最相配的。”
陆谣忙掩唇娇笑道:“瞧我这张嘴,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妹妹可别往心里去啊。”
经此一聊,这顿饭吃的更加压抑,陆篱闷闷不乐,不为陆谣故意让她难堪,对于岑松这件事,她本就对陆谣有愧,她难过只是因个男人就伤了亲亲姐妹之间的感情,实在不值得。
晚宴结束后,陆篱夫君坐在岑家的马车里,好不掩饰的低落情绪让岑松轻易察觉,是何原因他一猜便知:“你姐姐为难你了?”
陆篱红着眼眶,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还不是因为你。”
岑松轻叹口气,别扭的从袖口摸了块绢子递上去,陆篱也不推辞,只是有些好奇他一个男子出门在外为何会带手绢,还没问出口,马蹄声自马车旁边停下,一个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公子,宫中传来消息,说是‘那位’染了风寒昏迷不醒,怎么都喂不进去药,嚷嚷着要见你。”
“嗯,知道了。”
岑松喊停马车,离开前又想起什么,微微侧头对留在马车内的陆篱道:“即便没有你,我也不会娶陆谣。”
这些日子里,两人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岑松也没有再继续与陆篱眼里极其幼稚的报复,但当一切逐渐有所好转的时候,岑松面色凝重的出现在陆篱跟前。
“奈结衣有身孕了。”
陆篱淡淡道:“是你的?”
岑松沉默。
陆篱又继续问:“多久了?”
“三个月。”
陆篱大致推了时间,是在迟亭和余婉成婚那段时日怀上的。
正在穿针引线的手一颤,手指被扎到也没发觉,她尽量扯出一个看上去毫不在意的笑容:“所以你来寻我,是想让我出面给她一个名分?”
沉默良久,岑松还是说出口:“我想让她将孩子生下来。”
关于奈结衣的事,岑松向来独自处理,断不还会找她商量的,陆篱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试探的询问:“那你想……怎么样?”
这是岑松第一次拥陆篱入怀,尽管是别有用心。他用此生少有的温柔语调对陆篱道:“阿篱,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此后几个月,不论何人求见,岑松都以夫人身体抱恙不宜见人的理由推脱,实则变相囚禁在府中,当陆篱再跟随岑松出现在姐姐陆谣的生辰宴上时,已经犹如换了副模样,曾经明媚娇艳如花儿一般的容颜已经枯萎,面部凹陷,即便施了粉黛也难掩憔悴,整个人瘦了好多,唯有被宽松衣裙遮挡住的小腹微微隆起。
众官员见状纷纷向岑松贺喜,夫人们也也将目光聚集在了陆篱身上,不知哪家夫人先说的话:“难怪前些日子到岑府拜访,都被岑大人拒了,原是岑夫人有了身子,看来此胎岑大人是极其珍重的,我等在这儿恭喜岑夫人了。”
陆篱动了动唇,冷漠的吐出句话:“别叫我岑夫人,我姓陆。”
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楚,一众夫人们更是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半晌,岑松也用同样淡漠的声音回答:“既然夫人喜欢,就随意吧。”
岑松与夫人陆篱不和的消息不胫而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京都传开了,其实了解前因后果的人一开始都猜测过,这场婚姻两人都不会幸福的,二人能维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陆篱的称呼也从“岑夫人”变成了“陆夫人”。
消息传入三皇子府,得知陆篱过的如此不好,陆谣默默良久,终是没有想象中的愉悦。反倒时余婉听闻了这个消息,和迟亭说了一声,便要去岑府将陆篱带到迟府来住。
最终余婉风风火火的去了,却没能将人带回来,除了岑松决不让步的阻拦外,陆篱也没愿意和她走。这件事过后余婉郁闷了,明明阿篱也过得不快乐,为什么不愿和她走呢?明明两个人在一起很痛苦,为什么还不分开呢?
距离陆篱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却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个刚出生没几日的婴儿被送进了她的房中,岑松抱着孩子来回踱步,目光一刻都不曾从婴孩身上离开。
不看也知道是谁的孩子,陆篱支撑起沉重的身子,冷眼看着眼前人:“如今她的孩子生下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和肚子里的孩子?”
岑松猛然抬头,这一次幽深的眼眸中是难以掩饰的怒火,或许不论是谁,被以最坏的结果揣测都是不乐意的。
好在今日他喜得麟儿,心情不错,便也没有和陆篱置气,而是以一种安抚的语气耐心的同她解释道:“你安心养胎,等孩子出世那日,我便对外宣称得了双生子,以后两个孩子都养在你我身边。”
陆篱怒极反笑,语气嘲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将愿意养别人的儿子?”
孩子还没出世,事发东窗。
岑松发了疯一般冲进来时,陆篱正挺着肚子坐在摇篮边轻轻晃着,里边小小软软的岑逢原本睡得安详,却被岑松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吓得哇哇大哭,陆篱挥挥手唤来奶娘将孩子抱出去哄,这才直起身和他对视。
现在的岑松不复往日清雅公子的模样,犹如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时刻准备扑上来撕咬,好在看着陆篱圆滚滚的肚子,还是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但一切都在陆篱意料之中。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
陆篱直言不讳:“对。”
原本只是猜测,但是听到陆篱坦然承认,岑松再也无法克制,按住她的肩膀质问道:“你既然知道,却能眼睁睁看着她死!陆篱,奈结衣她死了,你就是帮凶!”
陆篱猛然起身,挣开岑松的束缚,仍是一副冷心冷清的模样,对他的质问也丝毫不畏惧:“我是帮凶?好心帮你俩养儿子,我反到成了帮凶,真是天大的笑话!告诉你吧,即使你知道又如何,奈结衣也非死不可。”
“你真是,极其恶毒。”岑松正在气头上,也懒得解释岑逢不是他和奈结衣的孩子,直接盖棺定论。
陆篱下垂的睫毛微微颤抖:“你不一向这么看我?”
从刚得知奈结衣死讯时的难以置信痛苦万分,后来一路上的失魂落魄,再到现在平复情绪后只剩下的满腔恨意,岑松突然一笑,这一笑没有丝毫暖意,只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留情了,陆家今日所作的一切,我定会百倍千倍的奉还,你且等着看。”
“陆家”两个字让先前还神色冷漠的陆篱不镇定了,音量也拔高起来:“奈结衣的死和陆家有何关系,若恨我便冲我一个人来,你凭什么迁怒于陆家!”
岑松佯装震惊:“哦?原来你不知道,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就在蒙蔽的痛苦中,看着你心心念念的陆家,如何在我手中覆灭吧。”
说完,他毫不留情的转身踏出房门。
陆篱情绪激动想追上去,却因情急踩了裙摆摔倒在地,突然感受到肚子一阵剧痛,疼的她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此刻竟是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听到动静,侍奉的嬷嬷急忙来查看,一进屋只见到陆篱靠在岑松怀中紧闭双眼。
陆篱生岑故的时候可谓是九死一生,待啼哭声在整个岑府响彻时,她才带着所有的疲倦虚弱的睡过去。
她在梦里不断地回忆着一件事儿,是小岑逢被送到岑府后的那日,奈结衣特地派人秘密来岑府请陆篱进宫去,原来奈结衣得知扶桑欲图再度侵犯曻朝边土,但师出无名,扶桑国师想出一计,前些日子修书一封,让奈结衣服毒自尽,扶桑便有理由以曻朝屠戮其公主为由出师曻朝,故她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现在牵挂的唯有腹中孩子,所以才不得不请来陆篱,求她在自己走后善待她的孩子。
陆篱自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反问:“你居然放心将你的孩子托付给我?”
奈结衣目光停留在陆篱微微隆起的腹部,用不标准的汉话轻声道:“陆夫人也是要当娘的人了,自然知道十月怀胎的幸苦,奈结衣拜托您了。”
犹豫了半晌,陆篱答应了,却是也只能答应,这也是岑松的孩子,她不答应岑松就不会自己把孩子接到岑府么?再说,自己腹中的孩子,原本也就只是个铺垫,是为奈结衣的孩子能够名正言顺成为岑家之子的由头罢了。
离开前,奈结衣给陆篱深深鞠了个躬:“我和岑哥哥欠你的,只有来世再还了。”
只是扶桑的人还没动手,皇帝那边就来了一招先发制人。
因为生产前受了刺激,生产时又出了好多血,陆篱的身子极其虚弱亏空,刚醒来时只能靠汤药吊着命,可不论她如何羸弱,再那日后岑松都没再来见过她一面。
直到两个孩子的满月宴时,才得以匆匆见了一面,但也仅仅是一面。
陆篱开始时不时就盯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发呆,幸好有闺中时的好友余婉经常来看她,这时余婉和迟亭的大儿子迟奕已经会走路了,常常跟在她娘亲身旁,见到陆篱就咿咿呀呀的喊着陆姨,唯有这个时候,了无生气的房内还会有一丝生机,陆篱苍白的脸上也难得浮起稍许红润。
之后陆谣也难得来看望了妹妹,只是不一会儿里边就传出争吵的声音,许久后陆谣怒气冲冲的走出来,黑着脸离开岑府。
丫鬟婆子连忙进去看,只见陆篱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侧卧在床上,最后竟被气的吐出口血,随即陷入昏迷。
大夫搭脉看诊后,只是摇摇头,留下一句“油尽灯枯,尽力而为”。
侍奉的丫鬟哭着跪了一地,说是要去同知老爷和公子,却被陆篱阻止了。她活得最是娇艳明媚的时候,岑松都不想见她,更别提现在这副病入膏肓不经修饰的模样了。
她让嬷嬷将两个孩子抱进来,温柔的摸摸小岑逢软软的脸,又吻吻小岑故暖暖的额头,终是一滴泪落进了襁褓中。
“告诉他,再恨我,也要善待孩子。”
陆篱死讯传来时,岑松正在和陆谣与水榭内吟诗作画。
岑松久久不能言,似乎有一刻,尖锐的刺痛让心脏骤然停止,眩晕袭来,眼前很长时间不能恢复清明。
陆谣听闻后竟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她万万没想到,那日见陆篱时说的一席话,竟成为妹妹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当时她只是为了炫耀,将岑故时常来探望自己告诉了陆篱,还添油加醋的说他向自己倾诉苦水,妹妹平日里对她的话都不曾较劲过,唯有这次,陆篱疾声呵斥她,让她离岑松远些。
两人之间本也没什么出格的事儿,经陆篱之口反倒说出了狼狈为奸的意思,陆谣恼羞成怒,越发不可能顺从她的意思,两人便吵了起来。
情急下,陆篱不受控制的说出这是岑松的报复,他要毁了陆家,陆谣就是他打击陆家的突破口。陆谣自然不会相信,只觉得是妹妹疯魔了,气的拂袖而去,未曾想那却是她们姐妹俩见的最后一面。
看着一旁仿佛被抽了魂魄的岑松,陆谣摇摇晃晃的起来想过去安慰他,岑松却先一步与她拉开距离,还是一直以来的有礼却无比疏离。
岑松面无表情对陆谣道:“家妻的后事需要我去处理,在下先行告退。”
离开前,他又道:“若是以后无要紧事,三皇妃便莫再邀约松相见了。”
秋风又起,落叶遍地,时光蹉跎,年复一年。
年初时父亲岑翌因一场重病逝世。
岑逢和岑故两个孩子都已经长成了风姿绰约的少年郎,自陆篱去世后,岑松很少再去见两个孩子,甚至连呆在府里的时间也少之又少,府里的婆子丫鬟们只能尽心竭力的照顾着两位小少爷,私下唠嗑时总是唉声叹气,可怜两个孩子小小没了母亲,还抱怨孩子的父亲将对母亲的恨迁怒于孩子,不管不顾,实在不应该。
岑松难得一日有时间在岑府的庭院里看着两个孩子练剑,或许是难得有和父亲亲近的机会,两个孩子都练的十分认真。只是岑故自幼要更加聪颖,一套剑法可谓行云流水,力度舒展,反观岑逢并无那么流畅,但瞧他满头大汗,也确实已经拼尽全力了。
岑松看着小岑故的眉眼间越发神似其母的神韵,竟有些恍惚,多年来刻意回避的往事涌上心头,莫名牵扯到心底某根紧绷的弦,让他极其不自在。
陆篱,当初不是还气势汹汹的说会一一奉还么?结果却安静的凋零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晨。
她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被一直蒙在鼓里。
收剑后,岑故跟着岑逢过来向父亲问安,看着岑故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岑松如同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眼前的两兄弟长相确有相似之处,却并非是同一个父亲。
岑松难得展露微笑,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并且走心的勉励一番,小小表扬让兄弟俩十分开心,连离开时都是有说有笑。
所谓的复仇,在陆篱离开的时候,岑松也短暂的想要放弃过,就此作罢。
可他的滔天恨意却又再次被激起,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岑逢死了。
死于手足相残,死在他最疼爱的弟弟手里。
送岑逢去参加锦衣卫的选拔是岑松的决定,因为待他长大后知道了母亲身亡的真相,有权选择是否为母亲报仇,这是自己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为他铺一条最近的道路。可本应被姑姑接到宫里住几天的岑故为何也同样会出现在锦衣卫选拔的队伍中,这就得问问当今皇后娘娘了。
先皇崩逝,唯一的儿子三皇子继位,三皇子妃自然而然成了皇后。
当陆谣看到岑松面色不善的站在自己面前时质问时,她丝毫没觉得自己有错,趾高气扬的模样像极了年少时的陆篱:“听闻你应允岑逢去参加选拔,却不让故儿去,那个女人的儿子能去得,我妹妹的儿子就去不得?况且,故儿不论天资还是能力都强岑逢许多,没人比他更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原来陆谣早已知晓岑逢是奈结衣的儿子,现在岑松却没心情纠结这个,听陆谣一席话只觉得憎恶又可笑,内心嘲她愚不可及,她既知道岑逢是奈结衣的儿子,却不知道是奈结衣和谁的儿子。
曾因陆篱的死,短暂消散过的恨意重新凝聚。
既然如此,一笔笔旧账就从头来算。
当年为先皇出谋划策的迟骢、柳躬、岑翌和余勐,以及最终决策的先皇自己,作为帮凶的三皇子,间接害死岑逢的陆谣和罪大恶极的陆启,只要和那件事有牵连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岑松一头扎入了仇恨的深渊里,一陷就是许多年。
从陆家开始,由先帝默许为妹妹出气,从而玷污了奈结衣并令其怀孕的陆启;间接害死岑逢的陆谣。岑松利用陆谣对自己犹存的情意,联合瑜贤妃,借皇帝之手将整个陆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假传圣旨阉割陆启,也是因他指使,为他办事。
柳躬去世后,奈结衣的侄子,扶桑八亲王的庶子化名段辰寻仇而来,恰巧迟骢的孙女儿迟椿对其一见钟情,岑松便顺势引二人入局,利用段辰继而让迟、柳两家反目,借机挑拨柳俞和迟骢的关系,让他们势成水火,自己方可渔翁得利。
本来一切都按他的计划进行到了段辰与迟椿私奔这一步,他万没想到的是,岑故在得知消息后竟独自策马朝荒郊驰去。自岑逢死后,岑故与他的父子之情也走到了尽头,除了表面上的父慈子孝,根本就是疏远在在同一府邸时都绕路走的地步,父子之间的交谈都少之又少,更别说日常闲话。因此直到现在,岑松才察觉到自己的儿子对迟家丫头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本还惋惜,岑故也会和自己当年那般,有情人难以终成眷属,情深终是缘浅的时候,迟椿又在京都出现了,她最后居然没有选择和段辰私奔。
挑拨迟柳两家的计划中途失败,但奇怪的是迟家丫头似乎和柳俞的女儿有些嫌隙,大闹柳府不说,转头还在宫宴上对故儿一表倾心。岑松可以察觉到,故儿表面上虽毫无波澜,内心绝对的喜悦到难以抑制的。
他也不再打算为难迟椿,这是这盘棋里他唯一心软的一次,也间接奠定了他的败局。
后来岑松利用陆启的女儿,控制皇帝把持朝政,看着曻朝江山动荡、百姓流离失所,看着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棋盘里风雨飘摇。
大仇得报了吗?好像并没有人觉得快乐,即便岑松自己也不觉得。
之后原扬起兵,京都沦陷。
岑松端坐与府内,仿佛王城里的风云变幻皆与自己无关,他现在担心的只有故儿。自己的谋乱之罪已成定局,谋逆是诛九族的重罪,可岑故对此时一无所知,并不应该受到牵连。
他派人去沙定从苏乐灵的手中将迟椿“请”回来,本来只是为了挟持她,作为保全自己儿子的一个筹码。未曾想京都被攻破那日,岑故竟自己带着人来他面前营救心上人了。
岑松心底胜出欣慰,甚至参杂了一丝欣赏。欣慰乃是自己的儿子站对了队,日后原扬称帝岑故便是功臣;欣赏,则是岑故不顾一切来救迟椿的这种勇气,若自己当初能有,是不是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可作为一位极不称职的父亲,他还想为自己的儿子最后做一件事儿。
罪臣之子即便是功臣,身世也定然会遭人诟病,一向高高在上的迟家如今又是朝堂之争的赢家,是否会对瞧不上岑故做自己女婿,让这两人又重蹈自己的覆辙呢?所以他临时做了决定,假意用鸩毒将自己的儿子毒杀,一来父子反目,彻底划清界限,日后也不会再牵连;二来,让迟椿经历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如此一来才知情之可贵。
毒药虽不至死,但也暂时让岑故双目失明,双腿失去行走能力,武功尽失,但好在还活着。
岑松最后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岑故,便命人将他送到邳州交由严晁照料,临行前,岑松最后深深望着岑故,或许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不过他没想到,在死前,余婉来见了他一面。
“所以岑松,你现在大仇得报了吗?”
其实事到如今,岑松自己也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迷失在仇恨的漩涡中,不知道这仇到底是为谁而报,为奈结衣?岑逢?抑或是……陆篱?
余婉说得对,一切阴差阳错都只因陆篱向先皇密言而起,如果只是为奈结衣报仇,早在陆篱去世的时候,他就已经大仇得报了。原来之所以恨皇室,恨陆家,恨参与过杀害奈结衣的人,竟还有另一层连岑松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思。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在他和陆篱之间筑起的高墙,让他们俩只能隔墙相望,谁也无法向前一步,而奈结衣的死便是一座高山,让他们俩人望而却步,终其一身无法跨越。
鸩毒下肚,如烈火灼烧般的剧痛自腹部蔓延,拉扯着五脏六腑,让滚滚鲜血在体内逆行。黑血抑制不住的从口中涌出,岑松想笑,却再也没有力气扯动嘴角,缓缓合上眼眸。
他在想又不敢想的人,还会不会在等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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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辈的故事和岑松的动机都在这篇番外里了,他本身也是个矛盾的人,对奈结衣的爱意是少年人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的勇气;对陆篱的感情是纠结踌躇后知后觉的遗憾。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很多事都是在已成定局后才想要去弥补,永远陷在过往的回忆里,而忘了珍惜当下。
第57章 番外:欢喜愁
【奉欢愉】
原扬在紫宸殿批奏折批的头疼。
从前做将军时多数时间还是领兵打仗,即便需要商量对战策略也没现在日日处理政事来的头疼。
放下手中的奏本闭目养神,身旁的公公看出了陛下的疲倦,很识趣的退出殿外让原扬稍作休息。只不过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一双芊芊玉手覆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揉捏,疲倦缓解不少。
原扬闭目享受,神情放松,突然又想起什么,出声问道:“邳州可有回信了,他们夫妻俩何时回京?”
“说是不回来了,至少十个月内回不来。”
“为何?”原扬回头看向原姝,满脸疑惑。
原姝收回手,门外候着的公公听到声响,忙给原姝搬了个凳子放在原扬身边。
看着桌案上随意摆放都能摞成一座山的奏折,动乱刚刚平息,诸多事宜需要处理,哥哥确实幸苦,虽有文武百官帮衬,但还是觉得力不从心,想让岑故回来继续做自己的左膀右臂,她可以理解,只是……
“椿儿有身孕了,邳州到京都路程遥远,岑故不愿夫人奔波劳累,所以婉言拒绝了。”
原扬惊讶:“有身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原姝答:“说是有两个月了。”
原扬又道:“那可是大事儿,那她在邳州住的可还适应?照顾的人手够不够?吃的用的都不缺吧?还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原姝不耐烦的打断:“迟府刚听闻消息就八百里加急派人去邳州安排妥当了,迟夫人本来还想亲自去邳州照顾,但椿儿回信说有岑故贴身不离的照顾,让他们安心呆在京都等消息就好。”
原扬点点头:“毕竟是头一胎,谨慎一些也是好的。”
见兄长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这些事宜颇有了解,原姝不由得逗趣:“兄长,那么关心椿儿,怎么不关心关心自己的婚事?如今你已是帝皇,身系百姓安危,还不快迎娶位皇后,绵延子嗣,稳定根基。”
此话一出,原扬原本缓和一些的头疼又犯了,这桩事前些日子在前朝迟首辅才提起过,被他好不容易搪塞过去,如今回到寝宫妹妹又来劝谏。早些年征战沙场,孤身一人,也不急着成家,如今做了皇帝,反倒被催起婚来。
“先别说我,你呢?我看严晁那小子对你有意思,不如我把他召回来把你娶了得了。”一到这个时候,原扬贯会转移话题。
果然,原姝脸色有些不自然,自顾不暇,没心思再去管兄长的婚事了,她骄傲的别过头:“谁说我要嫁他了,我原姝要嫁只嫁盖世英雄!”
原扬饶有兴致的询问:“那在你看来,谁才算是盖世英雄?”
“自然是兄长!”原姝目光明亮,尽是崇拜之情。
妹妹的夸奖让原扬勾起嘴角,抑制不住的喜悦,笑道:“既然你都说了你兄长是盖世英雄,还担心他娶不到媳妇么。”
原姝一时间无法反驳也答不上来。
聊了会儿天后疲惫缓解不少,桌上的奏折看着也不再那么枯燥无味,原扬又重新振作起来,对妹妹挥挥手:“好了,我要开始批奏折了,你去挑些名贵的,看着备上两份贺礼,一份送到迟府,一份派人送去邳州。”
原姝领命离开。
原扬想了半晌,从傍边抽出一张纸,酝酿片刻开始落笔,写到一半又觉得不妥,揉成一团丢在边上,拿一张崭新的重新写,可没写两句又觉得不满意,循环往复了三四次。原扬看着眼前的白纸想了一会,终是未落一字,起身来到窗边,覆手而立。
吾心所系,虽在咫尺,不可言说。
【空余愁】
小岑宴的百日宴办在了京都岑府,众宾客齐聚,抓周时,岑宴窝在娘亲的怀里扭捏半天,最终摸起了外曾祖父上朝时持的玉笏,迟首辅当场乐的合不拢嘴,说这孩子定是个可塑之才,其他人也道此子未来不可限量。原扬也开怀大笑,向岑故先将岑宴给定下,待日后入朝为官做国之栋梁。
一家子其乐融融,和睦温馨。
迟椿怀里抱着软软的岑宴,心里的喜悦也毫不掩饰。孩子到了该哺乳的时间了,迟椿边将岑宴交给乳母带到偏殿去。谈笑之余,她突然瞥到桌上的一个盒子,这物件的雕饰似曾相识,但不像是迟家管用的雕刻。
她随意抓了个忙上忙下的小厮,知着隔壁桌子上孤零零的盒子问道:“那是何物?”
小厮顺着她手指看去,恍然一拍脑袋,忙告罪道:“夫人恕罪,是小的疏忽了,方才有位带着面纱的姑娘将此物交由小的,说是给岑宴小少爷出生百日的贺礼。”
迟椿迷惑问道:“那她人呢,怎么也不请进来坐坐?”
小厮挠挠头:“那位姑娘不肯,在门外托付了此物就匆匆离开了。”
盒子被端到迟椿面前打开,里边的都是些绣给小孩子的老虎头靴子和小衣裳,一个精致的小香囊和一只小银镯。她拿出香囊抚平,针脚细腻却不平整,可见绣的人针线活虽然不到家,但也确实十分尽力了。
瞟到小镯子下还押着一张纸,迟椿将其抽出反转来看。
迟椿心头一阵,猛然起身朝门口跑去,原本在一旁和迟奕谈的正火热的岑故察觉,连忙跟了出去。
岑府门口,那个人并没有出现,环顾四周,空旷的街道上行人若干,都是陌生面孔。
迟椿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甘心。
“椿儿,出什么事了?”岑故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关心的询问。
迟椿再次望了望街道上,环住岑故的脖颈靠进他怀里,闷闷道:“没什么。”
岑故顺势揽住迟椿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有心事,瞒不了我的。”
沉默了好久,迟椿才抬起头和他对视:“也不知娴儿究竟如何了?”
“你说的是哪个‘娴儿’?”岑故反问,“若是晚贤的话,她近些日子情况很不好,疯病越发严重了。”
“若问的是曹娴,你且安心,陛下和我都已经派人去寻了,一旦有消息定马上告知你。”
听罢迟椿才稍许安心,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若是娴儿回来,必然第一个就会来见她。
不知哪里刮来的一阵风,浸入骨髓的寒意让迟椿不由的往岑故怀里缩了缩。
岑故为她拂开额前被吹乱的碎发,温柔道:“走吧,外边冷,先回去好不好?”
迟椿最后留恋的看了眼街道,乖乖的点点头。
不远处的人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终于完成了自己于俗世里的最后一桩愿望。
【忘前尘】
陆晚贤宫变后,控制了父皇,本想顺便将母妃处死,但被岑首辅保了下来。
他从陆晚贤手中将我和母妃救下,带离了皇宫,安置在宫外的一处私宅内,条件虽不如宫里那般锦衣玉食,却也没有缺了我们母女的。看着母妃日渐消瘦,我知道她还在挂念在深宫里挣扎的父皇。
虽不知父皇似乎如表面那般宠爱母妃,但母妃对父皇确实是情真意切。
自从搬到这个别院,岑首辅一共就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是来告知她们父皇的死讯,据说是被陆晚贤给活生生气死的,我是万不会相信她有这等本事,所以那夜岑首辅将一些事情告诉母妃时,我在屋外悄悄偷听了。
半夜母妃出来时,外边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站在大雨中看着失魂落魄的母妃,母女俩无言矗立,因为我知道,事到如今任何安慰对她而言都于事无补。活了半辈子,算了半辈子,荣宠承了半辈子,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就是别人棋盘上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甚至连自己深爱的人,也不一定真的爱过自己。
此后母妃一病不起,药石罔效。
弥留之际,母妃用枯瘦如柴的手摸过我的脸庞,气若游丝:“娴儿,母亲这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答应母亲,莫再回宫里去了,替母亲去外边看看,看看这曻朝的大好河山……下辈子,不再为笼中雀……”
第二次见岑首辅,便是母妃香消玉殒的那日,他前来帮母亲料理后事,并且放我离开。
再睁眼时,最后一缕青丝自头顶坠落。我双手合十,望着面前的悲悯和善金佛。
身侧的师父亦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兜兜转转,终是逃不过天命二字,尘世俗欲起于此地,而今亦终于此地,施主你可想清楚了,遁入空门,需与红尘过往断个干净,余生青灯古佛,参悟禅道。”
前尘往事在我脑海里飞快的过了一遍,最后归为空,须臾数年,竟也不过顷刻之间。
我坚定道:“师父,我心意已决,愿侍奉佛祖左右,用余生为父皇母妃赎罪。”
师父点点头:“阿弥陀佛,如此,俗世再无曹娴,你的法号便是‘忘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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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篇番外,到此《锦衣逢春》就完结了!给文里的每个人都安排了结局,有的遗憾有的圆满,人的一生亦是如此,有喜有乐有苦有愁才是过的有滋有味。
在这里谢谢所有大家对我和《锦衣逢春》的支持啦,下一篇马上开坑《苑苑相报》,感兴趣的可以关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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