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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好看的前男友》作者:青琐

  文案:

  宋希言几年前犯了个错——他在同学聚会上喝大了,扬言郑自然死了。

  郑自然,高中时的班长、学霸,会跳舞,能打架,身高腿长,貌美如花,乃一代校园风云人物。老同学们深感惋惜。

  几年后,不料郑自然本尊骤然现身,聚会包间秒变闹鬼现场。

  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抱头鼠窜,瑟瑟发抖。场面一片混乱。

  惊魂甫定,老同学们声称心灵受创,胡说八道的宋希言惨遭罚酒,白的啤的喝了一轮又一轮,轮得他断了片。

  第二天醒来,满床满地都是惊喜——

  郑自然睡在床上,裸的;衣服扔在地上,破的。

  前天才说不复合,昨天就把人睡了。

  腰疼的宋希言回忆着昨晚:惆怅点烟.jpg

  关于青梅竹马,相伴一生。

  ·会跳古典舞的长腿大美人攻 VS 学过散打的前中二少年受

  ·时间背景会出现变化,具体看章节名就知道。

  ·标的正剧,但作者要边吃糖边写!

  ·攻宠受。

  一句话简介:你前男友真好看!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希言,郑自然 ┃ 配角:梁晓飞 ┃ 其它:HE,1V1

第1章 二十九岁

  宋希言做了个梦。梦里北风呼号,吹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漫天冰雪,他的背上却背着一座火山,那火山燃着熊熊的火,炙烤得他汗流浃背。

  就在这么冰火两重天里,他一个人背着山,踩着雪,几乎要累趴在地上。

  走着走着,前方好像出现了一个人。飞舞的雪花阻挡了视线,那人影显得有些模糊。但宋希言却觉得异常熟悉,一个名字在舌尖转了几转,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那人影动了动,似乎要转过身来。宋希言凝神盯着他,刚看到一点眉眼的轮廓,耳边却突然爆发出一阵轰鸣,随后天摇地动。

  宋希言艰难地睁开眼,手机闹钟为了不让主人迟到,简直响得感天动地。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踢掉了,这会儿手脚已经发凉。胸口上趴着个大脑袋,他那40斤重的闺女正以身作被,像一张厚重的白色长毛毯,严丝合缝地盖在了他身上。

  宋希言伸手,把闹钟关了。音乐一停,串串紧跟着抬起头,炯炯有神的眼睛跟它爸爸来了个深情对视。

  “早啊,闺女。”宋希言撸了把串串的狗头。后者开心地“汪”了一声,以作回应。

  窗外的西北风还没停,听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今天是宋希言跟串串相依为命的第四年又十一个月零十七天,梁晓飞家的二胎闺女满月了,迫于对安生日子的向往,宋希言得亲自去给他送红包。

  早饭后,揣上一个土豪气息浓厚的红包,宋希言裹得严严实实地准备出门。然而到了玄关那半分地上,串串却忽然对他闹起脾气,又是叫唤,又是撒娇,最后眼看主人还是要出门,干脆咬着他的裤脚死活不让走。

  宋希言蹲在门口跟它对峙:“乖,回来给你买肉骨头吃。”说着还撸了两把串串的狗头。

  串串是只聪慧且有原则的狗子,区区肉骨头根本不能动摇它的决心。宋希言看它仍然一副“咬定裤脚不放松”的姿态,只好加大筹码:“晚上给你做肉丸子,这么大个的。”他用手比了比,凑近串串的双眼皮大眼睛前给它看,大概市面上卖的一块钱俩的馒头那么大。

  串串眼神游移,似乎开始动摇。宋希言见状,乘胜追击:“明天带你去找西西玩。”

  西西,纯种萨摩耶,通体雪白,雄性,是串串乃至全小区雌性狗子们心头的白月光。这个条件一出,串串犹豫几秒,故作为难地松了口,摇着尾巴蹲坐在玄关,恭送主人出门。

  “你这色鬼。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好色的闺女?”宋希言在串串头上撸了两把,取过车钥匙出了家门。

  梁晓飞是宋希言的发小,从出生就躺在一块尿床的那种。至今两人还记得对方曾经穿开裆裤的风采,并且各自保留了儿时丑照,准备当成传家宝代代相传,好让亲爱的兄弟在自家的子子孙孙中流芳百世。

  站在梁家门前,宋希言按响门铃,抬手整了整领口,准备人模狗样地接受发小的迎接。谁知门一开,正对上一张许多年不见的脸。

  怪不得串串不让他出门了。闺女真是又聪明又有灵性。

  他怔了怔,随即堆起礼貌的微笑:“郑叔叔,您也来了啊,看过宝宝了吗?”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随着开门扑面而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制造出的音浪中。

  郑逸城没听清他说的话,只是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几年不见,好像变了很多。他的目光落在宋希言端着礼貌得体的笑容的脸上,道:“希言,进来吧。”

  梁晓飞的媳妇儿家人丁单薄,但梁家亲戚颇多,家族中x染色体实在强势,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不落。再加上宋希言他妈以及她带来的朋友,还有意料之外的郑逸城一家,客厅里乌泱泱一片全是人,实在热闹非凡。

  每次这样的热闹,对宋希言来说都是地狱。远的不说,就比如今天,他连孩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一群阿姨们召唤了过去。

  “希言啊,有女朋友了没?”这是开头。

  “你年纪也不小了,都29了,眼看就要奔三了。你看晓飞,跟你一样大,如今女儿一出生,那叫一个儿女双全,小孩子又乖又可爱。可让人羡慕了!所以啊,赶紧找个女朋友,好好谈个恋爱,时机一到,谈婚论嫁,结婚生娃,日子就圆满了嘛!”这是过程。

  “阿姨/姑姑知道你平时管理公司很忙,可能也没有时间找女朋友。我这儿正好有个姑娘的照片,人长得漂亮,工作体面,性格又好,你看看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啦……”这是目的。

  所以说他跟梁晓飞提过今天不来了,红包直接给他转账,既方便又环保。但梁晓飞死活不同意,非要他亲自拿个真正的红包过来。

  宋希言被阿姨姑姑们拉住,被迫看了无数张姑娘的照片,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找寻梁晓飞那个操蛋玩意儿。看阿姨们准备如此充足,肯定是有人事先把他的情况交代出去了。

  下楼给宝贝闺女倒水的梁晓飞被他逮个正着。“晓飞!”宋希言“亲切”地叫道,“来半天了还没见着你女儿呢,快带我去看看,是不是比出生时候好看了?”说完,他从客厅沙发上起身,直奔梁晓飞而去。

  他一跑,梁晓飞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要知道,22岁之后,宋希言对这种亲戚聚会向来是能躲就躲,她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逮着他一次,这还没什么作为呢,就让他给溜了。晓飞这孩子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出来,这不是添乱呢吗?

  然而不管她们的眼神有多怨念,宋希言已然是搭着梁晓飞的肩膀看孩子去了。

  他们这一辈的多半是独生子女,关系好到他俩这种程度,几乎就是亲兄弟了。宋希言比梁晓飞大一个多月,孩儿她妈论年纪得叫宋希言一声哥。

  楼上,康瑾正领着老大逗老二,见两人进来,抬头向宋希言打招呼:“哥你来了。”

  对于自家老婆管宋希言叫哥的做法,梁晓飞很不赞同:“叫名字就行,你叫他哥,那我多跌份儿啊!”

  康瑾懒得理他。这时,趴在婴儿身边的梁家大儿子梁馄饨抬头,脆生生地对宋希言叫了声“伯伯”。梁晓飞钻地缝的心都有了,无奈道:“你们……不争气啊!”

  宋希言摸摸大侄子的头,毫不吝啬地夸奖:“乖,你比你爸懂事多了。”

  梁馄饨嘻嘻地笑,献宝一样对宋希言道:“伯伯,你看我妹妹长得好可爱,她刚刚还对我笑了!”

  宋希言这才正经看起孩子。梁家闺女跟她哥一样,多半像妈妈,少部分像爸爸,再长长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名字取了吗?”

  “取了,”康瑾说,“大名允沁,小名汤圆。一听就知道跟馄饨是亲兄妹。”说着还摸了把大儿子的脑袋。

  宋希言噎了下:“……都是好吃的,挺好,挺好。”

  多数情况下,宋希言觉得梁晓飞和康瑾的结合是他兄弟高攀了,但有时候又觉得这俩人实在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正聊到兴头上,房门被人敲响。梁晓飞起身过去开门,看见门外的人不免有点惊讶,想了想,却又觉得是必然的。“郑叔叔,您找希言啊。”说着转头对宋希言使眼色,“希言,郑叔叔叫你出去聊会儿天。”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宋希言就隐约觉得他今天免不了要和郑逸城聊个天。毕竟一个好几年没在跟前出现的人忽然哪天戳到你眼巴前,不整点事出来都不正常。

  出门时,梁晓飞拍了拍宋希言的肩膀。后者回给他一个“放宽心”的眼神,微笑着走出房门。

  郑逸城在露台上等着他。因为现下正值寒冬,刮着小西北风的露台幸免于难,没有被七大姑八大姨们占领。郑逸城见宋希言走过来,招呼道:“希言,过来坐。”

  宋希言也不扭捏,依言坐下,笑问:“郑叔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郑逸城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有些无力,面上却努力和蔼地笑着:“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怎么?郑叔叔也想做媒人了?”宋希言一脸的惊奇。

  “那你有没有呢?”郑逸城继续问。

  宋希言顿了顿,收敛了表情,“您该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有女朋友,是阿姨们太操心了。”

  “那男朋友呢?”

  宋希言呼吸一窒,不解地看向郑逸城。

  郑逸城自觉这话有点失礼,语气变得有些仓促:“我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我……”语言的表达能力有限,郑逸城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你妈跟我说了,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他说:“一晃都这么多年了,我也思考了这么多年。”

  他还说:“他也一直一个人,这些年是我拦着不让他回国。你们同一天出生,他如今也二十九了,叔叔知道以你的条件,更年轻更优秀的对象,如果你想找肯定多的是。但是,如果你不嫌弃他年纪不老小,就联系他看看吧。我……”

  他最后说:“我们真的是做错了。”

  很久之后,梁晓飞找过来的时候,郑逸城早已经离开了露台。午饭时间快到了,客厅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正准备转战餐厅。世界渐渐变得清净起来。

  “聊什么了?”梁晓飞端详着宋希言的脸,语气里透着股小心谨慎。

  宋希言扯起嘴角笑了笑,一张俊秀的脸霎时变得比哭还难看。“他跟我说他做错了。”他抬手把纸条给梁晓飞看,“给了我这个,让我联系他。”

  这个“他”是谁,两人最清楚不过。梁晓飞没料到这个天会聊成这么个结果,当下十分稀奇地要去看那张纸条。然而还没看清几个数字,小小的纸条在他眼前一闪,看不清了,“诶?”

  刚要伸手去抓,就见宋希言把纸条攒成球,攥在掌心,道:“我跟你说晓飞,要是早七年,他跟我说他们错了,我多半要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可惜七年过去,你孩子都生了两个,早物是人非了,他怎么就认为我还会联系他儿子呢?”

  梁晓飞无言以对,不是没话说,只是不好说。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其实可以打包票——宋希言一定会联系郑野驴。不仅如此,他还敢说,宋希言一定会被这张纸条搅得魂不守舍,拿起手机把号码拨到一半再全部删除,然后再拨再删,如此循环无数次。就算他心里痛骂千万遍,也不会对这张纸条下毒手。

  你看他现在说得义愤填膺,可还不是把纸条攥在了手里吗?这就是梁晓飞敢断言的依据。

  然而下一秒,宋希言的一个动作却轻轻地拍打了梁晓飞的脸。只见宋希言起身走进客厅,随手把纸条团成的球扔进了垃圾桶。抛物线十分流畅,堪称完美。

  梁晓飞:“!!!诶诶诶!你怎么给扔了啊!”

第2章 二十九岁(捉虫)

  中年女性们的媒婆梦是个很奇幻的梦。从宋希言进了梁晓飞家的大门,就一刻也没能消停。假如阿姨们热衷于做媒的意志力能够转化为武力,那么梁家可能早已经称霸了地球。

  下午四点,宋希言终于得以脱身。揣着满口袋阿姨们塞过来的照片,每张都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而照片背面则是姑娘的手机号。出门后,他无奈又疲惫地叹了口气。

  开车回家,路过超市的时候才想起他对串串的承诺,只好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好在还不到下班高峰期,不然以如今的交通状况,他可能直到天黑都掉不完这个头。

  城市发展的速度太快,有时真的会让人觉得跟不上趟。想当年他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同样是这条路,他可以骑着自行车不扶把手一路蹬过去,而现在……宋希言摇摇头,还是性命要紧,性命要紧。

  临近年关,超市一连好几天都人满为患。宋希言卡在超市停车场的入口处,等着取号。在他前面还有两辆车,排队等投胎名额一样期待着、焦躁着。终于,不远处的出口那儿开了闸,两辆车撒着欢离开了这个车挤车的大罐头。

  宋希言跟着前面的车辆缓缓前行,眼见着人家取了号进去了,到了他这,栏杆一落,显示器上空余车位数量无情地变成了零。他又被卡在这儿了。

  百无聊赖之下,宋希言开了车载音响。这玩意儿他不怎么用,倒是梁晓飞偶尔坐他的车会鼓捣两下。音响一开,是梁晓飞最爱的民谣。歌手同志正用唱腔和歌词发泄着自己的爱而不得、缠绵悱恻。

  宋希言闹不懂梁晓飞那事事如意的玩意儿为什么会爱这个调调,但无疑这位歌手同志的歌声拯救了宋希言。原来世界上这么惨的不止他一个。他在西北风里等待车位,也有人在西北风里送别爱情。

  串串的晚餐汇聚了宋希言空前的汗水与心血。串串吃饭的时候,宋希言就坐在地毯上搂着它,偶尔把脸埋在它身上嗅它毛毛的味道。

  那是外婆的味道。

  “闺女,过段时间我带你去看太婆吧。”宋希言撸着串串的毛,“想不想去看你太婆?啊?”

  听见太婆两个字,串串于百忙之中抬起头,欢乐地“汪”了一声,还配合着摇起了尾巴。它当然乐意,它可想太婆了!

  “乖。”闺女的聪明懂事让宋希言十分开怀,“明天带你去找西西。”

  西西俩字一出,串串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宋希言笑着拍了拍它的头,“色狗。”

  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宋希言放开串串,从地毯上起身。微信显示有几条消息未读:

  “言言,妈妈白天忘了跟你说”

  “我最近打算跟朋友一起出国旅游,手头不太宽裕,你给妈妈点零花钱好不好啊?”

  末了还给宋希言发了三颗爱心。

  “好”宋希言回道,“要多少?”

  那边很快就给他回了消息:“三五十万应该就够了吧,不用太多的”

  “快过年了,阿姨们约妈妈逛逛街买买衣服,也顺便玩一玩”

  “妈妈跟她们一起总不能一分钱不出啊”

  宋希言还是给她回了个“好”,又说:“明天叫人转过去。”他放下手机,又坐到了串串身后,弯腰抱着自家闺女,把脸深深地埋在它的毛里。

  串串的爸爸是只萨摩耶,但它的妈妈有一半的哈士奇血统。所以比起纯种萨摩,串串的毛毛要短一截,但足够温暖。

  夜里宋希言又做了个梦。梦里没别的,就一串数字,清晰无比地戳在他眼前,想不看都不行。直到他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的刹那,眼前的空气里仿佛还在漂浮着那串数字。

  当然不是他要转给妈妈的那笔钱,而是一串手机号。昨天郑逸城给他的纸条上写着的。

  就如歌里唱的一般:只是因为在手心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一大清早,宋希言就爬了起来。吃饱喝足后,他坐在沙发一端,低头注视着手机陷入了沉思。串串伏在他脚边,时不时抬头希冀地望向他。

  它好想西西啊!爸爸什么时候带它去找西西玩?快要等不及了!

  串串的耐性有限,抬头望了宋希言好几次,每次它爸爸都没有回望它,只顾盯着手机,在上面按几下又停几秒,再按几下又停几秒,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它也好苦恼啊,它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西西啊?

  好半晌之后,仍然沉浸在一串手机号中的宋希言感觉自己的裤脚被扯了扯,他低头看去,跟串串看了个对眼。“闺女,怎么了?还不到遛弯的点儿啊。”

  串串不满地叫了两嗓子。你个言而无信的爸爸,记性还不如狗子,西西,要找西西!

  宋希言的某根神经猛然被狗叫声拨动,霎时通了窍:“哦,你想找西西玩吧?好色鬼!”

  他好笑地摸摸串串的脑袋,把那串手机号的事暂时放下,取来牵引绳带着串串出了门。

  其实如非必要,宋希言并不愿意带串串去找西西。一来,串串对西西大概是产生了爱情,宋希言在串串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明显的开始动摇了,这让宋希言相当不爽。二来,就是西西它爸,每次见面都会让宋希言尴尬得很,恨不得脚踩火箭溜之大吉。

  说白了,西西它爸是宋希言的追求者,但宋希言却计划一辈子单身。

  要说宋希言自认也没什么好,但他的追求者比较多,男性女性都有。可能就像姑姑阿姨们说的那样,是他条件好。比如他长得很不错,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性格也将就,再比如他有钱,还有……他很有钱。实在算得上是一个理想的伴侣。

  牵着串串刚走到小区的花园,串串就有要挣脱他的想法。宋希言朝前看去,西西正跟着它爸在花坛旁边休息。宋希言手一松,串串油光水滑的身子“噌”的一下蹿了出去,利箭一般冲向西西。

  西西的爸爸名叫陈笙,见宋希言走过来,抬头给了他一个明朗的笑容。宋希言不太自在地回了个礼貌的笑,说:“早。那个……我家串串有点热情过度,你让西西多担待。”

  陈笙笑说:“没关系,反正西西也喜欢。”

  闻言,宋希言瞅了眼被串串的气势完全压制住的西西,可怜巴巴的。凭良心讲这也能叫喜欢?但话不能这么说,宋希言只在心里想了想,表面上一直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陈笙坐在花坛边沿上对宋希言招呼道:“让它们玩一会儿吧,你也别站着了,过来坐。”

  宋希言只好走过去,隔着半米多远,坐在了陈笙旁边。陈笙对此只笑了笑,然后问:“我们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屁股刚挨到实处,宋希言一听这话直接想跑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第几次重复道:“我们不合适。我对你实在没有任何想法,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没有想法。你很好,地地道道的高富帅,前途广阔。所以放下我这棵歪脖树,尽情奔向大森林吧。真的,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陈笙听了这些拒绝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反倒十分好心情地说:“可我觉得,只要肯用心,我还是有机会的。而且,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再考虑考虑?”

  “……你喜欢我什么?兴许我能改改。”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陈笙淡淡笑着,面容俊朗,有种特别的光彩,“总之每次见到你就很开心,没有缘由的开心。想跟你分享往后的人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愿望会这么强烈。”

  说完后,陈笙看向宋希言,却发现后者居然在走神,当即有点受打击,“你在想什么?”

  宋希言回过神,“抱歉,我忽然想起来有点急事。”说完他就准备起身,起到一半,像是在应和他的话,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宋希言停下动作,拿出手机接听:“喂?高叔叔。”

  陈笙眼看着宋希言的脸色阴沉了下去,直到他挂掉电话才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希言淡淡地回了一句:“一点小事。”随后起身叫串串,“闺女,回家了。”

  串串对西西恋恋不舍,不肯走。宋希言看它那样子,眼下没时间哄它,直接对陈笙道:“我得马上离开一趟,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串串,大概傍晚我就去接它。”

  陈笙点头:“如果最近忙的话,把它放在我这里几天也可以。”

  宋希言直接摇头:“太麻烦你了,我也不是很忙,很快就能解决。”说罢对串串招手,串串这回乖乖跑过来,宋希言摸摸它的毛毛,“爸爸傍晚过来接你,乖一点,别惹事。”

  串串乖乖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傍晚的时候,陈笙听见门铃声,开门后果然是宋希言,“你还真准时……脸色怎么这么差?”

  宋希言的脸色有点发白,看起来很是疲惫。他摇摇头道:“没什么,事情稍微有点棘手,不过基本解决了。今天麻烦你了,快过年了,到时候给你送点特产来,就当谢礼了。”

  陈笙笑着说好。

  宋希言累得连寒暄客套都要偷工减料,直接站在门口对串串召唤道:“闺女,我们回家了。”

  串串犹犹豫豫的,但它的聪慧告诉它,爸爸现在很不开心,它应该乖一点。最后在西西背上摸了两爪子,串串乖巧地走向了宋希言。

  作为一只聪明且有灵性的狗子,串串明显感觉到最近爸爸的情绪很不对劲。连他做的肉骨头都不如以前的吃着那么香了。但左思右想,它作为一只狗子的智商并不能让它想出一个确切的原因。

  一周之后。宋希言接了个电话,喂饱了串串,交待它好好看家后就出了门。

  他是个甩手掌柜,公司的事向来是能不管就不管,反正他手下有本事的人实在太多,如果他管的多了,可能反倒会被人嫌弃。但这次的事却属于他不得不管的范畴。

  会客室里有三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满身颓废的气息,另两个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是宋希言专门为他请来的保镖。

  宋希言进门后,两位保镖就出了门,守在门外。

  “挪用资金、洗钱、发放高|利|贷、泄露公司机密,还有什么是你没做过的?”宋希言坐到那名颓废男子的对面,把手里的一沓资料放在桌上。

  男子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宋希言看着他,好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单何,你雇佣去逼债的地痞弄出人命了,挪用资金那些事也露了馅。你这次的祸闯得太大,我保不了你,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

第3章 二十九岁

  单何听后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次有牢狱之灾。”宋希言顿了顿,“桩桩件件算下来,就算不是无期,也不会少于十年。”

  “那我把挪用的钱还给你行不行?希言,我们十一年的兄弟了,我把这些年得的钱都还回来……”单何焦急地央求着。

  “高叔叔他们已经报警了,”宋希言打断他,“单何,来不及了。”

  单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有些疯狂地吼道:“你为了区区三千多万,就要把我送进去?十一年!我们是十一年的兄弟!宋希言!”

  “这能怪得了我吗?”听了他的话,宋希言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是你自己贪心!去年高叔叔就已经发现了你的小动作,我提醒过你,你听了吗?不光你挪用的这笔钱,你知道你泄露的机密会对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害吗?还有那条人命!这一切都是你贪得无厌的结果!”

  “机密……”单何愣了愣,“我是被人灌醉了,我不小心的。”

  “不小心?钱都收了,价钱谈得明明白白,这是不小心?以你的酒量会被人灌醉?单何,这话你自己信吗?”

  “希言……”单何身体往前一扑,几乎就要跪在宋希言面前,“你饶了我这一次,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真的!那个死了的人,我会好好补偿他的家属,至于公司的钱我也会补上。补不上的,就用我以后的工资来抵。不,我不要工资了,我给公司白干一辈子行不行?希言,就一次,你帮我一次……”

  宋希言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悲悯和愤怒,“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单何的央求声忽然断掉,他像是被人踩到痛脚,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以为我想?我想变成这样?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扒出来?我本来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你们为什么非要和我过不去?”

  他隐藏的那些情绪找到了宣泄口,就再也忍不回去,“我求你帮我,你为什么不帮?怨不得郑自然不要你,怪不得他一声不吭就一个人出国了,你这么自私自利,为了钱能和十一年的兄弟翻脸无情,换了任何人都不敢要你!”

  他吼了个过瘾,话音落地,室内就是一片静寂。

  良久之后,宋希言才出声:“我自私自利?翻脸无情?”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打开开关,单何的声音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响起:

  “……宋希言?我老板?哥们儿?屁!我为他、为这公司劳心劳力快七年了,七年,他给我什么了?有这样的哥们儿吗?他自己是亿万身家,而我呢?他口中的哥们儿我呢?还是个在他手底下打工的!

  “别看他成天人模狗样,一副洁身自好的姿态,其实他就是个让人厌恶的同性恋!当年上学的时候搅得自己家宅不宁,闹了那么久,他外婆都给气病了。但后来呢?还不是说分就分了?

  “他那前男友顶不住压力出国了,留下他一个人,大学毕业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要不是他走了狗屎运,发现自己有个有钱的老子,一大笔遗产砸在头上,你以为现在他能骑在我头上?我当年样样比他强,凭什么到现在却过得样样不如他?!”

  随后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单总,单总监,快别生气了,来来喝酒……”

  宋希言关掉录音笔,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单何。这个所谓的十一年的哥们儿。

  单何已是呆若木鸡。他像是被人狠狠地一巴掌掴在脸上,打了个晕头转向。

  看着他这幅模样,宋希言压着心头的火气和心底的失望,忽然开口:“我送你三千万吧。既然你这么爱钱。”

  闻言,单何猛然抬头,眼中放出光彩,“真的?”

  “真的。但不是你挪用的那三千万。”宋希言又道,“你该坐牢坐牢,该赎罪赎罪。我把另外三千万送你,找人帮你理财,收益会定时交给你的父母和妻儿,直到你出狱,这笔钱会保障他们的生活。当然,你出狱后如果没有稳定收入也可以享用这笔收益,但本金你不能动。假如将来你死在我前头,我会用这笔钱帮你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剩下的,就一摞一摞地码好给你垫棺材底。”

  “你……你怎么会……”单何嘴唇微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单何,”宋希言叫了他一声,“我这个人心眼小,记仇,跟善良俩字也不沾边。三千万,买我们十一年的兄弟情义,咱们都不亏。”

  单何被带走后,宋希言靠着沙发发了会儿呆。手机响了起来,他动手接了。助理告诉他,跟单何有合作的那个地痞头目收了钱,答应以后不会找单何以及他家人的麻烦。

  关于那条人命,单何有罪,接受法律制裁是他该做的。除了他之外,直接动手的那群地痞也因为这件事给自己招了不小的麻烦。单何到底是雇主,是这场人命官司的根源,谁都不能保证那帮人会不会把这笔账算在单何头上,将来以此为由再去纠缠。

  刚才宋希言对着单何过足了嘴瘾,这会儿心头猛地一酸,忽然有点想他闺女了。他抬手拨了家里的号码,铃声还没响过三声,那边就接听了。一阵嘈杂之后,串串愉悦的“汪汪”声传了过来。

  宋希言的唇角忍不住弯起来,“闺女,想爸爸了没?”

  串串立马撒着欢地对他叫唤。

  衣不如新,人不如狗。

  梁晓飞憋了一个星期,终于没忍住给宋希言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把你那张纸条捡回来了,你要不要打电话给他?”

  “你怎么忽然这么爱操心了?”宋希言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还不是你俩王八蛋害的?我能不操心吗?”几公里外的梁晓飞被他的语气引出火来了,恨不得闪现过来把宋希言教训一顿,“做人是要有骨气,但你不能太傲气了不是?对,当年是他妈郑野驴个狗操的不顾你的想法擅自做了决定,但你说他的初衷不还是为了你吗?

  “你能不能就谦让一回,先把人叫回来再说。你把他弄回来,再怎么算账不都由着你吗?

  “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单了这么多年,你敢说你不是为了郑野驴?这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还矫情个什么劲?你能不能把你那傲气先放一放?我真是快要被你俩急死了……操!你挂我电话!”

  继快要被急死之后,梁晓飞差点又被气死。他铁青着脸盯着手机半晌,掏出纸条开始拨打上面的号码,“你不打我打,吓死你算我的!”

  这通电话很快被接通,另一端传来一道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请问哪位?”

  “你猜吧。”梁晓飞没好气道。

  对面的人静默了几秒,似乎在回想这个打电话的人是谁。“晓飞?”

  梁晓飞冷漠地“嗯”了一声,“看来国外呆了几年,倒是没把兄弟给忘了。”

  “其实……我已经回国了。”

  梁晓飞:“……我能骂你几句吗?”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说:“你骂吧。”

  两天之后,就是新年。宋希言越来越觉得过年是一件无趣的事情,没了各式各样的爆竹,不像小时候的热闹,更像是例行公事,年味越来越淡了。

  大年初二亲戚聚会的时候,刚从国外游玩回来的赵林蓝和宋希言吵了一架。原因是她的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个投资项目,但她账上的存款数目不够,找宋希言要钱却没能得偿所愿。

  又过了两天,初四一大早,宋希言就带着串串出了门,“闺女,爸爸带你去见太婆了。”

  外婆有一群孝顺的儿女,宋希言到的时候,外婆跟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赵林蓝正在外婆跟前诉苦,说着说着,对母亲的想念加上对现实的不满,两相发酵之后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她开始哭起来。哭她的儿子不孝,要饿死她。又说他儿子对待一条狗都比对待她这个亲妈好。

  而外婆始终一脸和蔼的笑容,并没有因为她的哭闹而产生任何改变。

  串串眼神好使,从人缝里看见太婆之后欢快地叫了几声。赵林蓝正哭到兴头上,听见动静立马冲了过来,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踢在了串串的身上。

  她的高跟鞋踢得串串哀叫了一声,被宋希言喂养得健康匀称的身体飞出半米多远。

  “妈!”宋希言愤怒地吼了一声,赵林蓝一愣,放弃了正要抬起的第二脚。

  她刚刚哭得脑袋不清楚了,这会儿忽然清醒过来,惶然无措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言言,妈妈……”

  “你就那么爱钱吗?”宋希言抱起串串,开口时语气都是冷的,“那你不如想个办法弄死我,我死了,我的遗产全都是你的。”

  说完,在所有人发愣的时候抱着串串离开了这里。

  赵林蓝那一脚用了力气,她的高跟鞋又尖又硬,串串的一根肋骨上裂了个缝。听见这个检查结果的时候,宋希言忽然想叹一声“命”。

  “咱爷俩命真苦,都被人踢裂过肋骨。”宠物医院的医生把串串的伤处理好后,宋希言趴在床头,轻轻地抚摸串串的背。串串虚弱地侧躺着,大脑袋在宋希言的手臂上蹭了蹭。

  办完了住院手续,宋希言又回了外婆那里。长辈们已经散了,外婆跟前整整齐齐地摆了很多花束,俨然一个小小的花园。

  “外婆,我给她钱了。每个月都给好几次,是她自己把钱挥霍光了。”宋希言在外婆面前坐下,低声道。“她那群所谓朋友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说什么投资,不过是看她人傻钱多而已。”他仿佛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小孩子,无依无靠,受了委屈也只能往一边躲。直到没人的时候,才敢跟自己最亲的人撒撒娇。

  “外婆,串串受了伤,给你买的花弄坏了,明天再给你买,买你最喜欢的康乃馨和绣球花。”他抬起手,手指在外婆的照片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今天是外婆的忌日。她走了整整五年了。

  宋希言挨着墓碑坐着,低声跟外婆聊天。说串串有了喜欢的狗子,说梁晓飞又有了一个闺女,很可爱。也说起了单何的事。

  说得太多,坐得太久,聊得太投入,恍然不觉天空飘起了细雪。

  直到一把伞遮在头顶,他才略微惊醒,转过身来。

  “我来看看外婆。”来人一手举着伞,一手抱着花束。正是外婆最喜欢的康乃馨和绣球。

  宋希言抬头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复杂。七年说没就没了,这人的语气和神态却丝毫未变,就那么云淡风轻地站着,好像过去的七年只是宋希言做了一个梦。

  此刻这厮冷不丁地一脚踏入,他的梦就这么醒了。漫长的梦里居然完全没有什么值得讲说的关于他自己的故事,显得尤其的苍白和虚无。

  云淡风轻和苍白虚无的对比太过强烈,宋希言不知从哪窜起一股无名火。他瞅了眼遮在头顶的那把伞,猛地站起身来,连个停顿都没有,跳起就是一脚踹出,直击面前那人的胸腹。

  打从出生起跟这人打架就没赢过。然而也许是外婆保佑,宋希言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正中红心。但他实在起得太猛,携带着氧气的新鲜血液还没来得及供应到脑部。在将对方踹得倒退两步的同时,他眼前一黑,屁股先着地,横着躺在了地上,周身都是新年里泥土的芬芳。

第4章 二十九岁

  坐在开足了暖气的咖啡厅里时,宋希言还有种浑身无力的感觉。

  杀敌一千,自损一万。最后还是在敌人的搀扶帮助下,他才能重新站起来。今天他在外婆面前丢了好大的一个人。

  “唉……”他叹了口气。

  “小哥哥,你对面的位置有人坐吗?”正当他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女生指了指他对面,礼貌又期待地问道。

  他顺口就说了句“没有”。女生当即喜笑颜开,冲宋希言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快过来,可以坐!”

  于是又有一女生拎着两个小巧精致的购物袋走了过来。两个女生边说“谢谢”边落了座。宋希言对她们点点头以作回应,同时也四下打量了一圈。老天爷今天心情不好,外面下起了雨夹雪,这家咖啡厅处在繁华路段,进来避雨的人不少。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空余的位置了,人并没有多到要拼桌的程度。不是宋希言自恋,而是姑娘们的意图实在略为明显。

  为了避免跟人尬聊,宋希言的手伸向口袋去拿手机,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干。然而摸出来的手机看着有点陌生,好像不是他的。

  再低头看身上的外套,显然也不是他的。这才想起来,他横着躺在地上的时候,沾了一身的泥。

  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宋希言开始为那一脚后悔不已。试想,如果他没有踹那一脚,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应该潇洒又面带微笑地站起来,替外婆谢谢郑自然的花,然后再礼貌地与他道别,去守护他正躺在病床上的闺女。

  而不是像个傻逼一样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又傻不愣登地被人脱了沾泥的外套,穿上了这么一件满是郑自然气息的衣服。也不是穿着别人的衣服,揣着别人的手机,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坐在咖啡厅里等别人给他买新的外套。

  人生怎么能如此操蛋呢?

  宋希言按下手机开机键,那黑乎乎的铁疙瘩要求他输密码。他随手就把郑自然的生日输了进去,然后,显示密码错误。

  沉思三秒,他决定用自己的生日试一试。然而在指尖触碰到手机屏幕之前的瞬间,他又把手指头缩了回去。他想,万一对了怎么办?怪尴尬的。

  在试与不试之间踌躇了好半晌,他那缺氧的脑子忽然恢复了正常的功能——他跟郑自然是同一天出生的。不用试了。

  他突然有点搞不清自己在干什么,宛如活生生一尊智障坐在这里。宋希言开始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小哥哥?”正当他忙着自我怀疑和自我抨击时,坐在对面的女生开口了,“我们俩忘记带地铁卡了,也没带现金,你能借我们点吗?我们微信转账给你。”

  “抱歉,”宋希言真诚地道,“我现在也没有现金。”

  “这样啊,”另一名女生嗓音软软的,似在撒娇地道,“小哥哥再看一下嘛,万一有呢?”

  一声又一声的“小哥哥”叫得宋希言有点汗颜。二十九的人了,被俩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这么叫,老脸还真有点受不住。他只好摸向外套口袋,摸出个钱包来,依然看着眼生,还是郑自然的。

  在开与不开之间只犹豫了两秒,宋希言的手就先他的大脑一步作出了动作。

  “好像有啊!”小姑娘们的目光掠过打开的钱包,惊喜之余又道,“诶?钱包里放的是自己的照片吗?挺少见啊,怎么不放女朋友的?”

  女朋友的照片?他也得有啊。宋希言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位嗓音软软的姑娘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加宋希言好友,“小哥哥微信号多少啊?”

  刚刚叹完气的宋希言还没缓过神,顺口就报出了注册用的手机号。“哎不对、等等,我手机不在……”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消息提醒音。

  “之前忘记把手机给你留下了,很无聊吧。”西北风呼啸的天气里,郑自然身上只穿着一件不算厚的毛衣,风度是有了,就是看着都替他觉得冷。而有趣的是,他的手里明明就拎着一个购物袋,里面有一件崭新的温暖的大衣。

  宋希言忽然有点牙疼。怎么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没变?

  梁晓飞依旧开朗得缺心少肺,妈妈依然美丽而又娇纵,郑叔叔仍保持着他一贯的儒雅与端方,还有这个郑自然,好像一点都没变——容貌、神态、对待他的态度,还有,放在钱包里的照片。

  只有他变了。他变得喜欢安静,习惯独处,不爱与陌生人打交道,社交关系绝对止步于所谓朋友的朋友。这和原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梁晓飞那货这么些年话里话外总挤兑他,说他还停留在原地。

  可其实他已经走出很远了。

  他大概微笑了一下,“还好,有人跟我聊天,并不无聊。”说完,他站起来接过自己的手机,同意了姑娘的好友申请。随后又泰然自若地脱下身上的大衣,一手递给郑自然,另一手去接他手里的购物袋,“其实你把我放在商场门口就好了,我自己去买就行,这么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

  “不麻烦。”郑自然接过自己的大衣穿上,暖暖的,还带着新鲜的属于宋希言的体温。

  没什么事情可做,也暂时没有叙旧的心情,宋希言换好外套后并没有再坐回去。他合上郑自然的钱包交还给他,客气道:“刚刚她们找我借零钱,本想先借你的用用,随后再还你。既然你来了就不用了,请问我的钱包呢?”

  郑自然没接他的话,转而从刚刚回到手上的钱包里抽出几张零钱递给对面两个姑娘。“还给他就好,刚刚加过他好友了吧?”

  两个姑娘有点蒙,“你们是……朋友?”

  “算是吧,你们还给他也一样的。”郑自然这样说道。

  这事做得有点暧昧了,宋希言不由得多看了郑自然一眼。

  不等小姑娘们转账,宋希言礼貌地与她们道了个别,转身就出了咖啡厅的大门。不出意外,郑自然很快就跟了出来,十分熟稔地问他:“你现在住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宋希言果断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开车……”本想说自己开车出来的,却忽然记起来在他被扶起来之后,郑自然这厮已经眼疾手快地给他找了个代驾,问了他公司的地址,让人把车开回公司去了。

  他立刻换了个说法:“我衣服和钱包呢?打个车回去就好,咱俩多半不顺路,麻烦你送我太不方便了。”

  “钱包好像在你那件外套里,还在我车上。”郑自然一脸纯良地道,“既然这样,还是我送你吧,顺便把东西取了。”

  宋希言终于还是坐上了郑自然的副驾驶,路上没什么想说的,又怕太尴尬,于是只能慢腾腾地从那件沾满了新春泥土的大衣里翻找自己的钱包。

  两人默默无言了好半晌,行至半程,郑自然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这略显诡异的沉默氛围。“这么久不见,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什么好问的?”宋希言随口回道。说完才觉得这话似乎显得他有点刻薄,遂加了一句,想往回找补找补自己礼貌谦和的态度:“我是说,别人的事情不好瞎打听,太不礼貌了。”

  “别人……”郑自然低声重复了一遍,脸上表情不再像刚刚那样轻松。宋希言假装没听见他这句重复,只把视线放在车窗外的车辆和行人身上。

  可不就是别人吗?不然还能是什么?男朋友?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欢而散的旧情人相见,没有破口大骂、拳脚相加已经很有风度了,难不成他们应该找个气氛得宜的餐厅,来一场久别重逢的爱的倾诉?快别逗了。

  此时,宋希言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之前毫不客气地踹了人家一脚的事实。

  对话好像难以再进行下去。宋希言报给郑自然的是串串所在宠物医院的地址,还不算远。在他们两人之中的某人打算再次开口之前,宠物医院的大门就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

  “谢谢你特意送我一趟,天挺冷的,你快回去吧。”宋希言解开安全带,礼貌地与郑自然道别。

  手才碰到车门,身后安静了半程的人终于再次开口:“你现在跟别人说话都这么客气吗?”这一问在宋希言听来,颇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

  这厮是奔着跟他和好来的,这件事宋希言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他来的太突然了,在宋希言的脑袋里,关于这件事的情景模拟还没来得及做,他并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复。甚至,他都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就当年的事算一算旧账,先给丫套上麻袋打一顿出口气再说。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又是在这样一个不合适的日子,宋希言暂时只打算打打太极,并不跟他正面交锋。

  “大概是吧。”他这样回答道,“外婆说我以前脾气太冲,叫我跟人说话的时候要客气一点。”

  “外婆”两个字提醒了郑自然,他有点懊恼地道:“抱歉,我一时忘了,今天不该跟你说这个。”

  “没关系。”宋希言脸上端着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你说什么了?好像没说什么吧。路上小心,我先进去了。”

  眼看他进了医院大门,郑自然的车却半天没动。他坐在驾驶室,惆怅得直想找根烟抽。宋希言刚才那句“你说什么了?”简直直击灵魂,他实在伤亡惨重。

  回想今天见面之后的一切细节,他可不就是什么都没说吗?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他是求和好来的,可是“和好”这两个简单的字却从不曾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过。

  今天似乎毫无进展。不对,应该说,这是一个极其失败的开端。

第5章 二十九岁

  医生说,串串大概要在医院呆上十天半个月。

  到了晚上,宋希言一人独自回家,独自吃饭,饭后又独自一人无聊地看电视。忽然感觉有那么一点寂寞。

  手机赶在这会儿响了一声。宋希言拿过来看了眼,是白天加的那个小姑娘给他发了个红包。领了红包,宋希言刚要把手机放下,对方却又发来了消息。

  “小哥哥,问你个问题哈”

  “你单身吗?”

  “是这样的,我朋友说她对你一见钟情了,本来今天还想撩你一波来着,不过你看起来很高冷啊,她觉得有点尬就没敢”

  “还有后来找你的那个哥哥,放着你的照片的那个钱包是他的?”

  “我跟我朋友今天纠结一下午了,还是想要问问你”

  “你们是不是一对啊?”

  “抱歉问得有点冒昧。如果是的话,以后就不打扰了,我绝对劝我朋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最后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宋希言看完之后忍不住笑了笑。这两个小姑娘今天坐在他对面的时候,憋了半天才敢跟他说话,现在隔着手机屏幕倒是放开了,话还说得挺直白的。

  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也为了感谢这位漂亮姑娘陪他聊天,宋希言决定实话实说。

  “前男友。”

  过了好一会儿姑娘才回复。

  “我朋友说她要跑去哭了”后面带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姑娘又说:“我看你前男友好像对你感情挺深的,还有他长得真好看!他今天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呆了”

  宋希言嘴角的笑僵了僵,回了她一个:“确实。”也不知道是在回复姑娘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忽然没了聊天的兴致。姑娘被郑自然那张脸给予的视觉冲击冲昏了头,这会儿似乎也反应过来跟别人聊前男友有点失礼,她十分懂事地谢过了宋希言的零钱,找了个借口结束了对话。

  放下手机,又只剩了宋希言一个人对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发呆,满屋子只听得到电视里家庭伦理剧的鸡毛蒜皮。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梁晓飞。

  “听说你们今天见面了?感觉怎么样?”这货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一听就知道和某人暗中勾结过了。

  “没什么感觉。”宋希言说。

  梁晓飞不信,“这么多年没见了,猛地一见面一点感觉没有?心脏没使劲蹦跶两下?我说你该不会是性冷淡了吧!”

  “这两者有关系吗?没感觉就没感觉吧,我还非得让我小弟弟站起来跟他打个招呼吗?”宋希言不咸不淡地说着,脑子里回顾了一遍白天见面时候的场景,发现还是有点感觉的。那会儿他不是还无名火上头,飞起就踹了人一脚吗?上火也算是种感觉吧。“我还没问你,是不是你把他叫回来的?”

  梁晓飞大喊冤枉,“可不是我!”他坦白从宽道,“不过我确实给他打过电话,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回来了。哎对了,我这里有他国内换的新号码,你要不要?”

  宋希言:“不要。”

  “别那么武断嘛,再想想要不要?”

  “不要。”

  “唉,行吧。回头你别再找我要。”梁晓飞叹了口气,没在这事上执着,“对了,后天高中同学聚会,小来福二楼包间,下午五点。早点去,叙个旧先。”

  “好。”宋希言答应着。

  两相静默了片刻,梁晓飞忽然语重心长地开了口:“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跟他和好?”

  “你说呢?”宋希言反问,语气也并不欢快。

  “我说当然是和好啊,但这不是你俩的事吗?决定权在你手里,你说了才算。”梁晓飞说,“不过我还是想劝劝你,我也不是向着野驴说话。他一个人被催着赶着出了国门,孤苦伶仃地漂了七年,现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赦免,立马屁颠屁颠地赶回来找你。你心里有火我知道,但也轻点折腾他,差不多就行了。快三十的人了,稳重点。”

  “那就这么着吧。”宋希言说,说完就打了个哈欠,没等梁晓飞开口,就跟他道了晚安,“我去睡了,你赶紧伺候老婆孩子去吧,挂了。”

  然后就挂了,也没说明白“那就这么着吧”到底是要怎么着。

  第二天一早,宋希言掐着宠物医院开门的点去了,只是没想到有人去得比他还早。郑自然坐在个凳子上,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半弯不弯地伸出去,直接横穿了串串的小“病床”,还在另一边露出一截。

  他摸着串串的狗头,低头说着什么,串串时不时“汪汪”两声,一人一狗声音都不大,气氛很和谐,可谓相谈甚欢。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串串建立起友谊的,宋希言佩服他。

  正想着,郑自然忽然抬头,跟宋希言看了个对眼。他脸上还挂着跟串串说话时那种柔和的笑容,宋希言看了,不得不再次佩服他。如昨天那位漂亮姑娘所言,他的这个前男友,实在是长得很好看的。

  小时候的郑自然很漂亮,父母抱他出门去晒太阳,总被小区里的老阿姨们误以为是小女孩,还直夸这家姑娘好看。后来上学了,一路被无数女生们一边羡慕一边追逐着长大,不负众望地没有长残,只是那种耀眼的漂亮渐渐变得温和许多,随着年龄增长显出了男生的帅气。终于长成了一道比男生帅,比女生美的风景。

  这种人,随便一笑就比普通人找半天角度才定格的画面要好看得多。

  “你来了。”“风景”笑着对宋希言说,“我来看看串串。”

  宋希言也找了个凳子坐下,串串立马将头从郑自然怀里退出来,转投了亲爸爸的怀抱。宋希言摸着它,老怀甚慰。于是对着郑自然也和颜悦色很多,“什么时候来的?”其实他想问的是“你怎么进来的”,毕竟没有宠物主人的知会,医院不会随便放人进来。

  郑自然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虫,十分通晓圣意,不问自答:“来了没一会儿。我找晓飞问了串串的具体信息,跟医院记录全部对上了他们才让我进来看串串的。刚要通知你,你就来了。”

  “这样啊。”宋希言应了声,忙着撸狗去了。郑自然这么一说,他忽然意识到,他跟郑自然的来往有人汇报给梁晓飞,他跟梁晓飞的对话又有人汇报给郑自然。但郑自然跟梁晓飞这一狼一狈平时暗地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没人向他汇报,实在是太缺德了。

  于是郑自然坐在旁边被故意忽视了,按理说他该觉得尴尬的,但是他并不。没人搭理,他就安静地坐着,视线落在宋希言身上,恨不得眼皮子都不眨,一个劲地看。

  最后还是宋希言被他看毛了,主动起了个话头:“刚回来挺忙的吧,工作定了吗?这么早就来看串串,它好像挺喜欢你的。”

  他一开口,郑自然的表情明显灿烂很多,“还不算很忙,工作基本定下来了,过段时间开始交接。”说着,他摸了摸串串白莹莹的毛,“串串很乖,也聪明漂亮,跟我挺亲的。”

  闺女被夸奖,宋希言十分受用,于是礼尚往来了一句:“那还是多亏你们家的基因好。”

  串串的妈妈,那只哈士奇与萨摩耶的结合产物,曾经是风靡整个小区的最野的狗,上能钻天,下能入地。而这位狗傲天女士,就是郑自然一手带大的。

  听了他这句话,郑自然又笑了。宋希言没敢抬头看他。他自认弯得彻底,美色当前,万一露了怯就不好看了。

  “昨天我听到你说单何的事了,没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样。”郑自然忽然开口。宋希言听了,抬起了头。两人终于对视了一眼。

  当年郑自然刚走的时候,同辈的朋友里,除了梁晓飞,最关心宋希言的人就是单何。作为为数不多的知道两人关系的同学,单何在那段时间里隔三差五就给宋希言打电话,或者上门看他,以确认他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心灵鸡汤给他灌了一箩筐,就怕他会钻牛角尖。

  而现在,单何从里到外几乎变了个人,郑自然就在这节骨眼回来了。宋希言想,人生真的挺奇妙的。

  正想着,郑自然看着他说:“你好像也变了一点。”

  何止是一点?宋希言在心里反驳。

  两人都没有挪开视线。“希言,我们和好吧。”重逢两天,这句话终于被说出了口。

  然后就是一阵静默。串串的头还在宋希言怀里,它明显感觉到了爸爸陡然变速的呼吸和心跳,茫然地动了动脑袋,本想看看爸爸的表情,却被亲爸爸紧紧地按在了怀里,一动都动不了。

  “不。”良久之后,宋希言说。

  下午,宋希言接到了三舅舅的电话。“你妈跟你说了没?”三舅舅上来就问。

  宋希言不明所以,只好反问:“我妈怎么了?”

  三舅舅无奈地叹了口气,“昨天夜里她就发烧了,今中午给我打的电话,我把她送医院去了。刚挂上水,我这有点急事就先走了,嘱咐她给你打电话,看样子是没听我的。”

  “在哪家医院?”宋希言急切地问。

  三舅舅一张嘴,连病房和病床号都说了,末了又叮嘱:“言言啊,昨天的事是你妈错了,不过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怎么能那么对你妈说话?中午那会儿我看她眼睛还是肿的,肯定是哭了一宿。她这五十多年都是被宠着过来的,性子娇惯,到老了还指望着儿子继续宠她。是,作为一个人,你妈这辈子一直在理直气壮地不走寻常路,论不上多成功,但作为你的母亲,她基本能及格了吧?舅舅知道你为什么不同意给她钱,说实话她那帮狐朋狗友舅舅也觉得不靠谱。你有话跟她好好说,她脾气急,但不是不讲理,别老跟她说气话。”

  他说什么宋希言都答应着。

  到了病房,他那性子娇惯的妈妈一手扎针吊水,另一手拿着个橘子,一边艰难地剥皮,一边跟隔壁床的大姐聊天。脸色有点苍白,两颊却发红,看样子烧得挺厉害。眼睛快消肿了,笑得挺开心的。反倒是见到忽然出现的宋希言,那笑容尴尬地僵了僵。

  宋希言从医院停车场一路跑过来,大冷天跑出一身汗,见她表情变了,顿时觉得背上汗津津的难受。

  他拖了个凳子坐到赵林蓝床边,拿过了她手里的橘子,剥开了又给她放回手里。隔壁床的大姐看了,问:“这是你弟弟吧,长得真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啊,一表人才。”

  赵林蓝原本有点尴尬的笑容瞬间光芒四射,自豪地说:“大姐,这是我儿子。”

第6章 二十九岁

  五十多岁的赵林蓝相貌依然很年轻。一来她是个大美人,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她都是鹤立鸡群的娇花一朵;二来她大半辈子活得无忧无虑,年少时有父母养,成年后有哥哥们养,现在人到中年有儿子养,并且目测未来的老年时光,她依然会是一个人比花娇的精致老太太。岁月卯足了劲也不能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大姐对着赵林蓝那张看起来充其量三十来岁的脸表现出了十足的羡慕和赞叹:“妹子你看着可真年轻,这跟你儿子坐一块看着跟姐俩似的,怎么保养的?”

  赵林蓝毫不藏着掖着,对大姐的赞美表示了感谢,又把自己平时用的保养品护肤品牌子、还有常去的健身房大概说了说。大姐听后讪讪的,没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看向赵林蓝的目光越发羡慕。

  之后又聊了些家长里短,大姐挂完了吊水,被女儿接走了。

  剩下的时间留给了母子俩。由于昨天的冲突,这会儿忽然面对面一坐,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度很尴尬,最后还是赵林蓝先开的口:“刚才我说的那些牌子是不是太贵了?大姐都不跟我聊了。”

  宋希言不太懂她说的那些牌子如何,但想也知道他精致的妈妈向来舍得花钱,尤其是家里条件允许了之后。于是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赵林蓝又说:“上次出去玩又买了一堆新的回来,最近长了几条皱纹,不知道管不管用。”

  宋希言回答她:“不管用也无所谓,我妈最漂亮了,走到街上那回头率比二十岁的小姑娘都高。”

  赵林蓝被他夸得心花怒放,给他嘴里塞了瓣橘子,说:“我儿子真会说话。”又端详着儿子的脸,啧啧道:“可惜我这好基因,你一点也不会挑,除了脸型和鼻子,其他都不像我。还是然然有本事,爸妈都说不上长得顶好,但人家就是越长大越好看。我当年都怀疑是不是把你俩抱错了,毕竟同一天生的,还是有可能的。”

  就这么着,话题被赵林蓝引向了郑自然。“我那天听老郑说,然然回来了,你们见过没?”

  “见过了。”

  “那……打算怎么着?”

  宋希言说:“没什么打算。”

  赵林蓝叹了口气,“早知道磨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个结果,当年就该让你们俩凑合过了。没孩子就没孩子吧,养条小狗不比孩子差。”她又叹了口气,问:“串串怎么样了?昨天妈妈不知轻重的,别把它踢坏了。这小狗聪明,不像它妈那么皮,它这么听话,我不该拿它撒气。”

  说着她一脸认真地问宋希言:“你说我是不是有暴力倾向?你小时候惹我生气了我也老打你。”

  “不至于,就是脾气急再加自控力差点,谈不上有暴力倾向。”当妈的先低了头,做儿子的也就坡下驴了,“串串伤得不重,在宠物医院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昨天我话也说重了,妈你也别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妈,以后阿姨们如果再给您介绍什么投资项目,你先来问问我,或者去问问高叔叔,靠谱的话你再投钱。之前看您跟她们玩得挺开心的,就没跟您说,别的我不清楚,不过钱夫人和韩夫人,她们家里的公司之前都联系过我们,想谈投资和合作的事,部门商议后都给否决了。别怪我说得直白,她们是把您当近路抄了。”

  赵林蓝听后好一会儿没回话。

  “这样啊,是觉着我人傻钱多吗?”她笑了笑,“唉,那妈妈以后有钱还是自己花好了。还以为跟着那些阔太太闲着没事玩玩投资挺有趣的,合着真是跟我俩闹玩呢,这些人真是不实诚。”

  看她有些失落,宋希言说:“妈,您要是觉得跟她们玩得来,继续来往也没什么,不谈钱就是了。”

  “还是算了吧,一想到她们是为了我的钱才接近我的,心里就膈应。”说着她就笑了起来。宋希言问她笑什么,她说:“你不觉得你妈刚刚那句词有种十年前流行的霸道总裁脑残文的味道吗?”

  她一说,宋希言咂摸了一下,“还真是。”说完母子俩对着头呵呵笑了半晌。

  “钱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笑够了,赵林蓝突然这么说,“昨天我听你高叔叔说了,单何的事。这孩子本来挺好的,可惜这几年纸醉金迷,弄得昏了头。这下连人命官司都闹出来了,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您还听说什么了?”大姐走前给赵林蓝留了好几个橘子,吃着解闷。宋希言动手又剥了一个。

  “还听说你俩闹掰了,十一年的同学朋友,怪可惜的。我记得去年他升任总监的时候,董事会大多都不同意,还是你非要提拔他的,结果人提上去了,你也挨了董事会一顿敲打。这事他是不知道还是怎么着?居然还对你不满意。这孩子以前也没看出会这么贪啊,想想不光是可惜,还挺可气的。”

  宋希言给气鼓鼓的亲妈喂了瓣橘子,语气里没带出什么情绪:“那事我确实没告诉他,当时怕他心里多想,也是我觉着他能胜任。算了,不说他,橘子多好吃,吃橘子。”

  赵林蓝又被他喂了一瓣,反正手上扎着针哪都去不了,她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了:“说来说去还是然然好。听你郑叔叔说他这几年一直单着,一年打听你好几回。你郑叔叔就忽悠他,说你结婚了,有孩子了,还把你和馄饨的合照发给他看,你看老郑这几年也是做了不少缺德事了。谁承想,我们老的还是熬不过你们小的。”

  “对了,”她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说,“你们什么时候和好了,把他带到我那去,我给他做梅菜扣肉,然然从小就喜欢吃我做的,每次盘子都能给我舔干净喽。”

  宋希言基本在一旁默不作声,偶尔应几个字。赵林蓝却也是自己闲着没事念叨念叨,压根没指望这儿子接她的话。

  挂完水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宋希言领了药,开车把赵林蓝送回家。医生说要再观察一晚,可能还会有低烧,宋希言就在妈妈家里住下了。

  赵林蓝的大半生一直活得潇洒自在,人到中年也不想做一个成天对着儿子唠叨的老妈子。她认为儿子年纪不小了,他们应该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所以母子俩不在一起住。

  把妈妈送回房间躺好,宋希言进了厨房,煮了碗青菜肉丝面。最后又煎了个荷包蛋铺在面上。

  赵林蓝躺在床上,怏怏的,快要睡着了。宋希言把她扶起来,看着她晕乎乎地吃了面,又把药吃了,才扶着她重新躺下。她临睡前迷糊着催宋希言去睡觉,话还没说完,人就睡着了。

  宋希言坐在了她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没走。

  夜里赵林蓝果然发了低烧,宋希言给她喂了水,又用温毛巾给她擦拭了前额和腋窝,前后忙活了好半天,温度好歹退了下去。

  低烧退了,赵林蓝却被儿子折腾得醒了一半。她迷迷糊糊地跟宋希言说:“言言,妈妈年前出去玩,去找然然了。其实,妈妈是跟他一起回来的。”

  宋希言一惊,却没说话,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他不知道你的想法,怕你不想见他,不太敢回来,一直等着你先联系他。但是等了好几天都没等着。我说再等下去都要过年了,你也是想着他的,回来的时候就把他带回来了。妈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

  “没有。”宋希言说,“反正早晚要回来的,总不可能老死在外边。您别说话了,天亮还早呢,睡吧。”

  “昨天你那么生气,还说了那样的话……妈妈跟单何不一样,妈妈爱花钱,但是妈妈不贪钱。妈妈昨天反思过了,自打家里有钱了,这些年我每次跟你说话都离不开要钱两个字,我以后会改的。”赵林蓝打了个哈欠,其实也很困了,但她最后还是念叨了几句,“我这人这辈子活得自私、任性,不受拘束,不听管教,是个一个人过的命。你不一样,你得有人陪着……”

  三舅舅说得没错。赵林蓝一辈子受宠,养得性子娇纵。少时生活条件太过优渥,无远虑也无近忧,导致她目光不长远,是个只会享受当下的人。在钱的事情上,也是有一分花一分,有一角花一角,就算给她几千万,在她手里也撑不过半年。

  她并不怕山穷水尽,因为心里清楚,只要亲人们有一口吃的,就不会缺了她的那半口。若是用外婆的话说,那就是“幸亏家里不缺钱,否则她无疑会成为一只只会吸血的蚂蟥”。

  赵林蓝其人,从年少时就不走寻常路,她七拐八拐走出来的人生严格来讲是有些失败的。但她的确是个能及格的母亲,她爱自己的儿子,所以比起看着儿子孤独终老,她宁愿他做一个同性恋。

  宋希言伸手把床头灯关了,坐在椅子上没动,一点睡意都没有。

  初六下午不到五点,宋希言把车停在小来福附近的停车场,按了按额头,没精打采地上了二楼。梁晓飞说得对,快三十了,该稳重一点,熬夜通宵什么的真的要不得。

  到了预订的包间,一拉开门,齐刷刷二十多双眼睛看了过来。包间内安静得异常,宋希言被盯得一哆嗦,“这是怎么了?”

  他一开口,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铺天盖地的谴责声差点把他轰出去。宋希言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通宵的脑子有点麻,这么多人一起说话,他愣是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郑自然在这时走了过来。宋希言刚刚都没注意到他也来了。只见这厮笑得一脸无奈地说:“他们说,前几年聚会上,你跟他们说我死了。”

  宋希言更懵了,“……我有吗?”

  郑自然点头,“我之前进来的时候他们是真害怕,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的。”又对宋希言说:“解释解释?”

  宋希言没话说了,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让他怎么解释?

  包间里的老同学们仍然愤愤不平,紧盯着宋希言要个说法。正僵持不下,梁晓飞这货来了,“同学们好啊,外边真是太堵了,我这差点迟到了!哎你俩站门口干嘛呢?”

  宋希言转头幽幽地盯着他,一手指着郑自然,问:“我说过这人死了?”

  梁晓飞脸上的表情裂了。他好一顿结巴,才凑了个完整的句子:“那个……那个有六年了吧,你当时喝大了,喝得说胡话了。我还以为你记得呢。”

  宋希言一阵头疼,“那你怎么也没提过?”

  梁晓飞嘟囔了句:“你都说他死了,谁闲着没事敢在你面前提这个?”

  这话被另外两人听了,一时间表情各异。

第7章 二十九岁

  他们三人站在门口,里面坐在桌边的人都没听清梁晓飞最后说了什么,但之前那个“喝醉了说胡话”却是听清楚了。宋希言因为自己的胡说八道又挨了一顿批判。

  “你们站门口干什么?进来坐啊。”老同学们批判完了,慷慨地挪了下椅子,腾了三个位置出来。上学的时候人人都知道这三个关系最铁,这会儿也就十分理所当然地让了三个挨在一起的位子。

  宋希言脚步一顿,他本来都奔着一个单独的空位去了,他们这么一挪动,那个空位就给挪没了。他看了另两个人一眼,发现那俩人也在看他。

  他最后还是挨着郑自然坐了。梁晓飞那货已然背叛了他们俩二十九年的革命友谊,转投了郑自然的阵营。跟宋希言对视一眼之后,他抢先一步坐到了三个位置中靠边的一个,剩下那俩,不管宋希言怎么选,他都得挨着郑自然。

  宋希言坐到了中间的位置上,暗地里踹了梁晓飞一脚,踹得人龇牙咧嘴,又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事实上,狗血淋头的却是他自己。

  关于郑自然“被去世”事件,老同学们接受了只是宋希言喝醉了胡说八道的事实,但并没打算放过他。甚至连有些无辜的郑自然,他们也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的。此人这么多年的聚会都不参加,还杳无音信,今天一露面就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惊喜,是得好好唠唠嗑的。

  很快报名聚会的老同学就来齐了,不到三十个人,是当年班上总人数的一多半。毕业这么多年,能有这么多人聚到一起,已经很不容易。

  菜上到一多半,组织人牛腾站起来,做了个简短的发言。众人笑笑闹闹,趁热把每道菜都转了一遍,肚子里有了底,然后就开始一致将目标对准了宋希言和郑自然。

  历来聚会总要喝趴下几个的,今天这俩人把他们吓得半死,不把他们俩喝到桌子底下去,怎么对得起自己受惊的小心肝?

  杨可鑫夹了一筷子炝冬笋,打响了第一枪:“班长,这些年聚会你都没来,去哪发展了?”

  郑自然一块红烧排骨还没入口,只得放下了先回答他的问题:“本科毕业之后出国留学了,后来毕业了留在那边工作了几年,年前刚回来。”

  “巧了!我也出去了三年,那真是——吃的不顺心,喝的不顺心,我想家想得恨不得扑进大洋里游回来。”杨可鑫略夸张地道。

  闻言,郑自然点点头说:“确实是想回来,天天想。”

  梁晓飞听见这话,一阵牙酸。宋希言充耳不闻,他和郑自然的椅子之间宽敞得能再塞半个人进来,一副划清界限的模样,只顾埋头苦吃。

  杨可鑫于是冲郑自然一举杯,“现在好了,总算回来了,来班长,咱俩喝一个!”说完伸长了手臂跟郑自然一碰杯,仰头一杯见底。

  众人叫了声好,纷纷扭头看向郑自然。后者对自己今天的命运似有所觉,认命地笑了笑,举杯,同样一杯见底。喝完后,他顺手捞起旁边的啤酒瓶,又倒了一满杯,对众人道:“这些年在外边,一直没能回来,很遗憾缺席了好几年的聚会。今天一来动静就闹得那么大,惊着各位了,实在对不住,我自罚三杯。”

  三杯喝完,一瓶啤酒见了底。群情瞬间高涨,同时看在他如此懂事的份上,暂时放他去吃饭了。

  宋希言热闹看了一箩筐,吃也吃得垫了个底,郑自然自罚完了刚坐下,两人还没来得及有什么交流,就轮到他了。林晓娜把散着的卷发扎起来,露出漂亮的脖颈,冲宋希言一抬下巴,“言言,你当年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轻飘飘一句话蹦出来,今天可是给我们吓得不轻。姐姐心灵受创了,你不该有点表示?”

  众人的视线这次落到了宋希言身上,后者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和笑脸,“娜姐,实在对不起,那回喝懵了,胡说八道完了就给忘了。没承想伤着各位了,我自罚。”说完一仰头,干了。

  一杯喝完,从上学那会儿就最爱起哄架秧子的几个不干了,“人家班长自罚了三杯,加上前边那杯一共四杯,你这一杯可有点糊弄人了。”

  宋希言暗地里瞥了郑自然一眼,磨了磨牙,又拿起了酒瓶。刚刚倒满,还没往嘴边送,就被郑自然抬手拦了下来,“他酒量不太好,就一杯吧。”

  话一说完,其他人却没有一个认同的,“班长你这些年没回来,可就不知道了,咱们宋同学那可是海量,就这两杯三杯的,跟喝水没什么区别。你刚不见的那两年,从来都是他一个人干翻我们一桌子。酒量不好什么的,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郑自然诧异地看了宋希言一眼,刚好两人对视上。宋希言大概嗤笑了一声,“说的是,你可不知道。”说完,又是一杯干。

  梁晓飞坐在他旁边,瞟了他和郑自然一眼,当即一脸愁容。

  转眼喝了三杯,宋希言放下酒杯,捞起筷子,没事人一样继续大快朵颐去了。郑自然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回味着刚刚听到的那几句话,很不好受。视线还没从他身上挪开,肩膀就被人拍了下,回头看,是房茗。

  房茗从另一桌上过来,当然也是带着酒的,郑自然刚端着酒杯站起来,就听见她大大方方地开口:“班长,出个国出得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怪宋希言一说你死了大家都信了。枉我暗恋你那么久,连个信儿都不给,怪伤人心的,来吧,这杯干了。”

  此话一出,包间内的氛围瞬时炸了。郑自然的头皮也炸了,他悄悄地用余光看了宋希言一眼,后者表情似乎比刚刚更凝重了一点,不禁心下一沉。

  许多年前,班级里有同学传言房茗喜欢郑自然,这事还被当时十分小心眼的宋希言记挂了很久。当年郑自然为了向宋希言证明房茗不喜欢自己,发表了好一通长篇大论,码下来就得是一篇优秀的高考议论文。但是没想到,它居然是真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们开始起哄,当年文文静静的学委姑娘她变了,站在她自己刚刚宣布的暗恋对象面前,半点不打怵。郑自然看着她那笑盈盈的表情,隐隐有点胃疼,“感谢学委抬爱,不过实在遗憾,鄙人这些年心有所属,必须得辜负你一番美意了。我干了,您随意。”

  干了一杯酒后,学委大人笑得特别灿烂,抬起自己的左手给他看,“老娘早就结婚了,哪个傻蛋能靠暗恋等你那么多年,没希没望的。”

  郑自然瞧着她手上闪亮亮的钻戒,一个劲点头称是,她又问:“你那个心有所属怎么样了?你俩结婚了吗?”

  “没呢。”

  “咱们这帮人都要奔三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情怀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快三十了,稳重点,想结就赶紧结了吧。”

  宋希言听见她那个“快三十了,稳重点”,没忍住扭头看了梁晓飞一眼。发现梁晓飞正一脸愁容地瞧着自己,“看我干什么?你那是什么眼神?”

  梁晓飞叹了口气,“少年情怀尽是诗。希言呐,你真的不想跟他复合吗?”他压低了声音,“你刚刚那脸拉得比驴都长,结果他一说到心有所属你那脸色就雨过天晴了。快三十了,稳重点。”说完,他一边叹着气,一边吃东西去了。

  宋希言因为他的话,沉默了好半晌。“复合”?这两个字最近出现的频率简直高得离谱,都快赶得上当年的“分手”两个字了。他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平复,没做任何回应。

  迟到了十几年的告白结束,房茗心满意足地带着酒杯回去了。郑自然也坐了回来,再看向宋希言,却没能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接下来的时间,越喝越嗨的老同学们干掉了几箱啤酒后觉得不过瘾,又点了一堆白的。宋希言为他的胡说八道付出了代价,接近三十个人,有一多半来找他要心灵创伤的补偿,啤的白的轮着来,最后终于把他喝得断了片。

  郑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原本就有一个罪名摆在那,后边又添了一个被学委暗恋十多年的款项,再加上大家追问他关于那个心有所属的事,他就是咬紧了牙关不松口,最后也被人灌趴下了。

  聚会结束后,老同学们一个个喝得脸红肚胀,费了好一番心思才规划好各自的回家路线和交通方式。小来福门口很是热闹了一通,人群渐渐散去,梁晓飞作为三人里唯一还算清醒的一个,心情非常的惆怅。他也喝了酒,不能自己开车,只好叫了个代驾来。等人的时候,他把那两个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人往小来福门口台阶上一扔,就自己坐到一边思考人生去了。

  梁晓飞这辈子思考人生的次数不多,头一回是因为他最好的两个兄弟在一起了,第二回 是因为他最好的两个兄弟分手了。现下就是第三回,那俩人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拥抱美好生活了,但宋希言矜持地收起了他那双42码的脚丫子,任凭别人怎么哄,就是不肯亮出来。

  正思考着,代驾来了。小伙子挺善良,一点没嫌弃那两个醉鬼,热心地帮着梁晓飞把人抬到车上去,一路开得四平八稳的。到了宋希言家,又帮着把人一直送上了电梯。梁晓飞对着他好一通感谢,表明今后如果有代驾的活一定找他。

  小伙子开心地走了,梁晓飞感受到了人间真情,总算不太惆怅了。

  电梯到了宋希言家的楼层,梁晓飞一左一右架着两个醉鬼,艰难地挪了出去。据他所知,郑自然的新房子正在装修,目前跟父母一起住,这么晚了醉成这个鬼样,回家那是找骂,干脆也给带到宋希言家来了。

  他们挪到了家门口,梁晓飞先把人放地上,让他们倚着墙坐了,随即伸手去宋希言口袋里掏钥匙。掏了两把没摸着,宋希言晕晕乎乎的感觉有人在碰自己大腿,想也没想一个大嘴巴子就抡出去了。

  梁晓飞灵敏地把脖子一缩,紧跟着听见耳朵边“啪”的一声,挺响亮。他歪头一看,宋希言的巴掌甩到了郑自然脸上,嘴里还在骂:“郑野驴,你他妈大白天的发什么情?”

  梁晓飞:“……”

第8章 二十九岁

  梁晓飞活生生哑巴了半天。为了防止郑自然再无辜被甩耳光,他尽量放轻了动作,费了半分钟才拿到了宋希言的钥匙。

  打开门,他又回头架起宋希言,磕磕绊绊地往家里送。才进了玄关,宋希言干呕了一声,随即挣脱了梁晓飞的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卫生间。

  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传出来,梁晓飞忽然开始庆幸自己的明智之举。幸好没把这俩人带自己家里去,不然宋希言这一跑还指不定给他吐哪了。

  他又转了个身,打算去扛郑自然,刚到门口就差点迎面跟人撞个正着。郑自然踉踉跄跄地往里奔,循着宋希言的动静就冲进去了。梁晓飞赶紧跟上他,在他打算去跟宋希言抢马桶的时候,当机立断一把薅住他的领子,给拽到了垃圾桶边上。

  一时间,呕吐声此起彼伏,一股带着点酸味的酒气蔓延开来,梁晓飞打了个干呕,忙不迭地转头跑出去,冲进客卫里吐了。

  等他吐完,接了把凉水漱了口,又洗了脸,总算是彻底清醒了。他怀着一种壮烈的心情,不甘不愿地进了主卫,迎面那股刺鼻的气味熏得他又打了个干呕。赶紧奔到窗边开了窗,新鲜空气灌进来,救活了自己半条命。

  再看向地面,两个醉鬼吐干净了,一个抱着马桶闭着眼,另一个平躺在地上闭着眼,总之睡得都挺好。

  梁晓飞不得不认命,撸了把袖子上前,就地扒掉了宋希言沾了呕吐物的外套,扔到旁边的脏衣篓里。又把人架起来拖到洗脸池边上,硬给灌水漱口洗脸,收拾得差不多干净了,才给扔到床上去。

  下一个轮到郑自然了,梁晓飞一番操作相当熟练,就是最后把人往床上扔的时候有点犹豫。毕竟是前男友,这还没复合呢,扔到一张床上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但随即一想,现在这么晚了,自己又一身酒气,回家是不方便回的。宋希言家虽说有三间卧室,其中一间却基本被拿来当了储物间,住不了人。比起跟那两个醉鬼中的任何一个一起睡,还存在被吐一身的危险,他宁愿让那两个互为前男友的家伙不清不楚。

  想好了,梁晓飞架着郑自然往前走了两步,把他扶到了宋希言身边躺下。随后,他把被子一甩,把两人一罩,拿了宋希言一套新睡衣,顺手关了灯,身心舒畅地出了门。

  宋希言和郑自然都不是喝多了就闹腾的人,他们俩喝醉了都很安静,要么发呆,要么睡觉。这也是为什么梁晓飞敢把他俩挤到一块坐的原因,这要是放在两个喝醉了就要数算前仇旧恨,还要大打出手的人身上,他还真不敢撮合他俩。

  梁晓飞给媳妇打了个电话报备,之后进了客卫,洗了个澡,把自己的脏衣服扔到洗衣机里,穿着宋希言那套崭新的睡衣去了次卧,美滋滋地入睡了。

  几个小时后,主卧那边的某人醒了。

  宋希言从小睡觉就爱踹被子,今天喝了那么多酒,虽然吐掉了一半,但剩余的酒精分解产生的热量也不可小觑,才睡下半个小时,他就把被子踹了。又过了两个多小时,酒精分解产生的热量散去大半,他就被冻醒了。

  脑子还是不太清醒的,他一时间没弄清楚自己在哪里,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梁晓飞忘了给他俩拉窗帘,此时月光正盛,房间里短距离内的东西还是能看个大概的。郑自然正睡在身边,受他踹被子连累,此时也是有半边身子露在外边。宋希言努力思考了一会儿,郑自然睡在旁边的话,那应该是在家里了。

  他把压在腿底下的被子抽出来,盖好,顺手也帮郑自然掖了掖被角。然后他靠着郑自然的肩膀,正要睡觉,却皱了皱眉。郑自然身上还穿着衣服,也不是睡衣,触感不怎么样,脸贴在上边一点都不舒服。

  宋希言暂时不打算睡了,他爬起来,掀开被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没换,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给脱了,随后又动手把郑自然给扒了。

  扒完之后,郑自然被他吵醒了。他意识朦胧地问了句:“希言,几点了?”

  宋希言伸手去床头柜上摸手机,摸了三五把都没摸着,“手机找不着了,你自己看。”

  郑自然听了,也伸手去另一边柜子上摸索,最后手机没找到,摸到了闹钟,“一点半了。”

  宋希言又问:“今天星期几?”

  郑自然又看了一眼那个自带灯光的闹钟,“周六。”

  宋希言枕在他手臂上笑了笑,说:“那该交粮了。”说话的同时,一只手不老实地往郑自然身下摸去。

  “好。”还没命中目标,就被郑自然翻身压倒,吻得差点喘不过气。

  梁晓飞在隔壁睡得浑然忘我,但从某一时刻起,就出现了某种扰人清梦的噪音,忽高忽低,断断续续。梁晓飞几度在醒来和继续睡的边缘垂死挣扎,最后却败下阵来,被一声略为急促的叫声给惊醒了。

  他揉着眼打着哈欠起床,发现房间门没关严。出了门,走了还不到五步,脚下就走不动了。瞌睡虫死了个彻底,他僵着身子歪了歪头,确认那叫声是从主卧里传出来的,当下脚步踉跄,就要往回跑。结果脚下一绊,踢到把椅子。

  椅子腿和地面剧烈摩擦,“吱哟”一声响得非常突兀。主卧里的声音忽然停了。梁晓飞听见宋希言说:“外面什么动静?”声音还连呼带喘。

  然后又听见郑自然说:“我去看看。”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梁晓飞就没空听了。他刚刚差点被椅子绊倒,这会儿也顾不上了,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次卧躲。等他滚回房间关上门,耳朵贴着门板听外边的动静,却没听见开门声,隔壁那俩似乎不打算出来看看了。

  刚松了口气,梁晓飞还没回到床上躺踏实,那种扰人清梦的噪音就又开始了。虽然房间门关好后阻隔了绝大部分噪音,但这会儿十分清醒的梁晓飞已经不能忽视那声音的存在了。

  想死!这是梁晓飞再度听见那声音后的第一个念头。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他钻进被子里,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再次开启了思考人生模式。他想,人活得久了,真的是什么都能碰到。他又想,那两个人这个样子是不是就算和好了,那他被迫听这一回墙角也没什么了。他还想,等那两人睡了他得趁早走,不然明天早上万一一出门碰见了,那得尴尬得升天。

  于是,梁晓飞同志使出了毕生的意志力,开始接受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精神考验,期盼着黎明的来临。好在藏进被窝里捂住耳朵之后那声音就几乎等同于无了,他保持着那个撅腚掩耳的姿势,隔十几分钟就放手听一听,直到听了三四回,隔壁总算没有动静了。

  梁晓飞手都快僵了,他看了眼手机,快三点半了。前半夜刚被人间真情压下去的惆怅又冒了出来,他这会儿也睡不着了,盘腿坐在床上,睁眼等天亮。

  天擦亮的时候,宋希言隐隐约约听见了关门声,意识逐渐清醒,他睁开了眼。

  这一眼,满床满地都是惊喜。宋希言怀疑自己在做梦,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生疼。

  天色还早,郑自然还在睡着。宋希言愣怔过后,躺着没动。睁开眼睛就是郑自然的睡颜,看上去很美好。他的皮肤很白,干净细腻,青春期的时候也没怎么长痘,唇形很漂亮,鼻子也好看,睫毛又长又黑,眼睛一睁开就像画了眼线。

  总的来说是很顺眼的。但他躺的地方不太对。

  宋希言稍微动了动,好几年没做过爱的身体一时有点吃不消,哪哪都不舒服。甚至他的腿刚挪了下,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就一阵肿胀的疼痛。他不禁怀疑,郑野驴这几年是不是连飞机都没打过,不然怎么会憋成这样?

  好在身上很清爽,明显是被人清洗过了。也难为郑自然脑子都醉糊涂了,却还记得事后要给他洗澡。不然以他俩的情况——宋希言家里没套,郑自然肯定也不会随身携带那玩意儿。要是不洗澡,光是想想今早可能出现的某种情形,宋希言就想打人。

  关于昨晚上的情况,他有些印象。毕竟喝的酒被吐掉一半,而且事情的发生时间是在他睡过一小觉之后,不像那次喝醉了说郑自然死了一样彻底断片,大概的记忆还能回想起来。所以他才忍着没发火。

  毕竟是他先动的手。

  他那时以为,他还处在跟郑自然一起在外租房的那段日子。那时他们俩工作又累又忙,一周只有周日一天休息,所以周六晚上就是默认的做-爱的时间。至于“交粮”,不过是小情侣之间的玩笑话。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对那时的细节还记得这么清楚,昨晚上糊里糊涂也能蹦出这句话。

  现在,攒了七年的粮一次性上交,他的粮仓久未开启,功能不太完善,一时间有点受不住。宋希言感觉不舒服,换了个姿势侧躺着。

  郑自然还在睡,眉目舒展,看起来无忧无虑,又或者他昨晚上过得挺滋润。回忆起昨晚,宋希言知道郑自然那会儿也没清醒,八成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宋希言看着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把这人踹起来撵出去,还是等他醒了然后顺其自然地跟他和好。

  选前者理亏,选后者又不甘心。宋希言只好继续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他跟这货有段很长的孽缘。

第9章 十三岁

  那段孽缘,可能要追溯到两人出生那天。

  二十九年前,春暖花开的某个清晨,郑自然出生,睡了大半天,一睁开眼,他旁边的小床上就多了一个红彤彤的小团子。

  那个团子就是宋希言。

  他们两家住对门,大人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凑到同一天出生。毕竟按孕期来算,郑自然应该比宋希言大一个月。但这俩不省心的娃,一个不急不躁赖在妈妈肚子里好几天,直到医生建议在他妈妈肚子上划一刀,他才肯自己出来。另一个又是个急性子,提前了将近一个月,闹腾着非要早点出来看看世界。

  大人们说,这是缘分。可惜是俩带把的,不然还能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由于是早产儿,宋希言虽然发育得很好,但身体却有点弱。两位母亲被安排在同一间病房,身体缓过一些后,郑妈妈就抱着儿子坐到了赵林蓝的床位上,两个妈妈边哄孩子边聊天。郑妈妈听着宋希言那小猫似的哭声,低头对自己儿子说:“宝宝快快长大,以后要保护弟弟。”

  于是,“保护弟弟”成了郑自然头十几年人生的信条。

  后来,又过了一个多月,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住在楼上的梁晓飞同志呱呱坠地,加入了这个热闹的组合。

  在人生的头几年,宋希言不叫宋希言,叫宋勤言,梁晓飞也不叫梁晓飞,叫梁尚飞。两个孩子长到三四岁,一个成了话痨,一张小嘴成天嘚啵嘚嘚啵嘚,另一个长成个飞贼,哪里高就往哪里爬,成天恨不得上房揭瓦。

  唯有郑家的儿子,起了个名叫自然,一路自由生长,顺其自然,却懂事乖巧,相当招人喜欢。

  于是赵家和梁家的妈妈一合计,挑了个黄道吉日,揣着身份证和户口本相伴去了派出所,给儿子改名。

  从此,宋勤言成了宋希言,梁尚飞成了梁晓飞。许是上天感应到了母亲们殷切的期盼,改名之后,宋希言的话变少了,梁晓飞也爬得没那么高了。两家人十分欢喜。

  三个孩子就在家人的欢喜中被送进了幼儿园。

  宋希言小时候长得清秀又可爱,梁晓飞则长得浓眉大眼,又乖又有福气,最扎眼的是郑自然,比小姑娘们都漂亮。

  无论是二十几年前还是现在,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酷爱玩你追我跑的游戏,受欢迎的小朋友往往是被追着跑的那个。于是,郑自然小朋友平均每隔三五天就要跑掉一次鞋。上了幼儿园三个月,鞋跑丢了两只。

  长着一张可爱的包子脸的宋希言很羡慕。

  这种羡慕后来添加了很多东西。一开始是羡慕郑自然长得好看,受小朋友们欢迎,后来上了小学,他开始羡慕郑自然学习成绩好,聪明,受老师们喜欢,再后来,他们长成小小少年,单纯的心思里多了点花前月下,他又开始羡慕郑自然被那么多女同学明着暗着地爱慕。

  宋希言一直羡慕着郑自然,直到十三岁时,他不幸染上了重度中二病,体内激素与神经递质一同紊乱,成了个心眼比针尖儿还细、看啥啥不顺眼的叛逆少年。

  而一起牵着手手长大的别人家的孩子郑自然,由于太过优秀耀眼,每天都被整个年级的老师们当成优秀教材用来教育后进学生,渐渐地跟成绩下游又不受老师们待见的调皮捣蛋鬼宋希言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也成了这位叛逆少年看着最不爽的那个人。

  初一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师大附中初中部分年级举办了一场足球赛。

  初一年级八个班级各自组成一支球队,赛事进行得如火如荼。半决赛的时候,宋希言所在的五班跟郑自然的一班对上了。

  鉴于宋希言太过叛逆,脾气一点就着,他们班主任怕他跟人在球场上打起来,死活不让他踢球。经过多方商议,宋希言最后成为了他们班的守门员。虽然气得差点对班主任口出狂言,但好歹这也算是跟郑自然正面杠上了,宋希言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信心满满,立志不让郑自然进一个球。

  投币之后,由一班开球。宋希言听到这个结果,顿觉不爽,暗自咬了咬牙。

  哨声一响,一班开球的队员拿捏好角度和力度,一脚踢出,球入了五班半场,众人的身形快速动起来,一时群情激昂。

  郑自然作为一班主力队员,责任甚重。他学了几年舞,身手灵活,脚下控着球几乎见缝就能钻,且行动速度快,绝大多数人都跟不上他。之前初赛跟二班比,光是郑自然一个人的得分就占了半壁江山,毫无悬念地赢了。

  按理说,对上五班,结果应该是差不多的。然而比赛开始了二十几分钟,向来战无不胜的郑大学霸居然罕见的一个球都没进。反倒是五班已经接连进了两球。

  一班的队员们不淡定了。他们发现,郑自然明明有过不止两次射门的好机会,但他脚下一顿,就给放弃了。球没进不说,还有一次居然被人把球给截了。

  张诚急了,“班长,怎么回事?腿疼?”

  郑自然摇了摇头,脚下一动,把球传给了张诚,“你来。”

  张诚暂时顾不上说话,控着球向前,瞅准了时机,射门。

  宋希言的视线紧紧盯着那颗球,在它靠近的时刻飞扑过去,一把将其拍离了球门。虽然身上穿了护具,但落地的一刻,宋希言还是觉得膝盖手肘受到了冲击。不过比起目前场上的比分,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郑自然从球被踢出去的时候就一直紧盯着,宋希言那一扑看得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会儿看他拍拍身上的草屑站起来,什么事都没有,才松了口气。自己班的球没进,但他也挺开心。

  宋希言拍拍裤子,看向郑自然,冲对方得意地笑了笑。谁知郑自然见他笑了,居然也回给他一个笑容,周围观赛的女生们当即一阵尖叫。宋希言一下子黑了脸,笑不出来了。

  众人回到己方的场地,一班班主任叫了暂停。

  “郑自然,是不是不舒服?实在不行的话,要不让陈元涛替你?”

  郑自然心里一阵轻松,刚想说好,却想到了刚刚张诚射门那一刻。宋希言守门守得挺拼的,如果别人的球踢到了他身上,或者他再不管不顾地扑几下,会不会伤到?

  这么一想,郑自然想要答应下来的念头立即被自己否决,他摇头,“我没事,刚刚腿有点抽筋,现在好了。”

  班主任点点头,信了他的鬼话,没换人。比赛继续。

  这一次,郑自然找回了状态。踢,怕伤到宋希言,不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放水太明显,不光自己班的人不高兴,就是对方班级的人也会觉得没有受到尊重。

  想来想去,他瞅准了宋希言守门的几个死角,专攻那几处。宋希言的移动速度跟不上他的球,碰不到球,也就少了受伤的可能。上半场结束前,一班拉平了比分。

  郑自然接连进了两个球。宋希言接连两次都只来得及挪了一步,扑都来不及扑过去,球就进了,他极其不爽,感觉自己守在球门前就像个站着晒太阳的路人甲,毫无发挥的机会,一时间脸拉得特别长。

  中场休息时,已经被淘汰掉的六班的梁晓飞同学抱着两瓶饮料过来了。他先给郑自然送了一瓶,真情实感地夸了几句,又带着剩下的那瓶来找宋希言。

  小心眼的宋希言眼看着他先给郑自然送的饮料,当即哼了一声。梁晓飞用脚丫子把他扒拉到一边,挨着他坐下,“喝不喝?不喝我自己喝了,哎呀天挺热的。”

  宋希言勉为其难地接过去喝了,喝完了还是没忘了数落,“谁让你给他送饮料的?”

  梁晓飞闻言看着宋希言,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没救了”四个大字。他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希言呐,你今年怎么突然这么针对郑自然?去年你俩不是还挺好的,他也没惹着你啊。”

  宋希言不屑地哼了声,“谁让他那么装逼,我看不顺眼。”

  听了他的回答,梁晓飞心生感慨:果然人优秀到一定程度,就算本人不装逼,也会有人以为他在装逼。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啊,咱们普通人这辈子恐怕是达不到了,唉。

  “不就是长得好点,成绩好点,成天搞得他多牛逼一样。那群没见过世面的老师把他当个宝似的,天天挂在嘴边上,动不动就拿他教训别人,有什么了不起?还有那群女生,花痴一样,没见过男的吗!不就是长得好点,成绩好点,有个屁用!有本事来跟老子较量较量,看他还能不能成天拽成那个鬼样。”

  宋希言一通吐槽,成绩和长相出现了两回,还有老师和女生,梁晓飞点点头,联想起今年刚开学那会儿宋希言被年级主任当众批评的事,想通了他仇视郑自然的原因——羡慕嫉妒恨外加不懂事的迁怒。他伸手摸了把宋希言的狗头,沧桑道:“言言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梁晓飞最后是被宋希言踹走的。

  下半场开始,郑自然延续了上半场的做法,射门的时候净是找一些刁钻的角度。宋希言又失了一个球,更对郑自然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他还是强行镇定下来,视线盯着那颗球一刻不松,随时做好准备。

  十几分钟后,又是郑自然控球。他计算好了自己的力度和球的速度,以宋希言和预计进球位置的距离,宋希言绝对赶不上。

  想好了这些,郑自然避开对方两名队员后,到达了自己理想的射门位置。他的脚下加大了力度,一脚将球踢出,那颗充足了气的足球出现了瞬间的变形,随后,球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冲向五班的球门。

  宋希言倒下了,再也没站起来。

  操场上一片骚乱。郑自然头皮麻了一下,顾不得比赛,如同刚刚那个球一样,直接冲向了五班的球门。

第10章 十三岁

  十三年来,郑自然一直谨遵妈妈的叮嘱,处处护着宋希言,一指头都不敢多碰,也不让别人碰。没想到,一年年地护到今天,宋希言却是挨了他自己的一脚球。

  比赛中断。宋希言捂着自己胸部以下的位置,不敢用力,也不敢大动。那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郑自然冲到宋希言身边,见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嗡”的一声,手足无措。

  老师们拦着围过来的学生,不让他们碰宋希言。体育老师们赶过来,仔细问了一遍,初步判断宋希言肋骨骨折了。

  听到体育老师的话,郑自然脑子里仿佛住进了一只小蜜蜂,在里边不停地“嗡嗡嗡”。直到把人送去了医院,郑自然的小蜜蜂才歇下来。

  赵林蓝和郑妈妈一起赶来了医院,同行的老师不等家长们问就自动回答:“肋骨裂了两根,没伤到内脏,已经固定过了。医生说孩子年纪小,好好养着,恢复快,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听完了,赵林蓝就进了病房。郑妈妈没跟进去,谢过了老师,又帮郑自然请了假,母子两个一起把老师送了出去。

  老师走后,他们坐在了宋希言病房前的椅子上。郑自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郑妈妈叹了口气,“今天的事电话里我听你老师说了,你也是不小心的。踢球嘛,磕到碰到也是常有的,别太自责。待会儿去看看言言,好好跟他道歉。”

  “我又没控制好力道。”郑自然说,语气里满是失望,“如果是普通人,不至于骨折。学了这么多年,还是不管用。”

  郑妈妈又叹了口气。她生了个好儿子,长相好,脑袋也聪明,但力气太大了。两三岁的时候,他们就发现郑自然的力气大得不正常。一些稍微细软点的玩具,到了郑自然手里,不出两天就弯了、断了。

  虽然有点头疼,但他们真正正视这个问题还是在孩子们五岁多的时候。郑自然跟宋希言还有梁晓飞一起玩滑梯,他明明记得自己只用了很小的力气,但宋希言却摔了下去,手被卡在滑梯的缝隙里,细嫩的皮肉上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流了一手臂。

  这天起,郑自然再也不敢碰宋希言,放学也不再牵着宋希言和梁晓飞一起走了。此后,大人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郑自然不会控制自己的力气。

  合计了好几天,大人们决定送郑自然去学舞蹈。他们选了刚柔并济的中国古典舞,希望他能从中学会怎么控制自己的力道。同时,鉴于早产儿宋希言的身体素质实在有点差,在郑自然被送去学舞的同时,他也被送去学了武。赵林蓝给他报了散打班,一边心疼,一边期盼着他真的能强身健体。

  但现在,学了八年古典舞,自认对力气拿捏已经游刃有余的郑自然,又因为自己的蛮力把宋希言送进医院来了。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八年的努力是不是全白费了。

  他正自我怀疑着,赵林蓝出来了,看见郑自然一脸懊恼地望着自己,甚至还有点局促,她安抚地笑了笑,坐到郑自然身边,“然然,阿姨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足球这种运动,一亢奋起来控制不住力气那是很正常的,你这些年已经做得很好了。言言也伤得不重,过段时间就好了,没事的,放心啊。”

  郑自然看着她,双眸又黑又沉,忽然很认真地开口:“我以后再也不踢球了。”

  “别啊,你不是很喜欢足球吗?你不用这样……”两个大人都很诧异,在她们看来,这件事并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但郑自然态度很坚决,“既然它会让我控制不好自己的力气,那我就不踢了。”

  “我去看看希言。”说完,不等大人们再劝,他就进了病房。

  宋希言的肋骨固定好了,但到这会儿还是疼,见郑自然进来,当即气得想揍他。奈何他不敢大动,甚至连说话喘气都不敢太用力,手边也没个可以用来扔的东西,最后只能干瞪着郑自然,自己气自己。

  见他气得脸都要红了,郑自然皱了皱眉,很真诚地跟他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接到那球。是我失误了,你如果很生气的话,等你好了我可以给你打一顿出气。”

  宋希言别过头去,十分不屑地哼了声。郑自然又站了一会儿,他一直没把头转回来,明显一副“我不想看见你”的模样。郑自然叹了口气,最终无奈地走了。

  关于这个意外,其实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宋希言受伤的人是郑自然,宋希言最讨厌的那个郑自然。所以即便是无心之失,宋希言也只会更反感他。

  宋希言在医院住了十来天,郑自然几次来回都没得一个好脸。两人的关系至此,彻底跌落了谷底,再也不是小时候拉着小手手亲亲热热的小伙伴了。

  这可算是苦了梁晓飞,被两人夹在中间,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不然一个弄不好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郑自然那边倒还好,就是宋希言那个疯狗脾气,给点火星子他就能炸出漫天烟花,梁晓飞可不敢惹他。

  很快,期末考试结束,暑假开始。宋希言由于受伤缺席了期末考试,直接进入了暑假。

  假期的生活很丰富,打游戏、踢球、骑车,还有几斤重的暑假作业。不过对于宋希言来说,最后一项等同于无,他只要把前几项做好就够了。

  暑假里热得人流油,宋希言拉着梁晓飞在家里一连打了好几天游戏,终于熬到了一个微风清凉的下午。他忙不迭跑去打电话,叫出了好几个朋友,又扯上梁晓飞,带上球,骑着自行车奔向了几公里外师范大学的操场。

  大学里这时候没什么人,操场很空旷,宋希言他们正好可以撒着欢地踢球。

  宋希言和梁晓飞在操场边等了一会儿,宋希言之前打电话叫的人陆续也来了。梁晓飞看见其中某两个身影,悄悄拐了宋希言一下,小声问:“你叫林磊和丁辽凯来干什么?”

  宋希言对他的问题有点不解,问:“叫他们怎么了?”

  梁晓飞义正言辞地道:“他们俩你不知道?隔三差五聚众打架,跟混社会的小流氓都有来往。”

  宋希言不以为意,“那有什么?一起踢个球而已。再说,如果没人招惹他们,他们会无缘无故地打人吗?还不是那些人自找的。”

  这番言论简直惊呆了梁晓飞,他看着宋希言,只觉得言言小朋友不光是没长大的问题,他是快要长歪了。

  还没来得及再劝,林磊和丁辽凯就走近了。看着宋希言熟络地跟他们打招呼,梁晓飞心里这个愁啊。

  半个下午过得尤其煎熬。宋希言叫来的人球踢得都不错,梁晓飞是踢得最差的那个。几个回合之后,跟梁晓飞一队的林磊不爽了,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张嘴就是一串脏话:“宋希言,你从哪找来的这逼玩意儿,干嘛呢?踢球啊,你当是踢你家粪球呢?劲呢?吃屎了?”

  好人家长大的文明孩子梁晓飞愣是半天没缓过神。梁妈妈是人民教师,坚决不允许梁晓飞说脏话,他从小的成长环境里也没出现过嘴这么脏的,他很是吃了一惊。

  林磊见他呆住了,更加不爽,似乎是想动手。不过往前走了几步就被宋希言拦住了。宋希言沉着脸,直视林磊的眼睛,“说话挺有水平啊,一张嘴就一股子臭味,吃屎的是你吧?”

  林磊的火算是彻底被他点着了,抬腿就要开打,但宋希言早已不是当年被人一推一个大跟头的早产儿了。他的动作简直快得看都看不清,只听见林磊闷哼了一声,膝盖一软就半趴在了地上。

  丁辽凯隔岸观火,看了好一会儿热闹,这会儿才站出来当和事佬,“希言,快别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伙嘴臭。这谁,晓飞对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他就这贱脾气,不让人揍一顿都不知道收敛的。就原谅他吧。”

  说着,他一手拉起了林磊,冲他使了个眼色,疼得还在皱眉的林磊会意,冲梁晓飞道了歉服了软。

  其他人大多数都是只奔着踢球来的,没想参与任何冲突,此时见一方服软,也就顺势做了老好人,纷纷劝宋希言消气。

  深呼吸了几下,宋希言冷静下来,冲林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踢坏吧?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点,别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脾气。”

  林磊点头。表面上,两人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这么不计前嫌了。

  不过经了这么一遭,踢球的心思也淡了,之后众人又玩了一会儿,终究不太尽兴。恰好天也快黑了,互相道了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回家的路上,梁晓飞终于有机会劝劝宋希言了。“希言呐,你以后还是别和那俩人来往了。”

  “为什么?”宋希言顺着他问。

  梁晓飞说:“那个林磊脾气不好,品性看起来也不咋地,随随便便就骂人,还想动手。还有那个丁辽凯,他明明跟林磊一起的,但看见咱们跟林磊起了冲突也不管,非等到一方败了才来当好人,看起来是在主持公道,实际上这种人心眼损得很,指不定他看热闹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条条分析完了,宋希言那边却没动静。梁晓飞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说话?”

  宋希言这才叹了口气,居然有种大人的沧桑感,“可是我觉得,跟他们一起玩挺痛快的。”

  “嗯?”

  “大家直来直去,都是真性情,不爽了就骂,不痛快就打一架。兄弟之间都讲义气,谁受了欺负,其他人二话不说就去给他报仇。遇到不讲理的人,能用拳头解决的事都不必多费口舌,活得多轻松。我不像郑自然那么聪明,讨不了老师的欢心。也没有你那么努力,明知自己不够优秀也不想再加把劲了。我这人坐不住,不是块学习的料,更不爱受管教,注定没法在大人们期待的路上走得长远。”他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晓飞,你,我,郑自然,咱们都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吧,很可能就是属于丁辽凯他们那个世界的。”

  “……”这番充满了叛逆少年自暴自弃倾向的言论又把梁晓飞给惊着了。

第11章 十三岁

  梁晓飞劝了宋希言一路,但明显快要自暴自弃的叛逆少年一点都没听进去。三个人里最有主意的郑自然已经被宋希言列为了断绝来往户,梁晓飞自觉任重而道远,挽救叛逆少年宋希言这件事得被尽快提上日程。

  此后的假期里,梁晓飞几乎每天都要去宋希言家里报到,简直成了宋希言的尾巴,去哪都跟着。为了防止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宋希言跑出去跟那群不良少年鬼混,他连写暑假作业的时间都牺牲掉了。

  不过他的牺牲是有意义的。丁辽凯两次有意邀请宋希言参与自己跟其他团体的“切磋”,全被梁晓飞这条尾巴装傻充愣地给搅黄了。以至于假期里最后一次见面时,丁辽凯和林磊一见了梁晓飞就要黑脸,“不待见”俩字恨不得糊在自己脑门上。

  梁晓飞乐得如此,如果他们能顺便不待见一下宋希言,那就最好了。

  整个暑假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直到假期最后三天,梁晓飞终于扛不住了,搬着几斤重的暑假作业进了宋希言房间,押着他跟自己一起写——准确来说是抄作业。

  写作业什么的,宋希言是不屑为之的。但也许是被梁晓飞的奋斗精神给感染了,又或者单纯是不想在开学的时候再听老师们的唠叨,他不情不愿地拿起笔,从房间角落里扒拉出自己乱成一团的作业,一点一点地抄了起来。

  不得不说,梁晓飞借的这份作业质量是真好,字写得清隽大气,相当漂亮。解题步骤清晰,很有教材例题答案的风范。宋希言抄着抄着,没忍住夸了句:“这人谁啊?作业写得真好。”

  梁晓飞闻言幽幽地望着他,“你个没良心的,从小抄人家作业长大的,郑自然这一笔字你居然认不出来?”

  他刚说完,“啪”的一声,宋希言撂下笔,“不写了。”

  梁晓飞一阵头疼,“行吧,你不抄算了。”说着话,手里的笔也没停。

  宋希言看着他飞速挪动的笔尖,忽然一阵心烦,“你也别抄了。”

  梁晓飞全当没听见,在他看来,宋希言这孩子不能再惯着了,他都快要反了天了!谁知他正写着,宋希言见他没理自己的话,心里窜起一股火,一把夺过了那份写得整洁漂亮的作业。

  开学前一天,梁晓飞搬着厚厚的一摞本子敲开了郑自然的家门。郑自然站在门内,看了对门一眼,把梁晓飞让进了门。

  梁晓飞搬着本子,十分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弄坏了好几本。”

  郑自然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半点都不惊讶,“没什么,坏了就坏了。”

  “唉,好不容易写的。宋希言这孩子简直要没救了,不抄就不抄吧,还不让我抄。动手撕人作业算怎么回事?真不能再让他跟那群人混一块了,不然早晚长成个混子。”梁晓飞操心地说。

  郑自然接过自己的作业,最后看了一眼。确实挺惨不忍睹的,有一沓的纸片零碎地挂在书上,情形很危险,再多晃几下估计就要牺牲掉了。他随手把这堆惨不忍睹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给梁晓飞倒了杯果汁来。

  梁晓飞喝着果汁,吹着空调,开始汇报自己近期的观察结果:“我觉得丁辽凯是故意接近希言的,不过为了什么我看不出来。很明显林磊不太喜欢希言,他们俩经常吵嘴,动手也动过,但他就是没有跟希言绝交,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被丁辽凯押着跟希言来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把他们想得太坏了,总之我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郑自然点点头,问:“还有别的吗?”

  梁晓飞想了想,说:“前几天丁辽凯他们好像跟一中初中部那边的闹矛盾了,说要去找回场子,想叫希言去帮他们撑门面。幸好我先过去了,忽悠他们说希言的舅舅们要来外婆家里聚会,催他回家,他们就放弃了。”

  宋希言的家庭组成不太普通,他没爸爸,从小跟着妈妈过,妈妈又跟着外公外婆过。整一家子人,除了赵林蓝,上至外公外婆,下至宋希言的大表姐,一水儿的全是老师。过年聚会的时候,舅舅舅妈们聊天时都总是互相喊着“某某教授”、“某某副教授”,或是“某某老师”。

  丁辽凯他们即便是跟社会上的小混混有来往,已然一只脚踏进当地流氓圈,但到底还是年纪小。学校对他们的影响根深蒂固,骨子里对老师这个职业存着一丝敬畏。所以对宋希言那一家子的老师们,他们还是不愿意招惹的。

  听了梁晓飞的话,郑自然想了想,叮嘱他:“开学之后盯着点希言。初二的分班表我看了,你和希言一个班,有什么问题一定要通知我。”

  梁晓飞点头应下。说完了这个,又提起另一件事:“你这个暑假干嘛去了,怎么也不见你出来踢球?”梁晓飞也是足球爱好者,虽说技术不咋地。除了跟着宋希言那群人一起玩,在这之前也跟学校的同学们约过几次。郑自然球技好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之前同学们也提过约他一起,但都没约成。

  “没干嘛,就写写作业,看看书。”郑自然语气轻快,“以后我就不踢球了。”

  梁晓飞张大了嘴巴,一脸惊讶,“为什么?”

  郑自然一脸正气地对他说:“影响学习。”

  “……你当我傻呢?就你那学习成绩还有什么能影响你?”说着他脑子一转,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之前希言受伤那事?”

  郑自然没说话,嘴角无奈地翘起一点,梁晓飞知道自己蒙对了,当即更加吃惊,“我说你不用这样吧,那是意外,意外懂不懂?哪个踢球的没磕着碰着过?就这么不踢了这是何必!”

  他到底也没能说服郑自然。惆怅了一整晚,在惋惜着郑自然这棵踢足球的好苗子就这么蔫吧了的同时,梁晓飞开始为宋希言向上天祈祷,希望他的中二病早日痊愈,回归正途。不然他怎么对得起为他操心操肺的自己和郑自然?

  天亮之后,他们又升了一个年级,宋希言同学成了一名真真正正的中二少年。

  开学头两个月,宋希言很安分。梁晓飞记着郑自然的叮嘱,对宋希言的关注与暑假时期实现了无缝对接,每天恨不得在他身上放一百八十个监视器。每次宋希言去跟丁辽凯他们玩,一旦发现苗头不对,梁晓飞都会通知郑自然,两人就跟做贼似的尾随其后,暗中观察。然而就是这种程度的操心操肺,到底也是没防住。

  开学的第三个月上旬,树叶开始变黄,空气开始变得干燥。中二少年们从皮肤一直躁到了心里头,一时按捺不住,整了个动静出来。

  初三有个男生在路上不小心跟林磊撞了车,把林磊自行车的车龙头撞歪了大概七八度。林磊那个嘴贱又脾气暴的,根本听不进对方的道歉,二话不说连打带骂。那男生虽然比林磊大一岁,但身板不如他强壮,反抗之后还是被揍得挺惨。

  林磊胜了一仗,很是得意了几天,把自己的英雄事迹大肆炫耀了一番,随后就被初三年级的一群人堵在了操场旁边的厕所里。

  很巧,宋希言也在那间厕所。

  郑自然被梁晓飞火急火燎地带过去的时候,战役已经接近尾声。宋希言凭借着正经练过的功夫,以一人之力,伙同已经被打得只剩半血的林磊,抵挡了对方五人之多。然,逐渐式微。

  郑自然看到的第一个场面,就是某个初三男生从水池里拎出了根拖把,冲向宋希言背后,想要偷袭。他半秒都没耽搁,立刻冲进了混战圈,一把拉过毫无防备的宋希言,紧跟着向他身后的方向踹了一脚。

  那初三男生没想到会突然冲进来这么一个人,被一脚踹个正着,好半晌没爬起来。

  比起他,宋希言更是没想到。他跟郑自然的关系可以说是彻底决裂了,这人怎么还有这份闲心来给他帮忙?怔愣之间,由于郑自然的加入,局势大变。梁晓飞见他们人数不如对方多,也抄了根小棍加入战局,战斗力不强,但也能凑个气势。双方继续混战了三五分钟,初三那帮人见势不好,拉起己方伤残人员,转头就跑。

  林磊前半段处于挨揍状态,一直忍着,后半段有了郑自然的帮忙,见情势逆转,当下士气大振,到了这会儿见初三那帮人跑了,居然头脑一热还想追过去。郑自然赶忙拉住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头脑的热度过去,林磊疼得龇牙咧嘴,他冲郑自然感激地一笑,嘴歪得更厉害了,“谢了!原来大学霸身手这么好,我以为宋希言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你比他还能打!”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疑惑郑自然为什么会帮自己的宋希言顿悟了——原来郑自然是来装逼的!

  笑话!郑自然一个练舞的身手会比他这个练武的还要好?要不是他一开始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个,怎么可能会处于下风?而且他跟那些人斗了那么久,把他们拖得剩个半血郑自然才过来,净是捡着他的胜利果实抢,忒不要脸了!

第12章 十三岁

  这么想着,宋希言的脸越来越黑。偏偏林磊肾上腺素含量还没退下来,打不了架就开始一个劲地夸耀郑自然,听得宋希言胸中越来越憋闷。

  郑自然对于林磊的夸奖,只是不冷不热地应了句:“人没事就好。”凭良心讲,他并不待见这位中二病晚期并且还有想要带坏宋希言的嫌疑的叛逆少年。

  说完他就走向宋希言,想要检查他有没有伤到,“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还没能靠近,宋希言却退后一步,阴着脸看着他。最后冷哼了一声,带着一身轻伤倔强地走了。

  郑自然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出现了和梁晓飞一样的情绪——愁啊。

  由于打架的位置比较偏,这场战事并没什么观众。要不是梁晓飞一直在紧盯着宋希言,他也未必会发现。

  再加上那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老师们对学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多加关注。到了放学的时间,铃声一响,身上脸上带着伤的参战者们一低头、一猫腰,出了学校的大门,这事在今天就没有东窗事发的机会了。

  但学校那一关过了,家里的一关却不好过。宋希言脸上是带着伤的,刚进了家门不到十分钟,就被赵林蓝发现了。

  “你是不是又出去跟人打架了?”她一把扯住宋希言的衣服,把他拉到自己跟前。

  宋希言一声不吭,把头扭向了一边,脸上带着十分的不耐烦。这一举动激怒了赵林蓝,她捏着宋希言的下巴,强迫他回头看向自己,怒目圆睁,“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在外面跟人打架了?”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皮肤白|皙细嫩,原本很好看的一双手,此时掐在宋希言下巴上,只令他升起了十足的反感,“我就是去打架了怎么了?还不是你送我去学打架的?怪谁?”说完,他一把扯开了赵林蓝的手,拉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送你去学散打是为了让你锻炼身体,不是为了让你像个野孩子一样在外边发疯,丢人现眼!”赵林蓝怒道,“我跟你怎么说的?不准你跟那些不学无术的小流氓混在一块!不准跟人打架!你听不懂吗?”

  “野孩子,我不就是吗?”宋希言冷笑,“你看不起小流氓?你当年还不是跟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流氓、不对,是跟一个小流氓们的大哥生下的我?现在看不起人家了,你凭什么?”

  赵林蓝愣住了,脸色变得煞白。

  宋希言却还没发泄完,“现在他死了,你知道担心害怕了?你怕我变成个跟他一样的混混,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他的亲儿子,我早晚会变得跟他一样……”

  “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外婆放下手,指着门口,“她是你的母亲,你没有资格跟她这样说话。这半年多我已经很容忍你了,你不想学习,可以;你无缘无故迁怒然然,甚至跟他闹翻,可以;甚至你跟那群不良少年混在一块我都能忍。但是,今天你做了为人子女最不该做的事。我不管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因为赌气有意为之,还是你真的天生就像你的父亲,现在,滚出去。”

  从前赵林蓝和宋希言闹矛盾,都是公正的外公从中调解,因为外婆总是偏向小外孙。两年前外公去世后,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外婆身上,此前,她也都是让女儿收敛脾气,让着小小年纪的外孙。但今天,显然宋希言触到了外婆的逆鳞。

  宋希言的眼睛酸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挨外婆的打。他抬手擦了下嘴角,强睁着眼皮不敢眨眼睛,转头就向门外走去。

  刚走了几步,后背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很是疼了一下。赵林蓝眼泪流了满脸,手里胡乱抓过一个杯子,再次向宋希言扔了过去,“嘭!”瓷片碎了满地。“是,是我错了,我不该生下你,害得你成了个私|生子。我也没有给你选一个出色的父亲,你的生父是个混黑|社|会的,跟人争地盘的时候出意外死了。实在抱歉,我让你脸上无光了,那你走吧,你别要我了。”

  宋希言浑身开始颤抖,想要回头。赵林蓝一看见他的脸就像是疯了一样,手边有什么都抓起来,拼命地朝宋希言扔过去,“滚!滚啊!”外婆见形势不对,冲宋希言喊:“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走!”

  赵林蓝扔过来的东西从茶杯这种小物件变成了能把人砸残的椅子,宋希言挨了几下,本能地拉开家门冲了出去。

  几乎同一时间,对面的门开了,宋希言直直地冲过去,郑自然伸手接住了他。随即搂着他迅速后退,一把将门带上,隔绝了赵林蓝扔过来的东西。

  宋希言被郑自然抱着,好半天都没有动静。门外有赵林蓝的哭声,有外婆的劝解声,后来是熟悉的关门声,最后世界安静了下来。郑自然低头,看见宋希言的肩膀在轻微地抖动。在哭。

  “没事了,希言。”郑自然轻轻拍了拍宋希言的背。后者深呼吸了几下,缓过了劲,他胡乱擦了把脸,从郑自然身边退开一步,“不用你管。”说完就转了个身,伸手要去开门。

  门从外面开了,郑家的父母回家了。“希言也在啊,好久没来串门了。”郑逸城笑着说。还是郑妈妈心细,看出宋希言情绪不对,眼睛也红红的,当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又跟你妈妈吵架了?没事,今天就在阿姨家住下,等明天你妈妈气消了再回去。”

  说完,她拍了拍宋希言的脑袋,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十分钟后,郑逸城去了书房处理文件,郑妈妈去了厨房做饭。宋希言还是留了下来,跟郑自然各自坐在沙发一端,聚精会神地看电视。

  郑自然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父母之前都是老师,为人端庄体面,家教甚好。后来夫妻俩辞职下海经商,做的是服饰生意,经过十几年的打拼,如今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品牌,在附近几个省市都具有很高的知名度。

  其实郑家现在的住所离公司比较远,家里也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满足更好的生活条件。但因为这处房产是学区房,离本市最好的初中高中都很近,所以纵然已经另外购置了房产,夫妻俩也没有选择搬家,而是一家人继续住在这里。

  这些宋希言都知道,因为知道,所以嫉妒。郑自然拥有的一切,他都没有。

  家里没有第三间卧室,到了睡觉的点,宋希言只能和他最讨厌的郑自然睡一张床。好在不是同一个被窝。郑妈妈抱来了新的被子,给宋希言仔细地铺好,“你们俩小时候经常一起睡觉,一晃好多年了,你们也很久没一起睡了吧。今天早点休息,还能一块聊天叙叙旧。”

  “谢谢阿姨。”宋希言把郑妈妈送出门,“阿姨晚安。”

  原本挺乖巧的,但是门一关上,他就变脸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怎么看郑自然就是不顺眼。

  郑自然倚在床头看书,被他刀子一样的视线盯久了,似有所觉,茫然地抬起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过来睡吧。”

  宋希言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掀开被子躺下,背对着郑自然闭上眼。见他竟然真的闭眼准备睡觉,郑自然也不看书了。他放好书签,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关了灯。

  躺下的时候,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宋希言的背,听见他“嘶”了一声。郑自然立马伸手又开了灯,“是不是受伤了?”

  宋希言不动,“不用你管。”刚说完就被郑自然掀了被子。他穿的睡衣也是郑自然的,大了一个号,松松垮垮的,郑自然一掀睡衣下摆就看见了宋希言的大半个背。上面有好几块淤青。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药酒。”郑自然起床出了房间。

  他的一连串动作都太快了,宋希言这会儿躺在床上,没得被子盖,大半个背露在外面,还没缓过神。等他回神,正在扯衣服,郑自然又神速地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

  刚扯好的衣服又被人扯开了,宋希言觉得自己很没有人权,当即扑腾了几下,“你放开我,谁让你撩我衣服的?我让你给我擦药酒了吗?我不需要你装好人。”

  然而他那点力气,在郑自然面前真的不够看的,轻轻松松就被摁住了。郑自然把他翻过去,用一边膝盖压住他的大腿,手上打开药酒瓶,倒了一点在手心,就在宋希言的淤青上推拿起来。

  宋希言疼得又“嘶”了一声。

  “重了?那我轻点。”郑自然试探了下,控制着自己的力气,继续推拿。这回宋希言忍住了,没再吭声。

  其实还是有点重的,但宋希言就是要忍着。忍得眼眶都热了。郑自然给他擦完了药酒,见他还不动,又帮他翻了个身,看清他的脸时,吓了一跳,“怎么又哭了?很疼吗?”

  宋希言不说话。郑自然拿他没办法,帮他盖好了被子,伸手再次关了灯。身边宋希言的呼吸声有点重,两个人都没睡着。可能过了很久之后,宋希言的声音才在黑暗中响起:“过年的时候我偷听了外婆和妈妈说话。”

第13章 十三岁

  “嗯。”郑自然应了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妈没结过婚,我是个私|生子,说的什么结婚又离婚是骗我的。”宋希言低声说着,“外婆的儿女里头,我妈最没出息,没考上大学,也不想在本地工作,更不想相亲嫁人,一心想出去看看世界,最后跑去了X市,认识了我爸。我爸是个混黑|社|会的,好像还挺牛逼的。我妈大概是年轻的时候觉得做黑老大的女人很酷,而且我爸长得帅,他们就在一起了,你也知道,我妈真的漂亮,我那个亲爸估计也是个看脸的。我妈跟着他两年,什么富贵荣华都享受了,大风大浪也见了不少,最后因为各种原因,他们分手了。”

  “嗯。”郑自然又应了一声。

  “分手以后我妈发现怀了我,就回家来把我生了下来。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妈从以前认识的人那里辗转听了个消息,说我爸早好几年就死了,跟人争地盘的时候死了。她自己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出来就不让我再去练散打了。还跟我说不准和不学无术的小流氓混在一块,也不准跟人打架,可我明明就没有。”

  “所以你是为了赌气才跟林磊他们来往的?”想到宋希言开始犯中二病的时间,郑自然问。

  宋希言没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我问她我爸爸是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她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不记得了。我都怀疑我这个姓氏是不是也是她编的,她根本连我爸姓什么都不记得。我活了十多年,忽然弄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了。”

  之后过了一会儿,他都没再说话,好像已经结束了他的倾诉。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你是宋希言。”郑自然躺在他背后,忽然轻声道,“你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你只要清楚自己该怎么走就好了。”

  宋希言却隔着被子不轻不重地尥了个蹶子,十分没心没肺地说:“别跟我讲大道理,听不懂。”

  郑自然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希冀地问他:“希言,你就不能克制一下你的叛逆吗?”

  宋希言冷哼一声,显然是不能。

  第二天早上,宋希言得知大表姐给他生了个小外甥,就在他跟赵林蓝吵架的昨天夜里。估计是这家人的染色体上安了个早产基因,小外甥比预产期提前了十几天出来,一家人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

  赵林蓝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医院,帮忙照顾孩子和产妇。

  大表姐没有婆婆,大舅妈最近又在忙着搞科研,她手头有个重点项目到了最关键阶段,眼看就要成功,正领着手下一帮硕士博士加班加点。前段日子隔壁小区出了个月嫂给孩子随便吃药的事件,一家人也不敢请月嫂。

  于是大舅舅只好把自己小妹请了过去。赵林蓝厨艺满分,心细,爱干净,喜欢孩子,跟宋希言大舅舅一家包括大姐夫都处得特别好。而且她并没有工作,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陪着宋希言外婆健康地活下去。她去给大表姐照顾月子,一家人一百个放心。

  刚好这段时间她也有意避开跟宋希言接触,可以说宋希言的小外甥简直是个天赐的宝贝。

  然而母子俩见不着面,也并不影响宋希言体内叛逆因子的发挥。所谓叛逆,就是你说东,他走西,你要高,他偏低。不到一个月,宋希言就用行动向所有人宣示——老子就是世界上最叛逆的风景!

  初二上学期第三个月月底,某个周五的午餐时间,初二年级以丁辽凯、林磊和宋希言为首,领着一群自命不凡、除了热血脑子里啥都没装的真·初中二年级·少年,向那天那几个跟他们打过架的初三男生正式约战,并言明对方可以找人帮忙,有能耐就把整个年级都拉上。

  对方应战。

  学校有个小侧门,出了门往左是学校统一集中倒垃圾的地方,往右是学校的大礼堂,平均一学期去一次举行开学典礼,其他时候那一片都荒无人烟,保洁阿姨都是半个月去一次。双方就约在这地方一局定胜负,败了的直到毕业都不准再抬头走路。时间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开始二十分钟之后。

  只过了一个下午,这个消息就在初二和初三年级学生的内部传遍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本来这事从根源上说林磊就做得不对,当然那群初三的做得也不对,现在你们向他们约架还是不对。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损人不利己……”听到消息的梁晓飞苦苦劝了半个下午,吐沫星子都熬干了,宋希言却毫不动摇,一副“我们的世界你不懂”的表情。无奈之下梁晓飞只好请郑自然出山。

  然而那天晚上宋希言伤心委屈之下,一时没忍住跟郑自然吐露了心声,到了第二天醒过来就翻脸不认人了。且因为郑自然知道了他的“丑事”,他总在心底怀疑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会看不起自己,于是看郑自然就越发碍眼。

  郑自然跑到宋希言班的教室,连话都没能跟他说几句,就被他冷着脸直接给无视了。对于宋希言这货,又不能拿绳子捆着他,郑自然和梁晓飞差点被他给愁死。

  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初二和初三年级的各个班级里,都有数量各不相等的男生站起来,走出教室。

  郑自然起身的时候,同在初二三班的几个男生将将要出门,见他们优秀的班长站起来,下意识看向了他,“班长,有事吗?”

  “没事,走吧。”郑自然说,然后就出了门。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一时弄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初二初三约架的消息除了老师和部分不感兴趣的女生几乎人尽皆知,班长不可能没听说,他们几个跟丁辽凯他们玩得好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会儿拿脚趾甲想想都知道他们是去打架的,班长这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几分钟后,当他们看见郑自然跟他们走了同样的路径,到了同一个目的地时,脑子里就更懵了。

  宋希言蹲在地上,这片空地目前只有初二的到了,三五成群几乎站满了半壁江山。他怪无聊的,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着。细嫩的草秆被他咬破,嘴巴里都是一股青草味。咬着咬着,他的嘴巴停了,狗尾巴草也掉了。

  初三那帮人还没来,郑自然先来了。宋希言是真不想再听他说教了,当即站起来,摆出了一张臭脸,“你又来干什么?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林磊和丁辽凯也聚了过来。原则上,他们并不怎么高看像郑自然这样的“好学生”,他们心里清楚,大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井水不犯河水,那是最好的相处状态。何况上次林磊还受了郑自然的恩,这会儿并不适合闹矛盾。丁辽凯玩笑着说:“学霸,你怎么过来了?来帮忙吗?”

  本想着,如果郑自然是来要人的,他们就不得不跟他撕破脸皮了,毕竟宋希言要比什么表面的和平要重要得多。但谁知丁辽凯都做好了再添一个仇人的打算,郑自然却没按套路出牌。他说:“是来帮忙的,欢迎吗?”

  宋希言直接愣了。丁辽凯和林磊也愣了。最后还是丁辽凯最先回神,笑得相当热情地说:“那当然欢迎了!上次林磊都给我说了,学霸身手一流,咱们今天不就缺这样的吗?”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宋希言却不干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你这人怎么回事,好赖脸不分是吗?”

  “希言!”丁辽凯严肃地喊了一声,“人家是来帮忙的。咱们是为了上次那事报仇,人家不也是吗?毕竟上次也是跟初三那帮人动过手的。你讲义气,想替兄弟找回场子,人家就不能为自己出口气吗?别犯浑。”

  宋希言“嘁”了声。丁辽凯那番鬼话,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但听起来是个歪理,竟让人无法反驳,毕竟宋希言没法义正言辞地说“他就是为我来的”,多大个脸呢?

  气氛有点僵。一阵脚步声响起,打破了僵持的场面。众人转头看过去,初三的那帮人来了。人数居然比初二的还要多。

  丁辽凯皱了皱眉,林磊见形势不太对,低头靠近丁辽凯耳边说:“陈世成那帮人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他们不太对付吗,怎么也来帮忙了?”

  之前向初三那帮人约战的时候,他们之所以那么有底气,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知道初三年级有另一派跟那帮人不对付。就算那帮人把能叫的人都叫来,也一定扛不住团结一心的初二。可是现在,一直闹内讧的初三貌似也放下彼此的成见合了伙,这样的话就有点悬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初三的人走到了跟前,两方对峙。陈世成看见了这边的郑自然,当下笑了起来,“怎么?你们初二没有男人了,找了个女生来凑数。唉,校花,你不回去教室里学习,来这里干什么?来找个帅哥哥做男朋友吗?你看我行不行?”说完,还做了个十分猥|琐的顶|胯的动作。整个初三半边阵营都哄笑起来。

第14章 十三岁

  此时的郑自然还没完全长开,比起一般男生来讲五官是略显精致了。但他的身高摆在那,而且他长得并不女气,陈世成那家伙,明显是故意挑衅。

  关于郑自然的大名,整个初中部不管哪个年级的学生都有耳闻,平常活动时也差不多都见过。陈世成那帮人,比起丁辽凯他们更没个分寸。丁辽凯一方好歹知道自己应该跟那些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实在犯不上。但陈世成他们,显然心里很没个逼数。

  初三的笑得正起劲,郑自然听着他们的笑声,向前走了一步,对陈世成道:“陈学长,请你过来一下。”

  陈世成抬脚就往前走。在他眼里,像郑自然这种头脑聪明的乖学生基本都是辣鸡,何况还长了张漂亮脸蛋,肯定中看不中用。他抱着有些轻蔑的态度向前走去。看着他走近,郑自然忽然笑了,在陈世成距离自己一步之遥时,他身形一动,给对方表演了一个完美的后踢。

  陈世成体验了一把被迫飞翔的感觉,直接被踢回了他自己的阵营里。直到落地,他的表情都是懵逼的,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指着郑自然,先着地的屁股蛋生疼,久久说不出话。

  “哥哥你是真不行啊。”郑自然“啧啧”道,视线将陈世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胯|部,脸上带着一个十分同情的笑容。

  宋希言没想到,原来郑自然也有这么不像个好孩子的一面。

  不光是他,谁都没想到,这场约架的第一枪是被郑自然给打响的。陈世成倒地后,不过半分钟,双方就混战成了一团。

  郑自然身高腿长,爆发力极其惊人,且身手当真灵活。他处于混乱的人群中,仿佛浑身上下长满了无形的眼睛,不管是哪个方位的初三学生想要攻击他,都会被他在第一时间察觉,然后敏捷地避开并毫不拖泥带水地反击回去。

  几乎一招即中,被他击倒的,往往半天爬不起来。起初两方人对郑自然都不太了解,渐渐的,见识了他强悍的战斗力,尤其是他那一脚踹倒一个的狠戾,多数人都不太敢往他身边凑了。同时他们也忽然想起来,这人上学期踢了个球,就把人的肋骨给踢骨折了,他们不想骨折。

  同时,让人望而生畏的还有一个宋希言。少年宋希言的身板算不上强壮,有点瘦且修长。不过不愧是正经练了八年散打的人,相对于郑自然没人能扛得住的爆发力,宋希言打人不见得用了多少力气,但很有技巧。他对人体的弱点了如指掌,知道攻击哪里损伤最小但是最疼。而且他打起架来很有股疯劲。郑自然只会攻击意图攻击自己的人,而宋希言不同,不光是想要攻击自己的,只要是视线以内的初三的,他都会无差别进行攻击。

  混战开始一段时间之后,初三人数虽多,但战况明显是初二占了上风。

  除了上次郑自然赶来给那场群架收了尾,宋希言还从来没见过他跟人打架,所以他对郑自然的战斗力并不了解。此时见他穿梭在人群之中,那么多敌人围在他身边,愣是一个都不能近他的身。宋希言不得不惊讶。

  想起足球赛那天,他跟梁晓飞说要和郑自然较量较量的豪言壮语,他忽然有点怀疑,真要跟郑自然打起来,自己能不能赢。

  缓了半天才加入战局的陈世成撂倒了一个初二的,冲身边的几个初三男生使了个眼色。男生们对他点头,往后退了两步,悄悄溜到了墙边。

  宋希言躲过一个初三的拳头,就地一蹲,一个横扫腿将人绊倒。随即就听到林磊喊了一声:“妈的,他们不讲规矩,带了棍子!”

  宋希言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肩膀上就挨了一下,仿佛被淬了辣椒水的鞭子抽过,瞬间又疼又辣。他的动作疼得顿了一下,那个男生立马乘胜就要再来第二棍。

  他并没能得逞。右侧大腿被人从侧面狠狠地踹了一脚,几乎把他半边身子踹麻了,他趴在地上,疼得连翻滚都使不出力气。

  宋希言被人拉到怀里,暂时与这片混乱隔绝。他试着稍微动了动肩膀,顿时疼得抽了口气,八成是伤到了。

  郑自然揽着疼得白了脸的宋希言,脸色阴沉得吓人。陈世成看向这边,他明明离郑自然好几步远,可是在纷乱的人群里,他就是有种自己被盯上了的感觉。想起之前挨的那一脚,他心底没由来的一阵慌乱。

  眼看着郑自然一步步向自己靠近,此时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操!谁把校长招来了?”

  陈世成猛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

  涉事学生们被当场逮了个正着,纷纷被押送进了校长办公室。

  学生们按年级面对面站成了两拨,每一拨整整齐齐排了三四排,校长来回走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一脸恨铁不成钢地一个个巡视过去,多半都带了伤。当他巡视的视线落到郑自然脸上时,简直气得要跳起来。

  “郑自然!”他愤恨道,“你们是要气死我啊!你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还有个人样吗?什么仇什么怨才值得你们这样大打出手,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是谁?是谁先动的手?又是谁动的棍子?不知死活的东西!拳头尚能打死人,到底是哪个傻逼动的棍子!”

  教导主任见校长气得快要吃速效救心丸了,赶紧上前劝解,让他消消气。

  然而气还没消了三分之一,郑自然就开口了:“校长,我是第一个动手的。”

  校长差点厥过去。他指着郑自然,手指都在抖,“你……你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疯了?打架斗殴是你该做的事吗?保送名额不想要了!这是污点!”校长拍着桌子,“幸亏今天没闹出太大的乱子,不然万一有谁出个意外,你们就都完了,未成年械斗致人伤亡,这事会在你们的档案里跟着你们一辈子!”

  说起械斗,他又想起了那些棍子,“到底是哪个傻逼动的棍子!给我说!”

  教导主任赶紧把保卫科刚刚简单做的记录本子拿来了,“逮到他们的时候多数棍子都是扔在地上的,剩下的还拿在手里的,全是初三的,初二的没有。”

  前有郑自然出头挨了校长的第一波火力,现在又有了保卫科的证据,初二的男生们纷纷勇敢指证:“是初三的动的棍子,我们有规矩,在学校里约架不准带东西,他们见打不过我们,就偷偷跑去拿了棍子来。”

  “嘭!”校长又拍了下桌子,“在学校里打架你们还挺光荣!还谈的什么规矩!学校那么多规矩,哪一条你们遵守了?一个个的都活了十好几年了,还一点人事都不懂!正经玩意没见你们钻研过,成天在些歪门邪道上下苦工,有那功夫花在学习上,我看你们都能去清华北大了!”

  这下都不敢说话了。

  “郑自然!”校长又点了郑自然的名,“将来保送高中部的名额没有你了,滚回去自己考吧!”

  “是,校长。”郑自然乖乖应下。

  他的态度过于良好,校长又差点被他气得厥过去。“其他人,初二的全部记大过,检讨五千字,三天之内交过来。初三的,记大过,检讨一万字,也是三天。分批次叫你们的家长过来,郑自然叫你爸妈下周一第一批来!要不是还在九年义务教育期间,我真想开除你们!”

  众人大概被骂了一个小时,期间,由于郑自然的存在实在太过扎眼,校长一半的口舌都在数落这个参与群架还第一个动手的前三好学生。至于其他几位真正的领头者,这会儿忽然学会了深藏功与名,猫在人群中低头挨骂。这也是他们一向用来应付校长老师的法子,毕竟法不责众。在这方面,显然郑自然是个新手。

  校长喝了两杯水,骂得嗓子差点劈叉,才终于糟心地摆摆手,把他们放出了办公室。走得离办公室远了,陈世成才骂了一句:“操!哪个逼玩意儿去告的状?被老子知道了非弄死他不可。”当然骂这一句也就过个嘴瘾。两个年级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们约架的事,那么多人里头有的是喜欢和老师们沟通的学生,最后一节自习课又向来自由,去办公楼问老师问题的也不少。具体是谁,给他半年估计也查不出来。

  刚说完,他就感觉有个人在盯着自己。顺着直觉看过去,是郑自然。他卯足了底气,冲郑自然挑衅道:“怎么?校花这才刚放出来就想二进宫了?我是不怕,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您可不一样,刚被人撸了中考的保送名额,接下来又想怎么样?还真想让人在档案里记一笔,将来高考保送名额也不想要了?”

  他挑衅完,一派神清气爽,谁知郑自然却又对他笑了笑,那笑容跟之前踢他那一脚时一模一样。笑得他后背一紧。

  果然,郑自然笑着说:“也不是不可以。”说完了上前一步,“单挑吧,大家也累了,我陪你打就够了。”

第15章 十三岁

  陈世成愣是不敢动。宋希言肩膀还有点不得劲,见陈世成怂了,懒得再跟那软蛋费工夫。他拉了郑自然一把,“走吧,跟他浪费什么时间?”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于是,在初三那帮人的憋闷中,初二一群人以宋希言和郑自然为首,趾高气昂地迈着胜利者的步伐,回到了初二年级的区域。丁辽凯和林磊混在人群中,交换了个眼神。自从开打之后,郑自然和宋希言大展拳脚,他俩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后来,这场战役的战况被私下里传播开来,师大附中初中部的学生们给宋希言和郑自然各自封了个外号——“宋疯狗”和“郑野驴”。参战的众人皆以为十分贴切。

  当然,此时的宋希言还得先去趟医务室。他的肩膀肯定是伤着了,一直在疼。谁知到了校医务室,大门紧闭,这才回过神来放学时间过了,校医都下班了。

  郑自然一直跟在他身后,见状对他建议道:“去医院吧。”

  宋希言没说什么,奔着学校大门去了,大概是接受了他的建议。刚出了校门,就见梁晓飞倚着墙蹲在地上,看样子等了挺久了。见他们出来,梁晓飞一溜小跑过来,问:“没什么大事吧?”

  郑自然说:“没事,先去趟医院。”

  一听医院俩字,梁晓飞急了,“都要去医院了,还说没事?!”

  宋希言被他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差点想踹他,好歹忍住了,“我练了这么多年散打,对这点小伤还没数吗?顶多有个软组织挫伤,去医院开点药,做个理疗。”

  梁晓飞放心了,催促他俩快走,“赶紧去,然后赶紧回家,天都要黑透了,我爸要骂人的。”

  到了医院,医生一检查,宋希言没说错,真是软组织挫伤。医生说要冷敷,还得敷药治疗。今天回家的时间注定早不了。

  郑自然借了护士姐姐的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并请爸妈去通知一下其他两家,他们三个要晚点回去。此外,他还把自己打群架被处分的事也说了,并请父母下周一抽空去跟校长谈话。

  一通电话打完,其泰然自若的态度把看他打电话的三个人都给惊了。护士姐姐收起手机,啧啧称奇:“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在学校犯了错跟家长坦白的时候这么淡定的。”

  郑自然谢过了她的手机,为她解答说:“之后我会向他们解释我为什么犯错,通常我爸妈会理解我的。”

  于是护士姐姐再次赞叹,天下竟还有如此通情达理的父母。宋希言听了,神色有点黯淡。郑自然见状拍了拍他的背,这次竟然没有被嫌弃。

  正冰敷着,梁晓飞闲着没事,开始交代:“是我把校长叫去的。侧门那墙上有个窟窿,我一直趴在那盯着呢。看见初三那伙人偷跑去拿棍子,我就知道你们要吃亏。跑到办公楼那,正好看见校长进了厕所,我也进去了一趟,然后就把你们给告了。给你们添麻烦没?”

  “没有,你做得很好。校长他们要是不来,我可能就要犯个大错了。”郑自然十分感慨地说。

  宋希言闻言,一边疼得吸气,一边拆穿他:“你可别吹牛了,校长再不来,咱们又没棍,还轮得到你犯错?我们先被人敲残了。”

  郑自然却对他笑,笑得很认真,“我说的是真的,校长再不来,我并不能保证会把陈世成怎么样。”

  宋希言看着他的笑容,“嘁”了一声,不过没再回嘴。梁晓飞看着他俩,颇为稀奇地问:“哎哟,你俩这是和好了?”

  宋希言瞥了他一眼,没反驳。

  之前他为什么仇视郑自然?因为郑自然拥有的一切,他都没有。因为他嫉妒。因为忽然发现自己的存在很不堪、很糟糕。因为与他同时存在的郑自然实在太过耀眼,这个人什么都有,什么都好,他身上的一切简直都是自己的反义词。在这个人面前,他会忍不住不停地记起自己有多么差劲,也会忍不住怀疑这个人也在嘲笑自己的差劲,怀疑他瞧不起自己。

  他故意把郑自然想得很卑鄙,故意曲解他的一切行为,不过是为了让他看起来没那么优秀,是为了暗示自己:你看,这个人也没那么好,他并不比你好多少。

  而这一切,都不是郑自然的错。外婆说的对,他只是在迁怒。

  郑自然这个人,会在夜里他蹬了被子之后,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起来给他盖被子。会在明知道没法阻拦他打架,又怕他吃亏的时候,选择直接参与进来,就为了在最近的地方帮他。还怕事发后被校长们追究,所以干脆做了第一个动手的人,在校长办公室独自吸引了半数火力。一天之内,郑自然简直颠覆了长久以来所有人对他的认知。

  被校长痛骂的那一小时里,宋希言其实早就神游天外,根本没听清校长都骂了些什么。他在想,除了郑自然,可能没有第二个人会为自己做这些了。

  想着,宋希言看了梁晓飞一眼,这货睡起觉来像死猪,打起架来像鸡仔,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第二个人。

  于是,这么一想,原来郑自然真好。

  宋希言药敷快结束的时候,护士姐姐接到了个电话,是郑逸城打来的,说他正在医院门口,问孩子们什么时候回家。

  几分钟后,三个人去医院停车场,找到了郑逸城的车。路上,宋希言感到有些局促,他忽然反应过来,郑自然为了帮他,把保送名额给丢了。虽然郑自然似乎毫不在意,但师大附中高中部可是全省最好的高中之一,这里的保送名额,很多人做梦都想要。

  想着,他鼓了鼓劲,开口了:“郑叔叔,那个保送的事……”

  他刚说了一半,那父子俩就知道他的意思了,郑逸城截断了他的话头:“那件事不用觉得抱歉,不能保送又怎么样,你还怕然然考不进去?”

  这话虽然听着有点骄傲了,但是真的好有道理。宋希言没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其实,下午的具体情况,郑自然在电话里并没有提及。然而郑自然打架,宋希言受伤,其中必有联系,目睹宋希言这一年的叛逆行为的大人们稍微动动脑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郑逸城对于今天的事一句都没有多问,对宋希言的行为也没有任何责怪或者要劝解的意思。他只是边开车边激励着孩子们:“说起来,这学期也过了一多半了,再有一年半你们就中考了。想好考哪所学校了吗?这一年半努力一把,将来一定能考上。”

  梁晓飞与他产生了共鸣,当即立下大志:“我一定要和郑自然考上同一所高中!”

  “然后继续抄我作业?”郑自然接了一句。

  梁晓飞想锤他,“不说话能死不?能死不?”

  车内气氛变得十分热闹。宋希言却沉默了。

  他跟郑自然和好只是和好,但那并不代表他就要做一个像郑自然那样的好学生了。做个好孩子,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很快,秋去冬来,气温越来越低。家里的气压也很低。

  宋希言的小外甥一个半月大了,大舅妈完成了之前的课题,可以有余力照顾小外孙。赵林蓝圆满完成任务,回到了家里。于是,母子俩又活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这对亲母子的性格其实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比如,他们都记仇。赵林蓝回家快半个月,母子俩一句话都没说过。

  外婆愁得头发又白了好几根。

  好在元旦到了。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们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看外婆,家里的低气压一扫而空,赵林蓝笑得人比花娇,相当开怀。

  宋希言第三次见到了自己的小外甥。他对着襁褓里的婴儿一通猛瞧,发现这孩子眼睫毛真长,又黑又翘,于是他想到了另一个眼睫毛又黑又长又翘的人——郑自然。

  据他所知,郑自然没有小外甥,因为他就是家中同辈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宋希言就想让郑自然也看看。至于梁晓飞,他家人口很旺,外甥侄子一大堆,这两年过年都快成了个孩子王了,就不给他看了。

  征得了大表姐两口子的同意,宋希言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去了对门。

  郑自然打开家门的时候,看见宋希言用别别扭扭的姿势抱了个包袱,“这是什么?”

  宋希言说:“好东西,你打开看看。”

  郑自然就伸手过去掀包袱皮,结果一只软软的小爪子一样的东西抓住了他的食指,登时他浑身像过电一样麻了一下,“!!!”

  看着他吃惊还硬忍着的表情,宋希言一下子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自己扒拉了两下,小被子被他蹭开了,露出他的小脑袋来,郑自然这才看清这不是包袱是个孩子。他无奈的不知道该对调皮捣蛋的宋希言说什么好,先把他们让进了家里。门还没关上,就碰见了下楼正要出门的梁晓飞一家。

  梁晓飞同学往宋希言怀里一瞥,被节日的热闹气氛感染,头脑发昏,开始满嘴跑火车:“哟!刚和好几天啊,你们两口子孩子都生了。”说完就被他爸削了。

第16章 十三岁

  梁晓飞一边捂着头一边道着歉跑了。剩下宋希言和郑自然两个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婴儿“咿呀”叫了一声,郑自然看看孩子,又从楼道窗户看看楼下那个正被他爸削得屁滚尿流的梁晓飞,一下子乐了,笑说:“可惜你不是个女生,不然我就真跟你做两口子。”

  宋希言踹了他一脚,抱着孩子生气地走了。他最近发现,郑自然这厮越长大越不正经,再也不是那个漂亮乖巧的然然了。

  回家的时候,宋希言他妈和他大舅妈二舅妈三舅妈四舅妈都不在,剩下一群舅舅和表哥表姐们围着桌子,凑了两局麻将。而大表姐和大姐夫坐在沙发上,一看见他抱着小外甥回来就立马接了过去,你一句我一句的逗孩子,宝贝得不行。

  外婆坐在旁边跟他们一起逗着玩了会儿,见宋希言在到处打量,对他说:“你妈她们躲进房间说悄悄话去了。”

  宋希言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总之,那天晚上,亲戚们都回家了之后,时隔近两个月,赵林蓝终于跟他说了话。

  “言言,明天开始,你可以继续去练散打了。”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之前我有错,我不该想当然地以为你会学坏,就用我自己臆想的东西去批评你。这点我得向你道歉。”她还说,“不过我得申明,关于你爸爸的身份,当时感情来了,我是真喜欢他,那个没办法。”

  宋希言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赵林蓝见他一副呆样,忽然开起了玩笑:“不然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我把你塞回去重新生一遍好了。”

  “别了吧。”宋希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赵林蓝这才终于对着他笑了,“其实你不像你爸爸,你像我。叛逆、暴躁、任性、急脾气,发疯的时候最像了。”

  宋希言觉得这并不是夸人的话,但他只能姑且听着。“你爸爸虽然是个混黑|社|会的,但他好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还挺绅士一人。他跟普通的混混不一样。之前是我有点受刺激了,说了些很不好的话,现在我重新说。”赵林蓝正色道,“你爸爸虽然是个混黑|社|会的,但他不是个混账。他讲道理,也会做善事,不会无缘无故冲谁发火,不凶、也不暴虐,满肚子都是墨水。要不是走了这条歪路,他该是很优秀的一个人。”

  她的几句话,几乎再次重塑了宋希言的人生观。“言言,你要学习他好的地方,那才是你该继承的。至于他不好的地方,妈妈希望你别学他,毕竟他因此丢了性命。”

  宋希言近一年来的叛逆像是个饱胀的气球,而此时赵林蓝的话就像一枚尖细的针。细针扎在气球上,“嘣——”的一声,炸了。

  炸得宋希言一宿没睡着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的气球瘪了。因为他发现,他的存在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开学之后没几天,跟宋希言走得近的人有了一个共同的发现——传说中的宋疯狗的脾气似乎变好了,虽然只是好了一点。

  对于宋希言的改变,郑自然和梁晓飞很开心,恨不得放个鞭炮呼吁普天同庆。梁晓飞喜出望外,摸着宋希言的狗头语重心长地道:“言言呐,你终于开始懂事了。”说完就被懂事的言言不轻不重地揍了一拳。

  跟赵林蓝谈过之后,宋希言的潜意识里记住了她的话:“你要学习他好的地方,那才是你该继承的。至于他不好的地方,妈妈希望你别学他。”于是宋希言开始学着讲理,每次丁辽凯和林磊约他去同别人“切磋”,他都会先问清缘由,再决定要不要帮忙。推掉了很多“切磋”的同时,他也发现,这群人的那些约战理由其实大多都脑残得很,然而他之前居然都没发现。因此,在脾气变好了的同时,他也跟丁辽凯和林磊那帮人变得疏远了一点。

  不过除此之外,平常踢球或是其他运动,宋希言还是和他们一起的。毕竟他们球技好,踢起来过瘾。

  这学期的最后十几天,期末考试就在眼前,宋希言已经很久没正经学习了,也没有把考试放在眼里。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在别人都埋头苦读的时候,他抱着球出了教室,和丁辽凯他们踢球去了。

  大冬天的,一群少年吹着西北风累得大汗淋漓。眼看天色开始变暗,放学铃声响了,一群人踢得尽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宋希言从地上扯起自己的外套,顺势甩到肩上,跟众人道了别,转身准备走人。

  “哎!宋希言。”丁辽凯叫住了他。

  宋希言停下脚步看过去,示意他继续说。丁辽凯走过来,问他:“上次咱们被校长逮住了,初三那帮人不认账,嘴硬说自己没输。昨天他们跟一中初中部的联合向我们约战,我应了,这周日,你来吗?”

  一中初中部,宋希言觉得有点耳熟,“一中初中部的?暑假被你们干翻的那帮人?”

  丁辽凯点头。

  为什么这年头打架打输了的人都不爱认输,非要腆着个脸卷土重来?还带互帮互助的?宋希言最看不上这种技不如人却连认输的气魄都没有的垃圾,心里一阵烦躁,他说:“不去。这种没皮没脸没骨气的人,我连打都不想跟他们打。”

  已经被拒绝惯了,丁辽凯没有再劝,只说:“行吧,下次再一起踢球。”

  说完,众人就散了。宋希言走了几步,远远地看见梁晓飞和郑自然背着书包走了过来。虽然宋希言的中二病这阵子有好转的迹象,但这两个人却没有放松警惕,宋希言跟丁辽凯他们踢球的时候,这俩人就蹲在体育馆墙根下,被西北风吹得腮帮子都要麻了。这会儿他们却要装作刚刚出教室的样子,活着好难啊!

  宋希言对他们的付出无从知晓,真当他们是刚刚出来的,接过梁晓飞递过来的书包,三个人穿过操场,高高兴兴地往校门走。

  路上,宋希言手里抱着足球,忽然想起来,郑自然很久没有踢球了。想着,他就问了出来:“郑野……郑自然,怎么最近都没见你出来踢球啊?”

  “还不是上次……啊!”郑自然还没回话,他先听见了梁晓飞的一声惨叫。“怎么了?你叫什么?”

  梁晓飞很委屈,他刚要开口说“还不是上次你受伤那事,郑自然因为那个连球都不踢了”,但是话才说了没一半,就被郑自然掐了一把。不愧是郑野驴,脚力惊人,手劲也不小,可疼死人了。

  “没什么,最近太冷了,天天犯困,懒得动,就不想踢了。”郑自然一本正经地道。

  宋希言听了无情地嘲笑他:“年轻人,你早衰啊,才十几岁就踢不动球了!这样下去过两年我是不是就得叫你一声郑爷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还没“哈哈”完,就听见郑自然十分淡定地应和道:“哎,乖孙子。”宋希言“嗝”的一声,卡了壳。

  梁晓飞顿时“哈哈”得比宋希言刚刚还响亮。宋希言怒了,甩着书包追着那两人打了一路。

  这事就这么翻篇了。郑自然见此,松了口气。其实他不踢球跟宋希言关系并不大,上次的意外只是直接原因,但根本原因还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无法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力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过了一周,周四那天,期末考试开始了。

  考到第二天,宋希言才发现丁辽凯和林磊不见了。那两人是极其坐不住的类型,只要下了课就不会在教室里待着,所以一般课间的时候,几乎到处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可是这一周过了一多半,宋希言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竟然没见过那两个人。

  他去了那两人的班级,碰见一个从前打架时的战友,也是跟丁辽凯他们玩得最好的一个,“徐志强,丁辽凯呢?”

  名叫徐志强的男生走过来,脸上表情十分难看,“他俩,丁辽凯和林磊请病假了。”

  宋希言惊了一下,追问:“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徐志强说:“上次我们去跟初三和一中的较量那事你知道吗?”

  宋希言:“知道,丁辽凯跟我提过。”

  徐志强气愤地道:“那帮孙子这回根本不想跟我们正经较量,就是来耍阴招害人的。前面说了按学校里的规矩来,但他们竟然又带了家伙去。眼看要吃亏,我们就打算撤了,丁辽凯和林磊殿后,那群王八蛋打红了眼,追着他们打了一路,最后他俩都伤得不轻。他妈的,就不该相信这帮有前科的杂|碎!呸!”

  考试结束后,周六周日休假。周六早上,宋希言跟赵林蓝说要去给同学探病,出了门。

  他照着徐志强给的丁辽凯家的地址找了过去。丁辽凯家貌似挺有钱的,住的是高档小区里的三层独栋小楼,宋希言在门卫那里做了登记才能进去。对于宋希言的到来,丁辽凯并不惊讶,只是问:“徐志强跟你说的?”

  “嗯。”宋希言应了声,打量着丁辽凯,右手臂上打了石膏,正吊在脖子上,脸上也伤得不轻,原本就只能算个五官端正,现在连青带肿基本不能看了。丁辽凯见他盯着自己看,不甚在意地说:“就是因为伤的是右手,又快考试了,反正也考不了才干脆请了假,其实不严重,就裂开一点缝。还是林磊伤得重,腿骨折了,这会儿还在医院里没出来。”

  说着,他忽然一脸严肃和无奈地对宋希言道:“这帮人手太脏了,完全不讲规矩,我们惹不起但躲得起,以后还是避着点他们,论耍阴招,我们实在比不过。”

第17章 十三岁

  然而他这句被迫识时务的话,勾起了宋希言的火气,“凭什么要向一帮子阴险小人低头?明明是他们破坏规矩使小手段,技不如人就以诡计取胜,这帮不要脸的!以后却要由着他们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你忍得了?!”

  丁辽凯这次受伤仿佛伤得脾气都变随和了,一个劲地劝宋希言消火。然而他越是劝,宋希言就越是咽不下这口气。两人最终没能达成共识,宋希言怒气冲冲地告辞了。

  当天晚上,宋希言接到了徐志强打来的电话:“我们约了那帮孙子,明天最后一战,无论输赢到此为止,输了的就要痛痛快快认输,以后不准再找对方麻烦。说定了这回大家按规矩来,要脸的就别偷带东西,不然以后走夜路小心着点。我们这边丁辽凯和林磊是去不了了,光我一个人带不动那么多兄弟,大家都服你,你来帮忙吗?”

  一而再的破坏规矩,这帮小人的阴险行径实在令人不齿。再加上白天宋希言在丁辽凯那吃了一肚子气,这会儿终于出离愤怒,想着是该压一压那帮人的嚣张气焰了,他点点头,“我去。”

  周日,郑自然带着爸爸新给买的游戏机去对面串门,却被告知宋希言不在家。

  赵林蓝正在给外婆按摩肩膀,边按边对他说:“言言出去了,说是有个同学病了,他去探病呢。昨天就去过,今天说那个同学在家里养病闷得慌,叫他去陪着打游戏了。找言言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样啊,没什么。我爸刚给我买的游戏机,来跟他一起玩。”郑自然说。

  赵林蓝笑呵呵地道:“你爸给你买的?你又不爱玩游戏机,我家言言才喜欢那个。你是不是又让你爸买来拿给言言玩的?然然呐,别这么惯着他,惯得他都不好管教了。”

  被人直接拆穿了,郑自然抱着游戏机有点窘迫,不过还算淡定,“我是以前没怎么玩,挺好奇的,就想着买来跟希言一起玩玩看,没惯着他。”

  外婆和蔼地笑着,被赵林蓝按得肩膀舒舒服服,心情也好,接话道:“也不知道然然以后的媳妇儿是谁,能嫁个这么会疼人的,可是好福气喽。”

  被大人们调侃了一通,十几岁的郑自然受不住了,直接落荒而逃。

  他在自己家门口犹豫了一下,没有开门,转身又去了楼上。梁家在小区附近开了家小超市,梁爸爸去店里清点货物了,不能在家陪老婆,于是梁晓飞只好奉旨陪着妈妈看电视。电视机里苦情的女主正哭得梨花带雨,悲痛欲绝,梁妈妈受到感染,眼眶也红了。梁晓飞同学憋屈着脸,痛苦地给他妈妈递纸巾。

  郑自然的到来解救了他。梁妈妈见郑自然来了,抹了抹眼角,去给孩子们准备零食。梁晓飞得了解放,妈妈一走他就拾起遥控器换了台。

  “阿姨,不用准备东西,我就找晓飞问点事。”郑自然冲着厨房喊。

  “快坐吧,我妈自己炸的麻花,可好吃了。”梁晓飞道,“你要问我什么事?”

  郑自然坐下了,“刚去希言家里,他不在家,赵阿姨说他去给同学探病了。你们班有谁病了吗?”

  “病了的同学?我们班没谁病了啊,是他以前班上的?”梁晓飞仔细回想着,又说,“可能是以前班的吧。我觉得最近希言表现得挺好的,我们是不是不需要看得他太紧了?”

  “也许吧。”虽然这么说,但郑自然总感觉胸口有股气不太顺,却也想不出是为什么。

  被梁妈妈热情地喂了一肚子零食,郑自然连吃带拿地回了家。刚坐了一小会儿,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然然,爸爸有份文件落在书房了,你现在有空吗?就在书房桌子上,右上角有个蓝色文件夹。能不能帮爸爸送一下,还有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

  “好。”郑自然应下。到年底了,大人们都特别忙,最近郑家的父母也在忙着加班,一家人好几天没能一起吃饭了。

  郑自然带上文件,刚出了单元门,就有个男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郑自然!”看样子是特意来找他的。郑自然停下脚步,看向那个男生。不认识。

  男生说:“我是乔术仁。”

  想了好一会儿郑自然才记起来,这就是当初那个不小心撞了林磊的初三的倒霉蛋。郑自然听说过他,前面接二连三的事情闹出来后,不光初二的,就连初三的都不太待见他。

  据说这男生性子比较软,当初他被林磊揍了之后,本是想息事宁人,自认倒霉的。但他的伤被同班的一个性子火爆的叛逆少年看见了,询问后得知他居然被初二的欺负了,那男生言说这批初二的太胆大包天,非要去教训林磊。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堆破事。

  至于这个男生,当时他就不赞成同学们找林磊麻烦的事,因此遭了那群中二病们一顿白眼。后来矛盾升级,他也去劝过,认为一点小事没必要闹得那么大张旗鼓。

  但那时两方的矛盾早已从一个小小的撞车事件发酵起来,说白了那时其实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他这么一劝,反倒让人觉得他是个经不起事的软蛋。再到后来,初三的败了,更是有人迁怒于他,嘲笑他的软弱,毕竟与初二的两次冲突他都没有参加。至此,他的立场渐渐变得尴尬又艰难。

  郑自然没想到这个人会来找自己。

  乔术仁不等他问,就主动表明了来意:“陈世成他们跟一中初中部的合了伙,上次和丁辽凯他们打了一架,丁辽凯输了,而且听说受了伤。他的兄弟们今天又约了陈世成和一中的,说要跟他们决战。”

  一番略显中二的讲述听得郑自然眉头紧皱,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则直接把郑自然气得差点当场吐血,“宋希言也去了。”乔术仁说,“这次陈世成他们还会带着棍子去。”

  郑自然:“在哪?”

  他此时脸色阴沉着,乔术仁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作出了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咽了口口水,乔术仁说:“在老城区,南安街26号前面的那条巷子,就以前开了好几家棋牌室的那条巷子。”

  那片地界准备拆迁,原本的住户已经全搬走了,现在荒得连流浪狗都不爱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挑了个这么僻静的好地方,居然还敢相约械斗!别说是打架的过程中会被谁发现了,就算真的闹出事来,人死在里面半个月家里人想收尸也找不到。

  郑自然额角突突的跳,他问乔术仁:“你怎么知道的?”

  “去参加的人告诉我的,里面有我的同班同学,还问我去不去。”

  “那你为什么来告诉我?”郑自然又问。

  乔术仁说:“他们说要带棍子,我怕他们出事,想阻止他们,但是他们不会听我的。”

  “所以你就来找我?你觉得我能阻止他们?”郑自然反问。

  乔术仁点头,一脸肯定地看向郑自然。郑自然胸口顿时憋了股闷气,生平头一次觉得被人肯定原来是一件这么让人不爽的事,“你觉得我凭什么能阻止他们?我一个人去跟他们几十上百个人乱斗吗?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乔术仁有点结巴:“我是觉得,你挺厉害的。你一定能想到办法。”

  郑自然深吸了口气,活了十几年都没骂过人的他,这一分钟忽然有了爆粗口的冲动。“我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你报警了吗?”

  对方摇头,结结巴巴道:“不……不敢。”

  “他们约在什么时候?”

  乔术仁看了看腕表,“十一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有用的信息基本就这些了。十一点;老城区南安街26号前面的巷子,以前开过几家棋牌室;初二、初三以及一中初中部,还有个不省心的宋希言;械斗,没报警。郑自然不再跟乔术仁废话,把手里的文件塞进自己家的信箱里,转头就跑了出去。

  乔术仁的心思他大概明白。他害怕出事,但自己又无力阻止,想求助于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报警,但他又怕把自己卷进去或事后被揪出来,于是不敢。只得去寻找其他在他眼里很厉害的人帮忙,就这样,他找到了如今初中部人人敬畏的郑自然。之后报警也好,赶去亲自阻止也好,那都是郑自然要头疼的事了。不得不说,传言属实,这个人性格是真的软蛋。

  奈何郑自然也是一介凡人,一个人干翻几十上百个人,就算是一个个单挑他也打不过,更何况到时候肯定一片混战。他对那些人是具有威慑力,但在对方人数庞大的情况下,那点威慑力很明显是不够看的。这个乔术仁的想法实在天真得很。

  郑自然跑出小区门口,找了个电话亭直接报了警,随后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老城区而去。

  大约一小时后,老城区,南安街26号。宋希言看着正在忙着分发棍棒的众人,很是震惊,他一把拉过徐志强,问他:“不是说好了按学校规矩来,不准带东西吗?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第18章 十三岁

  徐志强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但也没发火,只是义正言辞地说:“那群人已经坏了两次规矩,这次肯定还会带家伙。说的是按学校规矩来,但事到如今脸面算个屁!今天不打个你死我活,以后出门还怎么混?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这次真的要脸,我们之前吃了那么大的亏,这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该的!”

  说白了,明面上的话只是走个过场,实际上双方都清楚,今天这一战,所谓的规矩就是个屁!“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宋希言的火气开始冒上来了,他有种自己被愚弄了的感觉。

  徐志强:“跟你说了你会来吗?你这种正规班里学功夫的人,脑子都被什么规则原则的给框住了,对上那些不要脸的人,你跟他们讲什么君子做派?”

  宋希言忍了又忍,总算没跟他动手,也没有再说话。他瞥了一眼手里拿着棍子、蓄势待发的众人,心里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最终转了个身,打算走人。

  “宋希言!好久不见啊。”陈世成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宋希言转回身去,徐志强预测得很准确,陈世成这帮孙子果然是不可信的。甚至这回不仅仅是木棍,宋希言一眼打量过去,在某些人手里的棍子上,看见了独属于金属的质感。

  荒唐!这是宋希言的第一个念头。

  他想起了上次校长教训他们的时候说过的那句:什么仇什么怨才值得这样大打出手?

  宋希言原以为,他们之间是能力的较量,能力高的一方可以得到尊重,不被挑衅,不被滋扰。他不否认他之前参与的争斗里掺加了叛逆中二的元素,有种想要向众人炫耀自己的不成熟的冲动。但他的观念里,他们的较量应该是公平公正的,是在原则之内,受规则约束的。可眼下的情形,显然是他想错了。

  就如同徐志强说的,他的脑子已经习惯并自我形成了一套规则与原则的框架,他是不同于此处的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在这一刻,他终于发觉,自己跟这帮人完全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可是走到这一步,至少在今天,他还脱离不了这个荒唐的世界。他对陈世成笑了笑,“是啊,好久不见。”

  自打上次被郑自然笑着踢了一脚,陈世成在打架的时候就见不得别人对他笑,总有种下一刻就会有人要来踢他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他很烦躁,于是他冲地上啐了一口,招呼身后的兄弟们:“不跟他们废话了,这群手下败将,看来是嫌上次败得不够惨。今天让他们尝点苦头,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来找事!”

  说罢,他就将手里的棍子对准了宋希言,“来吧,疯狗。”

  出租车在南安街外停下。里面的人都搬走了,如今街上只剩了个脏乱差,车不好开进去,司机也不愿意往里面开。郑自然抽出一张整百的毛爷爷交给司机,不等找零就冲下了车。身后的司机收起车费,一脚踩下油门,“轰——”的一声,远离了这片荒凉的区域。

  郑自然看了眼腕表,时间不多了。

  南安街的门牌号排得很乱,而且这条街并不是笔直的一条,严格来讲,南安街可能更应该被称为南安社区。郑自然没来过这里,他穿梭在陈旧的楼房和破败的平方中间,随着时间推移,心底越来越焦躁。四周很安静,听不见人声,只零星有几声麻雀叫。

  一路跑过来,郑自然额头上沁出了汗水。已经十点五十五分了,他还没找到那个据说开过几家棋牌室的26号对面的巷子,心底开始感到慌乱。强行镇定下来,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继续找。

  匆忙间,耳边好像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郑自然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阵。那声音掺杂了人的喊叫声,还有击打声,有点类似于……打斗的声音。

  这还没到点呢,怎么就打起来了?郑自然循着声音立刻冲了过去。然而当他跑到一个巷口,看清巷子里的场景时,他却迅速地后退闪到一边,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影。

  躲在一堵断墙后面,郑自然脸上的惊讶还没褪去。他身后五米远的地方,两伙人正在火拼,数目不下百人。但不是学生,是成年人。刚刚他只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躺了几个人,身边有红色的液体,人不知是死是活。

  郑自然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了片刻,没有脚步声靠近。幸好刚刚他躲得快,应该是没有人发现他。他轻手轻脚地起身,退出了这条巷子的范围。

  今天究竟是什么黄道吉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相约火拼,还是在同一个地方?郑自然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好在距离十一点钟还剩两分钟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属于少年人的身影。

  那个身影拐进了另一条小巷。郑自然算了一下,它距离之前那一条,不过只斜着隔了一条较宽的街道,和几排旧楼房,直线距离不过一百五十米。

  这个位置选得太寸了。

  宋希言发现,他的脑子的确是被一堆的原则和规则给框住了。因为当陈世成用棍子指着他的时候,身边的徐志强也将一根棍子递给他,可他却没有接。

  于是,在他给陈世成表演了一个比郑自然更标准的后踢的同时,也被陈世成的棍子敲在了大腿上。他一个踉跄落地,腿很疼,但好在那地方肉多,不容易受伤。

  陈世成差点气炸了,又是后踢!在兄弟的搀扶下,他气愤地站起来,抬起手里的棍子,喊道:“给我打!”

  那一刻,宋希言做好了吃大亏的准备。他迎着陈世成冲过来的方向,向前踏出了一步。然而两人还没靠近,就有个人迅速地贴着宋希言的肩膀冲了过去,把宋希言撞得身子歪了一下。

  陈世成都没来得及看清冲过来的是谁,小臂就被人踢了一脚,刚好踢到麻经,当即手一松,棍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抱着右手看过去,原来是冤家路窄。

  “都住手!”郑自然喘着粗气喊了一声。他几乎已经全速跑了半个小时,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不知是急是气还是累的,脸色泛着红。

  初二的由于上次那一架,对他还是比较佩服的,闻言暂时都选择了按兵不动。但陈世成这一边哪会听他的,他弯腰捡起自己的棍子,冲着只离他不到两步远的郑自然嚣张地道:“他妈的,我正愁着你没来还得特意去找你一趟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

  他一番中二的豪言壮语还没放完,郑自然就不耐烦地反腿又是一脚,快得他都没来得及躲。如果上一脚是出其不意,那这一脚挨得结结实实,就真的是实力的差距了。陈世成再次被人扶起来,龇牙咧嘴说不出话。他们那一方的人显然已经动了肝火,纷纷握紧了手里的棍棒,几欲上前。

  “操!”郑自然暴躁地终于爆了个粗口,“你们最好先冷静一下,我刚刚……”他报的警现在还没动静,这帮操蛋玩意个个提着棍子一副要玩命的架势,他一个人想要阻止这么多人是不可能的。何况不远处还有那种血腥的场面在上演,两边距离这么近,谁能说得准这边会不会被波及。

  电光火石间,郑自然想到了个法子。他直觉这些人并不知道另一伙人的存在,因为以一群十几岁的少年的胆量,不可能在明知有那么血腥的场面发生在身边的情况下,还能这么热血地继续自己所谓的战斗。

  他刚要说出自己方才见到的场面,就被一阵惨叫声打断了:“杀人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两个男生从街道上往这边跑,脸色煞白,“杀人了!杀人了!那边巷子里……好多人……杀人了!”

  他们的喊叫语无伦次,但并不妨碍众人理解眼下的情况。因为这两个男生的喊叫声不仅惊动了他们,也惊动了另一帮人。靠近巷口的少年们迎着那两个男生走过去,就看见了远远地追在他们身后,手上提着刀和棍的大人们。

  刚才还在沸腾的热血一下子被冻结成冰,这群叛逆少年瞬间被恐惧笼罩:“快跑!”

  人群霎时陷入慌乱,所有人都拼命地向巷子的另一个出口奔去。

  宋希言自打郑自然来了就一直没说话,也许是感觉有点心虚,也许是因为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暴躁的郑自然。此刻情形忽然陷入混乱,他才像是一下子缓过精神来,拉起了郑自然的手就跑,“快走!”

  少年们选择的逃跑路线是条近路,跑了一段时间,身后的人们就被甩开了一大截。但这片区域的路线又杂又乱,再加上他们情绪有些失控,没头没脑地往前跑,十多分钟后,他们还是没有跑出太远。

  对突然触碰的关于死亡的恐惧,让他们连头都不敢回,全在拼命地跑,就连那群人何时放弃了对他们的追逐都不知道。

  郑自然之前已经跑了半个小时,现在这种更加拼命的跑法让他开始感觉到吃力。他费力地回头看了一眼,除了狂奔中的少年们,根本没有别的人影了。宋希言拉着他狂奔如飞,头也不回。转过一个拐角时,郑自然扯了宋希言一把,强迫他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道:“好了……没人了。”

  其他人见他俩停下来,脑袋里的危险情报自动解除,精神忽然松懈,身体上的疲累紧跟着袭来,纷纷倚着墙开始大喘气。没有人说话,劫后余生般的侥幸充斥了头脑,除了呼吸他们似乎也顾不上别的了。

  郑自然好不容易缓过来,他和宋希言的手还没松开,“宋希言……”他手上用了点力气,刚要跟宋希言数算数算今天的事,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

  “站住!”有几名少年下意识想继续跑,一声暴喝骤然响起,使他们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十几秒钟过去,几辆警车就将这群在二十分钟之前还觉得老天第一我第二的少年们围了起来。

第19章 十三岁

  活了十几年,这群中二少年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架势。他们呆立当场,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乖乖听话上了警车,被带回了警局。

  在警察叔叔面前,叛逆少年们露出了罕见的胆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问了几句,就把几个领头人指认了出去。随后,宋希言、郑自然以及陈世成和徐志强等人被单独隔离开,各自进行问讯笔录。

  问讯的内容很详细。事情的起因是什么,组织人是谁,地点是谁选的,他们到达约定地点的路线是怎么确定的……

  问到关于路线的问题时,郑自然下意识感觉到这问题很特别,于是他表达出了自己的疑问。之前他已经将自己报警的事,还有路上撞见的场面都详细地交代清楚了,此时他有此一问,负责对他进行问讯的叔叔想了想,向他告知了一点相关信息。

  “我们今天不止接到了你报的警,同一事件,先后有两个报警电话打进来。我们抓到你们的同时,也在不远处拦截了另一伙人,就是之前你说的那个。你们两伙人在相隔那么近的情况下都没有发现彼此,这一点令人生疑。经过问讯,我们发现,你们到达冲突地点的路线非常巧合地避开了对方。所以我们怀疑,为你们确定路线的人,对另一帮人的火拼有知情的可能。我们目前有一些猜测,不过这个我就不便透露了。”

  事情似乎比表面上要复杂,但已经跟这群少年关系不大了。因为经过所有人的笔录对比,确定路线的人并不在这群人之中。

  这次事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宋希言他们最终只挨了一通批评教育。笔录问讯等结束后,接到通知的家长们匆匆赶来,对着警察叔叔们一通道歉,连连保证以后会好好教育孩子。闹心的警察叔叔们无奈地接受了他们的道歉和保证,让他们签了字,领回了各家的娃。

  出了派出所,郑逸城的车就停在旁边的停车场,但郑自然却停下脚步,对大人们道:“爸,妈,赵阿姨,我跟希言有点事还没解决,我们先不回去了。”

  宋希言一脸问号,他并不记得他和郑自然还有什么没解决的事。

  大人们同样不解,但郑自然向来是个极有分寸的孩子,他们对郑自然的信任已经根深蒂固。又看到郑自然一脸严肃的神情,想着肯定是什么要紧的正经事,再加上听说了之前的情形,孩子们也受了惊吓,于是他们没再坚持,暂且顺着郑自然答应下来,只嘱咐让他们早点回家。

  赵林蓝是装着一肚子火气来的,要不是在里面的时候不好动手,她早就要把宋希言教训一顿了。现在出了门,郑自然又要拉着宋希言不回家,当即更是火大。但现在还是不能动手,她只好气鼓鼓地坐进车里,看都不看宋希言,怕把自己气死。

  大人们走后,郑自然拉着一脸疑问的宋希言拐进了旁边的巷子。他的手劲不小,走路速度又快,宋希言被他扯得一路踉跄着才能跟上。终于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郑自然松开手,宋希言由于惯性往前冲了一步,险些撞到墙上。

  “郑野驴,你神经病啊!”他活动着手腕不满地吼道。

  郑自然无视他的不满,脸色阴沉,“我本来以为你心里是有点分寸的,但是今天,约定械斗?既然你那么喜欢打架,那不如我陪你打。正好晓飞之前说你一直想跟我较量较量,今天是个好机会。”

  宋希言抬头看向他,愣住了。他的直觉告诉他,郑自然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同时心底窜上来一阵委屈和气愤,他顿时也不想解释了。他瞪着郑自然,想骂点什么有气势的话,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的眼睛酸了一下,却为了掩饰,握起拳头冲向郑自然。

  宋希言的所作所为太过出格,郑自然决定给他个教训。他没注意到宋希言红了的眼眶,见他冲向自己,当即抬手格挡开他的拳头,同时反手一推,将宋希言拍在了墙上。

  胳膊撞得生疼,宋希言的眼眶顿时又红了一圈,郑自然只当他是不服气,为了打压他的叛逆,冲他道:“再来。”

  宋希言这回用了十成的力气,简直把郑自然当成十恶不赦的仇人一样打。他疯起来的时候攻击路数没什么章法,但那股疯劲却不好招架。郑自然挡住了他的大部分攻击,但也挨了他好几下,腰侧和肩膀又酸又疼,嘴角也破了。

  虽然是想着要给宋希言教训,但郑自然却没有主动攻击过他。他只是以守为主,就连格挡住宋希言的攻击之后的反击都拿捏着力度,只把他推出去就不再紧逼。然而宋希言实在疯得厉害,郑自然肚子上挨了一拳,觉得可以到此为止了,不然吃亏的可能是自己。

  宋希言再次攻过来的时候,郑自然瞅准他腿部的空档,侧身用肩膀挨了他一拳,同时右腿一扫,绊了他一脚。宋希言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攻击的力度也被化解,整个人向一边倒去。

  “希言!”郑自然伸手去拉,但距离太远,没拉到。宋希言身子一歪,肩膀和头重重地在墙上撞了一下。

  落地后,他疼得蜷起了身体。郑自然赶紧伸手去扶他,“撞到头了?我看看。”

  宋希言被他扶起来,靠墙坐在地上,缓过来后,心头火起,使劲推了他一把,“不用你管!滚蛋!”眼眶很红,两行泪水“唰”地流了下来。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在郑自然面前流眼泪了,委屈、愤怒、不甘、后悔、丢人,各种情绪一涌而上。不光是对郑自然的,还有对他自己的。最后他实在压不下这股情绪,愤恨地抹了一把脸,干脆支起右腿,右手架在腿上,再低头把脸埋在手臂里,不动了。

  他给自己留的最后的尊严,就是他摆出的这个哭鼻子的姿势,还是有点帅气的。

  郑自然愣住了。之前被怒火蒙蔽的脑子冷静了不少,他忽然想起来,之前他赶到现场时,所有人手里都握着棍棒,但宋希言手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当时看见两方人都手持棍棒,当即以为这是一场两方约定好的械斗。现在他有点懵,但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他蹲到宋希言跟前,问他:“你是不是不知道他们带棍子?他们骗你了?”

  “滚!”宋希言头都不抬地吼道。

  郑自然觉得自己猜对了。瞬间,茫然无措和懊恼一起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不过他还是努力坚持住了自己的立场,“对不起,我误会你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你一开始参与这件事就是不对的。”

  “……滚!”

  郑自然没滚,但他自觉地闭了嘴。眼下的情形要怎么处理,郑自然没什么经验。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看见宋希言这样哭过,上次看他哭得这么伤心可能都是幼儿园时期的事了。他束手束脚地蹲在宋希言身边,最后十分幼稚地问了一句:“你要我抱抱你吗?”

  “嗝!”宋希言惊得打了个哭嗝。

  郑自然伸手比划了一下,凭着幼时和宋希言抱抱的记忆,生疏又笨拙地抱住了他。宋希言不情愿地扑棱了几下,想挣开他。郑自然却加重了力气,把他抱得紧紧的。

  宋希言没扑棱开,不动了。之后他像是自暴自弃一样,干脆窝在郑自然怀里,放开了嗓子嚎。

  其实他在郑自然这里受到的误解和委屈并不至于让他哭得这么惨,除此之外,被人愚弄的气愤,轻易上当的自己的愚蠢,还有他之前的自以为是和荒唐的想法、做法,此刻全部一股脑的涌上来,让他突然想要发泄一下。

  宋希言哭了很久,直哭得头昏脑涨。他一边抽抽噎噎,一边对抱着他的郑自然说:“郑野驴……你以后不准……不准打我!我怕疼……”

  郑自然哭笑不得地答应了。见他说话连呼带喘,连忙为他拍背顺气。

  宋希言最后哭得就像个宝宝,他小外甥那样的宝宝。由于感觉自己太丢人了,在哭够了之后他也不想见人,怎么都不肯抬头。郑自然只好认命地在他面前蹲下来,让他趴到自己背上,把他背回了家。

  后来,直到过了年一段日子,宋希言和郑自然才得知了这件事的一些真相和后续。

  约架的地点和路线是丁辽凯向徐志强授意的;林磊之前伤得并不重;丁辽凯和林磊一开始跟宋希言来往是故意接近的;那天参与打架的人其实全是被利用了。

  还有,丁辽凯一家全部失踪了。

  据说,丁家在本市的黑|社|会势力中,占了一部分比例。在全国□□除恶行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期,丁家得知另外两股与他们有利益冲突的势力居然在这个当口顶风作案,争夺一处盘口。

  丁家通过自己的渠道摸清了他们约定火拼的时间、地点和路线。如果直接举报,怕会引火烧身,所以他们策划了一场未成年人械斗,用来作为引线,把这场见不得光的火拼,间接地炸到了天光之下。

  他们安排好了报警人,将来好把这场未成年人械斗捅出去,又选好了一个上佳的位置。但这场械斗,丁辽凯是不便参加的,所以他们又需要一个有号召力的人来作为领导者。于是他们看中了宋希言。

  宋希言后来见过林磊,说起来林磊也是被利用者之一。他对丁家的计划并不知情,这个中二少年还以为丁辽凯叫他拉拢宋希言是为了壮大他们在学校里的兄弟队伍。“丁辽凯说你身手好,我们跟你处好关系,让你和我们出去跟人切磋几回,让大家见识到了你的身手就能服你。以后有事了,凭你的威信,可以帮我们号召更多兄弟,也能带得动大家伙。所以我本来看你很不顺眼的,就因为这个我才一直忍着你。”

  事实令人唏嘘,但宋希言却没那么多时间在这些过去式上纠结了。自从过了年,郑自然就开始按着他的头让他学习,从早到晚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球都快没得踢了。

  那天郑自然跟宋希言打了一架,原本以为以宋希言的脾气,他们俩好不容易缓和的友情又要陷入低谷了。然而谁知宋希言哭够了之后却没跟他计较,反倒性情大变,一夜之间变得懂事听话了不少。

  于是郑自然觉得,对待宋希言这孩子,稍微强硬一点也是可以的。

  宋希言和梁晓飞在郑自然的引领下,初中的最后一年多简直过得水深火热。然而附中的分数线实在太高,他们俩又算不上多聪明,在那么多人同时在拼命的情况下,最后和附中失之交臂,考上了比附中差一点的九中。

  又过了一年,由于城市规划以及其他原因,九中没了。

第20章 十六岁

  中考录取结果公布后,梁晓飞因为没能跟郑自然考上同一所学校,意志消沉了很久。后来还是在宋希言的积极影响下,才接受了自己和附中只差三分的残酷事实。

  宋希言虽然没能考上附中,但他很有自知之明,以他中间那接近一年的空缺,能考上本市只比附中差一点的九中,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再加上中考结束后,他终于得以从郑自然的魔爪中解脱,所以跟梁晓飞的消沉不同,他整个暑假都过得无比滋润。

  但到了高一开学那天,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郑自然忽然开始不在他身边,有点不太习惯。他用了一年才渐渐习惯了郑自然不在身边的生活,却在高一暑假里,听到了九中被撤销的消息。

  据大舅舅说,是城市规划方面的原因,九中校区那片地要做其他用途,又没有新的合适的地给他们建新校区,况且时间上也来不及。于是,经研究决定,九中终止办学,撤销学校建制。原九中的学生分散开来,由其他几所指定学校接收。

  暑假里,宋希言和梁晓飞回了九中一趟,参加随机择校。所谓随即择校就像是抽奖,把各个接收方学校的名额全部放到一个数据库里,然后所有名额以相同的几率随机快速滚动,再由学生用鼠标去点击那最关键的一下,停在哪里,他未来就在哪里。

  由于九中的录取分数线比较高,考虑到学生们的心情,也为了尽量公平,所以几所接收方学校的中考录取分数线都跟九中差别不大。当然,即使差别不大,也是有高有低的。

  学生太多,抽奖平均分为四个队伍同时进行。学生们也被随机冠上了编号,作为抽奖的排队顺序。宋希言排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往前数三十几个人是梁晓飞。

  周围的同学们都显得特别紧张,仿佛不过是点击一下鼠标的事,却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宋希言原本是没什么感觉的,但当周围的所有人都在为了同一件事紧张焦躁的时候,他也不幸地被传染了。

  身后的女生从开始排队就一直在念叨:“附中、附中、附中……”

  宋希言被她念得手心都开始冒冷汗,心底居然也开始应和她:“附中、附中、附中……”

  他魔怔了一样跟着女生念叨,不知不觉队伍前进了一大截。恍然间,有人扯住了他的手臂,宋希言回神,梁晓飞一脸兴奋地对他说:“希言!我抽到附中了!我又能抄郑野驴的作业了,太棒了!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由于过于兴奋,这货把自己的心声都给吼了出来。

  听见他的结果,宋希言的手心霎时又冒出一阵冷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来都想好了,不管是去了哪所学校都一样的,但是现在——紧张果然是会传染的!

  很快就轮到宋希言了,他靠近电脑,抬起手,哆嗦着点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从大屏幕上看到结果的梁晓飞已经开始叫了。宋希言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到旁边的老师那里取了自己的报到证,又过了三分钟,他才后知后觉一样,一把拉过梁晓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要去附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晓飞怀疑这孩子疯了。但想了想,他就想通了——宋希言是希望能和郑自然还有他一起上学的。

  又过了十几天,宋希言和梁晓飞接到通知,带上报到证去了附中。据说要给他们分班,这次还是随机抽,一切都看老天爷想怎么安排。

  “你们被分到哪个班了?”下午抽奖结束刚回家,郑自然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就打开门冒出了头来。

  面对郑自然的问题,宋希言回给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看得人摸不着头脑。而梁晓飞则只会对着郑自然不停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不肯正常说话。

  问了好几次,都被敷衍过去了,郑自然很无奈,也就不再问了。

  很快,暑假结束。正式开学的前一天,学校就提前开了大门,住校的学生们可以先回学校归置行李,其他学生也可以回去补补作业,或者上个自习。

  郑自然原本没什么事,并不打算提前回校的,但他的同学们给他打电话表示,大家都在等着他的暑假作业救命。于是无奈之下,郑自然只好背着自己几斤重的暑假作业回去,分给嗷嗷待哺的亲同学们抄写。

  下午的时候,班主任来了。教室里坐了一多半的学生,熟面孔居多,但也有些比较生疏的小脸蛋。暑假之前,期末考试之后,附中刚刚进行了文理分科。一开学,大家就坐进了新的班级,与新的同学们一起,开始了新的学习之旅。

  “郑自然,”班主任端着他标志性的严肃脸,“你找几个男生跟你一起,去五楼空教室搬五张课桌,有新同学来。”

  “好的。”郑自然正好闲着没事,应下之后,又喊了几个同样没什么事做的男生,一起去了五楼。

  没想到,五楼上战况激烈。各个班级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同学挑选课桌,桌子都是前些年闲置下来统一放在空教室的,新旧程度不一。大家不约而同地想给自己班的同学选好一点的,于是,就这么冷不丁地成了竞争关系。

  “快快,那张不错!搬走!”杨可鑫边指着边冲过去。

  “这张也行。”牛腾搬起一张就走。

  “这张挺新的。”

  “这张也不错,桌面真干净。”

  不到三分钟,其他四个男生纷纷快速地选好了桌子准备往楼下搬,就剩了郑自然还没适应这种突然形成的竞争关系。他的竞争意识实在不强,接连看见几张好一些的桌子,都被眼疾手更快的其他班的同学们搬走了。最后,牛腾实在看不过班长的“谦让”,大步走过来往整个教室打量了一眼,指着其中某张桌子说:“班长,去把那张课桌搬走吧,现在数它最新、最干净了。”

  郑自然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搬起了那张桌子。几分钟后,五人把桌子放在教室后面,等着新同学自己选。郑自然刚把桌子放好,杨可鑫路过瞥了一眼,发现了个惊喜:“哎!班长这桌子上刻字了——我喜欢你!哟~这谁用过的啊,好青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们纷纷上前观摩,稀奇地嘿嘿傻笑。

  鉴于五楼上还能入眼的课桌已经基本被搬光了,这张桌子除了刻了几个青春逼人的字以外,实在是一张算得上优秀的桌子,于是它被留了下来。少年们翘首以待,想看看到时候是哪个可爱的新同学能中这份大奖。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 就是班主任的数学课。从来没在课堂上笑过的班主任走进教室,今天依然没有笑,他一脸严肃地宣布:“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五位新同学,来大家欢迎一下。”

  学生们十分配合地鼓起了掌,掌声中,五张生面孔走了进来,三男两女,脸上挂着或羞涩或紧张或……傻兮兮的笑容。

  郑自然看着那两个正对自己呲着牙傻乐的住他家对门和楼上的二傻子,瞬间没绷住,也加入了傻乐三人组。

  怪不得之前他问这俩人分到哪个班了,他们都不告诉他,原来是惊喜吗?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班主任依照几人的身高,给他们调了一下座位。宋希言和梁晓飞这几年个子蹿得快,他俩又长得一般高,于是一起被班主任安排在倒数第二排,成了同桌。也恰好成了班里最高的郑自然的前桌。

  梁晓飞搬着教室后方的空桌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回头对郑自然呲牙,“然然呐,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以后请多指教。”

  “你们认识?”同学们纷纷作惊讶状。

  郑自然还在乐,他笑着点头,指指梁晓飞,“楼上。”又指指还在搬桌子的宋希言,“对门。”

  “卧槽!缘分呐!”男生们叫嚷着,同时,他们的视线也先后集中到了宋希言身上,感慨道:“还真是缘分呐!哈哈哈哈哈哈——”

  宋希言不明所以,直到他把桌子放在自己的位置上,书都摆好了,那群人的“哈哈”才停下来。郑自然的同桌杨可鑫指着宋希言的桌子,好心提醒他道:“你看看那上面刻的什么,这可是我们郑班长精心为你挑选的。”

  教室后方顿时一阵大笑。

  被无视许久的班主任为了提高自己的存在感,用黑板擦敲了敲教桌,“同学们,尊重一下我好不好?”

  “好!”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宋希言看看“我喜欢你”几个字,太羞耻、太丢人了!又转头看看空无一桌的教室后方,陷入了沉思。

第21章 十六岁

  桌子是张好桌子,但右下角的四个大字实在太有存在感,一眼看过去顿觉迎面一股少女怀春般的气息直扑而来,绝对不能用。可是没有其他的了怎么办?宋希言看了看梁晓飞的桌子,还只是看了看,就见梁晓飞趴在了课桌上,一副拼命护着的姿态,“我不跟你换!”

  “切!”宋希言说,“谁想跟你换了?”

  “不想正好!”

  宋希言只好放弃了那个还没来得及生成的想法。无奈之下,他回头看了一眼郑自然,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郑自然压低了声音说:“不是我刻的。”

  宋希言怀疑他脑子短路了,“……谁说是你刻的了?这桌子是你选的?”

  郑自然尴尬地用圆珠笔的尾巴蹭了蹭下巴,点头,“当时大家都在抢,我看这张桌子还不错就给搬回来了,没注意到,后面才发现上面的字。你刚才搬桌子的时候也没看一下?”

  宋希言心说:“废话!我要是看了我还能选它吗?”然而大家都是猴,谁也没法嫌弃别人身上毛多。同样作为小睁眼瞎,宋希言转回头来,继续想办法。

  在他想到要不要找把砍刀把桌面削了的时候,身后的郑自然戳了戳他,递过来一张剪裁过的厚A4纸,边上贴了透明胶带,他说:“要不先糊上吧,以后有机会再换新的。”

  宋希言觉得这比用砍刀靠谱,于是接过去,认命地糊上了。一边糊一边想着,下课要去多买点厚一些的纸,随时备着,决不能让这几个字重见天日。太丢人了!

第一节 课,班主任用了大半节讲新学期的注意事项,之后又开始给学生们灌开学必备的鼓舞人心小鸡汤。还没怎么咂摸出味儿来,一节课就结束了。

  高二(23)班是理科班,同学大半还是老同学,下了课之后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热情活泼的班级氛围里,YU与XI夕宋希言和梁晓飞的两个前桌转过头来,打算跟他们俩聊天。

  前桌是两个女生,一个扎着马尾,十分干净利落,另一个长发及腰,随意披散着,特别漂亮。四个人还没说上话,郑自然就拖拉着凳子坐到宋希言的桌边上,手里又拿来一张纸和胶带,摸了摸宋希言桌子上刻字的地方,说:“这字刻得太深了,纸容易破,我再给你糊两层。”

  宋希言点头,给他腾出了地方。

  “班长,原来你这么贴心的。”看着郑自然忙碌,漂亮女生忽然开口说,“羡慕啊,你要是对我也这么好,高一我就追你了。”

  闻言,郑自然一脸无奈,还没说话,马尾女生就开口了:“拉倒吧,你不是号称单身主义者吗?”

  漂亮女生被她噎了一下,又说:“那咱班长不是长得好看嘛,我将就将就也行。”说着,她盯着郑自然的脸,啧啧道:“班长这皮肤真好,又白,又嫩,又滑……”说着她伸出手去,大概是想摸一摸到底有多滑。

  见她的手伸过来,郑自然也不躲,手里还握着裁纸刀,就坐在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漂亮女生被他盯得下不去手,当即迫于求生欲换了个方向,在对面的宋希言脸上连捏带摸,“嘿,真白真滑。”

  “!!!”突然被袭的宋希言一脸懵逼地躲开她的手后退,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漂亮女生。

  梁晓飞颇为意外,“附中的女生这么不矜持的吗?”

  郑自然收起裁纸刀,说:“她俩不算女生。”他指着马尾,“林晓娜。”又指指漂亮,“姚歆羽。”最后说:“纯爷们。”

  被称为纯爷们的姚歆羽也不恼,笑嘻嘻地问宋希言:“你们那层楼是不是特别养人?你看看这一个个皮肤长得,比我好多了。”说着,她摸了摸脸颊上刚冒出的一颗痘,十分羡慕。

  听见她的话,梁晓飞不干了,“你为什么问的是他们那层楼,楼上就不好吗?”

  对他的问题,林晓娜给予了中肯的答复:“你跟他俩比起来,太糙了。”

  “……”梁晓飞受到了伤害。

  “我以前挺糙的,后来不怎么踢球了就好多了,才知道以前糙是晒的。”宋希言对姚歆羽说,“你在室内待两年尽量少出门,应该也能好很多。”

  他的话说得很认真,完全不是在开玩笑,姚歆羽听了笑得打跌,“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可爱!过来再给我捏捏。”她的手一伸,又把宋希言逮了回去。自打治好了中二病,宋希言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被郑自然按着头学习,没了长时间的撒欢运动,不光是变白变嫩了,也胖了些,脸上显出点婴儿肥,捏起来手感相当好,姚歆羽这一把在他脸颊上捏了个爽。

  宋希言没来得及躲,只好认命。梁晓飞在一旁看着热闹问他:“言言呐,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女生摸脸,什么感觉?激动吗?脸红心跳吗?”

  脸不红心不跳只是有些无奈的宋希言说:“不是说她是纯爷们吗?有什么好脸红心跳的?”

  姚歆羽当即笑得更厉害了,手都松开了。

  郑自然哭笑不得,“那她也是女生啊,还长得这么漂亮。你真是……这下外婆都不用担心你会早恋了。”

  “哇!大美人夸我漂亮啦!”姚歆羽夸张地喊道。

  听见“大美人”三个字,郑自然沉下脸,“听说过段时间严抓风纪仪表,你这头长毛还想不想要?”

  闻言,姚歆羽声称要去厕所,跑了。

  梁晓飞看着她的背影,作为一名连手手都没跟女生拉过的纯情少年,他不相信地又问宋希言:“真没感觉?”

  “要不你让她也摸摸你的脸,你试试什么感觉?”宋希言道。

  话刚刚说完,梁晓飞可能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宋希言就看着他的脸唰地红了,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这让宋希言很诧异,明明就是没感觉的。

  但他没细想。

  新的学校和新的环境需要时间去适应,宋希言花了小一周的时间,才把全班同学的名字和本人都对上号。开学没几天,各个班级开始筹备国庆晚会的事,听说每个班级都要上报一个节目,然后再由学生会的进行筛选,最后留下的才能上场。

  文娱委员借用下午的自习课开了个班会,最后决定报一个舞蹈节目。表演者为部分女生,编舞暂无,服装暂无……除了人一切都暂无,总之目前是一个三无节目。文娱委员愁得慌,站在讲台上问:“咱班里就没人有舞蹈功底吗?唱歌你们都说自己跑调,小品又说看起来太傻了,就剩个跳舞了,救救孩子好不好?”

  没人回话,她于是又加了一句:“不是女生也行,男生有会跳舞的吗?能教一教女生就好。”

  其实本来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心底甚至已经做好了自己班里的节目被毙掉的准备,谁知这一句刚问完,就见有同学举起了手。她看过去,是新转来的同学之一,“宋希言,你会跳舞?”

  “我不会。”宋希言理直气壮地说,“不过我知道有人会。”

  郑自然暗道不好,猛地起身要去捂他的嘴,可惜没来得及。“郑自然会啊,他练了接近十年的中国古典舞,你们不知道?”宋希言的语气还有点不解。

  群众一片哗然,纷纷指责班长居然在如此危难时刻还藏着掖着,实在是不懂事。

  文娱委员乐得嘴巴咧到脑后勺,直接从讲台冲下来,激动地握住郑自然的袖子,“班长,一切靠你了。不愧是班长,深藏不露,靠你了,靠你了,实在感谢,感谢!”

  郑自然一个“不”字都没来得及出口,生生被她堵得咽了回去。于是他就这么肩负上了教女生们跳舞的重任,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想揪着宋希言揍一顿。

  这货什么时候能学会动动脑子?让他一个大男生去教女孩子跳女生的舞,这叫什么事?

  过了一整天,具体要跳什么舞还没定下来,整个年级里就流传起了一个说法——艺术楼闹鬼了。

  流言传得煞有介事,说是最近几天的晚上八点,艺术楼会传出钢琴声。但那个时间楼上并没有灯光,却有琴声,于是大家纷纷猜测是闹了脏东西。后来有胆子大的上去看了,又被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下来。

  他们说,四楼的钢琴教室里,有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女生在弹钢琴。有人偶然看见她回过头来,七窍流血。

  后来又引发了更多的人想上去一探究竟,或者去试试胆。其中就包括宋希言和林晓娜。

  晚自习上到第二节 ,宋希言和林晓娜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起身。还没迈开一步,身后的郑自然开口了:“去哪?”

  “厕所。”宋希言和林晓娜同时说。

  “你俩一起去?”

  教室后方顿时一片哄笑。

  宋希言说:“凑巧了不行吗?”

  郑自然叹了口气,“今天班主任刚说了晚自习不准乱跑,你们俩万一过去了遇到危险呢?”

  宋希言有点犹豫。谁知此时杨可鑫弱弱地举起手来,“其实,我也想去看看。”

  “我也……人多了应该不会有事吧?”牛腾小声说。

  见有人帮腔,宋希言当即一脸希冀地看向郑自然。后者看着他几乎要闪闪发光的眼睛,沧桑地叹着气,起身,“走吧,上厕所去。”

第22章 十六岁

  见郑自然松口,几个人喜滋滋地跟着他往外走。才出门口,碰见了真正上厕所回来的梁晓飞,他问:“你们上哪儿去?”

  杨可鑫正好走到他身边,胳膊一抬,哥俩好地搂着他的肩,“走走走,上厕所去。”

  “我刚回来!”

  “去艺术楼上厕所去。”牛腾纠正道。

  梁晓飞顿时虎躯一震,“真去啊!”

  林晓娜说:“可不咋地?走。”

  对于他们公然违反班主任的指令还在继续壮大队伍的行为,身为班长的郑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宋希言觉得有点稀奇,揶揄他道:“自打小学毕业,我这么多年没跟你在一个班里待过,没想到你是这样当班长的,这么随和的吗?”不光是默许,还亲身上阵,实在很亲民了。

  一女生的声音插进来,“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言言呐,我算是看出来了,班长是真宠你。今天你要是没说要去,光我们几个嚷嚷,他可能会直接削我们。你看他脸那么白,其实心黑着呢。”这声音不是林晓娜,几人扭头看过去,姚歆羽不知在什么时候跟上了他们。

  “你怎么也来了?”他们齐声问。

  姚歆羽撩了撩长发,“听说那女鬼是个长头发的,我想去看看我俩谁的发质比较好。再说,活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鬼呢。我看聊斋里的女鬼都漂亮,顺便也比比我俩谁更漂亮。走嘛走嘛,去长长见识。”

  这位女同学的臭美属性已经无药可医,大家纷纷闭嘴。

  “来都来了,跟紧了,到时候不准走散了。”郑自然只能强迫自己宽容。

  “哎,你真是看我面子?”宋希言听了姚歆羽的话,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得意,走着走着拐了郑自然一胳膊肘。

  郑自然叹了今天晚上的第三口气,“一半吧。不光是你,你们这些人好奇心太旺盛,就算今天不让你们去,只要还有人说艺术楼有鬼,你们就会一直惦记。早晚得去,还不如趁早。既然我拦不住,一起去盯着你们总可以吧。”他对宋希言说,“再说到时候万一真见了鬼,你要是吓得腿软了,我还能扛着你跑。”

  “……你怀疑我的胆量?”宋希言愤愤道,“就算你腿软了我也不会软,看到时候谁扛着谁跑……不对,我为什么要跑,我今天是要去抓鬼的。”

  一听这话,众人惊了,“宋希言,你胆量有那么大吗?再说人家小女鬼招你惹你了,不就出来弹个钢琴陶冶情操吗,干嘛抓人家?”

  “你们还真信世上有鬼啊?”宋希言反问。

  林晓娜道:“信不信的不好说,毕竟没见过。不过从小听了很多别人见鬼的异闻,所以才好奇嘛。”

  正说着,他们就到了艺术楼楼下。宋希言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眼腕表,马上就八点了。

  “八点真的会有钢琴声吗?”梁晓飞问。话音才落,一阵乐声从艺术楼传出来,在空旷的广场上空飘荡起来,听起来竟然真的有点空灵。八点整,这鬼非常守时。

  几人抬头看向艺术楼,所有的窗口都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真的是鬼?”姚歆羽问,语气不但不害怕,居然还有点兴奋。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宋希言说完,抬脚就往上走。郑自然赶紧紧随其后,“你待会儿别冲动,万一真的是个鬼,你可别反被人家抓去做了餐前点心。”

  “班长说什么呢?那女鬼饭量能有多大,就宋希言这个头,一个还吃不饱?”林晓娜如是说。

  宋希言:“……”

  林晓娜又说:“再说了,宋希言怎么就成了餐前点心,那她正餐吃什么呀?”

  郑自然回头,指指自己,又指指其他人,“咱们这群人,不正好凑一顿大餐吗?各种口感,各种味道,咱们全都占齐了。”他说话时的表情太过正经严肃,仿佛说的真事一样,再加上楼道的声控灯有点失灵,一闪一闪的,气氛忽然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班长,你冷静一点。我开始有点害怕了。”姚歆羽抱紧了林晓娜的手臂。

  “害怕还来?”郑自然提议道,“既然害怕了,那咱们回去吧。”合着他是在这等着呢。众人纷纷摇头,直说不回。郑自然只好继续往上走,“那赶紧上去,看完了赶紧走。”

  平常艺术楼都有人上课,也偶尔会有艺术生在晚自习的时候来练习,所以一般艺术楼开门和锁门的时间与其他教学楼都一样。一路上来,畅通无阻,他们很快就到了传说中闹鬼的四楼。

  钢琴声越来越大,说明他们离那间教室越来越近了。怕把鬼给吓跑,几人不禁放缓了呼吸的力度,脚步也变轻了。楼道尽头有开关,可以开楼道的灯。但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也没有开灯。好在恰好是个满月,又是晴天,月光正盛,视物尚且不成问题。

  七个人蹑手蹑脚地向声音的尽头靠近,有人想要说话,刚发了半个音节,就被宋希言抬手制止。扬言要抓鬼的宋希言同学走在所有人的最前头,悄然无声地摸到了那间教室的门口。

  钢琴声忽然停了,宋希言打算开门的手不禁顿住。

  “怎么了?”姚歆羽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地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看看。”宋希言收回手。

  此时,几个人已经全部到了教室门口的位置,他们紧张地互相抓着衣服和胳膊,做贼似的悄悄探出头,从教室的窗户看进去。

  月光皎洁,教室内空无一人。钢琴是合上的,整个教室十分整洁冷清,没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走了?”梁晓飞问。

  “可……”站在最前方的宋希言刚说了一个字,众人就见教室里那拉上了一半的窗帘忽然无风自动。翻飞的窗帘布后面,一个人影时隐时现。就是几个人跟前的这扇窗,那人影根本就站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是个背影,长发,白裙,跟传言一模一样。

  画面出现得太有冲击力,几人的一声尖叫都被卡在了嗓子眼里。精神高度亢奋,乃至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脚下也像是被粘住了。一时间,他们竟然连动都动不了。下一秒,仿佛是嫌给他们的惊吓还不够,翻飞的窗帘之后,那人影慢慢转过了身来。

  面色苍白,双眼无神,整张脸看起来死气沉沉。眼角、鼻下、嘴边、耳下,鲜红的血挂了好几道,真正的七窍流血。

  几个人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只隔着一扇窗和女鬼面面相觑。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忽然,女鬼的嘴角上挑,紧跟着张开了嘴巴。

  “啊——”她用尖细的声音骤然开始尖叫,差点叫得破了音。

  “啊!!!”窗外,受到的冲击太大,高度亢奋的精神已经不足以支配躯体,众人完全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开始尖叫。他们逃命似的转身,跌跌撞撞、争先恐后地往楼道尽头的楼梯跑去,只想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光线有点暗,郑自然向宋希言所在的方向划拉了一把,拉住了一只手,转头没命地开始跑。直到跑到了楼梯上,脚步声打开了头顶的声控灯,暖色的灯光倾泻下来,郑自然那颗因为惊吓过度而产生了片刻空白的大脑忽然恢复了正常机能。他看了眼自己手里拉着的人,“晓飞?”坏了,没看清楚拉错人了。

  又看了一眼奔跑中的众人,郑自然大喊:“别跑了!宋希言呢?”

  有了灯光的治愈,众人缓过了一点,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叫着糟糕,“宋希言呢?”

  郑自然转头又开始往上跑,其他人摸着小胸脯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抬腿跟了上去。

  宋希言耳朵里一阵轰鸣,全是被刚才那群人的尖叫声给吵的。他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那个口口声声说如果有鬼就要扛着他跑的郑自然也跑没影了。眼下,就剩了他和女鬼两个,隔着窗子在这里面对面站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女鬼同志的表情有点崩溃。宋希言抬起手,笑得十分友好,对女鬼打招呼:“嗨!”

  女鬼退后了一步。人见了鬼没怕,倒是鬼开始怕人了。

  宋希言笑着转身。女鬼见此,以为他刚刚只是被吓傻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要跑。然而她还没能松口气,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皎白的月光中,宋希言一手握着门把,打开了教室的门。他站在门口,面色被月光映的苍白,对女鬼继续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倒是更像个鬼,“我家祖上是天师,我会抓鬼的,给你三秒钟,再不投降我就要动手了。”说完,他就开始数,“一、二……”

  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女鬼彻底崩溃了。门口有宋希言把守,她不能过去,于是她一把拉开了身后的窗子,爬上窗台跳了出去。

  “……三。”宋希言淡定地关上门,“我来了。”

  女鬼拔腿就跑。

  郑自然他们从楼梯跑上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么一副场景——女鬼慌慌张张地从窗子跳出来跑了,宋希言却四平八稳地从门口退出来,还追了上去。

  他们一时没弄懂这是个什么情况,直到姚歆羽恍然大悟地拍了个巴掌,“我知道了,宋希言怕是看人家女鬼姐姐长得好看,非礼人家了,你看给人……给鬼吓的。”

  “……”其余群众一阵无语,那鬼长得有多“好看”他们可是见识过的,宋希言除非是被吓疯了才会看上她。

  眼看那一人一鬼就快要跑远了,郑自然赶紧跟了上去。听见其他人的声音,宋希言百忙中回了个头,冲他们道:“帮忙追啊,这是个人,还是个男生!”

第23章 十六岁

  高二教学楼,23班班主任刘勇老师走进教室,发现教室后方的座位空了一片。“……”他走到空桌旁边,敲了敲前面一个男生的桌子,问:“这几个人上哪去了?”

  “厕所吧。”男生说。

  “他们一块去的?”

  男生打着哈哈:“对啊,挺巧的对吧?”

  班主任:“……”他转头就走。

  刚出门就碰见年级主任,主任透过窗子看见里面一片的空位置,正好逮住了这班的班主任,“刘老师,那几个学生呢?”

  班主任说:“去厕所了。”

  年级主任眼睛一亮,说:“那真巧啊。”说完,他转了个身,奔着楼梯去了。

  几分钟后,年级主任与班主任一起,站在了艺术楼的楼下。他俩人对视一眼,一个精明,一个严肃,同时抬脚往楼里走。刚靠近楼道口,就听见一阵乱糟糟又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头顶上。果然,当他们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白影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窜了下来。

  白影没想到楼道里有人,再定睛一瞧,卧槽!是年级主任!当即来了个急刹,马不停蹄地换了个方向,冲着一楼楼道的另一个尽头跑了。另一道身影紧紧追着他,像个尾巴一样也很快就只剩了个背影。刘勇老师认出来,那是刚转来没几天的宋希言。

  “可心,大牛,你们俩出去从另一个出口堵。”郑自然边从楼梯上往下跑边喊道。

  杨可鑫和牛腾一步三个台阶地飞跃下来,敏捷地绕过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班主任和年级主任,飞一般地跑了。林晓娜紧跟着也冲了出去,边跑边说:“我跑得快,我也去。”

  一群人风一样的出现,又风一样的离开了。两位老师再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片懵逼。好不容易缓过神,俩老师出了门,朝着另一个出口的方向跟了过去。

  宋希言自认跑得很快了,但他就是跟前面那装神弄鬼吓人的小子只差了一步,怎么撵都撵不上。他调整着呼吸,又加快了速度,结果那小子也像是被激发了潜力,又比他快了一步。

  气人!

  眼看就要到楼道尽头了,宋希言加了把劲,伸手一捞,扯住了那小子的长裙袖子。“女鬼”尖叫一声,“非礼啦!”

  宋希言只觉得耳边炸了个雷,呼吸一下子乱了,肋下一疼,岔了气。右边肋骨那地方越跑越疼,他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女鬼”趁机扯回袖子,又跑远了。宋希言渐渐停下来,一手扶墙调整呼吸。见状,他后面的郑自然停下来扶了他一把,“怎么了?”

  “岔气了。”宋希言用很轻的声音说。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郑自然回头看过去,冲来人喊:“晓飞,小姚,你俩接着追,希言不舒服,我留下看着他。”

  “好。”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跑去了前面。

  “我帮你揉一下。”郑自然从侧后方揽着宋希言,右手绕过宋希言的腰伸过去,落在了他肚子上,“我妈说岔了气顺时针揉一揉,气通了就好了。”说着就在宋希言肚子上揉起来。

  人都跑远了,四周很安静,除了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就只剩了宋希言或急或缓的呼吸声。岔了气的宋希言一动不动,温顺地靠在他怀里,那呼吸声近在耳边,郑自然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不自在,于是没话找话:“希言,你最近是不是胖了,肚子上的肉怎么有点软?”

  他并不是故意的,但本就岔了气的宋希言一听这话,肋骨下边更疼了。“你他妈才胖,你全家都胖!”

  他一炸毛,郑自然顿时觉得自在多了,开怀地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宋希言耳朵上,宋希言别扭地转了下脑袋。楼道里没开灯,月光只能支持勉强视物,但世界还是昏黑的。在不能看清楚的情况下,其他感官就格外敏感,郑自然在耳边说着话,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但感觉却有点陌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那种陌生。

  肚子上的那只手动作很温柔,宋希言觉得好一点了,胸口却一阵发紧,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岔气岔得伤着肺了。

  “好点了吗?”正想着,郑自然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地响起来,宋希言脑子里忽然像是炸了个雷,比之前那“女鬼”的尖叫威力更大,他急促地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好了一点,这一猛吸气又回到了解放前,疼得他连气都不敢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憋气憋的,宋希言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慌,心跳也很快。他实在疼得厉害,郑自然的手轻轻地揉着他的肚子,都让他的肚皮一阵阵发紧,整个人都要僵硬了。他心想,岔气原来这么严重,都快赶上心脏病发作了。

  郑自然给宋希言揉了好久的肚子,宋希言才终于顺了气。他畅快地打了个嗝,但脸上依旧很热,心跳依旧很快,后遗症很严重。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后遗症的时候。宋希言抬脚就往前走,追过去看那个“女鬼”落网了没。赶到一楼楼道的另一头,发现连同学带老师都站在厕所门口。还是间女厕。

  前面说是上厕所,还真都跑到厕所来了。

  “那鬼被我们堵进厕所里了,进去抓?”林晓娜问。

  这里除了林晓娜和姚歆羽,其他都是男同胞,不好进女厕所。而两个女生又毕竟是女生,虽然平时大家都没把她俩当异性看,但这会儿让她们俩进去跟鬼搏斗,实在也不像话。所以一群人追到了跟前,就只能眼巴巴地站着。

  “不是说是个男鬼吗?怎么钻女厕所里了?”杨可鑫不解地问。

  宋希言抬脚就往女厕里走,“绝对是个男生,他要不是,以后我就去女厕上厕所。”

  “噗!”姚歆羽没忍住,“你想得美,除非你挥刀自宫。”

  “咳咳……”班主任弄出了点动静,给自己找了点存在感。年级主任听他们一个比一个说得不像话,当机立断道:“既然笃定是个男生,那就进去吧。”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女厕所,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但谁都没顾得上仔细打量。里边没人,那男生应该是藏进隔间里了。年级主任开口劝道:“同学,快要下晚自习了,到时候这教学楼的门锁了,你可就出不去了,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还是出来吧。”

  他话音落地,厕所内一片寂静,没人动,也没有回音。年级主任于是再劝:“你现在出来,我就当你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不追究你之前装神弄鬼吓唬同学的事了。”

  还是没有回音。男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蹲下来弯着腰从隔间下面的空隙一个个找过去,然而结果很惊悚。

  “没有腿。”

  “我也没看见。”

  “我这也没。”

  大家后脊背突然开始发凉,所有人都看向宋希言,“会不会是你判断错了,该不会真的是个女鬼,这会儿已经跑了吧?”

  宋希言一脸沉着,“我看见他的喉结了,而且脚上一双男款运动鞋,起码41码的。”

  “万一是个异装癖的鬼哥哥呢?”姚歆羽说。

  “他的长裙里边穿了校服,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来吓人的。”宋希言又说。

  姚歆羽:“那万一他生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呢?”

  越猜越没边儿,都快凑出一整个校园异闻了,年级主任皱着眉打断了姚歆羽的胡猜乱想,“是跟你们一样的校服款式吗?颜色一样就行,是深蓝色的吗?”

  宋希言点头。年级主任道:“去年你们这一届入学我们刚换的校服,除了现在的高一和高二,其他的学生都是浅蓝色校服,这两个年级可没出过什么事。”主任的老狐狸属性显露出来,“他一定是正撑在某个隔间的隔板上呢,既然他不想出来,我们就等着好了,早晚有他撑不住的时候。不过,同学,看在你年纪小,我数三个数,你如果乖乖出来,我就不追究了。你可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一……”

  刚数了一个数,某个隔间里就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隔间门打开,一个白色人影连滚带爬地扑出来。他还保持着那套扮鬼的妆容,这么一爬,场面当即惊悚又搞笑。

  “主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男生带着哭音乞求道,“我就是太无聊了,才会想出这么个烂点子来玩,真的不敢了……”

  他坐在地上连哭带嚎,脸上的妆都花了,实在很不像样。年级主任厉声道:“起来说话!这个样子还有个男生的骨气吗?”

  男生委屈道:“腿麻了……起不来。”

  后来,违反校规在晚自习时间私自跑出来瞎晃悠的高二(23)班众人得了个好差事——送腿麻了的“女鬼”同学回教室。山,与,三,夕。

  宋希言忙着抬人,把自己之前那心脏病发一样的后遗症完全给忘在了脑后。好奇心得到了打击,这段插曲渐渐消了音,国庆晚会的事重新登上历史的舞台。

  转天就是周末,郑自然花了一天半,给女生们挑了一段难度较低,但还算赏心悦目的扇子舞。挑完之后他还特意跑到自己的舞蹈老师那里一趟,借了服装和道具来。

  周一,早上升旗仪式之后,说好了不再被追究的“女鬼”同学上了升旗台,声情并茂地做了五千字的检讨演讲。期间,数名曾经的受害者企图冲上升旗台,给他一顿爱的拳脚,然而未遂。听完了女鬼同学的演讲,上午的大课间,郑自然百般不情愿地领着女生们出了教室,去了隔壁办公楼的休息间。

  这是他们借来练舞用的。女孩子们比较羞涩,不愿意当众练舞。当然,郑自然也不愿意。然而教室靠近楼道走廊的一面墙也开了窗户,从外面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形。而办公楼的房间则不一样,只有楼体外侧那面墙上才有窗。

  所有人进了休息间,郑自然走在最后把门关了,想了想没有锁上。就他一个男生在里头,锁了门他害怕。

  关好了门转过身,女生们还在大眼瞪小眼,郑自然无奈道:“把衣服脱了吧。”

  “唉,”人群中的姚歆羽率先开始拉校服拉链,边脱边叹息,“班长你真是的,怎么能开口让女同学脱衣服,这不是耍流氓吗?”她话音一落,好几个女生红了脸。

  她这张嘴,郑自然是真想动手给她缝上。但他得忍着,谁让这货的确漂亮,是个亮点,能帮他们的节目筛选过关。“古典舞,腰是关键。我让你们穿紧身的白T恤,是为了能更好地观察你们腰部的状态。别害羞,自信一点,你们都很漂亮。”

  受了鼓励的女生们脸更红了,那可是班长在说她们漂亮唉!害羞的女同学们脱掉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紧身白T恤来。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值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身姿纤丽,腰细腿长,光是站着就够赏心悦目了。郑自然赞赏地点点头,也脱掉了自己的校服外套。

  他没穿什么紧身白T恤,里边是一件修身但不算紧身的白衬衫。姚歆羽又要开腔,郑自然看见她张嘴就头疼,“我以前的T恤太小了,不能穿了。”他赶紧把校服扔在一边就开始从下往上解衬衫扣子。

  所有女生都把视线挪到了他的腰际,一起盯着他解扣子。他大约解了五分之二就停了手,将两边的下摆拉在一起打了个结,露出劲瘦的腰来。

  女生们:“!!!”

  郑自然被她们盯着,有点尴尬,这当口忽然想起了宋希言,好想揍他呀。“我们开始吧。”他一秒转换成了教学模式,拿出随身听开了开关,一段古香古韵的音乐响起来,“这就是这段舞蹈的bgm。我先跳一遍给你们看,你们仔细看着,我的腰、腿、胯、手的动作,第一遍尤其是注意腰和胯。还有,记得面部表情和眼神也很重要,你们好好观察,尽量模仿。”

  女生们顿时伸长了脖子,眼睛一眨都不眨。郑自然抽出一把折扇,给随身听倒了带。倒带的功夫,他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劝解自己脸是可以不要的。再回头,脸上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音乐响起,郑自然的腰胯部扭成一个娇媚的弧度,上身微微倾斜,一腿微曲,另一条腿斜伸出去用脚尖点地。右手执扇越过头顶,“唰”的一声打开,扇面倒着遮住大半的面庞。随着乐声,他的手缓缓动作,折扇从左下方开始轻轻滑过自己的脸。女生们的心脏瞬时紧了紧。

  背景音由一开始的舒缓变得稍微明快起来,郑自然的动作也开始变换。明明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但他跳起舞来,却有种女孩子柔美的味道。肩、颈、腰、胯,每一处都能用细微的摆动向观看者透露出一种又娇又软的韵味。同时,他手里的折扇仿佛是长在了手上,开合灵活,舞得利落,在他肢体动作的娇美之外,给整段舞蹈增添了一份飒爽英气。

  姚歆羽看得目不转睛,不经意说出了所有女生的心声:“班长,咱俩是不是生错性别了?要不换一下吧。”

  “闭嘴!”郑自然忍无可忍,柔美的眼神霎时变得犀利。

  姚歆羽啧啧地闭了嘴。

  大课间二十分钟,郑自然和女生们出去了,宋希言有点无聊。高一一年没跟郑自然待在一起,他从来都没觉得无聊过,这才跟郑自然同班没几天,他居然就变得这么跟屁虫了。宋希言觉得这样不行。

  可是真的好无聊啊。

  “宋希言,要不要去看好东西?”杨可鑫神秘兮兮地拍他的肩。

  宋希言回头,“什么好东西?”

  杨可鑫身后跟了好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道:“班长可是去教女生跳舞了,不好奇吗?”

  他们这么一说,宋希言还就真的有点好奇了。他对舞蹈什么的从来不感兴趣,所以也从来没见过郑自然跳舞,更何况是跳女生的舞,他当即拍案而起,“走走走,去去去。”

  到了休息室门外,男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收声,怕惊动里面的人。杨可鑫刚要去开门,想了想又把宋希言拉到了最前面,“你来,你开门他不怪你,我们开可是会死的。”

  能做第一个看热闹的,宋希言乐得如此。他握着门把手迅速转动,紧接着把门一推,一马当先冲了进去,“郑自然……”

  门内的郑自然正教到一个扭腰的动作。他双手各执着折扇的两边,平抬在胸前,身子向右歪着,那截腰以一个优美的姿势扭着,腹肌在扭动中若隐若现,柔韧又有力量,就那么重重地撞进了宋希言的眼里。

  宋希言听见自己的心脏狠狠“噗通”了一声,撞得他一时血脉逆流,整个脑袋里嗡嗡作响,裸露在外的皮肤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红色。

第24章 十六岁

  郑自然听见动静,迅速地停下教学, 把衣摆扯了下来。宋希言身后紧跟着窜进来的男生们只来得及看见一群大惊失色的女生, 并收获了一顿臭骂。

  整个休息间闹腾得厉害, 宋希言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他仍然呆站在原地, 脸色红得异常, 心跳得飞快。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郑自然见宋希言忽然开始发呆, 上前一步, 打算揽他的肩。宋希言却像被烫到似的, 猛地倒退一步避开了,“我……我去趟厕所。”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留下的众人不明就里, 后来有人哈哈大笑道:“他该不会是看见这么多女生,害羞了吧?”众人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 毕竟女生们穿着紧身的衣服, 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小男生看了, 很容易脸红心跳的。

  郑自然听着他们的猜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了想,他将其归类于“自己一直护着的孩子长大了会有喜欢的女孩子然后去做拱人家白菜的小肥猪”那种老父亲般的失落感。

  “行了,别在这碍事了, 赶紧走人。”郑自然一手撑着门,把一群无所事事就会瞎胡闹的男生赶了出去。这回他把门锁了, 以防再有人进来捣乱。

  宋希言的确去了厕所,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冷静一下。脸上还是发烫, 心跳减速了, 但他隐约还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这是怎么了?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很茫然。

  他想着自己的异状,脑子里忽然蹦出捉鬼那天晚上的事。那天他岔了气之后的反应跟现在一模一样,可是现在他却并没有岔气。所以,不是岔气的问题。

  那么……就是郑自然的问题。宋希言的脑子里,那天晚上郑自然给他揉肚子的手,在他耳边说的话,还有刚刚那一截腰,几个场景交替闪现,恍恍惚惚间,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冲向他茫然的认知。

  他浑身上下的经脉开始一起叫嚣,忽然从头到尾通了窍。刹那间,他懂了一件事——他喜欢郑自然。

  刚转过来那天,姚歆羽说他可爱,摸他的脸,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是他见过的女孩中最漂亮的了,但他却没有一点脸红心跳的迹象。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喜欢女孩,他喜欢郑自然,这个喜欢,跟以前的不一样。

  宋希言身上开始发冷,脑袋嗡嗡的响。未知的世界让他感到茫然和畏惧,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感情,男生喜欢男生,这种事他从未听说过。

  正无措地想着,上课铃响了。宋希言只得暂时停下思考,出了厕所回到教室。

  郑自然已经回来了,额头上挂着汗,鬓角都湿了。九月初的天还不冷,出了汗之后郑自然没再穿校服外套,身上只有那件白衬衫。修身的款式勾勒出少年修长又带着韧劲的线条,宋希言越看心里越慌,赶紧挪开了眼。

  一节课什么都没听进去,宋希言眼睛盯着黑板,一脸聚精会神,可其实心思早已经跑到了郑自然身上去。

  怎么会喜欢他呢?因为他对自己好吗?不可否认,对自己最好的三个人里,一定有郑自然的位置。但是再好他也是个男生,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生出这种喜欢的情愫?

  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不觉间,晚自习都结束了。梁晓飞从桌子里拽出书包,招呼另外两个人:“回家喽。”

  他们三个家里所在的小区就在附中旁边,步行只要十多分钟,所以不住校。宋希言听见梁晓飞的声音,强打起精神,背上书包往教室门口走去。

  他一整天的不对劲都被郑自然看在眼里,这会儿见他连走路都走得快要撞桌子上了,赶紧跟上他,拉了他一把,“身体不舒服吗?”

  宋希言低着头应了声,“有点。”随即一只手盖到了他的额头上,很温暖。宋希言吃了一惊。

  郑自然试了试温度,奇怪地道:“不烧,还是去看医生吧。”

  刚说完,宋希言就打开了他的手,一脸受惊地看着他。郑自然愣住了。宋希言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过激,只好找补着说:“有点饿了,没什么事,回家吧。”

  “说起来我也饿了,赶紧走吧,回家吃夜宵了。”梁晓飞没心没肺地催着两人出了教室。

  晚上,宋希言窝在房间里,心跳得很快,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在电脑上敲下了一串字——男生喜欢男生。然后按下了回车键。

  铺天盖地的信息映入他的眼里。宋希言心跳如鼓,看完了前几条搜索结果,他学到了一个新的名词——同性恋。

  原来他是个同性恋者。

  前几条搜索结果里,有一个论坛帖子的链接。宋希言点进去,看见里面那个楼主用了十分浓重的笔墨,大力批判同性恋这个群体的糟糕、荒唐。楼主讲述了很多同性恋者的或颓废或淫|乱或无耻的行径,看得宋希言皱紧了眉头。

  可同时他也明白,就算那个楼主说的都是真的,他也是跟这些人不一样的。他不会去做那些荒唐的事,他只是喜欢郑自然罢了。

  宋希言关了电脑,躺在床上。

  郑自然是吗?他也跟自己一样吗?宋希言疑惑又带着期望地思索着,可是结果是令他失望的,郑自然应该不是吧。他对自己的那种好,是对待朋友和弟弟的好,并不掺杂其他情感。再说,喜欢郑自然的女生那么多,个顶个的优秀漂亮,自己完全比不过的。

  甚至,如果被郑自然知道自己喜欢他,他会不会厌恶自己?刚才看到网上对同性恋这个群体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好,万一郑自然也会觉得他是个异类呢?万一被他知道了以后连兄弟都没得做呢?那还是不要喜欢他了,做个兄弟挺好的。

  宋希言的初恋,才刚刚萌芽,就被他自己用事实按住了其发展的势头。他觉得自己想通了,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宋希言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吃完了早饭,在外婆的“路上小心”中出了门。对门的郑自然正在背对着他关门。看见他的一瞬间,宋希言忽然觉得自己昨晚上做的决定是个异常难以实现的决定。

  郑自然回过头,嘴巴里还叼着包牛奶。他见宋希言一脸忧愁地看着自己,含糊不清地问:“肿么呐?”

  没喜欢上郑自然的时候,宋希言只觉得郑自然长得比一般人都好看。现在发觉了自己的心思,越看郑自然就越觉得顺眼,简直就是老天爷比着自己的喜好造给他的。但却是造来折磨他的。

  宋希言摇头,“没怎么,没睡醒。晓飞什么时候下来?”

  郑自然取下牛奶,“快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梁晓飞同学从楼上欢快地跑下来,“兄弟们,走着!”

  几天之后,郑自然察觉到宋希言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初中的时候有过类似的。

  仔细琢磨琢磨,从那天他们三个人一起上学的时候就不对劲了。以前他们三个人走在一起,都是宋希言在中间,他和梁晓飞在两边。这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因为宋希言曾经是三人里身体最弱的一个,所以他和梁晓飞会把他护在中间。但那天早上,宋希言却刻意的走到了边上,把梁晓飞拉进了中间的位置。

  梁晓飞大大咧咧没什么感想,一路上还有说有笑。但郑自然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感觉得到,宋希言在刻意疏远他。

  除此之外,宋希言对他的疏远还有其他表现。比如课间的时候很少再跟他说话,两人的交谈内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只剩了问题和解答。从前那种插科打诨吵吵闹闹的状态,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再有,也是最明显的一点,他这阵子在厕所外面碰到宋希言,那货都要躲着他走。明明都是要去上厕所的,宋希言一见了他却扭头就拐去了别的地方。要不是刻意的疏远,郑自然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宋希言连尿都不尿了。

  郑自然很是愁得慌,宋希言的中二之魂已经安生了两年多,况且他除了疏远自己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学习学得更加认真,绝不是因为叛逆。简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开学第一个月都过了一半了,班主任才想起来换班委的事。周一下午最后一节班会,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把一沓巴掌大的白纸交给前排的同学,让他们发下去,“一人一张,每人写三个你认为能胜任班委的人选,不记名投票。票数最多的前八个,从第一名开始,可以选择你们想要的职务。大家快写吧。”

  宋希言看了看手里的白纸,拿起笔,笔尖碰到纸面上,忽然顿住。他想写郑自然,但是现在郑自然于他而言像个炸弹,他怕自己光是写个名字都有引爆炸弹的危险。笔锋一转,他写了另外三个名字。

  教室里安静了一阵子,又很快骚动起来。班主任又让人把票收起来,随口点了几个学生上了讲台,唱票、监督、计票。

  十几分钟后,结果出来了。全班五十一个人,郑自然五十票。这数字实在有趣,当即有同学开玩笑说:“剩下那个是谁啊?该不会是暗恋班长吧。”

  又有人紧跟着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宋希言心口紧了紧,仿佛中了一箭。他心虚地趴在课桌上,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虽然并不会有人知道那个人是他。

  教室里一片哄笑,班主任很无奈。他也很不解,自己这么严肃的人,带的班级为什么就活泼成这样?老师敲了敲教桌,“不要开这种危险的玩笑。”他又对刚唱完票还站在讲台附近的郑自然问:“班长,还是班长?”

  郑自然点头,“行吧。”

  于是班主任又问下一个:“房茗,你呢?”

  女生站起来,看看黑板,看看老师,又悄悄偏过脸,用眼角余光看了眼郑自然,说:“学委吧。”

  教室里又是一阵热闹。班长和学委这两个职位简直就是学生心目中的官方CP,班里早有传闻房茗喜欢郑自然,这么一选,大家不约而同地全想到了一块去。

  “别起哄。”房茗脸都要红了,佯怒喊了一声。然而底气不是很足,所以震慑效果也不大,哄闹声只被她镇压下去了一丁点。房茗红着脸生气地坐下了。

  宋希言很羡慕她。可以明目张胆地喜欢一个人,真好。

  他歪着头,恰好看到了桌子右下角糊着的纸。伸手摸了摸,隐约有点凹凸不平的感觉。这张桌子是郑自然无意中挑来的,他当时还嫌弃的要死。但是现在,他忽然很希望它就是郑自然特意挑给自己的。

  唉……

  郑自然把用完的票扔进了垃圾桶,回了座位。他的手里留了一张纸条,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口袋里。

  那唯一的一张没写他名字的纸条,是宋希言的。他认得出宋希言的字迹。看着前桌正趴在桌子上的宋希言,想起刚刚同学开玩笑说的两句话,郑自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开来。很陌生的一种感觉。

  但还没多想,班主任就叫到了宋希言的名字。因为上次抓鬼的事,宋希言在班里的人缘极好,他性格也合群,所以不过才转过来没多久,就收获了满盆的好感值。

  被叫到名字的宋希言却趴在桌子上发着呆,班主任又叫了他一声,他还是没回过神来。班上的同学已经开始笑了,“宋希言,睁眼做梦想媳妇呢?”不得不说,宋希言的亲同学们的嘴巴是真的神奇,什么事都能被他们一下子踩到点上。

  梁晓飞照着宋希言的后背拍了一巴掌,把他拍醒了。

  “什么事?”宋希言差点跳起来,然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难道纸条的事败露了?“那个投票……”刚想说什么,身后的郑自然踢了他凳子一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一停顿,班主任正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是第七名,还有一个体委和文娱委的名额,你想要哪个?”

  宋希言想都不用想,“体委。”

  “好,那下一名谭梦茹就是文娱委了。”班主任说。

  名叫谭梦茹的姑娘哀嚎:“为什么又是我?一年好几次晚会,你们从来不配合,命苦啊!”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宋希言却没心思听他们的笑闹,他的心思全在刚才郑自然踢他的那一脚上,很明显郑自然知道他没给他投票的事了。他会不会多想?

  他的忐忑一直维持到了晚上放学,但期间郑自然并没有就这件事跟他探讨过。回了家,上了楼,梁晓飞背着书包一身轻松地继续往楼上去了,宋希言转个身刚要去敲自家的门,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拽住了书包带。郑野驴的力气差点把他提起来。

  “干嘛呢?”宋希言吼。

  郑自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在他眼前一晃。宋希言瞬间不吱声了。郑自然见他乖顺了,松开了手,“我们谈谈。”

  “谈……谈什么?”宋希言警惕地问。只要不是跟他谈恋爱,其他的就准没好事。

  “你最近怎么躲着我?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郑自然开诚布公地道。

  宋希言嘴硬:“我哪有?”

  “你连上厕所都要避开我,还说不是躲着我?如果不是,这张票又是怎么回事?”

  关于上厕所这事,郑自然是真的冤枉宋希言了,他真不是故意的。现在郑自然是他喜欢的人,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以前他们甚至能站在一起比大小,可是现在能吗?不能。他连在厕所门口碰见郑自然都觉得不自在,何况是跟他站在一起放水了?万一不留神看见了,那不就成了耍流氓了。

  宋希言有苦难言。

  见他发起了呆,郑自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宋希言被他晃得回了神,郑自然又问了一遍:“到底为什么躲着我?”

  因为喜欢你啊。但是这绝不能说,宋希言在脑子里搜罗了一遍能拿来当借口的理由,最后,他想出了个烂大街的说法:“我有点喜欢一个女生,但是她喜欢你。”

  郑自然愣住了,同时脸色沉下来,“喜欢的女生?谁?”

  他的语气也不太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好,但宋希言还是硬着头皮往下编:“你不认识,别班的。”

  “哦。”郑自然半阖着眼点头,又伸手摸了摸宋希言的脑袋,在他头顶撸了两把,摸他家的狗子乖乖似的,“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在意的?喜欢就……”喜欢就去追啊,但他突然说不出口,于是话头一转,“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能早恋,会影响学习,这三年很关键,不能因为这些事耽误了。”

  宋希言像是被他说服了,听话地点头。之后怕郑自然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容易起疑心,他又加了一句:“反正他也不喜欢我。”

  看着他一脸失落,郑自然又摸摸他的脑袋,“我都不知道她是谁,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为了这事故意躲着我,我是不是太冤了?”

  宋希言又是受教地点头。

  郑自然满意了,放了宋希言回家去。他一转身,宋希言抬手摸了把头顶,无声地念叨:“摸你妹啊摸,摸出事来吓死你!”

  宋希言艰难地维持着与郑自然之间的兄弟情深,很快,国庆晚会的时间就到了。

  一整个晚上不用上自习,还没有作业,学生们一身轻松,个个都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扑棱着翅膀飞向了体育馆。学生太多,光是全部落座就用掉了大半个小时。

  因为兄弟情深,宋希言坐在了郑自然前面。体育馆里热闹非凡,人挤人,人挨人,郑自然的长腿无处安放,大家已经落座,不好再挪动,但他与宋希言凳子之间的距离又实在憋屈,于是只好把腿岔开一点,分别放在了宋希言凳子的侧后方。

  郑自然是个大活人,他不可能一动不动。在动的过程中,他的膝盖时不时地蹭了宋希言的屁股好几下。宋希言努力地把自己缩着,尽量让郑自然碰不到他。一想到一场晚会好几个小时,他就觉得自己恐怕要完。

  头两个节目是学校艺术生们准备的,水平颇高。其后,就是各个年级的节目和老师们的节目穿插着来。

  美术老师和音乐老师合作了一个小品,教美术的男老师穿着小碎花的围裙,戴着假发,画着浓艳的妆容,反串了一位一毛不拔又强势的家庭主妇。教音乐的女老师则饰演了一位绞尽脑汁私藏小金库的耙耳朵。

  两位老师的表演并不专业,但很有生活气息,夫妻之间的各种鸡飞狗跳让人忍俊不禁,体育馆里笑声不断,学生们一个个乐得前俯后仰,连呼精彩。

  这可苦了宋希言,一个小品的功夫,郑自然的膝盖在他屁股上蹭了七下,都可以召唤神龙了。

  老师们的表演谢幕了,学生们都说还没看够。主持人上台,宣布接下来的节目:“感谢老师们的精彩演出,同学们是不是还没看过瘾呢?我想,下一个节目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高二(23)班的舞蹈《折扇》,表演者——一群女生,掌声有请。”

  女生们快速上台,摆好站位。她们今天全部换上了演出服,服装加入了大量的古风元素,交领、右衽、系带、宽袖,整体颜色是淡蓝色与白色。下衣选了长裤,舞动间灵动飘逸,不过上衣很短,恰好将女生们纤细的腰肢露出来,增加了一股现代感,又显得十分俏皮。

  她们一出场,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乐声响起,女生们踏着舞步跃出娇美的舞姿,整个体育馆里一片叫好声。

  宋希言坐在台下,看着女生们扭动腰肢,心里却想着:她们跳得不如郑自然好看。

  他觉得自己是入魔了。

  “班长,你怎么不上去反串一下?老师们都反串了。你要是上去了,现在体育馆里的人都能疯了。”体育馆里只有舞台上有灯光,台下漆黑一片。不知是哪个大胆的男生说了一句。

  “可心,生活不美好吗,何苦寻这短见?”郑自然却听出了是哪个。

  杨可鑫嘿嘿地说:“这不是没见过班长跳舞吗?可惜,太可惜了。”遗憾之下,他不小心吐露了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动作,“上回我把我妈的DV偷偷带来了,让小姚给我拍点视频,结果那货狮子大开口,让我包她半年的零食费,丧尽天良……啊!”

  “小姚做得对,你这种丧尽天良的,就该剥削。”郑自然说着,又伸手削了一下杨可鑫的脑袋顶。

  杨可鑫坐在宋希言的前一个,郑自然要削他,必须越过宋希言。此时,郑自然身体前倾,几乎把宋希言整个抱住,他一下下地削着杨可鑫,他的胸膛同时也一下下地撞着宋希言的后背。

  这日子没法过了,宋希言想。他挣动了一下,把郑自然挣开,“别吵了,咱班的节目,捧点场行不行?”

  其他几人赞同地点头,不再闹了。

  女生们的表演很成功,成了整个晚会上的亮点之一。另一个亮点就是老师们的小品。23班最后还得了个奖。怀揣着一场美好的心情,国庆黄金周到了。七天假期,想想就很美妙。

  赵林蓝一生潇洒不羁,但她心思细腻,直觉告诉她,她那个处于青春期的儿子有了烦心事。因为放假之后,一向热爱运动的儿子却一直窝在房间里,梁晓飞来约了两次球都没约上。

  假期第三天晚上,赵林蓝端着水果送进了宋希言的房间。她那个一度厌学的儿子正在埋头学习。“先停一停吧,吃点水果,才第三天,着什么急?”

  宋希言手没停,嘴上说:“快了,这个题写完就吃,妈你先放着吧。”说完继续专心解答。直到他写完了题解,才发现赵林蓝没走,正坐在他的床头给他叠衣服。“妈,还有事吗?”

  赵林蓝摆弄着衣服说:“你怎么突然这么用功了?”

  “作业多啊,不用功就写不完了。”宋希言正经道。

  “你以前作业也不少。而且你以前不是说就算写不完也可以抄然然的吗?怎么,然然不给你抄作业了?”赵林蓝啧啧说,“那你惨了。”

  “……明明是我不想抄了。”宋希言说。他的确不想再抄郑自然的作业了,一方面不想跟他牵扯太多,怕自己产生什么冲动,怕到时候连兄弟都做不了。而且,他不能一味地靠着郑自然,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能这么靠着郑自然,他应该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有能力支撑住自己的未来。“我现在知道用功了,你不开心吗?”

  “我当然开心。”赵林蓝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里,转头对宋希言说,“但是你不开心。”她拍拍手坐下,“说吧,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宋希言嘴硬道。

  赵林蓝可不信,她吃着原本要给宋希言吃的水果,淡定地坐在那等着。宋希言本想继续做题,进行无声的抗议,但耐不住她吃得太享受了,宋希言明显感觉自己的哈喇子数量激增,于是没熬住,“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咳咳……咳咳……咳……”赵林蓝呛了个天崩地裂。宋希言一边给她拍着背,一边把水果盘拖到自己跟前,叉了块哈密瓜送进嘴里,噫,真甜。

  赵林蓝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又惊又喜地看向宋希言,“儿子,快说说,我儿媳妇是谁?”

  “咳咳……咳咳……咳……”这下咳嗽的变成了宋希言。赵林蓝反过来给他拍背,又把果盘拖回去,继续美滋滋地吃着。

  宋希言一边咳,一边想,为什么自己老妈的脑回路会这么与众不同?谁家的家长知道自己的孩子早恋了会是这种反应?

  与众不同的赵林蓝还在催他:“快喝口水缓缓,跟我说说吧。”

  宋希言缓过了劲,问她:“你可是我妈,听见这种事就不生气吗?”

  “作为你妈我就该生气吗?那你把我当成你姐也行。”赵林蓝开玩笑说,“再说生什么气?人有七情六欲,一时控制不住喜欢上谁,那是很美好的事情。何况你现在还这么用功,是不是你喜欢的人给你的影响?”

  宋希言点头。

  赵林蓝愉快地说:“那我该高兴,你遇到了一个会让你变得更好的人,这种人很难得啊。”她拍拍儿子的肩,“好好珍惜啊。只要不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妈妈不反对你。不过你一定要记住,未成年前不准越界,你要是敢对人家做什么不负责任的事,老娘用砍菜刀削死你!”

  宋希言一阵无语,他一条苦命的单身狗,去哪对谁不负责任?

  “我……就是个暗恋。”他十分丢人地把事实说了。

  赵林蓝白高兴了,啧啧道:“那没治了,你们年纪小,我也不能鼓励你去追人家。我还以为你俩在一起了,要是你们在一起之后还能保持这种积极的状态,那没什么好说的。可要是还没有……儿砸,要不你就继续暗恋吧。等撑到毕业,你们心理成熟点了,你再去追吧,到时候再谈不迟。”

  宋希言觉得,他和郑自然如果在一起了,他们俩也不会因此受到不积极的影响。可他张了张嘴,努力了很久,也没敢告诉赵林蓝,他喜欢的是个男生,还是对门的郑自然。

  何况,郑自然应该不会想要跟他在一起的。

  赵林蓝跟儿子一起把水果吃完,带着盘子走了。

  “毕业……”宋希言在卷子上写下这两个字。等到毕业的时候,他能不能变得更好一点,到时候如果他跟郑自然表白,有没有可能,因为他足够优秀,对方就答应了呢?

  想着,宋希言甩甩头,扔掉了自己的白日梦。明明都想好了放弃了,他可不想真的连兄弟都没得做。

  秋天很快就走了,入冬之后,气温骤降。下了课,学生们也不爱往教学楼外面去。

  十六七岁的男生们正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年纪,一个学期快到尾声,课业繁忙,学习消耗了他们大半的精力,但他们还是能用剩下的一小部分给自己娱乐。

  上午大课间,男生们聊起了一些关于异性之间交往的事。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对纯纯的爱恋尚未接触,但心怀憧憬。言情偶像剧看了一星半点,也难免有点心潮澎动。

  杨可鑫靠在教室后方的墙上,牛腾站在他对面,一手落在杨可鑫耳边,撑在墙上,是个准备壁咚的架势。杨可鑫被牛腾困在身体与墙壁之间,给其他男生讲解:“这姿势,现在火得很,百试百灵,一般小女生碰上了,都只有脸红心跳的份。”说着,他拍拍牛腾的肩,“大牛,你不是喜欢那谁吗?试试呗。”

  “拉倒吧。”林晓娜回过头来,趴在梁晓飞桌子上看着他们,对杨可鑫说:“你个连女生的小手都没拉过的纯情小男孩,净在这纸上谈兵。不靠谱,不靠谱。”

  “那你说怎么靠谱?”杨可鑫不乐意了。

  林晓娜说:“不是我打击你们,要撩小女生,不光要研究动作,形象是很重要的。”她在男生们身上打量了一圈,“看看你们一个个,校服几天没洗了?头发几个月没剪了?脸上那青春痘能不能上点心,注意一下饮食好不好?你看看一个个糙得跟土豆皮似的,拿什么资本追女孩?”

  众男生低头打量自己,又抬头互相打量,是有点糙,“那怎么改啊?”

  林晓娜朝郑自然努努嘴,“向班长学习。”

  郑班长正在给姚歆羽讲题,讲了三遍还没懂,有点发愁,一听别人叫他,当即抬起头,“什么事?”

  林晓娜说:“班长,上,给他们演示一下怎么撩女孩。”

  郑自然却问她:“怎么撩?”

  林晓娜:“……”

  姚歆羽手上滴溜溜地转着笔说:“班长,山竹台正在播的那个狗血偶像剧看了没?”

  郑自然点头:“陪我妈看了几集。”

  “就是那个男主追女主的姿势,你学过舞,肯定行的,上吧。”姚歆羽转着笔,一脸谄媚地毛遂自荐,“要不要我配合一下?”

  “一边玩去吧。”郑自然说,他看了前桌正在对着讲义发呆的宋希言一眼,拍了他一下,“希言,过来。”

  冷不丁被拍了下,宋希言浑身一抖,茫然地转头,“怎么了?”

  “过来帮个忙。”郑自然说。

  宋希言犹豫地跟了上去。刚刚靠近墙边,就被郑自然扯了一把,一时身体重心不稳,向前倾去。他只得迈出一步,背对着靠到了墙上。紧接着,郑自然跟着他上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站在他面前。

  宋希言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见郑自然笑了笑,身子轻微一歪,“唰”地抬起右腿,毫不费力地靠上了墙,一手抬起随意地搭在腿上,潇洒又帅气——一个极其完美的腿咚。

  一瞬间,宋希言心跳如鼓,脸色微红。但他反应迅速地装出了一副生气的模样,“干嘛呢?找揍啊!”

  郑自然架着腿,微微低头,给宋希言顺毛,“他们说要学怎么撩女生,让我演示一下,吓到了?”

  正说着话,身后忽然有人推了郑自然一把,他只用一只腿撑着,这一推之下重心不稳,向前方压过去。被他困在腿和墙壁之间的宋希言看着他突然靠近,紧张惊讶之下,本能地向后躲,但后面就是墙,根本没处躲。

  最后,郑自然的嘴唇在宋希言的额角蹭了一下。

  郑自然放下腿,转身冲着那群男生,“谁推的我?找揍。”说完一群人笑闹成一团。

  宋希言靠在墙上,久久没有回神。距离他发现自己喜欢郑自然已经三个多月了,但他的喜欢不但没被时间削减,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向。那一丁点的轻微的触感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冲击,他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郑自然跟男生们闹够了,回头发现他还在发呆,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你傻了?”

  那一指头戳的宋希言忽白忽红的脸色彻底停留在了红色上。他退后一步,瞪着郑自然。这货一点自觉都没有,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还经常动不动对他做一些小动作。也许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但宋希言每次都被他害得心情起伏不定,活得一惊一乍。再这么下去,非疯魔了不可。

  郑自然被瞪得很莫名其妙,收回了手问:“是不是刚才撞到你了?”

  宋希言没回答,扭头回了自己座位上。郑自然看着他,更加不解了。

  之后的课,宋希言一节都没听进去。后桌的郑自然无知无觉,仍然在专心听课记着笔记,笔尖与书页的摩擦声一阵阵响起,宋希言听得心烦意乱。

  这种“我喜欢你,你却不知道,还在一无所觉地跟我打打闹闹”的矛盾与落差感在少年人心里不断发酵。宋希言手里的笔被他捏出了几道裂痕,就算可能连兄弟都没得做,他也忍够了。不成功,便成仁。总比这样受折磨好。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点过名之后,让班长和体委去旁边小仓库取运动器材。

  进了小仓库,走在后面的宋希言反手掩上了门。郑自然蹲在前面的地上,正往网兜里装跳绳,门一关,光线暗了,他有点扯不清那些乱糟糟的绳子,“希言,别关门,看不太清了。”

  宋希言站在他身后,犹豫两秒后认真地开口:“郑自然,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语气太过严肃,郑自然也下意识站起来,面对着他,“什么事?”

  “我……”宋希言迎上他的视线,破釜沉舟道,“我喜欢你。”

  郑自然笑了,“你不是从小就喜欢我吗?”他像是开玩笑似的,“也不对,初中那会儿有一阵你特别不喜欢我。”

  宋希言差点被他气得岔了气,“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我想跟你谈恋爱,是这种!”

  郑自然笑不出来了,“……你之前有段时间老躲着我,是因为这个?你说的喜欢的女生,是……骗我的。”再给他的智商往上加个一百八,他都想不到是因为宋希言喜欢他,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惊讶得久久不能回神,另一个看着他的惊讶,心里越来越没底。

  “你答应吗?”宋希言问。

  “如果……”郑自然开口,嗓音有点哑,他的心跳有点快,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要跟我绝交了?像初中时那样。”

  宋希言犹豫了一下,点头。事实上,如果真的是那种情况,就算他不跟郑自然绝交,他们两个也没法再若无其事地相处了。

  郑自然又不说话了。

  他的沉默给了宋希言答案,心里一阵失望,宋希言转头就往仓库外面走。见他转身,刚刚想好答案的郑自然抬脚就要追。

  然而他一时慌了神,脚步乱了,练了那么多年舞的人居然出现了肢体不协调的问题。左脚绊右脚,他往前摔了下去。

  宋希言刚走了两步,后背就挨了一下重击。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心里闪过某个念头,一时间委屈、失望、伤心、愤怒齐齐涌上心头,他猛地转过身去,大吼:“不同意就不同意吧,怎么还打人呐!”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然而吼完就看见了五体投地的郑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班长和体委才是一对~

第25章 十六岁

  这是什么情况?宋希言有点懵,他发热的眼眶都冷却了下来。

  小仓库里是水泥地面, 郑自然摔得生疼, 抬头见宋希言呆了, 好笑地催促他:“愣着干什么?快扶我起来。”

  宋希言傻愣愣地蹲下去扶。郑自然从地上爬起来坐着, 撸起裤管看了看, 膝盖磨掉了一块皮, 冒出了点血丝。“嘶——真疼。”

  宋希言看着他, 不敢说话。郑自然放下裤脚, 看向蹲在地上缩手缩脚像个猴儿的宋希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猴头, “我没打你,刚才不小心摔了, 扑到你身上了。”

  “嗯。”宋希言点头。

  “你喜欢我?不想跟我做兄弟了, 想跟我谈恋爱?”郑自然跟宋希言对了对词儿,后者点头。于是他笑了, 笑得格外温柔,“好。”

  宋希言又呆了。郑自然看着他的呆样,也不知道现在身份变了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大脑一时短路, 他直愣愣地问:“你接过吻吗?”

  宋希言摇头,更呆了。随后他就见郑自然那张好看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最后唇上被碰了下, 暖暖的, 软软的。

  两人的唇分开后, 郑自然感觉唇上有点发烫,他回味着这个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的触感,对宋希言说:“很软。”

  从来不知害羞为何物的宋希言变成了个红色热气球。

  两人一时无言,就那么面对着面,一个蹲着,一个坐着。他们没经验,完全不知道一般情侣之间接下来该做什么,空气很安静。许久之后,宋希言脸上的热度褪下一些,他忽然倾身向前,快速地在郑自然嘴唇上亲了一口,颇有气势地道:“扯平了。”

  郑自然差点笑出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笑,门口那里一阵脚步声快速逼近,紧跟着小仓库的大门被拉开,牛腾的声音传进来:“关门做什么?你俩还不出来,在里面睡了?”

  本来话里没别的意思,但此时身份不同,思维也不同,一个“睡了”不经意地就多了另一层意味。

  宋希言跳起来,“你才睡了,会不会说话!”

  牛腾同学很迷惘,“这是干嘛呢?你俩拌嘴了,脾气这么大?”

  不是拌嘴了,是亲嘴了。郑自然好笑地站起来,膝盖有点疼,“摔了一跤,耽误了,来帮忙拿点东西出去吧。”

  “好吧。怎么摔的?”牛腾边捡球边问。

  郑自然诚实地说:“太激动了。”

  牛腾:“???”

  宋希言:“!!!”

  郑自然成了宋希言的男朋友,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喜欢着郑自然的女生们依然喜欢着郑自然,即将喜欢宋希言的女生,也已经在来的路上。

  临近期末考试,重压之下情绪反弹,人心浮动,一不留神萌动了一点春的气息。

  某天课间上完厕所回来,宋希言发现自己桌子上多了一个粉色的信封。跟他一起从厕所回来的郑自然眼尖地也注意到了,状似随意地问:“谁给的?情书?”

  被男朋友当场看见收到粉色小信封的宋希言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说着他打开信封,看了两行,果真是情书,“还真……”话没说完,那两张泛着甜甜的香味的信纸已经被郑自然夺了过去。

  郑自然看着信,宋希言看着郑自然,然后发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没说什么,上课铃响了,想说什么都得暂时搁置。

  这一节是班会,没有机会说话。再到清闲下来,又是吃晚饭的时间,郑自然一声不吭地跟宋希言他们一起去了食堂。直到吃完,他都一直保持住了“食不言”的传统美德。宋希言觉得他在生气,但他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为那封情书?不至于吧,郑自然应该没有那么小气。别人给他送一封情书罢了,他又没有怎么样,有什么好值得生气的?

  饭后回到教学楼,走到班级门口,郑自然拉住了正要进门的宋希言,“希言,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宋希言跟着他走向了教室旁边的小阳台。天冷,这里没人。

  “今天你收到的情书,给你写情书的那个女生你认识吗?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郑自然张口就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表情很难看。

  宋希言懂了,他果然在为那封情书生气。而且,很明显郑自然居然在对他发脾气。虽然除了表情难看以外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现,但一直被郑自然和颜悦色对待了十六年的宋希言就是知道,郑自然这种程度的表现,已经是在发脾气无疑了。

  “我不认识她。”宋希言说,郑自然的表情刚刚缓和了一点,就听见宋希言又说,“你不喜欢我,别人喜欢我你生什么气?”说完,他就气呼呼地走了。

  郑自然被他堵了个哑口无言。是的,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是宋希言在单恋,如今才在一起不久,郑自然并不能昧着良心说,才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喜欢上宋希言了。所以,宋希言说的没错,郑自然还不喜欢他。

  但是看见那封情书的时候他心里就开始堵得慌,脾气噌噌地长了上来。他知道自己不对,不该对宋希言摆着一张臭脸,可是居然控制不住。

  他跟着宋希言回了教室。晚自习开始,胸口还是堵着的。他一手烦躁地转着笔,转速太快,那支笔脱了手。心里一紧,他伸出手去抓。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发现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仔细想想,当初在练舞的休息室里,宋希言刚进来就不知道为什么跑了。后来有同学说宋希言是因为看到太多女生害羞了,那时他的感觉,就跟现在很像。胸口堵着一口气,好半天都顺不过来。

  那时不懂,但是现在,他从自己的新身份出发,略微一想,就知道了答案。

  原本还在堵着的胸口一下子顺了——原来他也是喜欢宋希言的,而且,可能并不会比宋希言喜欢他的时间短。

  晚自习第二节 后有个大课间,长达十五分钟。下课后,郑自然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前桌宋希言旁边,敲了敲他的课桌,“跟我出来一下。”

  傍晚刚吵过,宋希言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难道是要道歉?这么一想,宋希言作为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勉为其难地跟了上去。

  郑自然领着他去了靠近办公楼那边的厕所。这间厕所原本是给老师们准备的,但这层楼上没有使用中的办公室,老师们也就不怎么来,平时也没有学生过来。而且时刻敞开的大门之内还有一道门,如果有人进来都会有明显的开门声。干净、安静又安全,是一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宋希言被郑自然带进厕所,他停下脚步,刚要开口问“什么事?”,却被脚步还没停的郑自然拉着继续往前走,进了一间隔间。看着郑自然反手把门关了,拉上插销,宋希言就一脑门雾水,“你干什……”

  还没说完就被郑自然吻住了。宋希言睁大了眼睛,惊得简直怀疑郑自然是不是给人掉包了。毕竟在一起这些天,郑自然矜持得很,不怎么亲他,又何况是特意把他拉到个僻静的地方亲他一口。

  郑自然一手揽着宋希言的腰,另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用了点力气,亲了一记狠的。他实在有点激动,把宋希言的嘴唇都给亲红了。

  一吻毕,宋希言还没回过神。事实太刺激,他一时接受无能。“你干什么?”他问出了刚才没问完的话。

  郑自然一本正经道:“亲你啊。”

  “……为什么?”宋希言又问。

  郑自然将托着宋希言后脑勺的手撤回来,摸了摸被自己亲得红润润的嘴唇。以前从没被这么亲昵地对待过的宋希言一时不适应,本能地向后躲了躲,紧跟着就又被郑自然吻住了。这一回,宋希言不怀疑郑自然被人掉包了,他直接怀疑郑自然疯了。

  “我喜欢你……”大脑处于懵逼状态,但宋希言还是依稀听到了几个重要的字。

  “你说什么?”两人分开后,宋希言问道。

  郑自然笑得很开心,他又重复了一遍:“宋希言,我喜欢你。”

  惊喜只维持了一秒,想起之前两人的争吵,宋希言心底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一股火窜了上来。他一把将郑自然推开,不过隔间里空间有限,没能推得太远。“我今天说那个话并不是怪你不喜欢我,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因为别人喜欢我就冲我发脾气。你不必因为那句话故意说喜欢我,我心里清楚,才这么几天,你还不……”

  这次的话又没能说完。一而再地被打断,就算对方是自己喜欢的郑自然,宋希言也要被亲出火了。他再次推了郑自然一把,“你怎么回事?”

  “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事,”郑自然说,“其实我喜欢你,有段日子了。”

  “……”宋希言呆了。

  “我今天冲你发脾气,是因为嫉妒。”郑自然再次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我喜欢的人,我不喜欢他被别人惦记。”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呆了半晌,宋希言问出了一个郑自然难以解答的问题,于是他反问:“你又为什么喜欢我?”

  宋希言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喜欢我的?”郑自然饶有兴趣地问。

  宋希言开始结巴:“你……你第一次教女生跳舞那天,我看见你的……腰了,然后就……”

  “腰?”郑自然重复了一遍,说罢一把捞起自己的衣服下摆,露出腹肌,“你喜欢我这腰?”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放存稿箱了嘤嘤嘤~

第26章 十六岁

  郑自然的问题, 宋希言不知如何作答。该怎么说呢?喜欢是喜欢的,毕竟是好看,但总感觉说出来有点太……浪?

  “好看吗?”见宋希言盯着自己的腰,郑自然冷不丁地问。

  宋希言下意识点头,“好看。”于是又被亲了一口。他忽然发现, 郑自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之后好像特别爱亲他。

  爱亲人的郑自然依旧撩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十分慷慨地对宋希言道:“喜欢你就摸两把吧。”还一脸“机会难得,不容错过”的神情。

  宋希言感觉这样的郑自然有点不要脸,但他不要脸得又有点撩人。于是宋希言抬起手,犹豫了半秒钟,就把手放了上去。

  手感真好!宋希言的田字格小腹肌已经是去年的往事了,这一年多他确实长胖了一点,腹肌少了两块,还覆盖了一层软肚皮, 跟郑自然的完全没法比了。宋希言越摸越羡慕。

  正起劲呢,郑自然忽然放下衣摆, 不给碰了。“快上课了,该回去了。”他一脸道貌岸然地说。但宋希言注意到他脸色有点发红,气息也不稳了, 于是问:“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要不要去趟医务室?”

  闻言,郑自然用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看着宋希言,看得后者很蒙圈, “怎么了?”

  郑自然欲言又止。他本来只是非常纯洁地想让宋希言摸一摸他喜欢的腰罢了, 但没想到后果有点严重得出人意料。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宋希言, 他最后叹了口气,强行忍着那股陌生的血脉翻腾的感觉,认命地站在原地缓了好半晌,才拉着宋希言回了教室。

  宋希言还是没弄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郑自然跟他表白了!他终于不是单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确定了双向箭头的关系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瞬间提上了一个台阶。相处时的一个眼神,一句话的语气,都有了和从前不一样的意味。这种感觉很奇妙,宋希言说不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整个人都活得轻飘飘的,见了郑自然就觉得心情很美好。

  对于两人之间关系的转变,与他们相处时间最长、关系最近的梁晓飞同学丝毫不知。或者他也发现了那两人偶尔显露的异常,但他没往深处想。就像当初给郑自然的智商再加个一百八也想不到宋希言喜欢他一样,再给梁晓飞的智商往上加个三百六,他也未必能想到宋希言居然跟郑自然在一起了。

  从前大都是三个人的行动,有时会在梁晓飞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两个人的行动。宋希言和郑自然暂时都没有想过把在一起的事告诉其他人,一来他们才在一起不久,现在告知为时尚早。再来,尽管了解的不多,但他们也隐约知道,两个男生在一起,是一个少数事件,在很多人看来,那是不能理解的。

  不为人知的恋情隐秘中又带了点刺激,每每避开旁人相处,尽情地享受着不被打扰的时光,就觉得连空气都泛着甜味。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宋希言和郑自然的秘密约会地点遍布了城市的很多角落。公园的长椅,电影院的放映厅,游戏厅灯光昏暗的角落,校园不起眼的柳树下,到处都留下过他们接吻时的身影。

  日子过得很快,仿佛转眼间就到了深冬,再有小半个月就要过年了,这天夜里终于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

  第二天早上,三个人一起下了楼,去楼前的车棚里推自行车准备上学。刚把车推出来,一辆轿车就停在了跟前,车窗落下来,是宋希言的大舅舅。

  “你们仨要去上学了?”大舅舅问。

  “是啊舅舅。”

  “等一下,我正好要去附中开会,等我给你们外婆送点东西,带你们一起去学校。”说完大舅舅下了车,从副驾驶提出大包小包的送上了楼。等他再下来,就看见宋希言和郑自然两个人已经坐在了车里。“晓飞呢?回去上厕所了?”大舅舅四处看了看,没找到梁晓飞。

  “晓飞新买了辆自行车,宝贝的不行,新鲜劲还没过呢,非要自己骑车去。”宋希言回答道。

  “这孩子。”大舅舅好笑地摇摇头,启动车子奔着附中去了。

  原本大舅舅说今天开完会还有点事要在附中处理,放学正好可以顺便接他们回家,可到了快放学那会儿,大舅舅另一边的工作急着让他回去,不能送他们了。

  期末考试昨天刚结束,这几天的晚自习成了自愿参加的项目。下午放了学,宋希言三人就背着书包准备回家了。没有大舅舅的车,也没有自行车,早上坐车来的两人只好走着回家。

  梁晓飞去车棚取了他的新自行车,说了句“等我来接你们”就骑车飞快地先走了。

  这个时节太冷,少数不住校的学生们平常上下学不是坐公交就是骑自行车,再不然就是父母接送,很少有步行回家的。今天下了大雪,冰天雪地的,步行的就更少了。

  走了一段,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了宋希言和郑自然两个。

  “郑自然,又下雪了!”走着走着,宋希言开心地叫了一声。

  郑自然走得比他快了几步,听见他的叫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还没站稳,宋希言就冲他跑了过来,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起跳。郑自然笑着伸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宋希言把腿盘在郑自然腰上,一手攀着他的肩膀,狡黠一笑,迅速把另一只手塞进了他的领子里。刚刚抓着个雪球走了一路,这会儿宋希言手爪子冰凉,把郑自然冰得五官都皱了。宋希言看着他的脸,“啧啧”了两声,“长得好看的人真的没治,龇牙咧嘴也好看。”

  郑自然听了,相当受用。他腾出一只手,在路边的绿化带上摸了一把,蹭了一手冰凉的雪花,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宋希言的衣服下摆里。

  “嗷——”宋希言惨叫,扒在郑自然身上扭了好几下,连连求饶:“你把手拿出来,我不敢了,不敢了!凉啊,拿出来!”

  郑自然不跟他闹了,收回了手。

  笑够了,闹够了,宋希言还缠在郑自然身上。两人对视了一眼,气氛正好,宋希言低下了头。

  天寒地冻,唇上的温度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对方,格外温暖。

  宋希言故意在郑自然唇上咬了一下,没用多少力气。郑自然轻轻地“嘶”了一声,笑了笑,忽然加重了力度,吻得宋希言脑袋开始后仰。

  正吻得陶醉,不远处“噗通”一声响,还有金属物体跟地面的摩擦声响起。

  两人被惊动,宋希言赶紧跳下了地,与郑自然一同看向声音的来源。

  梁晓飞坐在地上,一只腿还别在自行车的车架上。两辆自行车围着他摔成一圈,车轱辘溜溜地转。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动,也不说话。僵持了十几秒,梁晓飞忽然转了个头,那只别在自行车架上的腿也没收回来,就那么手脚并用一蹭一蹭地往前挪,活像要去炸碉堡。新自行车可怜巴巴的被他的腿带着,在地上磨出了好长一段划痕。

  场面有点诡异。天上还在落雪,光线变得昏暗,路灯渐次亮起来。

  梁晓飞挪了两米多,忽然醒过来,猛地一甩头转回身来,抬手指着宋希言和郑自然,悲痛道:“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吓死我了!吓死了我!”

  被迫出柜,这本该是个严肃的场面,但宋希言实在没忍住,“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梁晓飞几乎一宿没睡,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他把自己前十六年快要十七年的人生都思考了一遍,也没想清楚,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怎么会在一起了呢?

  第二天,班上的人懒洋洋或者闹哄哄地乱成了一片。考试结束了,老师们忙着阅卷,学生们难得的自由,上课铃响了之后楼道走廊里也照样有学生在活动。

  梁晓飞趁乱把宋希言叫了出去。他的举动被郑自然注意到了,但郑自然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梁晓飞卯足了底气制止了:“你别跟着。”要知道,他之所以叫宋希言而不是叫郑自然,就是因为郑野驴的气势比他强多了,他要兴师问罪根本不可能,于是才选的相对软一点的宋希言。

  好在他卯足底气的这句话生效了,郑自然听了他的话,果真没跟来。

  到了小阳台上,被瞒了许久的梁晓飞很生气,上来就开始了兴师问罪的第一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已经被发现了,宋希言不想再瞒着他,于是老老实实回答:“一个半月了。”

  “一个半月!”梁晓飞惊了,“都一个半月了你们居然都不告诉我!”

  “那不是怕……吓到你吗?”宋希言微低着头轻声道,“毕竟是两个男生,以前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听了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因为被隐瞒许久而生出来的怒气居然一下子消了,“你……”梁晓飞清了清嗓子,“你们俩……喜欢对方吗?很喜欢吗?”

  跟目前最好的哥们儿谈这话题有点羞涩,宋希言耳根开始发热,他点了点头。

  梁晓飞也点了点头,这话题同样让他老脸一红,他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就在一起吧。”

  “你不觉得奇怪吗?”宋希言觉得他接受得太容易了,不可置信地问。

  梁晓飞却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喜欢吗?喜欢就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那一刻宋希言看着梁晓飞,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

  梁晓飞看着高兴的宋希言,觉得自己的决定应该是对的。其实要接受哪有那么容易?他这一晚上的纠结和矛盾,他在网上查到的那些东西,没有一样不沉重,这些宋希言都无从得知,但他也没必要知道。好朋友能开心,这样已经很好了。

  气氛忽然变得安静祥和,后来梁晓飞谈到了初中时郑自然放弃踢足球的事,“郑野驴那货是不是初中那会儿就喜欢你了?就初一快结束那会儿,你们俩踢球,他不是不小心把你肋骨踢裂了吗,那之后他告诉我他再也不踢了。”说完他怕宋希言听不懂,又加了句,“就是因为这件事不踢的。”

  宋希言一头雾水,丝毫不知。

  当天他就问了郑自然这事,并且十分敞亮地问:“你那时候是不是喜欢我?”

  谁知郑自然果断摇头,“没有。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但我能确定那时候就当你是好兄弟,没想别的。”

  宋希言:“……”虽然知道他只是说了句大实话,可是莫名有点憋得慌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算事实是这样,现在身份变了,再回想从前相处的那些点滴,尽管当时谁都没有多想,两人之间是正正经经的社会主义兄弟情,但现在回味起来,却觉得每一秒都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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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十六岁

  这么想着, 宋希言心里正甜兮兮的,结果郑自然又接着之前的话道:“而且我选择放弃踢球,也不全是为了你。主要是我力气太大了,踢起球来控制不好,怕再踢下去会再出一次意外, 所以干脆不踢了。”

  直到说完, 他才注意到宋希言的沉默。“在想什么?”郑自然问。

  宋希言:“……”他原本有点怀疑,郑自然从初中就对他抱着不纯洁的感情,并因此为了他放弃了踢球。这事虽然听起来可惜,但仔细咂摸起来却有点甜。后来知道初中的时候他俩之间并没有任何小火苗,他才刚把自己给说服了,硬给回忆安上了糖的味道,郑自然倒好,一句话轻飘飘地就给他把糖味儿全都弄没了。

  男朋友的脸色有点难看, 郑自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刹那间,他急中生智, 紧接着对宋希言说:“但现在想想,力气大也挺好的。力气大,我就能很轻松地把你抱起来。”

  “胡……胡说八道个什么鬼?谁用你抱?”宋希言有点结巴, 直接把之前的不爽给忽略了。

  郑自然见他果真转移了注意力,厚着脸皮上前,“上次下雪你就让我抱了, 再抱一个?”说罢, 就给宋希言来了一个公主抱。

  宋希言瞬间双脚离地, 身体腾空,赶忙搂住了郑自然的肩维持平衡,这下彻底把之前那点不爽给忘了。郑自然自以为十分机智。却不知,这种急中生智它叫做求生欲。

  之后,出成绩、家长会、放假,然后很快就迎来了新年。过年之后整座城市热闹了半个月,直到元宵节,年节才算是结束了。

  元宵节亲戚聚会那天,四舅舅迟到了好久,后来好不容易赶过来,也是一脸愁容。大舅舅边上菜边问:“怎么了?愁什么呢?”

  四舅舅说:“我手下有个研三的研究生,被人举报是个同性恋,他和他……男朋友的照片都被贴到了宣传栏上。今天学校为这件事找我谈话了,那孩子被迫休学了,说是让缓一年,等这件事风头过去了,再让那学生回来继续读。”他惋惜道,“那孩子成绩很好,做研究也有天赋有毅力。目前手上的课题继续下去,是可以在国外学术期刊上发表文章的。这么一弄,全都要耽搁了,前面为了这个课题他可是忙了一年多的。唉——”

  原本因为期末考试成绩大有进步而被整一家子人夸了半个月,并且因此活得有点飘飘然的宋希言忽然在这一刻落了地,整个人如坠冰窖。

  “这种事,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有这么重要吗?”在长辈们都在为此事或惋惜或遗憾的时候,宋希言忽然开口问。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一如往常,好像只是因为好奇才问了这么一句。

  舅舅舅妈他们都没有生疑,四舅舅说:“其实按理说,一个人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他的自由,别人都没法说什么。但真正这么想的人只有少数,甚至是极少数。像这样的事一出,就会被视为影响极其恶劣,休学一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不过……”四舅舅顿了顿,“我跟那孩子聊过,他说因为这件事闹出来,他们两个的家里也知道了,现在已经被迫分手了。如今这个结果,一年以后他还会不会复学,能不能复学,也未必了。太可惜了。”

  这段话,在宋希言心底刻了一道口子。他最初发现自己喜欢上郑自然时,上网查到的那些内容此刻忽然一股脑地涌到了眼前,世间所有负面的词汇在一瞬间全部砸到了他的脑袋上,砸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以前怎么没有想过呢?他和郑自然不可能一辈子都秘密地在一起,他们的关系总会被别人知道的。那么他们两个的结果,会不会和这个学生一样?这段时间,他被终于能和郑自然在一起的喜悦冲昏了头,居然完全没有想过以后。

  宋希言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是寒假后开学的第一天,宋希言顶着一双明显睡眠不足的眼去了学校。路上,郑自然见他脸色不好,问他:“作业没写完?”

  宋希言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给了郑自然一个信息——宋希言心里藏着事。

  果然,上午大课间,宋希言把他叫去了小阳台。冬末春初,风还有点寒冷,在小阳台吹上五分钟,就能吹个透心凉。

  “郑自然,要不我们分手吧。”本就够冷了,谁知宋希言一开口,就是更让人心寒的话。

  “为什么?”郑自然紧皱着眉头问他。他听得出来,宋希言的语气并不是在开玩笑。

  宋希言把昨天听到的事说了,并且表示:“我不想我们以后会像他们一样。而且本来就是我先跟你表白的,你本来不喜欢我……”

  “但我现在喜欢了。”郑自然打断他。

  “……那我跟你道歉。你别喜欢我了,我们分开吧。”宋希言低着头,根本不看郑自然。

  “宋希言,要不是答应过不打你,我现在真想揍你一顿,让你清醒一点。你以为喜不喜欢这种事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一句话那么简单吗?”郑自然气得都笑了,“你既然跟我表白了,我答应了,我也喜欢上你了,那就没那么简单,你说结束就结束?你以为这是两个小孩在过家家?”

  “反正我不跟你好了。”宋希言说不过他,最后倔强地撂下一句,转身跑了。速度很快,生怕郑自然追上他似的。

  但郑自然没有追,他只是站在原地,冲宋希言的背影喊:“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我们再说这件事。”

  宋希言有没有好好想,这一点郑自然不知道,但自这天起,宋希言果然开始践行了那句“我不跟你好了”,不让郑自然亲了,也不让抱了,就连平常上下学走路不小心碰到,他都要像是被火烧了尾巴一样跳开。

  “分手”第二天早上,三人正往学校走,梁晓飞走在最里面,踏着路沿石走得摇头晃脑,宋希言走在中间,郑自然则靠近外侧。

  突然身后一阵轰鸣的摩托声迅速靠近,郑自然下意识半回头看了一眼,同时搂着宋希言靠里走了一步。宋希言被他一搂,浑身一个激灵,炸了毛。

  摩托车的技术还可以,只是声音大了点,速度快了点,其实并没有撞到人的危险。宋希言看着摩托车的车尾巴,两只胳膊一撑,挣开郑自然后退半步,转身面色不虞地提醒他:“别动手动脚的。”

  对于他们俩突然转变的相处方式,不知情的梁晓飞以为这是一种情侣之间的小情趣。为此他啧啧称奇:“真是搞不懂你们这种热恋中的小情侣,花样真多,活得真有意思,啧啧。”

  听完他的话,宋希言就想告诉梁晓飞他俩分手的事,“晓飞,其实我俩……”但刚起了个话头,话还没说清楚,就被郑自然打断了。

  郑自然那厮一脸再正经不过地在宋希言腰上捏了一把,力气不重,不疼,但痒,又麻又痒。宋希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的耳根有点发热,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撩拨的。恋爱谈了两个半月,要说还像以前一样是个纯情小男生那是不可能的。虽然再进一步的事没做过,但接吻拥抱时彼此之间身体的反应还是能感觉到的。

  所以宋希言觉得郑自然有点不要脸。

  “晓飞……”正要再次开口,又被打断了。这回郑自然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宋希言:“……”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梁晓飞看着两人那些互动的小动作,嫌他俩腻歪,“啧啧”地走到前头去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直到宋希言和郑自然生日那天。

  宋希言提分手这件事,郑自然并不生气。他知道,那是因为宋希言在害怕,所以一时本能地想避开。但过一段时间,对未知的恐惧随着时间消亡沉淀之后,郑自然敢猜,宋希言一定会后悔。到那时,宋希言会开始想,为什么不勇敢一点?为什么还没尝试就放弃了?坚持下去,万一结果会不同呢?

  郑自然足够了解宋希言,不过这也是他猜的。

  然而事实上,他的确猜对了。十七岁生日那天之后,宋希言后悔了。

  新长了一岁的年纪仿佛忽然给他带来了比之以往更强烈的自信和勇气,他开始懊恼自己之前一时之间的胆怯和退缩。他想,尝试一下又怎样?万一就如愿了呢?再说,宋希言把自己和郑自然放到那两个男生的立场想了一下,以他们两个的性格,是绝不会放弃学业的。那么就算不幸被别人发现并被所有人反对了,结果也不过就是分手,跟现在又有什么分别?何必这么早就放弃了?

  他忽然觉得,换一种方法思考,所有的事都变得简单多了。

  这一刻起,他后悔了,但他没有反悔。毕竟他大言不惭地单方面跟郑自然宣布了分手,那话音落地都能听见回音,现在就这么说自己又反悔了,郑自然可能真的会忍不住揍他。

  和好的话在宋希言心里憋了半个月,始终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口。但很多事由心而发,已经跟之前那段时间很不一样了。比如,早上上学路上,郑自然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他会把手放在原处,等着郑自然再一次不经意地碰到他。再比如,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会坐到郑自然旁边的位置上,夹菜时,两人的手偶尔会互相碰一碰。

  这些表现,他觉得不是很明显,但郑自然看得很清楚。郑自然知道,宋希言已经开始动摇了。他们两个之间,现在需要一个机会好好谈谈,把一切铺开了讲,也为以后同样的隐患打个预防针。打定了主意之后,郑自然就开始寻找机会,要找宋希言说个清楚。

  晚自习,郑自然一直在观察着宋希言。他一手拿着支笔,笔尖停在距离作业卷子一毫米的地方,活活停了一节课,就是没落下去。

  终于,他注意到前桌的宋希言揉了揉肚子,随即撕了好长一截卫生纸。这是要上厕所了。

  宋希言把纸塞进口袋里,起身往厕所走。在他起身的瞬间,却没注意到,后桌伸来了一只小黑手,轻轻地,在他往前踏出一步的同时,捏走了他口袋里的卫生纸。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不以决裂为目的的瞎折腾,都是撒狗粮。

  这句话在将来的二十九岁部分同样适用,小天使们记住噢~

第28章 十七岁

  晚自习还没到课间,学生们都在教室里, 厕所里没人。周围很安静, 是个蹲坑的良好环境。宋希言一个人蹲在隔间里, 很快就来了感觉, 拉得很嗨, 嗨得想哼个歌自我娱乐。

  调子还没起来, 外边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进来了。宋希言赶紧紧了紧喉咙, 忍住了哼歌的冲动。

  他忍啊忍的,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 怎么没有开隔间门的声音,也没有水流声, 这人来厕所干嘛的?照镜子的?

  疑问刚刚生出, 紧跟着他就发现那脚步声似乎离自己很近,不、那个人停在他的隔间门外了。从隔间门板下面的缝隙里, 他都能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卧槽!遇见神经病了?离那么近想干嘛?这门板下边的缝可挺大的!

  宋希言观察着人影的动向,同时他的手伸向口袋,打算拿卫生纸擦屁股,然后冲出去给这神经病一记重击。但手刚伸出去, 还没摸到口袋,他就听见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拉完了吗?我们谈谈吧。”

  “……郑自然你有病啊!”宋希言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 剩下的那一点本来可以完美收尾的诗意都给吓没了, “跟你谈个鬼啊!”

  “大好年纪谈什么鬼?”郑自然蹲在他的隔间外头, 十分淡定且厚脸皮地说, “要谈也跟我谈个恋爱嘛。”

  “你说……说什么……”宋希言听得一时激动,有点结巴,这是……郑自然先跟他提复合的事了?不用他自己厚着脸皮求了?他喜欢的人怎么这么贴心呢?

  宋希言清了清嗓子,准备再端一小会儿架子就趁机答应了,但他张了张口,却没能轻易把那个“好”字说出来。到了这当口,他好不容易把自己说服了要勇敢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对未来的焦虑和恐惧突然又冒了出来。

  “你觉得,我们能在一起吗?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以后。”宋希言说,“我们会不会,在将来也遇到那样的事?被所有人指指点点,视为异类。”

  “依照目前的大环境看来,可能会吧。不过不排除几年之后,大环境就变好了。”郑自然诚实地回答他。

  宋希言问他:“你不怕吗?如果真的那样的话,你会不会想跟我分开?”好像从他说分手的时候,谈起那两个男生的事开始,郑自然就跟他毫不相同,在他担忧恐惧的同时,郑自然却没有一点畏惧。

  “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别人的想法、眼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既不伤害别人,也不阻碍别人,就想两个人一起过一辈子,你觉得有错吗?”郑自然这样说。

  “一辈子”这三个字在宋希言心头轻轻击打了一下,他的心跳都变得比刚刚快了许多。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就像四舅舅说的,道理摆在那,但真正这么想的人只有少数,甚至是极少数。想起四舅舅他们,也是令人头疼,“那长辈们呢?他们肯定也不会同意的。那天我看舅舅他们的意思,全是反对这事的。”

  “爸妈他们那边,也许短期内他们不会接受,但等将来我们变得足够强大,能靠自己活出个样来,到时候他们还有什么好反对的?他们对我们的期望,不就是活得健康、快乐吗?等我们有了能力,能让自己过上那样的生活,他们应该就能理解我们了。”

  郑自然顿了顿,给了宋希言一点思考的时间,然后问:“你想好了吗?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宋希言有点犹豫,“你等我再考虑考虑。”

  郑自然却不答应,“你还想要几天考虑?就现在,马上给我答案。”

  “……你就非要在这鬼地方跟我聊这事吗?”宋希言光着屁股蹲在坑上,忽然反应过来这个谈话地点和场景都略为诡异,无语地反手按下开关冲了下水。

  “不在这在哪?”郑自然反问他,“前段日子你一见了我就跑,就算最近好点了,也不爱跟我说话,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总得先找个能让你安静下来跟我谈的地方吧。除了这里,还有哪里能让你老老实实跟我说话?”说完,他居然威胁道,“快说,要不要跟我和好?不然你别想出来。”

  老子想走你未必拦得住。宋希言不屑地想着,同时他的手伸向口袋,想去拿纸,结果摸了个空。宋希言一脸懵逼地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没找着,纸呢?

  听见隔间里头窸窸窣窣的声音,郑自然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从口袋里拿出了从宋希言那里偷来的卫生纸。

  宋希言很绝望,他明明记得自己把纸放进口袋里的,怎么不见了?他产生幻觉了,还是记错了?

  正怀疑着,一低头,就见隔间下的缝隙处露出了一点卫生纸的倩影。那纯白无暇的一团白色像个羞涩的少女,在一掌宽的缝隙里忽进忽出,欲拒还迎。

  宋希言脑门上的筋跳了一下,“郑野驴,你太无耻了!”

  “快说,不然不给你纸。”宋希言的痛斥从郑自然的左耳进、右耳出,毫无影响,郑自然继续着自己的威胁行径。

  宋希言简直被他气笑了,“你至于吗?”

  郑自然很认真地说:“至于,我喜欢你。咱俩以前是哥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但喜欢就喜欢了,我往后的几十年人生,就想跟你分享。”

  情话来得猝不及防,宋希言听得耳根发热,但还嘴硬:“你怎么每次说这种话都要选在厕所里?”

  “情绪上来了,管他在哪?快说,同意吗?”

  宋希言拿他没辙了,“……好吧。”

  复合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宋希言的错觉,他觉得他看见郑自然时的心情,似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从前他看见郑自然,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开心得要飞起来。现在他看见郑自然,依然很开心,甚至更开心,但心情不再飘了,反而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郑自然说的“一辈子”这三个字,给了他一种承诺,一种相约未来的承诺,给了他一个看得见的远方。

  此后宋希言的学习成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追了上来。郑自然说得对,要想让所有人认同他,首先他得靠自己活出个样来,而现在的他,显然还不够好。他需要更加努力,才能离郑自然更近一点。

  很快又是一次考试,宋希言的成绩进步了一大截。再之后,过了一个暑假,他们升入了高三。传说中学生生涯里最重要的一年。

  进入高三之后,很多之前还显得有点懒散的同学都纷纷开启了奋斗模式,而之前就已经很勤奋的同学则进入了用生命在学习的状态。人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都想为自己奔一个好前程。高三前半年的课程排得很紧,这半年要把之前学过的所有东西都复习一遍,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

  人人都在拼的氛围里,那零星的几个不拼的人,也就十分的显眼。

  十七岁的冬天,期末考试又在眼前。过了这一次考试,他们距离高考就只剩不到一个学期了。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进来,把牛腾叫了出去。

  牛腾原本成绩中上游,但期中考试的时候,他的成绩几乎成了倒数之列。班主任叫他的时候,他正趴在课桌上睡觉。看起来,他很有在自暴自弃的嫌疑。同学们猜想,他大概是被叫出去接受教育了。果然,后来牛腾跟班主任谈完,进教室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看样子被教育得很惨。

  第二天,班主任又叫走了郑自然,只不过这次是悄悄的。

  班主任说:“牛腾家里出事了。他爸爸早几年因为脑出血导致偏瘫,家里的积蓄和收入都花在了治病上。前段时间,他妈妈也突然脑出血,现在家里已经没钱治了。

  “他决定不上大学了,等高中毕业就要出去打工。这样不行,我劝不动他,你们平常玩得好,说不定他能听你们的劝。不上大学太可惜了,怕他以后会后悔啊。”

  郑自然连连点头。

  但他的劝解似乎和班主任一样,效果不大。牛腾依旧每日没精打采,完全不是以前爱闹腾的样子了。后来,杨可鑫得知,牛腾家里有一处沿街商铺,他们家里打算把它卖了。

  “这可不行,他们家就住在那商铺的二楼,卖了,他们住哪?”牛腾这天请假了,杨可鑫他们聚在一起讨论这件事,“可要是不卖,他们家的店现在主要是卖早点,从前有他妈妈在还能做点别的,一家人轻松一点。现在都是他姐在忙,每天早上忙完一阵就要关店去照顾父母。这样一来,生意也不好,放在那也有点浪费。”

  “那为什么不雇几个人做?也别光是卖早点啊,直接开个餐馆,什么都做不行吗?”梁晓飞问。

  杨可鑫说:“这几年入不敷出,越来越拮据,有钱都用来治病了,哪有钱请人?更别提扩大生意了。”

  “他家店在哪呢?”姚歆羽突然问。

  杨可鑫说:“在人民大道上,靠近万利广场那一段。”

  “那绝对不能卖!”姚歆羽说,“那一段将来地比金子贵,信我,我舅舅做房地产的,他说得准没错。”怕众人拎不清,她又道,“现在卖了是能解燃眉之急,但是以后呢,牛腾打工能挣几个钱?靠他和他姐,怎么治得起病?那店必须留着!”

  “那现在怎么办?”林晓娜问。

  众人有点愁。

  此时宋希言忽然开了口:“他家里没钱扩大生意,我们出钱帮他不就好了?”

第29章 十七岁

  “可是我们一群高中生去哪里赚钱?”姚歆羽无奈地说,“言言呐, 想法是好的, 但是不好实现啊。”

  宋希言也就是凭直觉提的建议, 这会儿一想, 的确实施起来很难。几个人又开始苦着脸, 打算想其他办法。

  杨可鑫看着那几位愁苦的脸, 脑中灵光一闪, 忽然举了个手, “其实吧,我有钱。”

  其他几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他脸上, 杨可鑫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希言和小姚那么一说, 我忽然想起来, 从我上了高中,我爸给我开了个账户, 每年都往里面存钱。现在才存了两三次,不很多,但也不太少,应该能帮点忙。”

  “你爸会同意你把钱拿出来用吗?”宋希言问他。

  杨可鑫点头, “应该可以吧,毕竟是做正经事, 又不是拿来乱花。”

  “可心, 你这名字真是起得太好了!”姚歆羽夸他, 然后说, “对啊,我们现在赚不着钱,但是以前的压岁钱我还是攒了点的,我也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把我这几年存的压岁钱都取出来。”

  “嗯,那就这样吧,我们凑一凑,应该够了。”一直没开口的郑自然说。

  闻言,几个人都转过头去看着他,“确定能够?”

  郑自然确定地点头,“不够我还有。”

  话一出口,其他几人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土豪气息扑面而来。宋希言忽然想起来,郑自然虽然平常的衣食住行一点都不张扬,但实际上,他这个男朋友家里可是很有钱的。

  “行吧,既然班长都这么说了,我们都回去把自己的钱算一算,明天报个数,我们合计合计。”林晓娜一锤定了音。

  放学回家的路上,宋希言问郑自然:“你是不是早就打算给牛腾家里出钱了?”

  郑自然点头,但又说:“不过我本来是打算出钱给他妈妈治病的,后来你们说到开店的事,我才也想到那里去。出钱治病是必须的,但治标不治本,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小姚说的才对,牛腾家里必须要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

  “希言,你攒了多少压岁钱了?”郑自然刚说完,梁晓飞的话就紧跟上了,“我的压岁钱好像已经被我吃掉一半了。”帮不上多少忙,他很愁啊。

  “我的压岁钱……”宋希言想了想,“我妈给我存着呢吧。”

  宋希言回家那会儿已经不早了,不过外婆和赵林蓝都还没睡,一家老少三代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宋希言剥了个橘子给外婆,又剥了一个给妈妈。他把橘子递给赵林蓝,赵林蓝笑得眉眼弯弯的,刚要夸他,就听见他问:“妈,这些年你给我攒的压岁钱有多少了?我最近急用。”

  赵林蓝的笑脸差点端不住。但只是差点,她努力维持住了笑容,问:“你要钱做什么呀?”

  宋希言说:“我有个同学,关系很好的那种,他爸妈病了,家里急需要钱。他家有个店,现在是半荒废着。本来想卖了换钱治病,但我另一个同学说这店面位置很好,卖了太可惜,我们就打算凑钱给他家的店做起来,以后他家也能有个稳定的收入。”

  外婆听了,肯定地点头,“这个法子很好,能从根上解决问题。”她转头对赵林蓝道,“你今天晚上把言言的存折找一找,明天去给他取出来吧。”

  外婆的话赵林蓝差点没听懂。实际上,所谓的宋希言的压岁钱,一部分用来作了家里的生活费,另一部分,早就变成了一堆衣服和化妆品。存折?不存在的。

  但赵林蓝转念一想,就懂了。外婆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有她的办法。于是赵林蓝点头应下,“等我今晚找找存折,明天给你取出来。”

  “妈,我大概有多少钱啊?”宋希言跟着问。

  赵林蓝迟疑了一下,眼睛偷偷瞥向外婆,看见了外婆悄悄竖起的一根食指,于是她说:“快一万了吧。”

  外婆偏过脸去,叹了口气。同时宋希言十分欣喜,“那么多!妈,存折放在哪了?我可以自己……”宋希言想说他可以自己找,但话没说完,外婆打了个哈欠,对母子俩说:“不早了,去睡觉吧。言言也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学呢。”

  老年人睡觉浅,需要安静,宋希言于是没再坚持自己找,甚至还叮嘱他妈妈:“妈,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找吧,你们早点睡。”然后就被忽悠走了。他回了房间,刚换好睡衣躺下,忽然想上厕所,只好再次爬起来。伸手开门的时候,听见了外面的交谈声。

  外婆压低了声音道:“我让你说一千!你怎么张嘴就是一万,你眼里那钱都不值钱是吧?”

  赵林蓝:“妈,言言每年的压岁钱都不少的,这些年下来可不止一万,我说一千他也得信啊。”

  外婆:“唉,算了,你明天拿我的存折去取吧。你也是,怎么全给他花光了?好歹留一些嘛。”

  赵林蓝:“大人不都这样吗?有几个妈会帮孩子存压岁钱的,还不都自己花了。您当年不也花了我的?”

  对门,郑家的三口人互相道了晚安,准备睡觉。还没进房间,外边忽然又响起了吵闹声。三口人对视一眼,郑妈妈说:“对门又吵起来了?好些日子没吵了。”说完转头看向自己儿子,“然然,现在太晚了,去把希言劝过来跟你睡,你们明天还得上学的。”

  郑自然点头去开了门。正巧对面的门也开了,两扇门内的郑自然和宋希言对视一眼,外婆紧跟在宋希言背后出来,口中劝道:“多大点事就要离家出走,丢不丢人?”

  宋希言:“……谁要离家出走了?”

  外婆:“这个点了你跑出去不是要离家出走?那还能是要出去串门啊?”

  宋希言真没想离家出走,他只是火上来了控制不住,下意识夺门而出,没想到夺错了门,把大门给开开了。本来他也不觉得丢人,但郑自然就站在对门看着他呢,冷不丁的脸皮还真有点烧得慌。于是他嘴硬道:“我就是要出去串门的。”

  跟着他的话,外婆一抬头,看见对面开着门,“然然啊,还没睡呢。”

  郑自然点头,“是啊,外婆,希言又和阿姨吵架了?我妈叫我把希言带回去睡觉。”

  外婆一寻思,觉得可行,把宋希言往外一推,“行,跟然然睡去吧。”

  宋希言脸皮更烧得慌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他一跟他妈妈吵架,这群大人还会让他去跟郑自然睡觉?但出都出来了,再扭头回去更丢人。他看了看郑自然,迈着有点僵硬的步伐走了过去。刚进了对面的门,赵林蓝露出了头,她扒着门框喊宋希言:“儿子,妈错了,妈明天就把你的压岁钱还你。你别生气啊。”

  宋希言头都不回,又丢人又赌气地扔了一句:“我就生气。”然后他进了对面的门,紧跟着钻进了郑自然的房间,留下身后一帮大人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郑自然跟在他身后关了房间门,外面的人散了,郑家爸妈也回了房间,周围安静下来。宋希言躺到郑自然的床上,觉得脸上还是有点烧得慌。

  郑自然躺到他身边去,见他背对着自己气鼓鼓地躺着,一时觉得好笑,“什么事啊又吵起来了?”刚问完,他想起赵林蓝的话,忽然了然,“阿姨把你的压岁钱花了?”

  宋希言点头,气愤道:“花了不说,还骗我说帮我存着。”

  郑自然直接笑出了声,床都被他笑震了。他边笑边关了灯,手都是抖的。宋希言不知道他在那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可爱啊。”郑自然说。

  宋希言那丢人丢得发烧的脸皮一下子变得更烧了,“什么……说什么鬼话?”

  “大人们对孩子常撒的谎之一,就是‘压岁钱你自己拿着会弄丢的,妈妈帮你收着,等你要花了再来找妈妈要。’你不知道?”郑自然笑着说,“我早八百年就发现我妈拿我的压岁钱买化妆品了,后来她就骗不着我了,你怎么现在才发现?”

  “真的吗?”宋希言狐疑地问,“阿姨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很多父母都这样的,你明天问问晓飞,他家是不是也这样。”郑自然伸出一只手搭在宋希言身上,拍了拍他,“别生气了,睡觉吧。再说阿姨不是说了会还你吗?”

  听了这话,宋希言半信半疑。郑自然又拍了他一下,“回过头来吧,又不是咱俩吵架,干嘛给我看你的后脑勺?”

  是啊,又不是和郑自然吵架。宋希言翻了个身,不过这么一回头,两人就觉得气氛不对了。他俩现在可是一对恋人,刚刚没反应过来,他们就这么躺在一张床上了?空气很安静,安静了好半晌,郑自然忽然往前倾了下身子,把宋希言抱住了。

  宋希言一下子僵住,结结巴巴对郑自然说:“我妈说了,未成年前做那种事,她就拿砍菜刀削我。”

  闻言,郑自然抱着他,笑得又开始抖。“希言……你在想些什么?我就抱着你睡,不做别的。”

  “哦。”宋希言应着,忽然又问,“你知道那种事怎么做吗?”

  “知道。”郑自然回答他。

  宋希言惊了,“你怎么知道?”

  “不告诉你。”郑自然又抱得紧了点,“睡觉吧。”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但怀里的宋希言却推了推他。郑自然本以为宋希言要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追问他到底怎么做,谁知当他看向怀里的人,后者却对他说:“给我亲一下再睡。”

  郑自然欣然应允,低头给宋希言亲了一口。他心里想着,他的希言怎么就这么可爱呢?还要忍多久啊?

  过了没几天,钱就到位了。杨可鑫家里就是做餐饮的,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在这方面有经验。杨爸爸听说这事,特意调了个人来,帮忙处理后续的装潢和招聘事项。

  过了一个多月,春节刚过,牛腾家的餐馆就开了起来,牛爸爸给起了个新名字,叫“小来福”。

  牛腾起初并不愿意要同学们的钱,但他家里的确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最后大家商量了很久,就当是同学们入了股,以后盈利了就给他们分红。

  开业那天,几位股东在小来福免费吃喝,谁料生意太好,最后草草吃完了饭,都成了小跑堂的。宋希言上完了一道菜,回到厨房,居然看到郑自然在掌勺,当即颇为稀奇地凑了过去,“你会做饭?”

  郑自然回头,脸上被火光镀得金红,他笑着对宋希言说:“当然会,以后天天给你做饭。”后厨还有其他人,这话是凑到宋希言耳边说的,温热的气息喷到宋希言耳廓上,那只耳朵一下子红了。

  这之后,牛腾又振作了起来。很快,他们到了十八岁,高考来了。

第30章 十八岁

  整整两天的考试, 宋希言觉得自己简直绞尽了脑汁。他还从没有哪次的考试这么自我感觉良好过, 要是再膨胀一点,就要产生一种能和郑自然考上同一所大学的自信了。

  最后一科考完, 宋希言奔出考场,心跳得很快。奋斗了三年终于能看到成果了,还有就是, 高考结束了, 也就意味着他们又成长了一步。

  “郑自然!”宋希言跑到郑自然的考场附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那个人,他直接奔过去,往郑自然身上一蹦,被稳稳地接住,“我感觉考得还行。”

  “是嘛,恭喜啊。”周围人还很多, 郑自然笑着抱了抱他, 等他兴奋劲过了,就把他放到地上, 两个人一起往外面走, “想好去哪玩了吗?”家长们说好了, 等他们高考结束,就让他们三个出去浪一浪, 浪多久都行。

  宋希言想了下, “不知道, 你有想法吗?”

  郑自然也想了想, 说:“还是问晓飞吧。”

  属曹操的梁晓飞说到就到,比起宋希言,他的兴奋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亲爱的发小们,我感觉考得还行!”

  连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宋希言和郑自然对视一眼,哈哈傻乐,“真是恭喜呀。”梁晓飞虽然不知道他俩为什么要笑,但还是接受了他们的道喜,“同喜同喜。”

  “晓飞你想好去哪玩了吗?我们听你的。”宋希言笑够了,问他。

  梁晓飞直点头,“我想去看兵马俑。”点完了头,也一点都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最紧张的三年过去了,精神终于得以松懈,旅游的事不着急,宋希言先在家里颓废了三天,除了吃就是睡,动都懒得动一下。直到三天后,他被赵林蓝从被窝里挖出来,赶下楼去买酱油,正巧碰到了出门买菜回来的郑自然。他这几天过得没什么时间概念,他亲爱的男朋友已经被他晾了三天了。

  “哟,睡醒了?”郑自然一见了他就开口揶揄。

  宋希言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强行为自己辩解:“你不是要上Z大吗?Z大我考不上,但离它近一点的Z工大还是有希望的,可是人家分数线也很高,你看我为了考得离你近一点,活活累成这样,我都昏迷三天了。”

  郑自然叹了口气,摸了把宋希言的狗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宋希言拍掉他的手,看看单元门外面,没人,又往上看了看楼道,也没人,于是他放心地一把抱住了郑自然。两人的身高差距,刚好可以让宋希言的脑袋靠在郑自然肩膀上。虽然宋希言一点都不想造成一种他依偎着郑自然的姿势,但奈何他只有踮着脚才能和郑自然一样高,而踮着脚又太累了。

  郑自然拍拍他,“这几天做梦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嘿嘿嘿嘿——”宋希言傻笑,“还真梦到了,以为是真的,所以睡醒了也没找你,以为找过了呢。”

  “是吗?”郑自然忍俊不禁,“梦到什么了?”

  “嘿嘿嘿嘿——”宋希言又是一阵傻乐,“梦见你给我跳舞看了。”说着,他低头看向郑自然的腰,伸手撩起郑自然的衣服下摆,毫不矜持地摸了上去,“真是一截好腰啊。”

  “……”郑自然被他摸得猝不及防,并且忍得很辛苦。碍于年纪小,郑自然和宋希言平时的亲密举止就只限于亲亲抱抱,还没有太过深入的交流。这造成了宋希言对更进一步的行为没有清晰的概念,他又不像郑自然,早就学了一箩筐的理论知识。所以,对上这么个没有自觉的宋希言,郑自然很遭罪啊。“是不是好腰,你以后还能知道得更清楚。”

  “什么?”宋希言没听懂。

  “没什么。”郑自然伸手要去扯衣摆。宋希言拦住他,“再给我摸两把,这腹肌,啧啧……”他一边啧啧,一边用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肚子,随即大惊失色,“我的腹肌呢?!”

  下午,宋希言去了久违的散打俱乐部。同行的还有郑自然。

  进门前,宋希言斗志昂扬:“我一定要把我的腹肌练回来!”进门一个小时后,从小教他的老师就摇头对他道:“宋希言,你这样可不行啊。这才热了个身,基础训练都没结束呢。”

  呼哧带喘的宋希言躺在地上,宛如一条死狗,“荒废太久了,体力跟不上了,等我缓缓,缓缓……”

  郑自然拧开一瓶矿泉水,好笑地递给宋希言,老师看过来,问:“这小同学,你也是在这练散打的?”

  “不是,我陪他过来的,没来过,来看看。”郑自然回答他。

  “他不是练咱这个武的,他是学跳舞的。不过他也挺能打的,我以前都打不过他。”宋希言边喝水边说。

  “是嘛,看样子是感兴趣了。”老师看着郑自然,眼里窜出小火苗,招生的时间到了,“小同学,那你有没有打算来这里练练?正好陪宋希言一块儿呗。”

  郑自然摇头,“这个就算了吧。”万一他哪天练得热血沸腾,再一不小心把谁伤着,再说,父母也绝不会让他来的。

  老师还想劝劝他,宋希言赶紧打断了老师招生的念头,他一指门口处,说:“老杨,那边又来几个小孩,是不是你班上的?”

  老师看过去,“好像是,这个点该上课了。”说完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同学你再想想啊。”

  “你以前那么能打,跟谁学的?”见老师走了,宋希言瘫在地上问郑自然。

  “我学的古典舞也有一些武术的成分,尤其是男生学得更多,所以曾经学过小半年。”郑自然道。

  “咱俩练练?”宋希言闻言对他一挑眉。

  “练练就练练。”郑自然说,宋希言爬起来给郑自然拿了套训练服,郑自然去隔壁更衣室换好,回来的时候接着道:“不过先说好,这可不算我打你,弄疼了你别哭。”

  宋希言不服气,“谁哭了?”随即想起他曾经在郑自然怀里哭得跟个刚出生的宝宝似的,一时脸上烧得慌,脑筋一转,决定先下手为强。

  这几年荒废了的不只宋希言一个,郑自然虽然保住了自己的腹肌,但反应却没有以前那么灵敏了,居然被宋希言出其不意的一击摁在了地上。

  宋希言擒住郑自然的胳膊,将他翻过去,牢牢地制服在了地上。心头顿时被胜利的喜悦充斥,“哈哈哈哈哈,郑自然,你也有今天。”然而一时太过得意,手上的劲松了,郑自然的胳膊得了空档,反手抓住宋希言的手腕,用了点力气一扭。宋希言吃痛,下意识松开了对郑自然的钳制。郑自然乘此机会,腿一撑地面,迅速起身,以相同的姿势,把宋希言摁在了地上,“服了吗?”

  “不服,再来。”宋希言趴在地上喊。

  郑自然松开他,继续陪他玩。此后没了出其不意的机会,宋希言就再也没能翻身,一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他都只有被郑自然牢牢压制的份,心里很恼火,自尊心严重受挫。郑自然见此,觉得必须得给他个甜枣,不然他要是生了闷气,不让亲不让抱了那自己就亏大了。

  两分钟后,郑自然巧妙地故意放了水,宋希言终于洋洋得意地压在了郑自然的腰上,“看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路遥知马力,你也就一开始牛逼,哈哈哈哈哈哈——”

  “行了,你厉害好吧?快起来,我的腰快被你压断了。”

  宋希言边笑边往上起。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他累得腿有点酸,一时打了个跌,又摔了回去,直接面朝下趴在了郑自然身上。而郑自然刚好翻过身来,两人的身体就这么面对着面叠在了一起。

  空气突然安静,郑自然看见宋希言脸红了,同时也感觉到彼此的身体局部地区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宋希言的眼神开始躲闪,他也不是没有因为郑自然硬过,但在这种公共场合还是头一次,除了他俩,这间训练室还有几个人在的。

  “这里的淋浴间在哪?”郑自然忽然在宋希言耳边问了一句。

  宋希言浑身一个激灵,局部地区差点掀起狂风暴雨,磕磕巴巴地说:“更衣室里边就有。”

  郑自然“嗯”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宋希言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不太自然。两人心照不宣,拿着拳套水瓶等略微一挡,奔着淋浴间就去了。

  这个点,其他人都正练到兴头上,没几个人准备离开,所以淋浴间也没人。郑自然直接拉着宋希言进了同一间。宋希言看着郑自然在面前泰然自若地脱着衣服,一时间连自己的舌头在哪都忘了,一堆话冲到喉咙口,但就是说不出来。

  “愣着干什么?要我帮你吗?”郑自然脱完了衣服,果然向宋希言伸出了手。宋希言往后一躲,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我……我去另一间。”刚转了个身,就被郑自然拦腰抱住了。

  郑自然从背后抱着他,凑近他耳朵说:“是不是不舒服,我帮你吧。”语气居然还是一本正经的。宋希言的鼻孔险些喷出一股年轻新鲜的血液,“不……不用了,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抱着他的人却很坚持,一只手依旧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往上一抬,宋希言只觉得脑袋忽然被一个麻袋蒙住,随后视野又变得明亮,他才反应过来,郑自然真的把他衣服脱了。

  之后的事,宋希言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的大脑仿佛一直在充血,小弟弟落在郑自然手里,被拿捏得很舒服,整个人都飘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郑自然那个不要脸的问他:“你平常自己做这个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而他则回答:“想你。”

  忽然发现,跟郑自然在一起久了,他居然也变得有点臭不要脸了。

  一个多星期之后,梁晓飞宣布,他已经把此次旅游的路线及时间都规划好了,为了写这份旅游计划,他在网上看了三天的攻略。三个人出门,实际上认真在规划的只有他一个,但梁晓飞还是像打了鸡血一样,动力十足。

  直到出发那天,他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吧?他一条单身狗,为什么要跟一双小情侣一起出去旅游?到底是为什么呀?

  火车上,梁晓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觉得兵马俑都没法拯救他这只单身狗了。不过到了目的地,满目新鲜的风土人情,还有第一次踏足的各个旅游景点,一时冲淡了他作为一条单身狗的凄凉。梁晓飞作为本次行动的制定人,领着另外两个成了双的发小,逛遍了古长安的名胜古迹。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把想玩的地方都玩遍了,想吃的也吃遍了,时间还剩一天。梁晓飞说:“来都来了,去爬个华山吧。”原本想着现在正值酷暑,爬山这个活动实在不大合适,所以才没有列入计划中。“我听路上碰到的旅游团的人说,这时候还是有很多人来爬山的,白天太热,所以就晚上爬,爬高了还挺凉快的。而且爬到明天早上还能看日出。”

  奔着能在两千多米海拔高的地方看日出,三个人当天晚上就收拾了收拾,坐了半个多小时的火车转移至华山脚下。

  事实证明,暑假不是个出行的好选择,尤其又遇上了周末。等三人爬到了东峰山顶上,迷蒙的夜色中,看着那或站或坐或躺,铺满了整座山头的活人,惊得险些掉了下巴。每走一步都有踩到人的危险,居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三个人就那么束手束脚地站在一点巴掌大的地皮上,看了一场灰蒙蒙的日出。

  郑自然看了看有点阴沉的天,说:“还行吧,别有意境。”

  宋希言看了眼腕表,说:“我们明天早上的票对吧?”

  梁晓飞看着满山头的人,说:“是,咱们回去睡觉吧。”

  通宵爬山,没看到传说中美丽壮阔的日出,倒是爬得脑袋晕乎乎的。三人回了放行李的旅馆,洗澡,睡觉。他们订了两间房,宋希言和郑自然一间标间,梁晓飞一间大床房。

  睡到下午,宋希言醒了。郑自然躺在另一张床上,还闭着眼睛,仍然睡着。

  自打那天在散打俱乐部被郑自然拉进淋浴间,宋希言回去后就上网查了一些东西。知识量巨大,他看了一个晚上也才看了个皮毛。但是,尽管如此,他的思想也前进了一大步——

  他想跟郑自然睡觉,而且,他已经知道怎么睡了。

  宋希言下了床,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盒和一瓶不太纯洁的东西。然后,他带着这两样东西,爬上了郑自然的床。

  大夏天的,开着空调盖被睡觉是一种享受,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很低。郑自然睡着睡着,觉得有点冷,手在身侧划拉了两下,没碰到被子,不得不醒了过来。这一睁眼,瞌睡虫瞬间全都飞了。

  宋希言光着膀子坐在他床上,手里拿了个包装小巧的东西,正要撕开。而他自己则躺着,身上的衣服已经没了,被子被推到了一边,怪不得觉得冷。

  郑自然一醒,宋希言的手就停了,指尖一抖,那个小东西掉到了郑自然腰上。两个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有点诡异。

  “希言,”郑自然似笑非笑地问,“你干什么呢?”

  “没……没干什么?”网上说了,要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得到他的身体。网上还说了,情侣间坚固长久的感情,要从深入契合的交流开始。网上又说了,一个男人要得到恋人全心全意的爱,一身好功夫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他苦学了很多理论知识,就想试试来着,但是郑自然醒着的时候他不太敢,只好趁他睡了,怎么就差这么一点了,人却醒了。

  郑自然拿起落在腰上的小东西,翻来覆去看了看,又看向宋希言,笑得十分明媚,“要我配合你一下吗?”

  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宋希言高兴地点点头,“你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郑自然说着坐起身来,顺势把宋希言给推了,“我本来还想再等等,没想到你这么主动,还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宋希言觉得两人现在的姿势有点不对劲,但还没提出意见,就被郑自然吻住了。脑袋开始晕乎,也就顾不上了。

  空调温度太低,郑自然吻了一会儿,伸出手去一把拉过被子,把两人都罩住了。

  被子鼓了个大包,两人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出来。

  “郑自然,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是你弄错了。”

  “你起开,我不做了!”

  “小点声,晓飞就在斜对面,别被他听见。”

  “你等着!我……嘶、我会报仇的!”

  “嗯,等你。”

  第二天的火车上,宋希言睡了个昏天黑地。梁晓飞这一趟旅行下来,一口狗粮都没吃着,深觉小伙伴们十分贴心,对他这个单身小道哥很是照顾。却不知,在他呼呼大睡的时候,他两个亲爱的发小已经进行了深入交流。

  回家后不久,高考分数出来了。宋希言查了查,对自己的志愿很有把握。同时,与郑自然交流过之后,再一想到以后可能会经常那样交流,他忽然开始为自己感到担忧。

  郑野驴那货太不是人了,他以后会有报仇的机会吗?

第31章 二十二岁

  宋希言和白筱晓参加完考研面试那天,相约去学校北门撸了个串。

  白筱晓用门牙扽了片鸭胗下来, 一口好牙有滋有味地嚼着。许是心情太过美好, 她放下了往日时常端着的淑女架子, 嚼着嚼着把另一只闲着的手往沙发椅的扶手上一搭, 十分放浪不羁地冲对面的宋希言抬了抬下巴, “怎么样?能过吗?”

  宋希言的坐姿比她更敞亮。为了面试, 两人今日的穿着比较正式, 虽不至于西装革履, 但也不算休闲,他俩这么毫无形象地一坐, 很像是一双装成了人样的臭流氓。“必须能过。”

  “等读完了硕士,你以后打算跟着老王继续搞研究吗?”白筱晓又捞了串水果玉米。

  “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我家有长辈在生物相关领域内搞研究, 建议我继续下去。”正说着,宋希言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看了眼。

  “谁呀?”白筱晓随口一问,随后一想,有点激动地问他,“你媳妇儿快到了?”

  宋希言看了她一眼, 神秘兮兮地说:“快了。”他今天要向这位白姑娘出个柜。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他和白姑娘还得在同一个导师手底下待三年, 并且以他们友情比天长的程度, 宋希言那个藏着掖着四年的男朋友早晚得曝光。干脆, 他先给白姑娘一个痛快, 免得日后被白姑娘自己发现了,说不定他还会挨揍。

  而且,经过这么久的观察,他觉得白姑娘会祝福他的。

  “真的?”白筱晓更激动了。传说宋希言的媳妇儿很漂亮,腿长腰软小翘臀。之所以说是媳妇儿,是因为从出生就定了娃娃亲,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以后早晚要结婚。当然,传说都是宋希言说的。白筱晓怕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夸大其词,早就想见见了,但宋希言一直藏着,谁都不给见。

  为此,白筱晓一度怀疑所谓的媳妇儿都是宋希言瞎编的。可每到大小节假日她都见不着宋希言的人影,假期过后这厮又总是一副被爱情狠狠滋润过的样子,要说他没媳妇儿吧,白筱晓也不信。

  好在磨了这么久,她终于能见见那个只活在传说里的大美人了。白筱晓心里喜滋滋的。“对了,你今天面试结束,你朋友不跟你一起庆祝下?”

  听闻此言,宋希言盯着白筱晓看了一眼,盯得后者一阵莫名其妙,“怎么这么看着我?”

  头两年的时候,郑自然常来宋希言学校找他。后来时日渐久,同学们彼此熟悉了,宋希言的烦心事就来了——郑野驴太过招蜂引蝶,总有人来打听他。被问得多了,小心眼的宋希言怒而宣布,不准郑自然总是去他学校抛头露面。

  谁知尽管郑自然已经有小两年不怎么露面了,白筱晓却还记得他,而且还就在今天这么一针见血地提起来了。宋希言心说: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但嘴上还是说着:“没什么。你下巴上都是油,赶紧擦擦。”

  白筱晓一摸下巴,一手的油,“妈蛋!怎么不早说?”

  “希言。”正擦着,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她别过脑袋去看,就看见了刚刚还在被她念叨的宋希言的“朋友”。

  “同学,好久不见,来帮希言庆祝的?”白筱晓打招呼道。

  郑自然一屁股坐到了宋希言旁边,笑得很友好,“不是你想见我的吗?”

  白筱晓没反应过来,“……嗯?”

  五分钟后,白姑娘靠在沙发椅的椅背上,双眼无神,手里拿着根鱿鱼须串,吃得索然无味。对面的郑自然看了一眼宋希言,“你以前是怎么跟她说的?”

  “他说你是他媳妇儿。”宋希言还没开口,受到强烈刺激以至于正在北京瘫的白筱晓却先出了声,“说你腿长腰细屁股翘,贤惠又美貌。”

  郑自然又看了一眼宋希言,这回眼睛里带上了促狭的笑意。宋希言感觉情况有点不妙。

  白筱晓继续说:“说你性格内向,容易害羞,一撩就脸红。说你文静,不爱出来凑热闹。说你可爱可爱他了,离了一天就想得肝儿颤。说你……”

  “姐姐!”宋希言大叫,给白筱晓递上一串培根卷,“我买单,您尽管吃。”

  白筱晓又要张嘴,宋希言如临大敌,生怕她再说点什么更加罪大恶极的话出来。可白筱晓只是咬了一口培根卷,然后老气横秋地说:“我说怎么藏得那么严实呢,是不是怕我歧视你们?姐姐是那狭隘的人吗?”她看了一眼郑自然,对宋希言说:“你媳妇儿这么好看,姐姐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呢,这么好看的媳妇儿上哪找去?希言呐,你以后再遇到像你媳妇儿这么好看的,也给我介绍一下嘛。”

  她一口一个“媳妇儿”,宋希言明显感觉到身边郑自然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变了,这样下去,晚上是要挨艹的节奏啊。他怀疑白筱晓是故意的。

  “是是是,以后遇到长得帅的肯定给你介绍。”宋希言连连答应,打断了白筱晓的媳妇儿论。

  白筱晓见郑自然看宋希言的眼神变了,心情突然变得很美好。也不瘫着了,她坐直了身子,端起手边的可乐,冲对面俩人道:“爱情天长地久。”

  “谢谢。”郑自然说,“希言说这几年你很照顾他,很感谢。”

  白筱晓是宋希言的同班同学,在同学们普遍厌学的大学期间,这两个难得仍残存着奋斗的激情的人凑到了一起,成了学习上的小伙伴,偶尔还做一做饭搭子。白筱晓复读过,比宋希言大一岁多,待他就像对待弟弟一样。

  闻言,白筱晓谦虚地受了他的谢,一杯肥宅快乐水下肚,她又添上冲宋希言举了举杯,“友谊天长地久。”

  宋希言跟她碰了个杯,内心涌起一阵暖流。他的感情,得到了第二个人的祝福。

  白筱晓靠着一张天大的胃,吃掉了宋希言一星期的伙食费。临分别时,她怕郑自然忘了她之前的媳妇儿论,还特意提醒了一下:“希言媳妇儿,以后你们要好好的呀。”她一脸语重心长地叮嘱完,转头幸灾乐祸地走了。

  宋希言这个小东西,瞒了她这么久,成天对她瞎忽悠,虽然情有可原,但还是有点气人的。而且,那俩人站一起,宋希言那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受嘛!

  晚上,宋希言没回宿舍。他们仨吃完饭已经不早了,吃得很撑,宋希言和郑自然一起,慢悠悠地散步消食。等他们肚子里的食物消耗掉一些,郑自然的脚步停了。一直下意识跟着他走的宋希言一抬头,看见了那明晃晃的XX酒店字眼。

  果然是要挨艹的节奏,宋希言心里苦啊。他一边苦着一边伸手去摸兜,看看身份证带了没。刚摸到一点硬硬的小圆角,就被郑自然牵着手带了进去。

  和郑自然深入交流了四年,宋希言早就不是那个天真的无知少年了。当年他还妄想能做郑自然的男人,现如今,他只求郑野驴能别那么天赋异禀,他的腰可受不住。

  前台的姑娘见多识广,酒店又是有档次的,姑娘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微笑着完成了自己分内的工作。两人亦坦然自若地接过房卡,奔着房间去了。

  一进门,宋希言就被一路上都维持着一副正经模样的郑自然打横抱了起来。他的双脚瞬间离地,惊得倒吸了一口气。惊魂甫定,他无奈地对郑自然道:“你至于吗?不就是个称呼吗?”

  郑自然抱着他往浴室走,“至于,事关尊严。”

  “什么尊严?”宋希言被他扒了衣裳,“我实际上占过你一分钱的便宜吗,口头占点便宜还不行了?跟我提尊严,我老被你……轻点……”

  “你老被我什么?”郑自然伸手开了淋浴头,温热的水铺洒下来,落到两人裸露的皮肤上。宋希言被热水一激,浑身一抖,呼吸声瞬间重了。

  “你老被我什么?”郑自然又问了一遍。

  宋希言脸色微红,气息不稳,“你可要点脸皮吧。”

  郑自然:“对着自己媳妇儿,要什么脸?”

  宋希言:“……”这茬过不去了是吧?

  事实证明,这茬真的不好过。郑自然趁着洗澡的功夫占了宋希言一个从里到外的便宜,出了浴室,宋希言本以为能安静睡个觉了,没想到又被拉着继续占便宜。郑自然那臭不要脸的还趁机对他进行威胁,说:“叫老公。”

  宋希言气得差点一脚把他蹬下去。但无奈郑自然的威胁在眼下的确有效。

  “没完了是吧?”宋希言只好色厉内荏道。

  这话仿佛奏效了,郑自然低叹一声,继续勤勤恳恳地尽本分。不过他这一遭又表现得过于认真,宋希言简直怀疑这货是故意的。

  这天折腾到很晚,最后天赋异禀的郑野驴还是得逞了。宋希言事后悔恨不已,又暗暗发誓,下次郑野驴再敢耍花样,就让他彻底断子绝孙。

  过了两个多月,断子绝孙的计划还没有机会施行,毕业就近在眼前了。

  作为两名准研究生,将来还要在自己的母校待上至少三年,宋希言和郑自然对毕业的感觉不是很鲜明。但架不住有一帮为了毕业伤怀的室友们。宋希言的毕业答辩刚结束,就收到了郑自然的消息。

  据说,郑自然宿舍的四个已经就位,等他过去就可以开席了。

  答辩碰到了系主任,问的问题贼多、贼刁钻,其他班早都结束了,宋希言他们班一拖再拖,差点熬到天黑。等他到的时候,万子坤的眼珠子都粘在水煮鱼上,快要扒不下来了。

  四年间,宋希言每逢节假日都要跑去找郑自然,连带的,跟郑自然的室友们也熟得很,关系比自己宿舍的那几个也不差了。于是每次郑自然他们宿舍有什么集体活动,也都会把宋希言叫上,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这个小集体的一份子。

  单何眼尖,一看见宋希言进了饭馆大门,就赶紧招呼万子坤:“丸子,吃吧吃吧,人来了。”

  万子坤当即拿起了筷子,不过他还是一直看着宋希言走到了眼巴前才下手。一筷子水煮鱼入口,他一边满足地动着腮帮子,一边道:“嗯,味道不错,希言,来吃。”

  宋希言往郑自然身边一坐,先灌了杯水,“今天打算喝到几点?”

  常一起打球的李磊说:“指不定得通个宵吧,丸子要出国去学西餐,咱们剩下这几个,以后也天南海北的……”剩下的话自不必说,说出来伤感,而且言至于此,通宵是差不离了。

  宋希言把自己的论文复印件往旁边的凳子上一甩,撸起袖子,“来,满上。”

  林磊于是照做了。单何见他们东西都没吃就要开始喝,一把扣下了酒瓶子,“先吃点,那么多菜不少钱呢,跟人家丸子学学。”

  说话间,万子坤已经干掉总量不少于一盘半的菜了。

  郑自然瞥了眼宋希言的酒杯,“你少喝点,喝多了伤身。”对于宋希言的酒量他不太清楚,毕竟他们没有以喝醉为目的喝过酒,以前聚餐也不像这次的氛围,他还真摸不着宋希言的底线。然而喝多了总归是不好。

  众人吃了个半饱,端起酒杯,开始了对青春的道别。最后,郑自然发现,他对宋希言的担忧与宋希言的酒量严重不符,因为宋希言才喝了一瓶啤酒不到,就去卫生间吐了。

  郑自然跟在宋希言身后,眼瞅着他喝了一瓶酒,却吐出了三瓶的量,基本确定就这个吐法,那些酒精恐怕不能在宋希言身上过夜了。

  宋希言吐完了,感觉脑袋晕乎乎的,被郑自然扶着站到洗脸池前洗了脸,漱了口。他往背后一靠,倚在郑自然身上傻乐,“媳妇儿,来给老公亲一个。”

  “你又弄反了。”郑自然好笑地提醒他。

  宋希言摇了摇头,幅度不大,但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把头给摇掉了,“我都在床上叫了你多少回了,你就不能叫我一回吗?”

  叫老公是不可能的,不过郑自然欣然执行了他的前一个要求,偏过脑袋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刚分开,就听见身后响起了轻微的撞击声。郑自然转头,看见单何坐在地上,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单何也喝得不少,他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幻觉,“等会儿,是不是我看错了?你们等等,”说着他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出了门,边走边说,“我再重新进一次试试。”

第32章 二十二岁

  单何像个沙雕一样慢慢晃悠出去, 又慢腾腾地晃悠回来。他看着郑自然和宋希言一起站在洗脸池前,两人虽然互相依偎着,但宋希言醉了站不住,这种姿势也无可厚非,除此之外, 两人并没有什么太过亲密的举动。于是单何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 肯定是我看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他打了个嗝,哈不动了。因为他刚说完话, 就看见宋希言扳过郑自然的脑袋, “吧唧”亲了一口响的。亲完了, 宋希言吧嗒吧嗒嘴, 美滋滋地闭上眼睡醒酒觉去了。

  单何又坐在了地上。

  郑自然看他那怀疑人生的模样, 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洗手间外边响起了李磊的喊声:“你们仨是不是掉进去了?要不要我找根鱼线钓你们出来?”走到门口, 他差点踢了单何一脚,“小何同学, 你坐这干嘛呢?”

  单何如梦初醒, 仿佛浑身的酒精瞬间挥发掉了大半,他扶着墙几乎是蹦了起来,一把搂着李磊的肩膀往回带, “他俩上大号去了,待会儿出来, 咱们先回去接着喝。”

  “我还要上厕所呢。”李磊大叫。

  单何道:“那满地的空酒瓶子不够给你用的?就放个水的事上什么厕所?”

  李磊还要挣扎着往洗手间走, “不行, 那万一被谁给喝了怎么办?都一个色儿。”但是不论怎么挣扎,单何就是不放他走。

  几分钟后,郑自然扶着宋希言回来,递给单何一个感激的眼神。单何对他笑了笑,眼神有点忧愁。

  这天果然是通了宵。饭馆就在学校附近,这几天总有来通宵告别青春的学生,他们喝多了嚷嚷了大半夜,店家倒是也没说什么。

  第二天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全都睡没了。宋希言没回自己学校,就在郑自然宿舍跟他挤了一张床。睡醒的时候宿舍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都没醒。

  他翻了个身,冷不丁被对面一双睁着的眼睛吓了一跳。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眨不眨的,可能正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从饭馆回来后,单何一开始睡着了,但他不幸地梦见了郑自然和宋希言接吻的场景,又给活生生惊醒了。然后他就开启了思考人生模式,直到现在。

  宋希言张了张口,想问他怎么了。几乎同时,斜对面的李磊起床了,他急溜溜地踩着梯子下了床,跑得瞬间没了影,八成是尿急。他这么一动弹,动静有点大,其他两人也醒了。

  万子坤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时间,下床端着洗脸盆出去了。

  他走之后,单何坐了起来,躺在宋希言身后的郑自然也坐了起来。宋希言不知道他们俩要干嘛,也跟着坐了起来。三个人坐在床上,背靠粉白的墙,身围蓬松的被,宿舍里空调还在呼呼地放冷气,场面十分安静。

  许久之后,单何严肃地开了口:“你们以后小心一点,现在大环境虽然比前几年好多了,但还是不够好。万一被谁知道了说闲话,虽然不痛不痒,但听了心里也膈应。”

  宋希言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郑自然就倾身告诉他:“他知道了,我们的事。”宋希言一脸震惊。郑自然又说:“昨天你喝多了非要亲我,被看见了。”

  单何觉得自己好像尝到了狗粮的味道。他摇摇头,继续叮嘱:“以后好好的,也许再过几年就好了。我以后还留在这边工作,有什么麻烦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告诉我。”

  “谢谢。”对面两人说。

  单何一拢手,收下他们的道谢。心里不再憋着事了,一身轻松,他转头倒下就睡得打起了呼噜。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过了两天,郑妈妈给郑自然打电话,说乖乖生了。乖乖是郑自然高中时就开始养的狗子,雌性,是哈士奇和萨摩耶的混血。此乖乖生性狂浪,乃风靡全小区的最野的狗,堪称狗界的傲天同志。

  郑妈妈说,乖乖怀孕的时候照样上蹿下跳、惹是生非,他们都没发现它怀孕了。直到昨天它突然不动了,外婆来家里看了看,说它是要生了。后来就生了个独生女,也怪不得看不出来,一胎只有一只,乖乖的肚子实在不大。

  答辩已经结束,宋希言熬夜赶论文欠下的觉也补足了。离真正毕业还有大半个月,他和郑自然干脆回了家,去看看这位刚降世的独生女。比起梁晓飞,他们俩大学考得很近,就在本市,虽然不在一个区,但基本也算在家门口了。四年间,闲着没事还能回家添点油水。

  乖乖和它的独生女睡在柔软干净的窝里,宋希言观察过后,得出了结论:“那只不为人知的负心狗,应该是只萨摩耶,而且血统还比较纯正。”他出去在小区里转悠着打听了一圈,整个小区纯种的就一只,而且的确是公的。

  宋希言又问了问经常在外边纳凉聊天的老阿姨们,据说乖乖前段日子经常和那只萨摩待在一起。宋希言基本确定,这就是那只负心狗。后来他特意拉着郑自然一起出去了一趟,指着一只看起来就很温柔的微笑天使对郑自然道:“看,就是这家伙把你闺女的肚子搞大了。”

  郑自然:“……”以他对闺女的了解,可能是它自己把肚子搞大的,“这小伙子一看就很温顺,我怀疑犯罪的是我闺女。”

  宋希言若有所思,最后点了点头,“有道理。”

  郑妈妈说,等独生女出了满月就送给外婆养,外婆笑得眼睛弯弯的,让宋希言给起个名。宋希言苦思半晌,最后说:“我喜欢撸串,就叫串串好了。”

  串串还没满月,很快,就到了毕业的那天。

  毕业典礼进行到一半,宋希言正在打瞌睡,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把他震醒了。他坐在人山人海中,一时半会儿出不去,而且整个典礼会场很安静,校长正在讲话,并不方便接听。他赶紧按了拒接。

  这才看了一眼,是郑自然打来的。他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怎么了?”

  然后开始打第二条:“我这边毕业典礼……”打到一半,他看到了郑自然的回复:“我妈发现了。”

  宋希言忽然有些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又或者他看得懂,但下意识不去思考不去想。他继续打完了那剩下的半条:“……刚到一半,我妈他们还在外边拍照玩。”随后点了发送。

  消息发送成功之后,他呆坐在原地半晌,心脏那一块有些发冷,是因为恐惧。尽管曾经为自己堆砌了铜墙铁壁一般的勇气,但真正事到临头,还是怕的。随后,郑自然的消息打断了他的恐惧:“我妈有点失控,她正在给赵阿姨打电话。”

  之后应该还有一条,宋希言没来得及看,就被来电显示页面遮住了,是妈妈的电话。宋希言依旧拒接。他手里握着不停震动的手机,又坐了一小会儿,起身出了会场。

  赵林蓝刚好走到门口,见他出来,迅速迎过来,握着他的手问:“然然妈说的不是真的吧?她说看到你们亲吻的照片,是不是她弄错了,那只是闹着玩拍的吧?”她语气急切,似乎很想恳求宋希言点一下头。

  但宋希言却没有,他说:“妈,你记不记得?高二的时候,我说喜欢一个人,因为他,我想变得更好。你告诉我,这样的人很难得,要珍惜。”

  赵林蓝松开了手,尽管不可置信,但她知道这不是玩笑,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这时,外婆远远地叫她:“你急匆匆地过来干嘛呢?”赵林蓝答应了一声,走向外婆。

  郑自然久久收不到宋希言的回复,电话又打了过来,这一回宋希言接了。

  “希言,怕吗?”郑自然问他。

  宋希言扯了句玩笑:“别说得像是咱俩要携手跳摩天大楼似的,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妈今天帮我收拾行李的时候,看见了我夹在书里的照片。”郑自然说,“我马上就要被扭送回家了。”

  “嗯,那我们回家再见。”宋希言说完,听见了电话那头郑妈妈的声音,随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宋希言匆匆回到典礼上,参加了学位授予仪式,给他拨穗的恰好是他本科期间的导师,原本也该是他将来很多年的导师。这是位很值得人尊敬的老师,对学术严谨,对学生负责,很温柔、很体贴,虽然有点唠叨,但这一点使他更像是一个亲切的长辈。学生们都很喜欢他,争着抢着考他的研究生。

  “对不起。”宋希言在心里想,“今年白占了您一个名额,拖您的后腿了。”

  当天,没参加班级最后的散伙饭,宋希言就跟妈妈还有外婆一起回了家。第二天,是一个工作日,但所有的舅舅舅妈们都放下了工作,聚到了家里。

  小外甥今天要参加运动会,外婆还不知道宋希言这事,大表姐把她哄去小外甥的学校了。舅舅舅妈们在客厅里排排坐,宋希言从未见过他们如此凝重的模样。

  “你们必须分开。”大舅舅作为现任家长,一开口就直接给了宋希言判决结果。

  但宋希言还是想争取一下,“为什么?”

  “前些年你四舅舅说的那学生的事你忘了吗?你知道他后来的结果吗?因为这事,他的人生整个的荒废了。继续下去,你会步他的后尘。”

  “他为什么会荒废?如果人人给他的是祝福而非诋毁和反对,他又怎么会荒废?错的真的是他吗?”宋希言倔强地道,“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社会上对这事的态度早就不同了,我不会像他一样。而且我不是他,我不会因为在意别人的眼光,就放弃自己的前途。”

  “那等你老了呢?膝下无儿无女,晚景凄凉,你是要然然给你养老送终,还是你要给然然养老送终?”大舅舅又搬出了另一个理由。

  “那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如果怕没人给我送终,我以后可以领养一个孩子。再不济,等我俩走不动了,手拉着手找片海跳下去,连墓地都省了……”

  “宋希言!”二舅舅喝斥道。

  宋希言没停嘴,“我不会为了将来十年的安稳,就放弃眼下几十年的快活,如果能快活地活几十年,最后那十年我可以不活了。”

  大舅舅气得指着他,手指颤了好几颤,说不出话来。二舅舅接替了大舅舅的角色,“言言,那你有没有想过然然的立场,他是个多么优秀的孩子你不是不知道,你想耽误他的前程吗?”

  这一次,宋希言开口前犹豫了一下,二舅舅刚要再接再厉,他却说话了:“我做不了他的决定。如果他放弃了我就放弃,绝没二话,如果他不,我就奉陪到底。”

  “言言,你真的很喜欢然然吗?你确定是那种喜欢?”一直没开口的赵林蓝突然问宋希言。

  宋希言对她点头。赵林蓝失神地也点了下头,随后,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抬头对宋希言道:“然然是个好孩子,如果你们实在分不开,那就……”

  长到这么大,宋希言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觉得他妈妈是那么伟大。

  “小妹你说什么?他胡来,你还想由着他胡来?”

  然而伟大的妈妈只有一个,强势的舅舅却有四个。在舅舅们面前,说起人生大事,把半辈子活成个失败品的赵林蓝的话是没有分量的。

  “我们当年就是太纵容你了,才会让你一步步地瞎走,走到今天这样,你就没后悔过吗?”二舅舅问自家小妹。

  然而赵林蓝一辈子注定从头到尾都要做一个潇洒的女性,她摇摇头,“我还真没后悔过。现如今,我拥有的都是我想要的,我失去的和没得到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我活得随心所欲,有什么值得后悔?”

  二舅舅也气得下场了。

  四个舅舅玩起了车轮战,连番对宋希言母子的精神思想进行轰炸。战役拖了很长时间才结束。最后,在仍然残存着硝烟味道的战场上,宋希言没有倒下。值得高兴的是,郑自然也依旧屹立着。

  他们和长辈们的矛盾,主要不在于他们俩是不是同性恋,也不在于他们今后会不会有后代。虽然这也是一部分原因,但占比并不大。长辈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思想并不迂腐。

  主要矛盾在于,长辈们认为,他们俩的关系如果曝光,一定会被说闲话,会被排斥,被疏远,甚至被谩骂。长辈们觉得,这种生活不会幸福。所以即使他们说了无数次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长辈们也不相信,只当他们还年轻,还没有经历过,还把人生想得太美好,等他们变得成熟了,再看如今的坚持,一定会后悔。

  他们各执己见,无法调解。

  这场声势浩大且耗时颇长的争执的结果,就是宋希言和郑自然舍弃了各自的家庭所给予的一切供给,开始自食其力。如果口头上无法说服各位长辈,那么,就用事实来证明。

  首先,没了经济供给,研究生是读不得了。

  宋希言之前做了两手准备,考研的同时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参加了一些招聘会,手里得了两个offer。大概是受家庭影响,又或许是对方给出的薪资待遇和晋升空间十分可观,他选了其中一家做私立学校的,去当了生物老师。

  而之前因为保研,没有后顾之忧的郑自然则错过了求职的最佳时期。上半年实习的公司原本打算给他转正,但因为听说他保了研,将名额留给了别人。郑自然打电话问过,结果并不如意。

  正打算从头递简历,学院的辅导员恰好在应届毕业生群里发了某公司的招聘宣讲会信息。这是一家刚做起来的新公司,郑自然去听了宣讲会,当场决定递了简历,随后一轮笔试面试下来,入了职。新公司固然体系尚不完善,但若领导层对自己的定位足够准确,对未来的发展方向及计划足够明智,那么机遇将会更大。

  入了社会,与在学校里的差别很大。宋希言当初找工作时面试表现得不错,直接进了学校的重点培养队伍。工资比一般老师多了三分之一,晋升空间也更广,但同时,付出也是更多的。这个重点班子采取竞争淘汰制度,只有不停地付出精力,才能得到最高级别的回报。

  与之相比,郑自然那边也并不轻松。由于能力出众,入职三个多月,他就得到了与老板直接对话的权利。老板对这个人才十分器重,让他参与了很多公司的新决策。不过随之而来的,也是更加繁重的责任。历来谈生意的,都离不了奔波和酒桌,半年下来,郑自然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胃病。

  但生活也不尽是辛苦。梁晓飞考上了省公务员,经常来他俩的小窝蹭饭吃,来来回回总是给他们带东西,还当上了他们俩的开心果。赵林蓝更是隔三差五来嘘寒问暖,生怕他们委屈了自己。此外还有单何,三个人经常凑在一块,吐槽傻逼同事,然后一起展望未来。白筱晓则一有好吃的就给宋希言送来。

  总体上,是一天好过一天的。

  到了元旦那天,宋希言收到了牛腾的消息:“各位亲爱的股东们,小来福第一届股东大会将于明日中午十一点半召开,届时将有分红伺候,请尽量不要缺席!”

第33章 二十二岁

  聚会地点就在小来福。

  宋希言和郑自然进门的时候, 在一楼柜台旁边还看到了牛腾的母亲,看起来气色很好。见他俩进来,她热情地招呼他们上了二楼,阿姨虽然腿脚还不太利落,但看得出复健已经很有成效。

  这次聚会, 当年的股东们都来了。高考之后, 除了宋希言和郑自然,其他人都考去了外地,最远的林晓娜直接跨越了小半个国土。这几年见面的次数少, 如今这么一见, 发现人人变化都很大, 有的还得仔细看两眼才敢相信那是本人。

  曾经被林晓娜嘲笑邋里邋遢的牛腾和杨可鑫变得帅气了不少, 如果现在再出去勾搭小姑娘, 成功率肯定比当年高出大几倍。姚歆羽漂亮依旧, 单身依旧,臭美依旧, 就是性子变了一点, 淑女了不少,似乎有点像个姑娘家了。梁晓飞自不必说,这货最近谈了恋爱, 成天红光满面,被爱情滋润得不要不要的。

  变化最大的应该是林晓娜了。当年的娜姐, 捉得了鬼, 打得了架, 帮女同学手撕渣男、脚踹小三更是不在话下。如今却将一头黑长直变成了柔媚的金棕色大波浪,随意地披散着,浑身上下都是女人味。

  亲同学们越变越好,帅的帅,美的美,宋希言很是欣慰。

  谁料酒过三巡,这帮孙子就现了原形。

  姚歆羽喝得脸蛋发红,嘿嘿傻乐几声,右手拄着一个啤酒瓶子撑在桌上,压低了上半身问他们:“说!老子是不是今天店里最靓的?”

  一片此起彼伏的“是是是”响起,小姚同学满意了,“小子们很有眼光嘛!”说完狂放地竖起酒瓶子,吨吨吨地学起了林冲。

  林晓娜则摸了个装餐具的长条形小塑料袋,充当发带把一头大波浪绑了起来。她端着文静柔美的架子坐了半天坐得贼不舒服,此时干脆架起一只脚放在了椅子上,拿一瓶啤酒和姚歆羽碰了碰,仰头也开始吨吨吨。

  梁晓飞被这两位的豪放行径惊呆了,盯着她俩半晌,愣是组织不出语言来形容。杨可鑫一拍桌子,哈哈大笑,“你们俩还能嫁得出去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位其实也没有立场说别人,刚进门时一身考究的休闲西服已经皱成了梅干菜半成品,要是那俩人嫁不出去,那他怕是也要孤独终老。

  一帮子原形毕露的同学之间,牛腾的清醒就显得难能可贵。他看着那几个闹腾的老同学,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咱们说一下正事吧。”

  那几个好不容易安静了一点,两位姐姐暂时放下了酒瓶子。牛腾道:“当年哥们儿最难的时候,多亏几位老同学出手相助。不然我连大学都没得上,我爸妈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好。我先敬各位一个。”

  在一片谦虚的“都是亲同学不用谢”、“你这样就见外了”、“叔叔阿姨好了就行”中,牛腾把一杯酒喝光了,继而宣布:“小来福这几年生意越来越好,我爸妈的医药费妥妥地够了。所以我宣布,自今年起,每年年底,都要给各位股东分红,要是不把我当外人,待会儿就给我把账号留下,等我年底结算完了就给各位汇款。”

  众人刚想拒绝,就被他堵了回去,“不给账号就是把我当了外人!当年大家都是孩子,那么难的时候你们救了我,现在该你们的你们就给我收着,不准拒绝!”

  长大了几岁的牛腾平白生出了几分霸道总裁风。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好答应。

  宋希言又被一瓶子啤酒灌倒了。牛腾正说得真情流露时,他就开始趴在桌上睡起了觉。等大家尽了兴,纷纷道别,他的酒都醒了。他睡得一脸懵,连牛腾说了什么都没记住。

  过了一段时间,某个难得清闲的周日,宋希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来了短信提醒,看着账号内忽然多出的好几千块钱,他挠了半天头,也没想起来这钱是哪来的。问妈妈,不是,问梁晓飞,不是,又问郑自然,郑自然一脸关爱地看着他,抬手摸摸他的头,“傻孩子,这是牛腾给的分红,不记得了?”

  “分红?”宋希言看着那好几千块钱,“给得太多了吧。”

  “牛腾说是生意好,还说打算以后开分店。”想起那天牛腾一脸霸总的自信,颇具气势地说要带他们发家致富时的气魄,郑自然直接笑了出来,“真有干劲。”

  宋希言闻言若有所思,然后忽然起身跑进了卧室,拿了个本子出来。郑自然认得,那是宋希言用来记账的小本,大到几百,小到几毛,一笔是一笔,当年做数学题的时候都没理得这么清楚过。

  “你那有多少?”宋希言翻到当前的最后一页,把自己刚得的这笔钱记下,又问郑自然。

  郑自然在手机上按了几下,说:“全给你转过去了。”家里的财政大权,都被宋希言牢牢地掌握在了手里。

  手机又叮了一声,宋希言一看,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把数目往本子上一记,做了个加法,抱着小账本起身,倚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快乐,“这下咱俩已经攒了有四万多了,嘿嘿。”

  “财迷。”郑自然笑着说。然而宋希言这副财迷样实在可爱,他坐到宋希言身边,从身后搂着他,狠狠亲了一口。

  “咱俩不是说要攒钱买房子吗?现在房价越涨越高,咱俩得尽快买,越晚越买不起。”宋希言给他分析道,“过几个月你再涨一回工资,拿一笔项目提成,我的奖金也快下来了。照这个涨钱速度,加上分红,再攒个三年,我们就能凑齐首付买个小房子了。”

  “嗯,明年有个大项目,老板让师傅带我做,到时候提成很丰厚。”郑自然在心里估计着,“这样的话后年年底,或者再转过年年初,首付就差不多了。”

  越想越高兴,宋希言收起小账本,把郑自然扑倒在沙发上,“宝贝儿,交粮喽!”

  郑自然接住他,搂着他的腰,问:“在这儿?”

  宋希言老脸一红,他其实原本没这个意思,但是……他看了看沙发,觉得偶尔换一换地方也没什么不好,“也……也行。”

  于是他俩就这么解锁了一个新地点。

  离过年越来越近了,郑自然的老板打算趁着一年还没结束,最后再谈一笔大单,给这一年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受他器重的郑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出发那天早上,赶着上班的两人家里一通兵荒马乱。郑自然匆忙煎了几个鸡蛋和几片火腿,蒸了一锅小笼包,又把一早煮好的粥端了出来。他们俩像是几天没吃过饭一样迅速往嘴里塞,宋希言边吃边抱怨:“我就说今天要来不及吧,你昨天晚上还非要。”

  “我可要半个月见不着你了,”郑自然喝了口热粥,烫得舌头有点麻,含混不清地说,“会想你的嘶……的,唉,太烫了。”

  宋希言觉得,那个被“嘶……”掩盖掉的词语,一定很黄很爆。

  匆匆吃完了早饭,两人起身准备出门。郑自然把宋希言压在鞋柜旁边的墙上,来了一记深吻,“记得想我。”

  “麻溜滚吧,老子要迟到了。”宋希言佯怒着推他。

  “好好照顾自己,老公走了。”在小区门口,郑自然风骚地说完,拉着箱子往右走了。宋希言送给他一个“滚”字,脚步匆匆地拐向了左边。

  宋希言在高中部任教,学校寄宿制。天气寒冷,空气干燥,久久没有下雪,学生们最近闹起了流行性感冒。校医务室的医生姐姐说,这次的感冒病毒很顽固,已经有好几个学生接连吊了几天药水,却没什么起色,回家休养去了。

  老师们也有不幸中招的,但期末考试要到了,谁都不敢松懈,毕竟如果手下班级考得好,老师的奖金是很丰厚的。

  郑自然走后的第三天,宋希言起床的时候感觉有点头重脚轻。他翻出医药箱,找了包板蓝根冲水喝了,继续去上班。到中午的时候,被暖呼呼的太阳一晒,感觉好了很多。

  办公室里有位女老师戴着口罩边咳嗽边收拾东西,她已经感冒有几天了,吃药也不见好,请了几天假。“这次感冒不容易好,医生说我有点转肺炎了,让我赶紧歇着。”她说,“你们也要注意身体啊。”说罢,边咳嗽着边和同事道了别。

  几天之后的周日,赵林蓝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去了宋希言和郑自然的小窝。早上她给宋希言打电话那会儿没人接,她就知道儿子肯定还没睡醒,估计也没吃早饭。郑自然不在家,宋希言到了周末肯定懒得出门,于是赵林蓝给他炖了一锅牛肉汤,直接提着上了门。

  敲门没人应,赵林蓝只好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言言,你还睡呢,太阳把你屁股晒化了没?”她把牛肉汤放在餐桌上,又从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先倒了一碗冷着,待会儿宋希言起床正好可以入口。

  “言言。”赵林蓝仍没听见回音,无奈地走向了卧房,被子鼓了个大包,宋希言果然还在睡觉。赵林蓝一把揭了他的被子,把赖床的儿子翻过身来……

  郑自然赶到医院的时候,急救室大门上边的红灯还亮着。长辈们在门前或坐或站,或来回踱步,把大门口堵得满满的。他忽然有点不敢往前走了。

  赵林蓝看见了他。恐惧还压在这位母亲的心头,她哭得妆都花了,完全不复往日的精致漂亮。她踉跄着走过来,一把抓住郑自然的手,“然然,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能喜欢言言,阿姨很高兴。但是,你们太难了,这样活着太难了。阿姨就这一个儿子,我想让他活得开心一点,但我更想他能平安。我舍不得他,我不想余生都要为他担惊受怕,就当是我对不起你,我跟你道歉,但你们分开吧,好不好?”

  郑自然想说“不好”,但那两个字堵在喉咙里,忽然发不出音节来。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好”,就只能僵立在原地,闭口不言。

  这时候,他的父亲走了过来。郑逸城告诉他:“医生说,言言生病很多天了,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可能就只是随便吃了点感冒药。现在转成了肺炎。你赵阿姨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一夜,情况很危险。”

  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只是随便吃了点感冒药。为什么?

  因为他们后顾全是忧虑,眼前的曙光却遥远且微弱如同萤火。他们生怕行差踏错,生怕浪费一丝一毫,生怕这会阻碍了他们在一起的路。

  可如今的结果又是什么?

  他父亲说:“你们还太年轻。你自信,但那也是狂妄,是自负,你幻想的美好未来,在你没有能力的时候,终究只是个幻想。你觉得自己给得起言言一个承诺,但你扪心自问,现在能办到吗?未来不是你的筹码,眼下才是你的所有。对,言言不是女孩子,不需要人捧在掌心里护着,但你是个男人,你要对你的爱人付得起责任,你能吗?”

  事实面前,语言苍白无力;生死面前,人心不堪一击。

  有惊无险,宋希言平安活了下来。

  郑自然每天都来医院陪他,伺候他吃饭喝水换衣服,还要陪他上厕所。长辈们一个接一个地来看他,他们见了郑自然,神态也没什么不愉快。宋希言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打量几回,怀疑自己这次因祸得福,长辈们终于能接受他们了。

  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好得快。宋希言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眼看再过两天就过年了,于是收拾东西办了出院手续回到他们的小窝。

  这是两人出柜后的第一个春节。宋希言还有点犹豫,但郑自然已经开始置办年礼,用来给长辈们拜年。宋希言只好忐忑地与他一起回了家。

  挨家挨户地走动下来,出乎他的意料,长辈们脸上带着欢笑,没有他担心的那种横眉冷目。宋希言忽然坚定了之前的怀疑,也许,他和郑自然真的得到了肯定。

  春节黄金周之后,学校还在放假期间,宋希言不用工作。但一向很忙的郑自然居然也一直待在家里,宋希言觉得稀奇,“你怎么没去上班?”

  郑自然给他削着苹果,回答说:“我请假了,等你身体好了再去。”

  “我早就好了。”宋希言道。大病一场,他瘦了很多,脸上都没什么肉了。郑自然把苹果递给他,“等你把掉下去的肉都长回来才是真的好了。”

  宋希言往他身上一靠,摸摸自己的肚子,又摸了摸郑自然的腹肌,觉得自己现在的确是有点单薄,“看样子我是得抽空练练,现在瘦得像只鸡仔似的。”他的手还放在郑自然的腰上,摸着摸着就变了方向,那只手往下游了过去。

  自从郑自然出差,后来他又生了病,再到养病这些日子,他们俩还没有好好亲热过。冷不丁地摸到郑自然的腰,宋希言心底一阵燥热,某种压抑已久的欲望又冒了上来。

  他的手刚到达目的地,人就被郑自然抱住,按倒在了沙发上。郑自然拿走他手里的苹果放到一边,低头专心地吻他。

  “又在这?”呼吸的间隙,宋希言问。

  郑自然“嗯”了一声,低头继续与他接吻。

  这次的感受与以往有点不同,宋希言被郑自然抱去洗澡的时候仔细回味了一下。发现这次郑自然一改往日郑野驴的作风,变得温柔了很多。但到了后来又恢复了郑野驴的风采,忽然加大了气度,要把他撞到沙发底下去似的。缱绻又刺激,宋希言莫名有点喜欢。

  高度亢奋过后,宋希言尚未恢复的身体有点疲累,被抱到床上睡了。

  郑自然与他并排躺下,没有睡。他将宋希言抱在怀里,微低着头看着他,半晌才眨一次眼,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后来宋希言在他怀里醒过来,看清自己的所在之后,当即笑着抬头亲了郑自然一下。

  他整个人都要飘起来,觉得此生再不能比现在更加幸福了。

  几天之后,元宵节到了,又是一个团圆的日子。白天两人回了家里一趟,跟亲朋好友们好好聚了聚。到了晚上,又回了属于他们俩的家。

  吃过晚饭,郑自然正在刷碗,宋希言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窗外呼啸了一声,宋希言循声看过去,漫天的烟花炸开,绚烂且精彩。“郑自然,有人放烟花呢。”他喊了一声。

  郑自然擦干净手走出来,陪他一起趴在窗边看。看着看着,烟花闪耀的夜空提醒了宋希言,明天就要开学了,他得继续回去上班。休息了一个月下来,他的骨头都懒了,但为了数不清的粉红票子,上班是必须的。

  说到粉红票子,宋希言想起了他的小账本,因为生病花了好多钱,他俩的存款要变少了。“你等我一下。”他趿拉着拖鞋进了卧室,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进去的时候兴高采烈,出来的时候满目惊惶。

  郑自然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开口。宋希言走过来,手里拿的不是他心爱的小账本,而是护照和机票。机票的目的地很遥远,远在世界的另一端,大洋的彼岸。而机票上的名字,是郑自然。这两样东西就放在他小账本的下方,专门放在那里等他发现似的。

  “这是什么?”宋希言问。

  “机票。”

  “去哪?”

  “A国。”

  “去做什么?出差?”

  “不,留学。”

  宋希言看着郑自然,好像突然不认识了一样,死死地盯着他。

  “希言,”郑自然移开了视线,“我们……先分开吧。”

  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心绪翻涌之后,宋希言却忽然平静了下来,“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你进抢救室那天。”郑自然表面看起来也平静异常。

  “所以最近长辈们的态度突然变好不是因为他们接受我们了,而是因为你答应要走了?”

  “是的。”

  宋希言心里千头万绪找不着宣泄口,最后只好不甘地问:“为什么?”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直到窗外的烟火暂时平息,郑自然开口了:“因为我现在还太弱小,我照顾不好你,也没有能力保护你,更给不了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不用你照顾,也不用你保护。”宋希言果断地否决了他的话,“我有工作,可以养活自己,并不需要你来给我怎么样的生活。我只需要你陪着我,其他的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郑自然沉默了。宋希言对他没有要求,不代表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宋希言对他的爱,却什么都不付出。直到那天站在急救室外,面对着向他道着歉哭求他的赵阿姨,他才发现他有多无能。他根本给不了宋希言一个能让他感觉安稳的生活环境,他们共同生活的日子里,宋希言连一丁点的松懈都不敢有。

  这半年里,宋希言的日子过得很节俭,节俭到严苛。从前他觉得宋希言拿着小账本的样子很可爱,可当时站在急救室外再想起来,却只觉得心疼。他根本不能照顾好宋希言,甚至连他病了他也不知道。如果这次不是赵阿姨发现,宋希言就没命了。父亲说他还太年轻,其实他知道,这个说法很委婉,本意是想说他无能罢了。

  父亲联系到了他大学的导师,希望老师能帮他写一封推荐信,帮他申请国外的大学。原本老师对他放弃继续深造就很不认同,那两人简直是一拍即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帮他完成了申请。

  父亲没有否认他的感情,只是否认了他的能力,并且向他提出了一个能让他变得更强的建议。郑自然接受了。

  “希言,我不想这种事再发生一次,我不想让你再受这种罪。我们先分开几年,等我有能力好好照顾你……”

  宋希言打断了他,握紧了他的手,“我以后会注意自己的身体,绝对不会再生病了,你不走可以吗?”他的语气几乎是恳求了。先分开几年?怎么可能那么简单?郑自然一旦答应了长辈们的要求离开他,怎么还会再回来?除非有一天所有人都接受了他们俩,不然就会有无数种理由,让郑自然再也回不来。

  但郑自然没有答应他的恳求,“希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能照顾好你,也对不起,要暂时离开你。

  宋希言松开手,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说:“滚吧,别……”回来了。最后三个字没能说出口,都到这会儿了,他还是想给彼此留有余地的。

  窗外的烟火又开始了第二轮绽放,每个绚丽的光点都转瞬即逝,灿烂过一秒,就是永远的灰暗。

  第二天,郑自然搬走了,一周之后,听说郑自然离开了。宋希言这才找房东退了租房押金,回了家。曾经唯一支持他的妈妈看他带着行李回来,满面的笑容。长辈们终于统一了战线,他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失恋了的宋希言没有一蹶不振,他只是突然失去了奋斗的理由。学校的重点班子一月一考核,失恋的头一个月,曾经几次蝉联第一名的宋希言就令人大跌眼镜,一下子被淘汰了。

  工资降了三分之一,工作内容变得庸碌且劳累。又过了两个月,连手下带的学生们的成绩都开始下滑。宋希言学会了知情识趣,在学校对他实施变相辞退之前,自己提出了离职。

  单何听说郑自然出国的事之后,隔三差五就来看宋希言。他怕宋希言钻牛角尖,怕他陷入失恋的阴影出不来,尤其是宋希言失业之后,他又怕他就此失去对人生的希望。他每天趁着休息时间搜罗人生鸡汤,再用每周难得的假期跑来宋希言家里,强迫他听自己一讲就是两个钟头。

  宋希言被单何唠叨了一个多月。许是老天爷觉得他已经够惨了,于是送了他一份大礼。

  清明假期,在X市读了八年书并留校任教的二表姐放假归来,带回了一个人。一位中年男性,姓高,自称是宋希言爸爸的下属和朋友。

  这一天,宋希言对赵林蓝的不靠谱程度,又有了一个全新高度的认知。原来他爸没死,而且他爸也不是个混黑社会的,不仅不是,还是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赵林蓝唯一没弄错的,大概就是宋希言的姓氏了,他的确姓宋。

  二表姐是在学校里认识的高叔叔和宋希言的父亲。彼时,宋家生意上有个项目要和学校合作,以得到他们的科研成果支持。那只是子公司的一个项目,但为了表示对学术研究者的尊敬,身为总裁的宋先生亲自到学校拜访了要进行合作的老教授。

  老教授的科研团队里集结了一群优秀的人才,其中就包括二表姐。闲聊中,宋先生得知二表姐姓赵,H市人,跟他曾经的爱人一样。这巧合其实并不罕见,但他上了心,随后派人暗中调查。没有费多少工夫,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如今宋先生病危,临走之前想见见赵林蓝,还有他那个一面都没见过的儿子。宋希言对父亲很好奇,因为他跟传说中的版本出入太大,但他并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意愿。而赵林蓝则根本没有过多的思考,就答应了高叔叔随他一起回X市,宋希言也顺理成章一同前往。

  宋先生是靠坐在病床上见的他们。因为病痛,他显得苍老许多,与曾经的恋人坐在一起,完全不像是同一辈的人。尽管已经老了,但依稀看得出他的长相很英俊。赵林蓝从小就说宋希言不会挑基因,长得不像她,现在宋希言知道了,那是因为他长得像他父亲。

  父亲给他讲述了很多以前的故事。宋家的企业在X市盘踞一方,已有百年光阴。从前兵荒马乱,做生意的私下里难免要碰一些黑色的东西,后来时日长久,这种黑色就混进了他们的骨子里。直到二十多年前,到了宋先生这一辈,他们决定要把这种黑色彻底洗脱。

  于是家族想到了联姻,打算借由未来亲家的手,将整个家族彻底拉出那片灰色地带。可那时宋先生已有恋人,也就是赵林蓝。他不愿接受联姻,家里的长辈们便从赵林蓝那里下了手。他们在赵林蓝面前扭曲事实,使得赵林蓝不告而别,与宋先生从此再没见过。

  可赵林蓝走了,宋先生依旧没有与他们选定的对象结婚。他靠自己把整个家族拉了回来,一生孤身一人,直到现在。

  赵林蓝有个成为言情剧女主角的命,可她跟男主角的缘分不深。

  三个多月后,她的男主角走了。给宋希言留下了一笔惊人的遗产。

  宋先生走后,高叔叔依照他的遗嘱,在H市设立了分公司,并把集团的一部分重心渐渐转移过去。

  赵林蓝像当年第一次得知宋先生去世一样,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天之后,她出了房门,眼睛还是肿的。又过了一段时间,赵林蓝的状态好了很多。宋希言对她说想出去旅游。

  从此,他就对旅游上了瘾,跑遍了国内的山河大川,一年有十个月都不着家。

  一年之后,宋希言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单何得知他终于回来,赶紧跑了来,要给他煲心灵鸡汤。单何觉得,宋希言的这种状态不正常,一年多了,他还是陷在从前没有走出来。

  宋希言听着他的心灵鸡汤,并不配合,总在想方设法地把话题往单何自己身上引。单何与他抗争良久,最后还是被他套出了近况。单何因为是名校毕业的,而且这一年多都表现不错,所以在公司内部拥有与高层对话的权限。这让他的顶头上司很是忌惮,一方面怕他在与高层的交流中提到自己的短处,另一方面又怕单何将来升职会直接取代自己。于是在表面对单何十分友好的同时,他默许了另一个同事对单何的排挤,并在暗中经常给单何弄一些小鞋穿。

  目前单何的状态,就是每天都恨不得揍那位上司几百拳,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他共事。

  若是以前,宋希言也许只能安慰他,或是与他一起痛骂那上司傻逼,但今非昔比,宋希言直接道:“你不如直接辞职吧,来我的公司。”

  单何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这个建议。单何直接拒绝了:“不,刚毕业那会儿我去你家公司应聘过,面试没过,这说明我能力不够,现在我不想靠关系进去。”

  “那是一年多以前了,你锻炼了这么久肯定有进步了。我也不是直接让你进,该走的流程都走一遍,如果人事部觉得不行,我也不说什么。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再试试。”宋希言劝道。

  聊过之后,宋希言又休养了几天,就背着行李再次出了门。单何接到最终面试结果那天,激动地给宋希言打了个电话:“希言,我过了,下周一入职,以后你就是我老板了!”

  “恭喜啊。”宋希言道,伴随着虎啸般的涛声。

  单何不禁问他:“你那边什么动静,你在哪呢?”

  “虎跳峡上呢。”宋希言说。

  可把单何吓个半死,“你怎么尽去些一听就很危险的地方?赶紧回来。”

  宋希言看了眼跟前的护栏,哪里危险了?“别老这么杞人忧天,我是那种人吗?”又东拉西扯几句,宋希言挂掉了电话。他忽然笑了笑,朝崖下伸出一只脚,但那只脚只在空中停留了两三秒,又被他收了回来,“哪有那么多想不开,才多大点事?”

  该回家了。他想。

  这次他在家里待了一段比较长的时间,但并没有放慢他行走的脚步。这回他打算去拉萨。出发那天,外婆和串串一起站在门内送他,看他背起行李,还是忍不住问:“不在家多待几天了?能不能不出去了,在家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干嘛非要去找那风吹日晒?”

  宋希言笑着亲亲外婆的脸颊,“我听说徒步去拉萨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去过的就绝不会后悔,我也想去走走看看。”

  三个月后,身在拉萨的宋希言不顾缺氧的危险,跑着奔向了最近的车站。谁说不会后悔的?他从没有这样后悔过。

  他见到外婆时,外婆已经不会说话了。老人家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宋希言看清了她的口型:“回家。”

  外公在世时,与外婆一同决定,百年之后要回老家的小县城合葬。现在外婆要回去了,外公正在那边等她。

  宋希言在灵堂跪了三天,跪到起灵的时候,他看见一群人抬走了外婆。跪得太久,他站不起来,只能在原地跪着,看外婆离他越来越远。

  外婆被抬出了大门口,哀乐响起,人群的身影看不见了。宋希言转身,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忽然决定他要换个活法。

  他买了一处房产,装修得雅致温馨。赵林蓝说不想做老妈子,还想享受几十年人生,不跟他住。最后他带着串串住了进去。

  当年放弃读研时,在白筱晓的坚持下,他没有直接放弃那个名额,而是做了休学申请。他回了学校,回到王老师手下,从硕士读到了博士。

  他把自己原本要走的路走了一遍。现在,他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郑自然回来了。

第34章 二十九岁

  天刚刚擦亮的时候梁晓飞就跑了, 宋希言如今睡眠浅,是被他关门的动静吵醒的,那会儿天还只是蒙蒙亮。到现在他躺着看郑自然看了这么久,太阳早就露了全脸,挂在东方耀武扬威地向外发射热量。

  梁晓飞忘了给他俩拉窗帘, 太阳越升越高,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路从床脚照到床头,最后糊在了郑自然脸上。

  被打扰了睡眠, 郑自然紧紧地皱了下眉, 睫毛微微扇动几下, 醒了。

  眼前的一切有点超乎想象。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希言, 半晌都没眨眼。这八成是在做梦, 不然宋希言怎么会躺在他的床上?

  这次他梦见的宋希言比以往梦到的要真实很多。从前他梦里的宋希言很乖很温顺, 对他信任又依赖,只是有点小脾气, 偶尔会炸毛。但此刻的梦里, 宋希言的眉眼平静,眼神并不热切,带着距离感。这才是他们分开后, 宋希言该有的样子。

  可郑自然很怕这样的他。于是他凑近了过去,在宋希言唇上安抚地吻了一下。

  “郑先生, 你睡醒了吗?”被他吻过的双唇开合, 蹦出这么一句话。

  郑自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又打量了眼前的宋希言一会儿。同时,顺便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然后记起来他喝多了。没错,他喝多了,除此以外,什么也想不起来。比起宋希言对昨晚仍然留有记忆,郑自然是真的断片。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不是在做梦。郑自然宿醉的脑袋空白了几秒。

  他所在的房间很陌生,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他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这是哪?他又是怎么跟宋希言睡到同一张床上的?他一概没有印象。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他没做什么吧?

  郑自然在被子里动了动手,向下摸去。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还是被宋希言发现了,“别摸了,没穿。”

  “希言,我……”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

  后半句还没出口,就被宋希言率先奉上了答案:“咱俩睡了。”他说,“睡了一宿。”

  “对不起。”郑自然脑子里嗡了一声,张口就蹦出这么一句,“我喝多了,但我不会不认账,我一定会负责。”

  宋希言:“……”这货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把他当成被强迫的良家夫男了?“不是,你是不是想多了?”

  这句话,被郑自然自动解读为“我不用你负责”。他摇摇头,算是拒绝了宋希言的拒绝,随后一脸懊恼地起身下了床。昨晚上宋希言扒他俩衣服的时候还半醉不醒,力气用得过大,那一身衣服都被撕扯得惨不忍睹,扣子崩掉了不算,衬衫领口都开了道口子。

  郑自然认为,这是自己力气太大的结果,遂在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恶行。衣服扯成这样,一定是他用强了。

  他将就着随便套了两件衣服,回过头来,掀开了宋希言的被子。宋希言浑身不舒坦,反应速度也慢,不慎被他看了个光。

  宋希言:“……”

  郑自然:“……”

  两个人的脑回路一时没对上。

  郑自然认为,他对宋希言用了强,宋希言身上一定很难堪,所以打算带他去清洗一下,也许还需要上个药。可当他掀开被子,发现宋希言身上很清爽,虽然留下了很多痕迹,但很明显清洗过,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而宋希言怀疑郑自然这几年脑子可能坏掉了,这种时候掀他被子是要干什么?昨晚上没做够,大清早的再来一炮吗?那刚刚穿衣服又是为什么?为了待会儿再脱掉好把步骤做齐了?

  俩人面面相觑,谁都弄不懂对方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你先好好休息。”郑自然尴尬地放下手,给宋希言掖好了被角,出了卧室门。希言说他们睡了一宿,这个“睡”应该是个动态十足的词,那希言现在一定很不舒服。郑自然自认做了很王八蛋的事,急切地想要弥补。

  被留下的宋希言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地上还随意扔着的几件郑自然的衣服,看他穿得那么少应该不是打算要走,那他到底是要干嘛?

  几分钟后,宋希言躺在床上,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郑自然做饭去了。宋希言差点笑出来,郑野驴这是个什么路数?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紧跟着,郑自然开门进了卧室。他还是一脸的歉意,走到床边来坐在宋希言身侧,低声对他道:“是我不对,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宋希言以为他在说从前的事,闭着嘴没吭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暂时还没想好。

  郑自然见他不回答,一时心头有点失落,但好歹他没有被拒绝。“先吃饭吧,我给你煮了粥。”他把宋希言扶了起来,被子滑下去,露出柔韧白皙的身体,郑自然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你看什么?”宋希言忽然开了口。

  “你的衣服放在哪里?我帮你拿。”郑自然赶紧移开视线,转身走向衣柜。

  宋希言一坐起来,顿时感觉浑身上下的关节一阵叫嚣,纷纷争先恐后地要求他躺回去。他实在不想动,顺势接受了郑自然的伺候。

  穿好了衣服,又被郑自然抱到了餐桌上。宋希言不动弹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舒服所以不想动,但郑自然却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折腾得太狠,自责之下,脸上的表情很凝重。

  看着他的凝重,宋希言感觉自己已经无法理解他,干脆放他到一边,自己专心吃起了饭。他喝了口粥,又软糯又香,郑野驴的手艺没有退步。之后他又咬了一口煎蛋,嚼了两下,皱起了眉。

  “怎么了?不好吃吗?”郑自然关切地问他。

  “怎么是溏心的?”宋希言把煎蛋放下,不再碰了。

  “你不是只吃溏心的吗?”他们俩对煎蛋的爱好处于两个极端,一个只吃溏心,另一个只吃全熟。

  宋希言告诉他:“我现在不爱吃了,只吃全熟的。”刚说完,他就夹走了郑自然盘子里的煎蛋。

  “等等……”郑自然本想阻止他,但宋希言的牙比他的嘴快,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咬下了一口。宋希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的全熟蛋没煎好。”

  “抱歉,我现在只吃溏心的。”郑自然如是说。

  室内忽然一阵沉默,空气都安静了不少。

  当年他们为了煎蛋还拌过几次嘴,最后谁都说服不了谁,郑自然做饭的时候只好分开煎。现在倒好,谁都不用费力气去说服对方,他们的爱好已经自己掉了个个儿。两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留在我家……”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宋希言开了口,“是打算干什么?”

  “我想照顾你。”郑自然说。

  “我为什么要你照顾?”宋希言问他,同时皱了皱眉。他又不是个残废,为什么郑野驴却总说要照顾他?

  “昨晚上,”郑自然艰难地开口,“是我不对,我不该强迫你,害得你现在……”

  宋希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等会儿,谁说你强迫我了?”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而且……”剩下的话郑自然没说,而且宋希言前天才说不跟他复合,昨天怎么可能会愿意和他滚到床上?这当然不可能,那除了强迫以外,他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话虽没说,但他的神情却告诉了宋希言他心里的想法。宋希言静默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事儿有点操蛋。但这么让郑自然误会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昨晚上咱俩都喝多了,这事儿你情我愿,你不用觉得抱歉。”

  郑自然有些狐疑地看向宋希言,“你情我愿?”

  宋希言没多想,心里还在感叹这事儿之操蛋前所未有,随意点了下头。他这么一点头,郑自然突然看到了一丝曙光,那一脸凝重终于褪去,脸上带了笑意,眼里仿佛有光。宋希言冷不丁抬头,被美色所惑,正要再欣赏欣赏,就听见郑自然忐忑又希冀地问:“你愿意和我和好了?”

  宋希言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你觉得呢?”

  表情说明一切,他并不愿意。郑自然又恢复了一脸凝重,“对不起,是我会错意了。”

  “对,的确是你会错意了。”宋希言嘴角带起一点讥诮,“我愿意和你做,并不代表我愿意和你复合。我还不到三十岁,怎么说也还年轻,总要解决生理需求的。昨天喝大了,需求旺盛,刚好你送上门了。”

  这种说法听在郑自然耳朵里,使得他渐渐皱起了眉。

  “不管你是为什么走的,你当年走的时候我求过你,但你还是走了。现在想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宋希言给他下了最终判决。

  “对不起,我……”郑自然道歉的话开了个头,但宋希言的发言还没结束。

  “不过看在是老情人的份上,我以后有需要的话可以优先考虑你,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俩做一双炮|友倒也凑合,毕竟我们当年还算和谐。”

  “抱歉。”郑自然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粥快凉了,喝完早点休息。”然后就转身出了大门。

  他应该是很生气吧,但他从小到大的修养让他走得很得体,哪怕再生气,也没有做出摔门泄愤的举动。

  家里又安静了下来,宋希言坐了一会儿,放下筷子烦躁地抹了把额头,“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恨不得一头扎进溏心蛋里,淹死自己。

  回了卧室,发现郑自然的几件衣服还散乱在地上。宋希言这才想起来,郑自然走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很单薄。那样出去会不会冻感冒了,感冒也很严重的。

  但现在再追出去也来不及了。宋希言把它们收了起来,打算一起洗一下。放进洗衣机之前,他检查了一遍所有衣服的口袋,郑自然的手机不在,应该是被他随身带走了。钱包还在大衣口袋里,宋希言打开看了看,最显眼的地方是他的照片,刚刚重逢那天他只匆忙看了一眼。

  那是他高中时的一张照片,那会儿刚和郑自然在一起不久,出去约会的时候拍的。年轻十几岁的他看起来很青涩,光是看着照片,就觉得一股年轻鲜活的青春劲弥散出来。

  这张照片从拍出来就被郑自然收了起来,十几年了,可能已经熬死了好几个钱包钱夹,但还是半新不旧的。宋希言看着十几年前的自己,沧桑无比地叹了口气。

  钱包都落在这里了,应该是要找回去的吧?宋希言把郑自然落下的东西收进了床头柜,他没有郑自然的联络方式,只能等他自己来取。

  后来他把两人的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按下开关让它自己洗着,又回了床上躺下。他身上还是很不舒服,大概人老了,真的需要有人照顾。

  郑自然走后的第一天,没回来。第二天,没回来。第三天、第四天……第十天,串串要出院了,他还是没回来。

  宋希言起了个大早,要去接串串回家。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剃须刀从嘴角那边刮过去,疼得他一个激灵。后来洗干净了脸他才发现,嘴角旁边长了颗大痘。当年青春期的时候都没长痘,到现在老男人一个了,莫名其妙开始冒了痘痘。

  老天爷这意思,难不成是想让他再年轻一回?宋希言对着镜子仔细观察着那颗人生第一痘,颇觉新奇。

  串串恢复得很好,见了爸爸之后高兴地蹦蹦跳跳。宋希言帮它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很多不是自己买的狗粮和玩具。年轻的助理姑娘红着脸告诉他,这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哥哥送来的,每天早上一开门,他就来陪串串玩,串串可开心了。

  助理姑娘眼冒桃心,说那个好看的哥哥真温柔,就是每次都很匆忙,玩一会儿就走,待不了多长时间。

  宋希言谢过她,带着闺女回了家。

  路过小区花园,遇见了陈笙。宋希言原本见他没发现自己,转头牵着串串就想走。奈何闺女不配合,见了西西就走不动道。宋希言赶紧跟它打商量,这么一耽误,陈笙一扭头,就看见了他。

  这位略苦逼的追求者看见宋希言那副欲逃之夭夭而不得的遗憾模样,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宋希言道:“唉,你以后别老躲着我了,我不追你了。”

  这话听得宋希言眼睛都直了,“真的?你是怎么想开了的?”他这位追求者太能坚持,一年期间被他拒绝了不下十八回,弄得他都怕了。

  而此刻这大兄弟终于想通了,宋希言心下十分欣慰。“想开了就好,回头看看,真心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总有一个你喜欢的。”

  陈笙忧愁地看着他,“你表现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太伤人了?你以前好歹还会假惺惺地跟我客气几句的。”

  宋希言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突然这么不客气,大概是陈笙放弃了追他,让他感觉轻松了不少。毕竟有个人把注定不会得到回应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负担。“你我不可能有结果,现在你终于可以去寻找真的春天了,我当然替你高兴。”

  “唉,你又开始跟我客气了。”陈笙无奈道。他看着正在一起玩闹的西西和串串,忽然对宋希言说:“过年那会儿你给我送的特产挺好吃的,前些天我外婆从老家寄过来一包小吃,本想给你送点,刚出电梯就看见一个男人从你家气呼呼地出来。他穿得挺少的,衣服还有点皱,我就觉得不太对。想了想也许你们刚吵过架,可能是我不好掺合的情况,所以没有敲门。”

  “嗯。”宋希言应了一声,有点走神。听起来,陈笙是遇见郑自然了,所以,这是他放弃继续追自己的理由?还有就是,陈笙都看出来郑自然穿得少了,那就是真的穿得少,会不会感冒?

  “我发现你跟我聊天的时候总是走神。”陈笙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宋希言歉然道:“抱歉,想起点别的事。”

  陈笙并不在意,只是问他:“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宋希言想了想,摇头。

  于是陈笙又换了个问法:“那他……是你爱人?”

  “是。”

第35章 二十九岁(捉虫)

  爱人。这两个字有好几种解释, 最直观的一种就是指——所爱之人。

  陈笙这个词问得很贴切,宋希言很好奇,“你怎么想到用这个词的?”

  狗子们还玩得欢实,一回生二回熟,西西已经渐渐习惯了热情似火的串串。看它俩短时间内还玩不够, 陈笙又坐在了花坛边上, 并且招呼宋希言一道坐下。然后,他缓缓开口说:“我住在这个小区也有三四年了,在打算追求你之前, 我见过你也不止十回八回, 每次都只见到你遛狗,从没见过你遛人。从前我也悄悄打听过, 你单身这么多年, 据说追你的人挺多的,你一个都没答应过,床伴什么的也没人听说过。

  “要说这么一个人能随便跟谁睡到一块去,我是不信的。而且看那天那位大兄弟的表情,一准跟你有点前情旧爱。刚才我问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你又说不是。那就说明,你们俩目前在名义上是没关系的, 但在感情上却有很深的牵扯,这种情况, 我通常就认为是爱人。就字面上的意思, 你爱的人。”

  这番分析十分到位, 宋希言想为他鼓个掌。不过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嗯,那是我前男友。”

  “前男友啊,”陈笙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脑子里回放着那天偶遇郑自然的情景,啧啧道,“那么好看的大兄弟,怎么就成前男友了?怪可惜的。”

  从前倒没发现,这位前追求者还是个看脸的。宋希言不着边际地想,那这是不是说明,自己也长得挺不赖的?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青春期时,很多男孩都自认天下第一帅,宋希言青春期的自恋被中二病耽误了,一迟就迟到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发作起来。结果一不留神,他又在陈笙面前走神了。

  陈笙简直服了他,“你再走神我就带西西走了,我让你家串串黯然神伤。”

  串串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扭头看了过来。它“汪汪”叫了几声,把它爸爸的魂儿叫了回来。“抱歉,最近精神不太好。”宋希言诚心诚意道。

  “怎么了?”陈笙下意识想起了那个气呼呼地从宋希言家出来的男人,“因为你跟你爱人吵架了?”

  “爱人”这两个字被别人用来指代郑自然,这让宋希言近三十岁的老脸微微热了一热。“他叫郑自然。”

  “噢,那你精神不好是因为你跟郑自然吵架了?”陈笙换了个称呼又问了一遍。

  可宋希言摇了摇头,“不是,我们俩不算吵架。”他那天的话说得挺操蛋的,再跟别人复述一遍他都觉得丢人。但郑自然自打听了他那些话,就再也不来找他,甚至钱包衣服也不要了。宋希言觉得,他还是得找个人咨询一下。恰好,据说感情经历略为丰富的陈笙就是个咨询的好对象。

  宋希言组织了一下语言:“他那天误以为我同意跟他复合,挺高兴地问我是不是。然后我就说不是,还说复合没那么容易,不过看在是老情人的份上,可以凑合做个炮|友。之后他就不再联系我了,落在我家的东西也不见他来找。”

  听完之后,陈笙的面部表情有点复杂,不过他没急着下定论,又问:“你们俩为什么分的手?”

  宋希言回答他:“好几年前,我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没命。他认为是他没有照顾好我,是因为他自己能力太弱,我们才会过得那么拮据,他觉得他给不了我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可你家不是很有钱吗?江湖传言,你的钱捆成砖都能盖半个小区了。”陈笙出言打断他。

  “这是哪里来的传言?怎么不说能再堆个地球呢?”宋希言忍不住吐槽。

  “这就是个夸张的比喻,说你有钱罢了。”陈笙问,“那当年怎么那么困难,因为你的性向,家里给你断了经济供给?”

  “是,也不是,没有经济供给是真的,不过当年我家并没什么钱,我家情况比较复杂。”这个不必多说,宋希言又拐回了一开始的话题,“总之我当年是个穷光蛋,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赶紧攒钱买个房子,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我有点舍不得花钱,他看不见的时候,我过得很省。有次他出差了,我感冒也没去医院,自己买了点感冒药吃了,后来一拖再拖,成了肺炎。他不在家,我晕过去了,第二天被我妈发现才保住条命。”

  他说:“我有错,还错得很严重。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歉,他就决定要走了。他认为错的是他,是他能力不足,不能让我过上没有忧虑的生活,才会导致我陷入危险。他答应了他爸爸的建议,出去留学深造。他跟我说先分开几年,等他有能力好好照顾我了再回来。”

  “嗯,”陈笙点点头,“他的想法可以理解。男人嘛,总是想要自己有能力支撑起一个家的,他的选择倒是也无可厚非。”

  “但我也是个男人。”宋希言说,“这个家并不是要靠他一个人撑着,出了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我也想能为我们两个做些什么,而不是一味地受他照顾,等着他为我付出。我到现在还是不能认同他那时的想法。”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能,”陈笙斟酌着开口,“是因为他太爱你了,所以不想你吃一点苦吧。”他又问,“现在他回来了,你们的家人呢?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我们的长辈?要是国内能领证,他们现在恨不得我俩赶紧去民政局盖个戳。”宋希言无奈地摇摇头,“人这种生物真的神奇,当年一个个的说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过了七年,忽然又觉得只有我们俩在一起了才能幸福,真的不知道他们都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陈笙想了想说:“事实告诉他们的吧。别人的事实告诉他们,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但你们的事实又对他们说,只有你和他在一起了你们才能幸福。这说明你们的长辈很爱你们。”

  “是这样吗?”宋希言问。

  “是的。”陈笙回答,“我家也是这样的。”

  “你家?”

  “我家。”陈笙点头,“我曾经有个爱人,但等到我的家人被我的事实说服的时候,我的爱人已经找不回来了。你呢,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真的不复合了?”

  宋希言想了想,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只说:“长辈们接受我们之后,他爸爸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我。上次我跟你聊天的时候,忽然想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但后来有事耽误了。我最好的朋友之一,这几年完全变了个人,惹下了一个□□烦。那天我忽然产生了怀疑,他会不会也变了。”

  “那他变了吗?”

  “没有,一点都没变,除了……”宋希言想起了那天的煎蛋。

  “所以你是想跟他复合的?”陈笙笑着问他,很开心的模样。

  宋希言不解地问:“你很高兴?在这之前你不是还要追我来着?”

  陈笙一耸肩,无奈道:“那没办法,你前男友看起来就不是善茬,我刚不过。而且,你还爱他。你们现在没了阻碍,又还相爱,别错过了,会后悔的。”

  “后悔……”

  “对。不怕你笑话,我今年三十二岁,因为错过了一个人,我花了六年去后悔。”陈笙笑着对宋希言说,“既然你有复合的念头,就赶紧吧,他这么久不来找你,你就不会去找他?别耽误了,万一他真的放弃了,你可怎么办?愁死你吧。”

  当天晚上,宋希言给梁晓飞打了个电话,东拉西扯了一堆废话,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郑野驴最近跟你联系过吗?”

  “联系过,怎么了?问这个干嘛?”梁晓飞语气懒散,随口问道。

  “不干嘛,就问问,怕你俩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说什么坏话?”梁晓飞一琢磨,“炮|友那个?”

  宋希言:“……”

  “不是我说,宋希言,你不复合就不复合吧,这说的什么屁话,侮|辱人呢吗?”

  这话正中宋希言下怀,于是他用透着股无可奈何的语气道:“那我给他道歉行了吧?我没他手机号,你待会儿发给我。”

  “嘿,我说今天给我打电话干嘛呢,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梁晓飞来精神了,“没有,有也不给。之前就问你要不要,你说不要,现在想要了?没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许久之后,梁晓飞这才回过味来。他早就说了再要也不给,以宋希言那干脆的性格,应该就不会再问了。宋希言这货,这一通电话,显然有别的目的。

  第二天是周日,梁晓飞想起来也有段日子没去看望伯父伯母了,于是揣上礼物去了郑自然家。从前他们三家住楼上楼下,不过郑家中间发迹,只是为了郑自然上学方便才继续住在那边。后来郑自然高中毕业了,夫妻俩就搬到了新家里,离公司更近一些。

  梁晓飞到的时候,听说郑自然还窝在房间睡觉。郑妈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那次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第二天回来就成这样了。不爱吃饭不爱说话就爱睡觉,快睡成个瘫子了。”

  “伯母快别生气了,我帮您劝劝他去。”哄了郑妈妈几句,梁晓飞就钻进了郑自然房间。窗帘全部拉得严丝合缝,一点光都透不进来。整个房间里黑沉沉的,透着一股子睡生梦死。

  梁晓飞摸索着走到窗边,“唰——”一声拉开了窗帘。又回头扯着郑自然的被角,一抖搂,就把郑自然整个地剥了出来。郑自然动了动头,见是梁晓飞,又躺了回去。梁晓飞上前,照着他的腿就来了一脚。

  真他妈爽!他这辈子恐怕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踹到郑野驴了。晓飞同志爽得过瘾,没忍住又踹了一脚。“郑野驴,起来。”

  “晓飞你先出去坐会儿,等我倒个时差。”郑自然一动不动地说。

  梁晓飞:“……”这都他妈回来半个月了,倒的哪门子时差?见过失恋了醉生梦死的,也见过失恋了疯狂旅游的,倒没见过这种失恋了倒时差的。

  “醒了,快别睡了。”梁晓飞又给了他一脚,“宋希言找你了。”

  一听见“宋希言”三个字,郑自然当即一个野驴翻身,爬起来就要下床,“在哪呢?”

  生平难得见一回郑野驴这么没出息的模样,梁晓飞“啧啧”几声,觉得此行不亏。“人没来,他给我打电话找你了,说是要为那天的话跟你道歉,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可他没给我打电话啊。”郑自然赶紧去拿手机查看,生怕是自己忙着睡觉没能听见。

  “别翻了,他要归他要,我没给。”

  “你为什么不给?”郑自然顶着个凌乱的鸡窝头,却用凌厉的气势问道。

  梁晓飞看着他,觉得一阵好笑,“你傻啊!他明知道咱俩老是背着他来往,他还专门给我打电话,让我知道他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了,你觉得他是为什么?”

  郑自然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开始上翘。他为了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没出息,拼了命把嘴角的弧度往下压了压,最后硬是拗出了一个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表情。他静静地站了片刻,脑海中闪过万般思绪,终于貌似淡定地起身,出了房间,“妈。”这一喊声音略大。

  正在房间里敷着面膜睡美容觉的郑妈妈被他喊了出来,“干什么?”

  “我要去希言家住,跟您说一声。”表情压住了,但声音里的雀跃却漏了出来。

  郑妈妈闻言一把揭了面膜,劈手往郑自然脸上一甩,佯怒道:“赶紧滚,没出息的东西!回来半个多月了,连人家门都进不去,看你成天在家瘫着跟没骨头似的半死不活,我都替你急!”

  梁晓飞扳着门框探出个头,听见郑妈妈的动静,脑袋一缩又溜了回去。三个妈里最端庄的郑妈妈也变了,时光真的是把杀猪刀啊。

  下午,在实验室忙了大半天的宋希言把剩下的步骤交给师妹,跟老师打了声招呼回了家。进门时,得到了串串热情的迎接。洗了个澡,换了身宽松舒适的家居服,他软骨头似的倚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串串,给它梳毛。液晶电视上放了部老电影,富有年代感的画质看起来有种厚重的温度。

  这一刻,时光静好。宋希言撸闺女撸得正欢,门铃响了起来。尽管十分不愿意,但宋希言还是趿拉着拖鞋去开了门。

  “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来人问道。

  宋希言一手握着门把,另一只手还揣在兜里,衣服松松垮垮,头发洗过之后随便吹的,也没打理,此刻这副尊容,有点不太能见人。他本来以为是个送快递的,一时没想起来快递员只把包裹放在寄存柜,根本不上楼。

  他下意识地关了门。郑自然吃了一记闭门羹,就在他看着紧闭的家门,开始怀疑梁晓飞的猜测有误时,门又开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头到尾换衣服来不及,宋希言只好套了件开衫,把里面松垮不像样的长衬衣遮住大半,又把裤腿堆在脚面上的裤子提了提,头发也对着镜子抓了两把,总算看起来能见人了一点。

  不过郑自然还是喜欢他刚刚开门时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青涩感,松垮的领口斜了,露出一点点锁骨的轮廓,有点懵懂有点乖,好像回到了十几二十岁时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吗?”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十几秒后,宋希言开始询问郑自然的来意。

  郑自然回神,把刚刚的话又问了一遍:“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宋希言记得,他那天可没说什么好话,不管哪句算数都不是什么好事。

  “炮|友那事,还算数吗?”郑自然却从里头挑出了最操蛋的那句。

  “那事是我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在意。”想起郑自然为了那些话这么久不来找他,宋希言赶紧礼貌地解释,“如果你因为我的话生气了,我很抱歉,我没有要侮辱……”

  “不,我没生气。”郑自然打断他的道歉,“我回去考虑了一下,你这个提议也不是不可以,我很乐意。”

  宋希言:“……”

  “所以,还算数吗?”郑自然期待地问。

  这厮想干嘛?上赶着让人侮|辱?“你确定?”宋希言不确定地问。

  郑自然点点头,又问了一遍:“还算数吗?”

  宋希言犹豫不决,总觉得里边有套路。但眼下他又还为当年的事憋着股气,谈复合为时尚早,各自退一步倒是也能接受。于是他犹犹豫豫中,一个头分了三次才点完,“嗯……”

  郑自然笑了,“你好,我亲爱的炮|友,日后请多关照。”他上前一步,把宋希言抱在了怀里,但怀抱只维持了两秒,他就松开了,仿佛那只是个礼节性的拥抱。

  他礼貌地问:“亲爱的炮|友先生,我刚买的房子还在装修,爸妈要过二人世界,不要我这碍手碍脚的儿子了,现在无家可归,请问能在你家先住下吗?”

  “你把炮|友俩字给我憋回去就能。”宋希言阴着脸道。

  “好的,炮|友……不,希言,我先回家收拾行李,晚上见。”说完,郑自然扭头就要奔向电梯,生怕耽误了他入住宋希言家的时间似的。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抓过宋希言亲了一口。最后真正临走时,转头又给了宋希言一个飞吻。

  宋希言的腮帮子被亲得有点麻,他忽然发现这货其实也变了。不知是被异国风情熏陶多了,还是随着年纪渐长,性格里的某一部分得到了解放,现在的郑自然比以前骚浪了不少。

  宋希言倚在门框上,看着郑自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电梯门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迫自己收拢了笑脸,又想,郑自然刚刚看到他笑了没?最好没看到。

第36章 二十九岁

  宋希言心情愉悦地关了门, 回去抱着闺女继续梳毛。电影看到一半,愉悦兴奋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许,他收敛笑容后,发现自己可能真的被套路了。

  他给梁晓飞打那通电话,的确不是奔着要郑野驴的手机号码去的。梁晓飞的猜测没错, 他就是要借着梁晓飞这条纽带, 让郑野驴知道他后悔了,然后让郑野驴主动联系他。毕竟他现在还不能放下架子去主动联系郑野驴,因为他一旦主动了, 那以后就要被动了。

  只是没想到, 郑野驴居然会主动成这样。

  他本来想着,目前就算不跟郑野驴复合, 也决不能跟他彻底闹掰。所以他想出了这么一招, 引着郑野驴先联系他,然后他就坡下驴跟人道个歉,之后就先保持来往,再慢慢算账。

  谁知这厮直接找上了门来,把他俩的关系推到了一个暧|昧的高度。这个高度拿捏得很好,既不触及他们之间目前最敏感的核心问题,又不会让他们再继续疏远, 况且炮|友什么的还是宋希言自己说出口的。到最后,就坡下驴的不是他, 倒成了郑野驴那头糟心货。

  不过, 郑野驴这一举动也无疑是给他们两个人都准备了一级台阶。他们一个往上, 一个往下,彼此靠近了一点的同时,属于他们俩的空间都顿时宽敞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相处起来就连鼻尖呼吸的空气都显得逼仄。

  宋希言把串串掉的毛收集起来,电影也看不进去了,歪在沙发上神游天外。郑野驴忽然就成了他的炮|友,并且马上就要住进他家了,看样子那货还想做个长期稳定的。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算账也不容易了,不好收拾他呀。

  晚霞盈满半边天的时候,门铃又响了。液晶电视上已经换了另一部电影,为了调节心情,宋希言看了部喜剧。他抱着串串笑得前俯后仰,起身开门时还边走边回头看着边笑。

  门一开,郑自然就看见了一个满眼笑意、脸蛋红扑扑的宋希言。一时间竟然对今后的生活产生了一种美好的向往。

  谁知宋希言见了他,脸色忽然变得严肃,“来了。”宋希言让到一边,把郑自然和他的行李请进门,然后指着某个房间说:“你以后就住那间吧。”

  如果郑自然没记错的话,那间可不是他那天走出来的房间。换言之,那不是宋希言的卧室,宋希言居然不打算跟他一起住。郑自然定了定神,脚下灵活地换了拖鞋,然后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往记忆中宋希言的房间去了。

  “你去哪?不是那间。”宋希言从后面拽住了郑自然的大衣。

  郑自然停下脚步,非常理所应当又正经地告诉他:“咱俩是炮……是同居,又不是合租,原本也不是什么纯洁的关系,我为什么不能跟你睡一间房?”

  这话在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宋希言松了手,放他去了。

  郑自然把行李放进去,还没归置,又匆匆地脱掉外套出来了。宋希言刚要进卧室跟他约法三章,就差点被他迎面撞个正着,“你急着干什么去?”

  “天黑了,该做饭了。”郑自然说。

  宋希言:“……”这年头炮|友还要兼职做厨师吗?这个人融入角色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郑自然留给了他一个边走边挽袖子的背影。

  厨房里什么都有,冰箱里存货很足。这很出乎郑自然的意料。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宋希言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平均一周能刷两次碗罢了。其中有郑自然宠着他的原因,也有宋希言自己的原因。他大概不是个属于厨房的男人,刚住在一起时,他也尝试过不下十次,但不幸均以失败告终。

  而如今看他家厨房的模样,锅碗瓢盆都有经常使用的痕迹,是个居家型男人才能拥有的厨房。宋希言也能下厨了,郑自然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吧嗒着心头那点滋味,拿出了几样食材,开始准备晚饭。渐渐的,看着手里收拾好的食材,他居然吧嗒出了一点久违的、属于他和宋希言的家的味道。

  郑自然心里清楚,宋希言对他的感情没有变,但仍然对他有怨气,而且这口气不会轻易消散。毕竟当年他在宋希言最爱他的时候,坚决地把他一个人留下走了。无论有何种理由,不管他当时是为了谁好,他都对不起宋希言。

  这个对不起,道歉是没有用的。他们之间没有狗血的误会,不是道个歉解释一下就能尽释前嫌。他走之前曾经不停地给宋希言道歉,没用,如今依旧没用。他只能这么死乞白赖地磨,只能仗着宋希言还爱他,不要脸地凑到宋希言身边最近的地方,一点点去磨掉宋希言对他的怨气。

  也许有一天,等他把宋希言磨得没脾气了,磨得愿意消气了,宋希言就会放他一马,再随手把一顶男朋友的帽子扣到他头上。

  很快,厨房就被食物的香气包围了。郑自然这七年在异国他乡,不常吃到中餐,手艺倒是没荒废了。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宋希言一闻到那香味,肚子就咕噜了一声。串串比他更快一步,已经奔向了厨房。

  宋希言瞧着闺女的背影,觉得郑自然的出现已经撼动了自己在串串心目中的地位。有点不爽。

  串串的饭是单独做的,郑自然帮它把晚饭装好,探出厨房问宋希言:“希言,串串在哪里吃饭?”问的时候,串串就跟在他腿边,摇着尾巴抬头看向自己的大饭盆。

  宋希言指着餐桌旁边,“那儿。”

  “好。”郑自然领着串串走了过去,边走边和串串互动,一人一狗有说有笑,宋希言感觉不太美好。

  吃饭的时候,郑自然见宋希言兴致不高,还以为是自己的手艺不行了,“怎么了,不好吃吗?”

  “没有,挺好的。”宋希言说了句实话,又看了一眼专心吃饭的闺女,有意无意地问:“你跟串串好像很合得来?”当初在宠物医院的时候也是,郑自然第一次去看串串就跟它相处得很融洽了。串串以前对别人而言可没那么好亲近的。

  “大概是天生随它妈?它妈妈当初就最听我的话。”

  这话一出,宋希言顿悟了。如果是随了它妈妈的话,那就没什么好纠结了,只要对串串而言郑野驴的魅力没有比他大就好YU与XI夕。心情刚刚好了一点,就听见郑自然对串串说:“外孙女,你慢点吃,饭都掉出来了。”

  宋希言:“……”好像是差辈了,“你叫它外孙女?”

  “它不是我闺女生的吗?”

  “是这样不假,但是你这么一叫就占了我的便宜了。”宋希言强调道,“我管它叫闺女。”

  郑自然立马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我以后也叫闺女。”

  “别。”宋希言说,“你叫它姐姐好了。”

  “……”郑自然静默了片刻,给自己争取了一点地位,“还是叫串串吧。”

  宋希言心情忽然转好,吃的也多了,三菜一汤最后什么都没剩。他有点撑,犯了食困,饭后坐了会儿,就刷牙洗脸打算上床。

  郑自然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宋希言换睡衣的动作卡在一半,浑身上下除了内裤,就只有睡衣伸进了一只袖子。他偏过了身体,挡住了郑自然的视线。殊不知刚才郑自然看光了他的正面,这么一转,郑自然又顺利看光了他的背面,可谓是过了个眼瘾。

  占了便宜的郑自然没出声,转身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宋希言都在床上躺好了,郑自然端着个洗脚盆出来,对他道:“先别睡,起来泡泡脚。”

  “我今天下午刚洗的澡,洗过脚了。”宋希言说,丝毫没动弹。

  “你睡觉时容易手脚发凉,泡泡脚睡觉暖和。”郑自然很坚持,已经动手开始掀宋希言的被子。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以前他不这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人睡觉之后蹬了被子没人管,他经常在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都是凉的。

  郑自然把宋希言拉起来坐在床沿,把洗脚盆放好,拎了个小板凳坐在了跟前,“那天早上不小心碰到你的脚了,冰得我腿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副架势,明显要亲自动手伺候。宋希言把脚往后缩了缩,“你起来,这是干什么?”

  “你就让我泡吧。”郑自然屈着大长腿坐在宋希言面前,仰头看着他,一脸恳切。

  被他这么望着,宋希言居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哀求和委屈。不就是泡个脚,多大点事,怎么还弄得不让他泡就像欺负了他似的?宋希言无奈地连声道:“行吧,你泡吧泡吧。”

  郑自然的表情瞬间转晴。

  低头挽起宋希言的裤脚,把他的脚放进洗脚盆里,郑自然的视线向上一偏,就看见宋希言膝盖上有一点浅浅的痕迹,像是即将消掉的淤青。“膝盖怎么摔到了?以后走路小心一点。”他自然而然地叮嘱道。

  刚说完,抬头间就见宋希言面无表情、不,准确来说是隐含怒气又微沉着脸看他,郑自然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怎么了?”宋希言开口,启动了嘲讽模式,“您贵人多忘事。上回咱俩酒后乱性,你折腾我半宿,好不容易抱我去洗了个事后澡,结果一时性起,非拉着我在浴缸里又做了一回。”他动了动膝盖,“看见了吗?十天才消下去。”

  伤到了膝盖,郑自然用头发丝想想都能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姿势。一时间那副画面涌上了脑海,有点克制不住,郑自然只觉得从心头泵出的新鲜血液开始往上和往下分头行动。他顿时苦不堪言,早知道就不问了。

  为了缓解自身生理上的尴尬处境,郑自然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专心给宋希言泡脚。

  “诶,我泡着就好了,你老捏我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宋希言看着正在捏自己脚的郑自然,忍不住出声提问。捏就捏吧,还老捏他脚心,弄得他痒痒又只能强忍着不笑。

  “痒吗?”郑自然抬头,看见宋希言脸有点红,怕是憋笑憋的,“痒就笑吧,别忍着。脚底下穴位很多,我给你捏一捏,会更舒服。”

  笑是不可能笑的,宋希言心说。他坐在床上,他的炮|友正在给他捏脚,一笑成什么了?打情骂俏似的。于是继续忍着,连带某种渐渐升起的欲望也一并忍了下去,忍得脚趾头都快蜷成了勾。勾得郑自然心痒,一直被努力压着的冲动又躁了起来。

  水温渐渐降下去,郑自然给宋希言擦了脚,起身去倒水。泡脚真的有用,宋希言此刻手脚都变得热乎乎的,他一掀被子钻进去,全身暖洋洋,很快就有了睡意。

  卫生间里传来了淅沥的水声,郑自然应该是在洗澡。躺的久了,宋希言的意识开始模糊。过了一会儿,好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然后好像有人上了床,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

  朦胧中,有个东西凑过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一手将其推开,嘴里嘟囔:“闺女,别闹。”

  “……”不幸变了物种降了辈分还变了性的郑自然停下动作,收拾收拾心情,再次蹭了上去。

  宋希言不堪其扰,只好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脑袋上长的是黑毛,不是闺女的白毛毛。他这才猛地想起来,郑野驴要跟他睡同一张床。瞌睡虫瞬间踪影全无。

  他穿的是上下两件的睡衣,此时上衣扣子已经全开了,露出白皙的胸膛。宋希言坐起来,也没管衣服,十分敞亮地跟郑自然面对面对峙,“你干嘛呢?”

  “履行义务。”郑自然说。

  头回听别人把耍流氓说得这么充满责任感的,宋希言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问我同不同意了吗?”

  他本来还想给郑自然个下马威,让他以后别妄想能随便爬床来着,谁知刚问完就见郑自然点了点头,“我问了,你答应了。”

  胡说八道。宋希言嗤笑:“我怎么不记得?”

  “我怕你会不记得,所以我帮你记下了。”郑自然说着,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手机。宋希言看见此举,大概猜到他是怎么记下的了。

  果然,郑自然开机后点了几下,他们俩的声音就外放了出来。

  郑自然:“希言,我想跟你做|爱,可以吗?”

  宋希言:“嗯。”

  嗯个屁啊!宋希言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把录音删了。郑自然也不阻止,就盘腿坐在他对面,淡定无比地看着他删。等他删完了,才问:“想起来了吗?”

  宋希言还真想起来了,这话是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问的,他听见是郑自然的声音,下意识就答应了。

  场面有点尴尬。对面的郑自然还盯着自己,那眼神仿佛他是个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糟心玩意儿。宋希言眼神游移,其实他也不是不想做,早在郑自然给他捏脚的时候他就有反应了。他故意又继续矜持了半分钟,假装在郑自然幽怨的眼神中发现了自己的良心,貌似为难地说:“那既然我答应过了,就……就做吧。”

  前面闹腾了这么一出,但到了真正开始做的时候,郑自然却用上了近乎虔诚的态度。他小心翼翼地褪下宋希言的衣服,先在他淤青未消的膝盖上吻了几下,说:“以后不用那个姿势了。”

  原本还觉得气氛过于温情的宋希言摸起一个枕头就砸了过去,“少废话,爱做做,不做滚。”

  郑自然当然爱做。除了上一回的意外,他们有整整七年没碰过彼此了,乍一接触,感觉熟悉又陌生。

  他俩相伴在巫山滚了半天云彩,宋希言忽然评价道:“嗯……你技术变差了。”

  郑自然对此抱以十分的歉意:“抱歉,太久没练了,等我再练练就好了。”

  “你想找谁练?”

  “你啊,这不正练着呢吗?”

  “滚!”

  第二天早上,高龄二十九的宋希言腰酸背疼,郑自然被瞪了好几眼,主动请缨给他按腰。

  宋希言趴在床上,被按得浑身舒爽。昏昏欲睡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昨晚上被他不慎忽略的事。正常人求个欢会蛋疼到拿手机录音吗?

  又被套路了。想着,他慢慢回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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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二十九岁

  郑自然行李箱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在宋希言的房间安家落户, 就和主人一起惨遭驱逐。

  “以后这个房间不准你再踏进一步。”宋希言站在卧室门口气势汹汹地说。

  被推出门外的郑自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干嘛那么大火气,昨天晚上你不是挺舒服吗?”

  “嘭——”宋希言把门关了。

  郑自然整了整被宋希言拉皱了的衣服,捡起行李箱,去了隔壁次卧。宋希言站在门内, 听见行李箱的滚轮滚动的声音, 心中不禁诧异:郑野驴怎么会这么听话?让他滚去次卧他就真的滚了?

  宋希言不信。匆忙地换过衣服出了房间,他“路过”次卧门口,房门虚掩着, 看不见里面, 但时不时有走动声和各种物品的摩擦碰撞声传出来,听起来的确是在归置行李。但他刚刚给人吃了闭门羹, 现在也不好直接开门进去看, 只好狐疑地走开了。

  新的学期已经过了好几天,今天周一,老王一定会去实验室。宋希言得去他眼前晃一晃,以证明自己一心搞科研,没有偷懒。

  老王向来勤快,宋希言今天又起得晚,时间很赶。洗漱完毕, 他拿起外套就打算出门。路过厨房时,闻到了新鲜的属于食物的香气——豆浆、油条、煎蛋、奶黄包、小米南瓜粥……宋希言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他三两步冲进厨房, 拎了双筷子出来。几口塞进一个煎蛋, 又后知后觉地狠狠皱了下眉, 吃错蛋了,这是郑自然的溏心蛋。他赶紧灌了口豆浆,把煎蛋全都咽下去。手机闹钟响起,提醒主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宋希言只好放下筷子。

  临走时,看见蹲在门口送他出门的串串,宋希言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转头冲卧室那边喊:“郑自然,你开始上班了吗?”

  “没呢。”里边的人没露头,也是喊着回答他。

  宋希言又问:“那你今天有事吗?”

  “没事,”知道他要说什么,郑自然不等他嘱咐就先主动揽了一堆活,“我今天会给串串做午饭,上午下午都带它出去遛遛。还要把家里打扫一遍,你养的花花草草也会给你浇水松土剪枝叶,你快上学去吧。”

  听起来郑自然对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似的,看样子私下里没少找梁晓飞取经。要不是梁晓飞正在忙着照顾孩子,宋希言非得拉他出来聊聊人生不可。

  但郑自然在家里,让他放心很多。他低头亲了串串一口,亲了一嘴的毛,“闺女,爸爸上学去了。乖。”说完一边吐着狗毛一边出了门。

  他开着车一路超了好几个大兄弟,好不容易赶在八点半之前进了办公室。楼下电梯太挤,他一路爬楼梯上来,步子迈得太大,一不小心拉扯到了昨晚过度使用的重点部位,这会儿有点不敢坐下,只好站着大喘气。

  研二的曲师妹抱着一堆材料进来,见了他,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宋师兄,你来晚了,王老师转了一圈又到实验室去了。”

  宋希言顿时一阵头大,她又说:“快去吧,老师刚过去,现在赶去帮个忙还能刷刷脸,老师说不定就忘记你来晚了的事了。”

  “多谢提醒。”宋希言拉开抽屉,摸出一包零食抛给她,马不停蹄又跑下了两层楼。没留神又把重点部位扯了一下,疼啊。

  到实验室时,看见三四个人围着冰箱,场面又乱又暴躁。“怎么了这是?冰箱坏了,不刚换的新的吗?”

  研一的韦师妹有点生气的摇头,“冰箱没坏,就是上次本科生有个班上课配的试剂炸了两瓶。我跟他们说配好的试剂要放进冰箱里,不然容易变质。结果有一组居然放到了冷冻室!”

  “这群倒霉玩意为什么做事之前不动动脑子?又不是大一的新生了,就不会想想他们平常用的试剂哪有冻起来的,而且这么大的试剂瓶装着水冻起来能有好?全都冻裂了。还有没有点常识了?水结冰后体积变大不知道的吗?”韦师妹说,“我不能骂人,可是我好气啊!”

  宋希言为了提高存在感,让老王注意到自己,于是上前安慰道:“别生气了,下次上课要用到,就让他们自己重新配去吧。也算长个教训……”正说着,一低头,看见地上某样东西眼熟得很。

  正在一边忙着的白筱晓见他注意到了,对他说:“试剂没完全结冰,瓶子炸了之后试剂就漏出来了,那一层的其他试剂和材料被毁了不少。你刚到的那盒材料很不幸,估计被污染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再用。”

  宋希言绝望地用镊子夹起那盒材料的残尸,盒子已经湿透了,还在滴答滴答掉水珠子,“这帮操蛋货!”他骂道。

  “都别生气了。”老王边收拾冰箱边说,“清点一下都毁了哪些,下半月统一订购吧。”

  “王老师,那我的课题怎么办?”宋希言问。

  老王心里估计了一下,大概有了结果,不过结果不太美好,于是他委婉地问:“新材料估计下个月才能到,剩下这几个月,你最后一步能完成吗?”

  宋希言也算到了结果,颓然道:“恐怕不能。我手上的论文还缺一份,达不到毕业要求。本来时间就挺赶的,再拖一个月,八成是完不成了。”

  白筱晓在一旁开口:“反正你又不急着挣钱养家,明年再毕业吧。有的是人四五年毕不了业,你这才三年,不用那么赶时间。”

  老王遗憾地看着地上那堆意外被毁的试剂和材料,“实在不行,那就这样吧。你挺适合搞科研,再待一年多做点东西,说不定能出一篇高质量论文。到时候你如果有意愿留校,成功率还大一点。”老王三言两语,把宋希言的职业规划都给完成了大半。

  不过他所想恰好也是宋希言所想。如白筱晓所说,宋希言确实不需要急着挣钱,现在他最不缺的就是钱。毕业之后,公司的事不用他管,他总不能整天无所事事,像白筱晓一样留校做个老师倒也挺好的。

  再说,前面他把时间安排得紧,纯粹是因为不爱把事情拖着做,看眼下的情况,迟一年毕业倒也没什么。

  “那就这样吧。”他对老王点点头,“其实本来最后一步就有失败的可能,那样的话也得重复试验。那就晚一年吧。”

  老王出实验室的时候,表情十分欣慰,看样子的确没注意到宋希言来晚了的事实。

  白筱晓忙完一阵,在操作台前坐下招呼宋希言:“希言,来坐一会儿吧。”

  宋希言可不敢坐,他不小心扯到自己的重点部位两次,可得好好缓缓。见他站着不坐,白筱晓那双火眼金睛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嗯,看那脸色,又是个被爱情狠狠滋润过的模样。再看那站姿,的确被滋润得有点狠。

  白筱晓刚要发问,就看见宋希言掏出了手机,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一个热恋中人才会有的。怕是正在跟郑自然聊天呢。

  郑自然发现他给宋希言做的早餐没怎么动,于是宋希言就收到了他的质问消息:“你为什么不吃早饭?”后面跟了一个“愤怒”的表情动图。

  宋希言看着那个冒火的动图,回他:“时间太赶了,不过我还是吃了一点。”

  “就那么一点,一个小时都撑不住。你赶紧去学校食堂买点吃的,不然我给你送也可以。”名为“不准拒绝”的表情图紧跟其后。

  宋希言可不想让他跑一趟,“我去买点吃,你不用过来。”

  郑自然又给他发了一个“操心”的表情动图,很黄很暴力。

  宋希言看着那个动图,皱了皱眉,又笑了起来。

  “你跟郑自然和好了?”白筱晓看他收起了手机,才开口问道。

  宋希言摇头,又说:“筱晓……”

  “咳!”白筱晓清了清嗓子打断他,“叫我什么?”

  “白师姐,行了吧?”宋希言无奈地改口,谁让白筱晓确实比他早了两届。

  “咳!”还不满意。

  “……”宋希言屈服了,“白老师,我可以继续说话了吗?”

  “可以。”白筱晓满意了。

  但宋希言却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唉,”他叹了口气,“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这个记性越来越差了。”

  “老了还那么能折腾,坐不下了吧?”白筱晓吐槽道,又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掏出个坐垫,放到旁边的凳子上,用眼神冲宋希言示意,“过来坐,站着也不嫌腰疼。”

  站着的确腰疼,宋希言只好过去慢慢坐下,嘴上却还小声嘟囔着反驳:“谁折腾了?”

  “没折腾怎么弄成这样了?”白筱晓问,“老娘三十一朵花,你却成天跟我瞎嚷嚷说我们老了。现在我看你还挺年轻嘛,快三十了,能不能节制点?”实验室里这会儿除了他俩没别人,白筱晓说话也没藏着掖着。

  “这主要是刚才上楼太着急,一迈腿步子太大给扯到了,其实本来没这么严重。”宋希言赶紧解释,他可不想被人误会成这么大年纪了还学小年轻瞎折腾,一夜七次什么的,也就郑野驴那货还能干得出来。

  “喔,”白筱晓勉强信了他的解释,“你刚才说没和好,那怎么又滚到一块去了?”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宋希言老气横秋地开口。

  白筱晓一把截断他的话头,“那就长话短说。最好能一句话概括。”

  于是宋希言仔细想了想,最后把这件事精炼成了尽可能短的一句:“我跟郑自然现在是炮|友。”

  “啪啪啪——”白筱晓听后为他鼓了个掌,夸赞道:“好小子,有创意。这是谁的主意?”

  “他的,”宋希言果断地回答,然后又加了一句,“不过一开始这俩字是从我嘴里蹦出去的,没想到他打蛇随棍上,就弄成现在这样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天见你也没觉得有哪里不一样,藏的挺深啊。”

  宋希言说:“就昨天我回去之后的事。”

  “也就是说……等会儿,”白筱晓做了个暂停的动作,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半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你就给自己添了个炮|友,还当场就睡了?”

  “从事实来讲,确实是这样。不过我是着了他的道,就一下子脑子没转过弯来,被他套路了。”说完,宋希言又抛出一个更劲爆的,“现在他还住进我家了。”

  白筱晓摇头感慨:“兄弟,那你这是被吃得死死的了。就这还说什么折腾他出口气啊,才一天不到就让人爬到床上去了。”

  “没有,哪有那么容易?我今天一早就把他撵到其他房间去了,我走的时候他正在那收拾呢。”宋希言说完,心里有那么一点得意,转眼却见白筱晓看着自己边摇头边叹息,“你颈椎病犯了?”

  白筱晓说:“他只用了一天就住进了你家,成了你的炮|友,还成功地造成了事实。我不信他就能那么听话,老老实实和你分房住。”说完了,她咂摸了咂摸这桩事,悲愤地冲宋希言道:“我算是弄明白了,合着我跟你聊了这么半天,是来要狗粮吃的是吧?”

  一天下来,宋希言被吃了一肚子狗粮的白老师奴役得很是辛苦。傍晚时,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一进门,串串就扑到了他腿上,“汪汪!”爸爸!

  宋希言蹲下来抱起它,两只脚互帮互助地换了拖鞋。“闺女,你弟弟呢?”昨晚上的这个梗他可没忘了。

  串串暂时对“弟弟”这个新鲜的词汇无法理解,没有反应,只顾着窝在宋希言怀里,用大脑袋蹭他的下巴。宋希言痒得直笑,边笑边去找郑自然。

  找人的过程中,他发现家里被整理得看起来比之前顺眼了很多。从前他都是自己收拾一部分,请家政公司收拾一部分,这样下来总有些不如意的地方。但今天他家整个的都令人感到特别舒服,说不出来的舒心。

  走到阳台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郑自然,他正蹲在地上给宋希言养的天堂鸟修剪枯叶。发觉宋希言抱着串串过来,他抬头笑道:“回来了,待会儿我弄完就去做饭。”

  天堂鸟的叶片大,修剪起来很快。没一会儿,他就捏着一把枯叶起身,“好了。”修剪过的绿植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宋希言看着,满意地点点头。视线刚从天堂鸟上移开,就发现郑自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紧跟着就见郑自然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嘴唇上被碰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这个场景莫名很熟悉。

  他还没回过神,郑自然亲完了人,就越过他离开了阳台。宋希言看着他的背影,心跳不争气地变得有点快。他揣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抱着串串回了卧室,打算换衣服。

  刚进门,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很强烈,是那种自己熟悉的环境突然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才会有的强烈感觉。他狐疑着把串串放到地板上,来到衣柜前,开了柜门拿衣服。

  “郑自然!”郑自然在厨房里听见了意料之内的怒吼,他嘴角翘了翘,又若无其事地压回去,赶紧跑出了厨房。“怎么了?”脸上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无辜。

  宋希言站在主卧门口,指着里面的角角落落,那些平白多出的不属于他的东西,“我不是让你住次卧去吗?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搬进来的?”

  郑自然继续一脸无辜地回答他:“我姐啊。”

  “什么?”宋希言没反应过来,“关你姐什么事?你哪有姐姐?我问你,谁同意你搬进主卧了?赶紧给我搬出去。”白筱晓那个乌鸦嘴,怎么就这么准?

  “就是我姐同意了。”郑自然用手里的锅铲指了指正在围着他俩的腿转圈的串串,“我可不是自作主张,我问过这个家的小主人了。”他蹲下去抱着串串的狗头,亲热地问:“是吧,姐?”

  串串开心地“汪汪”了几声。

  看来这个梗不光宋希言没忘,郑自然也没忘,还运用得十分灵活,宋希言佩服,“你居然连串串都要利用,要点脸好不好?”

  郑自然站起身,“不好,要脸能抱着你睡觉吗?不能。”说完,他吸了几口气,脸色一变,“我的菜糊了。”转身赶紧跑回了厨房,把宋希言晾在了原地。

  宋希言最后还是没有把郑自然撵出去,因为吃饭的时候,郑自然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自荐,说由于宋希言晚上手脚会发凉,所以他要奉献自我,给宋希言做一个能自动发热的大抱枕。碍于他做的饭太好吃,宋希言一时没能腾出嘴来拒绝,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到了睡觉的时候,宋希言关灯上床。本以为某位不要脸的同居人会继续不要脸地蹭过来,谁知他躺得都快睡着了,对方却还没有动静,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床的另一边,睡姿端正得不能更端正了。

  宋希言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憋住,问他:“你不是要给我做抱枕吗?”言下之意:你怎么不抱我?

  对方义正言辞地回答他:“你见过谁家是抱枕去抱人的,不都是人来抱着抱枕吗?”

  宋希言:“……”感觉他对郑自然不要脸程度的认知每一刻都在刷新。

  “还不快过来,你手脚不凉吗?”宋希言这人还没动,那边的抱枕先急了。

  宋希言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在被子里挪动几下,抱住了他的大抱枕。抱枕先生很敬业,立马回抱住了他,给他源源不断的温暖。

  刚开始同居的几天,郑自然很闲,据说是约定的入职时间还没到。宋希言则因为研究课题缺了一样材料不能进行,暂时比较清闲。两人天天相伴遛狗,日子过得很悠哉。

  几天之后,郑自然开始上班了,宋希言依然很闲。

  到了周五,是他每周去公司报到的日子。尽管是个甩手掌柜,但他脑袋上还冠着一个老板的名头,有些事还是需要他来签字处理的。

  一进公司,他就觉得气氛不太对。不知道是不是被最近的生活氛围影响了,他进了公司大门之后,居然觉得空气里似乎飘着一股粉红色的气息,简单来讲,就是春风荡漾。

  天气回暖,春天要来了?

  坐进办公室,助理大妹子已经帮他把需要处理的文件都整理好了。哪些需要批准签字,哪些需要他的意见……全部分门别类。

  术业有专攻,宋希言不太懂生意上的东西,也对公司的团队放得下心,拿起笔来快速地过了一遍,签了一堆大名。他边签边问:“我怎么觉得今天公司里气氛不太对,最近很多人恋爱了吗?”

  助理大妹子给他端了杯咖啡,回答道:“确实是这样,这不都是被新上任的总经理影响了吗?”

  “新上任的总经理?”

  “您还没见过他吗?新来的这位总经理是个大美人,刚来没几天,一出办公室就惹得一群人心神荡漾的。这不就整得整个公司都想谈恋爱了嘛。”

  大美人?宋希言没啥兴趣,继续签名去了。

  花了大半个上午处理完,他去见了高叔叔。高叔叔也提起了这位新上任的总经理:“他可是A国一家新起之秀公司的副总裁,也是创始人之一。他们三个创始人年纪轻轻就能用五六年时间从一家芝麻大的小公司做到在整个行业里拥有一席之地,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前段日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辞掉了自己的职位回国来了,好几家大集团早就盯准了他,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他请来的。要见见吗?”

  “不了吧。”宋希言挺佩服这个姐姐,在年轻貌美的时候就能坐到他们公司总经理的职位。但让他一个商界白痴去跟人才交流,想想就露怯,又是个美人姐姐,还是算了吧。

  快下班时,新上任的策划部总监来敲宋希言的门,说下班后有个聚会,问他去不去。每逢年初年尾或是大节日,公司就会有这种聚会,算是团建的一种方式。

  宋希言说去。

  晚上吃的海鲜。桌上有个姑娘提到了总经理,语气颇遗憾地说:“总经理说要赶回去给家里人做饭,就不来了。唉,可惜了。”

  宋希言不懂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可惜的,难不成那位总经理姐姐亲和力爆表了?想不通,他就专心吃饭,眼前的一大盘生蚝几乎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吃到一半,他忽然从小姑娘的话里想到了什么,郑自然不会还在家等他吃饭呢吧?他赶紧摸出手机给对方发了条信息:“晚上我在外面吃饭,别等我了。”

  不到五秒,对方就回给他一个“好”,又说:“回家路上小心。”看得宋希言心里有点愧疚。

  聚会还没结束,他就先走了。回到家时,郑自然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串串一起看电视,俨然已经与这个家融为一体,显得格外温馨。听见动静,他回过头来,“你回来了。”又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去洗澡准备睡觉吧。”

  “嗯。”宋希言答应着,走进主卫洗澡。

  热气蒸腾的浴室里,宋希言越洗,越觉得有点血气上涌。晚上吃了那么多生蚝,开始发作了。他本来想手动解决,但听见外边传来郑自然的动静,怕被他听见,就没敢动手。最后只好忍着,洗完了澡就出去了。

  宋希言整张脸都红得像个樱桃,但郑自然好像没有发现,一如往常地招呼他赶紧睡觉。宋希言走过去,躺在床上,听见郑自然关了灯,然后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身上躁得慌,宋希言睡不着。他辗转反侧了好半晌,希望能把郑自然吵得也睡不着,这样郑自然就会问他怎么了,然后他的问题多半就可以解决了。可是他翻来覆去好几圈了,郑自然那边还没动静。

  宋希言忍不住了,伸手抱住了他的抱枕。光抱住还不够,他整个人缠了上去,一只手窸窸窣窣地开始解抱枕的外皮。

  没过几秒,抱枕含笑的声音响起来:“怎么?想给抱枕开发新功能?”

  这货根本没睡着,就是故意等他先动手的。宋希言一上火,另一股火立刻也烧得更旺了。算了,明天再算账吧。他扒掉了抱枕的皮,扑了上去。

  抱枕立即反扑,自己给自己开发了很多新功能,他家主人很受用。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几天有点事,因为存稿需要修改,不好放存稿箱,就只能忙完再改再发,更新时间不太准,明天起尽量调整。

第38章 二十九岁

  第二天又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周六。宋希言原本打算去实验室刷个脸, 以弥补昨天去公司而欠下的空缺,然而他研究了一整晚的抱枕新功能,实在起不来床。

  良心上有点过不去。他想了想,慢慢翻了个身,用胳膊撑着柔软的大床, 稍微用了点力气往上起, 这一下子没能起来,他又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躺着真舒服啊!

  郑自然站在床前,看全了他的一系列动作和表情, 又是无奈又是佩服, “你刚刚起那一下是为了骗谁?”那一下根本没有用力,只是做了个要起床的动作罢了, “又没有人催着你起床, 何必呢?”

  “你不懂,我在实验室这四年多,哪天不是最勤快的?”宋希言又扯了扯被子,把肩膀那一块捂得更严实了,又暖又软的被窝舒服得他直想哼哼,他喟叹道:“现在忽然变成了根老油条,我的良心都在严厉地谴责我自己, 所以我得给它个交代。”

  郑自然哭笑不得。看他顾头不顾腚,被子大半都被扯到了上面, 一只脚却马上就要露出来, 只好上前帮他重新分配。

  “你干嘛?”被子刚被扯了一下, 宋希言就立刻拽紧了一角,警惕地看向郑自然,“看在你伺候得好的份上,我已经不跟你计较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畜牲吗?”郑自然给他整理着被子,十分冤屈地说。

  宋希言发觉他并没有那个意图,于是松开了手,又哼了一声,“你低估自己了,你不仅是,而且还是憋了好几年没见过男人的那种。”

  郑自然低笑一声,“你说得都对。”理好了被子,他弯腰在宋希言脸上亲了一口,用力之大,不仅亲出了响亮的一声“啵”,还在宋希言脸上留下了一个白印子,两秒钟后才恢复原色。宋希言被亲得捂着脸,“你要吃人啊!能不能轻点?”

  “不能。”郑自然扔下一句,做饭去了。

  整个周末在赖床、吃喝和遛狗中度过。许是如今日子过得太安逸,宋希言骨子里深藏的懒惰属性渐渐显露出来。周日一早,宋希言故技重施,顺利地说服了自己的良心,依然没有去实验室报到。到了晚上,两人一狗窝在沙发上消食,他忽然想起来问郑自然:“你已经上班一个多星期了,感觉怎么样?国内的环境还适应吗?”

  “挺好的,新公司氛围好,同事们都很热情。”郑自然边给宋希言剥橙子边说。

  “就冲你这张脸,能不热情吗?”宋希言随口道,又问,“那你老板是个什么人?靠谱吗?”

  郑自然想了想,回答说:“老板性格很好,有钱、年轻、长得帅、学历高,公司里很多小姑娘都暗恋他,甚至据说有些男同事也暗恋他。”

  “哟,”宋希言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你老板挺厉害的嘛!这么有魅力?”

  郑自然点头,“确实很厉害。”他看着宋希言,“也的确很有魅力。”

  听见自己的炮|友兼抱枕在夸别的男人,宋希言的小肚鸡肠泛起了酸,“那你是不是也像那些男同事一样,对他很感兴趣?”他酸溜溜地说,“这么有魅力的男人,难得一见,喜欢你就去追吧。”

  “那你怎么办?”郑自然看起来心情很好,一点也没注意到宋希言话里话外那股老陈醋味儿似的。

  “我?”宋希言皮笑肉不笑,“我能怎么办?不就是换个抱枕罢了,又不费事。多的是人在你身后排着队,哪个不比你好使?”

  “还是算了吧。”郑自然感觉逗得差不多了,再逗下去宋希言就真的要生气了,于是贴上笑脸哄道:“我还是更喜欢你,又帅又软又可爱。你也别换新抱枕了,将就着用用我得了。我还年轻,还能再用好些年。”说着,他凑过来抱住宋希言,收紧了怀抱摇晃着,居然有点像撒娇。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而且一个一米九的汉子强行撒娇实在不好消受,宋希言推了他一把,换了个话题问:“对了,你在哪家公司来着?”郑野驴都上班一个多星期了,他居然连这个都没问过。宋希言的良心忽然有点虚。

  郑自然剥完了最后一块橙子皮,把橙子整个递给宋希言。他对这份迟来的关心问候似乎并无微词,只说:“你不是不太搭理生意场上的事吗?说了估计你也不知道。”

  “哦,也是。”宋希言确实不太关注那些。有时候参加公司年会或是受邀出席什么活动,除了几家来往比较密切的,其他的他基本都分不清谁是谁。向来在那种场合上,他都是跟着高叔叔,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他只负责到场微笑,其他的都有高叔叔搞定。要是有人跟他搭话,他也是一脸微笑地面对,跟人家东拉西扯,往往扯完了依然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他没再继续问下去,把刚到手的橙子掰开,填了一瓣进嘴里。咬了一下,橙瓣里充沛的汁液在口中迸开,一股带着微甜的酸味瞬间在整个舌面上铺开来。宋希言不禁皱起了眉,感觉自己的一口好牙都要集体驾鹤西去了。

  “怎么了?”见宋希言表情痛苦,郑自然满脸着急地问,“肚子疼?还是牙疼?”

  “……”宋希言张了张口,一股酸水险些涌出来,又赶忙把嘴闭上,缓了好半天,他才劫后余生般地开口道:“这橙子太酸了。”

  “酸吗?我买的时候水果店老板跟我说这是甜橙。”郑自然疑惑地说,“我尝尝。”

  宋希言伸手,把手里没吃的部分递给他。但郑自然没接,他一手握住了宋希言给他递橙子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宋希言的肩膀,将他快速带向自己。宋希言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吻住了,一时不察即被攻城略地。

  好半晌后,郑自然放开宋希言,回味地吧嗒着嘴,评价说:“不酸啊,真甜。”

  他那一脸占了天大便宜的得意,和狐狸般眼里闪着精光的表情让宋希言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你是不是故意买的酸橙子?”

  刚刚问完,就看见了郑自然眼里遮不住的笑意。宋希言都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了,“你怎么成天都能想出这么多幺蛾子?就不能消停消停吗?”

  “这个恐怕不能。一旦消停下来,我就会发现我开始变老了。趁着还年轻,及时行乐啊宝贝儿。”郑自然就着那个揽着宋希言的姿势,又向前倾过身去。

  宋希言被他压倒在沙发上,脖子被蹭得发痒,边笑边拍他的后背,“起来,别闹。”

  郑自然不起,靠近他耳边,亲了亲他的耳朵尖,又边用嘴唇摩挲着边问:“想不想在沙发上试试抱枕的新功能?”

  被叼着的那只耳朵霎时变得通红,宋希言眼神闪烁,有点犹豫,“前天不是刚做过吗?”

  “就是,咱们都两天没做了。”郑自然说,“想不想?想的话有奖励。”

  宋希言迟疑地问:“什么奖励?”

  “我还买了一包甜橙子。”

  “……”宋希言又是好笑又是无语,直骂他:“幼稚。”骂完了他又指着在地毯上趴着的串串,“在这里的话你姐怎么办?”这就表示已经答应了。

  “串串。”郑自然见他松口,蹲到地毯上把串串抱了起来,“咱俩聊聊。”

  “汪汪汪?”干什么?串串的大眼睛跟他对视,不明白这个做饭很好吃又让它很乐意亲近的人类要干什么。

  郑自然把串串抱进主卧,放到床上,拍了两把它的背,打着商量说:“串串乖,你先睡觉,爸爸们有要紧事做,做完再来陪你睡。”说完,他在串串依然没弄清楚状况的时候转身出了门,还随手把门给关了。

  回到客厅时,迎面遇上了宋希言鄙视的目光,“你的脸皮到底加厚了几层,拿砍刀能砍得动吗?”

  “砍刀未必有用,不过如果你愿意跟我说两句情话,说不定我就会脸红了。”郑自然凑到沙发上把宋希言抱住,边亲边建议:“要试试吗?”

  宋希言才不试。

  第二天起,又是被白筱晓尽情奴役的一周。

  宋希言自己的课题暂时做不了,就被白筱晓支使过去帮她的忙。白老师端着一副大佬气势对他说:“跟着老师好好干,到时候发表论文有你一份功劳。”

  小宋同学连忙抱大腿,“受宠若惊”道:“老师,求带。”

  白筱晓看着宋希言那越来越红润的脸色,咂着嘴给出评价:“看你这样子,被爱情滋润得容光焕发的,我怎么觉得再过不久就能喝到你俩的喜酒了呢。”

  宋希言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在白筱晓的揶揄中,一周的工作日很快就到了结尾。又是周五,宋希言去公司报到的日子。

  花了大半天忙完了该做的事情,宋希言开始无所事事。恰好,因为他的工作结束,助理大妹子和秘书小姐姐也同样变得有点无所事事。三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偷偷摸鱼,聊起了天。

  两女一男凑到一块,聊天的话题被完全掌控在了两位女性的手里。

  秘书小姐姐开始抱怨自己那个不解风情的男朋友:“前一阵情人节的时候,我说要出门约会,他却要打游戏。我跟他说别人情人节都出门约会,那样多浪漫?问他为什么不跟我约会。你们猜他说什么?他说,别人约会就让他们约会去吧,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不约。”

  小姐姐冷漠道:“呵,男人。不约?这辈子都别想约了。”

  宋希言听着,暗暗在心底把这哥们儿和赖在自己家里的郑野驴做了个对比,忽然发现,黏人又心机的郑野驴其实也很可爱了。

  正想着,抬头间就见对面的两位姑娘各自眨着一双星星眼,正在谈论他们那位空降的新任大美人总经理。

  助理大妹子:“上次聚餐的时候,听说总经理没参加,是因为赶着回家给家里人做晚饭去了。”

  秘书小姐姐:“对啊,听说是给家里那口子做饭呢。”

  助理大妹子:“唉,大美人居然不是单身,好可惜啊。”

  秘书小姐姐:“就是,刚刚听说的时候,好几个姑娘都要哭了,这事实太令人悲伤了。果然长得好看的都有对象了。”

  助理大妹子:“要是总经理没对象就好了,那么好看的大美人,也不知道他对象什么样,要是他对象没有大美人那么好,配不上他,真的想想都觉得可惜。”

  秘书小姐姐:“嗯嗯,太暴殄天物了。总觉得什么样的人都配不上他,大美人就该被大家供起来瞻仰。”

  听她俩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离谱,宋希言也越听越懵。怎么这群女孩子对那位美人姐姐的感情好像不太对啊,他们公司的员工难道都跟他一样,是弯的?

  宋希言对那位美人姐姐忽然产生了一点兴趣,他问:“你们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位大美人姐姐都好在哪里?我怎么觉得你们这群小姑娘对她有种不太普通的……”他想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儿,“……的崇拜呢。”

  听他说完,两个姑娘都愣了。她俩愣了半天,突然一起爆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老板,谁跟你说大美人是个姐姐了?”

  不是姐姐?宋希言懵了,“不是说是个大美人吗?”所以他下意识就以为是位女性了。

  两位姑娘笑够了,眼里含着泪水跟他解释:“新上任的总经理是个大美人不假,一点都不夸张,长得真好看。不过人家是个纯爷们儿,身高一米九,那身材,啧啧,腿老长了。”

  男的?不知怎么的,宋希言忽然想起了自己家里的那个大美人。高叔叔说,这位新任总经理,是前一阵子刚从A国回来的,时间、地点都大概对的上。而且这位总经理上任的时间和家里那个大美人开始上班的时间也基本吻合。宋希言忽然感觉自己知道了点什么,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助理大妹子奇怪地说:“叫郑自然,他的劳动合同是您亲自签的名啊。您不记得了?”

  他亲自签的名?宋希言开始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瞎的?他怎么什么都没看见。“他的办公室在哪呢?”

  秘书小姐姐指指门外左前方,“左转隔着三间就是。”

  宋希言起身,带着一点半确定的怀疑,移驾总经理办公室。

  两分钟后,总经理办公室里,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对来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老板,你好。惊喜吗?”

第39章 二十九岁

  惊喜不太大, 倒是肚子里有股火开始往脑门上飘了。宋希言反手关上门,上前几步站在郑自然的办公桌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郑自然放下手中的工作,语气轻快:“你也没问啊。”

  这人怎么胡说八道都毫不犹豫的?宋希言听后皱起了眉,“后来我没问吗?我问了, 你却说是我不知道的公司。生意上的事我再不关注, 我还能不知道我自己家公司叫什么?”

  “那你说你家公司叫什么?”郑自然顺着问他。

  宋希言想都不用想,就给出了答案:“不就叫松蓝嘛,我爸妈分手后改的名。”

  “我是说全名, ”郑自然坐在办公桌前, 面带微笑地提醒宋希言,“全名是什么?”

  “松蓝集团责任……不是、股份什么、有限股份……什么来着?那几个字怎么排的顺序?”宋希言的舌头忽然开始打结, 好像被普通话烫了嘴, 半天没把那几个熟悉无比的字排好顺序正确地念出来。

  “看吧,你还是不知道。”郑自然一摊手,一副“你果然冤枉了我”的表情。

  这厮强词夺理的嘴脸真是越看越欠揍。宋希言闭上嘴捋了捋舌头,又找回了自己当年普通话考试一级甲等的水平,“那你就不会直接告诉我你在我的公司里工作?”

  “这种事用得着说吗?我在你公司都工作了半个月了,你这个老板兼同居人居然完全没发现。”郑自然开始给宋希言摆事实讲道理,“据说我的劳动合同还是你亲手签的。你看看, 你不知道能全怪我吗?”

  关于劳动合同的事,宋希言承认是自己瞎了。但是归根结底, 他明明问过郑自然这件事, 对方却故意瞒着他, 这才是今天谈话的主题。“那是我一时疏忽没看仔细。可我后来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谁让你晚了一个多星期才问?”好嘛,费了半天口舌,终于把根本原因说出来了。

  “……”宋希言一时哑口无言,是啊,他为什么不早点问啊?他看向郑自然,脸上的笑容变淡了,看这样子,郑野驴居然是在发脾气吗?

  “我来签合同那天本来挺高兴的,以为能给你个惊喜,却听说你只有固定周五来公司。这也没什么,毕竟你不参与公司管理,那我就等等吧。到了周五,我等了一整天,从早到晚都在想,你也该发现了吧,怎么还不来找我?一直等到快下班都没见到个人影。我又想,可能是你太忙了,那就等下班再说。结果呢,下班之后怎么样了?”

  宋希言想起来了,下班之后,据说大美人赶回家给他做饭,他却去参加了公司的聚餐。还是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大美人在家里等他。到了晚上,他吃多了生蚝,还是大美人伺候的他睡觉。这么一想,宋希言心亏得很。“我这不是没想到嘛,就一时没注意。”他原本是要来兴师问罪的,没承想到最后却被人家给数落了,而且他还被数落得心服口服。

  “你过来。”貌似在生气的郑自然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完全不是宋希言刚进门时温柔的模样了。他冲宋希言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面,示意宋希言绕过去。

  宋希言没动。看这个状况,挨打挨骂是不可能的,但是依照郑野驴现在的尿性,保不齐过去了就会发生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这可是公司,不妥。

  “某人对我毫不关心,对自己犯的错误没有一点自觉,还意图对我这个受了委屈的可怜人发火……”见宋希言站着不动,郑自然双唇开合,开始细数宋希言的罪状。

  为了让他闭嘴,宋希言过去了。

  郑自然起身,一手搭在自己的转椅靠背上,对宋希言道:“过来坐。”

  宋希言看了看,办公桌前就这么一把椅子,再看看周围,旁边倒是有沙发,“我坐了椅子你坐哪?我还是去坐沙发吧。”

  话刚说完,就被郑自然捉住一只手拉了过去,“你坐。”

  他的态度十分坚持,宋希言只好依言坐下。下一秒,眼前身影一晃,腿上一沉,宋希言满脑门雾水地抬起头,瞧见了郑自然满足的笑脸。

  这又是整什么幺蛾子呢?宋希言问他:“你坐我腿上干嘛?”

  郑自然回答说:“如果是你坐我腿上,万一不小心被谁看到了,你好歹也是老板,要是被传出去也太跌份了。我就委屈委屈,坐坐你的腿好了。这样要是被谁看见了,还能给你留点面子。”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也很为宋希言着想,但是——“要是怕被人看见,咱俩谁都不坐谁的腿不就行了?”

  “不行。”郑自然一手抬起宋希言的下巴,让他跟自己对视,又低头快速跟他接了个吻,说:“我想抱着你。实在不行,你抱着我也可以。”他把手搭在转椅的靠背上,将宋希言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眼前的狭小空间内,“其实我没生气,我故意骗你过来的。”

  转椅并不很高,郑自然的大长腿依然能着地,他用腿支撑了自己一部分体重,所以即便他整个人坐在了宋希言腿上,但宋希言却并没有觉得很重。而且这个亲昵的姿势让人觉得很舒心,这么一来,宋希言倒是感觉这个姿势也挺好的。

  就是画风太魔性了一点,他如果是个旁观者,那估计是没眼看的。

  宋希言哭笑不得地问:“你怎么这么黏人?”在这句话的后边他猛地闭上嘴,差点紧跟上一句当年看过的男频总裁文里常见的“小妖精”。不过仔细一想,郑野驴确实是个“腰精”,然而不小就是了。

  这么一联想,后果很严重。那个画面感实在太强太真实,再加上“腰精”本人就坐在自己腿上,紧紧贴着自己,引发的冲击效果很强烈。郑自然坐在宋希言腿上,很明显地感觉到宋希言身上的某个部位发生了变化。

  “唉。”郑自然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低头亲吻着宋希言的额头、耳后,边亲边说:“怎么这么容易就起反应了,这些日子我还不够勤奋吗?果然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宋希言给了他一拳,不过对郑自然来说这一拳不疼不痒,权且当做了情趣。

  他们俩坐在办工桌前亲昵地接吻,宋希言怀里抱着郑自然,同时也被郑自然牢牢地圈在了自己和转椅靠背之间。两人身后就是一面大落地窗,窗帘开着,从上往下看去,半个城市都在自己脚下。这一刻宋希言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他们俩正在当着全世界的面接吻,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接吻太投入,没注意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漫不经心的敲门声响了两下,随后有人推开了门,“总经理,新媒体运营那边刚刚……”来人边低头看文件边说着话,走到一半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滚轮滚动的声音,以及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他这才抬头,看见了坐在落地窗前看风景的老板,“老板,你也在啊。”他问,“看风景呢?您还别说,总经理这间办公室风景是挺不错的。”

  宋希言淡定地点了点头,“风景是不错,你们先忙,我再看会儿。”说完,连人带转椅一起背过了身去,一副沉迷美景不可自拔的模样。

  郑自然靠在办公桌上,看着宋希言挺直的背影,弯起嘴角偷笑。宋希言刚刚站起来的小弟弟还没躺回去,根本没法见人也没法出门,可不得继续看风景吗?

  “总经理。”助理小丰见郑自然还背对着自己,只好叫了他一声。

  郑自然从宋希言的背影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就要转身。刚动了一下,就觉得身体的中间某部位一阵尖锐的剧痛,他“嘶”了一声。

  小丰忙问:“怎么了这是?”

  郑自然僵硬地转过来,面色镇定道:“陪老板看风景看的,腿都站麻了。”

  小丰一看,果然,老板把椅子占走了,总经理可不就得站着吗?怎么感觉老板对总经理没有特别友好啊,明明老板对公司的所有人都很亲切的。心存疑惑的小丰跟郑自然交代完了工作,又心存疑惑地出了门。

  他一走,郑自然就撑着办工桌对宋希言道:“希言,快过来。”语气稍微有点急,其中仿佛隐忍着什么。

  宋希言对他一阵鄙夷,“吃药了你,刚刚才差点被人撞见,人才走你又要来?”

  “你想到哪去了?”郑自然对他那不合时宜的满脑子黄色废料有点无可奈何,强颜欢笑道,“刚刚你把我推开的时候我撞到办公桌了,现在尾巴骨很疼。”

  一听到他说疼,宋希言赶紧从转椅上起身,三两步走过来,扳着郑自然的身体就要转过去看看,“我看看,是不是撞裂了?”

  郑自然忍不住一边疼一边笑,“你能看出什么来?再说你想在我办公室里耍流氓吗?”

  是谁想耍流氓还不一定呢。宋希言问他:“那怎么办?你现在能坐下吗?”

  “我试试。”郑自然说。

  宋希言赶紧把他的转椅拖回来。郑自然两手撑着扶手,慢慢往下坐,坐到一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他又慢慢站了起来,摇头道:“不行,坐不下去。”

  看了眼手表,宋希言拿起了郑自然的外套给他穿上,“反正也快下班了,我们去医院。”

  “早退啊?”郑自然问,又玩笑着说,“老板,这可是你的责任,你要负责啊,不能扣我工资。”

  “嗯,我负责。”宋希言随意应了声,又风风火火跑回自己办公室,拿了外套就走。

  外间的助理大妹子见他走得匆忙,以为有什么突发的急事,赶紧跟出来打算问问自己帮不帮得上忙。却看见老板进了大美人总经理的办公室,没过一会儿,他就把大美人扶了出来。助理大妹子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隐藏了自己大半个身躯,又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着那两人。

  她听见大美人笑着说:“老板,你把我伤成这样,说好了要负责,不能赖账啊。”

  而老板则语气焦急地回答:“负责负责,你慢点走,步子小点,小心别扯到了。”

  听了这段引人遐想的对话,助理大妹子倒吸了一口气,惊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难道是老板看上了大美人总经理的美色,冲过去强行把人给“哔——”了?不然怎么弄得这么惨烈?说的什么弄伤、扯到的真的让人不想歪都不行啊。不过大美人好像没生气,还说让老板负责,老板也答应了。

  这是什么情况?爱情是从“哔——”开始的?可是像老板家那种豪门,肯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大美人总经理这么陷进去,以后可怎么办?被发现后会不会被人甩支票让他离开老板?或者会不会遇到暴力对待?啊,好虐!

  助理大妹子脑补出了一出集豪门恩怨、强取豪夺、虐恋情深于一体的狗血戏码,为此惊叹惋惜不已的同时,望着那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有了一个疑问。看那两个人的体型,老板不像是能在上面的人啊。唉,这个世界果然不是普通人能看透的。

  自觉发现了不可说的大秘密的助理大妹子,缩回了自己的办公处,心中打定了主意,自今天起,一定要深藏功与名。

  宋希言扶着郑自然,在公司各位员工或惊讶或好奇的眼神中进了电梯,到了一楼,又在另一波员工或惊讶或好奇的眼神中走了出来,慢慢挪出了大楼。

  “慢点慢点!”郑自然被宋希言扶着,小心翼翼地钻进宋希言车里,边钻边叫。

  宋希言没裂过尾巴骨,有点好奇,“很疼吗?”

  “当然疼啊,怎么说也是块骨头。”郑自然好不容易坐下,动作缓慢地要去拉安全带,生怕动作一快了就会扯到自己的尾巴。见状,宋希言伸手,从他手里把安全带接过去,利落地帮他扣上,又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了车,“坐稳了。”说罢,他一脚油门下去,猛虎出了闸。

  头半段路程还好,不怎么挤。到了后半段,赶上了下班高峰期。车流拥堵,短短一百米的路段内,宋希言就起步、刹车好几回,要不是车子性能好,郑自然的尾巴骨可能会被晃得更裂。

  “可能是尾椎骨折。保险起见,拍个片子吧。”问诊之后,医生给出了意见。

  宋希言领了单子,又扶着郑自然去了放射科。路上看到一位孕妇,月份挺大了,被老公扶着走,宋希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和郑自然的姿势,竟然跟人家如出一辙,当下乐了。

  “你笑什么?”郑自然问。

  宋希言说:“你觉得咱俩像不像丈夫扶着怀孕的老婆?”

  郑自然也看了一眼那夫妻俩,转头看着宋希言的笑脸,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他状似无意地打趣道:“你是想跟我结个婚吗?”

  “你想得倒美。”宋希言没听出郑自然话里的其他意思,依然用玩笑的语气回绝了他的打趣。郑自然笑了笑,又把身体往宋希言身上靠得更近了。宋希言连忙把他扶正了,嘴上说着:“站直了!”手上却把郑自然抓得更紧。

  排在前面的人渐渐少了,终于轮到了郑自然。医生看了眼单子,“啊,拍尾巴骨啊。”他指着摆在仪器下的那张小床道,“待会儿你就趴到那上面,面朝下,裤子上有金属吗?”

  郑自然想了想,回答说:“有拉链。”

  医生:“那把裤子脱了吧。”

第40章 二十九岁

  郑自然:“……能不脱吗?”为什么科技还没有进步到拍X光可以屏蔽金属物质?他的保暖衣上好像还有个金属扣, 这么脱下去,还不得只剩条裤衩?

  宋希言:“……”想笑。

  这种垂死挣扎的问题医生已经听过无数回了,当即利落地回答:“不行,会影响拍片结果。所有带金属的衣服都得脱掉,如果你觉得冷, 就褪掉一半, 臀部露出来就行。”

  这回宋希言没忍住,脑海里突然冒出那个画面,他直接笑了出来。郑自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慢慢走向了那张小床。本想弯腰脱裤子, 可一旦弯得厉害了又觉得疼,他只好冲还在乐的宋希言招招手, “过来帮我一下, 弯不下去。”

  医生在旁边站着,等他脱完了裤子还得指挥他趴到正确的位置。听见他说弯不下腰,心说这情况是有点糟糕了,“看样子撞得不轻,待会儿结果出来如果伤得很重的话,可能需要做手术。”

  “那么严重吗?”宋希言惊讶地问。他只是推了一把而已,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一时没控制好力气, 但是这个结果也实在太惨烈了点。

  医生只是给个参考,未必情况真有那么糟, 于是安慰道:“也不一定, 也可能只是挫伤, 没伤到骨头,或者伤得不严重。等片子出来再看就知道了。”

  “好的,谢谢您。”对医生点头致谢后,宋希言站到郑自然面前,抬手开始给他解皮带。动作十分娴熟。医生见此愣了一下,随即非礼勿视地挪开了视线。

  “脱一半?”宋希言边拉拉链边问。

  郑自然嗯了一声。于是宋希言把他的西装裤松开一点,褪到了臀部之下。本想扶着郑自然上床,郑自然却没动,宋希言不解地看向他。

  郑自然指了指自己保暖衣裤腰处的一个小装饰纽扣,“这还有块金属。”

  “……”鉴于总经理大美人的西装裤布料垂感太佳,宋老板只好一边提着他的裤子,一边去脱他的保暖衣。“怎么穿这么厚?”脱起来有点费事。

  “因为冷啊。年纪大了,要学会养生。”郑自然理所当然道。

  宋希言立刻无情地嘲笑他:“前几天还说自己年轻,今天怎么又说自己年纪大了?”

  前后矛盾的郑自然不说话。自觉有点多余的医生默默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室内只剩了宋希言给郑自然脱裤子的声音。宋希言忽然觉得这画面颇为诡异,赶紧加快了速度。

  “好了,趴到床上去吧。”医生见他俩脱得差不多了,出声提醒道。

  在宋希言的搀扶和医生的指挥下,郑自然趴到了正确的位置上。拍片子的功夫,他听见了手机解锁的声音,随即转头看向了宋希言。

  只见宋希言双手捧着手机,屏幕横放,正向自己的斜上方举着,这个拍照的姿势简直再明显不过了。郑自然动了动手,要去拦截,却被医生打断,“别动!”他只好收回了手。

  没了阻碍,宋希言慢条斯理地选了个最好的角度,拍到了一张清晰无比、还让郑自然露了脸的照片。他把照片在不同的文件夹里快速存了好几个备份,这才拿去给模特本人欣赏自己的大作。“看看,帅不帅?”

  照片上的郑自然拘谨地趴在一张窄窄的小床上,裤子被褪到膝盖以上的位置,露出一截白皙而有力的大腿,再往上,就是被内裤遮住的臀部。为了防止上半身的衣物滑下来造成妨碍,宋希言贴心地把郑自然上半身的衣服也往上撩了一截,露出他最喜欢的腰。而现在,照片里的郑自然微扭着上半身看过来,腰部形成了一个微小又耐看的弧度。再配上那张表情严肃的脸,整张照片看起来又正经又勾人又沙雕。

  郑自然看得脸色越来越黑,宋希言看得心情越来越好,医生那边总算结束了,“好了,可以起来了,片子大概过一个小时就能拿到。”

  “谢谢您。”宋希言收起手机,完全不给郑自然抢夺的机会。又把他扶起来,穿好裤子,相携走了出去。

  “你把照片删了,我们还是好炮|友。”郑自然说。

  宋希言果断拒绝:“不删,我今年就指着这张照片笑一年了。”

  郑自然沉默了,宋希言猜到他一定是在想什么鬼主意来删照片,于是好心提醒道:“我已经存了好几个备份,你别白费心思了。”

  “……你学坏了。”

  宋希言哼了一声,“跟你学的。”

  一个小时后,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宋希言去取了片子,陪郑自然回到骨科那边。

  值班的医生拿着片子对着光看了一会儿,又把片子放下,开始在电脑的系统上给郑自然开药。他边点着鼠标边说:“没什么大事,软组织挫伤为主,骨头裂痕很微小,给你开点云南白药回去。你想贴膏药还是用喷雾?”

  郑自然说:“喷雾。”又问,“真的没什么事?我怎么感觉挺疼的?”他还以为尾巴骨撞歪了,走路都不敢走太快。

  “疼是肯定的,不过确实没多大问题。”医生又说,“你这个大概十来天就好了,注意不要剧烈运动,也别端坐太久,静养。喷雾照说明书用,好了。”

  这一天,雷声大,雨点小。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郑自然跟宋希言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忍不住的笑意。郑自然弯起嘴角,这会儿疼得不是很明显了,他的脚步也快了一些,更不用人扶了,“我还以为真的要给我动手术了,想想那个画面我就打怵。”

  “你怕什么?”宋希言笑问,“怕被人围观你的屁股?”

  郑自然玩笑似的说:“当然,我的屁股只有我老婆能看能摸。”

  宋希言笑了笑,没接话。

  下班时间早就过了,公司也不用去了,两人直接回了家。回家的头一件事,就是给郑自然上药。

  两人进了主卧,宋希言反手关了门,把热情地跟过来的串串挡在了门外。在串串用爪子划拉门的背景音下,宋希言把外套脱了放到一边。被西装束缚了一整天,现在回了家,他抬手就又解了两颗衬衫纽扣。边解边对郑自然说:“把裤子脱了。”

  郑自然也脱掉了外套,一边解皮带一边说:“这个场景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寂寞多年的金主老板包养了年轻英俊的下属,然后现在迫不及待地准备开日了。”

  “我怎么感觉你这张嘴跟当年的小姚同学有的一拼了?”宋希言无语道。当年的郑班长,平均每天都要产生一次把小姚同学的嘴缝起来的冲动,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的郑班长俨然成了小姚同学的2.0升级版本。“说起来,好几年没见小姚同学了,就连同学聚会都没见到。”

  “我见过。”郑自然费了半天劲褪掉自己的裤子,趴到了床上,“在国外的时候。”

  “是听说她出国工作了,不过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宋希言从大衣兜里掏出喷雾,拆掉包装,也跟着上了床。

  “在驻A国大使馆,有次在朋友的聚会上见过。”郑自然趴着说,“当时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认错人了。”

  “她还单身吗?”宋希言把喷雾口对准了郑自然的尾巴骨。

  “单着呢,身后追她的能有一个加强连,个个都没戏。看样子她说自己不婚主义者不是开玩笑,是真嘶……”正说着,郑自然只觉得自己的尾巴骨被一股雾气喷了个正着,那雾气太凉,冷不防冻了他一个哆嗦,“你好歹也打个招呼吧。”

  “又不是真的要日|你,打什么招呼?”宋希言又喷了两下,“你说这个需不需要用手按摩一下,会不会吸收得比较快?”

  “要不你就试试吧,反正我人都趴这了。”郑自然一副任他处置的语气。

  宋希言翻身下了床,“等我去洗个手先。”

  两分钟后,宋希言再次爬上床,正经事还没干,先对着郑自然的屁股拍了一下。噫,手感真好。

  “宋希言!”郑自然愤怒地喊了一声。

  宋希言又拍了一下,“干嘛?”

  “别随便撩拨我,你等我好了的。”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宋希言丝毫不惧郑自然的变相威胁,伸手又把他的上衣往上撩了撩。然后在郑自然还没来得及思索他的意图时,低头在他后腰上亲了一下。郑自然急促地吸了口气。

  听到他的吸气声,见他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宋希言趁机又拿起喷雾,往郑自然的尾巴骨上喷了一下,随后就小心翼翼地把掌心按了上去。即便注意力不在这,郑自然还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下按得差点痛呼出声,连连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试了。”

  “好吧。”闻言,宋希言收回了手。他看着郑自然的臀部,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开口:“你今天知道疼了,那你以后对我轻点听见没有?”

  虽然没想清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郑自然还是听得皱了眉,“我平时的力道很重吗?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他知道自己力气大,但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床上也用力过大,毕竟宋希言并没有表现出来过。

  宋希言点点头,“是挺重的。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但想到今天看光了郑自然丢人的模样,自己这点小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了,所以他大大方方地开口道:“不过还挺舒服的。”

  郑自然当即又倒吸了一口气,悲愤道:“告诉你了别撩拨我。”他学着霸道总裁文的口吻说得一本正经,“男人,招惹我的后果,你可承受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事,每天先少更一点~~o(>_

第41章 二十九岁

  宋希言哈哈大笑着躺倒, 侧身挨在郑自然身边,脑袋往前一倾,又亲了郑自然一口。一而再再而三被撩拨的郑自然却只能老老实实地趴着,不能轻举妄动。不过虽然正菜吃不着,但他还是想来点餐前小零食, 他在宋希言退开之前, 一手揽住了他的后颈拉向自己,亲了一记深吻。

  宋希言唇边还带着笑,十分配合。一时间气氛很温馨, 画面也还算美好。如果郑自然的屁股没有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话。

  亲完了, 宋希言爬起来,看见郑自然的屁股,又是一顿大笑。等药基本干了,宋希言帮郑自然提上裤子,笑着去了厨房做饭。

  两人同居有一小段日子了, 郑自然几乎一手包揽了所有的家务, 宋希言已经好久没下过厨。刚进厨房的时候, 居然感觉有点陌生, 看向那些锅碗瓢盆时一阵恍惚。不过洗个菜的功夫,他就找回了感觉。

  爸爸隔了好久再次下厨,串串稀奇地跟了过来。不过它并不进厨房,只在门口蹲坐着, 盯着宋希言做饭。当看到爸爸拿出一大包肉骨头时, 串串开心地“汪汪”几声, 以表达自己的欢喜。

  宋希言闻声看过来,“闺女来了。”他把手里的肉骨头放进盆子里,转身走过来,蹲在串串身前,把它的大脑袋揽进怀里,开始畅快地撸毛。串串被他摸得舒坦,喉咙里直哼哼。郑自然挣扎着起身走过来时,就看见一人一狗蹲在地上的温馨身影。

  没有被发现,郑自然就安静地靠在旁边的墙上,看着这幅画面,唇边忍不住扬起笑意。

  “你怎么下床了?”郑自然的影子刚好投射到了串串身上,宋希言一抬头才看见了他。

  郑自然笑着说:“来看看用不用我帮忙。”

  “当然不用,我都自己下厨做了五年了,手艺不比你差。”说罢,宋希言起身,又回了厨房,洗手做饭。这回,变成了一人一狗一起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他。

  被他们这么盯着,宋希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有点手抖。

  剁排骨的时候,疑似紧张的宋希言手偏了一下,差点剁到自己的指头。郑自然吓了一跳,立刻走进了厨房,“还是我来吧。”

  “不用。”宋希言感觉有点丢人,“就是太久不做有点手生。”

  “所以为了防止你因为手生伤到自己,以后就都由我来做就行了。”郑自然在旁边洗了手,拿过了宋希言的刀。

  手上没刀的宋希言只好靠边站,在旁边看了郑自然好一会儿,看着他刀工娴熟地切着菜、剁着骨头,忽然想起,从前他们俩也是这样。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也经常是郑自然在厨房做饭,他就跟在旁边,一边看着热闹,夸自己找了个全能的男朋友,一边蹭吃蹭喝。

  现在他自己也挺全能的了。

  看着郑自然把食材都处理好了,宋希言从他手里抢过了锅铲,“剩下的我来,看在你负伤的份上,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吧。”剩下的不需要再动刀,不用担心,于是郑自然让出了掌勺的位置,退到了门口。

  不过宋希言似乎还不满意,用锅铲指着他,“你,去床上养你的尾巴骨去。别在这捣乱。”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这人站在这里真的有点影响他发挥。

  被坚决地驱逐的郑自然很无奈,缓慢地蹲下去,抱起串串转身,给宋希言留下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背影。宋希言看了他一眼,按下良心,专心做饭。

  不得不说,没了郑自然在一边看着,宋希言这一餐饭做下来,水平发挥得上佳,色、香、味,哪一样都不比郑自然的差。

  红烧排骨、鱼香肉丝、蚝油生菜、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都是再家常不过的菜色,却看得人忽然有了饥饿感,忍不住食指大动。宋希言把菜端上了餐桌,贴心地给郑自然的椅子上放了个厚坐垫,这才叫那一人一狗子出来吃饭。

  郑自然看着那个坐垫,扶着桌子试着坐下,过程挺顺利,没怎么感觉到疼。坐垫很厚,他不禁笑道:“怎么搞的好像我真的被你怎么样了似的?”

  “你本来不就是被我推了一下才撞坏尾巴骨的吗?”宋希言把筷子递给他,“尝尝。”

  郑自然接过筷子,先夹了一块红烧排骨,从咬到嚼再到咽下去,整整用了一分钟。味道很好。他不在的这几年,宋希言发生了很多改变,这些变化令人欣喜,但他心里除了高兴,还有些别的滋味,其中有一点好像叫做酸涩。抬头见宋希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急着等夸奖似的样子,郑自然心里一软,毫不吝啬地开口:“很好吃。”又紧跟着拍了句马屁,“是去专门学过吗?”

  这马屁拍到了点子上,宋希言十分受用,谦虚道:“没有,都是自己摸索的。”

  “是吗?真的好吃。”说完,郑自然又夹了一块,边啃边点头。

  宋希言看他吃得一脸享受,顿时胸中成就感满满。他感觉自己像个慈蔼的老父亲,正看着自己在长身体的倒霉儿子。伸手把其他菜又往郑自然面前推了推,他说:“再尝尝这个鱼香肉丝,爸爸最拿手的。”

  “……咳咳……咳……”郑自然被他的自称噎得呛了一口。

  一时嘴快的宋希言腆着脸皮全当没听见,自顾自转移了话题:“对了,以后在公司里,不要跟别人说我认识你。”

  “咳咳……怎么了?我见不得人?”郑自然喝了口水,把咳嗽压了下去。

  “本来就是空降兵,还说是老板的老同学,别人会怎么看你?”

  闻言,郑自然挑眉问:“只是老同学吗?”

  “不然是什么,炮|友?”宋希言反问。

  郑自然自动忽略了他的话,厚着脸皮凑上前,“这么为我着想?来亲一个。”

  “滚。”宋希言佯怒道,随后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我是怕因为单何的事,会影响大家对你的看法。单何……当初是我推荐去公司的,这些年大家也都知道他是我哥们儿。他捅了那么大个篓子,现在……恐怕大家都要对我哥们同学之类的产生阴影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以目前大家对我的态度,就算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什么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郑自然笃定地说。

  宋希言:“……你这是哪来的自信?”

  郑自然一脸淡定的微笑,“老板,这半个月,你就没听过关于我的传说吗?”

  传说?宋希言想起来了。传说,总经理大美人一出门,就能惹得一群人心神荡漾。传说,公司的姑娘们一听说总经理家里有人了,有好几个都差点哭了。传说,不,这个不是传说,是他亲耳听到的,人家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配不上总经理大美人,大美人这样的就该被供起来瞻仰。

  想着,宋希言看向郑自然,眼神非常不可捉摸。郑自然去夹菜的手生生被他盯得退了回去,“怎么了?”

  宋希言微笑道: “传说总经理这半个月招了不少桃花,您就是靠这个才有的这份自信吗?”

  闻言,郑自然愣了愣,随即忍不住无奈地笑起来。这回宋希言反被他给笑愣了,“你笑什么?”

  “希言,”郑自然眼里都是开心的笑意,“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我之前的工作经历,你没听说过吗?”本来还想略微装个逼来着,没想到没看到宋希言钦佩的眼神不说,反被扒拉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这么一提醒,宋希言想起来了,高叔叔之前跟他聊起新任总经理时,脸上那种对人才的欣赏。宋希言顿时感觉脸皮子有点发热。

  郑自然见他不出声,费力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宋希言身边挪了挪,腆着脸凑过去,“是番茄太酸了吗?我刚刚好像闻到酸味了。”

  宋希言恼羞成怒,“滚。”

  “你想不想吃点甜的?压压胃酸。”

  直觉这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不过宋希言还是转过头去看向他。紧跟着眼前一张属于郑自然的脸迅速放大,然后他就被吻住了。山,与,三,夕。

  吃点甜的,原来是这么吃的。

  接下来两天又是周末,郑自然被宋希言勒令在床上养伤。养伤期间,家务活全都不用做,吃喝都有人准备,实在无聊还有可爱又机灵的串串陪着玩耍。除了谨遵医嘱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之外,郑自然觉得自己简直过上了现当代地主老爷的生活。

  然而他的勤奋已经在灵魂深处扎了根,如此懒惰又颓靡的生活状态让他感觉不太适应,尤其是在要禁欲的情况下。好在当他感觉自己快要躺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周末终于结束了。

  前两天才叮嘱郑自然要假装互相不认识,今天一早,宋老板就说要开车送他去上班,“你才养了两天,还是先不要开车了。”

  郑自然说:“其实……”

  宋希言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已经不太疼了,不过我听说有的人尾巴骨裂了之后平常不疼,但做一些特定的姿势还是会疼,那就说明还没长好。你估计就是这样,还是我送你吧。”

  郑自然再次开口:“不是的,其实……”

  宋希言皱了皱眉,再次打断他:“不准拒绝。”话里满是一位不霸道总裁的霸道。

  郑自然心知这样下去开口无望,只好不容拒绝地吻住了宋希言的嘴。过了好一会儿,等他把宋希言吻得顾不上时,终于可以开口了:“其实我的车在上周五落在公司了,还没开回来,我就算没伤,你今天也得送我。”

  “……”宋希言瞪了他一眼,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到了公司之后,难得才来一次的宋希言也打算进去看看再走。为了避嫌,他先催着郑自然进去,自己在车里又坐了几分钟,才施施然下了车。

  宋希言一周来公司一趟,每次都有新体验。前两次是被满满的粉红色气息包围,而这一次,迎接他的气氛就相当复杂了。路上遇到的员工们神情各不相同,有好奇的,有不解的,有惋惜的,有同情的,还有隐含不忿和痛心疾首的。

  各种眼神,应有尽有。然而不管哪一种,宋希言给出的反应都只有一种——

  懵。他做了什么吗?

第42章 二十九岁

  大周一的, 老板突然杀进公司,很多人都有点乱了阵脚,一时没能管理好表情。等反应过来后,员工们纷纷退避三舍,生怕被老板逮到质问, 继而被灭口。

  接连看见几拨人匆匆走远的背影, 宋希言满脑袋的懵逼简直要溢出脑壳。他顶着一头雾水走进电梯,眼角余光注意到,原本几个打算乘电梯的员工脚步一转, 假装若无其事地去了另一边。

  电梯徐徐上升, 这一方空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已经凝固。宋希言怀疑,现在跟他一起乘电梯的这几位,要不是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跑路,怕是早就夺门而逃了。

  然而他是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在公司里一向待人礼貌亲切, 年底奖金也向来发得丰厚, 员工们爱屋及乌, 就算看在奖金的份上, 也从来是对他笑脸相迎。七年了,他还不曾受过这种待遇。

  “叮——”宋希言出了电梯,皱着眉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发现这一层上实在安静得异常。

  作为老板, 尽管不常来, 但宋希言的办公室还是被设在了顶层, 占据了最大的一间。跟他同楼层的只有几位公司核心人员。这一层从前一直很安静,一来是权限问题,二来是这一层上的几位对其他楼层的人而言吸引力并不大,所以平常除了公事,很少有人上来。

  不过这种情况在之前半个月发生了很大的逆转。宋希言记得,前两次他来的时候,楼道里的人数激增到了从前的五六倍。他本以为是公司在办公室的使用上做了什么调整,如今一想,那些多出来的人里九成都是妹子,怕是都冲着郑野驴来的。

  但是现在,楼道里突然恢复了以往的冷清,难道郑野驴年纪渐长,魅力大不如前了?这才半个月,不至于吧。

  “老板……早……”助理大妹子坐在外间的办公桌前,听见脚步声,一抬头就吸了口凉气。她哆哆嗦嗦问:“老板……今天怎么来了?”

  “今天路过,过来看看。”宋希言说,他见助理大妹子身形微颤,语气漂浮,关心地问:“你哆嗦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助理大妹子:“穿……穿的有点少。”

  宋希言瞥了一眼助理的穿着,羊毛衫加呢子大衣。别说头顶还开着空调,呼呼地往外送着暖气了,就算没有空调,以如今的气温,呆在室内也不见得会冻成这样。

  她心里有鬼。宋希言伸手推门,同时偏过头对助理道:“你跟我进来一下。”

  助理大妹子磨叽了好半天,又是咖啡又是点心地一样样端进来,最后拖拖拉拉了十几分钟,还是躲不开被审讯的命运。

  “说吧,”宋希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口感醇香,他满意地点点头,“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这一整个公司的人都不太正常,助理大妹子是他比较熟悉的人,也比较容易问出实话。

  助理大妹子看他对咖啡比较满意,心说也许能被从宽处理。而且这事她就算不说,老板也早晚会发现的,也有可能老板已经发现了,如今问她只是再给她一个机会。秉持着坦白从宽的良训,助理大妹子开口了:“老板,大前天晚上的企业微信群,您没看吗?”

  宋希言说:“没有,我向来不怎么看。”

  “呃,您去看看吧,那个叫‘今晚吃什么’的群。”助理大妹子坦言道。然后她鼓励了自己一番,好不容易攒足勇气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老板,我错了,我那天晚上喝多了,在群里一通胡说八道。您待会儿……”助理大妹子想求从轻发落,但感觉自己实在有错,于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闻言,宋希言打开企业微信,找到那个“今晚吃什么”,往上一连翻了几百条消息,深感自己看到了一个超大型车祸现场。

  一般情况下,如果有需要他关注的重大事件,通常会有人专门来汇报给他,所以他把企业微信的消息提醒关了,平常也不会主动去看。这么一来,他简直错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年度八卦大会。

  “今晚吃什么”,这个群起初只有策划部的几个人,是个小型团建约饭群。后来群成员们为了约饭方便,把其他部门一些同事也拉了进来。随着时日渐久,群规模渐渐扩大。当年此群创建初期,有次为了聚餐方便联系,策划部的总监把宋希言也邀进了群。

  由于性质上是个用于约饭和闲扯淡的群,成员们又都是平日关系好的,因此此群氛围很活泼,除了约饭,群成员们经常在里面分享一些搞笑段子和沙雕视频,有时也会互损玩闹聊八卦。甚至宋希言偶然进群两次,还碰见了有人在群内公然开车,目测车速略快。

  宋希言把消息记录翻到了上周五的下午。时间应该是他和郑自然刚走不久之后,在这个活泼的群里,有个大哥发了一张图片,是那天宋希言和郑自然相携离去的背影。

  “[图片]老板和新总经理看起来关系挺好啊。”

  下面起先是一群人的附和,说是老板重视人才之类。但几分钟之后,就有个妹子打乱了队形。

  “[图片]你们不觉得这张上面,老板的手放在了很不寻常的位置上吗?”

  那张照片上,宋希言皱着眉头,正一手扶着郑自然,另一手不动声色地去掐他的腰。被掐的郑自然则笑得一脸纵容。

  拍照的人恐怕当时所站的角度比较巧,即便宋希言有意遮掩过自己的手,还是被拍到了。其实这照片看起来,不光是宋希言手的位置不寻常,两个人的表情和动作,以及整张照片的氛围,都很不寻常。

  众人一时间被这种不寻常激起了八卦的热情。

  有个姑娘说:“当初知道老板是弯的我可是伤心了好久才接受现实,好不容易又来了个大美人总经理,居然又是个弯的?”

  另一姑娘表示深有同感:“知道老板是弯的已经一个多月了,一方面希望他能快点找个优秀靠谱的老板娘,别再做单身狗了,可另一方面我这个心还是疼的呀。”

  见这两位比较悲伤,又有姑娘道:“如果老板和总经理真的有什么,不也挺好的吗?老板总不能一直做单身狗啊。”

  宋希言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公司里有这么多姑娘对他有过好感的。怪不好意思的。

  从父亲手里继承了公司的这几年,宋希言一直单身。一年两年还算寻常,一连七年下来,一场恋爱都没谈过,许多对他有好感的小姑娘们就产生了怀疑。但此前怀疑只是怀疑,直到单何那次喝多了在外大放厥词,才把宋希言的性向捅了出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传十十传百,这个信息很快就传到了公司内部。宋希言的性向,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不过这倒没有影响公司的人对宋希言的态度。

  当聊天趋势正向着“老板与总经理不为人知的关系”迈进时,群里有个小伙子冒了头。宋希言对他有印象,就是那天无意中打断了他和郑自然亲热,将他从“办公室转椅Play”中成功挽救回来的助理小丰。

  小丰道:“你们快别瞎猜了,我那天进办公室,看见老板抢了总经理的椅子在窗边坐着看风景,让总经理在一边站着呢。总经理腿都站麻了,这能算关系好?至于你们说的就更不可能了吧。”

  有人接着他的话猜:“关系差应该不至于,老板脾气多好一人啊。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你们看那天他不是扶着总经理出了公司吗?肯定是发现他腿麻了才扶的。”

  至此,此次八卦大会的风向突变,从不可言说的暧昧一跃成为了“老板关爱下属,真是个好老板啊”。直到另一个妹子发了一张面部特写:

  “[图片]这张总经理看老板的眼神好温柔啊,是我太魔鬼了吗?快告诉我,是我的错觉!”

  下面好几条回复,都是“我也觉得好温柔啊”、“是我们都瞎了吗”之类。

  正在翻聊天记录的宋希言看到那张郑自然面部特写的照片,默默地点了保存,然后继续翻看。

  一个人瞎是瞎,一群人都瞎,那就是事实了。郑自然的面部特写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小丰的发言已经不能影响八卦群众的言论风向了。

  群里氛围高涨,又有几个人冒出头来,参与了聊天,并纷纷祭出那天拍到的珍藏版照片。此后,群里的聊天人员成了一水儿的姑娘,男同胞们纷纷让出了位置,退居幕后。

  参与聊天的人员们,有的继续讨论“老板与总经理不为人知的关系”,并各自摆出事实来论证自己发言的正确性。有的忙着收图片,并疯狂夸赞“总经理神颜百年难遇”。还有一部分,则祭出了自己曾经偷拍的宋希言的照片,和郑自然的照片放在一起,并把此次新得的二人合照发上去,道:“总经理和老板很般配啊,老板单着这么多年了,也该找个伴了。总经理如果成了我们的老板娘,那日子想想就很美好。”

  后面立即多人附和:“这样的话我要在公司呆一辈子!”

  宋希言心说你们想得真美。收了一波图片后,再看下面的聊天记录,他忽然发现,车速怎么一下子提起来了?

  看时间,加上中间的断断续续,聊天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大概是晚饭的后半段了。估摸着是有人晚饭小酌了几杯,发言也开始随着心绪秀起了漂移。

  “你们说,老板和总经理,是谁主动?”一位姐姐问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开始快速刷屏。宋希言数了数,两分钟内,他们就刷了八十多条。有人用长相论上下,也有人用身高相反驳,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这件事才被一锤定音。

  助理大妹子:“快别瞎猜了!我那天听到了,咱们老板是上面的那个。老板强取豪夺,虽然最后是皆大欢喜,但是总经理都受伤送医院了呜呜呜……”

  助理大妹子还说:“你们想的也太美好了,老板家里这种豪门,怎么可能会允许他娶个男媳妇儿,我的总经理啊,你可怎么办啊啊啊!!!”

  “噗——”宋希言一口咖啡险些喷到手机屏幕上。

第43章 二十九岁

  这群里到底都聚了一堆什么人?平常个个看起来衣冠楚楚,套着一副高级白领的光鲜壳子, 没想到当他们躲在手机屏幕后头, 居然又成了这么一幅光景。

  宋希言一边咳一边瞥了助理大妹子一眼。本来以为像他助理这样的二货挺难找的,原来公司里还藏了不少。不仅二, 想象力更丰富, 观察力也敏锐, 真是一群人才。

  “老板,您消消气, 消消气……”助理大妹子连忙扯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宋希言接过纸巾,一边擦着嘴, 一边以平静的目光对助理大妹子进行了凝视, “小姜。”

  “哎。”助理小姜赶紧答应着。

  但宋希言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叫了小姜一声,给她紧绷着的神经制造了无穷的压力之后, 就放着她不管了, 任凭人家小姑娘被精神压力百般煎熬。

  宋希言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小水滴, 又继续看了下去。

  小姜发言之后, 群里的聊天话题就直奔着“老板深藏不露”和“豪门虐恋情深”而去了。看着这群人才,宋希言觉着,也许公司可以考虑在网络文学领域开辟新板块,到时就请他们去驻站创作, 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后来, 宋希言眼见他们聊得越来越嗨, 似乎根本没有人记得老板也在群里的事实。毕竟宋希言进群很早, 又基本没在里面发过言,大家不记得也不奇怪。

  直到消息刷了三百多条,才有人清醒过来,发了一句:“我刚刚翻群成员,发现老板也在群里啊啊啊啊啊!!!”

  车速过快,直接翻了。

  群里安静了一分多钟,之后忽然出现了十几二十条整齐划一的“老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宋希言看了一眼群成员数量,五十多个,其中有大概二十个聊了一晚上,剩下那些估计也一直在围观。五十多,相对于整个公司而言不算多,但也不少了。而且这些人散布在公司各个部门的角角落落,怪不得他今天从进门起就觉得四面八方都有人看他的眼神奇怪了。

  助理小姜还在等候发落,偷偷瞄了老板一眼,发现老板正在沉思,恐怕是在考虑怎么处置他们,顿觉自己饭碗不保,后悔不已。她诚惶诚恐又心存希冀地看向老板,支支吾吾开口:“老板,那天我闺蜜生日,一时高兴喝多了,我不是故意胡说八道的。”

  “嗯。”宋老板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办公室里一下子陷入一片安静,小姜提心吊胆好几分钟,终于等到了老板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跟总经理是那种关系?”

  小姜继续支吾着回答说:“那天看您急急忙忙地回来又走了,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就想问问能不能帮上忙。结果就看见您进了总经理的办公室把他扶了出来,他还说要您负责,您也答应了,又说了些什么弄伤、扯到的……”

  老板的脸色很凝重,小姜自动消了音。

  脸色凝重的老板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小姜,这事总经理知道吗?”

  小姜赶紧摇头,“总经理不在这个群里,群里的人又知道已经被您发现了,肯定不会有人再往外散播,所以他一定不会听说的。”

  “嗯。”宋希言点点头。郑野驴不知道就好,这样就好处理了。以他们俩如今的关系,这件事现在并不适合在公司里公开。不然万一郑野驴那厮趁机顺着杆爬,在公司里坐实了老板娘的身份,以后还指不定要怎么嘚瑟。

  又等了一会儿,小姜听见老板语气沉静地跟她说:“你那天只听了一部分,所以才误会了。”

  “嗯?”小姜满脑袋的不解。

  “总经理那天不小心撞到了,所以我才会扶他出去。”宋希言半真半假地说,“是我还给他椅子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了他的腿,才导致他撞到桌子上。去医院的时候又没到下班时间,所以他才开玩笑说让我负责,不准扣他工资。还有扯到什么的,因为他撞到了尾巴骨,当时不知道伤势如何,我怕他走快了会造成二次伤害。”

  小姜做惊呆状,“那……那些照片呢?”

  宋希言思忖几秒,才对她说:“拍照的角度和曝光等等都会影响拍照效果的,就好比我那天只是扶了一下总经理的腰,拍出来却像是我在掐他。同理,照片里人的眼神和照片的整个氛围也是。再说总经理那双眼睛天生长得温柔,看谁眼神都差不多,你不觉得吗?”

  这么一说,总经理确实待人态度都挺亲善的,老板的话有点道理。

  见小姜已经开始动摇,宋希言想了想,抛出了更有力的证据:“上次聚餐,你不是说总经理没参加是因为赶回家给他对象做晚饭去了吗,那天我可是参加了的。”

  事实摆在眼前,小姜听得一愣一愣的。事实居然跟她以为的天差地别,可以说是没有一点雷同的地方。可她都胡说八道完三天了,那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呀。

  看见小姜苦着脸,宋希言拿起手机,作势要在群里发消息,“要不我帮你跟他们解释一下?”

  小姜立马点头,紧跟着又摇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也好。”宋希言放下了手机,看着助理小姜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旁,谨慎地开始遣词造句。过了好一会儿,小姜把自己编辑完的信息拿来给他看,“老板,这样可以吗?”

  她写了一个大段落,基本是把宋希言之前的话复述了一遍,上次聚餐的证据也摆了上去。宋希言见她不仅为她自己的话作出了澄清,也顺便把照片给解释了,最后还劝群里的大家不要多想,宋老板不禁心下甚慰,点头说:“可以。”

  小姜松了口气,点了发送。群内当即又热闹了好一会儿,众人大概知道老板在窥屏,于是纷纷言辞愤慨,检讨是自己想太多,以后一定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一起努力为公司再创辉煌。

  看见他们有趣的检讨,宋希言忍不住笑了笑。此事告一段落,不管大家心底信不信,总之面上是信了,只要面上信了,不再宣扬,这就够了。宋希言起身准备离开,时间不早,他也得赶到实验室创造辉煌去了。

  看他打算走人,小姜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最后斗胆问了一句:“老板,您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谈恋爱不找对象啊?因为家里反对吗?”

  走到门口的宋希言听见她的问题,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小姜一眼,“不是,我家里现在不反对。”除此之外没说别的,倒是那一眼,意味深长,小姜什么都没看懂。

  这一天下来,郑自然收到了很多人的问候。早上上班时还冷冷清清的楼层,在临近中午时又忽然热闹起来。几个女同事路过他的办公室门前,踌躇之后敲门进来,给他留下了一个又软又厚的坐垫,和一瓶据说是祖传秘方的跌打损伤药膏。

  郑自然十分不解,他尾巴骨的伤势有那么明显吗,居然被这么多人看出来了?而且仔细想想,早上上班时,很多人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太寻常。

  正瞌睡就有人来递枕头,郑自然听见开门声,助理小丰进来了。上班虽然不久,但郑自然对自己的助理却已经了解得比较全面了。此人常年混迹于公司最大的八卦群体内部,时刻掌握着第一手新鲜出炉的各类谈资。今天的事,问他再合适不过了。

  “小丰。”郑自然亲切地召唤道。

  傍晚,宋希言累得半死不活地回家,迅速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就瘫在沙发上抱着串串不动了。身体倒没有多累,主要是心累。白筱晓那货惨无人道,一天到晚可劲地支使他,熬死了他不少的脑细胞。果然要在人家论文上加个名字是要付出代价的。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宋希言循声望过去,隐约看见一点郑自然走动的身影。他朝厨房的方向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居然都没发现。

  “你洗澡的时候。”郑自然回答他,人依旧在厨房里,连个头都没往外探。

  宋希言觉得有点稀奇,从前郑野驴回来的时候如果遇上他在洗澡,多半会腆着脸皮蹭进来跟他一起洗。就算不进来,也要在门外跟他拉七扯八地聊几句。但今天,这人居然回得悄无声息,安静到宋希言都没发现他。

  “你今天工作很累吗?”宋希言心里揣着疑问去了厨房,站在门口问。

  郑自然炒菜的间隙转过头来,对他微笑了一下,“有点。”

  那一笑的确有点疲惫,宋希言撸起袖子进了厨房,接过了郑自然手里的锅和锅铲,“我来吧,你的伤也没好,先去休息一会儿。”

  “好吧,我先去洗个澡。”郑自然没坚持,把厨房让出来后,径直走向了卧室。

  按照以往的发展应该会被亲一口的宋希言站在锅前,有点发愣。他看向郑自然脚步迟缓的背影,皱了皱眉。

  吃饭的时候宋希言仔细观察了一下,郑自然没什么异常的,除了看起来很累以外。可是公司最近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应该不至于累成这样。再说郑自然已经接手工作半个多月了,也适应得很好,按理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宋希言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具体又说不出是什么。

  这种不对劲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时,郑自然躺在床的另半边睡得规规矩矩,宋希言忽然恍然大悟,之前他感觉的不对劲,好像是——郑野驴不太黏人了。

  各种意义上,这都不是个好现象。宋希言瞬间没了睡意,房间内的灯已经关了,周围又黑又静。他看着身边隆起的模糊的影子,想了想,慢慢挪了过去,“你怎么了?”他趴到郑自然肩旁问。

  郑自然睁开眼睛,转头看着他,语气很轻:“没怎么,有点累。”

  “那你早点睡吧,晚安。”宋希言说。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他又躺回了原先的地方,中间距离郑自然还有大约三十公分的宽度。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一只胳膊搂在了他的腰间。

  “希言……”宋希言听见郑自然有些迟疑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就转过头去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郑自然却没了下文,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睡吧。”

  “这还怎么睡得着?”宋希言的问题在黑暗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有点突兀,“你到底在想什么?”

  “唉……”郑自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发现我今天突然有点矫情。”他把胳膊收紧,将宋希言牢牢抱在怀里,又是一副黏人模样,“别管我,明天就好了。”

  “谁稀罕管你?”宋希言说完,扭头就闭上眼睛睡了。

  黑暗中,郑自然一直半阖着眼睛看着宋希言,很久才眨一次眼。看了好半天,他动作轻柔地低头,在宋希言唇上亲了一下。随后,他又紧了紧怀抱,睡了。

  直到听见平稳的呼吸声,宋希言才睁开眼睛。一片朦胧的夜色中,他盯着郑自然近在咫尺的睡颜,彻底没了睡意。

  最近一段时间,宋希言的睡眠质量很好,不再像之前几年一有点风吹草动就醒了。失眠,对他来说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第二天趁着郑自然上班,宋希言没课,实验室也不去了,偷懒在家补了一觉,仍然睡得不怎么样。直到下午,他去了事先约好的地方,看起来依旧没什么精神。

  突然被传唤出来的小丰坐在对面,战战兢兢地说:“老板,您注意身体啊。”

第44章 二十九岁

  “好。”面对员工的关怀,宋希言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丰是上午的时候收到的宋希言的私信, 叫他午休时间出来一趟, 还特别注明不能告诉别人。心下奇怪之余,到点之后小丰还是出来了。此时见老板精神头不太好, 坐在他对面喝着咖啡, 并不说话。小丰自己也弄不清今天为什么突然被老板传唤, 简直如坐针毡。

  要说是因为上周五他参与了群里的聊天吧,那天他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嘴, 虽然有误解了老板人品的嫌疑,但是跟其他姐姐们比起来, 他的罪过实在算不上什么。老板就算要兴师问罪, 应该也不会第一个就问到他头上的。

  “老板,您找我出来是为了什么事啊?”小丰实在猜不着了,只好发问。

  宋希言喝完了一杯咖啡, 稍微醒了点精神。他开口道:“小丰, 这几天公司里有些不实的传言, 我想问问, 你们总经理有没有听说这些传言,或是他有问过你什么吗?”

  原来果真是跟那天的群聊有关的事。小丰顿时端正了坐姿,尽管本来就已经够端正了。他坦诚地点点头:“是,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 总经理问我为什么公司里有很多人都知道他尾巴骨受伤的事了。”

  宋希言听后点点头。他居然把这茬忘了, 郑自然受伤了, 自己又在同时澄清了与郑自然的关系。郑自然那张脸有多招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大家都知道他家里已经有人了,但对他有好感的小姑娘那么多,就算做不成情侣,做个朋友大概也很令人高兴了。这两天碍于自己的存在,大家刻意跟郑自然拉开了距离,后来他那么一澄清,姑娘们可不得嘘寒问暖拉进一下友谊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宋希言有点烦躁,招来服务员又续了杯咖啡。等咖啡的时候,他问小丰:“所以,群里的聊天内容,你告诉了他多少?”

  目前的气氛和话题走向令小丰感觉不太美好,他下意识觉得脖子有点凉,不禁缩了缩,回答道:“我没告诉总经理多少。”

  宋希言松了一口气,刚要说点什么,把今天找小丰出来的目的糊弄过去,就听到小丰犹犹豫豫地抛出了下半句:“我是直接把手机拿给总经理看了。我觉得总经理也算当事人,而且那就只是个误会,想着给他看了也没什么。”

  “……”宋希言对小丰进行了长达三分钟的凝视,直把小伙子看得快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才缓缓开口:“那他看完了是什么反应?”

  小丰赶紧仔细回想了一下,把当时郑自然的一系列反应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总经理一开始看的时候笑了好一会儿,还说大家发的照片有意思,问我能不能发给他几张。后来,看到后面,总经理就不笑了,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老板,群里的姐姐们随便猜测你们的关系是不对,你说总经理是不是生气了?”

  他是生气了,但不是气这个,而是气最后小姜发的那个解释。宋希言宽慰小丰道:“可能是吧,不过应该只是一时的,总经理的脾气你也应该有数了,他不会太过计较这些。”

  这话说的,似乎和总经理很熟的样子。小丰常年混迹于公司的八卦圈,此刻他灵敏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八卦因子在体内蠢蠢欲动,小丰一时没压制住,面上天真无邪地开口解释:“老板,您和总经理从照片上看起来好像挺熟的,所以大家才会误会了。大家也不是故意要曲解你们的关系的。”

  宋希言点了点头,“我知道。”

  小丰趁机顺着话题问:“您跟总经理之前真的不认识吗?”

  一个“不”字刚要出口,却在喉咙里被宋希言硬生生忍了回去。郑野驴那个小肚鸡肠的老男人,为了这么点事自己悄没声息生了一晚的闷气,看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委屈。这要是他再对郑自然的助理说他俩不认识,回头再不小心被郑自然知道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可要是说认识,郑自然上任半个月他们就只有那么一点交集,处处都给人一种他们不熟的印象,此时再说认识,又感觉会再次引起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宋希言犹豫了几秒,就是这几秒,小丰已经得到了不一般的答案。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都回答得这么艰难,没有点猫腻绝不可能。

  老板的为难肉眼可见,作为一个贴心的员工,小丰自己打断了自己的问题,他歪头看了一眼手表,抱歉地对宋希言说:“老板,午休快过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还没想好答案的宋希言松了口气,微笑道:“今天请你出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公司这两天的流言有没有对总经理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毕竟他刚刚来公司,又特别受公司高层的重视,我们不能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谢谢你告诉我情况,之后我会自己找总经理谈的。”

  小丰赶紧接话:“那就好,您亲自跟总经理解释的话,相信他就不会再生气了。”

  两人友好地道别,各自心怀鬼胎地出了咖啡馆的门。

  之前小姜的解释小丰就没有全盘接受,就算聚餐那天的事可以作为铁证,但他还是觉得照片的事解释不通。今天又被老板找出来专门问总经理的反应,凭着自己多年修炼的直觉,小丰感觉自己挖到了一个大八卦,顿时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可稍微平静之后,小丰忽然苦下了脸,有料又怎么样?关键是不能爆啊!爆了还不得丢饭碗啊,有料不得爆,生活好难啊。

  结束谈话后,宋希言赶去了学校。白筱晓看见他眼底的黑眼圈,很是吃了一惊,“你昨天干嘛去了?通宵打游戏?”

  “没有。”宋希言说,又踌躇地问:“你平常惹你老公生气了,都是怎么哄的?”

  白筱晓揶揄的目光瞬间就落到了宋希言脸上,“你惹郑自然生气了,所以晚上睡不着觉,才熬出这俩黑眼圈?”

  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但宋希言并不承认,“是他自己矫情想多了。”反正郑野驴本人就是这么说的。

  “那就放着他不管了呗,你哄什么?”白筱晓说。

  看见宋希言欲言又止的神情,白筱晓忽然语重心长地问:“他生个气你就这么在意,你还不打算原谅他吗?”

  宋希言给她的答案是果断的摇头,“一码归一码。”该对他好就对他好,该他受着的也不能少。

  “唉,我是弄不懂你的心思了。”白筱晓叹了口气,“男人这玩意儿,哄还是挺容易哄。投其所好就行了。像我老公,就爱藏个私房钱,他要是生气了,我随手甩他几百块零花钱就好了。你就想想郑自然喜欢什么,找来扔给他就得了。唉不对啊,你一个男的,干嘛来问我?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但是对付男人,还是女同胞们比较有经验。”宋希言说。不过感觉问了比没问并没有差多少。关于郑自然的喜好,从前的宋希言了如指掌,而如今的宋希言扪心自问,除了知道他爱吃溏心的煎蛋,其他的他已经不敢说一句了解了。

  谁知道郑自然的喜好会不会像煎蛋一样,在这几年里发生了突变呢?

  从学校回家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家里开着灯,郑自然在家。宋希言换了拖鞋就循声找了过去,郑自然正在厨房里炖汤。

  “煮的什么?”宋希言趴在门口问。

  “你回来了。”郑自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含蓄,一看就不是发自内心笑出来的。看了宋希言一眼,他又转过头去,给自己的汤调味,“煮的牛骨,晚上用牛骨汤煮火锅。”

  “哦,一定很好吃。”宋希言应了一声。站在一边看了郑自然一眼,说他是小肚鸡肠的老男人一点都不为过,昨天晚上自己亲口说今天就好了,结果到现在了还是这没精打采的鬼样。他没在公司承认他们的关系,对郑野驴来说就那么受打击吗?自己给他的其他打击也不少啊,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么小的一件事上较起劲来了?

  就如白筱晓弄不懂宋希言的心思一般,宋希言觉得自己也要弄不懂郑野驴的心思了。

  “郑自然。”宋希言忽然开口叫道。

  郑自然再次转过头来,“怎么了?”

  宋希言看着他,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当然有。”郑自然笑着说。

  “比如?”宋希言眼眸一亮。

  “你啊。”

  “……”难不成他还得为了这件小事献个身?宋希言得到了答案,趿拉着拖鞋到客厅去了。

  今天白筱晓看在他心情不佳的份上,没怎么给他找活干,他基本就坐在办公室看了一下午的文献。此时不怎么累,身上也不脏,反正待会儿要吃火锅,干脆吃完了一道洗澡。想到洗澡,宋希言脑子里忽然冒出了某个念头。

  “……太没底线了。”他嘀咕了一声。伸手把在脚下地毯上趴着的串串抱到腿上,又从面前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梳毛的用具,宋希言开始一边给串串梳毛,一边纠结心中的问题。

  “洗、不洗、洗、不洗……”他每梳一下,口中就念叨一句,把串串从头梳到尾。

  他在客厅里梳毛,郑自然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过了好一会儿,梳毛接近尾声,郑自然也开始往餐桌上端菜了。在郑自然来来回回忙碌的背景下,宋希言的最后一梳落在了串串的尾巴尖:“洗。”

  感觉爸爸梳完了,串串舒服得抖了抖毛,扑到宋希言身上撒娇。宋希言抱着串串的脑袋,歪头看着郑自然的背影,心说:“便宜你了。”

  牛骨汤是现煮的,放到吃火锅用的锅里没一会儿又开了,郑自然调好了蘸料,就转过头来叫宋希言:“希言,吃饭了。”

  宋希言抱着串串走了过去。先把串串放到它自己的饭盆前,自己又去洗了手,这才坐到郑自然旁边。他悄悄看了郑自然一眼,眉眼平静,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可也不像没什么事的样子。

  “你今天好了吗?”宋希言指的是昨晚睡觉前郑自然说的话。

  郑自然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又说:“好了。”

  好了才怪,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宋希言心下腹诽一阵,之后专心吃饭。

  吃火锅很容易吃撑,饭后两人一起收拾了桌子,宋希言瘫在沙发上消食,郑自然先他一步进了主卫,洗澡去了。瘫了一会儿,宋希言放下串串也进了卧室,进门之后,他反手把门关了,以防止串串突然进来。

  来到衣柜前,宋希言翻出浴巾,往肩膀上一甩,一手拿着睡衣,另一手握着浴巾的一端,迈着进公共澡堂子一样的步伐进了自己家的卫生间。

  主卫的门上没安锁,宋希言连个招呼都不打,一推就进去了。

  卫生间的门在他进去后因为惯性又来回晃动了几下,开合的门缝间,两人的对话声传出来。

  郑自然:“你怎么进来了?”

  宋希言:“我自己的卫生间我不能进吗?”

  郑自然:“我还在洗澡。”

  宋希言:“我自己的炮|友我不能看吗?”

  郑自然:“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宋希言:“洗鸳鸯浴。起开点,给我腾点地方。”

  郑自然:“我的尾巴骨还没好,医生说不能剧烈运动。”

  宋希言:“不用你动。”

  之后一阵水声响起,再之后就是水声夹杂着一阵阵断断续续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很久之后,宋希言被郑自然抱了出来,整个人软绵绵的,连眼皮都不想睁。他被郑自然擦干净放到床上,盖上柔软的被子。感知到郑自然也躺了上来,宋希言一骨碌翻了个身,强撑着半睁开眼皮,双手突然捧住郑自然的脸,问:“爽吗?”

  “……”郑自然突然被他问住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宋希言还从来没有问过他这种问题。不过凡事总有第一次,郑自然眉眼含笑,点了点头。

  宋希言依然捧着他的脸,“现在开心了吗?”

  郑自然这才反应过来宋希言今晚的主动是因为什么,当即有点哭笑不得。但此刻他的心情的确已经好得没边了,于是凑过去亲了一下宋希言的鼻尖,说:“开心了。”

  宋希言捧着他的脸,往前一倾与他接了个吻,随即放开手重新躺好,闭着眼懒洋洋地说:“开心就好,我先睡了,累。”

  “好,晚安。”郑自然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关了灯。躺下之后,他把宋希言搂在怀里,唇边的笑怎么也收不回去。

  他的希言好像是误以为他生气了。可他并没有生气,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只是突然矫情了而已。

  昨天他看了小丰的聊天记录,看到那明显是经过宋希言授意的澄清解释,忽然就有点失落。他已经死皮赖脸地磨了宋希言快一个月了,但还是没有能被原谅的迹象。他原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真正面对这个结果时,却忍不住心底的失落,继而,他忽然就矫情起来。

  这种矫情不受他自己控制,本来以为一晚上就能好,却没想到一直拖到今晚还没好,还得辛苦希言亲自哄他。

  郑自然看着已经迅速睡着的宋希言,又想着刚刚在浴缸里发生的事,暗暗想着,以后一定不能这样了。虽然那样主动的宋希言很令他沉迷,但是那样真的太累了。

  紧了紧怀抱,郑自然睡了个好觉。

第45章 二十九岁

  第二天一早,郑自然满血复活, 起床后给了宋希言一个亲热的早安吻, 就快落地去准备早餐了。

  走到餐桌旁,宋希言发现自己的椅子上也被放了一个又厚又软的坐垫。他低头看了一眼, 跟郑野驴那个竟然还是情侣款的。

  “唉, 何苦互相伤害。”他忽然低声嘀咕了一句。

  郑自然端着煎蛋刚好从他身后过, 正巧听见了,于是接了一句:“这哪是互相伤害?我这个是被你推的, 你那个……”他想了想,“你那个是被你自己坐的。”

  “……”宋希言想拿溏心蛋呼他脸。不过同是天涯腚疼人, 相煎何太急。他将就着坐下了。

  吃饭的时候,得了大便宜的郑自然开始做自我检讨:“前两天是我不对。本来就说好在公司里不提咱俩认识的事,怪我一时没调整好, 是我的错, 原谅我吧?”

  吃着郑自然做的丰盛早餐,宋希言相当爽快地点了头,“下不为例。”再来这么一次,他从腰到腿都别想要了。

  郑自然顿时喜笑颜开,正要再说什么,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消息提示有新邮件, A国发来的。他抬手点开了。

  宋希言见状问他:“有什么急事吗?”吃饭还要玩手机。

  “之前在A国的合伙人发来的,怕有要紧事。”郑自然解释道。他一脸严肃地去读邮件, 看着看着却渐渐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我可以看吗?”旁边的宋希言有点好奇。

  对于他没有直接探头过来而是事先询问的行为, 郑自然并不喜欢。他把手机往宋希言的跟前推了推, “以后我的所有账号信息和电子设备等等,你都可以随便翻,不用问我。”说到这里,宋希言还没看到邮件的内容,郑自然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我还没看……”宋希言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

  “等会儿。”郑自然一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又把宋希言的手拉过去,把他的拇指按在了手机的指纹感应区。

  “密码是0429,我的电脑开机密码也是这个,想不起来就用指纹。”他松开宋希言的手,“好了,看吧。”

  宋希言又拿到了郑自然的手机,不过没有立即去看那封邮件。重逢那天他试过郑自然的锁屏密码,不是他俩的生日,他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0429,是个毕生难忘的日子。

  十二年前的这一天,有个不要脸的悄没声息地偷走了他蹲坑的卫生纸,并以此对他进行威胁。而他为了一团卫生纸就向郑野驴屈服了,他俩的第一次分手跟闹着玩似的,在厕所这个极其不讲究的地方复合了。

  郑自然这个开机密码很有深意。宋希言不予点评,点开邮件看了起来。

  这是一个署名为凯尔的男人发来的,大概是封求助加诉苦的邮件。凯尔说,他倾慕的姚忽然失去了联系,他向大使馆工作的朋友打听过,得知她决定转回国内工作了。姚回国,却没有给他任何消息,他很伤心。因为知道郑和姚是老朋友,所以特意发邮件来询问姚的新联系方式。顺便也问一下郑回国后的情况。

  “这外国友人真实诚,说问候你是顺便。”宋希言把手机还给郑自然,问他:“姚是指小姚同学?”

  郑自然点点头,“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小姚的追求者能有一个加强连,凯尔就是其中之一,追了好一段日子了,依然没戏。”他边说边给凯尔回了邮件,向对方表示遗憾,自己也没有姚的新联系方式。并说自己现在一切顺利,不用担心。

  “小姚没说自己是单身主义者吗?”宋希言问。

  “说了,但是部分追求者认为她是没有尝过爱情的甜,仍然抱着一丝希望恳请她屈尊尝一尝。”郑自然无奈地笑道,“小姚那脸长得太招人了,在国外都这样,回来了恐怕更不得清静。”

  “小姚招人,你不招人吗?”宋希言忽然很感兴趣似的,“你在国外的时候,追求者比小姚少吗?”

  郑自然对他笑了笑,看了一眼手表,“我快来不及了,先走了。”说完就把剩下的半个煎蛋塞进嘴里,一口气灌完半碗豆浆,匆忙走向了门口。

  这回避话题的伎俩简直不能更敷衍了。宋希言看着他的背影直发笑。看样子追求者是真的不少,就是不知道是男性多,还是女性多了。

  回国头一天晚上,远在A国的姚歆羽打了一连串的喷嚏,顿觉情况不妙。这要不是有人在念叨她,就是要感冒。她匆匆收拾好了回国的行李,连忙跑到床上盖紧了被子。回国前一天要是感冒了,那就太不美好了。

  事实证明,小姚同学是个经不起念叨的女子。念叨过她的第三天,宋希言就被牛腾拉进了一个新的微信群。

  大牛:“各位股东们,时隔七年,咱们小来福终于再次集齐了七位股东,可以召开第二届股东大会了。请各位以热烈的掌声来庆祝这即将到来的盛会!”

  晓飞:“鼓掌!”

  娜姐:“鼓掌!”

  可心:“鼓掌!”

  郑野驴:“鼓掌!”

  作为老板,宋希言对下属上班摸鱼聊天的行为表示了谴责:“郑自然,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郑自然还没回话,宋希言没想到自己才刚刚谴责完别人,就被其他人给谴责了。可心:“楼上破坏队形了。”

  娜姐:“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上班聊个天怎么了?”

  晓飞:“万恶的资本主义!居然敢公开压榨勤苦的劳动人民!”

  郑野驴:“公道自在人心。”

  宋希言坐在课题组安静的只有翻书声和鼠标键盘声音的办公室里,感觉自己受到了针对,愤而发言:“你们这是在强词夺理。”

  郑野驴:“这位博士在读的宋同学,今天是周五,你现在不应该在王老师的带领下,专心钻研学术吗?”

  “……”寡不敌众,又一时理亏,宋希言只好跟上了队形,“鼓掌!”

  大牛:“这就对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

  宋希言回了他们一个鄙视的表情图,动图上那只橘猫的表情简直再贴题不过了。图是从郑自然那里偷的,此人表情包之丰富令人咋舌,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攒来的。

  此表情一出,当即引发了一场斗图大会。宋希言在快速刷屏的表情图中艰难地发现了一个问题:“不是说七个人都齐了吗?怎么还差一个?”

  斗图大会当即中断,群主大牛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件事没做:“噫!把小姚给忘了。”

  群里安静了一小会儿,就看到牛腾又发了一条消息:“各位股东们,小姚回国了,这臭美玩意儿就连进个群都要我们举行欢迎仪式。待会儿大家热情点,我这就去拉她了。注意!此处你们看到的是一条饱含热情与期待的欢迎辞!我,大牛,列出了全天下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我们的校花,懂吗?”

  下面紧跟了一排的“懂!”。

  十几秒后,一个美女头像进了群。此人大概深知老同学们的尿性,还不等大家开启热烈欢迎模式,就先发制人道:“娜姐,把刚刚大牛的发言截图给我看看。”

  “好咧。”没过几秒,林晓娜的截图就来了。

  大牛:“娜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娜姐:“大牛啊,十好几年了,你见过你娜姐有良心吗?”

  大牛:“我恨!”

  宋希言看着大家热闹的玩笑,刚要揶揄几句,通讯录那边突然显示有一条新消息。他点开看了,是刚刚的美女头像发来的添加朋友申请。他点了接受,改了备注,又点开对方的头像,仔细观察一会儿,认出那是小姚本人。

  他刚要点回群里继续聊天,就见刚刚添加的小姚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言言,这几年我可帮你看住班长了,乱刀砍死不少国外的狂蜂浪蝶,有什么想知道的以后尽管问我啊。”

  宋希言直觉她知道了什么,并且同时也误会了什么。他在消息编辑栏里写了删删了写,想解释一下她的误会。最后却觉得自己的文字表达能力实在不足,于是干脆全删了,改成了一句:“那就改天聚会的时候再谈。”

  小姚:“好O(∩_∩)O”

  切回了群聊界面,宋希言看见大家正在讨论股东大会的时间,最后一条消息是牛腾发的最终确认意向。

  大牛:“目前提议最多的是周日中午,大家都有时间吧?”

  其余六个人都回复了“有”、“可以”。

  大牛:“那好,就周日中午十一点半,小来福老店二楼咱们常去的包间。咱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周日,宋希言和郑自然一起出门,开了两辆车。把车停在小来福附近的停车场时,恰好遇见了刚刚停好车的梁晓飞。见他们俩各开各的车过来,梁晓飞一脸操心地摇了摇头。

  郑自然先宋希言一步停好下车,走到梁晓飞跟前,还没开口就先受了一顿数落:“你怎么进度这么缓慢?还没哄好?你要花多久才能让宋希言打开心扉拥抱美好新生活啊?”

  关于这个问题,郑自然只能表示自己也很无奈:“他这口气憋了七年,怎么可能一个月就轻易散了。不着急,慢慢来吧。”

  “你俩又混到一起嘀咕什么呢?”正说着话,宋希言也下车了。

  梁晓飞说:“我闺女再有小半个月就过百日了,问她大伯打算给多少红包呢。”

  “怎么到他这就成大伯了?”宋希言不满地问。明明平日里梁馄饨管自己叫一声伯伯,梁晓飞都一脸的不乐意,仿佛这么叫会让他这个当爹的跌了份似的。

  “谁让人家年纪最大呢。”梁晓飞回答他。

  宋希言不服,“我跟他明明同一天出生的。”

  “你那是因为早产,你要是不早产,说不定比我还小呢。”梁晓飞拒绝再纠结这个问题,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搭着两人的肩一起给推进了店里。

  大家来得都挺早,姚歆羽正跟林晓娜坐在一起,交流美容心得。牛腾和杨可鑫坐她俩旁边,聊点生意经的同时,也时不时问几句姚歆羽在国外的情况,气氛热闹又和谐。

  宋郑梁三个一到,人一下子就齐了。牛腾熟络地招呼他们坐下,拿过菜单给大家先点菜。姚歆羽的目光越过菜单,看了一眼正好坐在她对面的宋希言,可巧,宋希言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

  时隔多年,作为当年的前后桌的默契尚有残余,姚歆羽放下菜单说:“我先去上个洗手间。”顿了顿又问,“洗手间在哪来着?”

  宋希言适时出声:“我带你去吧,正好我也去一趟。”

  两人顺利的出了包间,拐到洗手间旁边比较安静的楼道尽头。姚歆羽从窗口探头出去,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好几年没回来了,这里变了好多啊,也比以前热闹了。”语气里满是怀念和感慨。

  宋希言问:“当初为什么出国了?还一走就是好几年没回来。”当年姚歆羽的决定来得突然,他们都没能弄清这个问题。

  姚歆羽回头看着他笑了笑。要不是宋希言是个弯的,可能会被校花同学这一笑晃花眼。这么多年过去,校花同学容颜依旧,甚至有了岁月的装饰,反倒变得更加有韵味了,比起当年明艳的美,多了一份时光造就的温柔。属于真人比头像好看系列。

  她说:“当年我二十四吧,我妈催我找男朋友。我就跟她表明我不打算结婚,要一个人过,她骂我神经病。又找了很多亲戚给我介绍对象,还请别的长辈来劝我。我俩为这事吵了大半年,最后我受不了了,就走了。”

  一个坚定的单身主义者被催婚,这种情况,尽管小姚一句带过,但光是想想就能猜到当时她过得有多糟心。宋希言点点头,又问:“现在呢?你和你妈和好了?”

  姚歆羽把视线从窗外调回来,“我觉得她有这个意思,嘿嘿。”她傻乐了一阵,突然说:“咱们这些人,单身不婚的,喜欢同性的,都不容易被家长接受。但那只是一开始,只要坚持不动摇,让他们看到我们的决心,让他们相信就算选择的路与绝大多数人不同,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慢慢的他们也就能接受了。刚出去那一年,我基本没能和我妈联系,她不想理我。我往家里打电话都只能找我爸。过了一年,我妈就开始动摇了,偶尔会在我跟我爸打电话的时候出个声。到了去年年底,她会主动给我打电话视频聊天了,我就知道该回来了。”

  “她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快乐的。”宋希言说。

  姚歆羽听了他的话,转头对他说:“班长回国的时候,我听他的合伙人说你们家长也同意了。”她冲宋希言伸出一只手,“庆祝咱俩得偿所愿,来握个手吧。”

  宋希言迟疑了一下,慢慢握住她的手,问出这两天的心中所想:“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

  姚歆羽收回手去,又看向窗外,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说:“在A国,班长的性向是公开的。大家都说,郑有一个神秘的爱人,他的爱人藏在他的钱夹里。”

  听到这句话,宋希言的心跳忽然变快了一点。

  “有一次聚会班长喝了不少,我跟他的合伙人一起把他送回家。从他的钱夹里取门卡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姚歆羽语中含笑,“我十七岁的后桌,你那张小嫩脸可真让人羡慕。”

第46章 二十九岁

  姚歆羽说的那张照片,宋希言也是看过的。

  他满嘴跑火车把郑自然气得不来找他的那十多天里, 他基本每天都要翻出郑自然落在他家的钱夹欣赏一遍。

  十七岁, 青春、鲜活、懵懂、勇敢,后来把钱夹还给郑自然的时候, 他差点就要把照片偷偷留下了。那样的照片, 连他自己都没有几张。

  宋希言问:“所以你是自己发现的, 不是郑自然告诉你的?”

  姚歆羽点点头,“大家都只知道班长有个同性的爱人, 他没跟别人提过关于你的具体情况,反正那些人也不认识你,但他对我也没有提。关于他出柜的这些事, 我都是从他的朋友那里知道的, 好像是他刚出国头两年透露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提过这些事了。

  “我当时看他不提, 也没跟他问过。毕竟他刚走的那两年我还在国内, 对你的情况我是看到了的, 当年你很不对劲,我猜到你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就没敢揭他伤疤。他这几年大概也没想过我已经知道了。”

  她这么一提,关于郑自然刚走那两年的记忆忽然一下子涌入了宋希言的脑海里。

  还小的时候, 他的酒量众所周知, 喝一瓶啤酒, 他能吐出三瓶的量。而且喝完就睡, 往往人家饭局结束的时候, 他睡得酒都醒了。郑自然走后的两年,他的酒量却突飞猛进,能以一人之力,干翻一桌子的人。每到同学聚会,大家都不敢和他坐同一桌,生怕被他揪住一起喝酒。

  除此之外,那两年他还痴迷旅游,仿佛一天不走路浑身就要锈掉似的,亲朋好友们想见他一面都难。如今想来,他倒也不是多么热爱祖国的山河,只是想让那些波澜壮阔的风景填满自己的大脑,把那一脑袋的悲春伤秋挤出去罢了,又或是想通过不停的行走带来的疲累感麻痹自己而已。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收拾行囊,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外行走,又像个没事人一样风尘仆仆地回家。稍作停留,继续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启下一段旅程。

  可但凡长眼的,都能看出他不正常。

  一种别样的颓废。宋希言现在想起来都感觉有点丢人,“快别提了,当年不是还年轻吗?失个恋弄得像天要塌了似的。”不过那也是属于年轻的一部分,如今快要三十岁的他,恐怕再也不会有那种反应了。

  说到当年,姚歆羽也记起一点趣事:“是啊,当年同学聚会上,你还一本正经地说班长死了。你都不知道,应该是我到A过一年之后吧,去参加一个朋友组织的聚会,居然看到了已经死了的班长。那给我吓的,本来就喝了点酒,情绪起伏有点大,直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妆差点都花了。”说着,她脑海里回忆起那时的画面,不禁笑了起来。

  宋希言也记起了上次同学聚会时的情景,“今年他回来没几天,也刚好赶上了咱班同学聚会,把那群人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的。就是可惜那天我来晚了,没能看见现场,只能后来听别人叙述过个干瘾。”语气确实颇为惋惜。

  “那个场景我能想象。”姚歆羽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又问:“后来你肯定被惩罚了吧?”

  宋希言尴尬地点头:“还真是,被罚酒罚了好几圈。”然后就酒后乱性了,都是报应啊。

  “凯尔跟我说,班长接到家里电话的第二天——就是那个同意你们在一起的电话——就提出了辞职回国的事,公司高层被他弄得措手不及,苦苦劝了三天都没拦住。”姚歆羽提起了一点国外的事,“凯尔说,班长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没希望了,不过总算等到了。”

  “这几年班长在国外可吃香了,”姚歆羽继续跟宋希言交代郑自然在国外的情况,“听说一开始没出柜的时候,身后就有一群热情的美女倒追。后来出柜了,美女少了,那身后又来了一群又软又嫩的小零追着跑。当时我知道你也还单着,想着你俩肯定还得再续前缘,就帮你把那群美女靓仔都收拾了。谁说女生太剽悍不好?不剽悍怎么帮你保住你男朋友?”

  “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宋希言见她语气间都是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感叹,以及对自己勇猛地保护了一段恋情的自豪,却不得不给她泼了一瓢冷水,“我俩还没和好。”

  “啊?”姚歆羽愣了愣,“我看你平时微博和空间都只晒狗子,没秀过恩爱啊,我以为你一直单着呢。难道班长不在的时候你有对象了?”姚歆羽出国的时候微信还没有普及,不过就算她看了宋希言的朋友圈,估计也只能看到串串矫健的身影。

  “我没对象。”宋希言否定了她的猜测,“但也没跟他和好。”

  也许是这几年受到郑自然以及各种他身边的传言的影响,姚歆羽一直以为宋希言和郑自然两人情深似海,只是碍于家庭的阻力才遗憾分离。此时听宋希言这么一说,这跟姚歆羽对他俩感情的认知完全不符,她忽然有了一种猜想:“不爱了?”

  还没得到宋希言的答案,就被牛腾的大嗓门打断了:“你们俩掉马桶里边了?”

  牛腾的声音距离窗边还有一小段距离,这边两人应了一声,走了出去。牛腾见他俩从楼道尽头拐出来,吓了一跳:“要叙旧就回去坐着聊呗,站这里做什么?菜都上了一半了,快回去吧。”

  姚歆羽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跟他俩回了包间。

  “你们俩跑哪去上的卫生间?怎么去了这么久?”杨可鑫见他们回来,迎面就抛出一个问题。

  林晓娜在一边搭腔:“可心啊,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脑子还不如小时候灵活了,咱们这帮人,哪次说去上厕所是真去了?”

  梁晓飞边吃边点头:“还真是。头回说上厕所结果跑去艺术楼捉鬼,第二次说上厕所是翘了自习溜出去摘李子……怎么感觉咱们当年都这么不务正业呢?在伟大的郑班长的带领下,居然一件正经事都没做过。”

  说起当年,众人心间都是一阵怀念。

  姚歆羽想到刚刚站在窗前看到的繁华景象,不禁感慨:“看着小来福越来越红火,就像看着自己亲儿子长大了似的。”

  “唉,每次路过这边,看着咱们亲儿子,都忍不住想我当年找我妈借钱的决定真是太明智了。”梁晓飞说道。当年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凑钱帮牛腾家里渡过难关,他手里的压岁钱却所剩无几,为了能帮上忙,他只好找妈妈借了一笔钱。

  如今这么多年下来,牛腾当年开连锁店的想法得到了切实的实施。他规划了一套独属小来福的经营模式和菜品特色,很受食客们欢迎。到现在已经开了七八家分店,分布在省内几个繁华的城市。牛腾也确实实现了自己当年的豪言壮语,几位股东们如今每年年底都能得一大笔分红。

  “感谢牛老板经营有方,我闺女从奶粉纸尿裤到将来的嫁妆都不用愁了。”梁晓飞端起酒杯,热情地对牛腾道,“来,牛老板,今天得敬你一个。”

  “这杯必须得敬一个!”其他人也端起酒杯来,“感谢牛老板带领大家奔小康!”

  众人笑闹着一饮而尽,牛腾红着脸笑骂:“好好一个股东大会,怎么又让你们整成商业互吹?不准吹了,都说人话!”

  于是杨可鑫紧接着道:“咱们这帮人,一起捉过鬼,一起翘过课,一起偷过李子,还一起打过架,最后又一起做过生意,真是缘分啊。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眨眼我们就从十六七岁长到快三十了。”

  牛腾笑了,“对啊,当年咱们娜姐和小宋同学一战成名,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呢。”

  众人都跟着哈哈地笑了起来。

  宋希言听人说起自己小时候的勇猛,也是忍不住地笑。初中的中二病好了之后,他就成了一个乖宝宝,谁知道乖了小三年,却在即将高考时跟人大打出手。

  那时班上有个叫李杰超的男生,消极、阴鸷、暴躁,与整个班级的氛围都格格不入。到了最后一学期他基本处在放弃状态,一个月也不见得会在学校呆两天,其他时间就在校外游荡,并不着家,听说是跟一些同样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瞎混着。班主任找他谈了无数次话都无济于事,找家长也说管不了,只能无奈地看着他荒废。

  三次模拟考,李杰超从成绩难看,变成了没有成绩。因为缺考。

  班主任最后一次找他谈话,被他烦躁地一把推开了。李杰超大概直到高三都没能送走青春期的叛逆,或者他骨子里就是那样一副品性。他对着苦苦劝解他的班主任大吼:“你他娘的闭嘴吧,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说着就踹了班主任一脚。

  宋希言就是那时候动的手,他和林晓娜刚从教室出门,打算去办公室数卷子,就看见了那一幕。他想都没想就还了李杰超一脚,“我们也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李杰超被他踹得身子一歪,刚要骂人又被林晓娜补了一脚。

  后来教室里边的男生们听见动静,一股脑地全出来了。在郑班长的带领下,事态演变成了一群男生追着李杰超打。

  最后全班被通报批评。

  “现在想想,是咱们以多欺少了。”宋希言说。

  “没有,”郑自然跟着道,“其实我出去的时候,你们仨已经分出胜负了。娜姐是个女娇娃,不能算以多欺少。至于后来追着他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

  众人又是一阵笑。宋希言问:“李杰超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消息吗?”

  牛腾回答说:“大学刚毕业那会儿还听人提过。找了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对象,证都没领,当时就说他有两个孩子了。还听说进去蹲过半年。”

  听见这些,宋希言看了身边坐着的郑自然一眼。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如果没人拉着,后来会不会也变成李杰超那样了?

  聚会在一片和乐融融与笑闹中结束。自从被牛腾打断,姚歆羽再没找到机会跟宋希言单独说话。她对宋希言与郑自然关系的认知也就卡在了她的那个问题上——不爱了?

  刚回到家,就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姐姐,你那边现在可是凌晨三点,不睡觉的吗?”姚歆羽看着来电显示哭笑不得。

  “你不是说今天就能见到郑哥和他爱人吗?我在这掐着点等呢,有没有拍到他们恩爱的照片给我看?”对面那位姐姐语气激动地问,“快发来!”

  姚歆羽很无奈,“你不是在掐着点等,大周末的,你是根本还在嗨吧。”揭穿了对面的人,她又不得不遗憾道:“没有照片,他们俩根本没复合呢。”

  “为什么?!”手机里一阵突然拔高的女声传出来,姚歆羽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对面的人冷静一点,又把今天跟宋希言的聊天内容转述了一遍。“你说我要不要再问问?两个人都是从分手就单身至今,要说没感情了怎么可能啊。”

  对面的人说:“我觉得你还是先别问。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就表明还是有什么问题没解决。郑哥这边咱们知道,所以应该是另一方在复合的事上有顾虑。这样的话最好别直接去问人家,咱们还是自己判断吧。”

  “怎么判断?”姚歆羽问。

  “……等我合计合计。”

  宋希言和郑自然各自叫了代驾,先后回到家里。他们喝得不少,这会儿酒劲上来有点犯困,双双洗漱过后就躺到了床上。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是一片黑乎乎的朦胧。一觉睡到天黑,越睡越懒。

  宋希言睁开眼睛,又惬意地闭上,不想起床。他又紧了紧被子,发现自己身边毛茸茸的,歪头一看,恰好亲了串串一口,“闺女,你怎么上来了?”他翻身搂住了串串温暖的背。

  听见动静,原本就在清醒的边缘挣扎的郑自然也醒了,他看了一眼门口,说:“可能睡觉的时候没关门吧。”说完,他也翻了个身,搂住了宋希言的腰。

  两人一狗谁都不想动,于是搂成一团躺着聊天。

  郑自然先问道:“今天听见李杰超的情况时,我发现你看了我一眼,想到什么了?”

  宋希言如实回答:“我在想,当年要是没有你和晓飞在身后拉着我,我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了?”

  郑自然的脑袋在宋希言颈后蹭了蹭,说话时声线还是刚睡醒的慵懒,听起来格外有磁性,“不会的,当年的宋希言是个中二但有原则的孩子,不会走到那个地步的。”

  “嗯,说的也是。”宋希言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小时候的自己也很有自信。

  “你今天跟小姚在外面聊什么了?还聊得挺久的。”郑自然又问。

  宋希言撸着串串的毛,回答道:“她说你在国外的追求者很多,个个都是美女靓仔。”

  “她跟你说这个干什么?”郑自然有点闹不懂。

  宋希言反问他:“你说呢?”

  “啊……”郑自然低叹一声,“原来她知道了啊,藏得还挺深。”

  “她说你在国外的时候,性向是公开了的。”宋希言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郑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既然都公开了,怎么没跟小姚说实话?

  见宋希言想问个问题都要这么迂回曲折,郑自然笑着往前挪了几下,跟宋希言贴得更紧了。他说:“那时听说你结婚了,以为咱俩没可能了,就觉得没必要说了。”

  宋希言猛地回了个头,跟郑自然结结实实碰了一下,他疼得龇牙咧嘴地问:“谁结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脑袋不太清楚,可能会写出bug,过几天好了再捉捉虫(⊙o⊙)

  依旧日更,到时如果有bug一起改。

第47章 二十九岁

  郑自然本来就跟宋希言挨得近,这一撞猝不及防, 只听见自己的额角那“咚”的一声, 疼得他倒吸了口气。他也龇牙咧嘴地回答说:“我爸说你结婚了。”

  宋希言捂着自己撞疼的脑袋,想起来了。梁晓飞闺女满月那天, 郑叔叔说过, 这些年是他拦着才没让郑自然回国。还有前段日子妈妈跟他提过一句, 关于郑叔叔这些年做的“缺德事”。

  郑自然摸了把宋希言的后脑勺和自己的额角,确定都没撞出包来, 缓缓道:“我出国的第四年,那时候刚毕业一年,事业上已经做出了点成绩。那会儿感觉自己挺牛逼了, 就打算回来。”说到这里, 郑自然明显感觉到自己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他继续说, “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提了一下这件事, 他还没说什么,就先给我发了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宋希言问。

  郑自然一下下地摸着宋希言刚刚撞到的脑袋,好笑地说:“你和你‘儿子’的合照。”

  “儿子……梁馄饨吗?”

  “是的。”郑自然微微点了下头,“我爸那时候跟我说, 你已经结婚两年了, 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他说之前两年没告诉我, 是怕我知道了伤心。又劝我说, 如果我那时候回国,会打扰到你的生活。”

  宋希言不禁问:“所以你就没回来?”

  “对啊,不敢回来。”郑自然长叹一声。

  “不敢……你怕什么?”

  “怕真的看到你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而我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人。怕如果见了面,你会像我爸说的那样,觉得我的出现是一种打扰。还怕我余生都只能在后悔中度过。”郑自然自嘲地笑了笑,“那时每天都在想,当年走的时候,我究竟是哪来的自信,可以让我坚定地以为分开那么久我们的感情却能保持不变?那可不是一年半载。实在是佩服我自己。”

  “后……”宋希言张了张口,语气一顿,把剩下两个字憋了回去,半道换成了另外一句:“后来呢?”

  郑自然没注意到他语气间的停顿似的,“后来,越想就越不敢回来。几年过去,搬家搬了好几次,社交账号和联系方式也更替了几回,想从别人那里打听你的近况,想着也许跟我爸说的不一样,却找不到他们的联系方式。只好半信半疑地听了我爸的话。”郑自然说,“那会儿是真怂。”

  恐怕是离开的时候耗尽了他的一腔孤勇,到了再需要勇敢的时候他却拿不出来了。于是他不敢回来了。然后一拖又是三年。

  宋希言不由得问:“你怎么那么好骗?”

  “那不是我爸嘛?”郑自然有些惆怅地说,“他当年劝我走的时候一句都没提反对咱俩在一起的事,只对我说我还是块小饼干,再膨胀也喂不饱你。他面上说得大义凛然,句句都在理,我以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反对这段感情,只是想让我有能力有担当。谁知是我判断失误了,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他忽悠了三年。

  “三年之后,他给我打电话。忽然告诉我,你没结婚,还一直单身。那个男孩是晓飞的儿子,如今他家的女儿都出生了。”郑自然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之前把你结婚生子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听着跟真的似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把你跟晓飞这个真正的主角替换了一下,怪不得听起来那么真实。”

  时隔七年,郑家跟赵家的长辈们再次进行了商议,这次他们商议的结果与上一次完全不同。他们同意他和宋希言在一起,终于给他下了赦令。

  “我妈说,你是跟她一起回来的。”宋希言忽然想问,如果不是他妈妈去找了郑自然,那么郑自然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一直等不到自己的电话,就一直不回吗?

  郑自然仿佛感应到了他压在心底的疑问,说起了回国的事:“我爸说他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你,我就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等了快一周,电话没等到,等到了赵阿姨。她说我白长了个大个子,胆子却比耗子大不了多少。那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确变得越来越胆小。三年前也是,如果我勇敢一点,哪怕只是偷偷回来看一眼,不让你知道也不让你发现,只是看一眼,那样也就不会耽误这么久了。”

  “那你这次又在怕什么?”宋希言问他。

  郑自然亲了亲宋希言的发顶,“怕你已经对我没感情了。你单身的理由可以有很多,未必是因为我。迟迟没接到你的电话,我的心里就产生了这个想法。七年,恩爱厮守的夫妻都有个七年之痒,何况是天各一方的?”

  话说完,好一会儿宋希言都没再接话,郑自然轻轻起身看了一眼,发现他闭着眼睛,又睡着了。轻笑一声,他低头亲了亲宋希言的脸颊。

  郑自然有种感觉,他已经摸到了打开宋希言心扉的门把手。也许再过不久,他就可以打开那扇门,重新光明正大地住进去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准备晚饭。

  他走之后,再次睡着的宋希言却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郑自然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发起了呆。门外渐渐响起锅碗瓢盆的热闹声音,有淡淡的食物的香味钻进来,心中忽然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几天之后,宋希言接到助理小姜的电话,说是单何的案子要开庭了,问他会不会到场。宋希言说不去。

  又过了几天,宋希言看到助理的汇报,单何被判了十三年零六个月,还有一笔数额巨大的罚款。

  “单何那事你听说了吗?”晚上吃饭的时候,郑自然也跟宋希言提起了这事。

  宋希言点头,“知道了。”只有三个字,没说别的。

  挑起话头的郑自然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接话。宋希言看在眼里,问他:“想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郑自然轻轻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关于这件事我应该会有很多感想,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曾经是那么多年的好友,一朝变了个模样,竟然让人不知从何说起。

  郑自然不知道说什么,宋希言就接过了话头:“最后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我们吵了一架,我跟他说要送他三千万。”

  听后,郑自然当即一脸疑惑地看了过来。宋希言又语气平稳地继续道:“我说送他三千万,找人帮他理财,把收益定时交给他的家人,以保障他们的生活。但本金他不能动。我还说假如将来他死在我前头,就用这笔钱帮他办一场隆重的葬礼,至于剩下的就一摞一摞地码好给他垫棺材底。”

  “你故意气他?”出于对宋希言的了解,郑自然直觉是这样。

  宋希言点了点头,又说:“当时跟他吵了架,说话就图一个痛快。后来仔细想了想,我决定用那三千万成立了公益基金。当然如果单何入狱后他们家有什么困难的话,也将在受助者之列。是用他儿子的名字命名的,单何这两年作孽不少,就当给他的子孙后代积德了。”

  “昨天我刚跟丸子联系上,他说过段时间想组织个聚会,咱们五个一起热闹热闹。”郑自然又提起一件事,“他和李磊还不知道单何的事,我也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说。”

  宋希言沉吟一会儿,道:“这案子动静蛮大的,可能过些日子他们也能听说。如果他们到聚会的时候还不知道的话,就再说吧。”

  “也好。”郑自然点头。

  随后,吃饭、看电视、洗澡,一堆流程走完已经快要九点了。宋希言先洗完上了床,拉开床头柜检查了一遍某消耗品是否还够用,又把床头柜关上,摸出了一本书看。

  郑自然洗完出来的时候,看他那专注度,还以为他在看什么权威文献,于是没有打扰他。直到郑自然自己也躺到了床上,宋希言几乎迫不及待地放下书本关了灯,郑自然这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白天郑自然去医院复查了,他的尾巴骨已经基本痊愈,可以进行各种剧烈运动了。

  自打郑自然金贵的尾巴骨伤了,除了那次宋希言主动的之外,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好好亲热过。都是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成天看得见摸得着却不能和谐运动,敞亮点说,的确憋得难受。

  宋希言也不是那种扭捏的人,刚才拿着书装装样子已经是他最大的矜持。这会儿郑自然往他身边一躺,他就开始动手了。

  “希言,别扯!”

  “快点,你这扣子怎么这么难解?”

  “难解也别扯,回头我还得给你缝。”

  “要不直接从头顶撸下来吧。”

  “希言,你要是天天都这么热情多好。”

  “别做梦了,一年一次不错了。”

  黑暗中,主卧时不时传出些细碎的对话,后来又加上了些其他声音。串串趴回了自己软乎乎的窝,对自己被无情驱逐出主卧的遭遇十分悲伤。

  第二天,宋希言还趴在被窝里,郑自然隔着被子给他按腰,手机突然响了。是赵林蓝打来的电话,“言言,明天周日了,有空吧?”

  宋希言答应了一声:“有。”嗓子有点哑。

  “感冒了?”赵林蓝问他。

  “……”宋希言瞥了郑自然一眼,说:“有点,不严重。”

  “注意身体啊。”赵林蓝叮嘱道,又说,“明天中午咱们家里人一块聚聚,地址待会儿我发给你,记得别迟到啊。”

  “好。”宋希言答应着,又想起来什么,问道:“妈,最近零花钱还有吗?”

  赵林蓝连声回答:“有的有的,自打不搞什么乱七八糟投资,你妈过得可滋润了。明天一定来啊。”

  宋希言打完了电话,发觉自己腰上没了动静,回头一看,郑自然也站在窗边,正在跟谁通话。等他通话结束,宋希言问:“有急事?”

  “没有。”郑自然摇头,“我妈说明天中午家里人聚餐,通知我一声。”

  “正巧,我妈也说明天我家里人要聚一聚。”宋希言随口道。

  郑自然收起手机又回来继续给他按腰,边按边说:“那正好,省得明天一个人出去了,另一个还得自己吃午饭。”

  “嗯。”宋希言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第二天中午,两人一起出门,各自开车离开。没承想,二十多分钟后,又在同一个地方看见了彼此。于是双双蒙圈。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第二天,作者的灵魂已与躯体分离了。

  点烟.jpg

第48章 二十九岁

  “希言。”郑自然朝宋希言走了过来,“你家也在这边聚?”

  宋希言点头。

  “那正好, 说不定回头咱们还能一起回去。”郑自然语气轻快地说。

  两人一起进了酒店的大门。随后, 宋希言越走就觉得越蹊跷,他跟郑自然的路线居然是一样的, 这巧合让他隐隐有了某种猜测。很快, 心底的猜测就被证实。

  他们俩在同一间包间门前停下, 对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包间内, 赵家和郑家的长辈们齐刷刷坐满了一大桌,见他们俩一起出现,脸上皆洋溢着笑容。

  “然然来了。”

  “言言来了。”

  女性长辈们开心地招呼道。

  “都快三十了, 就别叫人家小名了。”

  “平常在家叫叫就算了, 出来别叫小名。”

  男性长辈们紧跟着进行纠正。

  宋希言和郑自然在长辈们你来我往的闲话家常中落了座。长辈们刚好给他俩留了两个挨在一起的位置,宋希言总感觉这是什么暗示。

  在场都是熟人, 不用讲究什么, 菜上了一大半, 也就顺势开了席。长辈们吃吃喝喝,继续闲聊,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有之,时事经济、学术交流亦有之。气氛一片和谐, 仿佛只是两家人凑在一起吃个饭而已。

  郑自然坐在宋希言身边, 一边参与着长辈们的闲聊, 偶尔发言几句, 一边给宋希言夹菜盛汤, 端茶递水。宋希言一脑门雾水散不下去,一边吃一边想这群中老年人士是要搞什么事情。还有坐在他身边的郑自然,一脸淡定地吃吃喝喝聊聊,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出了?

  在场除了宋希言和郑自然都是长辈,长辈们不开口,宋希言也不好开口问。直到吃到大半饱,在场最年长的大舅舅才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说起了正事:“今天咱们两家人坐到一块,一方面是好久没一起聚过了,想着聚到一起热闹热闹,另一方面……”

  大舅舅笑得满面红光,对宋希言道:“今天的聚会,主要是要商议一下你们两个小辈的事的。”

  “我们有什么事好商议的?”宋希言问。难不成是来劝他跟郑自然和好的?

  长辈们纷纷笑骂:“这孩子真是不会操心事,还是得老一辈的帮你们惦记着。”

  热闹了一阵,宋希言收获了无数念叨,才听到大舅舅给了他最终答案:“当然是商议你们俩的婚事了。”

  这可远超出了宋希言的猜测。闻言,他暗中偏头看了郑自然一眼,见后者依然淡定异常,八成连这个也是知道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宋希言又很快恢复了神色。

  赵林蓝说:“你们俩都和好这么久了,那该办的事也就该先准备着了。你们俩年纪也不小,再过一个多月都三十了。”

  和好?宋希言大概弄明白了。这是有人跟长辈们说他和郑自然和好了,所以长辈们才会弄出这么一个聚会,来商议他俩的终身大事。至于这个胡说八道的人——他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从头到尾都很淡定的郑自然,心里忽然有点上火。

  想借用长辈们的手催他答应和好?没门。

  但长辈们现在正为这事高兴,还已经打算着手准备,要告诉他们其实他和郑自然没和好,这话现在也不好说出口了。宋希言只觉得自己是被强行赶到了老虎背上,骑虎难下。

  两家的长辈们还在讨论得热烈,郑妈妈说:“关于领证,国内目前还是不方便的,这事你俩自己商量,看看要不要出国领证。不过婚宴咱们还是要办的,要请什么人来你们俩说了算。”

  大舅妈也说:“你们两个都是男孩,彩礼嫁妆什么的就不讲究了,我们两家各准备一套房一辆车,以后怎么住怎么开你们再看着办。”

  二舅妈接着说:“关于婚宴的日子,我找朋友托人选了几个,都是最近的,或者隔一小段时间的也有一个好的。你们选,随你们。要是你们有其他想法也可以。”

  一顿饭下来,长辈们谈到了关于宋希言和郑自然婚事的各种细节,宋希言一概听着,越听越窝火。郑野驴这一手实在无耻之极,看来是自打上一次哄过之后,这一阵子太惯着他了。

  席间,长辈们见两个小辈都不怎么说话,以为他们是不好意思了,一直到各个事项都讨论了一轮,才来问他们俩的最终意见:“你们觉得呢?”

  “我们再商量一下吧。”宋希言说。

  自打长辈们说起这个话题,郑自然就没开过口。他也闹不懂这群长辈怎么忽然就提起这件事了,见宋希言全程沉默地听着,唯恐他是生气了,于是他自己也只好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缩着。此时见宋希言接了话,脸上也没有丝毫抵触的情绪,郑自然只觉得今天这一趟是得了意外之喜。他紧跟着宋希言道:“对,我们再商量商量,劳各位长辈费心了。”

  “这话说得太客气了,都是自家孩子,有什么费心的?”

  在各位长辈们嗔怪的笑声中,聚会圆满结束。确认所有长辈都安全离开,宋希言和郑自然才动身回家。

  宋希言一直端在面上的懂事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看了一眼满眼含笑的郑自然,心底的火冒了上来,面无表情地问:“是你跟长辈们说我们和好了?”

  然后就见郑自然愣了一下,继而满脸无辜道:“没有啊,我没有说。”

  “你再装。”郑自然这一段时间前科满满,小动作不断。但之前那些都无伤大雅,甚至有的还颇有情趣,可这一次的行为,触碰到了宋希言的底线,“你这次过分了。”

  宋希言没再跟他多说,率先走向了自己的车。

  郑自然看着他的车开走,有些弄不懂他的反应,明明刚才吃饭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没时间想太多,郑自然赶紧走向自己的车,追了上去。

  一路紧赶慢赶,郑自然还是晚了宋希言一步到家。进门的时候,就见自己的行李箱开着被放在主卧门口,里面杂七杂八堆着他的衣服和各种小物件。主卧里面有动静传来,宋希言抱着他的枕头和被子出来,一股脑全压进行李箱,又不轻不重地踢了箱子一脚,“你去次卧住。”

  说完,还不等郑自然发问,“嘭”的一声把门关了。

  郑自然看着紧闭的房门,这一天过得大喜大悲,让他有种凌乱感。“希言。”他轻轻敲了敲主卧的门,“我们和好的事真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主卧里边没有回应。在门口干站着一会儿,郑自然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去整了整自己可怜兮兮的行李箱,带去了隔壁。

  粗略地把东西归置了一下,郑自然坐在床上,开始思索今天的事。长辈们误会他和希言和好了,所以弄了个聚会来商议他们的婚事。希言现在以为是他对长辈们胡说的,正在生气。而且估计不管他怎么解释,希言也不会相信的。毕竟他之前小聪明耍得有点多,这事一出,希言肯定第一个想到是他的新伎俩。

  郑自然忽然后悔不迭。他拿出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在电话拨出的前一刻又放弃了这个打算。中午吃饭的时候,希言并没有当着长辈的面否认这件事。自己这通电话如果打出去,要是被妈妈察觉了什么,回头万一再闹大,弄不好希言会更生气。

  他只好收起了手机,又后知后觉地突然回过神来,希言没有否认!

  他在一片黑暗中,居然看到了一点遥远又曲折的希望之光。

  不过到底是谁说的?难道是他们住在一起的事被误会成和好了?不,应该不是,他搬来的时候明确地跟妈妈说过情况,不会是因为这个引起的误会。所以到底是谁嘴上没个把门的,折腾出来的这一出?

  十几公里外,正在给宝贝闺女换尿布的梁晓飞打了个喷嚏。康瑾一下子抱着孩子远离了他,“你是不是感冒了?”

  梁晓飞摸摸鼻子,疑惑道:“没有啊,是不是有人在骂我?”

  因为宋希言单方面的强硬态度,郑自然和他暂时开始了“分居”。一分就从周日分到了周五,期间宋希言忽然开始忙碌,经常早出晚归,他俩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唯一让郑自然感到欣慰的,应该就是宋希言还愿意吃他做的饭,并且还吃的不少。

  到了周五,郑自然还没想清楚那个错误消息的来源,又一件头疼的事摆在了他面前。

  “总经理,这两份文件被老板打回来了,让您改。”小丰站在郑自然的办公桌前,战战兢兢地道。他猜这两口子肯定是闹别扭了,但愿别殃及池鱼就好。

  “老板有说哪里需要改吗?”郑自然看着那两份文件,这都是经过开会商议已经定好的策划案,层层修改过递上来,只需要老板签字就可以实施了。按理说,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果然,小丰说:“老板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语病太多了,他看得难受,让您改。”

  “好吧,”郑自然无奈地笑了笑,“你先放下,我待会儿就改。”

  “老板让您立刻改,亲自改,他过半个小时就要。”小丰又硬着头皮说。

  郑自然笑得更无奈了。

  半个小时后,宋希言收到了两份重新修改过的文件,草草看了几眼,没觉出到底是改过还是没改过。他心烦意乱地签了名,放到一边,等着助理收走。

  临近午休时,宋希言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了。

  午休过了近半,整栋楼里都异常热闹。郑自然刚刚吃过了午饭,冷不丁一抬眼,就见公司前台的姑娘抱着一大捧花从他办公室前面路过。姑娘去往的方向,好像是宋老板的办公室。

  郑自然心思还没动,人已经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口,探头往宋希言那边一看,果然见前台姑娘正从老板办公室退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郑自然:淡定是因为我演技好,演技好有错吗?委屈.jpg

第49章 二十九岁

  前台姑娘再次路过总经理办公室门前时,被那道趴在门口半出不进的身影吓了一跳, “总……总经理, 您站这儿干嘛呢?”

  郑自然站直了身子,有些尴尬地一手插进西装裤口袋, 随即一脸再正经不过地问道:“你刚刚抱着的花是哪买的?挺好看的。”那玫瑰花火红火红的, 看得他眼疼。

  “原来您喜欢那花啊。”姑娘松了口气, 被惊吓到的神经舒缓过来,一脸羡慕地笑道:“是有人送给老板的, 刚刚送到前台,又托我给带上来。九十九朵呢,我抱着都要看不清路了。”

  “谁送的?”郑自然继续端着正经问。

  姑娘愣了愣, 没想到总经理也是位爱好八卦的人士, 不过随即她就十分乐意地跟他分享了:“花店的人送来的,不过我问了, 她说是一位男士特意到他们店里去挑的花, 一朵一朵挑的。然后让他们包好了给送过来。”

  郑自然又问:“什么样的男人?”

  “送花的小姑娘说长得很帅, 一看就知道是个精英之类的。”前台姑娘说完,就见总经理一阵沉默,脸色似乎也变得不太好看。虽然那脸上还是一脸礼貌的正经,但气势绝对变了。前段时间闹腾了几天的传言忽然出现在了姑娘的脑海里, 让她忍不住地开始联想, 难不成大家分析的是真的?

  所以总经理这反应是在吃醋了?前台姑娘赶紧轻轻晃了下自己的脑袋, 不行, 不能再想了, 再想就收不住了。她见总经理有发呆的趋势,只好自己开口:“总经理,您还有其他事吗?”

  郑自然回过神来,对她笑道:“没事了,就偶尔八卦一下,你忙去吧,谢谢。”

  “不用客气。”前台姑娘微笑着走远了。

  她走后,郑自然下意识向外迈出了一只脚,但之后又收了回来。他想:这会儿过去算什么?质问?他还没获得那个资格呢,一个抱枕有什么立场这样做。何况还是一个刚刚疑似犯了重大错误被赶下了床的抱枕。

  再说这会儿要是去了,那么他这一周的本分懂事不就白费了吗?就是因为他之前小动作太多,才会让宋希言误会他。他又拿不准宋希言什么时候能消气,怕自己贸然杵到宋希言跟前会更给他添堵。于是只好每天都本本分分,再也没作过妖,只希望宋希言看在他态度良好的份上能尽快消气。

  郑自然又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一下午过得煎熬又漫长。

  与他类似,宋老板的秘书小何这一天过得很惶恐。她给老板送的咖啡茶点,老板一口都没动,全部放在桌上冷着。她换过新的之后,隔一段时间看一看,还是没动。老板从来不会这样的,以前就算不小心送了老板不喜欢的食物,老板也会意思意思吃两口,然后她再凭食物的损耗量来判断老板的喜好,以后进行调整。

  但是今天,老板从中午就真的一口都没吃没喝啊,她是不是要失业了!

  惶恐的秘书小何去寻求了助理小姜姐姐的帮助。小姜听后也同样惶恐,“你说老板是不是要秋后算账了?我就说上次那事没那么容易放过我们。”说话间,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险些抱头痛哭。

  与此同时,宋老板坐在办公室里,脊背挺直,仔细地看着自己桌上的一堆文件,目不斜视。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但办公室门口除了那两位女同胞在外间的叽嗷乱叫,再没有别的动静。

  难道郑野驴没看见?不能吧,那火红的颜色已经是最显眼的了。

  肚子里突然“咕噜”一声,宋希言忍不住看向秘书小何给他准备的茶水点心。看了一小会儿,又把视线收了回去,转而看向摆在自己办公桌一侧的玫瑰。

  除了交流晚饭吃什么,他跟郑自然这一周来都没怎么说话,不光是他不说,郑自然也不说。这种类似冷战的状态原本是他给郑自然的警告,本想过个几天等郑自然低头来认个错,他也就顺势教训他几句,好给他长个记性,让他以后别再搞这种小动作。但对方却好像适应得很好,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一派潇洒自如。

  宋希言耐性有限,郑自然一直不肯认错,他只好刺激他一下。这么大的危机摆在眼前,他就不信郑自然还能坐得住。

  郑野驴待会儿看到这束花会是什么表情?宋希言想象了一下,觉得可能现实会比想象更精彩。于是他把茶点往更远的位置推了推,彻底拒绝了这个诱惑。万一郑野驴来的时候他去卫生间了,岂不是就看不到他第一时间的表情了?

  傍晚,饿了一下午的宋老板抱着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黑着脸回了家。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门口响起开门声,郑自然也回来了。

  那束玫瑰花被宋希言放在了客厅里最显眼的位置,郑自然一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它。不过他立刻移开了视线,走向次卧,边走边问:“饿了吧?想吃什么?”

  宋希言见他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并且一点要低头认错的意向都没有,只好自己主动,截断了郑自然回避的机会。“你不问问我花是哪来的?”

  郑自然还没开口,宋希言又接着道:“万一是送给你的呢?”

  “……”这怎么可能?不过虽然郑自然心里清楚,嘴上还是顺着问了一句:“是送给我的吗?”

  “不是。”宋希言立马否认。

  郑自然不说话了,眼看着又要往次卧里走,宋希言只好再次主动开口:“这是一个男的送给我的。”

  “是吗?”郑自然回过头来,面上一派平静。

  宋希言看着他的反应,心里一颤,心绪忽然有点不稳。他不禁问:“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郑自然的语气依旧无波无澜,像是闲聊天一般问:“谁送的?还挺好看的。”

  宋希言不知道他的镇定是装的还是真的,一边说着自己想好的台词,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那人追了我很久了,也住这个小区,是个高富帅,性格也好。他还养了条萨摩耶,串串很喜欢。”仿佛是怕刺激还不够,他又加了一句,“说起来你应该见过一次,你头一次来这里,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不是在楼道里碰见过一个人吗?就是他。”

  话说完,室内就陷入了一阵安静,两个人皆是一脸淡定地面对面。

  郑自然看着宋希言,极力地隐忍着,心想就是因为我之前太闹了,才会令自己陷入现在的处境,我一定不能闹了。

  宋希言看着郑自然,差点就要吼出来,心说你以前不是挺能闹吗?你倒是闹啊!

  两个人忽然陷入僵局。直到串串走过来,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那两人没有一个搭理它的,耐不住寂寞的狗子放开了嗓门就是一句:“汪!”

  郑自然率先移开视线,说:“串串饿了,我去做饭了。”

  此后,两人这一晚再也没说上超过三句话。

  第二天一早,宋希言赖床不起。到了八点多,串串在主卧门口划拉了半天门,门不开。它又开始在郑自然脚边打转,又是用脑袋把他往门口的方向拱,又是用爪子扑他的膝盖,郑自然抬手摸了摸它的头,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主卧,只好对串串道:“你爸爸还没起来,我们两个去吧。”

  说完,他去取了串串的牵引绳,自己也换了衣服,带着它出了门。

  家里的两个人现在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学,并不能每天早晚都带串串出来遛弯。对串串来说,人类休息的每个周六周日都是天堂,每天早上都有人带它出来散步,还有可能遇见西西。

  遛到小区花园时,郑自然感觉手里的牵引绳忽然有点吃力。一路走过来都很乖的串串突然有些兴奋,冲着花园一角叫了两声,又回过头来看着郑自然,同时往刚刚的方向用力。

  “别着急,这就过去。”郑自然安抚道,“看见你的朋友了吗?”

  串串欢快地叫了两声。

  跟着串串朝它的朋友渐渐走近,郑自然听见有道陌生的声音在叫自己:“郑自然?”用的是不太肯定的疑问语气。

  郑自然把视线从串串身上移开,抬头看过去,见是一个笑容明朗的男人,好像还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好。”他向对方礼貌地回应道。

  对方似乎心情不错,牵着一只狗子走过来,“真的是你,我还怕是认错人了。”

  想不起这是在哪见过的,郑自然只好对他点点头。手里牵着的串串又开始撒欢,再低头,郑自然就见自家的狗子热情地扑向了一只浑身雪白的萨摩耶,而那只萨摩耶,此时正被面前的男人牵在手里。

  由于昨晚和宋希言的对话,郑自然现在对萨摩耶这个品种的狗子异常敏感。再抬头看向跟他打招呼的男人——住在同一小区,挺高挺帅,看衣品穿着,应该也挺富,笑得礼貌亲和,八成性格好,再加一条狗子,全部对上了。

  郑自然的气势瞬间变了,“我们在哪里见过吗?”他看着面前的男人问道,面上依旧是礼貌的微笑。

  “……”陈笙明显感觉到郑自然整个人忽然发生了什么改变,让他开始后悔刚刚贸然的打招呼,“你好,我叫陈笙。也住在这个小区。我们之前确实见过一面,在宋希言家门口……”

  当他说到家门口时,陡然发觉对面那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赶紧解释:“那什么……大兄弟,我也不瞒着你,我是追过你男朋友,但是没追上啊。我那天一见你从他家出来就自动退出了,现在跟他就是一普通朋友。你悠着点,别动怒。”

  普通朋友哪有送红玫瑰的?郑自然问:“不是你给他送的花?”

  “花?什么花?”陈笙一下子愣住了。

  见他愣住,郑自然也愣了,“真不是你送的?”

  “你在说什么啊?”陈笙哭笑不得道,“你们两口子别是吵架了拿我当炮灰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郑自然忽然笑了,这一笑如云光乍现,陈笙看愣了一下。

  “还真拿我当炮灰了?”陈笙回过神来问。

  郑自然忽然为自己刚刚的盛气凌人感到抱歉,“对不住,我们俩闹了点别扭。他给自己买了束花,说是你送的,抱歉,我误会了。”

  “我去,你们两口子真会折腾。”陈笙笑道。

  “两口子”这个字眼从陈笙嘴里说出来,瞬间引起了郑自然的注意,他跟陈笙闲聊似的问:“你怎么知道我跟宋希言是两口子?”

  陈笙半点没有多想,直接接了他的话:“宋希言跟我说你是他爱人,而且看样子你现在也住在这边了,那不是两口子是什么?”

第50章 二十九岁

  天亮之后,宋希言才渐渐有了睡意, 昨晚上他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一整晚, 满脑子都是郑自然最后那张淡定的脸,居然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开始回想两人这些日子的相处, 是不是自己一直吊着郑野驴, 不肯谈复合的事, 终于让他感到厌烦了?这七年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改变,也许接触一段时间下来, 郑野驴忽然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没了当年的感觉,所以就开始渐渐淡出这段关系了。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于是他辗转反侧到大半夜,终于接受了自己失眠的事实, 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 才等到身体上的困顿压过精神上的烦乱,渐渐攒起点睡意。

  刚刚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朦胧中, 他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 还有串串隐约的叫声。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并不久,同样的声音又响了一遍,他怀疑自己开始做梦了。

  然而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自己房间的门被人推开, 随后身上一重, 宋希言被压得睁开了眼。刚醒过来, 迎面就得到了一个吻, 带着十二分的热情,差点吻得宋希言喘不上气。

  一吻终了,宋希言那尚未清醒又睡眠不足的脑袋更加混沌,根本无法思考目前是个什么状况。他睁着朦胧的睡眼看向郑自然,见他带着一脸开怀的笑意,不禁问:“你笑什么?出门捡钱了?”

  郑自然说:“没捡到钱,但捡到了个更宝贝的东西。”

  宋希言调整着因为热吻而急促的呼吸,问他:“什么东西?”

  “不告诉你。”郑自然神秘一笑,起身脱去了碍事的外套。

  宋希言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不想浪费,就算要去纠结那些纷繁复杂的感情,也得有个好精神头。但在他准备闭上眼睛,去追逐自己尚未走远的睡意时,却见站在他床前脱外套的郑自然越脱越少,上身已经一丝不挂了。

  “你干什么?”宋希言不禁问。

  郑自然的回答很简洁:“你。”

  宋希言那混沌的脑子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郑自然在床上少有如此简单粗暴的时候,从前是年纪尚小,脸皮没那么厚,前一阵子又是故意拿捏,今天冷不丁直白了一回,宋希言有点不适应,耳根忽然热了一热。

  遛狗遛出一身汗,郑自然进了卫生间匆忙冲了个澡。出来时见宋希言还在老老实实地躺着没挪窝,耳根的红色也没褪下来,心知自己这是得到了默许,于是大胆地扑向了他阔别一周的大床。

  “等等,你关门了吗?”当郑自然向宋希言的睡衣伸出魔爪时,理智尚存的宋希言出言提醒道。

  郑自然依言看了眼主卧门口,遛弯遛到一半被强行带回来的串串蹲坐在门边,正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俩,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开心。见他俩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串串叼起自己脖子上尚未解下的牵引绳另一端,“呜呜”叫了两声。

  “抱歉,刚才有点着急。”郑自然看向盯着自己的宋希言,一脸歉然道。

  “去把你姐安抚好再回来。”宋希言隔着被子好笑地踢了郑自然一脚。郑自然顺着他的力道下了床,帮串串解了牵引绳,又好声好气地哄去了客厅里玩玩具。

  宋希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昨晚的担心有点多余。郑自然哄完了串串回来,反手把门关了,一抬头就对上了宋希言看着自己的专注眼神。从陈笙口中听到“爱人”两个字时,郑自然体内就开始萌生的冲动在这一刻又攀上了一个新台阶,他近乎猴急地上了床,二话不说就吻上了宋希言,同时开始扒两人的衣服。

  由于郑自然热情过度,弄得宋希言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出门一趟不小心被哪个阴险小人下了药。不过只是刚刚起了个念头,就被郑自然的热情把这个想法消磨光了。

  最后时刻,因为身体上的愉悦,郑自然时刻拿捏着的分寸一时松懈,仿若不受控制地在宋希言耳边说了一句话,一句在目前阶段本该被暂时禁止的话:“希言,我爱你。”

  宋希言听后愣了一瞬,紧跟着身体一颤,也被带上了巅峰,“嗯……”

  两人相拥在床上平复心跳,宋希言心里揣了一整夜的忐忑被那句话冲得不留痕迹,困意也随后袭来,终于安然入睡。

  郑自然抱着爱人陪他睡了一觉,顺便做了一场真·白日梦,梦见了他和宋希言的婚宴。他在亲朋好友的起哄欢笑声中,亲吻了他将要携手一生的人,然后就把自己笑醒了。

  醒来后,对上了宋希言面无表情的脸。

  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这话果然不假。确定了郑自然心意的宋希言有恃无恐,打算继续跟郑自然算之前的账。于是宋老板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再次无情地把自家的抱枕驱逐出境。

  白天睡多了,晚上郑自然在次卧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开始思索那个胡说八道的人是谁。想了半宿,一个个的做了排除,最后一无所获。

  周日,梁晓飞宝贝闺女梁汤圆的百日宴。

  宋希言和郑自然依然是一同出门,两辆车。不过这回郑自然开得快一些,宋希言到的时候,大龄单身优质男郑自然已经被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包围了。

  与满月那天相比,客厅里的热闹毫不逊色。宋希言见自家的妈和郑家的妈相依而坐,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缩了缩脖子,赶紧避开了。再看另一边,郑自然坐在沙发一角,周围全是一群热情的姑姑阿姨们,显然正在被问及择偶意向。

  关于宋希言和郑自然的性取向,知情人士仅到梁晓飞一家就停止再扩散了,所以姑姑阿姨们对此并不知情,又偏偏爱做媒,看着这两个奔三的单身好青年就替他们愁得慌。宋希言实在头疼,好在今天有个郑自然帮他吸引了火力。

  宋希言在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时候,对着给他开门的梁叔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会心一笑,梁叔叔比了个OK,宋希言悄没声息地上了楼。

  楼上,梁汤圆刚睡醒,梁晓飞两口子正在逗她翻身。房间门开着,宋希言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板。康瑾抬头,笑道:“哥你来了,汤圆刚睡醒,等她醒醒神就抱下去玩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郑野驴呢?”梁晓飞看向门口问道。

  “你说呢?”宋希言揶揄地看向梁晓飞。

  深知自己家族女性长辈们属性的梁晓飞摸摸鼻子,打着哈哈说:“那什么,被催婚也是一种人生体验,他在国外肯定体验不到,回来了体验体验正好。”

  “大哥也来了?”听见两人对话,康瑾抱着汤圆问。她从梁晓飞口中听说过这三人从小到大的不少事,也看过他们从小到大的照片,但没见过真人,还是很好奇的。

  同样好奇的还有梁馄饨。馄饨从床上蹦下来,兴奋地问:“我大伯来了?”

  “来了,去要红包去吧。”梁晓飞拍拍儿子的脑袋。梁馄饨当即撒着欢下楼去了。过了没有半分钟,康瑾也抱着汤圆下了楼。

  他们走后,宋希言盯着梁晓飞半晌,开口问:“怎么他们管郑野驴叫大哥大伯的,你就没意见了呢?”

  梁晓飞一脸“你怎么这么无聊还计较这种事”的表情,敷衍道:“人家出生早,辈儿高。”

  再问下去,估计又要扯到自己早产的事上了,宋希言很有先见之明地闭了嘴。姑姑阿姨们热情依旧,宋希言一时半会儿不好下去,梁晓飞只好陪他在楼上消磨时光。

  穷极无聊,梁晓飞问:“你们俩又是开两辆车来的?”

  宋希言点头。

  “真是不环保,反正住一块,索性一起来得了呗。”梁晓飞批评道,“一点都不知道为地球妈妈的身体健康着想,有你们这样的孩子,我都替地球妈妈糟心。”

  挨了批评的宋希言左耳进右耳出,说:“最近吵架了。”

  “又为什么吵的?”梁晓飞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糟心,年近三十了,两个发小还这么不消停。

  “他跟长辈们说我们和好了,上周日两家的长辈把我们叫出去,一大群人开始商量我们的婚事。”这事过去整一周了,宋希言说起来还有点气,“你说他是不是卑鄙无耻?”

  “这事……是做得不地道。”梁晓飞点点头,“所以你们这是吵了一周了?”自打郑自然搬去跟宋希言同住之后,梁晓飞这个半吊子间谍就得了清闲,工作之余就专心带起了孩子,以至于渐渐掌握不到这两人的最新感情进展。

  “嗯,他一直不肯认错。”

  梁晓飞惊了,“他还觉得自己做对了吗?”这不太符合郑野驴的性格啊。说起来,这事本身就不像是郑野驴会做的事,“你确定是他做的?”

  大概了解梁晓飞此刻心中所想,宋希言说:“他这几年发生了点变化,比以前厚颜无耻不少。不过他一直不承认是他说的。”

  “那你就没想过……可能不是他说的?”梁晓飞思索一会儿,如是问道。

  宋希言不以为然,“那天吃饭的时候,我看他从头到尾都很淡定,长辈们在那说起我们的婚事,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明显早就知情。再说会跟长辈们说我们和好的事的,除了他还有谁?”

  闻言,梁晓飞脸色突变。

  宋希言正说得起劲,一转眼看见他的脸色,狐疑地问:“怎么了?”

  “我觉得……”梁晓飞缩了缩脖子,“你有可能是误会他了。”

  “……”宋希言一言不发地开始盯着梁晓飞同志。

  “上回你俩喝多了,我给你们俩送回去已经挺晚了,又一身酒气,所以也住在了你家。你们家不是只有两间房能住人吗?我就把你们俩扔一张床上了。”

  听到这里,宋希言心中升起了某种怀疑。果然,紧跟着梁晓飞就说:“半夜被你们俩吵醒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宋希言脸色不善地点了点头,“继续。”

  “当时我不知道你们俩是酒后乱……咳……我以为你们俩是和好了。回家之后我妈问起来,我半晚上没睡觉,脑子有点糊,没多想就跟她说你们和好了。后来睡醒了就给忘了,再后来知道你俩没和好,也忘了跟我妈说。”梁晓飞边回忆边说,“上星期我妈跟郑阿姨她们母校建校九十周年,很可能是见面的时候我妈跟郑阿姨说了。”

  “要不你等等我去问问我妈。”梁晓飞说完就跑下了楼。

  过了几分钟,宋希言正在思考万一梁晓飞猜的是真的,那他回家怎么跟郑自然下这个台,梁晓飞就一溜小跑又上了楼来。

  他说:“问清楚了,我妈对郑阿姨说我跟她透露你们两人和好了,然后郑阿姨说你们两个吵了一架,后来郑野驴为了讨好你,顺便为了近水楼台,就住到你家去了。这么一掺合,她们俩就拼凑出了一个错误的信息——你和郑野驴住在一起,并且已经和好了。然后就一传十,大家就都以为你们两个和好了。”

  宋希言和梁晓飞把这段信息捋了一遍,发现这两位妈妈在交流的过程中,居然忘记了一样重要因素:时间。先后顺序一弄错,结论与事实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梁汤圆的百日宴结束,热热闹闹地又到了下午四点。宋希言特意抄了小路,比郑自然早一刻到家。一进家门,他就冲进次卧,把郑自然的枕头被子都抱回了主卧。

  郑自然回家已经有些晚了,进门时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边往里走边念叨:“出门的时候我跟你说回来路上咱俩去趟超市,你是不是忘了?我在晓飞家门口找你半天没找到,才知道你早走了。”

  这么一说宋希言才想起来,赶紧去帮他提了一部分食材到厨房,“对不起,我真忘了。”

  “算了。”郑自然笑着说,“反正我力气大。”他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宋希言,“帮我拿进去,我先去做饭了。”

  宋希言依言照做。郑自然看着他的背影,顿觉有点稀奇。想着难道这是消气的前兆?转念又叹了口气想:是的话就好了。想完了,他把东西提进厨房,开始了忙碌。

  洗菜、炒菜、吃饭、看电视、洗澡,之后一堆事情做完,直到郑自然准备睡觉了,这才发现他的枕头被子都没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床,不禁嘀咕:“不用这么狠吧,连被子都不给我盖?”但他是不敢跑过去质问宋希言的,只好打开空调,把温度调高,将就着睡了床垫。

第51章 二十九岁

  宋希言洗完了澡,没关灯, 不睡觉, 躺在床上玩手机。玩得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往上瞟, 去看屏幕最上方显示时间的小数字。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从梁晓飞家回来就开始等, 结果是他忘记了要去超市的事, 望穿秋水,却干等了近两个小时。随后郑自然好不容易回来了, 却忙得连次卧的门都没进,直接去了厨房,撸起袖子就开干。

  有个这么宜室宜家的好抱枕是件让人欢喜的事, 于是宋希言之后等得还算乐意。然而到了九点半, 一切睡前活动都已结束,两人双双回各自房间洗澡之后, 宋希言就开始等得耐不住了。

  床上光秃秃的那么明显, 郑野驴到现在都没发现吗?

  他又瞟了一眼手机屏幕最上方, 十点半了。门外万籁俱寂,一点生物活动的迹象都没有。被子枕头都没了,这么明显的暗示难道郑野驴还看不出来?总不会傻逼到以为是自己故意收走不给他盖的吧,自己在郑野驴心目中的形象应该还不至于残暴到这种地步。

  又耐着性子等了十分钟, 宋希言扛不住了, 火烧屁股一般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在外边干嘛呢?”一出门, 他就对着看上去空荡荡实际可能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藏了人的客厅喊了一句。然而没有得到回应, 甚至灯都没开, 等他环顾完一周,终于确定客厅是真的空荡荡。

  确定家里其他的角角落落都没人后,他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次卧的门板上。

  郑自然睡得不太安稳,毕竟他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心酸。室内空调温度开得足够高,完全不会冷,但睡觉时身上没条被子盖着,就从心底感觉少了点不可或缺的东西。睡意迟迟不来。

  正辗转反侧,强行收拢着瞌睡虫,郑自然忽然听见自己的房门被利落地打开,随后“啪”的一声,头顶的灯光芒大盛,顷刻间铺泄下来的暖色灯光落在眼前,郑自然本能地闭了闭眼。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听见宋希言不满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最后一个尾音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强行掐断,显出一股又惊又气的情绪来。

  郑自然潜意识里叫了一声“不好”。他赶紧眨了两下眼睛,适应了灯光的突变,腰部稍一用力坐起身来。

  就见宋希言穿着一身宽松柔软的睡衣,站在他的门口,脸上的情绪清晰可见,仿若写满了“你是傻逼”和“我很生气”。

  还没来得及出言挽救一下局面,郑自然就看见宋希言带着那一脸疯狂外露的情绪转了个身,毫不留情地走了。郑自然赶紧追下了床。

  他鞋都没穿,刚奔到房间门口,宋希言又回来了,抱着他离奇失踪的枕头和被子。他们俩在门口险些撞个正着,宋希言一个急刹,劈头把郑自然的被子和枕头扔了回来,“陪你的被子睡去吧。”

  郑自然被自己的被子罩了个正着,眼前顿时失了方向,一时间找不着北。等他从被子里把自己扒拉出来,脑子里关于此时种种也彻底捋清楚了。

  他最近这段日子被宋希言打压惯了,也怕了。不光是不敢闹,连稍微臭屁一点的联想都不敢有。以至于行动言语上的畏首畏尾一举上升到了精神层面,这才没能弄懂宋希言的暗示。

  郑自然的嘴角欢快地往上翘起来,他团了团自己的被子,和枕头一起抱在怀里,回头关了空调和灯,在心底彻底和住了一周的次卧道了一声隆重的再见。

  从次卧回来后,宋希言盘腿坐在床上。坐了不到两分钟,就听见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紧跟着郑自然央求的声音:“希言开门,外边怪冷的。”

  “滚,刚才不盖被子怎么不嫌冷!现在嫌冷,晚了!”宋希言张嘴就喊。

  然后门外就没了动静。宋希言愣了下,郑野驴怎么会变得这么听话?

  门外脚步声由近及远,人好像真的走了。宋希言身形一动,刚要下床,那脚步声又由远到近地响起。随后一阵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传来,钥匙进了锁眼,门把手转了大概60°,门开了。

  家里所有房间的钥匙都有一份备用的,统一收在门口鞋柜里。

  郑自然一手夹着被子和枕头,一手拎着一大串钥匙,响声清脆地进了门。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唯恐宋希言再发作,抢先开了口:“希言,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

  怎么惹的他没说,也许是指今晚他没能揣摩到圣意,没有尽职地回来侍寝,又或许是指之前和长辈们的聚餐一事。这后一件他的确没做,所以也不打算承认,索性用了个笼统的说法,暂时稳住宋希言。

  至于他的清白,等赚够了甜头,回头再找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迟。只要宋希言这边稳住了,这点委屈他还是受得了的。

  果然宋希言听见他的道歉,迅速就缓了脸色。郑自然心下一喜,希言原来这么好哄。

  实际上宋希言却不是好哄,他是心虚得慌。他使了半天劲才没让自己的心虚表现在脸上,强行端着一脸大度冲郑自然点点头,体贴地道:“过来吧。早点睡觉,明天还得上班。”

  想了又想,宋希言还是没有把梁晓飞嘴皮子漏风的事告诉郑自然。如果说了,他怕郑野驴趁机爬到自己头上去。不过他良心尚存,给了郑自然一个补偿。

  周五下午,下班时刻近在眼前,双休周末触手可得,公司里一派认真庄严的表面之下,暗藏着一颗颗躁动的心。

  宋希言敲了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听见一声“请进”后推门步入。

  “希言?”郑自然抬头,愣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

  “突击检查不可以吗?你上次摸鱼聊天可是被我抓过现行的。”宋希言坐到一旁的沙发上,从面前茶几上的果盘里捞了两颗青枣,“今天少买点菜,买点滋补品,明天一起去我妈那吃饭。”

  说完,宋希言咬了一口青枣,汁水的清甜霎时溢满口腔,刚想夸一句“好吃”,就听见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抬头间,一支细细的圆棒状物体滴溜溜地滚到了自己脚边。他弯腰捡了起来,抬头笑看着郑自然:“你的钢笔笔尖摔歪了。”又转动着钢笔端详了一圈,“这支笔挺贵的吧,售后保修到期了吗?”

  看见那支不幸重伤的钢笔,右手下意识握紧,掌心空落落的,郑自然一脸淡定非常,说:“笔不重要,什么时候去我妈那?”

  闻言,宋希言淡淡地瞥了郑自然一眼。后者反应过来自己的口误,依然淡定地改口:“抱歉,说错了。什么时候去你妈那?”

  宋希言这才发现,上次跟长辈们聚餐的时候,郑自然那一脸淡定原来全是装的。就如此刻一样。想到自己居然还是因此给郑自然定的罪,宋希言就觉得一阵好笑。

  “明天中午。”宋希言告知了答案,吃着青枣又顺了一把,揣进兜里潇洒地走了。徒留郑自然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默默激动。

  第二天上午,宋希言睡了个懒觉。郑自然却是早早地就起了床,站在衣柜前仔细检视着自己的衣服。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他跟宋希言出柜以来,他第一次比较正式地进赵林蓝的家门,看望未来的丈母娘。

  之所以说是“比较”,是因为他目前还没有被正名。但依然不能马虎。

  宋希言醒之前的一个多小时里,郑自然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把自己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通。宋希言醒来的第一眼,暗自啧啧了一声真特么好看的同时,也被他的严阵以待逗得直笑,“又不是要跟暗恋对象相亲,至于吗?”

  郑自然认真地点了个头,径直走到床前,把宋希言抱了起来,“该起床了,不然我们就去的太晚了。”宋希言被他这简单粗暴的叫起床方式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搂住郑自然的肩。

  一时间居然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别样的温情。两人的视线对上,笑意晕染上唇角,默契地同时往前凑近了些许,唇齿相接。

  大早上的,刚起床就接吻,尤其是热吻,十分要命。昨晚上想着今天要面见长辈,怕一时过于亢奋在身上留下痕迹,所以两人睡前特意没有运动。今早这么亲一亲的,郑自然忽然有些心猿意马。

  不过他的理智占了上风,在宋希言开始拉扯他已经换好的衣服时,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以往求之不得的来自宋希言的求欢。

  “不行,”郑自然严肃道,“晚上再陪你,多少次都可以。”说完又在宋希言唇上亲了一口,就大步流星地把他抱进了卫生间。

  身高一米八多,还被人轻轻松松像抱个娃一样,再加上求欢被拒,宋希言很不开怀。不过他的不开怀只用了一顿早饭的功夫就散尽了。郑野驴虽然偶尔惹他生气,但是厨艺还是没的说的。

  赶上堵车,上午十点半,两人到达了赵林蓝现在的居所。这次是共乘一车,郑自然做的司机。

  赵林蓝来开门时笑得人比花娇,心情格外美好。她把郑自然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越看越满意,不禁道:“噫,我儿媳妇真好看。”

  郑自然提着大包小包的身影僵了一僵,依然对赵林蓝微笑着:“多谢夸奖,阿姨您喜欢就好。”

  想起当年两人为了彼此之间的两个称呼互相拌过的嘴,宋希言在心里给妈妈竖了个大拇指。不过高兴不过三秒钟,就听见他妈妈问:“你们俩商量的怎么样了?婚宴日子定了吗?要请的人名单拟好没有?请帖样式呢,妈妈给你发的几个有没有中意的?”

第52章 二十九岁

  有没有中意的宋希言不知道。那天收到赵林蓝的消息后,他近乎敷衍地回了一句“再商量商量”, 就没有后话了。至于赵林蓝发的几个请帖设计样式, 他也是只粗略瞟了一眼小图,点都没点开。

  面对赵林蓝的问题, 宋希言鼻尖动了动, 嗅着香味进了屋, “妈,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这转移话题的态度真是不能更明显了。赵林蓝瞅了一眼他的背影, 又看向走在后面的郑自然。郑自然立马送上笑脸,面不改色道:“希言最近忙着赶课题进度,婚宴时间不着急。名单拟了一部分, 至于请帖, 有个风格比较中意的,不过细节不太喜欢, 我和希言打算再看看。”

  从小就办事靠谱的人有个优势, 那就是即便有一天忽然满口胡说八道, 也是有人深信不疑的。赵林蓝又看了郑自然几秒,没再深究。

  这边两人说话的功夫,那边宋希言进了门,轻车熟路地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该放的位置上, 扭头就进了厨房转了一圈。他这几年厨艺技能渐渐觉醒, 九成九是靠着赵林蓝强大的基因遗传。厨房里的香味醇厚绵长, 才不到十一点, 宋希言就闻得肚子里“咕噜”了一声。

  “妈, 你做梅菜扣肉了?”宋希言的声音从厨房飘了出来。

  郑自然和赵林蓝正在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归置,听见喊声,赵林蓝也歪头冲厨房喊:“还在锅里,别动我锅!”开了锅盖热气一断,回头肉的口感会变差的。

  喊完了再回头,赵林蓝就见面前的郑自然眼神亮了亮,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感慨:“馋了吧?”

  郑自然点头:“好多年没吃过了,您做的梅菜扣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喜欢待会儿就多吃点。”赵林蓝笑得眉眼弯弯的,“刚过年那会儿我就跟言言说,等你们俩和好了,让他带你来我这吃饭,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梅菜扣肉。没想到你们进度这么慢,都快两个月了才来。”

  说到这,赵林蓝手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拍拍手抬起头来,又见郑自然的表情似乎变得比刚才愉悦了很多,眼神也更亮了。该是有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她不由笑道:“看你馋的,多吃点啊。”

  郑自然笑得一脸餍足地点点头,像是还没吃就饱了。赵林蓝越看这儿媳妇心里越舒坦,指了指卫生间的位置,对他说:“卫生间在那,”她又指了指阳台左侧的房间,“那间是影音室,装了套家庭影院。”

  家里三室一厅,三室分别装修成了一间卧室、一间衣帽间和一间影音室。房子的主人十分懂得享受,影音室里置了张豪华沙发床,赵林蓝平常就爱躺在上头,一边敷面膜做着保养,一边享受视听盛宴。

  “去看看吧,”她朝着影音室对郑自然示意,“喜欢的话,回头你们结了婚,如果想换个房子住,装修的时候也可以添一间。我这还有当初设计师的联系方式,很专业的,”说着说着,赵林蓝突然对郑自然挑挑眉,“你们到时装得有情调一点,可以做很多事的。”

  这种类似婆媳谈心——谈的还是小夫妻那点事——的语气令郑自然不禁虎躯一震,颇不适应。但内容令人十分感兴趣,他点头一本正经道:“那如果我们有这个打算的话,到时我再请您给我介绍设计师。”

  “好的好的。”赵林蓝心情愉快地去了厨房,把偷吃到快半饱的宋希言撵了出来,“起开,出去玩去。你看你给我啃的,你妈的拍黄瓜都拍不成了。”

  宋希言被赶出来的时候,手里还举着半根黄瓜。见郑自然看起来心情很美好,边啃黄瓜边问:“跟我妈聊什么了?那么高兴。”

  “没聊什么。”郑自然说,“就是你带我来吃饭,我很高兴。”

  “有点出息好不好?”宋希言不疑有他,“吭哧”一声脆响,一口下去,黄瓜齐整整短了两公分。

  郑自然看着他啃黄瓜的风采,笑得别有深意,不过还没被宋希言察觉,就溜进厨房帮忙洗菜打下手去了。

  时隔七年,再次吃到赵林蓝做的梅菜扣肉,郑自然一不小心吃撑了。饭后,他主动揽下了洗碗和收拾厨房的工作,说要活动活动消消食,另外的母子俩都没跟他客气。

  郑自然一走,母子俩肩并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央视某频道正在播小品,好几年前的作品了。两位演员如今已是老搭档,一出场还没开口说台词,宋希言已经开始想笑了。

  他笑到半截,赵林蓝坐在旁边,伸手把茶几上的果盘往面前拉了拉,用牙签叉了块菠萝填进嘴里,边吃边问:“你们的婚事怎么还没开始准备?”

  宋希言身形僵了僵,又说:“我这段时间挺忙的,都交给郑自然办了。”

  “小子,你妈那么好糊弄吗?一看你们俩那样就知道,你们压根没把这事当正事办。”赵林蓝抬手削了一下宋希言的脑袋,“好好个然然也被你带坏了,说起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吧,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打算结婚吗?”

  “……”宋希言偏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有隐约的水流声传出来,郑自然的碗还没刷完,“目前,是没这个打算。”

  赵林蓝也跟着他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怎么,你还怕人家听见?那是你不愿意结了?”

  宋希言不置可否。赵林蓝仔细琢磨了琢磨,一脸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地问:“言言,你是不是,还没跟然然和好?”

  把果盘拖到自己面前,宋希言也吃了块菠萝,顺带点了个头。

  赵林蓝不禁问:“为什么呀?我跟你郑家阿姨为了你俩的婚事都商量了俩通宵了,你们这是在闹哪出?”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太便宜他。”宋希言说,“之前您们误以为我跟他和好的事我弄清楚了,是晓飞那边出了岔子,两位阿姨理解错了。”

  赵林蓝直接把果盘端到了自己腿上,边吃边叹气。宋希言没得吃,又要给她时间消化,就把注意力挪回了没看完的小品上。不愧是经典之作,奇梗频出,包袱不断,宋希言忍了半天没笑,终于快要忍不住了,这时赵林蓝也消化完了,张口问他:“儿啊,你们住一起这么长时间,是不是经常做……咳咳啊?”

  “咳咳咳……咳咳……”宋希言那声笑被憋在嗓子眼,半路化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看样子是常做,唉,那我和你阿姨也没白商量。你这孩子,你们年轻人真有情趣。”以宋希言的性子,如果没有长久下去的打算,绝不会草率地跟谁睡到一起去。深知儿子脾性的赵林蓝一脸“拿你没辙”地看着他,“行吧,先闹着吧,不闹的时候跟妈妈讲,妈妈要提前省点钱,得给然然准备红包的。”

  宋希言给自己倒了杯水,把咳嗽压了下去,“这事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们……”

  “阿姨,厨房都收拾好了,家里还有没有哪里需要修理的?”宋希言的话说到一半,厨房里的郑自然就出来了。

  赵林蓝回首笑道:“没有没有,快别忙了,来坐着吃点水果。”说到水果,她往自己腿上看了一眼,果盘里所剩不多了。

  郑自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伸手接过盘子,“我再去切一点,阿姨,火龙果和草莓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辛苦你了。”赵林蓝迭声道。她看着郑自然走进厨房的背影,反手在宋希言腿上拍了一巴掌,“这儿媳妇我要定了,你抓紧啊。”

  宋希言被拍得差点跳起来,龇牙咧嘴地应了一声:“哦。”

  上午,宋希言和郑自然满载而来,下午回家的时候,又是满载而归。

  晚饭之后,两人窝在沙发上,串串趴在两人腿上,一人撸狗头,另一人撸狗尾,十分惬意。电视里正播着一部老电影,关于少年少女的怦然心动。

  “这电影当年我们是不是看过,老璩给看的?”电影是郑自然找的,宋希言越看越觉得熟悉。

  郑自然摸着串串的尾巴,边摸边说:“是璩老师,当年因为给我们看这电影,她还被年级主任训了一顿。”

  “哎我想起来了,主任那老狐狸还说老璩这是在教我们早恋。”宋希言边说边笑,“早恋还用得着教?看这电影的时候咱班明明都有好几对了,有一对那时候家长都见过了,全班都知道,就老师们不知道,班主任直到毕业都没察觉。”

  笑完了,宋希言偶然一偏头,发现郑自然正在看着自己,眼神含笑。他被看得心头一哆嗦,“你看我干嘛?”

  郑自然继续看着他,突然甩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璩老师的璩字你会写了吗?”

  “……”宋希言憋了半天,“你这是在为难我。”说完不再理会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的郑自然,专心看起了电影。

  见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影上,郑自然的视线还是定格在他脸上。其实刚刚宋希言说错了,当时直到毕业都没被班主任发现的不止一对。还有一对,除了本人之外,全班就只有一个人知道。

  影片很快就接近尾声,男女主角在庭院里共同栽植一棵小树,渐渐的,带着悸动与羞涩,两人的手交叠在了一起。刹那间,时光无限美好。

  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都没有动,直到连片尾曲都结束了,宋希言才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要睡觉吗?”

  郑自然也看了一眼时间,说:“明天周日。”

  早上出门前的对话忽然涌入脑海,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情绪,几乎同一时间起身。宋希言先进了浴室,郑自然留下负责跟串串沟通,说服它晚上在自己的窝里睡觉。

  许久之后,郑自然进了浴室。宋希言躺在床上玩手机,心跳有点快,脸上有点热,他玩手机的心突然有点躁,冲浴室喊了一声:“你好了没?”

  郑自然含笑的声音传出来:“着急的话进来一起洗吧。”

  不矜持如宋希言,听见这话就放下了手机,一骨碌翻起来,打算直奔浴室。脚刚沾到地面,郑自然放在床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宋希言收回脚步绕到床头,拿起郑自然的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他眉头一皱,思绪循着此时的满脑子黄色、情节发散出很远。

  “郑自然,”他又冲着浴室喊了一声,“殷大棒的电话。”

  浴室里立即传回了一阵惊骇的咳嗽声。宋希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第53章 二十九岁

  “咳咳……咳……你先帮我接一下。”浴室里的郑自然如是道。

  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宋希言就将接听键上滑, 把手机放在了耳侧:“喂?”

  对面一片沉默, 空气突然安静,只剩了隔壁郑自然洗澡的水流声。宋希言以为对方没有听见, 于是又道:“你好, 郑自然现在不方便接听, 他正在洗澡……”说到这里,他好像听见了对方急促的吸气声。

  虽然感觉有点诡异, 但至少可以证明这通电话的另一端是有人的,宋希言继续道:“请问您是要在线等一会儿,还是让他洗完澡后给您回个电话?”

  话音落下, 宋希言等了一会儿, 对方依然没有说话。手机里传出隐约的拍击声,像是有人在捶打枕头床垫之类的东西。

  宋希言简直被这通电话弄得一头雾水, 还不等再问, 对方居然直接挂断了电话。从头到尾除了一小段气音, 一声没吱。宋希言拿着手机站在床头,皱着眉想:这殷大棒白瞎了这么威武霸气的名字,居然这么胆怯内向的吗?听出不是郑自然的声音就不说话了?

  他看着郑自然手机上的联系人姓名,被这通电话弄得满心莫名其妙的同时, 刚刚那满脑子的黄色运动准备模式渐渐消散掉, 转而被殷大棒这个名字充斥。

  殷大棒,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纯良人士。还有郑自然刚刚那个反应, 这名字里极有可能有点猫腻。

  郑自然洗完了澡出浴室, 迎面就对上了宋希言的视线。那视线无波无澜,让人生不起什么防备,但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身形一僵,这段日子经常被宋希言搓圆捏扁的,导致他有点条件反射的紧张,又送上笑脸问:“电话里说什么了?这么快就挂了,还是让我打回去?”

  宋希言继续一脸无波无澜地看着他,上前几步递出手机,“没说什么,接通了好一会儿,但他一个字都没说就挂了。”

  “是吗?”郑自然接过手机,“是不是不小心碰到才拨出来的?”说着,他在刚刚的通话记录上点了一下,又给殷大棒拨了回去。

  宋希言转身坐回床上,靠在床头玩手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瞎点瞎划,双眼目光无神,紧盯着一处一眨不眨,多半的精神力都集中到了耳朵上——是个标准的当面偷听状态。

  郑自然的电话拨出去,对方很快就接听了。宋希言暗暗在心中分析,这殷大棒怕是一直守在手机旁,那么不小心拨出来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喂?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郑自然问,“怎么不说话就挂了?我还以为是不小心拨出来的,有什么事吗?”

  郑自然站的地方跟宋希言有点距离,尽管宋希言已经屏气凝神,却依然不能听见对方的声音。他忽然后悔刚刚为什么要把手机给郑自然递过去,应该让他自己来床头拿的。

  郑自然还站在浴室门口附近,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另一手同时聊着电话,看样子丝毫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我这边挺好的,工作也很顺利。”

  “嗯,我们是一起呢。”

  “是……别了吧,你一来恐怕就要给我搅黄了。”

  “你先缓缓,尽量克服一下,等我这边处理好了你再来行不行?我是真怕你。”

  “算我对不起你,回头给你补偿好不好?”

  “会不会看我不知道,但他可以随便看。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可以,你也不用担心保密问题。你发来看看,下周我帮你参谋参谋。”

  通话时间不长,郑自然却聊得有点心惊胆战。等他挂了电话,侧头一看,宋希言已经在床上躺好一动不动,俨然入睡的模样。郑自然瞬间有点蔫吧,怎么不等他,说好的有色运动呢?

  他又进了浴室,迅速吹干头发,再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熄了灯,抱着宋希言睡了一个心有不甘的觉。

  第二天一早,郑自然醒来时,宋希言罕见地已经起了床。自从住在一起之后,除了闹别扭分居的零星几天,郑自然还从没有过这种体验——醒来的时候被窝的另一边是冷的。他一个激灵彻底醒了,翻身起床去找宋希言。

  厨房里有“嗞啦嗞啦”的油炸声,郑自然循声走了过去,看见宋希言正在煎鸡蛋。他身上穿着一套宽松的家居服,裤脚一高一低,低的那条裤管几乎盖过脚面。有点不修边幅的邋遢,但又有些可爱。身上还穿着围裙,很有种居家好男人的风采。

  “怎么起得这么早?”郑自然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宋希言问。但拥抱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怀里的宋希言身体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希言,怎么了?”

  “没什么,没想到你会贴过来。”宋希言说。语气轻松,但背对着郑自然的表情却并不轻松。他之所以起得这么早,是因为睡得不好,天亮之后就彻底没了睡意,干脆起床。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昨晚他对那个电话很在意。

  如果他带着怀疑去解读这一通电话,解读郑自然说的每一句话,那么他基本可以拼凑出一段“郑自然在国外有过一段恋情,那位恋人至今仍对郑自然恋恋不忘,并且两人至今保持联系甚至可以说是纠缠不清”的戏码。

  姚歆羽说,郑自然一直单身。但她比郑自然出国的时间晚了两年多接近三年,还有一段身处同一片土地却互不知晓的时间。在这段她不曾参与的时间里,如果郑自然与别人有过一段恋情,那么她不得而知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这种情况说得通。

  但宋希言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也有他自信到狂妄的一面,而他的狂妄就在于,郑自然的心一直在他这,不会给别人,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也不会。这一晚的辗转反侧不是因为什么怀疑,相反的,他起初的那点怀疑已经消除了个彻底。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关于郑自然在国外的那些年,对于那段时间,他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因为他的一无所知,才会在殷大棒这个名字和那通电话出现、发生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居然产生了怀疑和慌乱。他杯弓蛇影地暗搓搓躲在一边,悄悄地进行窥视探听和分析。

  人总会对自己未知的领域心怀畏惧,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让宋希言感到烦躁。

  “鸡蛋都煎成全熟的吧。”宋希言正走着神,郑自然突然凑到他耳边说话。宋希言浑身打了个激灵回过神,低头一看,鸡蛋已经快要全熟了,想要溏心的也做不成了,除非重新煎。

  “想什么呢?”郑自然的双手从背后穿过宋希言的胳膊下方,接过了他手里的木质锅铲,把煎蛋都翻了个面。根据经验,宋希言的每一个反常的表现,都会引发点什么事情。轻则如同情趣调剂生活,重则堪比灾难人仰马翻。

  但郑自然一时想不出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明明昨天晚上本来还要一起运动的。苦猜不着,只好发问。“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很多情况下,如果某人对自己的某一方面抱有绝对的自信和肯定,那么当问题出现的时候,他往往不会把原因往那方面去想。就比如郑自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那一通听起来可以解读出不同寻常意味的电话,会成为导火索,让宋希言忽然陷入低落的情绪。

  面对他的询问,宋希言说:“没想什么,今天没什么事做,打算带串串出去多玩一会儿。”他突如其来的烦躁有点矫情,昨天电话的事又已经对他构不成什么烦恼,所以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好吧。”郑自然偏着身子向前探去,与宋希言对视几秒,见后者眼底一片坦然,只得无奈地应了声。他低手关了火,搂着宋希言的腰把他转过身来。后者刚转过来,还没问他要做什么,就感觉脚下突然腾空,肋下一紧,随后屁股就坐上了又凉又硬的流理台。

  郑自然的手还没从他的腰上挪开。宋希言有点蒙,微微低头看着郑自然问:“抱我上来干什么?”

  郑自然的视线掠过宋希言的眼下,唇角微翘,凑近来在他喉结上吻了一下,“昨晚上是不是差点什么?现在才六点多,起太早了,要不把昨天差了的补上?”

  宋希言一听,笑着推他:“我还要做饭呢。”

  闻言,郑自然的吻转移到了宋希言耳垂上,用牙尖又轻又慢地磨着,晨起的嗓音慵懒又低沉:“可以两样一起做,不耽误。”

  这话画面感太强,宋希言被又磨又吮的耳朵霎时红了一半。他一手抓着郑自然的前襟,将他带离自己的耳朵,与自己面对面,夸道:“你可真有创意。不过我一心不能二用,只能挑一样做。”言罢,手下稍一用力,将郑自然拉近,低头吻了上去。

  郑自然低笑一声,给予了热情的回应。

  过了没多久,宋希言那一高一低的裤管形成了高度统一,齐齐松动。他的整条裤子从腿上滑下来,两条裤管双双盖住了全部脚面。

  新地点新姿势一同被解锁,带来了空前的刺激。后来因为生理心理的双重快感而意识遨游天外时,宋希言的思考能力挣扎片刻,又运作了几秒,暗暗地想自己以后怕是不能直视自家的厨房了。

  在神圣又带着烟火气的厨房里胡天胡地半上午,匆匆吃了个早午饭,宋希言洗完澡之后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这大周日的,直到日上中天,串串还没能出去散步。它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早在两人洗澡的时候就过来开始用爪子划拉门。郑自然把刚刚洗完澡直犯困的宋希言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吻了几下,“我带串串出去散步了。”

  “嗯,准了。”宋希言闭着眼挥挥手,示意他俩快走。郑自然给他拉了拉被子,这才匆匆换了衣服出卧室。

  卧室门一开,串串就放下爪子,蹲坐在门口,抬头眨巴着眼睛看向郑自然。看了几秒,又透过尚未关好的房门去看爸爸,“汪——”爸爸!

  “串串。”郑自然怕吵醒宋希言,赶紧反手关了门,蹲在串串身前,一脸笑意地摸它狗头,“今天爸爸又不去了,我们两个去散步吧。”

  “呜——”串串撒娇似的哼哼着,大脑袋开始在郑自然怀里拱来拱去。爸爸最近已经好几天没有陪它散步了,赖床的爸爸。

  “爸爸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郑自然直接把串串抱了起来,走向玄关。他边走边低声对串串道:“他今天起得这么早,昨天一定没睡好,让他好好睡一觉。你爸爸现在的睡眠质量太差了,他很容易醒,乖一点,不要吵到他。”

  串串似懂非懂,不再撒娇,乖乖地让郑自然给自己套上项圈,一起出门散步。

  门开了又关,家里顿时变得安静非常。宋希言睡在床上,窗帘合起,亮度、温度、湿度适宜,是个睡觉的好环境。只可惜一个梦做了一半,梦里他和郑自然才亲了个嘴儿,几声清脆的“叮咚”响声就袭击了他的春、梦。

  那响声烦人得很,一声接着一声。每次宋希言捱过一声,睡意刚刚恢复,下一声又紧接着响起。一直响了七八回,宋希言终于被吵了个半醒。他循声摸向床头,捕获了那个“叮咚”响的罪魁祸首——郑自然的手机。

  “怎么落家里了?”宋希言睡眼朦胧地强撑着,打算给郑自然的手机设置静音模式。刚撑起胳膊,屏幕上跳跃的消息提醒就把他剩下的瞌睡虫又吹走一半,消息是殷大棒发来的。

  宋希言解了锁,点进那个带着小红圈的图标。这应该是一款国外的通讯社交工具,可能比较小众吧,那名称看着很陌生。宋希言在消息一栏里,看见了最顶部殷大棒给郑自然发的十几条消息。

  “[文件]”

  “郑哥,麻烦你帮忙看看了。”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给你践行那天聚会上拍的照片忘了发给你了。”

  “[图片]”

  “[图片]”

  “[图片]……”

  “好看吧?这几张我比较满意,凯尔把你拍得贼帅[比心]”

  宋希言看她一连发了十来张图片,从头看到尾,瞌睡虫已经彻底飞得没影了。

  不是因为照片上的人有多亲密无间,不是因为照片上的人笑得有多开心,也不是因为照片上的人有多好看,而是因为——殷大棒同志,她居然是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12点发,爱你们么么哒~

第54章 二十九岁

  十几张照片,合照的人虽然不止郑自然和殷大棒, 几乎每张都有不同。但有一个姑娘, 每一张上面都有她,那么殷大棒就是这个姑娘无疑了。

  宋希言看看那些合照, 又看看屏幕左上角郑自然设置的联系人备注。忽然开始怀疑, 到底是这姑娘本身就叫这个奇葩的名字, 还是郑自然这个老男人给人家一个花儿一般明艳的姑娘起了这么个备注名。

  如果是前者,宋希言想笑, 如果是后者,他更想笑。

  就在他的笑容刚刚展开,小白牙将露未露之际, 对方突然发来了消息:“你不是郑哥?”

  宋希言的笑卡住了, 这姑娘怎么这么神,像开天眼了似的。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点开键盘, 开始输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屏幕最上方动了一下, 宋希言注意到,原本显示联系人名称的位置变成了一串英文——对方正在输入。很快,那串英文又变成了另一串——对方正在阅读。

  同时,殷大棒的消息也发了过来:“如果是郑哥, 看到我发的消息, 第一时间就会回复或者下载我给他发的文件。但是你看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所以你不是郑哥。”

  这款各种显示状态的奇葩软件, 用起来真是一点隐私和神秘感都留不住。宋希言看着那个“对方正在阅读”, 还有殷大棒发的消息框右下方小一个字号的“已读”,突然感觉有双眼睛就在暗处盯着自己。心想怪不得这款通讯工具名不见经不转的,这么糟心谁受得了?

  看了别人的聊天记录,还当场被抓包,宋希言有些尴尬有些无奈地跟对方解释:“他手机落家里了,我是不小心看到的。”

  “你可别闹了,郑哥的手机又不是没有锁屏,会被不小心打开吗?偷看就偷看吧,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姑娘立刻反驳。

  宋希言看到这条消息,感觉这姑娘脾气不太温和。但大棒姑娘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有目的的冲着殷大棒的聊天消息来的。他还没有发出道歉的话语,殷大棒的消息又来了:“你是郑哥男朋友吧?”

  宋希言犹豫两秒,回了个似是而非的“差不多吧”。紧接着,他看见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就是让他感觉姑娘脾气不温和的那条。

  宋希言:“……?”这是感觉自己语气不好所以撤回的吗?可是他看都看见了,撤回有什么用?不过转念一想,这是郑自然的手机,殷大棒是郑自然的朋友,她撤回不给郑自然看到也是很正常的。

  想着,趁着发出时间尚短,他把自己发过的几条消息也全部撤回了。他发现这软件撤回消息居然完全不留痕迹的。

  “你怎么全撤了?”殷大棒发出了询问。

  “偷看别人的手机是不对的。”宋希言义正言辞地回,又说,“我知道错了,麻烦你也把跟我的对话撤回,可以吗?”

  这回殷大棒姑娘态度相当配合,一股脑撤回了发给宋希言看的所有消息。聊天界面上一片干净,就是那十几个“已读”不太好收拾。要是被郑自然发现了,宋希言怀疑他会不会取笑自己?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殷大棒说:“不用怕他发现咱俩聊过天,待会儿聊完了我再给他发点图片,他到时候也不会数到底有几条未读的。”

  宋希言当即真情实感地回复:“谢谢你。”过了半分钟,确定对方看到了自己的致谢,又把这两条消息都撤回了。

  “你先别急着谢我。”对方撤回上一条后,又一连发了好几条新的。

  “昨晚上是你接的电话吧?后来郑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旁边听着?”

  “听的时候是不是产生怀疑了?”

  “你怀疑的没错,实话告诉你吧,郑哥在国外的时候,我们俩在一起过。”

  “他跟我说你们俩到现在都没和好,既然你不想要,那你把他还给我可以吗?”

  殷大棒边发边撤回,宋希言看着那一条条消息,眉头越皱越深。

  “你怎么不回话了?”对方见他沉默,发消息问他。

  宋希言依然不答,殷大棒就继续发消息:“你不愿意?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跟我分手,也不会回国,我们本来好好的,全被你给搅了。”

  “其实你有什么优势?不就是占着个青春的回忆吗?”

  “他对你感情深,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罢了,你们的长辈越反对,就显得你们的感情可贵,他就越要跟你在一起。”

  “可如果抛开这些原因,他一定不会选你。”

  “在国外的时候我给他做过测试,他是个双性恋,异性恋的比重远远高于同性恋。”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如果没有你这块绊脚石,他本来应该是我的。”

  “虽然很感谢你,因为你的原因他才会出国,我才能遇见他,但你现在阻碍了我们俩。”

  “既然你不想跟他复合,就把他还给我吧,别浪费彼此的时间可以吗?”

  “……”虽然知道是瞎扯的,但看起来还是很不爽。宋希言退出了跟殷大棒的聊天界面,回到消息栏,但手指却在点击下一次退出键时定格,始终没有点下去。

  殷大棒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宋希言这边不再是阅读状态后,情绪迅速变得有点歇斯底里。

  “胆小鬼,你连我的消息都不敢看了?”

  “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输了?你肯定会输的,他爱我,你看他就算回到你身边了,还是跟我有牵扯。”

  “昨晚上你没听到吗?他同意我回国去见他呢,他说会给我补偿,这还不能说明吗?”

  “我很快就要回国了,他会回到我身边的,比起你,他明明更爱我!”

  宋希言觉得这姑娘有点疯。正要彻底退出,却瞥见了殷大棒的最新一条消息:“宋希言!回答我!”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按照姚歆羽的说法,在A国那边,并没有人知道他叫宋希言。那么,是谁告诉她的?明明连姚歆羽都不知道的事,殷大棒怎么会知道的?

  宋希言忽然觉得全身有点发冷。他握着手机,没有再看殷大棒接下来的攻击性语言,默默在床上坐了良久。

  手机屏幕还在一闪一闪,宋希言呆坐着,脑子里似乎很满,又似乎很空。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等等,心越沉越深的宋希言忽然想起件事,郑自然会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备注叫殷大棒?总不会真的叫殷大棒吧。

  他又点开了聊天界面,上来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他的问题,殷大棒有点诧异,“他没给我写备注名吗?”

  宋希言回复:“只有一个昵称。”

  很快,对方就给了他答案:“我叫殷晨微。”

  “殷晨微……”宋希言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忽然弯起唇角。小妮子,差点被你给骗了。

  知道他的名字又怎么样?郑自然都回来跟他同居两个多月了,如果只想知道他的名字,有了郑自然做定位,有的是方法可以查到。

  殷晨微还在跟他耀武扬威:“等我回国我们见一面吧,我想到时候你应该就会选择退出了。我们可以避开他单独见面,作为一个注定失败的人,你应该更倾向于这样。至于我,毕竟我以后还是要跟他一起生活的,被他知道我这么得理不饶人的一面对我也不好。”

  宋希言看了她的战书,边笑边回:“好的。我们怎么联系?”

  对方抛过来一个微信号,“加我,等我回国就联系你。”

  “好的,很期待与你见面。”宋希言十分礼貌地回。

  殷晨微又炸了,不过这次宋希言彻底没看了,直接锁了郑自然的手机扔在一边。不出他意料的话,这姑娘应该是暗恋郑自然。本来郑自然单身,暗恋尚有盼头,如今郑自然忽然回国跟他在一起,掐了她的念想,她才会这么狗急跳墙。她用了这蹩脚的一招,想从自己这头下手,让他率先退出,然后她再找机会上位。

  关于昨晚郑自然对殷晨微说的话,当时殷晨微知道自己就在旁边,其实如果她有意制造了一个对话环境,诱使郑自然做出那些回答并不难。

  但这姑娘也挺聪明的了。只是郑自然给她起的备注名太反人类了。

  宋希言的心情忽然有点美好,他是真的有点期待跟殷晨微见面。看她的语气和那些照片,她在国外的时候的确是跟郑自然走得很近的,甚至比姚歆羽更近。那么她应该知道很多郑自然在国外时候的事,这正是宋希言如今想知道的。

  怀着期待的心情,新的一周开始了。很快就到了周五,去上班的日子。宋希言上班一般都掐着快要迟到的点,他刚下了车往公司走去,离大门越近,越觉得大门右侧站着的一道人影眼熟。此时门口人已经很少了,所以那道靓丽的身影越发显得醒目。容貌精致,体态婀娜,穿着惊艳,这姑娘走在街上估计谁都会想多看几眼,不论男女。

  他在大脑内仔细搜索了一下,“啊”了一声,殷大棒。这姑娘性子也太急了,怎么才不到一星期就过来了,还直接找到了他的公司门口。不是说好微信联系的吗?

  宋希言直接走到了她跟前,“你好,殷晨微小姐吗?我是宋希言。”

  殷晨微有双漂亮眼睛,大且有神。这双眼睛把宋希言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硬是挤出一丝不屑,“你好。我来看看他如今工作的地方。”

  宋希言笑了笑,正要说话,却没赶上殷晨微开口快:“放心,我来得晚,他早就进去了,不会看见我的。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家咖啡厅,我们去那边聊吧。”

  “好吧。”她把什么都想好了,宋希言也只好应下。

  “我跟你说过,他在国外的时候,我们俩是一对。”刚在咖啡厅落座,服务员为他们点单离开后,殷晨微就开始了先发制人。

  宋希言谨遵自己名字的深奥寓意,自打点单之后,就闭口不言。

  殷晨微见他不为所动,又接上了下一句:“我跟他是相爱的,所以我希望你能离开他。”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先动,我自岿然不动。宋希言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宋希言这个态度让殷晨微开始皱起了眉,“你们如今在一起,只是在消费当年不得善终的未竟的感情,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跟当年一样的感觉吗?不一样了吧,那这样下去会如何,你们迟早会分手的。与其将来相看两厌再分,倒不如趁着现在感情还有余温赶紧好聚好散。

  “我跟你不一样,他在国外这七年,都是我在陪着他。我了解他,爱他,我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你的名字。你知道吗?在A国他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你的名字,连姚歆羽都不知道,可他告诉了我。

  “我和他的感情刚刚中断了两个多月,而且还是因为你才中断的。如果你放弃了,我们能马上回到之前恩爱的状态。而你呢,七年的空缺,你怎么比得过我?”

  两人的咖啡被端过来,殷晨微饮了一口,见宋希言没有发言的欲望,又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发言中心一直围绕在她与郑自然在国外的生活有多幸福,爱情有多甜蜜,并且明示加暗示宋希言不过是个尚有余温的过去式,迟早会凉,不如自己选择体面一点的凉法。

  “而且你们并没有复合,你们的关系没有确立。我这是在跟你公平竞争,也是在劝你,既然犹豫,倒不如直接放手,放他回到我身边,我保证他会过的很好。至少比在你身边要好。因为我爱他,我也会跟他说我爱他,你会吗?”

  说了那么多,这句话忽然戳中了宋希言心上的一点。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结束了自己喝咖啡看大戏的状态,说了进门之后的第二句话:“你们在国外的生活听起来倒是很幸福。不过你怎么忍得了他?有那么一个身有残疾的男朋友,你居然能过得这么开心?”

  殷晨微愣了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战斗力,“就算他身有残疾,我也爱他。”

  闻言,宋希言笑了,“姑娘,是我小看你了。我还以为,这世界上也就我一个人不嫌弃他不举了。”

  “什么玩意?”殷晨微刚才那一愣微不可查,这一愣却直接呆了,她甚至一时有点结巴,“不……不什么?”

  古往今来,最爽的事情,就是一招制敌。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虫或者bug,明天再修修,晚安~

第55章 二十九岁

  不过宋希言今天来也有自己的目的,一招制敌固然爽, 时间还是要拖一拖, 让他从殷晨微这里套出点想要的信息。

  “不举啊。”宋希言好心地又重复了一遍,随后顶着一脸的意外和疑惑问:“怎么, 你不知道?”

  殷晨微被他刚才出其不意的一击打得尚未回神, 一脸呆样还没褪去。宋希言看着她, 慢悠悠地饮了口咖啡,有些趾高气昂的得意浮在脸上。他的眼睫一抬, 视线扫向殷晨微,“刚刚不是说,他在国外那七年都是你陪着他吗?那按照你的说法, 你们怎么也恋爱了好多年了, 没上过床吗?”

  “没有。”能在一星期之内放下手头的一切,从地球另一头飞来的女人也不是善茬。几句话的功夫, 殷晨微又恢复了镇定。她的坐姿很端庄, 腰背挺直, 优雅中透出强硬,“他很尊重我,在结婚之前,我们打算一直保持精神恋爱的状态。”

  “嗯, 这听起来很美好。那他也没跟你提过吗?”宋希言一副关怀的语气问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殷晨微忽然发现这谈话的态势对自己很不利, 宋希言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 “这与你有关吗?”殷晨微态度更强硬了些, “我足够爱他,哪怕他不行,我们也能厮守终身。”

  宋希言专注地看着她,眼含悲悯道:“可他刻意隐瞒,不就等于骗了你吗?”

  殷晨微回答得十分坚决:“我不在乎。只要相爱,这都不是重点。”

  “这样啊……”宋希言顿了顿,随即语气一变,瞬间从刚刚的悲悯关怀变成了嫌弃穷儿媳的豪门恶婆婆式傲慢,“你倒是不在乎,不过你也得替他想一想。他是不举,又不是没法跟人做那档子事,也不是不能达到高、潮。你们俩在一起完全没有性生活,作为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生理上总归是有一定的需求的,他能接受吗?”

  这车飚的太快太突然,殷晨微的表情又出现了几秒的空白。

  宋希言还在用恶婆婆的语气道:“你来回说了多少遍你爱他、他爱你,爱情也不是万能的,你能让他光凭着爱情,干坐着就达到高、潮吗?你不怕他出轨?”

  “我……”可能是宋希言的发言太过生猛,殷晨微又结巴了一下,思考能力卡顿一秒,开口反驳道:“这种事并不是必须的,我们不需要。这七年我们没有身体上的交流,明明也过得很好,他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他的品性大家有目共睹,根本不是会出轨的人。这些年除了我,他也完全都不会多看别人,我相信他。”

  “怎么说呢?”宋希言思索了一下,“如果他没有过做、爱的经验,没尝过高、潮的滋味,那你这么说倒是还有可能。但是,男人这玩意一旦尝过腥就不会忘了。他跟我在一起,每次都很快乐,你是个姑娘家,这是你给不了的。”

  “你在上面?”殷晨微一晃神,嘴里秃噜出一个问句。刚问完又有些后悔,赶紧闭上了嘴,表情全副武装。

  宋希言含笑打量她片刻,理所当然道:“不然呢?他不举,难道他还能在上面?”

  殷晨微听后,面色阴沉。一个姑娘心爱的男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时,是一个快乐的小零。这种情况,任谁碰到了都不会开心起来。

  宋希言见状,又变了一幅苦口婆心的嘴脸,“所以说,该放弃的是你。你们俩在一起,他不性福,你也不幸福,何苦呢?”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又变得犀利:

  “你别不把这当一回事,这七年我不在他身边,他跟你在一起倒也能寻求点慰藉。当时他心里还惦记着我,再把精力分给你一些,没空去想那些色气的东西倒还好。可一旦我跟他彻底掰了,如你所愿你们俩在一起了,他不用再分心想着我,你说他多余的那部分精力会用来想什么?作为一个男人,我告诉你,他肯定是想上床。所以,我跟他分开,你得不到利益。倒不如你大大方方消失掉,我既能让他幸福,也能让他性福,你要是真爱他,何乐而不为呢?”

  “你根本不懂,我们这七年的点点滴滴你又不知道。”殷晨微眼眶有点发红,怒瞪着宋希言,“他每次胃病犯了都是我陪着他,照顾他,为他熬粥煮汤,为他调理身体。我们还是工作上的伙伴,他就连加班都有我在身边对他嘘寒问暖。你呢?你的存在只会折磨他罢了,他为了你,从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开始拼,就为了早点回来找你,他的胃病就是为了你拼命工作才得的。可你现在怎么对他的?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他的胃病很严重吗?”宋希言眼神一颤,又恢复了云淡风轻。

  “很严重。”殷晨微点头,又问,“你不知道?”那语气听起来,好似她又能扳回一城。

  不过宋希言没给她这个机会,“知道,只是他怕我担心,骗我说不严重罢了。”两人纠缠得够久了,能套出的有意义的信息也有限,宋希言打算回去上班了。“总之利弊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你慢慢考虑,不着急,只是请你在考虑期间别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最后,还是希望你能选择离开。我这人占有欲也挺强的,我上过的男人就是我的,别人碰都别想碰。”

  殷晨微当即一脸愤恨地看向他,“你对他就只有占有欲?”

  “姑娘,别把我说的那么变态,你以为只有你爱他吗?”宋希言笑道,“我不跟他和好,不等于就给了你见缝插针的机会。说实话,刚刚说了那么多话,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逗你玩,我根本不相信他跟你在一起过。说那些也是为了把你劝退,一个不举的男的,你要他干什么?”这话说得,很为对方考虑了。

  “你不相信我们相爱?你凭什么不相信?”殷晨微问道。

  宋希言继续微笑,怕是受了殷晨微的影响,情啊爱的张嘴就来:“凭他爱的是我啊。”

  “那你呢?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毫不顾念,至今不肯跟他和好,你爱他吗?”

  闻言,宋希言的手指在咖啡杯的外壁上摩挲几下,抬头笑道:“他为我做的付出并不曾告诉我,但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我也爱他。”说完,他就站起身来,“我已经迟到很久,该回去上班了,我买单,你慢慢享用。”

  宋希言礼貌地与殷晨微告别,结过账后,脸上带着微笑转身离开。殷晨微沉着脸盯着他的背影,视线追随着,直到透过咖啡馆的玻璃墙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收回视线。

  几乎是瞬间,殷晨微脸上的怨愤和阴沉消失殆尽,一秒切换成了一副又惊又喜又激动的模样。她把手伸进自己的外套口袋,激动之下手有点抖,连掏两把才摸出自己的手机。

  手机一见天日就被殷晨微贴到了耳侧,“喂,还在吧?你听见没有,卧槽,爱的宣言呀!”

  显然,从宋希言见到她的那一刻,甚至更早的时间,殷晨微的手机就一直保持了接听状态。看似两个人的谈判,实际上还有一个隐藏的旁听者。

  不等旁听者回答,殷晨微又继续激动地道:“我嫂子好好看啊!他一开始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是逆光站的,老娘一抬头尼玛以为天使下凡了。那他妈一个激动,差点一开场就露馅。我就说让你给我先发张照片我做个准备吧,你非不发,多亏我演技精湛,业务能力强,不然你可听不到他说爱你。

  “还有我嫂子真的好帅啊,这手撕小三的气魄一般人可不能有。我的天,你真应该当面来看看,那眼神、那气场、那招数,直接给我弄得一愣一愣的。别说接招了,我反应都来不及,好几次我都差点给他跪了。”

  通话的另一端,旁听者郑自然同志半晌没憋出半个字来。

  今早他刚刚进了办公室,正在想中午的时候要拉宋希言去哪吃饭,就接到了殷晨微的电话。

  殷晨微上来就问:“郑哥,你已经在公司上班了吗?”

  郑自然回道:“在办公室了,有事吗?”他看了一眼时间,又问:“你在哪呢?”

  殷晨微“哟”了一声,“警惕性很高啊,我回国了。哎你怎么知道的?”

  “A国现在应该是晚上八点,这个时间点是你号称的私人时间,绝对不跟外界联系。所以你身处的地方不是晚八点,再加上你这么一问,我就猜到大半了。”郑自然解释道,“你是不是在我公司附近?”

  殷晨微隔着信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说:“在你公司门口,我嫂子来了吗?我待会儿要约我嫂子见面呢。”

  郑自然问:“你哪个嫂子?”

  殷晨微笑说:“还能有哪个?宋希言啊,你亲爱的。”

  “他还没来,你见他做什么?”郑自然又问。

  就听见殷晨微道:“你们不是至今还没复合吗?我来帮你催化一下感情。”

  “大姐,你想干什么?你别裹乱好不好?”郑自然一听就有点急,“不都说了让你克服一下吗?我知道你们都好奇,但晚点见也不迟。我这还没把他彻底追回来呢,你万一给我搅黄了怎么办?”殷晨微有颗想当红娘的心,但历来有她掺和的感情纠纷,无一例外,全以破裂告终。有人天生红娘命,也有人事与愿违,天生就是一根专打鸳鸯的大棒槌。

  因此在朋友圈子内得名——殷大棒。当然本人是不知道的。

  殷大棒偏不信这个邪,她很坚持,并对郑自然要求道:“你给我发张我嫂子的照片,我看看有多好看,先有个心理准备,省得待会儿一时激动露怯。也省得他没认出我来,我俩错过了。”

  郑自然不给,“算我求你,不管你打算干什么,都请你现在马上离开,回家去好好睡个觉倒倒时差。等你睡好了,我给你亲自引见。”

  “那怕是不好弄,我跟我嫂子聊过天的。”殷晨微抛出个重磅炸、弹,“我伪装成了你在A国的三儿,对着他狠狠表演了一通。我们约好了单独见面谈判了,待会儿我不挂断,给你听听,说不定能听到他跟你表白啊。”

  “……”郑自然的大脑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又马上恢复了冷静,他从办公桌前起身,边往外走边道:“我现在出来找你,你的想法太危险了。”

  “幸福险中求……”殷晨微话说到一半,郑自然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好,是殷晨微小姐吗?我是宋希言。”

  “……”郑自然就此停下脚步,同时也闭了嘴。他看着仍在通话中的手机,还是没有挂断。

  转身又回到了办公室,全程听下来,郑自然渐渐僵硬,浑身又麻又凉。一方面对殷晨微的自作主张感到无奈和着急,另一方面对宋希言的满嘴跑火车感到震撼和惊骇。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担心保密工作,一旦自己偷听这事被宋希言知道了,一定会落个主谋的重罪。到时估摸着连次卧都没得住,最好的情况可能是他去住串串的狗窝。

  可他又惊又急地听到最后,却听到宋希言说爱他。身体几乎在瞬间回暖,甚至有继续升温的架势。他很多年没听过宋希言说爱他了,尽管是面对小三时放出的豪言,但听在耳朵里也是格外的有分量。

  他还在回味那短短的几个字,就听见殷晨微小心翼翼地问:“郑哥,你真的不举吗?”

  “……”

  一阵沉默让殷晨微连忙道歉:“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多嘴问这一句,显然不可能的嘛哈哈哈哈哈……那你,真的是下边那个?”

  “……”

  殷晨微又开始打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问了不问了,抱歉,我这脑子刚刚被我嫂子炮轰得都快糊了。郑哥肯定是上面的嘛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我嫂子这一招太狠了,我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这他妈没有事实全靠瞎编真是不行,底气不够,让人一诈就糊了。下回我得准备得再周密点。”

  “我求你了,别有下回了。万一哪天漏了馅,他十有八、九会以为是我指使的,你还让不让我活了?”郑自然脆弱的神经快要不行了,他只好如实道,“晨微,你真的没有红娘命,就认命吧。你看看那些被你沾过手的情侣,有几对还在一起的?当然是他们本身就出现了问题,不能怪你,但你的撮合真的加快了他们的感情破裂。”

  殷晨微静默半晌,道:“……大佬,要互相伤害吗?”

  郑自然诚挚地回答她:“实话实说罢了。晨微,别再尝试了,回家洗洗睡吧,拜托你了。”

  “……讨厌。”殷晨微挂了电话。

  因为与殷晨微的相见,宋希言的工作推迟了好一会儿。不过下午忙完的时候,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他打开电脑,开始做起了私事——搜罗食谱,养胃的。

  郑自然下班的时候特意绕到宋希言办公室门口,想看他走了没有,这么一看,果然走了。他有点小失望,中午的时候宋希言很忙,他们没能一起吃饭,本来以为下班可以一起走的。

  他憋了一天了,很想亲近宋希言,抱着他不撒手那种。

  但人已经走了也没办法,他转身,自己回了家。刚进家门,就嗅到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香气,有米香和莲子香,还有红枣的味道。这味道不陌生,郑自然以前胃病犯了常喝红枣莲子粳米粥,能养胃。

  他心底的小小失望顷刻间化作泡影,喜悦十分张扬地爬上眉头。他急匆匆换了拖鞋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宋希言,鼻尖动了动,“好香。”

  他这么一抱让宋希言忽然想起了上周日上午的事,顿时觉得这间厨房不能直视,遂把汤勺交给郑自然,“你看着火,我陪串串玩会儿去。”说罢急匆匆地抬起郑自然的胳膊,自己一矮身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自己给自己煮养胃粥的郑自然:“……”才抱了六秒。

  但这一晚,注定是郑自然享尽甜头的一晚。临睡前他去浴室洗澡,前脚刚踏进去,转身准备关门,就见宋希言跟了过来。

  郑自然愣了下,“上厕所吗?”

  宋希言两手空空,上厕所的可能性的确最大。不过他没接话,只是看了郑自然一眼,反手关了门,随后脱了自己的家居服上衣。

  这暗示已经够称为明示了。郑自然张开手,一副迎接的姿态把宋希言抱住,笑着吻他。

  两人在浴室酣战一场,鸳鸯浴洗完之后,阵地又转移到了卧室。最后一次释放时,两人是个脐橙的姿势。胡闹了大半夜,宋希言累得直接趴在了郑自然肩上,瓜与花都没顾得上分离。

  要不是他从小练过,还真应付不了郑自然在某方面旺盛的精力。他趴在郑自然肩上喘息,慢慢平复心跳。郑自然的呼吸也有些粗重,边喘着边抬起头,偏过脸在宋希言鼻尖吻了一下。

  两人相拥,灯光暧昧,气氛温情。宋希言半阖着眼,脑袋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忽然开口:“郑自然。”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嗯?”郑自然应下,鼻音低醇。

  宋希言安静了几秒,脑袋又动了动,微微一转一抬,在郑自然喉结附近轻吻了下,低声说:“我爱你。”声音不大,但清晰。

  郑自然倏地睁大了眼。“!!!”

  他的胸膛起伏幅度不禁加大了些,刚要说什么,又听到宋希言说:“但我不原谅你。”

  “……”郑自然一愣又一笑,抬手环着宋希言的背,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今天有点事耽误了,还有明天我小外甥过生日,可能不更,所以今天多写点。

  明天再抽空捉虫。怀念我当初好几万的存稿嘤嘤嘤%>_<%

第56章 二十九岁

  头天晚上折腾到很晚,第二天歇了一个白天, 晚上两人又没顶住爱的召唤。

  似乎是宋希言的示爱勾起了郑自然的热情, 一时间,他对撒播爱的种子这件事的情绪空前高涨, 恨不得跟宋希言一起死在床上。宋希言骂了他好几分钟, 但很快又口嫌体正直地被勾到了手。

  只有郑自然自己知道, 他的确是因为宋希言的示爱才这样的,但不单纯是因为如此。那只是个必要条件, 使他膨胀的条件。膨胀之后,他就要放肆了。

  谁让宋希言说他不举的?他这叫不举吗?还说他是下面那个,他虽然偶尔也在下面, 但那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吧?希言那张嘴, 真是什么都敢说。

  夜夜笙歌第五天,晚间饭后, 宋希言坐在客厅地毯上撸串串, 横竖不往卧室走。郑自然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 坐姿看似随意,眼神却直勾勾的,望着那背影出神,脑子里已经想到了三五个勾、引新法则。刚要开始付诸实践, 熟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是姚歆羽的电话。

  骤然被打断行动的郑自然抿了抿唇, 只好把勾、引宋希言的事先搁置一边, 接起电话。通话中, 姚歆羽提出要小聚一下,不带宋希言的那种,就他们俩加殷晨微。

  郑自然跟姚歆羽、殷晨微这三个生在同一片土地上的老乡,这些年在异国他乡炼成了钢铁般的兄弟情。如今他们三个接连回国,也是该聚聚了。再说,郑自然直觉殷晨微对他和宋希言的事了解得太多,多半是有人提供了情报。在这件事上,小姚同学有重大嫌疑。

  没猜错的话,这次名义上是要小聚一下,实际上多半是那两人要交代罪行了。

  想到罪行二字,郑自然又看了一眼宋希言的背影,刚刚还激、情燃烧的小心脏忽然归于平静。甚至还有那么点心虚,虽然他的确没做什么亏心事。面前的宋希言手上动作稍顿,脑袋也偏过来一点,正在注意着郑自然这边的动静。这可能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未必真的在监听,但郑自然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用淡定非常的语气答应了周六的小聚,又随意聊扯了几句,一派正经地挂了电话。

  “语气那么严肃,有什么要紧事吗?”看他挂了电话,宋希言随口问道。

  郑自然也从沙发上跐溜下来,与宋希言并排坐在地毯上,一边玩着串串的尾巴尖,一边说:“没什么要紧事,周六有个合作伙伴约我吃个饭。”殷晨微是他在国外时的小伙伴,这话应该也不算骗人。

  “哦。”宋希言答应着,又说:“我周末正好也要去实验室。从这周开始,大概有两个月会很忙。”

  “有多忙?”见话题转移,郑自然顺势问道。

  宋希言回想着以前的经验,斟酌着给出了一个参考答案:“早上八点到晚上九至十点,每天,偶尔休息吧。”

  郑自然听完眉头就是一皱,“怎么这么久?”

  “也不算很久,通宵待在实验室的人也不是没有。再说我就忙一阵,忙过这阵就好了。”宋希言不以为意道,“我可能除了早饭其他都在学校吃,你自己在家也别糊弄。别偷懒,该买菜买菜,该做饭做饭,你胃……”

  宋希言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跟殷晨微见面的事是瞒着郑自然的,胃病这一出自己也就该装成不知道,于是中途改口道:“你喂串串的饭不准糊弄,过俩月我闺女要是瘦了,我就把你撵出去。”

  这生硬的改口让郑自然差点笑出来,不过他不能笑,只好硬压着自己要翘不翘的唇角,坚强地应下:“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把串串喂得白白胖胖的。”

  “我闺女本来就白,胖也不必了,胖了不健康。”宋希言挑完刺,又给出了参考标准,“现在这个状态就挺好,你给我保持住。”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郑自然信誓旦旦道。随后他见宋希言没了下文,又用肩膀撞了撞宋希言的肩,问道:“那我呢?”

  宋希言甩过来不明就里的一眼,问:“你怎么了?”

  “叮嘱完了串串,就没什么叮嘱我的吗?”郑自然直截了当地问。

  宋希言闻言“哦”了一声,想了几秒,说道:“你也跟着串串好好吃饭。”说完了觉得有点干巴巴的,视线瞥过郑自然的腹部,又添了一句:“多喝热水。”

  郑自然:“……”被人看着腹部说这句话,感觉怪怪的。

  上周,宋希言等了一个多月的试验材料终于到了新的。今年已经来不及毕业,决定推迟一年后,宋希言的时间忽然宽裕起来。他本来不需要这么赶,但这几年的习惯使然,他没有拖延的毛病。做了一周的准备和方案调整之后,这周就该开始忙碌了。

  周六上午,宋希言穿上鞋套进了无菌接种室。比他早到的曲师妹已经帮他把无菌操作台预先开了二十分钟,所有工具都按一定的位置在台子上摆好。宋希言从冰箱里取出昨天配好的试剂,在试剂瓶表面喷酒精进行消毒。再拿出那盒宝贵的材料拆开包装,一切准备就绪。

  看着半满的台面,宋希言满意地点点头,颇有种“朕的江山如此多娇”的自豪感。

  在满腔自豪中,宋希言点燃酒精灯,拆开工具包,取出镊子,准备动手。

  半分钟后,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嘭——”的一声。同在接种室忙碌的曲师妹吓了一跳,循声望过来,不禁大惊失色,“师兄,着了着了!”

  宋希言正站在操作台前,凳子歪在一边。台面上一片小型火海。他伸手抢救下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材料,边拿边扭头对曲师妹说:“湿抹布!快!”

  “哦好。”曲师妹赶紧拉开门出去,在水池边扯了两大块抹布打湿。

  几分钟后,宋希言看着灯芯都被炸飞了的酒精灯的残尸,大有“朕的江山亡了”的哀戚。

  “师兄,你没事吧?”曲师妹从他身后探头过去看,无菌操作台上一片狼藉。显然这个开端不大好。

  宋希言出门把材料和试剂又放回冰箱里,边放边说:“没事,材料和试剂都没损耗,再开个台子就行。我先把这里清理一下。”刚说完,转身回来时就看见曲师妹盯着他愣了愣,随即一脸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师兄,你的头发,哈哈哈哈啊哈哈……”曲师妹笑得十分开怀。

  “头发?”宋希言摸了摸头顶,随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心里有灰,还有几根卷卷的、灰色的细丝,他稍微一捻,细丝也变成了灰。根据他的生活经验,那几根卷卷的玩意,极有可能是被火烧过的头发。

  “卧槽!”他冲出无菌接种室,在外面两张办工桌的抽屉里翻找起来。

  “师兄,我的镜子在最左边抽屉里,你拉开就看见了。”曲师妹热心地提醒道。她边笑边跟着宋希言出了门,继续热心地给他指出到底是哪里的头发灰飞烟灭了。

  宋希言的头发有段日子没修理了,略有些长,此时脑门正上方的头发被烧塌了一块,虽不至于看到头皮,但跟周围的头发一比,损失略明显。

  “……”宋希言盯着镜子,难以置信地伸手撸了两把脑门正上方的头发,就这么没了?

  两人正闹腾着,韦师妹抱着一个纸箱子走了进来。她见两人凑在一块对着个小镜子比比划划,不禁愣了下。等宋希言听见动静下意识回头看过来,韦师妹视线掠过他的头顶,一个愣神之后,也忍不住笑喷了出来。连刚刚缓过来的曲师妹被她带的又忍不住开始笑。

  “你们够了,再笑就过分了。”宋希言沉着脸说。

  “好吧哈哈哈哈哈……收住!”曲师妹高声喊了一句,两人果然就收住了。

  “师兄,你这是怎么弄的?”韦师妹笑得手抖,差点抱不住手里的箱子。她赶紧把箱子放到桌上,开箱后边整理着边问。

  宋希言勉强接受了自己头发被烧残了的事实,糟心地把镜子放回原地,更加糟心地开始回忆刚才的事:“我正在烧镊子灭菌,酒精灯突然爆了一声,然后灯芯炸飞出来吓我一跳,灯壶也倒了。至于这头发,可能是灯芯爆出来的时候火苗窜出来烧的吧,反正那火苗贴着我脸喷了一下。奶奶的,今日不宜实验。”

  “师兄你用了哪个酒精灯啊?”听完后,韦师妹问了一句。

  宋希言看她那表情,活像有什么事对不起自己似的,就走进接种室把那个酒精灯的残尸取了出来,“这个。YU与XI夕”

  果然,韦师妹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刚刚那股憋笑的劲突然就没了,“这个酒精灯昨天我用的时候也在爆火花,王老师说新的防爆的到了,让我把这几个旧的换掉,我还没来得及换。”说着,她打开手里的小纸盒,正是一批防爆酒精灯。灯壶使用钢材制成,安全系数远比玻璃做的高得多。

  “不过我把那几个旧的都放在移动架的最底层了,你们怎么又拿出来用了?”移动架最底层一般是用来临时放一些待处理的废置物品的。

  宋希言和曲师妹对视一眼,曲师妹也完全不想笑了,“今天来的时候发现酒精灯少了好几个,后来找到的时候我以为有人打扫卫生把它们集中放到那了,然后又忘了放回去,所以就拿出来用了。”

  空气开始安静,良久之后,宋希言叹了口气,“算了,以后注意一点。要换掉的东西如果当时处理不掉,就写个标签注明一下。”

  “好的。”两个师妹齐声应下。

  宋希言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权作对逝去的秀发的哀悼。正悼念着,开门声响起,白筱晓夹着一沓资料进来,见三人一脸凝重,差点以为出什么大事。不过还没开口问,她就看见了宋希言的脑袋。

  又是一阵爆笑声响彻天地。

  几分钟后,宋希言黑着脸坐在一边。而继宋希言之后,白老师对两个小姑娘进行了第二轮教育,训得姑娘们连连点头。

  “这次得亏是没弄出大动静,不然万一把你们师兄烧出个好歹来,这事就不好收拾了知道吗?以后做事要仔细点,有故障的仪器和工具要么都集中起来及时处理掉,要么写个标签,同时在群里报备,省得再有人误用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

  见学生们点头,白筱晓把一直夹着的资料放到桌上,忽然又想起来个事:“对了,王老师说中午聚餐,几个快毕业的都要开始忙了,咱们吃顿好的。”说完,她冲几人挑挑眉,“王老师请客。”

  原本略显凝重的气氛被一扫而空,两个女生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去忙手上的任务。早点干完,早点吃饭。

  宋希言刚要跟着她俩往无菌接种室里走,却被白筱晓拦住。她扫了一眼宋希言的脑袋,说道:“你就先别忙了,去把你那脑袋处理一下吧。你还想中午的时候顶着这一头残毛吃饭吗?别把老王再给吓着。”要是被老王知道实验室里炸了酒精灯,他能从开始吃饭念叨到散席。

  “好吧。”宋希言屈服于现实。看样子今日果然不宜做试验。

  大学附近从来不缺美容美发产业,宋希言出了学校西门,走了不到一百米,就是一家颇有名气的连锁店。店里不是很忙,宋希言一进门,就有位理发师迎了上来。

  “麻烦想个办法拯救一下。”宋希言指着自己的头顶道。

  理发师顺着他的手指头望过去,待看清后,宋希言明显发现他的嘴角颤动了几下。但似乎是本着顾客至上的理念,人家活生生憋着没笑。“好的,您请坐。”理发师扶住一张空椅子的椅背,礼貌地对宋希言说。

  宋希言依言坐下,把烧惨了的脑袋完全奉献出去,任凭理发师自由发挥。理发师对着他的脑袋端详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喜滋滋地动作起来。他把宋希言烧残的头发略做了修剪,又将额前的头发梳成中分,再稍微烫了一下,最终弄成个微卷的心形刘海。

  “您看怎么样?”一切完成后,理发师自己先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希言一抬头,心里暗骂一声“卧槽!”,这发型是不是装得他太嫩了?

  不过他嘴上还是真诚地说道:“挺好的,谢谢。”没错,挺好的。装嫩归装嫩,但是帅啊!

  账单上的数字有点漂亮,但宋希言给得很爽快。他麻利地交钱走人,赶去跟师门中人汇合。

  事先约好的汇合地点就在西门门口附近,老师们的车大多停在那里,方便集合后出发。宋希言出门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翘首以待的老师们和师弟师妹们。待走近了,几个师妹对着他一阵几哇乱叫:“师兄好帅啊!”

  “感觉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说你是我弟都会有人信吧。”

  “师兄,我求求你以后夏天别再穿拖鞋大裤衩了,长得这么帅,太暴殄天物了!”

  宋希言被她们一顿狠夸,这把岁数了,脸皮子很有点顶不住,赶紧转移了话题:“人都齐了吧,等我去开个车,我们赶紧吃饭去。”说完,他就溜了。

  宋希言和实验室另一位林老师两人开车,把所有人载往目的地。一路上,他就听着车上的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说这次要去聚餐酒店的烤羊排好吃,芝士焗虾好吃,松鼠桂鱼好吃,总之是这个好吃那个好吃,宋希言甚至依稀能听见她们隐约的口水声。

  年轻真好。

  临近中午时,郑自然给串串做好了午饭,边看着它吃边叮嘱:“串串好好看家,大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宋希言不在的时候,郑自然常在串串面前以大爸爸自称,纯属自己私下里过个干瘾。他说完后见串串仍然吃得香,没有停顿或是抬头反驳他,一时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又撸了把串串的头,他这才笑着起身出门。

  姚歆羽给他的聚会地址是一家当地有名的餐厅,菜品丰富且口碑极好,平常工作日排号的人都能组成长龙,如果遇上节假日又不提前预约的话,排一天的队也未必能排到一桌。

  郑自然到时,餐厅一楼已经座无虚席,等候区坐了三五个人。服务员帮郑自然指明了方位及桌号,郑自然往那边看去,就见姚歆羽轻轻对他招了招手。

  落座后,姚歆羽问道:“班长,你怎么来的有点晚?”

  郑自然毫不客气地说:“我哪像你们两个光棍,一放假就到处乱蹦跶。我还要伺候一阳台的花花草草,再加上一只大狗要喂还要陪着玩,这个点能出来已经不错了。”

  殷晨微把他这几句话细细咂摸了咂摸,不禁道:“我仿佛觉得你在炫耀。”

  郑自然一脸“好吧,你猜对了”的小得意,笑着给自己添了杯水。殷晨微和姚歆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满腔对被迫吃狗粮的不甘愿。

  “我们俩先点了一部分,你再看看。”仓促地把一肚子狗粮消化了一下,姚歆羽把一直压着的菜单翻过来,推给郑自然,“他们这的烤羊排、芝士焗虾听说都是必点的好菜,我俩就先点上了,其他的你再点一波。”

  郑自然点点头,“他们这的鱼都不错。”说着又招来服务员加了几个菜。

  等菜的功夫,郑自然见坐在对面的两位女士神色犹豫,眼神躲闪,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这两人果然是打算交代罪行来了。看她们似乎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于是好心地给她们起了个话头:“说吧,都背着我做了什么?”

  对面两位女士又对视一眼,眼神错开后,姚歆羽清清嗓子,开始坦白,期望从宽,“咳……那个,上次咱们几个在小来福聚会之前,晨微听说我要见言言,她不是没见过嘛,就让我偷偷拍两张你俩的合照给她看。结果我跟言言聊了个天,听说你们俩还没复合,照片也就没拍成。然后我跟晨微说了这事,她就说要回国来帮你们撮合撮合,然后她就回来了。”

  “诶,你说漏了。”殷晨微在一旁补充道,“有这么一问,小姚听说你们没复合后,问我嫂子,是不是不爱了才不复合。结果还没得到回复,就被人突然打断了,后来也就没问成。”说完,她又戳了姚歆羽一下,“你继续。”

  “哦。”姚歆羽继续道,“然后我们觉得,以你对言言的感情,那肯定是跪着也要求复合的,所以是言言不肯复合。这么一来,我们就推测肯定是他心里有道坎过不去,感觉直接去问他不太好。之后晨微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引着他说出心里话。”

  “嗯。”郑自然听后点点头,又抬眉看向殷晨微,“她的应该交代完了,你呢?”

  “怎么说呢?”殷晨微起了个调子,“这事不是图谋已久,其实是个灵光乍现。我给你打电话那天,刚刚忙完一个项目,得了点空闲。我给你打电话,本想问问你们进展的怎么样了,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给你们定套方案,没想到电话是我嫂子接的。我吓了一跳,然后就突然有了主意。”

  “我先问了你,你说还没和好,我就把我那灵光乍现给实施了。”殷晨微本来觉得自己想当红娘的初衷是好的,事实上她也的确促进了郑自然和宋希言的关系回暖。但此刻她越说,对面郑自然的眉头皱得越深,突然让她觉得,她的主意可能真是个烂主意了。

  今天聚会的目的,自省是其一,她的罪行还是要继续交代:“后来你再给我回电话的时候,我就故意引着你做了一些可以曲解本意的回答。因为我知道嫂子就在你旁边呢,很有可能他离你比较远,听不见我说的话,只能听见你说的话,那样就有可能对你我产生怀疑。”

  “后来我给你发那个文件的时候……”说到这,殷晨微顿了顿,又插了一句,“对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跟嫂子聊过天吗?我们就是在我给你发文件的时候聊的。我问过你,嫂子会不会翻你手机看,你说他可以看的。我发文件的时候,就故意发了很多合照,专挑的那种把我拍的特别妖艳贱货的,那种咱俩挨得特别近的,那种如果带着怀疑去看就一定会觉得咱俩有点什么不清不楚的。然后他果然翻你手机了。”

  “……”郑自然一时无语,他怎么就这么背?宋希言可能就只翻过他手机这么一次,居然就中了殷晨微的小伎俩。为了照顾郑自然的情绪,给他留下消化的时间,殷晨微体贴地暂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郑自然已经把前面的信息消化完毕,就示意殷晨微继续:“你怎么知道是他?”

  殷晨微说:“你也知道的,凯尔设计的那款通讯工具功能有多寸,各种显示状态,简直欠揍。我一看它显示‘对方正在阅读’,又半天没接收文件,也没回信,我就知道不是你了。那除了你,不就只有他能看你手机吗?然后我就跟嫂子聊起来了,具体内容的话,其实就跟那天你偷听到的差不多。无非什么我爱你爱的要死了,我跟你才是真爱,让他离开你成全我之类的。”

  “对了,你有没有发现,我那天故意向他透露了一些事情。就是你为了他拼命工作,作出胃病之类的。他后来有没有心疼你?”这一段说完,殷晨微的罪行也交代的差不多了。

  心疼倒是有的。郑自然这会儿就有点后怕得心疼。他又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消化。从那天偷听到的殷晨微的发言来看,以其夸张程度,做个假设:万一宋希言真的信了,那自己也就是死路一条了。

  殷大棒是真的什么都敢说啊。郑自然忽然有点头疼,又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幸亏希言根本不信殷大棒的话,不然自己就算把膝盖跪烂了,那人也求不回来了。

  这一小会儿间,他们点的菜陆续上齐,于是郑自然开始边吃边消化。“我后来看过你给我发的消息和照片,没有对话的痕迹,你们怎么聊的?”

  “那不是有个无痕撤回消息的功能吗?”殷晨微也边吃边说,“我本来没打算就那么跟他开战的,毕竟他用着你的手机呢。结果有句话说重了,想着毕竟你可能看到,我就给撤回了,没想到他学会了,一溜烟把给我发的消息全撤回了,又跟我商量着让我也全撤回。所以你的账号消息记录才会那么干净。”

  “他挺聪明的。”说这话时,郑自然的表情总算不再那么严肃凝重,唇边甚至带了淡笑。桌面上的气氛和缓了许多,作为从犯的姚歆羽总算放开了,开始恣意地品尝美食。

  心情好转的郑自然消化完了一系列殷晨微突发奇想的操、蛋操作,开始了正当的批评教育:“晨微啊,你想当红娘的心是好的,但是……”

  “大佬,又要互相伤害吗?”殷晨微停下筷子,对郑自然威胁道,“我跟嫂子的谈话内容可还没外传呢,你要是再敢说我没有红娘命,说我好心办坏事,说我无意中拆散了无数对鸳鸯,我就把嫂子说你的那些话全都给抖搂出去。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知道你们俩的后续吗?你信不信我给你俩出个传记?”

  “什么话?言言说班长什么了?”殷晨微话刚说完,当场就引起了姚歆羽的兴趣,“晨微,你居然还藏着一块好料没告诉我?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有了姚歆羽的当场验证,殷晨微得意地冲郑自然一抬下巴,一副“你给我把话憋回去”的拽样。

  郑自然:“……”不得不说,殷晨微的这个威胁十分有用。但这并不代表,郑自然的批评教育就会终止。他不再提及殷晨微的红娘梦,只围绕着客观事实讲起:“那好,我们说点别的。就先说说,你做这件事之前,是不是欠考虑了?”

  殷晨微当下就有点虚:“你说吧。”她所谓灵光乍现,当然是欠考虑了,不心虚是不可能的。

  “多的不说,就说两点。第一,你编了一堆我们两个在国外有多恩爱有多亲密的话,初衷应该是为了给他营造一种危机感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真的信了,别说危机感能不能营造出来,其后果往好了说,他会立马回家把我扫地出门,往坏了说,其实那就等于是告诉他,从我回国之后就一直在骗他。他要是为这事发起狠来,我觉得他剁了我都有可能。”

  殷晨微心虚地低下了头。这一茬确实没想通透。“我听说你们住一起呢,就直觉你们情比金坚,想着我这胡话他未必信。”殷晨微小声道。

  郑自然闻言点点头,翻过这篇,继续道:“再说第二。如果你的主意成功了,我们俩和好了,那么作为我好朋友的你,在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自己摆到了那么一个神经病式的高度,以后我们还怎么来往?你是想让他一辈子防着你,把你当成个暗恋我的女神经吗?”

  这话一说完,殷晨微猛地抬起头,“对啊,这茬我是真忘了。我不该自己亲自上阵的,这以后还怎么来往?坏了坏了,我以后还怎么跟我嫂子做朋友,真是傻逼了!唉这可怎么办?”

  见她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核心错误,郑自然不由得提醒道:“你不是不该亲自上阵,你是压根就不该干这件事。”

  殷晨微被他训得直接苦着脸,“我知错了嘛,郑哥你帮我想个办法呀,我以后怎么才能在我嫂子面前把形象往回找补找补?我可不能一辈子都被他当成个神经病了。”

  思虑良久后,姚歆羽给她想了个招:“要想不被当成神经病,除非你做的事被他发现,然后你再去祈求他的原谅。这样他就会知道你不但不是个神经病,还是个为他的幸福着想的好姑娘。不过这样的话,在被原谅之前,你和班长在言言眼里就都是神经病了。”她沉吟道,“嗯……有风险,需谨慎。”

  这话说完,姚歆羽继续苦着脸,郑自然则又是一脸凝重。三人里,从面上来看,只是个从犯的姚歆羽其实罪行最轻,负担也最轻,于是心情也最轻松。她吃了两块羊排,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淡去口中羊肉的味道。

  姚歆羽一口水喝到一半,忽然盯住一处瞪直了眼睛,她急促地捯了口气,导致狠狠呛了一口。在她剧烈的咳嗽声中,一道对三人来说都无比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好巧啊,你们也在这吃饭呢。”

  场面忽然凝滞。

  郑自然脑中瞬间警铃大作,他迅速回想着前些天给宋希言说的外出理由——和合作伙伴吃饭。

  想到这里,他决定先发制人。“这是我在A国时的合伙人,殷晨微,之前你还帮我接过她的电话。”郑自然并不想骗宋希言,但之前殷晨微造下的这副烂摊子,让他只能假装不知道两人见过面。只是这么一来,原本还算清白的他,可就真的趟进浑水里了。

  闻言,宋希言礼貌地向殷晨微问好。

  而被介绍到的殷晨微则瞬间收起了自己的懵逼脸,换上了一副高傲的面孔,端着拿捏过的陌生对宋希言道:“你好。”打完招呼又转过脸问郑自然,“这位是?”

  郑自然糟心地回答:“宋希言,我的老板,也是我……”一时间居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

  好在有人帮他接上了:“他未婚夫。”

  敬业的殷晨微在宋希言说出这四个字后,看向宋希言的目光里仿佛夹了钉子。

  姚歆羽看着这场戏,已然呆滞。

  郑自然终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宋希言承认,但他居然没能高兴起来。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篇翻过去,于是问道:“希言,你怎么过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没呢……”宋希言刚说了半句,身后有两个师弟师妹跟了上来,“师兄,遇见熟人了?”

  正打算上二楼的人群中的白筱晓看见郑自然,也过来打了个招呼。出于直觉,白老师看这一桌的人都有点不对劲,但具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同行的又有众多学生和老师,不便放开了问这气氛是怎么回事,她只好低声问宋希言:“你要跟他们一起吃吗?”

  “不了。”宋希言对白筱晓说完,又转头看向这桌上三个人,“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我们实验室今天聚餐,改天有时间我再请殷小姐来家里坐坐。”

  “好的,不过就怕到时候会麻烦你。”殷晨微继续一脸高傲。

  “不麻烦。”宋希言笑着说完,和三人礼貌地道了别,跟着实验室的人一起去了楼上。

  他一走,殷晨微身上的气势瞬间垮掉,忍不住拍了两下胸口,“妈呀,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吓死我了。”

  郑自然摸起水杯喝了一口,也有些后怕。

  唯有姚歆羽不知具体那天殷晨微和宋希言都说了什么,一个人云里雾里。她空有一腔求知欲,那两人却光顾着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脏,谁都没空、也不打算来给她解惑。实在是把她憋得慌。

  殷晨微拍完了胸口,也喝了口水压惊。她不禁问郑自然:“郑哥,刚刚那场面,我演得还行吧?”

  郑自然有苦难言。行或不行的,都是越陷越深罢了。这下可好,万一哪天东窗事发,他是真的摘不出去,彻底不清白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看嘛,人活得久了,真的什么场面都能经历到。

  二楼上,白筱晓借着跟宋希言商量点菜的空档,悄悄问他:“刚刚不太对吧,你这新发型这么帅,怎么郑自然没什么反应啊?那一脸严肃的,心里想什么呢?”

  这么一提,宋希言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算表情能端住,但按经验来说,至少郑自然的眼神也会有不同的。但是刚刚,郑自然眼中显然没什么惊喜的神色。难道年纪大了装嫩真的不行?

  晚上,宋希言回家的时间还算早,至少没有到他一开始给郑自然报备的九至十点。他到家时,郑自然吃完了饭,正在收拾厨房。

  宋希言在厨房门口晃了两圈,特意让郑自然多看了自己几眼,然,毫无不寻常的反应。须知道,今天这种情况,太过寻常才是不寻常。

  洗澡的时候,宋希言开始琢磨了起来。

  中午凑巧遇见时,那三个人起初的反应有点不对劲。尤其是郑自然,居然连自己换了发型都完全没注意到,甚至直到现在都没发现似的。如果不是郑自然心里有鬼,占走了他的注意力,那就只能说明,自己对郑自然而言已经宛如一块味同嚼蜡的老发糕,再怎么捯饬也尝不出咸淡了。

  这两种可能,不管哪种都不是好事。宋希言越想越在意,终于在某一时刻,许是感受到了上天的召唤,他忽然福至心灵。

  周日上午实验室里的设备都有人要用,宋希言的试验只好安排在下午。上午没什么事,干脆就拿来赖床。遛狗的工作于是又落在了郑自然一个人的头上。

  卧室外的一人一狗准备出门时,宋希言就在床上安静地躺着,一只耳朵却仔细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一听见开门声关门声接连响起,他立马翻身起来,到处找郑自然的手机。郑自然遛狗的时候经常不带手机,一通翻找之后,这次果然又没带。

  宋希言翻开郑自然的通话记录,从半个月之内的开始找起。一直翻到上周五,才发现了端倪。上面显示上周五上午八点二十五分,郑自然接到了一通殷大棒的电话,通话时长足有一个小时。如果不是宋希言脑子坏掉的话,他记得,那段时间他明明在跟殷晨微谈话抢男人。

  也就是说,其实当时的谈话参与者,有三个。只是第三个躲在暗处,只聆听不发言罢了。

  心里开始烧得火热,宋希言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上翘。心底有个猜想亟待验证,他按下那则通话记录,直接打给了殷晨微。

  这通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殷晨微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女子,与宋希言见过的那副为爱痴狂的一言难尽模样相去甚远。“喂,郑哥,怎么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现在被你训得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心惊肉跳的。我嫂子没发现什么吧?我以后再也不想给谁做红娘了,那天咱们三个被他撞上的时候,我那心脏差点跳出来,红娘果然不是好当的。”

  电话一接通,殷晨微就叽里呱啦表了一通决心,说到半截,才意识到不对劲,“郑哥,你怎么不说话,真被发现了?”

  宋希言从殷晨微口中的“红娘”二字里提取出了某种自己猜想之内的信息,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想,于是他压着嗓音应了一声:“没有。”

  “没有就好。”从语气上听起来,殷晨微很是松了口气,她又轻快地问:“对了,这也算是我红娘梦的最后一桩业务了,你不给我个反馈吗?上次的效果怎么样?我嫂子受了我的刺激,有没有对你热情非常啊?”

  “呵……”果然没猜错,宋希言当下冷笑了一声。

  世界骤然陷入一片安静。这声冷笑一出,殷晨微那边瞬间像被电了一般,从头到脚的汗毛一根根竖起,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开始占领高地。她抖抖嗖嗖半晌,颤着嗓音不可置信地问:“嫂子?”

  “嘟——”一声之后,通话被挂断。殷晨微愣了半晌,想着得赶紧给郑自然通知一下,刚要把电话拨过去,忽然想起郑自然的手机此刻就在宋希言的手里。

  这是个什么世界?真是要疯了!

  另一边,宋希言挂了电话,脸上的冷笑还没褪去。这么看来,事情基本就明了了。郑野驴找了殷晨微当托,假装成妄图横刀夺爱的小暗恋者,编了一堆可笑的前尘往事、恩爱缠绵,就为了刺激刺激他,诱使他说出对郑自然的感情,顺便让他改变一下对郑野驴的态度。

  奶奶的,郑野驴果然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货!和好什么和好?先吊着吧,吊死他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有点忙,本来想趁着放假一口气更完,结果一放假就被我姐丢到老母亲身边尽孝去了。

  本周内争取写完,小天使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请说一下哟~

  因为之前断更一周,先自罚面壁一晚!

  快完结了,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

第57章 二十九岁

  天气越来越暖,小区花园里的绿植也恢复了生机。串串扑到草丛里, 跟今年头一批出来活动的小虫子们玩得欢实。郑自然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面带老父亲的微笑,看着串串玩闹。

  “阿嚏——”温暖的春风拂过, 郑自然突然背后一凉, 打了个喷嚏。

  串串听见动静, 也停下扑腾的动作,扭着大脑袋好奇地看过来。

  郑自然摸摸发痒的鼻尖, 随着动作,手臂上的皮肤和衣料摩擦间,他发现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而抬头看去, 暖阳高照, 实在不冷。郑自然静思片刻,决定回家。

  老人说春捂秋冻, 可能他还是穿得太少。万一真的感冒, 传染给宋希言就不好了。

  见郑自然来给自己解牵引绳, 串串不太高兴。它现在每星期也就周末能出来撒个欢,现下还没玩够,实在不想回家。但在它隐约的记忆中,好像有几次爸爸也弄出过那种动静, 然后爸爸就不爱动弹了, 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善解人意的串串在玩和回家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最终乖乖地把叼在口中的牵引绳还给了郑自然。

  原本正准备起跑的郑自然愣了下, 才伸手接过去, 随后忍不住笑出来,摸着串串的狗头把它好一通夸。刚才串串突然把牵引绳咬在嘴里溜了几步,他还以为这下要回不去了。串串要是闹起来,他可跑不过也追不上它。

  “乖闺女,我们回家了。”闺女是真的乖,郑自然暗暗想着,要是它另一个爸爸也能这么乖就好了。

  此刻,串串那个不乖的另一个爸爸正在忙碌着。宋希言打完了电话,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越坐越上火。最后终于翻身而起,不知从哪又把郑自然的行李箱翻了出来,按照上次把郑自然扫地出门的经验,开始装箱准备赶人。

  忙碌中,郑自然的手机响了两次,宋希言拿过来,见是殷大棒的电话,没有心情再接,一道挂断了。山,与,三,夕。

  郑自然牵着串串回家,刚进了家门,还没来得及帮串串清理沾了泥土的爪子,就听见主卧那边砰砰的响。为了不让串串乱跑弄脏地板,郑自然弯腰把它抱起来,一起走向主卧,边走边问:“希言,你在做什么?”

  宋希言没回他,但那阵砰砰的声音停了一瞬。郑自然心底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疑惑又小心地走到主卧门口,恰好看到宋希言把他的行李箱推出来。

  郑自然:“……”他的行李箱大喇喇地开着,被无情地堆在主卧门口,里面杂七杂八散落着他的衣服和各种小物件。推箱子出门的宋希言和他看了个对眼。送给郑自然一个冷漠的眼神后,宋希言一扭头又进了主卧。几秒钟后,主卧里面有动静传来,宋希言抱着郑自然的枕头和被子出来,一股脑全压进行李箱,又不轻不重地踢了箱子一脚,“你去次卧住。”

  郑自然一看他这架势,显然是什么都知道了。而且这次连走个过场的质问都没有,就直接决定把他扫地出门,可见事态有些严重。恐怕是正如他担心的那样,希言误以为一切都是他指使的了。

  “希言,我……”郑自然正要解释,宋希言又送给他一个眼刀子。郑自然被他的眼神剜得一时语塞,随后就听见宋希言冷哼一声,转身,“嘭”地把门关了。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郑自然晃了下神。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历史果真是惊人的相似。他抱着串串站在门口,一室静寂,颇有种被无情抛弃的苦命感。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给他哀叹什么苦命不苦命的,这次的误会大了,必须尽早解释清楚,不然日子简直没法过了。他把串串倒到一只手上抱着,腾出另一只手来敲了敲门,“希言,我……”

  小时候,郑家全家一起看电视时,遥控器是完全被把在郑妈妈手里的。因此,郑自然从丁点大起,就没少看那种古早味的言情剧。

  依照剧里的发展,此刻的对话应该是这样的——

  郑自然:“希言,你听我解释。”

  宋希言:“我不听我不听。”

  郑自然:“希言,别闹了,你听我解释。”

  宋希言:“好,你解释吧。”

  郑自然:“你听我解释,我……”

  宋希言:“你骗我,我不要听了!”

  那份磨磨唧唧的黏糊劲,给郑自然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无限的不痛快。

  然而宋希言是个爽快人,他连纠缠的苗头都没给郑自然留,直接一把给他掐灭了。在郑自然妄图进行解释时,话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宋希言一个字吼了回去:“滚!”

  此刻,郑自然忽然觉得,古早剧情中那份黏糊劲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好歹那还算是给双方留有交流互动的机会。像宋希言这样一个字判决生死的,什么弯弯绕绕都没了,怕是一部电视剧顶多只能演两集。

  “希言……”郑自然厚着脸皮又敲了敲门,这一声喊得,又是无奈又是委屈。

  “别烦我!”然而宋希言不为所动,又冷漠又无情地对他说,“要不是怕把你赶出去会让长辈们担心,你连狗窝都没得住!”

  “可是真的不是我啊。”郑自然继续委屈道。

  “不是你什么?你没骗我?”宋希言继续冷哼道,“再说,我还没说什么,你就知道我是为什么生气了。你敢说你不知情,敢说你没参与?说起来昨天中午你装得挺好啊,没事人似的。滚远点,别磨叽!”

  郑自然忽然说不出话了。宋希言这一句句质问一针见血,诚然,他是知情的。而且在昨天中午,他也的确参与了,一脚趟进了浑水里。他忽然开始悔不当初,要是一开始就坦白,会不会还能落个从轻发落?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郑自然没那么厚的脸皮再去敲第三次门,恰逢串串在他怀里动了动,他这才想起来,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一手抱着串串,另一手拖着行李箱,再一次搬到了久违的次卧。

  宋希言站在主卧门内,侧耳听着外面拖动行李箱的动静。那动静拖拖拉拉、磕磕绊绊,仿佛也带了一股委屈。宋希言不禁觉得好笑,隔三差五就瞎折腾,郑野驴那货有什么好委屈的?

  好笑之余,怒气倒是下去一截。宋希言又忽然有点愁得慌。下半辈子郑野驴要是一直这么闹腾,那样的人生未免也太精彩了。会不会总有一天,他就被郑野驴给气死了?

  这死法也太搞笑了点。

  脑洞一旦开了,直接一发不可收拾。宋希言越想越远,已经开始考虑自己将来要把墓地选在哪里。好在当他思考到墓碑上要刻什么字的时候,郑自然的手机又响了。

  这回的来电显示不是殷大棒,倒也是一个于宋希言而言不算陌生的名字。凯尔,郑自然曾经的另一位合伙人,也是一个看上了小姚同学却苦追不得的倒霉蛋。

  想着可能是工作上的要紧事,宋希言这次没有拒接。

  许是听着接听人的声音不是郑自然,凯尔操着不算流利的普通话,磕磕巴巴地问:“你好,请问、郑、去哪?”

  宋希言静默一秒,开始暗骂自己傻逼了。郑野驴就在隔壁,自己帮着接什么电话?直接把手机扔过去不就好了。想着,他打开门走了出去,边走边说:“他在收拾房间,我这就去找他接电话。”

  “谢谢。”凯尔礼貌地说。然后他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郑自然的接听。他只好再次问:“你好,郑、没找到?”

  宋希言站在空荡荡的次卧门口,里面半个人影都没有。枕头被子被窝成一团扔在床上,床边放着大敞的行李箱,各种生活用品和衣物依旧杂七杂八地堆着,完全不是收拾过的样子。

  人去哪了?走了?宋希言思绪一震,但随即想到自己没有听见开门或者关门的声音,人应该还在家里。

  他走出次卧,打算去其他地方找找,同时也跟凯尔交代了一声:“他没有在收拾房间,可能去其他地方了,我再找找。”

  “那真烦、嗯……烦到、麻烦?麻烦你。”凯尔又磕磕巴巴地跟宋希言客气了一句。宋希言心想这小倒霉蛋还怪可爱的,“不麻烦,他就在家里,好找的。”

  正说着,宋希言路过客卫,听见里面响着水声。客卫的门虚掩着,宋希言稍微一推,门板打开,他看见了里面的郑自然。

  “你在这干嘛呢?”宋希言问。

  “给串串洗爪子啊。”郑自然回头道。他正坐在个小板凳上,上半身弯着。小板凳委实太矮,导致他整个人都束手束脚地缩起,看着都感觉憋屈得慌。

  这会儿串串的爪子也洗得差不多了,郑自然终于得以直起腰来。他把曲了半天的腿伸直了,痛痛快快地抻了抻。等他痛快了,又倾身把串串从洗脚盆里抱到腿上,用吸水毛巾一点点帮它擦爪子。

  宋希言看着他的动作,洗爪子、擦毛,一步步都做得仔细认真。除了板凳太矮显得憋屈之外,居然还有点惬意。宋希言不由看得有点愣神,这人刚刚那股委屈劲呢,这就消化完了?才几分钟,该不会又是刻意装的吧,真是太能闹了。

  给串串擦了几下毛,郑自然察觉到身后宋希言突然的沉默,就扭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像是在发呆。他心下不禁开始疑惑,这又是要干什么?把他撵了之后依旧不过瘾,然后再来把他骂一顿?那倒是骂呀,怎么还发起呆了?

  “希言。”郑自然把宋希言叫回了神,“有话问我吗?”或者是愿意听他解释了吗?

  然而事实与猜想差距较大。宋希言把手里的手机递过去,“你手机落下了,凯尔还在等你接听。”

  郑自然擦干一只手去接,两相交错时,他的指尖故意碰了碰宋希言的,这动作带着讨好的意味。同时他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宋希言,一副诚恳的表情。他本来就坐得矮,这么一望,按理说宋希言总会软化一点的。

  但宋希言铁石心肠,完全不为所动。他交还了手机,弯腰从郑自然怀里抱起串串,转身,只在郑自然眼里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宋希言一概没动,至于他给殷晨微打电话之类的事情……反正都闹开了,随他们商量着怎么串供去吧。

  郑自然:“……”这回果然气大了,不好哄啊。一边失落着,他一边接起了电话:“凯尔。”

  “你终于找到了,”凯尔依旧用他那半吊子普通话道,“你老婆还在?我谢谢他。”

  “不在这了。”郑自然回头,宋希言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他从小板凳上起身,活动了活动手脚,问道:“你那边是午夜吧,有什么急事吗?”

  “当然,”凯尔说,“晨微请我给你打电话,她说、你老婆生气,不接她电话。”

  “嗯?”郑自然一时间没弄清楚。

  凯尔又说:“她说你的手机在你老婆,我打电话,你老婆接,她打,不接。她说得太……嗯,难懂,就、你找她,对,你找她就对了。”

  拼拼凑凑的,郑自然也理解出了个大概。合着是他的手机在宋希言那,殷晨微打过来希言不接,所以她才找了凯尔当中间人,以便联系。

  想起今天闹腾了半上午的这桩事,果然还是跟殷大棒脱不开干系。郑自然本以为这次他和宋希言的关系回暖,是殷大棒红娘梦中难得的一次成功。谁晓得成功了没几天,又鸡飞蛋打了。

  果然,殷大棒不是白叫的,这棒打鸳鸯的棒槌属性,她恐怕是逃不掉了。郑自然缕清了前后因果,打算先挂掉电话,再去找殷晨微问清楚。只是告辞的话还没开个头,就听见凯尔唏嘘道:“郑,听说你怕老婆。”

  郑自然:“……谁说的?”

  凯尔:“晨微说的,她说,怕老婆是、中华民族……嗯,船头油粮、美德?是不是这个说?”

  “是传统优良美德。”郑自然听得直笑,“但你别听她瞎扯,我这才不是怕老婆。”

  “那是哈?”凯尔问。

  郑自然回答:“我这是疼老婆。”

  “疼?”凯尔懵了,“为什么要疼?你们表达爱情的方式真……别致。”他总算说出了个问题不大的句子。

  这个疼字太意象,郑自然跟他一时解释不清,只好暂时囫囵找了个替换词:“就是好,疼老婆就是对老婆好。”

  “那又怎么好?”凯尔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郑自然有点应付不来。他还急着找殷晨微了解今天的情况,至于凯尔的中文教育问题就只能搁置了。

  “凯尔,这个我改天再跟你探讨,我现在找晨微有急事。你那边也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凯尔遗憾地说:“好吧,祝你……合年好合。”

  郑自然哭笑不得,“谢谢。”

  自打早上接了宋希言的电话之后,殷晨微就一直忐忑不安的。郑自然的手机就那么一部,还落到了宋希言手里,她没法跟郑自然联系,急得差点撞墙。后来她怕宋希言误会郑自然,想着先跟宋希言解释解释,谁料宋希言根本不接她电话。可谓是急上加急。

  这会儿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郑哥”两个字大咧咧地浮现出来。殷晨微几乎瞬间就把手机捞到了手里,“喂?”发出一声之后她就不说话了。早上吃的教训还热乎乎的,没确定给她打电话的究竟是谁之前,她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好在郑自然的声音拯救了她紧绷的神经:“晨微,我看了通话记录,希言给你打电话了?”

  “是啊。”殷晨微叫苦不迭,“大早上的,我好不容易早起一次想去跑个步,他一个电话打过来,吓得我到现在还没出门。后来我给他打了好几次想解释一下,他又不接。我只好托凯尔给你打电话,想着这样他有可能就会把手机还给你。话说你去哪了?手机怎么在我嫂子手里?”

  “我出去遛狗了,手机没带。他今天赖床,没跟我们一起出门。”郑自然说着,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翻看的通话记录,宋希言拨出那通电话的时间,应该就是在他和串串出门之后几分钟内。显然,宋希言早上不出门也是早有目的的。

  想到这里,郑自然一阵后怕,说不定昨天宋希言就要揪他小辫子了,亏他们三个还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他赶紧问:“你们说什么了?”

  “就……说秃噜嘴了。”殷晨微心虚地小声道,“我以为是你打的电话呢。”她一股脑地把早上接到的电话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最后哀嚎着说:“他假装是你,听我说了那么多,最后居然对我冷笑了一声,冷笑!我天炸出我一身冷汗,我幼小的心灵都要塌方了知道吗?”

  虽然心底对殷晨微满是同情,但此刻郑自然居然有那么一丝想笑。总算他还有良心,没有再给殷晨微的所谓幼小心灵插第二把刀,“他那是真生气了。从他给你打电话来看,他怕是翻到上次我偷听你们谈话的通话记录了。前后一想,他肯定就明白了。”

  “所以他现在是不是真的误以为是你指使我的?”殷晨微抱歉地问,“郑哥,你现在还好吗?”

  “不太好。”郑自然苦笑道,“他又把我撵出来了。他每次不高兴了都要把我撵到次卧去,对我实行冷暴力。”

  殷晨微听后却懵逼地问:“虽然你这么惨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在炫耀?”

  郑自然但笑不语。殷晨微隔着信号看不见郑自然的表情,还以为对方的沉默是在黯然神伤,一时又开始后悔不已,开启了新一轮的自责:“我越来越后悔了,不该出这烂主意的。”

  “其实也怪我,昨天我们吃完饭我就该清理一下我的手机,或者今天不该让手机离身。”说完了,郑自然又感觉这话也不对,“不,我应该早点跟他坦白的,至少比被他先发现要好得多。”

  然而现在多想也是没用。

  殷晨微苦哈哈地问:“现在怎么办?”

  “先等他消消气吧。”郑自然说,“过几天等他气消下去一点,我再好好跟他解释一下,总会哄好的。”

  “那我呢?”殷晨微又问。

  郑自然安慰她:“你放心,他不会把你怎么样。”他昧着良心说,“他这人不记仇的。”

  说是这么说了,但殷晨微的良心还是过不去。挂了电话之后,她又拨通了姚歆羽的手机。

  另一头,郑自然结束了通话,才从客卫探头出去。宋希言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餐,见郑自然露头,视线掠过去,直接无视。

  “希言,粥还热吗?”郑自然凑过去,嘘寒问暖。

  宋希言抬头瞥了他一眼,果断道:“别跟我说话。”

  “好吧。”郑自然听话地应下。

  见他果然安静地坐在一边,大气都不出了,宋希言反倒稀奇地多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好被郑自然捕捉到,他眼中瞬间染上笑意,硬生生把这一眼弄成个心有灵犀的对视。

  不顾郑自然的努力示好,宋希言主动错开视线,专心吃饭。

  为了防止自己的下半辈子过得太闹心,宋希言打定主意要给郑自然好好上一课,最好是能直接绝了他以后再胡闹的念头。一连三天,宋希言硬是没跟郑自然开口说过一句话。眼见着郑自然一天天的越来越蔫吧,宋希言这才开始消了气。

  周四晚上,宋希言洗完了澡,独自躺在大床上,左翻右翻都够不着边。忽然觉得一个人睡太空旷了。心里正躁得慌,手机响了。

  姚歆羽那边口齿不清地给他说:“言言,周末有空吗?”

  “周末没空。”宋希言说。

  “那明天、周五呢?”姚歆羽又是口齿不清地问。

  “明天去公司,下午应该有点空闲,怎么了?”宋希言翻身坐起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边钻边问:“你的舌头怎么了?”

  “舌头没事,敷面膜呢,不方便说话。”姚歆羽说着,声音忽然又恢复了正常,像是把面膜揭了,“那就明天下午,我找你有事。”

  宋希言问道:“什么事?”

  “反正不是坏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姚歆羽卖起了关子,“你们公司旁边不是有家挺有名的茶餐厅吗?我们就在那见面吧,我大概五点十分到。”说完,像是怕宋希言拒绝,姚歆羽麻利地挂了电话。

  宋希言看着已经挂断的手机,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哪一出?

  第二天下午临近下班的点,本着“就算是老朋友心血来潮想聚到一起聊个天也可以”的心态,宋希言处理好了本周的事务,提前十几分钟去了那家茶餐厅。

  姚歆羽说是五点十分到,果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是来的人有点不对。虽然只见过两次面,第二次还只是匆匆几眼,但宋希言对这位殷大棒姑娘的印象已经够深刻了。

  “你好,小姚呢?”宋希言礼貌地向对方问道。

  殷晨微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在宋希言对面坐下,“小姚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我就来替她转告一下。”

  宋希言的视线把殷晨微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发现这姑娘跟之前见面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之前是高傲的美艳大小姐范儿,今天却打扮得清新不少,仿佛瞬间小了几岁。

  察觉到宋希言打量的视线,殷晨微再次赔着笑脸道:“之前那是剧情需要,有点夸张了,请嫂子见谅。”

  “你叫我什么?”宋希言语气不疏不近地问。

  殷晨微笑得脸都快僵了,索性不再笑,换上了一副由心而发的歉然神情,“嫂子,我错了。”

  “殷小姐这一声我恐怕受不起,我和郑自然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宋希言第一时间开始划清界限,又道,“退一步讲,就算原先有一撇,现在也没了。”

  闻言,殷晨微的表情更苦了。她喝了口茶壮胆,这才开口道:“嫂子,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

  “愿闻其详。”宋希言摆明了一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编”的态度。

  然而这好歹也算是他愿意给出的一个解释的机会,殷晨微必得好好把握。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首先,我得先说明最重要的一点。之前故意引你见面,刺激你,让你说那些话,还让郑哥偷听,这些都是我的主意,跟郑哥没关系的。当然今天咱们两个见面也是我的主意,郑哥也不知道。我本来想让小姚帮我解释来着,毕竟比起我的话,你肯定更愿意相信她。谁知道快到时间了,她又说来不了,非让我自己来……我怀疑她是故意的。”

  说着说着跑题了,宋希言轻笑一声,殷晨微又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在国外的时候,早好多年就知道你了,不过不知道你具体是谁,就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跟其他郑哥的朋友们一样,对你特别好奇。后来郑哥回国了,我以为你的神秘面纱能被揭开,让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可我却听说你和郑哥没有和好。”

  “我这个人吧,有个毛病……”说到这里,殷晨微顿了顿,梦想突然变成了毛病,冲击还是巨大的,“凡是见到情侣之间闹矛盾的,我都忍不住想给他们撮合撮合。大概我是有个红娘梦,但我没有红娘命。根据郑哥他们统计,凡是我沾过手撮合过的小情侣,到最后基本都掰了。但我之前还是不信这个邪的,所以听说你们没和好之后,我就忍不住又犯了……”

  殷晨微还在继续说着,宋希言却在脑子里开启了自己的小天地。他想:怪不得郑野驴给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起名叫殷大棒,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棒打鸳鸯的大棒。

  感到好笑之余,宋希言也想通了一点。既然大棒姑娘有过这么辉煌的战绩,还被郑自然记在了备注名上,那么要说郑自然会请她来演那场戏,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眼下,事实好像开始指向“他误会了郑自然并让他受了莫须有的委屈”这一可能。宋希言想着想着,开始思考万一真是这样的话,他又要怎么跟郑自然下这个台。

  隐约间,宋希言觉着此刻自己的心境有种熟悉感,好像在之前也有过这么一次。

  历史再次展现了它惊人的相似之处。

  殷晨微没有发现宋希言表情的软化,仍在继续道歉:“嫂子!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直到跟你见面那天我才给郑哥打的电话,他都没来得及劝我,你就到公司门口了。真是我一时没忍住,郑哥的朋友们都知道,他对你的感情不是三言两语承载得起的。一听你们没复合,我就替他着急了。”

  “嫂子,真的是我的主意。”殷晨微再次强调,“郑哥除了没挂我的电话,把咱们俩的对话从头听到了尾,还有那天中午碰巧遇到之后说了两句含混其词的话,其他的真的没做一点对不起你的事。他这些日子之所以不敢告诉你,也是怕你生气,怕你以为是他指使的。没想到藏也藏不住,而且你果然误会了。”

  宋希言听着她的解释,已经信了八、九分。

  “头先小姚跟我说你们俩没和好,我就想知道是不是你们感情不复当年了。我本来想激你一下,听你说个实话,把你们往一处撮合撮合。没想到当时效果是达到了,但是现在却被你误会了,郑哥被我害得好惨。”殷晨微这会儿观察到了宋希言神色的转变,心下一喜,打算再尽力一搏,“是我考虑不周,我没从长计议,光想着眼下撮合你们和好了,却没往远处想。就我跟郑哥这么铁的关系,以后咱们肯定要常见面的,露馅是迟早的。但我却用了那么蠢的法子,真的是我错了,你怪我吧。”

  她又说:“我一开始就不该想着用欺骗来撮合你们,郑哥已经把我狠狠地批评了好几回了。他这次被我害得够惨了,嫂子你看在他还怀着……”

  听到这,宋希言忍不住把视线定格在了殷晨微脸上,想仔细听听她又要放出什么诡异的言论。殷晨微也注意到自己的嘴快要打瓢了,赶紧话锋一转:“……看在他还怀着胃病的份上,别再生气了,原谅他吧。”

  怀着胃病。这么严肃的场合下,冷不丁听见这么个说法,宋希言险些笑喷。

  说了一大通,直说得殷晨微口干舌燥。她用希冀的眼神把宋希言殷殷地望着,一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神情。宋希言被她这么看了两分钟,终于败下阵来,“好吧……”

  殷晨微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终于安全着陆,也终于敢换了个坐姿,让自己舒服些。轻松下来后,她见宋希言脸上已经带着笑,说话也试探着用上了略为熟稔的语气:“嫂子,上次我那些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那都是瞎编的,完全没有任何原型参考,我编着编着自己都快要受不了了。这些年郑哥浑身都散发着单身汉的气息,连暧、昧都不曾有过,你可以放心的。”

  “嗯。”宋希言笑着应声,犹豫两秒后才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殷晨微看着宋希言愣了两秒,有了新的惊喜发现。解除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之后,原来她嫂子还蛮腼腆的呀?问这么个问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好感值瞬间又上升了一个梯度,当下殷晨微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跟宋希言谈起了郑自然在国外的那些年。

  他们是在留学期间认识的,包括凯尔,他们是同一届的学生。郑自然和殷晨微,彼此作为在异国里尤其难以遇见的老乡,又同是Z省人,可谓很有缘分了,于是很快就成了朋友。

  殷晨微是个富三代,殷家家底厚重,家族产业在国内很有看头,但国外市场这一块尚且薄弱。殷晨微的父亲送她出国留学,有意让她在A国站稳脚跟,发展能与家族企业互惠的相应产业。

  出国的第二年,殷晨微就邀请郑自然成为了自己的合作伙伴。他们俩再加上另外一位A国的同学,也就是凯尔,借用凯尔家里在当地能够给予的帮助,合伙开了一间公司。头两年,他们还是学生,经验不足,精力有限,只得厚积薄发,慢慢积累人脉与资源。

  毕业后,他们才妥善地用起了之前的积累。郑自然从那时起成了一个工作狂,玩命地拼了一年,他们的公司终于开始在A国市场崭露头角。如姚歆羽所说,郑自然并没有瞒着自己的性向,无论是对工作伙伴,还是对生活中的朋友。所幸,所有人都没有因此觉得他是个异类。

  “大家都说,像郑哥那么优秀的人,他为之拼搏的爱情也一定很伟大。”殷晨微说道,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向往。她看向宋希言,后者眼中的动容隐约可见,于是为了将功补过,殷晨微趁机为郑自然说话,句句直戳要害:“嫂子,你不知道这些年郑哥怎么过来的,为了攒钱迎娶你……不是,是为了有底气去你家,让你家人放心地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他那简直拼了命的工作。”

  “有一阵子他忙得三餐不继,通宵熬夜,靠着咖啡提神,活活把胃病折腾大了。医生都说再那么下去,他的胃非得被切掉一块不可。”姚歆羽微皱着眉道。

  她一停顿,宋希言就紧跟着问:“后来治好了吗?”

  殷晨微心底偷笑,面上一片忧虑,“没有,胃病就是要好好养、慢慢养,不过他那个胃好歹是保住了,没被谁切一刀子去。”

  她这几句话里,“好好养、慢慢养”特意被加重了语气,又放慢了语速,成功地引起了宋希言的注意。宋希言看向殷晨微的眼睛,两人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各自低头喝茶。

  眼看天色渐暗,来时心情都不算美好的两人,一阵相谈甚欢之后,却都笑着出了门。在门口分别时,殷晨微突然叫住宋希言,问道:“对了嫂子,上次你说郑哥是你未婚夫,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她不提这茬,宋希言都快忘了。见他愣住,殷晨微猜到那恐怕就只是个下马威,但她体内残存的红娘梦因子蠢蠢欲动,催使她用遗憾的语气补了一句:“不会是跟我说着玩的吧?”

  宋希言下意识轻轻摇了摇头,眼看再否认似乎有点来不及,他也只好认真回答:“具体时间说不准,可能也快了吧,我们都快三十岁了,家长老是催。”

  殷晨微乐了,“那到时候提前给我发请帖啊,我会飞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的。”

  这事答应下来未免为时尚早,想着自己和郑自然目前连和好都没和好,自己却在跟别人讨论上了婚礼请帖的事,宋希言心下不由得一阵好笑。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好的。”又对殷晨微道:“这话你别告诉郑自然,他一旦膨胀起来不好收拾。”

  殷晨微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两人道别后,殷晨微回头偷偷看着宋希言的背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的指尖在联系人列表的“郑哥”二字上悬了半秒,想了想,又没拨出去。生活还是需要一点惊喜的,让嫂子亲自说好了。

  宋希言回家之前,郑自然正在厨房做饭,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个不停。终于忙得差不多了,他才拿出手机,把未读消息浏览一遍,结果越看脸色越精彩。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到了A国,如今他在国外的朋友圈子里已经盛传起一个谣言——郑,怕老婆。

  郑自然看着那些调侃的聊天记录,用脚趾甲想想也知道谣言的源头是谁,当下恨不得把殷大棒塞进炉灶底下当柴火烧了。

  正想着,门口传来开门声,宋希言回来了。做了好几天鸵鸟的郑自然立刻收起手机,兢兢业业地尽起家庭煮夫的职责。

  他听着宋希言的脚步声,推测着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了,再继续听,却发现宋希言停下了脚步。郑自然正犹豫要不要扭头看一眼,鼻尖却嗅到了一丝饭菜以外的香气。

第58章 二十九岁

  和殷晨微道别之后,在回公司取车的路上, 宋希言好好做了一番自我剖析和自我反省。

  他恍然发现自己对郑自然是有些太过残暴了。即便这两次他都误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 但哪怕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也该给嫌疑人一个陈述的机会。

  但回想起来, 他好像每次都武断地直接动手赶人, 郑自然解释一两句他就听烦了, 直接让其闭嘴,完全没有给人澄清的机会。再之后, 往往就是一段时间的冷暴力处理。

  宋希言越想,越觉得郑自然在自己跟前受的委屈原来还真不少。脑中闪过那天吵完之后,郑自然坐在小板凳上, 憋屈地给串串洗爪子的情景, 宋希言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愧疚。

  走向公司的脚步顿了顿,他换了个前进方向, 拐进了旁边的花店。

  柜台后的副店长姑娘听见迎客风铃响起, 放下手中的进货单抬头看过来。刚刚进门的客人站在一排花架前, 恰好背对着她。从背影看,客人身高腿长,剪裁精心的西装穿在身上,从头到尾都散发着成功人士的光辉。

  “您好,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距离最近的店员走过去, 笑着向客人问道。

  为了回答她的话, 客人这才转过身来。第一眼, 副店长在心里为自己的小本本打了个勾——每天看一位帅哥任务达成。第二眼, 她忽然觉得这位客人有点眼熟。第三眼,她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这不就是上次来买花的精英吗?换了发型感觉更帅了。

  副店长决定亲自接待。她从柜台后绕出来,走向那两人,对店员道:“圆子,我来吧。”

  “好的。”店员小姑娘经验尚少,这位客人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都快要不知道给什么建议好了。眼看副店长要接手,她当下笑嘻嘻地应下,蹦到一边侍弄花草去了。

  “您好,上次买的花您爱人还满意吗?”副店长微笑地问。

  宋希言对着副店长的面容看了两秒,脑中同时开始快速搜索。“你好。”想起来了,上次他来买红玫瑰,就是这姑娘帮他选的,“上次那个……挺好的。”

  那耀眼的九十九朵红玫瑰,没能按照他的预想起到什么刺激效果,倒是被郑自然拿去好好地插在花瓶里养了起来。花束一连盛放了好几天,最后又被郑自然物尽其用,采下花瓣弄成了花瓣鸳鸯浴。

  想起那次花瓣浴的过程,宋希言耳根突然有点发热。他赶紧把注意力拉回来,放在了眼前的事上。

  副店长姑娘没发现他的走神,又问他:“那这次想要什么风格的花束呢?上次的比较简约浓烈一些,这次需不需要换个风格?”

  宋希言上次来买花,只想着要那种最引人注目的,越夸张越好。于是他亲自动手,一口气挑了九十九朵火红的玫瑰,尽是挑的开得状态最好的,生怕不够扎眼似的。不过这次的情况和上次完全不同,换风格是必须的。

  “换一个吧。”宋希言说,“我是要……给他道歉。”想到刚才跟店员姑娘交谈时自己的犹豫不定,眼看天快黑了,时间还是挺赶的,宋希言只好道:“我不太懂插花,麻烦你帮我选吧。”

  副店长脸上挂起一副了然的神情,心底瞬间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花束轮廓,“您是要预定还是……”

  “我待会儿带走。”宋希言回道。

  “好的,请稍等一下。”副店长为他指明了休息区,就走到各排花架前,熟练地开始挑选花材。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宋希言才拿到花束离开店里。又花了几分钟到达公司停车场,他坐进车里,看着被妥善安置在副驾驶的粉嫩花花们,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名为不好意思的情绪。

  副店长姑娘可能以为他是要拿去送给女孩子的,因此整束花的风格有些太过甜美。宋希言把花束和郑自然联想到一块,越想越觉得不搭。这要是送出去了,会不会被笑话?

  他没给郑自然送过花,当然郑自然也没给他送过。

  面对即将到来的人生第一次,宋希言有些局促。但局促之外,好像又有点雀跃。对于自己老大不小了还少年怀春一般的心态,宋希言感到很无奈。

  回家之后,他听着厨房传来的响动,直接找了过去。就见郑自然站在炉灶前,手持锅铲,一副严阵以待的认真模样。宋希言没主动开口,就在厨房门口站着,打算等郑自然先发现自己。

  这几天的冷暴力对待还尚有余威,郑自然站在厨房里,站得目不斜视。但鼻尖的香气又撩得他心痒,求知欲高涨,很想扭头看上一眼。

  那香气和饭菜的香味混在一起,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香,是以很好分辨。郑自然想,应该是玫瑰。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惊中带喜、喜中又有点不可置信地转头,果然见宋希言怀抱大捧花束立在门口。

  郑自然盯着那束花,以他脑中那些稀薄的关于花草的小知识,他大胆地做了个猜想——这花是要给自己的?选用的花材中,黄玫瑰和满天星尤为显眼……表达歉意?

  幸福实在来得太突然,且毫无预兆,他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惊喜之余,郑自然的视线从花束上移,转到了宋希言脸上。那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拘谨。他这一抬头,两人的视线对上,嘴唇同时动了动。

  郑自然:“这……”

  宋希言:“我……”

  听见对方开口,两人又同时收回了话音。一时间,厨房内只剩了锅里汤水沸腾的“咕嘟咕嘟”声。

  眼下的气氛有些太过青涩,跟他们俩的年纪严重不符。

  他们对视一眼,看见双方眼里都是笑意。诚然,他们现在的这种表现,活像两个情窦初开又不懂如何表达的毛头小子。眼神交错,缠缠绵绵,却连话都说不利索。

  其中,比起郑自然,显然宋希言是更加不利索的那个。郑自然看他抱着花,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份拘谨仍没淡下去。郑自然只好主动起来,“这花是给我的吗?”

  “嗯。”宋希言松了口气,顺势点点头。想当初他和郑自然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别扭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郑自然把天然气阀门关小一点,向门口走过来。他冲宋希言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花束。低头端详着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次收到的来自宋希言的花,郑自然对那甜美少女风的设计完全没有生起任何不满,脸上反倒都是轻松愉悦。他看了好一会儿花,又抬头对宋希言说:“很漂亮,谢谢。”

  瞧见他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宋希言居然觉得自己更不自在了。但郑自然就站在眼前,双眼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只好硬着头皮把刚才没说出去的话说完:“我今天和晨微见过面,她已经跟我解释清楚了。是我错怪你了,抱歉。”说完之后,心里总算松快了些。

  这话让郑自然有些意外,想了想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宋希言总不会是自己凭空想通的,总要有人去跟他辨白分析。而这个人,除了自己,可不就是殷大棒了吗?

  这么说起来,虽然过程磕磕绊绊,并且连惊带吓,但那丫头总算是成功了一次。

  “其实我也有很多做错的地方,”眼见宋希言都先道歉了,郑自然赶紧把握机会,打算趁现在把自己的过错都交代掉,免得日后被发现再被算账。以宋希言现在的态度,争取一把,今天这件事就能彻底翻篇,“我不该偷听你和晨微谈话,我那时候应该把电话挂了的。或者,就算忍不住偷听了,我也不该瞒着你,应该早点跟你坦白。”

  他这么一说,宋希言心底一直揣着的拘谨和不自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这倒也是,如果郑自然一点都没有做错的地方,自己也不至于会误会得那么彻底。想着,宋希言终于全然放松,底气也足了起来。

  “还有跟晨微和小姚见面的事,我不该瞒着你的。后来碰巧遇到,我也不该一错再错,故意说些糊弄你的话。”郑自然真诚地说着,却看见宋希言的脸色又开始沉下来。心下瞬间捡起警惕,郑自然的声音都弱了下去,“我错了,能原谅我吗?”

  “对,”宋希言点点头,对郑自然的说法表示了赞同,“你确实错了。”郑自然不说他都没细数过,原来这货错的真的也不是一星半点。这么算起来,之前给郑自然受过的委屈,倒也不全是不白之冤。

  眼见宋希言的反应超出了安全范围,郑自然视线瞥见自己手里的花,眸中精光一闪。他上身微倾,快速地在宋希言唇上亲了一下,“谢谢你的花,我很开心。”

  宋希言原本正有点要生气的苗头,却被这么一下子给亲没了。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接口道:“不用谢,喜欢就好。”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郑自然给带跑了。

  他不悦地瞪了郑自然一眼,却见后者笑得一脸讨好和满足。想到他的认错态度还算诚恳,一桩桩一件件也交代得清楚,宋希言忽然又不想生气了。

  算了,他们都有错,就当扯平了吧。

  郑自然的锅里还在“咕嘟咕嘟”的响,宋希言转移话题问:“你锅里煮的什么?”

  见他这么问,郑自然第一时间收到了宋希言“这事翻篇”的暗示,当下大喜。“香菇冬笋排骨汤。”想到锅里的汤也煮的够久了,郑自然走回锅灶前,掀开盖子搅动几下,随后关了火。

  “你等我一下。”他对宋希言说完,抱着花束快步走出厨房。宋希言还没看明白他去了哪,就见他又回来了。回来时手里空空如也,大概是特意出去放花的。

  郑自然走回锅旁,抬手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小碗,舀了半碗汤递给宋希言,“尝尝味道怎么样?”

  宋希言走近了把小碗接到手里,怕烫,先鼓着腮帮子吹了吹,再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他细细品着味道,对郑自然点头,“很好喝。”说完继续吹吹,又喝了一口。

  “我尝尝。”许是看他喝得香,郑自然作势要来接小碗。宋希言没多想,顺手给他递过去,结果被抓住了手腕。

  宋希言:“???”

  郑自然笑得像是偷到了大人费尽心思藏起来的零食的孩子。趁着宋希言一脸懵懂时,他一手拿起小碗放到一边,另一手把宋希言一拉。在两人迅速靠近一步的瞬间,他微微低头就把宋希言吻住了。

  宋希言完全没防备,又被亲得愣了一下。他实在是没想到,前面断断续续闹腾了小半个月的事才刚刚翻篇,郑自然下一分钟就又跟他玩这些小花样。心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他发不起脾气来。他和郑自然已经好几天没有过这么亲密的时刻了,当下倒也乐得如此。

  郑自然这一吻并不打算深入,只流连于表面。他探出舌尖,在宋希言的唇瓣上舔、舐一遍,唇上残留的汤汁就被他尽数纳入口中。

  偷袭得逞之后,郑自然退开一点,仔细品味着。他微眯着眼睛对宋希言笑着说:“很香,有点甜。”不知是在评价这汤还是在说别的。又继续用低沉的嗓音道:“前些天我就想说了,你的新发型很好看,我很喜欢。晚上可以多看一会儿吗?”

  最后一句透露出某种暗示,宋希言横了他一眼,耳根有点热,气呼呼地走了。

  “准备一下吃饭了。”郑自然看他这反应,忍不住弯起嘴角,远远地冲他背影喊。

  “知道了。”

  几天以来,久违的一顿气氛和谐的晚餐结束后,两人再次并肩坐在客厅沙发上,怀里抱着串串,边撸毛边看电影。一部影片结束,不同于之前的暗示,郑自然再次向宋希言明确请示:“今天我能回主卧睡觉吗?”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宋希言闻言转过头来看他,满脸的“你是傻逼吗为什么要问我”。但他的话倒是说得没那么不客气:“你想回就回,如果觉得次卧住得舒服也可以不回。”

  “那我去收拾东西了。”郑自然把串串的尾巴和后腿放下,直奔次卧准备搬家。

  看他那高兴样,宋希言好笑地摇摇头,低头对串串说:“闺女,今晚你自己睡啊,乖乖的。”

  这么长时间下来,串串已经对“自己睡”三个字产生了条件反射,当下嗓子里“呜呜”几声,十分不高兴。在它的记忆里,两个爸爸一起睡的时候,经常会把它赶出爸爸的房间,让它自己睡。

  为什么两个爸爸一起睡觉的时候,就不准它进爸爸的房间睡觉?而且是有时候可以进,有时候不可以进,基本没有规律可循,似乎完全是看心情。

  它不懂,人类真是太复杂了。

  一个小时后,爸爸的房门关了,串串蹲在门前看着门缝都不留的主卧,“呜呜”两声,掉头走向自己的小窝。路过阳台的铁艺花架时,它鼻尖动了动,闻到个怪好闻的味道,就循着嗅了过去。

  它两个爸爸的人生第一次被仔细插入花瓶,妥善摆放在花架上。月光透过落地窗铺洒进来,遮住娇妍绽放的花朵,朦胧中却为其添了一份并不张扬的绮丽。就如将它送出的人此刻一般模样。

  第二天醒来时,郑自然顿感神清气爽。他仿佛一个靠采补进行修炼的狐狸精怪,一夜之间补足了能量,之前几天蔫搭搭的状态一去不复返。

  而躺在他身边的宋希言还在沉沉睡着,呼吸均匀,短时间内基本没有醒来的可能。活像是个被榨光了精血的文弱书生。

  周六早上,郑自然原本不用早起。但考虑到文弱书生还要赴学校苦读,他给文弱书生扯了扯被子,轻手轻脚地打算起床去准备早饭。

  起到一半,手机却突然响了。听那铃声,是宋希言的。郑自然看向床头柜,没见到宋希言的手机。又循声去找,一时间却也没找到。

  昨天晚上他们俩把床折腾得很不像样,宋希言的手机也许掉到床头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没被发现的手机还在不甘寂寞地响着。宋希言被那阵熟悉的铃声从睡梦中吵醒,皱起眉头微微翻了个身,只是眼睛还倔强地闭着,不肯彻底清醒。他听着声音来源,凭直觉伸手摸向枕头下面的缝隙里,摸索半晌,成功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宋希言看见了“晓飞”二字。他干脆又把眼睛闭上,接听起来懒洋洋地道:“喂?晓飞,大早上的什么事?”

  “这会儿还早吗?”梁晓飞反问。身为一名称职的爸爸,梁晓飞同志每天跟孩子同时睡,也跟孩子同时起。梁汤圆这会儿已经起床玩了一个小时,所以对梁晓飞而言,实在也不算早了。

  但被狐狸精采补过的文弱书生哪能和他比。宋希言依然困得睁不开眼,说话都不太利索:“没事挂了。”

  “别啊,有事。”梁晓飞赶紧阻止他,又说:“前段时间有空都光顾着帮忙带孩子了,都没怎么跟你们联络感情。这不周末了嘛,汤圆长大了点也好带了,你和郑野驴来家里吃个饭呗,我媳妇儿那手艺你知道的。”

  “这周末?”宋希言问。

  “对啊,你没空吗?”

  “嗯,”宋希言顿了顿,“这周有点忙。”说着,他动了动身子,打算翻个身躺着说话。谁知这么一翻,瞬间腰酸背痛,他忽然又改主意了,“算了,我今天中午有空。”昨天胡闹过头,今天的试验怕是做不成了。

  听他改口,梁晓飞不禁笑着问:“这么快就腾出空了?那郑野驴呢?”

  郑自然起床失败之后就一直没走,还坐在床头看着宋希言打电话。这会儿梁晓飞提起他,宋希言干脆把手机递过来,自己得了空闲,转头又投入了回笼觉中。

  “晓飞,是我。”郑自然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又给宋希言扯了下被子。

  “你们俩都没起呢?”梁晓飞问,“希言是不是又去睡了?”

  郑自然笑着说是。梁晓飞对他们这些晚睡晚起、生活作息不健康的人类进行了批评指正,随后才说起正事:“刚刚跟希言说了,中午来我家吃饭,你有空吗?”

  “有啊,这两周还算清闲,过两周才开始忙。”郑自然一边说着,一边把另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里,落在宋希言腰上,给他揉捏着。

  原本还要赴学校苦读的文弱书生忽然说不去了,多半是因为被狐狸精折腾狠了。

  “那我就开始准备了,你们也别赖床了,赶紧起吧。”梁晓飞忍不住唠叨,“眼看就三十了,大好青春都葬送在床上,不觉得可惜吗?赶紧起床起床。”

  尽管梁晓飞这么说了,决定不去学校的宋希言依然睡到了快十点才起来。他正坐在床上醒神,郑自然就走了进来,“醒了。”

  宋希言说:“饿了。”他瞥了郑自然一眼,“我发现跟你睡觉严重拖慢了我在科研大道上前进的步伐。”

  关于他的课题进度和研学情况,郑自然还是知道些的。他好笑地走到衣柜前,给宋希言拿了套家居服,问道:“那怎么办?不睡了?”昨天的生命大和谐运动结束之后,两人洗完澡都没穿衣服就睡了,所以宋希言到现在还是光溜溜的。

  他接过郑自然递过来的衣服,动作慵懒地把宽松的衬衫套在身上,“不,该睡还是要睡的。”低头系纽扣时,却发现自己胸前和脖子下方有好几个吻痕。再一想昨天郑自然吻过的地方,他怀疑自己脖子和锁骨上怕是也有。瞬间感到头大,这还怎么出门?

  郑自然原本站在床前,优哉游哉地观赏着宋希言身上从无到有的过程。正看得起劲,却被宋希言忽然抬头瞪了一眼,不禁问道:“怎么了?”

  宋希言翻开领口,示意自己的脖子和锁骨,“是不是有吻痕?”

  郑自然诚实地点头。宋希言叱道:“你还好意思点头,我不是说过不准在这里留痕迹吗?”

  “……那不是一时激动没忍住吗?”郑自然歉然却也直白地道。宋希言看着他,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是没法较劲的。以己度人,他在郑自然身上留的痕迹也不少。只好想办法遮住。

  临近中午,梁家的门铃声响起,梁馄饨惦记着爸爸说两个伯伯要来,当下一声欢呼。他的小身子欢快地从客厅跑到门口,不过出于防火防盗防人、贩、子的安全警示,他没急着开门,而是踮着脚尖打开了大门的对讲机,嗓音糯糯的:“你好,请问是哪位?”

  “是我。”对讲机里响起熟悉的声音,梁馄饨高兴地喊:“伯伯!”随后一把打开了门。

  “小家伙,你防贼意识还挺强的。”宋希言拎着礼物进门,先在梁馄饨又软又嫩的小脸蛋上戳了一把。

  厨房的康瑾和梁晓飞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双双从厨房冒出头来。康瑾热情地打招呼:“大哥二哥来了。”

  突然变成二哥的宋希言被叫得一愣,倒是一时嘴快先应下了:“哎,来了。”

  梁晓飞抱着梁汤圆晃出来,显然刚才呆在厨房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梁汤圆是个极热情好客的小姑娘,看见两个基本陌生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霎时精神一震,小手伸向两人,在她爸怀里挣动。口中还咿呀咿呀地叫着,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郑自然从一侧桌上扯了张纸巾,给梁汤圆擦掉口水,又架着胳肢窝把她接到自己怀里。一大一小对顶着额头,有人闹着自己玩,梁汤圆高兴地“咯咯”直笑。郑自然也唇角上扬,笑着夸道:“你长得真快,越来越漂亮了。”

  康瑾见状,顿感温馨。她给两个哥倒了水,递过来时顺便闲话家常道:“大哥很喜欢孩子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自己也生一个?”看那天汤圆百日的时候,姑姑阿姨们都在说着要给大哥介绍对象,那应该跟二哥一样,也是还没结婚的。

  谁知此话一出,客厅里忽然一片寂静。

  康瑾没想到自己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会引起这么明显的异常反应,左思右想有些懵,没弄懂自己哪里说错了。她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梁晓飞。

  宋希言与郑自然对视一眼,也双双看向梁晓飞。

  被三人盯着的梁晓飞轻轻咳了一声,扶着康瑾的胳膊,“那什么,锅里还有菜烧着呢,别烧糊了,我们去厨房看看吧。”

  说完,夫妻两个心有灵犀地交换了眼神,一道钻进厨房。

  是梁晓飞疏忽了。关于宋希言和郑自然的关系,他都忘了自己其实还没有跟康瑾说明过。如今想想,当年他和康瑾在一起没多久,宋希言和郑自然就分了,直到前不久两人才又凑到一起去。实在也是这段感情存在的时间太长,中间又有些波折,他的记忆力有限,根本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跟媳妇儿提过这么一件事。

  宋希言和郑自然在客厅逗着两个孩子玩,梁汤圆在郑自然怀里呆够了,又冲宋希言伸手手。最后等她轮换到梁馄饨的小怀抱里时,她爸妈终于出来了。

  再露面时,康瑾红着一张脸,看向宋希言和郑自然的眼神带着十分的不好意思,“大哥二哥,可以开饭了。”

  大周末的,有梁晓飞在家帮忙带孩子,梁爸爸和梁妈妈终于放了假,老两口出去过二人世界了。所以这顿饭就年轻人们一块吃。

  宋希言和郑自然也没有老老实实坐着当客人,纷纷起身帮忙摆碗筷,拿纸巾。康瑾则抱着汤圆在厨房门口指挥梁晓飞端菜。

  菜色有荤有素,大多较为清淡,口味最重的大概就是那盘麻辣牛蛙。宋希言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视线掠过郑自然的腹部,又上移到脸上。却见郑自然正在盯着那盘子里的牛蛙腿猛瞧,一副被勾起了食欲的样子。

  现代的年轻人,大多偏好辣一点的食物。郑自然也在其列。

  “这个你不能吃。”宋希言的声音突然在郑自然耳边响起,狠狠地打击了他高涨的食欲。

  “希言……我好久没吃辣的了。”郑自然眼含希冀。

  宋希言无视掉,“你吃别的,除了这个,其他的你都能吃。”

  话刚说完,就听见梁晓飞一叠声喊:“让让嘿,让一下,别烫着。”盖着一层火红的辣椒被子的烤鱼被端上了餐桌。梁晓飞弯腰,手里拿着个小钩子,拨了拨烤盘下面燃着的炭火。

  郑自然问宋希言:“你刚刚说,除了这个其他的都能吃?”他指着牛蛙,双眼放光。

  宋希言:“……”在家里吃个饭,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像都更得好晚,嘤~

第59章 二十九岁

  注意到宋希言吃惊的眼神,康瑾笑着说:“爸妈不爱吃辣的, 妈妈平常做菜也清淡。再加上我哺乳期吃辣的孩子容易上火, 之前已经很久没吃过口味重一点的菜了。今天爸妈不在,偷偷吃一点。”

  说着, 她还抬起一只手, 拇指指尖在食指第一节 指腹上划拉两下, 冲宋希言做了个“一点”的示意。

  听完后,宋希言的视线再次聚焦在那条目测重达三四斤的烤鱼上。这叫一点?光是这条鱼就够两个人吃了吧。

  “这不是你们来了嘛, 当然要多做一点。”康瑾把汤圆放在身旁的婴儿椅上,又指挥梁晓飞去冲奶粉,最后盯着烤鱼双眼冒光地坐到餐桌旁, “晓飞也跟着我戒辣很久了, 今天就也稍微补一补。”

  梁晓飞熟练地冲好奶粉,把奶瓶交到汤圆手里。小汤圆两只小手抱着奶瓶, 一边好奇地看着满桌子冒热气的菜, 一边蠕动着小嘴, 率先吃起了午饭。梁馄饨也挨着妹妹开始享用妈妈单做的儿童餐,吃得嘴边都沾了饭粒。

  伺候好宝贝闺女,梁晓飞喜滋滋地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顺便拍了拍傻站着的宋希言, “别愣着了, 快坐下吃吧。”

  “噢……好。”宋希言回神落座, 同时抬手把郑自然拉到自己身旁的位置, “你坐这。还有, ”他指向餐桌中间一片火红的烤盘,“这个你也不能吃。”

  坐得离宋希言远一点以方便偷吃的计划落空,郑自然十分惆怅地泄了口气。但鉴于对辣的渴望被压抑已久,惆怅之余,他还是选择挣扎了一下,“希言,就吃一点鱼可以吗?”

  宋希言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声,郑自然又补充了一句:“我只吃中间没沾到辣椒的部分。”态度之殷切,语气之诚恳,让人有些不忍心拒绝。

  “……”宋希言有点犹豫。自从知道郑自然的胃病开始,他就没允许郑自然沾过一点辣。康瑾的厨艺他是知道的,对于无辣不欢的人来说,面对着那些泛着红彤彤油光的美食,的确是一种别样的酷刑。

  宋希言正犹豫着,旁边的梁晓飞拿起筷子,插开一块鱼肉,挑了其中辣椒油较少的部分夹给康瑾,“媳妇儿,说好了就吃这一顿啊。”

  康瑾看着自己的碗,有点遗憾和委屈地说:“就这一顿,你都不让我吃痛快点,难受。”

  梁晓飞却丝毫不为所动,一脸正气道:“别闹。闺女上不上火先不说,万一你吃上火了,到时候堵奶疼的还是你……”

  “啪”,梁晓飞话音将尽,康瑾才反应过来抬手捂住他的嘴。一时激动力气太大,扇得梁晓飞嘴皮子直发紧。

  夫妻俩双双扭头看向对面两人,发现他们也正看着这边,康瑾顿时脸色发红,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梁晓飞拉下她的手,继续动筷子给老婆夹菜,“他们俩这辈子也没机会接触这些知识了,就当给他们普及一下常识好了。”话说完,康瑾的碗里已经冒了尖,嫩白的鱼肉上沾了少许辣椒油,盖在犹冒着热气的米饭上,不饿的人也要看饿了。“别管他们,快吃吧。虽然不够辣,但是汤汁都煮透了,味道不会差的。乖哈。”

  霎时,宋希言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吃狗粮吃了个半饱。不过和梁晓飞夫妻俩来往这么多年,吃狗粮什么的,他早已经习惯了。

  总觉得是当年他和郑自然在一起的时候,梁晓飞这条光棍在旁边被秀得太惨,所以这些年老天爷才会让他一点不落地全部秀回来。公平得很。

  面对梁晓飞的哄劝,康瑾纠结三秒后终于选择被说服:“好吧。”她又看了对面两人一眼,见他们神色如常,于是也觉得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随即捞起筷子投入到了烤鱼的怀抱,“大哥二哥,你们也快吃啊。”

  “嗯,好。”郑自然边应下边看着康瑾对烤鱼一次次伸出筷子,心下不由一阵羡慕,再次转头对宋希言投以期盼的目光。

  刚刚吃了一肚子狗粮的宋希言对这目光的抵抗力明显下降,犹豫几秒后终于松了一点口:“好吧,不过只能吃中间部分。”

  “……”得了特赦的郑自然看着宋希言,喜悦之情无以言表,最终干脆放弃言表,转头带着筷子也投入了烤鱼的怀抱。

  见状,宋希言长叹一口气,自己的分量还不如一条鱼。惆怅之余,他的筷子也没闲着,把郑自然挑完中间部分后的香辣鱼肉都夹到了自己碗里,边吃还不忘赞叹:“弟妹,你这手艺又精进了。”

  “是吗?爸妈有段日子不让我进厨房了,我还担心自己退步了来着。”康瑾被夸的开心得很,热情地道:“哥你多吃点啊。”

  宋希言嘴里含着鱼肉直点头。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宋希言辣的吃太多,冒出满头大汗,抬手就解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散热。

  正在喝果汁的康瑾不经意往对面看了一眼,突然呛了一下。宋希言回看过来,就见康瑾正用手指着自己锁骨的位置,对宋希言做口型:“这里,有草莓。”

  懂了她的意思,宋希言顿觉老脸一红,赶紧又把纽扣系回去。

  看着他的反应,康瑾一脸迷之微笑,开口道:“大哥二哥感情很好呀。”

  话一出口,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转移过来。宋希言的扣子系好了,其他几人看不出来,只当是康瑾随口一说。宋希言却懂她的深意,再看那一脸迷之微笑,老脸不由得更是一阵发热。

  不明情况的郑自然略为谦虚地笑笑,默认了这句话。梁晓飞则点头说:“现在是挺好。你不知道他俩,小时候有一阵就跟仇人似的,不过是希言单方面的仇视。就宋希言中二病那会儿,日天日地日空气是常态。这家伙当时浑身上下恨不得写满‘别惹我’三个字,尤其是跟郑自然待一块的时候,随时准备着炸毛,可让人头疼。”

  “是吗?哈哈哈哈哈——看不出来呀,二哥小时候那么好玩的吗?”

  提到那段热血岁月,宋希言糟心地摆摆手,“谁还没个青春年少呢?快别提了,刚吃饱饭,我不想这么快就丢人。”

  “那你们后来怎么还在一起了?”康瑾表示对此十分感兴趣。

  “就……”宋希言张了张嘴,随即又想到自己当年那一段暗恋的岁月,顿时感觉又二又搞笑,于是含混道:“看着顺眼,反正就那么在一起了。”

  “他不好意思说了。”梁晓飞嘻嘻哈哈地对康瑾说,“他小时候搞笑得很。没关系,我都知道,有空我给你讲讲。”

  “那就拜托你了。”康瑾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拍了拍梁晓飞的肩头,对他委以重任。

  宋希言只好叮嘱道:“你说归说,可别说得太夸张了。你小时候更搞笑,我觉得你媳妇儿肯定很想知道。”

  “哈哈哈哈哈……”梁晓飞打着哈哈连连点头道,“放心吧放心吧。”

  回味了半下午的青春,直到接近四点,宋希言和郑自然才离开梁晓飞家。

  回家的路上,由宋希言开车。等红灯的时候,他扭头问郑自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胃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感觉有点热,吃辣的正常反应,没有不舒服。”郑自然如实道。

  “那就好。”宋希言点点头,放心之余又谨慎地提议:“待会儿回家煮点小米粥吧。”

  “好。”郑自然笑着应下。余光瞥见前方红灯还有二十多秒,他一时贼心大起,凑到宋希言耳边叫:“希言。”

  宋希言被他呼出的热气吹得耳朵痒,下意识转过头来,跟早有准备的郑自然接了个吻。

  “想亲就直说,怎么每天都弄得这么花哨?”双唇分开后,恰好绿灯亮起,宋希言跟着前车平稳地起步驶过路口。

  “哦,”郑自然心情愉悦地答应,又道,“那下一个红灯我想亲你。”

  宋希言:“……”

  十分钟后。

  郑自然:“希言,下一个红灯我也想亲你。”

  宋希言:“……”

  又十五钟后。

  郑自然:“下一个红灯我还想……”

  宋希言:“亲,亲,亲!你以后想亲就亲行了吧,别念叨了!”

  “好吧。”郑自然终于安分地闭了嘴。

  宋希言一路上被亲得脸上总带着一丝红晕,心下又好笑又无奈,“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吗?”好到闹腾了一路。

  “嗯。”郑自然点点头,“今天说起小时候的事,忽然感到很庆幸。”

  “什么?”宋希言问。

  郑自然靠着椅背看向他,“很庆幸,十六七岁的时候,宋希言能发现他喜欢郑自然。不然光靠郑自然那二百五,恐怕很难发现他对宋希言究竟是什么感情。”

  宋希言也笑起来,“所以二百五要感谢我吗?”

  郑自然点头,“当然。”

  宋希言又问:“那你打算怎么感谢?”

  郑自然不假思索道:“以身相许行不行?”

  闻言,宋希言本想摆个严肃点的表情,奈何扬起的嘴角却怎么也落不回去。“老男人,等我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倒霉作者重新找到点感觉了,但下一章大概要一星期后(跪!)

  最近家里很闹腾,每天离当场气死都只差一口气。等我熬过了这段时间就可以日更啦!

第60章 二十九岁

  午饭吃得多,结束得又晚, 对于晚饭, 两人心下都没什么想法,只觉得可有可无。

  但宋希言惦记着郑自然的老胃病, 丁点不吃也怕两人半夜饿醒, 遂打算熬个粥缓一缓装满了荤腥的肠胃。

  晚间, 宋希言把洗净的小米倒进锅里,又扔进几颗剥好的板栗、桂圆和一小撮枸杞, 加了水正在煮。他没用电饭锅,火开的有点大,眼看米粥就要扑锅, 赶紧调小了火, 一把掀了锅盖。蒸汽氤氲起来,厨房里顿时白雾缭绕, 水汽浓重, 低配版的仙境似的。

  郑自然顶着擦得半湿的毛巾从厨房门口探出头, 微眯着眼睛从仙境里寻找宋希言的身影,道:“希言,我洗好了,你去吧。”

  闻言, 宋希言从雾汽里走出来, “那你看着点锅, 我去洗澡了。”

  郑自然应下, 走进厨房接下了宋希言手里的活。他把油烟机加大了一档, 视线很快变得清晰起来。在厨房里守着锅灶站了会儿,头发还没全干,百无聊赖下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

  一股灼热感渐渐在胃部成型,越来越清晰。

  不知是不是吸到了蒸汽的缘故,郑自然站得离缓缓冒着白汽的锅远了些。等了一会儿,灼热感不轻反重。

  郑自然和老胃病相伴相知多年,这么一来,大体也知道这是又有了犯病的征兆。联想到中午时自己趁着宋希言不注意偷偷多吃的烤鱼,脑海里不禁冒出一阵后悔来。

  贪吃伤身,病从口入啊。

  好在郑自然久病成医,胃部也尚且没出现疼痛的症状,他搅了搅锅里的粥,调小了火,出了厨房。

  家里有个郑自然专用的小医药箱,实在是因为病得久了,深知这毛病有多误事。从前工作忙的时候,一旦胃病发作就成了添乱,所以总备着一堆的药,以备不时之需。打开医药箱,他熟稔地挑出几样盒装药片,和着温水服了下去。

  等宋希言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药物见效,郑自然已然重获新生,生龙活虎了。这胃病到底是没犯起来。

  一周之后的周末,是郑自然开始新一轮繁忙工作之前最后的自由时间。早几周老室友们提过的聚会也被提上日程。

  自打毕业之后,兜兜转转好些年,当年的舍友们从原本的天南海北,再到工作变动,几经辗转,如今终于又聚在了母校所在的城市。

  “这周末都有空吧,咱们是不是该聚聚了。走着?”李磊在几人共有的微信群里发消息道。

  万子坤紧跟着表示:“咱学校门口那家,就是当年毕业之前去过的。走起,回忆青春去!”

  眼见这两人热情高涨,宋希言也立马发消息:“附议。”

  后边郑自然跟了个:“+1”

  “成,那就周六晚上。喝个痛快,周日躺一天都行。”李磊继续提议,其余人等皆表示没有意见。

  群里热闹起来,几人东拉西扯地聊着天,语气轻快,话题恣意,颇有些当初年少的感觉。

  宋希言回了几条万子坤的玩笑,眼睛盯着手机,嘴里叮嘱着郑自然:“你那天少喝点,小命要紧。”

  郑自然笑着应下,还不忘了趁机口头上占点便宜:“一定,还得留着命跟你过日子呢。”说得像是他们已经成了两口子似的。

  宋希言当即甩了个抱枕过来,郑自然有点小得意地笑着,伸手接下。关于那天下午以身相许的提议,宋希言还没给个答复。但郑自然心里知道,这件事早就已经是被默许了的,不过还差个口头的过场罢了。

  想到这里,他推开抱枕,拉过还在和李磊吹牛皮的宋希言,闷不吭声地就亲了一口。

  周六傍晚,两人各自开着车,一前一后地驶往母校附近。学校附近商铺众多,大多也生意红火,热热闹闹的连个停车位都不好找。好在不远的地方有个超市,地下停车场还算宽敞。两人把车停在那里,之后步行过去。

  万子坤和李磊早到一步,正在琢磨着点菜,抬头瞧见他俩一起过来,李磊不走心地揶揄道:“哟!你俩这么多年了还这么黏糊呢?领证了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初隐瞒恋情的俩人不约而同地有那么一点心虚。

  好在李磊就随便开个玩笑,压根没往心里去,揶揄完了也就没再加深话题,低头跟万子坤继续回忆哪道菜更好吃去了。

  “你俩也别站着,快过来,看看还有哪个好吃来着。”李磊翻着菜谱对宋郑二人道,“你说说,一晃都快八年了,光记着好吃了,但具体哪个好吃却有点记不起来,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了。”

  “我就记着希言毕业答辩那天咱们点了个水煮鱼,那是我那天吃的第一口菜,相当不错。还有干锅包菜和糖醋排骨记忆犹新。”万子坤道,“其他的就有点想不起来了。”

  “也是,我也只记着玉米烙和地锅鸡了,还有鱼片汤。”李磊接话说。

  其实两人凑一凑也能点出一小桌子了,但总还是觉着不够。印象里有那么多叫人回味无穷的饭菜,掺杂在一次次畅快的聚餐回忆里,那些记忆,怎么会是仅仅这几道菜能承载得起的?

  李磊二人绞尽脑汁点了半桌子,又把菜单推给郑自然和宋希言,“你俩也点几个。”他给几人添了大麦茶,喝了一口道:“当初点菜这活大多是单何来做的,他记性好,心细,每次有什么好吃的都能记住,这一点连吃货丸子都不如。今天要是他也在,一定能点一大桌子……”

  话都快说完了,才在万子坤的一拐肘下回过神——单何此人,也属于仅供缅怀的过去了。

  气氛陡然变得有几分凝重。李磊和万子坤看向宋希言,似是想要问什么,想关心宽慰几句,最后都放弃了。

  单何的案子说大不大,不在多数人的感兴趣范围之内;但也说小不小,在圈子内也是激起了一阵风浪的。李磊和万子坤,一个出于职业原因得知,另一个则是从一晃而过的新闻标题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如宋希言预料的那样,哪怕不特意告知,这件事也进了李磊和万子坤的耳朵。

  于是这个话题至此终结。

  直到几道菜上了桌,宋希言夹了块糖醋排骨咬了一口,评价道:“菜的味道变了。”说的是菜,其余几人却也听得出,他也是在说人。

  很多东西都变了,不复以往。初心这玩意时常被一堆人挂在嘴边,但真正能永葆初心的,实在没有几个。生活的磋磨,欲|望的膨胀,说不清哪个占比更多,结果终究是变了。

  几人的聚会本是打算回味青春,然而未成想,在回味青春、倾吐生活之余,却也不免看到了一些岁月流转间,不近人情地造就的物是人非。

  低落的情绪持续了一阵子,李磊主动转移话题,活络气氛:“丸子,你当年不是出国去学西餐吗?我还以为咱们今天聚会是你做饭呢。当年听你说留学的时候我就想了,等以后聚会得人尽其用,尝尝你的手艺。”

  “别闹,我学西餐的,大家吃起来一个个优雅得体的哪适合聚会?还是这饭馆过瘾,来,先给洒家整瓶啤的!”万子坤豪气万千地道,“要是想尝我的手艺,改天来我们餐厅,本主厨亲自伺候你。”

  “嘿!那我可记下了。”李磊依言开了几瓶啤酒,给几人倒满,举杯道:“几年没聚,咱几个我生日最大,今天给弟弟们起个头。说话就人到中年了,但万事不能休,还得继续奋斗。”

  另几人也举起酒杯,又听他继续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往后日子还长。咱哥几个奋斗这些年,各自也可以说是小有成就。别的也不图了,这杯,祝自己,祝兄弟,长长久久,健康、顺遂。来,干了!”

  菜吃了一口,紧接着一杯啤酒下肚,是心情和气氛使然。但宋希言还是有余裕关心了一下郑自然可怜的胃。几人放下酒杯后,他小声对郑自然道:“你多吃点菜,别喝太猛。”看如今的氛围,酒大概是不会少喝了,他对郑自然的要求也跟着放低,从少喝变成了别喝太猛。

  郑自然点头,手里酒杯换成筷子,几个来回,把李磊最喜欢的玉米烙干掉三分之一。宋希言见状,对他的胃放心了些。

  “周六喝个痛快,周日躺上一天”的提议不是毫无根据。小聚接近尾声的时候,几个人虽不至于酩酊大醉,但脑袋和脚步也有点飘了。

  四个代驾几乎同时到,也宣布了聚会的圆满结束。几人约着他日再聚,各自带着满面微红的酒晕告别。

  郑自然回家后首先进了卫生间,宋希言拍着他的背,看他把胃里的酒液吐出大半,看得有点揪心,“难受了吗?”

  郑自然感受了下,又摇头,“不难受,就是想着喝得不算少,还是吐出来得好。”

  “那晚饭不是也一起吐了?我再给你熬点汤吧。”宋希言伸手摁下抽水开关,卫生间里的酒气顿时减弱不少。“下次再聚你就别喝了,我们仨喝酒也不差你一个。”

  “这不是几年没见了吗,高兴,不喝点总觉得差点什么。”郑自然打开水龙头漱了口,“以后都不喝了,你们喝酒,我喝牛奶好不好?”

  “算你有点自觉。”宋希言也洗了把脸,顿时清醒不少,转而去了厨房煮醒酒汤。

  郑自然喝过汤之后,胃里暖暖的,舒服不少。宋希言也算放了心,还是不忘叮嘱:“你这个酒,我看是真得戒了。”

  “都听你的。”郑自然笑道。

  夜里,郑自然睡得意识朦胧,总觉得自己醒过几回。不记得因为什么醒的了,也都没有彻底醒来过。不过是半梦半醒的,持续时间也短,睡饱后就没什么印象了。

  第二天上午,经过窗帘的遮挡,进入房间的阳光寥寥无几,但也看得出大概日上三竿了。郑自然扭头看向侧着头睡在自己胸前的宋希言,怎么看怎么喜欢,嘴角无意识地扬起,在宋希言脸颊上亲了一口。

  宋希言把他当成反季的蚊子拍了一下,脸埋得更深。郑自然追着又亲了一口,这才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电动牙刷在嘴里嗡嗡的响,郑自然的大脑也没闲着,先把今天的工作内容大体捋了一遍,以便到时能更有条理地进行。正想着,胃里突然一阵翻搅,腹部紧跟着生理性抽搐几下,郑自然忍不住干呕一声,赶紧弯下了腰。

  雪白的牙膏泡沫滴在洗脸池的白瓷上,其间掺杂的丝丝血色尤其显眼。郑自然抬头,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唇边也有一点血迹。

  他紧紧地皱了下眉。他的胃病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犯了,不然他也不敢又吃又喝那么放肆。但现在看来,这次是有点严重了。

  郑自然盘算着自己的时间,得尽快找时间去趟医院。

  正想着,门外脚步声渐渐清晰,宋希言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郑自然,你又吐了?”这顿酒后劲也太大了,宋希言更加坚定要给郑自然禁酒……最好连辣一起禁了,彻底禁掉,再也不准碰。

  听着他的脚步声已经逼近门口,郑自然迅速含了口水,囫囵漱几下吐掉。漱口水掺进了淡淡的粉色,郑自然又开始皱眉。

  宋希言开门的同时,郑自然打开了水龙头。白瓷被水流冲刷过,一切不留痕迹。

第61章 二十九岁

  胃病许久不犯,一犯就是见血的程度。郑自然心头不由得警铃大作。

  吃过早饭, 宋希言着急忙慌地出门去了学校, 想补一下昨天落下的进度。等他一走,郑自然立刻预约了下午一位老专家的门诊。至于上午的时间, 总要先去公司把一些重要事项部署一番。

  如同他刻意遮掩那些血迹的行为一样, 胃病复发的事, 他也打算暂时瞒着宋希言。

  郑自然看得出来,宋希言对他的胃病的在意程度, 甚至远超他这个患者本人。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他不想让宋希言白白多几天的担惊受怕。

  而等结果出来了,如果不严重, 那说不说都可以, 如果严重……郑自然想了想,总觉得应该不会的。

  宋希言自打两周前就已经是早出晚归, 快要忙得脚不沾地的程度了, 两次聚会都是靠挤出时间来参加。毕竟虽然忙碌, 但至少时间相对自由,可以拆东墙补西墙。

  于是,在宋希言不知不觉中,郑自然去了趟医院, 做了一堆检查。半天折腾下来, 脸色变得不太好。原本还担心被宋希言看出来, 后来一想, 好在希言要忙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

  当初为了方便上学, 宋希言特意把房子买在学校附近,开车一会儿就能到家。所以这阵子即便持续晚归,他也拒绝了郑自然过来接他的提议。

  刚开始郑自然还觉得被拒绝得有点失落,总觉着错失了一个腻歪的好机会。但现在看,反倒是帮了他。

  今天宋希言回家的时间比之前还晚一点。

  郑自然毕竟是折腾了半天,身体和精神都没撑住,开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睡过去好一会儿了。

  家里头万籁俱寂的,宋希言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光晕柔和的夜灯,一边的被子鼓出个长长的人形,并没有被开门声惊动。

  宋希言轻轻合上门,转去客卫洗了个澡。厨房里还有郑自然给他留的粥,他权当是宵夜给喝了。之后又悄无声息地爬到床上。

  光线太柔,郑自然又是侧躺着,大半张脸隐在昏暗中。宋希言在他身旁躺下,果然没注意到他略显苍白的脸色。

  这一天无惊无险。

  郑自然用了点关系,检查结果第二天下午就拿到了手。

  头发花白的医生扶了扶眼镜,视线紧贴郑自然递上来的一堆检查单子,又对着X光片凝神看了片刻,略为凝重地说:“你这个胃……不太好,建议先住院治疗吧。”

  闻言,郑自然心里咯噔一声,他实在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犹不死心地问:“很严重吗?现在是什么状态了?”

  “这么说吧,坏成这样,干脆切掉一块都不为过。”老大夫一开口又是惊人之语。

  郑自然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这话有点耳熟,似乎前几年也有另一位医生说过类似的话。可公司今年上半年的几个重点项目正开始了最忙碌的阶段,周末休息都已然成了奢望,更别说直接住院了。

  “大夫,我近期的工作搁不下,您看能不能先吃点药缓和一下?顶多一个月,我就能休息一阵子。”依照前几次发病的经验,暂时不住院还是能再缓一阵子的。

  老大夫的目光透过半层啤酒瓶底厚的老花镜看过来,很是皱了下眉,没好气道:“要是那么容易就能吃点药缓和下来,我早成神医了。你这个胃是积弊已久,不做有规划性的治疗,疼了就吃点药了事,一阵子不疼就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好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德行,熬着吧,早晚得成仙!”

  老大夫吹胡子瞪眼,想起自己家里同样因为胃病不得不请假,还要在医院办公的操蛋儿子,张嘴就恨不得把郑自然训成个孙子:“要工作还是要命?”

  被迁怒的郑自然有点莫名,但老大夫的确是老大夫,看着年岁实在不小。医者仁心,关心病患也是一种美德,就是关心得太严厉了而已。

  郑自然放低了语气道:“我这也是走不开,只要一个月……不,三周就够了,您容我再吃点药拖延一下。”

  病人不愿意住院,作为医生也不能强制把人扣下来。老大夫扶了扶老花镜,边龙飞凤舞地开着药单,边说:“每周过来检查一次。情况并不乐观,千万别掉以轻心。”

  郑自然自是点头答应。之后取了一大包药回去,中午、晚上的分量放在办公室,早上的则搁进家里那个他专用的小医药箱。小医药箱里基本全是胃药,倒也不怕宋希言看出什么。

  转眼间,郑自然和他的胃病又相处了小半个月。药剂和一日三餐都定时定量,偶尔还会喝些汤汤水水温补,整体上算是相安无事。

  越是忙的时候,时间过得越快。郑自然分明觉得自己才在办公桌前坐下不久,还没等把椅子坐热,秘书就在敲门提醒他午休时间到了。

  秘书:“总经理,午餐订好了,待会儿小厉会给你送上来。”

  “好,你们也去休息吧。”郑自然放秘书们去吃饭,又处理好手头上几份文件,才暂停了工作。

  不知不觉,此时距离饭点又过了二十分钟。郑自然刚活动了一下肩膀,午饭便送到了。

  之后便开始每天三次的固定流程,吃饭,倒水,吃药……郑自然拉开放药的抽屉,一盒盒取出来才发现,大半的药盒已经吃空了,早上忘了拿新的。

  谨遵“千万别掉以轻心”的医嘱,郑自然拎上外套,打算回家去取一趟。

  另一边,午饭过后,白筱晓率领一众课题组人员回到实验室继续奋斗。

  “希言,昨天从老刘那拷回来的材料放哪了?”白筱晓点亮电脑屏幕,伸手问宋希言要U盘。

  宋希言翻遍桌子,掏空口袋,才灵光一闪道:“落家里了。”

  白筱晓无奈又无情地说:“回家拿去。”

  都处在忙碌时期,谁也没想到大中午的会在家里碰见。宋希言打开家门,刚拐进客厅,就看见一个人影蹲在电视柜前翻东西,本能地惊了一下。

  电光火石间,“勇斗歹徒十八式”在脑海里过完一遍,他才猛然发觉,这人影眼熟得很。宋希言体内那瞬间猛增的肾上腺素没机会起作用,渐渐消弭于无形了。

  “郑自然,你找什么呢?”

  专心致志翻药箱的郑自然没注意到开门声,也不知道自己差点被当成梁上君子揍一顿。此时被他这突然的一句话惊得一抖,手里的药掉了一盒。

  “你拿的什么?”药盒不大不小的落地声进了宋希言耳朵里,他走过来捡起药盒,“你怎么又在吃药?胃又痛了?”

  事已至此,郑自然只好顺势道:“有点。”

  “那也别自己瞎吃药,什么久病成医都是瞎扯。走,去医院。”宋希言顿时忘了U盘这一茬,拉着郑自然就要走。

  郑自然心知躲是躲不过的,只好在此基础上尽量趋利避害,他道:“我知道一个这方面的专家,今天应该在,去他那吧。”

  “你怎么这么清楚?”宋希言回头看过去,狐疑地问道。

  郑自然清晰地回答:“刚回国的时候怕会再犯病,所以查了一些这方面的医院和医生。”

  “嗯。”宋希言听后不疑有他,拉着人往外走,“那就去请他看看吧。”

  今天老专家果然在。

  这次郑自然没有提前预约,前面排了好几个病患。轮到他的时候,老大夫抬头一看,稍微有点吃惊。心说还没到一周检查的时候,怎么突然过来了,难道是恶化了?

  他张张嘴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郑自然截住了话头:“医生,我今天突然有点胃痛,家里人不放心,非要我来看看。”说完,冲老大夫使了个眼色。

  老大夫精得很,视线在宋希言身上掠过,一眼看穿实情,瞅了郑自然一眼。不过对家人隐瞒病情的情况他也见得多了,这种事还是主要看患者的意愿,所以他倒也配合,“说说具体症状,以前有过病史吗?”

  两人一唱一和,演完了一场戏。

  宋希言被蒙在鼓里,时不时担忧地问几句,直到老大夫开完了药,他才稍微放下心来。之后又陪着郑自然去交钱取药,仍然不肯走,“你今天就回家休息吧,不用再回去上班了。午饭吃了吗?我回家给你做点。”

  “吃了,在公司吃过了。”郑自然劝道,“你别这么紧张,我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那也回家休息一下吧,公司那边交给别人就好。”宋希言很坚持。

  郑自然想了想,作势妥协道:“也好,我待会儿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又说,“你呢?今天也是挺忙的吧?”

  经他一问,宋希言才想起来U盘的事,道:“那正好,我要回家取个东西,一起吧。”

  “……”郑自然原本是想把他支开,没想到反倒成了被押送回家。

  回家之后,宋希言取了U盘,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请假。好在这时接到了白筱晓的电话:“老弟,你那U盘是现造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要不我把文件传给你吧,今天有点……”宋希言刚要说点什么,手机就被郑自然抢了过去,“有点事耽误了,他待会儿就回去了。”说完就给挂了。

  “你瞎抢什么?”宋希言拿回手机,不悦地道。

  “好了,我吃了药就去睡个午觉。你就去忙你的,别让人等急了。不是我夸你,你在你们课题组应该还挺重要的吧,总是请假不太好。顶多你晚上早点回来,我等你吃饭。”

  宋希言迟疑片刻,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六点就回来。”说罢,跟郑自然接了个吻,之后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关门声响过之后,郑自然吃了药又坐了一会儿,没有去睡觉的想法。他今天并没有真的胃痛,而且公司的确一堆要紧事。他做了几年工作狂,已然形成了习惯,工作的事是搁不下的。

  原想偷偷回公司,但无奈宋希言就是他老板,如果回了,这事铁定露馅。他最后还是打电话给助理交接了下午的工作。电话刚挂断,微信上来了新消息。

  陈医生:“你啊,也就瞒得了一时。”是上次检查的时候加过的老大夫的微信。

  郑自然回复道:“刚才谢谢您了。我也没想一直瞒着,只是不想他担心,等我开始住院治疗就会告诉他的。”

  陈医生:“那你想的还挺周到。”

  郑自然:“嗯,我心里有数。”

  陈医生:“呸,你有个鬼数!”

  陈医生:“真当我是夸你呢,劝你趁早来医院。刚刚那是你对象吧?都说两个男人走到一起不容易,万一你身体垮了,你看人家还要不要你?”

  这小老头,嘴巴毒得很。

  郑自然只好道:“快了,再有一星期我就过去。”

  陈医生催促:“尽快,尽快!”

  接下来的一周,公司有两个重点项目收尾,半数人员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宋希言那边倒是熬过了最忙碌的时期,接下来的步骤可以放慢步调来进行。每周五到公司报到的传统也得以恢复。

  “总经理呢?”宋希言进郑自然办公室看了一圈,没找到人,出门询问助理。

  他今天来得不早,之前有事先去了一趟学校,不然还能跟郑自然一起过来。

  助理从堆积成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百忙中抽出一点思绪回忆了一下,回答道:“说是有份文件落在家里了,回家去取了。”

  “嗯,谢谢,你忙吧。等他来了跟他说我来过。”宋希言说完,先去了自己办公室处理堆积的事务。这段时间他没空过来,如果遇到着急需要他签字的情况,都是秘书直接去学校找他,所以堆积的工作倒也不多。

  因为来得晚,等他忙完一阵子,时间也不早了。郑自然仿佛取个文件取到天边去了,到现在还没个影。宋希言推开桌上的工作,视线盯着墙上的挂钟,心里有点烦躁。

  坐立都觉得不爽,又等了一会儿,俨然要到午饭时间了。宋希言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很不对劲。

  他坐不住了。

  跟秘书交代了一声,他捞起车钥匙开车回家。

  客厅里没人,宋希言环顾四周,问道:“郑自然,你在家吗?”

  无人应答。

  可能在回去的路上了吧,宋希言想。他抬脚刚要返回公司,耳朵里终于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大概是什么人的呜咽声,又好像是呕吐的声音,还伴着一些水声。宋希言站定了仔细辨别,那声音来自卫生间。

  他几乎是跑了过去,猛地拉开那扇半阖的门。

  门内的人背影有些佝偻,仿佛身体不适到难以站立。他扶着洗手台勉强站住,正打开水龙头,打算接水洗脸。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不经思考便下意识看过来。

  唇边的鲜血一时间展露无遗。

  “郑自然……”刹那间,宋希言眼前和脑海一并空白,唯一能感知到的,便是从头到脚仿佛凉透了的血液。

第62章 三十岁

  空气仿佛凝滞, 容不得身处其间的人喘息。

  看着不期然出现的人, 郑自然险些失去思考能力。他张嘴刚要说点什么, 胃部的疼痛却卑劣地钻了他心神不定的空子,猛地一股脑席卷而来, 霎时疼得他四肢僵直,半点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 使他不得不弯腰干呕。

  等好不容易挨过这一阵, 郑自然也几乎用尽了力气,连扶着洗手台站立的姿势都快难以维持。想说的话,破碎拼凑的解释, 无力宣之于口,最终全都被迫堵回了嗓子眼。

  几秒钟里, 在这一方空间内,除却被忽略的水龙头依旧潺潺流着水, 再没有其他半点声响。

  直到郑自然勉力维持的泰然轰然倒塌, 身体微微晃动几下,宋希言才终于找回一点清醒的意识,强行驱动着僵硬的四肢, 上前几步把人揽住。

  身体瞬间有了依附,郑自然得以放松, 仅存的气力也得以分出些许供给语言。尽管宋希言至此还没什么情绪上的反应, 也没有再发出一言半语, 但郑自然透过两人相互扶持的身体, 明显感觉得到宋希言在发抖,揽着他的手臂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郑自然不合时宜地想:希言用这么大的力气,自己就算没病,也要被勒得一身淤青了。明明病得像是要归西的人是他,可希言却好像比他还要痛苦似的。

  所以他只好继续忍着痛,抬手抚着宋希言的后脑,安慰道:“别怕,我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应该快到了。没事的,希言,别怕。”

  郑自然的声音将宋希言的意识继续往回拉扯了一把,“急救”二字突然点醒了他。他如梦初醒般惊颤一下,继而搀着郑自然站起来,就要往门口走去,“我们去医院。”

  但走到客厅时,郑自然勉强用力拉偏了两人的方向,引着宋希言将他带到沙发上平躺下来,“等一会儿吧,救护车快到了。而且你状态不太好,不适合……不适合开车。”话没说完,又一阵痛楚袭来,郑自然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又白了下去,脸颊两侧片刻就冒出一层冷汗。

  宋希言看着他急遽苍白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地发慌。

  按理说他都快三十了,随着年岁增长,怎么也该成熟沉稳些。虽说不必苛求自己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魄,但怎么也不该在此时这种情况下慌成这幅模样。

  他想强自镇定心神,却发现只是徒劳。尽管郑自然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别怕”,可内心深处的惊慌和恐惧依旧一浪一浪地翻上来,上一秒才积聚的一点镇定,下一秒即被拍得粉碎。

  宋希言小时候看着他妈,觉着这位女士被家人宠得太好,除了遇到他爸的那两年跟着见识过一些细微风雨,其余时候却过于一帆风顺,总的来说是个没见过疾风暴雨的主。所以她大概一辈子都要仰仗亲人,自己却顶不起一片天。

  都这会儿了,他却又忽然觉着,他何尝不像他妈呢?他活到这会儿,人间风浪又经过几回?头十几二十年有长辈们为他顶着天,有郑自然陪伴在侧,后来又有父亲留下的巨额遗产为他保驾护航。他这小半辈子,其实和他妈没多大区别,顺风顺水,一路坦荡。

  细数下来,也不过是苦累过一段日子,失过恋,遭过贼,对人失望过几回。此外,便是生老病死看过几回,尚且是没能克服。

  无论是幸运地逃过一死的他自己,还是在他面前渐渐失去体温和心跳的父亲,抑或在他毫无察觉时,在世界的另一方溘然长逝的外婆。接二连三,宋希言与生死二字面对面遭遇过几个回合,对它简直怕极了。

  临到此时,轮到郑自然了。

  宋希言那不算厚重的人生经历积累起来的沉着冷静,在又一次的生死面前,还未到负隅顽抗的境地,就率先丢盔弃甲了。

  大脑好像失去了本有的功能,宋希言只觉得颅骨以内都像塞满了冰块,一阵阵发麻发冷,连带四肢都显得僵硬生冷。自己无法思考,他只好去问郑自然:“那我现在能做什么?”好在这一句问完,他仿佛循着话音找到了一点头绪,“电话里医生有没有……有没有说什么自救措施?”

  郑自然又挨过一阵剧痛,痛楚稍减,才得了片刻喘息。他在宋希言的帮扶下移动手脚,换了个能让他更加舒适的姿势。看着蹲在沙发边殷切看着自己,依然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宋希言,他伸手将对方的头揽过来,与自己的相抵,道:“医生说让我待着别乱动。”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唇边扬起笑意,对宋希言揶揄道:“别这么紧张,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你那会儿都还有心思骂我呢。”

  “都这会儿了,还扯这些不正经的!”宋希言怒道。他紧抓着郑自然的手劲一时骤然加大,让郑自然觉得这一下手腕子铁定要起淤青。之后,宋希言的怒气仿若昙花一现,迅速又回到了之前惶恐不安的状态。

  眼见开玩笑不管用,郑自然思索一会儿,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宋希言面前。

  手机开锁后,界面上便是郑自然和陈医生的对话。

  鉴于宋希言的心神不宁,郑自然有心给他找点事做,便说:“你跟他继续聊吧,说说症状,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少流点血什么的。”

  宋希言闻言接过手机,摸着微凉硬质的机身,心头突然像是有了实质感,精神急速聚拢,恍惚间四肢和大脑也逐渐回温。他握紧了手机,仿佛抓着什么救命稻草,汲取能使他熬过眼前一切的力量。

  接下来的时间,宋希言一边微微抖着手指和老专家沟通,一边和郑自然说着话。这种情况下,他不想让郑自然睡着,总觉得睡着和某种令人恐惧的状态实在太像了,他怕自己分辨不清。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也许很漫长,也或许很短暂。等宋希言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了手术室前的排椅上。伴随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和依然挥之不去的惊惶。

  之后,长辈和朋友们接二连三地赶过来。宋希言机械般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便又坐回排椅上,两手交握,努力把颤抖的幅度压下去。

  亲友们还想再问,但看见他的状态便都收回了满肚子问题,寥寥问过几句就放他一个人呆着,自行去或坐或站,或来回踱着步等待结果。

  梁晓飞上前拍了拍宋希言的肩膀,之后也无声地站在一旁,独自焦急着。另一边,赵林蓝扶着郑妈妈的肩膀坐下,轻声与她说着话,期望减轻一些她的担忧。

  郑逸城听医生说完眼下的情况,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他看着对方匆匆消失的背影和再次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呆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宋希言所在的位置。

  他的靠近让宋希言不得不把自己从之前的状态里拉出来,强行打起精神。他抬头看了郑逸城一眼,又低下去,“郑叔叔,对不起。我……明知道他胃不好的,前阵子还……没有照顾好他……”

  “不怪你。”歉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逸城打断了,“他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了,如果连这点事都要依靠你看顾他,那他还有什么用?”

  然而这话也并不能让宋希言的自责和愧疚消褪,他下意识双手绞紧,浑身更是紧绷。

  “医生刚才说,胃要切除一部分。幸运的是胃穿孔的位置不算特别危险。”相比而言,作为父亲的郑逸城看起来要冷静许多。他坐到宋希言身旁的位置,抬眸看着手术室大门上方“手术中”的指示灯。

  时间就这么静谧地流逝了几秒,郑逸城才开口道:“当年你在里面的时候,他在外面,也像你这样,腿都软了,站不住,只能靠墙坐着。”

  “那我……”宋希言舔了舔干燥的唇,艰难地回答,“那我这些年实在没什么长进,快三十了,还跟他二十二岁的时候一样。”

  “没什么长进不长进的,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是一样的。”郑逸城说,“总会害怕的,害怕才是正常的。”

  闻言,宋希言转头看向郑逸城,才发现他面上虽然镇定自若,手却下意识握成拳,握得死紧,手掌边缘因为过于用力都泛着白。

  目前的状况,似乎谁都再也安慰不了谁。宋希言无意打破郑逸城勉力维持的镇定,他没再多言,只抬头和郑逸城一起看着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

  似乎是天意,这也是他当年待过的地方。进去的时候未知生死,出来了才知捡回一条命。

  时隔七年,他和郑自然的角色做了对调,依然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他忽然想,当年等在外面的郑自然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也跟现在的他一样?

  想着:希言病得这么重了我为什么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他吗?我对他的关心是不是还远远不够?我作为一个恋人是不是根本不够格?他会就这么离开我吗?是不是我的错?我们明明离得那么近,我为什么还会让他变成这样?

  想着:如果没有非要在一起的话,希言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他病了却不告诉我,是觉得告诉我也没用吗?是不是因为我太无能了?

  所以,他才走了吗?宋希言想。离开了,变得更好,然后一定会回来。

  现在想想当年,自己为什么要瞒着生病的事,不告诉郑自然呢?

  因为知道他已经够忙够累了,不想再给他增添负担。因为怕他担心,怕他每天惦记不能安心工作。也怕他甚至会不管不顾跑回来,让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工作受影响。

  又是为什么不去医院呢?明明吃了药也毫无起色,甚至病得越来越重,为什么依然只靠着几盒药片硬撑着?

  因为去医院要多花钱,还要请假,会扣工资。他总想着节省再节省,总想着为了明天。殊不知若是把眼下熬垮了,又哪里来的明天?

  当年自己的那些想法,郑自然都想到了吧。所以他才会更加自责,更加痛苦。

  可追根究底,宋希言知道,最先错了的人,是他自己。

  当年郑自然对他说抱歉,抱歉没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不能让他无忧无虑地依靠。可反过来讲,他有给郑自然足够的安全感吗?

  没有。事实是,他让郑自然等在手术室门外,隔着一道门,在生与死的交界面前,陷入了极度的不安和恐惧里。

  所以,后来的郑自然才会那么拼命地、迫切地想要变强。他想要能够被恋人安心地依靠,想要对方把所有困难和苦恼都毫无顾虑地对他坦白,而不是因为怕给他增添负担而自己苦撑。他不想再面对那种不安和恐惧,哪怕只有一点的可能性都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在走廊上的人们焦急的等待中,手术终于结束。

  “手术很成功。病人之后要转去重症监护室,四十八小时内没有二次出血的情况,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所幸医生带出来的是一个好消息。

  宋希言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懈,像做了一场重度的体力劳动,浑身虚乏无力,冷汗早已经湿透了衬衫。他靠着椅背,看见郑自然躺在病床上被推走,直到视线里只剩对方一个虚影,才积攒出站起来追过去的力气。

  两周后,某单人病房。

  郑自然半躺在病床上,身后靠着个软软的枕头,看着宋希言坐在床前削苹果。

  当然不是给他吃的。

  宋希言削完苹果皮,径自“咔嚓咔嚓”开始啃,偶尔抬头看看郑自然的点滴进度,吝啬地很少把注意力分给郑自然本人。

  手术后第二天,郑自然就醒了。当时还在重症监护室,探视的时间很短,他只记得那会儿宋希言红着眼睛,一个劲地盯着他,怕他跑了似的,直到探视时间用尽。

  然而之后就成了这样,突然对他爱搭不惜理。这个态度让郑自然非常心虚。隐瞒病情,隐瞒到胃穿孔大出血送去抢救,最后切掉了五分之一的胃,这个罪过不是一般的大。他估计自己被宋希言冷暴力对待半年都不为过。

  不是没认过错,事实上这两周以来,从他能说话开始,他的道歉如果记录下来,都快能装订成册了。但每次宋希言听完,只是点点头,或许还会“嗯”一声,再温柔体贴地给他掖掖被子,就没有其他反应了。

  不知道究竟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也不知道究竟是原谅还是不原谅。

  “希言,我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是我太自负太大意了,我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也那么犯过几次,但都没有到这种程度,我以为还能再等等的。本来再过一星期我也准备住院了,也准备跟你坦白,而且我看过医生后服药那半个月真的一次都没疼过,实在没想到它突然就穿孔了。但是我的确错了,一开始我就不该瞒着你,让你受惊吓了。对不起,希言……”不管有没有用,郑自然又把认错的车轱辘话拉出来说了一遍。

  宋希言那边依旧“咔嚓咔嚓”的吃,听他说完,“嗯”了一声,又张了张口,像是打算继续说什么。郑自然期待地看向他,却听他说:“药水快挂完了,摁护士铃吧。”

  郑自然那陡然高昂的期待落空,整个人又蔫吧下去。他伸手有气无力地按了护士铃,等人来拔针。

  等待的空档里,由于今日份认错又没什么成效,郑自然原本不指望宋希言会主动跟他搭腔,所以当他真的听到属于宋希言的声音响起时,反倒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看他那一脸懵,宋希言就知道他没听进去。捏紧了手里的半个苹果,宋希言深吸口气,重复道:“以后生病了要告诉我。我如果身体不舒服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郑自然继续懵了几秒,随即心花怒放起来,连带脸上的表情也如瞬间开了花。要不是怕扯动刀口,他简直想原地仰天大笑三百声。功夫不负有心人,看样子这事可以顺利翻篇了。

  宋希言瞧着他那一脸足以被称为傻笑的表情,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其实这段时间宋希言的状态和郑自然想得并不一样。不太搭理他不是因为生气——尽管一开始的确是,后来却是在纠结,纠结要怎么把之前这么长时间的问题全部终结掉。

  他有心顺势而为,让长辈们之前为他们俩策划的婚事顺利进行。但总觉得如果不跟郑自然明说的话,似乎还差了点什么。他为此措辞措了十几天,发言版本推翻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比当年第一次表白的时候还难。

  可再纠结、再犹豫也终究是要开口的。就在刚才,他啃着苹果,忽然福至心灵,有了开口的冲动。这次冲动实在来之不易,他赶紧顺势问:“前阵子说的婚事,妈妈她们正在给我们挑日子,你觉得哪天比较好?”

  话问完了,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人生目标,宋希言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郑自然的回音。他不禁蹙眉,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愿意?”

  郑自然:“……”愿意!他可太愿意了!就是一时太过激动,身体又虚,某系统功能紊乱,有点失语。

  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郑自然索性放弃了语言上的回答,抓住宋希言握着苹果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个久违的吻。“冷战”这些日子,他想这么做已经想很久了,眼下终于有了最好的理由。

  宋希言也对这劫后余生又久违了的亲近十分贪恋,一只手顺从地被握着,另一只手也下意识攀上郑自然的肩。至此,从那天在卫生间里看到刺目的鲜血后,一直有些空洞的内心总算被填满,不再惊惶地飘飘荡荡。

  病房里头,两个接吻的人亲得火热。病房门口,被铃声喊来的小护士只顾得上捂着嘴无声尖叫——“姐妹们,嗑到真的了,我就说他们肯定是两口子!听听,都要结婚了!”

  她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静悄悄站在门口,不想在此时突兀地进去打扰正在谈婚论嫁的两人。只是门没有关好,两人的声音一句句飘出来,听得她的激动一浪更比一浪强。

  “那……我们生日那天?”

  “躺傻了你!你躺着的时候,我们的生日就过去了。”

  “是吗?我这就三十了?我本来还以为能在三十岁之前娶你的。”

  “想得美,是我娶你。”

  “也好,你说了算。只要我们俩关上房门的时候我还是老公就行……”

  最后,小护士听到“嗵”的一声响,猜是病人挨了揍,这一段打情骂俏也随之告终。她挂着满足的笑容敲门、进门,和善地道:“家属,我来给病人拔针了。”

  话音刚落,门里面的某人听到“家属”二字,一把年纪了,居然悄无声息地微红了脸。

  小护士利落地拔针止血,收拾好用过的器具,临走时顺便帮忙开了窗。

  春寒已过,暖风微拂,窗外一片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求婚和结婚就放到番外啦(不然不知道番外还能写什么,不写又好像不完整的样子)!

  下一本的话,最终决定还是写《失忆后我以为我重生了》。

  小可爱们可以戳进专栏看看,已经放了预收文案,感兴趣的话请收藏一下哦~么么哒!

第63章 番外 求婚

  郑自然这一病, 工作是彻底放下了。

  原本他还想兢兢业业一把, 即使身在医院,也要顽强地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考虑到公司有个竞标项目迫在眉睫, 他甚至还想潇洒地“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之外”。

  于是联系了助理,把自己办公常用的笔记本和一部分文件送了来。可惜第一次拿出来,笔记本尚且没来得及开机,就被宋希言当场把要工作的想法扑杀在了萌芽状态。

  宋希言疾言厉色道:“公司又不是离开你就不能运转了。想想你那职位以下还有多少人, 最初应聘的时候,哪个不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进的公司?这点事都做不好的话, 他们怎么对得起我开的那么高的工资?”

  他这话说完, 郑自然似乎从空气中嗅出了一丝属于霸道总裁的味道。活了三十年,郑自然也曾有幸瞻仰过几本霸道总裁小娇妻的玛丽苏网络巨作。此时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也有被霸总光环围绕呵护的一天, 作为一位新出炉的“娇妻”,他顿觉新奇无比。

  “那要是万一没成呢?”他继续问道,“我们前期的投入很大,如果因为我耽误了进度,导致最后竞标……”

  宋希言毫不在意地打断他:“没成就没成吧,我缺那点钱吗?”说着, 他把郑自然的一摊子工作用具全部打包挪走, 换成了几本打发时间用的杂志, “身体养好之前不准工作, 什么工作能有你的身体重要?公司不用你操心, 有比你个儿高的顶着呢。你要是真对工作那么上瘾,以后有的是让你给我赚钱的机会。今天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再有下次,我开除你。”

  说着开除,但郑自然却没听出什么威胁的味道来,反倒觉得有点像是听了一耳朵蜜一样。他笑问:“开除我,你养我啊?”山,与,三,夕。

  “我养不起吗?”宋希言斜眼看过来,“还是你不愿意让我养?”

  “乐意之至。”郑自然拉过宋希言,在他唇角亲了一记,又亲昵地磨蹭两下。分开后,他从善如流地抄起一本杂志,只觉得宋希言此言论让他受用无比,顿感人生圆满。

  “嗯?”手里的杂志翻开一页,郑自然才发觉有点不对。他刚才随手拿了一本,也没看封面。此时翻开内页,才发现是本漫画。

  细看之下又有发现。彩虹向。还有就是,有点……颜色。

  “希言,这是你买的?”他半掩着书页,向宋希言问道。心下想着,这如果是希言买的,难不成是某种暗示?毕竟他住院这些日子,他们两个除了偶尔亲两下就没有其他的亲密活动了。也许是希言嗯嗯不满呢。

  宋希言为了方便陪护,几乎住在了医院里,好些日子不去学校,正扒拉着手机给白筱晓回复消息,沟通试验进度。听到郑自然问话,没走心地回复道:“昨天殷大棒来看你,顺便给你带的。她说你现在刀口没愈合不方便行事,让你闲着没事看点东西打发打发闲情,去去心火。”

  “……”郑自然有点失望。随手翻开书页,往后揭过几沓内容。却越看眉间蹙得越深,别说是什么去去心火了,这玩意看了只可能让火越烧越旺罢了。他憋屈地问宋希言:“你看过吗?”

  “没呢。”了解完实验室的情况,提了两条建议后,宋希言和白筱晓的沟通告一段落,又把精力放回了郑自然身上。“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就是几本杂志吗?”说着,视线便去追寻郑自然手里的书页。

  郑自然也不再掩着,光明正大把内页翻出来给他看。

  宋希言:“……”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一时间对殷大棒姑娘无话可说。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玩意。

  最后,宋希言把书一推,郑自然便顺势收回去。只不过在将之束之高阁之前,他又低头翻了两页,本想谴责一下殷大棒的恶趣味,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某一页的内容给吸引了过去,好几秒都没有继续动作。

  宋希言见状,不由得有点好奇。由于开始谈恋爱的时间较早,与很多同龄男同胞相比,他和郑自然在某一方面,是实践远高于理论的。所以,对于一些视频、图片或是文字的理论载体,他俩实在接触不多。

  就宋希言个人而言,除了当年他在准备睡郑自然之前,做了一番理论知识恶补之外,就几乎没有再接触过此类物什了。所以此时看郑自然那沉思的模样,宋希言下意识以为是有什么惊奇的发现,好奇之下遂也探头过去看。

  入目全是一堆不可描述的东西。在那不可描述的画面上,作者还贴心地为那些不可描述的姿势或动作做了备注。譬如“压弦式”、“倒莲式”、“抱玉式”、“双羊抱树式”等看不懂的玩意。

  原本正在沉思的郑自然沉思过后突然抬头,和宋希言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宋希言:“……”

  郑自然:“……”

  两人继续面面相觑半晌,一时间对谁都无话可说。空气陷入持续性的静谧与凝滞中。

  直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从窗口送进来一阵暖风,吹动了书页,弄出一点响动来,两人才各自有点尴尬地别开眼。

  空气又安静了几秒。郑自然合上漫画书,想了又想,鼓足了底气,拿着书试探着问:“希言,要不,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希言急促地打断:“你想都别想!”

  郑自然愣了半秒,笑了,“我是说我们把殷大棒叫来,让她把书拿走。顺便口头教育教育她,一把年纪的别整天散播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对了,刚才你以为我想什么呢?”

  宋希言哑然。其实看郑自然那一脸遮不住的揶揄表情,就知道这货原本肯定是没憋什么好主意。但人家确实还没把话说出来,宋希言拒绝得太急,反倒像是他思想更不纯洁似的。

  宋希言愤然道:“我什么都没以为!”说着,他思绪一转,继续道,“我刚刚是还想留下看看的,既然你说还回去,那就叫殷大棒来拿走吧。”

  这话听完,郑自然脸上的表情瞬间崩裂,赶紧补救说:“想看那就留下看看,不急着还。”如果看完之后还能交流一下心得体会,再学以致用那就更好了。

  “你不是说还要教育殷大棒吗?也不能让人家白来挨教育,这少儿不宜的东西就顺便让她带回去吧。”宋希言转眼又把话抛了回去。说完,他拿起手边的空水杯,起身走向饮水机,只留给郑自然一个潇洒的背影。

  郑自然只身颓然地躺在病床上,唯一的想法就是,到嘴边的肉就这么飞了——虽然原本也不一定能吃到肉,但是现在是的的确确吃不着了。

  悲愤之下,他拾起了落在被子上的漫画,一页页开始翻阅。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玩意很有可能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一墙之隔,正在接水的宋希言忽然打了个冷战,垂直而下的水流碰到杯沿,溅到手背上,烫了他一个激灵。宋希言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却见毫无异样。

  一周之后,被郑自然惦记过的竞标有了结果。事实证明,宋老板用高薪养起来的团队的确不是吃闲饭的,即便没有总经理坐镇,依然赢得十分漂亮。

  郑自然听说后不胜唏嘘。说起来宋氏集团的确与他从前就职的公司都不同,它的运作体系相对要完善和成熟许多,对于突发状况的抗性也非常强大,可以说,不需要高层时刻紧盯,各部门的功能也能井然有序的实现。

  经此一事,郑自然有种预感,他以后大概不需要也不想要再做工作狂了。

  对公司的事放心之后,他决定把这部分精力转移一下。眼下最好的转移目标,就是他和宋希言的婚事。

  那天宋希言的“貌似求婚”,确实让郑自然欣喜若狂,但他还是觉得仪式感不够——至少语言表达不够明确,而且还没有戒指。所以只能说是“貌似求婚”。

  为了弥补这个遗憾,郑自然决定要反过来跟宋希言再求一次。

  有了这个打算,郑自然过得十分忙碌且充实。除了偷偷看殷晨微送来的小黄、漫,其他时间,都被他用在了准备求婚上。

  其实也没什么繁琐的步骤,他和宋希言向来都不喜欢啰嗦麻烦的事物,偏好去繁就简。所以所谓的准备工作也只有一个重点,那就是戒指。

  在国外时,郑自然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光明正大地掏出戒指向宋希言求婚。因为梦见的次数太多,他便觉得这成了一件火烧眉毛的急事。所以早两年他就已经请名家给自己设计了一款求婚戒指。

  设计图纸几经修改,才最终成为他想要的样子。可惜的是两年过去,那张图纸几乎被封存起来,一直没能派上用场。好在他始终心怀念想,妥帖地收着,没有弄丢。

  等待的时间愈发显得漫长,郑自然出院三天后,那枚戒指才终于从图纸上跃然而出,变为实物,被送到了他手上。

  因为郑自然的身体逐渐好转,婚礼的事也紧跟着拍板。日子被定在农历三月十九,据说是个除了白事,其他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眼看婚期将近,除了被长辈们叫去试礼服,再听他们一遍遍跟他捋清婚礼的流程外,宋希言的日子过得一如往常。安全没意识到郑自然的小动作。

  郑自然这一病,直接导致宋希言对他的饮食变得更加上心。对着无数本食补药补的食谱翻来覆去研究,又到处请营养师和老中医帮忙修改整理,最后终于集成了一套郑自然专用食谱。

  各种进补之下,郑自然住院期间掉下去的肉很快就长回了一半。就这样的成果,宋希言还是不甚满意。

  经过手术室外那一遭,宋希言连惊带怕再加上愧疚,内心实在被折磨得很惨。延想到当年郑自然也有过同样的处境,甚至比他更为惨烈,他就有点窝心得慌。

  毕竟这次他在面对一切时,所有人都在无声地安慰和支持他。可当年,郑自然赶回来的时候,面对的不只是生死未卜的他,还有家人的指责。甚至郑自然发病后还抱着他,在他耳边一直说着别怕。可当年郑自然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一回来,看到的就只有手术室大门上方亮着红光的指示灯。

  这么想着,宋希言满脑子就只剩了对郑野驴好一点,再好一点,最好尽快把他喂养得像以前一样壮。

  又是平常的一天,正值周末。

  郑自然不知怎么的突发奇想,临近晚饭的时间,硬是说要吃小区旁边商业街的一家大骨汤。正要洗手作羹汤的宋希言二话不说解下围裙,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也要开车去。一点也不节能减排。

  吃饱喝足后,二人回家。看了一会儿时下热播的电视剧,左右无事,决定早早地洗洗睡觉。

  宋希言的身体机能有个比较独特的点,喝汤不能喝带油的,尤其不能和比之温度低的饮品一起喝。不然不出两个小时,就准要进厕所呆几分钟。此乃有效治便秘的一大法宝。虽然这些年也没用到过几次。

  巧的是,今晚喝的大骨汤有点油,店里提供的白水也是常温的。所以宋希言进了卫生间,澡还没来得及洗,就率先来了感觉。

  卫生间离客厅隔着两堵墙,电视的声音也不大,周遭很安静,是个熟悉的适合自我释放的好环境。宋希言的感觉汹涌而来,很快便尽情释放。

  三分钟后,他心满意足地伸手扯卫生纸。不幸扯了个空。

  他不死心地翻开纸筒,只见里头空空如也。好心情霎时去了一半,只好先反手把马桶冲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泡下去,卫生间里居然没有半点不雅的味道,甚至还有点香。当然他没有那么自恋,那香味是一种花香。但卫生间的除味剂可不是花香型的。

  不过此时可不是计较卫生间香不香的时候。宋希言尽量提高了音量,冲外面喊:“郑自然!郑自然!”

  “什么事?”门外很快就有了回音,脚步声渐进,郑自然到了卫生间门口。

  “卫生间没纸了,你去拿新的来。”宋希言道。

  “哦。”郑自然应下,隔了不到一秒,突然又说,“对了,马桶左手边,最上边那个柜子里有。你找找看。”

  宋希言起身起到一半,突然想不起自己进来的时候有没有随手关门,怕郑自然突然进门看到他尴尬状态的臀部,遂又坐回了马桶上,道:“你进来帮我拿。”

  郑自然便应声去开门,可惜门没开。他只好遗憾道:“你锁门了。我不进去,也进不去,不看你,你自己找找吧。”

  宋希言遂放下心来,半提着裤子去开柜子。谁知柜门一拉开,劈头盖脸被什么东西砸了一脑袋。仔细一看,不是传说中的卫生纸,是一地的玫瑰花,还是被细心地拔了刺的玫瑰。显然是早有准备。

  “……”电光火石间,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上厕所,卫生间里为什么没有纸,宋希言全想明白了。就是没想明白,郑野驴这是又要闹哪出。

  不过他还没有疑惑多久,郑自然就迫不及待地给了他答案。此人站在门外,敲敲卫生间的门,明目张胆地对他威胁道:“宋希言先生,我现在正在求婚,你有两个选择。一,答应我的求婚,那么你将获得卫生纸一卷,戒指一枚,以及老公一个。二,不答应我的求婚,那么你将在卫生间光着屁股孤独终老。请尽快做出选择,毕竟你现在的情况很尴尬。”

  宋希言:“……”他十分怀疑,医生给郑野驴切掉的不是胃,是大脑。

  “你是不是对厕所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情结?怎么每次都要在厕所!”宋希言愤然道。

  郑自然说:“没什么特殊情结,只是觉得做事总要有始有终。我们的恋爱是从这里开始的,两次重要转折点都发生在这里,那就继续这个传统,这次转折也在这里不好吗?”

  “好个鬼!”宋希言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郑自然无视了他的差评,继续催促:“快点选,选完我们一起洗澡。”

  如此恬不知耻,宋希言简直忍无可忍,“我选三。”

  门外郑自然还在好整以暇地道:“没有三,只有一……”话没说完,就被突然冲出门来的人扑到了背后的墙上。

  郑自然:“……希言你太不讲究了,怎么就这么出来了?”然而伸手一摸,宋希言的裤子是好好穿着的,他转念一想,惊道:“难道你没……”

  “去你的吧,以为这样就能难倒我?我用你的玫瑰花瓣擦的。”宋希言拽着郑自然的衣领,俨然一副要把求婚演变成全武行的架势。

  然而被武力对待的郑自然却突然得意一笑,“接了我的花,也是答应的意思。”

  宋希言:“……”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想当年,少年时的郑自然丰神俊朗、正经八百的,为什么年纪越大却越没个正型了?他真的要和这沙雕过一辈子吗?

  宋希言忽然有点愁得慌。

  可是……唉,凑合过吧。都这样了,还能离咋地。

  这样想着,宋希言松开了对郑自然的钳制,伸出左手道:“给我戴上。”

  闻言,郑自然弯了嘴角,凑到宋希言唇边亲了亲,说:“遵命。”

第64章 番外 结婚

  结婚的日子定了, 求婚的仪式感也享受过了, 宋希言和郑自然的下一个任务,就是给好友发请柬了。

  说实在的, 他们俩地下恋情谈了这么多年, 一直瞒得死死的。如今一朝要自己捅破,还真有点发憷。其他的暂先不提,就说说高中时期的那几位老铁,憨劲上来弄不好要揍他们俩一顿。

  于是, 怂了的两人一致决定,对于那几位送出请柬可能要招来杀身之祸的, 就不亲自送了, 请快递帮忙就好。

  这一天, 只有天知道牛腾、杨可鑫、林晓娜此三人是经过了怎样的痛苦挣扎,才让自己的精神稳住, 没有直接崩溃的。

  当然,他们的精神没有崩溃, 宋希言和郑自然的手机快要崩溃了。铃声一遍又一遍的响,愣是一个都不敢接。紧接着短消息轰炸一样差点把手机挤爆掉, 这个倒是有胆子回复。

  于是两厢无声又激烈地较量了半天之后, 最终默契地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沟通方式——群聊。

  打开微信群, 入目便是刷屏的一句——

  “你们这俩王八蛋, 瞒着我们这么多年。”

  可其实刷屏半天, 参与刷屏的却只有牛腾、杨可鑫、林晓娜三人。很快, 这三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牛腾一针见血地戳道:“小姚、晓飞, 别告诉我你们俩早就知道了。”

  被点到名的两人也表示有点惊讶:“小姚\晓飞,你也早知道了?”

  这下可好,原本他俩还有机会狡辩自己只是刚刚上线,还没来得及参与刷屏,此时此话一出,等于直接认了罪,瞬间被打入有罪者之流。

  这么一闹,牛杨林三人彻底崩溃了。各自绞着小手帕嘤嘤嘤道:“还是不是兄弟了?活了三十年,兄弟十五年,居然连谈个恋爱都不跟我们说。伤心了,伤透了,嘤——”

  其中林晓娜崩溃更甚,痛心地指责道:“小姚,我们多年的姐妹情谊,终究是错付了。”

  姚歆羽无言以对,只能回一句:“嘤击长空。”

  梁晓飞接着发:“鱼翔浅底。”

  郑自然条件反射地接上:“万类霜天竞自由。”

  见状,牛腾简直崩溃的不要不要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转移话题,当我们仨是智障吗?”

  郑自然无奈道:“抱歉,小时候背课文背出后遗症了。关于请柬的事我也要道歉,瞒着你们是我们不对,实话说,因为当面给怕挨揍所以才邮寄给你们。这么突然就说要结婚了,也实在太过于刺激,但还是想你们来参加。”

  可惜那三人消息刷得太快,他这条很快就被淹没得没剩个影。三人哭天喊地半晌,待到屏幕上闪个不停的消息终于开始平静下来,宋希言的双眼才得以解放。他拿着手机快速地输入,想趁现在赶紧控制住场面,生怕解释得晚了对方又要闹起来。

  宋希言:“我们是高二的时候在一起的,高中时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接受我们这种情况,所以没告诉你们。小姚和晓飞也是因为偶然或是特殊情况才知道的。后来上了大学,天南海北的,联系的少了,也没特意告知,而且也是怕你们不能接受,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再后来,大家毕业了,又凑到了一起,可还没等决定要说呢,我们俩没过多久就分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一直在瞒着你们,事实上我们中间分手七年,直到今年才又在一起的。不管怎样,婚礼那天希望你们能来。”

  发泄了一通之后,牛杨林三人也渐渐平静下来,不再那么激动。杨可鑫表示:“其实想想再往上数十几年,大环境确实还不够好,你们不说我也能理解啦。”

  林晓娜:“不过小姚,我还是要谴责你一下,我们俩三天两头就聊个天,怎么能一点风都不透呢?你怎么忍住的?”

  姚歆羽继续“嘤击长空”,又道:“我是出了国遇到班长才知道的,那会儿他俩已经分了,还说什么呀。”

  牛腾最终总结道:“造化弄人啊。”

  对于这场恋情,作为旁观时间最长的人,梁晓飞深以为然,附议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别说得好像我们俩彻底掰了似的好吗?造化弄人常指不好的结果,你们几个里头是不是有个语文课代表来着?怎么这么快就把吃饭的本事还给老师了?”宋希言发言道。

  前语文课代表姚歆羽同学澄清道:“我可没说,我语文底子硬着呢。”

  眨眼间,一场讨伐大会转变成了语文基础知识回顾。高中老铁们的这一关,宋希言和郑自然总算是过了。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日子便过得尤其得快。还没等把生活咂摸出味来,早早定好的那一天就来了。

  关于婚礼,两家商量以后,也决定去繁就简。两个男人的婚宴,讲究的少一点,不需要做太大的场面,主要是要双方的亲朋好友们聚在一起,送上祝福就行了。

  不过尽管是已经将流程尽量简化了,到了重点步骤时,宋希言也已经累得有点想躺着了。

  偌大的宴会厅里,亲朋满座。台上,司仪肃穆问道:“宋希言先生,你愿意郑自然先生成为你的丈夫,从今天起相互拥有、相互扶持,爱他、忠诚于他,无论贫困、患病或残疾,直至死亡吗?”

  宋希言瞬间打起精神,视线定格在郑自然脸上,虔诚地回答:“我愿意。”

  司仪又转向郑自然,问:“郑自然先生,你愿意宋希言先生成为你的丈夫,从今天起相互拥有、相互扶持,爱他、忠诚于他,无论贫困、患病或残疾,直至死亡吗?”

  郑自然看向宋希言,笑道:“我愿意。至死不渝。”

  台下响起一阵欢呼,又逐渐安静。

  交换戒指的环节顺利结束后,终于到了高!潮时刻,司仪拔高音量宣布道:“两位新郎,你们可以互相亲吻了。”

  话音一落,台下又是一浪欢呼,声势浩大,热闹非凡。

  台上,两人的头眼看要渐渐靠近,郑自然却突然绷不住表情,搂着宋希言笑了起来。没看成新人接吻,台下观众们顿时有话要说了——

  “严肃点,别笑!快亲!”

  郑自然依然搂着宋希言,努力调整表情,含笑道:“抱歉,头一回结婚,没经验。太高兴了,控制不住。”

  “哎哟,你们到底是请吃喜宴还是请吃狗粮?能不能麻利点,赶紧的啃一口,哥们开席喝酒了。”台下起哄声又开始此起彼伏。

  “要抱等进了洞房再抱,现在赶紧亲!”

  宋希言被他们起哄起得脸皮有点热,抬眼便见郑自然的脸近在咫尺,索性托起对方的下巴,凑上去就是一吻。

  台下的哄闹声顿时达到高!潮。“还是希言有魄力,郑自然,你学着点!”

  之后开香槟、切蛋糕的流程一一热闹地走过,总算是开了席。宋希言本想找个地方偷个懒,还没找到就被拖去敬酒。长辈们的敬完了,很快又轮到好友们。

  到殷晨微他们这里时,殷大棒姑娘喝着酒突然想起个事,就地便问了:“对了嫂子,有个事我忘记问了。上回我闹腾那一出的时候,你是怎么看出我说的是假话的?”

  “郑自然给你写的备注名……”说起这个,宋希言忍不住憋笑。

  殷晨微疑惑地问:“备注名怎么了?”

  宋希言这下看出来,她果然是不知道的,继续憋着笑说:“他给你备注名写的是殷大棒。”

  殷晨微:“……”她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恰好郑自然跟对面几个哥们说完话,正转过来走到她身后,被她一把抓了过来,“郑哥,来,敬你一杯,恭贺新婚。”

  火气上头,殷晨微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要把郑自然灌成个孙子,让他今晚入不了洞房。然而话一说完,她又忽然想起来,郑自然的胃还在恢复阶段,喝不了酒,杯子里都是果汁。

  但即便如此,殷晨微还是要灌他。有了她起头,其他人看热闹不如凑热闹,也纷纷上前祝贺。

  面对众人的热情,郑自然有点惊讶之余,倒是没多想。酒喝多了上头,果汁倒是没这个后遗症,但那一杯接一杯的下肚,小腹很快就开始发胀。郑自然直被灌得一趟趟地往厕所跑,身体器官的某套系统高速运转,也被折腾得够呛。

  宋希言作壁上观,笑看他们玩闹。直到郑自然喝果汁喝到打了一串饱嗝,他才施以援手,站出来道:“差不多了,再喝就撑坏了。”

  “哟,新郎心疼了。”杨可鑫揶揄着,又冲宋希言举杯,“刚才光顾着敬他了,倒把你给忘了。”

  说起来,宋希言和郑自然的事瞒了十几年,一朝点破,可谓是活生生弄出个天崩地裂的动静。其导致的恶劣后果,完全不亚于当年宋希言的那句“郑自然死了”。想起那次聚会的凄惨遭遇,宋希言顿时后背一僵,旋即向郑自然送去求助的目光。

  谁料郑自然又上厕所去了,人不在这。

  一时间,宋希言简直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气氛上来了,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全在这一天通通解决掉。

  最后,宋希言是被郑自然抱回去的。临走时,因为那个公主抱的姿势,又被喝得猫七狗八的好友们一顿调侃。好在这群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把宋希言喝趴下的同时,自己也快站不住了,歪打正着地把闹洞房的问题给解决了。直接不用闹了。

  郑自然在楼下帮忙送走了宾客,又回到房间。只见宋希言躺在床上,领口被他自己扯得松垮,歪向一边,映着头顶倾泻而下的暖色灯光,皮肤仿佛玉质,颜色暧昧细腻。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郑自然一点也不愿浪费,抱起宋希言稳稳地进了浴室,开始享受新婚生活的第一口甜。

  宋希言喝到一半就开始意识不清醒了,但他还是对自己喝醉之后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包括跟郑自然回房间之后的部分。

  第二天一早。宋希言在浑身的酸软中醒来,回了会儿神,当即想在新婚第一天就把郑野驴踹下床去。

  “怎么了希言?”挨了一脚的郑自然挣扎着醒来,他昨天睡得太晚,现在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同样睡眠不足的宋希言眼睛里还有点红血丝,更增添了他神情里的愤愤然,“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偷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昨天,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郑自然终于得以把漫画里学来的知识学以致用,并且效果不错。但此时面对质问,他还是有点心虚的,毕竟没有经过正式同意就擅自使用了两个以前没用过的姿势。他只好伸手把宋希言搂紧,安抚着亲昵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宋希言气闷地说。其实不仅没有不舒服,相反还有点舒服。只不过郑自然偷摸看小黄!漫,还拉着他一块实践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操!蛋,就是有点不爽。

  感知到怀里人的情绪,郑自然连忙补救:“昨天太高兴了,有点得意忘形了。”

  听他这么一说,宋希言也懒得计较了,只问:“那漫画怎么回事?你还没还回去?”

  “晨微说送我们了,让我们有空好好学学。”郑自然淡定地说。

  宋希言可不淡定了,“还回去,一把年纪了,你们就不能正经点?”重点是太费腰了。

  郑自然连连答应:“好好好,改天就还回去。”反正也快看完了。

  新婚伊始,假期还长,两人都不急着起来,索性抱在一起赖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了蜜月的话题上。宋希言早几年到处跑,跑过了头,导致后来对旅游这件事的热情急剧减少,所以对蜜月没有太多想法。

  郑自然想了想道:“听说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我想陪你再走一遍。”

  宋希言笑说:“那可就不是蜜月了,那得蜜年。”

  “怎样都好,反正日子还长。”

  “嗯,日子还长。”说着,往郑自然怀里又靠了靠。

  郑自然脑筋一转,提议道:“今天不用上班,要不我们……”

  日子还长,未来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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