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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失的你》作者:兵不厌诈

  文案:

  恨,是染血的刀。

  爱,是穿肠的【du】药。

  他搭了一条荆棘满布的路,给了最爱的人,最后却将自己刺得鲜血淋漓。

  “他”走上了那条路,痛了,哭了,恨过,也爱过,最后还是迷失了想望的方向。

  “他”只是想要他一个拥抱。

  他张开手,却怀中空荡,痛哭遗失了最爱的“他”。

  他说:吴肖,我爱你!

  “他”说: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希望我们不要再相遇。

  文中所涉部分题材纯属情节需要所构,请勿随意代入,如有雷同亦纯属巧合,不喜勿喷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肖,莫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请珍重

第1章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是短信。

  吴肖把手机放回去,慢慢的呼出一口气。六年了,每个月的二十号都会有一样的短信来提醒他,永远都还不完的高利.贷。

  永远两个字,让人绝望。

  冰箱里除了水,只剩了三个鸡蛋。一个鸡蛋配一盒泡面,是他今天的晚饭。

  三个月前公司突然倒闭,他最后一个月的薪水也没能拿到,公司老板就因巨额债务连夜逃走了。这几个月他又面试了好几家建筑公司,都没有等到回复,在老房子里拿着手机期待电话响起时,他想,如果自己也能逃走就好了。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

  他已经累了,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生活对于他,好像只剩了努力而机械的赚钱,然后每个月向那个人还钱。

  老房子是他最后的依靠和归所。

  如果卖了房子还债,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而房子的钱现在根本连利息都抵不了。

  上一次还钱的时候,莫匀说到了他失业的事情,莫匀说,“你应该感激我。”

  感激,是的,虽然有些可笑。

  在妈妈被查出癌症时,他还有一年才大学毕业,没有工作,没有金钱来源,是莫匀借了他三十万给妈妈手术化疗。

  后半年,妈妈还是离开了,留下了他一个人,一座老房子,和一身债务。

  莫匀给了他半年时间读完大学,拿到了毕业证书,他没有继续考研,他需要工作,需要钱。因为那半年已经使得最初的债务变本加厉,时间越久,越沉重的令人无法承担。

  咖啡馆,餐厅,销售他都做过,一直到三年前他进了现在的建筑公司,从一名打杂的小助理做起,到现在刚刚有了希望转正,公司就破产了,而之前每个月的工资,却连利息都付不起。

  闭上眼之前,他又点开了手机,确认没有任何录取信息发来。

  他想着,明天还是再去看看有没有招工的餐厅或销售吧。

  吴肖挺看不上莫匀的,在他还上高中的时候,就知道比他大四岁的莫匀已经是这一片街上有名的小混混了。妈妈告诉他莫匀高中毕业后没有去上大学反而成了小流氓时,他还特别震惊,大半夜在路边堵住了跟人刚干仗回来的莫匀,问他为什么那年没有参加高考。

  因为莫匀的成绩非常好,那时他有不会做的题都跑去找莫匀帮忙解答。可是,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理应在某所重点大学就读的人,再回来时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街霸流氓,专替人干打架收保护费的事儿,吴肖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愤怒,迫切的想要一个回答。

  莫匀手臂上带着骇人的伤口,血已经止了,血腥味儿却依然冲鼻的令人作呕。莫匀的表情也十分陌生,冷眼看着他,用着不屑的语气戳着他的心口,“不要操心别人怎么活,先活好你自己的。”

  那句冰冷而难懂的话,让他在后来的几年里,每次再见到莫匀时主动选择了避开。

  他就是看不上莫匀给别人当狗腿子打手的做派,莫匀的话却没说错,自己都一塌糊涂如何有资格对别人指三道四。

  他要把自己那份活好,然后有一天堂堂正正的站到莫匀面前,再问一遍当年的那个问题。

  可笑的是,几年后,他如愿考上了自己喜欢的专业,莫匀也从打手小弟成了他那位大哥的左膀右臂。而他还没能正式踏足社会施展所谓的抱负,他期望中的人生就改变了。

  莫匀天生的好头脑发挥的淋漓尽致,在那时就已经有了要接替大哥的位置成为别人口中的老大的盼头,甚至母亲治病的钱和他最后能毕业都要靠着莫匀“慷慨”的相助。

  他知道,在莫匀心里,同样看不上自视清高却一无是处的他。

  他把装在信封里的最后一千五百块放到了莫匀的办公桌上。

  莫匀双手交叉的搭在膝上,没有打开信封去数,脸上揶揄的表情却十分明显。

  吴肖转开眼睛,不想与那样的视线对视。

  “还有五百块,我这周之前会补上。”

  莫匀没接他的话,问他,“找到工作了吗?”

  吴肖知道他又要说让他跟着他干的事情,对此他早已厌烦透顶,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转身就走。

  “你是不是忘了。”莫匀在身后不紧不慢道:“还不上的利息不会在原地等着你。”

  吴肖停住脚,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是这样的,欠下的债不会因为要收钱的是曾经主动出手帮你的人而宽容。这五百块也会一样变本加厉,在下个月的今天来临之前,成为压倒骆驼的一棵草。

  “·····我会尽快把钱拿来。”

  吴肖从大楼里出来,站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辆行人,那些陌生的面孔里是否也隐藏着像他这样无声挣扎在困顿和绝望中的人?也许是有的,尽管如此,也不会有人来告诉他怎样才能从这样的困顿绝望中出来。

  口袋里除了手机,只剩了四十几块零钱,在找到能够预支薪水还上五百块利息的工作之前,暂时够他再吃几天泡面充饥。

  他却用这四十块钱买了一碗麻辣烫和一瓶酒,坐在夜市的露天摊子上慢慢消化。

  “这里有人坐吗?”

  “没有。”吴肖没有抬头,把空了的酒杯再次倒满。

  对面有人窸窸窣窣的坐下了,过了一会儿,老板娘端了一大盘麻小和一份泡椒凤爪放到他桌子对面。麻小的辛香扑入鼻端,让他觉得眼前已经凉透的麻辣烫汤底那么的索然无味,不禁掀起眼皮朝对面那盘麻小看了一眼。

  “要一块吃吗?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对面的人留意到他的眼神,热情的邀请他,“这家的麻小做的地道,我经常来吃。可惜我来之前吃过晚饭了,不然能把这一盘都吃掉。”

  “谢谢,我不吃辣。”吴肖忽然想要起身离开,他低下头把杯子里的酒饮尽。瓶里还剩了一点底,他想带回去。麻辣烫还没吃完,却不能够再打包一起带走了。

  “你要走吗?”对面的人问。

  吴肖没说话,看了看桌上那半碗凉掉的麻辣烫,已经拿起酒瓶的手,再次给自己倒满了一杯,然后端起碗继续吃了起来。

  “我来这里见过你几次。”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一个人喝这么多酒。”

  “果然不喜欢说话,以前见你也都是一个人闷声坐着。”

  “你好,我叫李铮,就在那边上班。”

  吴肖抬起头来,冷眼看着对面不停莫名搭话的男人。男人和他差不多年纪,长相温和周正,穿着一身整齐漂亮的西装,根本不像是坐在路边摊上吃饭的装扮。

  他道:“我不买保险。”

  李铮愣了一下,扑哧笑了,抬手往他身后某处指了指,“我不是推销保险的,我在那边的4S店——”

  “我也不买车。”吴肖低头嗦啰了一口面。

  李铮停下了他的自我介绍,笑道:“我只是看你每次都一个人,也不爱和人说话,所以忍不住多留意了你一下。不过,如果你真的需要买车,可以找我,我给你优惠。”

  吴肖有些烦躁,在路边吃个麻辣烫还需要呼朋唤友随便搭话吗?

  如果有钱买车,他也不会坐在这儿吃麻辣烫,还心疼吃不完的一口汤底。现在他却连这口汤底都不想再喝了,拿起酒瓶起身就走。

  不远处汽车4S店的门牌亮着淡黄色的灯,他顿住脚,回过头问:“你们店里招人吗?”

  李铮下意识摇头,“最近没有招人的计划。”

  “哦。”吴肖忍不住笑了,想什么呢?

  他胡乱挥了挥手,在身后的呼唤声中快步穿过马路。

  路上他把剩余的小半瓶酒对着瓶口喝光了,他酒量并不大,一瓶白的下去,已经头重脚轻看不清路,只能模糊凭着方向往家走。

  不知走了多久,吴肖被人迎面撞了一下,本就脚步不稳,一下就仰坐到地上。手被路面上的小石子划了一下,他也没觉出疼,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法动弹。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得太着急没看到你,你有没有摔到哪里?”撞了他的人连忙伸手来拉。

  吴肖挥手打开,“没事。”

  那人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儿,皱了下眉头,本来要起身离开的,留意到他手上的伤口又转了回来,“你手流血了。”

  “我说了没事!”吴肖烦躁的抬起头,将那人从跟前推开。

  那人往旁边趔趄了半步,也不想再管。可是走出两步之后,又回头看了吴肖一眼,走走停停,忍不住退了回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吴肖面前。

  “不好意思。”他细细的打量着吴肖的脸和身形,道:“这是我的名片,我姓刘,是一名摄影师。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吴肖眼光不聚焦的看着面前晃成虚影的男人,“怎么?我说没有工作的话,你要给我工作吗?”

  男人愣了一下,“如果你有意向,我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工作室,当然,我们拍摄的题材有些特殊,你不能接受的话,虽然很遗憾我也不会勉强。”他似乎有些赶时间,看了看腕表,将名片塞到吴肖手里,快速道:“你可以先了解一下,名片后面有我们的网站地址,有兴趣的话可以联系我。我······先走了,期待你的电话。”

  男人快步离去。

  吴肖低头看看手里的名片,眼花的厉害,连一个字都没看清。他胡乱将名片塞进口袋里,撑着地摇摇晃晃的爬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门口站了一个人。

  即使喝的烂醉,他也能一眼认出那个神情倨傲抱臂靠墙的身影。

  钥匙已经掏出一半又被他塞了回去,“你来这里做什么?”

  莫匀直起身,双手cha袋的冷眼看着他,“不还债却有钱喝酒,看来是我对你太仁慈了。”

  从看到莫匀站在他家门口,吴肖的酒已经醒了一半。这个像是毒瘤一般存在的男人,总是能够准确的击中他的痛处,让他痛恨的同时却不得不说着感激的话,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个比对方还要可恶的人渣。

  呕意在胸内剧烈的翻涌,他让开楼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说过会还钱,请你不要随便找来这里。”

  莫匀走到他跟前停住,宽大的手掌拍在他脸上啪啪响,吴肖躲一步,他就跟一步,“在你把钱全部还清以前,我随时都有资格出现在你面前。”

  直到吴肖后背贴到楼道的墙上,看着吴肖的脸慢慢在他掌心下变得更红,他才满意的收回手,也不催促吴肖开门请他进去,退回去看着紧闭的房门,道:“几年之内这里是不会再开发的,现在卖了的话大概能还清本金,我可以帮你申请延缓还贷,往后你只需要把利息还上就可以了。”

  他转过身,“你也可以把房子卖给我,我会比市价多给你一倍,这样利息也会减轻许多。怎么样?”

  吴肖抬起头,再也无法压制心头的怒火。

  “然后呢?无家可归,为了还不完的利息,四处借住乞讨,活的像一只彻头彻尾的落水狗吗!”

  “本金?这些年我还的利息早就能抵本金了!”

  “姓莫的,你的人情我还不起,但我已经拼命的在还钱了,不吃不喝也在努力的还钱,你还想我怎样?!我不会逃走,不会不还钱!我只是不想每次都看见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偏偏要来恶心我!”

  “你要钱是吗?给你!都给你!”他几乎将裤子口袋撕裂,却只掏出几枚硬币,全部狠狠的砸向莫匀的脸,“拿了钱快滚!滚啊!”

  莫匀的脸色一瞬间难看的骇人,硬币砸在眼角上,他眨也不眨。金属滚落台阶的弹跳声突兀的响在狭窄的楼道里,莫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你以为你现在比落水狗好多少?”

  “本来我是想来和你好好谈一谈,帮你减轻一下负担,既然你这么不知领情,我也没必要拿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下个月,如果不能还清本金,”他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到时,会有人来把房子收走。”

  “你滚!”吴肖抬手指向楼梯口。

  “马上滚!”

第2章

  半个小时后,已经彻底醒酒的吴肖开始后悔自己的意气冲头。

  为什么要跟莫匀吵?骂那几句是痛快了,了不起了,可是一个月之内要如何还清本金?!

  然而让他去向莫匀低头道歉,他一样做不到。

  用冷水狠狠的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五十。进门时被他撞散落在地上的设计图还静静的躺在地上,被他鞋底的水浸出氤氲的一团团印记。

  他退回去,将图纸一张一张捡起,用手抹去水渍,再小心放回书桌上,再次怀着期翼的心情打开了电脑邮箱,挨个查看自己发出去的应聘信件。

  没有回复,什么都没有。

  呆呆坐了许久,他猛地起身扑到床上,从脱下的衣服里翻出一张名片。

  名片的主人叫刘逯森,备注的是“夜”工作室摄影师。他已经记不清那个摄影师的模样,却神奇的记住了男人说可以联系他的话。

  名片背面有一排小字,标注了工作室的网站地址。

  现在打电话过去明显太晚了,他便照着名片上的地址输入了网页搜索。

  深蓝色的背影,中英文混杂的工作室简介。如果说,可以毫不容情的称为低俗的文字和画面,瞬间打破了他的期待想象,那么其中无法忽略的“同性”“Gay”几个名词便是将他的心情砸入了更深的谷底。

  他在期待什么呢?

  连咖啡馆都要挑剔经验和手艺的这个世道,走在路上随便碰到一个递出名片的人,就以为可以抓住生活的希望吗?

  他将名片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又狠踢了一脚。

  垃圾桶翻倒,废纸碎片滚了一地。

  赵晓龙细细擦拭着量杯,偏头看看抱着托盘站在吧台前的吴肖,道:“你这样每天上夜班到三四点,白天还兼职的话会不会太辛苦了?”

  赵晓龙是吴肖的高中同学,高考落榜后就去了酒吧上班,从一开始的服务员混到现在,已经是酒吧有名的台柱子调酒师。这些年吴肖忙着赚钱还债,跟以前的同学朋友基本断了联系,来来去去,身边就只剩了赵晓龙一个好哥们。

  吴肖不愿再去向赵晓龙借钱,赵晓龙已经帮了他太多,而且明年赵晓龙就要结婚了,年底前要还清新房尾款也需要钱。

  一天前赵晓龙打电话来问他工作找的怎么样了,委婉的问他要不要考虑先来他们酒吧干一阵子时,吴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拒绝,当天下午就去酒吧见了酒吧经理,即时上岗。

  有赵晓龙照应着,吴肖服务员的工作也相对轻松的多,每天只需要给客人点单送单和打扫,一个月固定工资两千三。

  然而这点钱远远不够。

  吴肖笑笑,“趁着年轻,累点也没什么。”

  “建筑公司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赵晓龙没上过大学,但他知道的吴肖专业成绩非常好,他一直觉得吴肖以后会成为优秀的设计师,可惜造化弄人,如果没有······他没再想下去,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勉强自己,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人情,但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

  吴肖打断他,“你就别替我操心了,你那房子不也要每月还贷吗,明年不想结婚了啊?”

  赵晓龙拍拍他的肩膀,“行吧,我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就成,如果真的不行一定要跟我说,别自己闷声扛着。”

  “嗯。”大概是没睡好,吴肖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吴肖刚一走开,旁边的收银林秀就凑到赵晓龙跟前,挤眉弄眼道:“哎,你跟这个新来的感情挺好啊,我听经理说人是你介绍来的?”

  赵晓龙警告的瞪了林秀一眼,“你别打他主意,他是我最好的哥们,人非常单纯,跟你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林秀自然听得懂,吴肖不是gay。其实不看他胸前的黑色名牌也猜得到,吴肖整个气质完全就是笔直的,混在这满座的人群里,也充满了鹤立鸡群的格格不入之感,甚至与那些同样戴着黑色名牌的服务员也不一样。

  “问两句也不行啊。”林秀讪讪的举起双手,又朝不远处给客人添水的吴肖看去一眼,感叹道:“话说挺可惜的,你没看见好多客人都在看他吗?刚刚听你们说话,他好像着急用钱,如果他愿意的话,肯定能成为咱们这儿的······”他竖起大拇指示意了一下,又用下巴指指某处卡座,“你看叶子,最近得了李二少的青眼,还没一个月呢立马就换了辆小跑。”

  “你够了!”赵晓龙把帕子一扔,“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在吴肖面前提起,否则吴肖不跟你计较,我也要翻脸!他是个特别纯粹,特别努力的人,你少拿你那些龌龊的思想给别人上色!”

  “发什么火啊,我又没真的要怎么他,说说还不行啊。以后见了他我就把嘴封上总行了吧。真是的!”林秀气咻咻的站到另一边,离赵晓龙远远的,又不解气的瞪着赵晓龙小声道:“要不是知道你是直的,真怀疑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哼!”

  赵晓龙不是gay,他有喜欢了许多年的女朋友,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吴肖对他来说是铁子,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哥们,也是让他心疼的弟弟。

  如果七年前,他像现在一样有一点点本事,也会毫不犹豫的拿出钱来帮吴肖垫付母亲的医药费,绝不会看着莫匀以施舍的姿态,将投靠无门的吴肖从此扯入无底深渊。可是那时候他只是个每月拿一千来块钱的小服务员,全部积蓄加起来也不足一万块。

  也是从那时起,莫匀在他心中的好大哥形象彻底的崩塌。

  那个人,就是个恶魔。

  从酒吧上班的第二天,吴肖向经理预支了一千块薪水,经理很好说话,甚至没问他为什么,直接就把钱数出来给了他,只说发工资的时候的会扣出来这一千。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赵晓龙把一个饭盒塞给吴肖,“这是你嫂子包的饺子,那会儿太忙忘了给你,你拿回家热一下吃吧。”

  吴肖掀开盖子闻了闻,“真香。”

  他这三天只吃了冰箱里仅剩的三个鸡蛋,现在只是闻着水饺的香味,胃都已经开始剧烈的抽搐。

  “如果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他笑着捶了赵晓龙胸口一把,在被发现眼角的水光前,背过身挥手大步离开。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拿着钱去了莫匀的公司的外面等着。

  莫匀现在做的非常大,自打接手了上任老大的位子,就开始慢慢洗白,虽然私下里还是做着肮脏的勾当,明面上却已经是上市企业的大老板,名下酒店,餐饮,房产无数。

  就是这样一个拥有着数不清的财产的人,却因为他眼中微不足道的“小钱”将他一步步逼上绝路,仍不肯罢休。

  也是,若非如此,又怎么积累出现在的财富。这本就是莫匀的生财之道。

  他特意等在这里便是知道莫匀不是个早起的人,他不想与莫匀碰面,把钱交给他的小弟就离开是最好的方式。

  靠着墙从饭盒里捏出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塞进嘴里,来不及品尝味道便两口吞咽下肚。饺子因为凉透了,吃起来有点硬了,他却吃的浑身发烫,鼻头都酸了。

  一句玩笑的话,却是出自不想被看见的真心。

  如果没有晓龙这些年的不离不弃,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也许,他会变得比莫匀还恶毒,憎恶着这个世界的同时,狠狠的报复这个世界,以及所有人。

  七点的时候,大楼的保安来开了门。

  八点的时候,公司里开始陆续来人。吴肖每个月都来,对莫匀的几个小弟早已面熟。他在楼下拦下了莫匀身边一个叫大张的小弟。大张从以前就跟着莫匀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张现在也已经是莫匀公司人事部的主管。

  大张看到吴肖,有点惊讶,“你是来找莫总的吗?莫总大概九点左右才到公司,要不先进去等等?”

  “不了,我是来还钱的。”吴肖把信封交给大张,“麻烦你帮忙把钱转交给莫哥,我先回去了。”

  大张眼神微微闪了一下,“我给莫总打个电话问问吧,今天刚好有个会议,莫总也许会来的早一些,这钱还是你亲自交给莫总比较好。”

  吴肖转头看着大张,“张主管会私吞这点钱吗?”

  大张愣怔了一下,怒道:“我至于嘛!”

  “是啊,张主管一顿饭的花销也不止一两千,怎么会私扣我这点钱。我相信张主管会把钱转交到莫哥手上,所以,麻烦张主管了,谢谢。”吴肖说完,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信封轻飘飘的,却有点烫手。大张原地瞪着吴肖的身影喘了好几口粗气,忍不住低低的骂了一句,赶紧掏出手机来拨了莫匀的号码。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莫匀还因为宿醉在床上睡着,直接暴躁的按了挂断。直到手机持之以恒的第三次响起,莫匀黑着脸才接起来。

  “什么事儿,赶紧说!”

  大张片刻也不敢停顿,飞快汇报,“刚刚吴肖来公司了,是来还钱的。”

  “还了多少?”

  大张扯开信封用眼睛数了数,“一千。”

  莫匀“呵”的冷笑了一声,一千块,还真是吴肖干的事儿。

  大张清楚莫匀这声笑的含义,他对吴肖倒是没什么同情之心,至于莫匀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折磨吴肖,大张是知情的。

  吴肖的爸爸去的早,吴肖是被妈妈一手带大的,那时候莫匀和吴肖两家住的很近,莫匀的爸妈很照顾吴肖这一对孤儿寡母。吴肖长得很像他妈妈,都是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美人,同样温柔而倔强性子。而多年照顾的结果,便是最后莫匀的爸爸对吴肖的妈妈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为这,莫匀的妈妈吞药自杀,被送进了医院,莫匀的爸爸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

  之后莫匀就带着妈妈搬走了。

  直到两年后莫匀再回来,成了和他一样的街头混混。而这一切,那一对孤儿寡母都毫不知情,甚至对归来的莫匀表现的冷酷而鄙夷。

  大张还记得,吴肖的妈妈被查出癌症晚期时,需要的大笔手术费,是那天莫匀浑身染血兜着肠子带回来,差点搭上命才换来的“报酬”。

  大张道:“这么短的时间,他也没可能把钱全部还上,工作都没着落的人呢。我估计着他是又找谁借了这点钱。”

  莫匀仿佛睡着了,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没说话。

  “下个月,他要是拿不出钱,就找人去把他那房子收了。”

  “真收啊?”

  莫匀声音一冷,“怎么?你要替他还吗?”

  “不不不,我哪有那个本事啊······”大张后知后觉的抹了把冷汗,“要我说,这点钱都拖了这么多年,早该拿他那房子抵了,还让他住了这么久,便宜他了!我会提前联系好律师和中介,期限一到就把他赶走!”

  莫匀“嗯”了一声,“如果他闹,就随便揍几下,把人赶走就行了。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把人打死了可不好,总要留一口气继续还钱。”

  “是。”

  莫匀抓了抓额前的乱发,又道:“你找人去跟一下,看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工作。”

  大张会意,“要再给搅了吗?”

  莫匀不置可否,扔下一句“你看着处理吧。”便挂了电话,把手机随手扔到了床头柜上。

第3章

  “这里!再来一瓶伏特加!”

  拿固定工资的服务员不是长久之计,这几天吴肖只要有空闲就站在吧台看赵晓龙调酒,白天休息的时候,赵晓龙也会抽空去家里教他基本动作和搭配知识。

  他有些后悔早几年没有跟着赵晓龙学习这门技术,所以,现在只能加倍的努力。

  林秀替那桌客人点了单,取了一瓶伏特加放到吧台上,示意吴肖送过去。

  吴肖环视一圈,发现其他人都在忙着,便端起酒走去了那桌。这间酒吧是会员制,所有消费都是直接从会员的卡上划掉。他将酒放到桌上,递出签名器和笔。

  “这是您点的酒,请您在这里签名。”

  “签哪儿?你举这么高我怎么签?”男人仰靠在卡座沙发里,上身挪都没挪一下,只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吴肖脸上打转。

  同桌的两个人哈哈大笑,揶揄意味昭然。

  男人煞有其事看着吴肖,道:“你弯弯腰,靠近一点。”

  吴肖忍着冲鼻的酒气,俯身将签名器又往前递了递。男人这才接了笔,一边划着名字,瞥向他胸口的黑色名牌。

  “我是眼花了吗?这么极品的脸蛋,居然挂了个黑牌。这难道是酒吧的新营销策略吗?”

  旁边的人啧啧道:“这你就不懂了,端着也是种魅力,先把胃口吊上去,身价可不就跟着涨上去了!”

  “那边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刚来时不也是黑牌吗,摸一下手都要跳脚。看看,如今可不就换上黄牌了,混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这位帅哥,别板着个脸,要不你直接开个价,我们帮你把名牌换了!”

  吴肖捡起被扔到桌上的笔,眼都没抬一下。

  “请慢慢享用。”他转过身,脚刚刚抬起来,一只手便从后面捏了他一把。

  吴肖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回过身慢慢看了一圈,眼睛定在了之前点单的男人的左手上。

  “您刚刚是用这只手摸我了吗?”

  一桌人始料未及吴肖的反应,还在嘴边的轻佻弧度齐齐僵住。倒不是被吴肖的气势震住了,凡是这里的会员都对酒吧的制度一清二楚,随便你玩的多疯,跟谁玩都可以,唯一不能碰挂着黑色名牌的员工。

  开几句黄腔过过嘴瘾的不是没有,真正上手的还真没有。

  不管你多有钱,什么背景,坏了规矩,就要被会员除名,以后都不能再踏入这间酒吧一步。

  这不是胆量和能力的问题,这是面子问题。没人喜欢丢这样的脸。

  男人恼红了脸,“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那就是摸了。”吴肖点了下头,伸出一只手。“一百块。”

  “什么?”

  “您摸了我一下,一百块。”

  “吴肖,你忙完了去一下酒库,拿几瓶酒来。”赵晓龙从吧台那边喊了一声。

  吴肖收回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傻住的男人,“不方便现金支付的话,稍后我会直接从您的卡上划掉。”说完,他转身回到吧台,把托盘和签名器放下,便径直朝酒库的方向去了。

  “他没事吧?”林秀讪讪的望着吴肖的背影。

  赵晓龙回过头,冷冷道,“我好像警告过你,不要找他的麻烦。”

  “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就他一个人闲着,难道要我亲自去给客人送酒吗?”

  这话糊弄别人可以,却糊弄不了赵晓龙。连他都看出了那桌人已经连续几天不怀好意的盯着吴肖,何况林秀。

  他把调好的酒递给服务生,走到林秀面前。赵晓龙比吴肖要高半个头,紧贴着站在只有175的林秀面前,身高的压差让林秀有些不自在。

  “你是第一天来这儿上班吗?也不懂得规矩?”

  林秀往后退了退,抵住了吧台。“你别老是对我这么凶,那一百块我掏了还不行吗······真是的,我招谁惹谁了!”

  “你是没招谁惹谁,但再有下次,别怪我不讲情面。”赵晓龙余光瞥见吴肖从酒库里出来,立马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低声道:“他已经很辛苦了。”

  林秀下意识的转头,吴肖抱了一箱龙舌兰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一桌客人离开后,吴肖甚至主动过去将那一桌收拾了。

  凌晨四点多,酒吧的客人差不多散光了,只剩几个喝醉在卡座里的,也被服务生叫了代驾或搀扶着送上了出租车。吴肖帮着打扫收拾完,去后门扔完垃圾回来,赵晓龙已经提前下班走了。

  林秀追到门口,喊住了吴肖,“龙哥有事提前下班了,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掏出一百块递到吴肖面前。吴肖垂眼看了看,接过了那一百块,“谢谢。”

  林秀原以为吴肖不会要这钱,之前那样对客人放话也不过是一时气愤,没想到吴肖还真的问都不问就收了,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他想到赵晓龙的警告,到嘴边的一些话又咽了回去,冲吴肖笑笑,道:“刚才抱歉了,本来不该让你过去的。”

  “没关系,在这儿工作都是不可避免的。”吴肖把钱装进钱包里。林秀跟着扫了一眼,钱包里只有几张零钱,他想了想,道:“你住哪儿?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吧。”

  这个点已经没有公车,路边倒是停了几辆等客的出租车,吴肖当然不会花钱去坐。他白天找了个在复印社打字的兼职,每小时二十块,仅够他吃饭的钱。所幸走回家也不过一个小时,就当是晨跑锻炼了。

  “不用了,我走回去,离这儿不远。”

  “好吧,路上小心。”林秀点点头,朝自己的车走去。吴肖看着他上了车离去,这才把手插进兜里,沿着路往家走。

  走到家已经快六点了,吴肖定了个八点半的闹钟,澡都没洗就歪进床里睡了。

  八点,闹钟还没响,吴肖就被连续不断的敲门声惊醒。他睡前没有脱衣服,胡乱趿上拖鞋去开门,站在门外的人让他愣了一下。

  这个人他认识,虽然不常见,却是莫匀手底下的一个小弟没错,以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跟着莫匀收过保护费,好像是叫小于,还是小鱼儿的。

  “吴哥早。”小鱼笑着冲吴肖抬手问了个好,侧身露出了身后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眼镜男。“这位是飞扬中介的张先生。”

  吴肖皱了下眉,“有什么事儿吗?”

  “先进去再说。”小鱼不由分说的按住了门把手,推开门,就领着眼镜男进了屋。进门后也不理会吴肖,对眼镜男道:“你先看一看房子的大致格局,给估个价,做个登记。”

  “等一下!”吴肖一把拽住小鱼的胳膊,睡得惺忪的眼瞪得发红。“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你看你的,不用管。”小鱼对眼镜男点了下头,慢条斯理的回过身,抽回手,言笑晏晏的看着吴肖道:“莫总难道没跟你说吗?”

  吴肖努力压住喷薄欲出的火气,“现在还不到期限,谁允许你们到这来的!给我出去!”

  小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确实。不过也不远了,我只是提前带中介过来看看房子,到时方便交接。”

  吴肖猛地僵住,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莫匀那天并不只是为了吓唬他,说白了,他再怎么窘迫甚至绝望,都没想过这一天真的到来,自己会怎么样。

  他心里再怎么痛恨莫匀,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有恃无恐,潜意识里莫匀的存在是他最后的退路,路的尽头再黑,他也还能走下去。还一辈子还不完的利息又怎么样,只要家还在,哪怕磕破头,流一身的血,他也能咬牙走下去。

  可是现在,莫匀真的决心要将这薄弱的后路一刀切断,他才开始彻底的慌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力瞬间袭遍了全身,在这个尚未清醒的早晨,当头给他泼了一脑门儿冰水。

  勉强维持的镇定崩塌,他近乎咆哮的拽住四处查看的中介,连同冷眼抱臂的小鱼,疯了一样往门外推。

  “钱我会想办法的,我没说过要卖掉房子!请你们马上出去!”

  中介只是个文弱的中年人,三两下就被推出了门外,一脸的惊慌无措。小鱼把住门,他常年收账,虽然身材矮小,力气却不小,门在他手中纹丝不动。他冷笑着看着暴怒的吴肖,“想办法?还有十二天就是最后期限,你能有什么办法搞到这样一大笔钱?哦,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在酒吧上班是吧?酒吧服务员的工资够你吃喝吗?别搞笑了!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莫总特别照顾你,也已经照顾了这么多年了,现在这座房子莫总也会拿出双倍的价钱,你要是有良心,早该去莫总跟前磕头感激了。”

  “你出去!出去!”吴肖浑身觳觫的不停重复着,推在门上的手指因为用力爆出青筋。小鱼说的对,就是因为都对,他才更加愤怒。恨莫匀,更恨自己。

  可是再恨,他也毫无办法。坚持和抵抗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甚至想过为什么得病死掉的不是自己,他现在还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家?

  一个只剩了自己,空荡荡的家,真的还有坚持的意义吗?

  妈妈去世后,家里的家具他再没动过,这些都是妈妈省吃俭用亲手一件一件布置的,再怎么缺钱,被钱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变卖掉任何一件东西。

  他就只剩了这座房子和房子里妈妈留下的记忆了,可是现在却有人要将这一点仅存的东西都要全部拿走。

  良心?

  这玩意儿如果值钱的话,他倒是很想卖掉拿来还债,可良心又真正值几个钱?莫匀会稀罕他那点所谓的良心?

  “不用急着赶我,我马上就走,反正房子已经看过了。”小鱼慢慢松了手,往后站了一步,“吴哥,说句实在的,你现在这么有底气,也不过是仗着莫总对你的格外开恩,但是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是人都有底限。”

  他微微一笑,“收起你那清高的嘴脸吧,你觉得莫总会一直容忍你下去吗?”

  “不用送了,马上我们还会再见的。”他意有所指的指指门内,转身带着中介下楼。

  手机在屋里疯狂的叫了起来。

  吴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回到屋里按掉了手机闹铃。

  十二天,只剩了十二天,别说是全部还款,就连一个月的利息他都弄不来。他到底有什么底气大喊大叫着还钱?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打来的是复印社的老板,告诉他今天复印社关门一天,他不用去了。

  挂了电话吴肖坐在地上,背靠床脚无声的大笑。

  现在连一天几十块钱的兼职费都没有了。还好,还好昨晚意外得了一百块钱,两天之内还不至于饿死。

  多么幸运啊吴肖!

第4章

  晚上在酒吧门口,吴肖与昨天摸了他屁股一把的男人走了个对面。其实,吴肖已经忘了那人的长相,若不是那人凶狠莫名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也不会发现那人的左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抱在胸前。

  吴肖停住脚步,看着那人从酒吧旁边的胡同里有些踉跄的朝自己走来。在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恶狠狠的快速道:“这个仇我记住了!”

  吴肖扭头看着那人跳上出租车,怒喝司机快点去医院,后知后觉的想着,是断臂之仇吗?

  他下意识朝胡同里望去,黑漆漆的一片,十分安静。刚刚那人经过时似乎有所忌惮的朝那里瞥了一眼,是谁?

  胡同里的垃圾箱倒了一个,垃圾铺了满地。

  吴肖弯身将垃圾桶扶起来,把地上的垃圾袋捡起来扔回桶里。从后门进了酒吧。

  这会儿酒吧刚开始上人,卡座基本空着,有几个早到的无聊的客人闲坐在吧台前与正调酒的赵晓龙说着话。

  赵晓龙远远看见他,笑着冲他点了下头。吴肖不由顿住,赵晓龙额头上有一块不明显的红肿。

  他没有再走过去,直接进了更衣室换制服。

  是赵晓龙。

  也只有赵晓龙看到了昨天他被骚扰的一幕,会偷偷替他出头。以前也是,上学的时候,被学校的小流氓欺负,都是赵晓龙挺身护在他前面,后来因为债务被莫匀的小弟纠缠,也是赵晓龙挥着拳头替他将人赶跑,虽然赶走一次还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但是再没有第二个人像赵晓龙一样每次他遇到麻烦都毫不犹豫的站在他身前。

  回想到刚刚那个男人离开时放得狠话,吴肖忍不住担心,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报复,而是担心替他出头的赵晓龙会从此沾上麻烦。

  他可以放弃酒吧的工作不干,反正已经不会比现在更困难潦倒了,可赵晓龙不一样,这个工作他已经干了快十年了,是酒吧的顶梁柱,还要靠着这份工作买房子结婚。

  但是他知道,赵晓龙外表耿直,其实是个感情内敛的人,不喜欢别人将恩情挂在嘴上。

  休息的空档,吴肖靠在吧台前看赵晓龙帮人调酒,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你的头怎么了?”

  赵晓龙摸摸伤口,用碎发遮了遮,表情有点不自然的道:“很明显吗?白天抬家具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也没觉得疼就没管,早知道上点药了。”

  “不影响你英俊的外貌。”吴肖笑笑,心里涩涩的,有些话赵晓龙不愿提起,是顾忌他的自尊心,而他也说不出口。

  旁边有人点了一杯玛格丽特,林秀去了洗手间,赵晓龙就放下量杯过去帮着点单。

  吴肖道:“谢谢你。”

  赵晓龙从电脑后面掀起眼皮。

  吴肖扯了下嘴角,“其实,在来这儿工作之前我就想到了,这种事我还是可以应对,你不用太担心我。”

  赵晓龙点了下头,并没有多说的意思。他点完单,就开始动作流畅帅气的给客人调酒。

  “明天我没什么事,下午去你家看看你最近学习的成果。过段时间,我就向经理提一提,让你跟着我调酒,不用再跑来跑去了。”

  他把调好的玛格丽特递给等候的客人,又看了眼吴肖,“都会好起来的。”

  吴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好起来,起码现在看来这个好起来的希望太过渺茫。而他一开始想做调酒师的念头也在早上小鱼破门而入时彻底失去了,继续留在这里不会解决掉他根本的困境,反而还会继续给赵晓龙带来麻烦。

  他道:“你专心准备新房的事情吧,我打算干完这个月就不干了。”

  赵晓龙愣了一下,狐疑的看他,“你找到新的工作了?”

  吴肖笑着点了头,“我之前不是投了很多简历吗,有一家回复了,我想去试试看。”

  “可是······还有十多天,那边能等那么久吗?”赵晓龙隐隐觉得不太对,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抹布。

  “那边也不是太着急,我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那边很大度的就答应了再给我几天时间。”

  “是哪家公司?”

  吴肖始料未及的顿了一下,“说了你也不知道,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公司,不过待遇很好,是我大学的同学介绍的。”

  赵晓龙隔着吧台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吴肖忍不住想要仓惶转开视线前,笑了笑,道:“那就好,既然这样,你也不用非要干完这个月,跟经理说一下就好,经理人不错,不会为难你的。能找到合心意的工作不容易,别让那边等太久以为你拿架子,再反悔了。”

  “不会的,那边看了我的设计稿非常中意,已经说好了月底进公司。我干完这个月就当是抵了之前预支的薪水,不会耽误什么的······那边好像要酒了,我过去看看,你先忙着,回头有时间再说。”

  吴肖飞快的转身离开吧台。没看见赵晓龙在身后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赵晓龙直觉吴肖有什么瞒着他,并非他不相信吴肖的能力,而是时机太巧了。他也是白天才刚刚知道莫匀要收了吴肖的房子抵债的事,为此他还跑去莫匀那里闹了一通。

  算起来距离上一次,他有一年多没有与莫匀碰面了,如果不是无意间听说了这件事,他也不会想要再与那个恶毒的男人见面。果然,恶毒的人依旧恶毒的让人咬牙切齿,更甚至变本加厉。

  莫匀像看跳梁小丑一样居高临下的问他,“你真这么替他着想,不如你来替他还钱?你不是也有一套房子吗,不愿他拿房子来抵,那就拿你的新房来抵好了,反正没了新房,你还有父母可以依靠不是吗?”

  “兄弟情深难道只是嘴皮子上说说而已?”

  “也对,兄弟哪有结婚对象重要。”

  “你来我这儿闹这一通倒是要给谁看呢?你以为你就算真的为了他舍弃自己的结婚对象,卖了房子替他还债,他就会感激你?”

  他狠狠的揍了莫匀一拳,不是无力争辩,而是不屑。

  莫匀说的都对,有些事他做不到,不是不想,而是吴肖不会情愿接受。他不想要吴肖的感激,也不想给吴肖负担和压力。

  可是怎么办?要他眼睁睁看着这个手足一般的弟弟掉落深渊,他一样做不到。

  接下来的几天,莫匀的手下和中介没有再来,每天酒吧复印社来回的安静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几乎让人忘记了那个最后的期限。吴肖骗了赵晓龙,根本没有什么大学同学介绍的公司,那些简历就像石沉大海,从来没有意外的回复过。

  他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包括迫不及待追着他要债的莫匀。

  在最后期限到来的那一天,他没有出门,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呆坐在随时会转入他人手中的房子里,就这样安静的坐着,等着。

  酒吧还有几天就做完了,在此之前他还有钱包里一百多块的兼职费够他支撑,只是这几天他该去哪里?

  再之后呢?

  没了房子,也没了工作的他,什么都不剩的他,能去哪里?

  即使这样,他也还要继续还那可笑的利息,竟是想要了无牵挂的离开都是无处可逃。

  然而等了整整一天,门铃都没有响起。

  他做好了见到莫匀时最后畅快淋漓的大骂一场的满腹怨愤,竟也没了宣泄之地。

  惶恐,焦躁,让他坐立难安。

  在去酒吧之前,他疯跑出门,来到了莫匀的公司。大楼前停着莫匀的辉腾,低调的车型不起眼的号牌,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同样闭上眼都能描摹出的男人正从楼里出来。

  一身低调奢华的西装,干净利落的短发,永远冷酷睥睨的表情,与他此时狼狈慌张不修边幅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慢慢停住了脚步,看着旁边高贵美丽的年轻女人亲热的挽着莫匀的手臂朝打开车门的辉腾走去。

  自始至终,莫匀都没有朝他看过来一眼。

  “莫匀!”

  在莫匀上车前,吴肖回过神朝那边跑去。

  莫匀单手扶着车门,只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莫匀!”

  辉腾扬长而去。留在车下的莫匀的秘书伸手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吴肖,“吴先生,莫总现在要去参加商业宴会,没有时间接待你。”

  车子已经驶入车流不见,吴肖有些呆滞的停住,听着秘书在身后道:“有关房子的事,莫总已经交代过了,莫总说你可以继续住在那里,但是每个月还是要把该还的利息还上。”

  吴肖猛地回头。

  秘书面无表情道:“我只负责转达莫总的话,具体的你可以回头亲自问莫总。这样,我先进去了。”

  吴肖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秘书到底说了什么。等他想再追问的时候,秘书已经进了楼里。

  莫匀是什么意思?

  不是忘记了,而是真的放他一马吗?

  为什么?

  莫匀上车前那个深恶冰冷的目光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周身觳觫生寒。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宁愿莫匀做的更绝一点,然后他就真的毫无留恋的放下一切,彻底解脱。

  七年前,妈妈被查出癌症晚期时,吴肖以为天都要塌了。他半夜从学校里翻墙打车跑到医院,主治医生告诉他,已经晚了,手术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只能配合化疗延长几个月的生命。他像疯狗一样拽着医生的领子,让他马上手术。

  他像个偏执的迷徒,始终不相信,既然可以手术,为什么还会死?手术就能活了不是吗?

  他把家里的存款全部拿了出来,然而那点钱还不够支付化疗几次的费用。

  他去找邻里,甚至同学借钱,可是这么一大笔钱,谁会甘愿无偿的借给他,反过来纷纷劝他放弃毫无意义的手术,他统统听不见。

  他知道自己自私,看着躺在病床上因病痛憔悴不堪的妈妈,仍想着哪怕是一天,也想让她再多过活一天,多陪自己一天。

  他最后还是舍下脸去找了莫匀。他知道莫匀一定有办法帮他借到钱。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时,莫匀就是用这样深恶冰冷的目光看着他,问他,“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借钱给你?”

  那个眼神和语气,仿佛在说着,希望他和妈妈能一起死了才好。

  所以,两天后,莫匀没有露面,让手下的人将钱送到医院,转告他这不是无偿的借款时,他也并不觉得多么感激。

第5章

  吴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去酒吧的。今天酒吧生意格外热闹,开门不久便满了座。赵晓龙也比平时忙了许多,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时间。

  当年吴肖借不到钱到处求告无门时,早和家里闹翻,被家里赶出来住在出租屋的赵晓龙,是唯一一个没有劝说质疑他,并拿出了自己所有存款的人,虽然只有一万块。白天酒吧不营业的时候,也是赵晓龙轮流到医院帮他照顾妈妈。

  如果说莫匀是他最痛恨的人,那么,赵晓龙就是他这辈子都心怀感激的那个。

  吴肖留意到他脸上淡淡的疲惫,送完酒回来靠到吧台上问他,“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都有黑眼圈了。”

  赵晓龙掩不住倦意的笑了笑,“这两天忙着收拾新房,可能太累了。”

  吴肖想了想,道:“明天我不用去兼职,过去给你帮忙吧。新房是在南坊大街是吧?”

  赵晓龙停住手中摇晃的冰桶,“不用了,已经差不多收拾完了。”

  吴肖觉出赵晓龙神情不对,蹙眉道:“你······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

  “哪有。”

  “真的没有?”

  “这么明显吗?”赵晓龙苦笑着摸了摸脸,“也没什么,就是绊了两句嘴,三天两头吵一回,都习惯了。你倒是有闲心操心我们两口子,对了,新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没剩两天了,辞职后立马就要去公司了吗?”

  “······嗯。”吴肖转开眼睛。莫匀没有要他的房子,这与他预想中的发生了改变,他不知道现在辞职还是不是必须的。而他以后还要继续还利息,就不能没有工作。

  而且,从那天之后,那个客人都没有再来过,酒吧里也没听到什么不好的传言。他想着,倒不如留在这里,那样如果那人真要报复,也不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让赵晓龙一个人来承担。

  “那个······我想了想,那个工作我不太想做了,我想暂时留在酒吧。”

  赵晓龙并没有太惊讶,对此他心知肚明,只是不想说破。他笑了笑,道:“你考虑好了就行,其实做什么不重要,好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你有这个能力。”

  “嗯。”吴肖释然的呼了口气,“你也是,别跟嫂子拧着劲儿,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要不,明天我给嫂子打个电话约出来一块吃个饭,你们和解一下?”

  赵晓龙脸色微僵,转身装着收拾酒架,道:“你别管了,明天我去好好哄哄她就好了。你一个母胎单身瞎凑合什么,要横刀夺爱吗。”

  赵晓龙这话也就是玩笑,吴肖当然不会认真,不过想想也觉得这是人两口子的事儿,他一个外男还真不太好介入。

  恰有客人要点单,吴肖又叮嘱了一句别忘了回去就给嫂子打电话,便转身去忙了。

  吴肖没有再打电话去问莫匀的想法,莫匀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只要每个月按时去还上利息,日子仿佛又恢复了从前,依然为钱所困却也勉强平静。

  兼职和酒吧的工作也按部就班,刨出要还的利息,每个月还能剩余几百块伙食费,心情好了,偶尔还能给自己加个鸡蛋营养餐。

  或者,他应该感到满足了。直到在街上遇到刘婷婷和她的新男友。

  吴肖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自以为是的假象。

  刘婷婷是赵晓龙的对象,谈了三年的长跑恋爱,打算明年开春就在新房结婚。可是赵晓龙说着布置新房分明还是昨天的事,才一个多月,结婚对象就跟别的男人公然挽着手走在了街上。

  吴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喊着“嫂子”停在刘婷婷和新男友面前时,心跳的飞快,巨大的震惊,愤怒和恐慌几乎要冲出胸膛。

  刘婷婷只是僵了一瞬,神情就恢复了平静,甚至是冷漠。

  吴肖看了眼站在刘婷婷旁边的年轻男人,期待着刘婷婷介绍说只是亲戚,问她,“这位是?”

  刘婷婷松开了手,“他是我男朋友,蒋鹏。”

  “你好。”男人有礼的伸出手与吴肖打招呼,对他之前那一声“嫂子”并未表现出任何错愕或是疑问。

  吴肖没有去握,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仿佛遭到背叛的人不是别人,是他自己。让他再次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的大学女友忽然有一天出现在莫匀身边的场面。僵硬到忘了呼吸。

  刘婷婷拉着男友从身边径直走过,吴肖猛地转身,“为什么?”

  刘婷婷慢慢停住,回过头来,“吴肖,你不觉得你来问我这句话太好笑了吗?”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过问你和晓龙的事情,可是——”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刘婷婷打断他,目光讥诮的睨着他,“你不如去问一问赵晓龙,为什么突然卖掉新房。你也很惊讶吧?也是,在他眼里,我也不过和那套可有可无的房子一样,从来都比不上一个吴肖重要。即使他做到这个份上,都还要考虑着你的心情,怕你有负担······你说,是不是很感人?”

  吴肖脑中轰的一声。许多想不明白的事忽然间就因为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连接了起来,本该毫不容情拿走房子的莫匀突然莫名放过他,赵晓龙连续多天的疲惫失神,包括那一日莫匀看向他时的那个鄙夷厌恶的眼神······

  他掏出手机,翻出了赵晓龙的号码,然而手抖得太厉害,几次也没能按下拨出键。或者,是不敢。

  刘婷婷不知何时已经和新男友走开了,来来去去的行人将他撞得脚步踉跄。

  他猛然迈开双腿跑了起来。

  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推开,沙发椅上正在说话的几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莫匀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的人,抬了抬手,示意会议中断。两侧的人安静的从沙发上起身,收拾起文件和笔记本,陆续出了办公室。

  吴肖快步冲到莫匀身前,长时间的剧烈奔跑让他无法平息喘息,浑身血液直冲眼眶。

  “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莫匀双手交叉搭在膝上,冷冷的抬起眼,“你这是在请教我,还是质问我?”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莫匀沉下脸,慢慢从沙发里站起来,朝办公桌后面走去,“如果你是来发疯的,我没有闲情陪你消遣。”

  吴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到桌边,揪住他的衣领。

  “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晓龙来找过你,你是不是收了他的钱?!”

  “是。”

  “混蛋!你凭什么······怎么能收他的钱!”吴肖一拳打向他的脸,再打第二下时被莫匀抓住了手腕。

  “我凭什么?我为什么不能?”莫匀只是稍稍用力就将吴肖甩到地上,单脚碾在他的胸口上,让他无法起身。“你又是凭着什么来对我咆哮发疯?!吴肖,如果我是混蛋,那你又是什么?”

  “赵晓龙自愿替你还钱,你是感激还是什么,冲他去啊,你跑来这里做出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

  “真是可笑!承认自己是个废物,人渣有这么难吗?”

  “祸害我一个还不够,祸害了别人,却还把所有的罪名都赖到我头上,你又凭的什么底气!”

  他舔了下嘴角,咸腥的味道儿让他笑出声来,“真这么有骨气,早乖乖把房子让出来滚蛋不就好了?”

  “你真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

  吴肖倒回地上,手臂遮住眼睛。

  “你知不知道那房子对晓龙来说是什么······莫匀,你到底要将我变得多么悲惨才满意?”

  莫匀看不到他的表情,收回脚,用力擦着嘴角的血迹,踱回桌子后面坐下。

  吴肖从地上起来的时候,除了眼圈有点红,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平静的仿佛刚刚咆哮抓狂的不是他。莫匀瞥了眼他袖子上的两块深色水迹,眸光更冷了几分。

  “你说的对,债是我欠下的,我却一再让你为难,牵连别人替我受苦······两天之内我会搬走,房子你拿回去吧,我知道那点钱不足以抵债,利息我还会努力还的,请你把晓龙的新房还给他。”吴肖直起身,郑重的朝莫匀行了个九十度礼,眼睛垂在脚面上,轻声道:“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是我不知感激。这一次还请你再帮帮我······莫哥。”

  莫匀掀起眼皮,冷冷的看着他乌黑的发旋儿,“你们一个两个的当我莫匀是什么?陪你们玩转账游戏的工具吗?”

  “是恩人。”吴肖道。

  “呵!”莫匀忍不住笑起来,嘴角伤口扯得微微刺痛,“说的真好啊吴肖······恩人,是啊,你要记得我才是你的恩人。对待恩人要有对待恩人的样子知道吗吴肖?若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可不能保证会再做什么。”

  “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吧。我很忙,没工夫陪你玩深情戏,滚吧。”莫匀拿起内线电话,“让人去会议室等着。”

  吴肖慢慢直起身,从办公室出来经过门口秘书工作台,听见秘书正在打电话。

  “蓝小姐,莫总让您准备一下,会议结束后会过去吃晚饭······”

  吴肖轻轻的笑了一声,快步进了电梯。

  吴肖跟酒吧请了假。

  地方并不难找,半个小时的地铁,从地铁站出来走十分钟左右就是一片列入文物保护的老房区。这一片基本上是私人住宅,所以挂着工作室牌子的大门十分容易被看到。

  这样的老房子如果拆迁,大概能抵他那座狭小的破楼房几十倍了。

  吴肖把皱的不成样子的名片塞回牛仔裤口袋里,按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出来给他开了门,毫不避讳的微笑着打量他,一边带他往里走,一边问他,“你就是下午打电话过来的吴肖吧?我叫杜婉,你叫我小婉就行。老刘在里面忙着拍照,让我过来接你。”

  吴肖想象着里面拍摄的场景,点了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杜婉看出了他的拘谨,有意找着话问他,“你的名字很特别,是风萧萧兮的萧吗?”

  “肖邦的肖。”

  “你的父母一定很喜欢音乐。”

  “我妈妈姓肖。”

  “原来如此,那你父母肯定特别相爱,也非常珍惜你。”

  吴肖不置可否。

第6章

  房子是复式楼房,里面十分开阔,客厅里摆放了几张办公桌,随处可见一些拍摄用的器材,墙壁上还贴着许多海报和照片,风格与网站上面挂的一般无异,他只扫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有两个年轻人蹲在地上整理器材,杜婉跟他们笑着打了招呼,让吴肖稍等,便朝一间半开着门的房间过去,探头朝里面说了两句话。

  杜婉走回来道:“老刘还要再等一会儿才忙完,我先带你上去见一下我们老板,老板会亲自给你面试,你不用紧张,老板看起来有点高冷,其实内心十分温柔,哈哈,最重要的是人特别帅。”

  吴肖跟着她上楼,道了声“谢谢。”

  刚刚透过杜婉拉开的门,他已经瞥见里面正在拍摄的部分场面,他以为自己会感觉难受,甚至真切直面时要更加恶心,然而没有。大概是因为在他更加需要的金钱面前,有些东西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吴肖在心里自嘲的笑了一声,不去试探的话,人的底线大概永远都是不可知的。

  他的底线会到哪里?

  他忽然也很想知道。

  “吴肖是吧。”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来到吴肖和杜婉跟前,率先抬手推开了旁边的房门,“进来吧。”

  “这就是我们老板。”杜婉向吴肖介绍,却没有跟着进去的意思,“你进去吧,要做什么老板会亲自告诉你,我先下去帮忙了。”

  “好。”

  吴肖跟在男人后面进了门,在他进去后,杜婉从身后将门带上就下了楼。吴肖停在了门口,看着男人背对着他往地上调整支架。

  男人个子很高,穿的比较随意,灰T,米色的休闲裤,半弯着腰调整摄像机的背影给人一种优雅的闲适感,与高冷两个字似乎并不沾边。

  “随意一点。”男人回头朝他看了一眼,指指里面的沙发,“坐。”

  吴肖过去坐了,坐下才发现男人摆弄的镜头正对着他所坐的位置。他忽然有些烦躁,强迫自己转开脸,打量起房间里的布置。

  房间很普通,除了一张放着电脑和一摞影片资料的巨大桌子,和后面摆满DV和杂志的书架,以及他坐的沙发,茶几,就没有其他了。

  “这是我的办公室。我姓方,方子谦,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男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动给他解释,“楼下的房间都在用着,就暂时选了这里。你喝点什么?茶或者咖啡?”

  吴肖转回脸,“现在就要拍吗?”

  “没有。”方子谦调好机位,转身走到饮水机旁,“喝点茶吧,心情能舒适些。你不用在意镜头,今天不会拍你,只是放在这里让你感受一下。”

  方子谦泡了一杯红茶放到他跟前的茶几上。

  吴肖垂下眼,看着茶杯里冒出的热气,醇厚的茶香确实能让人平静些许。

  “谢谢。”

  方子谦笑了笑,走回去,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摄像机旁边。“来之前你应该了解过我们工作室的内容,你来这里是出于兴趣还是什么,能说一下吗?”

  吴肖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为了钱。”

  “嗯。”方子谦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其他让人不适的情绪,仿佛熟悉的人闲聊一般的口气,不过分热络也不生冷突兀。

  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吴肖的脸上,代替镜头记录着吴肖的每一分细微的表情变化。

  “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也会让你做些什么,你可能会觉得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可以直接说出来,没关系。”

  “嗯。”

  “你了解过我们工作室内容,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做的都是男性方面的题材,直白来讲,就是男同,而且尺度非常大。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吴肖抬起头,“我现在工作的地方是同性恋酒吧,但是我并没有深入接触过,也没有想过。”

  “我看了下你发来的个人简介,你今年28对吗?有恋人吗?”

  吴肖点了下头,“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只有几个月,后来没再谈过。”

  “做过吗?”

  吴肖微微一顿,耳朵不自然的红了。“接过吻。”

  方子谦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做,“有过冲动吗?”

  有过吗?没有的话才是不正常的,吴肖当然有过,但是那样的冲动是什么时候有过他却已经记不起了。

  “有过。”

  “怎么解决的?ZW吗?”

  吴肖点了下头,轻轻咬了下嘴唇,又迅速松开。

  “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吴肖大概明白了对方问话的方式,想要知道什么,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上个月,心情不好,喝了点酒,在浴室。”

  方子谦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点了下头,“如果让你和男人做,你觉得自己能接受吗?”

  吴肖沉默了片刻,“没想过。”

  方子谦往后靠了靠,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叉在膝上,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能站起来把衣服脱掉吗?”

  吴肖浑身一绷,在方子谦的注视下迅速垂下眼睛,又抬了抬,看向对面的镜头。

  方子谦没再继续问话,也没有催促,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等他做出反应。

  吴肖知道摄像机并没有打开,莫名的从一开始方子谦告诉他不会拍摄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怀疑过在房间的某个隐秘角落里会有摄像头。这个人有种让人从容舒适的气质,即使想到楼下正在进行的事情,似乎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不会有身陷龌龊骗局的感觉。

  方子谦坐在那里,眼睛与关闭的镜头一起记录着他此刻的展示,就只是在进行一场面试,没有鼓舞,不显狎昵,亦不带丝毫个人情感与情绪。

  不同的只是面试的内容,和他心里说不清楚的感受。

  吴肖从沙发上起身,解开了衬衣的扣子。

  “你的身材比例很好,我非常中意。”方子谦十分自然的欣赏着他的身体,示意他转了个身,“当然,你的脸也非常漂亮,我见过很多演员和模特,比你长得更精致的很多,但是你的脸给我一种独特的感觉。看得出你心思很重,但是容易害羞,也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倔强,这让你看起来更加性感。”

  “我很喜欢你,很期待和你的合作。”

  “把衣服穿起来吧。”

  方子谦站起身,不再继续看着他,转身走去桌前,拿了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吴肖轻轻攥了一下手,止住了手指细微的颤抖,慢慢将衣服穿回去。

  自始至终,方子谦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他预想中的眼光神情,哪怕是最后那几句表达对他的脸和身体的喜欢,也仿佛只是在客观的评价一件美丽的事物。与s.情无关,与他这个人无关。

  这让他能够稍微好受一些,也足够保持平静。

  “这是一个会员账号,你回去可以再细致的观看一下我们制作的影片,然后再决定是否参与拍摄。可以接受的话,直接过来就可以。有问题也可以随时打电话过来。”方子谦把写好的纸条递给他。

  这是一个会员账号,登录后可以看到付费的内容。

  吴肖接了,将纸条装进裤子口袋里,和那张名片一起。

  方子谦亲自送他出门。

  打开门时,杜婉正要上楼,表情有些遗憾,“这么快?我还想着快点忙完过来看看的······吴肖现在就要走了吗?你好像流了不少汗,要不要先去洗个澡,现在天气冷了,很容易感冒的。”

  “不用了。”吴肖不自在的转开眼睛,这才发觉背上湿漉漉的,衬衣似乎被汗水透了,贴在身上有些凉。

  肩上微微一沉,方子谦从门内出来,将一件外套披到了他身上。

  “穿着走吧。”

  吴肖下意识的想躲,衣服落在肩上令他心底微微一颤,侧身要将衣服脱还,“谢谢,我不觉的——”

  方子谦笑了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没关系,不还也可以。”

  吴肖抿了下唇,将衣服拉好,对方子谦点头以示告辞。方子谦没有再送,杜婉将他送下了楼,一直送出门外,挥着手对他道:“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吴肖扯了扯嘴角,转身沿着来路往地铁站走去。

  天气确实已经转凉了,风吹在脸上,有些发绷。吴肖忽然感觉到了冷意,从身体里开始一点一点向外扩散。

  他没有坐上地铁,沿着路慢慢走回了家,走了两个多小时。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觳觫发寒的心情似乎也已经恢复了平静。

  冰箱里还有半碗剩饭。

  吴肖打开炉灶,对着淡蓝色火苗发了会儿呆,又把火关上了,直接从壶里倒了一点热水在干硬的米饭里,站在灶台前一口一口把完全没有热乎气的米吃完,碗筷也没刷,扔进了洗碗池,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在小区门口买的烟,上了阳台。

  吴肖没有抽烟的习惯,今天却忽然格外的想抽。

  呛人的烟气在狭窄封闭的阳台里散开,他有些不适的眯了眯酸痛的眼睛,望着楼下亮着暗黄色光的路灯,机械的将烟送到嘴边,再吐出来。

  这片小区已经十分老旧,路边的路灯坏了两盏,快半年了也没有人来修,像瞎掉的眼,让人心情不好。他想起了下午去过的工作室,同样经年长久,却因所处的地段和价值不同,与此处的破败楼房有着黄金和废铁的本质差别。

  就好像住在那里的方子谦与住在这里的他,一个看似龌龊糟污却高贵从容,一个看似干净清高却实际腐烂到了根里。

  而过了明天,这一块废铁也将会经过别人的手回收。

  吴肖忍不住想笑,他画了那么多的房子,却没有一座属于自己,到最后,竟连唯一仅剩的房子都无法继续拥有。

  他的人生多像那两盏坏掉的路灯,苟延残喘着,某一天突然就断掉了那根要紧的丝,然后在长久的寂灭中被人遗忘。

  或者轰的一声,在人经过时炸掉,还能留下些微的印记,在许久之后偶然路过某一盏灯时,会一拍脑门,啊,我曾经被一盏突然坏掉的灯吓到过,心悸了许久呢。

  那盏坏掉的路灯下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车,车型远远看着与莫匀的那辆辉腾很像。

  吴肖无声的笑了起来,又狠狠抽了一口烟,呛出泪来。

  莫总现在应该在蓝姓的小姐家中.共享烛光晚餐,又怎么会大半夜跑到这个破烂地方吹冷风。怕他背着房子逃走吗?这点钱,莫总从来不会看在眼里。

  他想看的不过是房子里的人像那盏灯一样,经不住摧折然后崩坏而已。

第7章

  吴肖觉得方子谦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像他的外表一样无法让人轻易看透。他带着那件衣服回到了工作室,因为他知道,这就是方子谦的目的。

  而他,有没有这件衣服大概都会做出这个选择。

  今天工作室没有忙碌的拍摄,工作室的人各自在客厅的办工桌后面聊天说笑,杜婉和之前那位摄影师刘逯森也在。

  刘逯森看到他非常惊喜,请他坐下后,开门见山的问他,“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能见到你我非常高兴。昨天面试的情况老板跟我提了提,他对你也十分期待,你这次来是决定加入我们工作室了吗?”

  吴肖没有看到方子谦,往楼上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道:“昨晚我登陆了网站······”

  刘逯森并不意外他神情里微不可查的抗拒,“感觉不能接受?”

  “说实话,有点。”吴肖无意假装隐瞒,杜婉帮他倒了杯咖啡,也坐到了对面。他道了谢,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抬起头,问:“我也要拍那样的吗?”

  “差不多吧。”刘逯森点点头,“不过你是新人,开始会先拍单人的素材,也要看一下后期的反响。”

  “我个人觉得,会很不错。”他接着道:“从那天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非常适合我手中的镜头,我相信喜欢你的人也会非常多,说不定单人挂上去很快就会有人对你产生兴趣,期待与你合作。当然,要不要继续,还要看你的意愿。”

  “怎么样?”

  “我······想试试。”吴肖把咖啡喝完,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面前的人影变得模糊起来,不停的走动着,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吴肖却很难抓住一个音节,仿佛坠入了一个被隔离起来的世界,冷眼看着外面的喧嚣,没有感知,摸不到灵魂。

  没有人告诉他要做什么,他在陌生的沙发上坐了有十分钟左右,身体都僵硬了,才恍然听见有谁叫了一声“谦哥。”

  方子谦从外面走了进来,今天穿的是稍正式的黑色衬衣西裤,对上吴肖的视线,点了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径直走到摄像机后面的刘逯森身侧。

  “编辑谁来做?”

  刘逯森埋着头往左边指了指,一个小个子的青年举起手,“是我。”

  “嗯。”方子谦没说什么,回过头看向沙发里的吴肖,“准备好了吗?”

  吴肖并不知道要准备什么,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方子谦道:“尽量放轻松些,不要去在意镜头和其他人,虽然有些困难。跟着小李的话,然后你就按你自己的样子来做就好,有问题或者不能继续可以说出来,我们会停止拍摄。”

  吴肖“嗯”了一声。

  “我这边好了,那就开始吧。”刘逯森做了个OK的手势。

  方子谦从旁边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摄像机旁边,像昨天一样的位置和姿势,表情亦是,模糊而又没有任何意义。

  小李站在一旁,问了吴肖几个寻常的问题,与昨天方子谦问过的差不多,吴肖尚能够尽量控制住眼睛看向镜头,自然的回答。

  然而镜头可以忽略,镜头旁边那一双平静注视的眼睛却总无声的牵引着他的心思,让他感到舒适的同时,又格外在意,心跳加快。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在这个人面前曾经褪去一切的缘故,当听到小李让他脱掉衣服时,心脏不受控制的震了震,犹豫着没动。

  小李看了眼方子谦,方子谦却没有转眼,依然看着绷紧在那里的吴肖。

  小李转回去,问:“你有过幻想和冲动吗?”

  吴肖轻轻眨了下眼睫,“很久以前有过,记不清了。”

  “近期自己做过吗?”

  “有过。”

  “你的身材很好,可以看一下吗?”

  吴肖忍住了抬眼的冲动,他想要离开这里,却最终没动,将视线转回镜头上,慢慢将手按在了腰带上······

  “很好。”小李鼓励的声音十分温和,却又与方子谦有着不同。“你的皮肤很白,的颜色也非常漂亮,你可以试着自己摸一下,像你平时做的那样。”

  “非常好,就是这样。”

  “平时会找一些影片来发泄吗?”

  “很少。”吴肖停住手,轻轻吸了口气,压下身体里的颤意。“我欠了很大的一笔债务,每天都要想着怎样将这笔债务还上,很累,几乎没有想这些的时间和精力。”

  小李:“你可以找个舒服的姿势,或者把腿放上去。”

  吴肖抬起头,对上了那一双眼睛。

  从那双眼睛里,他看见自己向后靠进沙发里,手跟着小李的指示放了下去。

  没有快.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或者没有滋味儿,只是镜头前面机械木讷的动作,让他堕入卑微,却倔强的不肯低头。

  方子谦站了起来。

  小李看了看吴肖,向后退开。

  方子谦:“要停下吗?”

  吴肖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方子谦似乎很满意,“做的时候会想到什么人?有固定的幻想对象吗?”

  “想过之前的女朋友。”吴肖闭了闭眼,喉咙有些发涩,“我没有和她做过,有一次,看到了她和······另一个男人,在那个男人的办公室······她的表情非常享受,那个男人大概也是。回去之后,我一整晚都在做梦,梦里全是那个场景······醒来的时候,我用手弄了······”

  “心情怎么样?”

  “一开始非常愤怒,后来就忘记了······只剩了快.感。”

  “高.潮的时候,你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吴肖猛地顿住,仿佛被看穿了什么,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他闭上眼,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方子谦:“要来了吗?”

  吴肖猛地仰头,咬住颤抖的下唇,湿热的液体从紧闭的眼角滑出,滴在灰色的布艺沙发上,留下一滴深色的痕迹。

  快门声在上方响起,他睁开眼,眼角湿红,瞳仁仍然有些涣散,迟钝的转向头顶的镜头,正对上方子谦从镜头后面望过来的目光,忽然有些慌张的将眼睛转向一侧。

  方子谦垂下眼,重新举起相机飞快的按下快门。

  “辛苦了。”方子谦摆弄着手中的相机,翻看着刚刚拍的照片,“你的表情很好,让人有想要亲.吻安抚的冲动。要看一下吗?我可以给你发一份留存。”

  吴肖摇了摇头,捡起了沙发上的衬衣。

  手在无法控制的发抖,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表情。

  方子谦抬头看了他一眼,“去旁边冲一下吧,我让人给你拿一套衣服换上,我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吴肖顿了顿,又将皱成一团的衬衣放了回去。“谢谢。”

  “跟我来吧。”杜婉走了过来,“隔壁有浴室,我去楼上先拿一套谦哥的衣服,一会儿放到门口。”

  “去吧。”方子谦放下相机,转身走去刘逯森那边。

  吴肖往外走着,听见刘逯森兴奋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问方子谦后期剪辑的事宜。方子谦回了句“应该不需要剪,先保留吧。”

  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方子谦亲自将装在大信封里的八千现金给了他。厚厚的一摞,装进包里沉甸甸的重量让人感觉那么的不真实。

  吴肖将六千存进了卡里,留出了两千现金。过了今晚就要从家里搬出来了,他还需要留着钱找房子。休息的时候,他用手机转账将六千块转到了莫匀的账号上,跟着发过去一条短信。

  “我这几天忙着搬家,没有时间亲自过去还钱,钱给你转到账上了,你查收一下。”

  这是莫匀给吴肖定下的规矩,每次还钱必须本人带着现金过去,吴肖一直贯彻的很好。但是这一次他真的不想去面对莫匀那张脸,更怕面对莫匀时无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电话很快响了起来,是莫匀打来的。

  吴肖没有接,整理了一下衣服,拿起托盘出了休息室。

  今天酒吧里人依然很多,那些几乎每天都会出现的脸如往常一样,却又好像不一样了。吴肖看着或说或笑的那些身影,留意着每一道目光,总觉得某个角落有眼睛在看着自己。

  他知道这是错觉,方子谦说过他拍的东西会在下周才会挂到网站。

  可是,无法忽略,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看”过来的眼光,或熟悉的,或陌生的,是不是某一天登陆了那个网站,认出了自己,然后在心里肆意的意yin想象着他的隐秘。即使不是现在,将来也无法避免。

  而这些出入酒吧的客人是最可能的人群。

  他就在这其中。

  如在旋涡。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赵晓龙从吧台后面伸手拍了拍吴肖的肩膀。

  吴肖无意识的躲了一下,赵晓龙望过来的狐疑的目光让他瞬间惊醒,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事情······”

  他转身撑在吧台上,这会儿没什么要忙的,他拿起旁边的量杯,帮忙擦拭着,道:“我最近打算搬出来,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赵晓龙一顿,将酒瓶放回吧台上,“是不是姓莫的又逼你了?”

  “没有。”吴肖知道莫匀还没有联系赵晓龙提还房子的事,他也不愿赵晓龙知道。想到刘婷婷,他抬头看了赵晓龙一眼,心腔不由发紧,努力克制着才没有使声音发颤。“莫哥很照顾我,我之前申请破产被驳回的事情,他也愿意重新考虑,这次会帮我通过。我想过了,把房子转给他之后,搬出来重新开始,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方式。”

  赵晓龙陡然变色,“你要把房子卖掉?”

  “房子而已,这回没了,以后慢慢攒钱再买便是了,以前是我太想不开了,才会越拖越累。”吴肖笑笑,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你不用替我心疼,你想想看是不是,如果一开始我就把房子卖掉,现在也许早就把利息还上了。现在也不晚,莫哥愿意帮我这一回,我以后就不会这么累了。反正我本来就除了房子一无所有,能重新开始我应该庆幸。”

  “话是这么说,可······”

第8章

  吴肖打断他,“等我找到住的地方,你要请我吃顿好的庆祝一下,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对了,你那新房应该装修的差不多了吧,明年开春就要举行婚礼吗?到时我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包个大红包呢!”

  赵晓龙张了张嘴,转开脸含糊其词的“嗯”了一声。

  他刚刚还有些怀疑,现在已经确定吴肖还不知道他已经把新房抵给莫匀的事情,至于婚期······他在心里苦笑一声。但他仍有些想不明白,莫匀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之前吴肖不止一次申请过破产,都被莫匀从中阻扰驳回了。就像吴肖说的,能够破产重来对吴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莫匀屡次驳回为的就是一直拖着吴肖,享受折磨的过程。这一次怎么就同意了?

  “你想好要搬去哪儿了吗?要不,你先去我那儿挤挤?”

  吴肖揶揄的斜觑他,“你不怕我把嫂子勾走横刀夺爱了啊?还是算了吧,现在租房很好找的,我明天在附近转转,离酒吧也能近一些,上班方便。”

  赵晓龙和刘婷婷一个月前就已经分手了,现在是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如果坚持让吴肖去跟他一块住,吴肖肯定会猜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笑道:“那我这两天也帮你留意着,有合适的就跟你说。”

  吴肖弯起眼睛,“你果然是我亲哥。”

  “少来了,这么多年就没喊过我一声哥,埋汰我呢!”

  吴肖立马叫了一声,“哥。”

  “······神经病!”赵晓龙搓了搓胳膊,眼不见心净的挥挥手,“赶紧一边儿忙去,别杵这儿碍眼。”

  “好的,哥。”

  “······滚!”

  下班的时候,赵晓龙被经理叫了过去,吴肖换好衣服,让人帮忙给赵晓龙说一声,便一个人先走了。他打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等天亮就在附近转转找找房子,再回家直接拿行李。

  路两边亮着昏黄的路灯,将人的影子拉的斜长诡异。这个点还营业的只有24小时的汉堡店,他记得往前走一段就有一家。走在路上,兜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吴肖忍不住皱眉,这个时间莫匀居然还没睡,距离上一个电话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他当然不会认为莫匀在这段时间一直等着他下班打来电话,大概是和他那帮下属小弟或者新欢疯狂玩乐了一整晚,又突然想起了他转账的事情,来兴师问罪了。

  手按在挂断键上停顿了两秒,想起上次莫匀的话,吴肖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对待恩人要有对待恩人的样子。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你在哪儿?”

  冰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没有丝毫的迂回婉转,这就是莫匀的方式。

  吴肖仰头看着夜空,这几年雾霾越来越严重,已经很难再看到星星。

  “钱收到了吗?抱歉,我本来应该亲自送过去的,但是实在没时间。”他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石子往前滚了几圈停住,他继续踢着,往前走。

  “今天我会搬出来,到时我会给你电话,你再叫人过去接收吧。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莫哥,谢谢你。”

  莫匀并没有被他虚伪的说辞感动,声音更冷了些,“你哪儿来的钱。”

  吴肖顿了顿,“放心,不是偷的抢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我问你哪儿来的钱!”莫匀语速变快,阴郁的情绪清晰的通过话筒传出来,“不偷不抢,你现在有什么本事弄到这么多钱?别说又是赵晓龙借你的。”

  “不是。”

  莫匀忽然笑了一声,嘲讽意味昭然,“哦,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在酒吧工作是吧?你是卖了吗?”

  吴肖猛地停住,手指一点一点用力攥紧手机,却止不住满身觳觫的发抖。

  “······是。”他道。

  “还真是······”莫匀笑了起来,笑的气息都不匀了,“下贱啊。”

  “你现在是跟你的金主在一起吗?怎么,只给这么点钱就把你打发了?没有要帮你把债全部还上吗?吴肖,你原来就值这么点吗?”

  “嗯,我就值这点。”吴肖按了按眼睛,继续踢着石子往前走,“也许连这点都不值,莫哥不是也知道吗,我只是个负债累累有一无是处的废物人渣而已。”

  电话里安静了许久,也许有半分钟,也许只是一个呼吸,阴冷至极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现在在哪儿?”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

  “四十分钟之内马上回家!我在门口等着,如果四十分钟后见不到你,你可以想一想后果!”

  电话里传出的嘟嘟声把吴肖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他举着手机原地僵硬了好一会儿,突然狠狠一脚将石子踢飞出去。

  剧烈的呕意从胸腔里翻涌而出,却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恶心,许久都未能压下。他站在灯下艰难的喘息,想要大骂,想要叫喊,眼泪却先涌了出来。

  “半个小时之内马上回家,我在门口等着,如果半个小时后见不到你,我会告诉阿姨,以后不再辅导你的功课!”

  类似的话,依稀多少年前曾经听过,说话的是同一个人,然而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已面目全非,再找不到当时那样小心翼翼的心情。

  那时,他和玩的好的同学偷偷约好了一起去游戏厅,接到电话后,没有片刻的犹豫,他背起书包,将同学一个人扔在游戏厅便跑回了家里。跑的满头大汗,在门口对着怒目而视的莫匀喘了足足五分钟都没顺过气儿来。

  他不是怕妈妈发火,他怕莫匀真的不再给他辅导,莫匀从小就是个狠心的人,说到做到,说了就真的会不再理他。

  他记得莫匀一照面就给了他脑门一巴掌,进门后却又亲自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他喝下去。他高兴的一杯水有大半杯喝进了脖子里,可是真的高兴。

  因为之后莫匀依然每天都会来给他辅导功课,他也再没有偷偷跑去游戏厅。

  因为爽约,第二天他把全部的零花钱都当做补偿给被自己放了鸽子的同学买了一堆零食,也觉得心满意足。

  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他似乎一直都追在莫匀的身后。

  小时候是追着莫匀教他功课,陪他玩耍,后来是追着莫匀拼命的还钱,而现在,他追着莫匀,是为了讨一条生路。

  莫匀抱臂靠在楼道窗前看着吴肖从楼梯转上来,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隔着一层楼梯都能闻到浓浓的酒气。

  吴肖仰头瞥了眼他松散的西装领口,暗自冷笑,果然,是来撒酒疯的。

  “居然都舍得打车了,看来真是赚了不少。”

  吴肖垂下眼,越过他上楼,“你以为我用四十分钟能跑回来吗?”

  这个时间没有公交地铁,就连出租车都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坐上。当然,他不会说给莫匀听,莫匀也不会想知道。

  他停在门口,“我说了今天会搬走,就不会赖在这里。你没必要天不亮就来蹲着。”

  脚步声紧跟在身后,阴影罩在了他的头顶,莫匀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钥匙,开了锁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我喝多了,给我做个醒酒的汤。”莫匀仰身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睛。

  吴肖停在门外,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

  他按开屋里的灯,将门关上,径直走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才想起冰箱里除了凉白开和两个苹果什么都没有。

  “没有菜了,苹果可以吗?”

  “榨个苹果汁吧。”莫匀道。

  吴肖轻轻攥了下手指,拿出那两个苹果,在水池里洗干净,切成小块放进榨汁机里。机器嗡嗡的响了起来,他靠在灶台上,盯着榨汁机里翻滚的汁水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榨汁机已经停了。身后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奇怪的是在楼道里闻到的浓浓的酒气,现在却淡了许多。

  他把果汁倒进杯子里,走到沙发前。莫匀单手遮在眼睛上,似乎是睡着了。

  杯子放到茶几上,玻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莫匀挪开眼睛上的胳膊,皱眉扯了扯领口。吴肖本是想直接走开的,他不知道莫匀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从进了门到现在也只说了两句话。

  想想,反正也就只有今天了,他不想这一会儿的功夫再闹僵起来,于是停住,将果汁端起来重新递到了莫匀伸出的手中。大概是他难得的温顺,反而让莫匀错愕的睁开眼,看了过来。

  莫匀慢慢的从沙发上坐起,目光从吴肖没有表情的脸上,落到那件稍显宽大的衬衣上。浅灰色的高定衬衣,袖口造型别致的银色纽扣上嵌着小小的LV标志,是吴肖绝对没有能力承担的消费。从因为过长而挽上去半圈的袖子也可以看得出,这件衣服是别人的。

  “回来之前,你在哪儿?”

  吴肖莫名转头,对上莫匀毫不掩饰看过来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莫匀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猜测他从外面跟人厮混穿了别人的衣服回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放手。”

  “是没有关系。”莫匀眯起眼睛,眼角狠厉的弧度令人心惊,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只是觉得恶心。”

  “用卖.屁股的钱来还债,吴肖,你他.妈可真够脏的······”

  冰凉黏腻的果汁连同杯子砸到他的胸口上。

  吴肖踉跄了一步,杯子落到地上碎裂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屋子。浑身止不住的觳觫发抖,绷到发疼。

  莫匀有什么资格说他脏,说他恶心?

  这些年莫匀做过的,有哪一件事又是不脏不恶心的?

  他是脏,即使冲了三遍澡,都无法洗去暴露在镜头下的卑微和屈辱。可是他又觉得痛快,像是报复了整个世界一样,痛快的想要大笑。

  他压下手指的颤抖,轻轻擦拭着胸前黏腻的果汁。

  “所以,我才没有直接拿着这么脏的钱过去,而是给你手机转账不是吗。”

  他转身走开,从厨房取了扫把和簸箕回来,看也不看莫匀一眼,弯下身一点一点将碎玻璃扫起来。

  莫匀突然一脚踢在了簸箕上,簸箕飞出去,碎玻璃再次溅落了满地,这次碎的更加彻底,吴肖强装的平静也终于到了极限,猛地将扫把摔到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是想撒酒疯,还请你去别的地方!”

  “我是欠了你的钱,我也在拼命努力的还了,不管是偷是抢,还是卖,都是钱不是吗?你想要的不就是钱吗!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脏也是我脏,不会污了你一分一毫,你就安安静静的拿了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行吗!”

  “我说了今天就会搬走,就这么一点点时间你都不肯放过我,要来提醒我膈应我吗!”

  “姓莫的,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是要我的命吗?那你拿去好了,你不是最擅长这种事吗!”

第9章

  莫匀从沙发猛地站起,看也不看地上的玻璃,一把抓住吴肖的手腕。吴肖猝不及防,被他扯了个趔趄,险些摔坐到地上。

  “你干什么!”

  “放开我!”

  “你聋了吗!我让你放手!莫匀!”

  他用力挣脱,然而莫匀即使已经很多年不再亲自上阵与人拼命,强悍的力气仍在,他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被那只铁钳一般的手拖拽着,踩着一地碎片,一直被拖到了浴室。

  拖鞋掉了一只,脚掌被碎片割破,嵌进肉里,痛的他几乎叫出声来。莫匀看不见,也听不见,一言不发的将他甩了出去,撞到瓷砖上,重重的摔在地上。

  “你——”

  冲出嘴边的叫骂被兜头浇下的冷水打了回去,莫匀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拽下花洒,用冷水怼着他的脸发狠的冲着。

  冰冷刺骨的水灌进嘴里,眼睛里,吴肖用力睁大眼睛,被扼住的呼吸让他胸口发疼,水冲刷着脚底的伤口,亦是疼的不知滋味儿,他越是挣扎,莫匀的手越是用力。

  “······你疯了吗!放开我!疯子······咳、咳······”

  刀子一般的声音混合着水声,逼入耳中,“你说的对,你欠了我的,你就要用命来还!”

  “光卖.屁股够吗?”

  “不如再求一求你的金主,让他多给你点钱,一次把钱还清怎么样?或者还要再多卖几家?需要我帮你介绍吗?”

  莫匀忽然松了手,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

  白色的瓷砖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迹,又被水冲刷散去。莫匀掐住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额头还未及涌出的血混着冷水流进眼睛里,莫匀近在咫尺的狰狞的脸变得模糊起来。

  “你······滚!”

  “真是倒胃口······你就是这样出去卖的吗?用这么倒霉的脸,扫兴的表情?这样能洗干净吗?”莫匀手指用力,将他的脸掐出深红的印子,厌恶阴冷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到身上,忽然扬手抓向他的领口。

  精致昂贵的布料惨叫着撕裂开来,扣子飞出去打在墙壁上,吴肖疯了一般挣扎起来。

  “滚开!你这个疯子······别碰我!”

  莫匀将花洒摔出去,水管从中间断开,冷水喷出来,哗哗的水声充斥着狭窄的浴室,让人绝望到窒息。

  “滚!”吴肖用力蹬着被扯住的腿,挣扎中滑倒在地上。滴血的脚踹在莫匀的小腿上,啪的一声闷响,手机从莫匀的衣服口袋里掉出来,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屏幕忽然亮了。

  再次扼向他脖子的手微微一顿,铃声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来电。

  莫匀蜷了下手指,慢慢压下剧烈起伏的喘.息,将手机拿了起来。吴肖擦着地面躲开,抖着僵硬的手臂拉起被扯开的衬衣。莫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么短的一瞬间,似乎已经恢复了进门前的模样,接起电话后面无表情的转身出了浴室。

  “妈,这么早怎么······张姨?我妈······”

  “她做噩梦了?”

  “你先看好她,别让她乱跑,我马上回去······”

  门从外面砰的一声关上,将莫匀的声音隔绝。

  吴肖几乎立刻松出了一口气,艰难爬起的身子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好像只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直到身体冷的没了知觉,吴肖才缓慢的眨了下酸痛的眼睛。

  被冷水浇灌,被狠毒中伤都没有想过会哭出来,这一刻却再也忍不住,忽然泪流满面,哽咽到失声。

  他一点一点撑着颤抖的身体站起来,才觉脚底疼的钻心。

  地面被血染红了大半。

  他用手ba出嵌进脚掌的玻璃碎渣,扔进马桶旁边的垃圾桶里,可是断掉的水管却怎么都接不回去了,一遍一遍徒劳的抖着双手将水管按上去再掉下来,冷水再次喷了他满头满脸,淌进嘴里,冰冷咸涩,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从爸爸车祸去世后,妈妈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那时莫匀马上就要高考了。莫匀没有选择,放弃了高考,办完爸爸的丧事后就带着妈妈回了老家休养。

  那几年妈妈一直都在老家的精神病院里躺着,最近两年才稍好一些,被他接回了身边亲自照顾着。他在外面忙的时候,妈妈就由请来的阿姨在家照看着,像今天这种突发的情况,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所以没有意外他尽量每晚都回家睡。

  而吴肖,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莫匀还记得刚刚与吴肖做邻居的那个时候,妈妈从外面带了一个白生生的小男孩回来,说是邻居家的孩子,孩子的单亲妈妈下班会很晚,暂时托他们照顾两个小时。

  那时候他已经上四年级,小男孩才只有七岁,奶声奶气的,生的十分漂亮,见了他还很羞怯的往妈妈身后躲。他有些烦小孩,妈妈去做饭让他带着孩子玩一会儿,他嘴上敷衍的应了,等妈妈出去后,胡乱翻出一本漫画扔给孩子让他一边儿去看,就转头做自己的功课。

  大半个小时,孩子没发出一点吵闹的声音,他几乎都忘了孩子的存在。中间口渴准备起身去客厅倒杯水,抬头正对上孩子举着漫画书偷偷望着他的眼睛,圆溜溜的大眼,瞳仁黝黑,像是水养的丸子,被他发现后仿佛惊慌失措的兔子,试图用漫画书挡住自己,结果用力过大把书拍在了脸上,鼻头都拍红了。

  莫匀看着孩子想哭却使劲憋着泪花的模样,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烦人,还有点可爱。

  那之后他有了个新乐趣,总要把不吵不闹总爱装正经的孩子惹哭。

  一直到上初中之前,孩子都是个哭包,偏偏还一边哭一边追在他屁股后面不撒手,一包金鱼糖就能泯恩仇。

  上了初中之后,长成大男孩的吴肖就不经常哭了,开始青春期叛逆。三天两头跟着同学偷跑去网吧游戏厅,被他发现后连吓唬带威胁,才假装收敛的低头认错,偶尔还会掉两滴眼泪示弱。他却觉得,那样也是可爱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吴肖就再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最后一次吴肖在他面前痛哭,是搬走两年后再回来,吴肖放学后背着书包在家门口等他到半夜,拽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

  然而从那次之后,也许是两人很少再碰面,也许是当初的小男孩已经长大,到吴肖的妈妈被查出晚期,吴肖求到他面前借钱被他狠狠鄙夷嘲笑,吴肖都没有哭过。

  就像今晚,被他那样打骂羞辱,也用力的睁大着眼,没有掉一滴眼泪。

  曾经可爱的孩子,在某一刻,已经变成了他生命中最可恨的人。

  莫匀赶到家时,妈妈已经安静下来,躺回床上继续睡了。

  张姨是在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妈妈穿着睡衣光脚开了门要跑出去,安抚了许久才将大喊大叫的妈妈给劝回房间。

  张姨一边清扫着地上的花瓶碎片,轻声叹息道:“夫人大概是又做噩梦了,一直哭,姚小姐也不在,我差点没看住她要拿了瓷片割腕,给您打电话时,听见了您的声音夫人才平静下来,幸好没受伤流血······下次您要是不回家,还是提前说一声吧。”

  “我知道了,辛苦了张姨。”

  莫匀用力搓了把僵硬的脸,转身进了房间。吃了药妈妈睡得很沉,脸上还带着已经干涸的泪痕,像个受惊的孩子似得蜷缩着,让人心疼的厉害。

  他用热毛巾一点一点轻轻的替妈妈把脸擦干净,就这样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

  张姨来叫他出去吃早饭时,妈妈还没醒。他在枕边给妈妈留了张字条,也没吃早饭,在上班前直接出门回了吴肖那里。

  到了吴肖家门口,莫匀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来开门,拿出电话拨了吴肖的电话,冰冷机械的声音一遍遍提示对方关机。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恐慌,莫匀狠狠踹了一脚门,叫来了开锁公司。

  地上的玻璃碎片并没有收拾,浴室里一片狼藉,还有未干的水渍和染血的脚印,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除了橱子里的几件衣服,屋里的家具和其他东西都没有减少。

  吴肖搬走了。

  一句话都没留,只带走了几件衣服。

  莫匀摔了手机,砸碎了一地家具。

  “伤口虽然不深,但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的凝血功能有点低,加上长期贫血,受了伤会很麻烦。”

  “谢谢大夫,我就是最近没休息好,吃饭不太及时。”吴肖弯下腰穿鞋,只穿了一半就穿不进去了。

  “现在还肿的不明显,下午就该肿起来了,你还是别到处走了,旁边小超市里有卖拖鞋的,你先买一双凑合着,赶紧回家躺着休息吧。”大夫给他开了药,一边说着,抬头瞥了眼他的脸色,“你这脸实在太难看了,虽然年轻能抗,也不是这样折腾的。”

  吴肖笑了笑,脚上包着纱布穿不进去鞋,只能先趿着。交钱拿了药后,到旁边小超市花了十块钱买了双拖鞋换上,从超市出来提着行李包坐上了与家方向相反的公交。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出租房还没来得及找,家也不能回了。

  他害怕会再与莫匀碰面,也害怕茫然未知的以后。

  清晨的公交车上没有几个乘客,坐在最后一排,靠着车窗看着路边缓缓倒退的房屋,心痛的感觉才一点一点回来,让人窒息。

  如果能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开到尽头就好了,他这样想着,掏出了手机。

  开机后蹦出一串未接提醒,全部是莫匀打来的。吴肖差点笑出来,搞不懂莫匀到底在做什么,又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满意。把莫匀的号码拉入黑名单后,他拨了方子谦的电话。

第10章

  “你好。”

  方子谦永远平和宁静的声音响起,令吴肖的心绪也莫名的平复了许多。

  “······你好,我是吴肖。”

  “我知道,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方子谦似乎在吃早饭,有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旁边还有人远远的在说话。吴肖有些吃力的抿了下唇,喉咙干涩道:“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是······我想问一下,就是昨天拍的那些······”

  “你是不是后悔了?”

  “不是,我只是······”

  “没关系。”方子谦顿了顿,道:“其实,从你来工作室那天我就感觉到了,你并没有做这个的决心。本来昨天拍完,成片周六就会挂出去,我觉得你可能会再联系我,所以特意将时间推后到了下周。”

  吴肖有些错愕,他并没想过方子谦还会为了他考虑,做到这个份上,明明只是互相盈利的陌生人而已,况且他已经拿了钱,对方有权利随时随意的去处理那些东西。

  “谢谢。”他攥紧手机,努力控制着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平常一样。“那些钱······”

  方子谦道:“你先用着吧。”

  吴肖微怔,他本来就有些为难怎样把那些钱还给对方,八千块,给了莫匀六千,他手里只剩了两千,他临时反口,对方就算不问他讨要违约金,将钱全部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方子谦却稀松平常的说让他先用着,仿佛那些钱不过是邻里间随手借的酱油米醋。

  他应该感激,庆幸,但同时更多的是惊讶和惶惑。

  “我······”

  “不是有困难吗,先用着也可以,就当是借我的。”方子谦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你该不至于卷了这点钱逃跑,等手头宽松了再还就好。当然,不还的话我也没办法。如果你觉得心里不踏实,可以再来工作室做点事情。”

  “做······什么?”

  吴肖知道的工作室做的无非都是那种内容的东西,如果不拍那种东西,他还能做什么?他不觉得方子谦真的那么慷慨好心,就像第一次见面,给他披上的那件衣服,目的都是让他再回去。诸如无声的引.诱。

  方子谦笑了起来,“别紧张,不会强迫你拍你不愿意的东西,我们又不是土匪恶霸,也是正经经营的。”

  这个说辞委实可笑。做着这种违法背德的买卖交易,却自称正经经营。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在一个小时前还穿着这个人的衣服。

  衬衣的扣子被扯坏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还给对方,要再买件新的吗?他大概也买不起。

  “我另外在做一个专辑,与之前你看到的那些不太一样,要拍一些照片,虽然也需要脱衣服,但尺度你应该能接受。我觉得你很合适做这个模特,如果你有意向,有时间可以过来了解一下。”

  “谢谢,我······会考虑的。”

  方子谦听到了车辆声,顺口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外面?要去上班吗?”

  吴肖低头看了看脚,这个样子大概暂时也不能去酒吧上班了,一会儿还要打电话请个假,先去找房子。

  “不是,就随便走走。”

  “哦。”方子谦停顿了两秒,“如果你现在没什么事儿的话,见个面吧,顺便给你看看我做的东西。”

  他道:“其实,我有点着急,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照片。”

  吴肖犹豫了一下,“好。”

  “你在哪里?我可以过去找你。”

  吴肖朝外面看了看,并看不出现在到了哪里。

  “我过去工作室吧。”

  在此之前,吴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方子谦有任何交集,然而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奇妙。在自己陷入绝境苦苦挣扎时,是方子谦那几千块让他能够暂时摆脱莫匀摆脱过去的自己。那天在工作室外晕倒后,是方子谦将他扶进了屋里,还帮他重新包扎了伤口。甚至在得知他无家可归后,也是方子谦主动提出可以帮忙找找合适的地方。

  该怎么说呢,他现在对方子谦的感激已经渐渐超过了揣测和防备。也知道方子谦其实并不像他开始以为的那样,是个功利的猥琐商人。对金钱的漠视是真的,对艺术的真挚也是真的。即使那样的艺术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

  他看过方子谦给别人拍照的样子,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眼底深沉的光芒。写着东西的时候,也是心无旁骛,只偶尔微蹙的眉心展示着内心清浅的起伏。

  让他想起少年时,趴在椅背上看着的那个安静的背影。

  他轻声退出门外,接起了一直在震动的电话。

  “你三天没来上班了,之前打你电话也不通,我问了经理,说你请了病假,你生病了?怎么回事?我今天只上前半夜,下班后我过去看看你。”电话一接通赵晓龙的声音就急切的响了起来。

  “手机充电器丢了,今天刚买了新的。”吴肖笑了笑,道:“我没事,不小心踩了摔碎的杯子,走路不太方便,已经不碍事了。明天我就去上班。”

  “怎么搞得这么不小心。”

  吴肖不知道该怎么对赵晓龙说,也不想赵晓龙知道那天的事。他转身靠在墙上,微微出神的看着墙上挂着的海报,“我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过两天收拾好了再请你过来。”

  “你搬去哪儿了?”

  吴肖顿了顿。

  刚刚进门的时候,方子谦才提到了一位朋友帮忙介绍的地方,距离酒吧不算太远,房租也很便宜,正合适他租住,大概三天后他就能直接签合约搬进去。虽然方子谦说在这之前可以暂时住在工作室,他还是坚持出去找了家便宜的旅馆先住下了。

  而这些他都不想跟赵晓龙提起,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赵晓龙解释自己是怎样认识的方子谦这个“朋友”。

  他透过半开的门缝朝屋里看去,方子谦正专注的坐在桌前敲着键盘,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抬头,在他有些慌乱的想要转开脸时,对他轻轻的弯了弯眼睛,便又若无其事的低下头继续工作。

  吴肖伸手将门拉上,靠着墙缓缓呼出一口气,道:“离酒吧不远,上班方便,别人帮忙介绍的,房租也便宜。你不用担心,我没有露宿街头。”

  赵晓龙沉默了片刻,“你······是不是和莫匀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没来这两天他每天晚上都来酒吧。除了第一天过来问了我一句你去了哪儿,之后就没再说过话,来了就坐在那里一个人喝酒,喝到半夜才走······”

  那天酒吧刚刚开始营业,莫匀就来了,赵晓龙没有完全说实话,莫匀除了问了吴肖,还是来还他房子的。所以赵晓龙才担心,是不是吴肖知道了什么才从家里搬出来消失了。但是莫匀什么都没说,以他和莫匀相见两相恶的交情也不好多问。

  吴肖心脏攸的缩了一下,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涩的发疼,“他······大概是无聊去喝酒的吧。”

  赵晓龙从休息室门后朝外面看了一眼,莫匀还坐在那里,旁边两个像是朋友的人勾肩搭背的开心说笑,只莫匀面无表情的一个人喝着自己的酒。他不觉得莫匀只是来喝酒的,有可能也只能是来找吴肖不痛快的。他反而有点庆幸吴肖没来上班。

  “可能是吧,也许明天就不会再来了。”他看看坐在那里格格不入的身影,嗤了一声,“毕竟他喜欢的是女人,这样的场面他忍不了多久。”

  “······嗯。”

  莫匀喜欢的是女人,吴肖比谁都清楚,而向他证实这一点的正是他唯一谈过的大学女友,可惜的是,莫匀并不是长情的人,不过一个月他那个女朋友就被莫匀甩了。在那之后,莫匀换女人的频率更是让他大开眼界,几乎每次再见身边都不是同一个女人。

  上次电话里那个蓝小姐估计也毫不意外的成了前任了吧?所以莫匀才会在空档期无聊的跑去酒吧消遣。

  但显然,莫匀找错了地方,应该去另外的酒吧寻觅新欢才对。

  很脏不是吗?

  吴肖低低的笑了一声,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手心里一片湿冷,试了几次才稳稳的将手机放回兜里。

  “衣服换好了?”方子谦听到脚步声,把手边的照片放了回去。吴肖刚刚打电话的声音他隐约听到了一些,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吴肖的脸色不是很好,表情也有些勉强。

  吴肖的身形比例非常标准,模特的衣服都能穿,这件白色的衬衣让他那张分外苍白的脸更有种禁.欲的性.感,衬得额头上的疤猩红刺眼。

  就像第一次见面给他的印象,吴肖是个心思很重的人,隐忍,倔强,还有些生疏。此时也是那种极力掩饰着慌张的镇定,看得出心里在紧张接下来要拍的内容,但是嘴上却一句也不多问。

  方子谦并不是个热心多情的人,见过无数身世悲惨境况惨淡的人,也习惯了漠视。然而这样的吴肖,莫名的让他感觉心疼。

  让他产生这种错觉的,也许是那天在镜头下释放时无法压抑的那一滴眼泪,陡然触动了他心底深处的某些东西。也许,只是每次再见都没有任何改变,始终如一生疏而坚执的眼神。

  而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眼神。

  “我需要做什么?”吴肖抬手摸了摸额头未愈的伤疤,“这个会不会有影响?”

  “不会,不用拿头发遮挡,露出来感觉也很好。”方子谦拿起桌上的相机,从桌子后面转出来,指指旁边改造的大飘窗。“到那里坐着。”

  吴肖走了过去,“这样吗?”

  “随意一点。”

  “不要看镜头,看你想看的地方。”

  透过取景器,窗外的阳光有些猛烈的刺在近乎惨白的脸上,吴肖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方子谦顿了顿,朝旁边换了个角度,“领口再解开两颗扣子。”

  吴肖轻轻攥了下手指,抬手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呼吸也随着这个动作挣脱一般,让他禁不住向后靠了靠。

  “吴肖。”

  吴肖转过头,快门声连续的响起之后,空气里突然陷入了一片静寂。

第11章

  吴肖维持着转头的动作,静静的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大概是在考虑如何取景最好,方子谦蹲在地上,许久未动。

  吴肖不知道从取景器里看到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大概是不能让人满意的,所以方子谦一直踌躇着没有再按下快门。

  “是不是疤太吓人了?”他有些歉疚的抬起手,微微的刺痛让他再次想起那晚被那双手甩向浴室墙壁的场景,心口猛地缩了一下,近乎仓惶的垂下眼睛。

  快门声连续响了几下,方子谦站起身来,“抱歉,走神了。”

  “不要用手去摸伤口,感染了会很麻烦,真的留疤就不好了。”方子谦低头翻看着储存器里的照片,转身走开,“先拍这些吧,等天黑了,要去外面再拍几张。”

  “······这样就可以了?”吴肖错愕的站起身,“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对不起,我状态有点差,可能······”

  “没有,拍的非常好。一会儿整理出来你可以看一下。”方子谦回头笑了笑,放下相机,道:“我先把照片取出来,一会儿我叫外卖来,你今天如果没事的话,在这儿吃了饭到旁边的房间休息一下吧,晚上接着拍,也省的来回跑了。”

  他指了指吴肖脚下,“你的脚还不方便走路不是吗。”

  “······嗯。”吴肖犹豫了一下,“那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也没什么要做的,不累的话,你可以在旁边看着。”

  方子谦拿出手机,翻看着外卖电话。“你喜欢吃什么?清淡一点的?有伤口清淡一些比较好。”

  “我······去做点吃的吧。”

  方子谦讶然的抬起头。

  吴肖有些不自在的转开眼睛,“我一直一个人住,经常自己做饭,虽然做的一般······算了,还是吃外卖吧,我请你。”

  “那你做吧。”方子谦把手机放了回去,“平时太忙了,很久没吃自己做的饭了。楼下冰箱里有菜,都是杜婉之前买来的,你看看还能用吗,不够的话,我去旁边超市再买一点。”

  “平时杜婉都会来这里做饭吗?”

  方子谦忽然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她不会做饭,偶尔逯森心情好的时候,会做一顿两顿的。”

  吴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好像在迫切的证实什么一样,虽然自己并没有这么想,可方子谦随时随地都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和那个意味不明的笑,确实让他慌张了。

  他点了下头,匆忙转身下楼,走的太急,挤压到了脚底的伤口,忽然就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晚上,方子谦拿着相机又带他出去拍了几张照片。像白天一样,没有他预想中的夸张的尺度,与杂志上看到的寻常照片无异,只是在路边或者方子谦看似随意指定的场地里,随意的站着或者走着。大概在他感受不到的某个角度或意识里,画面被定格的瞬间,在方子谦眼里确实有着不一样的一些东西。

  他其实也是有些好奇。

  所以在他换回衣服准备告辞,方子谦随口问了句要不要看一眼照片时,他鬼使神差的坐到了电脑前面,点开了已经被方子谦存放到文件夹里的那些照片。

  “我非常喜欢这一张。”方子谦站在他身后,指了指屏幕上正好翻到的一张白天在窗前拍的照片上。

  照片上,他一只手搭在额前,微微蜷缩的指缝间露出仍有些红肿的伤疤,并不骇人,反而因为窗外耀目的阳光,模糊淡化了他转头时有些阴郁的表情。

  “其实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是有许多阳光的,我们遮住的只是自己的眼睛,伤口也会慢慢愈合,你转过头就会看见,能够温暖你的一直都在身后。”

  吴肖怔了怔,他并非不是感情细腻的人,只是习惯了在边缘狂奔,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思考感受那些虚无的东西。像一列濒临崩坏却仍在不停疾驰的火车,无法预计某一个瞬间就会脱离陈旧的轨道,轰的一声,只剩一地破碎残骸。

  然而此时听了方子谦并没什么情绪的解说,什么被掩埋在深处难以感知的东西,忽然间破土而出,让死灰一般的心脏猛地加快了跳动。

  他大约明白了方子谦所说的喜欢。

  而身后······

  他能感受到,此时在身后笼罩的淡淡的体温,明明还隔着至少一臂的距离,却担心心跳声会被身后的人听见,飞快的点了鼠标翻过了照片。

  方子谦并没有在意他掩耳盗铃的举动,眼睛盯着屏幕上翻过的照片,微微蹙了下眉。

  这是晚上刚拍的其中一张。

  是吴肖的背影。停在巷口,微微偏头看向某处。在拍的时候,从取景器里视线只定格在那个透着迷茫的背影上,此时看到了照片全景,才发现吴肖的目光所到之处是身后路边的路灯。

  眼神里十分清晰的怅惘,痛苦和隐隐约约的某种坚执,方子谦直觉不喜。

  “你先看着,我去喝点水。”方子谦转身走开。

  方子谦一走开,那种沉沉压在身周的气氛立刻消散,吴肖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点着翻看。

  然而翻过几张后,按在鼠标上手禁不住猛地颤了一下,飞快关闭了照片界面。

  “我先回去了。”他站起身,平静的冲走回来的方子谦点了下头。

  方子谦朝电脑待机界面上扫了一眼,“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外面还有公交,我坐车回去。你······接着忙吧。”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方子谦没再坚持,把他送出门就转身回了院子。

  一直走出小区,走到路边,吴肖努力维持的平静才突然崩塌,胸口再次猛烈的跳动起来。

  那天拍完后,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并没有想过去看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样子。除了突然就会涌上心头的某些难耐和恐惧的情绪,也无法去回忆想象当时的情景。在电话里方子谦同意取消之前的单人成片之后,他似乎就将这个羞耻的记忆遗忘了。

  然而刚刚不小心点开的照片,却又猛地将他拉回了那天。

  他记得那天最后,方子谦确实举着相机在他上方拍下了照片。

  他的那个样子不止在场的所有拍摄人员看到了,方子谦也清楚的看到了,还拍了照片,一直存在那个电脑的文件夹里······

  说不上自己在慌张些什么,是被方子谦看到了自己那种不堪的模样,还是方子谦居然留着那些照片。可是更加不堪的早就被看光了,方子谦也答应不会再公布那些东西。

  他发现自己看不懂方子谦这个人,分明做着这样不能被人理解接受的工作,却又看起来冷感无情,没有丝毫多余的情.欲。可这样的一个人,却总是能抓住他最隐私最不想为人所知的一面,让人感到冷漠疏离的同时,又会毫不设防的给他温暖的感受。

  他并不怕方子谦拿着那些照片做什么,莫名的他就是愿意相信这个语气淡淡的人。即使方子谦反悔,某一天曝光了那些照片,他也无可奈何,拿了钱的不是吗?

  可如果真的被曝光了,他真的能够承受吗?

  他到底在意什么?

  是镜头里的自己,还是在镜头后面注视着自己的那个人?

  可是为什么要在意?他并不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方子谦,而方子谦,更不会喜欢他。

  脚底的伤已经不妨碍走路,吴肖又回了酒吧上班,经理看了他的脚之后,让他在伤完全好之前适当减少了工作,不用跑来跑去的,暂时先跟着林秀在吧台做收银。

  林秀平时不怎么靠谱,教他工作的时候却非常认真,吴肖有点奇怪他的态度改变,也不好多说什么,谦谨的道了谢就跟着继续工作。

  闲下来的时候,赵晓龙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叫到一边问他的脚伤怎么样了。又从吧台下面拿出一双鞋,不由分说的给他换上。

  “我妈听说你伤了脚,担心你走路不方便,让我给你带了这双软底的鞋过来。大小还合适吗?”

  吴肖踩了踩地,脚底很柔软,几乎不会挤压到伤口。

  “正合适,帮我谢谢阿姨。”

  “你自己打电话跟她说。”赵晓龙满意的站起身,懒洋洋的撑在吧台上斜眼瞅他,“亲儿子都没这样的待遇,我都怀疑咱俩是不是小时候被掉了包。”

  “胡说八道,阿姨多疼你啊,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得了吧,还记得高一我摔断了腿那会儿吗?我妈都狠心不鸟我,要不是你天天蹬着车接送我,我妈就干看着我爬着去学校,还骂我废物点心呢!”

  “哪里断了,不就是扭了脚脖子么。”吴肖想起那会儿,有些哭笑不得,“再说了,谁叫你跟人打架的,还把人脑袋打破了,阿姨没气的把你腿真给打折就不错了。”

  赵晓龙啧了一声,“这么一看,你俩还真是亲生的。”

  林秀伸过头来,“哎呦,龙哥从小就这么强悍啊,一个打几个啊?全部爆头?”

  吴肖被这血淋淋的想象瘆了一下,“没几个,就一个,还没你高。”

  “什么意思,嘲笑我长得矮啊!我好歹也有一米七五,高一的学生还能顶过天去不成!”

  “所以说没你高啊。”赵晓龙懒得跟他拌嘴,把他推到一边,拿起酒杯器具擦拭。

  林秀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凑过来,挤眉弄眼的拉着吴肖问,“他做什么惹到人家了,是不是抢人女票了?”

  吴肖惊讶的望了林秀一眼。

  林秀也惊了,“还真是?”

  “差不多吧。”吴肖瞥了眼赵晓龙,见赵晓龙并没有露出不愿别人听的表情,回过头道:“那个同学暗恋我们班一个女生,那女生不喜欢他,喜欢晓龙。”

  “那龙哥也喜欢那个女生?所以为爱决斗?”

  吴肖道:“他说不喜欢。”

  “不会吧······”林秀有些失望,总觉得这仗干的有些不明就里。

  “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赵晓龙凉凉的瞥了林秀一眼,“平白无辜害我断了腿,没找她要医药费都是便宜她了。”

  吴肖:“······”

  林秀:“······”

  林秀竖了竖大拇指,“龙哥笔直!”

  吴肖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容却忽然僵在了嘴边,仓惶的转开了脸。

第12章

  “他怎么又来了?!”赵晓龙放下杯子的声音有点大,前几天莫匀几乎是一开始营业就过来这里,坐到半夜才走,今天已经营业了三个小时了,他原以为莫匀终于忍受不了这里的气氛,不会再出现了,所以见到吴肖后他刻意的没有再提莫匀,怕吴肖会不自在。

  没想到莫匀还是来了。

  莫匀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了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清秀男人,一进门就笔直的冲着吧台走来。

  赵晓龙飞快的转头看了眼吴肖,敏锐的发现表情平静的吴肖,垂在腿边的手攥的紧紧的,竟然在细微的发抖。

  他拉起吴肖的胳膊,“你脚伤没好,站太久会不舒服,先去后面休息一会儿,我会跟经理解释的。”

  吴肖知道赵晓龙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想要掩饰,可是一想到那个正在走近的人,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表情,闷声应了一声,就要转身走开。

  “给我点单。”

  莫匀冷沉着脸坐到吧台前,看都没看仿佛发现新大陆般笑脸相迎的林秀,抬手一指准备离开的吴肖,“他来点。”

  吴肖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道戳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伤口忽然刺痛,僵住了脚步。

  “莫匀,你别太过分!”赵晓龙将吴肖挡在身后,“要找茬也看好地方。”

  “怎么?我来喝个酒,”莫匀死死盯着吴肖的后脑勺,“让他点个单又不是让他卖,很过分吗?”

  “你嘴巴干净点!”

  吴肖拽住赵晓龙的胳膊,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我没事,别在这儿吵。”

  林秀混迹酒吧多年,十分有眼色,只一眼就分清了状况,闭嘴让开了收银的位置。“我去那边帮忙。”

  吴肖轻轻拍了下赵晓龙的手,走到收银台前,面无表情道:“请出示您的会员卡。”

  莫匀没动,眼睛看着吴肖,在赵晓龙再次开口前,道:“除了喝酒,我还有点私事要跟这位调酒师谈。”

  “我和你没有——”赵晓龙戛然止声,下意识朝吴肖看去。好在吴肖并没有发觉,只是垂着眼表情不太好。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麻烦这位带小张去安静的地方谈,我在这儿等着。”莫匀淡淡的瞥了赵晓龙一眼,警告意味十足,“或者就在这里当面谈,我也无所谓。”

  赵晓龙忍不住攥拳。

  吴肖大概猜到了莫匀要跟赵晓龙谈的事,他不想赵晓龙为难,更不想他再替自己担心做些无谓的牺牲。他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对赵晓龙道:“这里许多客人看着,你去后面说话吧。”

  “你这几天住在哪里?”

  “喝什么酒?”

  “是被哪个金主收留了吗?”

  吴肖垂在显示器前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莫匀恍若不见,食指轻轻敲在吧台上,“一杯伏特加。”

  吴肖倒了一杯伏特加推到莫匀手边,转身拿起抹布擦拭架子上的酒。

  “也对,钱都帮你还,总不能看你像条狗一样露宿街头······对金主摇尾巴卖PG时,你也是这样摆出一副清高不凡的嘴脸吗?”

  吴肖攥紧抹布,慢慢回过身,“高贵的莫总又是在对一个卖.屁股的人做什么?怕我跑了不还钱,所以都跟到这里来了吗?莫总放心,我是没有羞耻心,但我还有良心,就算只是感激莫总多年来的恩惠,也不会逃跑的。”

  莫匀目光更加阴狠了几分,慢慢将一杯酒全部喝下,放下杯子,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更下贱一些,来求我不是更简单?”

  “以前倒是没想过还能有这种还债的方式,你为了那一点工资拼死拼活好几年,也是受够了吧?”

  “我才是你的债主,除了消除债务,我还可以给你更多不是吗?”

  “反正,你没有自尊廉耻这种东西,谁都可以不是吗?”

  “还是说,你所谓的感恩,不过是嘴上说说?”

  “你,”他抬手指指吴肖的心口位置,“那里,真的感激过吗?”

  吴肖闭了闭眼,却无法压□□内的觳觫冷意。“如果你只是来羞辱我的,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房子我已经给你了,利息我也会努力还,还请以后不要擅自出现在我面前,我这么脏的人,怕会污了莫总的眼。又何必说着令自己恶心的话,来寻我这种人的不痛快,安静的喝完酒就走吧。”

  莫匀冷眼看着周遭乱哄哄的气氛,把空酒杯推出去。

  吴肖艰难的抿了下唇,给他添上一杯。他并不觉得莫匀能将他的话听进去,但至少戳中了莫匀的某些底线,可以换得暂时的清静。就像他不再是从前的他,莫匀也不再是以前的莫匀。

  狠心,睿智,专横依旧,却更加冷漠无情,甚至残忍,到今天这个位置,看重的东西也更多了,比如颜面。

  莫匀的疯狂,只会被他一个人看见,在这里,大概还是能忍住的。

  只要挺过去今晚,不,哪怕只是片刻,莫匀维持的平和假面也能让他喘过一口气。

  他怕会在莫匀发疯前,自己会先受不住疯掉,打破这最后仅剩的平静。

  可他还是错看了莫匀。

  莫匀倾身撑在吧台上,没有任何情绪的看着他,道:“我来了几次这里,看多了那样的人和事,忽然也有些好奇。你是怎样卖的?男人和男人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吗?你也会觉得舒服吗?还是只是为了钱,像个表子一样被人肆意摆弄?”

  吴肖脸上的血色尽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和表情,不假思索的问出了接下来的话。

  “莫总也想试试吗?”

  莫匀喝光杯中的酒,站起身来,“半个小时后出来,我在车上等着你。”

  “你到底要干什么!”

  莫匀顿住脚,“我以为你很清楚,我要干什么。”

  “你不喜欢男人不是吗,很脏不是吗,为什么要这样?!”

  “你这是在替我考虑吗?我是不喜欢男人,不过,是你的话,我可以勉强试试。”他状似不经意的瞥向休息室的方向,“你可以不来,但赵晓龙会不会知道房子的事我就不能保证了。”

  “你······”

  “哦,对了,你说如果他知道你是因为对他感到愧疚才无家可归,甚至出来卖,他会作何感受?”

  赵晓龙和眼镜男从休息出来时,发现莫匀已经走了,吴肖站在吧台后面,脸色惨白的厉害。

  “莫匀是不是说什么了?”赵晓龙走回吧台后面。

  吴肖骤然回神,正看到眼镜男从吧台前面走过去,直接出了酒吧,他抑制不住心跳,有些慌乱的转回头,“没,就喝了一杯酒就走了······你们在里面说什么了?莫匀找你有什么事?”

  赵晓龙细细的打量着吴肖的表情,吴肖一向善于掩饰,从脸上很难看出什么,此时虽然脸色苍白却也对着自己若无其事的笑着,赵晓龙不敢肯定吴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莫匀说了什么,他谨慎的没有提及,“那个人是······他业下一家酒吧的负责人,想挖我去他的酒吧干,我拒绝了。”

  是这样吗?

  吴肖摸不准莫匀的心思,现在也无法空下大脑去思考赵晓龙的话是真是假。然而莫匀临走时威胁的话还在耳边,莫匀说到做到,他不敢赌。

  “我站了太久,脚有点疼。”

  赵晓龙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弯下身看他的脚,“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我把林秀叫回来,去那边我帮你看看。”

  “可能是,你呆着吧,我去跟经理请个假,去诊所重新包一下。”

  “我陪你过去。”

  “不用,附近不远就有家诊所,我包完就回去休息了。今天这么忙,你要是再走了,经理就真的要不满了。”吴肖将他拉起来,恰好林秀看准时机回来了,听到他们说话,插嘴道:“你就别跟着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见天儿跟这么紧我都看不下去了。”

  赵晓龙本来要发火,可看到吴肖忽然有些不自然的表情,觉得可能自己确实让吴肖有压力了。他把话咽了回去,只叮嘱吴肖注意着脚下,回去给他发个信息。

  林秀其实无意中听到了几句吴肖和莫匀的对话,虽然其他的不太清晰,只像是在吵什么,但最后莫匀说在车上等着那句他听得一清二楚,他直觉两人之间有点什么,而吴肖明显是要去赴约还不想赵晓龙知道。

  他自认为做了有眼力的事,有点得意,还有点遗憾,莫匀可刚好是他中意的类型呢。

  “哎,刚刚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是干什么的?好像很有钱,人也超级帅,不过,看着还有点吓人······”

  赵晓龙看着吴肖进了休息室,收回视线,皱眉看了林秀一眼,“你要是想家破人亡,可以试着去招惹他。”

  “说的什么啊······”林秀有点不高兴,给客人点完一单,猛地想到什么,回过头狐疑的看着赵晓龙,“该不会是混黑的吧?”

  赵晓龙看着他没说话,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啊?真的啊?你不是故意耍我吧?如果是这种危险的人物,你和吴肖又怎么会认识的?”

  “我要忙了。”赵晓龙转身走开。

  如果有可能,他一万个不想吴肖与这种人认识。明明是他将人逼入绝境,却又反过来理直气壮的以此为要挟,莫匀凭什么?

  “······是真的啊,天呐,我说怎么气场那么可怕,原来是天生自带的。那吴肖他······”林秀戛然闭嘴,在赵晓龙看过来之前,匆忙装着打哈欠晃回了收银机前。

  “去附近的酒店。”莫匀将烟掐了,关上车窗对驾驶座上的眼镜男吩咐了一声,全程一眼都没看坐上车的吴肖。

  车内还有未散尽的烟气,掺杂着一股若隐似无的女士香水味儿,不伦不类的气味钻进鼻子里,吴肖忽然有些想吐。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门童上前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吴肖才猛然惊醒,真正感到了害怕。

  他怕莫匀。

  他宁愿莫匀拳拳到肉的打他,打到血流满地,也不想再看见那晚仿佛疯了一样要将他撕碎的眼神。

  而此刻眼底没有任何情绪的莫匀更加让人惶恐不安。

  “下车。”莫匀停在车前,“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第13章

  吴肖将热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盖住了外面隐隐约约讲电话的声音,让他稍微能喘过一口气来。

  他知道,莫匀带他来这里并不是真的想做,或者好奇,莫匀只是想要更加彻底的羞辱他,狠狠践踏他。

  这是对他反抗的警告惩罚。

  只要忍住了,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任其戏弄,大概很快就会结束,以后也不会再有。

  毕竟,莫匀说过,他,令他恶心。

  惩罚也是要心情愉悦才算不是吗?这样的,反而是对两个人的惩罚。他好像并不亏。

  吴肖抹去镜子上的雾气,看着镜子里陌生的令人畏惧的脸,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掉下泪来。

  “真脏啊······”

  莫匀说的对,这么脏怎么可能洗得干净。他往后退了几步,退到花洒底下,任热水从头顶浇下,慢慢坐到了地上。脚上的纱布已经被水泡松了,伤口沙沙的作痛。他一圈一圈近乎粗鲁的将纱布撕下,黏着泛白外翻的皮肉,再被热水冲刷到麻木无觉。

  莫匀抬腕看了看时间,吴肖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

  客房服务送餐离开后,他终于不耐烦的站了起来,然而不等他走过去敲门,浴室的门就开了。

  吴肖穿着酒店的浴袍,满头满脸的水走出来,因为洗的时间太长,原本苍白的脸有了些微血色。

  吴肖长得很漂亮,和他妈妈一样,有一张能够迷惑人的脸,总是看起来特别的清纯无辜。而就是这张脸,让莫匀感到无比厌恶。

  莫匀转开视线,朝吴肖脚上看了一眼,走回去从沙发上拎起一只简易药箱,放到茶几上,“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弄好了过来吃饭。”

  吴肖的视线从药箱,转到那一桌食物上,很快收回。

  “不用了,为了节省彼此的时间,还是直接开始吧。”

  莫匀猛地顿住脚,维持着单手拉椅子的姿势慢慢直起身来。

  “很好。”他将椅子重新拉开,坐下去,慢条斯理的拿起醒酒器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掀起眼皮朝吴肖冷冷看去,“还站在那里干什么,需要我亲自去抱你过来吗。”

  吴肖当然不认为莫匀是在邀请他坐下共享烛光晚餐,他走到餐桌前停下。

  “莫总是个讲诚信的人,过了今晚,希望莫总不会忘了答应我的,不要再将任何人牵扯进来。”

  “你现在还不是跟我谈条件的时候。”莫匀轻摇酒杯,没有温度的玻璃杯面映出他更加冰冷的眼眸,宛如蛰伏的毒.蛇。

  不想看,一眼都不想看。

  可是他记得不知在哪儿看到过的一句话,越是恨,越要去直面,而他,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脱了。”

  他看着表情瞬间僵硬的吴肖,忽觉快意。他也不催促,就这样单手抱臂,慢慢喝着杯中的酒等着吴肖接下来的动作。

  吴肖并非没在人前脱过,上一次甚至是在更多,连名字都叫不出的陌生人眼前,像作秀一样展示着不堪的自己。他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的忽略掉面前这个男人,不止是脱,更多的也可以做的出来,至少打开浴室门那一刻,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努力建设起来的心理准备击溃,想逃,想逃得远远的。

  这样苟延残喘的生命,几时才能走到尽头?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浑身都在抖,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的扯掉浴袍的腰带。

  莫匀放下酒杯,起身走近。

  “你是在怕我,还是因为是我所以做不了?”他按住吴肖的手,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愤怒和厌恶。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那只手在努力压制的颤抖,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明明是刚刚洗过热水澡的人,头发上还冒着未干的热气。

  他知道,在吴肖眼里,他才是最肮脏不齿的存在。那种时不时就会流露出的鄙夷厌弃的目光,让他发狂,恨着吴肖的纯粹的同时,也恨自己的不堪和卑微。

  他一度想要摧毁这个人,看他堕落,看他身陷绝望,撕碎他那张高贵圣洁的面孔。

  可是那样纯粹倔强的人,现在真的堕入泥泞,变得一身脏污,他却并没有觉得痛快,或者说,现在的吴肖,让他感觉更加的可悲,可恨。

  恨不得一把掐死。

  多么可笑!这样自甘下贱的对随便一个男人摇尾乞怜的人,却依然用着鄙夷不屑的目光狠狠的戳着他,不是怕他,而是打心底觉得他才是最脏的,所以连靠近都无法容忍。

  他只不过把当年那句话还给了吴肖,吴肖却用了更残忍的方式一次又一次的来提醒他,脏的人到底是谁。

  那就一起堕落吧,谁也不比谁干净!

  “吻我。”

  “怎么?又不是第一次,装矜持生疏给谁看?”

  “跟别人做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像块木头一样冷冰冰的杵着吗?臭着张死人脸,连接吻都不会主动,能拿到钱吗?还是你那位金主趣味独特,就喜欢J尸?”

  “他能给你多少?我出十倍的钱。”

  “去床上。”

  “做给我看。”

  吴肖一言不发,还期待什么呢?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不用勉强自己跟莫匀做,只是自己做,之前在镜头前面当着那么多陌生人都能做了,现在只是换成了一个莫匀而已,他又有什么可矫情羞涩的。

  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

  闭上眼睛,世界就安静了。

  那些肮脏的,丑陋的,卑微的,撕心裂肺的,无法挽回的从手中逝去,落不到自己眼中。

  “够了!”

  “看着你这张脸就倒胃口!”

  套房的门砰一声关上。吴肖慢慢停住了手,睁开酸涩的眼睛,将手抬起,灯光穿过指缝,依然令他不适的眯了眯。指腹上沾染的黏腻的液体,真是倒胃口。

  莫匀就这样走了,吴肖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遵守承诺,因为太恶心要反悔的话,他也无可奈何不是吗?

  可是他还能做什么?

  他统统不知道。

  因为他争不过时间,争不过金钱,争不过,自己。

  最近他连觉都无法睡安稳,闭上眼,思绪就会像潮涌一般要挤炸他的脑袋,令人窒息的想吐。而这些年他在莫匀面前努力维持的尊严和某些坚执,终于在走进这间房后,彻底的,丁点不剩的被碾成了渣子,宛如窒息过后留下的一滩不忍目睹的呕吐物。

  吴肖想到了莫匀避之不及的反应,却没想到莫匀在亲眼看到他那样不堪的一面后还会以这种方式来回敬他。

  秘书带了一位私人医生进来,像传旨的公公一样面无表情的向他宣读莫总的命令,亲眼看着医生替他处理好脚和额头的伤口后,将一份合同放到了茶几上。

  “莫总有事先走了,让我将这份合同交给吴先生过目。”

  吴肖翻开合同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过目吗?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签?”

  秘书道:“吴先生没有不签的理由不是吗?只要按照合同上的内容来做,莫总会单方面解除您的所有债务,并归还您的房子。而且,您的朋友也会省去很多麻烦。而吴先生您,甚至不需要再去酒吧辛苦工作,遭受他人的骚扰,合约期间依然可以回到您本来的房子居住。”

  “你说的对,我没有不签的理由。”

  解除所有债务,家也还属于自己,还不用再辛苦外出工作,像一只被项圈栓住的宠物狗,只需要等在家里,在主人光降的时候,乖巧的凑上去摇摇尾巴舔.舔.脚,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帮我谢谢莫总。”吴肖拿起笔,在合同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头,“房费已经交过了对吗?那我是不是可以在这儿睡了之后再走?”

  “当然可以。”秘书点了下头,俯身拿起桌上的合同准备出门。

  吴肖又喊住了他,“客房服务也可以叫吗?”

  秘书道:“您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告诉我,我就在外面。”

  吴肖笑了笑,指指餐桌上完全没动过的饭菜,“我突然有些饿了,可是我不想吃剩菜,能现在帮我叫一桌新的吗?会不会太麻烦?”

  自进门后,秘书第一次抬头认真看了吴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道:“不会麻烦,这里本来就是莫总的酒店,所有消费都会自动记到莫总的私人账上,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叫人将饭菜送过来。”

  “谢谢了。”吴肖转身走回套房卧室。

  秘书带着合同出了门,在门口吩咐了客房服务,转脚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莫匀站在落地窗前,指间夹了一支未点的烟,听到开门声,没有回头。

  “吴先生签了。”魏文松将合同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莫匀并没有觉得惊讶,吴肖会签字在他意料之中,否则他也不会让人拿着这份合同只单单为了去羞辱他一顿,而不是亲眼看着。但是,也正因为吴肖签了,他才更加愤恨恼怒。

  因为他知道,吴肖签字的理由不是因为债务,甚至不是房子,而是赵晓龙!

  这个在吴肖高中时出现,却能够一直陪在吴肖身边许多年,可以为了吴肖放弃马上要结婚的女友,来主动找他,大义凛然的要替吴肖还债的人,似乎是为了衬托他的肮脏卑鄙的存在,让他膈应。

  他点燃了手中的烟,慢慢吸了一口,回过身来。

  “他说什么了?”

  魏文松如实道:“吴先生让我转告莫总,说谢谢您。”

  “没了?”

  “还问了是不是已经交了房费,可不可以睡一晚再走,另外,叫了餐。”

  莫匀嗤笑了一声。“他这是怕我不够恶心吗。”

  魏文松有些犹豫的抬头看了莫匀一眼,莫匀在沙发上坐下,不耐烦道:“有话就说。”

  “是。”魏文松飞快的垂下眼,道:“我觉得吴先生他······看起来不是很好。”

  “你是想说什么废话。”莫匀奇怪的扫过来,“你觉得我应该去关心他好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魏文松摇头笑道:“您也知道,我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心理学,可能是我有点敏感了,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觉。”

  莫匀忽然停住了送往嘴边的烟。

  魏文松发现莫匀刚刚吸进去的那口烟许久没有吐出来,他道:“不过,吴先生的脸色是真的不太好,应该是很长时间没能休息好的缘故,精神看起来也有些勉强。”

  莫匀缓缓吐出一缕极淡的烟雾,转回头去,将烟在玻璃烟灰缸里碾死。

  “我知道了。”

第14章

  客房服务将原来的餐桌收拾了,重新送了一桌精致的饭菜进来。

  吴肖用了一个小时,将一桌菜全部吃了。

  然后在浴室里,抱着马桶吐了个一干二净。

  今天是约好要去看房的日子。八点多,吴肖从房间里出来,昨晚的秘书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吴肖记得他的名字,以前去莫匀公司的时候,经常看见他跟在莫匀左右,公司的人都喊他小魏。文文静静的,怀里总是一堆文件报表。工作这么繁忙的一个高学历骨干,莫匀居然也舍得大材小用,特意派来监视他的行动。

  为什么不直接动用他那些业务熟练的小弟呢?

  “莫总让我送您先回家。”魏文松道。

  吴肖看了他一眼,“不用了,我要先去拿行李。”

  “莫总说您脚上有伤,出门坐车不方便,这段时间我会暂时做您的专职司机,您要去哪里都由我接送。”

  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英菲尼迪,魏文松过去拉开后车门,吴肖没说什么,坐上车后魏文松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莫总说您还没有驾照,这段时间没事您可以去学一下,以后出门就开这辆车。”

  “这车登记的是我的名字吗?”

  魏文松愣了一下。

  “不是的话就算了,我怕撞坏了赔不起。”吴肖轻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车窗外,不再说话。

  因为找住处时比较仓促,旅馆距离方子谦的工作室并不很远。但有魏文松跟着,吴肖没打算过去工作室。到旅馆收拾好行李,方子谦的电话也刚好打了过来,提醒吴肖下午去看房。

  “抱歉,让你替我操心了那么长时间,我······可能暂时不需要租房了。”

  魏文松很有眼识的拿起行李出了门,把门带了上来。吴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原本在职场游刃有余的人却突然被派来做这些事,应该也很不适应。虽然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满。

  他恨得只是莫匀,与他人无干。

  方子谦道:“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你是有其他的地方可以住了吗?”

  “嗯。那边的房子······”

  “你找到住的地方就好,那边你不用在意,我再跟朋友说一声就可以了。”方子谦笑了笑,“他本来就从事这一块,以后你有需要还可以再找他。”

  话虽这么说,吴肖还是过意不去,对于方子谦的温柔谅解也十分感激。

  “谢谢,还是太麻烦你了,有时间我一定好好感谢你的。”

  “客气了。你现在可是我的模特,我还要仰仗你别撂了我的摊子呢。”

  吴肖攥紧了手机。

  片刻后,开口道:“我之前说过取消的话,可以再继续吗?”

  “嗯?”

  “就是拍摄,我······想继续。”

  方子谦依然是淡淡温和的口气,让人听不出情绪,他只是顿了一顿,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如果是钱的问题,我想我可以帮你,你不必勉强自己去做,而且,我也不想最后得到的是勉强的作品。”

  “我······”手在脸侧,仿佛又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明明从昨晚到现在已经洗过了几遍了,然而有些东西有些记忆,有时候是很难轻易消除的。

  因为脏的不是表面,而是脏到了骨子里。

  “给你添麻烦了。”吴肖垂下手,从墙上黑着的电视屏幕里看着模糊的自己,“我会努力做好的。”

  方子谦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好,如果是你的意愿,我会先将之前的成片编辑好发出去,等看过后期反应之后,再联系你接下来的拍摄时间。”

  “······嗯。”

  “你对拍摄伙伴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可以接受做后面那个吗?”

  “······”

  方子谦笑了一下,声音似乎又轻缓了一些,“我知道了,我会先帮你找一位辅助伙伴,见过面后如果有问题,可以再换人。”

  “谢谢·······我等你电话。”

  “大概三天后,可以从网站上看到你的单人,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有问题可以再联系我。”方子谦停顿了两秒,“当然,如果临时改变主意,也可以提前联系我。”

  吴肖能够感觉得到,方子谦似乎对他的加入并没有那么迫切,至少不像刘逯森或者杜婉他们。方子谦表示很欣赏他,但是同时又会含蓄的给他留下后退的余地。他不知道方子谦对每个演员模特都是这样,还是因为他的踟蹰和反复,担心后期会有许多麻烦,才做到这样的谨慎,或者是体贴?

  大概这就是方子谦的魅力吧,让人无法轻松拒绝。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将手机扔进了外面的下水道。

  回到家时还不到中午,因为早饭吴肖就没吃,魏文松准备替他叫个餐到家里。吴肖在门口接过自己的包,“昨晚吃的有点多,我现在还不太想吃。”他看看魏文松,想起魏文松也是跟了自己一上午没吃没喝,微微歉然道:“我想进屋睡一会儿,哪里都不会去的,你直接下班去吃饭吧。”

  魏文松没有坚持留下的意思,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将钥匙和一张名片一块递给吴肖,“那我就走了,您有事打我电话。如果不想叫餐,冰箱里也有食物,您可以自己做一些吃。”

  “嗯。”吴肖进了门,顿了顿,回过头道:“今天辛苦你了······以后也是。”

  魏文松微微一笑,告辞下楼。

  门关上,吴肖深吸了口气,弯身放下包换了拖鞋。这才发现屋子里有些变化。他记得走到时候并没有收拾房间,地上的碎片和水都还在,可现在屋子里一片整洁,除了清扫过,有几样家具似乎也换了新。

  最显眼的是客厅里那套陈旧的沙发茶几,换成了一套漂亮简洁的深蓝色布艺新组合,墙上的小寸电视机也换了大屏液晶,几乎占去了半堵墙。

  吴肖丝毫没有感到惊异,可以想象那套被换掉的陈旧家电现在碎成了什么样子。

  他直接进了卧室,卧室的床倒是完好无缺,只换了床单被套,他躺上去,并没能睡着。不知躺了多久,胃里开始翻搅着一阵阵抽搐,疼出一身冷汗来。

  太疼了,他实在忍不了。

  差不多是滑着从床上下来,从客厅的柜子里翻出药箱,一大堆药,看花了眼也看不出哪些是可以止痛的,哪些是过了期的。他胡乱抓了几种,一大把药一块塞进嘴里。

  总有一种是可以让他不痛的。

  回到床上后,虽然还在痛,但心里感觉踏实了许多,也有了些睡意,就这样在疼痛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查到那笔钱的来历了吗?”

  “那笔钱好像并不是走的银行,而是现金交易。”

  “你确定?他还钱时用的可是手机银行转账。”

  “百分百确定,我也是有些怀疑才专门去查了,那六千块是当天下午才通过自助机存进吴肖的账户,之后又转账到你账上的。在此之前,都没有大额交易记录。”大张也觉得奇怪,忍不住在电话那头嘀咕,“现在居然有人出来嫖带那么多现金的吗?要不就是几次才攒下来这些?”

  莫匀声音微冷,“酒吧那边呢?”

  “那边也问过了,这段时间除了偶尔下班后会和赵晓龙一起走,吴肖都是独来独往,从来不和别人打交道。”

  “是吗······”

  “你说,会不会赵晓龙借他的?”

  “不会。吴肖不会要赵晓龙的钱。”莫匀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你继续让人留意着。”

  挂电话前,大张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其实,钱是怎么来的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值得在意吗?只要他还了钱不就好了?”

  大张跟了莫匀这么多年,自认与莫匀十分知根知底,可他脑筋简单,有时候看莫匀做事,实在不明白莫匀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道:“我说话直,你可能听了不高兴,但我还是想说。那小子虽然不地道,我看他也不顺眼,可他不是一直很听话,之前也没故意拖着钱不还吗,要不是你一直在后面搞他,他现在也该是有能的设计师了,之前多少家公司想抢他啊,说不定债也早早还上了。匀子,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是你心里还是不痛快,也差不多了。你何必······”

  “挂了。”

  莫匀有些烦躁。不只是因为大张的话。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又为什么要一时气愤就签下那样的合同。自从将妈妈接回来之后,他就很少在外面留宿,可是今天妈妈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时,他撒谎说公司加班后,人已经站在了吴肖的家门口。

  门锁已经换过,他手里有备用钥匙,他没有敲门,直接用钥匙开了门,然而屋子里静悄悄的,转了一圈才发现吴肖在卧室睡着。

  吴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睡觉的时候喜欢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大夏天都好像一副怕冷的样子,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以前吴肖一直都是遮到额头的长发,最近两年才把头发剪短了,留成了圆寸。

  乍一看,好像被子里藏了一只黑色的刺猬。

  如果十二生肖里有刺猬属相,他想,吴肖一定是属刺猬的。

  吴肖的容貌跟他妈妈很像,属于温润精致型,但不管是什么发型,吴肖都没有丝毫的女气,加上大学毕业后,吴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冷离沉郁,更不会让人与娇弱可爱这类词语联系到一块,莫匀其实很不理解,这样的吴肖为什么会吸引男人。

  从昨晚到今天一整天,他都没办法静下心来工作,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吴肖慌张生疏的反应,他甚至想过,那六千块会不会真是偷来抢来的。

  那么,吴肖又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签下那份屈辱的合同?

第15章

  吴肖睁开眼时,屋里亮着灯,床边一动不动站着的黑影让他忡怔了片刻。

  莫匀脸色阴沉的盯着他,“你的手机呢?为什么打电话不接。”

  吴肖往身上摸了摸,“可能是昨晚丢在酒店了。”

  对于莫匀突然出现在家里,吴肖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在拿到新钥匙时他就该想到了,锁都换了,莫匀有钥匙也不奇怪。

  他这样少见的温顺态度让莫匀愣了一下,原本要发作的火气也一下子憋了回去,瞥了眼他难看到极致的脸色,皱眉道:“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吴肖推开被子慢慢坐起身,胃倒是没那么疼了,除了有些恶心,起身时脑袋却晕了一下,他定了定神,下了床直接越过莫匀朝外走。

  “可能是没吃饭的缘故。”

  他在客厅里站了几秒,又朝厨房走去,“你吃了吗?”

  “没吃。”莫匀跟了出来,站在客厅看着吴肖轻晃的背影,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然而气氛却诡异的让人不适。

  他太了解吴肖了,从小到大。看似温和无争,实际上执拗在心底深处,被戳狠了就会爆发。哪怕滚一身的泥,也要维持一副清高自傲的嘴脸,反过来嘲弄他的卑劣无耻。这也是莫匀最痛恨他的一点。

  可是现在,是因为那份合同,才会突然间强迫自己假意逢迎吗?

  他其实有些好奇,吴肖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有什么能吃的?我很久没吃排骨了,有排骨吗?”

  除了排骨,还有很多新鲜的食材,冰箱里的东西本来就是按照莫匀的口味来填充的。莫匀故意这样问着,眼睛盯在吴肖脸上,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

  吴肖拉开冰箱的手顿了顿,面无表情道:“我不太舒服,不想做这么麻烦,你自己叫个外卖吃吧。”

  “那就是有了,做个排骨吧,不要辣。”莫匀转身走开,闲适的坐到新沙发里。

  这才是吴肖该有的态度。永远都像一只不动声色的刺猬。

  他找出遥控器,打开电视,挑了个财经频道百无聊赖的看了起来。

  身后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哗哗的水声打破了屋子里令人窒息的僵冷气氛,莫匀没有回头,电视里讲了什么也全没看进去。

  其实这几年他偶尔也会像这样坐在这间客厅里,来讨债的同时,顺便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等着吴肖将饭菜端上桌。他不爱跟人交谈,而吴肖也是话不多的人,两人相见两相恶,一张嘴不骂起来都算是意外的河蟹。所以,吃了那么多顿饭,最后摔筷子不欢而散的时候竟是居多。

  想一想,像今天这样的情形,吴肖居然没有拿着刀将他赶出去真是不可思议。

  为了一个赵晓龙,也真是甘心能忍。

  莫匀觉得胸闷,冷笑一声,把遥控器摔回茶几上。

  “酒吧那边我让人帮你辞了,以后不要再去了。如果你闲着不自在,就去我公司上班。”

  吴肖恍若不闻的搅着锅里的粥。

  他不是故意与莫匀怼着干,而是不想再承莫匀的“情”。

  他承认,在今天之前,他确实不会这样想,甚至会觉得莫匀这样的惺惺作态令人憎恶的想吐。

  在回来的路上,他随口问了魏文松一句,虽然抱得是嘲讽的想法,可是听到魏文松说,当年莫匀借给他的那三十万原来并没有他想的那样轻易时,他心里忽然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讽刺的话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当年莫匀的爸爸出了车祸,与一辆载着一家三口的车相撞,对方三口人当场死亡,因为莫匀的爸爸是责任方,非但没能拿到保险金,还要赔付对方很大的一笔赔款。那时候吴肖并不知道这些详细,只知道在莫匀的爸爸发生意外身亡不久,莫匀就带着妈妈搬走了。

  之后过了两年,莫匀再出现,就已经沦为街头的混混。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让人无法理解,也恨到心痛。

  莫匀因为有头脑,也够狠,很快就得了他们那位大哥的赏识,但同时也被组织里的其他人忌惮眼红。在外面看来顺风顺水的莫匀,其实并没有那么舒坦好做。

  在吴肖找上他借钱那会儿,莫匀还在为偿还自家欠下的债务水深火热,他太知道背负沉重债务的滋味了,所以当吴肖找到他说要给妈妈做手术时,莫匀毫不留情的嘲讽了他的不自量力,也是不想去救那个害了他全家的女人。

  可是吴肖走后,莫匀还是去见了组织里的死对头猎哥。

  猎哥一心想要拔除莫匀这个眼中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他拿出三十万,摔在了莫匀面前。

  “今晚鹿巷那边的人要过来砸场子,这件事大哥本来是要我来摆平的,我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只要你今晚能把场子镇住,这钱你拿走。不过话说在前头,拿钱的出头,其他闲杂人等可不能随意插手。”

  鹿巷那边来人少说二十,莫匀再狠再厉害,一个人对上那么多人,不死也残。

  三十万买一条人命,猎哥觉得非常划算。

  可是那天晚上,最后却成了猎哥的噩梦。

  血流了一地,有鹿巷那边的人的,也有莫匀的。莫匀没死也没残,是拿了钱,是用手兜着肠子走的。全场人,包括猎哥,居然没有一个敢在那时追上去,从背后给奄奄一息的莫匀补上一刀。

  那三十万是让大张给吴肖送去的,莫匀在医院躺了三天才醒过来。

  也是从那一晚之后,莫匀的人生彻底改变。那位大哥替他还清了所有债务,将他作为接班人提到了身边。不久之后,猎哥也被抓了进去。那位大哥病逝后,组织在莫匀手中改天换日,一直做到了今天这个地位。

  魏文松对于当年的事并不清楚,那时候魏文松还没有跟着莫匀,是后来跟大张混熟了听大张炫耀时提了一嘴,才模模糊糊的知道了一些。

  魏文松心宽的用一句“因祸得福”来做了总结。可对于莫匀来说,真的是福吗?

  吴肖并不这样认为。当年在他接过那笔钱,心里还对莫匀充满了仇视厌弃,甚至之后都没有再去见过莫匀向他说一声感激时,莫匀躺在病床上,心里肯定也没有觉得这是自己的福气。

  后来使出各种手段向他讨债,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说是突然良心发现也罢,迟来的愧疚也罢,吴肖忽然觉得这些年与莫匀的仇视对立都变得那么可笑,讽刺。

  他也累了,不想再那般下去。

  欠人的终归要还,这是天经地义,如果这是莫匀想要的,他都能给,必须给。

  所以,醒来之后,他没有再发火,没有怒骂赶人,像以往一样来维持那可笑的自尊骄傲。而他,也早已不剩了那种东西。

  一盘酱烧排骨,一锅米饭,一锅白粥。

  莫匀坐在餐桌上,冷眼看着那盘孤零零的排骨,“让你做排骨,你就真的只做一盘排骨,你是存心的吗。”

  吴肖垂着眼,慢慢舀着碗里的粥,“我真的很累,你凑合吃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莫匀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类似歉疚的神情。没有怼声,没有不满发作,而是这样好像真心过意不去的姿态,低声下气的解释。

  是怕他不痛快毁约吗?

  “在家闲睡了一天的人,也好意思说累。”

  吴肖顿住勺子,“我也不是自己想这样闲着的。”

  莫匀把筷子一摔,“你这是在表达不满吗?我就说怎么可能忍这么久,才说你一句,就装不下去了?!”

  “······没有。”

  大概是之前吐得太凶,张嘴时,被粥烫过的地方,从嗓子眼往下都火辣辣的疼。那一口粥噎在心口窝处,不上不下。

  “我不想跟你吵,吃饭吧,吃完就回去。”

  莫匀手上的青筋跳了跳,“你好像还没有搞清楚合同里的内容,正好,我今晚没打算回去,一会儿再把合同拿出来跟你仔细研究一下。”

  “不用了,我都清楚了。你想留就留吧。”吴肖放下勺子站起来,“我再去给你炒个青菜。”

  “算了,没胃口了。”

  吴肖又坐了回去,垂着头继续安静的喝粥。

  莫匀夹了一块排骨慢慢嚼着,冷眼看着他在对面像块死气沉沉的木头似得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碗里的粥,仿佛在喝毒.药,心情越发的烦躁。

  “为什么只喝粥?”

  “不饿。”

  莫匀把排骨推到他跟前,“吃了。”

  浓浓的油腥味儿突然钻进鼻子里,就连油腻的颜色都让人看着不适。

  吴肖往后抬了抬身子,把排骨推回去,“要是不想吃,就放着吧。”

  “我让你把它吃掉。”

  吴肖这才抬起脸,强忍住咆哮的冲动,皱眉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自己说要吃排骨,我给做了,实在不好吃不吃便是,这样刁难我有意思吗?”

  莫匀冷冷的看着他,“我说,让你把排骨吃掉,你是不是听不懂?”

  吴肖闭了闭眼,“听懂了······”

  他拿起旁边的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已经被药物平息的疼痛,在肉咽下去的瞬间,几乎立刻被勾了起来,胃里一片翻江倒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将这块肉一点一点咽了下去没有转头就吐出来。

  手腕一把被拽了出去,将面前的粥碗碰倒,洒了一桌的米粥,滴滴答答的顺着桌沿淌到腿上。

  莫匀用力,将他手里的筷子也甩了出去。

  “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吗!装出这么安静乖巧的样子,以为我就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吴肖平静的看着他。

  “你——”

  “我吃饱了。”吴肖打断他,微微用力抽回手,从餐桌上起身,“衣服脏了,我去洗一下。”

  身后,莫匀把碗盘推了出去,瓷器撞地破碎的声音令他脚步微顿,接着头也不回的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巨大的水声里,他抱着马桶吐了个天翻地覆。

第16章

  一顿饭都不让人吃好,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

  如果那么讨厌,干脆无视他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给他也给自己添堵呢。

  莫匀,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你说出来,我都可以给。

  就像小时候那样,诱哄也好,威胁也罢,你想要的,我不是都去做了吗?哪怕是谈过的第一个女朋友,你说喜欢,我也退出成全了你们。可是你的喜欢太轻易,抛弃也太轻易,最后显得我的退让多么窝囊可笑,我也没有怨过你一句。现在,你让我吃,我吃了,你为什么还不满意,要把桌子掀了?

  你想我怎样?为什么不说。

  你说,我就会去做。

  就当做是偿还欠你的所有人情和债务,也都是我该做的不是吗?

  可是,该死的,为什么会这么难受······难受到无法控制眼泪,卑鄙的趴在这臭烘烘的马桶上,只要想到你就坐在外面,都会想要立刻消失,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不想,再遇见你。

  莫匀到底没能好好的吃完这顿饭,一个小时前荒唐的想法也被证实,这才是他与吴肖永远可能的状态。

  互相厌憎,互相仇视,像所有债主与负债者的关系一样,不会有任何温情的假象。

  有一回他无意间看到吴肖手机上将他的号码备注的是“讨债鬼”,然后他就真的做了讨债鬼一样的举动,让人把吴肖拉到了冷冰冰的手术台上,逼他在器官放弃协议上签字。

  现在想起来,或许当时应该彻底狠下心,直接把刀cha下去,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烦躁苦恼了。

  吴肖洗完澡出来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的去把一地狼藉收拾了干净,然后若无其事的问他,“你要在哪儿睡?”

  莫匀直接走进卧室,从衣橱里拿了一套吴肖的睡衣,去了浴室。

  吴肖看看旁边空了许多年的房间,回到卧室直接躺回了床上。

  莫匀进来时,他闭着眼没动,莫匀躺到他旁边时,他也没动。两个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各自呼吸着这让人无法自在的空气,也无法感知对方的心事。

  手机响了一声,莫匀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亮起的光线照出莫匀不辨情绪的冷厉眉眼。在哒哒哒的打字回复声中,吴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并没有很久,身后就响起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吴肖有点羡慕,不知道多久他已经没能睡过一个好觉了,莫匀却能够在自己恶心无比的人的床上睡得一如既往。

  莫匀的睡相很差,睡着了会不停翻身,把床睡得一团乱。小时候他借宿在莫匀家里,晚上有时候都会被莫匀踹到床底下。他被摔疼了也不哭不叫,安静的爬回去,抱住莫匀的腰,就能安然无恙的睡到第二天,但是头发会被抓的一团糟。

  他现在不会再去抱莫匀,神奇的是莫匀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到处乱蹬乱踹。

  这样的相安无事让人恍惚不真实,仿佛在梦里。

  胃突然疼起来的时候,吴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已经满头大汗,疼的起不了身。

  莫匀睁开眼,“你怎么了?”

  他拍了拍吴肖的脸,手心被湿冷的汗水黏湿了一片,按开床头的灯,才发现吴肖脸白的像纸,裹在被子里的身体抖个不停,几乎蜷成了一团。

  “吴肖,醒醒!”

  “疼······”

  “哪里疼?”

  “我疼······好疼······”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到底哪里疼?”莫匀掀开被子,将被汗水打湿的吴肖拽起来,还带着睡意的脸上显出几分慌乱来,他用力擦去吴肖额头的汗,拉起吴肖的脚看了看,伤口包的很好,也没有出血,可是吴肖一直喊疼,喊的他有些失神。

  “你说话,到底哪里疼?”

  莫匀转头要摸手机,手刚抬起就被冰凉沁骨的手抓了住。

  “醒了吗?”莫匀回过头,看到吴肖十分吃力的睁开眼,眼底却依然有些涣散。

  “莫哥······”

  莫匀摸了摸他的脸,冰凉的温度令他禁不住一颤,他这才留意到吴肖一直死死的抱着肚子,“你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肚子疼?”

  “莫哥······”

  “我在呢,别叫了!”莫匀暴躁的拿起手机,“我叫人来,你先忍忍。”

  “对不起······”

  莫匀僵了一下。

  吴肖再次缩成了一团,仿佛刚刚那一声只是痛昏了意识说的胡话,又开始含混不清的喊着疼,好疼。

  莫匀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仰头吸了口气,用力将人抱进怀里。

  他拨通了大张的电话。

  “你现在开车马上来吴肖家!”

  “大半夜的正睡着呢,去那小子家干嘛啊?要讨债也等天亮吧······”

  “少废话!快点过来!顺便联系好医院!”

  “怎么了?谁病了吗?你在那小子家里?你把人打伤了?”

  “不想死就闭上你的臭嘴马上过来!”

  莫匀扔掉手机,放下吴肖,跳下床翻出衣服给吴肖套上。

  “你松一下手,穿上衣服去医院。”

  “不去医院······”

  莫匀恨不得把衣服扯碎,吼道:“都这样了还死撑什么!是不是死了就不用还债了啊!”

  “不、不去医院······”

  “我怕······”

  “别去······”

  豆大的汗粒顺着吴肖瘦削的下巴往下滴,莫匀帮他擦去,指尖却被那双痛苦紧闭的眼角溢出的泪烫的发麻。

  莫匀忽然就明白了。

  曾经有大半年的时间里吴肖都是在医院陪着他妈妈,在充满消毒水味儿和器械声的病房里看着妈妈饱受病痛折磨后一点一点逝去了生命。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吴肖开始讨厌医院。那次被他恶意的拉上手术台也是,没有妥协,也没有怒骂挣扎,只是浑身发抖到失去了意识。

  莫匀用指腹较劲似得用力抹着吴肖的眼角,久违的,在许多年后,这是吴肖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吴肖叫了他“莫哥”,说着疼,说着害怕。

  他才发现自己无法不去在乎。

  吴肖让他恨,也让他疼,而且,比想象中的要疼。

  “不去了,我们不去医院了······”莫匀把穿了一半的衣服扔到地上,吴肖一直没有清醒,他轻轻拍着吴肖抖不成型的背,把吴肖放回床上,裹紧被子。

  “你先忍一忍,我去找药来。”

  莫匀还是给手机里的私人医生王源打了电话,然后才跑去客厅里翻出药箱,找了两片止痛药,用热水给吴肖灌下去。可是才咽下去没两分钟,吴肖就把药囫囵的吐了出来,却是连疼都喊不出了,只不停的喊着胡话。

  过了四十多分钟,门铃终于响了。

  门一拉开,大张就喊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啊?”

  莫匀将前后脚上楼的王源拉进屋里,“人在里面,一直喊疼,吃了药也都吐了出来!”

  王源拎着药箱快步进了卧室。大张从后面拉住莫匀,“那小子病了?不是,你在这儿干嘛呢,还急成这样?”

  莫匀头也不回的甩开大张,“你可以走了。”

  “什么?”大张傻在当地,看着莫匀冲进卧室,倍感无语。

  “大半夜把人叫来,又赶我走,没毛病吧······医院那边我都联系好了······”

  大张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还是跟到了卧室,在门口看了一眼。王源和莫匀挡在床前,他看不到床上的人是个什么情形,但现在这种状况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可也插不上话。

  王源仔细的检查过后,给吴肖输上了液,留了几服药。

  “吴先生长期饮食不规律,大概是不久前已经有过不适感,呕吐过几次,食道也有些损伤,又空腹服用了大量刺激性药物,才会再次加剧了胃痉挛。醒来之后一定要注意,先不要喂太多硬食,最好喝一点好消化的粥,等恢复一些后再慢慢调养,日后的一日三餐也一定要留心,更忌暴饮暴食。”

  “辛苦你了。”莫匀按了按额角,面色有些疲惫。

  王源把药箱收拾好,将药摆到桌上,“药也一定要按时吃,稍微会有些刺激,如果感到不适或是想吐就停一停,我建议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个胃镜检查,虽然现在是没问题了,不代表一些潜在的病理不会随时再发作。而且输液相对吃药也温和的多。”

  莫匀沉默了一下,道:“他不太喜欢去医院,可能还要麻烦你之后再过来。”

  王源看看床上已经基本安稳的吴肖,也没多问为什么,“那行吧,明天下午我再过来。”

  “谢谢。我让大张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过来的。”王源摆摆手,拎着药箱出了门。

  “那您路上小心!”大张也跟到门口,挥手将王源送走。他转头关上门,想要再问问莫匀什么情况。莫匀却已经径直回了卧室,只丢下一句,“没什么事你也回吧,今天我不去公司了,你帮忙照应着点。”

  大张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先出来,我跟你说句话。”

  莫匀看了他一眼,回手替吴肖将扎针的手小心放回被子里,这才沉着脸走回了客厅。

  大张在沙发上坐下,拍拍旁边,“你坐下。”

  莫匀坐了,似乎并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只是疲惫的闭上眼往后靠进了沙发里。

  大张张了张嘴,忽然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半夜会在这里?”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就问问······”

  “不是,我就是憋不住好奇,你不是看这小子不舒坦吗,他生个病,你怎么就丧成这德行?这也太不像你了。”

  “大张。”莫匀忽然出声。

  “啊,我听着呢,你说。”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啥?”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过分?”莫匀抬手遮住眼睛,声音里满是倦意,“我以前是挺恨他的,恨不得亲手掐死他,看着他不好过,我就觉得稍微能舒服一点······我是这样以为的。可是今天我才发现,他不好过了,我其实也没那么好过。”

  “这不是废话嘛。”大张不太能理解莫匀在纠结苦恼什么,依着自己的想法,道:“你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胚子,做了坏事心里膈应也是正常。我跟人打完架把人打残了转头都得忏悔半天呢。”

  莫匀微微顿了一下,从胳膊下面斜了大张一眼。

  大张皱眉看他,“我说的不对吗?”

  莫匀又把眼闭上了,“你回去接着睡吧。”

  “得,看你也没心情鸟我,我还是先走吧。等回头你自己理明白了再跟我说。”大张站起身,抖了抖外套,揣着一肚子不得解惑的郁闷出了门。

  莫匀摸出烟,顿了顿,又把烟塞了回去。他回到卧室,看着吴肖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脸色倒是在输液后稍微恢复了些生气,不再像之前那么吓人。

  之前吴肖流了很多汗,头发和睡衣都湿透了,扎着针也没法立刻换了。他拧了热毛巾,不太熟练的替吴肖把脸和脖子擦了一遍,也没再上床,就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趴在床沿上眯了眯眼。

第17章

  吴肖难得睡了个长久的安稳觉,醒来时已经是中午。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他坐起来时还有些迷瞪,看看床头已经空了的药瓶和手上贴着的纱棉,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扎了针,又是谁给自己扎的针。只记得半夜疼的要命,身边有人,似乎还在耳边说了话,可是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没了印象。

  是莫匀吗?

  他记得莫匀昨晚是睡在这里的。

  旁边已经空了,屋子里也静悄悄的。这个点莫匀也没可能还在这里。

  大病之后浑身都酸痛的厉害,下床都费了他好大的力气。才刚一动,卧室的门就开了。

  莫匀端着一碗粥进来,“你起来干什么?”

  吴肖有些迟缓的看着他,“你怎么还在?”

  莫匀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把粥放到床头柜上,“你倒是会给人添麻烦,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吴肖转头看看桌上冒着热气的粥,皱了下眉,“昨晚是你照顾的我?”

  莫匀没说话,从衣橱里找出一套干净的睡衣,扔到吴肖腿上,“先把衣服换了,吃了饭再躺会儿,下午王源会过来再给你输液。”

  “为什么?”吴肖慢慢抓紧腿上的衣服。

  “什么为什么。”莫匀冷冷的看着他,“合同上不是写的很清楚吗,既然以后你要做我的情人,照顾一下情人也是应该的。难道你是喜欢我每天打你骂你?”

  吴肖转开脸,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多么可笑的字眼。

  情人?他一个男人算哪门子情人?莫匀那么多情人,每个都会这样对待吗?这也是莫匀羞辱折磨他的一种手段吗?

  还不如打他骂他。

  “怎么?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莫匀拿起他腿上的衣服,抬手就来扯他身上的睡衣。

  “你干什么!”

  “老实点,别惹我发火。”莫匀按住他,不由分说的扯掉他身上的睡衣,把那件干净的睡衣粗鲁的给他套上,裤子也是。

  吴肖抵不过他的力气,等到挣扎的气喘吁吁要大骂时,衣服已经换好了,莫匀端起那碗粥塞到他手里,口气强硬道:“喝了。”

  吴肖对着那碗粥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心里难受的厉害。

  “麻烦你辛苦照顾我了。”

  “你知道就好,以后少给我添这种麻烦。”莫匀顿了顿脚,拉开门出了卧室。

  吴肖把粥喝了半碗,就喝不下去了。心情有些烦闷,说不出烦闷些什么,只是看到莫匀那张脸就有些喘不上气来。

  可是偏偏他喝完粥,吃完药,莫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厨房里乒乒乓乓的一阵,也不知干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推门进来。

  “我一晚没睡,有点累。你再陪我睡会儿。”莫匀将披着的外套脱了,直接躺到了吴肖旁边,抬手将想要下床的吴肖拦腰拉回床上。

  “你睡你的,我睡不着了。”吴肖越发烦躁的厉害。

  “别跟我争,吴肖。”莫匀闭上眼,将吴肖圈进怀里,搂的紧紧的,“你争不过我。”

  是啊,我争不过你。

  哪怕能争过一分,也不会被你摆弄到现在,落得如此狼狈不堪。

  吴肖惨然一笑。他并不是娇小的身形,也只比健硕高大的莫匀矮半个头而已,可是他现在浑身难受的劲儿还没过去,也知道挣不开擅长蛮力的莫匀,挣扎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可笑。

  像个矫情的女人。

  他不是女人,莫匀也知道,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他。

  他早该认识到这一点。

  下午王源又来给吴肖扎了一针。一整天莫匀都没有出门,魏文松从公司里把需要莫匀亲自处理的文件送到了家里,还带了万古楼打包的粥和小菜。

  吴肖手上扎着针,靠在卧室的床上翻着一本泛黄的小说集。这本《白狗秋千架》还是中学时他背着妈妈用攒下的零花钱买的,那时候还有些懵懂的他还不能很深切的领会故事里的那种艰涩的感情,于是一遍一遍的读,读到书页卷边破损。等他终于能够读懂时,他将这本书封存了起来,再没有翻过。

  那样的感情太痛,他不喜欢。

  就像故事里纯净美好的女主角被爱人的手推起的秋千推上高处,同时被推入了人生低谷,仿佛看见了某个瞬间的自己,瞎了的眼,从某一天起,再也看不到明净的天空。

  客厅里小声的说着话,絮絮的毫无真实感。吴肖觉得身体有点冷,明明刚入了秋,提前裹上了厚厚的被子也无济于事。

  除去每天下午会出去几个小时,在睡前再赶回来,莫匀在他的家里呆了整整三天,办公都是在家里的客厅,照顾和监视都非常彻底。第四天,莫匀才换上了笔挺利落的西装,打算回公司上班。

  吴肖已经不需要再输液,气色也好了许多。莫匀推开洗手间的门,看着镜子里低头刷牙的吴肖的脸,道:“你病刚好,今天就先不要出门了。等下班回来我再陪你一块出去走走,顺便你也需要重新买一部手机,晚饭我们在外面吃。”

  吴肖没有抬头,咽下嘴里的泡沫“嗯”了一声。

  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平和”的状态。两个人很少对话,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争执大吵,莫匀做足了体恤病人的好情人姿态,大多时候都安静的呆在客厅或阳台,不会来吵他,只吃饭和睡觉还是固执专横的要一起。就像此时的体贴,不过是为了限制他擅自的外出。

  都是假象。

  脚步声出门后,吴肖才放下牙刷,对着镜子将嘴里的牙膏泡沫吐了出来,麻木的用冷水一遍一遍将脸洗干净。

  从洗手间出来,他走到门后,试着拧了拧门锁,果然,门是从外面锁上的。

  还好,手机没了,家里的电脑还可以用。

  他登陆了聊天软件,点开了方子谦的对话框。

  过了半个多小时,方子谦才回复消息。

  “刚才在楼下,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吴肖敲着键盘,“手机前几天丢了,还没去买。”

  “你的单人去网站看过了吗?反响非常好,已经有好几个人向我打听,想要跟你合作,让我问问你的意向。那天你说的,还是那个想法吗?”

  “什么时候拍?”

  “这周五可以吗?”

  “可以。”

  “这是我这几天帮你挑看的合作伙伴。”莫匀发过来一份个人资料,“你先看看,健康方面没问题,技术和性格都很不错,也很擅长带动引导。”

  吴肖隐隐觉得照片里的男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看了下姓名栏,Len。这不是真名,就像他的单人资料介绍里用的也是艺名,Tic。但这个Len确实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长相还符合你的要求吗?”

  “挺好的。”吴肖又补充上一句,“我很喜欢。”

  “那就好,周五Len十点左右会到,到时见了面你们可以再熟悉一下,对合作也好。Len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那种温润无害的谦谦君子。”

  “他,是固定演员吗?”

  “不是,我们这儿没有几个是固定的演员,都是临兴合作,多半是有着自己的职业和生活,对我们的拍摄有兴趣才来的,怎么说呢,与其说是当作一种工作,也可以算是社会生活之外的一种另类的宣泄途径?”

  吴肖不太理解方子谦说的这种兴趣,也没有想要深入了解的兴趣。直到现在他都还分不清楚男人和男人之间,到底是怎么来角色划分的,只从之前方子谦问过的问题里依稀琢磨出一个模糊的上下问题。他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犹豫着打下一行字。

  “我是上面的吗?”

  隔着屏幕,吴肖都仿佛感受到了方子谦嘴角的弧度,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么一个蠢爆了的问题。

  方子谦回的很快,“当然,之前问过你的不是吗。”

  吴肖莫名的松了口气。他确实没办法想象自己像个女人一样,被另一个男人按在下面。

  相比羞耻,他会更加感觉害怕。

  “其实。”方子谦顿了一下,“我刚刚说已经有好多人来打听过你,那些人里多半都是主导类型,就是你说的上面的那种。嗯······怎么说呢,在某些方面,你确实很有吸引人的地方。”

  吴肖很慢的敲下“谢谢”两字。

  “如果不难接受的话,你可以考虑考虑。不过这一次就先从前面来吧。”

  吴肖定定的回看,许久才恍然明白过来这前后几句是什么意思。手指搭在键盘上,试了几次都没能再按下去。

  他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狠狠灌下。一杯水洒出来大半在脖子里,冷到了骨子里。

  “我会的。”他回到电脑前回复了一句,关闭了对话框,清除聊天记录后退出软件,关上了电脑。

  六点的时候,莫匀回来了。吴肖在阳台听见了钥匙转动的声音,站着没动。

  莫匀进门就闻到了烟味儿,皱眉将外套扔到沙发上,走上阳台,“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他抬手从吴肖嘴边拿掉烟,左右看看没有地方掐掉,直接扔到地上用脚碾死,这才发现墙根儿已经躺了好多烟头。

  这不是他落在家里的烟,他抽的也不是这个牌子。

  他以前知道的吴肖是不会抽烟的人,偶尔喝酒也不会贪杯,自持有度。可是现在,他不知道的某一刻开始,吴肖的家里居然有了烟。这个发现,让他莫名的有些不安。

  就像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吴肖这个人,有些东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失控了。

  吴肖回过身,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像寻常朋友间对话一般淡淡的道:“有些闷而已。”

  这句话到底该怎么理解,莫匀一瞬间想到了好几种。而哪一种都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可以肯定的是,吴肖在怨他将他锁在了家里。

  什么时候吴肖也开始迂回的表达情绪了?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要锁门,转身进屋,“我换件衣服再出去。”

第18章

  莫匀住在这里的第二天,魏文松就送来了莫匀的行李,衣服将吴肖简陋的衣橱塞满了一大半,仿佛真的要从此长久入住一般。

  莫匀一边换着衣服,道:“一会儿顺路再去给你买几件衣服,天冷了,你总穿这么单薄也难怪老是生病。”

  吴肖站在客厅里,没有回头,“我有衣服。”

  “你这些都穿多久了,样子也过时了。”莫匀换好衣服出来,把一件羊绒开衫披到吴肖肩上,“先穿着这件,晚上开始冷了,你病刚好,吹了风又得难受。”

  吴肖有些不习惯的躲开,很快又顿住,手指抓着质地柔软的昂贵毛衫的领口,轻轻摩挲了两下,重新拉回肩上。

  “你也知道我没钱买这种衣服。”

  莫匀噎了一下,“不用故意说话给我听,以后也不用你还钱了,想买就买,我在床头柜上放了张卡,你买什么就刷那张卡。”

  吴肖并没有留意到什么卡,不由愣了一下。

  他按住莫匀要开门的手,转过头,“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变得不像他认识的莫匀。

  莫匀垂下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变怎样,需要理由吗?”你想要听什么理由?

  “合同是吧。”吴肖自嘲的笑了一下,松开手当先走出去。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配合好的。”他道,“毕竟,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好。”

  莫匀呼吸微滞,没再说话,关上门跟着下楼。

  莫匀那辆辉腾没在楼下,停车位上是那辆崭新的英菲尼迪,莫匀亲自开车,带着吴肖先去了最近的手机卖场,给吴肖挑了跟自己同款的一部手机。

  卡是新办的,莫匀直接将新卡装进了新手机里,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

  吴肖看见他备注的“莫匀”,也没说什么,等莫匀将魏文松的号码也输了进去,接了手机就直接装进了口袋里。

  “我饿了,能先吃饭再去买衣服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温顺?”从家里出来之后,吴肖就再没提及两人的关系问题,上车后甚至很自然的坐到了副驾驶上,不说话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摆出生冷的脸色,这样的改变反而令莫匀反应不及。

  吴肖冲柜员点头致谢,转身往外走。“我也没理由发作不是吗。”

  那倒是,可又好像不是。莫匀第一次觉得面对吴肖有些词穷。

  直觉再说下去又该拿合同说事了,所以,还是闭嘴吧。

  “你有什么想吃的?”

  “饺子。”

  “那就吃饺子,去望海吧,他家的虾仁豆腐水饺做的不错。”莫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余光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吴肖,吴肖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似乎并没有留意。

  在没出事之前,莫匀家算是比较富裕的。妈妈每天都会变着花样做很多好吃的,那时候吴肖在家没人照顾,几乎天天放了学都在他家呆着,最喜欢的就是妈妈包的虾仁豆腐水饺,小小的一个人就能吃下去一大盘,比他吃到都多。最后吃撑了还要赖在他床上,让他揉肚子。

  有些记忆深刻到,即使恨着的时候也如此鲜明,像刺一样扎在心里。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恨了,才能够这样“平和”的与吴肖坐在一起,可如果不恨,现在想起那些讽刺的过往,为什么心会觉得那么疼?

  “阿姨还好吗?”吴肖忽然转过头来,状似不经意想起的问他。

  莫匀攸的攥紧了方向盘。

  “我就是突然想起问一句。”吴肖把脸转回窗外,“很多年不见了,也一直没机会向阿姨说声谢谢······小时候,阿姨包的饺子真的很好吃,现在还很怀念······”

  “够了!”莫匀猛地踩下刹车。

  后面的车疯狂的按起喇叭,莫匀定了定神,松了刹车,继续将车开了出去。

  吴肖转头看过来,不明白莫匀突然爆发的点在哪里,他已经努力配合的将气氛往好的地方引了,可还是引错了方向。看来他真的不合适做这样的事。

  是因为提到阿姨吗?

  莫匀也觉得现在两个人的关系荒唐可笑,所以想到家人,会有负罪感是吗。

  所以啊,何苦呢······

  “我不想吃饺子了。”吴肖道。

  过了好一会儿,莫匀才再次开口,声音有点冷,但也没有像刚刚那样情绪激烈,“是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吗?”

  “嗯,突然想吃串。”

  莫匀皱了下眉,“你胃还没好利索,吃那种东西干什么。”

  “就是想吃了,今年一次也没吃夏天就过去了,有点可惜。”吴肖拿出手机想要翻一翻烤串的店,打开手机才想起手机是新的,什么软件都还没下载。

  “现在这种天气不知道还有没有······”他把手机放回去,转头看向莫匀,“真的不能去吃吗?”

  吴肖看似祈求的眼神让莫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的软了一下。

  吴肖指指前面,“看路。”

  “······”莫匀转头看着路,“我记得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烧烤店,去那里看看吧。先去前面的粥铺给你打包一份粥,带过去,先喝粥,再少吃一点串。”

  吴肖垂下眼,坐回去。“好。”

  衣服最后也没买成,从烧烤店里吃完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莫匀喝了点啤酒,叫了代驾,但是,从上了车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吴肖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脸颊有点红。

  他酒量并不算小,大概是因为大病初愈,才会只喝了两杯啤酒就上了脸。多亏了饭前那碗粥,胃倒是没有难受。

  “我就去个洗手间的空,你就把一瓶啤酒给喝了,你什么时候对酒还有瘾了!”

  “现在也没瘾。”吴肖道。

  “那就是闲自己太舒服,故意生着病还偷偷喝酒?!”

  吴肖朝驾驶座看了一眼,代驾充耳不闻的开着车,但吴肖还是感觉不自在,明明在别人听来只是普通朋友之间的问话,却因为心里有鬼就觉得在别人眼中也不一样了。莫匀过分关切的行为让他有种说不出的负担。

  他忍不住道:“不就是喝了两杯啤酒吗,也没怎么样。以前你折磨我的时候不是也没在意过我好不好。只是做戏,也不用这么认真,让人误会。”

  “你!”莫匀猛地攥起拳头。

  吴肖朝他手上瞥了一眼,对代驾道:“师傅,麻烦拐个弯去附近的派出所。”

  “啊?”代驾吓了一跳。“有什么问题吗?”

  吴肖道:“有人要发酒疯打人。”

  代驾讪讪的从前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正看见莫匀铁青的狰狞的脸色,结巴道:“马、马上就到地方了······要不,有什么话还是回去好好说吧······”

  车在楼下刚停好,代驾接了莫匀甩过来的钱就赶紧一溜烟跑了。吴肖温吞的下了车,看也不看莫匀,就朝楼里走去。

  莫匀跟着进门,吴肖把开衫脱到沙发上,进了浴室,“有味儿了,我先洗洗。”

  若无其事的口气把莫匀一肚子待发作的火气给堵了回去,将外套用力摔到了地上。浴室里水声响起,过了一会儿,莫匀又弯腰捡起外套搭在了沙发靠背上。

  他没有喝醉,这点啤酒也不至于喝醉,心里不痛快才是真的。

  这几天吴肖一直很温顺的样子,但是总会猝不及防的探出刺来刺他那么一下,不轻不重,却每次都能刺到要害。

  吴肖是在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报复他。

  温和而又残忍。

  可论起报复,他们两个人又到底该是谁报复谁呢?莫匀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楚了。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后悔用这份荒唐的合同将吴肖强制束缚在身边。至少人在,想恨还是想其他怎样,一伸手都能够得到,这就足够了。

  他讨厌脱离了自己掌控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吴肖。

  痛苦,也要在他的手中一一感受,他不允许吴肖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床头柜上放着那本《白狗秋千架》,莫匀拿起来随便翻了两眼,烦躁的心情更甚了,转头把书塞进了吴肖用来装书的箱子底层。

  吴肖洗完澡回来,发现少了书,也没说什么。十几分钟后,莫匀洗完在旁边躺下时,他还清醒着,也没有睁眼。

  莫匀从后面搂住了他,他没动,身体有些僵硬,清晰的感觉到莫匀的呼吸落在脑后,擦着他短短的发茬儿,扫着耳廓。

  “吴肖。”

  莫匀从被子下面摸到他的手,轻轻握住。

  “我知道你没睡。”

  过了许久,吴肖以为莫匀快要睡着时,莫匀忽然再次低低的开口,“以前······”

  吴肖被握住的手不受控制的蜷缩了一下,莫匀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只是更用力的攥紧了他的手。

  “······那些,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我们别再争了······你累,我也累······像这样安安静静的一起······”

  “好吗?”

  吴肖用力在黑暗中睁大眼,眼底一片茫然。

  “好。”他道。

  莫匀攸的将脸埋到他颈后,紧紧的将他圈向怀中。

  “吴肖······”

  像是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吴肖僵硬到无法动弹,努力控制住声音,把头偏到一旁,“我······不太舒服。”

  “是不是胃又难受了?”莫匀往后退了退,伸手要去开灯。吴肖按住他的手,“没,就是累了,就这样睡吧。”

  莫匀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才发觉吴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着。

  “你······”他顿了顿,把话咽了回去。将被子重新给吴肖拉好,就着这个姿势从背后抱着吴肖躺了回去。

  “睡吧。”

  这样的情形,吴肖根本无法入睡。莫匀刚刚想要做什么,他很清楚的直觉到了。可是他想不明白,即使莫匀突然间说出那一番话并不是故意做戏,可他知道,莫匀一直都是喜欢女人的。

  莫匀也不止一次的表示过对于出来卖的他的厌恶恶心,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的做出这样的举动?

  人可以这么轻易的改变吗?

  还是莫匀本就如此,看重的只是欢.娱,而不论对方是谁,是男是女?

  真的可以这样吗?

  他们,又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都是假象。

  让人恍然生怖的假象。

  头又开始疼了。

第19章

  “我今天想出去一趟。”

  吴肖将衣篓里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大概是这几天他的温顺表现还算令莫匀满意,莫匀出门时没有再将门从外面锁上,可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自由了。

  莫匀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挑了块腕表戴上,似不经意道:“想去哪儿让小魏开车送你。”

  “我想去见见晓龙。”吴肖靠在浴室门口,看莫匀抬起头来,才道:“这些天一直没有联系过,他肯定着急了。我就去见他一面,把话说清楚。”

  莫匀听出他不是在对自己解释什么,而是不想魏文松跟着。忽然有些烦躁,想到吴肖要去见的人是赵晓龙而更加烦躁。况且有话电话里也可以说,没必要非得见面。

  他道:“要去哪儿见?那就让小魏送你到附近再离开。”

  “莫哥。”吴肖叫了他,这是自那晚痛迷糊之后,吴肖第一次开口叫他。莫匀恍然有些惊宠。吴肖道:“我不想晓龙瞎猜什么,只是去说几句话,我可以自己去吗?”

  “那行,那你打车去,别挤地铁了。”莫匀拿起西装外套,走到吴肖跟前,“明天就是周末了,我不用去公司,明天我再带你出去好好玩。”

  “嗯。”

  “卡还在床头的柜子里,你出去的话带上,见完赵晓龙若是还想逛逛就去逛,上回说要陪你买衣服也没买成,你看着喜欢的就自己买,累了就打电话让小魏接你。饭也按时吃,我下了班就回来。”

  “好。”

  “那我去上班了。”莫匀说完却没立刻出门,吴肖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就这样安静的等着。莫匀忽然低下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吴肖遍体生寒。

  说不上厌恶,更多是的麻木过后隐隐滋生的恐惧不安。

  直到莫匀出门许久,都没能从这样的情绪里缓过来。

  莫匀的一切变化都让他感到害怕。就像当年,站在莫匀的办公室外面,看见那一幕时的心情。

  莫匀刚走,吴肖紧接着就出了门,到了赵晓龙的出租房楼下时给赵晓龙打了个电话。

  “我现在在你楼下,你下来吧。”

  “吴肖?”赵晓龙睡意全醒,看了看手机上的陌生号码,还以为是睡懵了,又确认了一遍:“你是吴肖吗?怎么换号了?之前打你电话一直关机,你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手机丢了刚买的新的,你先下来再说。”

  不到两分钟,赵晓龙就从楼里冲了出来,头发还乱成一团,脚上穿着拖鞋都没换。

  吴肖张开手臂。赵晓龙狠狠的和他抱了一下,分开后定定的看着他,“你这些天去哪儿了!突然就辞职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你之前搬去了什么地方,找不到你,打你电话也不通,还以为你······你是不是生病了?眼下青的这么厉害,人也瘦了一圈。”

  “收。”吴肖竖起手掌,五指成拳。

  “滚,让我担心了这么多天,还跟我来这一套!怎么不直接上去,外头起风了,站这儿多冷啊。”他见吴肖穿的还算厚实,微微宽了心。

  “就说几句话,上去怕扰到你和嫂子的两人世界。”吴肖不着痕迹的转开眼,假装看着路上的车辆,也假装没看见赵晓龙忽然僵硬的表情。

  “我前些天吃坏了肚子,挂了好几天的水,手机又不知丢哪儿去了,才一直没联系你。就知道你担心,才专门过来跟你说一声。我现在已经好了。”

  赵晓龙看到了他手背上扎针后留下的青紫,轻轻松了口气。他这几天胡思乱想了许多,就怕吴肖出了什么事儿,他甚至去过莫匀的公司,莫匀没见他,直接让人把他赶了出来。

  吴肖道:“酒吧那边我不去了,想重新去做设计,现在也在应聘了。”

  “你现在住哪儿?”

  吴肖顿了顿,“我已经搬回家里了。”

  赵晓龙按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扳回去,“什么时候的事儿?房子不是已经抵给莫匀了吗?他是又反悔了,要你继续还债吗?”

  “不是的,你别这么激动。”吴肖笑了笑,他不想赵晓龙知道自己和莫匀的事儿,但要完全说谎莫匀只是突然大发善心放过他,赵晓龙可能会猜疑更多。

  他半真半假道:“你看我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就说明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莫哥到底是顾忌多年的交情,不忍心太为难我。房子他拿走了,还同意我暂时搬回去住着,等还完最后那一点利息以后有能力了再搬出来。”

  “真的?”赵晓龙明显不太相信莫匀这么好心。

  莫匀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恶魔,不折磨吴肖都算好的,怎么会这么慷慨大度。

  “是真的。只不过······在我还完利息之前,他怕我跑了,也暂时住到了我家里,算是监视吧。这样已经很好了,利息减轻了,也没有那么重的负担了,只是住到一起,忍过这一段就好了。”

  “他也住到了你家里?!”不等他说完,赵晓龙瞬间炸了,“难道这些天你们都在一块?姓莫的他想干什么!我就想他没那么好心!原本答应要帮你申请破产的人,突然又改变主意,还住到你家里去了,他是不是又打什么坏水?!”

  吴肖早料到了赵晓龙会是这种反应。

  “只是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也没什么。我不觉得别扭,反而感激他放过了我,而且他住在家里,也没有为难我,我们相处的还算平和。”

  “你觉得我会信吗?”赵晓龙怒不可揭道:“我可是看着他折磨你过来的!平和相处?去.他妈.的!”

  “晓龙。”吴肖看着他,“是我欠了莫匀的。”

  “那又怎样!要真算起来,那点钱早还干净了!”

  “不,我欠他的还要更多,你不懂。以前的我,也不懂。”

  “你在胡说些什么?”

  “而且,人都会累的,我累了,莫匀也累了······莫匀他,现在变了很多。”

  “你是不是······”赵晓龙并不愿多想,以前也从未往其他方面想过,可是吴肖现在说着的话让他不得不在意。吴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用这种平静而又愧疚的表情?

  莫匀到底做了什么?

  是真的累了,所以才会这样吗?

  为什么他心里这么不安?

  吴肖并不知赵晓龙这一瞬间想了那么多,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若是不放心,过段时间我请你到家里去看看,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了。不过最近不行,我还要忙着找工作。”

  “吴肖。”赵晓龙哽了哽,“真有什么事,你别瞒着我。”

  “当然,你可是我最亲的人。”

  工作室还是第一印象里的样子,所有人见到他,百忙之中还要抽出空来热情的打着招呼,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许久没来,也不问为什么突然又来。好像他来与不来都那么自然。

  杜婉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话也特别多。

  “你吃过饭了没?我们忙了一早上还没吃呢,刚叫了外卖,你没吃的话一块。”

  “我吃过了,谢谢。”

  “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还以为得中午呢。Len也早来了。”杜婉神秘兮兮的冲他挤了下眼睛,“你还没见过Len吧?Len可是我的温柔男神,暌违数月再见,依然是那么的动人,啊······他正在楼上和谦哥说话,你要不要现在上去见一见?你一定会很中意他的!”

  吴肖朝楼上看了一眼,方子谦的办公室关着门。

  根据方子谦所说,Len完全是那种取向,说实话,吴肖不太理解杜婉怎么会对这样的男人如此心仪的模样,实际上,杜婉一个女孩子在工作室做着这种工作,本身就是很新奇的一件事。

  不会觉得别扭恶心吗?

  “你去吃饭吧,我上去看看。”

  吴肖上了楼,轻轻敲了门。

  门直接被人从里面拉开。在照片里看过的男人站在门内,文雅清秀的脸,舒适的微笑,眼底毫不掩饰的露出一抹惊喜神色。

  “Tic?”Len伸出手,“很高兴再见到你!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见过的,看到你的单人时,我还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没想到真的是你!我真是太幸运了!”

  这么一看,这张脸确实好像见过,可吴肖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对方的热情反而让他不自在,是不是在其他地方,也有他不认识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他?

  心情莫名的烦躁,有些慌乱。

  他伸手轻轻握了一下,“你好。”

  “你们认识?”方子谦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吴肖没说话。他虽然不说,但李铮肯定已经察觉到自己并没认出他来,倒也不尴尬,让开门口让吴肖进来,笑道:“Tic大概不记得我了,我对Tic可是印象深刻。”

  吴肖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转头冲方子谦点头示意,“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先坐吧。”方子谦到饮水机前冲了一杯热茶,回来放到桌上。“天冷了,先喝口茶。”

  “谢谢。”

  方子谦在对面坐下,李铮也跟着过来,坐到了旁边。

  “Len他——”

  方子谦刚要说什么,李铮就抢先道:“Len是拍摄时用的名字,我本名李铮,之前跟你自我介绍过,不过你大概也不记得了。那天你就那么走了,我非常遗憾,后来想想,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

  方子谦转头看向李铮。

  李铮道:“几个多月前,我和Tic在路边麻辣烫摊上见过,哦不,应该说更早之前,我就留意到他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搭话,那天没忍住打了个招呼,结果把人吓跑了,哈哈······”

  方子谦看了眼吴肖,“是吗?你们还有这种缘分。”

  “确实是缘分!”

  吴肖猛地想起来了。几个月前,他从莫匀的公司里大闹一场出来后,用仅剩的零钱在路边点了一碗麻辣烫和一瓶酒,当时有人和他拼桌坐到了对面。

  他抬头又看了看李铮,现在才将这张脸与那时重合到一起。

  “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心情不好,误以为你是推销的······”

  “没事没事,我比较自来熟,好多人都会有这种误会。”李铮再次伸出手,“那现在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李铮。”

  “吴肖。”吴肖与他握了一下,垂下眼继续喝茶。

  方子谦道:“注意事项刚才我已经和Len单独交代过一遍了,就不再多说,Len也是熟人,很有分寸。那么,Tic呢,对Len印象如何?这次拍摄是以你为主,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可以提出来。”

第20章

  吴肖留意到方子谦对他的称呼,不是直呼姓名,而是叫他Tic,这让他猛地有种已经进入拍摄内容的错觉,浑身紧绷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休息不好变得敏感了才会有错觉,进门后,方子谦对他的态度似乎也不像从前,有些不易察觉的冷淡。

  他想起方子谦之前进行的专题,因为莫匀,他这些天没能出门,单方中断了拍照的工作,也没有给方子谦打电话解释,方子谦是生气他的不负责的行为吗?

  还是因为Len在场,才会这么官方的语气态度?

  可就算Len不在场,方子谦也没有什么理由对他特别,不是吗。

  果然,一直都是他自己想多了。

  他笑了笑,“我很满意。”

  方子谦站起身来,“那你们再单独聊一会儿吧,为了接下来的拍摄,彼此也需要更熟悉一些。我先下去做准备工作。”

  吴肖:“······好。”

  然而,方子谦走后,吴肖并没有什么可以单独和李铮聊的,李铮是个很懂得调节气氛的人,吴肖不说话,他也能笑的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既然要合作了,互相留一下电话吧。当然,这是我的私人请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手机——”

  吴肖不想私下与拍摄的伙伴联系,刚要说手机前几天丢了,手机就在兜里响了起来。

  李铮没听完也猜到了吴肖是打算拒绝,也看不出尴尬,笑了笑抬手示意吴肖先接电话。

  吴肖扯了扯嘴角,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心脏攸的一缩,下意识想要挂断。

  他起身走去了旁边的洗手间,按了接听。

  “见到赵晓龙了吗?”

  “嗯。”

  他接了电话这件事大概让莫匀非常满意,声音听起来也轻快,“你还在外面吗?还是已经回家了,怎么这么安静。”

  “我······还在外面。”吴肖看看四周,道:“我出来喝杯咖啡,一会儿再接着逛。”

  “嗯。”莫匀没有问与赵晓龙见面的细节,打这个电话来似乎只是临时兴起。“快到中午了,就是提醒你别忘了吃饭。”

  吴肖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道:“我会的······你也是。”

  莫匀静了几秒,忽然道:“我忽然想······你在哪儿逛?要不我去接你,中午我们一块吃?”

  吴肖一惊,努力控制着才没有立刻失声拒绝,“我逛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别来回跑了。我回去的时候去买点菜,晚上在家做着吃。”

  “好吧。”莫匀道:“我想吃鱼,晚上能做鱼吗?”

  “能。”

  “行了,你接着逛吧,我也去看看今天中午有什么吃的。”

  “好。”

  挂了电话,吴肖慢慢的呼出一口气,才发觉手抖得厉害。可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不过是虚假的合同关系而已,不是吗?

  不知过了多久,洗手间的门被敲响了。

  李铮在外面道:“我先下去准备了,你直接用这里的浴室吧,我在楼下等你。”

  “Tic还是第一次和男人吧?”

  之前见过的编辑站在摄像机旁边引导着话题,熟悉的场面,吴肖却倍感陌生。他朝旁边看去,方子谦站在那里,依旧像个冷漠的旁观者,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紧张感稍退,反而有了些释然。

  “是。”

  李铮的手在这时搭在了他不自觉攥起的手背上,“那我真是太幸运了,听说很多人都在打听,想和你做一次呢。”

  吴肖躲了一下,又立马顿住。

  “······抱歉。”

  “没关系,你有点紧张,这很正常。”李铮安抚的对他微笑,重新握住了他的手。“手有点凉,我会尽量让你放松下来享受的。不要想那么多,只看着我就好。”

  吴肖强迫自己看向李铮,表情大概并没有放松多少。

  编辑道:“第一次都会紧张的,Len是赚到了,Tic还没到的时候,Len就一直在说非常期待与你合作。”

  “现在Tic真人就在面前,Len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激动?”

  “是,之前看了单人,我就非常向往,Tic的皮肤很白,身材也非常棒,真实手感要比想象中更让人着迷。”

  吴肖僵硬的感受着陌生的手在身前移动,呼吸有些困难,他尽量放空思绪,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僵硬,但也无法投入配合。

  如果不是李铮,大概也没人会想看这样败兴的表演。

  编辑:“那么,接下来就交给Len了,Len不要只顾着自己享受,负责将Tic带起来吧。”

  吴肖闭了闭眼,抬起手来,“我自己来。”

  李铮稍微让开一点,笑看着吴肖自行解衣,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去了。

  不算熟悉的脸,更加陌生的身体,让吴肖难以松下神,旁边的镜头也让人十分在意,他不知道李铮的眼里看到的他是怎样的,又是如何做到这么自然娴熟,仿佛真的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表情也像是对着的是互相倾心的恋人,带着情动的沉迷,让人很难抗拒。

  李铮温柔的靠过来,“Tic有过喜欢的人吗?我听说Tic曾经谈过一次恋爱。”

  “有······过吧。”

  “听起来是个很模糊的回答,我有点失望呢,我也很想成为Tic喜欢的人,如果是我,一定不舍得与Tic分开。是初恋吗?”

  “······是。”

  “我有点好奇,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呢?”

  “很糟糕的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说?”

  吴肖的注意力渐渐转移。李铮没有直接与他接吻,而是流连在他的身体上。让他紧绷颤栗的同时,也感激李铮的委婉照顾。

  方子谦说的对,李铮是个很温柔,也很有分寸的人。换做其他人的话,他不知道会不会也像李铮一样能够这么自然的照顾他的感受,会不会直接作出让他不能接受的鲁莽举动,但一定不会像李铮,让人心情舒适。

  他闭上眼,“······人很聪明,但是性格很坏,有点霸道······”

  “听着像是个女强人,我以为Tic的理想型应该是温柔可爱的,至少像我这种。”

  “你······确实很好。”吴肖抬起手,虽然不能自然却也主动的搭在了李铮的手上。

  李铮像是找到了开启他的正确方式,跨.坐到他腿上,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很高兴你这么想。”

  “这样的人,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对方的?”

  “······不清楚。”

  “那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

  “······大一的时候吧,那时候还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发现自己可能喜欢时,受了很大的冲击。”

  “感觉里面有故事,虽然我很想听一听,不过现在的气氛好像并不适合回忆起来,因为Tic的表情看起来很悲伤,我有点心疼了。”

  “是,非常糟糕。”

  “没关系,现在忘了那些,我会成为你喜欢的那个人,只需要来感受我······”

  “先停一下吧。”方子谦拍了下刘逯森的肩膀。

  刘逯森从取景器后面抬起头来,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神情有些莫名,道:“Tic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么久了怎么一直.硬.不起来?要不要先休息调整一下心情?”

  “不好意思······”吴肖手微微抖着拉过旁边乱成一团的衣服。

  李铮道:“可能是我太着急了,毕竟Tic以前没有这方面经验。”

  “那先这样说说话,调节一下,一会儿再继续。”刘逯森道。

  “对不起。”吴肖站起来,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去看李铮,慢慢将衣服往回穿着,“我,可能没办法继续了······真的不好意思,让你辛苦了······”

  “没关系。”李铮见状也将衣服穿了起来,笑着安慰他:“不是什么事儿,我第一次的时候还要糟糕,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缓过来呢,你已经很不错了,只是紧张而已。而且我很喜欢刚刚和你亲近的感觉的,很期待能够和你真正合作一次。等你什么时候状态好了,能不能先联系我,不要找别人?”

  “······”

  “好了,我就当你答应了。”李铮朝方子谦抬了下手,“这次没拍成,是不是要换人重拍?”

  方子谦看了眼吴肖,似乎也并没不满中断的拍摄,转头对李铮道:“我会再安排的,你要留下继续拍吗?”

  “不是Tic,我就没兴趣了,我是专门为了Tic来的。你直接换人吧。”李铮十分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吴肖忽然有点羡慕李铮这样的性格,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想什么都能直接说出来。他永远都做不到,有的只是懦弱和惶恐自卑。

  唯一的放纵,大概就是刚才回答李铮的那些话。

  因为,不会有人知道。

  “你怎么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之前见了我还一直绷着张脸,像是我欠了你的。你不会是在偷偷松了口气吧,因为我没能和Tic做成?”

  方子谦偏头朝吴肖看去,“是。”

  李铮半真半假的怒了一句,“什么啊!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种私心了?”

  吴肖没有听见方子谦后面的回答,快步出了熙攘的房间。

  “吴哥,喝点热水吧。”杜婉从对面走来,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白水。

  “谢谢,我出去透透气。”吴肖摇了摇头,不想去看任何人的脸色如何,直到出了门,才顺利的喘出一口气来。没有人追出来,这很好。他不知道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硬.不起来,他该用怎样的反应来应对。

  连一个表情都不想接收。

  明明气氛很好,明明已经没有那么紧张,恍然真的抛却了一切投入时,直到方子谦喊停,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从始至终都没反应的地方那一刻,他才惊醒,瞬间如堕冰窟。

  虽然没有人指责他,嘲笑他,可他仿佛还是从那些目光里看到了“冷淡”、“无能”那样冰凉的字眼,充满了让人无地自容的同情和怜悯。

  李铮的靠近,抚摸,亲吻并不会让他觉得厌恶,甚至带来了很直观的奇特感受,可他还是毫无反应,那里像是与空掉的意识一并脱离了,萎掉了。

  他却不清楚,到底是没有能被激起的欲,还是根本就无法和男人产生欲。

第21章

  方子谦交代助手重新联系拍摄的演员,拎着随身的相机从房间出来。

  “看到Tic了吗?”

  杜婉指指外面,嘘声道:“可能在院子里,瞧着表情不太好。”

  方子谦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没看到人,东边的墙角隐约有淡白的烟飘逝。方子谦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知道这种时候理应不该过去打扰的,可他还是走了过去。

  东边是临着花墙的一小片花圃,墙上爬满的蔷薇已经只剩了绿油油的叶子,很久没有修剪,枝条凌乱的垂在地上。吴肖对着那面绿色的花墙坐在窗户下面的墙根处,单手擎着燃烧大半的烟,脸埋在膝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方子谦张了下嘴,没有出声,心里有股冲动,让他忍不住举起手中的相机,对着那个身影按下了快门。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吴肖骤然抬头。方子谦又飞快的连续按动快门,将那张一瞬间惊慌愤怒而后悄无声息平静的脸定格。他垂下手走过去。

  “抱歉,没经过你同意就拍了,实在没忍住。”

  吴肖木然的朝他手中看了一眼。

  “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现在就删掉。”

  “不用。”吴肖转过脸去,“本来就答应帮你做专辑的,是我失约了。”

  方子谦点开照片慢慢翻看,“专辑已经做完了,这次是我想自己留着,可以吗?”

  吴肖顿了一下,缓缓吸了一口烟。

  “可以。”

  “介意我在旁边坐一下吗?”

  吴肖偏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方子谦走过去,小心把相机放到地上,在旁边坐下,“有蚊子吗?”

  吴肖笑了一下,“这种天气怎么会还有蚊子。”

  “夏天的时候,这里蚊子特别多,从窗户里就飞了进去,很是让人苦恼。我是不经咬的类型,很怕蚊子。”方子谦转头看着他手中的烟,“没想到你还会抽烟。”

  烟已经燃尽了,吴肖将烟头在脚下摁死,动作有些执拗,“不像吗?”

  “那倒不是。”方子谦很随意的伸直腿,也不怕地上会脏了衣服,往后靠在屋墙上,道:“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身上的味道特别干净,让人感觉非常舒服。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烟味,所以一直没在你面前抽过烟。”

  吴肖微微诧然,旋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他怎么会忘了方子谦本来就是这样温柔细致的人,他最不堪最荒唐可悲的样子方子谦都看过了,又怎么会真的觉得他“纯净”“舒服”,真有那也是像他说的仅止于第一次见面。

  他掏出烟盒递出去,“要抽吗?”

  “谢谢,正好我屋里的烟也抽没了。”方子谦接过一根,吴肖点着了火机,在递出火前又顿住,熄了火将火机递了过去。方子谦也没在意,自己点了火,把火机还到吴肖手上。

  吴肖没再给自己点烟,将火机拿在手里轻轻捏着,“你是来安慰我的吗。”

  “为什么这么想?”

  吴肖手指微僵,难道要他亲口说出还很年轻的自己竟然是起不来的软货吗?

  如今的他,当真是一无是处。

  方子谦抽了一口烟,偏头看着吴肖黯淡的侧脸,“你似乎很习惯看人的眼色。”

  “是吗?大概吧。”

  “我并不觉得你需要人安慰。”方子谦道:“人是感情动物,受感情的支配而行动,你的感情不在李铮身上,所以,无法做出回应,这并不奇怪。”

  吴肖很感激方子谦这样说,哪怕并不认为是这样,也觉得此时应该给予回应,他把烟递出去。

  “不抽了。”方子谦笑着摇摇头,看着他的脸,“你是不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吴肖把烟装回兜里,“有黑眼圈了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似乎有些焦虑情绪。因为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比较敏感。”

  方子谦顿了一顿,忽然道:“你似乎从来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开这样一间工作室,为什么偏偏要制作这样的内容素材,或者,对我,你没有过什么好奇的吗?”

  吴肖慢慢的动了下僵麻的腿,“有过。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你,我就想问,你是不是也拍过那种的片子······”

  “那怎么没问呢?”

  吴肖笑了一下,“不是很唐突吗,问这样的问题。而且······我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那么,我们似乎对吴肖先生做了太多唐突的事情。比这种更不好意思的问题都问过你不是吗。”

  “你确实很会安慰人。”吴肖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很懂得把握人心,能知道人的想法里最渴望的东西,并准确击中。我很羡慕你,也很羡慕李铮。”

  “这是你对我的夸奖吗?如果不提Len的话,我会更高兴。那么,作为报答,我来回答你刚才问题怎么样?”方子谦曲起腿,从始至终目光就没有从吴肖脸上移开,坦诚平静的视线不会让人觉得失礼的疏离,也不会过分热烈让人不适。

  “我曾经想过要拍的,不过没有。原因的话,不是觉得羞耻,也不是害怕别人的眼光,只是没有可以让我有冲动的人。强行做的话,大概会像吴肖先生刚才一样吧。”

  吴肖有些惊讶,“你不是······”不是gay吗?

  “我是。”方子谦很快回答了他。

  吴肖闭了嘴,忽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原来方子谦说不会安慰他,是因为很了解这样的“身不由己”,所以不觉得这是问题。

  可是,他和方子谦是一样的吗?

  他还是忍不住,问:“你······试过吗?”

  “试过。不过,最近的话······”方子谦笑笑,“算了,那个以后再说吧。”

  最近的话,怎么样?吴肖有些好奇,一贯想说什么就说的方子谦怎么会突然欲言又止。他也不好追问,转开话题道:“那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做这样一间工作室?”

  “我是荷兰籍。”

  “?”

  “但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在大学之前我还是国籍,十八岁那年才转的荷兰籍。”方子谦停了一下,忽然伸出手,“再来根烟吧。”

  吴肖掏出烟递给他。方子谦低头点了烟,不疾不徐的抽了两口,才接着道:“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谈了三年的恋爱。那段时光在我觉得是非常美好,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是······男的?”

  “是啊,我说了,我是喜欢男人的,我从很小就认识到了自己的取向。”

  “哦。”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我觉得自在幸福,对方却可能感觉沉重痛苦,可是那时候我并没有察觉到。可能还是年纪太小了,想的也少,说着爱别人,其实更爱的是自己,所以很难去顾及别人的感受。”

  方子谦慢慢的抽着烟。吴肖觉得很神奇,方子谦看起来像是经常抽烟的人,虽然他说在他面前一直忍着没抽,但习惯抽烟的人身上总会时常带着烟草的味道,就像莫匀,只要走近不用看他也能立刻辨识的出。可他从来没有从方子谦身上闻到过,即使是现在,看着他口中吞吐出烟雾,仿佛也不会侵染掉他的气息。

  他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方子谦会是这样周全体贴的性格了,大概就是因为他口中的年少时光,慢慢教他学会了去探知人心,从而习惯性的去照顾他人的感受。

  而不是单单针对他吴肖一个人。

  “我们那时候是真的很好,只要每天见面,哪怕只是枯燥的听课学习,都觉得幸福开心。”

  “我和他约定,等到成年就去一个可以结婚的国家登记,一辈子都在一起。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天真?都说世事无常,感情最易变,还只是个高中小子就胆敢憧憬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吴肖摇摇头,“人在觉得自己爱着的时候,不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吗,想一辈子那种。”

  “是吧。”方子谦吐出一口烟,转头看着吴肖认真回答的眼睛,“这大概就是你最吸引人的地方,坦诚的纯粹。”

  吴肖不知道怎么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有些仓惶的转开眼睛。“······是吗?”

  “但我那时候并不是一时的冲动,很多年后再想起来,也从没后悔当时的决定。”

  “那你肯定特别爱那个人。”吴肖忽然很想问方子谦,那现在呢?还爱着吗?

  “现在还爱着吗?”

  “可能吧。不过时间太久了,那个人也不会再与我有什么关系,爱与不爱都没了意义,所以,也可能只是我自己无法轻易忘怀的错觉。毕竟是初恋,还是唯一的一次不是吗?”方子谦看着他。“吴肖先生不也是一样吗。”

  吴肖忽然有些被识破的慌张。“后来呢?”

  方子谦笑了笑,收回目光,“后来就分手了。像这个世上很多无法走到一起的恋人一样,承受不住来自社会和身边的各种非议和目光,退缩了。最后约定的事也成了我一个人的妄想。”

  吴肖听得出来,那个退缩的人不是方子谦,而是那个男生。以方子谦的性子大概当时也不会在意那么多而轻易放弃,甚至都坚持到了现在。

  “你有没有恨过?”

  “与其说恨,不如说是感觉无力。因为没有办法,现在来说尚且没有那么宽容,更何况十几年前。世上的父母也不是都像我的父母那般开明的,我最庆幸的是,我生在了这样的家庭,即使得不到想要的爱人,还能够自在的拥有自己的思想和人生。”

  “成年时,我跟着家人办了移民。不是为了那个未果的约定向谁证明或赌气,而是为了自己以后想要的人生。”

  吴肖问他,“你有没有再回去找过那个人?”

  “没有。”

  吴肖讶然转头。

  “不用找,因为还没有去找,我就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他结婚的消息。”

  “······”

  “这个表情,是在同情我吗?”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遗憾。”

  “我并不觉得遗憾。”方子谦微微笑看着他,“他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我也会再有属于我自己的新的人生不是吗?”

  “我真的······很羡慕你。”新的人生,吴肖想都不敢想,或者已是一塌糊涂,根本无从想起。

  “我反而羡慕吴肖先生,不,确切的说,是羡慕吴肖先生心里割舍不掉的那个人。”

  吴肖愣了愣,不过很快明白了方子谦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想起了那个放弃了自己的爱人。

  “抱歉,让你触景生情了。”

  方子谦看似无奈的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发木的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你晚上有时间吗?可以的话,一起去喝一杯?”

  “我······”吴肖跟着起身,细细密密的针扎一般的刺痛瞬间从脚底蹿上来,他有些狼狈的撑了下墙,方子谦正在这时提醒小心的伸手来搀,两只手碰到一起,吴肖怔了一下,飞快的缩回。

  “······我晚上还有事,不好意思。”

  方子谦将手揣回兜里,“真的很可惜,不过也没办法,下次你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赏脸。”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一,要不要连更?

  来来,有举手的我就更-.-

第22章

  两人一前一后从墙后转出来,正与出来的李铮和杜婉走了个对面。

  杜婉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李铮却愣了一下,目光在方子谦和吴肖之间转了一圈,道:“我正打算走了,没见着你人,原来在这里。”

  方子谦走过去,面色如常道:“有事?”

  “是有点事。”李铮朝吴肖看去一眼。吴肖很有眼色的停住脚,道:“我也要回去了,你们聊。”

  方子谦:“稍等。”

  李铮:“等一下。”

  两个人互看一眼,李铮转过头率先对吴肖道:“我就问问他之前要买车的事,两句话就完。”

  吴肖点了下头,还是主动往旁边站开了几步。杜婉羡慕嫉妒恨的翻了个大白眼,走到吴肖旁边,“有钱人真好,我也想换车了。”

  吴肖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婉道:“你还不知道Len是干什么的吧?”

  “之前好像听他提过,在汽车4S店工作。”

  “原来你们之前就认识啊,我刚开始听说他居然是汽车销售公司的大老板时,还吓了一跳呢。家里非常有钱,人还这么帅,这么温柔,哎,可惜不喜欢女人,不然我肯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一下的。真是苍天不仁啊!”杜婉捂心长叹。

  吴肖吃了一惊。不由转头看了李铮一眼,李铮似乎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与方子谦说着话忽然转过来冲他一笑。吴肖点点头,收回诧异的目光。

  他一直以为李铮只是一名普通的销售员工,原来是老板吗?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来这里拍摄那样的影片,为什么?

  杜婉戳了戳他的胳膊,挤眉弄眼道:“哎,你有没有发现Len对你······”

  “什么?”

  杜婉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他一巴掌,“就是对你有意思啊!你不会一点都没看出来吧?也太迟钝了吧······也是,像你这种大直男,没留意到也正常。可怜我的Len,还没正式出击就要失恋了······”

  “我们美丽可爱的小婉姑娘失恋了吗?”李铮不知何时说完话,走了过来,笑容可掬道:“需要哥哥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吗?请你吃炸鸡。”

  “去去去!我才没有失恋呢,我还没恋呢,别诅咒我!”杜婉翻了个白眼,又拍了下吴肖的胳膊,饶有意味的转身回了屋。

  吴肖还没回过神来,猛地对上李铮温柔的目光,心底刮起一阵凉风。

  杜婉是在开玩笑吧?

  一定是的。

  和方子谦一样,李铮的性格本身就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听见方子谦在门口叫他,便对李铮点头示意告辞,绕过李铮跟着方子谦进了屋。

  方子谦叫他留下,是为了上次聊天时随口提起的影片。

  “前段时间就找出来想给你了,一直没联系上你。”方子谦将装在纸袋里的DVD光碟递给他,“这些都是我个人觉得不错的片子,不用着急还,你慢慢看,喜欢的话留着也行。”

  吴肖顺手翻了一下,十几套光碟,大多是国外的片子,其中有两部他曾经在哪儿看到过,据说非常有名气的古典佳作,不过因为题材有点特殊,他并没有因为兴趣专门去看过。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我都忘了。”

  “我记性好。”方子谦道:“比起在家用DV观看,有机会可以去影院看看,感受会更直观强烈。我请你。”

  吴肖顿了一下,“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吧······一起去影院看。”手微微攥紧纸袋,补充道:“我一直在接受你的帮助和关照,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你。”

  虽然不明显,方子谦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好啊。”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吴肖飞快的转过身朝外走去,心跳有一瞬间加快。

  从工作室出来后,吴肖发现李铮还没走,正站在一辆非常拉风的跑车前面低头按着手机。

  吴肖顿住脚,不知道是该装没看见直接走过去,还是打声招呼再走,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误会了,直觉李铮是在故意等他。可他并不想私下里与李铮,甚至工作室的任何人有联系。

  可他刚刚还答应了要请方子谦去看电影。

  方子谦会是个不一样的例外吗?

  不等他想好,李铮已经看见了他,表情愉快的走了过来,“还以为要等一会儿呢。你要回哪儿?我送你一程吧?”

  吴肖道:“不用了,我到前面坐地铁。”

  “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饭的。”李铮被拒绝也不在意,笑道:“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没有别的意思。反正也是顺路,我送你回去吧。”

  吴肖差一点就问出“你怎么知道顺路”,李铮却很有眼色的主动道,“以前就在公司附近经常看见你,有一回开车回家路上,正巧看到你进了一个小区。难道是我猜错了?”

  “······”

  “走吧。”李铮转身走回车前,拉开的副驾驶的车门。

  吴肖站着没动,“真的不用了,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就不麻烦你了。”

  “这样啊,那真是很遗憾了,还想再多跟你认识一下的,只能下次了。”李铮关上车门,“下次还会再见面吧?”

  “······”吴肖插在兜里的手轻轻攥起,看着他道:“你已经看到了,我不会硬。”

  李铮始料未及的愣了住。

  吴肖又用力攥了一下兜里的手,“所以······”

  “所以?”李铮笑着打断他,“你不会以为我只是想和你做吧?你想多了,虽然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这是基于你这个人的前提之下,我感兴趣的是你这个人,我想了解你,也想你能够了解我。有好的发展我当然很高兴,但也不会强求。会在这里见面,是个意外的惊喜,但我更希望在现实生活中与吴肖你相遇,所以,我想以后有机会,能够和你坐下来重新认识一下。”

  吴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并不太懂得拒绝人。

  李铮道:“先留个电话总可以吧?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只是希望如果你哪天想起我的话,能主动给我打电话,单纯坐下喝一杯咖啡也好。”

  再推辞就真的有些不好说的过去了,吴肖犹豫了一下,接过李铮递过来的手机,把自己的新号码输了进去。李铮备注了一下,晃着手机道:“这是我的号码,希望能等到你的电话。”

  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李铮满意的挂断了。吴肖也没拿出来查看,点点头沿着路朝地铁站的方向走了。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李铮喊了一声,“不要回去就把我拉黑了,吴肖。”

  吴肖心道,这是有自知之明还是未卜先知?

  吴肖在外面简单吃了点东西,回去的路上又去市场买了菜,到家时才下午三点。距离莫匀下班还有段时间,不着急做饭。他将带回来的影片拿了出来,挑了张时长两个半小时的,放进了DV盘里。

  这是一部八十年代出的老片,讲述的英国早期背景下,平民与贵族抗争的故事。

  主人公是在饱受贵族剥削压迫下的一位贫民,宿命所使之下与一位贵族正面交锋数次,结下不可磨灭的仇恨。然而又是在奋起反抗的艰难痛苦的过程中,两个人各自对对方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感情。影片里表述的非常隐晦,但也十分具有冲击性,让人无法忽略那样痛彻心扉的灰暗的隐秘感情,和强烈的爱恨纠葛。

  全片最大的尺度,只有贵族在被平民刺伤,倒向平民时,看似偶然实则压抑良久不得宣泄,擦过在平民嘴边的那个染血的吻。

  最后惨烈终结的结局,催人泪下。

  门突然被打开时,吴肖还没能从影片最后抽回思绪,转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莫匀愣了许久,才乍然惊醒。

  “看什么呢,吓成这样?”莫匀怔在门口,刚刚进门时无意中朝电视上扫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外国男人孤零零的坐在一间破房子里,看着也不像是什么不能让人看见的影片,怎么把吴肖慌成这样?

  “没、没什么。”吴肖飞快的关了电视,取出光碟。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以为要六点以后,突然开门进来,才吓了一跳······我还没有准备晚饭。你饿了吗?稍等一下,我买了鱼,马上就做。”他把胡乱装起来的光碟塞进纸袋里,抱着纸袋进了书房。

  吴肖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这也不太寻常,像是急于掩饰什么。本来莫匀还没有多想,这回倒是真的好奇了。

  “公司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来了。你不用着急,一会儿再做也成。”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进了洗手间洗手。

  “今天买什么了?”

  “买了菜。”吴肖藏好光碟,直接进了厨房。

  “光买菜了?”

  “你有什么其他需要的吗?我明天再去买。”

  “我没什么要买的,我是问你,不是要你买几件衣服吗,是不是没买?”

  “我有衣服穿,过段时间再买吧。”

  “好吧。回头我陪你一块去逛。”莫匀忽然出现在身后,从后面将手撑在了水池上,探头看着他正洗的菜,“除了鱼还要做什么?”

  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吴肖圈在了怀里,吴肖僵了僵,让开莫匀的呼吸,“······几个青菜。”

  “你出去等着吧。”他往旁边站开两步,假装要拿盘子。

  莫匀垂眼看看自己的手,直起身来。

  “好。”

  莫匀转身出了厨房。吴肖原地愣了几秒,将盘子放回去,回到水池前继续洗菜。

  莫匀在书房转了一圈,从书架最顶层的箱子里翻出了那个纸袋。里面是一摞DVD,他随手翻了翻封面,便将箱子放回了原位。

  回到客厅时,吴肖还背着身在灶台前发呆,鱼的香味从锅里溢出来,莫匀想提醒他翻锅时,吴肖已经拿起了勺子在锅里慢慢搅了起来。

  莫匀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台,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搜了下刚刚看到的影片名字。

  他发现这几部影片全都是同性题材,这让他有些惊讶,没想到吴肖居然会对这种类型的电影感兴趣,其中有两部甚至尺度非常大,市面上是被禁止的。他刚刚留意了一下,那些光碟包装都有些陈旧了,显然不是新买的,难道是吴肖很早以前就收藏的?

  莫匀扭头朝厨房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些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要主动做好防护!

  全家人平安健康!

第23章

  “我想再找个工作。”

  莫匀抬起眼,吴肖低头用筷子挑着鱼肉里的刺,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莫匀道:“正好下周一你跟我一块去公司,让大张给你安排个职位,或者,你直接给我做助理?”

  “秘书不是有小魏了吗,而且我读的是土木工程系,还是想做设计。”

  莫匀想了想,道:“那我明天让小魏联系一下城东那边的公司。”

  吴肖知道莫匀说的城东的那家公司,也是莫匀的产业,是一家建筑公司。以前莫匀提议他到他手下工作还债时,就说过让他去城东的公司。

  他道:“我不想当个降落伞,在公司不自在,也会给你添不必要的话柄。”

  “公司都是我的,没人会说什么的。”

  “那也是······我想自己去找。”吴肖将挑去刺的鱼肉夹到莫匀碗里,抬起头来,“你要是不放心我出去,那我就继续呆在家里。”

  莫匀心口猝不及防的堵了一下。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圈禁吴肖,可如果不这样做,又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而吴肖每次都拿这一点来刺他一下,这让他歉疚的同时也禁不住恼火。

  然而火气在看到那块被送到自己碗里的鱼肉时,瞬间消退了干净。

  “随便你吧。”他道,夹起那块鱼肉慢慢吃了。

  吴肖垂着脸,很慢的眨了下眼睫。

  吃完饭后,吴肖打开了电脑,之前投简历的公司依然没有回复,他登陆了人才招聘网站,重新细细的查找合适的职位。

  这也许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有些“用处”的地方了,哪怕希望渺茫,可能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石沉大海,可他还是想期待一回。而不是仅仅作为偿债的“禁.脔”活着。

  莫匀靠在床头翻着手机,之前简单浏览的内容已经让他十分震惊,吃饭的时候脑子里也忍不住一直在意,他甚至想着吃完饭提议看电影,让吴肖把那些影片拿出来,但想到进门时吴肖的反应,最终还是放弃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信心坦然的去看那样的内容。

  卧室的门半开着,隐约能听见隔壁书房敲击键盘的声音。

  莫匀深吸了口气,又觉得自己这副鬼鬼祟祟的作态实在可笑。不过是好奇吴肖都看了些什么东西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么想着,搜了其中一部影片。因为是禁.忌题材,网上没有正规片源,类似病毒的虚假链接倒是一个接一个往外蹦,蹦的莫匀都有些不耐烦再继续搜下去了,终于发现了一个私人贴吧的付费资源。

  扔进去二十块钱,等了有半分钟,下载资源成功。

  莫匀关掉手机声音,点了播放,播放成功的瞬间,莫匀差点笑出声来。如今堂堂的集团老总,居然费尽心力的花二十块买片儿偷看,让别人知道不知要作何感想。

  吴肖回到卧室的时候,发现莫匀靠在床头盯着腿上黑着屏的手机发愣,他走到床边都没有发觉。

  “刚刚忙什么了?”莫匀像是突然醒过神来,转头问吴肖。脸上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的古怪。

  “投了几份简历。”吴肖瞥了眼他腿上的手机,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明天是周末,可以多睡一会儿。”莫匀把手机拿起来,顿了顿,放到了床头柜上。“明天下午去看电影吧?很多年没去过影院了,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

  吴肖微微僵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下午莫匀看到了什么才会故意这么说,他努力镇定的躺下,背对莫匀,道:“你有什么想看的就看什么,我随便。”

  “······嗯。”莫匀应了一声,顺手关了灯。

  刚刚看到的内容让他有些缓不过神来,说实话冲击有点大。他不知道自己对吴肖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以前觉得是恨,可最近越来越分不清是恨多一点,还是什么更多一点。他并不认为那是愧疚怜惜,每当抱着折磨羞辱的想法出现在吴肖面前时,却又总会突然间萌生出想要摧毁,占有,让这个清高倔强的男人只能依赖自己的心思。他想,也许自己只是想要这个男人。

  他对吴肖的好感,是从一开始就有的,从吴肖还是软乎乎的一团那时起,到现在,慢慢长成让他又爱又恨又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模样,每一面都有他的参与,为他左右,仿佛不知不觉发长于心深处的一枚毒刺,即使痛着,也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而他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将这个刺拔除。

  这是一种该怎样界定的感情?

  他喜欢吴肖吗?像喜欢女人那样吗?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不可思议。

  还记得几天前他找上吴肖,只是气愤吴肖糟.践自己的行为,他很清楚吴肖再怎么落魄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可吴肖理直气壮的说出的那些肮脏自贬的话,让他无法理智,甚至粗.暴的对待吴肖,逼他签下了那份合同。吴肖真的签了,温顺妥协了,他却又想着只是这样,像小时候一样相处也很好。可心里还是会觉得不满足,想要更多。

  也许,他想要的是,更彻底占有吴肖。

  像对待爱人一样。

  刚刚在看影片时,他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大概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认识这种行为,有点恶心。可回想早上出门时那个模糊的吻,分明又没有丝毫不适,甚至悸动雀跃。就连此时,想着吴肖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抑制不住心潮澎湃,想要触碰,想要感受更多。

  屋子里黑下来之后,那些荒唐的画面便是纷至沓来,所有的脸都变成了身边的人,让他呼吸渐重,燥.热难.耐。

  他忍不住翻了个身。

  吴肖猛地僵住,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抓住了衣服下面的手。可颈后的呼吸却无法躲避,一开始还像是试探,接着便放肆的凶狠起来。

  在他开口挣扎之前,莫匀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扳过身来,迅速压下。

  冷风从被强硬扯开的睡衣里钻进来,肆意来去的粗粝手掌几乎瞬间让吴肖想起了白天经历的场景,嘶哑的悲鸣被堵在口中,羞愤,耻辱,疼痛,被摊开在冰冷的黑夜里,无处躲藏。

  “······滚!”

  吴肖一巴掌扇了出去。

  莫匀脸被打偏,顿了顿,还卡在下巴上的手指触及脸侧一抹湿.热,忽然摸向吴肖的眼睛。

  他拍开床头的灯,吴肖在灯光亮起的瞬间,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可莫匀还是看到了那一抹泛红的水光。

  火一下子冲上头,如何都压不住。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过碰你一下,就跟要死一样!那种电影都看,之前不是也这样和别的男人做过,跟我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妇的嘴脸!”

  “你以为我想碰你吗!”

  “艹!”

  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着,眼泪却在这一瞬间回到了眼眶里,慢慢渗回心里。这一刻,他才彻底的清醒过来,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是啊,我这么脏······还是不要脏了你才好。”吴肖拿开手,眼底空洞的发凉,看不出一丝红过哭过的痕迹。他推开莫匀,坐起身来,将散开的睡衣慢慢拉起,下了床。

  “我去隔壁睡。”

  门关上,莫匀猛地将床头的台灯挥了出去。

  台灯破碎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吴肖心脏狠狠揪住,靠着门跌坐在地上。

  那么艰难才憋回去的眼泪,爆发一般,无声而又疯狂的冲眶而出。

  这一间是妈妈住过的房间,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摆着妈妈的照片,笑的那么明媚,怀里抱着小小的他,仿佛抱住了全世界。那也是他的全世界,曾经是。

  妈妈走后,他的世界几乎崩塌,支撑他的却是莫匀乐此不疲压榨。相识二十年,有过小心翼翼的渴望和依赖,有过天真懵懂的悸动妄想,也有过失望绝望的隐忍坚持,原以为最痛莫过于那用拼命还债来划清彼此界限的六年,这一刻才发觉那些都不过是记忆里的奢侈。

  莫匀总是能够用最残忍的方式刺穿他的心。

  莫匀后悔了,那些尖锐的话语只是被拒绝的瞬间,气愤之下脱口而出,气的是吴肖对他的冷漠和抵触,更气自己冲动之下粗鲁莽撞的行为,将自己变成了吴肖眼中彻头彻尾的禽.兽。本该忍住的,他却没能忍住。

  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没能忍住?!

  他宁愿吴肖再狠狠的打他一顿,哭也好,骂也好,可是吴肖瞬息恢复平静,甚至是死气一般的淡漠的那个眼神,让他慌乱的没能立刻伸出手挽留,只能像个暴躁的傻子一样。

  吴肖进了那个女人住过的房间,一整夜都没有出来。几次他想要推开门进去,却都止在了门口。他不想进入能够让他想起那个女人一丝一毫的房间,怕会再次控制不住自己,将怨恨发泄在吴肖的身上,而他也不知道面对吴肖,他还能够说些什么。

  快天亮的时候,他从浴室拿了抹布拖把,回到卧室将摔碎的台灯收拾了。这盏台灯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碎掉的玻璃罩都磨得发暗了,这家里的家具差不多也都是很多年前留下的,因为钱都拿来还债了,吴肖一直没有换过。他想着,这两天可以去商场看看,把改换的换一换。

  或者,直接换个房子更好,他不想吴肖继续住在这里,看见他时就会想起那一笔沉重的债务,想起那个死去的女人。

  隔壁的门打开时,莫匀抓了抓头发,也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去热一热牛奶,早上吃炒饭吧。”吴肖没有看他,径直进了厨房,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姿态,让莫匀心口一阵发堵。

  莫匀盯着吴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朝洗手间走去,“别忙活了。今天出去吃吧,早上空气好,顺便散散步再回来。”

  吴肖停下手,愣了一会儿,又把牛奶放回了冰箱,走到灶台前烧了一壶水。

  他一晚上没睡着,在地上坐了一夜,这会儿也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

  水开了,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僵冷的身体似乎慢慢暖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已经提前回到岗位上了。提醒大家一定主动做好防护,传播正能量,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健康安全!

第24章

  莫匀从洗手间出来,摸着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道:“刮胡刀有点钝了,一会儿顺便再买个新的吧,剃须水也不多了。”

  他的胡子长得快,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刮一次,刚刚用刮胡刀时感觉刀片钝的把脸上的肉都快刮下来了,分明昨天用着还挺顺手的。

  吴肖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昨天用了没把刀片取下来擦干净?”

  莫匀愣了愣,“刮个胡子还这么麻烦。”问题是,现在谁还用这种老古董的刮胡刀啊。

  “家里还有备用的刀片,先换上凑合用吧。”吴肖听出了他的腹诽,放下杯子,从厨房出来,“我胡子有点硬,用电动的刮不动。”

  莫匀觉得挺神奇的,这种时候来看,吴肖也不比他少了多少男人味,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想要将吴肖看成是女人一样的存在呢?只是因为脸长的好看吗?

  他特意看了看吴肖的下巴,遗憾的发现那张脸就算是胡子拉碴,也是别有味道,叫人忍不住心旌动摇。他以前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你······快仰起头!”莫匀忽然一把抓住正要从身边走过,进洗手间找剃须刀的吴肖。

  吴肖被拽的微微趔趄了一下,直到看见地板上两滴鲜红才回过神,感觉到一股热流从鼻腔里涌出。连忙仰起脸,用手捂住了鼻子。

  “你先别动,就这样仰着。”莫匀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进洗手间,飞快的抓了一条毛巾要往他鼻子上捂。

  “别,毛巾脏了不好洗······”

  “你还管毛巾!血都快流干了!先捂着,等血不流了再洗。”

  “有纸······”吴肖偏头躲开,从旁边的纸桶里扯了一截卫生纸捂在了鼻子下面。

  莫匀真是快要被这个抠嗖德行气死了,可想一想,吴肖这么节俭的过日子,也都是因为他这些年的逼迫压榨,又忍不住心头微微一酸。

  现在再来弥补的话,真的还来得及吗?

  “头晕吗?”他轻轻托着吴肖的头,目光落在吴肖仰起的侧脸上。这几天吴肖饮食还算正常,但也瞧着不比前段时间气色好多少,细看之下,似乎更瘦了。昨晚大概也没睡好,眼下都是青的,整张脸苍白的有点吓人。

  “最近经常流鼻血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一会儿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吴肖打断他,“我没事,可能是天气有点干,多喝点水就会好了。”

  “你听话——”

  “我真的没事。”吴肖忽然烦躁的挥开他的手,“你不用这样,不过是天太干,加上没睡好流两滴鼻血,现在已经不淌了,你出去吧,我要洗脸了。”

  莫匀用力攥住手里的毛巾。

  “你是在生气吗?我昨晚······”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吴肖拧开水龙头,低下头开始洗脸。

  莫匀盯着池子里被水流冲淡的红色,胸口狠狠的起伏了几下。“我承认我说的难听了,可你明明没有做过为什么故意自轻自贱,如果不是——”

  “够了!”吴肖猛地拍上水龙头,满脸是水的从镜子里瞪住莫匀。

  “你现在这是干什么?感到抱歉吗?有什么可抱歉的?我不是自轻自贱,我就是做了!你不是也知道吗,为了还债,为了能赚到钱,有些人再肮脏的事都干的出来。我不偷不抢,只是用自己的身体去赚的钱,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你以为你是谁,够资格让我刻意隐瞒?!我只是说了实话,我就是这么脏这么贱,你满意了吗!”

  “吴肖!”

  “现在离我远远的还来得及,想收回取消债务的话也没什么,我会继续还的,也会马上搬走,本来就是我欠你的不是吗?你这样不惜忍着恶心贴过来又是何必?我都替你无语!”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你又是想要什么?别一副好清高神圣的嘴脸,说白了,你不也和那些男人一样,想用钱来换我的身体吗?”

  “哦,你还不知道吧?”吴肖冷冷的一扯嘴角,镜中扭曲的脸让莫匀心口一缩。

  “我现在硬不起来了,很可惜,还没轮到你,就已经被玩坏了。现在就算你想要也只会更加恶心,赔本的买卖呢!”

  “什······么?”

  “就是你想的那样。”吴肖垂下眼,脸上的水滴在手背上,他转过身来,抬手开始解睡衣的扣子。

  “要亲眼看一看吗?”

  “你才是够了!不,是我他.妈有病才会站在这里!”

  莫匀扬手将毛巾摔在了他的脸上。

  脸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好在鼻血已经止住了,没有弄脏毛巾。莫匀摔门而去的背影让吴肖狠狠松了口气,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感觉痛快的喘过一口气来,痛快的想笑。

  他停住手,将毛巾从头上拿下来,重新打开了水龙头,将毛巾泡在水里一遍一遍的搓着。搓的手指都红了。

  浴室的门锁大概是被摔坏了,吴肖从里面拧了半天才将门打开,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看到莫匀的身影。

  终于走了吗?

  也是,都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太恶心了不是吗?

  这样······也好。

  吴肖微微踉跄了一下,走到客厅沙发里倒了下去。他想睡一觉,可是闭上眼,头就开始撕裂的疼,疼到意识模糊也无法入睡,总有那么多刺耳的声音在周围叫嚣着,锤击着他的耳膜,中人欲呕。

  敲门声突然响起,吴肖乍然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放空许久才想起要去开门。

  魏文松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两个大礼盒,脚边还放着几个纸箱。

  吴肖愣愣的没反应。

  魏文松看着吴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莫总交代我买了些东西来,我······先放进去?”

  莫匀的名字让吴肖呼吸一滞,想说让魏文松拿回去,已经没必要了,可对上魏文松小心翼翼的表情,忽然又觉得自己没立场让人为难。

  他让开门口,看着魏文松将一堆箱子盒子拎进屋里。

  魏文松一边拆着大箱子的胶带,道:“这是新出的加湿器,不插电的,自带调节功能,不会把屋子里弄的潮乎乎的,加一次水能用一整天,莫总让买两个,一个放客厅,一个放卧室······这个样式还挺可爱的,我特意挑的,就放在茶几上吧?”

  吴肖看着那个猫咪造型的加湿器有些恍神。莫匀什么时候让人去买的加湿器?是因为他说太干了吗?都已经走了的人,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不打算把房子收回去了吗?

  魏文松说着话不见回应,回头看了看吴肖,“莫总呢?”

  “他不在这儿了······家里只有热水了,喝热水可以吗?”吴肖转身走开,“以后不用再拿这些东西过来了,你们莫总以后也不会再住这儿了,这些你也拿回去吧。”

  魏文松讶然抬头,“莫总不在?刚接电话的时候还说在家里的······”

  话音刚落,卧室的门就开了。莫匀从里面走出来,“药买了吗?”

  吴肖险些滑手摔了手中的杯子。

  “买了,在这儿呢。”魏文松有些奇怪,明明人就在卧室,怎么吴肖却好像不知道一样,还吓了一跳?吵架了吗?他也不好随意干预,连忙将桌上的两个大礼盒递出去。“我专门打电话咨询的王医生,王医生推荐的,说是补气补血效果特别好,药性也温和。”

  莫匀没有回头去看吴肖,拆开其中一盒,从盒子里拿出一包液装的成品中药看了看说明和注意事项,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行,弄好这个加湿器你就回去吧。”

  他拿着那袋药朝厨房走去,虽然全程都没有看吴肖一眼,在他从身边经过时,吴肖还是浑身都僵硬的无法动弹。听见莫匀打开了微波炉,问了一句,“叮一下就可以了是吧?”他动了动嘴唇,反应过来这是在跟魏文松说话,又紧紧的闭上了。

  “是的。”魏文松把拆开的箱子收拾了,拎在手里,道:“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莫匀“嗯”了一声。

  魏文松又向吴肖点头告辞,带着纸箱出门走了。

  屋子里一下又静了下来。

  片刻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说是可以饭前喝。”莫匀将药递到了吴肖眼前。

  封口是撕开了的,用牙咬得不太齐整。浓浓的中药味儿瞬间冲进了鼻子里,吴肖鼻子一酸,吸了口气接了过去。

  奇怪的是,味道闻着大,喝起来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涩口,还有些甜丝丝的。大概是里面有枣子。

  “今天早饭就在家吃吧,你再休息一会儿,下午我们去看电影。”莫匀拉开冰箱,“吃炒饭是吗?怎么没有火腿了······多加个鸡蛋行吗?”

  吴肖把喝完的药袋子扔进灶台下面的垃圾桶里,转过身,“我做吧。”

  “算了,还是我做吧,你去躺一会儿吧。”莫匀没理他,拿出四个鸡蛋,关上冰箱,就去锅里找昨天剩的米饭。

  莫匀以前是不会做饭的,后来家里出事之后,他就学会了自己生活,不过这两年也没有再做过家务了,猛地还有些生疏,铲米的时候差点把米铲到地上。

  吴肖没有上前帮手,转身出了厨房。茶几上放着新买来的加湿器,和已经拆了包装的台灯。魏文松的眼光很奇特,加湿器是猫咪造型,台灯则更夸张,是一朵绽放的百合花······

  他并没有觉得与莫匀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莫匀的态度也让他莫名烦躁,如果刚刚没有魏文松在,两个人大概还要再吵一架然后彻底分开,可时机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错过了就失去了当时的那份勇气和魄力。

  而且,他也不想再无谓的争吵下去,弄得彼此头破血流。

  可是这样继续下去,真的是对的吗?

  吴肖把台灯拿回了卧室,通上电后,其实还是能够看的。他就这样靠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开关,亮起,再熄灭,亮起,再熄灭······

第25章

  莫匀做的炒饭有点咸,咸的发苦,吴肖想起了刚升初中的第一次春游,老师让大家自己带着饭,可那天妈妈早早就出了门,他又忘了提前问妈妈要餐费,只好厚着脸皮跑去了莫匀家。谁知道莫匀的爸妈在前一天就回了老家,只有莫匀一个人在家写作业。

  莫匀看他大周末却穿的整整齐齐还背着书包,还有些奇怪,知道他要去参加班里组织的春游却没有午饭可以带,便自告奋勇的要给他准备饭盒。

  莫匀煎了一个糊糊的蛋包饭,虽然卖相不太好看,吴肖还是很高兴。那天中午在河边拿出饭盒,跟同学炫耀了一通后,才非常不舍的开吃。结果一口下去差点被硬硬的米粒咯了牙,第二口下去就齁的眼泪掉了出来。

  同学过来问他怎么了,他对同学说是太好吃了,感动的哭了,然后把整个蛋包饭都吃完了。

  第二天起来,吴肖就“感冒”了,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还是莫匀跑去买了药,在家照顾了他一天。

  莫匀大概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真的没有做饭的天赋。

  “米饭被我掉地上一半,不太够了,就只炒了一盘。我很久没做饭了,总算没糊了锅,味道······还行吗?”莫匀吃着面包牛奶,从对面看过来。

  吴肖顿住要去拿水杯的手,又舀了一大勺吃了。

  “挺好的。”

  “那就好。”莫匀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虽然不明显,眼底还是有些得意的神采。

  吴肖闷声不语的吃了大半盘,实在吃不下了才停住。不是因为难吃,而是胃吃不下那么多,胀的难受。

  他以前没有想过,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全是因为莫匀的霸道强势逼迫他去做这做那,此时看着被自己吃光的大半盘咸苦炒饭,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一直都在不知不觉中迁就着莫匀,表面反抗,实际上还是会顺着莫匀的意思去做,任何事。

  多么可悲的奴性。

  莫匀吃的很快,估计也没吃饱,却什么都没说,主动提出收拾桌子,就端了碗筷进了厨房。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吴肖对别人手机里的东西并没有兴趣探究,本想装作听不见看不见直接忽视,却还是不经意的扫到了屏幕上亮起的短信内容。

  一条来自“娜娜”的信息,问莫匀“今天周末了,还是不回家吗?”

  吴肖飞快的走开。

  娜娜是谁?

  是那天和莫匀一起挽着手上车离开的女人,还是前台电话里的蓝小姐?或者就是同一个人?

  是已经和莫匀住在一起的人吗?

  已经有了家的人,为什么还要放着家人,跟他签那样的合同,还住到这里来?

  莫匀到底在想什么?又把他当成什么?

  真是搞笑!

  隔着卧室的门能听见外面的水声停止,应该是看到了手机上的信息,莫匀打了电话回去。

  “喂。”

  “娜娜,你现在在家里吗?”

  “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回去······”声音渐行渐远,似乎是去了阳台,后面的再听不清晰。过了一会儿,卧室的门开了,莫匀在门口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昨晚也没休息好,就在家里再睡一觉吧,我下午尽量早点回来,一起去看电影。”

  吴肖翻了个身,背冲着门口,“不回来也没关系。”

  “电影票我已经订好了,下午五点的。”莫匀好像没听他说什么,自顾自的说着,去衣橱里拿了套衣服换上。出门前又道:“午饭我给你叫外卖,别忘了喝药。”

  吴肖没出声。

  “那我走了。”莫匀又站了几秒,才关上门离开。

  吴肖把被子拉起来,蒙住头,笑了起来。

  累不累啊?

  吴肖下了楼,去了趟旁边的诊所。今天诊所里很清闲,之前帮他包扎脚伤的大夫坐在摇椅里听戏曲,听的是《古城会》,正唱到关羽被张飞拒之城外,要为自己辩白时,蔡阳率军追来,引发张飞更深的怀疑。

  吴肖不太好开口打扰,本想等大夫听完这段,大夫已经听到动静扭头从摇椅里站了起来。

  “今天又是哪里伤了着吗?”大夫自来熟的开着玩笑,看了看吴肖额头的伤口,已经基本上看不到痕迹了,“伤口愈合的很好啊。”

  “多亏了您处理的好。”吴肖道。

  “看你脸色不太好,这回是哪儿不舒服?”

  “我······最近有些睡不好。”

  “是睡不好还是睡不着?”

  “······睡不着。”

  “多久了?”

  “记不清了,一开始只是入睡困难,但勉强还能合一下眼,最近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头也疼的厉害,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乱糟糟的画面和声音······”

  “你这种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啊,不可能只是最近的才出现,心情怎么样?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比较刺激性的事情?”

  吴肖愣了一会儿神。

  大夫大概看出他不想说,道:“不管什么事,都要想开点,心思太重了对身体健康不利,看你脸色,估计饭也没怎么好好吃。你如果只是想好好睡一觉,我可以给你先拿点药,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如果感觉不太顺利,最好还是去正规的医院挂一下精神科看看。”

  “给我拿点药吧。”

  “年轻人啊,不要误会去精神科就是什么大问题,就成了神经病,现在精神科治疗的项目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狭隘极端,很普通的心情郁结都是可以去看的,像你这样睡眠障碍的情况我觉得接受专业的指导更好一些。”

  “谢谢大夫······”吴肖抿了下唇,“我还是想先吃点药看看。”

  “好吧。”大夫没再继续劝说,开了处方,给他包了药。

  “如果勉强还能入睡最好不要吃,实在严重的情况就先吃两粒,看看效果,这药的依赖性很大,副作用也会有一些,感觉睡眠状况好一些了或者有什么不适就停止,都不要再吃了。”

  “嗯。”

  “一天服用不能超过一次,切忌饮酒服药。”

  “我平时不喝酒。”

  “这次我也不会给你多开,一周的量,你先回去吃吃看,一周后你再过来。”

  “嗯,谢谢大夫。”吴肖将药揣进兜里,交了钱,转身出了诊所。

  药还是有些效果的,虽然也是过了好几个小时才稍微有了点睡意,头也还是疼的厉害,总算是能够合一下眼,暂时让身体放松了片刻。

  莫匀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吴肖不知道,迷迷糊糊间感觉胸口有点闷,像是被石头压着,艰难的睁开眼才发现莫匀单手搂着他躺在身边,会有被石头压住的错觉是因为搭在身上的胳膊。

  “醒了?”

  吴肖迷瞪了好一会儿,猛地惊醒过来。

  他的反应让莫匀神情微变,这一次却没有立刻发作,好似没有察觉吴肖的紧绷抗拒,很自然的收回手坐了起来。“我走之后你一直都在睡?”

  “嗯······有点困就睡了会儿。”吴肖转开眼睛,起身下床,“已经下午了吗?”

  “刚刚四点,不用着急。”莫匀道:“你是不是没吃午饭?回来的时候外卖还在门外挂着,是不是睡得太沉没听见叫门?”

  “可能吧。”吴肖有些讶异,自己居然睡死了,果然吃药还是管用的,一开始只是有些迷糊,他还以为即使睡着也不会太踏实,竟然连叫门声都没听见。

  大概是许久没能睡一个安稳觉了,这会儿感觉身体都轻快了许多,醒来看到莫匀躺在身边也没有那么烦躁的想发火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两点多回来的,看你睡得香就没叫。”莫匀一回来看见外卖挂在门上就有了火,本来是想把吴肖叫起来问一问的,可看到吴肖一脸疲惫的睡着,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在这里的时候吴肖一直都没能好好睡过,忽然就有些心疼。

  除了昨晚吴肖去了隔壁,这些天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莫匀其实已经察觉,吴肖每天夜里都会翻来翻去,原以为只是睡得不踏实不舒服,现在想想,可能压根就没睡好过。也难怪脸色这么难看,早上还流了鼻血。

  想到这儿,他又问:“今天有没有再流鼻血?”

  “没。”吴肖拉开门,“我去洗洗,换件衣服就出去。”

  莫匀跟在他后面出来,“电影改天看也行,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吗,我先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吧。”

  “不是已经订了票了吗,不看就浪费了。我也不是很饿,看完再吃也行。”

  “那好吧。”

  到了影院的时候,莫匀还是坚持去旁边的汉堡店买了一份套餐带进了影厅。因为是周末,看电影的人特别多,很多都是放假的学生,而且情侣居多,女生怀里都抱着看电影标配的爆米花可乐。莫匀也不知怎么想的,进放映厅的时候忽然问吴肖,“你吃不吃爆米花?我再去买一份。”

  正巧一对男女学生拖着胳膊抱着爆米花从身边进去了,吴肖掀了掀眼皮,又收回了目光,“我又不是小孩,不吃那些东西。”

  莫匀似乎有些失望,“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吃甜食吗。”

  “那是以前。”吴肖道。

  莫匀突然就没了声音。吴肖也猛地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似乎有些尖锐了,顿了顿,从莫匀手里拿过汉堡袋子,“我吃这个就行了,正好有点饿了。快去坐下吧,马上就要开演了。”

第26章

  电影是一部刚上映的喜剧大片,周围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他和莫匀坐在中间,颇有些入错了场的违和感。他是没能感受到片中的趣味儿,莫匀不知道为什么,也是全程肃着张脸,顶多会稍微勾勾嘴角。

  “是不是挺搞笑的?”莫匀忽然偏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吴肖分外莫名,可能是搞笑,但这话从面无表情的莫匀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更搞笑呢。很快他又想起,莫匀还真的不是个爱笑的人,他几乎都没看过莫匀开口大笑的样子,大概是有些面瘫倾向,可发火的时候倒是表情活泛生动的很。

  他闷声点了点头。

  “吃半个就行了,一会儿出去还要吃饭。”莫匀把他要往嘴边送的汉堡拿了过去,眼都不眨的直接咬了一大口,一边转头继续看电影。

  吴肖顿了一下,把手放回了腿上。

  本来他就不怎么想吃。

  两分钟后,一名影院的服务生拎着一桶爆米花从走道里过来,停到了吴肖跟前。

  吴肖坐下之后就有些奇怪,他们两个人坐的是中间的位置,左右都应该有人,可电影都演了一半了,这一排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服务生走过来时都不费力。

  “这是您点的爆米花对吗?”服务生突然将爆米花递了过来。

  吴肖左右看看,“我们没······”

  “是我们点的。”莫匀把剩下的汉堡一口塞进嘴里,腾出手来将爆米花接了过去,直接放到了吴肖腿上。

  “我刚刚用手机点的。”莫匀道。

  还能有这种操作?

  吴肖闭上嘴,没再说话。

  这是干什么?他分明说了不爱吃了,莫匀还要买来让他吃。

  莫匀目不斜视道:“别再说不喜欢,之前在酒吧的时候你不是天天都吃么,还有蛋糕。”

  吴肖愣了一下。之前在酒吧上班的时候,他确实经常吃酒吧里当做小菜的爆米花和蛋糕,除了因为员工免费,还是因为他喜欢吃甜的。可是莫匀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莫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手抓了抓他的短寸,笑而不语。

  吴肖猛地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难道莫匀一直都在监视他?

  所以早上才会说那些话?从什么时候?又都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发现他去工作室的事情?

  可是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明明都可以无所谓的说自己跟别的男人做了,拍个片被发现又有什么不同,都一样肮脏不是吗?

  手还是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无意识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做了与没做的区别是无法欺骗自己的。他到底还是在奢望着什么,卑微的,可耻的。

  他想问莫匀是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可话到嘴边却如何都吐不出,像嚼不烂的爆米花噎在了嗓子眼里,难受的厉害。

  这一桶爆米花,是莫匀对他的警告吗?

  可是,哪怕一刻,莫匀有没有想过,将他逼到这里的又是谁!

  电影结束,从放映厅出来,莫匀将没吃完的爆米花桶和汉堡袋子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斜觑着吴肖,道:“明明吃了那么多,还嘴硬说不喜欢。”吴肖一直都是这样,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的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爱跟他较劲的吴肖。

  吴肖猛地顿住脚,浑身发冷的厉害,刚刚吃下去的那些忽然在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我去下洗手间。”

  吴肖快步走开,几乎是冲进了洗手间,扑到马桶上吐了个天翻地覆。

  洗了脸出来,莫匀还站在原地,正低头按着手机。吴肖停了停,走了过去。

  “怎么这么久,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莫匀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头也好冰。”

  吴肖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又飞快的顿住,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走吧。”

  莫匀似乎也没在意,道:“想好吃什么了吗?要是没想,就去附近一家西餐厅吃,他们家的牛排很不错。”

  吴肖忍住胸腔里的呕意,“随便吧,刚才吃多了,有点吃不下了。”

  莫匀斜眼看他,“早说让你少吃了,要不先去附近逛一逛,等你消化了再去吃?要还是吃不下就回家。”

  “你不是还没吃吗。”

  “我吃什么都一样,刚刚也吃了点汉堡,回家随便吃点也行。”

  吴肖道:“那就直接回家吧,我不想逛了。”不想和你这样在外面走着,假装有情人的样子,还是两个男人。

  周末两天莫匀都没有去公司。

  吴肖巴不得莫匀再接个电话临时离开,可是一整天莫匀的手机都没有响过。同在一个屋子里,他再怎么想要努力去忽略莫匀的存在,也没办法真的心平气和,他只想远远的,尽量的,再远一些。

  莫匀打开了客厅的电视,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的时候,他借口要看一些专业方面的书籍,躲到了卧室。

  莫匀开门走进来。

  吴肖假装不在意的盯着手中的书,本以为莫匀拿了什么东西就会马上出去,然而莫匀却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吴肖合上书,就要下床,“你要休息吗?那我出去看。”

  “不用。”莫匀将他拽回去,“我就是无聊,过来看看你看的什么书。”

  “就是设计方面的书。”

  “你接着看,不用在意我。”莫匀长臂一伸,将吴肖拦腰拖回,圈在身前。

  怎么能够不在意?以这样的姿势······

  可是如果他强硬走开的话,是不是又要引发什么话题再度争吵起来?

  最后还是他自己输得惨烈难堪不是吗?

  为什么莫匀非要一再用这样的方式来招惹他?

  “怎么了?”莫匀低头看他。

  “······没。”

  吴肖坐了回去,翻开了手中的书。

  莫匀背靠床头,圈着他,双腿就搭在他两侧,姿态放松而自然,仿佛感觉不到他的紧绷僵硬,如果此时坐在这里的不是他,一定看起来是个非常温馨浪漫的场景。

  他不知道莫匀是不是真的好奇他的看的书,有没有在看书中的内容,他却是一个字都再看不下去,背后的温度和气息陌生到让人惶恐,却无处可躲。

  莫匀抬手替他翻过一页,又很自然的将手搭回了他的腰前。

  吴肖乍然惊醒,然而莫匀什么都没说,他没有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看一页看的那么久不动,也不想开口。

  “对不起。”莫匀忽然道。

  “什······么?”

  “全部。”

  吴肖忽然失语。

  “我知道你讨厌我,害怕我,心里一直都恨死了我······对你做的那些,全部都······对不起。”莫匀轻轻叹了口气,往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或者你也认为我是憎恶你才会那样,其实······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不是的。我只是害怕你越走越远,害怕自己追不上你·······吴肖,我可能,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吴肖猛地攥紧了书本。

  “我突然说这些你可能不相信,会怀疑也无可厚非,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想你一直以这种戒备抗拒的样子面对我。我真的······我也搞不懂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很后悔以前那样对你······昨天我说那些话,还有之前逼迫你,都不是我的真心,我只是太愤怒了,气你故意对我说那样的话来糟.践自己······”

  “不是故意说的,我本来就——”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吴肖。”莫匀手臂一紧,吴肖戛然失声。

  “不管你说什么,或者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再去追根究底,从现在开始,只要我们好好的就可以了,好吗?”

  “我想跟你好好的,像以前一样······虽然可能有些事没办法再重来,我还是想要努力去弥补。我只恨自己看清楚的太晚,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我也很累······吴肖,我真的······折磨你,我也并不好过,我不想再那样莫名其妙的难受下去了······”

  “你现在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的,以后,我会好好爱你,你可以相信我一回吗?”

  “像这样,留在我身边·······好吗?”

  可以相信吗?莫匀,我要如何相信你?

  如何相信突然说出这番话的你不是自己的错觉,然后再次被狠狠打入万劫不复的谷底?

  太痛了,我真的,承受不了。

  真的······

  吴肖慢慢抚平被攥皱的书页,“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么,那些女人呢?一直以来都喜欢女人,频繁更换着女伴的你,突然说喜欢我,喜欢一个一直都憎恶的恶心的男人,我真的可以相信吗?

  你又喜欢我什么呢?

  真是可笑!

  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耍来耍去,如果看到我现在惊慌失态肯定会很有成就感吧?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

  “我——”

  “我相信你。”吴肖打断他,“你不是说了吗,会证明给我看,我会好好看着的。”看你有一天露出真正的本来面目。

  你能坚持多久呢,莫匀?

  后颈微微一热,又迅速分开。

  莫匀似乎带着些笑意,道:“那你接着看书吧,我不吵你。”

  除了那个突然的吻,莫匀没再做任何逾距的举动,果真十分安静的呆着了。吴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忽略身后的人,忽略那些荒唐可笑的话,直到身后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均匀,方才慢慢翻看起手中的书。

  大概是因为提前服了药,本该紧绷不适的心情慢慢的松缓下来,竟然有了些困乏之意。

第27章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吴肖动了动发麻的双腿,发现两个人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微微恍了下神,想要悄悄拉开莫匀的手起身,却没能拉开。

  “莫······莫哥?”

  莫匀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双手反而箍的更紧了。

  吴肖腿实在麻的厉害,几欲直接挣开,忍了又忍,按住了旁边的腿,用力掐了一把。

  “嘶······”莫匀一下子弹坐起来,眉头皱成了八字。

  吴肖面不改色的收回手,“起来吧,腿都僵了。”

  “哦······”莫匀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只觉得两条腿像被一万只蚂蚁啃过似得,尤其是被掐的地方,又疼又痒,恨不得直接把腿卸下来。

  莫匀一松手,吴肖就飞快的爬起来,下了床。脚沾地的瞬间,脚心的刺痛攸的上窜,他暗骂一声,拿着书快步出了卧室。隐约听见莫匀在后面小声嘀咕的也骂了一句什么。

  手心烫的厉害,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掐了那一把,但是掐完确实感觉有些痛快,虽然也害怕莫匀回过神来再找他麻烦。

  不过看莫匀的反应,应该没发现。不然冲莫匀的脾气,睁开眼就算不直接踹他一脚,也该立刻发火了。

  很有意思呢!

  吴肖笑了笑,笑到一半又猛地僵住。

  回到公司后,莫匀让大张把之前吴肖投放过简历的公司名单拿了过来,翻了半天,指了其中的一家对大张道:“就这家吧,你跟那边的负责人联系一下,给吴肖安排个合适的职位。”

  大张瞄了一眼,这家公司就在他们公司斜对面,走路都不用五分钟。

  “选这么近的,是为了方便监视吗?那还不如直接放眼皮子底下更好。”

  莫匀冷飕飕的看了大张一眼,“那要不要你让个位出来?”

  “······不带这样的吧。”

  “那就闭嘴。”

  大张啧了一声,又忍不住道:“上次也没来得及细问,你到底想啥呢?我问了下小魏才知道,你居然住到那小子家里去了!”

  莫匀拿过旁边的文件,翻开,“张口闭口那小子,那小子是你叫的吗。”

  “我一直不都是这么叫的么,不然叫啥?那玩意儿?混蛋?兔崽子——”

  莫匀用力摔上文件。

  大张猝不及防,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怎、怎么了?”

  莫匀冷冷的看着他,没说话。

  “你······”大张脸色微变,“你不会是······不对,不对不对!怎么可能······是我想错了对吧?啊,一定是我想岔了······”

  莫匀道:“以后不要再去找吴肖的麻烦。”

  大张瞪大眼,剩下的话顿时堵了回去。他盯着莫匀看了半晌儿,烦躁的抓了把头发,“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不反驳我还让我以后别去惹他,你是认真的吗?你对那个······吴肖······不对,你突然说要取消债务,还住到他家里我就该想到,不,我早该想到了!”

  “以前看你可劲儿折腾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匀子,咱哥俩这么多年了,有啥说啥,虽然以前我就不太赞同你的做法,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吴肖该得的报应,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事儿,可你现在突然又这样是为哪般?”

  “你不会真的对他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不是吧?他是个男人啊!”

  “你是不是疯了?!”

  “等等,我先理一理,你别说话······”

  “这到底是他吗什么情况?!进出了几回gay吧难不成就被传染了这熊毛病?”

  “本来我是忍着不想说的,这段时间我从小魏那里听到了一些话,就觉得奇怪,可我还是当你又变着法的要怎么折腾他,所以才憋了回去,可现在你······不是,你以前一直都这样,招惹完了回来就会无故发火,到处逮着人撒气。你······”

  大张有一句话没说,有好几回莫匀喝醉了说胡话,都是在念叨吴肖的名字,那时候他就觉出不对劲了,他一直不提,就是怕噩梦成真,反倒成了莫匀开诚布公的契机。谁知道莫匀怎么就突然间自己开窍了,连拦一下的机会都没给他就直接给他当头一棒。

  那之前那些都成了什么了?

  “吴肖怎么想的?他能接受?先不说这几年你怎么对他的,你忘了你以前还抢过他女人,还当面把人给睡了?!”

  莫匀脸色骤变。

  大张看他似乎是已经成功想起了那回事,接着道:“你看,他分明是喜欢女人的,大概是因为那次的事受了刺激,才会对女人没了兴趣,前段时间不是还出去卖了吗······”

  莫匀阴沉道:“都是误会,他没有卖过。”

  “行行行,都是误会,那你呢?你这几年睡过多少女人你还记得吗?吴肖他会不知道吗?”

  莫匀烦躁的一拍桌子,“我三十几的大老爷们,睡几个女人怎么了!睡再多也是以前,你在这儿给我翻什么旧账。”

  “我不翻,你说的对,都对,三十好几的人谁没睡过几个女人,那睡吴肖女友的事呢?”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莫匀站起来,到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三两口灌下,把杯子一放,“而且,现在是我要和他在一起了,什么女友不女友的,有个屁的关系,又不是我现在睡了他的女友,要睡也是睡他!”

  “什······”大张瞠目结舌,“你、你要睡谁?怎么······睡?俩男——”

  “没别的事儿就赶紧滚出去干活!”莫匀扭头冷冷的瞥了一眼,“记住我说的话,别再惹他,也别到他面前胡乱说话,跟下面的人也打声招呼。滚吧!”

  虽然把大张赶走了,可莫匀并没有真的像表面那么从容镇定。

  他知道吴肖交了一个大学女友的时候,吴肖的妈妈还没有查出癌症,吴肖也没有背负债务。那个女学生大概是看中了吴肖帅气的外表和独特的气质,几乎天天都黏在吴肖身边,像一条不知廉耻的哈巴狗。

  那个女人长得并不算出众,除了性格看起来温顺乖巧之外,在莫匀看来毫无可取之处。他甚至到现在都不记得那个女人姓什么,唯一记得的是他偷偷调查那个女人后,知道了那个女人同时还和好几个男人暧昧不清。

  有几次他撞见两个人大晚上在家门前约会。被蒙在鼓里的吴肖对着那个女人温柔动情的模样和与他无意间对视时忽然冷漠讥诮的表情,总是让他恨到发狂。

  吴肖有什么脸对他鄙夷嘲讽?有什么资格?!

  是恨,至少那时他是这样想的。

  他用了些手段,很轻松的就将那个女人搞到了手。原以为这样就能狠狠的羞辱吴肖一把,让他看清自己可笑可悲的现实,但吴肖还是傻乎乎的把人当成宝贝,一厢情愿的被那个脚踏好几只船的女人哄着,直到当面撞见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他本来都已经忘了还有过这样一件事,大张却提醒了他,分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即使当时是怀着报复的心思,可对吴肖来说到底是件好事不是吗,为什么他现在会这么惊慌?

  大概从那时起,他就对吴肖有了那样的心思,只是用仇恨的借口掩盖了。

  而他也从没想过,在那件事之后,吴肖是怎么想的。

  恨他吗?到现在依然在意着吗?

  从那之后,吴肖一次都没有提过,是知道了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主动释怀了,还是一贯隐忍的将仇恨记在了心里?

  他现在解释的话,吴肖会理解吗?

  大概快十年了吧,已经过了那么久,或者时间已经让吴肖淡忘了,他再突然提起只会让吴肖想起更多不该想起的。

  好不容易吴肖才对他有了些敞开心扉的迹象,他不敢去赌任何可能打破平静的事情。

  他不想失去吴肖。

  莫匀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下时间,下午两点,他拨了吴肖的号码。

  “在家?”

  “没有,来超市买点菜。”

  吴肖平和的声音让莫匀稍微缓解了心内的焦躁不安,想起昨晚吴肖没再抵触的乖乖躺在他怀里睡着的样子,语气又愉悦了许多,“上午在家干什么了?有没有无聊?”

  “看了会儿书,上网查了下应聘邮件,没什么无聊不无聊的。”吴肖说着话,电话传来导购员询问的声音,吴肖对那边说了句,“要半斤吧,麻烦帮忙给切下片。”

  莫匀等他说完,问他,“买什么呢?”

  “买点羊肉,晚上想涮锅吃。”吴肖道:“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一块买好。”

  “涮锅吗?买点鱼丸吧,有夹心的那种。”

  “撒尿鱼丸是吧。”

  “······就是那种,撒······尿的鱼丸。”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行。”

  莫匀忽然有些想笑,“你接着买吧,不说了,下班我早点回去。”

  “嗯。”

  挂了电话,莫匀长舒了一口气。之前的郁闷不翼而飞,心情再没有此时这么愉快过,甚至想现在就跑回去,一块跟吴肖转着超市挑选火锅食材。

  他以前是怎么忍住的?

  想想都不可思议。

  打了这通电话之后,也让他确定了不对吴肖提及某些往事的想法是正确的。

第28章

  切好的羊肉片足足一大包,吴肖又挑了两根用来熬汤底的大骨头。鱼丸还没买,在导购员的热情推荐下,购物车就已经被塞满了一半,足够五六个人吃了,吴肖有点头疼,东西都打好码了也不好再放回去,只得在导购再次开口前,飞快的推起购物车朝东边的冷柜过去。

  可是很奇怪,除了刚刚的导购,很明显能感觉到许多道目光,在悄悄的看着自己,转头看去时,那些目光又会迅速转开,脸上带着他看不透的笑意。

  是什么?

  为什么看他?

  为什么那样笑?

  吴肖在冷柜前停住,努力不去在意的低头认真挑选鱼丸。

  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两位有说有笑的校服男生从身后经过,撞到他的那个回过头来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

  吴肖低着头转回身去。“没关系。”

  等那两个男生走开了,他才抬起眼朝身后看去一眼,正对上那两个男生边走边笑着对他指点的目光。

  吴肖飞快的垂下脸,盯着手中的鱼丸看了有半分钟,手忽然一抖,鱼丸掉回了冷柜里。

  是那个吗?

  他被人认出来了······因为那个单人视频?!

  嘈杂的声音渐渐模糊淡去,他站在那里,四周忽然清晰起来的目光变成了一根根尖利的刺,瞬间将他暴晒在日光下果露的身体,里外刺穿。

  想逃。然而那些无声而又无情的嘲笑,鄙夷,厌恶,像冰冷的海浪般涌过来,将他掀入海底深处,无法呼吸,无处挣扎,没有退路。

  他猛地攥紧胸口,抑制不住发抖的撑在冰柜上,张大嘴却吸不到一口空气。

  “你没事吧?”

  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上,猛地回来的声音钻入耳中,有些熟悉。吴肖努力睁大眼睛,面前的脸清晰起来,噩梦一般,几乎瞬间将他试图抓回的一缕空气割断,在那张脸的后面,嘲讽谩骂的声音和目光重重压来。

  吴肖疯了一般用力推出去,脚下踉跄,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就像那晚在浴室里,莫匀狠狠扼住他,冷漠无情的喝斥谩骂着,用冷水封住了他的呼吸,他想挣脱,却无力挣脱。

  满车食材被撞翻在地。

  方子谦慌忙扔了手里的意面,单膝跪地,抓住吴肖的手,“······看着我吴肖!放松,不要想,不要用力喘气,闭上口腔,尽量慢慢呼一口气······”

  “对,慢慢的呼出一口气,然后用鼻腔吸气······”

  “别怕,放松,跟着我做,呼气······吸气······很好······”

  人群围了上来,一名导购担忧的拿出手机,问道:“需要帮忙叫救护车吗?”

  “谢——”方子谦刚要开口,察觉吴肖刚刚有些平复的呼吸猛地又重了,涣散的目光慌乱无章的四处躲藏,连忙抬起手将人按到身前,抬头道:“不用了,麻烦帮忙疏散一下人群,让出些空间来。”

  “没事了,没事了······”方子谦轻轻拍打着吴肖的后背,直到感觉吴肖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方才松了口气。

  他刚刚看到吴肖十分惊喜,正要上前打招呼时,才发现吴肖的状态不太对劲儿,不热的天却冒了一头的汗,眼神也十分慌张,不停的看着周围,与人对视后又受了巨大惊吓一般迅速躲开,整个人好像处于猛兽环伺下的惊恐羔羊。

  之前在工作室见到时,他就发觉吴肖有些焦虑不稳的情绪,但还没有这样严重的情况。不过短短几日而已。

  而刚刚吴肖看到他时,分明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或者是通过他,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是什么?

  吴肖在躲避的又是什么?

  他顿住手,低头朝吴肖身后看了一眼,似乎隐约知道了一些。

  “别怕······”他轻声道:“没有人认识你,只是你的错觉而已,他们看得不是你,也没有笑你,他们看得是你的衣服,只是衣服而已······不要去想,不要去在意,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先站起来,这样会让呼吸更加困难。”方子谦试着将吴肖慢慢从地上搀起来。吴肖的呼吸已经基本平复,脸上却依然空茫无色,始终垂着眼睛,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方子谦道:“穿着这么扎眼的衣服出门,肯定会被人注意的,我也是先留意到了衣服才看到你的,所以,别紧张,不是你想的那样。”

  吴肖眼睫颤了颤,很慢的转动眼睛往地上看着,蹲下身开始捡地上散落的食材。

  “我帮你。”方子谦扶起倒地的购物车,跟着弯下身。

  吴肖正要去捡蘑菇的手顿了一下,不过须臾又落下去,将蘑菇捡起放回了购物车里。

  等到东西都被捡起,吴肖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冷柜前拿起一包鱼丸,声音嘶哑道:“我背后有什么?”

  方子谦有些讶然,朝他背后看了一眼,笑道:“你是不是出门的时候随便拿了件衣服就穿上了,都没认真看过啊?”

  “没看。”吴肖低着头,木木的盯着手里的鱼丸,“不是我的。”

  是莫匀让魏文松帮他买回去的,给他买的,他却没有好好看过,随便拿了一件就穿出了门。

  “我拍给你。”方子谦拿出手机,忽然又意识到什么,飞快的朝吴肖脸上看去,果然吴肖在听到“拍”这个字眼时,极度敏感的僵了一下。

  可是这时候再把手机放回去只会更加刻意的令吴肖敏感不适。他尽量自然的说着轻松的话,迅速拍下一张照片,将手机递到吴肖眼前。

  “你看,非常有趣。”

  吴肖愣了愣,照片里是做着鬼脸的二哈脑袋图案,他的目光定在底下一排字上许久未动。

  ——发疯的喜欢你

  还真是疯了。

  吴肖低低的笑了起来,胸闷的厉害。

  从超市出来后,方子谦犹豫了一下,站在路边道:“我开车了,送你回去吧。”

  吴肖摇了摇头,“不用了,离这不远,我走回去。”

  “买了这么多东西,拎回去很重的——”

  “真的不用了,今天······谢谢你。”吴肖没有抬头,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后又慢慢停住。方子谦安静的站在原地等着,过了有半分钟,吴肖才偏了下头,声音艰涩道:“我······”

  只是发出一个音节,吴肖又闭上了嘴。

  方子谦道:“其实,我们那个网站并没有那么被人熟知,注册会员都是经过审核的,定期会做管理,所以,你不必这么紧张。刚才我已经让逯森将你的单人关闭了,虽然不是说马上就会忘记,但也用不了多久,即使是看过的人也不会想起你的脸长什么样子。”

  “······这样,没关系吗?”

  方子谦知道吴肖问的不是自己,他道:“你想多了,我们工作室还有很多演员,每周都会上架新的视频,关闭一个单人对工作室的收益来说不会有丝毫影响。而且,我也说过,我开始做这个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赚钱。”

  “谢谢。”吴肖转过身来,从超市里遇见到现在,第一次抬起眼睛与方子谦对视,虽然仍有些惶惶不安,但也明显的有着更多感激和愧疚。

  “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好。”方子谦没有推拒,他并没有想过要接受这笔退款,但这种时候答应收下可能会让吴肖好受一些,也能让吴肖从心理上说服自己,稍微安慰踏实一些。

  吴肖的脸色果真好了一些,“再见。”

  “再见。”希望还能继续再见。

  方子谦在心里黯然的笑了笑。

  取了车后,方子谦慢慢驱着车跟在吴肖后面,一直目送吴肖进了一个陈旧的小区,进了其中一栋楼里,从车窗里看着三楼出现吴肖的身影,打开了一户房门。

  半个小时,全程吴肖都没有抬一下头或者转头看一眼左右身后。

  从在超市里的情况来看,吴肖的症状已经有点严重,恢复的虽然快,但看上去并不像是经常发作的样子,甚至连恢复时的反应都很生疏,没有任何下意识缓解的行为,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境况,很快就被强制性的忽略了。

  这种状态下的吴肖,无法让他不去担心。而他能做的,除了关闭那个单人视频,连最简单有效的安慰都做不到。因为现在的他,也许对于吴肖来说才是最恐惧的根源所在。

  吴肖会变成这样,是他的错。

  如果一开始没有“引.诱”吴肖拍摄,如果后来吴肖对发放单人产生抗拒犹豫时,他能够压住心里那份好奇的话,一切可能就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也许,他和吴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以雇佣者和打工者的身份,而是能够在及时中断合作后像普通朋友一样,自在的坐下来聊天交往。

  到底是什么让他对吴肖有了好奇深入的念头,不像平时理智冷静的对待其他演员那样,一次又一次失误,放任,甚至“引导”,从而不自知的将吴肖推进了灰色的旋涡?

  如果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他一定不会做同样的决定,一定会在见第一面,看出吴肖的艰难犹疑时,就果断的拒绝吴肖加入。

  可是他现在又不自信,自己所看到的吴肖是不是全部,仅仅因为缺钱,然后拍了不能接受的视频,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消极黯淡至此吗?如果是,吴肖不会主动找他第二次提出要跟他人合拍。

  究竟还有什么?

  吴肖的症结到底在哪儿?

  方子谦不意扫过楼下的书报亭。书报亭旁边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对着手机通话,方子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意那个人,也许是因为那个男人露出的手背上的长疤不太友好,也许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视线明显正看着刚刚吴肖走进去的那扇门,而且不是偶然,是一边通话一边抬头看,表情看去仿佛正在跟人汇报什么。

  是吴肖认识的人吗?

  还是······正窥探监视吴肖的人?

  吴肖的症结会是这个“人”吗?

  那个男人并没有滞留很久,挂了电话之后,站在书报亭前抽着烟和书报亭老板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

  这种情况下无法报警,也无法给吴肖打电话确认,现在的吴肖不能再接受丁点的刺激,这刺激更不能是他给吴肖带去的。而这些也许只是自己太过敏感的错觉。

第29章

  莫匀回到家的时候,吴肖已经把电磁炉火锅和食材都准备好,灶上熬着沸腾的大骨汤,随时都可以开涮。

  “抱歉,本来想早点回来的,公司临时有事耽搁了俩小时。”莫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肉汤香气,将手里提的袋子放下,脱了外套,到灶前掀了掀锅盖,“好香,不是吃火锅吗,怎么还熬了骨头汤?”

  吴肖把电磁炉插上电,架上鸳鸯锅,“做底汤用的。旁边有手套,你帮忙把锅端过来。”

  莫匀关了火,找到手套,把整锅汤端到餐桌上。

  “两个都是清汤吗?”

  “现在天气干燥,也没那么冷,红汤容易上火。你要是想吃辣,就在小料里放一点辣椒油吧。”

  莫匀看着吴肖用勺子往鸳鸯锅里舀汤,忽然道:“等等。”他转身回了厨房,拿了个碗回来放到桌上,“多盛一碗。”

  “你要喝?没放盐呢。”

  “让你喝,骨头汤养胃,正好你先喝一碗再涮锅吃。要再加点盐是吧?我去拿盐。”

  “······”

  吴肖垂下眼睛,不过须臾,掀起眼皮从旁边拿起一个小罐,“盐在这儿。你······要不要也喝一碗?”

  “我就不喝汤了,我喝酒。”莫匀把带回来的袋子拿过来,从里面取出一瓶红酒,“本想跟你一块喝的,想想还是算了,你胃刚好受没几天。”

  “那也给我倒一杯吧。”吴肖想,喝点酒,能醉了的话也许不用吃药也能睡一觉了。“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娇气。”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天是谁哭着喊着叫疼的,王源还说让去做个胃镜检查的,也没去,万一再喝酒喝伤了,我就不管你愿不愿直接把你拖去医院。”

  吴肖放下勺子,调好火候。“确实,我可不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莫匀一下子噎住。

  “我就是顺嘴一说,你别又想些有的没的。”

  “嗯,我也是顺嘴一说而已。”

  莫匀看了他一眼,吴肖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吴肖坐下,把料碟和辣椒油推到他手边,“我随便调了调,你尝尝味儿,自己再加点辣椒。”

  气氛忽然就沉闷下来,只听见锅里汤沸腾的声音,热气将两个人隔开,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莫匀起身又去厨房取了个杯子,倒上两杯红酒。

  “那就先把汤喝了再喝酒。”他把其中一杯推给吴肖,把汤也推了过去。

  这样体贴细致的莫匀让吴肖感到陌生。他觉得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得不到时悲戚渴望,得到了却又诚惶诚恐,怀疑,不安,鄙夷,总之就是贱。

  往后倒退十年,不,只是退回他主动去找莫匀借钱的那一天的话,他还会有那样的念头和勇气吗?

  他们,他和莫匀,到底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从一开始就不要认识多好。

  吴肖想喝醉,他怕不喝醉的话又会头痛欲裂的无法入睡。大夫交代过不能酒和药一起服用,已经喝了酒,所以不能再吃药。

  他很惜命,打心底害怕死亡。

  即使活着只有痛苦,他也不想悲惨的难堪的死去,尤其在莫匀眼前。

  “你喝了很多了,眼睛都直了,先吃点肉吧。”莫匀抢过他的杯子,往他碗里夹了一堆肉和丸子。“酒量本来就小,怎么还有瘾了。”

  “眼睛直了也是盯的锅里,不是盯你,管得宽!”吴肖嗤了一声,把碗里的肉夹起来。即使喝多了了,吴肖吃起东西来也是细嚼慢咽的一板正经,那股子认真的狠劲儿仿佛嚼的不是羊肉,而是他的肉。莫匀看的想笑。

  他见吴肖喝酒醉的时候屈指可数,撒起酒疯来倒是不比他好多少,属于“酒后吐真言”的那种,平时憋在肚子里的委屈和抱怨劈头盖脸的往外泼,其实想想,那些时候他还挺享受的。虽然吵完之后回去,再想起吴肖毒舌的“醉言”又会一个人郁闷难受半天。

  不过这时候的吴肖,怎么看怎么可爱,说的话也叫人忍俊不禁。

  他放下杯子,伸手扳起吴肖的脸,“那你盯盯我。”

  吴肖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不掩厌弃的擦了擦被捏过的地方,“我不想看你。”

  莫匀有些讪讪。他知道吴肖说的是什么,却不想挑明,生硬的给自己打圆场,道:“是没你长的好,也不至于这么伤眼吧······不看就不看,想看的人多了去了。”

  吴肖忽然顿住,“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吃饭啊。”莫匀莫名其妙。

  吴肖却又不说话了。

  客厅里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响的是吴肖的手机,莫匀看吴肖呆呆的不动,起身去客厅拿起手机,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的电话,一个陌生号,不接吗?”

  吴肖忽然酒醒三分,起身时几乎撞翻了椅子,从莫匀手里把手机抢了过去。莫匀脸色莫名的垂下手,“你接吧,我去趟洗手间。”

  莫匀刻意在洗手间多站了一会儿,他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可吴肖的反应还是让他有些在意,好像怕他知道什么一样。

  从洗手间出来时,吴肖已经回到餐桌前,正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

  “怎么又喝上了。”莫匀快步走过去,要把醒酒器拿开。

  “莫哥。”吴肖抬起头来。

  莫匀垂下眼,正与吴肖望过来的目光撞到一起。吴肖忽然弯起眼睛,带着些醉意的笑了起来。

  “我被录取了。”

  “······哦。”莫匀有些恍神,这是多久都没再看见吴肖笑过了?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吴肖眼底不算明亮却明显喜悦的光芒,让他不由的松了手,忽然想就这样靠过去,温柔的亲吻那扬起的嘴角。

  可他又怕会破坏了这难得的好气氛,将冲动压回,坐回去,道:“那是该好好喝一杯······刚刚来电话就是这个事吗?”

  “嗯,通知我明天过去。”

  “是哪家公司?”

  “大成建筑。”

  莫匀扬眉,“大成的话,跟我们公司很近啊。那以后我们能一块顺路去上班了。”

  吴肖愣了一下,“是啊,我好像没留意到这一点······”

  “那不是正好嘛,本来还想你要找工作,如果是别的公司的话,就让小魏给你做专职司机,这样在一个地方,就用不着小魏了,我上下班的时候直接接上你就好了,中午吃饭也方便。”

  是巧合吗?可是为什么这么巧?

  之前一直没有回复的公司,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联系他说要用他,还是与莫匀的公司相邻的大成建筑。

  每天要一起上下班,在那么近的地方,甚至还要每天一起吃午饭,回到家一起吃早饭,晚饭,然后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他的全部几乎都处在了莫匀的视线之下,与全天候监视有什么区别?

  刚刚浮起的那一丝喜悦顿时被冷水浇透,吴肖抬起眼,“你······在大成认识人吗?”

  莫匀喝了一口红酒,“好像没什么熟悉的人,业务往来也不多,怎么了?要我去找找人给你打打关系吗?”

  吴肖摇了摇头,按下了心里的怀疑。“没,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就算了。”

  莫匀又慢慢的喝了一口红酒,放下杯子道:“刚到公司肯定会有不顺心,你要有什么就跟我说,虽然没什么熟人,但要说上句话应该也不是问题。”

  “我知道了。”

  “早说让你直接来我们公司,多省事。”莫匀道:“明天有没有说让你几点过去?”

  “我想早点到,毕竟是第一天。”

  “那我们就七点半出门,八点半前就能到了,我先把你送下,有事你就打我电话,离得近,很快我就过去了。”

  “能有什么事。”吴肖有点烦闷,把酒喝了,道:“你别做那种事,就是寻常工作,你突然找过去,公司的人要怎么想。我······不想太惹人注意。”

  “你说怎么就怎么。”莫匀心想,虽然大张肯定会安排好,但还是他再亲自打个招呼比较妥当。等下个月的商务酒会,再给大成的李总准备份大礼。以后的话,不用他再插手操心,以吴肖的能力也能做的很好。

  吴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业内还是比较出名的,还在以前的小公司上班时,就有好几家想要挖角的,都被他拦下了,包括后来那家小公司倒闭后,吴肖投出的简历,几乎被人抢破了头,很是费了他一番心思。

  说不定这次大成还偷着乐,要感谢他都来不及呢。

  想到这儿,莫匀又立马意识到,得好好叮嘱一下那边,千万别漏了口风让吴肖知道他在背后搞的鬼才行。

  吴肖还是喝醉了,去洗澡的时候都是踉跄着,莫匀想要帮忙,却被他暴躁的推了出去。

  莫匀在客厅里听了半个小时的水声,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感觉整个屋子都闷闷的,心跳快的厉害,在浴室门口转了几次,还是忍不住敲了敲门。水声一直没断,吴肖却没有回应。

  莫匀等了一会儿,终于等不下去了,到玄关找出钥匙,打开浴室的门后,热气扑面而来,吴肖只脱了上衣坐在地上睡着了,不知道以这样的姿势淋了多久的热水,他进门都没有睁眼。

  莫匀快步冲过去关了水。

  吴肖浑身都是水,被他拖起来的时候,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他索性将吴肖的裤子脱掉,随手扯了浴巾胡乱帮吴肖擦了擦,打横抱起就出了浴室。

  “看着瘦了,还挺沉······”

  除了眉头紧皱,全程吴肖都没有醒来,莫匀本来还想给他穿上条干净的内裤,可这会儿完全看清楚床上的身体后,酒精的后劲儿一下子上了头,再去翻弄那具身体,他也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借酒做出什么来。

  回到浴室打开水,在劈头盖脸的热水里,莫匀闭上眼,握住了自己。

  他想,自己果然是中毒了,中了叫吴肖的毒。

第30章

  吴肖起得很早,酒精只会让他短暂的迷糊,还有酒后更甚的头疼欲裂。没有睁开眼后一丝不.挂的惊慌,因为在莫匀将他放到床上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可是他不想睁眼,逼迫自己假装没有醒来,整晚都是。

  莫匀洗完回来后,小心翼翼的抱他,吻他,甚至对着他偷偷自.渎,他都知道。

  他那时想了什么?

  是了,他想,还不如莫匀彻底一点,更不要脸一点。那样他也能安心了。

  可是莫匀没有。之后翻来覆去,又抱着他叹了半晚上的气,也没再对他做逾距的举动。

  准备好早饭,吴肖才去喊了莫匀起床。

  “你怎么起这么早······”莫匀满脸郁气,只掀了掀眼皮又趴回了枕头里,“我再睡会儿,你自己吃吧。”

  “那我吃完自己去上班了。”

  听着脚步声走开,莫匀定省了几秒,坐起来用力抓了把头发。

  吴肖看他走出来,似乎也没有惊讶,把热好的牛奶倒进杯子里,道:“先去洗漱吧,新的剃须刀给你放牙刷旁边了。”

  “你昨天买的?”吴肖居然记得给他买剃须刀,这让莫匀意外欣喜,起床气都瞬间清爽了。

  吴肖道:“不是,刚刚出去买牛奶的时候,顺手拿的。”

  买牛奶还能顺便买到这个?

  莫匀拿起剃须刀看了看,这种剃须刀不便宜,正规品牌专柜才有,这个点开门营业还能顺路的也就小区旁边那家小超市了,跟以前的门市部没啥两样,上回他进去买盒烟都没有他平时抽的那种,能卖这么高端的剃须刀?

  要么就是吴肖之前就买好了,没想着让他继续住在这儿才没拿出来?

  那怎么又突然拿出来了呢?

  因为被录取了,太高兴?

  难道······他现在是沾了大成的光?

  虽然不太爽,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

  吃饭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来的是魏文松,进门把东西放下就紧接着走了。吴肖有些莫名的看着堆放在客厅的衣服,“这是什么?”

  “你要去新公司报到上班,当然要穿正式一点。昨晚我临时让小魏去跑了趟商场,先拿回来这两套,你先穿着,回头我再陪你去多买几套换穿的,一直说要陪你去逛也没逛成······这件颜色不错,你今天就穿这件吧,我看看领带的话······嗯,配这一条刚好。”莫匀自说自话的挑好衣服一股脑的塞到吴肖怀里,“要快点了,不然出门时间不够了。”说完自己先跑回卧室从衣橱里翻出自己的西服开始往身上套。

  吴肖慢慢的将衣服翻过来看了看,只是一件藏蓝色的西装外套,不会有任何图案。他这么小心,到底在想什么呢。

  昨天的事不过是自己太敏感误会了,就像方子谦说的,不会有人认出他,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注意到他。他只要安安静静的上班下班就好了,像平时一样。

  “果然鲜亮的颜色比较适合你,皮肤都更白了,像个小鲜肉。”莫匀换好衣服出来,一看见穿上一身英伦风深蓝修身西服的吴肖,眼睛瞬间就亮了。

  “你还知道小鲜肉这种词儿。”吴肖对自己穿什么没啥感觉,刚才看见的标牌倒是让他有些不舒服。

  “我去上班穿这么贵的西装好像不太合适,只是普通员工而已······”

  “那又怎么了,谁还规定员工就得穿的破破烂烂的。”莫匀道。

  “也不是这么说的······要是能穿得起这种衣服,谁还去给人打工。”

  “你想太多了,得改改你这总看人眼色的毛病。谁不想穿的漂漂亮亮的出门,没人会说你什么,只会羡慕称赞。”

  “羡慕称赞?”吴肖在心里笑了一声,“如果别人问起呢?我甚至不知道这个衣服的品牌。”

  “那你就说你爱人给你买的。”莫匀脱口而出,吴肖抬起头来,莫匀顿了顿,转开脸,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包丢到吴肖手上,道:“该出门了,你把需要带的带上。”

  莫匀开车把吴肖送到大成门口,车子朝前开走后,吴肖才转身进了大楼。

  大成的负责人带着人事部经理在小会议室亲自接见了吴肖。

  “之前我们就收到了你投放的简历,早就想联系你了,只是不巧我前段时间有点紧急的业务去外地出差了,招聘的事就暂时耽搁了下来,回来后我还十分担心你已经被别家公司抢走了,还好,昨天我一看见你重新投放的简历,立马就给你打了电话,这是老天眷顾的缘分啊!”负责人热情洋溢的滔滔不绝道。

  吴肖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心里竟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和慌乱,这样面试的场景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以前也是,对于自己的专业能力,他一直都有自信,即使从大学毕业后,就再没得到过赞许和重用。那些亲手画下的设计图也还是他眼中的宝贝。

  这是他喜欢的也唯一能够施展才能的工作。

  他想起去方子谦工作室的第一天,那时候的他大概是做不到这样从容镇定的,因为格格不入的惶恐不安。

  两位上司意外和蔼可亲的态度也让他心情放松了许多,对先前的某些怀疑也打消了。

  人事经理道:“吴肖先生好像不太擅长交流,不怎么说话呢,不过没关系,我们公司最注重的是个人的才能,而吴肖先生在这方面也是最让我们满意的。”

  “吴肖先生可能还不知道,你在业内还是很有名气的,很早以前我们就看到过你的设计,说实话,你在以前那个小公司工作实在屈才。还好,那家小公司现在也倒闭了,才有机会让我们等到你这样的人才。”

  “总之,欢迎你的加入,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希望我们能共事愉快!”

  “谢谢。”吴肖起身与两人分别握手。

  两个人夸赞的话他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初次见面的客套寒暄。有名气?真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到现在都找不到工作。

  “我会好好努力的,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好好好!”负责人愉快的拍了拍手,“那见面就到这里了,接下来就让蔡经理带你去你的位置好好熟悉一下,也和以后的同事认识认识。”

  “跟我走吧,我带你过去。”人事经理拉开门。

  人事经理姓蔡,叫蔡阳,十分圆滑和气的一个中年男人,一边领着吴肖去楼下的办公地点,一边给他介绍公司的组成和人员大概。

  “我们李总很欣赏你,专门给你留了个独立作业的设计岗位,一些琐碎的内容,你可以交给助理小王,他是老助理了,工作很仔细,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直接提出来。”

  “设计部的经理是周蒙,不过他今天出差了,刚好不在,等他回来再打招呼也不迟······你的办公室在那儿。”

  平易近人的上司,热情友好的同事,独立的办公场所,还配备助理,工资待遇更是比从前高出了几倍,这样的事情让吴肖感觉有些不真实,也有些难以克制的激动,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丝光明。

  中午莫匀打电话来叫他出去一块吃午饭时,他也没再像之前那么抵触。两人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坐下,莫匀问了问公司和同事的情况,他都照实说了。

  莫匀也看出吴肖的心情似乎明朗了不少,忽然有些后悔现在才让吴肖出来工作,早知道这样就能让吴肖高兴的话,他还兜那么大的弯折腾啥呢。

  这么一想,以前自己干的还真不是人事。

  吃完饭,莫匀又想起提醒,“回去多买几份咖啡吧,第一天上班就能跟同事处的这么愉快,带咖啡回去,同事也会更喜欢的。”

  吴肖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点,以前就是在公司被指挥来去干这干那,也没有需要他去在意打点的关系,现在要重新好好开始了,确实应该留意些。

  莫匀穿上外套,“走吧,旁边就有咖啡店。顺便买点你喜欢吃的蛋糕。”

  “好。”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莫匀竟然还有些不适应,斜眼看他。

  吴肖道:“那要我跟你在这里吵吗?你说的都对,也没什么好吵的。”

  “也是。”莫匀笑了起来,“那为了犒劳我做的好,晚上给我做鱼吃吧······下了班我们一起去超市买鱼怎么样?”

  “超市的鱼不新鲜。”

  “那······去菜市场?”

  “好。”

  吴肖忽然道:“你这些天一直住我那儿,不需要回家看看吗?”

  莫匀微微一顿,道:“我会看时间抽空回去的······怎么了?嫌我烦了?”

  吴肖摇了摇头。

  “现在我想多陪陪你。”莫匀道:“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我已经很后悔了。吴肖,我是认真的。”

  吴肖不知道莫匀有没有真的抽时间回家看看,近一个月过去了,莫匀还是每天都按时的接他一起下班回家,第二天再一起去公司。他想着,莫匀决心要做什么都会做的很彻底,大概要回家见什么人也不会让他察觉,会在工作的时间偷偷回去,然后若无其事的和他一起上下班。

  但是他确实没有再看到过莫匀接到过那个叫“娜娜”的电话。日子平和的让人感觉那么不真实。

  要说唯一的改变,就是莫匀的小动作渐渐多了起来,一开始还会观察他的脸色,装作不经意的做一些亲近的行为,后来就慢慢变本加厉,不管是睡觉起床,还是出门下班都要狠狠的吻过才算。再多的倒也没有,而吴肖好像也渐渐麻木的习惯了,不再反抗。

  让他欣慰的是,莫匀这些小动作仅局限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到了外面,依然是人模狗样,跟他保持着亲近却又恰当的不会引起人误会的距离。

  可是,这也只是吴肖这么认为。

第31章

  “吴肖,隔壁莫总又来找你吃饭了!我刚看见在楼下正等着你呢!”隔着办公室半开的门喊的是一个部门的同事,张佳佳,刚毕业进公司一年多,特别活泼开朗的女孩。

  年轻人为人处世也没那么多心思,思想也开放,什么事都摆在脸上。

  吴肖刚要起身去拿外套,抬头就见张佳佳一脸夸张的表情,捧心道:“我发现莫总人真帅,有风度,对吴肖你也真不是一般的用心,要说是普通朋友那也太不靠谱了。哎,你跟我说实话,你俩是不是······”

  张佳佳对了对手指。吴肖顿时僵在原地,“就是朋友······一块长大的。”

  “哎呀,那不是更亲密!我对这个没偏见的,你不用刻意隐瞒啦。”张佳佳真心鼓励的笑了笑,“大设计师,加油!”

  “真不······”吴肖还没说完,张佳佳已经笑呵呵的走远了。

  真不是什么?像他现在与莫匀的相处模式要说没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他自己也无法否认,哪怕只是按照合同行事,他也要算作莫匀的情人了。

  都是假的。

  假的······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无法辩驳。这让他非常烦躁。

  这一刻,忽然不想看见莫匀那张深情款款的脸,再假装若无其事的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他坐了回去,拿起手机给莫匀发了条短信,告诉莫匀要加班不能和他去吃饭了。

  莫匀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吃饭的点怎么还要加班啊?我看你们公司的人都下来了,就让你一个人加班?”

  吴肖道:“设计还需要修一修,是我自己想快点弄好。”

  “那也要吃饭啊。”

  “你去吃吧,我弄完了之后随便吃点就行了,我不喜欢拖着工作,心里不踏实。”

  “你真是······算了,那我就自己去吃了,我给你订一份让餐厅的人给你送过来,你别等凉了再吃,一边吃一边干也不耽误。”

  “······嗯。”

  “记得喝药。”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吴肖摊回了椅子里。根本没有要修的设计图,他撒谎了,只是害怕这个时候看见莫匀的脸,会克制不住流露出情绪。

  可是躲过了今天,明天,后天,以后每一天莫匀还是会来这里找他一起吃饭。他真的能从容的对莫匀提出要求,让他不要再来公司找他吗?

  他能怎么做?

  不过十几分钟,外卖就送到了,一份肉排,一份鹅肝酱汁饭,一份水果沙拉,一份鲜蔬汤,还有一块蛋糕,摆满了大半张桌子,还真是莫匀夸张的体贴方式。

  这个极端的男人,恨时能将你踩进泥沟里,在你心上cha一万把刀,想要表现的好时,又会极尽可能的无微不至,制造出让人无力抵抗的幻象。

  而他真的是因为张佳佳看出了什么才惶恐不安吗?

  不是的。他烦躁恼怒害怕的只是别人眼中那该死的根本不存在的温情,到头来可悲可笑的只有他一个人。

  下班后,莫匀接了吴肖,两人跑了一趟菜市场。莫匀喜欢吃鱼,却又特别讨厌挑刺,吴肖就买了刺少的长江黑洄鱼,用豆腐闷出的汤味道特别鲜香醇厚。

  四斤的鱼,莫匀一个人差不多吃了三斤,豆腐也没剩。

  结果吃完就嚷着撑了,“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你先去洗手,我把碗收拾了就出去。”

  吴肖洗好碗,莫匀已经穿好了外套,把他的也拿了过来,又给他围了条围巾。两个人下了楼,小区里没有宽广的花园休闲区,两人就出了小区一路溜达着去了不远处的小广场。

  小广场上音乐声激昂,风雨无阻的广场舞大妈们正跳的起劲,边上还有撒欢跑的熊孩子,两个大男人出现在这里怎么都觉得格格不入。

  吴肖尽量想往人少的地方走,莫匀却倒看不出什么不自在,走在旁边道:“这里的变化挺大的,以前还没扩建成广场的时候就是一块空地,大妈们都不爱来这儿晃悠。”

  莫匀说的是十几年前了。以前放学回家经过这里,偶尔能看见三五个小孩聚一堆在空地上弹珠子摔画片儿。吴肖也曾经有一段时间很迷那种游戏,他天生空间思维就强,弹个珠子都比其他孩子厉害,每次都能赢一大包回去。

  那时候莫匀已经升高中,对小孩把戏不感兴趣,几乎天天闷在家里学习,吴肖想拉他一块玩,却一次也没把人成功拉出来过。

  有一回,吴肖满身是土的哭着跑到了莫匀家里。

  莫匀想起那一天的事,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小时候也是挺讨人厌的,成天嚣张跋扈的欺负别的小孩,把人珠子都给赢走了还笑人笨,也不怪那些小孩要群起而攻,联手把你揍一顿。”

  吴肖脸上有点挂不住,“这种事你记的倒清楚。”

  “能忘了吗?一看你哭我就上头,还专门跑去把那几个小孩收拾了一顿,给你报仇,结果第二天就让一群愤怒的家长堵在了家门口,还挨了我妈好一顿揍······”莫匀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吴肖道:“一个高中生把一群小学生打的哭爹喊娘,也够没人性的。”

  莫匀斜起眼,“别人说这话就罢了,你说这话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其实,吴肖说他没人性也没错,后来他成了混混,把这片空地当成根据地,又在这里干过多少血淋淋的事,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能每天放学都从这儿经过的吴肖,都比他记得清楚。

  吴肖靠在半高的围栏上,远远看着闹腾腾的广场中央,“我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挑衅,挨揍。”

  莫匀愣了愣。他不知道吴肖这句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还没琢磨出味儿来,吴肖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你那时总笑话我小孩子心眼就知道玩些没营养的,所以我有心报复你,让你去打架,然后挨骂。”

  “你······”莫匀哑口无言,半晌儿才道:“打小就这么坏啊,真没看出来。这不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么。”

  “嗯,我就这样。损敌八百自伤一千的事我也干过,你想知道吗?”

  不安的感觉忽然袭上心头,莫匀直觉不想继续听下去,转开脸,道:“大妈们都蹦跶够了开始散场了,终于能清净会儿了。”

  吴肖不知是失望还是自嘲的笑了笑,双手撑在围栏上,往后一跳坐了上去。围栏并不高,他坐在上面,稍微踮踮脚就能触到地面,他却觉得此时好像真的悬在了半空,悠悠荡荡的,随时可能摔个人仰马翻。

  “莫哥。”

  “嗯?”

  “跟你商量个事儿。”

  莫匀转过头来,“说来听听,杀人放火的事儿我现在可不干了。”

  吴肖笑了起来,莫匀抬头看了眼黑魆魆的夜空,忽然觉得朦胧的月亮都亮的刺眼。他道:“真让我去杀人放火,我说不定也能答应。说吧,什么事儿?”

  吴肖抿了抿唇,“就是,以后中午能不能分开吃饭?”

  “怎么了?是有人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就是······反正每天都在一块,早饭晚饭也能一起吃,午饭也一起吃的话,有点太黏糊了······而且还是在公司里,每天来来去去都那么多人看着,别人不说什么,我也有些不自在······挺不好意思的。”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莫匀看着他没说话。

  “而且,我到公司都一个月了,还从来没有跟同事一块吃过饭,他们中午基本上都是要一起去附近吃饭,也喊过我几次,我都拒绝了,我有点过意不去······我也想跟同事之间相处的融洽一点······”

  “就这事儿?”

  “······嗯。”

  “虽然不情愿这样,但也不是不能答应······”莫匀低头看着他,一脸纠结思考的表情,“想到以后不能一块吃午饭,我就觉得自己亏大了,你是不是应该提前补偿一下?”

  吴肖有点后悔,偏偏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应该再忍忍回家后说的。可他又没有信心,在家两个人独处的情况下,莫匀的要求会不会更加得寸进尺。

  他看了看四周,这会儿出来消食的人已经散的不剩几个了,离得远也不一定能看清楚他们这个犄角旮旯。

  莫匀道:“你到处看什么呢?”

  吴肖迅速抬手抓住莫匀的外套,将莫匀拉低。

  莫匀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嘴,不确定刚刚是不是错觉。吴肖动作快的好像拖曳的进度条,他才刚感觉到嘴唇贴到一块,吴肖已经松了手,若无其事的扭头看向别处。

  但这却是吴肖第一次主动。

  即使知道吴肖只是为了不让他再在大成出现,好划清别人眼中两人的关系作为交换条件才有此一举,他也不想再追究。

  莫匀笑了一下,“吴肖。”

  “······”吴肖脸上有点热,手指却冰凉,死死攥着身侧的栏杆。

  好在莫匀的注意力都在他脸上,并无心关注其他。莫匀又靠近一些,低声道:“现在都学会使美人计了,真是了不得啊。”

  吴肖努力镇定的转回眼睛,直视莫匀,“我是看你这样想的,才会这样做。”

  他感觉,现在差不多已经掌握到左右莫匀的方法,虽然不想承认,但莫匀没说错,“美人计”对莫匀来说最简单有效。

  在莫匀想要进一步靠近之前,他抬手按在莫匀胸前,跳下围栏。

  “太晚了,我们也回去吧。”

  损敌八百自伤一千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大概是他唯一没有对莫匀欺瞒的真心话。

第32章

  “你知道‘云霄’的意思吗?”

  “······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啸云’了?”

  “······”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两个词的吗?”

  “不好奇。”

  “你看,又撒谎不脸红了,你明明都知道,却故意说不知道,没两句就露馅了吧。”莫匀得意的扬了扬眉,慢吞吞的跟在吴肖后面往回走。吴肖想走的快一点,可走再快,身后那个也能不紧不慢的跟上。

  他有点抓狂,几次都忍不住想回过头破口大骂。可刚刚才向莫匀提出那样的要求,转脸就不认等于前功尽弃,他也不甘。

  吴肖平时很少进群组,一般公司群都是为了工作方便而建的,但实际上设计工作都需要直接面对面交流完成,反而群组失了本来的工作意义,成了同事间寻常的聊天群。群组里最活跃的大都是一些女同事,整日里不是聊时尚流行就是八卦流言,吴肖只在注册了账号的第一天进群说了句话外,就再没有登录过。因为公司的男同事也几乎没有参与聊天的,他一个人不说话也不算特殊。

  中午听了张佳佳的话后,他忍不住登上了群组聊天,翻了下以前的聊天记录,才知道原来不止张佳佳,好多人都在讨论他和莫匀的关系。

  他有点不太理解“云霄”“啸云”的具体含义,只大概琢磨出来这两个词是谐音,代表吴肖和莫匀。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决心跟莫匀提了不让莫匀再去公司找他的事情。

  莫匀忽然笑了笑,“你们公司的女同事都很有意思,嗯······非常可爱。”

  “······”吴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也不知道莫匀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提起这个,他想了一下平时在办公室里那些年轻的女孩子聚在一起百无禁忌的样子,不置可否道:“是很可爱。”

  莫匀斜眼看他,似乎又有些后悔自己夸得有些过了。

  “我不过是请她们喝了杯咖啡,她们就竹筒倒豆子的把你在公司的事都倒了出来······所以说,在公司里,你还是别跟她们走的太近了。”

  吴肖皱了下眉,“我能有什么怕人往外倒的,就是寻常的工作而已。而且,本来我就跟他们说不上话。”

  “这样就对了,好好工作,业绩才是最重要的。”莫匀点头赞许,“对了,听说下周你被安排去M市出差,要三天是吗?”

  “嗯,我的设计被选中了,说是需要我亲自过去,根据实地进行调整完善。”

  两个人上了楼,二楼的声控灯从昨天起就坏了,物业一直没来修,楼道里黑漆漆的,脚步回声显得格外大。

  吴肖忽然有些紧张,这个楼梯他走了许多年,摸着黑的时候也多不胜数,但从来没有害怕过。此时莫匀就走在旁边,他却觉得好像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多出的那个脚步声也陌生的让他惊悚发寒,仿佛黑暗处,有一个看不见的身影在紧紧的跟着自己。

  他不由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莫匀还在身后道:“那不是三天都不能见面了······我要不要跟你一块去?”

  “你去干什么!你们公司那么清闲吗,老总都不用干活。”吴肖有些烦躁,甩不掉的影子,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莫匀停了一下,仰头看着吴肖飞快上楼的背影,到底没再说什么。

  进门按亮了屋子里的灯,吴肖才猛地松了口气,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去。

  莫匀见吴肖背对门站在那里不动,关上门,走过去帮他解去围巾,才发现吴肖的脸色不太好,“你······是不是走累了?流了一头的汗······”

  吴肖好像猛地回过神一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开目光,道:“我刚······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抛下工作跟着我去,三天后我就回来了,你要是不放心······”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下周我也有一个商业酒会要参加,走不开。”莫匀帮他把围巾挂到衣架上,擦了擦他额头的汗,触手冰凉,他道:“别胡思乱想了,去洗一洗吧,别感冒了。”

  吴肖要出差的地方是个滨海城市,打小在北方城市长大的吴肖一直都对沙滩海浪十分向往,却没有一次机会真正的到海边走一走。这次承接的外包项目是个海边的私人度假区,闲暇时正好可以到海边看看。

  这么大的项目当然也不会只交给吴肖一个新入职的设计师,同行负责的还有设计组的经理周蒙,加上组里的两名资深设计师。大的方面还是交给两位前辈,此次带上吴肖,除了客户觉得吴肖的设计新颖,也是公司为了给吴肖一次历练学习的机会。

  到达M市的第一天,周蒙就带着三人与客户在入住的酒店见了面,吴肖才知道原来对方也是B市人,这里只是用来休闲旅游暂住的度假所。因为第二天要到正在建模的度假区考察,宴席上除了周蒙和客户留到最后喝酒喝到半夜,其他人用完晚餐就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同行的前辈就来喊了吴肖一起前往海边度假区。

  周蒙没到,大概是昨晚喝多了,还在酒店醒酒。吴肖认真的跟着两位前辈在度假区转了一圈。因为这次给吴肖划分负责的是度假区酒吧部分,简单吃过午饭后,吴肖与两位前辈分开,独自去了西边察看要进行改造的屋舍情况。

  这是吴肖第一次正式承接这么大的项目,所以吴肖谨小慎微的想要做到最好。他知道周蒙很照顾他,按资质排名,这次本来轮不到他一个新人出头,是周蒙极力推荐了他的设计,他才有了这次机会。他心里对周蒙十分感激,虽然不知道周蒙为什么会看重他。

  要改造成酒吧的屋舍原本是一片客房。中间需要打通几间,作为酒吧的场地,剩下的客房稍微改动装修,仍然可以作为客人暂时休憩的休息室。主要的住房和客房是在东面由两位前辈负责设计的那一片,包括花园和游泳池。

  因为海边气候潮湿,酒窖的话还要特别留意一下温度湿度保持事项,不能像寻常酒窖建在地下,而且密封工作也要做好。吴肖从头到尾转了一圈,在草图上做好标记,准备一会儿见到客户后提一下自己的看法。

  前面的空地上停了几辆高级跑车,正是吴肖昨天在酒店门口看到过的客户的座驾。人大概已经去了东面的主设计场地。

  在西面客房区查看时,免不了摸摸蹭蹭,沾了一手的灰,到了大厅,吴肖先去了一趟洗手间。

  刚关上隔间的门,就有人随后说着话走了进来。

  “你说的是那个姓吴的设计师?”

  “就是叫吴肖的那个,这会儿应该在西边转悠,等吃晚饭的时候叫过来你看看。”

  吴肖停下拉拉链的动作,其中一个声音有点熟悉,像是昨晚一起吃饭的某个。

  他应该立刻出去打声招呼的,但在这种地方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竟有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他没再发出动静,转眼看向被自己放在架板上的草图。

  伴随着水声,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能让莫匀这么大费周章的人,我还真有点好奇,迫不及待想看一看了。长得真那么好?”

  “长得是不错,你看了指不定也得心动,可惜你是个直的。”

  “那莫匀也没听说是个弯的啊,圈里的女人几乎都让他玩遍了,怎么突然转性了?”

  “这我哪儿知道啊,这里边兴许有啥曲折离奇的故事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莫匀以前是干什么勾.当的,那可是地道的黑社会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有故事也不稀奇。电影里不都那么演的嘛,哈哈······”

  “越说越离谱了,我都快被你忽悠住了。”

  “我这可是一手的小道消息,你知道我为啥放着开建筑公司的朋友不用,这次却挑了大成吗?要不是莫匀,我怎么可能去找大成。说实话,这个吴肖还真有些才华,我打听了一下,以前他好像是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干,那时候就有好多大公司看中了他的能力,想要挖人,都被莫匀给背后使绊子给拦下了。那家小公司最后也让莫匀给搞破产了。后来那个吴肖投了那么多简历也没人敢接,不就因为这个嘛。前阵子,莫匀突然找上了大成的负责人,然后大成就欢天喜地的把人给收到了公司里,这次的项目也是大成为了讨好莫匀,专门借着吴肖的幌子拉到的,莫匀帮我出请人设计的钱,我干嘛要拒绝你说是不是。”

  “那你还真是赚大了,哈哈······我看你是害怕莫匀报复才是真的!”

  “肯定怕啊,多狠的人啊,虽然大家聚一块面上玩的其乐融融的,你敢说你对着他那张黑道大哥的脸心里不怵?”

  “照你这么说,那个吴肖能不知道莫匀背后做的那些阴损事儿?怎么还能这么这么泰然的跟莫匀混到一块去?”

  “要是知道谁还这样啊,傻了吧你!我看莫匀也就是想耍耍那个小子,莫匀要玩什么人,什么时候叫人看出过破绽来,对方不到死是不会知道的。”

  “真可怜啊······”

  “觉得可怜,那就先把你女朋友甩了,在一旁等着莫匀玩够了,你接手得了。”

  “滚吧你!”

  “哈哈哈······”

  说笑声渐渐远去,洗手间里忽然空荡下来的死寂让人窒息。吴肖浑身冰凉,止不住的发抖的坐到地上。

  原来如此,原来他真的是个傻子,一直都是。

  他怎么没想到呢?为什么没想到呢?

  是不是早在他毕业找工作时,就已经开始了?那些公司面试时还喜气洋洋的对他褒赞不已,转头就生冷的表示“我们公司没有适合吴先生的职位”,辗转多少次,他才进了那家不起眼的小公司,从打杂做起,干了两年才干到无足轻重的设计师助理,然后在有希望转正时,公司老板就卷钱跑了。接下来就像那两个人说的,投放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然后在莫匀住进他家里后,大成突然就联系了他。

  为什么要把人变得这么可笑,这么可怜呢?

  是不是真的能有那么一天,莫匀玩够了,也看够了他受宠若惊的享受嘴脸,就会再次让他尝试一把从云端跌入深渊的滋味?

  这就是莫匀报复的手段吗?

  真是······用心良苦啊!

第33章

  吴肖没有去参加晚宴,也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表情坐在那里让人当成马戏团的猴子来欣赏。反正最后一天也是公司延长了一天专门留给他们放松的时间。他借口身体不舒服,向周蒙请了假,提前回了B市。

  这个时候再看周蒙,吴肖也只觉得自己的感激多么可笑。

  也许周蒙是真的欣赏他的能力,但更多的,还是来自莫匀的压力不是吗?

  都是假的!

  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被人看了个彻底!

  吴肖没有直接回家,莫匀说过今天有一个商业酒会,他不确定见到莫匀后自己能说些什么,质问什么,也许他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期望着这一切不是真的,这段时间以来,莫匀对他的小心翼翼和所谓的真心,也许,并不都是自己的错觉。

  会是这样吗?

  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忍不住来了。

  只要莫匀亲口说,没有骗他,他就愿意继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按照合同那样演下去。

  他不记得酒会是几点开始了,只记得好像是在嘉元集团的私人会所。会所外面已经停了很多高级轿车,门口的迎宾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一一接过请柬将下车的客人请进去。

  吴肖站在路对面一家花店的门口,近一个小时,始终没看到莫匀的车驶来。

  “吴肖?”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带着讶异,惊喜,有些耳熟的。吴肖转过头,李铮快步走近,一身鲜亮时尚的西装格外扎眼。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人,你怎么在这儿?”李铮转头朝对面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道:“你也是来参加酒会的?好巧,我也是!”

  吴肖淡淡的看着他,在这里遇到李铮,让他有些不舒服,所有的焦躁愤怒全部都压到了一起。

  “那你怎么不进去。”

  吴肖毫不掩饰的口气,让李铮愣了一下,但之前早就见识过吴肖这一面的他,也没完全放在心上,笑着解释道:“我是准备进去的,这不,朋友突然打电话来找我有点事,我就又出来了。没想到会看见你。”

  吴肖道:“既然看过了,你走吧。”

  “······”

  李铮不尴不尬的笑了笑,“好久不见,你又一直不给我联系,我忍得多辛苦才没先给你打电话啊,好不容易偶遇了,就这么走了多遗憾。你是在等人吗?一起参加酒会的朋友?”

  “不是。”

  “那就是过来买花?装饰用,还是送人啊?”李铮自说自话的转身看起花店里摆满的鲜花,取了门口一支玫瑰,道:“我非常喜欢这种淡绿色的玫瑰,你呢?”

  吴肖瞥了一眼,“我不喜欢花。”他不想跟李铮在这里进行无聊的对话。李铮这个人说不上暧昧猥琐,相反十分的坦白直接,只会让人感觉温和亲切,但换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算是没脸没皮。

  他转身就要走开,站了这么久才意识到,也许一开始他就不该来这里。

  李铮见他要走,忙掏出钱夹付了那一支绿玫瑰的钱。

  吴肖走出两步,忽然停住。

  会所门口慢慢停下了一辆熟悉的辉腾。

  后车门打开的瞬间,吴肖心跳猛地加快,没来由的,全身都紧绷起来。

  下车的身影无比熟悉,这段日子几乎天天都和他在一起吃饭睡觉上班下班。

  莫匀穿了一身深色的英伦格子西装,酒红领结精心别致,很符合他严谨而又张扬不羁的风格。

  莫匀下车后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吴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喊,却又没能发出声音。因为莫匀不是一个人,紧接着下车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莫匀明显在等的人。

  这个女人吴肖见过一次,在莫匀公司前面,也是这样挽着手亲密无间的从他眼前离去。

  他在莫匀偏头帮那个女人将一缕头发掖到耳后时,飞快的背过身去。

  “你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吧?”李铮追了过来,忽然发觉吴肖神情不对,他向来感觉精准,顺着吴肖之前的视线朝会所门口看去,正与门口那个男人无意间扫来的视线对上。李铮莫名心头一跳,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几乎是立刻抬手将吴肖抱住,用手臂挡住了吴肖的侧脸。

  吴肖竟然也没有推开他,浑身僵硬的,声音轻轻抖着,问他,“车,在哪里?”

  莫匀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吴肖。

  之所以觉得是好像,是因为吴肖现在应该还在M市,不可能出现在路对面的花店门口,还是和一个拿着花的男人抱在一起。

  可是太像了。

  说句不好听的,吴肖就是化成灰,他都能一眼认出来,而且,那个人虽然看不见脸,身上穿的衣服却是跟吴肖的一模一样。

  因为衣服是他买的。

  莫匀忽然抽回胳膊,转身就朝马路走去。

  蓝思颖莫名其妙的拉住他,“你要去哪儿,酒会马上开始了。”

  莫匀皱了下眉,是自己看错了吗?应该是的,虽然那个背影非常像,但吴肖没理由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旁边那个男人也是从没见过的脸,看那小心呵护的将围巾围在对方脸上的动作,分明就是一对躲避路人眼光的恋人。

  可他还是有些不安,眼睛盯着那对朝路边停着的车走去的背影,拿出手机拨了吴肖的号码。

  直到那两个人都上了车,吴肖也没有接电话。

  “你到底看什么呢?”

  “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莫匀把一个车牌号发到魏文松手机上,转头对驾驶室里的魏文松道:“查一下这个牌号的所有人。”

  蓝思颖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搞什么,天气这么冷,让我在外面站着陪你吹半天冷风。”

  莫匀顿了顿,道:“今天先回去吧,辛苦你了。”

  “回去?是有什么急事吗,都到门口了又回去······”

  莫匀没再理她,上了车,再次拨了吴肖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魏文松正打电话查车牌号,莫匀只好打给了大张,要到了大成设计部周蒙的号码。

  “吴肖?他下午就回B市了,现在应该早到了吧······是不是去医院了?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说是不太舒服才请的假。”

  周蒙的话让莫匀心一沉。吴肖是不可能去医院的,如果刚才是他看错了,那么吴肖也只会是在家。可是为什么不接电话?

  “停车!”

  魏文松从前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在路边停下了车。

  “下车,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蓝思颖目瞪口呆,扯扯身上的露背鱼尾裙,“你是在说真的吗?让我这样回去?”

  莫匀回到吴肖的家里,家里的灯灭着,不会有人,他还是把屋子里找了一遍。

  没有,没有,到处没有!

  再次打吴肖的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

  莫匀狠狠把手机摔了出去。

  魏文松在门外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走进门里,道:“号牌确认了,登记人是瑞洋汽车的次子,李铮。也在今天酒会的名单里。”

  莫匀攸的转头,目光阴冷无比,“给我查,这个李铮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会所门口时,魏文松坐在车里并没有留意到路边的情况,莫匀突然闹这一出他也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想想也不难猜出是与吴肖有关。除了吴肖,谁还能让莫匀这样暴躁。

  可是······

  魏文松道:“据我所知,吴先生此前并没有几个相熟的人,与瑞洋那边应该也没有认识的人······您是不是看错了?”

  莫匀挥手将桌上的加湿器摔了出去,“我让你去查!现在!马上!”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我直接送你回家?”

  吴肖自上了车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一直低头盯着手机,电话响了却也不接,明明看着手机屏幕,却像是看不见听不见,呆呆的一动不动。

  李铮本来还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可看吴肖这个样子,大概也听不进去他的安慰。莫匀不知道李铮,李铮却是听过莫匀的名字的,刚刚在路边看到时,只是觉得眼熟,上车之后才想起来是谁。

  说起来,李铮以前对莫匀也是有过兴趣的,长得帅,背景深厚,又十足男人味,很符合他的理想型,不过后来打听知道这人换女人的频率堪比出租车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更中意专情的类型,比如一看就心地特别纯净的吴肖。而且,莫匀明显和他也不是一类人。

  虽然吴肖也说自己不是,可李铮相信自己的直觉,从第一眼看到吴肖时,他就认定了。后来在工作室再见,他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然而,他也有看错的时候。

  这么看来,吴肖心里那个人应该就是莫匀了。

  当然,他不会这个时候跟吴肖说起这些。

  “停车吧。”吴肖忽然道。

  “没关系,我刚已经跟朋友说不过去了,你去哪儿,我把你送过去。”

  过了一会儿,吴肖才道:“去遇见酒吧。”

  李铮愣了一下。

  吴肖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有朋友在那里。”

  “好。”李铮点了点头,到了路口把车调头。

  李铮以前偶尔来过遇见酒吧,吴肖说来这儿的时候,说实话他确实有些惊讶,因为吴肖实在看不出像是出入gay吧的人。他更没想到吴肖的朋友,居然是台柱调酒师赵晓龙。

  赵晓龙也十分诧异吴肖竟然会和酒吧以前的常客一起进来。

  赵晓龙狐疑的打量着李铮,“你们······认识?”

  李铮点了两杯朗姆可乐,他知道吴肖不想让朋友知道工作室的事情,笑道:“在路边嗦啰麻辣烫的时候,有过同桌之谊,是不是挺有缘分的?”

  赵晓龙啪嗒一声把调好的朗姆可乐放到了李铮面前,俯身低声道:“他不是你能招惹的,你最好离他远点!”

  李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啊?好歹有一段时间我还帮你们酒吧提高了营业额,能否对我抱有那么丁点感激的心?”

  “这话你去跟我们经理说,我是以朋友的身份警告你。”

第34章

  赵晓龙转头看看自进来后就没开口说过话的吴肖,朝李铮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李铮耸了耸肩。赵晓龙走去吴肖对面,伸手敲了敲台面,“干嘛闷声不吭的只喝酒,前两天不是还说在新公司工作很顺利吗,怎么了,设计遇到瓶颈了?”

  “······嗯。”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你才入职多久,也别太勉强自己了,慢慢来,肯定能做好的,不是说最近接了个大项目都交给你了吗,说明公司也是认可你的才能。”

  “是啊。”

  “别闷闷不乐了,对了,下个月我可以休年假了,想出去走走看看,你要不要一起?你们公司好请假吗?不行就找个近点的地方,选个周末过去。”

  吴肖抬起头。

  吴肖道:“年假的话,不是应该和你女朋友一起出去吗。”

  “怎么好像吓到了一样?”他笑了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女朋友分了。”

  赵晓龙轻轻攥了下拳头,“吴肖,你······”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吴肖垂下眼,盯着杯子里的晃动的酒液,“可是我却一直装作不知道,理所当然的接受着你的暗中帮助,我真是······糟透了不是吗?”

  “你突然间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这种话。”赵晓龙青筋直跳,一把将他手里的酒杯拿开,“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你有困难,我能帮你,难道我就要在一旁干看着?如果换做是我,你也能无动于衷吗?”

  “我是瞒了你,可我为什么瞒你?”

  “吴肖,你觉得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却不来告诉我,你做的就对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依靠吗?”

  “现在事情也都解决了,你告诉我你也可以重新开始了,还有什么问题?你现在这副模样就是为了那点过去的屁事跑来跟我问罪吗?要说感激的话就说谢谢,要骂的话就痛快骂出来,你现在是干什么!”

  吴肖搁在吧台上的手慢慢缩起,“······对不起。”

  赵晓龙哽了一下。

  “这是干嘛啊,怎么转眼就吵起来了?”李铮凑过来,轻轻拍了拍吴肖的肩膀。他抬头看向赵晓龙,“又不是喝酒不给钱,能不能热情一点,Smlie~~~”

  吴肖抬手推开肩上的手,抬起头来,“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不是同情我,我只是自责牵累了你······本来我也想一直装不知情下去,以后再慢慢偿还你,可你说的对,我们是朋友,换成是你,我也会这样做的,你并不需要我感激,也不会希望我自责愧疚。我今天只是心情不好,才会说错了话······对不起。”

  他站起来,“我来就是想见见你,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接着工作吧,别因为我影响了心情。”

  赵晓龙:“你去哪儿?”

  “······去哪儿?”吴肖低低的笑了一下,回过头道:“当然是回家,不然去哪儿。”

  赵晓龙狠狠皱了下眉。

  “那我送你!”李铮连忙跟着站起来。

  “不用了。”吴肖转身快步穿过人群,出了嘈杂的酒吧。

  林秀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拉住了李铮。

  “等等!”林秀激动的拿出手机,“你好久不来,我还以为再见不着你了······”

  李铮莫名其妙,“你找我干嘛?”

  林秀赧然道:“就之前,你不是和一个姓方的朋友一块来喝过酒么,个子高高的,身材超棒,表情特别冷峻的那个,我对他很感兴趣,你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啊?”

  “方子谦?你看上他了?”李铮打量了林秀两眼,直接道:“不是我不想给你,你真不是他的菜。”

  “那个我来判断,你就把他号码给我就好了。”

  李铮朝门口望去,一眼没看到吴肖,他接过林秀的手机飞快的按下方子谦的号码,把手机扔回去,“我急着呢,先走了!”说完就跑出了酒吧。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路上早就没了吴肖的身影。

  李铮跑去停车的地方,刚走到车前,手机就响了起来。

  方子谦一上来就问:“你把我手机号给别人了?”

  李铮拉开后车门,心不在焉道:“啊,联系你了?动作够快的啊!”

  方子谦:“你······做这种事之前能不能先问我一句。”

  “要平时就帮你打发了,我也是急着出来找人······去哪儿了啊,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没影儿了······”

  “你找谁呢?”

  “吴肖啊。”

  “你和吴肖在一块?”

  “刚刚是在一块的,可从酒吧出来就不见了。”李铮朝路面上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想了想道:“本来看他心情不好想送他的,算了,可能是打车自己回去了。”

  “你们怎么会一块去了酒吧?”

  李铮想起在花店门口的事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有那么点事儿,我本来想直接送他回家的,他说想来遇见见一位朋友,我就陪他来了,结果来了没说两句又闹得不愉快,喝了杯酒就走了。早知道我就直接把他送回家了······刚刚看他脸色难看的很,这会儿打电话也不接,应该不会有事吧?”

  方子谦眉心一跳,起身就去拿外套:“你现在在哪儿?”

  李铮道:“还在酒吧门口,我也喝酒了,正准备叫代驾呢,怎么,你要过来跟我再喝一场?”

  “你马上到附近再找找看,我现在去吴肖家里看看!”

  “啊?”

  方子谦没时间跟他详细解释,一边拿了车钥匙出门,飞快道:“吴肖好像有点抑郁情绪,上次我遇见他,有过一次恐慌发作,有些严重,总之先找到人再说,我担心他遇到事再出什么问题。”

  李铮骤然变色,虽然他没看出吴肖什么症状来,但下午的状态确实令人担忧,现在听了方子谦的话,细细一想,好像真的有些不寻常。他连忙跳下车,“那你赶紧开车去他家那边看看,我先在附近找找,有情况立刻电话联系!”

  手机一直在响,出租车司机从前视镜里朝后座看了一眼,提醒道:“不接电话吗?好像一直在响。”

  吴肖低头看了看手机,来电人的名字有些模糊。他朝车窗外看去,看到了熟悉的街道,他道:“好像到了。”

  “要在这儿下车吗?”司机慢慢靠边停了车。吴肖付了钱,下车走了几步才发现停车地点并不是自家小区门口,周围很熟悉,但就是找不清具体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喝醉了,恶心的厉害,头脑也有些不清楚了。毕竟是一天没吃东西,就喝了酒。

  他站在路边看了好一会儿,心想,这个时候莫匀应该已经结束酒会了吧?是不是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了?

  他拿起手机,从未接里找到了莫匀的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出冰冷机械的关机提示,一遍又一遍。

  “莫哥······”

  哦,他差点忘了,莫哥不会回来了。

  他要自己找回家的路了······

  “找到了吗?”

  “找到了。”方子谦用力捏着鼻梁山根,仰头靠在排椅上,“我现在B大医学院······”

  “什么?怎么去医院了?吴肖呢?是他受伤了还是你哪儿不舒服?”

  “是吴肖······”方子谦回想起在路边找到吴肖时的场景,忍不住闭了闭眼,“我是在他家附近的路边找到他的,我当时喊他他也听不见,失魂落魄的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连对面车来了都没看见······人没被撞到,不过被我拉住时在地上碰了一下晕过去了。”

  李铮松了口气,“人没大事就好,你把病房号发给我,我马上过去!”

  “嗯。”

  旁边的病房门这时开了,方子谦立马站了起来。“医生,我朋友······”

  主治医师肃重的神色让他戛然止声,又觉得可笑,定了定神,他道:“他只是在地上磕了一下,应该伤的不会太重,我是太紧张了。”

  医生摇了摇头,“你朋友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从检查情况来看,有些不乐观,你先有个准备。”

  方子谦猛地僵了一下,从半开的门缝里朝病床上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你这位朋友是不是很久没做过健康检查了?”医生抬手扶了下镜框,“当然,现在检查报告还没出来,我也只是初步猜测,所以让你们先有个心理准备。你朋友很可能是胃癌,具体的还要等报告出来再看。药里打了镇定剂,先让他睡一晚吧,明早之前报告也能出来了,我会再过来的。”

  “您是说······胃癌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带着护士走开了。

  方子谦深吸了口气,转头朝病房里看去。病床上,吴肖手上输着液,安静的睡着。

  如果真的是胃癌的话······会疼吧?

  一定会疼的······怎么可能不疼。

  可是······

  不到一个小时,李铮就赶了过来,两个人在病房外的排椅上坐了半夜,除了一开始方子谦回答了李铮几句话,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直等到护士招呼前去主治医师的办公室。

  “首先,很遗憾,我现在确切的告知你们,吴肖病人已经被确认为胃癌早期。”医生将报告递给方子谦,“先看一下吧。”

  方子谦低头翻开报告。

  李铮道:“确定吗?不会是误诊?”

  医生摇摇头,“癌细胞很明显,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病人一定有过多次恶心呕吐疼痛痉挛的情况,大概是本人没有重视,才没有及时就医。”

  李铮:“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方子谦合上报告书,抬起头来,“早期的话,就是说还可以有效治疗对吗?”

  “对,早期治疗还是比较可观的,但是病人的情绪对病情影响很大,就检查结果来看,病人应该长期处于情绪不稳定的状态,饮食作息似乎也不规律,导致了癌细胞增长过快,所以,我建议病人尽快投入治疗,避免癌细胞进一步扩散。手术配合化疗,应该可以尽可能的多延长病人的生命期。”

  “延·····长?不能彻底痊愈吗?”

  “我只能告诉你,配合治疗的话,病人还能多活五六年,若是不治疗,可能几个月都挨不过去。现在发现的早,早期治疗生存率较高,拖到晚期才发现的话,就算手术也只有两个月到一年左右的生命期。所以,我才建议尽早接受治疗。”

  医生道:“对了,你们是病人的朋友?病人家属通知了吗?没有的话还是尽快通知病人家属过来一趟吧,具体的治疗事宜,还需要再和病人家属详细说明。”

  李铮转头与方子谦对视了一眼,他们并不了解吴肖的家庭情况,该通知谁也不清楚,也许还要等吴肖醒来再说。可是吴肖知道自己的病吗?知道后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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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谢谢医生,辛苦了。”

  两个人从会诊室出来,沉默良久,李铮率先道:“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方子谦没回答他的问题,他们在病房外等了大半夜,已经快天亮了,身与心都十分疲惫。

  他道:“吴肖快醒了,先回病房吧。”

  李铮道:“吴肖他······有什么家人你知道吗?”

  方子谦摇摇头。

  李铮想到了莫匀,可下一瞬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忽然捂住了眼睛,“我有点难受······”

  “······”

  “明明只见过几面,都不算熟悉,可是······怎么会这样?”李铮停住脚,背靠到墙上,“我并不是想要和他怎么样才觉得接受不了,其实,我一开始确实是挺中意他的,人很帅,也特别纯粹不是吗,可你也知道,我是个受,自从知道吴肖和我可能一样之后,我就没再有那个想法了,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我很喜欢他······可是,现在却突然告诉我,他得了······就算接受治疗也活不了那么久,我······”

  方子谦始终一言不发。

  两人在走廊里静静的站着,过了一会儿,方子谦道:“你先回去吧,你现在这样出现在吴肖面前,我想他也会不舒服,治疗的事我会先跟吴肖说一说,等你心情平静了些再过来看他吧。”

  “······那就麻烦你了。”李铮想了想,道:“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回去确认一下,再来的时候我给你电话······”

  李铮走了。方子谦觉得自己可能太过自信了,站到病房门口时,才发现自己可能并不一定能比李铮做的好,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吴肖。

  李铮的遗憾,他同样也有,甚至更多。

  要说是喜欢的话,确实是喜欢的。在几个小时前,他满心焦急的寻找吴肖时就已经确定了,看着车子朝吴肖驶来,他几乎没有犹豫片刻脑中一片空白的扑过去时,他承认,对吴肖的喜欢比自己以为还要多,非常多。

  对吴肖,他没有同情,只有心疼和渴望,一直都是。

  可是,现在才想着伸手抓住对方,会不会太晚了?

  是他来晚了吗?

  如果真的只剩下几年的生命,能够陪着一起走过这几年的,会是他吗?

  他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太无耻了?

  “你醒了?”方子谦推门进去。

  药力还没过,吴肖睁着眼睛缓慢的看着病房周围,脸上有细微的变化,然而方子谦却看不透那些表情背后到底有着什么,就像吴肖这个人,看起来简单的一目了然,却很难触碰到他的心深处。

  “方子谦?”吴肖慢慢将目光转到方子谦脸上,又抬起手看了看。

  “你手别乱动,容易跑针。”方子谦快步过去按住他。“你差点被车撞了,还好,只是摔了一下,没怎么伤到。后背可能有些淤青,疼吗?”

  吴肖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突然问,“什么时候了?”

  方子谦正要拿出手机看时间,吴肖又问,“我的手机呢?有没有电话?”

  方子谦顿了顿,抬头看他,“你的手机昨晚甩到了路面上,被车子碾碎了。你要给谁打电话吗?你爸妈——”

  “没有。”

  方子谦一时没能理解,吴肖说没有是没有要给谁电话,还是没有爸妈。他对吴肖一无所知。

  忽然感觉有些悲惨,说着喜欢,却到现在都对对方知之甚少,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他甚至不如李铮,喜欢就直接说明,积极表现。闷在心里这么久,现在却要说出来,不是更卑鄙吗?

  “我要回家了。”吴肖道。他似乎是想起身,然而因为药力,起身都有些困难。

  “吴肖。”

  方子谦没有再去阻止吴肖,低头看着他,“你最近做过健康检查吗?”

  吴肖慢慢停住,“我有什么问题吗?”

  他抬起眼,没有惊讶,也没有惶恐,“看你的表情似乎是的,怎么?是查出什么了?”

  方子谦被他的反应哽了一下,转开脸,良久道:“医生说,是胃癌早期。”

  “······哦。”

  方子谦猛地有些窒息,重新看向吴肖。吴肖笑了一下,“那我还挺倒霉的。”

  “······我本来想联系你家人的,可是我不知道该联系谁,医生说及时接受治疗,预后还是很乐观的,所以——”

  “不用联系,我没有家人。”吴肖这时才看出一丝表情变化,说不上是痛楚还是什么,一闪而过,飞快道:“谁都不要联系······不要跟任何人说。”

  “可是······”

  “我会接受治疗的。”吴肖看着他,微微笑了,“你一个人知道就好了,行吗?”

  他努力坐起来,“我现在想先回家,之后我会来治疗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对这个病很了解,我也不想死······所以,现在让我回家吧。”

  “吴肖······”

  “谢谢你,你应该一直都在这儿照顾我吧?老是麻烦你我都过意不去了,有时间一定要好好感谢你。真的。”吴肖下了床,微微晃了一下,方子谦伸手扶住他,吴肖定了定,低头看着自己,道:“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下了,我的衣服······”

  “衣服送去洗了。”方子谦眼睛有点难受,低头问他,“一定要现在回去吗?如果是家里有人等着,我可以——”

  吴肖道:“不用,真的不用,是我想回去,只是回去看看。你······能帮我找件衣服来吗?我不想穿着这身病号服回去,挺晦气的。”

  莫匀会发现的。

  他不能让莫匀发现。

  他得回家。

  因为,莫匀可能在家里,等着他呢?

  “那你等一会儿。”方子谦按住他要拔针的手,“剩下这点药也马上打完了,我去给你拿衣服,你在这儿等着把药打完,然后我送你回去。”

  “好。”吴肖点了下头,很听话的坐回了床上。

  “是不是要先办出院手续?”吴肖又问。

  “那个,我会处理的。”

  “是你交的钱对吧,总花你的钱······还好,我现在也赚钱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是正式的设计师了,待遇也很好,治疗费用大概也不用愁了。”吴肖笑了笑,“回去后我把钱还你。”

  “······行。”方子谦快步出了病房。

  太难受了,他真怕自己没能忍住,会很窝囊的在吴肖面前哭出来。长这么大他都没怎么哭过,他以为自己能很好的忍住,可是,还是没能忍住。

  方子谦用力揉了揉眼睛。

  真的,太难受了。

  吴肖,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呢?如果你哭出来,我也能有理由安慰你,为什么要忍呢?明明那么痛······

  方子谦没有走太远,车上有他自己备用的衣服,只需要再去医院旁边的小超市买件新内裤和简易洗漱套装就可以了。从超市回来的时候,车旁边站着李铮。

  方子谦有些讶异,“你没回去?”

  李铮搓了把脸,“我一会儿就走,先上车说句话。”

  方子谦开了车锁,李铮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扫了眼方子谦手里提的袋子,方子谦道:“他说要回趟家。”

  “现在?”

  “嗯。”方子谦黯然的笑了笑,“你也知道,我没立场阻止他不是吗。”

  “那······治疗?”

  “他说,会接受治疗。”方子谦翻了翻口袋,又打开扶手箱,找出烟点了一根。李铮不抽烟,他也没让,开了半扇车窗吸了两口,才道:“你想说什么?”

  李铮烦躁的皱了下眉,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清辉集团莫匀的名字,我刚刚说要确认的也是这件事。”

  “莫匀?”

  “我昨天下午准备去参加一场商业酒会,就是在会所门口遇到的吴肖。我看到了莫匀,和他的女伴。这个人我以前见过几次,一开始有点兴趣,但知道他只对女人感兴趣后就没有过多的了解了。可是,昨天吴肖分明是与那个人有些什么,也是在看到那个人后情绪才不对的······”

  方子谦缓缓吐了一口烟,“然后呢?”

  “然后我就打电话问了几个人。”李铮眼底露出几分厌恶来,顿了顿,道:“据说吴肖因为母亲的医药费欠了那个人一笔债,母亲过世后,吴肖一直都在给那个人还债,生活,工作一直都承受那个人各方面的逼迫打压,过的非常艰难······可以说除了债务,吴肖一无所有。”

  方子谦早就知道吴肖缺钱,在吴肖第一次来工作室的时候就坦诚的表示过自己是为了赚钱,但他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

  李铮道:“前不久,吴肖被大成录用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没错,是莫匀。”

  “听说两个人几乎每天上下班都一起······”他转头看向方子谦,“你觉得会是怎么一回事?”

  方子谦手指轻轻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手背上,有点烫。

  “······吴肖的家人?”

  “没有家人,父亲早逝,母亲也在吴肖大学时因病去世了,据说也是胃癌······”

  方子谦将烟掐死,一点一点掸去手指上的烟灰。

  吴肖非要回家的理由,会是那个人吗?苦苦哀求他不要告诉的其他人,也是那个人吗?

  “吴肖的病,暂时保密吧。”

  李铮怔了一下,颓然道:“我好像也没人可以说。”

  “我只是提醒你一声,吴肖现在不希望更多人知道,他心里一定也有顾虑。”方子谦道:“他虽然答应了会接受治疗,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这么想,这个时候如果再出现什么会影响他情绪的事情,我怕······”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

  “就这样吧,我先上去了,时间久了吴肖要着急了。”方子谦拉开车门,下车后,从后备箱找出一套衣服。李铮也跟着下了车。两个人在车前沉默不语的站了一会儿,方子谦转身朝住院大楼走去。

  李铮的话还是让方子谦心乱了,可是他不能去问吴肖。

  办理出院的时候,主治医生又说了很多话,劝吴肖尽快准备接受手术治疗,吴肖安静的听着,最后还是让医生先开了药,说过几天处理完事情就过来。

  从医院出来后,吴肖的情绪看起来也非常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车上除了问了他一句时间,就再没说过话。

  把吴肖送到小区门口后,吴肖没有留他,一个人进了楼里。

  方子谦坐在车里看着吴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又过了很久,才在三楼再次看见吴肖出现在上次的门口。

第36章

  吴肖把在楼道里撕去标签的药重新装回口袋里,好在他说了只过两天就会再去医院,所以医生只给他开了几天的药,看起来不算多,随便说是什么药都能糊弄人。

  这个点莫匀应该已经去公司了,也许昨晚就没回来。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可他心里还是不敢松懈半分。

  门没锁,钥匙只转了半圈就开了。

  吴肖关上门,屋子里一片烟雾缭绕,阳台的窗帘也没拉开,昏暗里一个身影坐在沙发前,慢慢转过头来。

  “回来了。”

  吴肖顿了顿,“你没去公司吗?”他直接转身进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药藏进了洗手柜下面的盒子里,然后才起身将手放到水龙头下面洗了洗。

  “你从哪儿回来的?”莫匀出现在洗手间门口。

  洗手间的灯没开,吴肖转过头去,有些看不清莫匀的表情。莫匀明知他要出差三天,却这样问,就说明莫匀已经知道他提前回来了。

  或者昨天在路边莫匀也看到他了,也许只是觉得像但并不肯定才会问他,但吴肖进门时就留意到地上七零八落的东西,而莫匀也没去公司······

  那么,莫匀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我不太舒服,去了趟医院。”

  莫匀似乎笑了一声。突然一把拽住吴肖的胳膊,“现在都能拿医院当借口了?”他拍开墙上的灯,阴冷的目光一顿,猛地抓起吴肖的衣领,“彻夜不归,与男人私会,还堂而皇之的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回来,吴肖,你是觉得我傻,还是觉得自己的演技天衣无缝?”

  “······放手。”手肘处的伤口让他微微蹙眉,忍痛挣了两下,“我真的不舒服去了医院,还要我给你看病历吗——”

  “好啊,给我看啊!我倒要看看痛得要死都不肯去医院的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要偷偷地跑去医院!”

  “你干什么!放开我!”

  莫匀充耳不闻的扯着他的衣服,表情狰狞欲裂,吴肖越挣扎,他就越发狠。

  “怎么!别人碰得,我就碰不得?!整天在我面前装的清高无比,无情无欲,碰你一下就像被刀刺了一样!你在大街上跟野男人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反抗!”

  吴肖猛地僵住。

  莫匀果然看到了······可是莫匀只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怎么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怎么不先说说自己那时候和谁在一起,做什么?

  也是,他哪有听这些的资格。

  就算是被包养的情人,也没有权利过问干涉莫匀的任何事不是吗。

  莫匀似乎也没要听他辩解,【······】

  “你疯了吗!莫匀!”

  手肘在痛,后.背在痛,全身都在痛,然而越挣扎越痛······突然而来的冰冷袭遍全.身,砭骨生寒。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别······”

  “我就是疯了!是你把我.逼疯的!吴肖,是你!”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看看我!”

  巨大的疼痛乍然袭.来,撕【裂一般,痛到钻心。

  “别······别这样······”

  “我疼······莫哥······别这样······”

  “求你了,莫哥······我求你了······”

  莫匀忽然停下,慢慢松了手,将吴肖背上的外套往上推了推,大片青紫擦伤让他手指轻颤了一下。

  “这是······怎么弄的?”

  吴肖浑身抖个不停,太疼了,吸气呼气都变得困难,他想要挪开一些,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更紧的贴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莫匀将他拽起来,目眦具裂道:“说话啊!到底怎么弄的!”

  吴肖抬手遮住眼睛,手背湿成一片。

  “我说了,身体不舒服······有些恍神,不小心被车碰了一下······”

  莫匀呼吸猛地滞住,他扯开吴肖的外套,着急的翻看着,“伤的重吗?还伤到哪里了?”

  “没,只是摔了一跤。”吴肖拽住衣服,“我,没事,真的,没事······”

  有事的,痛的,伤的,并不只是身体。

  “我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是手机碎了······”

  “别说了!”莫匀一把将他从地上抱起来,起身时看到地板上星星点点的红,瞳孔一缩。

  其实他刚刚就觉得困难了,根本进不去,反而他也疼的厉害。醒过神来时,吴肖已经被他伤到了,应该是有些撕裂,好在他也没能进行下去。

  此时方觉后怕,如果没有看到吴肖后背的瘀伤,强行进入的话会怎么样······

  莫匀快步将吴肖抱到卧室的床上,从客厅里找出药箱,又拧了一条热毛巾回来。

  “别,我没事······”吴肖拉起被子,挡住自己。

  “你让我看看,都流血了······”莫匀也知道自己现在做这副模样太可笑,他是一时怒火冲头,冷静下来就只剩了后悔。天知道昨晚一晚他是怎么不停猜测不停惶恐不停愤怒的挺过来的。

  他却连吴肖病了,受伤住院了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发疯咆哮。

  刚刚吴肖哭着哀求他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响起,到此时此刻都让他难受到无法呼吸。

  “都是我不好,我是太生气了才······我没想让你受伤的,真的······我昨天在路边看到了一个和你很相似的身影,所以······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吴肖······”

  “我不想再失去你,我怕你越走越远,我怕······我等不及你对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就会疯掉······”

  “你要骂我打我都可以,先松开手,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好不好?”

  吴肖终于忍不住,眼泪再次涌出来。

  我也怕啊,莫哥,我也很害怕。

  我怕一切都是梦,梦醒来,你已经不在。我更怕,现在的我,可能会更早的离去,想假装无谓的赖在你身边都成了奢望······

  莫哥,你要我怎么办?

  我宁愿你继续说着残忍无情的话,可你这样说的话,我要怎么办?

  我更舍不得了怎么办?

  我也很想告诉你,就算是伤着,痛着,我也想多陪陪你,可是我有病,治不好的病,我不能陪你了。

  莫哥,我好怕······真的好怕······

  “你真的没事吗?做过详细的检查了吗?医生怎么说?”

  吴肖坚持要去公司,莫匀总觉得不放心,到了大成楼前停下车又拉住了吴肖,“我再陪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行吗?”

  吴肖摇了摇头,“真没事,都不怎么疼了。只是些瘀伤,而且车子也没撞到我,只是自己摔了一跤。”

  “后背都青了,怎么会不疼。你听话,我们就去再看看,打个消炎的针,不会让你住院的。”

  “莫哥。”吴肖看着他,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真的没事,瘀伤肯定有点疼,但是不耽误什么,抹点药过几天就好了。我真的不想再去医院了,行吗?”

  莫匀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不想去就不去了,别这么紧张,可是你这样去上班,我也不放心,我在这儿等着你,你去跟经理请个假就下来,我们回家休息好吗?”

  吴肖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让莫匀更加担心猜疑,沉默了片刻,道:“好。”

  吴肖下了车,只是走了两步,身后就疼的厉害。他没有停顿,不想让莫匀看到他狼狈不堪的背影。

  从什么时候起,他给莫匀看的,似乎一直都是这样难看的样子?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那他一定不要再遇见莫匀,就平凡的过活着,然后安静的等待结束剩下的几年生命。

  或者换个方式,没有留恋的,妄想的,只是作为普通的朋友,像赵晓龙一样,安心的相伴几年光阴。

  多好。

  到底是哪里错了?从哪里开始就错了?

  他和莫匀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莫匀点了支烟,靠在车门上看着吴肖进了大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了接听。

  大张道:“刚听小魏说你今天不来公司了,我正有点事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儿?”

  “你知道周猎要提前释放的事儿了吗?”大张有些烦闷道:“听说是减了两年的刑,这狗崽子当初判的时候就太轻了!我已经在联系人了,看能不能让他再在里面多呆上一阵。”

  莫匀眯了眯眼睛,吐出一口烟道:“不用了,他要出来就让他出来。”

  大张有些诧异,想了想,又道:“那我就再找些人盯着他,想办法再把他弄进去。”

  莫匀道:“还当自己是黑.社会呢,那边你别再插手了。拔了牙的疯狗,就算放出来也折腾不起来了,跟底下兄弟们也知会一声,放着别管,他出来后要立足都困难,别因为这种垃圾再把咱们的人搭进去,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守法企业。”

  “······我这不是替你不慡么,行吧,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主动惹事就是了。欸,对了,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吴肖他——”

  “没别的事儿我挂了。”

  “等——”大张瞠目结舌的看了看已经被挂断的电话,旁边问他,“莫总说什么了?”

  “说个屁,挂了!”大张转过头,一巴掌抽在小弟的后脑勺上,“让你跟个人都跟不好,要你何用!”

  “这也不能怪我啊,不是说那吴肖去了M市出差吗,你也没叫咱们跟去M市啊······谁知道他突然就跑回来了,咋了,这一会儿功夫没瞅着,他该不会就惹出事儿了吧?”

  “滚滚滚!”

  “那往后还继续跟吗?”

  “你个蠢货!你说跟不跟!”

  “······哦。”

  “不过,只他一个人的时候跟,匀子一起的时候就别露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缝缝补补又三遍,再不过我也绝望了·····QAQ

  感谢在2020-02-05 17:44:37~2020-02-09 17:3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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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吴肖去找周蒙请了两天的假,加上周末,一共四天。周蒙只是问了问他的身体情况,没多说什么就批了他的假。

  吴肖道:“设计图我会在家做,下周上班的时候带过来。”

  周蒙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边也没有催,你勉力而为,还是要多注意下自己的身体,那天就看你脸色不好,平时也多注意休息,身体才是本钱。”

  如果是以前,吴肖肯定要感动周蒙这段关怀,可是现在想想,大概也是看莫匀的面子,对他做做样子罢了。

  他暗自笑了一下,临出门前,回头问周蒙,“组长,当初公司聘用我真的是因为欣赏我的能力吗?”

  周蒙打量着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资格担任现在的工作。”吴肖道:“组长总是赞扬我的设计,也是因为真的觉得我的设计好吗?”

  周蒙道:“当然。如果你设计的很烂,或者只是普通的一般,我连看都不会看的。”

  他似乎听出了吴肖的言外之意,笑道:“你确实很优秀,不要去听别人说什么,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会的,谢谢组长。”

  吴肖在家三天,基本上都是坐在电脑前画图,直到周六凌晨才完成设计。这三天莫匀也没有出过门,吴肖工作的时候,他就窝在沙发里看看电视,打打游戏,早中晚三顿饭也都承包了,安静乖巧的认错态度十分虔诚。

  吴肖本来就想着抽个时间出去透透气,这几天吃莫匀做的饭也吃的有点难受,工作一结束,周日他就主动提出出门逛逛,顺便在外面吃饭。

  莫匀二话不说就换好了衣服,把吴肖的外套也准备好拿了出来。算一算从吴肖进了大成后,两个人就没怎么一块出门逛过了,吴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顺便之前被他砸坏的用具也可以一块买回来。

  莫匀放慢车速,朝前方望去,“既然出来了,要不要一块看个电影再回去?前面就是影视城了。”

  “行。”吴肖道。

  莫匀把车开进了影视城的停车场,下车后要去旁边的咖啡店买咖啡和甜点,让吴肖先进去看看有什么电影。

  “少买点,刚吃完饭还没消化,咖啡只买你喝的,我喝杯牛奶就行了。”吴肖叮嘱了一句,与莫匀分开后,进了大厅才把兜里一直震动的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未接是个陌生号码,吴肖刚要把手机装回去,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吴肖接起来,“喂,你好。”

  “你好,是吴肖先生的电话对吗?”

  “我是吴肖,请问您哪位?”

  “我是B大医学院的医生,之前吴肖先生来我院的时候,我是负责的主治医生,免贵姓李。”

  吴肖在售票机前停住,之前的手机丢了,前天莫匀才刚给他补办的卡和新手机,对于医院突然给他打电话过来,吴肖心里有些烦躁。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没筹够手术的钱,过几天我会再过去的。”

  “正好,我想说的也是这件事,请先听一听我要说的,好吗?”

  吴肖皱了下眉。

  “是这样的,过几天我们医院正好要举办一场癌症医学研讨会,到时会有海外的专家过来指导交流,我们医院研究讨论之后,想将吴肖先生作为此次研讨会的病例。手术费用的问题,你大可不必担心,此次接受专家的治疗是免费的。我打电话过来就是想征求你的同意,来给我们医院做这次研讨会的示范病例。当然,如果你同意的话,你的病例信息我们只会在内部交流时使用,对外绝对保密,不会在你个人不允许的情况下泄露分毫。还请吴肖先生你仔细考虑一下。”

  “······为什么选我?”

  “这也是综合考虑多方面才决定的,首先临时要找一位近期可以手术的患者并没那么容易,当然,想要争取此次诊疗机会的人也有,但并不是每个病例都合适进行这次的交流手术,我们要权衡考虑的也有许多方面。再者,你现在正处于癌症发现早期,越快手术越有利。我是一个医生,为病人考虑是职责所在。我不想吴肖先生错过最佳的治疗期。”

  “······”

  “因为研讨会决定仓促,我已经提前帮吴肖先生预留了名额,还希望你能认真考虑,然后尽快答复我们。因为手术前还有一些患者注意事项,我们医院这边也要提前筹备许多事宜。如果是担心手术的问题,那倒大可不必,这次做手术的是海外知名专家,手中几乎没有失败的案例,虽说不是100%,但也绝对不会发生你担心的手术意外。对患者来说,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您看?”

  吴肖盯着自动转换的屏幕看着,过了好一会儿,道:“我会好好考虑,尽快给您答复······谢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因为我也不想就这么凄惨的死去,至少现在。

  “那我等你的电话。”

  “好的。”

  可是如果要手术的话,在加上后期化疗,肯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在医院。他能不被莫匀发现“失踪”这么久吗?

  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他还能坚持多久?

  他没有钱,也不想再去向莫匀借钱。他怕,下辈子都还不起。

  “吴肖?”

  “方子谦?”吴肖转过头,攸的捏紧了刚刚取出的票。

  “你是来看电影的吗?”方子谦有些惊喜,扫到吴肖手里的两张票后,微微怔了一下,朝周围看了一眼,“你和朋友一起来的?”

  “······啊。”吴肖心跳突然加快,莫匀去买东西很快就会回来,如果看到他和陌生人站在一起说话,问起来,他要怎么介绍?

  方子谦似乎是从里面走出来的,是看完电影要走了吗?

  他想快点结束对话,然而方子谦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抢先道:“我过来是找朋友谈点事情,已经谈完准备走了。”

  吴肖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道:“那······我先进去了。”

  他想起之前曾经答应要请方子谦一块看电影的事情,心里不由歉然。他并不讨厌方子谦,相反,方子谦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如果没有那么多事情,也许,他们真的能自然的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顿了顿,又道:“之前一直都说要好好感谢你,却真成了说说,今天······我是和别人一块来的,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请你吃饭,电影也是。”

  “好的。”方子谦并不介怀的笑了笑,“看你精神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你给我转的钱我已经收到了,其实不必那么着急还的,医院那边······”

  吴肖打断他,“医院那边我会去的,也通过电话了,说是可以免费给我治疗。说起来,我还是挺幸运的。你不用替我担心,赶紧去忙吧,我也要进去了。”

  “这样那就真是太好了——”

  “吴肖。”

  吴肖猛地转头,莫匀不知什么时候提着纸袋走到了他身后,正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方子谦。

  “······莫、莫哥。”吴肖不知道莫匀有没有听到什么,他努力镇定的笑了笑,接过莫匀手里的袋子打开看了看,“怎么买了这么多······”

  “这位是?”莫匀看着方子谦问。

  方子谦在听到吴肖叫出莫哥两个字时,就猜到了莫匀的身份,原本看到吴肖买了两张电影票就有些猜测,没想到一起的人真的是李铮口中的那个莫匀。

  莫匀看向他时直白的目光,也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某些猜测。朝吴肖看去一眼,吴肖紧张无措的表情让他心底微微黯然。

  这个人在吴肖的生活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很显然的是,与其说避讳忌惮,吴肖对这个人的态度更应该说是完全的在乎。

  这个时候他应该识趣的装作路人走开的,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让他感觉无比的嫉妒和愤怒,这样的人怎么配若无其事的站在吴肖的身边?

  他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吴肖的朋友,我姓方,方子谦。”

  “莫匀。”莫匀没有跟他握手,眼神里对他这个朋友充满了质疑。

  吴肖接道:“方子谦他是我以前打工的老板。”

  “是吗?”莫匀偏头对吴肖笑了笑。员工可以这样直接称呼老板的名字吗?他看向方子谦,“方先生也是来看电影的吗?”

  方子谦对莫匀的敌意视而不见,然而他也不想看吴肖为难的样子,很自然的收回被晾在一旁的手,笑道:“我来有些工作上的事,现在正要走了。”

  吴肖拉了拉莫匀的袖子,“莫哥,电影快开始了,我们赶紧进去吧。”他冲方子谦点了点头,拉起莫匀就快步朝里面放映厅走去。

  莫匀任吴肖拉着走,温柔的低头问他,“你选的什么电影?”

  “好像是个······悬疑片?”

  “你走慢点,伤才刚好。”

  “早就好了。”

  “早上还没完全消肿呢,等晚上回去再帮你上一次药······”

  方子谦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慢慢收回目光,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他一边往外走着,接了起来。

  “你好,李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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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刚刚在电影院遇到的那个人,是姓方是吧?”

  在电影院的时候莫匀就好像很随意的问了句方子谦的职业,吴肖当时含糊其辞的回说方子谦开了一间工作室,负责编辑什么的,这与他曾经做打字员的工作也能勉强解释到一块去。之后电影开始了,莫匀就没再多问什么。

  他以为就这样糊弄过去了,没想到回了家里,莫匀却又突然提到了方子谦。

  他不确定莫匀只是对方子谦这个突然出现的朋友有些敌意,还是对方子谦和他的关系有了怀疑,或者是之前听到了什么,在对他旁敲侧击。

  胃突然间有点疼,可是药被他藏在了洗手间的柜子里,当着莫匀的面他现在只能忍着。

  他把外套脱了,道:“总提他干什么。你不累吗?要不要先洗澡?”

  “我只是有点好奇,看他挺温和沉稳的,倒没什么老板的架子,应该和你相处的不错吧。”

  “还行吧,他对谁都那样。也不是所有的老板都有架子的,你不也是老总么。”

  “我只对你没架子,对别人可不一定。”

  “那我还真是三生有幸。”吴肖顿了顿,故意斜眼看他,“你这是在吃醋吗?这么幼稚。”

  “是的话,你要怎么办?”

  是的话,就好了。

  “别闹了,我跟他能有什么啊,就以前我因为钱有些困难的时候他帮过我,我很感激他,见了面当然要打个招呼,再多的真没了。你要是不洗,我就先去洗了,在外面跑了一天浑身都脏的难受。”

  一说到钱,莫匀就被噎住了。不用想也知道,吴肖为钱所困的时候肯定跟他有关,虽然心里还是不痛快方子谦凭白借钱给吴肖的事儿,也没立场再追究。

  吴肖进了浴室,关上门,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朝卧室去了,才迅速从柜子里头翻出药,用水龙头里的水冲着吞了下去。

  莫匀洗完澡回来时,吴肖正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头顶的灯。昨天赵晓龙给他打了电话,赵晓龙没有再提那件事,只说他妈明天下午要包饺子,让他去家里。

  到现在他都没有问过赵晓龙跟刘婷婷后来怎么样了,房子莫匀已经还给赵晓龙了,但刘婷婷都已经有了新男友,应该也不会再回头与赵晓龙复合了。

  他虽然答应了明天下班后去晓龙家里,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晓龙的爸妈。害晓龙差点没了新房,结婚对象也分了的人,还有什么脸去吃阿姨包的饺子呢。阿姨如果知道,大概连门都不会再让他进了。

  可是现在的他,连补偿都做不到······

  欠下的太多太多了,他却连偿还的时间都没有。

  他没有对方子谦说谎,他是真的想活。

  多么可笑啊。他,想活着。

  “发什么呆呢?”莫匀把药箱放到床头,在床边坐下,伸手来拉被子。

  吴肖有些迟钝的转动眼珠,按住了被子,“不用抹药了,已经好了。”

  莫匀不理他,兀自拿出一管药膏,“好了也再抹一次,这药消肿修复效果特别好。”

  吴肖耳根发热,突然有些磕巴,抢过药扔回药箱里,“我······我刚刚自己检查过了,也、也不肿了······我们赶紧睡吧。”

  吴肖的反应有些奇怪,这几天都是他帮着给上药,虽然吴肖很害羞抗拒但也都忍下来了,今天却直接拒绝了。

  是因为下午在电影院遇到的那个男人吗?

  因为他一直追问,所以生气了?

  他确实有些在意那个方子谦,那个人看吴肖的眼神太容易被看穿了,没发觉的只是吴肖一个人而已。可是吴肖自己说了没有关系,他不想再像几天前一样失去理智的逼问争吵。天知道在电影院里看到两个人四目相对低声说话时的场面上,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了没有直接冲上去。

  “我要关灯了。”吴肖往旁边挪了挪,掀开了他这边的被子。

  莫匀脱鞋上了床,有些狐疑的偏头看他,“睡这么早?平时你不是还要看会儿书的吗?”

  “今天想早点睡······”

  吴肖关了灯,背对他躺了下去。莫匀还不觉得困,却也躺下了。“看来出去走走还是比较利于睡眠的,平时看你到半夜都睡不着,难得今天有了困意,你睡吧,我不吵你。”

  莫匀躺了一会儿,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百无聊赖的点着。最近在家陪着吴肖的时候比较多,吴肖喜欢安静,不是一个人在一旁看书,就是坐在电脑前面画他的设计图,他无事可做就随意下了几个小游戏。这会儿正好拿来培养睡意。

  一堆弱智小游戏,都是大张推荐他下载的,一个结了婚的老男人大概也就这点乐趣了,天天玩也没见玩出什么名堂来,排名像蜗牛在爬。

  莫匀点开昨晚玩的消消乐游戏,刚连过了几局,屏幕上方就蹦出了大张发来的消息。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现在是在追我的排名吗?这么无聊?”

  莫匀飞快的回复,“就你那名次还用追,给哥半个小时,拉你五十名。”

  十几分钟过去后,大张的信息就连串的发了过来。

  “你是不是开挂了?”

  “蹦的这么快,肯定是开挂了!游戏精神呢?”

  “看我发威,分分钟反超你!”

  莫匀没理他,手指点的飞快。他怕影响到吴肖,特意关了声音,亮度也调到了最低,几乎把手机贴到了脸上。吴肖突然翻过身,短寸扫到他颈后时,吓得他差点把手机直接拍到了鼻子上。

  他连忙把手机屏幕翻过去扣在枕头上,遮住了亮光,扭头朝后看了看,窗帘留了条缝,依稀能看到些许不算清晰的轮廓,吴肖像是仍在睡着,眼睛都没睁。可莫匀直觉吴肖现在是醒着的,大概是对于吴肖醒时和睡时的气息太熟悉了,而且耳后几乎是屏息的状态,呼吸声都听不到。

  他轻声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吴肖没出声。

  莫匀刚要拿起手机退出游戏,吴肖忽然将胳膊搭在了他腰上,整个人贴到了他背后。

  手机从枕头上滑了出去,掉到地板上啪嗒一声脆响,估计屏碎了。莫匀慢慢放轻动作半转过身,吴肖没有缩手,在他完全转过来时,甚至将头往他胸前埋了埋,更紧的贴到了他怀里。

  “······吴肖?”

  莫匀觉得自己一定是玩弱智游戏走火入魔了,才会出现幻觉。

  “你······”莫匀戛然失声,颈下微微的热度让他心脏砰砰砰砰的跳了起来,攸的收紧双臂。

  吴肖像个小心翼翼的探路者,生疏僵硬的向上探寻着,在触到他嘴角时仿佛受惊般退后,不过片刻又靠了过来。

  莫匀仍是不敢置信,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叫嚣起来,猛地翻过去。

  “别······别开灯。”

  吴肖拉住他即将按到开关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这会儿莫匀是真的确定吴肖是醒着的了,他反握住吴肖的手,拉回胸前按住。

  声音有些嘶哑道:“你在干什么?”

  他能感觉到吴肖的身体有些发抖,微微的绷着。

  吴肖道:“你不想吗?”

  “······”

  能不想吗,太想了,想的都快疯魔了,可这也太突然了,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他唯恐又是自己错觉再次唐突了吴肖。

  吴肖攥住他的领子,将他拉低,声不可闻道:“我想。”

  以前看书里形容那些烟花炸满天的心情,莫匀还觉得荒唐无稽,此时此刻却是觉得用核.爆来形容都不为过,整个人都快要被这明明很平常的两个字撑的四分五裂。

  “行吗?”

  “嗯······”

  “你那里才刚刚愈合······要不还是算了,等你好了再——”

  “没事,已经好了。”

  莫匀不想忍了,忍得够久了,这会儿就算吴肖真的要算了,他也无法停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声音里带着笑意,道:“你以前是故意蒙我的吧,不是说不会硬么。”

  “······”吴肖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就要翻过身去。

  “我是怕你紧张故意逗你的,别生气,我不说了。”莫匀手忙脚乱的将人拉回来,低头吻住。

  很早之前他就把东西买回来,放在那里一次也没能派上用场,吴肖的主动和应允,立刻就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摸着黑拉开床头柜,把东西抓了出来。

  “疼就说,我会慢点的。”

  “······”

  “疼吗?”

  莫匀冒了一头的汗,慢慢的往里推进。

  吴肖明显的哆嗦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疼,太疼了。

  胃里也一阵阵刀绞般刺痛,从刚才就一直拉扯着他的意识,疼痛叠加到一起,让他喘不上起来。

  可是莫匀要退出来时,他却又抬手死死的抓住了莫匀的肩膀,强忍住发颤的声音,道:“没、没事,不疼······”

  莫匀轻轻摸着吴肖的头发,“把头发留长吧······这个发型太倔强了。”

  “嗯······”

  “是不是疼?”吻到眼角处顿住,莫匀抬手摸了一把冰凉的水迹。

  吴肖摇了摇头。

  他揽住莫匀的脖子,将脸埋到莫匀颈侧。

  “莫哥······你喜欢我吗?”

  莫匀鼻子一酸,“废话,我才不喜欢你,我是——”

  吴肖飞快的堵住他的嘴。

  眼泪无声的湿了枕头。

  是啊,他早该知道,莫匀怎么会真的喜欢他,全是他一厢情愿的贪心罢了。为什么还要问呢,像个傻子一样。

  莫匀不喜欢他,莫匀是恨他。

  是他不自知,还想要毫无尊严的贴上来。私心的不想去追问莫匀,娜娜是谁,蓝小姐又是谁······

  这样也好,等他走了,莫匀也不会像那些失去恋人的人一样痛不欲生,也许还会不能释怀的恨他一阵子,也许会人死灯灭很快忘了他,在没有了他的日子里继续自在舒心的过活。

  和他喜欢的那些女人们一起。

  而他也只想自私这一回,这最后短短的时间里,好好的感受,霸占莫匀的温度和怀抱。

  莫哥,别太讨厌我······

  哪怕是假装,能不能暂时像这样用力抱抱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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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莫匀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吴肖在他怀里昏睡过去时,他甚至遗憾又庆幸的松了一口气,真怕自己无法控制到天亮。

  他想抱吴肖去浴室冲一下,又担心再把吴肖吵醒,只下床自己简单冲了个澡,拿了热毛巾回来替吴肖轻轻的擦了一遍。

  到这时他才敢打开灯,仔细将吴肖检查了一遍。

  全程吴肖都没有叫一句疼,此时看清楚那里的状况,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可恶,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巴掌。上药的时候,吴肖昏睡着才终于压不住低低的痛哼。

  要多疼才能哭的眼睛肿了,嘴唇咬破了,到最后昏了过去。

  要多混账,他才会只顾着自己,全没有在意吴肖单方面承受的痛,和无声的隐忍。

  他将吴肖紧紧抱进怀里,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那会儿没能说完就被打断的话,虽然迟了,吴肖也许压根听不见,他也想现在说出来。

  吴肖啊,喜欢太浅了,我是爱你,非常爱。

  所以,别离开我,永远像这样留在我身边,好吗?

  吴肖还是多请了一天的假。莫匀不情不愿的被他赶去了公司,等莫匀走后他把设计图通过邮箱发给了周蒙,给李医生打了电话,同意了作为学术研讨会的示范病例接受治疗。

  李医生很高兴,叮嘱了他这几日的饮食作息注意事项后,要他周四到医院再做个全面的检查,没问题的话,下周就能进行手术。

  在家休息了一天,下午的时候,吴肖又给莫匀打了个电话,说了要去赵晓龙家的事情。

  莫匀有点不乐意,除了担心吴肖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喜欢吴肖跟赵晓龙走的太近。过去的十几年,他都是在扮演一个只会讨债的恶人,相反,从高中时期就跟吴肖要好的赵晓龙,则一直都是掏心掏肺无私奉献的家人一般的存在。

  越对比,越觉得无法容忍。更痛恨被自己亲手扼杀的那十几年光阴。

  可是要说真的完全释怀也是骗自己的,如果,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那个女人就好了。

  如果他和吴肖只是以寻常邻居相遇,没有出轨的丑态,没有生死的怨恨,没有那么多不堪,羁绊,只是像赵晓龙那样的相伴成长至今就好了。

  “我让小魏开车送你过去,吃完饭你给我电话,我去接你。”莫匀道。

  “不用这么麻烦,你自己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去,我不会太晚的,你在家等我回去就好。”

  “我想去接你。”莫匀像个孩子一样执拗道:“我不上去,就在楼下车里等你,我们一块回家。”

  我们一块回家这句话,曾经熟悉到令人想起就心痛。是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吴肖笑出了眼泪,对着电话道:“好,你来接我,我们一块回家。”

  晓龙的妈妈包了牛肉馅的水饺,还炒了一桌子的菜,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往吴肖碗里夹菜,吴肖胃里有点难受,最后也还是吃了很多。

  吃完饭后,晓龙妈妈在厨房一边打包给吴肖带走的小菜,一边念叨,“今年冷的早,得提前补补膘。有半年没来家里了吧,你看你瘦的,跟晓龙站一块都看不见人了。”

  吴肖眼眶有点热,妈妈去世后,两位长辈就拿他当自己的孩子,时常叫他来家里吃饭。吃饭的时候也是,好吃的都是先给他夹,才轮到晓龙。

  “这一顿就补回来了。”吴肖道:“而且晓龙本来就长得比我高,以前上学的时候,他那双大长腿就招女生喜欢,都让我帮着递情书呢。”

  赵晓龙在客厅跟他爸一块抽着烟看娱乐节目,听到对话,扭头道:“都几辈子的事儿了,还翻出来说。”

  晓龙爸爸道:“瘦点也没什么,平时多锻炼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每天早上都去公园拉器材,跑步,你们这些年轻人作息一塌糊涂,都不注意身体,等像我这么大年纪就知道了,浑身到处都是毛病。”

  “那你先把烟戒了,爷俩还赛起来了,要在屋里烧锅炉吗!”晓龙妈妈指指他们手里的烟。

  晓龙爸爸当听不见,对吴肖道:“你现在的新工作我听晓龙说了,朝九晚五的挺好,下了班没事也报个健身房去锻炼锻炼,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朝气,可别跟晓龙似得,晚上上班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白天就是头猪,只知道睡觉,空随我生了这么个大个子。”

  吴肖笑笑,“我倒是很羡慕晓龙呢······”

  “他有什么好羡慕的,要是有你一半,我们也不会头疼这么多年了。”

  “差不多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从哪儿捡来的呢,这么不受待见。”赵晓龙掐了烟,过来拎了包好的小菜,“一会儿该没车了,我先去送吴肖。”

  晓龙妈妈跟到门口,拍了吴肖一巴掌,“好不容易来一趟住下多好,非得来回跑。”

  “明天还得上班,我早上怕起不来······”

  吴肖回身轻轻抱了抱晓龙妈妈,忍住喉间的哽咽,道:“叔叔阿姨,谢谢你们······”

  他飞快的退开,将人推回屋里,“你们在屋里暖和着,别出来了。我······走了。”

  晓龙妈妈:“这孩子,说什么呢,赶紧走吧。”

  晓龙爸爸:“别忘了我说的,健身!”

  “······嗯。”

  楼道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头顶的灯亮了,又在身后灭了,反反复复,像无止尽的循环。

  “我爸和我妈都知道了。”赵晓龙突然道。

  吴肖顿了一下。

  赵晓龙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你打小想的就多,我只是······”

  “我知道。”

  赵晓龙拉住他,看着他道:“他们一直盼着我能早点成家立业,稳下心来,可他们说,结婚是早晚的事儿,这个不合适还有下一个,总会结的。他们只气我自作主张的瞒着你,应该一开始就和你商量,你也就不会这么难受想不开了。你也知道,他们一直都把你看成自己的孩子,更希望你和我一样都能过得好,所以,别觉得有负担,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多来陪陪他们,他们就很高兴了。”

  吴肖转过身,良久没有说话。

  该说什么?感激太轻了,就像晓龙说的,从高中时起,叔叔阿姨就拿他比晓龙还亲。年少时思想简单,只当是所有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和上进的好学生在一起一样,叔叔阿姨也是这样才喜欢他,可过了这么多年,他潦倒困苦过,怨天尤人过,挣扎颓废过,他才明白,有些人并不是图你什么才会对你掏心掏肺的好。

  那是把你当作家人来对待的心情。

  明白却也晚了,不能陪在家人身边尽孝,甚至连晓龙说的多来坐坐说说话,那样充足的时间他都没有······

  他张手抱住赵晓龙,微微用力,“怎么办?我还欠你一个老婆呢······”

  赵晓龙笑了出来,捶了他一把,“你可别说什么把自己赔给我那种话,我可不好那口!”

  “你想得美!”吴肖偷偷抹了把眼睛,直起身,转头继续往楼下走。

  赵晓龙轻轻吐了一口气,追上来,“你现在还跟姓莫的住一块?”

  “嗯。”

  “他······”

  “他没逼我。”吴肖道:“是我自愿和他住一块的······他现在,很好,对我很好,像小时候一样······”

  赵晓龙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荒唐,莫匀喜欢女人全世界有目共睹,没道理突然就对男人有了兴趣,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是吴肖。

  就当是莫匀突然被雷劈了,良心发现,可吴肖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是小时候了。我不是不希望你们和解,可你们俩三十的老爷们突然住到一块去,怎么都有点奇怪不是,他莫匀又不是没家没房子,还要借居你家。鬼晓得他到底打什么鬼主意呢!”

  吴肖笑笑,“你说的对,已经不是小时候了,我却还总念着想要回去那个时候,确实有点太贪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我还想更贪心一点,想着,如果他能长久的和我一起住下去就好了······”

  赵晓龙猛地停住,“你······”

  “走吧,他应该已经到了。”吴肖拍了拍赵晓龙的胳膊,出了楼门就看见了路边停着的辉腾,莫匀正抱臂靠在车身上朝这边看着。

  赵晓龙忍不住皱眉。

  他不太乐意跟莫匀照面,莫匀看他不顺眼,他看莫匀更不是东西,要不是因为吴肖,话都不想跟这玩意儿多说一句。

  赵晓龙把打包的食盒递给吴肖,想说的话有很多,但一看到莫匀再多话也憋回去了,只冷眼冲那边嗤了一声,然后对吴肖道:“我就不过去了,打起来怕你这点精神头儿拉不住。你路上小心,回去给我发个消息。”

  “嗯,快上去吧。”

  赵晓龙又哼了一声,转身回了楼里。吴肖垂下眼睛,不过转瞬就笑了起来,抬起头朝路边走去。

  “等很久了吗?”

  “刚到。”莫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走过来接了他手里的食盒,“怎么还连吃带拿的,我要是不来接你,你是不是就拎这么重的东西走着去坐公交啊。”

  “就是一些小菜,小孩都拎得动。你别故意找刺儿了,幼稚。”

  莫匀把食盒扔到后座上,“谁稀罕这点小菜!”

  吴肖瞥了一眼,“又不是给你吃的。”

  莫匀重重甩上车门,“你也别吃了,一看就知道是些没营养的东西。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是真烦闷,吴肖来赵晓龙家里他就已经很不痛快了,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也许现在吴肖手里拎的就是他妈亲手做的饭菜。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看着吴肖从别人家里出来,满脸感动幸福的拎着别人爸妈做的饭菜回去。

  他甚至不知道,他和吴肖变成现在这样,该去怨谁。有火都不知往哪儿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眼泪过分丰富,写着写着就哭的停不下来,太难受了······

  申请休息的话,会不会挨打?

第40章

  吴肖扑哧笑了出来,犹豫了一下,松开安全带,俯过身捧住莫匀的脸亲了一下,“行了,三十多的人了还闹脾气,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行了吧。赶紧走吧。”

  他通红着脸坐回去,重新拉起安全带,莫匀却突然倾身过来,将他困在座椅上,垂眼盯着他,“我发现······”

  吴肖不自然的转开眼睛,“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莫匀被他这个急转弯转的有点懵,“你怎么知道?”

  “没、没闻到味儿······”

  这回换莫匀笑了,忍不住揉了揉吴肖的短寸,“你可真是······我差点以为接错人了,这真是吴肖吗?”

  “那我下车了。”

  “别啊。”他低头抵住吴肖的额头,鼻尖相对,“你说没闻到味儿,是因为闻得不够深。你再好好尝尝······”

  吴肖乱了气息,用力将他推回驾驶座,别开脸道:“快回家吧。”

  莫匀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舌尖有股牛肉味儿,忽然就感觉更饿了。他扫了眼吴肖通红的耳朵,笑道:“那就,先回家。”

  吴肖正愁周四这天怎么避开莫匀一个人去医院,莫匀就因为有一个签约仪式,天刚亮就提前出了门赶去了郊外开发区。因为晚上在开发区还有一场和客户的宴席,一整天莫匀都顾不上他,临出门前叮嘱他自己好好吃饭就匆匆走了。

  七点多的时候吴肖给周蒙打了个电话,请了上午的假,又给魏文松打了个电话说要搭同事的顺风车,让他别过来接他了。他换好衣服出了门,下楼的时候,手机响了,他以为是莫匀打来的,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方子谦。

  那天在电影院分开后,方子谦就没再联系过他,吴肖本来还有些担心,方子谦会打电话过来追问手术的事儿,和莫匀在一起的时候十分不安,幸好,方子谦并没有。

  他想了想,接起了电话。

  “有事儿吗?”

  “也没什么事儿。”方子谦道:“我今早出来办点事儿,正好路过你家这边儿,想问问你有没有空······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吗,请我吃个早餐怎么样?”

  吴肖怔了一下,出了楼,果然看见了方子谦的车停在那里。方子谦也看到了他,挂了电话下车冲他挥了下手。

  方子谦道:“我不会这么赶巧吧,你是准备去吃早饭吗?”

  确实挺巧的,不过吴肖不是要去吃早饭。他有些犹豫的走过去,“不好意思······我正要出门,改天请你行吗?”

  “其实,我是要去医院,医生让我空腹。”吴肖顿了顿,道:“要不······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方子谦笑道:“那就算了,我也不是真的为了吃才来的,就是刚好经过想起来了才给你打的电话。你要去医院吗?那我送你过去,反正我没事儿。”

  吴肖连忙摆手,“不用了,总是麻烦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好了。我坐地铁过去。”

  “别跟我客气了,我都到门口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从医院出来后,再请我好好吃一顿,我也不算白跑一趟了。”方子谦不由分说的替他拉开车门,“上车吧。”

  方子谦给吴肖的印象一直都是进退有度,很有眼色的一个人,像这样有些强硬的态度让他有些难以适应,也实在不好再拒绝。

  检查结果很乐观,主治医师告诉吴肖,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再仔细调养几日,下周六就可以接受手术了。

  吴肖没有问手术后他还能活多久,也不必问。对于这个病,他比谁都了解,能够得到免费治疗的机会,再多活两年对他现在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也许这白得的几年生命都超出了他个人的想象,谁知道呢,也许一年,也许用不了多久,莫匀就会发现自己根本配合不了这样虚假的感情,再次愤怒的离他而去,那么,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可执着的。

  他只是想在莫匀还没厌倦之前,自私的多拥有片刻,而已。

  这样就够了。

  方子谦没有陪他进去,一直在外面等着。吴肖想着一会儿去什么地方请方子谦吃饭,出了门诊大楼,与人迎面撞了一下肩。

  “抱歉······”

  吴肖猛地顿住,被他撞到的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岁月在那张脸上留下了痕迹,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在看向他时,初时怔忡,然后随即爆发的眼神,一瞬间让吴肖失语,僵在了原地。

  通身雍容华贵的妇人像是突然间受了莫大的刺激,朝他扑了过来,撕扯着他的领子,语无伦次的用手抽打起他的脸。

  “肖静姝!你是肖静姝!你居然还活着······”

  “你怎么还活着!”

  “是你害死了家栋!是你这个女人!”

  “你把家栋还给我······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都是因为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个年轻的姑娘冲了过来,将妇人拖了回去,满脸惊慌歉疚的冲吴肖道歉,“阿姨她精神不太好,抱歉吓到您了······”

  “放开我!”妇人疯狂大叫,头发在挣扎着乱了,遮在狰狞欲裂的脸上,让人心悸。

  “你怎么还活着,怎么有脸活着!你儿子也和你一样,不要脸!都滚!都滚······”

  “小匀马上就要结婚了,别再让你儿子来纠缠他!你们都滚的远远的!害死了家栋还不算,还要来害我的小匀,去死!你们都去死!!!”

  “阿姨,阿姨您冷静一点,您认错人了······”姑娘用力拖着妇人往停车场去,一边冲吴肖点头致歉。

  吴肖一动不动,呼吸都好像被那些错乱的字眼钉回了身体里。

  肖静姝,是他妈妈的名字。

  而那个像疯了一样的妇人······

  “吴肖!”方子谦远远的跑了过来,焦急的捧起吴肖的脸,却是触手冰冷,“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杨阿姨。”

  “什么?”方子谦愣了一下。

  吴肖抬手推开方子谦的手,定定的看着那辆车从停车场驶出医院,脚下追出去两步,又猛地停住。

  “你怎么了?是认识的人吗?”

  方子谦跑来时隐约听到了两句,他以为是精神失常的病人突然发疯认错了人,才会对吴肖又打又骂,现在看吴肖的模样,他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妇人口中似乎是提到了“小匀”两个字。

  是莫匀吗?

  方子谦心口一紧。

  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肖······”

  “不好意思,”吴肖推开方子谦的手,眼睛空落落的四处转着,“我可能不能请你吃饭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方子谦呼吸紧了紧,笑道:“没关系,下次再吃也一样,我先送你——”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吴肖反复道着歉,有些踉跄的朝医院外面走着,“别跟着我······求你了,别管我······对不起······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待会儿······”

  “可是——”

  吴肖突然爆发的回过头来,“我说别管我!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呆着行吗!”

  方子谦连忙竖起双手,“好好好,我不跟你,你先冷静一下······”

  吴肖似乎笑了一下,猛地转过身快步冲到路边,上了一辆出租车。方子谦骤然变色,跑回到车上发动车子追了出去,可那辆出租车早已没了影子。

  方子谦不知道吴肖能去哪里,在这样危险的状态下,他能想到的地方只有吴肖家里。

  到底是什么?

  那个妇人是谁?说的又是什么?

  他统统理不清楚,可他知道这样放着吴肖不管不问的话,他一定无法安心。

  方子谦在车里看着吴肖上了楼,开门进屋,犹豫着没有下车。吴肖回到家里是一个人吗?会想什么?做什么?他都不知道,漫长的等待和猜测只会让人越发难安。

  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直到手机响起来才猛然惊醒。

  没有片刻停顿,他飞快的按下了接听。

  “你回去吧。”

  方子谦攸的抬头,又听见电话里吴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声音道:“上楼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车了,你走吧,莫哥就要回来了,我不想他看见了误会。”

  “你······”方子谦攥紧手机,“你还没有请我吃饭呢。”

  “今天不行了,抱歉,我改天请你。”吴肖似乎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真的。”

  “······”

  “方子谦,你知道吗?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喜欢我。”

  方子谦呼吸一顿,有些话几欲冲口而出。

  吴肖飞快道:“可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非常喜欢,喜欢到就算生命只剩一天我也想和他一起······以前,我因为懦弱错过了太多,所以,现在我拼命的想活,就是想和他多几年的光阴。你明白吗?”

  “吴肖,我······”

  “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了。”吴肖道:“我不想莫哥不高兴,这份感情来之不易,我,承担不起一丝一毫的破损。”

  方子谦无力的呼出一口气,“······对不起。”

  “别这样说,我是真的很感激你,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像温暖的灯一样,是我配不上你这样的光······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也许,有一天我能轻松愉快的和你坐到一起吃饭聊天,但不是现在。”

  “······好。”

  方子谦其实还想问,还会再有联系他的一天吗?吴肖却已经挂了电话。他放下手机,用力揉了一把眼睛。

  吴肖,我该拿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不过还是要小心做好防护隔离喔!

  不灌溉不更,哼哼!

第41章

  吴肖漫无目的的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屋子里到处都是莫匀的气息,分明只住了短短几个月而已,却像是无孔不入,每一口呼吸都充斥着他的五脏六腑。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在医院时他甚至不敢追上去,他怕答案会让他连仅剩的那点贪恋碎的渣都不剩。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像是傻子?

  为什么让他的贪心都变得这么卑鄙?

  真该死啊!

  这就是他的报应。

  他推开妈妈房间的门,以前他每天都要清扫,从莫匀住进来之后,就很少再开门进来过,因为每次莫匀看到他进这间房表情都很不好,以前他不知道原因,只是不想莫匀不高兴就关起了这道门,现在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一层隔阂并不是他的错觉。

  原来,他从来不曾了解过莫匀。

  不懂,莫匀对他的恨。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拇指稍微用力就会将照片中的脸模糊掉,他忽然发现记忆里妈妈的模样陌生起来,透过照片,努力去回想,也只有一片空白。

  吴肖用力抱住自己,张大嘴,满腔的恶心感让他发不出声音,疼出泪来。

  莫匀接到姚娜娜的电话后,就将晚宴事宜交给魏文松和几位公司高管处理,一个人从开发区开车赶回了市里。

  莫匀一头汗的下车跑进院子里,家里的阿姨给他开了门。

  “张姨,我妈呢?”

  张姨道:“夫人在卧室里,姚小姐正陪着呢,你快点上去看看吧,夫人一直吵着要找你呢。”

  姚娜娜听到动静,正下楼来,莫匀快步过去,“怎么回事?我妈最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发病了?”

  姚娜娜是莫匀两年前给妈妈聘请的心理咨询师,定期会来家里给妈妈做治疗,在她的细心的引导和陪伴下,妈妈的精神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很少有发病的时候。这段时间姚娜娜也暂时住在了家里,所以,他才能在吴肖家里住那么久不回来,也没有很担心。

  姚娜娜朝卧室看了一眼,放轻声音道:“上午我陪着阿姨去了一趟商场,逛街的时候阿姨的情绪还是很平稳的,之后还突然想起来要去公司看你。我想着大概是你许久没回家了,阿姨想你了,也就陪着过去了。或许,我应该想到提前给你打个电话的。”

  “我妈去公司了?”

  “嗯,不过听前台说你外出了,我们就出来了。”姚娜娜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他:“你是不是最近和一个叫吴肖的人在一起?”

  莫匀心里咯噔一下。

  “······我妈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我也不确定,我们从你公司出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几个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似乎说到了你,还提到了一个叫吴肖的人······我当时也没在意,之后,我就发现阿姨的脸色不太好了。我有点担心阿姨的状态,可阿姨说是吹了风有点感冒,正巧路上经过医院,我就顺便带阿姨去医院拿点感冒药。因为停车费了点功夫,我就让阿姨先进门诊大楼等我,谁知道我还没停好车,阿姨就突然发病了,拉着过路的人又打又骂······不过那人只是有些吓到了,并没有追究,我只能先上车给阿姨打了一针镇定剂,把阿姨带回了家。阿姨醒了之后,也一直安稳不下来,一直找你。”

  莫匀浑身冰冷的僵在楼梯口处。

  姚娜娜善于察言观色,从莫匀的反应也猜到了事情大概与那个吴肖有关。从她来给莫匀的妈妈做心理咨询,莫匀妈妈的精神状态就已经趋于平稳,在咨询的过程中为了避免强烈刺激,她也只是重在积极引导,对于导致发病的根源能不触及就不触及,也没出过什么大的问题。

  只在最开始,关于病人的情况,她从莫匀那里了解到了大概,知道的是丈夫出轨,妻子受到刺激企图自杀,丈夫在赶往医院的路上车祸去世,从而给妻子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创伤。

  她直截了当的问莫匀,“那个吴肖是什么人?”

  过了好一会儿,莫匀才回答她,“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姚娜娜一怔。

  “我,进去看看我妈。”

  莫匀推开门,这一刻脚下若有千钧,几乎想要转身逃走。

  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瞒过了自己,就瞒过了所有人,可是他太想要吴肖了,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也想要死死的将吴肖抓在手中。他却没有想过,有一天妈妈也会听到他和吴肖两个人的事情。

  只要在一起,就瞒不住的不是吗?

  是他太天真了,因为迫切,从而被偶从天降的幸福冲昏了理智。

  他曾经怨恨赵晓龙给了吴肖他给不了那些东西,现在却痛恨自己,不但给不了吴肖那些,还因为自己的贪婪私心再次伤害了妈妈。

  他恨已经死去的爸爸,所以迁怒那个女人。他恨不够坚定的自己,所以曾经迁怒吴肖。可是,现在他该恨谁?又能将这恨转移到什么地方去?

  杨岚坐在床上,面朝着落地窗一动不动,安静的好像睡着了一般。

  “······妈。”莫匀轻轻的叫了一声。

  “小匀!”杨岚飞快的转过头来,“小匀回来了!”

  “我回来了,妈······”莫匀走过去,“你好些了吗,怎么不躺着?”

  几乎是瞬间,杨岚眼睛里亮起了近乎疯狂的光,一把抓住了莫匀的手臂,“你要去哪儿?!”

  “我哪儿都不去,妈,你别激动,我在这儿呢——”

  “不行!不可以!我不准你走!”

  “妈······”

  “我不能让你走!妈知道,你是要去找那个女人的儿子!我不能让你去!不能去!你不能丢下妈妈······你不能和你爸一样,丢下我······小匀,小匀,妈求你了······”

  莫匀心脏剧痛,俯身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我不走,我就在这儿,不会丢下妈的······别怕······别怕······”

  “不能去······妈只有你了,不能去······”

  “好,我不去·······”

  姚娜娜敲了门进来,看到杨岚躺在莫匀的腿上,似乎是睡着了,她压低声音道:“张姨把饭做好了,要不要先把阿姨叫起来?从中午阿姨就没吃过东西了。”

  莫匀坐了一个下午,身体都僵直了,刚一动,腿就被用力抓了住。

  “不能走······”

  莫匀哽了哽,“我不走,我们下楼吃饭。”

  “我不吃!我不饿!我不能让你出去······”

  “妈······”

  姚娜娜走过来,冲莫匀点了下头,俯身对杨岚轻声道:“您不饿,莫总也要饿了,莫总也一天没吃饭了,您这么心疼莫总,怎么忍心他饿着是不是?莫总今天就在家里,哪里都不会去的。张姨做了好多吃的,咱们先下去吃饭好不好?”

  “真的吗?”杨岚抬起头,手却仍死死的抓着莫匀的衣服。

  姚娜娜握住杨岚的手,温声笑道:“莫总人就在这儿呢,还能跑到哪儿去,有我帮您一块看着呢。”

  杨岚终于点了点头,出了卧室也一直抓着莫匀的手,好像一松手人就会从眼前跑掉一样,眼睛里满是警惕和惶恐。

  莫匀轻轻抱了抱杨岚的肩膀,道:“让娜娜先带你去洗手,我去下洗手间好吗?”

  杨岚一下子紧绷起来。

  姚娜娜很有眼色的挽住杨岚的胳膊,玩笑道:“我们去楼下洗手,把楼上的洗手间让给莫总,可别把莫总憋坏了,以后可还要给您生大胖孙子呢。”

  莫匀偏头看了姚娜娜一眼。

  果然,一听到孙子,杨岚的表情立马就变了,喃喃道:“对对对,我们小匀还要给我生大胖小子的!我们小匀是好男人,要娶妻成家的······”她忽然想到什么,情绪激动的看向姚娜娜,道:“娜娜嫁给小匀好不好?你们马上结婚,然后生个大胖小子!”

  姚娜娜始料未及,有些尴尬的看了眼莫匀,笑道:“我哪儿配得上莫总这么优秀的人,而且,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莫匀道:“妈,菜都要凉了,快去洗手坐下吧。”

  “咱们先下楼吧,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聊。”姚娜娜顺势搀住杨岚朝楼下走去。杨岚一步三回头,似乎是要确认什么,直到看着莫匀真的只是进了洗手间。

  莫匀关上洗手间的门,靠在门上用力的呼出一口气。

  如果说吴肖是他心上的一根刺,ba出来就会痛不欲生,那么,妈妈就是他身上最脆弱的那根肋骨。

  他拿出手机,按了吴肖的号码。

  听到吴肖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时,一整个下午暴躁烦闷的情绪忽然就莫名的平静了,他忍不住笑了笑,“你回家了吗?”

  “嗯。”

  “吃饭了没有?”

  “吃了,你吃了吗?”

  “我正要去吃呢。”莫匀仰头慢慢呼了口气。“我晚上······可能回不去了。”

  吴肖道:“签约仪式很累吧?吃饭的时候少喝点酒,好好休息,不用挂念我,我自己做了饭,都吃光了,你买的药我也按时喝了。”

  “这么乖?”

  “嗯。”吴肖似乎笑了一下,忽然道:“莫哥。”

  “嗯?”

  “我想你了。”

  莫匀愣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攥住,呼吸停顿了几秒。吴肖又飞快道:“我······等你回来。你赶紧去吃饭吧,我也要去洗澡了。”

  “我也······”

  电话被挂断了,剩下的那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这么被堵在了冰冷的机械音里。

  莫匀抓紧胸口的衣服,用力的喘了几口气。听到吴肖说出那句话时,他几乎控制不住马上夺门而出,飞奔到吴肖的面前。

  吴肖很少有主动的时候,就连两个人做着最亲密的事的时候,也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想法,像个嘴硬的河蚌,里面的柔软细腻只留给自己一个人,就只是默不作声的静静承受,痛也是,爱也是。

  可是吴肖刚刚却说了想他。

  不知是满足,还是酸涩的情绪,忽然就让他热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不灌溉不更,哼哼!

第42章

  “我妈睡了吗?”

  “吃了药刚刚睡了。”姚娜娜看了眼莫匀臂间的外套,微微皱眉。“现在都已经十二点了,你还要出去?”

  莫匀没有跟她解释的心情,放轻脚步从杨岚卧室门前过去,就要下楼出门。

  姚娜娜道:“虽然阿姨现在睡着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我知道了,麻烦你先替我照看一会儿我妈,我很快就回来。”

  莫匀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凌晨路上没什么车辆,他一路疾驰,只用了三十分钟就到了吴肖家楼下。

  屋子里没有开灯,隐约有很轻的呼吸声。莫匀轻轻关上门,按亮了客厅的灯,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

  莫匀快步走过去,蹲到沙发前伸手摸了摸吴肖的额头,额头滚烫,吴肖的脸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蹙。

  “吴肖,吴肖······醒醒,你发烧了······”他轻轻拍了拍吴肖的肩膀,忽然发现最近吴肖瘦的厉害,肩上的骨头摸着都有些硌手。

  明明每顿饭都好好吃的人,怎么忽然就瘦成了这样?

  而他竟然一直都没发现。他的眼睛以前到底都看什么了。

  掌心突兀的触感让他不敢再多用一份力,握住垂在旁边的手很轻的捏了捏,又唤了一声,“吴肖?”

  “······莫哥?”

  吴肖很慢的睁开眼睛,眼睛里一片空茫。不知是不是莫匀的错觉,还是因为发烧,那双眼底似乎有些微红的血色。

  吴肖抬起手,捧住莫匀的脸,“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你吗,莫哥?”

  “是我,你莫哥在这儿呢。”莫匀鼻子有些发酸,抵住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蹭,“不是跟你说了我不回来了吗,你怎么还等我,都着凉发烧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傻······”

  吴肖轻轻的笑了起来,“这不是回来了么。”

  “吴肖啊······你让我拿你怎么办······”莫匀将他圈进怀里,用力搓了搓他明显单薄的脊背,越发心痛的无以复加。他偏头吻了吻吴肖耳侧,将人打横抱起,“去床上躺着,我给你找退烧药。”

  吴肖难得乖顺的没有推开他,靠在他怀里半眯着眼睛,手轻轻攥着他胸前的衣服,直到被放到床上,才松了手,安静的躺了下去。

  莫匀找来一片退烧药,用温水喂吴肖吃下,又拧了条毛巾给他把脸和脖子上的汗慢慢的擦干净,越擦越觉得吴肖瘦的厉害,锁骨都凸了出来。

  “你都把东西吃哪儿去了,怎么不见长肉反而瘦了这么多?”

  “瘦了吗?脸还是挺大的啊。”吴肖摸摸自己的脸,又道:“瘦了不好吗,不然你刚才那样抱我能那么顺手?”

  莫匀扑哧笑了,笑完又有点心疼。

  “你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以前说句软话都跟要断头似得死梗着脖子,最近倒挺溜,是不是跟你们公司那些小姑娘混出来的?”

  “你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

  “怎么不爱听,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就怕你什么都不说······你看,你生病难受了也自己憋着,我要是没回来,你是不是就打算把自己当锅贴在沙发里烤熟?”

  吴肖也笑了,“正好给你当明天的早餐。”

  莫匀顿了顿,转开眼睛,给吴肖擦着手,道:“我一会儿还要赶回去,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回来看看你就得回去了。”

  “你打个电话就好了,晚上开车跑来跑去多危险啊。”

  “你都说想我了,我怎么也得看着你的脸让你再说一遍啊。”莫匀捏起吴肖的下巴,俯身对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次我听听。”

  吴肖动了动嘴唇,忽然张开双手,“莫哥······你抱抱我。”

  莫匀始料未及,愣了一下,几乎立刻将吴肖抱进了怀里,紧紧的,将脸埋在吴肖颈侧闷闷的笑了起来。

  “莫哥。”

  “嗯。”

  吴肖道:“我想去看海。”

  “看海?怎么突然想起看海了?”

  “我很早以前就想去海边走一走看一看了,可是你也知道,咱们这儿除了腿弯深的水洼,连个大型的湖都没有······上一次出差,也没来得及去海边看一眼沙滩海浪,心里挺遗憾的。”

  莫匀揉了揉他的短寸,“现在天气冷了,去海边也是受冻挨吹,等过段时间,我请个年假带你去三亚热海滩让你看个够。”

  “可我现在就想看······那边的设计我也完成了,要过去再做最后的调整校对,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能不能陪我一块过去。”

  “什么时候过去?”

  “后天,可以吗?”

  莫匀沉默了许久,吴肖道:“果然还是不行了,没关系,你公司里事情多,又不是周末,我就是随口一问,自己去看也可以的。”

  莫匀坐起身,摸着吴肖的脸,道:“其实,我回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最近公司事儿多,这几天可能都要忙到很晚,太晚了我就不回来了,你别像今天这样一直等我,知道了吗?”他吻了吻吴肖的嘴角,“后天······我可能也没办法跟你一块过去了,我尽量看看能过去找你就过去,不能的话,就下次再陪你去好不好?”

  吴肖笑了笑,“好。”

  大张把车停好,在车里琢磨了半天吴肖单独找他的原因。其实,除了开始那几天他让人盯得紧,后来听手下人说吴肖几乎天天都跟莫匀扽一块连体婴似得,心里越发堵得慌,之后就懒得给自己找不痛快,盯得稀松了。可吴肖这么突然的找他,他心里说不得还有那么点发虚。

  不过反过来想,莫匀没有找他问过这事儿,说明莫匀还不知道。从昨天莫匀突然从签约仪式上走掉之后,到现在也没来公司上班,打电话也只说了在家里陪着他妈,这几天让他照应着点公司的事儿。大张猜测莫匀他妈估计又是发病了,一边唏嘘着,下了车朝约好的饭店走去。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服务员热情的上前招呼。

  “预约的301房间。”

  “是张先生对吗?吴先生已经在房间了,您这边请。”

  大张哼了一声,跟在服务员后面上了楼。301房间里,吴肖正坐在桌边儿倒茶,大张一眼看过去吓了一跳,才俩多月不见吴肖居然瘦了这么多,他差点都不敢认了。得亏脸长得好,才没脱了形,反而比以前壮实的时候看上去多了那么股子······用个文绉绉的词儿来说的话,就是病弱书生气儿。这要换成他这种长相的,估计就是青面獠牙狰狞可怖了。

  “两位还要加菜吗?”服务员问。

  吴肖示意服务员把菜单给大张,大张挥挥手坐下,“不用了,他点的什么就上什么吧。”

  服务员退出去后,大张就抱起膀子斜眼看向吴肖,道:“排场挺大啊,真是想不到有一天我还能受你的邀吃这么一顿。”

  “请客自然要有诚意。”

  大张嗤之以鼻,“说的好听,你就是请个一万块的,不也是花匀子的钱,别指望我能承你的情。”

  吴肖笑了笑,没说话。和莫匀住到一起后,除了莫匀不由分说给他买回去的那些衣服和家用品,他没主动花过莫匀一分钱,这顿饭也是他用的自己的工资。当然,不只大张,估计所有人都会这么以为他是靠莫匀养着,花的也都是莫匀的。

  仔细想想的话,事实上,也没差。

  他吴肖可不就是莫匀包养的一个情人而已吗。

  菜很快就送了上来,大张左右瞅瞅,心气儿稍平,一桌子除了俩招牌菜,其他的都是他惯常爱吃的家常菜品,不精贵也不算寒酸,俩人吃有点多,但也不会浪费。

  其实,他个人对吴肖也没那么讨厌,如果无关莫匀,吴肖这个人总体来看还是不错的,老实单纯勤勤恳恳的,至少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要换成是别人让莫匀那脾性的折腾这么多年,估计早跑没影儿躲个一干二净了,哪里还会傻巴巴的杵这儿一板一眼的还那没人性的债务。当然,他这不是给自家哥们泼脏水,要说吴肖也是倒霉,谁让他生错了人家呢。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在吴肖这儿,反而倒过来了。

  现在吴肖和莫匀突然发展成这样,他虽然不待见,可想想也比以前狗撕猫咬头破血流的强。这么多年大家伙是多久没见过莫匀脸上带笑了啊,这段时间可不就跟春暖花开了似得,成天彪呼呼的,也挺好。

  想归这么想,但要在吴肖面前就不能这么表现了。大张满腹心事的埋头吃了半天,抬头发现吴肖压根没怎么动筷子,忽然心生警惕,道:“你不是在菜里给我下.药了吧?你咋不吃?”

  吴肖道:“我这几天胃口不太好,本来想去别的地方喝杯茶的,可大中午的叫你出来,想想,还是吃饭比较合适。”

  “你倒实诚。”大张吃了个半饱,放下筷子,喝了口茶,道:“说吧,你找我出来啥事儿?”

  “要是想说我找人盯你的事儿,我也不否认,是我干的。”他理直气壮的看着吴肖,“我不知道匀子想啥,我也管不了他,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匀子被你耍。”

第43章

  吴肖轻轻扬了下眉,没出声。他其实并不知道大张居然还找人跟他。

  大张道:“你不用这么看我,我没觉得哪儿做的不合适。以前你什么样我可是眼看着的,现在匀子脑子发热开始对你好,你居然也跟没事人儿似得,还挺自在,怎么看都有古怪。你就说你有没有私下里打什么鬼主意吧,是不是表面装得乖巧其实想趁机报复匀子啥?”

  吴肖低低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吴肖道:“如果是的话,你要怎么做?”

  “还真是······我就说呢!”大张噔时变了脸,电视里演的那些变身复仇桥段哗啦啦的就挤进了脑子里,越想越觉得胆寒,猛一拍桌子,道:“我警告你,我可是一直都盯着你,你要是敢对匀子耍手段,别怪我不顾匀子的面子,我第一个弄死你!”

  “莫匀他难道就没耍过手段?”

  “那能一样吗!匀子他够仁慈了,要换成我,早八百年前就把你剁了,还能叫你蹦跶到现在,还想反咬一口?!”

  “我倒是想问问,我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少在这儿跟我装!你是没犯,可匀子一家变成现在这样是谁害的?这儿就咱俩人我也懒得跟你兜圈子,匀子一家对你们孤儿寡母那么照顾,你们不知感恩就罢了,还想着勾搭有妇之夫,要不是因为你妈,匀子他妈能自杀?匀子他爹能在去医院的路上出车祸?匀子他妈因为这人都疯了,这两年刚有些好转。匀子为啥好好的大学不考,跑出来干那种腥风血雨的事儿?还不是因为家破人亡落了一屁股债要还!你倒跟没事儿人似得过的无忧无虑,你妈病了居然还有脸跑去找匀子借钱。钱哪来的?你问过吗?还问我犯了什么罪!我以前看你还算过得去,这会儿才发现我真是瞎了眼才会那么想,你真是恶心透顶了!”

  吴肖慢慢攥紧手中的杯子,手指却也控制不住的发抖,他喝了一口热茶努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呕意。

  “这样啊······”

  大张越看他这张心安理得的嘴脸越来火,把杯子一摔,“你以前好歹还知道老老实实还钱,我就当你自知愧疚,才没跟你计较,现在匀子一转性,你就原形毕露了,我真怀疑是不是你一直故意装样子就为了骗匀子上套!吴肖,我告诉你,你要还有点良心,最好从现在开始给我安分点,要是敢动什么歪歪心思,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管匀子怎么着,不把你往死里整我就跟你姓!”

  “不用跟我姓。”因为不用你把我往死里整,我也活不了多久。

  “呸!”大张站起来就往外走,“这饭也甭吃了,吃的我恶心!我他.妈就不该出来这一趟!晦气!”

  “等等。”

  “你还想干什么?!”

  “今天见面的事儿······别跟莫匀提。”

  “我闲的蛋疼要跟他提!还嫌我一个人不够恶心,再给匀子一块添堵吗!你最好也把嘴闭紧了,不会装也给我继续装着,好好享受现在白得的一切,等匀子厌了就立马滚蛋!”

  “······我会的。”

  大张愣了一下,又忍不住唾了一口,摔门离去。

  吴肖用力撑住桌子,刚刚咽下的茶水混着黏腻的腥气泛上来,压不住的咳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进房间里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将沾了血丝的手掌朝上放进去,执拗的一遍一遍的用力搓着,搓到两只手都发红。

  真是,报应不爽啊。

  海边的风冰冷刺骨,掺杂着潮湿的腥气,吴肖还是很满足,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面对大海,因为是浅海滩,没有想象中那样磅礴翻滚的海浪,风带着层层泛白的泡沫缓缓的推过来,又无声无息的退回去,把脚下的沙滩冲刷的细腻柔软。

  他想着中学时读过的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似乎能够想象得出那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宁静。如果生命够长,如果他不是吴肖,只是作为一个没有背负那么多罪孽的普通人,他也一定要定下一个生活的目标,赚取足够的钱,等老了以后找这样一个面朝大海的地方住下来,平淡的度过余生。

  不知道莫匀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梦想,大概也是有的吧。

  莫匀没有和他一起来,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听得出那边很忙,说不过两句话就匆匆挂断了。他知道,莫匀不会来了。

  忙什么呢?也许是公司的事情,也许,是杨阿姨说的,要准备结婚的事宜。

  要和莫匀结婚,过一辈的会是什么样的女人呢?他真的有些好奇,也真的很羡慕。

  度假区的主人来了客人,跑车在他们入住的酒店门口停了三四辆。远远的吴肖就看见被人喊王大少的客户跟几个打扮时尚的男女勾肩搭背的从跑车上下来进了酒店。

  “吴肖!”同行的设计师看到了吴肖,在路边挥手跟他打招呼。

  正要进去酒店大堂的一群男女中,有人闻声扭过头来,表情莫测的看了吴肖一眼就被同伴推了进去。吴肖隐约觉得那张脸有点眼熟,一时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找你一天了,你一个人去哪儿了?”同事等他走近,把手里的一份手提甜点递给他,“刚刚去那边买的,挺好吃的,就多买了几份,你尝尝。”

  “无聊就去海边转了转。”吴肖接过盒子道谢。

  “这么冷的天?那你也是够无聊的!这么无聊不如晚上跟我们一块去酒吧玩啊,年纪轻轻的活的像迟暮老头。”

  吴肖心道,你还真说的挺对,可不就已经迟暮了。

  他道:“我不太会喝酒,去了也是扫兴。”

  “那你要是改变主意,就跟我说声,哥带你飞,反正我们还能在这儿呆好几天,不玩痛快就亏了。”同事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也不是咱们自己掏钱,客户包圆,咱们只管放心大胆的玩!”

  “······嗯。”

  “那我先回房间了,昨晚有点玩脱了,这会儿得去补一觉先。”

  电梯上到十楼,同事挥挥手出了电梯。

  吴肖住在十一楼,从电梯里出来,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两个身影拦在了走廊里。是在楼下大堂看他的那个年轻人和另外一个陌生脸孔。

  “果然是你!我还当同名同姓的人呢。”

  吴肖停住脚,看着两人,“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郑绍聪咬牙切齿的拍了拍自己的左手臂,道:“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可还记得你呢,吴肖!”

  吴肖一瞬间想到的是,先前拍的那个单人视频。这段时间几乎已经忘却的那股子羞耻和后怕猛地再次袭来。这些人里有人是认识莫匀的,会不会已经把这件事跟莫匀说了?所以莫匀才······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在这里被人认出的话,会不会有更多人知道?他的同事会不会也听说了?

  吴肖转身就走。

  郑绍聪一把拉住吴肖的胳膊,“你给我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旁边的同伴脸色变了变,他只是听郑绍聪要找人,跟着郑绍聪上来的,还以为郑绍聪跟吴肖是熟识,想着借机会套套话跟莫匀搭上关系也不错,却没想到会是这阵势,郑绍聪明摆着是来找人麻烦的。这可就不妙了。

  “我找了你很久,还以为你藏到哪儿去了,原来是抱到了金大腿!”郑绍聪抓起吴肖的手腕,目眦具裂道:“你了不起啊!这么久了姓莫的居然还没甩了你,我真是后悔那时没有早下手先尝尝你的滋味儿!姓莫的折了我一条手,我养了三个月才养回来,你说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

  刚刚的慌乱尚未平复,吴肖却愣了住,猛地想起这张脸在哪儿见过。

  原来是那时候在酒吧里摸过他的那个人吗?吴肖朝他手上看去,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那时候他还以为是赵晓龙出的手,还担心了很久就怕这人会报复赵晓龙,可一直也没听到风声也就把这事忘了,原来不是不报复,而是折了这人手的根本就不是赵晓龙。

  居然是莫匀?

  莫匀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时候莫匀还一副对他赶尽杀绝的模样,急着把他从家里赶出来。

  他知道有一段时间莫匀监视着他的行踪,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那时候莫匀就已经在监视他了······

  吴肖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这并不比已经被莫匀知道他拍过那种视频要好受,连反应都忘了,僵硬的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这是干嘛呀!”旁边的同伴连忙跳出来,要把郑绍聪拉开,“我看这其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绍聪你先放开手,有话好好说。”

  “你别管,一边呆着!”郑绍聪挥开那人,怒不可揭道:“我手都断了,还有什么可误会的!我今天非得报了这个仇不可!”

  “打吧。”吴肖道。

  这下不只拉架的那个,郑绍聪也唬了一下。

  吴肖抬起手,“是一条胳膊吗?还是要再加点利息。”

第44章

  “哎哎哎······你先冷静一下绍聪!”同伴拖住郑绍聪,焦急道:“咱们是出来玩的,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不能一时冲动啊,你今天打断了他的手,明天莫总就会再找上你!要我说,这次就先算了······”

  “你放开我!我今天不废了他我就不姓郑!还他妈敢跟我叫板,真当我怕了姓莫的不成!”

  吴肖一动不动的站的。被郑绍聪迎面一脚踹中胸口,往后踉跄了两步跌到地上。手里拎着的甜点掉到地上,被脚乱七八糟的踩成了一滩渣子。郑绍聪还想扑上去,又被同伴抱了住,两个人先你一拳我一脚的在那边撕了起来,动静把客房的服务生引了过来,没一会儿就来了一大群人,七手八脚的把郑绍聪给拖走了。

  走廊里重新安静了下来,一名留下的服务生走过来小心翼翼的询问,“先生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要不要送您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吴肖摇摇头,刚谢绝了对方的搀扶,就偏头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啊!”服务生看到吴肖嘴边咳出的血,噔时吓得失色,也不管吴肖拒不拒绝,赶紧伸手把人搀了起来,焦急道:“我还是送您去医院看看吧,您好像伤的很重······”

  “真不用······”吴肖努力压下凶猛的呕意,用手肘将服务生撑开一些距离,“老毛病了,我自己知道······真的没事······谢谢······”

  “可是······”

  服务生眼看着吴肖脚步虚晃的走开,抖着手拿出房卡,几次才将房门打开,消失在了门内,心下一阵担忧莫名。可客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强行做什么。只能暂时离开,让监控室留意着点,不要人在房里出了什么事出不来,他们却没发觉。

  好在第二天一大早,客房的门就开了。监控人员看着吴肖好端端的出了酒店,这才算是放了心。

  而且一连三天都是这样。

  早上出门,到了晚上才回来。

  这三天,吴肖没有去别的地方,仍然是去了海边。从早上到晚上,不凡其烦的,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回这头,累了就靠在岩石上休息一会儿,吹着令人作呕的海风,安静的看海浪无声起伏。

  海水太冷了,不像夏天还能跑进海子里,只是鞋子被打湿一点都会冷遍全身。

  吴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妈妈用攒的工资给他买了第一辆自行车。他兴奋的不知所以,没吃晚饭就推着车子跑了出去。

  那天莫匀去上补习班了,要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他十分生疏的骑着新自行车要去找莫匀,接莫匀一块回家。

  十几年前市区建设的不像现在这么繁华,郊区面积比现在更大,路灯也不多,他满心留意着车轮底下坑坑洼洼的路,骑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跑错了地方,跑到了一片正在开发的郊区,还把自己连车带人摔进了一条排水沟里。

  那时候正是大冬天,臭烘烘的污水把他整条棉裤都泡透了,本来骑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都冻成了冰碴子钻进了肉里,冻得他浑身哆嗦,又不敢张嘴大哭。因为一张嘴,臭水沟里的味道就会往嘴里跑更多,他饭都没吃,这会儿更是前所未有的难受。

  他也顾不上哭,因为新自行车摔坏了,链条不知被什么割到从中间断了。他从臭水沟里爬出来,拖起断了链子的自行车,心里害怕极了。

  又冷又臭,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这臭水沟旁了,不知道哪里还有狗叫,说不定狗会闻着味过来,把他吃的骨头都不剩,那么妈妈和莫匀就再也找不着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听到了沉重的跑步声,和熟悉的呼喊声。

  是莫匀!

  莫匀在喊他!

  吴肖扔掉自行车,爬起来跳着喊,“莫哥!莫哥!我在这里!”

  莫匀提着一只手电筒,呼着大团大团的白气,一头汗的跑了过来。

  “你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不回家一个人跑这里来干什么!阿姨都急疯了!”

  吴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扑到莫匀怀里,“我想去接你下课的,可是我迷路了······摔进了水沟里,新车子也摔坏了······我还想带你回家的······”

  “有没有哪里摔伤了?”

  “我没伤,就湿了裤子······莫哥,车子让我摔坏了······”

  “车子坏了就坏了,修一修就好了。”莫匀将他拉开,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定只是裤子湿了这才松了口气,又狠狠朝他背伤抽了他一巴掌,“又不会骑车,你逞什么能,谁要你接了!这回老实了吧!把裤子脱了!”

  “冷呢······”吴肖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

  “冻死你才好,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了!不想把小.鸡冻掉了就赶紧脱了!”

  莫匀把自己的裤子也脱了,只留了外面的校服长裤自己重新穿上,把脱下来的棉裤给吴肖套上。吴肖的棉裤泡了水,又臭又沉,一大团。莫匀把湿棉裤搭在自行车杠上,然后把没法拖着走的自行车扛到了肩上。

  “先回家吧,都到处找你呢。”

  吴肖提着长一大截的棉裤焉耷耷的跟着走了几步,伸手拽了拽莫匀的校服褂子。

  “怎么了?”

  “莫哥······你背着我······”

  莫匀弯腰摸了摸他的腿和脚,“你伤着了?刚才怎么不说!”

  吴肖没伤着,莫匀的棉裤热乎乎的,他这会儿也暖和过来了。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不想自己走。

  他转开眼珠子,心虚的点了点头。

  莫匀叹了口气,把自行车从肩上放下来,走到他跟前蹲下,“赶紧上来。”

  吴肖看看被扔到一旁的自行车,又有些犹豫了。

  “快点,不然把你扔这儿喂狗!”

  吴肖赶紧扑了上去。莫匀被他压得往地上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那时候莫匀就长得很高了,只比他爸爸矮一头,力气也大。背起吴肖,往前走了两步,单手就把自行车拎了起来。

  就这么的,莫匀一手拎着坏掉的自行车,背着吴肖一路走回了家,走了足足俩小时。

  醒过来的时候,海边已经漆黑了。

  这一次不会有人来接他,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涨上来海水打湿了,从脚底往上整条腿都冻僵了,也不会再有带着体温的热乎乎的棉裤给他换上。

  眼角紧皱的发疼,吴肖抬手抹了抹,抹到了一手的湿凉。

  最近吃饭越来越困难,好在莫匀不像之前那样有时间每天都盯着他吃饭,偶尔一起吃一顿,吴肖也会努力多吃一些,随后就会去洗手间吐得一干二净,而且,他发现自己吐血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周末的时候医院给他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没过去,他借口已经找了别家医院手术,让医院把这次机会让给别人。

  他并不是想死,他是害怕死。

  虽然手术成功率很高,也可有万一不是吗?如果再醒不过来的话怎么办?

  莫匀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他都没来得及跟莫匀好好告别呢······

  他,还想多看看他的莫哥。

  而且化疗真的很疼,他怕剩下的时间里就只剩下疼痛的记忆。

  做了手术也不会永远活下去,不过是延长了痛苦的时间罢了。对自己来说是,对别人来说,也是。

  他不想这样。

  方子谦给他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没再推脱拒绝,主动提出请方子谦去看那一场许诺已久的电影。

  方子谦早早就到了电影院,在侯影厅等着了。今天不是休息日,所以电影院里人并不多。吴肖被大厅里热烘烘的暖气扑了一脸,他朝方子谦走去。

  “等很久了吗?”

  “我也刚到。”方子谦拎起手里纸杯装的热饮,“喝的我买好了,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买了牛奶。”

  吴肖在心里笑了笑,方子谦就算是关心也是这样润物细无声,不会让人感到压力。明明就是怕他喝不了别的,才特意买了对他比较好的牛奶不是么。

  他并不后悔上一次对方子谦说了那些话,他不想给方子谦没意义的期待,而值得方子谦这样的心意的也不会是他。方子谦会遇到比他更好,也能健康的活的更久的人。

  他来这一趟也不过是为了彻底还清方子谦的人情,以后谁也不要再对谁有期待。

  虽然他知道,请一场电影根本不足以抵消方子谦对他的心意。

  至少,他想自己能够让方子谦愉快的看完这场电影,他也就能稍微安心了。

  所以,他特地选了一部喜剧。

  介绍说这部喜剧片特别搞笑,那就应该能笑的起来吧。

  进了放映厅,方子谦温和有礼道:“牛奶趁热喝,我帮你拿着围巾和外套。”

  “我自己拿着就好。”吴肖解下围巾搭在臂间,接过了方子谦递过来的牛奶。

  方子谦忽然顿了一下,目光从他露出的脖子上不自然的转了开。

  坐下之后,吴肖才猛地想起什么,抬手摸了摸脖子一侧。

  这些天与莫匀见面的时间少了,每次见面都会缠绵亲热。昨晚莫匀难得能在家里住下,他们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做到了天亮。出门时他还留意了一下脖子上的痕迹,用围巾遮了。

  好在头顶的灯适时的灭了,远处大屏幕的光亮不再足以旁边的人看到那些痕迹。虽然电影开始后,方子谦始终目视前方,他还是觉得旁侧有不容忽视的目光。但他也没有再戴起围巾刻意遮盖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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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电影并没有介绍的那么天花乱坠的搞笑,吴肖还是笑的停不下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还是挺不错的,不管是电影,还是他的演技,至少方子谦也笑了。

  电影结束后,从放映厅里出来,方子谦偏头看看吴肖仍然勾着的嘴角,笑道:“你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最近有什么好事吗?”

  “也许吧。”吴肖道。

  方子谦看似无意的扫过他颈上的痕迹,吴肖很白,他一开始就知道,可现在想来,最近越来越白大概也是因为病态的苍白,所以那些红色痕迹越发显得刺眼注目。

  吴肖的好心情是因为这个吗?

  方子谦心感黯然,想起李医生告诉他吴肖拒绝了手术的时候,第一时间他就想去找吴肖,问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要接受治疗,为什么,难道除了那个男人吴肖就没有其他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就算是这样,手术也可以更久的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不是吗,既然这么喜欢的话,为什么放弃治疗?!

  可真的见到吴肖时,他却一句也问不出来了,吴肖看起来那么平静,仿佛真的很幸福的表情,让他不忍心去破坏。

  他真的想忍的,可是忍不住。他停住脚,转身看着吴肖,“我听李医生说,你拒绝了他安排的手术,为什么?你不是说,你很想活着吗。”

  吴肖好像没听见一样,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回过头来,平静的对他笑了笑,“是啊,我是很想活的,我很怕死。”

  “那你——”

  “李医生没告诉你吗?我会手术的,不过换了一家医院。”

  “哪家?”方子谦表情里的怀疑毫不掩饰。

  吴肖抬手摸了摸脖子,手指擦过那些红色的痕迹,道:“是莫哥帮我找的医院,说是很厉害,手术的话风险也小。我还是更愿意相信莫哥。”

  方子谦动了动嘴唇,他分辨不出吴肖有没有撒谎,但吴肖脸上幸福满足的表情却十分真实。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也就没有担心的立场了。

  吴肖把围巾戴了起来,拉好外套,道:“我就不请你吃饭了,你也知道外面的饭菜我吃不了,马上要手术了,饮食也要注意,莫哥还在家等着我一起吃饭,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看着方子谦,道:“我今天很高兴,谢谢你愿意陪我来看这一场电影。”

  “我也很高兴。”方子谦有些苦涩的笑笑。出了门,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吴肖摇摇头,“莫哥在家,我不想他看见了误会。”

  “······”

  方子谦心口狠狠一抽。

  他想到了之前在吴肖楼下看到的那个可疑的身影,他不太理解吴肖口中的莫哥对吴肖的感情究竟该如何来划分,那样霸道无理的方式真的是爱吗?就连那一次在电影院偶然碰面,他也留意到了不远处的身影,他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明显都是一样的盯梢。两个人一起出来看电影都要让人随时随地看着,生怕一眼看不到的功夫吴肖就会偷偷的怎样,这种心理几乎不能用正常来形容了。

  那次他其实就想当面质问莫匀了,只是碍着吴肖似乎还不知情,才忍下了没提。

  他朝周围扫了一圈,这次倒是没有看到可疑的身影。

  吴肖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方子谦在他拉开车门时,忍不住快步追上两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他总觉得这一次再见,就真的会再也不见。吴肖的温和平静,仿佛就像是无声的告别。这一刻,他感觉到了难以说清的害怕。如果此时不伸手将吴肖抓住的话,可能就真的再也抓不到了。

  “谁知道呢······活着的话,肯定会在某个瞬间意外相遇的,不是吗?”吴肖半垂着眼睛轻轻勾了下嘴角,而后扶着车门转脸看了过来。

  “方子谦,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很胆小娇气,我怕死,也怕疼······听说,化疗非常疼呢······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那么难看的样子。”

  方子谦猛地滞了一口气,看着吴肖上了车关上车门,出租车慢慢的驶入了车流中,忽然想着,吴肖最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想让人看到他化疗痛苦的样子,暂时不再见面,还是······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入12月就下了第一场雪。

  雪是夜里突然下起来的。

  吴肖用力仰着头,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窗帘没拉紧,从窗帘的缝隙里看见飞扬的雪花打在玻璃上,他轻轻喘着,唤了一声,“莫哥······”

  “嗯?”莫匀俯身,在他汗涔涔的颈间吻了一下。“是不是累了?”

  吴肖松开抓在他肩上的手,指了指窗户,“下雪了。”

  莫匀愣了一下,偏头朝窗外看去。

  吴肖喃喃道,“真好,今年的第一场雪······”还好,下雪了,我和你在一起······不然,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一起看到雪。

  “你不是不喜欢冬天吗,老嚷着冬天冷。这会儿不冷了?”莫匀恶意的动了动,汗滴在吴肖脸上,他用拇指抹去。

  吴肖忍不住哼了哼,将莫匀拉低,用力抱住,“······是冷,可现在却觉得挺好······我们也去买一棵圣诞树回来,装扮在家里吧?”

  “好啊,明天下了班我去接你,去商场买一棵大的圣诞树回来。”

  过了许久,莫匀才抱着吴肖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我今天不太想睡了。”吴肖道。

  莫匀帮他擦干,笑道:“你不累吗?”

  吴肖摇了摇头,想了一下,“我们看电影吧?”

  “电影?”莫匀把浴巾挂回去,拿出厚毛绒的睡衣给吴肖套上,忽然就想起了以前被吴肖藏起来的那些DVD光碟。

  “好啊,我记得你不是收藏了很多影碟吗,上回还见你自己在家看来着,也给我看看吧。”

  吴肖愣了一下。不过须臾就点了下头,“你先把头发吹干,我去把影碟找出来,挑挑哪个能看。”

  “不用挑,都能看。”莫匀道。

  吴肖扭头看了他一眼。莫匀莫测的笑笑,示意他赶紧去挑。

  吴肖进了书房,从书架的最顶层抱下纸箱,如果莫匀不提,他都差点忘了这些影碟还是从方子谦那儿借来的,结果也忘了还了。

  之前在电影院分开的时候,还说的好像永远都不再见了,看来还要再找时间把这些影碟送回去。毕竟都是方子谦的珍藏。

  他找了一个封面和简介比较温和的,放进影碟机里,莫匀也弄干头发从浴室出来了,从卧室里拿了一条厚毯子,两人挤一块裹进毯子里看了起来。

  吴肖有点脸热,他似乎没什么挑东西的眼光,明明找的看起来最普通的,看着看着就发现这个离普通差了简直不止一个十万八千里,结果还没看到一半,俩人就都看热了。

  影片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知道,两个人在沙发上又滚成了一堆。

  吴肖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莫匀已经走了,旁边摸着早没了温度。

  魏文松提了早餐来敲门,告诉吴肖,莫匀公司有事急着去处理所以先走一步。吃过早饭后,魏文松又开着那辆英菲尼迪把吴肖送到了公司。

  上次的设计,吴肖拿到了一大笔奖金。上班到现在,除去还给方子谦的钱,他还攒下了许多。今天刚好可以拿出一部分来买圣诞树和装饰的小礼品。

  晚饭的话,不舒服也可以多吃一点。

  虽然并不是圣诞节。

  他知道,真正圣诞节那天,莫匀大概也是不能和他一起过的。不是圣诞节,初雪的这一天也很有意义。

  他却不知道,这个想法也变成了自己的奢望。

  快要下班的时候,公司临时通知要加班开会。会议不会很长,吴肖还是担心莫匀会等他,就提前打了电话过去告诉莫匀加班的事。

  莫匀道:“我也刚想给你打电话,子公司那边突然有点急事,需要我过去处理,今天晚上我可能不能陪你一块去买树了······我们明后天看看时间再去买行吗?”

  “你赶紧去忙吧,改天再买也一样。”吴肖笑了笑。

  “那我在楼下等着你,先把你送回家再走。”

  “不用,我让小魏送我回去就行了,你别耽误了工作。”

  “那个也不急这一会儿,我晚上能赶过去就行了,主要是我想看看你再走。”莫匀道。

  “······好吧,那我尽量早一点走,给你电话你再过来。”

  会议果然没有拖很久,只比平时下班晚了半个小时左右。莫匀没有等吴肖的电话,早早的就把车停到大成门口。

  子公司那边并没有什么紧急的事务等着莫匀去处理,而是因为他昨晚没回去,妈妈打了几次电话过来让他回家。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莫匀两边瞒着,像个地下工作者一样,两边跑,借口千篇一律,都是工作。吴肖从来不会多问,也没有怀疑过他,反而一次比一次的温顺依恋他,也让他更加的离不开。妈妈那边却每天都紧绷着精神,如果可以,都恨不得跟着他一起上下班。莫匀第一次感觉到了疲惫,却也毫无办法。

  他不止一次想过对妈妈开口,可是他无法想象妈妈听他亲口说起,会不会再一次精神崩溃。

  而哪一边他都不想伤害,哪一边他都舍不得。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现在先安抚好妈妈,也许以后慢慢的,妈妈能够彻底康复,他也能多一些自由的时间继续和吴肖在一起。哪怕是偷偷的。

  这大概是目前唯一他能想到的稳妥的方式。

  现在亏欠了吴肖的,以后他会慢慢补回来。莫匀想着。

  接到吴肖的电话后,莫匀下了车,在车前等着。吴肖结束的比他预计的早,送完吴肖,他还能回家赶上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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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赠品:作者一只-0-

  我知道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QAQ

第46章

  吴肖很怕冷,最近似乎更怕冷了,每天都裹得厚厚的。穿着鼓鼓的羽绒服像个移动的球从楼里出来时,莫匀差点一眼没看到吴肖的脸。

  莫匀皱了下眉,吴肖好像又瘦了,脸裹在围巾里只剩了那么一点。头发倒是留长了一些,瞧着没那么刺儿了。

  莫匀张开双臂,笑道:“快快滚到碗里来!”

  吴肖出来的比别人快,周围还没有同事出来,也被这话闹得有点脸红,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故意放慢了脚步。

  莫匀维持张手的姿势迎了过去。

  “别这样,快放下手!”吴肖飞快的朝身后楼里看了一眼。

  “那你快过来。”莫匀停了住。

  吴肖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加快脚步,余光不经意扫到莫匀身后一个人影正从路边停的车子那头冲了过来。

  因为下过雪,路面上薄薄的一层雪白,似乎有反射的亮光在那人手中一闪。

  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已经扑过去将莫匀用力推了出去。

  仿佛又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羽毛从划开的布料里腾了起来,被血染成了半红半白的颜色。

  莫匀被推出去时,猝不及防滑了一跤,等他扭头看过去时,吴肖已经捂着肚子跪到了地上。刀从吴肖身前被chou出,沾着羽毛被血染成了红色,成串洒出的血把雪地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吴肖!”

  莫匀在周猎再次扬刀朝自己冲过来前,一跃而起,顺势一脚踹在了周猎的大腿上。他一边望着吴肖,喊着吴肖,飞快的将被踹倒的周猎反制住,夺了刀,狠狠的刺了下去。

  刀穿过周猎的手背,死死钉在了被雪覆盖的地砖缝里。

  “快报警!”

  莫匀大喊一声,几乎是贴着地扑到了吴肖跟前。

  大成的员工这时已经陆续的从楼里出来,看到这一幕,有人立马拿出手机报了警,几个年轻的男员工和门口的警卫冲了过来一起将挣扎欲起的周猎控制住。

  “吴肖吴肖!你看看我!别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莫匀慌乱无措的按住吴肖的肚子,可是羽绒服只能看到破口,根本找不准伤口的位置,血还是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吴肖紧紧皱着眉,剧烈的咳起来,他似乎想抬手捂住嘴,却咳出了一手的血。

  “你别动,别动······忍一忍,我们马上去医院······”莫匀惶急的将他抱起来,朝车旁跑去。

  “莫哥······”吴肖吃力的抬起手,摸上莫匀的脸。“你别急,别哭······我没事的,莫哥······”

  “别说话了!老实呆着!”

  “吗的!你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了······”

  “你看着我,吴肖,别睡······”

  “马上就到了······马上就不疼了······你别睡,别睡知道吗······”

  “我不睡······”吴肖轻轻的咳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每咳一下就能感觉到什么从伤口里涌了出来,按在肚子上的手也会更加用力几分,反而更疼了。

  吴肖疼出了泪来,喃喃道:“可是······莫哥你······怎么办呢?”

  “我让你别说话!什么怎么办,我陪着你呢!不就是中了一刀吗,缝几个疤的事儿,我又不会嫌弃你······不会有事的,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手术灯亮了整整三个小时才熄灭。

  “谁是伤者家属?”

  “我是!”莫匀从地上跳起来,一脸一手的血已经干了,让他的充血的眼睛和神经质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可怖。

  “他怎么样了?吴肖怎么样了?”

  医生眼神不算和善的瞥了莫匀一眼,“现在急成这样,早先怎么不带伤者来医院救治?!”

  莫匀一把抓住了医生的领子,想骂他放屁,他受过比这还严重几倍的刀伤都活的好好的,吴肖再怎么脆弱也不至于救不回来。正这时随后而出的护士推着病床上的吴肖从手术室开启的门里出来,莫匀立刻松手冲了过去。

  “刀伤已经处理好了,但是胃癌已经到了晚期,又因为内脏破裂胃里倒灌了很多血,情况有些麻烦,我们只能暂时先把淤血清理干净,手术的话,以伤者现在的身体状态危险性很大,就算是伤口恢复之后,晚期手术的意义也不大了,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当头浇下,将莫匀死死的冻在了原地。他几疑听错,缓慢的扭过头,“你说什么?”

  病床从旁边被推进了特护病房,医生收回视线,看着莫匀,口气责备道:“就是你听到的。病人现在并不适合进行手术,但是这样拖着,只会越拖越危险,具体的治疗方案我还要通知相关的主治医生开会商议······”

  “所以说,早干嘛去了,为了防止误诊,手术中我专门让人去调了一下病人的病例,显示两个月前病人在B大医学院有过诊疗记录,那时还只是初期病症,你们却拖到现在都没有进行治疗。你确实是病人家属吗?是的话不可能在病人发病的时候一点都不知情。”

  “算了,我看你也不像病人家属,应该只是朋友吧,你还是赶紧联系病人家属,过来一趟吧,如果还想病人多活两天的话。”

  “······”

  莫匀狠狠的踉跄了一下,捂住心口慢慢靠着墙坐到了地上。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吴肖怎么会得胃癌,还是已经到了晚期······应该很疼吧,很难忍住吧?他怎么会没发觉呢!怎么就没发觉呢!

  两个月前确诊早期的话,那么那一次在家里吴肖胃疼的时候应该还没有那么严重,那时候就已经疼成了那样······他为什么没有坚持带吴肖来医院!

  吴肖这段时间是怎么忍过来的?

  怕他发现一直忍着,却还是瘦了那么多,他怎么会看不见想不到带他来医院看一次!

  吴肖知道自己得了胃癌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分明那么疼,那么痛苦,却还是每天都温顺的对他笑着······

  真是该死啊!

  莫匀,得病的怎么不是你呢!

  居然还让这样的吴肖替自己挡了一刀,怎么周猎那一刀没有将自己捅死呢!

  吴肖说,“莫哥,你怎么办呢?”

  是啊,他怎么办呢?

  吴肖变成这个样子,他怎么办?吴肖怎么办?

  吴肖两天后才醒过来,因为病痛和精神的折磨长久的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长,醒来时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隐隐约约有粗粝的手指温柔而小心的抚摸着他,颈上那些还没褪去的粉色痕迹被触到,痒痒簌簌的。他想说“莫哥,别闹。”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紧接着就被一群人围了住,乱糟糟的说话声让他听不真切,想从中找出莫匀的声音来,于是一遍一遍的试着张嘴。

  “我在呢!我在这儿,莫哥在这儿······”莫匀紧紧握住吴肖的手,另一只手小心的抚着吴肖的脸。“莫哥在这儿呢,你看看我······”

  “莫哥······”吴肖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笑了。

  “真好······”他道。

  莫匀忽然就控制不住,滚烫的泪夺眶而出。

  到了下午,吴肖才渐渐从药力里清醒过来,莫匀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吴肖摸了摸莫匀的脸,“胡子都长出来了,真邋遢。”

  莫匀笑笑,没有说话,故意抓着他的手在下巴上蹭了又蹭。

  吴肖安静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莫匀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吴肖吃力的抬起他的脸,道:“别难过,我没想瞒着你······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你的,你也知道,我还要指着你给我出手术费呢。”

  “嗯······”莫匀哽咽了一声,强忍了回去,道:“我已经联系到最好的手术大夫了,等你伤口恢复了,马上就手术。”

  “好。”

  “这几天还不能吃东西,你要是想吃什么都记下来,等你好了,我都做给你吃。”

  “你做的饭真的很难吃呢。”

  “······是吗。”

  “我不告诉你,是怕打击你。”

  “我回去会好好练练的,一定做到你喜欢吃。”

  “那我要快点好起来了······早知道就早点跟你开口要钱把手术做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吃到美味的时间······”

  “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吃。”

  “······嗯。”

  莫匀联系了好几位技术顶尖的主治医生,可是在看过吴肖的情况之后,所有人都表示吴肖的身体状况不乐观,手术的话风险太高。因为吴肖的身体状况,伤口也愈合的很慢。莫匀听到医生说吴肖的癌细胞恶化扩散速度太快的原因之一,可能与长期抑郁的情绪有关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曾经都对吴肖做了什么,有多么恶劣该死。

  是他一手造成的,都是他!

  该死的是他,为什么得病的,承受痛苦的却是吴肖?!

  伤口长合期,吴肖要每天都下地走动,莫匀不知道吴肖是伤口太疼,还是别的地方在疼,每次被他搀着走路时都会忍受不住的叫着他,说,“莫哥,我疼······太疼了······”

  莫匀也疼,心脏在疼,如果可以,他想代替吴肖全部的疼痛。

  听着吴肖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呕吐,一天比一天频繁,莫匀靠在门外,感觉身体里的什么,似乎也一并被抽水声冲的一无所剩。

  这段时间莫匀几乎天天都守在医院里,家里催的厉害了,他才抽空跑回去一趟,又很快回来,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越发的恨,恨自己,恨全部。

  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了了,妈妈发疯,他也要疯了。

  恨不得死掉的要疯了。

  他只是再也不能忍受把吴肖一个人留在医院里,稍微反抗了一下,对妈妈说了几句话,妈妈就发疯的跑了出去。

  人是找回来了。

  莫匀砸了客厅,果真像是疯了一样,大概是被他的疯状吓住了,受惊过度的妈妈被姚娜娜安抚住之后,躲进房间里没有再出来,也三天没再给莫匀打电话。

  可是莫匀知道,这不是结束。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谁的错!

  是吴肖的错吗?

第47章

  莫匀买来了圣诞树和装饰材料,亲手将树装饰在了病房里,在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

  吴肖很高兴,每天都要围着树转上几圈。

  莫匀让他每天早上拆一个礼物。吴肖像个孩子一样,每次拆到一个礼物都会乐上半天,对莫匀来说都是些寻常的小玩意儿,但是对吴肖来说,哪怕是块捡来的石头也会充满了新奇。

  每次吴肖选礼物的时候,莫匀都在一旁紧紧的盯着,期待而紧张,又会在吴肖越过某个小小的礼物盒子选了其他的摘下时,忍不住失望,然后再次期待第二天的礼物挑选时间。

  吴肖的精神气色似乎慢慢的好了许多。每天都会说好多话,今天也是。

  “莫哥,你还记得你上高中那会儿吗?”

  “是高二吧,你们学校举办篮球比赛,你是队长,那天我翘了课跑去你们学校看你打球,你们学校门禁真严,门卫大叔愣是不让我进去。”

  “记得,你不是翻墙进去了吗,还把膝盖磕了个血窟窿。”莫匀道。

  “可把我疼的······”吴肖摸摸膝盖,“不过好歹是看上比赛了。完了还不敢回家让我妈知道,躲你家去了。”

  莫匀怎么会忘呢,莫匀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莫匀不喜欢吃甜食,可是那天他第一次有了好奇,想知道吴肖喜欢吃的甜食到底是什么味道。夏天总是容易让人心气烦躁,窗外的蝉鸣,从窗缝里挤进来的令人窒息的热浪,床头呼呼转动的老式风扇,所有东西都覆盖着一层焦灼的气息。

  不算宽敞的小房间里,唯一宁静的是趴在他床上微微打着鼾的人。

  莫匀盯着那张被枕头挤得半张的嘴唇看了许久,人坐在椅子上,身子探出去,在擂鼓般的心跳声里,终于尝到了那让他无比好奇的味道,是奶油饼干的味道,很甜。

  一并卷入齿间的,还有让他不觉满足,却又难以分辨清楚的什么东西。

  那时候他不懂,或者懂了,只是不敢确认。

  所以在吴肖突然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退缩了。

  吴肖问他,“你干嘛呢?”

  他揪住吴肖软软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拽到一旁,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本漫画书,“你口水把我书都给泡烂了!”

  ······

  如果,回到那一天。

  他是否还会选择同样的回答?

  莫匀忽然失笑,少年时的青涩纯真,不知何时都变了味道,像过期的奶油,只剩了令人作呕的偏执和自负,催生出致命的毒瘤。

  “吴肖。”

  “怎么了?”

  莫匀抓起他的手,用力的,按住了自己的脸,他道:“我爱你。”

  吴肖愣了愣,看了他许久,眼睛慢慢的从华丽丽的圣诞树上扫过,转向了窗外。

  “莫哥,我,忽然很想吃阿姨包的饺子······豆腐虾仁的饺子,虾仁又大又嫩,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了······”吴肖道。

  莫匀心脏轻轻颤了一下。

  “等你做完手术,我亲手给你包,想吃什么馅儿的,我都给你包。”

  吴肖笑了起来,眼睛像月亮一样弯着。他问:“莫哥,你喜欢我什么呢?”

  莫哥,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他什么呢?

  这个问题吴肖想过千遍万遍,却从来没有答案,因为他知道,喜欢,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悲惨,想要从莫匀口中听到一个哪怕虚假的安慰罢了。

  他不是病人吗,撒泼耍赖任性一回也是可以的不是吗?

  “喜欢你像个小刺猬,满身的刺。”

  “原来你喜欢刺儿头啊。”

  是啊,喜欢你刺儿头,满身的刺,肚皮却是软软的,分明就是只胆小温顺的刺猬。

  莫匀道:“我喜欢你,因为你是吴肖。”

  桌上的手机响了,吴肖曲起手指挠了挠莫匀的脸,“接电话吧。”

  莫匀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名字,伸手把手机屏幕朝下翻到了桌上,“不用接。”

  “接吧,你这么多天没去公司了,也许公司有什么急事呢。”

  “······”

  莫匀拿着手机出了病房,过了一会儿就走了进来。

  吴肖从桌上拿了一个苹果,慢慢削着,问他,“有事吗?”

  “没什么事儿。”莫匀笑了笑,嘴角有些僵硬。

  吴肖顿了顿,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到桌上,抬头看着他,道:“有事就去忙,不用老靠在这儿。对了,你回来的时候顺路给我带一碗长楼里巷的豆脑吧,我有点想喝了,要多加糖。”

  “······行。”

  “看天儿估计又要下雪了,你围上我的围巾再走。”

  “我不怕冷。”

  “围着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好。”

  “莫哥······”

  吴肖道:“你再抱抱我。”

  再抱抱我。

  莫匀弯下身,张手抱住他,鼻子用力压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号服上,忽然就湿了眼眶。

  “我很快就回来······给你带豆腐脑。”

  “莫哥······”

  “嗯?”

  “没什么,赶紧走吧。”

  莫匀努力压下眼底的湿热,“让我再多抱一会儿······”

  窗外马路上车辆鸣笛声在渐渐淡去,空气也仿佛停止了流动。吴肖反手盖住莫匀的眼睛,偏过头,轻轻的吻住脸侧微微颤抖的唇。

  指缝里的滚烫的温度让他胸腔里狠狠的疼了起来,针扎一般,密密麻麻,他松开手,仰头靠回去,笑着帮莫匀紧了紧围巾,“路上小心。”

  莫匀停下车,撑住方向盘,把头用力埋进双臂里。从国外请来的医生下周二能到,可是手术的话,还需要再观察之后决定。莫匀也是怕的,怕极了,他怕手术不能圆满,更怕吴肖撑不住。

  他每天都背着吴肖一遍一遍的查看胃癌手术的病例,想从医生口中听到安心的答复,可是所有人都告诉他,手术成功,吴肖也只能在化疗中再多活几个月而已,痛苦不会比现在少。

  他知道吴肖并不想手术,吴肖在骗他,可他还是固执的,自私的,想要这几个月,他期待着,仍然有奇迹会出现。

  说话声远远传来,莫匀拉开车门下了车。

  “我妈怎么样了?”

  “已经清醒了,在里面等你呢,我出来送送王医生。”姚娜娜道。

  “阿姨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导致暂时休克,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别太担心。”王源看看莫匀的脸色,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也要多注意下休息,脸色太难看了。之前你不是还让小魏找我拿了补药吗,你自己也喝点。”

  他已经听说了吴肖住院的事情,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安慰莫匀,只道:“你自己要是先倒下了,还怎么去照顾别人。”

  莫匀想起那些根本无济于事的补药,心脏又狠狠的缩了一下,“嗯······辛苦你了。”

  王源道:“那你进去吧,我就先回去了,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姚娜娜道:“我送你。”

  吴肖下了床,站到圣诞树前,摘下了一个深蓝色的盒子。

  其实不用看也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每次他选礼物的时候,莫匀盯着这个盒子的眼神都太明显了,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把戒指取出来,戴在了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吴肖轻轻的笑了起来,眼泪划过嘴边沾在微凉的戒指上,过了许久,他把戒指小心的取下,重新装进盒子里挂回树上,像原来一样。

  莫匀上了楼,推开了妈妈房间的门。

  杨岚躺在床上,眼睫轻轻的颤了一下,没有回头。莫匀走过去,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他有一肚子的愤怒,委屈,愧疚,发泄不出也咽不下去,这个时候都只化作了嘴边的一句“对不起。”

  他握住床沿儿上的那只手,趴下去,把脸埋进臂弯里。

  “妈······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好吗?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杨岚手指轻颤。

  “小匀啊······妈也求你了,不要再去找吴肖了好不好?妈真的没办法看着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从现在起,不要再见他了,把他忘了,妈给你找个好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都可以,妈都答应,你不想结婚,妈也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想了再结婚都可以,不结也可以,不要再去找吴肖了,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呢?”莫匀抬起头,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妈你知道吗?我心里也恨过,从爸去世后,我就像个疯子一样狠狠的报复折磨,做尽了一切恶毒的事。可是,吴肖有什么错?妈,吴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那个女人也许有错,我爸也许有错,可吴肖他做了什么?”

  “他没错,他什么错都没有,却因为恶毒自私的我,毁掉了一切······他本来不该承受这些的,他本来可以好好的活着,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妈······你知道吗?吴肖他······病了,快要死了······吴肖快要死了!因为我,快要死了!”

  “······”杨岚轻轻的颤了一下。

  “我不想妈难过,我不想妈受伤,我真的不想······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妈,我喜欢吴肖,我爱他······可是,我要失去他了······他得了胃癌,和那个女人一样!”

  杨岚浑身都抖了起来,眼睛飞快的转开,再转回来,又用力的抓紧了莫匀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抓到骨节泛白。

  她死死的看着莫匀,声音里带着几分疯狂的,飞快的道:“我们可以帮他治病,我们不是有很多钱吗?我们可以帮他治,请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病,给他钱,他想要什么都给他!你不要再见他了!妈求你,我们离他远远的,好不好?嗯?小匀,你答应妈妈,好不好?”

  “是吗······”莫匀笑了起来,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烫的杨岚手狠狠一缩。莫匀松了手,笑着擦了擦眼睛,却怎么都擦不干泪水。

  擦着擦着,莫匀忽然捂住了脸,失声痛哭。

  第一次,他像这样在她面前哭的像丢了糖果的孩子,哭到声音嘶哑,哭的撕心裂肺。

第48章

  “小匀,你别这样,妈害怕······你别吓我,小匀······”

  “我说我爱他!妈,我爱他!”

  “别说了······别说了,小匀,妈求你了······”

  “为什么?妈求我做什么?妈就这么恨他讨厌他吗?为什么?他小的时候妈不是也很喜欢他吗?吴肖也很喜欢妈,他那么喜欢你,像个傻子一样,都不知道你这么讨厌他恨他,多傻啊······可是他有什么错?”

  “他只是想吃妈亲手包的饺子,我都给不了他······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我真的要疯了!我好害怕,我要失去吴肖了,我害怕的要疯了······我该怎么办?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吴肖怎么办?我都还来不及好好的爱他,补偿他······医生说就算手术,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该有多疼啊,他该多么难受啊?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怎么办······我不想失去他······”

  “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全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该死的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吴肖?!为什么啊!”

  “我恨啊······”

  “我恨不得杀了自己!可是我没有资格······哪怕只剩一天能继续卑鄙肮脏的活着,我也想跟他在一起······”

  “他会好起来的······医生也有误诊的时候,吴肖他现在很好,很好······是的,他不会死的,只要手术就能活下来,他不会离开我的······”

  “妈,你告诉我,吴肖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为什么非得是吴肖?!小匀,他是个男人啊!”杨岚大声的尖叫,抓住莫匀的胳膊疯狂的摇撼着。“你们都是男人,怎么可以说什么在一起呢?!你们都疯了吗?!我不懂!我真的不明白······小匀,想想你爸,想想妈妈,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你想看着我去死吗!”

  莫匀仰起头,额头狠狠的跳了起来,像要炸开一样,胸口仿佛堵了一团泡满水的棉花,耳边尖锐的哭喊声让人无法呼吸。

  这一刻他恨不能毁掉一切,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全部毁掉。

  可是全部毁掉的话,能不能换回他的吴肖?能不能还他健康的吴肖?

  姚娜娜推门冲了进来。“这是干嘛呀,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她抱住杨岚,温声安抚着,可杨岚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死死的瞪着泪眼抓着莫匀不放,哭的歇斯底里。

  姚娜娜焦急道:“有什么事慢慢来,阿姨现在情绪不稳定,你不该刺激她的。”

  莫匀慢慢站起来,“对不起,妈······对不起······”

  杨岚神经质的伸着手,想要再次抓住他,莫匀笑了笑,眼泪顺着下巴滴下来,“吴肖说想吃豆脑,他还等着我给他带豆脑回去呢······妈,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求你了······”

  “小匀!莫匀!”

  “求你了······”莫匀头也不回的关上门。

  求你了!求求你!

  “小匀你回来······小匀啊!”

  “阿姨,阿姨您冷静一下······”姚娜娜束手无策的抱住疯狂尖叫的杨岚,心下无声叹息。

  她没办法去拦下莫匀,她同情杨岚,也同情莫匀,这一对母子比谁都更爱对方,却也因为这样的爱不可避免的伤害着对方。可是要说谁对谁错,她想,错的大概是爱本身。

  或许,今晚她本不该把莫匀叫回来的。

  杨岚渐渐的低了下去,靠进她怀里,只剩了喁喁的哭泣声。

  “怎么办呢,我的小匀怎么办呢······娜娜,我该怎么办啊······小匀这次真的不会回来了······”

  姚娜娜轻轻拍着杨岚的背,没有说话。

  杨岚目光逐渐涣散,像是望向某处,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进眼底,良久,忽然低声道,“我都看见了······”

  “我太害怕了······那天在小匀的房间里,我都看见了,小匀他对吴肖······我吓坏了······”

  “明明都是男孩子,怎么可以呢?小匀是要长大娶妻生子的,怎么可以对一个男孩子······我真的不能接受,怎么可以呢?我好害怕······”

  “我真的没想过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想吓吓小匀让他离开吴肖,离得远远的,我没想过家栋会出事······都是我,是我害死了家栋······”杨岚死死的抓着姚娜娜的手,眼神空洞的骇人,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我也想过真的去死,去陪家栋,可是我怕家栋根本不会原谅我······我真的承受不住,我害怕极了······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啊······”

  “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家栋,我太害怕了······”

  “现在就连小匀都要离开我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家栋啊······我该怎么办······”

  姚娜娜心脏巨颤,被握住的手冰凉。她艰难的动了动唇,最终还是紧紧的闭上了。

  她曾经想,杨岚的心理问题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每次治疗都强烈的抗拒,每次都像洞察医生目的的高智商患者能够做出熟练精准的伪装和应对,让人无从下手。

  原来······

  杨岚自始至终都没有疯,只是魔症了,被自己的恐惧魇住了。

  而这个噩梦,最后却生生的催生了莫匀的悲惨现实。

  爱,与现实,一并支离破碎。

  莫匀感觉自己要疯了。

  吴肖不见了,他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吴肖,打了那么多电话,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他吴肖去了哪里。

  那天从家里出来,他开车去了长楼里巷,铺子已经打烊了,早点也没有开张。可他等不到早上,他怕吴肖等着他,更怕把吴肖一个人扔在冷冰冰的医院里。

  他敲开了铺子的门,在铺子里坐等了两个小时,终于买到了头份豆脑。

  可是回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空荡荡的,再也找不到吴肖的身影。

  之前被拆开的礼物也全部原样挂回了树上,包括那枚一直没有开启过的戒指。

  一切都好像吴肖从来没有住进这间病房里一样。

  吴肖就这样不见了。

  监控里,吴肖是一个人离开的病房,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只有身上那套单薄的病号服。

  已经两天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所有可能的人,他都找了一遍,甚至跑去了李铮的家里,可是没有,到处都没有!

  吴肖!

  吴肖!

  你到底去了哪里······

  赵晓龙停下车,把行李从后备箱拎了出来,车是借的林秀的,行李也不过一个手提包,里面是几件衣服。

  几年前姥姥去世后,这座老房子就一直空置着,因为偶尔老妈会回来打扫清理,房子很干净,昨天他把院子里的杂草清除了一下,又去交了暖气费通开了暖气,太阳好的时候坐在窗边看看书还是很舒服的。

  赵晓龙进了门,把手提包放到客厅的圆桌上,冲晾台上喊了一声,“进屋坐着吧,晾台没暖气,冷。”

  “好。”吴肖应了一声,把烟熄了,这才拉开晾台的玻璃门回了屋里。

  还没走近赵晓龙就闻到了吴肖身上的烟味儿,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伤口都还没好利索,不好好在屋呆着,还跑外头吹冷风。”

  “这不是太闷了吗。”吴肖笑笑,走过去拉开手提包翻了翻,衣服上都还带着吊牌,“怎么还去买了衣服?”

  “我要回你家拿,你又不让,怕莫匀知道,不多买件你穿什么啊。”

  “你的我也能穿。”

  “得了吧,当棉被裹着啊。你看看你现在瘦的,受了伤之后好像又瘦了很多,都脱形了。”赵晓龙拉起他的上衣朝肚子上的伤口看了看,伤口已经基本长合,猩红的疤看着还是挺骇人,他顿时又有了火,不快道:“你说你逞什么能,莫匀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替他挡刀!这也就是你命大,要再捅深一点······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总之你能想明白离那个莫匀远远的就好,以后别再见他了,先在这儿安心住着把身体养好,以后再做以后的打算。”

  吴肖慢慢垂下手,没出声。

  赵晓龙翻了翻冰箱,发现昨天买来的菜基本上还在那里。

  “你怎么吃的饭?冰箱里的菜怎么都没动?”

  吴肖道:“我懒得做饭,就叫了外卖。”他走过去,从赵晓龙手里接过洗菜的篮子,问他,“你想吃什么吗,我现在给你做。”

  “你去客厅歇着吧,我来做。”

  “······嗯。”吴肖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了住,“晓龙,莫哥······他找你了吗?”

  “找了。”

  吴肖猛地僵住,慢慢回过头。他并没有告诉赵晓龙自己得病的事情,也不想赵晓龙知道。可是他出来的时候没有手机,连钱都没有,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赵晓龙。他承认自己太过自私,可是能怎么办?他不想离开了莫匀,却被发现悲惨的死在外面,以最难看的模样。

  赵晓龙关上冰箱,看着他道:“放心,我没告诉他你在这里,他就跟疯狗似的,跑来问我把你藏到哪里去了,我忍着没揍他一顿就算好的了,跟他说没见过你,然后就干脆没再搭理他。”

  “他······没说别的?”

  “能说啥啊,把你害成这样还有脸找我要人!我看他精神也不太正常,我装着很气愤的样子反过来质问他是不是又欺负你把你气跑了,我估计我演技太好,加上他不晓得在哪儿受了什么刺激,没等我演完就失魂落魄的走了。”

  吴肖猛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莫匀没有说什么。然而,心情忽然又有些难受,他飞快的转过头,丢下一句“我去院子里透透气。”快步开门走了出去。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胸腔里也一阵一阵的抽搐,吴肖撑着墙冲到屋角,跌到地上吐了起来。

  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根本吐不出什么来。

  他用手扒着冻僵的土将血迹一点一点盖住,靠住冰冷的墙壁,死死捂住嘴,没有一点声音的大哭。

第49章

  这里离市区要两个小时的车程,赵晓龙晚上要上班,时间和精力有限,没法每天来回跑,只能隔两天带些东西过来,看看吴肖就走。

  他最近莫名的有些不踏实,可是具体又说不上来。吴肖的精神似乎看着好了些,笑得时候也多了,身体却一天比一天的瘦了下去,这一点也让他十分担心。

  今天他是早班,11点就可以走人,他提前买好了一堆吃的用的,打算下班后再借了林秀的车去一趟镇上,晚上就在那里陪吴肖睡一晚。

  吴肖现在一个人在那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每天都呆在屋子里除了电视,就是看书,肯定也会感到无聊孤独。

  他没有问吴肖之前的工作怎么办,吴肖既然决心要远离莫匀,原来的一切肯定都要放弃,虽然可惜,他也觉得这样很好。

  莫匀就是吴肖人生里的毒瘤,如果可以,他宁愿吴肖一辈子都不要与莫匀再有任何牵扯。

  不见,对谁都好。

  “龙哥。”林秀推开了休息室的门,看赵晓龙拿好了包准备走人,表情有些古怪道:“外面有人找你。”

  “就说我已经下班走了。”赵晓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烦躁的推开林秀就要往后门去。

  “赵先生,请稍等一下。”一只手忽然拦在了赵晓龙身前。

  林秀在后面道:“这位是方子谦,说是吴肖的朋友,跟李铮一块来的。”

  赵晓龙愣了一下,抬眼看去,他不认识方子谦,但是认识跟在方子谦身后过来的李铮。他猛地扭头瞪向林秀。

  林秀歉然的缩了缩脖子,“我刚才已经跟他们说了吴肖去找过你······”

  “你!”

  方子谦立马就确定了猜想,忍不住攥紧手指。他深吸了口气,恳切的看着赵晓龙,道:“赵先生先别恼火,我们只是想知道吴肖现在在哪里,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们。”

  “我凭什么告诉你们。”赵晓龙扫了两人一眼。原以为来的会是莫匀,好在不是,但他也不认为有必要告诉把吴肖的去处告诉这两个没什么交情的“陌生人”。

  在方子谦再次开口前,李铮已经冲了上来。那天莫匀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吓了一跳,怎么都没想到吴肖竟然会悄悄的一个人离开。他想来想去,最后也只能跑去找方子谦,期望方子谦能有消息,然而方子谦并不比他知道的要多,甚至听到吴肖失踪的消息比他还震惊慌乱。

  李铮是认识赵晓龙的,之前偶然得知赵晓龙是吴肖关系密切的好哥们,遍寻不得吴肖的下落后,他突然就想到了赵晓龙。

  现在,赵晓龙就是唯一的希望。

  李铮神色焦灼的拉住赵晓龙,“吴肖是不是在你那儿?!”

  赵晓龙皱了下眉,“在不在干你们什么事儿?请让开,我已经下班了。”

  “你不能走!吴肖他——”

  方子谦按住李铮的肩膀,他问赵晓龙:“你知道吴肖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赵晓龙莫名其妙,“他什么情况我比谁都清楚,倒是你们,这么跑过来吵闹着要找吴肖又是什么缘故,他应该没欠你们什么吧?不好意思,我现在要走了。”

  “你既然清楚,那也该知道如果不马上手术的话,他的情况会有多危险!你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把他藏起来?!”李铮道。

  赵晓龙猛地顿住,回身看向李铮。李铮怒道:“是吴肖自己说不想手术吗?你也由着他?你这也算朋友?”

  “你说什么手术?吴肖为什么要手术?”赵晓龙看看李铮,又看看方子谦,不由失笑,“吴肖他现在好好的,伤口也差不多好了,你们若是担心他,那我谢谢你们,我会帮你们转达你们的好意,但话不能乱说,这么咒人是不是不太好?”

  方子谦心一沉,“你······知道吴肖现在已经是晚期了吗?”

  赵晓龙咯噔一下僵住,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巨大的不安袭来,他有些恍神道,“什么晚期?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说的谁?”

  “······果然。”方子谦闭了闭眼。

  吴肖刚刚吐完一场,吃了止痛药疼痛也并没有减轻多少,反而恶心感越来越压不住。他从镜子里看看自己的脸,竟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继续留在医院里。

  如果莫匀看到他这副鬼样子,大概也无法忍受吧。

  他总是让莫匀看他难看的样子,最后这点时间,他不想再将难看的样子留给莫匀。

  莫匀有他自己的人生,像阿姨说的,莫匀还要结婚生子,幸福美满的过一辈子,而他,只会是莫匀生命里一个糟污的过客。

  莫匀大概会找他,大概还会难过一阵子,也不过是一阵子吧,莫匀会慢慢忘了他,然后去过自己的生活。

  而他欠了莫匀那么多,最后却也只能欠着。

  多么卑鄙啊吴肖。

  可是他真的好难受,太难受了。他想莫匀,日日夜夜无法安睡,想的发疯,想到全身都疼。

  他想莫匀再抱抱他。

  他从来没有对莫匀说过,他其实真的舍不得,他真的······很爱他。

  吴肖捂住脸,压不住的哽咽从指缝里流出。

  “莫哥······”

  我想你,我好想你。

  能不能再抱抱我,我,真的好疼······

  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吴肖听到了赵晓龙的声音,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从镜子里照了照自己,这才拉开洗手间的门笑着走了出去。

  “你怎么这个点——”吴肖戛然止声。

  “吴肖······”

  房门半开着,吴肖定定的看着院子里一蹲一站的两个身影,心里有些苦涩。

  他并不是想要一直瞒着赵晓龙,他只是不想赵晓龙因为他太难过,他也知道这样对赵晓龙来说太过残忍,可是能怎么办呢?如果能少难受一天,他宁愿赵晓龙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赵晓龙是他最后的依靠,也是除了莫匀,最不舍的人。

  所以最后的时间,他还是想尽可能的多跟赵晓龙呆着一起,那么,自己真的要走了,也不会留下太多遗憾。

  至少,还有晓龙陪着他走完最后的一段路程。

  不至于太悲惨不是吗。

  赵晓龙哭了,如果是平时,肯定要狠狠的抽他一顿再骂的他狗血淋头,可是赵晓龙没有打他骂他一下,从刚才跑进院子里之后,就一直蹲在那里狠狠的哭着。哭的他心疼极了。

  他真是太坏了!

  “对不起,这么突然的找过来······”方子谦道。

  吴肖笑笑,“我本来也没想躲着你们。”我躲得只是一个人罢了。

  方子谦鼻子猛地一阵发酸,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吴肖回过头来,从兜里掏出烟,递到方子谦跟前,“没关系,抽吧。”

  他道:“太闷了不是吗,我自己偶尔也会抽。”

  方子谦把烟拿了过去,却没有抽,转手放到了桌上。“你本来就不舒服,少碰这些东西。”

  吴肖看了眼被放到桌上的烟,露出一个不知是苦还是笑的表情。他道:“如果是来劝我去医院的话,还是不要说了。我的情况我最清楚,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方子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所以,心里更加难受。

  即使手术吴肖也活不了多久,吴肖大概早就知道了才会这般决然的选择了放弃。

  可是,真的可以这么轻易的放弃吗?

  “我真的很怕疼······方子谦,化疗很疼的,我知道。我妈就是这个病离开的,我比谁都知道那种痛苦······我承受不来······我很胆小的,所以,别再说什么手术,什么治疗。明明活不了,干嘛还要把自己变得那么凄惨呢,我真的不想那样痛苦的苟延残喘······”

  方子谦迅速转开脸,微微仰头压回眼底的湿热。

  他道:“莫匀找过李铮。”

  吴肖整个人都绷住了。

  方子谦道:“你不用惊讶我怎么会知道他,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如果你是因为他——”

  “不要告诉他!”吴肖看着方子谦。这一瞬间,方子谦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紧张惶恐和某些难以触及的,是他渴望的,却又扎进心里,痛遍全身的东西。

  他忽然疯狂的妒忌莫匀,妒忌到生恨。

  他微微哽住,不知该接下去说些什么。

  吴肖道:“我不想他看见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吴肖,他也在找你。”

  “也许吧。”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想,他应该是很在乎你的。而你······也爱他不是吗?”

  “是啊,我爱他,很爱,很爱······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已经欠了他那么多,不想最后还让他难过。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了我的,不是有句话说人死灯灭吗,他,会忘了我的······”

  “······”

  方子谦慢慢攥紧手指。

  真的能忘吗?可是吴肖,我想,我忘不了。莫匀大概也忘不了。

  吴肖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拍摄吗?你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了喜欢的心情,我说的是那一次在那个男人的办公室外面看见女友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回去之后就做了一个梦。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我也奇怪,因为那个梦里出现的居然是那个男人······”

  他笑了笑,“我挺恶心的,恶心会做这种梦的自己。”

  “梦到自己喜欢的人并不恶心。”方子谦涩然道。

  “可能是吧,可也不是。都是男人不是吗?那时候我就在想,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可以对一个男人,还是曾经被自己当成哥哥一样的人有这样荒唐又肮脏无比的想法?我是疯了吗?”

  “从那天之后,我就开始恨他。他越是残忍无情,我越是安心,想着这样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再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了······可是,可笑的是每次看到他,我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除了恨,还想要更多。”

  “是我太贪心了吧,所以才会落得现在的报应。”

  “我很清楚,莫哥身边的人不会是我,我没有资格。”

  “我欠他的,太多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想过去的那些年,想我和莫哥曾经一起长大,开心的,不开心的,所有的回忆。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糟糕的一个人,有多么的不懂得珍惜······我那么喜欢他,那么想要呆在他身边,可是我把一切都毁了。是我毁了莫哥,毁了我们之间的回忆······”

  “我是罪有应得啊。”

  “别说了。”方子谦握住吴肖不停发抖的手,“别说了吴肖。”

  “我好疼······方子谦,我心里好疼。我想莫哥了,真的太想了······”吴肖突然哭了起来。

  他把自己缩进沙发里,哽咽到失声。像个被拔光了刺的无助的小兽,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就这么死了······”

  “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方子谦,你教教我啊······”

  “莫哥怎么办?他那么难过,我却不能安慰他,我甚至不能再多抱他一下······我的莫哥怎么办?”

  “······”

  方子谦将吴肖抱进怀里,无声哽咽。

  别难过,别难过吴肖,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第50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吴肖出门活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赵晓龙买了个包棉的躺椅放在了卧室的窗前,每天吴肖都团在椅子里看看书,或者对着窗向外望,方子谦李铮他们来了,就说说话聊聊天。

  赵晓龙从家里带了妈妈包的饺子,豆腐虾仁馅的。

  这段时间吴肖越来越吃不下东西,吃完基本上都会吐出来,每天都要挂一次营养针才能勉强维持精神。有一次他问吴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吴肖说想吃豆腐虾仁水饺。

  水饺带来后,吴肖吃了七八个。

  赵晓龙看他吃的好,很高兴,说,“明天我再让我妈包一点拿过来,再包点苜蓿鸡蛋的。”

  吴肖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吃了,吃过了就不想了。”

  赵晓龙把剩下的饺子全吃了,又怕吴肖一下子吃多了胃里难受,收拾了碗筷之后,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外面的雪化了吗?”吴肖问。

  “昨天的雪下的大,积雪还很厚。”

  “那就出去走走吧。”

  李铮没想到自己会被莫匀堵在医院门口。他看着直挺挺的站在跟前的莫匀,一脸莫名道:“莫总这是干什么?”

  “吴肖在哪里?”

  “上次我好像就说过了,我也想知道吴肖现在在什么地方。”

  莫匀朝他手中提着的袋子看去。“我查遍了本地所有医院的取药记录,我知道不会是巧合。吴肖他在哪里?”

  李铮攥紧手中的袋子,表情微冷。莫匀与他半个月前见到那次的样子变了许多,他几乎有些不太敢认。以前的莫匀高冷疏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但也算是他的理想型,可现在的莫匀,瘦了一些,迫人的气息消失了,却仍有种无法让人接近的感觉,眼神更加的阴郁低沉,对上视线时,眼睛里的暗淡会让人有种被吸进去的畏怖感。

  李铮不太想跟他对视。

  一来是莫匀现在这样的气息让他感觉不舒服,二来,这些药他确实是帮吴肖拿的。可他并不想对莫匀透露半点吴肖的行踪。

  吴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半都是因为这个人一手造成。李铮其实挺厌烦莫匀。

  他冷冷的一扯嘴角,“莫总是不是很喜欢随便替别人下定论?我确实拿了一点药,但这药只是我一个朋友需要的,并不是莫总认识的那个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李铮。”莫匀伸手拉住他,眼底痛苦的哀求满溢而出,“我求求你······求你告诉我,吴肖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莫总可千万别这样说,我李铮受不起。”

  “吴肖必须马上手术,不能再拖了,我求你了······他如果不想见我,那我就不出现,可是你能不能带他到医院?不手术他真的会死的······”

  李铮用力甩开手,回过头来。

  “如果你真那么担心,吴肖又怎么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所以,能不能让吴肖不要再藏了,让他到医院接受正规治疗好吗?医生我已经找好了,马上就能手术,我——”

  “算了吧!”李铮打断他,怒目而视道:“手术的话怎么样?手术吴肖就能活了吗?如果能早一天手术也许是这样,可是现在都晚了!全都晚了!吴肖现在什么样子你知道吗?你想过吗?他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你一句你错了就完了?真是够了!”

  “或许我并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可是我真的看不起你莫匀,你太他妈不是东西了!全都是你害的!吴肖痛的快死了还要想方设法的躲起来也都是因为你,都是你!”

  “你自己对他做过什么你都忘了吗?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你能不能别在这儿恶心我了?口口声声说着爱他,霸占着他,那你身边那些女人又是什么?!吴肖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甚至连治病的钱都没有······本来方子谦已经联系好医院,吴肖也愿意接受手术了,也是因为骗他是免费的,他才答应的。那时候手术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可是吴肖最后还是没有手术,你知道为什么吗?吴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放弃了手术,你知道吗?”

  “因为你啊莫匀!”

  “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妈对吴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真是母子连心,你一个还不够,还要再加上一个!你们到底要把人逼到什么程度才满意?逼到死还不够吗?!”

  莫匀整个人觳觫到发抖。

  “你······说什么?”

  “你听不懂?也是,你怎么会懂。”李铮厌恶至极的看了他一眼,退开两步,“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吴肖是怎么认识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夜’工作室的名片,扔到莫匀脸上。

  “你去这个网站看看吧!这里也曾经是吴肖工作过的地方。跟我不一样,跟其他人也不一样,吴肖是因为你那可笑的债务,才会被逼的走投无路,选择了这个来钱快而他却根本无法承受的工作!因为拍了那样的影片,吴肖几乎精神抑郁到崩溃,也都是因为你!”

  “什······么?”莫匀愣愣的垂下眼,看着掉在脚边儿的那张名片。巨大的恐慌和未知陡然袭来,让他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李铮深吸了口气,“吴肖不想见你,是生是死也再与你无关,还请你不要继续纠缠!算我求你好不好?放过吴肖吧,最后这点时间就放过他,让他安心的走完吧,别再折磨他了,求你了!”

  “不是的!不是!”莫匀冲上去抓住李铮的手,无法遏止的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出,他用力抓着李铮,声嘶力竭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让我见见他,就见一面也好,吴肖他不会不肯见我的,他不会的!他舍不得离开我!我知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他,你让我见他一面,只要他肯接受手术,我以后都不在他面前出现也可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活着就好······”

  “那你就去死吧!你死了再去偿罪吧!”李铮狠狠甩开莫匀,看着莫匀跌坐泥泞雪地里,跪在那里哑声痛哭,像一只彻头彻尾的落水狗,李铮心里却并没有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慰,他转身快步离开。

  车前站了一个人,李铮并不认识。他顺着那人的目光朝身后仍跪伏在雪地里的身影看了一眼,在车前停住,按开了车锁,“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不想我报警的话,请立刻让开。”

  大张没动。他比莫匀进组织要早,但是后来他却一直都受着莫匀关照,莫匀比他狠,对别人,对自己都狠,也是这股子狠劲让人不由忌惮,渐渐的没人敢再招惹挑衅莫匀。他选对了人,跟在莫匀身边,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混混到如今成了知名企业的高管,从下三流到人人艳羡的上流,成家立业,妻子贤惠,孩子也上了顶级私立学校,这一切都是莫匀给他的。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他们是从属,也是过命的兄弟。

  所以他敢叫莫匀一声别人不敢叫的“匀子”,敢插手莫匀与吴肖之间的私事。可是他现在后悔了。他看着莫匀满世界的找人,完全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就算是血流满地也从来不曾对人低头的孤狼,现在却跪在那里毫无尊严体面的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这些天他就在想,自己是不是想错了,做错了,他对吴肖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应该。

  李铮的话他都听到了,也许他比不上莫匀痛苦的万分之一,但心内的震惊自责却并不会比莫匀要少。

  他无法否认,吴肖的离开也有他的责任。

  大张按住驾驶室的车门,无视李铮掏出手机按键的动作,道:“我不是来逼问吴肖下落的。”

  李铮顿了顿,暗自好笑的朝远处扫了一眼,“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你的老板,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有功夫跟我在这儿废话,不如赶紧把人带走,别让他在那儿丢人现眼了,都看着呢,又不是在拍戏。”

  大张神情微微一暗,极力隐忍着才没动。

  “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纵然也有做错的地方,可他对吴肖是真心的。真正错的是别人,是我,如果不是我说了不该说的混账话,吴肖也不会突然离开······”

  “干嘛啊,要代主受过吗?”

  大张摇摇头,迫切而恳切道:“我只是想让你帮忙转告吴肖几句话。”

  “我不会转达的,你也不用说了,让开!”

  “你先听我说完。”大张按住李铮的手,他并没有很用力,但也毕竟是练家子出身,气势上就能够压人一头,他飞快道:“莫匀他妈因为他爸和吴肖他妈出轨自杀过,虽然救过来了,可是他爸却没了,他妈醒过来之后承受不住也疯了,这两年才刚刚好转······我知道我说这话没有资格,可是莫匀即使曾经对吴肖做了什么,就凭这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吗?莫匀的痛苦并不会比吴肖要少,我是亲眼看着他怎么过来的,我最清楚,我也知道,从一开始,甚至更早之前,莫匀就非常喜欢吴肖,如果不是太在乎,又怎么会互相折磨这么多年还纠缠不清割舍不断。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你真的忍心看着吴肖就这样抱着误会和痛苦遗憾,再也没有机会释怀的走完最后这一点时间吗?这对他们两个人都太残忍了······”

  李铮笑了起来。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将大张推到一旁,拉开了车门。

  他一只脚跨进车里,扭过头,对大张道:“误会?我想真正有误会的是你们才对。抱歉,我赶时间,要演戏的话就请自便吧,恕不奉陪!”

  “告诉你们的莫总,没有他,吴肖还有很多人爱,随便哪一个都比他强一万倍!吴肖压根就不稀罕他施舍的那点可怜兮兮的爱!人啊,可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在大张再次开口前,李铮用力关上车门,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李铮越想越窝火,恨不得掉头回去将莫匀碾个来回。他平时并不是这么急躁的性子,可一想到吴肖现在可能正在偷偷忍着病痛强颜欢笑,莫匀的惺惺作态和那个叫大张的理直气壮,他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但他还是谨慎的没有直接开车去镇上,一边留意着后视镜往回家的方向开去,一边给赵晓龙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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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下午镇上的人不多,吴肖和赵晓龙顺着街道一步一个大脚印的散着步。路边有炸爆米花的,那种老式的爆米花筒,砰的一声,几百米内的地面都跟着震动。吴肖捂着耳朵看的目不转睛,像是被吓傻了。

  赵晓龙想起看过的一个视频,逗他,“你吃过爆米花鸡吗?”

  “什么鸡?”吴肖呆呆的转头。

  “就是把鸡放那个筒里,砰一下。”

  吴肖愕然张大嘴,“活的?”一瞬间他想到了被炸的鸡毛焦糊卷起面目全非的惨状,心脏都抖了抖。

  赵晓龙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你是不是傻啊,又不是上刑,当然是拔了毛涂过料的鸡!”

  吴肖尴尬的脸都红了,“那还能吃吗······”

  “要不一会儿顺便买只鸡回来让他帮忙砰一下尝尝?”

  “算了吧还是,听着就怪瘆人的。”

  “好吧,那我先去买包新出炉的爆米花咱先尝尝,你在这儿等着。”

  电话正在这时响了起来,赵晓龙帮吴肖裹了裹围巾,这才拿出手机一边接了朝卖爆米花的走去。

  吴肖神情微微黯然,从刚才看见爆米花时就想起了莫匀,想起那一场并不算愉快的搞笑电影和吐得一干二净的爆米花。

  莫匀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这样的想法从离开那天起就一直占据着他的脑海,想看见莫匀,伸手触碰莫匀的冲动从来没有休止过,此时越发的猛烈,伴随着疼痛慢慢覆盖了他全身。

  爆米花摊位前半蹲着的身影忽然间变得模糊起来,吴肖好像看见了莫匀。

  他清醒时睡梦里都在渴望着触碰的那个人,正笑着朝他走来。

  深色的英伦休闲西装,将那张五官深刻英朗的脸衬得精神奕奕,透着张扬的不羁,有些霸道的眼神表情,朝他伸出的修长有力的大手,都是他喜欢的,想要的莫匀。

  “挺甜的,你尝尝。”莫匀从兜里捏出一颗雪白滚圆的爆米花递到他嘴边。

  吴肖张嘴咬住爆米花,脆脆的爆米花在舌尖弥漫出香甜的味道,一点一点将喉间的咸腥压了下去。

  眼睛忽然有点热,吴肖抿唇笑了起来,“莫哥。”

  “······”

  吴肖也抓了一颗爆米花,递到莫匀嘴边,看着莫匀一脸满足的吃下去,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莫匀的脸有点凉,比雪还凉。

  “你是不是冷?我送你的围巾呢,怎么也不围上再出来,脸都冻僵了······”吴肖嗔怪着解下自己的围巾,就要给莫匀系上。

  赵晓龙抓住吴肖的手,大概是太冷了,手都在微微的抖。他用力的抓紧着吴肖的手,把围巾重新系回吴肖脖子上。

  “······我不冷,你围着。”

  “你就是太爱俏了,大冬天也穿这么少。小时候还知道穿棉裤的人,现在你不穿了,我冷了都不能骗你的棉裤穿了······”

  赵晓龙强忍住眼泪,用力抱住吴肖,道:“我们回家吧,回家就不冷了。”

  “嗯,回家就不冷了······莫哥,我们回家吧······”吴肖轻轻晃了一下,身体发沉的往下滑。赵晓龙用力抱住他,吴肖道:“可是······我走不动了······莫哥······你背我好不好?”

  “好。”赵晓龙终于忍不住抽噎出声,眼泪夺眶而出。他疯了一般将吴肖抱起来,爆米花洒了一地,他朝家中跑去,爆米花就从吴肖怀里一颗一颗的洒了一路。

  “吴肖,吴肖!你别睡!你看着我,莫哥在这儿呢,你跟莫哥说说话,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我好累啊······莫哥,你跑慢一点,我难受······追不上你······”吴肖吃力的眨着眼睛,似乎想要抬手抓住什么。

  “我好疼啊莫哥······你等等我······”

  赵晓龙已经说不出话来,眼泪滴在吴肖的手背上,他只顾埋头往前跑。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晓龙······”

  赵晓龙狠狠一颤,脚下微顿。吴肖用力的睁着眼睛,涣散的目光似乎有了些微的清明,苦涩的看着他道:“怎么办,我好像还欠你一个女朋友。”

  赵晓龙笑出泪来,“你要赔我一个吗?”

  “我要是女的······就把自己赔给你了,可惜这辈子是不成了。”

  吴肖被赵晓龙头顶撞到的树枝打了一额头的雪花。雪花被他眼角不停流出的眼泪烫化,融进已经长出一截的发里,他道:“如果有下辈子······我出生成女人,做你的女朋友吧······”

  “这辈子······我已经是莫哥的了······真好······”

  赵晓龙冲进院子,撞开房门。

  他抱着吴肖跑进卧室,吴肖已经睁不开眼睛,安静的像是睡着了,眼泪却还是不停的顺着眼角流下来。赵晓龙慌了,害怕极了,他无措的擦着吴肖的眼泪,却止不住自己脸上不停滚落的眼泪。

  他掏出手机,“我马上叫李铮来,叫大夫来,吴肖,你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不不,我把莫匀叫来!你再等一等,我马上把莫哥叫来好不好?”

  “别······”吴肖无力的抓住他袖子的一角,低不可闻的呢喃道:“别叫······我没事······不要叫他来······”

  “太难看了······不想他看见······别······”

  “如果我······醒不过来了,你就直接把我送去火化吧······晓龙,我对不起你······我欠你太多了,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

  “你别这样说,我不叫了谁都不叫了,你别说这种话!你不会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呢!我在这儿呢,你怎么会死······你还欠我一个女朋友呢,没有赔我怎么能先走呢,你会没事的,忍一忍,疼过去了就没事了······对了,我们还有药,吃了药就好了,你等我,我去拿药,你等我······”赵晓龙踉跄着爬起来,冲到客厅翻出那一大包药。可越是心慌意乱越分不清哪些是哪些,他气的厉害,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抱着大包药跑回卧室。

  吴肖翻到床边吐了起来,下午吃进去的那几个水饺全都吐了出来,还有一地的血。

  赵晓龙手忙脚乱的用毛巾给吴肖擦着去嘴边的秽物和血迹,好像闻不到刺鼻的异味,只庆幸吴肖吐过之后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眼神也稍微清明了一些,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害怕,不安,焦急,慌乱,糅杂在一起,让他无所适从。

  他甚至不敢随便挪动吴肖丝毫,想要打电话求救,才猛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想过吴肖有一天会真的突然离去。

  明明晚饭前还好好的和他出去散步的人,怎么就突然倒下了呢······

  他该怎么办?

  他怎么这么没用!

  “叫方子谦······”吴肖忽然道。

  “好!好!”赵晓龙飞快的按下方子谦的号码,他不知道吴肖为什么突然会想要见方子谦,可现在他毫无头绪,哪怕吴肖让他现在去死他大概也不会犹豫,他打通了方子谦的电话,语无伦次的说完几句,那边就挂了电话。

  “方子谦很快就来了,你别着急,先把药吃了,我们一起等着······”他抖着手把药倒出来,大把叫不出名字的药倒了一手。吴肖都乖乖的吃了下去。

  可是没过半分钟,那些药混着血水就都被吐了出来。

  吴肖却还笑着安慰他,“别怕,死不了······”

  是啊,不就是吐了吗,吴肖每天都会吐的,不会有事儿的,吴肖不会死的!

  他是太紧张了,自己吓唬自己。

  赵晓龙使劲擦干眼睛,吴肖道:“如果我真的死了······”

  “别说胡话!好好的怎么会死!你不会死的!”

  吴肖好像听不见他的怒吼,声音轻不可闻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就把我火化了······然后把我的骨灰交给莫哥······让他葬了我吧······”

  “······”

  “我还是舍不得他······晓龙啊,我舍不得莫哥······我爱他······我爱莫哥······可是我不能陪他到最后了,我欠他那么多,那么多······我没什么能给他的,最后的去处我想让他帮我安排······听说······第一铲土都是要最亲近挂牵的人来盖,如果是莫哥就好了······那样是不是就能离他近一点,到了天上也能看到他了······”

  “我果然还是太贪心了,太自私了······”

  “他应该不会愿意的,他那么讨厌我,恨着我······”

  “还是不要了······我希望他能够幸福的活着,还是······不要记得我好······”

第52章

  今年似乎格外的冷,大雪一场接一场频繁的下个不停,将北方的世界覆盖成了一片雪白的颜色。

  车辆在马路上行驶的无比缓慢,从路口一直堵到下一个路口,几乎寸步难行。

  方子谦焦灼无比的拍打着方向盘,目光从远处路边拳打脚踢的一群人身上划过,依稀从那些愤怒的拳脚缝隙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有人从旁边的酒吧里冲出来拉架,有人在骂。

  “不带眼睛就别他妈出来瞎晃!看清楚你爷爷的脸了吗就拉拉扯扯胡乱逮着人抱!”

  “被人甩了就去找甩你的人,大马路上撒什么酒疯!有病!艹!”

  又有人出来拉住还想打人的那个,“行了行了,我也没怎么着,就别跟疯子计较了······我们快走吧。”

  “你别管,他敢抱你,我他妈今天要不把他胳膊打断就跟你姓······”

  “再打就真要出人命了,警察马上就来了,快别打了······”

  “快住手!别打了······莫总,莫总您怎么样了?快叫救护车······”

  ······

  街边乱成了一团,地上的人已经滚了满身的泥水,沾着血不辨面目,嘈杂声透过车窗隐隐的传进来,前方绿灯亮起,车流适时走动起来,方子谦冷冷的收回视线,把车开了出去。

  杨岚站在门口不停的张望,姚娜娜过来劝说了几次她都没有挪动半步,从未有过的不安让她无法平静的坐下来,在看到车子停在门外时,几乎是飞奔了出去。

  可是下车的却不是莫匀。

  魏文松道:“莫总跟人发生了冲突,受了点小伤,现在在医院里,我担心您在家里挂念着,过来接您去医院。”

  杨岚面色骤白,“小匀受伤了?”

  “不是很严重,您别太担心。”魏文松拉开后车门,杨岚刚迈进车里一条腿,有突然顿住,问道:“吴肖······他找到了吗?”

  魏文松始料未及,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杨岚的神情,似乎并无一提起吴肖两个字就发病的迹象,这才犹豫着摇了摇头。

  可他还是忍不住期待的道:“莫总他,最近真的很辛苦······”

  杨岚狠狠的颤了一下,忽然收回了那条腿,转身就往回走,“我不去医院了,小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在家里等着他······”

  魏文松意识到多嘴了,张了张嘴,又懊恼的闭了回去。

  好在杨岚看起来并没有其他的异样,姚娜娜也及时的出门接到了杨岚。

  魏文松冲姚娜娜点了下头。姚娜娜欲言又止的停住,转头看看已经进门的杨岚的背影,抬脚朝魏文松走来。

  魏文松经常跟随莫匀出入莫家,姚娜娜与他也十分熟识,知道莫匀十分信任他。这些天莫匀都没有回过家,电话也不接,她想找机会跟莫匀谈一谈都不能。

  魏文松看出姚娜娜有话要说,以为是与杨岚的病情有关,紧张的问:“是不是夫人的情况不太好?”

  姚娜娜摇了摇头,“她很好,让莫总不必担心。”

  魏文松松了口气,这时候杨岚再出什么问题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姚娜娜道:“我想让你帮忙给莫总转达几句话······”

  魏文松怔怔的睁大双眼,几疑自己听错,或者是姚娜娜表达有误。直到上车离开,一路上他犹在反复咀嚼姚娜娜那几句话,仿佛做了一场荒诞的梦,无从理解。

  怎么会······

  车在医院停下后,魏文松仰头看着病房的窗户,忽然红了眼眶。

  可是,到底谁最可怜?

  莫匀吗?

  吴肖吗?

  还是杨岚?

  这个世界仿佛疯了,爱,让所有人疯狂,然后遍体鳞伤······

  莫匀伤的不算太重,但伤口也要住院静养几天,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觉了,闭上眼脑海里心里都是吴肖,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因为药里有镇定剂,莫匀得以睡了三天两夜,醒来时还有些迷迷糊糊不知所在何处。

  魏文松守在床边,见莫匀醒来,道:“张经理已经在尽力去找人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您现在这样出去也无济于事,先好好养好伤,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您。”

  “我刚刚又梦到吴肖了。”

  “······”魏文松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接话,也不知该不该将姚娜娜的话据实以告。说实话,他并不是很理解莫匀的感情,自认没有资格判断评价。可前一段时间他跟在吴肖身边,看着吴肖,是真的有在心里偷偷埋怨过莫匀。

  在知道吴肖生病的情况后,就更加的愤怒,不理解。

  吴肖太苦了。

  那样一个人,明明那么辛苦,可还是没有表现出半点。两个人明明互相深爱着,却像着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互相观望着,想要触碰,却触不到,也不肯多迈出一步。

  莫匀的主动,对那样的吴肖来说,反而变成了毒,摧心噬肺。

  所以,吴肖跑了。

  他反而庆幸,吴肖的解脱。可是现在,他又觉得也许并不是他想的这样。尤其在知道某些真相之后。

  莫匀像个亲手弄坏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疯魔绝望的样子让人心疼怜悯,无所适从。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的弟弟,那个弟弟曾经养了一只小狗,每天都抱在怀里喜爱的不行,见人就要显摆一通,有一天小狗吃了那个弟弟喂的东西死了,弟弟哭的天崩地裂好像世界毁灭了一般,谁来也哄不好,最后还哭着亲手给小狗挖了个坑埋了,立了个碑。

  后来怎么样了,魏文松已经记不起了,因为后来他就住校了,再后来那一家就搬走了,他也再没有问过,那个失去小狗的男孩最后怎么样了。

  还会记得那只小狗吗?或者,还会继续养狗吗?

  他觉得莫匀现在像极了那个邻居家的小男孩,在遗失了珍爱的东西后,也迷失了自己。只是这会是暂时的痛,还是会成为永远的创伤,魏文松并不清楚。

  莫匀接到了赵晓龙的电话。

  车停到殡仪馆门口时,莫匀恍惚像是仍在梦中,只是梦里没有了吴肖,梦,变成了噩梦。

  赵晓龙在车前站住,一身沉闷的黑色,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莫匀不想下车,他逼着自己醒来,醒来睁开眼这一切就都不见了。可是闭上眼,再睁开眼,赵晓龙还在那里看着他,红肿的眼睛里是他读不懂的情绪。

  “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还要去找吴肖,没有时间跟你在这儿废话。吴肖呢?他在哪里?”

  “莫匀。”过了许久,赵晓龙开了口,声音沙哑的像是掺了一把沙子。他看着车里始终没有动作的莫匀,忽然不知道该愤怒的叫骂,还是放声大笑。

  他抱紧怀里的盒子,忍住了已经快要哭干的眼泪。

  “吴肖说让我把骨灰交给你。”

  莫匀整张脸瞬间惨白,肌肉神经质的抖了起来。似乎想要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个小盒子上移开,却一眨不眨,像是被定住一样。

  “不过他又后悔了。”赵晓龙惨然失笑,“他说,最后还是舍不得离开你,可是他又不想再见你,他希望你永远都别再记起他······”

  笑着笑着,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滴在黑色的盒子上面。莫匀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从车上滚了下来,是滚了下来,被绊倒在地后又迅速爬起,将盒子从赵晓龙怀里抢过去,用力的抱住,用手一遍一遍执拗而疯狂的擦去那几滴未干的液体。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你现在在干什么!”赵晓龙揪起莫匀的领子,再忍不住狠狠挥了一拳,莫匀狼狈的倒在地上,仍死死的护着怀里的盒子,嘴里喃喃的听不清楚说着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摸着盒子的边角,擦去上面的根本没有沾到的灰尘。

  林秀从旁边跑过来拉住赵晓龙。

  赵晓龙道:“吴肖死了!吴肖到死都还记着你,盼着你,你是不是很高兴?!你是不是很高兴!啊?姓莫的!你他妈不是人!是你害死了吴肖!都是你!”

  “我不是可怜你才把他给你,我是要你永远记住!”

  “你就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自责忏悔吧!”

  “你这个人渣!败类!恶魔!”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偏偏是吴肖······他那么喜欢你,二十多年了,莫匀啊,你们认识了二十多年了,他喜欢了你多少年?忍受了你多少年?我有时候都会妒忌,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没有更早一些认识他,让他从一开始就离你远远的!”

  “折磨了他那么久,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最后还要把他活活逼死!”

  林秀松开了手,扭过脸去。

  赵晓龙踉跄着后退两步,忽然捂住脸蹲到了地上,痛哭出声。

  “吴肖每天都坐在窗边往外望,我知道他在看什么,他白天夜里都睡不着,每天都在反复不停的发烧,会突然陷入昏迷,他醒着的时候只字不提,昏迷的时候却总是不停的叫着,莫哥,莫哥!你知道吗?你根本不知道!我看着他那个样子,真想一刀杀了你!”

  “他在梦里哭着找你,哭着喊疼,一遍一遍说‘莫哥你抱抱我······莫哥我想你······’我心里有多难受?为什么是你啊莫匀?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值得他这样挂念着你?你凭什么?凭什么!”

  “他说他欠了你那么多那么多,可是他真的欠你吗?莫匀,你扪心自问,吴肖欠你什么?钱吗?这些年吴肖该还你的早就还清了,是你抓着他不放,是你一步步把他逼进了绝望的深渊!”

  “要做恶人就做到底好了,可你为什么又要回过头来给他希望呢?为什么又要回来招惹他!你哪来的脸!你有什么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求包养收藏!求灌溉-M-

第53章

  莫匀像是聋了哑了,再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眼泪都没有掉一滴。他护紧了怀里的盒子,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方子谦从赵晓龙身后走了出来,停到莫匀身前。

  莫匀没有抬头,像是没有看见。

  方子谦递出手去,“这是吴肖最后留下的东西。”

  一张微微有些褶皱的设计图和一个U盘。

  “吴肖说,他欠你一个圆满的家庭,可是他还不起了······所以,他想还你一个家。”

  莫匀带着骨灰和两样遗物走了。

  没有留下一句话。

  莫匀带吴肖回了家。

  吴肖的家。

  吴肖说过,他想去看海,和他一起,上一次是他失约了,他想带着吴肖再去看一次。

  钥匙cha进锁眼里,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几次险些掉落。

  魏文松看不下去,按住了莫匀凉的沁人的手,将钥匙稳稳的cha进锁眼里。

  莫匀忽然道:“我妈还在家里,我担心她见不到我会难过,你去看看她吧,让她别哭,别闹,告诉她,我会心疼······”

  魏文松狠狠的颤了一下。

  他松开手,将脸转到一边,再也无法压抑这几日来的汹涌情绪,他道:“夫人不会有事的······当年······我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夫人好像是发现了你对吴先生的感情······而且,吴肖的母亲与你父亲并没有出轨,夫人只是······”

  莫匀茫然的抬起头,似乎听不懂魏文松在说什么。

  魏文松轻轻咬了下舌尖,将眼底的湿热逼了回去。“夫人大概是无法接受,太害怕了才会······所以,你父亲的意外,与吴肖的母亲根本没有关系,那时候,夫人只是太惊慌了······她想让我转达你,她说对不起,都是她的错,让你别恨她······”

  莫匀觉得妈妈大概是真的疯了,因为吴肖走了,高兴的疯了,不然怎么会突然说起了胡话呢?

  他怔怔的站着,许久没有出声,钥匙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叮当响起。

  魏文松弯腰将钥匙捡起。

  莫匀笑了起来,“妈没错······错的人是我。是我,辜负了吴肖,我才是罪魁祸首······”

  “莫总······”

  莫匀道:“我有点累了,可不可以让我和吴肖安静的呆一会儿?”

  魏文松还要说什么,莫匀竖起一根手指,像是怕惊着了谁,悄声道:“嘘······吴肖睡着了,我们不要吵醒他好不好?”

  魏文松蓦地睁大眼睛,莫匀仿佛精神失常的人才会有的眼神让他浑身都觳觫的再发不出声音。

  莫匀关上了门,门关起来,世界终于安静了。

  屋子里还是吴肖离开时的样子,除了那一棵从医院搬回来的圣诞树,仿佛没有任何改变。

  用力呼吸好像还能够嗅到吴肖身上独有的味道和气息。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来在这里,吃饭,睡觉,怀抱一室空荡,醒来后再出去继续寻着吴肖的消息,然后再空落落的回来。如此反复,像失去思想的机器,唯一的记忆是吴肖存在过这座房子的全部记忆。

  那些倔强的,执拗的,悲伤的,温馨的,纵情的,吴肖给予他的记忆。

  他终于找到了吴肖。

  可是,吴肖却永远的离开了他,只残忍的留给他这一段记忆。

  圣诞树被摆在了卧室的床尾,他亲手挂在上面的礼物仿佛从未被拆开过,仍旧安静的垂挂在沉重的枝桠上。

  那枚戒指也是。

  再也没有被那个人打开的机会。

  莫匀将它取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怀中的骨灰盒上,虔诚的仿佛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

  那是他曾经想象并期待,要给吴肖的仪式。

  他把骨灰抱在腿上,打开了笔记本。平静的好像只是寻常在做的工作。

  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

  吴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陌生清冷的院子里,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空幽幽的大眼睛。

  从殡仪馆回来的一路,到现在,莫匀都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在看到那双似乎带着笑意的眼睛之后,忽然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冲眶而出。

  他轻轻的抚着腿上冰冷坚硬的盒子,对着那张脸轻唤出声。

  “吴肖······”

  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唤,镜头里一直安静坐着的吴肖慢慢的弯起了眼睛。

  他摸着自己的头发,很轻的笑着。

  “莫哥,我把头发留长了。”

  “你说过想要我把头发留长,你也说过喜欢我刺头儿的样子,其实,我觉得还是头发长一些好,所以我留长了。”

  “长了就不像刺头儿了。”

  “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希望我把头发留长?”

  “是吧,我想也是的······”

  吴肖仰起头,瘦骨嶙峋的手指虚空张开,接住了树梢吹落的一片雪花,又仿佛烫着一般迅速的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可是很快,他又想到什么似的,把手重新露了出来,凄惶的笑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没想吓你的,太难看了······有时候我自己看见都会害怕,我怎么变得这么丑了呢,太丑了······本来不想让你看见的······”

  “莫哥······莫匀,对不起······”

  “如果没有认识我就好了,你现在一定会过的很幸福······可是我是个自私的人,有时候想想过去的那些年,我心里很知足,暗暗庆幸没有错过与你相遇,然后······”

  吴肖顿了住,摇了摇头,“说喜欢你也太自私了吧?是啊,我不该喜欢的,我没有资格说爱你。”

  “莫哥,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所以,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不是因为你才离开的,你知道的,我这个病并不是意外,只是来的太突然了,太不是时候了而已······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不要觉得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过,反而,因为有你,这些年我才能够坚持下来,因为你······我才应该跟你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这么多年都陪在我身边,没有离我而去,哪怕是不好的回忆,因为有你,也足够了······也谢谢你能说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来着······”

  吴肖突然咳了起来。

  莫匀心一下子揪紧,徒劳的伸出手触上冰冷的屏幕,却触不到那张不真实的脸,呼吸一瞬间变得困难,仿佛也有什么堵在了他的喉咙胸腔里,咳不出咽不下。

  他看见吴肖表情无法控制的痛苦的咳着,把围巾一再拉高,偏头在看不到的角度飞快的擦了把眼睛。

  什么被悄无声息的擦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吴肖重新抬起头,声音更加遥远了几分,轻的几乎无法听清。

  “我好像太紧张了,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镜头了,更夸张的事情都做过,却还是无法适应······”

  莫匀猛地滞住了呼吸。

  他看过李铮给他的那张名片上的网站,看到那些视频时,他甚至无法想象,在他面前那么紧张羞涩,亲一下都会全身紧绷发红的吴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拍摄了那种东西。

  他翻遍了网站里所有的影片,都没有找到属于吴肖的内容,他还暗自庆幸是不是被李铮骗了。

  他私心里是这么想的。

  可此时听到吴肖提到不是第一次拍摄,心脏忽然就疼的缩成了一团。

  他的吴肖,干净的好像水一样的吴肖到底经历什么?

  而那一切他不曾想见的,害怕的,却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胸腔里的刺痛让他用力弯起腰,也无法遏制。

  吴肖重新笑了起来,笑容虚浮的仿佛一阵风就会被吹散。

  “莫哥,这辈子······你就忘了我吧。”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不再与你相遇。”

  “不要再相遇······”

  “我不爱你,一点都不。”

  我爱你,莫哥。

  再见,莫哥。再也不要见了······

  视频戛然而止,定格在被围巾遮起的那张决然告别的侧脸上。

  莫匀忽然放声大哭,无法控制颤抖不停的手慌张的执拗的点着鼠标,将画面退回,听着视频里再次响起那道熟悉的苍白的声音,将电脑紧紧的抱进怀里,和冰冷的骨灰一起。

  海边没有下雪,只有冰冷刺骨的海风。

  莫匀带着吴肖走过冻的发硬的海滩,从天亮走到天黑,走累了,走不动了,就在沙滩上坐了下来。

  像小时候他背着吴肖在冬天冰冷的黑夜里,慢慢走过的那一段崎岖的路。

  累了就歇一歇,把吴肖紧紧裹进校服外套里,用搓热的手使劲的搓着吴肖被风吹的冰凉的脸和手。

  莫匀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那一年的夏天。

  聒噪的蝉鸣,呼呼转动的风扇,令人烦闷的热浪。他从椅子里探出身子,虚虚撑着床头在那张酣睡的半张的唇上偷偷落下一吻。

  吴肖睁开眼睛。

  水养丸子一样黝黑澄澈的眼睛里映出了他的模样,渴望的模样。

  吴肖忽然笑了起来,拉住了他的球衣领口,说:“莫哥,我喜欢你。”

  莫哥,我喜欢你。

  莫匀也笑了,他听见吴肖对他说:“莫哥,你抱抱我。”

  莫哥,你抱抱我······

  莫匀用力收紧双臂,将骨灰抱进怀里。

  他笑出泪来,温柔的声音被海风卷起。

  “我爱你,吴肖。”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感谢我各位可爱的小朋友们的支持和喜爱。

  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心情一直十分压抑,几乎日日以泪洗面-M-

  所以说,有木有赶脚文字湿湿哒?

  没错,因为每个字都经历了我泪水的洗礼(叉会儿腰)。

  鹅大概要缓上一阵子了,短时间内会暂停发文。当然,如果有人迫切期待我的出场,感受到满满诚意的话,我会立马满血复活回归也说不定喔(再叉会儿腰)!

  再回来时,希望你们都还在!么么么么哒!!!

  有想看番外的小伙伴,可以留言。虽然近期工作繁重,我也会尽量抽出时间来满足小伙伴们热切的要求,撒一撒糖的。

第54章

  吴肖将书包放到门后的鞋柜上,循着菜香朝厨房望去。

  从明天开始就是寒假了,升入初中后的第一个假期,他的心情也像刚刚结束的期末考,忍不住雀跃期待。

  妈妈今天竟难得没有加班,除了灶上正炖着的鱼,案条上还有好几个准备下锅的菜。他进了厨房掀开锅盖嗅了嗅香味儿,扭头问穿着围裙从卫生间出来的妈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妈妈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着走近拍了下他的肩膀,“下午的时候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又前进了十几名。正好今天换了个晚班,就多买了几个菜回来犒劳犒劳你。”

  吴肖忽然有点遗憾学校的考试安排少了,应该一天一考,那他每天都能吃到妈妈做的饭了,这样兴许妈妈为了犒劳他也能少辛苦几个小时每天都早早回家。

  但想到家里的情况,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不懂事。他现在才刚上初中,离长毕业大成人替妈妈分担生活压力还很远,就连这个寒假,他一个初中生也只能坐在家里等吃,无法像成年人一样出去打工贴补家里。

  妈妈说:“你莫叔和杨姨去外地了,你一会儿去把小匀喊过来一块吃饭,你能进步这么快,还是多亏了小匀耐心帮你辅导功课,吃饭的时候别忘了跟他说声谢谢。”

  吴肖摸了摸鼻子,“合着这顿饭不是专门犒劳我,主要是做给莫哥吃的吧。”

  妈妈偏头瞪了他一眼,“那你是吃还是不吃?”

  吴肖嘴上虽这么说,却不等妈妈再催促就回了一句“吃”,迫不及待的跑出门去。

  莫匀现在上高二,平时下课要比他们初中部晚半个小时,这会儿不需要去莫匀家里,直接出去站路边就能等到放学回家经过的莫匀。

  为了冲击即将到来高三,高二的学生现在就都已经开始拼命的补课,莫匀因为成绩好,又喜欢在家自学,所以晚上并没有补习班要去。

  其实,之前莫匀也上过一段时间的补习班,但从去年冬天他穷显摆的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大晚上跑去接莫匀下课,结果摔进了臭水沟里之后的第二天,莫匀就把补习班退了。还把退回来的一半补习费用给他修自行车用了。

  莫叔问起来的时候,莫匀只说补习班教的内容他都已经提前掌握了,去了也是浪费时间和金钱,而且晚上走夜路回家也不安全。莫叔也就随他了。

  事实证明就算少了补习班,莫匀的成绩果然也是一直稳稳的名列前茅,远超那些努力上补习班的同学。

  吴肖与有荣焉的站在路边想着,莫哥这么好使的脑子,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那他这个脑子稍微逊色一筹的,就勉强委屈一下给莫哥当左膀右臂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儿,今天莫匀有些晚,已经过了放学回家的时间二十多分钟了还没见着人。吴肖怕久了菜就凉了,准备回家骑上自行车去路上接一接莫匀。

  刚转身就看见同班的一位女同学远远的挥手跟他打招呼。吴肖在班上并不算十分活跃,平日里就跟要好的几个男同学混在一块,其他的甚至一个学期了都还没说过话,班里的女同学更是有好些干脆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他能认出这位女同学,还是因为期末考前两天这位女同学主动找他借了莫匀帮他改的习题集。

  这么一想,那本习题集还在女同学那里忘了要回来呢。本来想装没看见直接走过去的,想到对方可能是来归还习题集的,吴肖又停了住。

  女同学小跑着来到吴肖跟前,大概是跑得有点着急,几步路就跑得脸红了。

  “吴肖!”女同学停到吴肖对面,理了理耳边跑乱的头发,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今天放假了才想起来借你的习题集还在我这儿,还想着什么时候还你呢,刚好就碰见你了。”

  吴肖着急去接莫匀,想赶紧拿了习题集走人,见女同学取下肩上的背包,便伸出手等着。谁知道女同学低头在包里翻了半天也没将习题集拿出来,反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铁盒子,一把塞到了他手上。

  吴肖莫名其妙的往女同学包里看去,只看到塞得满满的一堆东西,便以为是习题集被压在了下面不好往外拿,就先让他帮忙拿着这个盒子。

  可是女同学把盒子放到他手上之后就没再继续往里翻,比刚才更加不好意思的抬起头,说:“习题集好像又被我忘在家里了······你着急用吗?”

  期末考都考完了,上学期的习题集当然也就没多大用处了,他想拿回来只是因为那是莫匀认真帮他改过的,以往莫匀帮他改过的习题集用完后他都不会丢掉,全部以虔诚的心态收了起来。这一本自然也不例外。

  “那就等开学再还我吧。”吴肖把手里的盒子递回去。

  女同学没有接,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把背包背到肩上,“这糖是我刚刚在那边买的,我买了很多,这一盒就送给你了,就当感谢你把习题集借给我。”

  吴肖皱了下眉,他不喜欢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即使是他先借了对方习题集。他还记得四年级的时候,前桌的一个女生把多带的一个饭盒让给了他,那天他正好忘了带饭到学校,而且当时那个女生说饭盒是出门时妈妈装错了多给她装了一个,不吃也会坏掉,扔了又可惜,他才犹豫着替女同学吃了。

  谁知道没几天整个年纪就都开始传他跟那个女生交往,两个人每天都亲密的一起分吃盒饭。

  真搞笑,什么交往不交往的,他们才多大点啊,他都不明白这个词语到底啥意思。

  可那个女生非但没有跟别人解释,还在他试图解释时,十分委屈的当众哭了。结果不疑有他,他变成了一个“吃干抹净”的人。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格外注意与人保持距离。

  手里这一盒糖忽然就沉甸甸的了。吴肖板着脸坚持将盒子推回去,“我不爱吃糖,你拿回去吧,记得把习题集还我就行了。”

  女同学好像没听出他的拒绝,腼腆的笑说:“这个糖很好吃的,你要是不喜欢吃甜的,给别人吃也一样,我还有很多,自己也吃不完。”说完拍拍背包就扭头跑了。

  吴肖望着女同学跑远的背影,一阵头疼。

  他从小就喜欢甜食,刚刚是撒了谎。现在追上去把糖还给对方是不可能了,要留着到开学再还,又指不定被其他人误会是他要送糖给对方,那就更麻烦了。

  正烦恼该怎么办,低头就看见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影子,吴肖吓了一跳,回头看到硬梆梆杵在背后的莫匀才稳住没真的跳起来。

  “什么时候站这儿的?也不出个声儿,吓唬谁呢!”

  “你做什么亏心事了吗,吓成这样儿。”

  “我妈让我喊你去家里吃饭,我等半天了,正准备回家骑车去接你呢。”这个时候莫匀就已经长得很高了,一米八的个头儿比他要高出一个半头,吴肖踮起脚凑近往莫匀脸上瞅,隐约觉得莫匀脸色不太晴朗,狐疑的问:“今天怎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

  “班里大扫除就晚了会儿。”莫匀的声音也硬梆梆的,往吴肖手里扫了一眼,“手里拿的什么?”

  “这个啊,刚才遇到了同学,硬塞给我的。再不回去,我妈该着急了,今天我妈做了你喜欢吃的鱼,可香了,快走快走。”吴肖将盒子换了只手,拉起莫匀就往家走。

  莫匀一声不吭的任吴肖拉着上了楼,吴肖打开门,莫匀便在后面扬声冲屋里喊,“阿姨,我来了。”

  肖静姝将碗筷摆好,抬头笑着招手,“快去洗洗手过来吃饭,菜刚上桌。”

  莫匀把书包放到鞋柜上,与吴肖的书包挨着,一模一样的两个书包,拉链上各挂了一只火影周边,鸣人和佐助。这阵子吴肖特别迷火影,有次在街上看到有卖火影周边挂件的,就买了,自己留了更喜欢的鸣人,把佐助的给了他。

  他故意说自己也更喜欢鸣人,问吴肖为什么不给他鸣人。

  吴肖赶紧把鸣人装进口袋里,一脸真诚的回说,“我觉得佐助和你很像啊,聪明又厉害。”

  莫匀差点没绷住笑出来,“这么说起来,鸣人的学习进步能力和爆发力,你可半点没有。你整天看着他,不会觉得羞愧吗?”

  平时一提功课吴肖就苦大仇深,就因为他这句玩笑,之后好多天吴肖都主动埋头啃书到半夜,就为了期末考证明自己对得起自个儿给自个儿定的激励型人设。

  而这次期末考吴肖也确实进步了很多。莫匀忍不住弯了弯唇,吴肖打小就是这种较劲的性子,必须得有人在后面不停拿鞭子赶着才不会停下脚步。

  吴肖留意到他的目光,立马故作贴心的退回来把自己的书包往旁边推了推给他的书包腾位置,顺手将鸣人的挂件摆放到更显眼的位置。到底是小孩,再怎么掩饰也挡不住一脸的得意。

  “快过来吃饭。”肖静姝又催了一声,先拿起碗给莫匀盛了一碗鱼汤,等莫匀洗完手坐下后,又道:“吃了饭小匀直接睡这儿吧,你爸妈估计要过几天才回来,你回家也是一个人呆着。”

  莫匀点头应好,喝了一口鱼汤,还没等称赞鱼汤的味道,吴肖就在旁边拿胳膊肘碰了他一下,“这鱼可是我妈专门给你做的,我都没这待遇。喝着是不是特别甜?”

  莫匀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瞥吴肖一眼,“你是糖吃多了吧,鱼汤里还能吃出甜味儿来。”

  吴肖气的瞪眼,“你会不会接话了。”

  莫匀没理他,转头对肖婧姝说道:“阿姨的手艺一直这么好,做的鱼特别鲜,饭店大厨都赶不上。”

  肖静姝很喜欢看两个孩子斗嘴。因为家里的原因,吴肖平时并不是活泼的性子,听老师打电话来说,在学校吴肖也不怎么跟同学互动,她还有点担心。但跟莫匀在一块时,吴肖一直能吵能闹的,也显出些孩子的生气,这才让她放了心。

  忍不住笑了笑,又给莫匀碗里添了一大勺鱼肉,说:“喜欢吃就多吃点,你这个头儿随你爸,最近瞧着又长高了不少,得多吃点,不然营养跟不上。”

  “谢谢阿姨。”莫匀捧着碗接了,说:“快过年了,阿姨厂子里什么时候放假?”

  “厂里赶着年前出活,估计到年底之前都要一直加班。今天刚好有个上夜班的同事有事,跟我换了个班,我就先回来给你们做了顿饭,等吃完饭我就得回去替同事值夜班了。还想着抽时间置办点年货的,瞧着这几天也够呛了。”

  莫匀:“我和吴肖放假在家也没事,我俩明天可以去商场逛逛,先买一些回来。”

  “你俩半大的小子会买什么。”

  “阿姨写一份清单,我俩照着买不就好了。”

  吴肖立马举手,“我看成,明早吃了饭我就跟莫哥去商场,莫哥眼光好,妈尽管放心交给我俩。”

  肖静姝觉得可行,吃过饭后写了一张大致的清单,然后叮嘱他们两个晚上别打游戏打到太晚早点休息就匆忙出门去厂里了。

  莫匀将肖静姝留下的钱仔细收好,拿着清单一边想着明天去哪里逛合适,推门进了吴肖的房间,就看见吴肖正坐在书桌前摆弄下午那一个铁盒子。

  吴肖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嘴里含着一块糖,鼓鼓囊囊的说:“我看包装不错,没忍住吃了一块,还真挺好吃的。”

  “几块糖就能当嫁妆把你哄开心了?”

  吴肖一下没听懂,还以为莫匀误会这糖是那种婚礼上发给宾客的喜糖,忙说,“这不是喜糖,是我同学买的,比喜糖好吃。”

  莫匀转身就往外走。

  “你干嘛去?”

  莫匀伸手去拉门把手,“阿姨还没走远,我去跟她说,她儿子无心学业是因为早恋。”

  吴肖愣了一下,虽然没立刻想明白怎么会扯到早恋上去,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从椅子里跳起来,从背后扑过去跳到莫匀背上,腿挂住莫匀的腰,两手伸出去按住了打开了一半的门。

  气急败坏的喊:“谁早恋了!你别跟我妈瞎扯!”

  莫匀低头看看腰上盘的紧紧的腿,说:“下去。”

  “我妈还赶着去厂里上班呢,你别耽误她时间。”

  莫匀本就没打算真去说什么,左右甩了两下没把人甩下来,就反手抓住吴肖的屁股用力拧了一把,“你下不下来?”

  吴肖疼的呲牙咧嘴,两只手勒住莫匀的脖子往后使劲,“我就不!谁让你胡说八道,还想跟我妈告状冤枉我!”

  “我冤枉你?下午我可都看见了,要没什么人小姑娘能对着你笑的含羞带怯的,还给你送礼物?”莫匀甩不开,干脆后退,一直退到床边整个仰身朝床上砸下去。

  吴肖被他的重量砸的懵了一瞬,缓过劲儿来时,莫匀已经拽开他的腿成功脱身。其实这会儿妈妈早就走的没影了,莫匀追出去也追不到人,可他拗劲也被激上来了,非得扳回来不成。

  莫匀刚直起身,吴肖就鲤鱼打挺的又扑了过来,这回是正面朝上将莫匀砸回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响应小伙伴们的热烈要求,后面会更几篇番外,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我,我会尽量满足大家-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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