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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穿越女主有点惨>作者:不耀莲子

文案

一朝梦醒,无痛穿越。

蓝颜祸水,层出不穷。

气质出尘的温柔上司,性格乖张的洁癖神医。

风华绝代的毒舌队友,高冷寡言的猫系少年。

情深不寿的病娇少爷,又浪又撩的失足青年。

女主:光环在手,后宫我有。

男主:不,你没有。

女主:为啥?

男主:因为老子不允许。

女主:……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银 ┃ 配角:南殊,瑛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负责美强,女主负责卖惨。

第1章

  少年伫立在盛开的夜樱树下,红衣墨发,仗剑执花。一阵微风,花瓣轻盈飘落,晶莹如雪,细细碎碎,此刻,少年轻轻侧身回眸,一笑好狰狞……

  常年单身不近男色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比如做春梦被吓醒后,凤银发现自己,可能是遇上传说中的穿越了。

  眼前是被帷幔重叠包裹的木床营造出的陌生空间,帷幔外有微弱的亮光透入,朦胧摇曳,似是烛火。

  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楼下还有更夫敲锣报夜的浑厚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凤银激动的把手臂都掐青了,真实的痛感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那眼下这种情形不是穿越是什么?没有被车撞、被雷劈、被出轨、被命运捶打到生无可恋等前奏铺垫,就这么简单轻松地穿越啦?

  凤银双手环抱在胸前,冷静且认真地思考三秒后。

  哈哈哈,古代的王孙公子、侠客魔头、老鸨太监、本小姐终于来了!

  光在心里呐喊已经不能满足凤银难以言表的心情了。于是她代表所有梦想逃避现实去异世界实现人生逆转,却怕死过去但活不过来的宅男宅女们高呼:

  “我无痛穿越了!”

  “我无痛穿越了!”

  “我无痛穿越了!”

  一瞬间什么无痛穿耳无痛人流都弱爆了,无痛穿越才是王道呀。

  “你终于醒了。”帘外传来陌生又好听的声音,好似初春的风,柔柔暖暖,温润和煦,瞬间就抚平了凤银那躁动不安的小心儿。

  凤银怯怯地撩开床帘,只探出个脑袋,寻声望去。

  床边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绀青色古风长衫的男人,颀长挺拔的身段,清秀俊雅的面容,再加上一双秋波盈盈的眼睛,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个……男二号。

  凤银这么些年的穿越小说也不是白看的,初略环视了下这房间,有剑有酒江湖气息十足。再看这身旁一脸温柔秀气男配命男子,立马进入角色。

  “哎呀,我失忆了。我是谁?我在哪里?公子你又是何人?”娇/喘,故作晕眩。没错,自己的新身份十有八九是因为爱上魔头而为武林正道人士所不齿的失足少女,而一直钟情于她的同门师兄不忍心看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以爱为名狠心地抹去了她的记忆,却不想意外的造就了一场穿越。

  “哦~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青年微微诧异地看着她,继而又一声叹息缓缓说道:“我看也是,你居然连爹也不认识了。”

  “爹?”莫非穿到小孩子身上了?!凤银噌一下整个人钻出帷幔,借着昏黄的烛光,慌忙地看了下自己手:饱满圆润,结实有力,是一双成年人的手无疑了。此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一个箭步跑到了铜镜面前,双手合十,低头闭目,无比虔诚:

  “虽然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召我来的,但请务必顺便赐我天仙美貌。”

  仿佛听到了她的小声嘀咕,南风侧过头朝她望去,眸中笑意更浓。

  这边凤银满怀期待的睁开双眼:切,是熟悉的塌鼻子大圆脸……用这张脸如何实现光环全开的逆后宫美好人生。

  这种穿越,我拒绝!

  凤银内心咬牙切齿,垂头丧气的回头看了一眼在看热闹的青年,丧丧的开口问出了穿越经典台词之一:

  “所以这是啥新的真人秀节目?人类观察实验?整蛊游戏?”

  “真人秀?整蛊?” 青年重复着,眉眼弯弯,轻笑道:“都是些没听过的词呢,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说话阴阳怪气,难怪是男配。

  作为一个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成年人,基本的心里素质还是有的。凤银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睡衣,挤出自认为很可爱的笑容,朝男子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叫凤银。虽然不是很清楚状况,但很高兴认识你。”

  青年起身,微微颔首,道:“在下南风溯。凤姑娘,幸会。”

  这声凤姑娘喊得真是客气,刚不是还想当人家爸爸吗?凤银内心不屑。

  空气中仿佛有尴尬的气流在拍打凤银伸出去的右手,她机智地五指握拳,与左手手掌碰击了一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知道啦!这一定是针对我们这种宅男宅女的恶趣味游戏。”凤银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直播杀人类的电影还有网上扒皮的什么暗网之类的新闻,平时不太灵光的脑袋此刻高速运转,分析道:

  “你们先通过网络数据分析,物色下手对象,根据对象人物的喜好进行角色扮演,令其信以为真,一步步沦为你们的玩物。”

  天呐,肯定是自己天天在网上下载穿越小说暴露了喜好,才让这些变态有了可趁之机。现在肯定有群玩家老爷坐在屏幕前津津有味地期待着剧情展开呢吧。

  凤银捋了下凌乱的刘海儿,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

  “在未经本人的同意下,你们私自录制他人视频传播到互联网上是违法的,知道吗?”床底没有摄像机。

  “还有这里也不是我家,你们擅自把我带到这里属于人口拐卖,知道吗?”衣橱里面也没有。

  “尤其是拐卖像我这样人美心善,尊老爱幼,公交让座的小仙女。”魂穿大美女惑乱江湖的美梦破碎了,真人直播游戏的念头一旦形成,就连南风溯嘴角的笑容,看上去都诡异得可怕。

  “你……”被自己脑中的恐怖想法刺激得头皮发麻的凤银,指着南风溯,口齿都有些哆嗦:

  “你、你笑得这么瘆人,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赶紧放我回家啊,不然你们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回应她的是南风更加遮掩不住的笑意。吓得凤银赶紧往出口跑,刚刚摸着门栓,准备夺门而出的时候,却被人从外面抢先推开了门。

  “啊——”凤银面部受创,身形踉跄,即将重重地摔倒在地之际,来人的声音钻进了凤银的耳朵里,略带轻浮的声调,充满诱惑的味道。

  “听说来了仙女,我还真没目睹过仙容呢,真是三生有幸。”

  那人进来了,一步步走近凤银。他脚步轻盈,让人有种步步生花的错觉。一袭绛红色长袍衬得整个人明艳眩目,一头云缎似的乌发半束,散落的大部分从两肩倾泻而下,与屋外的夜色相映成辉。再品品脸蛋,从五官轮廓到三庭比例都似工艺品般精致无暇。尤其是那双泛着漪涟的双眸,那里面不就是凤银一直追求的星辰大海嘛!

  “妈呀,真有魔头啊。”凤银稳稳地栽到于地,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倒流回口腔,咸咸的,带着腥味。

  头顶传来魔头酥酥麻麻的嗓音:

  “啧啧,一言难尽的仙容。这位仙女下凡的时候莫非是用脸先着地的?”

  “北堂,不可以这样说姑娘家。还不快些把人扶起来。”

  “这丫头怎么还赖在地上不起来了,装的吧。想赖上我?”被唤作北堂的男子蹲下身,不耐 烦的晃动了几下地上的身躯。

  啊,北堂。名字也好听。

  凤银老脸一红,晕死过去。

  这是穿越没错了。

  *********

  “啊!!!”

  脸上的疼痛让凤银倏然从睡梦中惊醒,捂着脸炸毛怒吼:“是哪个混蛋扎我?”

  紫色的帷幔被堆叠成两半,分别系在两边的床架上。还是在她摔倒晕厥之前的房间里,只不过现在眼前站着的,是个陌生男子,按照出场顺序应该是男三。

  男子身着紫红色对襟大宽袖长衫,腰间束着碧青色宽边锦带,上面挂着玲珑精巧的美玉。头上戴的束发银冠上嵌着的蓝宝石,跟泰坦尼克号女主角肉丝脖子上的海洋之心一样绚烂夺目。

  “混蛋你骂谁?”东方璃扬了扬手中的银针,针头还带着血。

  “当然……不是骂您啦”凤银声音明显的弱了下去。虽然现在还没有摸清楚状况,但真身穿越不及人家魂穿那么有气魄,既没背景又没武功,眼下还是不逞口舌之快了。

  她弱弱问道:“公子,您是哪位呀?”

  东方整理着手中的银针,头也不抬的回道:“是你爹。”

  “……”凤银汗颜,她绝对没穿越到什么正经时空。正剧风格是走不了,还是逆后宫吧。

  “刚才那两个男的……公子呢?”

  “都在楼下等你呢,床头有套新衣服你拿去换了再下去吧。”东方瞥了一眼凤银,眼神极不友好:“穿得再少也成不了祸害。”

  这话一听凤银有点憋不住了,就算她再笨也听得出来人家是在讽刺她丑人多作怪,便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啊?我这是睡衣,大夏天谁穿着严严实实的睡啊!”

  东方回头,冷冷的视线从脸扫到胸口,幽幽回道:“没什么……意思。”

  这个绝妙的停顿果然令凤银瞬间炸毛了,捶床怒吼:“你给我说清楚是哪里没什么!!”

  东方青年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

  漫漫长夜,又要开始了。

第2章

  楼下的会客厅,北堂净慵懒得靠在椅子上,神情倨傲地睨着凤银,唇角边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问道:“凤银,这么俗的名字有什么深意吗?”

  “有呀有呀!我妈妈就希望我长大以后能麻雀变凤凰然后拿好多金银珠宝孝敬她老人家。”凤银激动地解说着。

  “这样的话,叫凰金不是更有深意些。”妖孽含笑望着凤银,带点哄诱的成分,红唇翕张:“对吧。”

  凤银下意识地想点头。脑海里凤老爸手持鸡毛掸子的场景一闪而过,吓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窜起,忙不迭的摇头,推脱道:

  “还是不要了吧,黄金在我们那个年代是有歧义啦!”忸怩一笑,又提议:“你要是不喜欢我的名字呢,以后也可以唤我小名的啊。”

  “小名?是乳名的意思吗?说来听听。”

  “小仙女儿,嘿嘿嘿。”

  “呵。”北堂净嗤然冷笑,狭长的眸子噙着光,灿若星河。

  然而,凤银还没来得及陶醉,又听他冷冷的声音传来:“快别笑了,脸皱得跟腐烂的橘子似的,怪瘆人的。”说罢就甩着袖子走了。

  凤银垂涎他优越的背部曲线,感慨道:“毒舌傲娇型,也太对我胃口了吧。”

  “咳咳……那么,凤姑娘我们来说说正事儿吧。”南风溯轻咳两声,将凤银的思绪拉了回来,又给她贴心地递上了刚泡好的白茶以及剥了皮的橘子,继续说道:“看来姑娘已经完全理解并接受现状了,如此从容不迫的气魄真是叫南某钦佩不已。”

  凤银很顺手的接过橘子便放入嘴里,甜到发齁,“咳咳,不敢当不敢当。”凤银喝口茶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从容镇定的样子,询问道:“所以你们把本仙女召唤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要告诉我是拯救世界什么的啊”

  东方忍不住奚落:“还仙女?真敢说。”

  另一边的南风双目微闪,赞许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慧。是的,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妖魔横行,天灾频繁,是灭世之兆,而姑娘便是被作为救世之人召唤而来的。”

  哇,这个熟悉的剧情是怎么回事啊。凤银有点心虚,她活了二十多年似乎没对他人以及社会做过贡献,背地里的吐槽倒是蛮多的。这突如其来的救世主身份,令她有些坐立不安。但是!穿越的意义不就在这里嘛?不对,应该说这里才是真正属于她,能让她真正发光发亮的地方。思及此,凤银顿时双眼放光,干劲十足的积极参与分析讨论:

  “那灭世的源头找到了吗?”

  南风摇摇头,面露难色地说道:“何时、何人会灭世,目前还没有一点线索。眼下我们能做的只有防微杜渐,禁于未然。”

  “在你们的调查顿足不前,一筹莫展的时候,我被召唤过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出现会给你们带来新的线索?”凤银心中美滋滋,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吧。

  南风欣然点头。一旁的东方悄悄打量了一眼凤银,内心突然有些改观,也许南风说的没错,这次来的是个聪明的女孩。

  “那姑娘可愿意同我们一起救世?”

  凤银不假思索的点头,而后又话风一转,问道:“顺便问一下啊,要是最后没能阻止得了灭世,我会怎样?还能回去吗?”

  救世有风险,后路先想好。

  南风思忖片刻,回道:“若无法阻止灭世,我们五人也会一同消亡。至于灵魂的最终归处,这个无人知晓。毕竟距离上一次灭世之兆的降临已有五万年之久,且那次也被人成功阻止了。所以南某觉得这次大概也能……”

  “等下!”凤银突然打断南风,神色紧张的模样让东方也不禁坐直身子,敛容正色地认真聆听起来。

  “五个人?目前为止我只见到三个人,加我自己一共是四个,那第五个人在哪里?”凤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南风跟前,一脸谄媚,带着讨好的语气道:“南风,还有一个人是男是女,长得帅不帅啊?啥类型啊?妖孽那个调调的要一个就够了,正太我也是可以的,嘿嘿嘿。”

  东方顿时索然无趣,放下手中的茶杯,准备回房间睡觉去了。走之前还顺手调整了桌上香炉的位置。走至楼梯拐角时,他的目光无意扫到楼下的圆桌,女孩叽叽喳喳的缠着青年,青年面上始终带着宠溺的笑容,两人倒是熟络得不似初次见面。

  *******

  沿着木梯下楼,凤银细细打量着大厅里的几个新同事:南风溯半歪在榻上,闭目养神。东方璃站在摆满瓶瓶罐罐的木架旁,手持方巾,小心翼翼逐个擦拭着架上的瓷瓶。再看北堂妖孽,这厮竟是刚沐完浴出来的。原本随意的散发被高高束起,只留下鬓角处几丝垂发,额前的刘海许是刚擦试过,凌乱交错的碎发上不时还有水珠滴落。水珠滑过他精致的面庞,性感的喉结,沿着宽大松垮的领口,一路往下。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窄劲的蛮腰,再往下,再往下就……就该打码了,天选之女要矜持,要矜持的。

  西门耀,西门耀,凤银念叨着第五人的名字,在大厅中寻觅着。然而,这里除了刚才三人就只剩下自己,还有一只……胖橘?

  “西门耀?”凤银颤抖着用手指着北堂脚边的橘猫,那只猫仿佛能听懂她的话,迈着猫步走近她,在凤银难以置信的表情下瞪着琥珀色的猫眼,张开小巧的猫嘴:

  “汪汪汪”

  “狗?”长得像猫的狗还是这只猫也学了狗语?

  一听见有人唤它狗,这只胖橘很是兴奋地跑到凤银脚跟蹭来蹭去地转圈圈,以表达自己对她一见如故的喜爱。

  “呵呵,蠢人配土猫。”北堂讥讽。

  顷刻间,凤银感觉到脚边胖橘那原本柔软的毛发呲地一下全数直直竖起,宛如一根根刺针。然后嗖一下朝北堂扑去,以她的眼力只能捕捉到一团橘色的影子在上下窜动,下一秒就看见北堂白皙的胸膛显现出了三条完美的抓痕,还渗着血丝。再配上北堂那幽怨的眼神……实在是销魂可人。

  胖橘此刻正得意地汪汪叫着,令凤银不得不刮目相看。它居然可以制服那北堂妖孽!而且还打得那个妖孽不敢还手!看来要想推倒那只妖孽,这只猫绝对是最佳助攻了。

  “可爱的小狗狗,我叫凤银,以后咱们就是朋友咯。”有后台才是硬道理,哪个成功人士的背后没有几个狐朋狗友啊。何况,它其实是只死肥橘。

  “汪汪汪”猫叫三声,表示赞同。猫爪人掌一拍即合,击掌为盟。

  “果然是只阴沟里的老鼠,就是不喜欢走正门。”北堂突然掷出手中的茶盖,朝向凤银脑袋飞过去,胖橘眼疾爪快一个飞跃扑倒凤银。

  异世初次被扑倒,对象居然是猫,羞耻!

  等凤银晃过神来,已经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胖橘的后脚爪踩在自己的脸上,深呼吸一口还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凤银嫌弃的撇过脸,又看见一副惊奇的景象。刚刚那掷面而来的茶盖并没有落地,而是悬浮在空中。

  茶盖方向传来阴沉的嬉笑声,“呵呵呵呵,瑛玖殿下果然好眼力呀。”而后茶盖后面出现一张暗褐色的脸,黝黑程亮的眼珠,小小的鼻头下藏着几乎裂到耳边的大嘴,还露着两颗龅牙。

  这人已经不是长得贼眉鼠眼了,这是只老鼠精吧。

  凤银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屏住呼吸躲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内心暗自惊叹,是妖魔横行的世界没错了。

  “不要再提那个名字,否则……”刚才还歪在椅子上的北堂突然瞬移到了鼠妖身后,鼠妖感到脖子一凉,微微扭头,血已顺着剑身流了下来,一滴滴地落地。

  “大人饶命啊,小妖只不过是个送信的,两国开战还不斩来使呢。”那鼠妖忙跪地求饶,冲着依然沉睡的南风大叫:“梦魇大人让小人给南大人送信来了。”

  “他正在修设梦境,把信交给我吧。”东方璃伸手欲拿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一声:“不妙。”后就保持着伸手拿信的姿势,像被定身了一般。然后,那鼠妖极度猖狂地推开了同样僵直得无法动弹的北堂,面目狰狞地走向南风。

  怎么办怎么办?北堂和东方都怎么了,那鼠妖想对南风干嘛?看他面露淫光,难道是想……

  “就站在这不要乱动。”清冷男音在耳畔响起,仿佛还夹杂着些许清脆的铃声。凤银四顾了一下,与胖橘大眼瞪小眼。没人啊,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又听那边鼠妖大笑:“南风溯,让你夜夜破坏我的好事,今天我就让你永远也醒不来。”鼠妖的右手幻化成一根椎针,直直刺向南风的眉心。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鼠妖手捂着自己的眉心,泉涌般的鲜血从指缝流出。随着血液的流失,鼠妖的面容也变得扭曲,渐渐变了模样。褪去鼠头鼠脸的男人恶狠狠地瞪着南风,百般不解。

  南风缓缓睁开双眼,明眸深处似有光芒沉淀,声音有些低沉,

  “等你好久了,魇魔。”

  “你如何知道是我的?”

  “因为你的鼠下在这呢。”北堂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死老鼠,抬手扔向一旁中了梦摄的东方。那死老鼠在离东方不到一尺时突然变成了座金老鼠,而后重重地掉落,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化成金色粉末。

  “北堂,若有下次,你便是这老鼠的下场。”东方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某妖孽,咬牙切齿。这厮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有洁癖。

  而一旁的凤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个金老鼠得好几斤吧,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魇魔指着南风,不可置信的问道:“不可能,我明明已将你困在三千梦境中,你是如何逃离的?”

  南风没有回答他,嘴角不屑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今日命丧于此,也是天意。”

  魇魔无奈的自嘲着,眼角的余光却意外地捕捉到了散落在桌角的灰渣。于是,嘴角的苦笑缓缓裂出一道夸张的上扬弧度:“哈哈,不对!这还是在梦里!”他肿胀充血的双眼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狡诈的笑道:“是刚入世的生魂,新鲜的梦境,难怪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好你个南风溯,你根本就没逃离三千梦境。你就是设了个影子在这里,好叫我自乱阵脚中了你们这偷梁换柱的诡计!”

  凤银听得云里雾里的,却见魇魔手一挥,南风整个人似烟一般消散了。

  “哈哈哈,果然!”魇魔贪婪看着剩下的三人一猫,口中獠牙渐渐显现,

  “让我好好瞧瞧这个梁是谁结下的。”

  北堂净跟东方璃见状立即摆好了战斗的姿态,却不被对方纳入眼中。

  “是、你!”如同来自深渊般阴沉的声音划破寂静的空间直直的钻入凤银耳朵里,

  “看我现在就一口吃了这个小可人儿,把你们永远困死在这里。哈哈哈哈”魇魔魁梧的身躯化作一团黑影,张着獠牙血口扑向了凤银。

  凤银见一团黑影直逼自己而来,吓得拔腿就想跑,可身子却沉重无比,根本不听她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可怕的黑影越来越近,越来清晰,然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清新脱俗的少年脸,青衣白面,意气风发。乌黑的长发在耳畔结了个鬏,剩余的头发用红绳束成低马尾顺垂于胸前,红绳两端串着两个金色的小铃铛。

  似乎是感知到凤银炽热的目光,少年也抬头望向她,一双好看的琥珀色双瞳,似入了秋的湖面,波澜不起,黯淡,空洞,他的眼睛应该是……

  “叮——叮——叮”耳边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凤银顿时觉得耳朵有些痒痒,她伸出手想去挠一下,可手心好沉重,怎么也举不起来。她低头一看,手心里有团黑黑的不明物,不明物突然翻了个身,露出一张严重腐烂的老鼠脸。

  “啊啊啊啊!”凤银猛然惊醒,她竟然在楼下会客厅的圆桌上趴着睡着了,可她明明上一秒还在跟南风聊着第五人是什么美正太还是酷大叔的,什么时候睡着的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而且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果是梦的话,那感觉未免也太真实了。额头上有冷汗一滴滴落下,凤银的脸色变得惨白。

  此时楼上传来声响,是北堂跟东方陆续下楼,似乎是被刚才的惊叫声扰了睡眠。

  “各位各位,我刚刚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啊!”见二人下来,凤银急忙上前想要诉说刚才的梦境。

  此时大门被人推开,有人从黑夜里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迅速从凤银腿间越过,奔向来人。

  推门而入的是南风溯,身后还站着一个肤白貌美的少年郎,少年的肩上蹲着一只黄白相间的橘猫。

  是刚刚梦境里的少年与猫!

  凤银惊愕的表情引起了北堂的注意,他趁机使劲将袖子抽离凤银的魔爪,取笑道:“为何这般表情?他便是你心心念念的第五人,西门耀。”

  凤银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便将刚刚梦里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我莫非是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凤姑娘,着实对不住了。你梦中的那个魇魔,是以人梦为食,于梦中诞生的妖物,想要除掉他,须在梦境里。而想要引魇魔毫无察觉地入梦境,必须要毫无杂念的生魂梦境。故未能提前告知姑娘,让姑娘受惊了。”南风面露歉意,继续解释道:“之前我说过虽未找到灭世之源,但不会错放任何霍乱世间的人或妖孽。这个魇魔食人梦境,噬人心魂,为祸人间已久。他性格多疑又狡猾奸诈,为请他入瓮,唯有借助姑娘的力量了。”

  凤银皱眉,依然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刚刚梦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的梦就是那个瓮?你们刚刚都跑到我梦里来了?”

  南风也不明确回答,只是柔声恭维道:“姑娘初来乍到就为民除此大害。不愧是救世之人,天选之女。”

  这番话效果十分显著,凤银立马开心到忘记要追责他们随意进入女生梦境,侵犯他人隐私的事情。

  看着凤银得意忘形的样子,北堂又想泼冷水,却被南风一记眼神制止了。

  “汪汪汪”胖橘的叫唤声引起了凤银的注意,于是她小碎步快速走到西门少年面前,点头致谢:

  “西门,刚才谢谢你救了我啊,我叫凤银。”这小鬼年纪不大,身手倒是不凡,值得巴结。

  少年转过身,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似有不满: “我眼睛看不见,”

  恩恩,凤银点头如捣蒜。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伤其眼睛。不过这丝毫没有消弱你美少年的魅力啊。

  “所以,九命对我很重要。”肩上的橘猫感受到主人的器重,更加殷勤地脸贴着脸蹭了起来。

  “哦……”凤银受挫,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少年对自己有种莫名的迁怒。

  “呵,好一个自作多情的仙女。”北堂奚落的嘲讽悠悠飘来。

  “呀!”凤银大喊一声,指着北堂的胸口,回击道,“北堂,你胸部怎么又流血啦?”某人是橘猫的爪下败将,还好意思嘚瑟。

  “你—”北堂面露愠色,瞪了她一眼。

  “西门,事情办妥了吗?”南风起身,整了整衣襟,从容优雅。

  西门答道:“四十九道符咒五步一网,百密无疏。此术一发动,无论鬼神皆插翅难逃。”

  “好,”南风点点头,招呼着众人,“那我们去收网吧!”

  眼看四人要走,凤银急忙扯住南方的衣袖,问道:“那我干嘛?”

  闻言,北堂嗤之以鼻,问:“你会呼风唤雨之术吗?”凤银摇头;

  东方耸了耸肩,问:“撒豆成兵点石成金?”凤银摇头;

  西门面无表情,顿了顿:“我会阴阳天地之法。”

  凤银可怜巴巴地转向南风,南风安慰道问道:“你初来乍到还不了解这个世间,况且方才的梦境也多少损耗了些元气,今日还是早些休息为好。”言外之意今天你就不要跟来了,会拖后腿的。

  南方看出她有些不甘心,便温柔宽慰道:“你既是天选之女,肯定身怀异于常人的能力,可能还没到觉醒的时候。明天开始我们分别会指导,如何发掘自己身上的潜能。”说到那句‘我们’的时候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

  “好吧。”凤银点头应承,目送四人至院门口。

  屋外已是皓月当空,繁星满布。凤银仰头望着蔚蓝的夜空,在徐徐微风中独自陶醉。

  啊,今夜的月色真美妙。

第3章

  陡峭的山路上,一前一后的的脚步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前方的北堂脚步轻盈,神情自若;后面的凤银连跑带爬,气喘吁吁。

  “北堂,你慢一点呀。”

  回应她的是拂面而来的山风,夹杂着尘土砂砾,打在脸上怪疼的。凤银心里落下悔恨的眼泪,都怪自己当初见色起意,求着南风让她和北堂组队,硬生生地拆散了人家东北组合(凤银来之前东方璃与北堂净是固定搭档,一起组团打怪好几十年了据说)。想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何况人家还是自己垂涎已久的类型。然而,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北堂他根本不是傲娇那一挂的,他不是嘴巴毒,他是真的有毒。比如每次出任务的时候,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就拿她作诱饵,还一定要等到她快被吓死或生吞的时候才肯出手打怪捉妖。抓蟒蛇精的那次,凤银被吓得差点失禁的事情,还被北堂当做笑话逢人便说。

  凤银想了张无忌他娘的至理名言:‘越漂亮的女人越有毒。’漂亮的男人也是如此,美男子果然是只能远观不可近玩也。仅仅三个月凤银就收了色心,对北堂的爱称也由‘妖孽’变成了‘人妖’。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是留条小命去攻陷别人吧。

  见北堂总算停了脚步,凤银一鼓作气地赶上前去。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葱茏繁茂的参天大树,挺拔的树枝无限聚拢交错形成一个天然的大帐篷,遮住偏西的日照,金色的余晖透过叶缝洒了下来,在青苔满布的曲径上落下无数斑斑驳驳的光点。

  “北堂,你看这个山谷好美呀!”

  “北堂,你看这颗梨树,上面的梨都好大一个啊!”

  “北堂,你看还有瀑布呢!”

  树上百鸟争鸣,树间珍禽嬉戏,树下的凤银雀跃不已,拉着北堂手舞足蹈。

  “这么喜欢?让你长眠于此好不好啊。”北堂狠狠甩开凤银的爪子。

  凤银只得尴尬一笑,道:“呵呵,不用客气了。”

  北堂一脸嫌弃的拍了拍衣袖,道:“这里又被称作‘不归谷’,怕是有什么妖物在此作怪。你且在这等着,我去探探情况。”话音未落,人就消失了。

  北堂因嫌弃她手脚慢而单独行动也不是第一次了,凤银干脆找了块干净阴凉的地方躺下来光明正大的偷懒。她悠闲地靠着树干,洗了颗现摘的脆梨,刚准备下口,树上窜下来一只白毛尖耳的猴子,一爪子快狠准地口中夺梨,抢完还“叽叽喳喳”朝凤银做了个嘲笑的鬼脸才跑路。

  凤银楞了几秒,恼羞成怒:“臭猴子!把梨还给我!”边喊边追了过去,可惜还没跑多远,突然感觉双脚一软,然后只听“倐”地一声自己的视野就颠倒了过来。努力抬头往上看,见自己脚上那结实的麻绳,估计是这山里猎人设的陷阱,自救是不太可能了,还是留着点力气等着北堂回来解救吧。

  凤银放弃挣扎,觉得偶尔换个视角看看世界也不错。可还没过一会儿,就觉着脑袋充血,头晕目眩。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只抢梨的猴子在对面那颗大椿树后面偷笑的丑陋嘴脸。

  “哼!北堂那个死人妖肯定跟死猴子一样,不知道躲在哪棵树后面幸灾乐祸的笑着。”凤银大声抱怨。

  然而这回她是真的冤枉北堂了,她的求救声被风传递了北堂,于是他匆匆忙忙往回赶,老远的看到她被吊在树上,又加快脚步准备上前解救的时候……正巧听到了那句‘北堂那个死人妖’,而后他挥挥衣袖,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凤银已经陷入半梦半昏状态,就感觉突然脑袋没那么重了,身体也不晃了。迷迷糊糊听到一段对话:

  “好像是女人。”

  “嗯,大概。先把她带村子再说吧。”之后就彻底晕死过去了。

  ********

  夜幕四合,北堂沐浴更衣后下楼准备出门觅食,经过厅堂时,看见南风东方西门正围着一桌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便凑了过去。

  瞧见北堂回来,东方招呼了一声后,问道:

  “不归谷的情况如何?可是妖物作祟。”

  北堂摇头道:“没有妖物出没的迹象,怕又是人在作怪,借以鬼神之名。”

  “是不归谷里的村民,他们怕外人进入不归谷,觊觎村里里自然珍宝。所以故意制造谣言放出风声说谷中有厉鬼作祟,入此林者无还。”南风低头品了一口手里刚沏好的热茶,假装看不见北堂额头暴起的青筋。

  “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我跑一趟!”

  “就想让你去确认一下嘛。”南风莞尔一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过,怕是云舟山要出事了。”

  西门转向南风,不解:“云舟山不是有巫女守着嘛,莫非巫女出了事?”

  “什么云舟山?什么巫女?”北堂净是四人中最晚出现的救世之人,有很多事情只是一知半解,不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了。唯独在凤银面前,他还能保持趾高气扬的气场,这也是他为什么轻易答应南风的请求,跟凤银组队的理由之一。

  南风耐心的解释道:“我们平日里除掉的妖魔,有些是难以真正消灭的,只有将这些妖魔的魂魄元灵关在云舟山的炼狱,才能彻底将其净化,归于虚无。”

  “云舟山炼狱有何玄机?”

  “炼狱内的业火乃虚无业火残留在凡间的衍生物,通九幽,落黄泉,可焚世间万物。而巫女是炼狱的守护者,若当真是巫女出了事,那些妖魔不日便会冲出桎梏,重返人间,为祸四方。”

  “你们是如何知道云舟山巫女的事情?”尚带童音却努力装作成熟,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子从楼上缓缓走下了,带着戒备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四人。

  “你醒了。”南风依旧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温柔地问道:“身上的伤口不疼了吧,刚才可是请了名满兰州城的东方大夫给你医治的。”想起刚把这满身血泥的小鬼抱回来的时候,东方的表情可真是丰富有趣。

  东方有三不医:外貌丑陋者不医,外观不洁者不医,为富不仁者不医。此回,却是碍于南风的请求,不得不医这来路不明的,脏兮兮的小鬼。

  女孩走近南风,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口中喃喃:“你是太师父房里那副画上的仙人!”

  仙人?其他三人皆诧异地看着南风。南风则一脸无辜,摊了摊双手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此时,女孩扑通一声跪下,连向南风连磕好几个响头,带着哭腔:“求仙人救救我师父吧。”

  南风赶忙上前扶起女孩,温柔地帮她擦拭脸上的鼻涕和泪水,“你师父与我也算是旧识,南某定会全力相救。你且起来,慢慢道明前因后果。”

  这招果然很奏效,女孩立刻停止了呜咽,缓缓说道:“我自小被父母遗弃在云舟山上,幸被师父青霜所救,收养为徒,取名青鸟。”

  “师父是云舟山的巫女,独居在山上的桓衣观,与山下村民鲜有接触。不过,近几年云舟山频频发生山崩,山下村民深受其害,奈何是自然灾事,于是每年请三牲祭祀山神,日子倒也照常过着。可是,前几日村长突然带回来一个据说法力高强的法师,那法师一来便说是有妖物在作祟,而他一口咬定师父便是那妖物。村民们竟信以为真,昨日闯入观内抓了师父。听说明日他们……他们就要烧死师父了。呜呜……”女孩说着说着,忍不住委屈地哭泣起来。

  西门淡淡接道:“巫女乃是天生有灵性的女子,可以净化污浊之气,驱疫逐邪。妖魔鬼怪之类皆惧怕这股灵气,不得近巫女之身。但如若单纯善良的凡人被利用,杀死巫女可谓轻而易举。”

  阴阳师与巫女本是同根。阴阳师擅狩,捉妖擒魔;巫女擅守,封印妖魔。然而,不知为何现在的巫女越来越罕见,几乎百年才能出一人。

  “所以你便连夜偷跑下山,想找人搭救你师父?”北堂弯下腰,用从未对凤银说过的温柔语气,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孝心跟觉悟,真叫人动容。罢了,我便大发慈悲一回,答应帮你救你师父了。”

  谁知小女孩很不买账的甩开北堂的手,一脸鄙夷:“才不要你帮忙呢,死人妖。”话音刚落,只觉屋内气温急剧下降,九命肥硕的身躯使劲往西门怀了钻,企图汲取点温暖。

  “北堂,童言无忌嘛。”东方一把按住北堂欲拔剑的手,他脏了几件好衣物才救活的小鬼怎能如此轻易的死了呢。

  “对了,凤银呢?今天怎么没见到她人啊。”东方巧妙的转移话题。

  “不是和北堂一起去不归谷了吗?”西门有点不确信,但趴在他肩头的九命“汪”一声表示肯定。

  “我经过不归谷的时候有看到这个死人……哥哥对自己的同伴见死不救,只顾自己跑路。”青鸟回忆着:“那个姐姐好可怜,被吊在树上,脸憋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涨红涨红的,感觉好痛苦。”

  “哪有这么夸张,我看她挺悠闲的,还有力气骂人呢。”北堂面上不屑于顾,眉头却微微蹙起,心里有些发虚,这次他好像确实有些过份了。

  东方顺势问道:“那你怎么不顺手救她。”

  “人家急着救师父吗,而且吊得那么高我怎么救啊……”青鸟被东方问得心虚了,师父平时告诉她要一视同仁,助人为乐。而今她却为了救师父而枉顾他人性命,真是罪大恶极,要下地狱了。

  青鸟气嘟嘟地瞪了一眼东方,“这位大哥哥你话怎么这么多?有问我话的功夫自己不会去救人吗?”

  “你!!!”东方气得牙齿打颤,毒哑她,一定要毒哑她。

  “东方,童、言、无、忌嘛。”北堂按住东方的肩膀,眼角泛着笑意,继续火上浇油,“哎呀,这个词怎么这么耳熟呢,好像刚才有人劝我来着。这风水轮流转得有点快啊。”

  毒哑他们两个,一定要毒哑他们两个!东方握紧双拳,心中暗暗发誓。

  “现在要去吗?”西门面无表情的插话。

  “当然越快越好了。”青鸟救师心切,催促着南风。

  南风温柔的抚了抚青鸟的头,劝道:“不急不急,云舟山地势险峻不宜夜行,我们明日清早再去不迟。你师父那边我已经安排人过去暗中保护了,不必担心。”

  南风安排的人?难不成是……

  北堂跟东方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难以置信。

第4章

  夜渐寂,月上柳梢头,人约地牢里。

  “姑娘,你好。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无故不相逢。”凤银隔着锈迹斑斑的牢栏,兴致勃勃地向隔壁的狱友搭讪。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我们来聊聊天吧。”继续劝诱,可惜对方依然不予回应。是不是搭讪的方式过于普通,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呢。

  凤银苦恼,想了半天,有了!

  “对了,听说这个村子明天要处死巫女,你见过巫女嘛据说巫女都是有法力的,普通人怎么能够轻易杀死她呢。这些刁民就该来三拜九叩的请教本小姐,什么腰斩车裂、炮烙虿盆、人彘棍刑呀我懂得不要太多哦。你知道吗,这个棍刑啊,不是用棍子将人打死,是拿根木桩,从人的嘴巴捅入,然后穿破胃肠……”凤银乱七八糟的小说读的多,精华没取到,满脑子糟粕脱口而出。

  果然,这个重口的话题起了作用,对方终于转过身看了眼仍在滔滔不绝自说自话的凤银,幽冷的月光下,豆蔻之貌的少女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圣洁之气,凤银自觉的闭上了嘴。

  少女轻启红唇,声音飘渺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火,一把火就能烧死她。”少女低头,似笑非笑:“终于要烧死她了,终于要结束了。”

  外面看门的村民听到了动静,跑了进来,冲着少女就是一通咒骂:

  “死到临头了居然还笑得出了,果真是妖女。你也别急,等天一亮就一把火烧死你!”

  凤银内心顿时泪流满面,她只是单纯的想找人聊天来排解一下自己内心的不安跟恐惧,真不是有意要得罪人的。听这巫女的头衔就知道不是那么容易挂的角色了,怕是明天她脱身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自己的嘴永远说不出话来吧。

  “那个……”凤银弱弱的举手,可怜巴巴的语气,“大哥,为啥要把我抓来呢,我就是一个路过的普通人。”

  布衣男子这才注意到凤银,摸了摸胡子,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村长说过村子里女人少,遇到好看的女人要想办法留下来。”

  恩?凤银倏然来了精神,莫非她正好长在这个村人的审美点上?难道这个村儿才是她的后宫?就在她脑补那人那村那啥啥的剧情时,男子的转折犹如冷水般泼下,

  “所以为啥绑你过来呢?村西头四十多岁的寡妇朱四娘都比你长得俊啊。”

  “我……”想屠村!

  唉,凤银颓丧的蜷缩在阴冷潮湿的角落,也不敢再同少女搭话,唉声叹气的独自熬过了漫漫长夜。

  翌日清晨,少女被绑在木桩上,周围架满了干柴。法师跳着怪异的舞蹈,做着仪式,黑袍乌帽,帽檐垂下的黑纱遮了容貌。

  台下聚集的村民也没闲着,议论纷纷。

  一个花甲老人感叹道:“我小的时候上山砍柴迷了路,便是这巫女给我指的路。那时候她便是这般模样,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依然这副模样,一点变化都没有。果真是妖女啊!”

  “是啊,这山中才狼虎豹多得很,她一个小姑娘独居山中这么些年居然相安无事的。”

  “哟哟,听说不是一个人。”男子猥琐的压低声音,道:“还有个几岁小儿,也不知是不是跟谁野合生出来的。”

  男子身旁的妇人,许是他娘子,打趣道:“未必是人,兴许是豺狼虎豹什么的,你再这样眼馋人家,小心晚上叫妖怪叼了去!”

  男子顺势做了个抱头害怕的表情,众人哄笑一片。

  少女静静地听着,面无起伏,眼睛漫无方向的看着前方。突然,她瞪大美目,看着前方一个约十来岁大,眉清目秀的男孩,眉宇间那份莫名的熟悉感让她乱了呼吸,苍白的唇颤抖着,问道:“你,你可是林森的后人?”

  男孩显然一愣,好奇的问道:“你怎知我家先祖的姓名?”

  少女闻言,抿嘴轻笑喃喃自语:“真好,还可以看到你的后人。真好,真好……”

  那边一妇人赶忙拽走好奇的少年,冲着少女吐了口口水,一脸鄙夷地骂道:“你这妖女休要胡言乱语,我们无冤无仇,你何故要拉我们下水。”说完便拉着男孩离去。

  “三婶儿慢些,家里祠堂中确实奉着林森先人的牌位啊。咱让她把话说完啊……”男孩的哀求声埋没在吵杂的人群中。

  “怎么看都是一个小丫头,居然做了两百多年的巫女。”北堂感慨。

  “一个人的年龄是不能光靠外表来判断的。譬如我们,肩负救世之任,在灭世来临之前,我们会一直维持现在的模样。”东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谁也不知道灭世何时会降临,或是明天,或是百年后,或是……永远不会来临呢。”

  北堂看了他一眼,东方刚刚的一番话让他时隔多年的有了些许时光流逝的触动。被选为救世之人,成为被时间遗忘的人,究竟是神的祝福,还是诅咒呢。

  “人的眼睛是最容易暴露真相的地方。”西门突兀的说了一句,仿佛在自言自语。

  东方与西门相识甚久,知道他的意思是指可以从那位巫女的眼睛里面看出两百多年的岁月。然,有些人不是这样理解的。

  “那你心心念念要找回自己的眼睛不就是急着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北堂睨了一眼西门,据说他的眼睛不是天生瞎的,是被妖精盗走的。西门没有理会他,北堂又调侃道:“那请问大阴阳师,你从我的眼里能看出什么了?”

  “人面桃花。”听到旁边传来的回答,北堂嘴角微微上扬,可惜弧度还未扩张开来就被下一句刺耳的声音压下去了。

  “衣冠禽兽!”凤银在他耳畔怒吼:“你就是一只插了花的死禽兽!”

  北堂见凤银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低垂着眼眸,掩去眼底的担忧,再抬眼,说出来的话却是,

  “哟、你居然还活着?不愧是天选之女啊”

  一听这话,凤银顿时怒火中烧。如若不是九命凭着气味找到自己,估计自己真会被活活饿死在那个地牢里。牢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南风将新鲜空气带进来的那一刻,她算是领悟到了紫霞仙子所说的意境,只不过她的英雄没有骑白马而是领着橘猫。

  凤银的脸黑如锅底,发令道:“九命,给我咬他!”所谓患难见真情,九命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靠它个死肥橘,趴在地上晒太阳,动都不动的。

  望着九命冷淡的背影和北堂挑衅的眼神,凤银心生一计,指着北堂的鼻子喊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允许你背地里称我的朋友为九命猫妖!”

  北堂秀眉一挑,“你莫要胡诌,我什么时候说过那只蠢猫是九命……”话未说完北堂就知道中计了,压抑着怨气的双眸狠狠瞪向凤银,却惨遭无视。

  九命猫妖是什么玩意儿九命是不知道的,但‘那只蠢猫’四个字它是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九命露出锋利的猫爪,张开血盆小口“汪”的一声扑向了北堂。

  这边两人一猫闹的来劲,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众人纷纷称奇,这男子奇美、这猫奇特、这女子奇……妙。

  “好一招声东击西,北堂和凤银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了,这样我们就省事多了。”东方和西门一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刑台,正准备替巫女松绑时,突然周围燃起了熊熊大火。

  西门迅速双手结印布开结界将连同自己在内的三人与大火隔绝开来。

  法师在一旁静静的观望,像在欣赏他们的挣扎。

  正事要紧,北堂与九命达成了战时和平,共御外患。

  北堂发动雨术,顿时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却仅限于刑台着火的地方。可奇怪的是,邢台上的火势非但没有减弱,倒有愈强的趋势。

  东方慌忙喊道:“北堂快住手,此火非一般的火,能够吞噬灵力,这场雨非但不能熄灭它反而会让它越烧越旺,咳咳咳……”熊熊火焰似野兽般张开大口,一点点被吞噬着西门的结界。

  “让东方用金术啊,不是说真金不怕火炼嘛。”凤银在下面热心地出主意,结果东方鄙夷的眼神化作阵阵箭雨穿越火海,直直射向凤银。她这才反应过来,炼金术也是需要用灵力的。所以刚才,等同于劝他自杀嘛。

  “哼,有点意思。”北堂勾唇一笑,邪魅又狂狷,眼中有杀气掠过,腰上的佩剑‘风泣’发出低鸣,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鞘。

  凤银不得不承认这个死人妖虽然平时尖酸刻薄、小肚鸡肠、狂妄自大、心狠手辣。但只要手握‘风泣’就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凌厉的剑气缠身,令他整个看起来意气奋发,英姿飒飒,宛如战神。没有看清北堂是如何突然现身在半空中并与法师打得难舍难分的,凤银只感觉到有一阵风吹乱了自己的发型,然后看见村民们都仰着头,指指点点的,于是她也抬头观望起来。

  “法师,大热天带什么面具啊,我帮你摘了吧。”北堂戏谑着,手中‘风泣’一转,风的哀鸣声不绝于耳。法师的面具从中间裂开,下一刻,鸦雀无声。这是一个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女子,凤银词穷不知如何描绘眼前的这个女子,脑袋里回旋着两个词:顾盼神飞,翩若惊鸿。

  众人皆感慨法师美貌,啧啧称奇。

  凤银虽也着实被吓了一下,但好歹天天跟北堂美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点抵抗力是有的。所以很快便回过神来,再看前方,本以为北堂已把剑架在那女子的脖子上冲自己得意地挤眉弄眼,却意外的发现北堂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刑台上的大火仍在燃烧着,西门清冷的小脸煞白,快要支撑不住了。

  青霜依然面无表情,淡淡的开口道:“为何要来多管闲事,枉送性命呢。”

  结界被迫越收越小,挤得三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西门是男人无所谓了,靠着这个陌生女人实在是不舒服,东方别捏地稍稍移动了一下,结果被烧了一缕秀发,又只好挪回原处。他冷脸看着青霜,语气十分不友好:“你以为是我们想来这又脏又破的鬼地方啊。”

  西门认真的回答道:“因为有人想救你,那双眼睛充满渴望。”

  青霜目光有些呆滞,喃喃:“青鸟嘛,我现在死了也是对她好,免得日后她恨我。”

  结界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稀薄。东方也急了,他今天穿了新衣裳,绞缬绸制的,上面鹿胎缬的花印他还蛮喜欢的。

  “扑哧——”是水浇灭火的声音,又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大家难道还不明白嘛,真正的妖女是刚才的法师。那个妖女就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巫女大人,我们不能为虎作伥,恩将仇报。”是刚才那个少年,他又回来了。

  村民听了少年的话,渐渐从法师的美貌中恢复理智,仔细想想这巫女确实也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而且那个法师美得跟妖精似的,可信度不高。于是开始纷纷倒戈:

  “我小时候幸亏巫女大人给指的路,否则怕早已入豺狼腹中了”

  “那年村子里闹瘟疫,我染了瘟疫怕村长知道要活埋了自己,便躲到山里,多亏了巫女大人慷慨赐药,我才得以活着回来的啊,呜呜……”

  “死小子,你莫要胡诌,我何时埋过活人啊。”村长闻言眉头抽搐,不敢相信自己为村子劳心劳力了一辈子,在村民们心中竟是这样一个铁血无情心狠手辣的形象。

  “原来那时候你带回来的神药是巫女大人给的,你这混球怎么不早说。”

  “天啊,我们都做了什么啊,鬼迷心窍的差点害死恩人呢啊!”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更有甚者,流下了不知是感激还是忏悔的眼泪。

  望着眼前的闹剧,青霜无奈一笑,目光触及那少年。那熟悉的眉眼面庞,近在咫尺,又是那么遥不可及。她轻声问道:“少年,你为何要救我?”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憨厚的笑了,略带自豪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怅然如梦。

  “我们林家有祖训:‘一视同仁,助人为乐’。”

  此火棘手在于它可吸食灵力,令修行之人束手无策,但对于普通人也不过是普通的火而已,所以在村民的协助下,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今日便先放你们一把,这笔账日后再算!”那女人恶狠狠地说完,便念了咒语,消失了。她粗鄙的语言跟动作简直有辱她的美貌,恶毒女配没错了。

  “怎么,见色起意不忍心下手啦。”凤银见缝插针跑上前去借机数落北堂,北堂很反常的没有怼回来。这令凤银不由地打量起北堂,发现他身子微微颤抖着,右臂的衣衫一片殷红,血液顺着手臂滴落在地,在高温的地上迅速干涸。

  “哎呀,北堂你受伤啦?”凤银心里一惊,想掰开他紧握的右手查看伤势,此时的北堂僵硬着身子,眸色冷冽,沙哑的声音似带着冰霜:

  “滚开——”

第5章

  桓衣观,巫女拖着疲倦的身子依着院门口,沙哑的呼喊:“青鸟,青鸟”。

  屋内的青鸟闻声立马跑了出来,兴奋地叫道:“师父,你终于回来了。青鸟好担心你啊。”

  巫女努力撑起身子,双手握住青鸟单薄的肩膀,急切的问道:“镇山灵石在哪?他们陷害我的目的是为了得到灵石。”

  云舟山有一颗镇山灵石,灵石在,则群山固;灵石失,则地裂山崩。

  “师父莫急,我已将灵石藏到了安全的地方。”青鸟俏皮地笑着:“除了我谁也找不着。”

  “那快带我去看看,我要亲眼看看才放心。”巫女急忙说道。

  “嗯,师父且随我来。”青鸟带着巫女走进内殿,穿过迂回的长廊,来到了云舟山第一任巫女青衣的房内。

  简陋朴素的屋内,墙上一张男子的画像有些格格不入。画中的男子,温润俊雅,仙姿卓然。巫女盯着那幅画,总觉得画中之人过于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要从画中走出来,那眉眼间明明是带着笑的,却令人不敢直视。

  青鸟转动了画轴上的机关,伴随着“轰轰”声响石门开启,原来壁画的后面有个暗室。

  青鸟指了指暗室深处自然发光的物体,道:“灵石就藏在这里面。”

  话音还未落地,巫女已迫不及待地跑进了暗室。她双手捧起灵石,眼底是藏不住的贪婪之光。

  “哈哈,终于到手了。”巫女大笑着,原本清丽的脸蛋变得扭曲狰狞。

  “哈哈,有趣有趣。”一旁的青鸟也跟着笑了起来,身形渐渐变化,“好久不见呐,缨姬。”男子舒展着身体,一副慵懒的样子。

  巫女看着眼前的男子,浑身颤抖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南—殊—”巫女的模样也在改变,精致的五官显现出来,竟是方才那个随地放火的绝色美女法师。

  缨姬再低头看了看手中所谓的灵石,果不其然,不过是块普通的石头罢了。她愤恨的将石头捏得粉碎,抬眼瞪着眼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不甘心地说道:“南大人,好一招瓮中捉鳖。”

  南风摇摇头,温柔纠正她:“是请君入瓮,你如此美貌怎么会是鳖呢。”

  “南大人……”一声娇媚的呼唤打破了紧张的对弈氛围。缨姬的美人计这百年间来还从未失手过,本来见着南殊心中一紧张都忘了还有这么一招了,幸亏他提醒,缨姬顷刻换上了楚楚可怜的表情。

  “缨姬知道错了,千不该万不该动灵石的心思,还望大人念及往日的情分,高抬贵手,就放奴家这回吧。”媚眼含羞,两颊笑涡荡漾着风情,轻咬朱唇,细声道:“奴家愿意为大人做任何事情。”

  “缨姬,这么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般毫无长进。”淡淡的语调,听不出情绪的变化,南风提醒道:“有时间卖弄风情还不如看看你周围的状况。”

  看来这招对他没用,“周围的?”缨姬只得一边暗自揣摩他的话,一边警惕着四周。可一个眨眼,暗室就变了一副光景。四周的墙壁不断渗出如岩浆般灼热的粘稠火焰,落地刹那便吞噬了暗室地面的石块。剧烈的灼烧痛感自脚底传遍全身,明艳的火光中,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自四面八方钻入耳膜。

  缨姬声音开始打颤,“云舟山、炼……炼狱。” 云舟山炼狱,虚无业火,不怠不灭,不死不休。她想跑向南风,奈何双脚所触之处便有熔岩流浆涌出,她又念咒施法,欲腾身飞遁,却发现妖力尽失。

  “缨姬,你要灵石做什么?”南风柔声询问,完全像是在与老友叙旧。

  听到南风这话,缨姬心中顿生希望,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他便不会见死不救。“只要大人放我出去,我便什么都告诉您。”缨姬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重复着这句话。

  南风眯着眼,任她在烈火中痛苦挣扎,对她的哀求呻/吟置若罔闻。

  “斒斓—”缨姬见他欲离开急忙大叫,这是她最后的护身符了,果然南风停住了脚步。

  “放我出去,我就解除契约,将身体还给斒斓。”虽然如此完美的肉身很难寻觅,但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南风转过身,面上冰冷,毫无怜惜之意,“你还是留点力气抵御业火吧。”说罢便不顾缨姬歇斯底里的呐喊,长袖一挥,阖上了石门,悠闲离去。

  *******

  残阳余晖下,乌鸦粗劣嘶哑的“哇—哇—”叫声,伴着回音,此起彼伏的回荡在山谷间,显得云舟山更加空旷寂静。

  桓衣观的小径里,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抱怨声打破了观中的空寂。

  “死人妖,死人妖,居然敢叫本小姐滚,谁稀罕跟着你似的。”凤银嘀咕着,气鼓鼓的一路小跑来到南风的客房。她早就受够了北堂净了,正好借此机会跟他分道扬镳。

  “小徒青鸟年纪小,行事任性莽撞,给大人添麻烦了。”

  屋内传来女子空灵的声音,是青霜巫女。凤银正准备扣门的手停僵硬地停留在半空,犹豫着要不要扣下去的时候,又听里面女子轻哼一声,淡淡开口:“不过百年不见,大人倒是活得越发像个人了,竟爱管起闲事来了。”

  凤银轻轻收回举着的手,屏气凝神,缓缓弯着腰踱步到窗户下面,仰着头将耳朵贴近敞开的窗口。经验告诉她偷听人墙角有被杀人灭口的风险,但直觉告诉她,里面有大八卦,不听会后悔的那种。

  南风闻言,不怒反笑,道:“这话听着不像是夸人,你竟也学会开玩笑了。”

  “确实不是在夸您。”青霜接话,言辞犀利。

  “就算巫女化为灰烬,灵石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只是回到它原本的容器里面,等待下一个合适的宿主罢了。而大人明知青霜一心求死,却劳师动众的多此一举。莫不是伪装凡人久了,真的长出人心来了?”

  凤银微微吃惊,青霜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了。虽然嘴上对南风是“大人”,“您”这样的尊称,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他的不屑跟仇视。他俩是不是几百年前处过对象,然后南风对人始乱终弃什么的,等一下,刚刚在门口见过的那个叫青鸟的小女孩难不成是……莫非是南风的私生女!

  里面传来南风的低低笑声,平日听着温柔无比的声音,带入刚才脑补的剧情后,现下竟觉着有些刺耳。

  “难怪青霜小小年纪便如此能言善辩,伶牙俐齿的,原来是随了你。”南风微微一顿,又说:“女孩子性子活泼点好事,青衣若是能……”

  “不准你提师父的名讳!”青霜冷冷的打断了他,气息有些紊乱了。

  门外的凤银惊得张了张嘴,吞咽了口水。哇塞,南风这是跟青霜师父也有一腿嘛,不不不,难不成青霜才是南风的私生女,青鸟是南风的外孙女?

  “好,不提你师父。”南风答应的爽快,“那我们来说说你的徒儿,青鸟。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其实都是为了不让青鸟成为下一任巫女吧。”

  青霜提高音量,强调道:“我说过,是我一心求死,与他人无关。”

  “缨姬一直觊觎灵石,奈何近不巫女之身,无从下手。巫女无法伤害普通人类这个软肋,是你故意透露给她的吧。看青鸟的衣着穿用,都是当前镇上孩童最流行的款式,你应该没少让她出去玩耍,顺便给缨姬套话的可乘之机。”

  青霜缄默不语,面无波澜,藏在衣袖下纤细的双手,十指紧扣。

  “确实,即便今日你真的死了,灵石也不会落入缨姬之流的手里,而是回到炼狱的熔鼎中,继续镇压妖魔。你故意放走青鸟,是想她逃得远远的,永远离开云舟山。却不想早前她见过你师父房内画像中我的模样,机缘巧合下也许是在街上碰见过我,且探得我现在的住所。昨夜你助她逃走,她却不知你深意,连夜翻山越岭的去寻我来救你。”

  青霜的冷静彻底崩塌了,“我以命相博的孤注一掷,到您嘴里竟似闹剧一般幼稚可笑。” 她的声音悲凉,苦涩,还带着一丝自嘲,“是大人睿智凌厉,也是青霜过于蠢笨,又让大人见笑了。师父当年为了见您一面,想必也是煞费苦心的做了许多令大人笑话的事情吧。哈哈,两百年了,我与她倒是终于有了些许相似之处。”

  南风沉默片刻,方缓缓开口,“其实我并不知你为何一心求死。”

  青霜眼神凝滞,眼珠许久都不转动一下,半晌,发白的嘴唇翕动,却是不答反问,“大人可知孤独是何滋味?”

  南风点头,又摇头,“我知人身由五蕴而成,受七情八苦,孤独乃其中一苦。但是何滋味,我自己却不曾体会过。”

  青霜眸光流转,望向南风,唏嘘道:“早前耳闻大人被剔了八苦,六尘皆空。不想竟是真的……只怪当年师父执念深重,置若罔闻,独守了千年的寂寞,也未能等来大人的回眸。”青霜的声音渐趋平静,没有一点起伏。

  “两百年前,我被师父拉入了这孤独的漩涡之中,虽是获得了不伤不灭的肉身,可灵魂早已腐朽溃烂。我不是师父,我想见的人早就没了,即使再等上千年万年也见不到了。那段支撑着我熬过百年岁月的珍贵回忆,与那人而言早已是流转轮回的前尘往事,何等不公。于是我日夜愤懑,无法释怀,长此以往,迟早会堕入魔道。”

  “寂寞不可解,孤独不可堪。”南风轻叹,又问:“那又为何不想让青鸟继承巫女之力?”

  青霜抬眼望向窗外,眼底有浅笑划过,转瞬即逝,“我徒青鸟,她性格顽劣贪吃好玩的六根不清净,易受人蛊惑,堕入邪魔歪道。巫女堕恶,为末日之兆。我虽心无眷恋,却也不恨世,所以不能将此重任委以青鸟。”

  南风静静着听着,目光柔和凝视着她,忽而很是突兀的问:“你可知巫女身故后皆要火葬,是何故?”

  青霜不解的看向他,虽然不懂他为何明知顾问,却还是答了,“因为巫女灵力强大,妖魔食之可大涨妖力。所以巫女死后,肉身不可留,当以火葬。”

  “巫女确实是灵力强大,可说到底还是凡胎,无法生来就抵御那些魑魅魍魉的垂涎迫害。”南风抬眸,眼底划过涟漪,清朗的声音,字字珠玑,“所以需要灵石守护。”

  “大人此话何解?”青霜心中一惊,猛然站起身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股不好的情绪笼在胸口。明明巫女是守护灵石的容器,他为何要颠倒是非。

  “你既知巫女身故后,灵石会回归原位,不受影响。既是如此,千百年来,何故多此一举的特意将灵石藏于巫女之身,你可曾想过?”

  “那是为了防止缨姬这种有神识且道行高深的妖魔会去设法盗取,妖魔无法近巫女之身,故巫女是最好的藏石容器!”师父是这样告诉她的,她深信不疑。

  南风只淡淡驳了一句,“盗取?你真的认为会有妖魔敢闯入炼狱去盗灵石?”

  “……”青霜答不上话,呼之欲出的答案令她心头大乱。

  自南风说完,里面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凤银的腿有些麻了,她小心翼翼的挪着双腿,里面的对话越来越无趣且听不懂,想着差不多也该结束这段愉快的听墙角了。她慢吞吞的挪动着脚步,目标是走廊尽头拐角处的圆柱,走到那边就安全了。

  “累死我了,神神叨叨的,没意思。再也不想听南风的墙角了。”凤银靠在圆柱后,捶着发麻的双腿,终于敢发出声音吐槽了。可惜发麻的腿还没捶好,令人头皮发麻的人就先找上门了。

  北堂离她有几步距离,他侧身依着墙,身后的斜阳倾洒在他高挑的身躯上,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影子。额前有碎发遮面,看不太清表情,只听见他用低沉沉的声音说,“我四处寻你不见,想着你大约是来跟南风告状了。果然……”

  凤银立马反唇相讥,一通快言快语:“呵,你让我滚,我也滚了,难道我滚到哪里你也要管?你以为你是谁啊?咱俩也就是普通同事关系而已,合作不愉快,换人就是了。我去跟南风申请一下工作调动,你爱跟谁搭跟谁搭,反正千万别死磕我。从此你过你的夺命桥,我走我的阳光道,咱井水不犯河水。”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他垂下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在隐忍着情绪,“今日对你,我确实过分了,我以后不会那样说你了。”

  “……”北堂突如其来的示弱令凤银一时语塞,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问道:“北堂,你莫不是中邪了?是今天那个伪法师真妖女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还是……你想管我借钱?”

  北堂摇头,“那个女人的脸,酷似我一位故人。”他无奈一笑,好看的眉眼微蹙,欲言又止,挣扎片刻后,终是缓缓道:“你想不想听故事。”

  凤银的头立马做拨浪鼓般摇了起来,捂住双耳,连声道:“没兴趣没兴趣,你别说,我不听我不听。”什么故人,应该是情人吧。多半又是什么俗套的爱情悲剧,反正她已经决定不攻陷北堂了。直觉告诉她,男人心底的那些伤伤痛痛最好不要轻易去触碰了,万一缠上自己……那也不是不可以。凤银偷瞄了一眼北堂,心中感慨:唉,无论什么时候,什么角度看,他还真是长了副风华绝代的好皮囊。

  “你……”北堂语顿,眸中闪过一丝怒意,瞬间又平静下来。

  “北堂,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小心憋成内伤,我可不负责的。”

  “好吧,那就我直说了,我劝你还是打消摆脱我的幼稚想法吧。”北堂立即恢复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纨绔模样,迈开长腿几步逼近凤银,右手撑着石柱,将凤银锁在臂弯中。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凤银,“西门有蠢猫,东方讨厌女人。”说着,眼神带着几分戏谑之意,由上至下打量了一样凤银,“你嘛,姑且也算个女人吧,所以东方也不喜欢你,知道吗?”

  “不是还有南风嘛。”凤银脸颊微微发红,心跳的频率已不受自己控制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告白大招“壁咚”嘛,北堂这厮路子太野了,吃不消吃不消。就在她慌张地错开视线准备找机会开溜的时候,眼角余光却撇见北堂精致的俊脸直直地压了下来,耳畔一热,有他鼻息扫过,

  “我说。”北堂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电流般迅速麻痹了全身。凤银此刻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又传来他恶魔般的低语:“你可不能喜欢上南风啊。”

  凤银迅速沦陷了,情不自禁地与北堂四目相对,娇羞的细声问道:

  “为什么呢?”

  只见北堂妖娆一笑,一字一句,似在宣誓,“因为你是我的。”

  “啊——!疼……疼……”

  头皮的扯痛感瞬间将凤银拉回现实,凤银怒视着那个扯住她秀发的罪魁祸首,心中更加鄙视刚才见色起意,沉陷幻觉的自己。

  北堂松手,见她恍然回神,才幽幽开口道:“因为南风跟东方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劝你少不识趣的总往南风身上贴了,不然哪天被毒死了我可不替你收尸。”

  “不可告人的关系?”凤银思索了片刻,表情忽然变得瞠目结舌,声音也不由地提高,嘴唇哆嗦着问道:“你是说……他们俩是……是断袖啊!”

  北堂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都说了不可告人,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呜--”凤银挤眉弄眼示意北堂她不会乱叫了,北堂识趣的松开手,掌心有凉凉的湿意,他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嫌弃的往身上擦拭。

  凤银面色凝重,内心唏嘘不已。怪不得南风无法回应青衣,原来他不喜欢女人啊。等一下,南风跟东方真有一腿的话,那她不就同时失去了两个攻略对象?血亏血亏啊。

  见她面上痛苦的表情过于明显,北堂心中顿生不爽,冷冷嘲讽:“怎么不说话了,不是还要去跟南风告我的状,让他给你换新搭档的嘛。”

  “要你管!”凤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刚不是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嘛。”说完冷哼一声大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北堂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弯起若有深意的弧度。

第6章

  月出星涌的夜幕下,深山中虫兽低吟不绝于耳。相比之下,桓衣观的正殿里围聚着的众人却格外安静,一个个表情严肃,气氛甚是沉重。

  青鸟身着白色崭新巫女服,跪坐在青霜的跟前,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此时此刻,殿内正在举行云舟山巫女的接任典礼。青霜看着跪在跟前的孩子,她牙牙学语的模样,调皮捣蛋的模样,软糯小手第一次碰触自己的时候,第一次唤自己师父的时候,历历记忆有多清晰,心就有多绞痛。与青霜相处不过七载,七载时光在二百多年的岁月中不值一提,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却还是高估了自己。

  青霜心中悲怆不已,艰难开口问道:“青鸟,继承巫女之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从此以后陪伴你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与寂寞。

  “嗯。”青鸟认真的点点头,眼中是超越了年龄的坚韧,回道:“青鸟明白,师父请放心。青鸟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巫女,好好守护云舟山与桓衣观。”青鸟心中也是痛苦万分,青霜于她,如师如母,她无法想象没有青霜陪伴的日子,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被孤独吞噬,堕入魔道。师父是神之子,只是先一步去了仙界而已,终有一日她们师徒还会再聚。

  见青鸟如此果敢坚强的模样,青霜转目看了一眼南风,一定是他对青鸟说了什么。只是,这次她真的别无选择了。青霜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点在青鸟的额头,轻念:“青鸟,莫要恨师父。”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酝酿灵力,用沾着血的手指在青鸟额头画了个符咒,然后嘴里念诵着长串咒语。

  凤银瞧见有道金灿灿的灵光从青霜的食指尖自青鸟额前的符咒钻进了青鸟的身体,随后青鸟额头上的符咒也消失了。

  听西门说,原来云舟山的镇山灵石并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种可以融入血液中的强大灵力。而巫女天生灵性,可净化污浊,妖魔不得近其身,是保管灵石的最佳容器。

  将人比喻成容器,光是听着就令人反感。

  下一刻,师徒俩一同倒下。凤银这次倒是反应挺快,一把接住了青霜摇摇欲坠的身子,青鸟则被北堂抱起。

  “青鸟尚小,不能一下承受灵石强大的灵力。西门,你帮她将灵石的力量封印住一半,待她成人后再解开。”南风吩咐道:“东方,北堂你们快去观外加强结界阵法,绝不能让那些妖魔嗅到巫女死亡的气息。”他看了看窗外万籁俱静的黑夜,有点无奈,“巫女的尸体对于妖魔来说可是无法抵御的极品佳肴。”

  凤银不解地看着大家一系列的行动,分析着南方的话,什么尸体什么佳肴的,怀中的青霜明明还活着呀。可等她再低头看了眼青霜,“啊!”凤银惊得失声叫了出来,怀里原本白皙粉嫩的少女顷刻间竟然变成了皱纹满布奄奄一息的百岁老人。

  “两百多年的岁月自灵石离开她体内的那一刻便会全数加施在她身上,她很快就会衰竭而亡。”南风抱起青霜,将她轻轻地放置在软榻上,温柔的拢了拢她苍白凌乱的头发,目光透着怜惜,宛如一个慈爱的老父亲。

  凤银也走上前,看着塌上几近油尽灯枯的青霜,心中百感。不老不死不是人们都向往的嘛,为什么青霜要不惜一切摆脱它呢。

  “南风你快看,青霜她在笑哎。”青霜双目紧闭,神态安然,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还能证明她依然活着。她嘴角的浅浅笑容,带着少女般的纯净甜美。

  “肯定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凤银猜测道,虽说与青霜接触时间十分短暂,但青霜给人感觉总是心事沉重,闷闷不乐的模样,这样的笑容是她第一次见。

  “想不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梦?”南风是梦释,有窥探人梦境的能力。他侧身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敷在青霜的额头,另一只手伸向了凤银。

  真是一双漂亮的手,白葱般的手指,干净修长又骨节分明。

  “可这不太好吧,跟偷窥人家隐私一样。”凤银嘴上这样说着,可手却已迫不及待地握上了南风的手,温热柔软的触感,有种难以言表的久违怀念……

  四月的云舟山,春光和煦,芳草茵茵。

  两个孩童在山坡上嬉闹玩耍,看着是与青鸟差不多的年纪。女孩看到了一只翠青罕见的小鸟,嚷着男孩去捉:“木头哥哥,我要那只鸟儿。”

  男孩本是要去捉的,可一听见木头哥哥的称呼便有些不乐意了,回头嘟着嘴说:“我娘说蠢笨之人才会被人叫‘木头’,我可不要当笨蛋。”

  女孩狡黠的笑着,轻轻推了推旁边假装生气的男孩,辩道:“你叫林森,名字里全是木头嘛。叫你木头哥哥,顺口又亲切,你不必谢我。”

  男孩皱了皱眉,就知道这丫头嘴厉害,没好气地说:“牙尖嘴利,胡乱曲解他人名意,我还要谢谢你哈。”

  “不用不用,”女孩笑得眯起了眼,站在山坡上双手叉腰,俯视着男孩,大声念道:“秉承了师祖的遗训:一视同仁,助人为乐!”说完便乐呵呵地追鸟儿去了。

  男孩在原地愣了片刻,大嚷着:“你欺负我读书少,快给我解释解释遗训是什么呀。”便也追女孩玩耍去了……

  岁月如梭,一晃,两个耍闹的孩子,一个变成了俊朗健硕的意气少年,一个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俏丽少女。

  “送你一个有趣的玩意儿。”少年从背后拿出个鸟笼,里面还有只活蹦乱跳的鸟儿,道:“这鸟很是稀罕,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捉到的。”

  少女接过鸟笼,抿嘴一笑,轻吟:“晓镜但愁云鬓改,青鸟殷勤为探看。就叫它青鸟好了。”

  少年见她欢喜,眼中也满是笑意,伸手去逗弄笼中的鸟儿,“文绉绉的别扭死了,鸟儿就叫鸟儿,还给它取什么名字。”

  少女惊呼,“你的手怎么了?”慌张的拉过少年的手,仔细查看。

  少年这才意识到左手腕的伤痕,应该是自己抓鸟儿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伤口不大,以至于自己都没有在意,于是宽慰少女,“没事儿,可能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一点都不疼。”

  “笨木头!”少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少年,却看见少年傻傻的望着她,四目交汇的一刹那,少女心跳如鼓,慌忙要放开少年的手,却被少年死死抓住。气氛倏然微妙,四下安静得只剩下彼此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青霜。”少年打破了平静,目光锁着面带红晕的少女,声音真挚,“我跟娘说好了,下个月便去你师父那提亲。”

  “啊?”少女惊得瞪大美目。

  少年满意的看着少女的反应,长臂一展,将少女娇小的身躯抱在怀中,温柔地说道:“你我都已经成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何况你我情投意合,想必你师父也不会不同意的。”

  “谁同你情投意合了。”少女面颊酡红,急忙挣脱了少年,“我……我得先回去了。今天那位大人又来了,每次他来过之后师父心情都不大好,我得回去陪师父了。”少女怀抱鸟笼,提起裙纱跑开了,身后传来少年爽朗好听的声音:“慢些跑,小心别摔着了。”

  少年含着笑目送少女的仓皇而逃,下个月去提亲的事情,她没有拒绝。兴奋激动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忽略了方才手腕上的伤口,此刻已完全愈合,看不见伤痕。

  少女一路小跑不敢回头,终于回到了桓衣观。她并没有急着进去,先是将鸟笼藏挂在观前的大树上,自己则靠着树干平息喘气,她估计着这会儿自己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贸然跑进去,师父定会责备她行事莽撞,不懂分寸。脑海中浮现出林森方才的行为举动,少女嘴角微微上挑,心中泛着甜蜜,原来那个木头也有不木的时候嘛。

  “你叫做青霜?”头顶传来低沉慵懒的声音。

  青霜抬头,竟是师父口中的那位南大人,她连忙躬身服了个礼,“是的,青霜见过南大人。”低头之际她偷偷用余光扫过那人,果真仙姿凛然,宛若天人。

  南殊优雅地微微点头,以示回礼:“嗯,我记下了。”说完便悠然离去了。

  青霜愣在原处,心中觉得奇怪,他记自己的名字做什么。视线一转,瞧见自己的师父青衣正站在观门处,目光追随着南殊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点点黯淡下去。青霜走近,刚想唤声‘师父’,却被师父白皙面庞上两道触目惊心的泪痕惊得又吞回了肚中。

  巫女之殇,泣泪成血。

  “青霜,你回来了。”青衣回过神来,擦拭了血泪,唤她,“你且随我过来。”

  青霜应声迈步跟着进去,内心琢磨着方才师父落泪的模样。师父是年复一日的面无表情,宛若一个只会念经诵佛的精致人偶。唯独在那位大人到访之际才能看出些许情绪变换的端倪,时而明朗,时而阴郁。小时候不懂,以为是大人为难了师父。如今情窦初开,师父的心思也就悄然知晓了。

  青霜跟着青衣进了正殿,褐红的太师椅上叠放着一套巫女服,整整齐齐,洁白无瑕。

  “青霜,你现在就去莲池净身,换上这套衣服。”青衣手捧衣服,示意青霜过来接下,语调平淡,继续道:“为师决定今晚就将巫女之力传授于你。”

  犹若晴天霹雳迎头落下,青霜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愣在那里作何?还不快接过去。”青衣轻声催促。

  青霜脑中一片空白,“师父,为……为何如此突然要传位于我?”

  青衣见她犹豫的样子,轻哼一声,“怎么,小时候你不是很期待成为巫女,得到这不死不老的力量嘛。”青衣放下了手中的衣物,抬眸望着青霜,口吻陌生又犀利:“还是你如今贪恋这尘世的男女之欲,想弃为师不顾,与那姓林的野小子私奔去了。”

  “师父……”青霜惊诧地看着青衣,如此世俗直白之语,没想到竟会出自师父之口。青霜噗通一声跪倒在青衣面前,如同她儿时做错事情想逃避惩罚一样,扯着青衣的裙摆,带着哭腔诉道:“徒儿确实与那林森互相倾慕,私定了终身。但是徒儿从未想过离开师父,只要师父同意,我们会在观旁另立新居,方便照顾师父您。”

  青衣不为所动,垂眸冷冷看着她,“巫女永生不灭,不老不伤。你们照顾我?哼,可笑至极。你们若在此成家立业、繁衍生息,那只会扰我清幽而已。”

  青霜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并未示弱,继续辩道:“可若不能与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永生不灭也不过是无尽的哀伤与空寂。对此,师父难道不是最深有体会的嘛!”她终是没有忍住,泪似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落下。

  “你说的对,永生不灭不过是无尽的孤寂。”青衣木讷地将目光投向远方,美眸里蕴着寒意,右手缓缓挥指,口中喃喃念道:“所以,这样的日子为师受够了。”

  青霜看见师父的手点在自己额头,身体就忽然无法动弹,任凭师父在自己的额头画着符咒,随后便是一股灼热的力量由额头传遍了全身,炽热如火似要吞噬了她每一寸肌肤。

  窗外,“你放开我!”凤银挣脱着南风的手,欲破门而入,“我要去救青霜,林森还在等她。”凤银哀求的看着南风,南风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这只是青霜的梦境,过去的记忆而已。”

  凤银气极,瞪了一眼南风,这个人分明就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他居然能够这么淡然的置身事外。

  待青霜醒来,入眼的是一具枯瘦干瘪的尸体,应该是师父吧。她平静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哭泣也没有宣泄,脑中所想竟是终于解开了那日那个神仙般的人物为什么要说记着她名字的疑惑,原来他记下的是云舟山桓衣观下一任巫女的名字。

  天终还是亮了,鸟鸣清脆,花香四溢的春日清晨,与昨天并无不同。青霜火化了师父,终是养她育她十七载的师父,纵使心中再多怨恨,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师父暴尸荒野,任鬼怪抢食。火光熊熊,将她苍白的脸映得泛出一抹嫣红,显得有些病态的媚色。

  “为师啊,并不是因为不能与那位大人在一起而哀伤。相反,与他距离越近越是孤寂难忍。我自知与他之间有鸿沟难越,本以为无尽的时光终有一日会填平沟渠,令我与他比肩而立。但我终是卷了,败了,却不是败给他的凉薄无心,而是败给了这无尽的孤独。”

  师父的遗言在脑中响起,绵软温柔的语调,估计是师父最初的声音,千年前那个普通少女,青衣的声音。

  青霜端正地跪坐在殿堂,跪在师父生前每日跪的地方,诵着师父每日诵的经文,一遍又一遍。观外连续几日传来林森的呼喊声,歇斯底里。

  师父生前设的结界尚未消除,没人从里面打开门,外面谁也进不来。青霜冷笑,为何就能笃定了自己不会开这个门呢。她现在便撕毁了这破经文,砸了这座观庙,与木头双宿双飞,就算只能短暂的相守,也好过终日被囚禁于此的永生。思及此,她即刻丢下了手中的经文,踏出殿门,顺着蜿蜒的长廊疾步奔跑,终于打开了观门,可惜门外空无一人。

  她依着门扉,一脸茫然地望着四周。眼前的云舟山,寒风萧瑟,层林尽染,俨然一副深秋的颓唐荒芜之景。青鸟不知何时逃离了牢笼,围着她费力地煽动着翅膀,忽上忽下:

  “捉我的大坏蛋成亲啦,成亲啦。”它叽叽喳喳的叫着:“生儿子没屁/眼儿,生儿子没屁/眼儿……”

  通晓鸟兽语言,是巫女的能力之一。

  “呵呵,当巫女果真有不少好处呢。”她笑着,双手缓缓覆上了自己的眼睛,殷红的泪水自指缝间涌出。

  凤银气到跺脚,咒骂道:“这个混蛋林森,仅仅数月竟然就另娶她人了!负心汉!渣男!生儿子没屁/眼!”

  “是七年又数月。”南风淡淡纠正。

  不想凤银的怒气不减反涨,“才七年而已,怎么就等不了啊。随意娶了不爱之人,对那人就公平吗?自私小人,简直是害人害己!”

  “生兮若浮,纵躯委命。”南风轻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宽慰道:“你年纪还小,可能尚无法理解。这世间很多事情,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谁年纪小啊,我都……”凤银顿住,好奇怪,舌头突然打结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笃笃笃——”

  观外传来了叩门声,青霜放下手中的扫帚,应声去开门。门外是一位杵着棍仗的佝偻老者。

  “老人家,可是在这山中迷了路?”青霜轻声问道。

  谁知面前的老者突然泪目婆娑,苍白龟裂的双唇颤抖着,自言自语:“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咳咳……哈哈……”老人又哭又笑地离去,留给青霜一个似曾相识的蹒跚背影。

  院中鸟儿飞来飞去,虽早已没了青鸟的踪影,却依旧十分喧闹:

  “山头添了一座新坟,供着好多新鲜的人类美味,叫上兄弟们去吃呀。”

  “哦哟,那个坟我认得,那老头前几天还来过这里呢。”

  “墓碑上刻着五个木字,那个人叫五木。”

  “哟,小黄你了不起呀,居然还认得人类的字。”

  “嘻嘻嘻,哎哟哟,小意思小意思啦。”

  青霜的胸口猛然一滞,怎么也喘不上气来。是他,原来是他……岁月无情,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而那日他反复念叨的那句含糊不清的“我明白了”,这一刻总算得以了然。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明白了当初你为何忍心将我拒之门外,任我撕心裂肺般的呼喊也不予理睬。原来那一天起,你我便已今生缘尽。你有你的护山使命要承担,我有我的家族命运要承受。你是一山之主,得了仙道,永生不老注定不能与凡人结合。而我是家中单传,怎能任性终身不娶,让林家血脉断在自己的手中。青霜,这些年辛苦你了。”

  某个大雪纷飞的清晨,青霜被门外的婴儿洪亮的啼哭声吵醒。出去一看,一个包裹严实的婴儿被丢弃在了观门口。青霜弯腰抱起孩子,孩子立马就不哭了,黑黝黝的原眼直直盯着青霜,哇哇直笑。她看着婴孩被冻得发青的脸蛋,又看了一眼檐下空荡荡的鸟笼,轻喃:“晓镜但愁云鬓改,青鸟殷勤为探看,以后就叫你青鸟好了。”寒风呼啸着,雪花也肆意飞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凤银早已热泪盈眶,哽咽不止。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南风望着这渐渐破碎的梦境,看来青霜已是弥留之际。说着伸手揽住凤银肩头,修长白净的手遮住她的双眼,嘴唇翕动,念着咒语,两人的身子便似沉入江河一般,周身泛着涟漪,消失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

第7章

  翌日清晨,青鸟手持火把,在众人的陪同下火化了师父。熊熊火光中,青鸟嚎啕大哭,血泪不止,场面悲怆无比,惹得凤银也泪如雨下,二人甚至一度瘫坐于地的抱头痛哭,令身旁站立着的四个男人第一次同时体会到了手足无措的挫败感。

  简单的葬礼结束后,凤银送青鸟回房间休息,等青鸟睡熟了,窗外夕阳已现。在回客房的路上,凤银看到了坐在莲池边石块上独自纳凉的南风,宽大的衣袍也遮不住的挺拔背影,在风止云残的黄昏下,显得茕茕孑立。她不禁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南……”想到他的真名好像叫做南殊,顿了顿,“我还是叫你南风吧,顺口了。”

  南风回头,看见是她,便用衣袖轻轻擦拭了身旁的石头,示意她坐过来。凤银不假思索的跳了上去,挨着他身边坐下。

  南风侧目看她,柔声问道:“青鸟睡下了?”

  “恩恩,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哭瞎了。”凤银叹了口气,歪头看着南风,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昨日路过你房外时,你与青霜的对话我听见了一些,额……我真的就是正好路过,不是故意偷听哦。”

  “恩,我知道。”南风抿唇低笑,“那你都听到什么了?”

  凤银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试探着说:“我听青霜的意思,这巫女好像也不是非要青鸟来继承不可的……”

  想到青鸟还那样小,就以身为器,承奉灵石,永生无法离开云舟山。凤银就觉得难过,青霜至少拥有过铭记于心的爱情,可青鸟还没到收获的年纪就一直在失去了。先是亲生父母,再是师父,而后是自由,以后漫长无尽的岁月她又该拿什么去抵御内心的空虚孤独。

  南风见她两眼红肿,神色哀怨,知她心疼青鸟,本也不打算隐藏的真相,便借机告诉她,“灵石不是束缚,而是在保护巫女。”

  凤银不解,歪着头问:“不是说巫女是守护灵石的容器嘛?”

  南风摇头,娓娓说道:“巫女乃神子,携异象而生,天赋异禀,可净污秽通神谕,福泽苍生惠及天下。但绝大多数的巫女都无法活到天赋觉醒之时,”

  “等等,这句听不太懂……什么叫天赋觉醒?”

  “就是觉醒她们与生俱来的三种神识灵力,即愈人、通灵、净秽。大多会在成年之后觉醒,不过也有例外。”

  凤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她们在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多半就会遭受迫害,难以活过成年……是会被妖魔吃掉吗?”据说巫女尝起来很美味。

  “不仅仅是妖魔,异于常人之子本身也难容于世。”南风轻轻叹了一口气,“青鸟算是幸运的,她的父母没有随意将她弃于荒野,而是刻意送至桓衣观,应当是想她活下去的。”云舟山地势险阻,山谷万重,生人能够寻踏至此,实属不易。

  凤银仔细琢磨着南风的话,突然脸色一变,抓着南风的衣袖,恍然道:“所以云舟山巫女代代传承的根本不是什么巫女之力,传承的是灵石之力。而青霜跟青鸟也不是继承灵石之后才变成了巫女,她们生来就是巫女。是灵石令她们妖魔不近,永生不灭……”

  南风微微点头,“灵石之力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住的,这世上唯有醒了神识的巫女方能以身承力。”

  凤银一惊,“你是说青鸟已经觉醒了巫女之力?可她才……”语顿,脑中想起南风刚刚说过觉醒时机因人而异,可能青鸟就是个例外。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雾气渐起的四周,“你仔细想想,这云舟山的夜晚,崎岖难行又满布瘴气。青鸟她竟能独自穿山越岭,跑去医馆里求救。”

  “这个我知道,”凤银灵光一闪,接话道:“青鸟她一定是学会飞了。”

  “飞天遁地是修行之人的术法,不是巫女天生的能力。”南风忍俊,眼睫微颤,继续说:“青鸟是觉醒了鸟兽灵媒之力,通晓了动物语言,才能避开了重重险境,顺利出山的。”

  凤银陷入沉思,眼下的对话想必昨天在他与青霜之间也发生了,按理说得知青鸟觉醒巫女之力,有能力保护自己了,青霜不是应该更加坚定自己另择他人继承衣钵的念头?片刻后,她仍理不出丝毫头绪,于是用求解的目光探向南风,问道:“你刚刚说绝大多数巫女都活不到觉醒之日,那觉醒之后的巫女会怎样?”

  落日西斜,霞光万丈,南风背着光的侧脸显得有些阴晦不明,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敛去,眸光飘向远方,“觉醒之后的巫女才是真正令魑魅魍魉趋之若鹜的珍馐美味。”

  南风的声音明明平淡如水,凤银闻言却惊骇得睁大双眼,心中百感交集,终是坐不住了,噌地跳起来,落地时脚下的碎石子溅入莲池,泛起涟漪阵阵。

  “而灵石只能保护其宿主免于侵害……”凤银叹着气抬头仰望云舟,重峦叠嶂。她突然有点理解南风那句难容于世了,就连这般雄伟壮观的云舟群山也无法同时容下两位觉醒的巫女,更何况是人心寸土之地。凤银又想到了青霜,昨日听完南风诉说的真相,那段无尽沉默的背后,青霜又是怎么样的表情与心境。青霜痛恨师父青衣将自己拉入无尽的时光深渊,苦守孤独寂寞,所以死也不愿再将徒儿青鸟拉入苦海。可造化弄人,二百年后她做出了与师父同样的选择。在孤独与死亡之间,她毫不犹豫地替青鸟选择了前者。

  凤银吸了吸鼻子,“所以在青霜梦境里,青衣最后说自己是败给了孤独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吧?所谓继承衣钵,根本就是以命换命,师父献出生命之石来延续徒弟的生命。但直言真相又会令弟子心存愧疚,无法苟活。所以做师父的都宁愿选择被记恨,也不愿说出实情。”

  空中雾气渐浓,南风站了起来,拂去了衣物上的灰尘后,淡淡开口:“斯人已逝,不得而知。”

  见南风准备回屋,她快步缠了上去,不依不饶地问:“那南风你说说看自己的见解呀,你觉得无边无际的孤独与无法避免的死亡,哪个更可怕?”

  南风突然停下了脚步,凤银收不住脚直直地撞到他的背上。清癯挺拔的身躯,带着淡淡的皂荚清香,令她的心漏跳了半拍。

  南风转身,不答反问:“你是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好奇我的答案?”

  凤银不假思索地回道:“都好奇!”

  南风低低一笑,不明所以的来了一句,“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

  “嘿嘿,我又不是九命。”凤银笑着回答,挤眉弄眼间似乎捕捉到花坛深处来自九命的幽怨目光,吓得她随即改口:“我就一只可爱的小麻雀,又不是猫,害不死的,你就说嘛说嘛。”

  这话一落,两人皆是一愣。

  凤银捂着脸,自己刚刚怎么就脱口而出‘可爱的小麻雀’这么羞耻的词呢?

  南风则是脑中倏然有人声响起,“唉,小麻雀,你又不是猫,爬那么高做什么?”宠溺又无奈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可他是在同何人说话?小麻雀又是何人?

  “喂,南风南风。”见南风许久不说话,凤银垫起脚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啊,这么认真。”

  南风垂眸看向她,“在想你、”

  “嗯???”凤银惊得保持着垫脚的姿势,忘记了呼吸。什么情况?南风这是在撩她?他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通吃?

  “在想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你怎么了?可是脚扭到了?”说着南风便要过来搀扶凤银,被凤银又羞又恼的拒绝了。

  见凤银身体没什么异样,南风继续刚刚没有说完的话,“你的问题颇为深奥,容我好好想想再回答你吧。”

  “哦、”凤银识趣的点头,其实她也就是兴致来了随口问问,没想到他这么当真。可现在再说其实她无所谓答案的,又觉得辜负了他的真诚。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了。

  夜幕悄然降临,北堂双手抱胸站在屋顶,青丝飞扬,窄肩束腰,喃喃自语:“斒斓,你究竟是生还是死?”

  “嗖——”的一声,有什么朝着北堂的面门飞来,他一个敏捷的侧过身,伸手接住了飞来的……酒壶?

  “北堂,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东方手持两个精致的酒杯走了过来。

  “确实。”北堂接过酒杯,倒上美酒,奉上一杯给东方,笑道:“那今天就不醉不归吧。”

  醉是很难醉的,归也不知归去何处。青霜的离去,他们多少有些共鸣。毕竟同是为时光囚禁之人,颇有惺惺相惜的心境。

  “啊恘!”东方突然打了个喷嚏,不慎将杯中美酒泼洒到了衣袖上,他慌忙掏出手绢细细擦拭起来,眸中有不悦之色,道:“今日总是如此,定是有人在背后乱嚼我舌根。”

  北堂笑他性格多疑,“怎么呢,谁这么无……”聊字尚未说出口,突然想起自己昨日同凤银编排的那些胡话,便默默给他的半杯又满上,劝道:“来,喝口酒压一压。”

  黄泉路上彼岸花,忘川河边三生石。奈何桥畔,男子一袭乌衣,黑发如缎。

  “林森?”她试着轻轻呼唤,带着不确信的语气。

  他转身,笑容可掬,“丫头,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便要有些不耐烦了。”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青霜喜极,飞奔过去扑入林森怀中,挥泪如雨。

  “嗯,是比想象的久了一点。”林森温柔地帮她擦拭了脸上的泪水,“所以作为赔偿,往后轮回便罚你与我相知相爱,生儿育女,做对寻常夫妻。”

  “嗯,”青霜笑着点头,“往后轮回,非君不嫁,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丫头”

  “嗯?”

  “不想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般文绉绉的,哈哈哈。”

  青霜羞嗔:“笨木头!”

  久别重逢的两人相视一笑,牵手踏上了奈何桥……

  “师父……”青鸟醒了,是被屋顶的脚步声吵醒的。她勃然大怒,掀起被子,爬起来站立在床榻上,双手叉腰仰头咒骂道:“是谁啊!三更半夜不睡觉跑人屋顶做什么?你有种下来啊,让你见识见识本巫女大人的毒辣手段!”

  “啊恘——!”屋顶上的二人同时打起了喷嚏。

第8章

  晌午饭点未至,秋水斋的客人寥寥无几,凤银正抱着老板娘阿忝大倒苦水,情绪激动,涕泪俱下,染湿了阿忝的围裙。

  “我跟那个北堂净朝夕相处也快一年了,就算是阿猫阿狗的也有感情了吧。”

  “昨天那个池子那么脏那么臭,他就眼睁睁看我掉下去也不接一把。你说他还是个人嘛?”

  江湖传言,队友祭天,法力无边。凤银严重怀疑北堂是故意频频将她置身祭天险境,以增强自己的法力修为。

  “小银,你莫再说这些丧气话了。”阿忝苦口婆心地劝道:“北堂公子的品貌非凡,你能侍奉他左右是多大的福运。何况你不是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嘛。”

  “是可忍孰不可忍!”凤银气得拍案而起,昨天东方还嫌弃她身有异味不让她进医馆的大门,幸得阿忝好心收容,不然就得露宿街头了。北堂净跟东方璃果然是一丘之貉,趁南风与九命不在,合起伙来欺负她,不能忍!

  “你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阿忝言语中泛着酸,“倘若让我早些遇上北堂公子,如今哪有你什么戏份。唉,真是恨相逢未嫁时。”

  没等凤银反唇相讥,不远处账台里面原本安安静静记着帐的清秀男子,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里的笔,抬眼来了一句:

  “现在也不迟,你去试试呢?”轻飘飘的声音,却叫屋内的空气骤然冷却几分。

  阿忝连忙笑道:“我开玩笑的啦,哈哈哈,这世间男子除了我家良生,谁也入不得我眼。”对着凤银吐了吐舌头,面上有红晕徐徐染开,眉宇间那抹娇羞的神情,简直是杀狗利器。

  凤银嗤之以鼻,什么恨相逢未嫁时,与北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忝根本还没嫁人呢。

  阿忝与良恭是凤银和北堂在一次任务途中顺手救下的一对私奔男女。原先那伙山贼是想抢了阿忝做压寨夫人的,僵持之际,碰巧北堂与凤银路过,山贼见了北堂,便想将北堂也掳走。结局可想而知,山贼们被北堂一顿残暴收拾后,据说是回山从良了。

  而凤银与阿忝两人年纪相当,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阿忝出生连城的名门世家,是大家闺秀,而良恭是家里长工之子,身无功名,家贫如洗。偏偏这两人对上了眼,情愫暗生,典型富家女与穷小子的爱情故事。阿忝家里人自然是不同意,试图棒打鸳鸯,于是二人就私奔了。

  趁着良恭去取水的空隙,凤银凑近阿忝小声道:“良恭这个人靠不靠谱啊?跟你讲,男人坏的狠,特别是皮相好看的那种。”眼神有意无意地撇过正闭目小憩的北堂,又道:“冲动是魔鬼,私奔要谨慎,千万别轻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

  阿忝深以为然的频频点头,“放心,这次私奔是我策划的,相当谨慎。”

  “啥?”凤银惊愕地看向她。

  “良生那种刻板教条的书呆子才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阿忝捂着嘴低低地笑,美眸弯弯,含情脉脉,“私奔需谨慎,但爱情要大胆,我就赌他此生不会负我。”柔若春风的声音,却透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凤银揽过阿忝的肩膀,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穿越来的?”

  “穿越?”阿忝不解地想了想,“我们这一路都走的官道,不曾穿山越岭。”

  “好吧。”凤银内心忍不住为阿忝鼓掌,当代女性思想启蒙的先驱者。

  一路上,二人高谈阔论,交谈甚欢。可分道扬镳之际,竟谁也没想起来互相留个联络地址什么的,匆匆别过就后会无期了,凤银为此还懊恼了些许时日。就在她渐渐要忘记这段际遇的时候,许是缘分未尽,前段时间东方心血来潮将医馆从靠近云舟山的仙女镇搬迁至兰州城里,其实也算不得搬迁,东方医馆全国各处都设有分馆,以方便众人四处奔波出任务时有个落脚之地。搬来兰州城的第一天,凤银在新居附近寻觅吃食,竟意外发现医馆斜对面的酒楼老板是阿忝与良恭二人。从此,秋水斋也便沦为了凤银蹭吃蹭住之处。

  阿忝脸上红晕尚未褪之际,店小二送来了两碗甜羮,笑呵呵的先给凤银端上,语气温柔,关怀备至,“小银姑娘慢用,小心烫哦。”

  凤银接过碗,是她最爱的南瓜小圆子羮,舀起一勺正准备大快朵颐,耳边响起阿忝的风凉话:“啧啧,我看这小段八成是对你有意思。”

  “小段?”凤银扭头看了一眼忙着擦桌收碗的店小二,不想人家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冲她甜甜一笑。他的笑容过于淳朴善良,令凤银心有不忍地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阿忝笑得狡黠,拍着凤银的肩膀道:“要不要考虑考虑呀?我们小段虽然比不得北堂那般绝代风华举世无双,但为人老实手脚勤快,断然不会欺负你。”

  “传说中的老实人?”凤银嫌弃的摇摇头,“不要,北堂跟小段我都不想要。”况且为人老实手脚勤快VS绝代风华举世无双,这对比是不是有点过于惨烈?

  “那你想要谁呀?”阿忝漆黑的眼珠转动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说道:“对了,西门小公子也不错啊,年纪小可塑性强。虽然眼睛不好,但我瞧着好像也不影响正常生活。”

  “……”凤银面露难色,“下不去手……”西门好骗,可九命难搞呢。

  “那南风与东方,两位公子你更中意谁?”阿忝决定八卦到底,她观察过东方医馆那四个男人,各个都不似池中之物。本以为凤银是医馆的丫鬟,可仔细想想四个大男人共用一个丫鬟有些不合理。那么非亲非故的四男一女同居一个屋檐下……啧啧,真是令人好奇。

  “不行不行,他们俩是断袖。”凤银摇头拒绝,丝毫没察觉身后逼近的人影。

  “断袖?”南风轻声重复着。

  “南、南风、你回回来啦?”凤银心虚地站起来,眼神乱飘,正巧瞅见店小二小段过来招呼客人,便一把将他揪住,挡在面前,说:“我们在说他呢,他名为段秀。段誉的誉,秀色可餐的色。”

  “那不是欲色嘛?”小段嘀咕着,背上突然一阵绞痛,他屈于身体上的折磨,只得面带微笑地帮忙圆话:“是啊,正是小人,姓段名秀。段誉的段,秀色可餐的秀。”说完,凤银才满意的收手。

  南风看了一眼她的小动作,淡然开口,“凤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当然,我正打算回医馆呢。”凤银连声附和,与阿忝道了声别,便疾步离开了秋水阁,往医馆方向去了。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与他们四人相处也渐渐掌握了些小窍门。譬如当南风客气地称呼她为凤姑娘的时候,说明他心情不佳,此时多顺着他点为好。

  南风不紧不慢跟随其后,走之前打量了小段一眼,问他,“对了,你可知那段誉是谁?”

  “……”小段回答不上,那人的眼神令他不适,带着惩戒与轻蔑,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自卑与懦弱。

  ******

  凤银穿越到的世界目前正处于类似秦朝初期的时代。五十年前,原雁国国主夏邑剿诸侯,灭六国,终结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乱世,实现了天下大统,续用雁为国号。随后,迁都至原羽国的都城藤川,更名为锦阳。

  雁虽国姓为夏,却有三大足以影响国家局势的异姓家族:兰州商贾大户的上官家,连城铸铁名门的容家以及锦阳权贵仕族的宁家。三大家族分别是财富、兵器、权利的象征。

  富丽堂皇的上官府邸:

  “春花、春花……”婢女冬瓜殷切呼唤声,令蹲在假山后啃着甘蔗的女子动作一滞,她不情不愿地拍拍屁股走了出来,一脸不爽,回应道:“可不可以不要叫/春花啊,我有名有姓的。”

  “呵呵。”冬瓜憨憨地笑了,左顾右看了一下,小声说道:“这话在我耳边说说就行了,可千万别叫外人听见了。咱们明珠小姐喜欢给下人们取名字,也是咱做下人的福分。你要庆幸她给你取名是春花而不是春/药。”

  冬瓜人如其名,身形圆润,面相憨厚,且为人勤劳,嘴甜心善,在府中人缘口碑皆不错。

  “额……那至少冠上我的姓吧。凤春花,或者银春花也行啊。”不错,此春花不是别人,正是天选的救世之女凤银。那日南风一句借一步说话,一借把她借到兰州上官家当起丫鬟来了。

  “春花,你就别贫了。”冬瓜拉着她往池塘方向走,小声关照:“待会儿若是她们问你久久不回是去哪里,你就说你被二少爷缠了一会儿知道吗?”

  “哦。”凤银应声,知道冬瓜是想帮忙掩护自己翘班偷懒的事情。看着越来越近的池塘,凤银的内心也愈渐烦闷。

  上官府邸内主要分东西南北四大院落,东院主会客,剩余的三个院落是主子们的住所。南院住着上官老爷夫人,西院是小姐上官明珠,北院是公子上官不贰,宅子正中心有一较大的花园,园中有水池穿过,细长蜿蜒,南北走向。池塘两边堆放了几十框形色各异的鹅卵石,凤银跟冬瓜她们的工作是筛选这些石头,挑出均匀大小的石头,铺在池塘四周做成卵石小路。

  连同凤银在内的六名丫鬟,已经蹲在这里连续挑了三天。从日出到日落,挑完一筐又一筐,铺完一圈又一圈,永远看不到尽头似的。凤银哪里能吃得了这个苦,心中委屈:她穿越而来是要收后宫救苍生的,天天在这里挑石头算个什么事情嘛。于是越想越气,手中的石头也觉着烫手无比,便发泄似地随手往池里一扔。不料,对面传来一声娇呵:

  “春花你在做什么!没长眼睛么,没看见夫人正在喂鱼吗?”夏蝉姿色出众,又是上官夫人的贴身婢女,比起府中其他下人,地位都要高上一些,语气也盛气凌人些,“你还不赶紧过来磕头谢罪!”

  “夫人?”凤银循声望去,瞧见了婢女簇拥下的上官夫人,一个明艳动人,肤若凝脂的雍容美人。瞧着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其长子上官不贰已经二十二岁了,母子俩看上去宛如兄妹。

  凤银心中不禁唏嘘,果然无论时代跟时空如何变化,有钱人的生活都是同样的滋润美妙。

  冬瓜见状连忙拽着凤银跑过去跪了下来,膝盖下是刚铺好的卵石,又冷又硬。

  “春花刚来不久府上许多规矩还不懂,绝非有意要惊扰夫人,望夫人恕罪。”冬瓜低着头道歉。

  凤银也跟着磕头认错,一秒入戏,怯怯道:“夫人恕罪,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地上凉,快些起来吧。”夫人的声音倒是沉稳温和,颇有当家主母的气势,又道:“修葺池塘让你们受累了,这个月我让账房给你们每个加二两银子,可不能再拿我的鱼儿撒气了。”

  “谢夫人赏赐。”因祸得福,众人跪谢。

  凤银也对这个慷慨的夫人颇有好感,忍不住抬眼望去,却正好对上了夫人那双琥珀色的美目,濯亮透澈,流光溢彩,宛若璀璨珠宝。

  “好漂亮啊。”凤银不由感慨出声。

  “瞧她这模样,想必是从未见过似夫人这般的美人,惊呆了呢。”夏蝉趁机讨好,再美的女人也是喜欢被夸赞的,上官夫人也不列外,一行人说笑着离开了。

  “漂亮是漂亮,就是……”凤银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脸色黯了来。

  那日南风同她讲,西门查到了些许与他被盗的眼睛相关线索,奈何他们四人最近手上都有棘手的事件,脱不开身去查探。所以委托凤银先行一步,潜入上官府邸进行调查。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上官家勤勤恳恳地做了半个月的苦力,今天终于找到了嫌疑人。凤银心中偷乐,小声自言道:“霸占了别人多年的东西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吧,夫人。”

第9章

  吃完晚饭,凤银心情颇好地在府中乱晃,碰巧看见了冬瓜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于是偷偷尾随其后。

  “冬瓜,你在做什么呀?”凤银站在冬瓜的背后,幽幽出声:“你不是说这别院我们不得随意进入吗。”入府第一天冬瓜便叮嘱过她,这别院不得擅自进去。她当即便将别院视作重点盘查对象,可惜每天干活太累了,收工后吃完饭洗完洗澡躺在床上一秒就入睡了,根本没力气外出调查。

  冬瓜扶着院门的手一僵,回头瞧见是凤银,立马竖起食指摆在唇间示意她小声,“嘘——,你小声点。”

  “是冬儿吗?” 与此同时从院子里传来了男子的疑问,声音似冰雪消融后的初春,薄寒又清冽。

  “唉,总之你先跟我进来吧。”冬瓜左右看了一眼,便拉住凤银进了院子。

  这别院位于二公子居住的北院往西约五百米的竹林深处。眼下正值夏末秋初,这别院与外面却似两个季节。因上官夫人喜春,府上几座正院与庭院之间,总是绿意盎然,姹紫嫣红的花簇四季不断,风光绮丽。而踏入别院的瞬间,放佛一脚从春天踏入了晚秋,枯树腐叶,满目萧瑟。

  沧桑的枯木下,站着一身着鸦青色长衫的男子,男子笑吟吟地冲她们挥手,此时忽有一阵秋风卷着院外的花瓣而来,刹那间漫天花雨,落英缤纷,吹散了满院的残败荒凉。男子颀身玉立,慧眸波流,青丝如墨,长衫似幻。

  凤银瞳孔微张,满载震惊。眼前此景与她初入世那日的梦境出奇相似,她不禁用力掐了一下冬瓜,疼得冬瓜哀嚎出声。确定不是在做梦后,她拉过冬瓜,语气中羡慕之意难掩:“冬瓜,原来你偷偷养了个男人在这里啊。”

  “你瞎说什么啊!”冬瓜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回了凤银一记爆栗,将她拽至男子跟前,道:“这是咱们府上大少爷,上官杜若。”

  凤银揉了揉头,“哦,还有大少爷啊。”

  “废话,要不怎么会有二少爷!”冬瓜又是一记爆栗。

  凤银护住额头,疼得红了眼眶,委屈巴巴地说道:“那他不是叫上官不贰嘛,贰少爷没错啊……”据说这个名字是上官老爷为表对夫人的不二之心,特地取得。

  大动干戈地特地从番境购入大量鹅卵石来铺设池塘两边的小道,也是因为夫人喜欢站在池边看鱼喂鱼,而鹅卵石可以通经活血,尤其这种番境的鹅卵石,据说还能祛湿养颜。唉,富贵人家,就是懂浪漫。

  冬瓜气不过,“那你怎么也不问一下啊?”

  凤银回嘴:“你也没提过啊。”

  “哈哈,咳咳咳咳咳……”上官杜若忍不住低声笑了,可没笑两声便咳了起来。

  冬瓜见状立马跑进屋内拿了披风给他披上,帮他拍拍背顺气:“大少爷,这是新来的春花。满脑子古灵精怪的但没什么坏心眼,您别同她一般见识就行。”

  凤银服了礼,道了句:“给大少爷请安。”来了半个月也没听谁提及过大少爷,还住这么破旧的别院,肯定是前妻生的孩子。

  “咳咳……”上官杜若抬手示意她不必拘束,本想说些什么,却又是止不住咳地捂住了嘴。冬瓜给他递上了巾帕,见他渐渐止住了咳,便说:

  “之前跟您提过的,明日夫人小姐要去连城的妙安寺祈福,我要随行伺候。路程有点远,来回大约需要月余。所以明日开始就让春花来照料您吧。”

  “……”凤银眯起眼望向冬瓜,冬瓜圆润的面上始终挂着纯良憨厚的笑容,一点都不像是那种故意引她过来接班伺候主子的人呢。

  “对啊,就是明天了。”上官杜若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血色,对着凤银稍稍点头,彬彬有礼的说道:“那么,冬儿不在的这段日子便有劳春花姑娘了。”

  “嗯,奴婢一定好好侍奉大少爷。”凤银使劲点着头,答应得非常爽快,反正就算南风他们现在来了,也是要等夫人回来的。池塘的石子也铺完了,她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攻略病娇大少爷。

  “大少爷是个可怜人。”在回去的路上冬瓜向凤银娓娓说道:“少爷的娘胡姨娘,是老爷的侍妾,在老爷遇到夫人之前就怀了少爷。后来老爷为了夫人执意要遣散府里所有侍妾通房,少爷与胡姨娘也面临被遣回本家。好在夫人心善,念及少爷年幼又是老爷第一个孩子,便求情让他们娘俩留了下来。”凤银面带倦意地听着俗套的剧情,感觉下面发生的事情她都能替冬瓜说下去。

  “大少爷四岁,二少爷三岁那年,夫人又怀了孕,府中大喜,唯独胡姨娘被妒火迷了心智,竟想毒害夫人。结果不知怎的竟被少爷误食了那碗毒粥,少爷虽被救回了性命,却也因此落下了治不好的病根。胡姨娘羞愧难当,不久便自缢身亡了。老爷迁怒少爷,便将他禁足于这别院里,留嬷嬷一人照料,不闻不问的过了二十二年。那个老嬷嬷就是我姑姑,五年前告老还乡了,将照顾少爷的任务委托给了我。”说着冬瓜停下了脚步,从荷包里掏出了碎银钱塞到凤银手中,吩咐道:“说是照顾,其实也就是送送一日三餐,煎些汤药,帮忙洗洗衣物被褥。这些银子给你当做报酬。”

  “嗳,咋这么见外呢。”凤银笑嘻嘻地数了数手里的碎银子,面上的笑容还没维持多久,又听冬瓜说:“你要是觉着受之有愧,便买些香糖果子给少爷吃,那些药太苦了。”

  “香糖果子啊……”凤银顿觉手中的银两有些咯手,糖果什么的在这个时代是奢侈品,这点钱还不够她自己吃的。她歪头睨着身旁的冬瓜,双螺髻,娃娃脸,一点都不像那种扮猪吃老虎的厉害角色呢。

  ********

  风和日丽的晌午,上官夫人与小姐乘坐宽敞华丽的马车,带着一众卫护奴仆不徐不慢地出发去了连城。

  据闻连城的名寺妙安有虚妄僧,可知前世道今生,通彻明暗不到之处。

  上官府上奴仆婢女走了大半,雕栏玉砌,略显冷清。

  “大少爷,该喝药咯。”熬中药也是有讲究的,先是要用大火烧开,然后需用文火保持煮沸状态。一个时辰后,凤银小心翼翼将一小碗汤药端至上官杜若跟前,脸上还沾着些许锅灰。

  “嗯,多谢。”上官杜若伸出白净的双手接过药碗,酸涩的气味扑鼻,令他好看的眉微蹙,抿了抿唇,转头对凤银道:“春花,我怕苦,你去屋里帮我拿些蜜糖过来吧。”

  凤银有备而来,笑眯眯地自怀里掏出一袋子香糖果子递到他面前,“嘿嘿,都给您准备好啦。”圆圆的眼睛闪着光亮,像极了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狗子。

  上官杜若垂眸,并未接下她的好意,解释道:“我吃不惯这些,屋里有没吃完的柿饼,你帮我取来可好。”

  “哦……”凤银撇嘴,讪讪的收回手,遵循他的吩咐转身跑去屋里找柿饼。

  上官杜若看着凤银失落的背影,顺手将手中的药倒入枯树根下的土壤里。

  秋雨绵绵,冬瓜离开的第十天,凤银从厨房偷拿了水晶柿子送了过来,见上官杜若在堂前作画,便凑上前去。他画的是一副水墨丹青,崇山峻岭下有流水迢迢,笔墨苍古,意境简远。

  “少爷,你画画好厉害呀!”凤银由衷赞美。她身上淋了雨,水珠从发梢滴落到宣纸上,将一处墨迹晕染开来。凤银见状连声道歉,想伸手去擦拭,却被上官杜若拦下了。

  “无碍,反正过会儿也要丢掉。”

  “别呀。”凤银急了,“画得这么好看,丢了多可惜,不要给我。”

  上官杜若想了想,道:“也好,那待我抽空画完再送你。”

  凤银喜笑颜开,将水晶柿子塞到他手里,“来,少爷吃柿子,柿柿如意。”

  “柿柿如意……”上官杜若低头看着手中的柿子,长睫低垂遮住了黑眸,情绪难辨,“听闻城东郊外云舟山的不归谷里有一大片柿林,色红似火,晶莹透亮……”

  “哎呀!云舟山我可熟了。”凤银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跟云舟山的守山巫女是朋友,守山巫女您知道不,老厉害了。”

  上官杜若点点头,轻声叹道:“书中有读过,据说巫女永生不灭,竟是真实存在的。”

  “永生也未必是好事儿,不过咱不说这个。”凤银换上狡黠的表情,劝诱道:

  “少爷,等天放晴了,我带您去云舟不归谷摘柿子吧。现摘现吃,大快朵颐。”

  “这秋天正是硕果丰收的好时节,什么甜枣儿、翠梨儿、石榴儿、樱桃儿、还有少爷您最爱的水晶柿子,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尤其是落过雨后的果子,肯定是加倍的汁甜肉脆。”

  上官杜若静静地看着越说越亢奋的凤银,伴随着她清脆的声音,脑海中浮现了一片‘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的蔼蔼柿林美景,他握着画卷的手紧了紧,缓缓开口打断了凤银,“春花,我有些乏了,今日你先回去吧。”

  “好咧,您先歇着。”凤银笑着退下,转过身背对他的瞬间,面上敛去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颓丧之意。心里苦恼:病娇好慢热哦。

  上官杜若的目光追随着凤银,看着她阖上了院门,听着她脚步声慢慢消失殆尽。他再也隐忍不住,垂下头一口血喷洒到了地上,骇人的斑驳,触目惊心。

第10章

  足足三十五天,冬瓜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爆炸性的消息:一是夫人在回来的路上突然晕倒了,而后便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原因不明。二是小姐被人英雄救美了,那人还是跟小姐有婚约的连城容家三公子容炎,容炎相貌俊美,风华绝代。

  “风华绝代?”凤银认真的揣摩着这个词,脑中浮现了北堂妖孽的脸。看着冬瓜眉飞色舞心花怒放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难道这容炎当真容颜惊人?

  “是啊是啊,我长这么大从未没见过那般好看的男子呢,比大少爷都好看。”冬瓜已经完全被那容炎虏获了,全然无视了身旁的上官杜若。

  “切、”凤银心里记恨上官明珠给她取名春花的事情,内心对上官明珠一直有成见,“明珠小姐那种娇纵蛮横之人还需要人救?”

  “明珠尚年幼,父母又宠溺了些,她本性应是不坏。”上官杜若难得开口替同父异母的妹妹说话。

  凤银听着颇有几分的维护之意,心中怏怏不快,冷哼一声,忍不住风言风语起来:“我猜那容炎公子也没安什么好心,没准是故意设个局好让明珠小姐跳下去,然后骗得上官家人财两空什么的……呜呜……”

  冬瓜慌忙用手堵上凤银的嘴巴,示意她望向别院门口方向。

  院门处传来女子高昂尖锐的声音,“你们进去给我好好搜查,任何一个角落暗格都不能放过。”说曹操曹操到,三小姐上官明珠领着一众高壮男仆气势汹汹的踹门而入。一进门她的目光便锁住了凤银与冬瓜,白皙水灵的脸上怒意难掩,厉声质问:“你俩好大的胆子啊,谁让你们来这里的?”

  冬瓜朝凤银使了个眼色,拽着她欠身解释道:“小姐午安,今日正巧轮到奴婢们当值过来给送餐食。不耽误小姐您处理要务,奴婢们现在就告退。” 说着便准备退下,却被上官明珠出声阻止,“慢着,你们正好留下帮忙。”她的目光转向了上官杜若,美眸有寒光射出,冷冷问道:“上官杜若你知不知道我母亲病了?”

  “不知。”上官杜若别过脸,回避她骇人的视线,“若真有此事,杜若身无长物,唯有在此愿夫人早日康泰,长命百岁。” 他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冽无平仄,却令上官明珠怒不可遏,一个扬手就掀掉了面前的桌子,茶具碗筷咣咣锵锵地碎落于地。

  凤银看着地上的黑釉药碗碎片,想起这月余每日捧着它的温暖手感,心有不舍。褐色的汤药流淌至她脚边,今日熬的药,大少爷还没来得及喝。

  “你装得可真无辜,同你那贱妾娘一个模样!”上官明珠怒斥,喘着气,“刚才舅叔公来过,说母亲身无外创又病状蹊跷,疑是中了巫蛊之术。可母亲向来与人为善,博施济众,受人尊敬爱戴。除了你,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用此卑劣歹毒之计加害母亲。”

  上官杜若不为所动的往后退了一步,张开手臂,淡淡回道:“杜若心中坦荡,清者自清。你若不信,这贱躯与陋室任君盘查便是。”他身形清瘦,在若干壮硕的家丁面前更显得单薄孱弱。

  “小姐,少爷绝不是毒害夫人的凶手。”冬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眶微湿,求情道:“他连这别院都不曾出过,又如何会巫蛊术,更没有机会去接触夫人啊!”

  “滚开。”上官明珠一脚踹开冬瓜,指着冬瓜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还有你们!都像木头似的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翻箱倒柜的搜查!”

  被点了名的家丁们如坐针毡般的四处散开,在屋内翻找起来,干净整洁的房间很快便狼藉一片。书籍画卷散落一地,在来往的脚步中被随意践踏。

  凤银看到了那日她向上官杜若讨要的水墨丹青,于是忍不住上前弯腰拾起,展开一看,那日被自己不慎侵染之处被画做了一片柿林,朱红点点,竟是天地间的唯一颜色。旁边题有娟秀工整的小字:愿君柿柿如意。

  “够了,都住手!”凤银再也忍受不住,出声制止。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下,走向上官明珠,“明珠小姐,凡事都是要讲道理的。你怀疑是大少爷用巫蛊之术害了夫人,那你得先拿出证据。你方才的一面之词,只能说明少爷有动机,但并不能……”

  “啪—”上官明珠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凤银脸上,冷眼训道:“还轮不到你个下人来教训本小……”话没说完就被凤银一个猛劲扑倒在地,二人扭打在了一起。

  凤银骑在上官明珠身上,伸手一个耳光扇了下去,“我这个下人就教训你怎么了?今天非把你打到亲妈都认不出来。”

  “你……胆敢……”上官明珠在震惊与疼痛中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本能般地一边乱踢一边护住自己的脸。

  屋内的局势变化太突然,众人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反倒是上官杜若率先出声提醒家仆去拉开地上的两人。

  凤银被家仆架住双臂强制按跪于地面,上官明珠才得以脱身,她蓬头垢面的爬了起来,带着委屈的哭腔,嘶吼道:“给我打,狠狠的打!往死里打!谁打死她,赏金万两!”

  凤银不屑,自己可是救世之女,怎么可能只值黄金万两。

  另一边,在金钱的诱惑下,家仆们纷纷心动,跃跃而试。

  凤银结结实实地挨了两巴掌后,终于认清了现实,用求救的眼神望向冬瓜,只见冬瓜揪着胸口,不停张望院门方向,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她又将目光转向上官杜若,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凤银咬了咬唇,将眼泪逼了回去。

  “明珠,你闹够了没!”千钧一发之际,有贵人驾临。

  凤银循声望去,来人是二少爷上官不贰。

  “春花,你没事吧?”秋桐将凤银扶了起来,凤银感激的朝她点点头。秋桐是二少爷的侍女,肯定是她给偷偷报的信了。

  “二哥?”上官明珠惊诧上官不贰的突然出现,怒气不消反涨,瞪眼质问:“你怎么来了?是谁给你通风报信了?”如毒蝎般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再不来你还不得闹出人命来。”上官不贰走上前,伸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乱发,先发制人以柔克刚,道:“是容三公子寻不到你,叫我帮忙找找。你还不快些回屋梳理梳理,要是容三见了你这副模样,日后哪敢娶你哦。”

  “是炎哥哥找我?”上官明珠提及容三的瞬间面上怒气全消,变得喜笑颜开,“我这就回屋收拾去,哈哈哈。”说完便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得疾步离去。

  见小姐走了,众家仆也识趣地俯身告退,这场别院闹剧终是得以收场。

  “春花,你说你逞什么能啊!不要命了啊!”冬瓜嘴上责备不停,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心疼,“脸都肿了,疼不疼啊?”

  “小春花,听说你刚刚把明珠按在地上打了。”上官不贰惊叹,凑了过来,眉眼含笑,“没想到你身手这般厉害,以后来我院里伺候吧。夜长梦多,少爷我又风流多情,身边需要个人保护。”

  凤银知道上官不贰是好心,怕上官明珠日后为难报复她才如此提议的。她心头一暖,抬眼仔细瞧了一下上官不贰,明眸皓齿,油头粉面,果然绝非良配,遂果断拒绝道:“谢二少爷错爱,春花承受不起,明日就辞工回乡。”说着便要回去收拾行囊。

  “等一下,”上官杜若突然叫住了凤银,凤银本想置之不理,可惜双腿不听使唤,乖乖的站在原地等着他。

  上官杜若伸手递给她一个药瓶,目光扫过她微微红肿的脸,语气平淡,“早晚洗漱后擦拭,消肿化瘀的。” 他的双手修长白皙,莹润如玉,不似脸那般苍白病态。

  凤银怔怔地望着上官杜若的手,与他朝夕相处的片段在脑中闪过。这好像是上官杜若第一次主动向她伸出了手,以往他总是被迫接受着她的‘好意’。对啊,他本来就是清冷孤僻之人。是她不好,入戏太深,自作多情了。

  “不用了,”凤银脸上火辣辣的疼,疼得泪都要落下来了,转过身,吸了吸鼻子,回道:“奴婢皮糙肉厚,百毒不侵,用不着浪费大少爷的良药。”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百毒不侵,小春花果然厉害啊!哈哈哈。”上官不贰看着凤银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

  秋桐见这熟悉的笑容,心中滋味难言。

  “咳咳咳……”上官杜若一阵猛烈的咳嗽,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咚—”

  “大少爷”“大哥” ……

  *******

  凤银一口气跑回了丫鬟们住的偏房,在自己床位下的地砖里抠出了私藏的银两后,背上小包袱就准备走人。此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熟悉的嘲讽声,伴着阳光一同飘了进来,“哟,看来上官府伙食不错啊,才两个月不见,你倒是浑圆了不少。”来人当门而立,精致的面上泛着妖异傲慢的笑容。

  是凤银的‘好队友’,北堂净。

  “北堂!”凤银又惊又喜,但仔细一品他的话,立即羞恼不已,回嘴道:“现在就是流行打肿脸充胖子,看不惯别看,死一边去。”说着便使劲推开挡门的北堂,被他轻易接下。

  “啊——”手腕在刚跟上官明珠打架的时候被咬了一口,正好被北堂抓住了痛处。疼得凤银不禁叫出了声,眼眶瞬间红了。

  北堂慌忙松了手,低头看着她红肿的脸和手腕,眸底黯了一黯,心头颇不是滋味。就像自己的狗被人打了,虽然他平日也不怎么金贵那狗,但也不代表是旁人能随意动的。这般想着,眼前可怜巴巴的凤银看着尤似摇尾乞怜的小狗,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凤银乱糟糟的头,口吻前所未有的温柔宠溺:“真是的,不过是与人斗,怎么把自己弄得比同我捉妖时还要狼狈。”

  北堂要是继续跟她斗嘴也倒好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恰似春雨,润物细无声般瓦解了凤银倔强的盔甲,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委屈,一把抱住北堂的细腰,泪水决堤而下,哽咽着说道:“北堂,我还是跟你一起去捉妖吧。我发现人比妖可怕多了。”摸不透,捂不热,坏得很。

  “傻丫头,向来如此,人比妖可怕了不知千倍万倍。”北堂黑眸微阖,眼睫低垂浓密似扇,颇有深意地说:“妖可诛,魔可灭,唯有人心不可防。”

  凤银抱着北堂的手紧了紧,内心深处似乎有某种压抑了许久情绪急切想得到排解发泄般似的,哭得更厉害了。

  抽抽搭搭的哭声令北堂觉着心中有些烦躁,他不耐烦的蹙眉,用手轻轻拍打她颤抖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我帮你报仇雪耻,你莫要再哭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凤银抬脸望他,渐渐止了啜泣,神情有些恍惚,道:“就是刚刚突然有种人生好苦的悲伤情绪涌上心头,控制不住的想哭啊。”

  “现在好了?”北堂不确信的问道,她头顶正好碰到他的下巴,翘起的碎发蹭得他有些痒。

  “嗯嗯,好了。”凤银点头,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北堂的腰,看见他胸口湿了一片,略带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啊,把你的新衣服弄脏了。”

  “什么新衣服?我最近没有置办过新衣……”北堂顺着凤银的视线看到自己惨烈的胸襟,又湿又皱,还沾着可能是鼻涕的粘稠东西。北堂心中有些慌,这身衣服是问东方借的……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秋桐疑惑的声音,“容三公子,您怎么在这里?”她奉二少爷的命来给春花送药膏,不想却撞见小姐的未婚夫在下人的寝室里跟丫鬟搂搂抱抱的场面。

  “容三公子?”凤银不可置信地望着北堂,刚才情绪低落没太注意,北堂今日衣着相当华丽,内衬白玉绸衫外罩湛蓝色锦袍,腰系幽紫束带,下坠玲珑白玉,玉上刻着一个大大的璃字。

  凤银的眼泪又要落下了,她弄脏了东方的衣服。

  “正是在下,”北堂狭长黑眸闪着戏谑的光,低头轻声说道:“假扮的,你先别急着走,看我怎么帮你报仇。”说着又扭头对秋桐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上官府太大了,容某不甚迷路至此处,正在同这位姑娘问路呢。”

  秋桐将手里的药瓶塞回衣袖,对北堂欠身,道:“奴婢给您带路吧,明珠小姐在等着您呢。”

  北堂颔首,声音似谦谦君子般温柔敦厚,“那便有劳秋桐姑娘了。”

  “公子客气了,这边请。”秋桐微微脸红,惊于容炎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见北堂要走,凤银扯住他衣角,低声问:“怎么帮?”

  北堂回眸一笑,颠倒众生,“先骗她身心失陷,再夺她家万贯家财。”

  风将他的答案带入她耳中,‘风语’是北堂特有的能力之一,特别适合用来传递情报,说人坏话。

  凤银看着他妖娆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送他四个字,“不愧是你!”

第11章

  上官夫人回府第二日,上官老爷重金请来了兰州城第一名医:东方璃。据说这位东方神医,师从医仙李袄,术精岐黄更甚于其师,可惜此人纵有回春妙手奈何性情洁癖,医德欠缺,故口碑一直屈于医仙之下,坊间人称:缺德医

  凤银在东院门口侯了许久终于等到东方提着药箱信步而来,他关照了上官老爷几句后,便由丫鬟春卷领着朝大门走去。

  凤银疾步追了过去,拦住春卷道:“二少爷说他身子有些不适,让我来请东方先生过去瞧瞧。春卷妹子,你要不先去用午膳吧,今天膳房有盐焗大蹄膀。”

  春卷一听亮眼放光,同东方欠身告退后,便提起裙子朝厨房方向飞奔而去。

  凤银见春卷走远了,微笑着朝东方打招呼:“东方,好久不见呀。”

  东方睨了她一眼,道:“还有盐焗猪蹄,伙食不错,难怪你乐不思蜀。”

  “思啊,怎能不思?盐焗猪蹄哪有秋水斋的虎皮凤爪好吃呀。”凤银笑眯眯的看着东方,果不其然,听了这话后东方缓和了面色,慢悠悠自药箱里取出一油纸包递给凤银,“秋水斋的虎皮凤爪,南风嘱咐我带给你的。”

  “哎呀,果然还是南风对我最好。”凤银笑嘻嘻接过纸包,东方的竹制药箱缝隙比较大,秋水阁特制的绿油纸,她刚刚老远就看见了。

  “是啊,也没见南风对其他人如此上心。”东方冷冷的目光打量着凤银,疑惑道:“你跟南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瓜葛?”

  东方估计是吃醋了,凤银赶紧撇清关系道:“嘿嘿嘿,我是天选之女嘛,南风自然就多照顾点我。我们之间很纯洁的,真的。”在他将信将疑的眼神下,她岔开话题的问道:“你来给夫人看病,看出什么结果了吗?”

  “不是病,是诅咒。”

  “还真是啊,”凤银忙问,“那找到咒源了吗?”

  “你以为我神医的名号是浪得虚名?”东方说着又打开药箱,拿出一把木梳,道:“就是这把桃木梳,上面被人下了咒怨。上官夫人每日用此梳头,咒怨日积月累才会突然昏迷不醒的。”

  “那木梳是谁送的呢?”想到这木梳刚刚跟鸡爪都在他那小竹箱里,凤银顿感一阵反胃恶心,心里骂了东方几百遍。

  东方想了想,“好像说是去年上官夫人生辰时上官小姐送的。”

  凤银面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十分生动,忍不住乐道:“哈哈哈,真是做贼的喊捉贼,上官明珠好歹毒的心肠,竟然连亲妈都害。现在上官老爷有没有把那个不孝女逐出家门啊?”

  东方没有理会她的风言风语,自顾自的分析道:“桃木属温性,有镇静祛邪之效,况且这把乃千年桃木所制,本该通了灵性之物,怎会沦为咒怨缠身之体?”

  “我知道了!”凤银一个响指,脑中灵光闪现,脱口而出:“我知道是谁下的诅咒啦。”

  “是嘛?”东方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

  “你蹲下来一点。”凤银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要悄悄告诉他。

  东方面上纵是半信半疑,且也俯身靠近凤银。

  “肯定是西门干的啊,你刚刚应该也看到了,”凤银紧张兮兮的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夫人那双眼睛应该就是西门被盗的眼睛。”

  “笨蛋!”东方忍无可忍,扬起手中的折扇给了凤银一下。

  凤银吃痛的抬头,奇怪他哪里变出了把扇子。

  “西门忙于救世之务,没空理这些,不然也不会拜托你来寻琉璃碧目珠。”

  凤银也气,回嘴:“扯什么琉璃碧目珠,就事论事行不行啊?”

  东方隐忍着内心的怒火,耐心解释道:“琉璃碧目珠是传说中灭世应龙的眼珠,应龙被绞后,其双目流落至人间,与凡胎□□融……就是变成了凡人的眼珠。据闻此珠有驭生灵招亡魂之神通,放在那个女人身上着实浪费。”

  “难怪西门的眼睛会被人盗去了,竟然是如此稀罕的宝物。”凤银点点头,又道:“那我们要不要立马通知西门,让他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早日取回失物,免得又被人惦记上了。”

  “不急。”东方缓缓说道:“上官夫人虽持有琉璃碧目珠,但她不是盗珠之人。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要找到因,才能解开果。若是强行取回便是乱了因果,是自损修为之举,会遭雷劈的。”对于修行之人来说,雷劈可是会死人的。东方觉得南风的心真大,竟然什么也不跟她说,就派她来了。幸好今天他来了,不然万一这丫头半夜去剜人眼睛,那西门出门被雷劈死了都不知道为何。

  “懂了,”凤银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的说:“唉,这南风什么也告诉我,原本我计划与北堂近日趁黑去挖了夫人的眼珠,然后溜之大吉的。这不幸亏你来了,不然便要闯下大祸,一尸两命,不对,两尸两命。”

  “啪—”又是一扇子落到凤银的头上,“人命关天,休得胡言。”东方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黑眸噙着怒意,吓得凤银连忙改口:“我说胡话呢,我哪敢去摘人眼珠啊,我是来救世的,菩萨心肠,善良得很。”

  东方怒意渐消,吩咐道:“上官夫人暂时无碍了,这木梳你且收好,尽快找到咒源,才能真正治好夫人。”

  凤银扯了扯,一脸不情愿地接过木梳,嘀咕着:“我为何要劳心劳力就上官明珠的妈。”

  东方秀气的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说:“听说你昨日跟上官明珠打架了?我这有消肿祛瘀的易肤凝,要不要。”

  “不要不要。”凤银下意识的捂着脸摇头,东方情绪变换得令她心有余悸。

  “哼,要也没有,最后一瓶给你们家小姐了。”东方笑得高深,“我还顺手在里面加了一点点料。”

  凤银弱弱的问:“上官明珠没得罪过你吧?”莫非是为了帮她报仇?

  “谁让她弄脏我的衣服,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东方咬牙切齿,面上怒意又起。

  “你哪套不是最喜欢啊。”东方身上穿的这套并无污迹,那就是之前结下的怨了。但上官明珠怎么会去招惹东方呢?她缠北堂还来不及呢。思及此,凤银豁然想到昨日北堂借穿东方衣服的事情,于是小心地询问道:“是不是胸口那块脏了?”

  东方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她,“你如何知晓的?”

  “额……那个……因为我看到了啊。昨天明珠小姐因为夫人的事情伤心过度然后,然后就扑到北堂怀里痛哭流涕。”凤银低头胡扯道,不敢正视对面的人。

  东方美眸眯了眯,“嗯,果然同北堂说的一样,看来我确实没有报复错人。”

  “吁—”凤银心中悄悄舒了口气,不愧是她,跟北堂果然是一丘之貉。

  “那我先回去了,你与北堂好好相处。”东方转身欲走,衣袖却被人扯住了,蓦地转头便见凤银谄媚的大脸贴了过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道:“东方神医,劳驾您个事儿呗。”

  ******

  深秋的午后,凉风习习,众丫鬟午饭后闲来无事,自觉地拿起扫帚清理着满地枯黄。凤银也装模作样的手持扫帚,悄悄往别院方向一路扫去。

  “怎么样,大少爷还有没有得治啊。”见东方跨出别院,凤银风速粘了过去。

  “这么关心,你情郎啊?”东方挑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劝诱道:“那你快些找到咒源,既能救上官夫人性命,还能帮西门取回眼睛。届时上官夫人为了报恩,定会允了你的心愿,将你许配给大少爷,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西门同九命也会对你感恩戴德,从此对你言听计从,马首是瞻。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对不对。”

  “哇塞,东方你这个主意真是妙啊。”凤银一脸敬佩地看着东方,双眸闪着的心动亮光,在东方冷冷的目光中渐渐黯了下来,轻轻咳了一下,正义凌然道:“我是来救世的,没空谈情说爱。你莫要挖坑给我跳,大少爷是我的朋友,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啊?”

  “也不是什么大病。”东方的回答让凤银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又似将落地的石子踢进了平静的湖面,在凤银心中掀起波澜。

  东方淡淡补充道:“气数尽了,时候到了,都这个样子。”

  ……

  夜幕低垂,凤银吃过晚饭在庭院里闲逛时听见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花丛中传来,她吃饱了撑着,好奇地走过去打算一探究竟。

  “秋桐?”凤银微微诧异,蹲在花丛后面掩面哭泣的竟然是秋桐,见她肿得像桃儿般的双眼,凤银忙问:

  “你怎么了,是不是二少爷欺负你了?”目前只能想到那个风流成/性的上官不贰,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果真是衣冠禽兽啊。

  “不是。”秋桐摇摇头,擦拭着眼泪,道出实情:“是小姐,她得知昨日是我通风报信给的二少爷,便存心刁难我。晚上不愿点灯,非让我去捉萤火虫来照明,你说这晚秋的天哪里来的萤火虫啊。”

  “那你快去告诉二少爷,这府上恐怕唯有二少爷能阻止得了上官明珠胡闹了。你不要难过了,我同你一道去找二少爷。”凤银自告奋勇,说完便拉起秋桐,想带她去跟上官不二求助,却被秋桐挣脱了。

  秋桐含眉委怨,轻声哼了一句,“二少爷?也不知正躺在哪个温香软玉的怀中醉生梦死呢。”声音不高却透着浓浓的感伤与凄凉。

  秋桐喜欢二少爷没错了。

  “哎呀,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凤银忽地惊呼了一下,道:“方才在路过西院的时候我还真看到星点绿光从我面前飞过,当时没在意,现下想来定是萤火虫了。你先回去休息,我去帮你捉来。”这番话是凤银自己胡诌出来的,秋桐也是因为帮自己而受了牵连。自己大不了卷铺盖走人,反正还有北堂在,而秋桐不一样,她怕是离不开二少爷的。

  “真的啊。”秋桐收敛了忧郁,激动的看着凤银,像是看到了希望。

  “恩恩,你就先回去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凤银承诺,胸有成竹。

  安慰好秋桐后,凤银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上官明珠居住的西院方向去了,心中盘算着:“上官明珠,你不点灯是吧。我摸黑进去先扇你俩巴掌,再用这把毒梳子挠你脑袋,让你也中招。哈哈哈哈。”自从被上官明珠扇了巴掌凤银可是一直琢磨着怎么扇回来,用她自己的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越早越好。途径北院时,半空中一闪一闪的光芒吸引了凤银的注意。

  “不会吧,还真有萤火虫!”看来这次上官明珠也不是完全心血来疯的。一群萤火虫仿佛受了什么指令似的,一字型往竹林方向飞去。好奇心战胜了复仇心,凤银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怎么回事?”别院门口,凤银停住了脚步。萤火虫为什么会都飞到这里来了?等等,那群萤火虫中间好像站着一个人。

  “罄竹?”一声轻唤,似涓涓流水,那人面覆黑纱,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眸子。

  “你是?”凤银问道,那声罄竹是在唤她?

  “你不记得我了?”美眸中失落难掩,白嫩纤细的手来回抚摸着门栓,双目微阖像在感受着什么,朱唇轻轻张合:“他也是吧。”凤银听得糊里糊涂的,怎么又冒出来个他?

  “那个……”凤银正欲问清楚,那女子却不见了,独留下一群乱飞的萤火虫和……上官杜若。

  “十月荧火,当真罕见。”绣着兰草的白色寝衣,衣炔飘飘,他伸出玉藕般的手臂,苍白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任飞倦的虫儿停驻。月如钩,星偌河,人似画,此般美景美人……

  “还真罕见啊!”凤银由感而发,夜风吹来淡淡的药香味,闻着熟悉又温暖。

  “对不起。”片刻沉默后的异口同声,凤银诧异的看着上官杜若,习惯性举手道:“我先说!”

  “好,你先说。”上官杜若眼中含笑,静静的看着她。

  “昨日我说的都是些负气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啊。”冷静下来想想,如若当时上官杜若开口求情,按上官明珠的性格,肯定是火上浇油。

  “该道歉的是我,你是为了维护我才被明珠欺负的,我甚至连替你求情都做不到,让你受委屈了。”上官杜若垂着眸,面上并无愧疚之色。

  “那你也是以大局为重嘛。对了,”凤银想起下午东方替上官杜若诊治的事,东方性情多变也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于是试探性的问道:“今天下午来的那个庸医,为人性情古怪又洁癖,若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莫要当真啊。”

  上官听了凤银这番评论,抿唇微笑,轻声道:“他倒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就叫我准备棺材,还介绍了个好的棺材铺给我。”

  凤银听得瞠目结舌,这还不奇怪?!又听上官杜若继续说着:“东方璃,不过是个失心之人罢了。”

  这句话凤银听着熟悉,初入世那会儿她闲来无事总缠着南风说一说有关他们几人的故事,有一天南风被缠得烦了,便说:“其实每个人都承载着一份沉重的过去。北堂难以释怀,选择负重前行。东方选择忘记过去,将一切掩埋,包括自己的心。西门嘛,比较特殊,他的过去和现在差不多,四处寻找眼睛。”

  凤银又问:“那你呢?”

  “我?”南风慵懒地拿起手边的书遮住迎面的阳光,笑得嫣然:“我在寻找过去。”

  上官杜若与南风溯,一瞬间凤银居然把他们的脸重叠了起来。

  “管他是不是失心疯,你听完他的话都不生气吗?”凤银为上官杜若不平,东方那家伙果然没有一点医德,“你应该回他说‘放心,我定会死在你后面,然后每年清明去帮你修剪坟头草。”

  “咳咳咳……”上官杜若看着凤银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轻咳起来:“我记下了,下次,下次一定这样回他。”

  他明明在笑,却令凤银感到悲伤,她走过去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背脊,斟酌片刻,还是问出盘绕在心头的疑问:“上官杜若,你可曾恨过?对命运,对上官家,对你的母亲。”

  上官杜若收敛了笑容,抬眼望她,反问:“你猜。”

  “我猜不透。”凤银摇摇头,如实回答:“就像你明明在笑,我却感受不到开心一样。但这份违和,究竟是源于你还是源于我自己,我就不清楚了。”

  “可你却感知到了违和,你果然是不一样的。”上官杜若站起身,走至院中的枯树旁,伸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忽然开口道:“二十二年前母亲并未要毒害夫人,那个毒是我下的。”

  凤银吃惊,“怎么可能?那时你不过是四岁小孩!”

  上官杜若笑了,刚刚咳出的血渍侵染了苍白的唇,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妖治而魅惑,“你看,连你也不信。是啊,所有人都不信,他们一直认为是母亲指使我将毒汤端给夫人,而我年幼贪玩误食了毒汤,落了残疾。”

  凤银依然不信,“那既然是你下的毒,你做什么要喝它啊!”

  “那日我端着毒汤到夫人跟前时,不贰突然凑过来喂了我一颗糖果,糖很甜,我便不想害他母亲了。”上官杜若转身望向凤银,回答她刚刚道问题,“你方才问我可曾恨过,答案是有过。恨父亲薄情寡义,可他在夫人面前是情深的丈夫,在不贰跟明珠面前是慈爱的父亲。恨母亲胆小懦弱,可她为了护我不惜背负骂名选择自我了断。恨命运欺我,可偏偏他又将你送至我身边……”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喃喃道:“其实最恨的,还是自己。”

  他在说谎,若是真的恨,岂会因为一颗糖果就打消了毒害夫人的念头。凤银静静聆听着,眼眶也渐渐湿润。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年幼的上官杜若,他圆圆的小脑袋依偎在母亲怀里,远远地看着庭院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热闹场景,眼中满是羡慕。他也好想去跟爹爹弟弟玩耍,可娘说爹爹见了他会不高兴。为什么爹爹会乐意见到他?要怎么爹爹才愿意来看他呢?对了,上次不贰病了,爹爹每日都陪着他,还每晚每晚的给他讲故事呢。他若是病了,爹爹应该就会来了吧。

  凤银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跑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上官杜若,感觉到他身躯一惊,她紧了紧手臂,轻声道:“我们不可能将眼下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同未来关联在一起,只有通过回忆才知道,哪些事情我们做对了,哪些事情我们做错了。对了就庆幸,错了便悔改,毕竟未来还在继续,别停在原地,别恨自己了。”

  上官杜若黯然别过头,心中百感无从说出口,声音隐忍着情绪,有些沙哑:“自打跨入这别院,我本不再奢望未来了,你又何必来乱我心神……”

  “因为,”凤银呜咽道:“因为有人会在未来等你啊。”

  良久,他转过身子,骨节分明的玉手温柔地擦拭着凤银脸上的泪珠,柔声道:

  “那人可教训得了嚣张跋扈的千金小姐?可识得神医与巫女?若不得,那人便是等上千年,我也不要。”

  凤银破涕为笑,松开圈住他的手臂,伸出右手,迟来的自我介绍:“我叫凤银,凤凰的凤,金银珠宝的银。”

  “杜若。”杜若,没有带上官的姓,只是杜若,你只要记住我便好。他垂眸望着她伸向自己的手,圆润小巧,白皙干净。他伸手握住,果然很小巧,但好软好温暖。

  “不过,你方才那般解释自己的名字可不行,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硬是被你曲解了。”

  凤银抱拳作揖,学着江湖侠女的口吻道:“那便有劳博学多才的杜若君帮我好好润色一番了。”

  上官杜若想了想,轻念:“凤鸣和鸾吹梦醒,银花火树照夜明。”

  “啊—!”凤银的一声惊呼,打破温情的氛围,“我忘了捉萤火虫了,秋桐还在等着我呢。”说着跳起来,笨拙地捉着半空中的萤火虫。

  “真好。”上官杜若终于释怀一笑,遇见你,真好。他起身从袖中拿出一块薄丝帕冲凤银扬了扬,柔声道:“我帮你捉。”

  于是刚刚还互诉心事,黯然神伤的两人此刻都忙手忙脚的捉起荧火虫来。

  “明天找机会我带你溜出去,去云舟山看柿子林,顺便让巫女给你净化掉身上的病痛。”还是想把他骗出去。

  “嗯。”上官杜若点头,清澈的眼底沾染了些许喜悦,生怕对方只是随口一说一般,语调缓慢而诚恳,“明天,我等你,多晚都等。”

  两人相视一笑,便又忙活起来。

  凤银将萤火灯笼交给秋桐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手微微发愣。秋桐的感激之语她一句也没听见去,脑子里面全是她抱着上官杜若,上官杜若的大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上官杜若说无论多晚都会等她的场景画面。上官杜若,上官杜若,上官苏若,完了完了,现在满脑子都是上官杜若。

  她,救世之女凤银,今天恋爱了,明天是第一次约会!

第12章

  天终于亮了,凤银激动得一夜没睡好,她迷迷糊糊起床一通梳洗打扮后,便悄悄往别院方向小跑而去。不想经至上官明珠的西院时,十分不巧地碰见了也打算趁早出门的上官明珠以及夏蝉,外加两名护卫。

  “你给我站住!”一声娇呵,上官明珠伸手拦住了凤银。

  “小姐早上好啊。”凤银躲不掉,只好欠身行礼。

  上官明珠戴了一顶幂蓠,黑色三纱罗垂及颈部,遮盖住了面部。

  “你这么早偷偷摸摸的是想去哪里?”

  凤银挺直腰杆,回道:“奴婢今日告了假,休息一天。正打算外出,光明正大的。”

  “哼,你过得倒是闲适。”上官明珠冷哼,整理了一下幂篱,命令道:“不过这假批不得了。本小姐近来身体不适,你今日同夏蝉他们一起去西山採些草药回来。”

  身体不适,这么快就有报应啦。凤银幸灾乐祸的偷偷打量着上官明珠,趁着她拨弄纱罗的时候,眼尖地瞄见了纱罗下她肿如猪头的脸。

  “噗—”凤银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东方老哥太给力了。

  “还不快去!”上官明珠咆哮着……

  “夏蝉你这是干什么?”凤银试图挣脱着身上的绳索,然而只是在白毫力气罢了。她被迫跟着夏蝉他们一起进了山,夏蝉突然说要休息,一行人便在山腰的木屋里休息。可她一进屋就被两个护卫抓住,用绳子绑了手脚。

  “别怨我们,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过,”夏蝉趾高气扬地看着凤银,啐了一口,鄙夷道:“凭你也敢同明珠小姐抢容公子,真是心比天高,可惜生得下贱,来生好好投胎吧。”说完便同俩护卫一道离开了。临走还不忘在门窗都落了锁,彻底断了凤银逃生的可能性。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看着与上官杜若的约定之日就要结束了,凤银气得双脚捶地。

  “可恶的上官明猪,你这种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不最终被女主的温柔善良感化 ,弃暗投明,结局是为救男主而死。要不就一直坏到底,最后为千夫所指,结局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孤独死去还无人收尸!”凤银恨得破口大骂,“不过如果我是女主的话,你就注定是第二种结局的啦!”

  “啪啪—”身后传来了掌声,清澈明亮的男声,夸赞道:“哇哇,你一定是写小说的对吧。”

  “额……写过一两部吧。”凤银挪了一下屁股,看到了缩在角落的青年,一袭白衣,风朗俊逸,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满是敬仰之情。

  “你能看见我?”青年黑眸中闪过一丝质疑。

  “废话,要不我在跟谁说话啊。”凤银纳闷地歪头看他。

  “太好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青年一展长臂,激动的扑向凤银,结果竟然直接穿过了凤银的身体,摔在了地上。

  在凤银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青年慢悠悠地爬起来,一脸无奈地说:“唉,又忘了自己是鬼了。”

  “拜托,这么恐怖的话题不要用这种轻松的口吻说好吧。”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凤银妖魔鬼怪之类也见了不少,所以她并没有过于意外,很快就平息下来问正事:“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唉,没趣。”没能看到想象中的表情,青年顿时索然无味,不过少顷又嬉笑起来,回答道:“我啊,我叫桃夭,有没听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怎么样很有诗意的名字吧。”

  “明明就是投机取巧从诗里凑了两字,当然有诗意啦。”凤银嘀咕着。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真是说来话长啊。”桃夭感慨,举头望日。

  “你不会长话短说啊。”

  “看到窗外那片空地没?”顺着桃夭修长的手指眺望过去,果然是很空的地。

  “那里曾经是一片花海。”桃夭似乎陷入某个美丽醉人的回忆中,声情并茂:“我曾是那片花海中最美的一棵桃树,花开花败不厌轮回的绽放凋谢,终于千年前的一次际遇让我得了元神通了道,之后便潜心修炼想要摆脱这花期之苦。苦心修炼一千多年总算小有所成,正值我大功告成即将羽化登仙之际……”

  凤银忍不住插嘴:“你恋爱了?”

  “我遇见了她,双目失明的豆蔻少女,父母双亡一个人独居在这深山老林中。这让天性善良的我起了恻隐之心,我便化作人形天天与她说话,玩耍,做她的眼睛。时光荏苒,不知不觉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整整六年的时间。花神下了最后通牒,催我尽快归列仙班,我知道无法再逃避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就这么走了我怎能安心呢?”桃夭俨然已经完全沉醉于回忆中,丝毫没有注意地上的凤银哈欠连连。

  “所以,我决定临走之前送她一个能受用终身的礼物,你猜是什么?”桃夭故作神秘,冲凤银直眨眼。

  “男人?”凤银猜测,走一个送一个,不亏。

  “肤浅!”桃夭鄙夷,决定还是不要她猜了:“是光明,我决定送她一双眼睛。但我可不是那种为一己之私而滥杀无辜的妖,我的计划是去另外一个时空向有缘人借一双眼睛。要知道各个时空的时间精度是不一样,在这个时空的一天也许是另一个时空的几十年时间,所以他只要忍耐短短几日的黑暗就能实现别人一生的光明,我这也算是帮他做了件好事吧。”

  “结果找到这个冤大头没。”凤银此刻睡意全无,越听越兴奋。

  “找是找到了,但是后来我因为随意扰乱时空被取消了竞选下届花神的资格,削了仙籍。”桃夭一脸委屈。

  “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方法有些欠妥罢了。”随便拿人家眼睛,真缺德,你活该!

  “这倒也无所谓了,反正我本来就贪恋人间,做只花妖也不错。只是可悲的是,我受了罚回来才发现自己的真身被连根拔起,烧成了木灰,散在这屋子周围的土壤里了。呜呜……我就这么从树变成了仙又从仙直接变成了鬼,都不给我做妖的机会。”

  桃夭想起心酸往事,不禁泪流满面。

  凤银好奇,“为何要弄得这么繁琐,还要挫骨埋灰,得多大的仇啊。”

  “是道门秘术,术名叫什么奸夫。他们用我的木灰,禁锢我的魂魄,叫我永远也出不了这方寸之地,当然别人也无法探得我的气息,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三界中。杀妖诛心啊,明明知道我最害怕孤独寂寞了。”桃夭继续抽泣。

  “他们是……?”谁这么缺德。

  “一个是上官承德,还有一个是菁瑶的舅舅,长得丑,名字没记住。”桃夭提及这两个人,面染怒色。

  “菁瑶是那个小女孩?”好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桃夭点头,细眉微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所以你就下诅咒报复菁瑶?”凤银撇见了脚边的桃木梳,许是在她挣脱的时候自怀里掉落在了地上,于是用脚将梳子踢到桃夭身边。

  “这个真没有。”桃夭脸贴在地上仔细观察木梳,继续回忆,“当时那片花海因为少了我就黯然失色了,不久就陆续被人砍掉。其中被砍的一棵桃树是我表弟,可怜他前一日刚得了元神还没来得及修炼,次日便被砍了。他满腔的愤恨无处发泄便化为恶灵寄存在桃木中,这把桃木梳就是用我表弟做的。”

  “额……”凤银嘴角抽筋,冥冥之中表弟帮表哥报仇去了。“说了这么久,突然想起来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把绳子解了,我快累死了。”

  “唉,你刚没看见吗,我扑向你的时候直接穿身过。我是一缕孤魂,没有实体自然也碰触不到实物啊。”桃夭无能为力的的叹气。

  “那你用个什么法术呀,做鬼做了这么多年一点鬼技都不会吗?”凤银抓狂,吼道:“人家人鬼情未了,不都是有实体的嘛,还有激情戏呢,没有实体难道灵魂激情啊!”

  这话听得某鬼冷汗涔涔,道:“所以小说什么的不能信嘛,都是虚构的啦。偶尔看看打发时间就算了,你还当真。我虽然有法力,但是被封住了啊,要不然我早就溜了。”

  这倒也是,凤银被他堵得无话可说,选择缄默。

  “啪啪—”似乎是外面下雨了,雨水打着树叶发出清脆的共鸣。

  “嘿嘿~下雨了。”桃夭依着门扉,透过门缝,感受雨水的清凉,观景伤情,又追忆道:“想当年我与她就是在这样一场和风细雨中相遇的,我还记得她当时穿的只是一件素色的布衣,却缤纷了我的世界。”

  “你还没睡醒吧。”凤银泼冷水,“你哪只眼睛看见外面这是和风细雨啊,明明就是倾盆大雨,外加电闪雷鸣。”话音还未落地,窗外闪过一道强光,下一刻“轰—”地一声炸雷犹如劈中了屋顶。一人一鬼被吓得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说话。

  一夜雷雨使深山的破晓更加静寂,凤银被绑着睡得极其不舒服,于是早早醒来候在门缝处,问道:“这里能看到日出吗?”

  “嗯,这里正好是朝东的山腰。”靠近才发现桃夭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一眨一阖的长睫毛还凝着秋露,衬得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

  “最初的时候我每夜都难眠,站在这里从日出看到日落,再从日落看到日出。看着看着好像就明白了什么,于是就平静下来了。说来奇怪,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救我的,而且这两天的感觉尤为强烈。果然你来啦,不过……”桃夭鄙夷的打量着凤银,被几个普通人绑得跟团粽子似的不得动弹,这样的人真能救他?

  “快看,日出了日出了!”破晓之光撕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向大地射出万丈光芒,辉煌又壮丽。

  “好美啊。”凤银赞叹着,每次看日出都会被震撼到热泪盈眶。

  “是啊,好美。”身后传来温柔熟悉的轻叹,明明近在耳畔却又恍如隔世。

  感觉到肩上似乎被谁轻轻拍打了一下,凤银恍恍惚惚地转过身。

  “哇!望日思乡啊你。”桃夭看凤银盯着外面发呆,本想吓唬她一下,不曾想她先流起泪来了。

  “嗳?我这是怎么了?”顺着桃夭诧异的眼神,凤银才觉察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慌忙擦拭起来。总会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

  “嘘,好像有人来了,快躲起来。”桃夭嗖的一下躲进了柜橱。

  “你好像没必要躲吧。普通人又看不见你,你躲什么?”

  桃夭点头,“嗯,有道理。”又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汪汪—”外面传来一声声狗吠,甚是熟悉。凤银心中又惊又喜,好心对那个正扮着鬼脸准备吓唬来人的某鬼说:“我想,你这次真该躲一下了。”

  “没事儿,他看不见我。”桃夭乐呵呵的叉腰,转念一想,“他若是能看见我不是更好嘛。”还有狗护驾,这人铁定比眼前这个绑得跟麻花似的弱鸡丫头靠得住,他今日得救有望啊。

  “找到了。”清冷的少年音夹杂着些许清脆的铜铃声,是西门。

  “西门,你终于来啦。”每次遇险时西门来的最及时,凤银感动得想哭。

  “总算找到你了,桃夭。”西门直接无视凤银,走向桃夭。

  凤银瞬间颓废的直接瘫倒于地,唯有九命兴奋地在许久不见的好友身上乱跳。

  “你是?”桃夭好奇的凑近打量着来人,嗯,这长相这气质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还有这双琥珀色眼睛……

  “琥珀色空瞳,没有眼珠……你是那个时空的那个小男孩!”桃夭惊讶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追问:“不可能,这个时空才过了二十六载,你那边的时空应该才一两天吧,你应该还是个小男孩啊。哇,你吃什么吃得,发育得这么快。”

  西门的冰山脸终于有了些表情,是那种冰山变成火山且即将喷发的表情。

  “闭嘴!你混乱的不是空间,是时间!”西门的手指自随身携带的八卦瓶中沾了点水,而后在手心迅速画了一个圆阵,随即念咒,阵盘立即化作两条首尾咬合的银蛇,迅速转动,很快阵心便显现出了一个数字,“我寻了整整你四百年,你竟是舒舒服服才过了二十六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的舒舒服服啦。”桃夭委屈的瘪嘴:“人家过得生不如死好不好。”

  “我没有眼睛,拜你所赐。”西门冷冷补充道:“而且,你早就死了。”

  “你!”桃夭反驳不了,本来就是自己理亏,只好让一步,求和道:“好啦好啦,我帮你把眼睛要回来便是,不过你得先解了外面的封印我才能出去。”

  西门没回答他,径自走了出去。

  西门天资聪颖,即使双目失明,也是昆仑虚有史以来最有潜质的弟子。十六岁便悟了道,摆脱了生老病死之四苦,得了仙身。但比起继续修仙悟道,他更执着于前往异世寻回自己被盗的眼睛,于是一心专研时空之术。时空之术乃是禁术,他也因此被逐出师门。四海八荒的边寻找边流浪了三百年,直到百年前遇到了南风,经他指点才恍然醒悟,或许那贼人偷换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所以他苦寻三百年毫无线索,只因为时辰未到。

  “作茧自缚?”西门心里不禁冷笑,不过是三流阴阳师用的三流招数,居然让他多等了二十六年。西门面上依旧冷若冰霜,内心实则怒火中烧。他双手结了印轻念咒语,但见木屋四周的土壤此起彼伏的隆起,地下似有巨大长虫在钻拱,木屋也似海上漂泊的船只般一阵摇晃。西门纹丝不动的站在一边,手中多出个陶瓷罐子。见时间差不多了,西门打开罐子,嗖的一声从地里钻出一条黑色蛟龙,张嘴对着罐口吐出了些东西后,便化作纸屑消散在风中。

  西门托着瓷罐进屋,对桃夭道:“你的木灰已全数取出来了,外面日照强,你且躲入这罐中,我带你出去。”

  “哈哈哈,终于能出去了,实在是太谢谢你啦!”桃夭兴奋的立马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瓷罐里。

  “西门你太厉害了吧,居然能土中提灰啊!”凤银拍手叫好(九命帮她咬断的绳索)。

  “时间太久了,木灰早就化成养分被土壤中吸收了。”西门不慌不忙的拧紧瓷盖,从身后掏出一叠破烂不堪的咒符扔于地上,道:“地下埋的全是这种束魂缚,所以才会让他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作茧自缚都不会用的三流阴阳师。

  “那……”凤银用手指指西门手里的罐子,疑惑:“那个罐子里面不是桃夭的木灰是什么啊?”

  西门微微垂首,勾唇一笑,“没什么,只是近日捕获的几百只恶灵罢了。”

  “……”凤银怜悯地看了一眼瓷罐,转身见九命在一旁玩着地上的木梳,才想起了一件要紧事情,“哎呀,忘记问问桃夭有什么办法能解他表弟怨念了。”

  西门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脚尖用力踩在木梳上,低声道:“要死就死得干净一点。”

  一缕黑烟自木梳中飘散出来,被蹲守在旁的九命一口吞食掉了。

  “……”凤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脑中反复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得罪西门小老弟。

第13章

  解了木梳的咒源又找到了偷眼贼桃夭,凤银此番任务算是圆满结束了。她先回医馆梳洗清理了一番准备去会上官杜若的约,下楼时遇到了刚刚外出回来的南风,便同他汇报了一下来龙去脉。出门后碰到了许久未见的阿添,于是又去秋水斋吃了个晚饭,跟阿添闲聊完发现夜色已深,便想着明天去找上官杜若也不迟,女生嘛,约会迟到一下不会怎样,虽然她这一下是整整两天,但杜若他脾气好呀。

  “唉,要是有手机就好了,还能提前报备一下。”抱着这样的遗憾,凤银陷入酣甜的梦乡。

  翌日晌午,凤银仰望着上官府宅张灯结彩的红漆大门,迟疑着不敢进去,自己只是两天没回来他们就这么开心?居然挂满灯笼庆祝?

  “春花,你回来啦。”适逢秋桐路过瞧见她,赶忙跑了出来,关切的问道:“整整两日都不见你人影,跑哪去了?”秋桐视线往下,惊道:“咦,你还捡了一只猫!”

  “我……”幸好凤银反应快,双手捂住了九命的耳朵,否则不知九命会干出什么鸡飞狗跳的事,她巧妙地打岔:“府上是有喜事吗,挺热闹的啊。”

  秋桐笑了笑,道:“是啊,有大喜事。昨日咱们夫人醒了,老爷决议在府里大摆三日筵席,张灯结彩,鼓瑟吹笙,来冲了这无妄之灾。还让我拿些东西布施给外面的乞丐呢。”

  凤银瞄了眼秋桐手里的东西,两盘精致的糕点。布个屁施,塞人牙缝都不够。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凤银小声呢喃着,直奔东院的待客之厅而去。

  “今日感谢各位亲朋好友莅临寒舍。”开席之前,上官老爷向来客们敬酒致辞,“拙荆近日身体抱恙,鄙人甚是担忧,无心正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上官兄与嫂夫人鹣鲽情深,难能可贵,我等岂有怪罪之理啊。”某个富商模样的油腻胖子起身客套着。

  “是啊是啊,上官老爷爱妻如命可是远近皆知啊。”某妇女酸溜溜的语气,“不如趁着酒兴给我们说说你们夫妻当年如何相知相守的吧,小女子可是十分好奇这其中的姻缘妙际。”明明是徐娘半老居然还敢自称小女子。

  “这……夫人觉得可说否?”上官明德征求妻子的意见,一脸爱意。

  “娘,娘……”一旁的上官明珠搂着上官夫人,撒娇道:“女儿也想听嘛,是不是也像我和炎哥哥那般,”上官明珠羞涩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北堂,继续道:“英雄救美,然后芳心暗许。”

  北堂听着那句炎哥哥,剑眉微皱,突然觉得其实被凤银叫做死人妖也没那么难听,至少他不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夫君想说便说就是。”上官夫人含笑点头默许了。

  上官明德放下酒杯,准备叙说一段美好的往事,“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依稀记得那是一个……”

  “那是一个猫儿叫/春,少女怀/春的春日下午。”洪亮的女声突然插入,打断了上官明德的美好回忆。

  大厅外的赫然站着一个刺眼的存在,正是凤银。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某些人某些事却有了惊天大反转。譬如,瞎了十六载的深山孤女突然重获光明,攀上了大雁首富上官家的公子。再譬如有人恩将仇报,不仅将恩人挫骨埋灰,还囚禁恩人的灵魂,宁他有冤不能伸,求死不得门。”

  “你是谁!”上官夫人突然站起来大声质问,惊慌失措的神情着实令在座的群众按耐不住吃瓜之心。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空中传来凄凉悲怆的男声,桃夭浮现,“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瑶嘛?”

  “桃……夭……”菁瑶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多年来频频出现在自己残破梦境中的面容,桃夭,这个名字似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瑶儿你在说什么?”上官明德看见夫人对着空气簌簌流泪,又听到桃夭二字,心中一紧,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

  “小瑶,你怎么没有变化啊。”桃夭宠溺地看着菁瑶。

  “桃夭哥哥。”菁瑶失魂般的一步步走向桃夭,伸出白皙玉手想要抚摸他面部的轮廓,可是还未触及桃夭的脸便晕倒在桃夭怀里。

  “咦,她怎么没穿过去。”凤银惊诧。

  “封印解除了,法力恢复啦。”桃夭不忘回头给凤银一个桃花式笑靥。

  “有鬼啊!”众人看到的是上官夫人好端端的突然转了性子大喊大叫,又对着空气说话,又哭又笑的。顷刻间,树倒猢狲散般,众人四处逃窜起来,不一会儿宴客厅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他们怎么了?”凤银不解。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魂魄,一般只有修道之人或生来便灵感强的人才能看见。”南风和西门缓缓走了进来。

  “瑶儿。”见爱妻昏倒,上官明德箭步上前接住。他看不见眼前的桃夭,只是在接住妻子的瞬间感觉到有人稍稍使了一把力让妻子靠在他怀中。“你是桃夭?”凭着直觉上官明德对着空气质问。

  “你还记得我啊。”桃夭调侃,“上官明德,比起菁瑶你可老了不少啊。你难道都没有压力吗?”

  “桃夭,瑶儿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那些事都是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来找我吧,求你放过我的妻子和孩子。”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上官明德说着说着就跪在了黄金上。

  “爹,你这是做什么!”上官明珠慌忙跑上前想要扶起自己的父亲,可是怎么也拽不起来。

  “你是小瑶的女儿?”桃夭两眼泛着桃花:“我也好想要个女儿啊。”

  上官明珠鄙夷的看了一眼桃夭,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你看得到我?”桃夭惊喜的挥动着双手。

  “看来是个天生灵感很强的丫头呀。”南风只是客观评价,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凤银怎么听怎么像是称赞,她也看得见啊,怎么不夸她。于是某种心理不平衡的情况下,凤银幸灾乐祸地对上官明珠说:“上官明珠,这是你父母造的孽,现在时候到了报应来了。你爹今天就是跪死在这都没用。”

  “又是你这个卑贱的死丫头!就你话多,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上官明珠气极,伸手要去打凤银,凤银也早有防备,迅速抓住了上官明珠的手,仗着南风他们都在,有持无恐地回道:

  “我父母虽然只是普通老百姓但是他们不偷不抢光明磊落,我何来卑贱之言。而你的父母倒是光鲜亮丽身份高贵,但尽干些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龌龊事。哦,差点忘了,你的母亲出身好像也不怎么高贵。”

  “说的好。”北堂在一旁鼓掌助威。

  “炎哥哥……你……”上官明珠气得涨红了脸,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有愤懑,惊愕以及不解。

  “在下北堂净,假装容三的这段日子,承蒙小姐照顾了。”北堂径直走向凤银他们的身旁,笑着挥手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这边的。”

  “你……你们……”上官明珠瞪着美目,难以置信,一时接受不了跑了出去。

  “明德,这是……”浑厚的声音,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出现在大厅门口。

  “来了,三流。”一直沉默的西门缓缓抬起眼。

  “舅舅……”上官明德唤着来人,求救道:“快来看看菁瑶。”

  看见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神色悲壮的跪在地上以及满屋的狼藉,鲁敬立马跑进屋来,目光触及桃夭时,惊得脸色突变:“桃夭!你怎么出来啦!”

  “哇,好久不见啊舅舅,你怎么还是这么胖啊。”相比报仇,桃夭更像是来叙旧的。

  “就是你设的这束魂缚?”西门把一叠符咒扔向鲁敬,看着自己精心设置的符阵就这么被轻易破解了,鲁敬作为一个阴阳师顿生挫败感。再抬眼仔细打量眼前的同行少年,刚刚在厅外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如今站在这个少年的面前自己更是知道差距之大,遥不可及,无论外貌还是实力。于是鲁敬不打自招了:

  “我拜师昆仑虚,苦学阴阳五行之术二十载,奈何天资愚钝,空长了年岁。于是我便放弃了修道,下山入世。机缘巧合来到上官家做了先生,教授明德武艺。渐渐的受世俗名利熏染,我也变得爱慕虚荣想要更多的荣华富贵,想着若是能攀上官家那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于是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孤独无依的外甥女菁瑶。”

  “那日我寻到山里正巧看见了桃夭,我知道花妖这类灵物本性纯良,便也没有立即出面阻挠,而是在背后教唆菁瑶暗示桃夭助其双目复明,妖嘛,手段肯定是比凡人多一点的。果然桃夭许诺送她光明,于是趁桃夭四处奔波寻觅之际,我故意引明德去山里打猎,让他们二人相会。菁瑶容貌过人又知书达理,明德对她是一见钟情。我故意告知明德说菁瑶被妖怪缠身,明德那时年轻气盛受不得心爱的女子受一点委屈,当场立誓要帮助菁瑶摆脱妖怪并且好生照顾她一生。等桃夭帮菁瑶换了眼睛之后,我便封印了他,也封印住了菁瑶对桃夭的所有记忆。同时明德派人砍伐了桃夭的真身并烧成灰烬以防万一,隔了几年仍是不放心便又差人砍了那片桃林……”

  由于回忆过于冗长,鲁敬说完后客厅陷入沉默。许久后,凤银先开了口,“我不太明白,你要帮你外甥女说媒和封印桃夭有什么关联?”这个段回忆有个很奇怪的地方,从头到尾他们都没问过桃夭对菁瑶的态度。

  “对啊,我也不明白。”桃夭附和着,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自言自语:“这么说我表弟不是死的太冤了。”

  凤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大哥,你死的也不太明白好嘛。”

  “我……”鲁敬畏畏缩缩的看着桃夭,“我不是怕你为菁瑶付出了这么多,不肯轻易让菁瑶离开吗。你要知道我也是为你们好,人和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小瑶在一起啊。”桃夭急忙解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人和妖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我本来就打算在小瑶恢复光明生活安定之后,就继续潜心修炼的,我终究最想的还是当花神啊。”

  “你怎么知道人和妖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凤银好奇地问,莫非这个时代也有什么悲怆的人妖绝恋之类的?

  “小说书上说的。”桃夭笑嘻嘻的回答:“我最喜欢看小说啦。”

  凤银忍住想揍他的冲动,问:“你不是说小说什么的不可信,都是虚构的吗!”

  “是啊。”桃夭点头:“人鬼情未了是虚构的,但是人妖不了情是真的。”

  “你现在是实体对吧。”凤银笑着问,

  “是啊,我现在是高级鬼。”某鬼笑着答。

  “那就好。”凤银挥舞着拳头冲了过去,“吃我一记友情破碎拳。”

  “哎呀~~杀鬼啦,救命啊。”

第14章

  上官府东院客房内,南风优雅地品着茶,青葱修长的玉指摆弄着杯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西门,事情好像有些复杂。”

  西门冷冷的回答:“等她醒来我就拿回眼睛。”

  “现在桃夭知道这一切都与菁瑶无关,他又怎么忍心取回琉璃碧目珠让菁瑶再次受失明的痛苦呢。”南风分析着,“如果桃夭不愿意配合,我们便无法强取。”

  北堂叹息:“还真是一只傻妖啊,何苦为一个凡人做到这份上。”

  “是啊,真傻。”南风轻声附和。

  西门抱着九命,默不作声。

  凤银的卧底工作结束了,上官家此刻又是一片混乱,这个时候正好能光明正大的带上官杜若出去好好玩几天。凤银哼着小曲,手里提着早晨在秋水斋打包的柿子糕,踏着欢快的步伐往别院方向跑去。

  “冬瓜。”老远地看到冬瓜站在院门口,凤银兴奋地向她挥手。

  “春花。”冬瓜的嗓子有些沙哑:“你终于回来了啊!”说着眼泪也下来了。

  “怎么了。”见冬瓜的双眼肿得跟俩大核桃似的,凤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冬瓜心里地位还蛮高的,心里有些感动又内疚。

  “你整整两日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被小姐偷偷害死了。”冬瓜哭泣着,“少爷临终前千叮万嘱叫我一定要找到你,我正准备出去找二少爷帮忙……”

  凤银有些头晕目眩,打断她的话,“你刚刚说什么临终?谁死了?”

  冬瓜的泪更汹涌了,“大少爷昨日卯时身故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凤银不信,推开院门便径自进屋寻找上官杜若,屋里没有,便去院子找了一圈,床榻上没有,床底没有,衣柜里也没有。凤银有些慌了,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上官杜若。”对不起,我迟到了。

  “上官杜若。”你快出来了,别气了,我给你带了柿子糕。

  “上官杜若!”你再不出来,我也要生气了。

  “杜若。”你出来吧,求你了。

  “杜若。”……

  除去冬瓜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没有任何回应。窄狭的堂前倒是多了个精致的灵龛,里面立着的牌位上赫然写着杜若二字。凤银一阵晕眩,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耳边似乎听到有谁在唤她,“快醒来,快醒来。”

  冬瓜瞧见凤银有些站立不稳,便赶紧过来搀扶她,道:“其实少爷的身子早就油尽灯枯了,他只是瞒着不说,血帕子洗了一块又一块。前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雨,你又不知所踪,少爷记挂你便一直在外面等着,淋了些雨,夜里就高烧不退,然后就……”冬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宽慰她道:“春花,你不要自责。把你带到少爷身边也许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了。少爷虽然脸上一直带着笑,但我知道他心里苦,可他不愿意同我说,每天送来的药也都是偷偷倒掉,大约是渴望早日解脱吧。但自打你来了以后,少爷面上的表情丰富多了,活得真实了许多。最后的弥留之际也是,少爷竟然有了求生的欲望,挣扎着坐起来了喝光了所有的药,要知道少爷最怕苦了,却一口气连药渣子都喝了……”

  “你说他是昨日卯时走的?”凤银捂住胸口,呼吸一窒,眼泪夺眶而出。卯时正是日出之际,那日身后传来的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原来是他……

  冬瓜点头,“少爷还说他见到日出了,也见到你了,说完便咽了最后一口气。可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少爷的意思是你也没了,是你的灵魂来带他走的。这不我还去翻了些你的衣物,准备将你跟少爷合葬了,结个阴亲。”

  “……”凤银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到了桌上有个包裹,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有她的丫鬟服,还有一个黑玉骨灰坛。凤银摸了摸黑坛,冷冰冰的,跟上官杜若摸起来的手感一点都不一样。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急就把他火化了?不是至少要放三天的嘛。”凤银终是痛哭出声。

  冬瓜也跟着哭,“是老爷不让放,少爷一走,夫人便醒了。加上小姐煽风点火,老爷更加相信少爷是夫人的克星,少爷身子还没凉透便叫人拉去火化了。二少爷同老爷争论不过,被气得离家出走了。”

  凤银亦气得牙齿打颤,要是昨天她没直接回上官府的话没准还能拦下来。可是,拦下来不让他们火化他又能如何呢……她救不了他。

  凤银抱着上官杜若的骨灰,拿上了柿柿如意的画轴,最后看了一眼上官家象征着大富大贵的红漆大门。高墙之下,朱门之内,短暂的喧哗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西门最终还是没能拿回自己的眼睛,一切如南风料想的一样,桃夭得知菁瑶没有参与害他的事并且即使被封住了记忆从来没忘记过自己,感动不已,说什么也不肯动手摘掉她的眼珠还给西门了,更是自愿进入西门的封妖瓷罐里面去赎罪。他还恬不知耻的说西门几百年都等下来了,也不差这几十年,等到菁瑶百年归老之时再取给他。西门默不作声,他既想拿回最纯的眼珠,也不想让桃夭好过,眼下只能先实现后者。

  凤银问过桃夭当初是如何拿到西门的琉璃碧目珠的,以为能套出西门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谁想桃夭一脸得意的说,“我当时看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的眼睛吸引了。很漂亮的一双碧眼,我想应该很适合小瑶,于是对他说‘小朋友,你的眼睛真好看,可以借给哥哥看看嘛?’然后他就点头,我就拿了。”凤银这回彻底无语了,西门缺的不是眼睛,是心眼吧。

  第二天,凤银在九命的护送下,将上官杜若的骨灰埋在了云舟山里一处可以俯瞰到不归谷大片柿林的地方。

  “杜若你看,这里景色多好,你终于自由啦。”忽有一阵风卷着落叶拂过她的面庞,像是在同她温柔告别,她隐忍着眼泪,朝着风离去的方向喊道:“若有来生,记得多爱自己一点,还有,别忘了我啊。”

  凤银吸着鼻子转过身,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赫然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白衣大叔,大叔笑着朝她招手,然后低头拍了拍身边的石碑,声音苍劲而低沉,“毓儿,你有邻居了。”

  凤银上前道歉,“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您祭奠故人了,我朋友生前的愿望就是能看一看这云舟山景。我寻觅了许久,还是觉得这里的视野最好。”

  “哪里哪里,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此处是风水宝地。”男子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瘦得有些脱相了,双目微微凹陷,眸光却炯亮无比。

  “这墓里是您什么人啊?”他的身躯正好遮住了石碑,凤银看不清上面的字。

  “是我的夫人。”男子退后了一步,露出了整个墓碑,这座坟看来已经有些年数了,石碑上有了不少风霜的痕迹,可四周的花草倒枝繁叶茂,想必这个男子一定经常来打扫修理。

  凤银感慨道:“有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世上没有永久的别离,只要思念还在,那么便一定能够重逢。”

  “姑娘这番话甚是新颖有趣。”男子笑着微微作揖,道:“在下流景,是个教书先生,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凤银,”凤银回以一笑,“凤鸣和鸾的凤,银花火树的银。”

  *******

  傍晚时分凤银与九命回到了东方医馆,踏入前厅发现难得东南西北四人都在,正好西门的眼珠事件也算告于段落了,凤银也从上官家领了两个月的月钱,想着请大伙吃顿饭,聚个餐,维系维系感情。

  “晚上我请客呀,就在对面秋水斋,阿添说她酿出了一味能解千愁的绝世好酒。”凤银得瑟的摇了摇她鼓鼓的钱包,兴奋地邀请着大伙。结果只有九命积极响应,扑到了凤银怀中,一通乱蹭以表感激。

  “凤银,你过来。”南风唤住凤银,待她好奇地坐到他身边,才缓缓开口道:“你以后还是少去秋水斋为好。”

  “为什么?”凤银不解地皱眉,难道阿忝得罪南风了。

  “我们身怀救世之任,是与这世界同生同灭的。这个你可知晓?”南风温柔地询问着。

  凤银点头,“这个我知道啊,我来的第一天你就说过。”

  南风继续说:“你入世之前,我们已在世间探寻了百年,身形外貌未改。却鲜少有人质疑,你可为何?”

  “这个……”凤银想了想,“莫非是你们消除了他们的记忆?”

  “不是我们。”南风手指了指上天,“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也就是人们口中说的神。神为了让救世之人心无旁骛的完成救世任务,在给予他们救世力量的同时,也剥脱了一些权利。”

  “什么权利?”

  “与救世之人有过接触的凡人,均会在一定时间内忘记他们。”

  北堂翘着二郎腿,吃着柿饼,含沙射影的附和:“所以,我们注定无法像普通人那般生活。什么男欢女爱,朋友知己的都是镜花水月,也不想想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凤银直接过滤北堂的冷嘲热讽,问南风,“一定时间是多久?”不能交朋友,收后宫,那她来这个世界做什么?凤银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才被流放到这个时空来受罚的。

  “时间因人而异,最短不过转瞬,最长不会超过十年。”南风看着一脸疲惫的凤银,心有不忍,劝道:“切忌交往过深,否则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凤银低头不语,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满目的坚定,说道:“我还是觉得人的记忆是无法被完全抹掉的。就像菁瑶,她被抹掉了桃夭相关的记忆,可时隔二十六年,她再次见到桃夭的瞬间还是想起来了。我想或许真有那么一天,阿添,良恭,冬瓜她们都会忘记我,但再见面的时候他们应该还是能想起我的。”

  西门忍不住幽幽插嘴,“她的记忆不是被抹掉,是被封印住了,二者不同,”

  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九命在咬他的裤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凤银气得脸涨鼓鼓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而后她拍桌而起,冲着他们喊道:“你们一个个烦死了!请你们个饭而已,磨磨唧唧的,爱来不来。”喊完便负气般跑开了。

  北堂与南风将目光投向了西门,通过九命的本能反应能够感知到他们带有谴责之意,西门抱膝而坐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一旁在编录医书的东方也觉得十分委屈,他刚刚明明一句话也说,最后也被烦了……

  杯盘狼藉的桌上突然冒出个脑袋,“小段,再来一瓶酒。”凤银已经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是觉得这个酒好喝,一不小心就贪杯了。

  “不是说过小段早就另谋高就了嘛。”阿忝跑过来看着形势不对,立即抢下酒壶,制止道:“你别喝了,这酒后劲可足了。”

  “阿忝,你……你这什么酒啊,味道好极了。”

  阿忝轻轻拍打着凤银的背,说道:“这酒就是我们家的招牌酒,叫忘川秋水。自古以来酒多被人们用来消愁,可是这愁呀哪有这么容易被消去,只能愁上愁罢了。而这忘川秋水,顾名思义能使人忘记痛苦忧虑之事,虽然只是片刻。这心里越是难受的人,这酒喝起来越有滋味。”

  “嗳?那我觉得很好喝,是因为我心里很难受吗?我为什么会难受呢?”凤银开始抓耳挠腮的想是谁惹她不开心的,迷迷糊糊地指着面前的四人,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我请你们吃饭你们居然都不给我面子。这让我很难受,呜呜……我很少请人吃饭的,我是一个很抠的人。”

  “这不是来了嘛。”看着凤银又哭又笑的模样,南风无奈叹了口气,并嘱咐阿添给凤银熬一碗醒酒汤。西门跟九命埋头吃着美食,北堂跟东方也对饮起来。秋水斋每到夜晚有音律助兴,美酒佳肴,鼓乐齐鸣,北堂更是借着酒劲舞起剑来,长剑如芒,公子无双……

  自那以后,秋水斋的名号响彻天下。每日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起初是因为相传曾有位风华绝代的神仙公子在此舞剑助兴,引得路人纷纷停下脚步翘首瞻望,造成整个街道的水泄不通。后来,再也没有人记得秋水斋名扬四海的起因,只知道秋水斋有种能忘忧的酒,名为忘川秋水。

第15章

  兰州的地理位置好,依山傍水又交通便利,重商宽农,百姓生活富足滋润。

  入世快两年了,凤银忙于各种救世相关的琐事,都没能好好逛过这古代的街。于是趁着今天没什么任务安排,她早早起床来到了兰州最热闹的一条街,京口街。‘白天街东望热闹,晚上街西玩娇娘。’是坊间趣谈,凤银却一直念念不忘。

  青天白日,凤银自街东头踏入,刹那间各种吆喝声,声声刺耳。

  “来来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回家拿钱,千古绝技,胸部碎大石咯。”好现实哦,没钱不让看是嘛。

  “卖身葬孙咯,只要十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大姐价格太低了吧,自信点,不要拉低市场行情。

  “姑娘吃梨不?哦,不喜欢生吃是吧。没事,雪梨炖□□,好东西,丰/乳。”大哥,那是木瓜炖雪蛤吧,而且人家哪里需要丰啦!

  凤银被这些淳朴热情的手艺人感动到了,一路摇头拒绝。

  “千里姻缘一线牵,姑娘,要牵个试试嘛?”黑发飘飘,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拦住了凤银。

  少年肤白貌美,在嘈杂的人群中犹如一朵素雅的白莲。

  凤银见色起意,来了兴趣:“怎么个牵法?”

  少年笑道:“劳烦姑娘割爱,予我一缕青丝即可。”

  凤银经不住他清秀绝伦的笑,不就根头发嘛,没有片刻犹豫便拔了根头发给少年。少年接过头发后便自怀里拿出一根针,穿针引发丝,在一块素净的丝帕上刺绣起来。

  “好了,请姑娘过目。”很快少年完了工,将丝帕帕递给了凤银。

  “桃花?”丝帕上绣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欲张还羞的姿态,栩栩如生。若将发丝染成粉红色,这朵桃花简直能以假乱真。

  少年点头,“嗯,若是姑娘日后遇到了自己的有缘人,这桃花自会绽放开来。”

  “真的假的啊,这么玄乎。”凤银质疑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我在此摆摊已有些年数了,自然是有些真本事的,姑娘毋庸置疑。”少年一脸诚恳,说着便伸出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道:“一卦桃花十两,不打折不还价。”

  “十两?!前面那个大婶卖身才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啊。”凤银惊呼,果然好看的男人都有毒,这个少年心太黑了,“一两,不卖我就不要了。”

  “成交。”少年干脆利落的答应了,收了凤银的钱便收摊走人了。

  “不愧是我。”凤银望着少年急促消失的背影,心中满是讨了便宜的成就感。数了数荷包里还有十两银子,晚上去街西应该够了。凤银准备走,突然想刚刚对面卖梨的小贩一直盯着他们看,连吆喝都停了,令她心中起疑,于是挪步走至对面的梨摊,问道:“大哥,你方才总偷看我做啥,没见过美女吗?”

  小贩一脸不屑:“谁瞧你啦,我是看那绣花小哥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比一楼春的女人都俊俏。”

  凤银嫌弃的啧嘴,“啧啧,我看你在这里摆摊也不是一两天了,还没瞧够啊?”

  “对啊,我在此摆摊十余年了。”小贩接话,“可那小哥是今儿早上才来的,他那地盘原先一直是个卖木瓜的。”他那套吆喝法也是跟着那卖木瓜学的,两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竞争攀比关系,没想到今儿一大早突然换人了,还有点小想念。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凤银生气,少年还说自己在此摆摊有些年数了,一副童叟无欺的样子,原来就是个讹钱的骗子。

  卖梨小贩嘴一撇,道:“谁让你不买我的梨,三斤才一百文,你买帕子的钱都能买三十斤了,吃到过年。”

  “我就不买!”

  “那我就不说!”

  “你的梨烂光了都卖不掉!”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你才嫁不掉,你全家都嫁不掉!”凤银一路走一路不忘回头骂那无良小贩,要不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能同那小贩吵上三天三夜。

  “凤姑娘,好巧呀。”一个瘦高的人影突然出现。

  “流景先生。”凤银惊讶的唤了一声,来人正是之前在云舟山上偶遇的教书先生,流景。

  流景仍是一袭半旧的白衣,浑身书卷之气难掩,他颔首示好,“果然是你呀,哈哈哈,许久不见,依然很是精神啊。”不愧是教书先生,讽刺得很委婉。

  “哎呀,让您见笑啦。”凤银有点不好意思,“我同先生还真是有缘呢。”这该死的缘分。

  “是呀,我今日正巧来这条街上摆摊呢。”流景指指凤银身后的一张简陋的桌子,说道:“私塾没课授的时候,我出来摆摊帮人写写家书,卖卖字画,挣些小钱。”

  凤银一脸敬佩,“先生真是多才多艺,勤俭持家。”

  “哪里哪里,姑娘谬赞了。姑娘今日做何安排呀?逛一天的街?”

  “对啊,白天逛逛街,晚上喝喝酒。还有,”凤银压低了声音,踮着脚在他耳边说:“我就想见识下兰州的风土人情,先生有没有些较有‘风情’的地方推荐推荐啊。”

  哪知这流景闻言后渐渐敛了笑容,神色变得有些哀伤,道:“自吾妻毓儿身殒后,这世间风情便再也与我无关了。我每日重复三件事情,读书,授业,思毓儿。”千金难求有情郎,公子流景世无双。凤银感动,恨自己不能早二十年穿越过来攻略下他。

  同流景寒暄一番后,凤银告辞,去衣铺置办了身新衣裳,穿着新衣在京口的苍蝇小馆里吃了顿午饭。之后经路人指点来到了街西最负盛名的两家妓院,凤银站在门口徘徊,兜里还剩下四两银子,是绝对不够体验两家的。她知道自己虽然拿了女主的剧本,但手无缚鸡之力,嫖霸王娼会被打死的,所以在纠结去哪一家。

  左边是‘一楼春’这名字够形象够生动,喜欢。右边是‘半醉人间’,有情调有内涵,欣赏。光看名字没办法决定,凤银决定窥探下店中情况,可是不知是不是有意防止凤银这类没有钱又想过眼瘾的人,两家店都在大厅玄关处设有巨大的屏风,把里面的光景遮得严严实实的。不同的是,‘半醉人间’的屏风上画的是高山流水,人间仙境;而‘一楼春’的屏风则以室外温泉为背景,风情万种的美人们浴影朦胧,□□半露……

  “姑娘,姑娘。”顶上传来一阵的呼唤,清冷中透着初春的温度,一瞬间凤银的双腿似灌了铅般无法动弹,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仰起头,可正午的阳光太过刺眼,她还什么也看不清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头上轻轻落下一块帕子遮住了眩目的光线,她透过素白的真丝帕子看见了楼上探出窗外的身影,模糊却很是熟悉。当她揭下丝帕想看得更清楚些,楼上的窗户已然合上。她慌忙的拿着丝帕跨进‘天上人间’的大门,刚刚双脚进入,热情的接客小厮便迎了上来,弯着腰恭敬的问:

  “这位奶奶,中午好。请问您有指名或者预约嘛?”店里的规矩,来着是客,见着男的管叫声‘爷’,见着女的得唤声‘奶奶’。

  一声奶奶唤得凤银有些飘,昂首挺胸说道:“咳咳,我是进来找人的。”

  风月场里混迹的小厮眼力劲是极好的,从头到脚地打量了眼凤银,虽是穿着新袄子也掩不了身上穷酸味,便顿时冷下了脸,挥着手将凤银往外撵,嘴上絮叨着:“走走走,本店不提供找人服务。去对面一楼春,那里来者不拒。”

  凤银抵不住他的力气,只得举着帕子一脸诚恳的说道:“虽然我本来就打算去对面消费,但我真的是来找人的,你看看我手上的帕子,刚刚你们楼上有人丢下来的。”

  小厮睨了帕子一眼,又凑近看了一眼,脸色骤变,推搡凤银的双手也立马缩到了背后,谄笑着说道:

  “原来是竹绣主子的客人啊。唉哟,刚才小人真嘴贱,有眼不识泰山,望奶奶不要一般计较,奶奶里面请啊。”

  看着小厮比翻书还快的翻脸,凤银更加疑惑了,“竹绣主子?谁啊?”

  “奶奶您别开玩笑了,这风月场子里最富盛名的梅兰竹菊四位主子里面的竹绣主子啊。竹绣主子不接生客,唯有拿着这尺素绢帕的熟客方能点他牌子。”

  凤银低头仔细看了眼手中的帕子,果然角落处绣有一棵翠青的竹子。

  “嘿嘿,那位主子的眼光一向是出了名的……独特。”小厮的笑容莫名有种欠揍的感觉。

  “你说这帕子是那个叫竹绣的?他在哪儿,我好将这帕子还他。”

  “哟,今儿恐怕不行,”小厮瞅了瞅四周,附到凤银耳边轻声道:“刚刚知府老爷来了,这会儿正在竹绣主子房里呢,一时半会儿的我怕是……”看着小厮那欲言又止的猥琐暗示表情,凤银只觉得浑身直哆嗦,忙道:

  “我懂的懂的,等以后你有空见着你家主子替我将这帕子还了吧。”凤银为自己刚刚脑中闪过的上官杜若起死回生藏身青楼的想法感到羞愧,杜若他宁死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谁知那小厮一阵波浪鼓似的摇头拒绝,推辞道:“哎哟,我的亲奶奶唉,您饶了小人吧,这帕子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的啊。要是让主子知道我等的脏手碰过这帕子,那还不得剁了小人这双手啊。”

  “那我来都来了,又见不到他。要不你帮我安排个别的貌美价廉小哥?”凤银笑嘻嘻的问着,没等小厮回复她,便听见楼梯处传来一串妖娆的笑声:

  “我瞧瞧,这就是我们竹绣新纳的恩客啊。”什么叫新纳的恩客,搞得出来卖的是自己一样。

  凤银瞪着双眼仔细打量来人,看着年纪大约二十出头,乌云堕髻,明眸善睐,凹凸有致的妙曼身姿被一件绣花绸衣勾勒得若隐若现,恰到好处。直觉告诉凤银,这个女人绝对是花魁级的。

  “梅妈妈。”小厮服了个礼,站一旁让道,冲着凤银挤眉弄眼,低声道:“这位就是梅兰竹菊中的梅妆主子,也是这里的老鸨。”

  “妈妈?老鸨?”凤银震惊不已,老鸨不应该是那种脸抹得跟猴子屁股似的,站在门口挥着手绢喊着‘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的半老徐娘嘛。

  梅妆颔首,“嗯嗯,果然是符合竹绣一贯的审美标准。正好,先把这个月的恩钱缴了吧,一百两。”玉手一伸,一脸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微笑。

  “什么……我没听明白……”凤银有种被仙人跳的不详预感。

  “我们竹绣是谁,既然拿了这尺素帕子就是他认可的恩客了,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以后只要不与其他恩客冲突,这兰州风月第一的竹绣公子你可是想上就上,而且每个月只需一百两,平均每天都不到四两。”美人红唇欲滴,句句诱惑。第一公子,想上就上,梅妆不愧是生意人,抠的这些字眼确实都非常诱惑人。

  凤银心动了,“那我可不可以分期给啊,要不今儿先给四两。”她学着南风一招伸手不打笑脸人,正使劲地冲梅妆媚笑。

  “哟,还会讨价还价。”梅妆立马冷脸,对身后的小厮喊道:“曹三儿,去把老王婆给我叫来,估量下这丫头值多少钱,要是值九十六两就给卖了,没有就当猪一样喂着,养的肥肥的按斤卖了。”果然越是美的东西越有毒啊。

  凤银欲哭无泪,忙说道:“别别别,我不嫖了,我把这帕子还给竹绣公子还不成吗,本身也不是我自个儿愿要的。”

  只听美人冷哼:“你这是玩完不给钱,更可恶!”

  一听这话,凤银大呼冤枉,“天地良心啊,我连竹绣公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玩啊。”

  “难不成是这帕子自己长了腿跑你手里去的。”美人明显不信凤银的说辞。

  “虽不是手里,但确实是帕子自己掉落在我头顶的。”凤银的解释只换来周围看客们的一片哄笑。

  美人蹙眉,“你在耍我?曹三儿……”

  “姐姐,千万别把我卖了,你不是就想要一百两嘛。我抹锅洗碗劈材烧水扫地浇花伺候人什么的都会,留下来做苦力还债成不。”凤银抱着梅妆的大腿哀求着,水汪汪的俩眼珠咕噜咕噜的转着甚是可怜,内心实则在盘算着肯定是中了仙人跳了,先想办法离开,等会带着九命来端了这家黑店。

  “这……我这儿倒是确实缺个干杂活儿的丫头,”美人想了想,并没有否认只是想要一百两,假装勉强的回道:“好吧,那你就留下来吧,按每月十两的工资,你得在这干一年。”说着便让人写了一份卖身契递给凤银签字。

  十两每月的工资待遇不算低了。凤银犹豫着,弱弱的问:“每个月十两,还清一百两不是只要十个月嘛。”

  美人没理会她,对拟契约的手下说:“你,把卖身契的时间改成两年。”

  凤银闻言赶紧在卖身契上签了名,“一年就一年,主要是我喜欢干活。”

  美人收了卖身契,冷艳的脸上方有一丝笑容,起身准备走人时,

  “还有一个问题,”凤银喊着她,“那竹绣公子我还可不可以想上就上啊。”

  美人笑得格外妖娆,冲旁边人喊道:“把老王婆给我叫……”

  “姐姐,我就开玩笑的,您笑笑就好了,不必当真。”

第16章

  凤银累得半死不活的跨出半醉人间之时,外边已是夜深露重的后半夜。梅妆果然是个蛇蝎美人,凤银那么爽快的签卖身契就是为了早点脱身去搬救兵,没想到被这个蛇蝎毒妇以提前试用为由强行扣留她在后厨干了三个时辰的活。

  凤银望着灯红酒绿的招牌,咬牙切齿地小声控诉道:“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去喊人来砸场子,黑店。”

  二楼,竹绣依着窗扉偷看着楼下一边嘀咕一边捶肩捏膀子的凤银,嘴角不禁上扬,深邃的双眸微垂,密长的睫毛遮不住他满眼的欲望,那是野兽垂涎猎物时的眼神,偏偏他左眼下方长了枚褐色泪痣,又将这份贪婪润了几分真情。

  “我想要她。”声音不大却有种令人无法推辞的强硬感。

  “什么?”对方虽是反问的语气,面上却毫无波澜。

  “我说,这笔生意我做了,”竹绣转过身,斜睨着坐在桌旁的玄衣男子,敛了笑容,一字一句的补充道:“作为报酬,把她给我。”

  男子有条不紊的品着手里的茶,表情依旧没有一丝破绽,“她又不是物品,岂是我说给谁便是谁的了。”

  竹绣信手摘了一颗桌上的葡萄,剥皮吃下,口齿有些含糊不清,“我以为你让我留她在此是为了保护她。”

  男子放下了茶杯,平淡似水的声音透着凉意,反问道:“猜人的心思,有趣?”

  看着对方的表情总算有点变化,竹绣顿时就觉得心情好些了,笑得狡黠,“你记着你的话便好,她的人生与你无关。”

  对方没有回应他,只有默默扣紧手中的杯盖,悄无声息将其化作粉末……

  医馆门口的岔路口,北堂提着灯笼背靠老愧树站着,青丝与长睫上均有薄薄的霜露,似乎等候已久。见凤银单薄的身影走近,北堂上前训话:

  “你还知道回来啊。虽说你长得很安全,但也是以凡人的审美而言,在妖魔眼里你也就是一道前菜,饥不择食也不是不可能……”更过分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见凤银两只眼睛泪光闪闪地看着自己,涕泪俱下的哭诉道:

  “北堂我今天被人骗了一百两,还被逼着签了一年的卖身契。”说着便添油加醋避轻就重的讲述了自己今日的遭遇,鼻涕眼泪的蹭得北堂满怀。北堂推也推不动,只得任她抱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是何时开始,这个女孩竟和自己这么亲昵了,又是从何时开始,自己不但不反感甚至有点依恋这种温暖的拥抱了。

  “哼,居然敢动我的人,怕是嫌命太长了。”北堂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明天你带我过去,我帮你教他们做人。”

  凤银立即止住了眼泪,恭维道:“北堂还是你对我最好啦。”

  “哼,你知道就好。”北堂不自觉地嘴角上扬,皎洁透彻的冬日月光下,他这一笑似能让万物复苏。

  凤银被这一笑迷得头昏脑胀了,晕乎乎地冒了句:

  “北堂,你正常的笑起来真好看。哎呀,干嘛掐我的脸啊!”

  疼痛让凤银瞬间清醒了不少,却看到了北堂鲜有的敛眼厉色,告诫她:“听着,要小心笑得好看的男人。”脸上的疼痛让凤银恨得牙痒痒的,“明明最危险的就是你了。”

  “怎么说?”北堂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环手于胸等着听她如何诡辩。

  凤银脑子一热,道:“你就是危险啊,你长相俊美,本领高强,关键时刻又仗义,哪个姑娘家不喜欢啊。可谁知道你性格是……”想到明天还得指望他帮忙去踹黑店,后半句她咽了回去,打算先存在肚子里。

  “咳咳,”北堂白皙的两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月光下尤其明显。

  “那个……我就……”突然意识到暧昧气息的凤银尴尬得慌忙低下了头,现在是进退两难,百口莫辩。等她在抬起头,北堂已经走到几尺外了,

  “凤银,”是风传来的声音,风语。如果记得没错,这是北堂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声音称呼她。凤银激动地看着前方停住脚步的身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无比,只要她迈出一步就能踩到他的影子,四舍五入也是在一起了。风继续传着话,心脏因他的声音而乱了节奏,耳边是他的轻声疑问:“那你可会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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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堂一句话搅乱了一池春水,凤银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恍惚入睡了,可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身陷囹圄。

  手铐脚链,铁壁铜墙,隔着栅栏,对面蓬头垢面的大叔露着一口黄牙冲新来的凤银打招呼。

  “嘿嘿,觉得奇怪吧,怎么好好的睡了一觉就睡到牢里了是吧。”对面的姑且称之为狱友,长得很猥琐却意外地很知心。

  “是啊是啊,兄台你也是这样的啊,”随遇而安的本能再度发挥作用,况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牢中醒来了,“这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正当凤银为终于选对了诗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隔壁的某狱友啐了一口吐沫:

  “得了吧,他是强睡了半醉人间的丫头被官差直接从床上拖到牢里的。”这的确也是一觉睡到这里来的,但是这‘睡’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畜生,连丫头都不放过,幸好她昨晚先溜了。虽如此但凤银还是忍不住地双手护胸,戒备着。

  “放心,老子不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坚强犯依旧死不悔改:“妈的,不都是出来卖的怎么就花钱不给上啊。”

  “不一样不一样。”隔壁的隔壁传来一声回应,爽朗大方:“这世上的人多是孤独寂寞的,有人是□□寂寞,有人是灵魂孤独。所以这风月场子也对号入座,譬如京口最有名的两家,一楼春就是寻欢作乐的酒肉池林。而半醉人间就好比那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轻易上不得上不得啊。”接着又听隔壁君吐槽了:

  “呸!你还不是企图‘□□’人家半醉人间的头牌菊映姑娘才被抓进这里的。”

  “咳咳,小生属于那种灵魂□□皆寂寞的人。”隔壁的隔壁弱弱的辩解。

  “呃,隔壁这位兄台看您一脸浩然正气,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呢。”凤银问道,虽然牢内光线不足,根本就看不清人脸。

  “唉,我原是这兰州知府苏大人的幕僚,因为有一次在大人的家宴上不小心说漏嘴大人经常光顾半醉人间的事情,后来被找了个理由革职关押在这里,自我反省。”隔壁君声音渐低,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反省中。

  凤银心里虽然觉得隔壁君情商低咎由自取,可脸上却表现得义愤填膺,喊道:“岂有此理!你明明只是说了实话,却被公报私仇。你放心好了,那个苏大人肯定没什么好下场!”话音刚落,便听狱卒喊道:

  “苏大人您来啦。”

  凤银惊慌的一抬头便看见了苏大人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瞪着她,阴森森的道:“本官倒是要看看,谁先没个好下场。”

  “别啊,苏大人。”凤银隔着栅栏伸手抱住了苏大人的腿,却被一脚踢开。凤银摔在了地上,对隔壁君的叛徒行为竖起了中指。

  隔壁的隔壁好像住着了不起的人物,隔得甚远凤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苏大人肥硕的身躯本想跪下来却让男子给拦住了,只好一连鞠了好几个躬,接着男子被恭敬地请出了牢门,他虽着粗布麻衣,奈何器宇不凡,与阴暗潮湿的牢笼格格不入。男子信步而来,在隔壁停了脚步,对隔壁君说:“我最欣赏诚实的人了。”然后挥挥衣袖,离开得潇洒。

  然而,有人却蔫了,“喂喂,隔壁的,怎么无精打采的啊?那人想必来头不小,既然他欣赏你,你肯定不久就能出去了。真是因祸得福,以后苟富贵,勿相忘啊。”凤银激励道。

  “因祸得福?呵呵,我看是离死不远了。”某人目光呆滞,七魂已然去了六魄,“我都听到了,原来他是大雁的二皇子,皇帝最宠的儿子,夏子初。”

  “啊,难怪感觉他的气场不一般,原来是帝二代啊。”凤银羡慕的望向夏子初消失的方向。

  隔壁君走向凤银,穿过铁栏杆的空隙递了一块类似玉佩的东西给她,嘱咐道:“我估计是活不成了,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请将这块祖传的玉佩交给我那八十岁的老母,并对她说:恕儿子不孝,先行一步了。给曹家留后的事儿就交给二弟三弟吧!”看着一脸诀别的隔壁君,凤银安慰道:

  “怎么会活不成呢,二皇子不是还说欣赏你的嘛。”

  一听这话,隔壁君紧蹙的眉头都可以拧出汗了,弱弱的解释:“那次家宴之后苏大人也是跟我说的这句话,一个字儿都不差。”

  “呃……把玉佩拿来吧……”……

  地牢里常年点着烛火,不通风也不透光。凤银躺在冰冷的地上,听着狱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来推测现在外面不是午后就是半夜,不知道北堂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失踪了。正这样想着,一双干净的白鞋出现在自己的牢房外,她惊喜的顺着脚往上看,“南,南风,你来了呀。”她开心的爬起来,跑过去隔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冲着南风傻笑,果然还是南风最靠谱。

  南风像看透了凤银心思一般,先替北堂的缺席做了解释,“云舟山出了点状况,北堂他们一早便过去了查探情况了,暂时还没回来。”南风望着凤银,温柔地替他了将头发上的草屑摘掉。

  凤银心里着急,问道:“南风,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好端端的一觉醒来就蹲监狱了,好奇怪啊。”

  “你什么也不记得了?”南风试探地问着,见凤银一脸茫然只好继续说道:“昨天夜里,你去知府苏大人家中行窃被抓个正着。你不记得了?”

  “什么,夜里行窃?!”凤银已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是自己梦游了,“我可是救世之女啊,岂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而且,我都不知道苏大人府上的门朝哪个方向开。”

  南风低笑,“不过这个苏大人也不是什么清廉的好官,中饱私囊,徇私舞弊的事情做了不少。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你的英勇事迹,说你是救世侠女。”

  “哎哟,哪里哪里,为民除害人人有责嘛。”凤银笑得欢快,但转念一想不太对劲,“不对不对,可是我真的没有去偷苏大人家的东西啊,肯定是有人刻意陷害的,南风你快救我出去吧。”

  “凤姑娘,我现在确实可以立马救你出来,但是这样你不就是畏罪潜逃了。”南风开始叫凤姑娘了,看来是不认同越狱的主意啊。

  “可不是说一般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忘记我们了吗。”凤银委屈的咬嘴唇,让人看了甚是不忍。

  南风沉默了半会儿,道:“好,我这便救你出来。”说完便准备施法破损了门锁,凤银却突然叫停了,“等等,还是算了。我说过我相信人的记忆的,而且我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逃走。”她顿了顿,补充道:“至少等知道是谁要害我之后再逃路。”

  南风满意的点点头,“别怕,你是特别重要的人,不会有生命之危的。”

  南风说的话向来没错,凤银确实不会有生命之危,但会有皮肉之苦。

第17章

  “十三号!十三号!”一个大幅度推搡,凤银被迫跪坐于高堂之下。

  “来人啊,用刑。”苏大人肥唇一开,第一句话就把凤银吓得腰板挺得直直的,敢忙大呼:“大人,你还没审呢?”

  堂外的看客们也见不得传说中的偶像一上来就受委屈,纷纷抗议,要求先审后用刑。

  苏大人无奈百姓呼声,只好问道:“刁民凤银,昨夜为何要去本官家中偷窃!”

  凤银一脸无辜:“冤枉啊大人,小人昨晚回到家倒头就睡了,怎么会去大人家行窃呢。小人甚至连大人您府上在哪里都不知道呀。”

  “死不悔改。”苏大人拍案而起,脸上横肉颤动,历声道:“你以为抵死不承认,本官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且不会说你人赃俱获,被抓了个正着。而且据本官所知你虽年纪轻轻却喜欢去些风月场所玩乐挥霍,欠下了一身债,于是才将歹心打到了本官身上,好在本官一向清正廉明,你昨夜不但没偷到任何值钱的东西反倒被本官的家仆擒住。”

  此话一出,看官们的目光齐刷刷扫向凤银,堂外一片哗然。

  有文人由感而发,叹曰:“一失足,少女陷囹圄;一拍案,肥猪装清廉。”

  旁边有卖菜的妇人接道:“俺给个横批:半斤八两”

  “你招是不招啊!”苏大人问道,一张饼脸跟在锅上摊过似的又大又圆。

  “我没做过,不招!”坚定而决绝,凤银是铁了心绝不向黑暗势力屈服的。

  “来人啊,用刑。”两个魁梧的官差提着刑具走过来,到了近处凤银才看清楚是木制的拶指,还猪中容馍馍这是用这玩意儿夹得纸薇姐姐香汗淋漓,惨叫连连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十指被扣入木拶中,凤银心理暗示着:我可是救世之女,是有金手指的。不要害怕,不要颤抖,一定不会疼的。

  “大人,我真的真的……没有做过。”无辜且无助的眼神,声音还有些害怕的小颤抖,让在场一些为人父母的百姓为之动容,更有甚者已潸然泪下。只可惜,一声咆哮:“你们站那干嘛,还不快用刑!”

  官差准备用力,然,“大人!”凤银又一声大喝,眼中已毫无怯弱,对上苏大人庞大的面容道:“我招了我招了,是有人指使我的。”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骨气能值几个钱,连碗排骨汤都买不到。

  苏大人不以为然,拍案道:“刁民,别以为本官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对你这种人就得让你尝尝皮肉之苦!用刑!”

  “你这是公报私仇……啊……”凤银疼得冷汗瞬间汗湿了衣衫,眼泪也不争气地要溢出眼眶。不想哭,真的不想哭,眼泪什么的最不值钱了。凤银死死的咬着唇仰起头试图把眼泪逼回去,死肥猪,索性跟你破罐子破摔了,扯着嗓子骂道:“你个公报私仇的死肥猪,我这次若大难不死,看我不把你身上的肉一块块的剁下来,烤一半煎一半,蹄子用来煲汤,内脏拿来小炒,猪头做成球踢……”

  堂下哄笑一片,苏大人终于恼羞人怒,颤抖着兰花指吼道:“给我掌嘴!”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兰州城中百姓无论红白喜事猪肉都成了主菜,猪肉的价格还一度因此飙升,形成了兰州猪贵的现象。当然,这都是后话。

  地牢里:北堂狭长的眼眸变得猩红,一瞬间的戾气让人不敢接近,腰上的‘风泣’激烈地抖动预示着主人内心的怒火:“我去杀了那头猪。”

  “汪!”九命也磨着小爪子龇牙咧嘴附和着。

  “北堂不要冲动,你现在杀了他,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西门虽看着年少,但遇事却沉着冷静小心谨慎,跟北堂完全相反。

  “难道就这么看着自己人被陷害被虐待?”自己人,这个称呼听着好温暖,果然只有北堂对自己最好了,北堂似乎注意到了凤银炽热的目光,瞥了凤银一眼,继续激动地说道:

  “你看看,本来轮廓就不怎么明显,这下倒好,完全没了形状了。”

  “可不可不要借题发挥,取笑人家的脸型。”凤银轻抚一下自己红肿的脸,“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脸疼手也疼,却仍不忘纠正北堂:“人家原本也是标准的瓜子脸好吧。”

  此时北堂突然蹲下身,眼中透着忧虑和怜惜,温柔地抚摸着凤银的乱发,说道:“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呜呜……北堂锅锅。”凤银咬唇呜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你咋突然这么温柔了。”

  “昨天在巷口愧树下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吧?”北堂问道。

  “嗯嗯,怎么可能忘记。”凤银小鸡啄米般得点头,“你让我今天带你去黑店,帮我教他们做人,可我昨晚好端端入狱了。”

  “是最后一句。”北堂勾勾唇,低声道:“我还没得到答案的那句。”

  最后一句是,那你可会喜欢我?这应该是告白吧。

  不等凤银作出回应,北堂已是一剑劈开了牢门,扶起还在惊诧中的凤银,询问道:“能自己走吗?”这是要干嘛?越狱?私奔?

  “北北……北堂,我还没准备好呢,要不咱先处个对象什么的?”

  “我先救你出去,再去杀光那些欺辱你的人。”

  “北堂,你先冷静一下,”凤银挣脱开北堂,退后一步,劝道:“如果我这么走了,那今日我的罪不是白受了嘛。我不走,你们早些帮我找到那个陷害我的人,替我洗刷了冤屈之后,我要让那猪头苏当众给我跪下谢罪。”

  “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留在这儿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吗?不要说了,跟我走。”北堂原本就没打算听凤银天真的想法,强硬地拖着她往外走。

  “我不走,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去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我既没武功又没背景迟早还会被抓回来的。”凤银扯不过北堂,就赖皮的直接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我既然决定救你出去,就给你想好了后路的,你莫不是担心我保护不了你?”北堂显然是有点生气了,直接走过去把凤银扛了起来。

  “哎呀,你干什么啊,快放我下来。”北堂看着纤细,实则是精壮,他能单手将凤银拦腰起,提小鸡一样。眼看北堂就要把自己带出监牢了,凤银一把揪住栏杆死活不放手,感知到此举,一旁的西门也悄悄的收回了身后准备结印的双手。

  “南风也说了如果我就这么跑了,就是畏罪潜逃了,这样就正好称了奸人的心,没准我一出这大牢门口就会被人以逃犯之名杀了呢。”凤银倒也不是觉得北堂保护不了她,只是她与南风的约定在前,现在跟北堂跑了,未免过于重色轻友。凤银她最讨厌重色轻友的人了。

  北堂身体变得僵直,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放下了凤银。

  凤银松了一口气,北堂背对着她,难以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只是依他高傲自大的性子,被人拒绝后的脸色绝对不好看。

  “北堂……”凤银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呵,”一声冷笑,脸上满布阴霾,他稍稍转身,双眸暗淡无光,自嘲的口吻淡淡说道:“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是……”凤银刚想解释却被无情的打断,北堂质问:“如果今天是南风非要带走你呢?”

  “我当然……”当然什么,会走还是不会走?凤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了,也许是因为南风是她入世后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人,她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依赖和信任,可能她有雏鸟情节吧。

  “哈哈哈……”北堂突然笑了起来,眼眶渐渐湿润,他转过身背对二人,调整着情绪。一切都是那么相似,正如多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动乱之夜,他苦苦哀求女子随他一起离开,女子却一直含笑摇头,而后无情的推开了自己。他深呼一口气,叹道:“这也许是天意吧。”

  望着北堂黯然颓唐的背影,凤银心中突然有种很强烈预感,南风曾说过北堂背负了很多,而她刚刚的作为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促使着北堂终于痛下决心,而这个决定也将会引起一场巨变。

  “北堂……”凤银不忍看到他失落的样子,伸手试图去拉他的手臂,只是之间刚刚碰触到他的衣袖,他像是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唯有她指尖微凉的触感。

  “北堂……”凤银正欲追出去,却被西门拦住,只听西门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解释道:“我在这里面设了结界,外人看来你在睡觉,你若是这么跑出去会惹人怀疑的。”

  “那北堂刚不是出去了吗?”凤银不解,隔壁骤然传来熟悉的吐槽:

  “刚才那位,那样貌那姿态,看到了只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你一出去人肯定就会有人喊越狱了。”

  闻言凤银白眼直翻,扭头问西问,“西门,你不是张了结界了嘛,这货儿是怎么回事?”

  西门不以为意,道:“我又看不到,只凭感觉。”言下之意,隔壁的某人存在感太弱了一不小心把他也张进来了。

  凤银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个绞杀的动作,阴森森的问:“要不要杀了灭口。”西门是看不到的,她是故意做给隔壁君看的。

  “女侠饶命啊,请继续无视我。”隔壁君立马在地上挺尸装死。

  西门不理,“我又没做什么失态的事,要杀你杀。”趴地上扒栏杆撒泼的不知是谁。

  “呃……”想起刚才的闹剧,凤银扭捏地走到西门面前,略带羞涩的表情说:“西门,你别误会啊,我和北堂就是深厚的革命友情。刚刚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到处乱说哦。”

  “我才不高兴乱嚼舌根。”西门冷眼看着她,“倒是你,刚才又抓又挠的,脸上手上都不疼了吗?”

  这西门不说还好,一说凤银顿感脸上手上疼得钻心。又听他道:“这是东方给的消肿化瘀膏,他说他有老风湿,不能进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故托我转交,请你体谅。”说着便从怀里掏出药膏给凤银,凤银虽是笑着接过药膏但是心中已将东方璃那个洁癖精骂了个千百回,什么老风湿,明明是就嫌牢里脏才不肯来的。

  凤银心里骂骂咧咧,但手上没闲着。擦了东方给的药后,还真立马感觉没那么疼了而且凉凉的挺舒服的,想着得拿什么东西包扎一下会好得快些,凤银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昨天白天太累了所以回去之后倒床就睡了,衣服都没有换。果然东西还在,两块丝帕,一共骗了自己一百零一两,本来想留着它们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哇!桃花真开了!”凤银惊讶地看着那朵用自己发丝绣的黑桃花,竟然真的绽放了。

  此时西门突然欺身抢走凤银手中的丝帕,用手抚摸着丝帕的纹路,问道:“这帕子哪来的?”

  “呃,昨天在街上让人绣的,说是……保平安的。”看来那少年确实有两下子,桃花开了,说明遇到了真命天子,难道……

  “汪……”九命咬扯着凤银的裙摆,俩圆溜溜的眼睛怒视着她,似在告诫:少打我家主人的主意。

  “这不是你的头发。”西门嗅了嗅,一副了然的模样:“原来是巫蛊之术。”

  “不是我的头发?也就是说这不是我的桃花!”这叫什么,枉给他人做了嫁衣。

  “你的头发现在应该在某个木偶身上,这就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你昨夜睡到半夜会去苏府行窃,但醒来后毫无记忆。有一种巫术,叫做提线木偶。施术者只需一根头发便可像支配木偶一样支配一个活人,不过施术的前提是这根头发得是他人自愿提供的。”西门顿了顿,问:“昨日你赠发于人了?”

  “嗯……”凤银艰难的点头,色字头上一把刀,不仅着了别人的道,还被骗了钱。

  “此术盛行于两百年前的辰国,多用于政事权谋及后宫的尔虞我诈,受害者不计其数。而后随着巫术被禁,此术也一同沉寂百年。”西门抚弄着发丝,薄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说:“不过,这个施术者太大意了,手绢上残留了他的气息。”说着便将帕子拿至九命的鼻头下,九命吸着小鼻子使劲嗅了几下,“汪”一声表示记住了。

  凤银想起了那个丹凤眼小白脸,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我与他萍水相逢,他干嘛要害我啊。”等等,冥冥之中桃花开,难不成她还帮仇人遇到了他的有缘人?

  西门幽幽回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与他萍水相逢,都能慷慨赠发,他平白无故的就是想害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凤银被说得羞赧,一时口不择言,回道:“唯独不想被你这样说,你还送萍水相逢的人眼睛呢。”

  西门缄言,面无表情,但白嫩的耳廓微微泛红,他低下头抬起脚尖迅速在地上划了一个阵列,九命见状立即跳进阵内,一人一猫顷刻就消失了。

  西门走后,隔壁君又活跃了起来,屁颠屁颠的伸长了脖子隔着栏杆说:

  “喂喂,刚才那两个是你什么人啊,相好的?”隔壁君八卦因子觉醒。

  “这都让你看出来啦?嘿嘿,有一个还是有点发展可能的。”想着北堂刚才的行为,确实有点奸情的味道。

  “是那个年纪较小的?”隔壁君试探的询问着。

  “咦,难道这个世界也流行姐弟恋?”凤银故作羞涩地反问回去,却只换来无情的吐槽:

  “因为他眼睛瞎了。”

  短暂的相视无言后,“果然还是杀了你灭口比较好!”凤银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隔壁君惊恐地看着凤银身后,提醒道:“你后面,小心啊。”

  “你这招过时了,想蒙姐姐我再修炼五百年去吧!”凤银不由分说的一脚踢了过去,突然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般,伸出去的腿也往反方向踢去了……

第18章

  云舟山脚幽僻的小道上,少女坐在树上晃着两条腿张望着四周,似乎是在等人。

  “你为什么要陷害凤银?”

  身后传来朝思暮想的声音,女孩的凤眼也随之明亮了起来,急忙跳下树迎上前去,语调欢快:

  “小净,你可来了,人家还以为你没看到字条呢。”

  仔细看少女的五官,正是那日在京口街上卖桃花卦给凤银的少年郎,原是个女儿身。

  北堂侧身,躲开女孩的亲昵,脸色阴沉:“我问你为什么要陷害无辜的人。”

  女孩完全没被北堂阴冷的气息影响,她歪着脑袋一脸纯真的问:“不陷害她,你怎会乖乖来见人家啊。”

  “你……”北堂隐忍着怒意,道:“既然我已经来了,你现在立即解了巫术并让苏州知府放人。”他想了想,补充道:“叫他三跪九叩的亲自去地牢赔罪,否则这事难翻篇,迟早会寻到你身上。”

  “我本来也是打算点到为止的……”少女挑眉笑着,眼底却毫无笑意,“可你催我催得这样紧,我不高兴了,所以我突然不想让她活了。”说罢少女举起手中的木偶就准备拧断它的脖子,只是下手的刹那间余光捕捉到有一道影子袭向自己,让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抢走了手中的木偶。

  “找到了。”西门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肩上的九命将刚刚抢来的木偶递给主人。

  “九命,你差点把木偶的脖子咬断了。”没有斥责的语气,只是简单的叙述。

  “汪。”九命弱弱的叫了一声:没办法,当时情况太紧急了。

  西门轻轻念咒,木偶上的头发便自动脱离,随风飘走。

  “居然碰上了行家,唉,我可真是不走运。”少女叹息了两声,可面上全无悔过之意,红唇上扬,眼中含笑,得意道:“不过幸好我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在那地牢里做了些手脚。”

  “你做了什么?”北堂厉声质问着少女,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脊背延伸到头皮,脑中一片混乱,凤银垂死挣扎的惨状一闪而过。

  兰州官府的地牢里,

  “救命啊!”凤银正上串下跳躲避着手持利器且刀刀致命砍向自己的原对面牢房的坚强犯狱友,地下灯火昏暗,一通对峙后两人皆有些疲了。

  凤银喘着粗气质问:“兄台,你不是说你不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吗?”跟在北堂后面被妖魔鬼怪追吓了快两年,别的本事没学到,躲闪危险的本事倒是与日俱增。

  坚强犯啐道:“你想得美,老子只是来取你性命的,奉劝你不要妄想那些有的没的。”他边说边不动声色的运气调息,说来奇怪对方明明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却不知为何能准确地避开他的每一刀。

  凤银整了整衣襟,颇有几分临危不乱的镇定,道:“兄台,我们打个商量吧,我出双倍的价钱,”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行大礼:“只求您绕我小命,我一定会逢年过节的给您烧高香,保佑您好人一生平安的。”还是那句老话,要留住青山。

  没有一个人是天生铁石心肠的,何况对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坚强犯举着刀的手垂落下来,善心大发给了个选择。

  “外面还埋伏着一群残忍变态的杀手,酉时之前若我不能提着你的头出去与他们会合,他们就会冲进来。你是愿意让我给你一刀痛快点,还是愿意被一群变态玩弄致死啊。”

  “我……”凤银微抬起头,眸中暗藏一丝狡黠,“我都不愿意!”说完一扬手,手里的灰尘沙粒撒进了坚强犯的眼睛里。

  坚强犯猝不及防,双眼一黑,下意识地用一只手去揉眼睛,凤银立马趁机使劲一脚踹中他的□□要害之处,突如其来的巨疼让坚强犯松了手中的刀,刀落地的瞬间被凤银一脚踢得老远。

  “狡猾的死丫头!”坚强犯疼得额头青筋暴起。

  “呼吁……”刚才过度紧张加上拼尽了全力,凤银的腿关键时刻抽筋了,她只能忍着剧痛往牢门方向艰难地挪着步子,她心中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拿错剧本了,女主怎么可能这么惨啊。

  环顾四周,这么大的动静牢里的狱卒和犯人们不可能听不到,很明显大家对这种事已然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世上最凉不过人心。凤银瞥了眼隔壁的,对上了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他正咬着自己的手臂制止自己发出声音。

  “谢谢,对不起。”眼神的碰撞中,隔壁君读懂了凤银的唇语,她在感激自己的同情,又为不能实现对他的承诺而觉得愧疚。人都是自私的惧怕死亡的,这是无可厚非的,所以当他选择缄默的那一刻就决定忽视内心深处的某种悸动,这场谋杀显然是有人安排好了的,而且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大人物。只是……

  “哎呀,真没劲。”隔壁君突然伸了个懒腰,走进对峙的两人,一脸鄙夷的看着坚强犯,说道:“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就么久还摆平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唉,我看你还是回去再睡上几个丫头锻炼锻炼腰部肌肉之后再来吧。”

  蔑视,从里到外,从尊严到□□的蔑视。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话,坚强犯果然怒发冲冠的满血复活,冲到隔壁君面前隔着铁栏杆将他提了起来,打算掐断他的脖子,撕烂他的嘴。

  “趁现在,快跑。”隔壁君用眼神示意着惊颤中凤银。

  来不及感动,凤银只得硬着头皮试图夺门而去,只可惜刚跑到牢门口,脖子突然一阵剧痛,像被长着尖锐獠牙的怪物一口咬住了一般,整个人疼得无法动弹。漫长的片刻之后,疼痛感消失了,可伸手一摸,脖子上没有一点血迹或伤口。

  “哼,这下我看你往哪跑。”一回头,坚强犯已然拿回了刀站在自己身后,隔壁的某君正大口喘着气,脖子有几条手指印子,想必是坚强犯掐到一半的时候注意到了要逃跑的自己所以便放了他的。看来这次真的要羽化登仙了,至少在最后一刻还看到了人间真情,凤银吸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咽:

  “割我头颅的时候,请记得割得齐整点,迟早有人会去拿回来的,但我朋友爱干净,切口不齐整的话他不乐意给我缝……呜呜”

  然后头上有刀刃劈着风而来的感觉,凤银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北堂抽出风泣刺向少女的面门,少女凤眼依然含情脉脉,没有任何准备闪躲的意思,果然剑刃在接触到少女肌肤的前一秒停住了,

  “我就知道,小净怎么可能舍得杀人家呢。”脸上依旧满面春风,内心却是十尺寒冰,刚才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吧。

  “汪汪——”九命吠了几声以此来吸引人注意,西门琥珀色的双眸似一潭深水,千年扑克脸终于挂了点浅浅的笑容:

  “真巧,我也在监牢里动了些手脚,不知道我们谁的手脚更厉害一点。” ……

  刀迟迟未落下,耳边倒是传来熟悉的笑声:“哈哈,真正的英雄总是会在千钧一发之时现身救美,吃我一记桃花飘飘拳!”这声音分明是……

  “桃夭!”凤银睁眼起身,看着满身的桃花瓣晕死在地上的坚强犯,再看一旁冲自己挤眉弄眼的桃夭,确定自己得救之后,喜极而泣。其实她内心一直以为仗着自己是救世之女,并没有那么惧怕死亡,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主角,不会轻易死掉。可是刚刚就在刀起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与世共存可能包括经历死亡,也就是说她会死,只是或许后续会再度复活,继续承担救世之任。可死亡,真的好可怕啊。

  “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这次真的要沦为你的同类了,呜呜呜……”劫后余生,凤银哭得更厉害了。

  “其实我一直在啊,”桃夭不顾后果地解释着:“西门大人走之前就把我留在这里了,让我保护你来着。”

  “嗳……”凤银突然哭不出来了,问:“那你怎么才现身?”

  桃夭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得意道:“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嘛,看来挺成功的,你都感动的哭了呢。”

  “孽畜!我跟你拼啦!”凤银河东狮吼般扑向桃夭~

  “这是……”从隔壁君的角度,事情发展的很是离奇,先是空降桃花瓣,坚强犯被砸得鼻青脸肿昏死在地,而后凤银又对着空气哭诉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哦,我忘了给你介绍了。”凤银这才想起隔壁君,遂指着桃夭:“这是我朋友桃夭,你可能看不见,因为它是一只鬼。”

  “呃……”隔壁君冷汗直冒:“你还可以说得再平常一点嘛。”

  桃夭瘪瘪嘴,不满意凤银用“只”来描述自己,更正道:“请不要歧视鬼好不好,而且人家现在已经正式成为西门大人的式神了,式神哦,是,神,哦哈哈哈哈。”桃夭很得意很臭美的浪笑着(式神:阴阳师所役使的灵体,终身为阴阳师所支配操控,任劳任怨赴汤蹈火,有了式神的阴阳师们才能真正达到不花一分钱,不涉一份险就名利双收的境界。然而,桃夭只看见了‘神’这个字。)

  “现在地牢里寒气渐重,应该已经酉时过半了。方才那杀手说的话不像是假话,估计很快还会有杀手进来,你赶紧逃吧。”隔壁君分析着情况,两人都没有理会桃夭。

  “那我一逃不就真成了畏罪潜逃了嘛。”凤银反问。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再不逃走小命就没了,没了命要清白何用?” 隔壁君不大的眼睛中闪着疑惑的光,问道:“不过你究竟怎么得罪了什么人,为了杀你也是煞费苦心。”

  “我也不知道啊。”凤银冤得泪眼汪汪,早知道结果还是要逃跑的话,就从了北堂该多好。凤银思考了一下,扯扯隔壁君的衣袖,道:“你和我们一起逃吧,我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我的朋友们各个神通广大,厉害的不得了。”

  “我知道。”隔壁君想起了先后来探望凤银的三人,个个都非池中之物。他端详着凤银,这丫头怎么看都是个胆小怕事之辈,没可能得罪那些大人物,看来这和她的朋友们是脱不了干系的。

  “不了,我还有家人在兰州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隔壁君笑了笑,委婉的拒绝,“况且,他们的目标是你,你不在了自然不会为难我们。对方肯定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不会特地在你入狱的前一天就安排杀手潜伏进来。”

  凤银惊叹,“隔壁君,看不出来你粗犷的外貌下竟有颗如此缜密细腻的心!”

  “我就当作你是在赞美我了。”隔壁君无奈笑笑,昏暗的烛火下,垢面蓬头得有些憨厚可爱,“还有,虽然有点迟,我姓曹,五行缺土故名为曹……”垚字没能说出口就被对方先入为主的接话了。

  “曹土?吐槽?恩恩,好名字。”凤银抱拳致谢,“我叫凤银,凤鸣和鸾的凤,银花火树的银。曹土兄,今天谢谢你救了我。”

  “不,倒是我要谢谢你。”曹垚不明深意的话令正准备穿墙逃走(桃夭用桃花在墙角凿了个洞)迟疑了一下,只见曹土君款款深情,娓娓道来:“是你的眼神,震撼并感化了我,让我有勇气站起来,救了你更拯救了自己丑陋的灵魂。”

  眼神?凤银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再抬头,如沐春风:

  “不客气,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而后消失在墙角。

  时光追溯到凤银与坚强犯对峙的那会儿,凤银审视着周围,面对恶势力大家都选择了隔岸观火沉默看戏,尤其是隔壁的居然乐得眼泪水都快出来了,硬是咬着自己的手才没笑出声。看到此情此景,凤银嘴唇微动:“妈的,隔壁的!”……

第19章

  “谁的手脚厉害,不试试怎么知道。”少女被彻底激怒了,脸上笑意全无。没看见她是怎么出手的,一道红鞭卷着尘烟已然重重的抽打在西门身上,西门来不及闪躲被打个正着。只是少女还没来得及得意,就看到树枝上的‘西门’嘭一下碎成了纸屑,散落在空中。下一秒身后传来清脆的铃铛声,随后清冷的声音喝道:“腾蛇!”

  瞬间少女觉得脚下的土地在蠕动,连忙几个飞身跃到了树上,看着恢复平静的地面,嗤笑:“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看来是我高估了你。”

  西门冷不丁的来了句:“谁稀罕你高估了。”

  “噗……”北堂不合时宜的被逗乐了,笑出了声。

  “你……”少女一怒,又欲挥鞭,却发现怎么也挥不动,扭头一看,脚下的树枝竟然向活了一样缠住了自己的手脚,叫自己动弹不得。少女咬唇,悔恨:

  “刚才地上的不过是障眼法,只是为了逼我到树上来!”

  西门不理会,双手结印,念咒,原本缠着少女的树藤脱离了树干变成了绳子,少女手脚被敷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臭瞎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居然敢这么对我。”少女趴在地上嚷道,无奈这绳子跟活物似的她越是挣扎得厉害绑得越紧,吓得她花容失色,转头向北堂求救:“小净,救我啊。”

  北堂上前一步,问道:“西门,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带她去见官,让知府当众承认错误,然后磕头道歉,放人。”西门如实回答,脚边的九命认真的盯着地上的少女防止她逃跑。

  “小净,我知道错了,我不能暴露在人前,二哥就在兰州要是被他知道了回去告诉母亲我就死定了。”少女带着颤音,楚楚可怜,见北堂不为所动,少女立马变了脸色,嘴角浮现一丝狠绝:“怎么,你不想知道斒斓的下落了。”

  “见字条上说你找到了斑斓的肉身,我才前来赴约的。快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提及斒斓,北堂神色一紧,立马将地上的少女提了起来。

  “小净,你想知道的我都知道,你想做的事情我也会全力助你。”少女的目光变得炽热,唇若丹霞:“父亲老了,身子越来越不行了,大哥与二哥,一个愚钝不堪,一个沉迷酒色,皆难当重任。母亲最疼我了,我若觅得如意郎君,由他承继家业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呵,姓夏的果真都是厉害角色,这般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话,你竟能说得如此冠冕堂。”

  北堂笑的阴寒,他扯着少女的衣领,令她直视自己,冷冷道:“我若是承继了你的家业,那可是天下易主,我若为主第一件事便是要屠尽你们夏氏九族。”

  “我知道你痛恨夏氏,如果可以我亦不想以夏氏后裔之躯遇见你。可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少女哽咽,大声质问:“十年前在箕尾山上你为何要出现在我眼前,又为何要救我?”

  “因为……”眼泪顺着少女的面庞滴落在他手上,微凉,他心中一颤,松开了手,撇脸避开少女的目光,道:“因为我当时不知道你是谁。”

  “那你知道之后为何不杀了我,如果当时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泪痕交错的脸以及那双相似的眼睛让北堂心烦意乱,不知所措地往后腿了半步。

  “你们说完了。”不是反问,而是替他们结束这无趣的对话,西门径直走向少女准备将她带回去。

  然而,“放开她。”风泣在吟唱,北堂抢先一步将少女护至身后。与此同时。九命也冲着北堂竖起了猫毛,露出了小尖牙。

  西门侧身,额前的碎发随风拂动,问道:“北堂,这便是你的选择?”

  “选择?”北堂垂眸,眼底凝着决绝,反问:“谁给过我选择?”

  话落剑出。

  ******

  月朗星稀,夜阑人静的街道上,凤银同桃夭边跑边闹,突然前方巷口有一道白影闪过,二人好奇的追了过去,人影已然消失,空气中弥留了淡淡的香气。

  “这位香味好熟悉,是紫藤花的味道。”凤银又嗅了几下,思所了一番,对身后的桃夭勾勾手,“方才那个身影应该是东方,走,我们跟过去看看。”这个巷口直通医馆的后门,空气残留中的香气跟东方随身佩戴的香囊是一个味道,是东方没错了。

  桃夭扯住她的袖子,为难道:“可是西门大人嘱咐我救出你之后直接回医馆的,外边不安全。”鬼的直觉告诉他,今夜不宜在外游荡。

  “可是现在情况有变,没准医馆周围也埋伏了杀手,正等我们去自投罗网呢。”凤银分析着,“所以,我们先去追上东方,让他保护我们。”

  桃夭不以为然,撇嘴道:“那不如直接去找西门大人,我觉得东南西北四人中西门大人实力最强。”

  凤银白了桃夭一眼:“无知鬼!你肯定没有看过《东方不败》。东方不败就是说东方是最强的,敢姓东方的绝对都是厉害角色。”

  “东方不败?不曾听过。”桃夭两眼放光,周身冒着桃花瓣,饶有兴趣地缠了过来,“这肯定又是哪本小说里的人物吧,哪天借我看看撒。”

  凤银爽快点头,“行啊,这本小说可有趣了。里面还有个很厉害的武功招数,叫葵花宝典。你可以适当改良一下,练个桃花宝典什么的,以后就能称霸式神界了。”

  一听有小说看还有武功学,桃花顿时开心得手舞足蹈,飘着身子抢在凤银前面寻着空气中的香味而去,将西门的嘱托以及自己的直觉尽数抛之脑后。

  上官府宅的红漆大门前,二人停下了脚步,香气消失了。

  “大门还开着,东方为何会跑到上官府来呢。”难怪这条路越走越熟悉,凤银仰望着朱门,半年前她在此立誓再也不回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为此她还特地跟随北堂去了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三天前才回的兰州。一回来,奇怪的事情就没有断过。

  “正好进去告诉小瑶我成式神了。”桃夭乐呵呵地飘了进去,轻车熟路就摸到了青瑶夫人的寝室,凤银跟随其后,严重怀疑他平日里没少过来偷窥。

  “小瑶,我来啦。”见屋内灯火通明,桃夭兴冲冲了推开了上官夫妇的寝室门。凤银站在门外,心中觉得奇怪,酉时刚过而已,今日的上官府有些过于安静。

  “啊……”桃夭的嘶吼声,打断了凤银的思虑。她立即跑进屋内,檀木雕花大床上,半挽半落的罗帐间,是无比骇人的惨景。

  上官夫妇双双被人断首,殷红的鲜血自切口处流淌至满床,青瑶的双目被剜,留下血淋淋的两个窟窿,口鼻也有扭曲,死前一定遭受了非人的痛苦。凤银又看了看她垂在床边已经僵硬的手,指甲残破不堪,指头与床板上也全是伤痕血迹,菁瑶应该是挣扎一段时间后才死去的,断首不会给她这个时间,也就是说她活生生被人挖了双目后,被人砍断脖子的。

  “显然是冲着琉璃碧目珠来的,太残忍了。”凤银心里发怵,这两天怪事频发,绝非偶然,这些事件精密交织而成一张巨网,已然将他们裹入其中。

  桃夭跪在床前,神色哀恸无比,“我本是好心,却害你枉送了性命。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小瑶,你等着我,黄泉路黑,我陪你一起走。”说着便起身一头撞向房中的柱子,“轰——”房梁在颤动,可桃夭毫发无伤。

  “我又忘了,我早已经死了。”这是桃夭经常说的玩笑话,可这次一点也不好笑。

  “桃夭,你还好吧。”凤银迟疑着用手碰了碰桃夭的肩,这样的桃夭她没有见过,即使被利用被背叛甚至最后被杀害,他的心依然保持着童真,笑容也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再多的苦难,在他眼里也放佛只是修行的小乐趣。而如今,他双眸中流光不复,整个人似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花瓣,碎得七零八落。

  凤银看着心疼,平时伶牙俐齿的她此刻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话。她坐在地上,从背后抱住了桃夭。桃夭的新身体是西门用纸做的,纸是没有温度的,可滴落在凤银手上的眼泪是温热的。其实桃夭是深爱着菁瑶得吧,他们一个不敢说,一个没机会说,就这样彼此错过了。

  “啊—!”外面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凤银心一惊,这声音太熟悉了,是东方璃。等到凤银循着声音赶过来,又是一副令人震惊的场景,震惊到令她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梦境。

  鹅卵石铺成的池边步道上站立着一个黑衣女子,她正低头看着脚边,随之她的视线望去,一个白衣男子正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嘶吼着。

  “东方?”凤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将地上这个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人同那个高傲洁癖的东方璃联系在一起,直到撇见他腰间的紫色香囊。

  “东方!”凤银慌忙跑上前半扶起东方璃,此时他已被剧痛折磨得晕死过去,半张脸都泛青了。

  凤银抬头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女子眸中含泪,竟开口求助道:“我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救他,我的好罄竹,你帮帮我,帮帮我。”说着便化作荧光点点,消失在黑夜中。

  凤银想起来了,她就是那日伴随着萤火虫出现的女子。那日她带着面纱也是一袭黑衣突然出现在上官府的,也是说了奇怪的话就消失了。

  “咳咳,”东方璃又在剧痛中醒来,苍白的双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他的胸腔全是积血,稍稍使力便要吐出血来。他一点点费力地扯着凤银的袖子,想让她能离自己近一点,这样自己可以省点说话的力气。

  凤银终于觉察到了,附身贴近他,见他一脸要说遗言的样子,她急得眼泪快流下来了。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不过你可千万别交代遗嘱什么的,我才不要……”凤银后面的话哽咽得说不出来了,东方无力的笑笑,瞳孔突然放大折射着一道寒光,抓着凤银袖子的手也开始痉挛,微弱的颤音:

  “小心,南殊。”

  凤银还没反应,背后骤然有人抱住了自己,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而后一阵很大的冲击袭来,凤银护住了东方,有人护住了凤银。一口温热的血正好喷洒在东方的脸上,同时也染红了凤银的半张脸,“南风!”凤银回头,惊愕。

  “喂,你们不要吓我啊。”凤银推了推东方又推了推南风,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自己,他们都陷入了昏迷状态。“求你们了,不要再吓我了,你们平时那么厉害,捉了那么多妖魔鬼怪的,呜呜。”两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人中间坐着一个泣不成声的女孩,这是西门赶来时通过九命的描述看到的景象。

  “怎么回事?”西门跑了过去,依次检查了三人的脉象。凤银身体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南风受了重创但无性命之忧,棘手的是东方,这样下去的话……

  “谁是西门耀?”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西门缓缓站起身将三人护于身后。三十三人,各个身手矫健,其中不乏能人异士。所以才能骗过他与九命的耳朵,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是我。”西门略微上前一步,他的长相跟声音都还显稚嫩,语气却是老成。

  “哦~”见少年镇定自若,临危不了乱,夏子初很是欣赏,遂也自报家门说了来意:“我乃大雁二皇子夏子初,刚才上官三小姐去我暂住的府宅状告你谋杀了上官老爷和夫人,可当真有此事?”

  “上官明珠说是西门杀了她父母?”凤银终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看了着夏子初又看了看西门,确实事关琉璃碧目珠,西门的嫌疑最大,但西门如果想强行取回,早就动手了,而且也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我没有。”西门否认,声音冷淡。

  “上官明珠说她亲眼看见是你杀了她的父母,我看那上官小姐腿长胸大的不像那种会说谎的人。”呃,殿下你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审美观,众侍卫流汗。

  西门快解释啊!凤银焦虑的看着一脸波澜不惊的西门,深刻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西门惜字如金:“是她看错了。”

  凤银抓狂,这解释也太没说服力太苍白了吧!

  第一次遇到这么敷衍的嫌犯,夏子初嘴角抽搐,硬着头皮按流程走:“那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啊,可有人证明?”

  “我不想说。”西门别过头,不予配合。

  “西门!”凤银一声怒吼,吓得蹲在西门肩上的九命连忙跳开,她一把拽过西门,训道:“这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吗?如今东方南风不省人事,北堂又不知所踪,你若是再出个什么事儿,那我……我和九命怎么办?”

  西门空洞的双眸转向她,低低回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子,我比你大好几百岁。”

  “汪~”好朋友够义气,关键时刻也没把他给忘记,九命乐呵呵地跑到凤银跟前,在她小腿边蹭来蹭去,表达好感。

  听到西门的回答,凤银又气又无奈,想着近日来的遭遇,着实觉着委屈又烦躁,便一脚踢开粘人的九命,冲着西门大声说道:

  “算了,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任意妄为不顾他人感受的,我又何必在这里自讨没趣,随你们去便是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说完便要潇洒走人,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凤银尴尬地退回原地,她起初是真心抱怨来着的,怨着怨着就心生一计,那就是假装内讧逃出去找北堂来救场子,不想如此妙计竟被一眼识破。

  夏子初也当看了场闹剧,就觉得这女孩的声音甚是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得办正事:“西门耀,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就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然后一个手势,周围的侍卫皆上前一步,将困兽之阵缩得更小了一圈,夏子初也不忘好心提醒:

  “劝你还是不要反抗了,他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皇家侍卫。听闻你是个阴阳师,我自然是有备而来的,除非你有三头六臂,否则刀剑无眼还请顾虑下你身后受了重伤的同伴们。”不愧是帝二代,就连威胁人这么猥琐的事都做得这么有风度。

  沉默了片刻,西门回答:“我跟你们走。”然后转过身嘱咐道:“帮我照顾它。”

  凤银束手无策只得含泪告别,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九命的。”

  “汪汪汪”九命连吠三声,表示对主人的不舍以及对某种不满。

  “那,请吧。”既然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夏子初还是挺客气的,没有让人绑着西门。

  西门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头,遮住了他后颈狰狞的伤口,少年的脚步有些踌躇,低声自语:“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他虽眼盲却心如明镜,他感知得到在凤银的心里,北堂是特别的,所以更加不能在这个多事的节点上告诉她,北堂他选择了叛变。

第20章

  西门被夏子初带走后,四周又恢复了深夜原有的寂静。

  凤银看着地上昏睡不醒的南风跟东方,思索着如何将他们安全快速的运回医馆。

  九命眯着眼高傲地来回走着,似乎在等凤银的求助,但待它再转个身,发现她人影不见了。

  “咳咳……”南风吐了几口血,醒了过来。周围一片漆黑,而身下有些摇晃颠簸,是在马车里。

  “南风,你醒了啊。”凤银欣喜若狂,她伸手推开了一点车窗,皎白的月光照了她脸色,泪痕清晰可见。

  南风指头动了动,说道:“嗯,刚刚西门渡了些灵力给我,暂时没什么大碍了。倒是东方,快把他的手递给我。”凤银只道是两人情意非比一般,东方伤成那样还不忘提醒南风小心,南风一醒来就急着帮东方把脉。

  “怎么样,东方还好吧。”凤银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只要不醒就还好。”南风答道。

  “哦,那就好。”凤银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不禁提高音量:“什么叫不要醒来就还好啊?”

  “东方没有心,他的师父为了救他,封存了他的记忆,将自己的内丹幻化成心填补了空缺,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南风解释着:“然而,如今他的记忆恢复了,内丹也终究不能真正替代人心,真相正在摧毁着他的身心,这样下去很快他就会没命的。”

  “那那怎么办?”上官杜若曾说东方是‘失心之人’,还真是一针见血。

  南风将东方放置车内的软垫上平躺,道:“我刚刚帮他设了个梦境,梦中的他不会经历今日之事,也不会恢复记忆,在找到救他的方法之前只能先将他困在梦中了。”九命闻言悲伤地搭耸着耳朵依偎在东方胸口,默默供暖。

  “可这样一直睡着不醒不就成植物人了嘛。”凤银心有不忍,问道:“既然之前封印记忆可以救他,那就不能再封印一次嘛?”

  南风摇摇头,“东方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次承受洗魂的反噬了。”

  马车驰聘而行,车轴转动的声音不知扰乱了多少人的清梦。

  凤银抱住膝盖,将身体蜷缩在车内的角落,问道:“南风,你可知是谁要害我们?”

  “是灭世之人。”南风斜靠在车窗边,有些无奈,道:“我们一直在寻觅灭世之人,对方自然也在寻觅我们,他们先找到了。”

  凤银恍然,随即又问:“可为何一口咬定是人呢?据说上一次要灭世的是条龙啊。”听桃夭八卦的,据说五万年前那次灭世之灾的源头是世间最后一条应龙。应龙脊棘生翼,口吐虚无业火,所到之处皆为炼狱。最后三个救世之人合力斩杀应龙,才阻止了灭世。三人中的一人后来还成为了天帝,现役的那种。

  “陷害,偷袭,借刀杀人……”南风只是浅笑,轻道:“只有人才会想出这些阴损的招数,妖魔幻兽之类会躲在洞穴里,不修炼到实力足以毁天灭地是不会出来的。”

  凤银点点头,一脸钦佩的看着南风,赞叹道:“南风你怎么这么聪明机智,分析得太有道理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这样反推呢。”她甚至觉得南风描述的那种不修炼到实力满格绝不出门挨打的妖魔幻兽有点可爱。

  南风静静看着她,目光温柔,刚准备说话,此时马车徐徐减缓了速度,桃夭从后面追了过来,直接从窗户飘进。

  “终于赶上了,累死我了。”桃夭浮在车顶,见二人看见自己没有惊喜反倒是两脸惊讶,双手叉腰表示很愤怒:“你们太过分了吧。走了不喊我一声也就算了,如今我自己追过来了,你们还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我现在可是式神,不是鬼了。”

  “你说你刚刚追过来的?!”凤银惊恐得舌头打颤,不可思议的望向马车门帘方向,结结巴巴道:“那那那外面赶赶赶马车的人是是谁?!”

  凤银从上官府的后院找到马车回到池塘边时,桃夭已经在那里了,虽说表情甚为怪异,但她当时以为是悲伤过度,并没太在意。

  此时,马车骤然停下,外面寂静得可怕。九命警觉地跳了起来,弓着背盯着车门,嘴里发出嘶嘶声。凤银也害怕地爬到南风身旁,攥着他的衣袖壮胆。

  唯独桃夭不怕死的说道:“瞧你们这群听风就是雨的胆小怕事模样,让本式神为你们揭开真相。”说完便伸手去掀开车帘,伴随帘帐一起被掀开还有他的半个身子。

  一跟利箭犹如雷电般劈向马车,车身瞬时四分五裂。

  南风抱着凤银摔落于地,背上的伤口再次裂开,疼得他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桃夭被劈飞的半身及时化作纯白的纸毯包裹住了东方,将他轻轻放置于地后,散作碎纸与不远处的残躯一一嵌合,桃夭逐渐恢复原状。

  “我西门大人真是厉害,这式神的身子我简直太喜欢了。”桃夭开心的原地转圈,难以想象他刚刚痛失所爱。

  “汪汪汪”九命也跟着开心起来,不愧是他主人做的纸片人。

  南风的脸色越发苍白,嘴角不断有温热的鲜血溢出,他抬手擦拭着唇边的血渍,低头问怀中之人:“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凤银摇头,额头冒出虚汗,惊魂未定。

  南风抿唇一笑,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没受伤就好,快起……”话未说完,他目光一凝,一把将凤银推得整个身子飞了出去。好在九命迅速地跑到她即将坠落的地方,轻轻弹跳起来,小小的身躯撞在她背上却给了她一股很强缓冲力,让她得以轻轻落地。

  “这是什么冰火两重天的操作啊。”凤银吐了一口灰,委屈地抬脸望向南风,却见他也向后退了很远。而刚刚他们待着的位置上赫然插着三支长箭,地面生生裂开一道蜿蜒的缝隙,横亘在南风与凤银之间,像是刻意要将他们分开。

  “果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咳咳。”南风呕了几口血,抬头望向对面商阁的屋顶,冰冷的箭头对准了自己。

  桃夭顺着南风的视线望上看,屋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排头戴鬼面的黑衣人,怒目圆睁的狰狞鬼脸叫桃夭看了也心生怯意。他飘到南风身旁,提议道:“我瞧着上面那群人凶神恶煞的不好惹,不如我们逃跑吧。”

  南方点头,低声道:“你带上东方先去凤银那边,我来引开他们的注意,你们三人趁机往西跑。医馆已然是不能回了,告诉凤银城门汇合。”桃夭得令,身体立即化作碎纸片将地上的东方包裹住,隐在楼顶视线扫不到的夜影中徐徐飘至凤银身边。

  凤银也后知后觉地抬头望向屋顶,御风而立的一排鬼面人中,有一人将手中的银弓拉得犹如满月,瞄准了她的心口。弦响风破,凤银吓得抱头蹲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人手里没有箭,根本是在吓唬她。她气得跳脚,敢怒不敢言的瞪着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她瞪久了恍了眼,竟看到那棱眉鼓眼的鬼面具朝她吐了吐舌头,鬼脸在扮鬼脸!

  凤银惊得往后退了半步,与此同时低沉悦耳的陶笛声悠然传来,是南风开始布咒了。很快,屋顶上整齐伫立着的黑影渐渐开始失去平衡,开始左右晃动。

  桃夭见机立即裹上东方,招呼上凤银与九命跑路。

  “我们跑了,南风怎么办啊?”凤银边跑边问道。

  桃夭喘着粗气,“他让我们先跑,定是自己有后招,你不要担心。”

  “但愿如此吧。”凤银将信将疑,心里恼火自己两年来也没学会什么神通,关键时候帮不上大家的忙。但愿南风能够化险为夷,安然与他们汇合吧。

  一声破空而走的箭鸣后,笛声戛然而止,凤银他们也顿住了脚步,回头张望。

  桃夭似看破了凤银的心思,劝阻道:“南风一个人没准还能死里逃生,你回去只会被鬼面人抓去做人质,逼着他束手就擒。”

  凤银白了他一眼,扯开衣领漏出脖子上的红绳吊坠,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紫砂陶笛。她没好气地回道:“谁说我只会去送人头,这个是四孔陶笛,我去给南风送兵器。”去年她见南风吹陶笛布幻术,觉得有趣,便缠着让南风教她,于是南风送了最简单的四孔陶笛给她,她学了几日就失去了兴趣,觉着这紫砂小陶笛比起吹奏,更适合挂在脖子上做装饰。

  桃夭瞥过脸,轻声抱怨道:“死丫头,有没有一点男女之防啊,领子扯那么大。”等他再别别扭扭地转过头,凤银跟九命已经往回跑了老远。桃夭驼着东方,根本跑不过她们,只得望着她俩越来越小的身影,心中祈祷还能活着再见。

  凤银看着旁边蹦跶的小身板,感动不已:“九命你真够义气。”

  九命摇了摇尾巴没有理她,似乎从上官家出来之后就一直对她爱理不理的。突然九命改变了路线,窜到一条小巷中,凤银猜测这是要带她走近路,于是毫不犹豫的跟了进去。

  这是一条月光也照不进的巷子,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漆黑。一阵阴寒的风拂过,带着森森鬼气,吹得凤银心里发怵。她闭上眼颤着退拼命径直往前跑,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唤声,

  “源源”“源源”“源源”……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明明飘渺虚幻,却似毒虫般缠着她不放,甚至还钻进她耳朵里,搅得她头痛欲裂,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突然有双温暖的手捂住了她耳朵,世间顿时安静下来,她疑惑地睁开眼,眼前是个眉眼含笑的青衣公子。

  “杜……”若还没能喊出口,幻象消失,她已然站着了巷口,而眼前是面容苍白的南风,凤银喜极,一把抱住南风。

  “南风,太好了,你还活着。”

  “咳咳—”南风轻咳,身形有些趔趄,蹙眉问道:“你怎么跑回来了?还跑进了我布下的幻阵中?”

  “幻阵?”凤银瞪了一眼不远处的九命,它缩进去的双耳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想必是为了不被幻像干扰而事先堵住了自己耳朵。虽然不知它为何跟自己赌气,但它也确实将她带到了南风跟前,凤银不打算跟一只猫斤斤计较。

  “我听到箭响之后,你的陶笛声也停了,是不是陶笛被他们毁坏了?”

  南风微微点头,见状凤银立即自脖子上取下了吊坠塞到南风手里,开心的说:“我这里有备用的紫砂陶笛,哈哈哈,不愧是我吧。”

  南风握着手中的陶笛,还带着她的体温,细长的手指紧了紧,顺着她的话笑道:“不愧是你。”其实即使不用陶笛,他也还有很多手段布置幻像。

  脚步声在渐渐逼近,南风敛了笑容,道:“陶笛我收下了,你赶紧走,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跑,去城门跟桃夭汇合。”

  凤银摇着头,认真回道:“我不要,要走一起走。”她心里慌,据她博览群书的经验总结:掩护同伴先走,自己留下来断后的那个人一般都没什么好结局。

  墙头憧憧人影忽明忽暗,张弓搭箭的声音隐约可闻。南风不复往日的温柔耐心,大声呵道:“快走!”

  “一起走。”凤银紧紧攥住南风的衣袖,圆圆的杏目里泪光盈盈,态度却是无比决绝。

  南风心中一软,无奈道:“你不怕再也见不到北堂了?”

  “怕啊!”凤银不假思索,抬眼触及到南风有些暗淡的双眸,赶紧补充道:“但南风你对我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人,而且我们本来就是命运共同体,你不能只护我一时,得护我到完成救世为止啊。”

  “命运共同体……”南风呢喃着这个词,片刻后终于舒展了眉头,握住凤银的手,苍白的嘴唇微勾,“好,一起走。”便拉着凤银准备离开,他们转身的瞬间,一支利箭以迅雷之势劈向南风的,眼看南风躲避不及,就要被利箭射中。九命猛然跃身,一口咬住了箭身,在半空中好转了几个圈圈才改变了利箭的轨迹。

  “干得漂亮,九命。”凤银一脸崇拜地看向九命,即使此刻九命两眼冒金花,晕乎乎的四肢瘫爬于地,舌头外伸,一脸蠢样。

  南风将九命从地上抱了起来,渡了它些许灵力后,南风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与此同时,一群鬼面人悄然而至,将二人一猫团团围住。关键时刻九命及时苏醒,转头就跳到了一个鬼面人的头顶,猫爪穿过面具眼部空隙的位置抓伤了他的眼睛,然后迅速跳到另一鬼面人的头上,如法炮制,速度极快,鬼面人接二连三地中招。南风与凤银也得以逃出了重围,眼睛受伤严重的几个鬼面人当即挥刀自刎,应声倒地,身后的同伴没有片刻犹豫地捡起地上带血的刀,追了过来。

  凤银的脚步变得沉重,与其变成一把钝刀,不如以身殉道的果敢悲壮,即使是敌人也令人动容。南风说得不错,这不是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大家都各为其主罢了。

  “汪~”九命突然停下了猫步,转身迎向杀意高涨的鬼面人。

  “九命,你这是做什么?”凤银惊讶地看着九命,磨着爪子露着尖牙,它是想一只猫迎战那么多鬼面人?

  “看来它是想为我们争取时间,真是只通灵性的猫。”南风只是客观的评价着某猫的大义,却不自禁的说出了心里话,那个‘猫’字让他顺利的遭到了九命怒视。

  “可是我答应了西门帮他照顾九命的,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去送死啊。”凤银矛盾着停下了脚步。

  九命张大嘴巴猛地灌入大口空气,小小的猫躯迅速膨胀,渐渐化作一个獠牙利爪,四肢健壮,狮身犬面的庞然大物。

  南风将呆住的凤银拉至身后,道:“这就是九命的真身,上古幻兽——浑沌。”

  “馄饨?幻兽?所以这不是你的障眼法,是九命本来的模样?”凤银惊得差下巴脱臼,难怪狂妄如北堂也只是敢对九命耍耍嘴皮子,被抓被挠也不敢还手。

  九命回首白了凤银一眼,咧嘴道:“少见多怪的大笨银。”

  “你还会说人话!”凤银持续震惊,又听到它说,“还有啊,西门最后那句话,是对我说的。指望你照顾我?西门只是眼盲,心可不盲。”

  “西门……”虽然被鄙视了,但凤银的内心依然感动。所谓患难见真情,西门小老弟虽然平日人狠话不多,但关键时刻总是这么靠谱。

  蒙蒙夜色里,九命低下身子,前肢几乎贴到地面,幽绿放光的双眼盯着跃跃欲试的黑衣人们。

  南风趁机拉着凤银逃走,凤银不时担忧的回头张望,九命的吠声夹杂着利剑出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笨银,你还欠我一脚呢,别轻易死了!”

  凤银欲哭无泪,仔细想想,在上官家跟西门争执的时候,心烦意乱的踹过它一脚,原来它是记恨着这件事情才一直跟她赌气的啊。

  鳞次栉比的商铺屋脊上,望着南风与凤银逐渐远去的身影,男子收起手中的弓箭,缓缓摘下了脸上的红色鬼面,白皙赢弱的书生模样,明眸下的一颗泪痣,平添了几分妖娆。

第21章

  万籁俱寂的后半夜,凤银与南殊终于跑到了兰州城门下,却不见桃夭跟东方的身影。可距离他们分开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桃夭只会比他们早到才是。

  凤银在紧闭的城门下踱来踱去,担心得不行,念叨着:“他们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南风盘坐于地,调整内息,声音虚弱:“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棘手难事给耽误了。”

  凤银想起了那几个鬼面人自裁时的狠决,心中一紧,声音微微颤抖:“不会已经被鬼面人杀掉了吧。”

  “东方的梦境没有碎,他还活着。而桃夭是西门召唤出来的灵体,只要西门没事,就不会消失。”

  “如此便好,也可能是桃夭跑路太慢了。”凤银舒了一口气,“那我们再等等。”

  南风双目紧闭,期间凤银又絮絮叨叨说很多话,他都恍若未闻。大概过了一刻钟,南风的面色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之气,他睁开眼,对凤银道:“我们不宜在此久等,得找到地方藏起来。”

  “藏?”凤银看了看四周,除了光秃秃的城墙什么也没有,连值班的守卫也不在瞭望台里,不知道去哪里偷懒了。对了,凤银开心地指着瞭望台,道:“我们可以去那里等,谁来了还能远远就瞧见,早做准备。”

  南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欣然赞成,于是揽过凤银道肩膀飞升跃上了城楼,二人躲进了其中一个瞭望台中。凤银探头望向窗外,皎皎明月下,城周状况一览无遗。

  凤银盯着窗外,不敢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南风你可以安心的打坐疗伤了,我帮你守着呢。”好久也没听到身后有任何回应或声音,她疑惑地转过身一看,南风竟靠着墙睡着了……

  五万年前的箕尾山立于深海,势拔云间,灵气充沛,奇珍异兽品种繁多。

  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青一蓝,一前一后的踏着流云打破了山谷的安宁。蓝衫少年着脚于一处高地,睥睨着谷间万物,双手抱于胸前,高傲地说道:“师弟,你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哪个出门没有个威风凛凛的坐骑?我们今日也去捉个什么珍禽瑞兽回去□□□□,以后出门便也是高高在上,哈哈哈哈。”

  相比蓝衫少年的桀骜猖狂,青衣少年唇边噙着浅笑,看着温润又随和。

  “嘿嘿,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浑沌,据说是个狗头狮身的两不像,可化作猫身,但作犬吠,有趣有趣。”蓝衫少年四下张望。

  “师兄中意浑沌?”青衣少年笑着建议道:“那何不找个四不像,岂不是趣味更多?”

  “呃……”蓝衫少年剑眉紧蹙,他想起了自家师父的那头坐骑四不像,因为杂交得太狠师父从来未乘它出门溜达过。遇见熟人只说是自己金贵那畜生舍不得奴役它,因而得到仙界的一致好评,只有他们知道师父只是单纯地嫌弃那畜生的长相带不出去。

  “算了算了。”蓝衫少年摇手作罢,此时头顶传来几声宛若天赖般的鸣叫,二人随即仰头望去。青天之上,云海之间,几只凤凰在悠游盘旋,交颈相靡。

  蓝衫少年蓦地俊脸一红,低头捂着面道:“师弟快别看了,他们在那个那个……”

  青衣少年依然仰着头,不为所动,下颚至脖颈的弧度柔美,带着年少的青涩。

  蓝衫少年以为是他说的过于隐晦,师弟个毛头小子约是没听懂,于是又道:“就是双修,他们在行双修之事,你莫再盯着看了,小心他们待会飞过来啄你。”

  “古书上记载,凤凰交颈相鸣是为庆贺……师兄你看!”青衣少年唤了一声,蓝衫少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方云雾之间似有流光闪耀,随着旎光而来的是斑斓壮丽的凤凰迁徙阵群。

  “传说凤凰千年还一次巢,竟让我们碰上了。”青衣少年眉目含笑,轻声叹道:“三千凤凰,蔽日而至,祥瑞之极。”

  “好个祥瑞之极。”蓝衫少年爽朗大笑起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就要凤凰做坐骑啦。”说着手指一翻,一支长弓出现在指间。

  青衣少年见状连忙制止,“师兄切勿鲁莽,凤凰乃神兽,不可轻易驱使。”

  蓝衫少年不以为然,撇嘴道:“神兽又如何,天祖还驭应龙呢。我可是天选的救世之人,神兽侍我,稳赚不赔。且师弟既应我救世之约,便也是救世之人了,你的坐骑亦不可轻贱。”少年想了想,道:“有了,我捉两只凤凰。凰鸟自留,凤鸟予你,一雄一雌,他们也不会孤单。”

  青衣少年皱眉,早前便耳闻师妹们猜测师兄与他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若是再乘凰驭凤的出行,怕是更加百口难辨了。于是他也幻化了弓箭,道:“谢师兄美意,但自己的坐骑,还是自己亲手降服比较好。”

  蓝衫少年微微一惊,印象中这还是师弟第一次‘反抗’他,于是笑道:“好,那正好我们来切磋比试一番。谁先射下来凰鸟,就算谁赢。输的人要无条件服从胜者的一个要求。”

  终究是年少气盛,青衣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于是两人扬手拉弓,将灵力化作异色之箭,‘嗖嗖’的两声,两只离弦之箭闪着红蓝两道流光,飞向了上千只凤凰堆里。接着‘轰隆’一声,远处一只凤凰坠落了下来。

  两人心中皆是一紧:怎么就一只?也就是说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是没有射到的,这不可能,且不说他们平日的射猎本事,而且就这上千只凤凰成群飞的密度,不可能一只也射不到啊。两人疑惑地上去一探究竟,地上庞然大物的尾巴羽毛艳丽,闪着斑斓色彩,是只凰鸟。

  “哈哈,是我的红箭。”蓝衫少年开怀大笑,错过了青衣少年寻到蓝箭后的复杂表情。

  青衣少年蹲下身子,看着地上疼得挣扎翻腾的小小生物,无奈的叹息:

  “三千凤凰飞,我怎么就偏偏打落了一只麻雀呢?”

  ********

  兰州城楼的瞭望台,尺寸之地,有顶无门,不断有冷风从外面灌入。

  “喂,南风,你醒醒啊,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等我们安全了,你想怎么睡我都陪你。”凤银小声唤着沉睡中的南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是多么的邪恶。见南风没有反应,凤银移到他跟前,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还是没有反应。凤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将手搭上南风的额头,果然他发烧了。

  “怎么办?怎么办?”凤银有些不知所措,绞尽脑汁的想着古言里面出现类似这种情况的时候,女主们都是怎么做的。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让她想到了一招。

  凤银迅速将自己脱得只剩下里衣,而后又将魔抓伸向了南风,一番小心翼翼的折腾后总算也将他脱得只剩一件月白色里衣了。古偶言情剧里的经典套路,但凡孤男寡女被困一处,且有一方受伤发热冒冷汗的,抱团取暖准能好。

  就在凤银两只手揪着南风里衣领口处,纠结是脱掉还是保留的时候,耳边响起南风略带颤抖的声音:“凤,凤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纵使是向来处事不惊波澜不兴的南风,这次也着实被惊得不轻。

  “南风你别误会啊,我不是想占你便宜。”凤银急忙退后一步,解释道:“刚我怎么唤你你都不醒,额头又是滚烫的,我以为你生病了。书上说抱团取暖可以治疗发热的……”孤男寡女,效果最佳。这句凤银没敢说,她可不想在这时候撬东方的墙角,有点落井下石。

  南风无奈轻笑,弯腰将地上的衣物拾起一件件穿上,道:“修仙的初阶便会摒除生老病死这四苦,我的身体是不会生病的。”

  “哦。”凤银若有所思的点头,两眼放光的问道:“之前听青霜说你被剔除了八苦,那是代表你品阶很高的意思嘛。”就知道南风来头不小。

  南风停下动作,顿了片刻,纠正道:“并不是品阶越高的人,剔的苦越多。”

  凤银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俗世的杂念越少,不是越能集中精神修仙问道,更容易出成就不是……”话未说完便被南风捂住了嘴,通过窗户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一群鬼面人踏尘而来。

  凤银拉下南风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们不等桃夭他们了,先逃吧。”说着便轻轻地往外面移动。

  “小罄竹。”身后的南风突然唤了一声。

  凤银疑惑地转头,一条细长的吊坠在眼前晃动,是她之前给南风的备用陶笛。凤眼刚想问南风是什么意思,却忽然觉着身子很沉,有一股强烈的睡意席卷而来。

  “你怎么了?”南风的声音很轻,更加深了她凤银的睡意。

  “可是觉着十分困倦,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南风,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可惜她的身体已经困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

  “那就睡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南风将熟睡的凤银藏在了瞭望台里,并设下了幻境,从外面看去,瞭望台内空空如也。

  夜风袭人,南风从容地站在城楼上,衣袂飘飘,超凡脱俗。

  城楼下的鬼面人杀意尽释,纷纷挥刀而上。

第22章

  高耸入云的千年梧桐树上,少女正攀着树枝,一节节往上爬。终于她爬上了最高点,俯瞰着无垠的云海仙境,少女兴奋不已,叹道:“难怪凤凰非梧桐不栖,这上面的景色也太美了。”

  树下传来男子的轻唤,“小麻雀,你又不是猫,爬那么高做什么?”

  少女听见呼唤立即从树上飞了下来,嘟着嘴道:“我有名字了,请大人以后唤我罄竹。”

  男子拍了拍少女的头,将发间夹杂的树叶拂去,问道:“那罄竹二字你可会写?”见少女眼神闪躲,男子又问:“上回教你写的那些字,可都认得了吗?”

  “我认得它们,可它们不认得我呀,更不愿意到我脑子里去。”少女狡辩着。

  男子无奈的摇摇头,语气宠溺;“你呀……”

  少女痴痴望着男子俊俏的面容,面颊上泛起红晕,楚楚动人。可转眼间男子的面庞渐渐消失,少女面上的红晕也变成了真实燃烧的火焰,少女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脸,再环望四周,自己竟是置身于焚仙炉之中,面前与她一同被焚烧的还有大人的手迹字画。

  “大人救我!”少女拼命地拍打着炉壁,灼热的铜墙铁壁顷刻之间将双手的血肉连同骨头也吞噬殆尽。望着鲜血淋漓的手腕,少女的面上绝望满布,她不再呼喊求救,而是用残缺的手臂将地上未被烧毁的书籍拾起,抱入怀中,蜷缩在角落,等待灰飞烟灭的结局……

  “南风!”凤银惊醒,猛然坐起。

  “小银,你醒了呀。”桃夭一阵风的蹿到她床前,激动地握住凤银的双手:“太好了,小瑶已经没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真成孤家寡神了。”

  凤银不想听桃夭煽情,打断他,问道:“南风呢?”

  桃夭也不答话,两行眼泪先簌簌流了下来。

  凤银心口一悸,忙追问:“你哭什么呀?说话呀?”

  桃夭哼哼唧唧道:“你就只晓得关心南风,我吃醋,我委屈,我就哭。”

  “东方还在沉睡,说明设梦者还活着。”平稳冷静的声音,是西门,“南风应是无恙,只是目前行踪不明。”

  西门回来了,凤银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可是这陌生的房间里,放眼望去只有床边的桃夭与凳子上的九命,根本不见西门的身影。

  凤银困惑地对着空气问了声:“西门你在哪里?”

  “我在这儿。”九命挥了挥左爪,粉嫩的肉球颤动着,在凤银惊愕的表情下,猫嘴一张一合的解释道:“是通灵术,我可以通过九命与旁人联系。”

  “南风说陷害我入狱,杀害上官夫妇嫁祸于你,恢复东方的记忆,包括后来追杀我们的鬼面人都是灭世之人指使的。”凤银下床走至九命旁边的凳子坐下,问道:“对于这灭世之人的真面目,你可有什么线索?”

  九命摇摇小脑袋,回道:“我便是为了寻找线索才跟二皇子走的,他出现得太巧了,甚是可疑。”

  “原来如此。”凤银点头,西门果然很有做侦探的潜质。

  “笃—笃—笃”门外传来了叩门声,略带油腻又熟悉的腔调响起:“小银子,你醒了吗?”

  凤银如坐针毡,不太肯定的反问:“曹三儿?”

  “嘿嘿,就是我。”门外的曹三轻轻推开门,探进半个脑袋,好奇地问道:“你刚刚同谁在里面说话呢啊?”

  “哦,我同猫在讲话呢。”凤银顺势将九命抱在腿上,掩饰自己的慌张,“我这猫通人性,我经常无聊的时候找它聊天。”

  “喵~”西门意外地配合叫唤了一声,听得凤银汗毛尽数竖起。

  “哎哟,这猫可真肥。”曹三逗弄了几下九命,对凤银说道:“你既然醒了就去见竹绣主子吧,他等了你好久了。”传达完便出去干活了。

  曹三,竹绣……也就是说这里是黑店‘半醉人间’,凤银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了正在嗑瓜子的桃夭。

  “哦,事情是这样的。”桃夭放下了手里的瓜子,回忆道:“昨夜我背着东方赶去城门的途中,遇见了竹绣公子的马车,他说愿意送我们一程,于是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上了车。在城楼下遇见了九命,九命又找到了城楼上沉睡如猪的你。”

  沉睡如猪?凤银气得拿瓜子砸他,“那也不能随便跟人走啊,这里就是一家黑店。”

  桃夭边躲着瓜子,边解释道:“东方医馆被官府查封了,你们四个皆因涉嫌谋害上官夫妇正被全城通缉呢。幸好有竹绣公子愿意收留我们,黑店又怎样,你没钱没色的有什么好骗的。”

  “你……”桃夭说得好有道理,凤银竟无言反驳。

  西门垂着小脑袋,“我觉得这个竹绣甚是可疑。”

  凤银立马附和,“是吧是吧,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他出现得太巧了。”西门喃喃道,陷入沉思。

  凤银无语,决定收回刚刚自己对西门有做侦探潜质的评价,原来他的推理反复只有这么两句话。

  ******

  在西门的劝说下,凤银还是准备去会会这个可疑的竹绣公子。早上的半醉人间尚未开店,略显安静。凤银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了竹绣的屋子。

  凤银敲了几声门,房内始终没人应答,她迟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推门而入了。屋内的布置奢华又精致,窗前有纱幔低垂,使得屋内氛围甚是朦胧,中央的木梁处更悬有一方晶莹华美的水晶帘,反射着碎碎的光点,煞是好看。

  “竹绣公子,你在吗?”凤银低声呼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熏香味。

  窗外有微风徐来,水晶帘随风拂动,摇曳流光。竹绣嘴角噙着笑,隐藏在角落处,像一只优雅的猎豹静静等候着猎物的靠近。

  “难道……”凤银伸出手想去拨开那簇水晶帘,可是手伸出一半停住了,她心里有些发毛,总觉着有谁在暗中看着自己,直觉驱使着她赶紧离开。

  “既然人不在,那我就不打扰了哈。”凤银说着便收回了手,转身准备离去。可还没走半步,只听身后的水晶帘发出一阵脆响,自己便落入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怎么才来就急着要走啊。”竹绣将凤银牢牢地箍在怀中,鼻息吞吐在她颈间,又酥又麻,惹得凤银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

  “竹绣公子?”凤银试挣脱不掉,只得软下性子好生商量道:“有话好好说嘛,干你们这一行的都是这么热情吗?”

  竹绣轻笑一声,将凤银的身子转了过来,看着她泛红的脸蛋,笑道:“你是我的恩客,我自然是得热情浪猛些,不能让你白白花了那么多银子啊。”

  他比凤银高出许多,她不得不抬眼望去,干净光洁的下巴,红润娇艳的嘴唇,高挺秀气的鼻梁,微微上挑的眼尾余光里波光流转。本是清冷绝尘的好气质,奈何他衣不蔽体,满口骚话,语气诱惑。

  “我还有更热情的,想不想试试?”他的指尖在凤银的腰间轻柔摩挲,温热的触感隔着衣物自腹部蔓延开来。

  “你想做……”凤银的话没能问完,嘴唇就被封住了。带着微微的凉意与温润的触感,是竹绣的嘴唇。凤银瞬间脑中一片空白,惊得忘记了反抗,那个罪魁祸首也趁机攻池掠地,用舌头撬开了她的嘴唇,开始肆意侵略。

  凤银被推到在床上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份‘热情’的严峻性。此时她的外衣已被脱去,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而床边站着的竹绣,已是上衣尽褪,露出白皙玉颈,宽肩窄腰。

  凤银连忙翻身坐起,碍着竹绣挡在床前,她只得朝床里退缩,面上的红潮还未褪去,她死死捂住自己的领口,怒道:“我是你的恩客,你怎么能强迫我!”

  竹绣想了想,“那,由你主导?”说罢便平躺在了床上,媚眼含情,呈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凤银见他躺下了,赶忙直起身子想要跨过去,谁知刚跨过去一只脚便被他一把拽住了脚踝,手腕稍稍使力,她便趔趄跌坐下来。

  凤银惊慌得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对方死死扣住腰身,动弹不了。

  “你你你不要脸!”凤银又羞又恼得望向竹绣,却见他嘴角含笑,灼灼目光似糖一样粘在她身上。

  “我的好恩客,你可要温柔点啊。”他的声音轻柔又惑人,手上力道却半分不减。

  凤银双手拦住他乱摸的手,急得眼泪都要落下了,舌头也打颤:“我我不做恩客了,你赶紧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不做恩客?那你想做什么?”竹绣双眸一亮,道:“我尚未娶妻,不然你嫁于我,做我夫人如何?

  “你……你开什么玩笑!”凤银惊得又是一通乱挣扎。

  竹绣坐起身子,扣住凤银腰身的双手改为握住双肩,认真说道:“你做我夫人,我就放开你。”

  “你有病啊!”凤银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口水,喉咙仍是干痒难耐,只觉得体内有股莫名燥热袭来,而竹绣贴在她身上的双手,温温软软,感觉怪异又甚是舒服。屋内的香气浓郁得不太正常,凤银鼻尖皱了皱,脱口问道:“你点了催*情香?”

  竹绣点头,“昨日刚到了新货,我先点着验验货。”他深情凝着凤银,继续劝诱:“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了,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你要睡我,也不收你银子了。如何?”

  凤银捏着鼻子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无家可归,那肯定知道我们惹了什么事情。你收容我们,究竟安得什么心?”

  “安了娶妻生子的心啊。”竹绣眸色黯了黯,神色有些迷离,映着眼底的泪痣,显得有几分忧郁,“我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可我出身卑贱,正经姑娘家也不愿意跟我……”

  “等一下,我也是正经姑娘家好嘛!”凤银忍不住打断他,虽然之前想过开后宫,但也只停留在臆想而已。

  竹绣轻笑:“你是你是,所以你嫁给我最好不过了。我护你周全,你给我家。”

  他的眼神虔诚无比,令凤银动容,她放弃了挣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你先放开我。”动个鬼容,凤银就是典型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利己主义,先服个软,等脱身后概不认账。

  竹绣喜出望外,“真的,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嗯”凤银羞涩地瞥过脸,轻轻推了他一下,“所以你快些放开人家,人家腿都酸了。”

  “好”竹绣说着放开了手,凤银立即要翻身下床,可一个天旋地转,她又被竹绣压回了床上,以男上女下那种更危险的姿势,四目相对。

  凤银恼羞成怒,骂道:“你这个出尔反尔的骗子!”

  竹绣单手扣了她的双手,按在她头顶,抬膝顺势压住了她乱踢的腿,伏到她耳边轻语:“你既答应嫁我,那便是我的妻,让为夫先试试夫人的床上功夫如何。”说着便抬手去解凤银的衣襟。

  颈间的凉意令凤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下一个瞬间突然身上一轻,手脚都恢复了自由。凤银一骨碌爬坐了起来,却见竹绣衣衫不整地坐在地方,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你怎么了?”凤银话问出口就后悔了,关心他做什么。

  “你别过来!”竹绣见她要下床走向自己,慌忙弓着长腿往后退移,神色惊恐,既狼狈又可怜。

  正当凤银站在床边进退两难之际,一只橘猫跳窗而入。是通着西门神识的九命,他见凤银久久不回便过来探探情况,结果就看到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子哀求着凤银不要再靠近的神奇场面。

  “喵—”西门唤了一声,用复杂的眼神扫了凤银一眼,然后甩了甩尾巴,颠着脚原路返回了。

  凤银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鄙夷之意,也顾不上细想竹绣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趁机跑了出去。

  那声猫叫之后,竹绣那双盈满恐惧与绝望的眸子也逐渐恢复了清透,他慢慢站起身,泄恨般的挥手扯断了眼前的珠帘,晶莹剔透的珠子哗哗散落。他睨着滚至脚边的水晶珠,眼底黑雾腾升,薄唇似刀,切齿道:“南殊!”

第23章

  凤银回到房间解释了好久,九命也不理睬她,眯眼靠着东方的手臂睡觉。直到桃夭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它才伸伸懒腰凑了过去。

  “小银儿,出大事了!”桃夭弯腰喘气,看上去累得不行。

  “怎么了?”凤银迎了上去。

  “我……我刚在外头闲逛,看到……看到二皇子一行了。”桃夭喘息一口,惊道:“西门大人要被他们带去锦阳了!”

  “西门不在这里啦?”凤银斜睨着脚边的九命,心中敢怒不敢言。这个可恶的九命,既然早与西门断了神识,那她煞费口舌的解释半天,不是对猫弹琴嘛。

  “你在哪里看见的?”

  “他们走的水路,在渡口等开船呢,末时的船。”于是一人一猫一式神朝着城西的渡口狂奔而去。

  今日兰州城的渡口人山人海,热闹无比,大家都想亲眼目睹一把大雁二皇子的气度风采,毕竟这个二皇子夏子初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天下霸主。更有一群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姑娘挤在最前排,纷纷期盼着被二皇子看上,演绎一段麻雀变凤凰的传奇佳话。

  等凤银她们赶到的时候,渡口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得水泄不通,凤银只得站在堤坝上远远张望。豪华大船上,夏子初站在甲板上正抱着竹篮接着渡口边姑娘们掷来的鲜花及绢帕,仅仅一会儿工夫手里的竹篮就满了,他笑得格外开心。西门不在甲板上,可能是被收押在了船舱里。

  “起锚了,准备开船了。”桃夭飘在半空,皱着眉头问道:“小银儿我们怎么办,要去劫船吗?”

  凤银心里急躁,出口也变得咄咄逼人,“拿什么劫?你打得过那些皇家侍卫吗?劫完往哪里跑啊?”

  “我打不过……”桃夭声音细若蚊吟。

  见桃夭面色怏怏,凤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心中懊悔不已。她总是这样以心直口快为借口,伤害着身边的人。

  九命远远看着荡漾的船身,琥珀双瞳蓦地一亮,一个纵身跃至凤银肩上。

  “凤银,是我。”西门的声音,通灵术。

  “西门!”凤银欣喜若狂,将肩上的九命抱入怀中,激动道:“是要劫船吗?需要我们里应外合对不对?”

  “不劫,不需要。”九命的猫脸做着西门一贯清冷的表情,竟毫无违和感,“我正好要去锦阳查点事情,这是顺风船。”

  “锦阳那么远,什么事情非得现在去查啊。”凤银将九命抱起,与他对视,眼眶有些湿润:“你不要走好不好?现在北堂不知所踪,南风下落不明,东方又昏迷不醒的,我一个人实在是应付不来。”

  西门低声道:“上官家的案子与锦阳皇城里的人有关,我查到皇城里有人饲养妖魔,琉璃碧目珠若是为他们所用,灭世之局定矣。我与二皇子结了同盟,此番进都便是要协助他查出那背后之人,共同救世。”鼻子有些痒,他忍不住抬起小爪子抹了抹脸,又继续道:“我留下九命和桃夭随你差遣,你们可暂住半醉人间,那里我里外探寻过,没有妖魔的痕迹。”

  “不行不行。”想到今早竹绣的所作所为,凤银拼命摇头:“那个竹绣行为十分可疑,绝非什么纯良之辈,你还是告诉我北堂在哪里吧。”

  西门又想到了早上自己通过九命之眼看到的男衰女兴之场景,心中对凤银抗拒甚是不解,歪着小脑袋道:“可那人对你并无坏心,我能感知到。”

  凤银内心暗暗腹诽:你的直觉要是准,能被桃夭骗去眼珠?面上却是乖巧地应承下来,“好吧,在没找到好去处之前我们先待在那里。”

  软软的肉球轻轻抵在凤银额头,西门淡淡道:“此去锦阳,路远迢迢,恐再难与九命通神识,你们一切珍重。”说完瞳仁一黯,九命扭动着身躯醒了过来,惺忪着睡眼眯着凤银与桃夭,“汪”了一声。

  夏子初在众星捧月般的欢呼声下,挥手告别了热情的兰州百姓,巨桨划破平静的江面,激起层层涟漪。

  人群渐渐散去,凤银逆着人流走至渡口边沿,瞭望着渐行渐远的船只,凤银莫名鼻头一酸,心中默念:“西门,你也要珍重啊。”

  江边风大,吹乱了凤银的头发,她随手将乱发捋到耳后,却听得耳边风的传话:“我走了,勿念。”

  是风语!

  “北堂。”凤银踮起脚,四处张望寻找。风语只能在五十米范围之内传递,北堂就在附近。

  人头攒动的渡口,凤银怎么也寻不见北堂,她焦急地寄语于风,一连串发问:“北堂你在哪里啊?你刚说你走了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别找了,我不会现身的。”风继续传来北堂的低语,冷静又残酷:“这救世的游戏我腻了,后会无期。”

  “腻了?”凤银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质问:“北堂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胡话,做背信弃义之人?”

  “背信弃义?”北堂冷笑:“我应南风的救世之约,本来也是迫于局势。所以南方一直防着我,你没来之前,东方表面与我搭档,实际是在监视我的行踪。如今他们二人自顾不暇,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难怪他不惜败坏南风与东方的名声也要阻止自己摆脱他,不是他对自己有什么不舍,而是因为她可以成为他的挡箭牌。

  凤银咬唇,强忍住内心涌动的情绪,仰头笑道:“那这么说你不是还得谢谢我,是我给了你行动自由。”

  “自然是要谢你。”北堂语气微顿,淡道:“那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不是第一个被召唤而来的异界之女,更不是什么天选之女。选择你的,是南风。”

  凤银呼吸一促,心脏像是被划开了一道裂缝,满满的酸涩情绪不受控制地一涌而出。

  “你什么意思?”真相来得猝不及防,她背弃过往只身来到这个异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存在,不想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

  “天选之人是南风,我们都是应了他的救世之约才成为了救世之人。”北堂远远望着江边的女子,她逆着人群散去的方向孤身站着,显得格外落寞,“在你来之前,南风也召唤过许多异世女孩,或许她们都不适合,不久南风又将她们送回去了。”

  “或许?”

  “我成为救世之人后的记忆被南风操纵过,关于那些女孩的回忆并不深刻。但与你相处的这两年,不断会有她们的画面闪现,虽是看不清脸,但都是些与你性格年纪相仿的女孩。”他似乎曾经还同其中一个女孩立过白首之约,可惜他们都不会老。他定是将对那个女孩的情愫转移到了凤银身上,所以最近才会变得奇怪。北堂这样想着,心里平息了许多。

  “这个等我找到南风,自会同他问个清楚。”凤银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渐渐冷静了下来,望着攒动的人群,目光却很迷茫:“不过你们好歹也一起共事多年,如今他们有难,你当真要弃他们于不顾?”

  远处有阵阵琴音传来,期期艾艾,扣人心弦,路人纷纷停住脚步啧啧称赞。唯独北堂俊眸微窄,琴中的杀意让他明白那个女子已然等得不耐烦了。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北堂失笑,语气冷漠且生疏,“我与他们从未同路,何来抛弃之言。就好似如今停下脚步聆听琴乐的人群,等这琴声结束了自然就会各自散去,你又怎么能说他们谁抛弃了谁呢。”北堂压低了幂篱,黑纱掩盖了风华,隐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北堂你别走。”凤银奔向了拥挤的人群,心中满是疑惑。从未同路?那这两年的生活点滴都是假象吗?他其实大可选择就此消失,让她这个太平美梦一直做下去,何必又要来特地告诉她。

  “小银。”

  “汪。”

  此时,桃夭拉住了她,九命咬住了她的衣裾,阻止她继续前进。

  桃夭眼角微红,劝道:“别去,他的心变了,追不回来的。”

  “你放开!”凤银用力推开桃夭,甩掉九命,迅速冲进人群里。

  “北堂……”凤银一声声呼唤着,穿梭在嘈杂的人群中,与北堂相处的点点滴滴也串联成片断,在脑中回放。她不堪的时候,他笑得最欢;跟小妖怪单挑的时候,他只会喝倒彩;走夜路的时候,他还经常扮鬼吓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又会仗义出手……可如今想来,一起捉妖打怪了两年,她最多就是受点惊吓与皮肉小伤,而北堂倒是满身的伤痕,还好几次险些了丢了性命。

  琴声戛然而止,凤银脚步渐渐顿住,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她方知曲中意,怎么就要曲终人散了呢。

第24章

  日暮西山,一辆马车径直行驶至渡口停下,竹绣自车里下来,手中拿着厚实的披风走向了坐在江边沉思的凤银。

  桃夭见状立即招呼上九命,一猫一式神识趣地钻进了马车,男人惹得情债,还得让男人还。

  “夫人,江边风凉,回去吧。”竹绣温柔地将披风搭在凤银单薄的肩上,屈身与她并肩坐在冰冷的地上。

  “回去?”凤银将头埋着膝盖里,声音里有抑不住的疲倦:“我无来处,亦无归途。”入世之后,现世的记忆渐渐模糊,她甚至已经想不起来父母的脸了。她曾以为自己存在的意义在于拯救这个世界,现在想来也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夫人突然这般顿悟……”竹绣侧过脸,灼灼目光粘着凤银,揣测道:“莫非是受了情伤?”

  凤银没了理会他,竹绣勾唇,笑意里带着些狡黠,“虽然那厮伤了夫人的心,罪不可恕,但眼下我倒是想谢谢他。”

  凤银缓缓抬起脸,问:“谢他什……”湿热柔软的唇落在她额前,止住了她的疑惑。

  竹绣直起身子,眸中闪过得逞的快意,回道:“谢他让我有机可乘。”

  “你不要脸!”凤银羞愤,气急败坏地擦拭着额头被他吻过的地方,擦着擦着眼泪落了下来,她忍不住抱着头哭了起来。

  “你们一个个都欺人太甚了,呜呜呜……”

  “我跟他们不一样,”竹绣轻轻拍着凤银的背,轻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凤银心头一颤,哭得更厉害了。自东方出事后,接踵而来的突发事件令她身心疲惫,南风答应要陪她却失言了,西门眼里万事以救世为先,北堂更是过分,居然趁机叛变,最后主动留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这个图谋不轨的竹绣。

  “竹绣,你接近我究竟所图为何?你直说便是,没准我们还能结成同盟呢。”就像西门跟夏之初那样,各取所需。

  竹绣侧目凝着凤银,直到她因承受不住他炙热的视线而低下了头,才缓缓道:“我时常会做一个荒诞的梦,梦里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树上有只麻雀叽叽喳喳竟是在说着人语,我好奇的过去同她问好,她扭头看我……就是你现在的表情。”

  “你不会是要说我们俩前世有缘之类的话吧。”凤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是渐渐松了戒备,因这个相似的的梦境而不再那么排斥竹绣,或许他们前世真的有孽缘。

  “夫人真是聪慧,不过我们的关系肯定不仅仅是前世有缘。”竹绣笑眼弯弯,一字一句道:“我们今生的缘分才开始呢。”

  凤银不禁打了个冷颤,江边的风真冷。

  *********

  竹绣将凤银与东方安置在了半醉人间的阁楼里,由曹三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凤银终于享受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古代宅女生活。

  蛰居阁楼的第十五日,正值除夕。整个兰州百姓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气氛中,茶余饭后偶尔谈论起上官家的惨案,只记得是一名双目失明的少年所为。

  曹三送来早饭后,见凤银在外边回廊晒太阳,便跑过去唤她吃饭。曹三心里也是纳闷,别人都是金屋藏娇,到竹绣主子这儿怎么变味成这样,凤银其貌不扬不说,还带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跟一只贪吃能睡的肥猫。

  回廊上见凤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一楼春门口正在推搡的两人,曹三问道:“小银子,你在看什么呢?”

  难得好阳光,照得凤银眯起了眼,“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好生眼熟啊。”

  “哦,是流景啊。”曹三不屑地啐了一声,道:“估计又是喝完花酒没钱给,被人撵了出来。这种人竟也能教书育人,怕是世道要亡喽。”

  ‘我每日重复三件事情,读书,授业,思毓儿。’那日流景深情款款哀悼亡妻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凤银忍不住翻白眼,嘟囔道:“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也别一棒子打死一群人,我们竹绣主子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曹三不愧是竹绣的心腹,这时候也不忘记维护他,“不然以你的姿色,在后厨倒馊水都不一定要你。”

  “小银子你这次真抱对大腿,要麻雀变凤凰了。”曹三凑近说道:“悄悄告诉你哦,竹绣主子可有钱了,这京口有一半产业都是他的。连梅妆主子都垂涎他,可惜竹绣主子他吃了猪油蒙了心,偏偏对你动了真情。”

  “……”凤银懒得理会他,径自回屋吃早饭了。想来早前梅妆那出逼她卖身的戏码也是竹绣指使的,为了让她留在半醉人间。可她真的留下来了,竹绣却再也没出现过,明明知道这定是他欲擒故纵的手段,可偏偏忍不住要去在意。

  凤银躺在软塌上胡思乱想了一通后,得出结论:“人真是贱啊。”

  “贱人就是矫情。”桃夭精精有味地盯着手里的书,头也不回的接话。

  “哎哟,桃夭你读书不多,顶嘴挺快啊。”凤银一把夺过桃夭手里的书籍,看了眼书名,不由的读出了声:“皇后策之步步揪心!”

  “哼,”桃夭嘟着嘴,手指在桌上画圈圈:“你还好意思说呢,你答应给人家看的《东方不败》呢,桃花宝典呢。小人,说话不算数。”

  “呃……”随口一说,这货当真了。凤银想转换话题,又回到了手中的书上,问道:“步步揪心,不不揪心,都不揪心怎么还能吸引读者啊?”

  “哼,浅薄了吧。”桃夭得意道:“这本书说的是雁朝开国皇后宁步馨的传奇人生,‘步步揪心’这个书名既谐音了女主的名讳又渲染了一种跌宕起伏的紧张氛围,实在是妙。”

  “哦,听上去不错,先借我看看啊。”凤银将书藏在怀里就跑了。

  “不行,我还没看呢,快还给我!”桃夭着急追了上去。

  其实凤银也就是想逗弄一下桃夭,她将书举过头顶在屋子里乱跑,引得桃花飘来飘去,屋里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可当凤银跑累了准备将书还给桃夭的时候,面前的桃夭却是一脸恐慌,他伸手企图抓住好友凤银的手,可就在碰触到衣料的一瞬化作了粉碎的纸屑。

  凤银呆呆地望着满地的纸屑,没有重组与再生,也没有桃夭的气息,就跟普通的碎纸屑毫无差别。而刚刚桃夭的口型,最后想要传递的信息似乎是:救命!

  “小银,吃午饭喽。”偏偏这时候曹三来送饭,推门而入的瞬间,屋子前后串了风,满地的纸屑被风卷着往回廊飘去。

  “不要!”凤银慌忙去阻止纸屑的飞散,目光紧紧追随着纸屑,脚下一个不稳便摔了下去,脑袋重重磕在回廊的门槛上,凤银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竹绣的卧房内:梅妆轻轻帮凤银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说道:“她好像在做着什么噩梦。”

  “是嘛,梦到谁了呢。”竹绣靠着软榻,眼眸微微眯着,白嫩修长的手指玩弄着玉扳指,自言自语道:“要是能进入她的梦里就好了。”

  梅妆闻言溘然一惊,只消片刻面上又恢复平静,她起身走向竹绣,宠溺的看着他:“你呀,怎么还是喜欢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呢。”见他眉头微蹙,她习惯性地伸手抚向竹绣的眉间,却被握住了手腕。

  竹绣将梅妆的手移至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半掩于碎发里的长眸闪着微光,眼角斜飞,打量着她精致的面容,薄唇一勾:“好姐姐,弟弟的脾性你倒是清楚得很呐。”

  梅妆笑道:“那是自然,你我自小相识,你的脾性我岂会不清楚呢?”

  “那你为何要放走南殊!”竹绣的语气突然变得阴冷,攥紧她的手,质问道:“你明知弟弟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杀了南殊,你却在关键时刻助他逃走!”

  指骨被捏得生疼,梅妆柳眉微皱,缓缓开口道:“南殊现在还不能死,我助他,亦是在救你。”

  竹绣不悦地甩开梅妆的手,面露讥讽:“是不能死,还是皇城里那个老妖妇不让他死?”

  “住口!”梅妆微怒,呵斥道:“主上对我们恩重如山,你岂能这般诋毁她。”

  “诋毁?”妖眸含着戾气,他起身走至梅妆身侧,伸手揽住她的肩,俯身在她耳边轻道:“弟弟做的可不仅仅是诋毁她。”他的手从梅妆的脸颊滑至脖颈,轻轻抚摸。

  梅妆面色渐渐僵硬,侧脸问他:“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还要……”竹绣笑着,一字字道:“恩、将、仇、报。”

  梅妆美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竹绣,红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颈处的剧痛让她无法再发出声音。她试图掰开竹绣冰冷的手,可笑的是他手腕上居然还带着她赠的佩珠。那是很久以前,她途径连城的妙安寺,适逢虚妄僧游历至此,她施了银两,虚妄僧回赠了念珠手串。那日赠珠之时,那个虚妄僧似乎还说些什么。梅妆呼吸不畅,眼前阵阵发黑,脑中的残象倒变得清晰起来。

  深编斗笠遮住了虚妄僧的表情,只听得见他缥缈的声音:“姑娘心系并非良人,还望姑娘早日放下执念,归正道,安浮生。”

  “大师。”梅妆打断了他,面上是豆蔻少女特有的明媚笑靥,道:“所谓浮生若梦,短暂而虚幻。今生之事,且容我来生再去顿悟吧。”

  梅妆的瞳光渐渐晦暗,短暂而虚幻的今生,真是一语成谶。

第25章

  “救世与灭世,一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个是浴火而重生,对于世界而言是没有任何区别的。灭世之兆更像是造物主在百无聊赖之际想出的小游戏,是后生还是重生,让众生万灵自己选择。”

  少女阖上了手中的书本,偏着头悄悄望向书案前低头专注看书的男子,适逢有风自窗口吹入,吹起他耳鬓的碎发,拂上他白净的面颊,长长的眼睫随着他阅书的视线而轻颤,少女的目光渐渐痴迷……

  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你又在偷懒了?”

  “我……我就是看书看久了眼睛疼。”少女慌忙揉擦着自己的眼睛,指缝间偷看到男子展露笑颜后,她笑嘻嘻地抱着书本,跑到男子的书案旁席地坐下,好奇地问道:“大人可是救过世的上仙,本该有更大的作为,却每日在此撰写救世之经……难不成还会有灭世之灾?”

  “我们如今身处的世界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亘古至今存续的世界,另一种是涅槃重生的世界。若是存续的世界,那一万年前的灭世便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可若是重生的世界,那是第几次灭世就不得而知了。”

  少女拧紧眉头,男子这段话远远超越了她理解的范围。不过不愧是她的大人,真是渊博通达,仙界第一文化人。

  男子无视少女炽热的目光,继续道:“无论是存续还是重生,都无法证明灭世之劫是有且仅有一次的,即灭世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为此我记录下救世之经,或许日后能派上用场。”

  “大人说的甚是,不过……”少女放弃理解他的话语,问出自己心中所惑:“罄竹愚钝,有件事情不甚明白,还望大人指点。”

  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一万年前是天启碑上显示了天帝的名字,天帝才知自己被委以救世之任。那应龙灭世的契机为何?也是受了天启?”

  男子垂眸,应龙遍体鳞伤被绞杀于云舟的场景自心头浮现,那可是曾经与天祖一起叱咤风云,开辟仙界的战龙,无虬。而如今不仅曾经的丰功伟绩被抹去,甚至连名字也被剥夺,他彻彻底底沦为遗臭万年的灭世恶龙。

  “自天祖化神失败,魂飞湮灭之后,应龙便销声匿迹了。”男子神色黯然,猜测道:“他许是太孤独了,灭世也只是想引人去结束他的生命。”

  少女不以为然,辩道:“应龙可是龙中之龙,怎么会因为自己想死就要屠戮人间,毁天灭地呢。”

  男子心知她在故卖玄虚,便配合地问道:“那你有何高见?”

  少女蹭一下站了起来,献宝似的将手中书本翻到标记的页面递至男子面前,指着一行小字,念出声:“‘灭世之兆更像是造物主在百无聊赖之际想出的小游戏,是后生还是重生,让众生万灵自己选择。’我看到此处便突发奇想,假设这真是一场游戏,那便会有游戏规则呀。救世与灭世,赢的那方不应该有什么奖励的吗?”

  男子盯着书上的小字,思绪转动也是极快,顺着她的话道:“你的意思是说,应龙是为了神的奖励而灭世?”

  “是呀!”少女眉飞色舞,更是变回了原形,一只灰溜溜的小麻雀,拍动着轻巧的翅膀,唧唧喳喳说道:“譬如神许诺我,灭世成功后可以将我变成凤凰,那我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天灭地的。”

  男子取过笔,娟秀的字体落在纸上:灭世成功后或可如其所愿。写完后,他伸出手,见小麻雀轻车熟路地飞到了他柔软的掌心上,轻轻问道:“你就这么想麻雀变凤凰?”

  “这是我的梦想呀。”小麻雀圆圆的脑袋直点,嫩黄的小尖嘴说道:“今生若不能变成凤凰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的!”话音未落,画面急速的翻转,焚仙炉里,少女死的时候确实没有瞑目,圆瞠的双目里盈满了鲜血……

  “哇—哇——”粗劣的鸦啼声,令凤银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猛然睁开眼便见竹绣的俊脸离她不到两寸,吓得连忙后缩,脑袋不慎撞中床板,连带着旧伤疼得她龇牙咧嘴。

  竹绣直起身子坐好,低低笑道:“夫人这觉睡得可真长,从去年睡到了今年。”

  凤银趁机翻身坐起,见自己身上衣物整齐,便缓和了脸色问道:“今天初一了?”

  竹绣点头,伸手至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过去,声音温和悦耳:“辞旧迎新,愿夫人平安喜乐,岁岁有我。”看凤银没有接的意思,他也不恼,捉了她的手腕将木盒塞进了她手里。

  凤银睨着手中的木盒,心思沉重,桃夭的突然消失定与西门有关,西门在锦阳怕是出什么事情了。

  “竹绣……”凤银为难地开口:“我想要去锦阳,东方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委托曹三帮忙照看。”见竹绣的眉头微拧,她立即补充道:“当然不是白吃白住,我会付钱的,先赊账……”

  “本店概不赊账,”竹绣挑了挑眉,魅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倒是可以肉偿。”

  凤银白眼翻上天,起了一身的鸡皮,推开他道:“我嫁给你成不?”

  “夫人你真会说笑……”竹绣眼中的戏谑之意慢慢褪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凤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没钱,我嫁给你抵债成不?”凤银放慢了语速,心里的计划是先去锦阳等救回了西门,她便又是那个横行兰州城十里八乡的救世之女了。区区竹绣,根本不是西门小老弟的对手。

  竹绣气息一窒,喜悦填满了心房,笑容在清隽的面上漫开,他点头:“什么有钱没钱的,以后夫君挣的钱都是你的。”

  凤银心里微微一荡,这般明媚灿烂的笑容恍了她的眼,有一瞬间她似在那笑颜里寻到了一丝上官杜若与南风的影子。凤银仔细想了想,除去竹绣的骚性格,就光脸而言,他们三个都属于盐系颜,清俊耐看,书生气质。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夫君给你买去。”

  “秋水斋的泡椒鸡爪。”

  竹绣起身离开后,凤银悄悄打开了小木盒,里面是一条镂了珠花的紫玛瑙吊坠,色泽艳丽,纹理流畅,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价值不菲。

  为什么偏偏是紫色?凤银抚上了脖间的陶笛吊坠,想起了刚刚的梦境,梦中的少女与男子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了,但总是看不清人脸。她闭上眼睛努力地回忆着,竹绣也做过类似的梦,莫非梦里的男子是竹绣?

  “罄竹……罄竹……罄竹……”凤银默默念着,猛地睁开双眼,脱口道:“罄竹难书,难书……南殊……”梦中男子的脸也慢慢清晰起来,端雅俊秀,是南风!

  *****

  兰州城门口,阿添挺着肚子在良恭的陪同下前来送行。

  阿添递给凤银一些打包好的零食干粮以及一张写了地址的字条,关照道:“去了锦阳若是暂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可以先去小段那里,他在皇城附近开了一家酒肆,据说生意十分红火。”阿添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马车前安静候着的男子,突然压低声音问道:“都说商人薄情重利,这个沈公子看着一表人才,娶你图什么?你们莫不是私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而且你不也是经商的嘛……”凤银顿觉手里的包裹一沉,顺着阿添的目光歪头看了眼化名沈轻寒的竹绣,他今日将头发盘结成髻,以紫玉发冠高高固定在头顶,露出了整张清雅俊逸的脸庞。

  察觉到了凤银的目光,竹绣眸光转向她,并回以微微一笑,锦衣墨发,颇有风流贵公子的模样。

  撞见他俩在眼鼻子底下眉目传情,阿添不舒服地搓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要小心别轻易闹出人命啊,届时想跑跑不了。”

  “人命?”凤银不解地看着阿添,随着阿添不怀好意的笑容,视线移至她的孕肚上,凤银面上一窘,羞愤道:“靠,你这个邪恶的已婚妇女!”

  阿添捂着肚子呵呵直笑,一旁素来寡言的良恭突然开口道:“孩子今年五月生,你若有空可以回来看看。”

  凤银与阿添相视一笑,良恭这个内敛克制的死正经,内心暗戳戳期待着再会,嘴上还要以孩子为幌子。

  “好好好”凤银点头应承,“等干儿子出生了,我一定抽空回来探望。”

  “还不确定是儿子呢,我最近又好食辣味了。”

  “女儿也好,小棉袄。”

  “女儿还是算了,”良恭禁不住插嘴道:“你们俩教出来的女儿,指不定长成什么混世妖女呢。”

  凤银与阿添异口同声:“你闭嘴!”……

  坐在疾驰的马车上,凤银最后眺望了一眼兰州城门,便放下了帘子。脑中想起了良恭刚刚说的有空回来看看,回来……心中溘然酸涩无比,原来她心里早已将兰州看做是家乡了。

  “夫人莫要伤感,”竹绣轻轻抚上凤银的手,宽慰道:“等我们到锦阳确认了西门小公子的安危,就立即返回兰州,成亲生子,安居乐业。”软塌上睡着的九命听到了主人的名字,耳朵动了动。

  凤银抽开手,哼了一声:“你知道嘛,通常说等做完某件事后就金盆洗手呀,告白呀,结婚呀这类话的人,大多都活不过那件事的。”

  竹绣认真的想了想:“那要不我们现在就做生孩子的事情?”说着便解下了胯间的腰带,向她欺近,黑眸轻佻地弯起:“正好别浪费了这长路漫漫,我们好好努力,争取年底给你的干儿子添个好妹妹。”

  凤银慌忙阻止他,奈何力量悬殊过大,她敌不过,情急之下一脚踹醒了九命。

  “汪汪汪……”九命炸毛怒吼。

  宽敞的车厢内,凤银与竹绣面对面坐着,二人的衣衫皆有些不整。竹绣懒洋洋的靠着车厢壁,唇瓣上有血印,轻笑道:“女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岁岁。”

  嘴里的血腥味令凤银懒得开口怼他,心里暗自佩服他的勇气,这死亡旗帜一个接一个的立,是要从兰州一路立到锦阳吧。

  马车约是行驶到了颠簸路段,车厢内忽而一阵晃动。一根玉箫自行李中掉落下来,竹绣弯腰捡起来以丝巾擦拭,见凤银醒着,便询问道:“要不为夫人奏上一曲,解解闷?”

  凤银侧过身睨他一眼,“你还会这个呀。”

  “那是自然。”竹绣挑了挑眉:“为夫这些年不仅卖身,也卖艺啊。”

  “……”凤银翻过身子面向车厢壁,决定再也不要理会他。

  “不过以后只对夫人一人献身献艺。”竹绣补充道,薄唇贴上玉箫,空旷悠扬的萧声伴随着马蹄声悠然响起,夜漫长,前路也漫长。

第26章

  锦阳皇城的某座宫殿里,空气中有暗香浮动,重重的幔帐后断断续续传来细碎的喘息,悠长难耐,酥麻入骨。殿内的门窗并未阖严,夜风悄然潜入,轻轻掀起了纱帐一角。

  “哇——”门外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乌鸦的叫声。

  女子渐渐停下动作,双眉微挑,起身就要下床,却被身下不知餍足的男子重重压回床榻上,迫切地想要同她共赴极乐之境。

  “一、二、三……”女子面无表情的记着数,当她数到十时,男子快速抽动的身子猛然一颤,好看的眉眼间媚色正浓,却光芒不再。

  女子抬腿踢开了身上的男子,见满床的脏乱,她厌恶地皱起了眉,随手撤下纱帐裹住身体,走至了窗边,将乌鸦放了进来。

  乌鸦栖在梳妆台上,身子微微颤抖,漆黑的羽毛湿漉漉地凝成一块一块,似在寒夜中飞行了很久。女子眼中带着爱怜之意,轻轻抚摸着乌鸦圆圆的脑袋,道:“我可怜的妆儿,你定是不眠不休的飞了很远才寻到我这儿的吧。”

  “哇——”乌鸦叫唤了一声。

  凄凉的叫声令女子心中一恸,问道:“是谁杀了你?”

  乌鸦没有回应,眼中氲着湿意,呆呆地望着屋内烛火照不透的暗处。有个黑色的身影渐渐从暗处走近,阔口獠牙的青色鬼面具令乌鸦本能地煽动着翅膀,向后退缩,粗短的喙发出嘶哑低鸣。

  女子叹了一声,摇摇头,唏嘘道:“完全变成了一只丑陋的呆乌鸦呢,真是可怕的代价。”说着将受了惊吓的乌鸦搂在怀里,转身对着跪伏在地上的鬼面人吩咐道:“床上的人,你处理一下。”

  “主上……”鬼面人语调微微停顿,低头继续说道:“此人是相国家的小公子,随意处置了怕是不妥。”

  “原来是相国家锦衣玉食的公子呀。”女子故作惊讶,一顾一撇间皆是风情,道:“那他的血肉定是佳品,拿去喂我的小可爱们吧。”

  鬼面人领命,用床单裹住□□的男人抗在肩头,正要退下,又听女子唤住。

  女子放下乌鸦,缓缓走至鬼面人身边,吩咐道:“让人将御汤的水暖上,我要去沐浴一番。”说着便扯掉了身上遮羞的纱帐,任由细腻娇嫩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之中。

  肩上的重量令鬼面人的动作有些迟缓,他撇过脸,似块木头一般笔直地矗立在床边,直到一只白嫩的脚探向了他的胯间。

  女子坐在床边,伸直了脚尖轻轻撩拨着鬼面人,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后,她重重地一脚踹在了那炙热之处。鬼面人闷哼一声,立即跪伏在地上,谢罪道:“请主上赐死。”

  “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了这个相国小公子?”

  “属下愚笨。”

  “男人,控制不住欲望就会被欲望控制。”女子别有意味的目光扫过鬼面人托着被裹的手,淡淡道:“轻易为欲望所困之人,不配活着。”

  鬼面人放下了肩上的尸体,诚恳道:“请主上赐死。”

  女子低低笑出了声,摆了摆玉手,让他退下。鬼面人走后,抑制不住的笑声自女子嘴里迸发出来,她是故意的,今日当值的鬼面人双手甚是好看,修长而有力,白皙且骨感,无意间的一瞥,竟重燃了她心底的欲望。若是这样一双手游走在自己身上,该是何等销魂滋味呢。

  “唉”女子长叹一声,一丝不缕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感慨道:“我果然也不配活呀。”

  “哇——”乌鸦飞至床头,她止住了笑意,觉得身下有东西硌着自己,便起身在凌乱的衣物中一通翻找,纤纤玉手挑起一根红线,红线两端是两个金色的小铃铛。女子‘嗤’地一笑,朱唇红润如血染,对着乌鸦悠悠道:“妆儿别急,那个狼心狗肺的小子很快便会来寻你,我让你们做一对乌鸦夫妻如何?”

  “哇——”

  *******

  锦阳地理位置偏南,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此处原是羽国的都城,五十多年前还叫藤川,虽说没有现在这般繁华,但是出了名的盛产美人之都,据闻当前夏邑力排众议迁都于此就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从兰州到锦阳走水路是最快的,乘船大约只需七日。奈何凤银他们是大年初二出发的,租不到船,只能雇了两名车夫日夜兼程的赶路,二十天后终于抵达了都城锦阳。

  凤银按照阿添给的地址找到了小段的酒肆,此处位于闹市边缘,距离皇城与渡口都不远,十分适合落脚。正值午饭点,酒肆里一派喧哗热闹的景象,站在门外都能想象得到。

  “二位里面请,吃饭还是住宿呀?”见门外有客人,店小二热情相迎。

  凤银一走去,酒味,汗味混合着脚臭味扑鼻而来,一群打着赤膊的糙汉子三五成群地围一桌喝酒吃肉的场面令她心生退意。

  竹绣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头说道:“这里离码头近,这些人大概都是在码头干活的脚夫。”说完便拉着她朝里面的账台走去。

  “小段”凤银开心地朝着账台里忙着记账的男子挥了挥手,她去上官府做任务期间,小段离开了秋水斋远赴锦阳谋生,这才刚过了半年他就自己当老板了,令凤银好生钦佩,居然是个潜力股。

  小段愣了愣,抬头问道:“二位是住店还是结账啊?”

  “小段,是我呀,凤银。”凤银笑眯眯地从包袱里掏出一瓶酒,摆在了小段面前,继续道:“这是阿忝托我给你带忘川秋水,我特地从兰州背过来的。”

  小段恍然的‘哦’了一声,略带歉意的欠了欠身,道:“前几日收到老板娘来信,信里是说她有朋友或来投宿,失敬失敬,是段某有失远迎了。”

  “小段半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客套了。”凤银想着可能是小段现在做老板了得端着架子,于是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掌柜的,给我们两间房,隔得老远的那种。”

  “这刚过十五,来往船只增多,前来投宿的客人也多……”小段犹豫地拿出一张房牌,为难地说道:“楼上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这么巧?”凤银质疑的眼神扫过小段以及身后的竹绣,漆黑的眼珠转了转,伸手接下了房牌,哼声道:“一间就一间,谁怕谁。”说完便唤上九命上楼去了。

  竹绣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账台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轻声道:“多谢掌柜成全。”

  “公子客气了。”小段不动声色的收起了银子,低头的瞬间眼中掠过一丝鄙夷,都城果然尽是些衣冠禽兽。

第27章

  二十天的奔波劳累让凤银这天夜里睡得很沉,沉到竹绣什么时候爬上床的都浑然不知。早上她一睁眼便见竹绣撑着下巴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衣裳半敞,长发披肩,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正温柔抚摸着睡在两人中间的九命,九命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表示十分惬意舒适。

  凤银冷着脸翻身坐起,而后掀开被子将一人一猫重重地踢下了床。

  九命不满地汪汪吠了许久。

  等凤银洗漱打扮完毕,下楼吃早饭的时候,竹绣已与旁人边吃边聊上了。

  辰时刚过,早膳嫌晚午膳嫌早,这个点吃饭的人大多是游手好闲,不愁生计之人。

  “夫人,这里。”竹绣眨眨眼,招呼她过去。

  凤银见他桌上早茶品类繁多,精致诱人,便大步走了过去。

  “沈夫人,幸会幸会。”同桌而坐的是留着两撮小胡子的中年男子,锦衣华服,非富即贵。

  “在下张勇财,与沈兄算是同行,是个布衣商人。”

  “张兄谦逊了,你能给皇城供货,怎会是一介布衣呢。”竹绣侧着脸对凤银挤眉弄眼,等转向张勇财时又是一副愁眉不展的面孔。

  “这回兰州的船十日后才开,皇城又近在咫尺,内子整日嚷着想进去见见世面,小弟实在是被恼得不行。这皇城戒备森严,哪里是我等普通百姓可以随意进去的,张兄你也帮忙劝劝。”

  凤银识趣地配合起来,“听闻皇城里的宫殿座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宫娥粉黛亦是各个天香国色,倾城绝世。我不过想进去看看而已,你没本事就算了,还要同他人诉苦。”桌子下的手被竹绣紧紧握住,细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她掌心的纹路,有点痒。

  凤银狠狠抽回手,带着怒意瞪了竹绣一眼,他倒是低眉垂眸的,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

  “沈夫人莫要动怒,这皇城不同别处,一般人自然是进不得的。”张勇财连忙劝架,先前一番交谈令他十分欣赏这个沈姓后生,敏锐阔达,有胆有识,天生从商的人才。不想这后生竟也是个惧内之人,于是欣赏中又多带了点维护,道:“夫人若只是想进去增增见识,张某倒是可以帮上一点小忙的。”

  竹绣喜出望外,殷勤地为张勇财添了茶水,问道:“张兄有何好门路?”

  “仲春将至,这几日我每日早晚均有物资运进皇城,你们可以扮作货郎一道跟进去。”张勇财笑眯眯地饮着茶,嘱咐道:“不过,切记只可观望,不得乱跑,不然可是会丢性命的。”

  凤银与竹绣点头应承,两脸真诚。

  吃完早茶二人回到房间,竹绣靠坐在椅子上向凤银讨赏:“夫人,你是不是得好好犒赏一下为夫呀。”

  “犒赏?”凤银见九命在床榻上睡着,突然心生一计。她信步走至竹绣跟前,在他诧异的目光下,身子一沉坐在了他腿上,挑衅道:“来呀,我以身相许犒赏你啊。”说着便扒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脖颈上的陶笛吊坠。

  竹绣面色倏然变冷,几乎是在她去扯领口的瞬间他就别开了脸,道:“夫人突然这般主动,为夫有些受宠若惊。”依旧是调笑的口吻,气息却有些紊乱了。

  “果然……”凤银欣喜若狂,她猜对了,竹绣害怕这个陶笛吊坠。这样一切就说的通了,竹绣可是初次见面就想霸王硬上弓的变态,可后面那么多近水楼台的机会,包括两人在马车里同吃同住二十天,他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诚然九命应该也有点威慑作用,但若竹绣真有心,搞定九命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南风真是靠谱,危难之际还不忘给她留护身符。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凤银伸手勾住竹绣的下巴,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白净的面上眉头微蹙,双目紧闭,眼下的泪痣让他眉宇间多了一丝凄婉忧郁。想到他平日就是顶着这张白面书生脸占尽她便宜,凤银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些。

  竹绣鼻间低哼一声,双手缠上她的腰,略带压抑的语调:“夫人,要不你背过去,我们从后面……”

  凤银起初不明他的意思,直到低头目睹到他某处的变化,她惊得腾地站起来,急急后退好几步,红着脸跺脚骂道:“你个死变态,真不要脸!”

  竹绣缓缓睁开眼,眼溜秋波,薄唇微扬:“要脸哪能讨到媳妇啊。”

  *******

  翌日清晨凤银与竹绣混迹在张勇财的物资车队里,顺利进了皇城。车队今日送的是瓜果蔬菜以及多种肉类,行至膳房后院,货郎们纷纷开始忙着卸货,凤银从最底层的麻袋里掏出九命后,二人一猫悄悄溜了出去。

  “什么戒备森严,这也太顺利了吧。”凤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棕色货郎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衬得她又土又黑。

  “不是戒备不严,张勇财的侄子是禁军统领,没人敢为难他的车队。”同样的衣服穿在竹绣身上却甚是合身体面,不像货郎,像情郎。

  凤银歪着头看他,“你跟人聊个天喝个茶就能知道这么多情报?”

  “自兰州出发前为夫便托人帮忙打探消息了,一切顺利是理所当然的。”竹绣将她脑袋扶正,笑道:“怎么样,带为夫来不亏吧。”

  凤银垂眸,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回道:“嗯,不亏。”

  “夫人……”

  “干嘛?”

  “猫不见了。”

  “……”

  皇城的杏花林里酒宴正欢,缤纷的花树之间,宫伶奏乐起舞,皇亲贵族满座两列,举杯相贺。

  “诸君……”皇帝一手握住酒杯,一手提着酒壶,拖着步子走至宴席中央,面上泛红,已然有些醉意,他举杯朗声道:“仲春佳节,有劳皇后特设春日之宴,为纳福祈年,除旧布新,愿天佑我大雁!”

  众人附和:“天佑大雁,春秋万载。”

  皇帝眼眸朦胧,恍惚间猛然望见那落英之下有一绝色佳人,遗世独立,宛若幼时他躲在母亲裙后见过的天人一般。

  “父皇。”夏子玲过去搀扶他,将他送回了自己的坐席上,道:“您醉了。”

  “是孤看错了……”皇帝扶着额头,似乎清醒了几分,低喃道:“那是玲儿的夫婿,是李太尉之子,李净。”

  旁边的皇后掩面一笑,声音柔婉细腻,“陛下是真的醉了,玲儿的婚礼定在下个月,李净如今还不是她夫婿呢。”

  “哈哈,是孤不甚酒力,醉了醉了。”皇帝大笑,迷蒙的眼睛渐渐变成清醒,对着阶台下漫声问道:“李净何在?”

  被点了名的男子出列行礼,恭敬地回道:“李复之子,李净拜见陛下。”

  “孤听闻李太尉有次子,武将出身,擅舞刀剑,更擅能乐。正是春宴酣兴,若能得李郎一舞,岂不锦上添花?”

  夏子玲试图劝阻:“父皇,殿前不得佩剑,你让他拿什么舞?”

  “小妹别急,此处离二哥的宫殿近,取过来很快的。”夏子初一副等着看热闹的表情,对身后人吩咐道:“去把我的相思剑取来,速去速回啊。”

  “你!”夏子玲气得双手握拳,求助的眼神看向皇后,皇后却也是一脸饶有兴致地期待模样。

  “难得陛下有此雅兴,小臣便献丑了。”李净手持一物,趋步走至宴席中央的空地,声音比之前要高出一些:“说来也巧,小臣今日赴宴途中偶然拾得一枚面具,正好借来一用。”说着便佩戴上了面具。

  四座一片哗然,众人皆被这狰狞的面具吓了一跳。

  皇后笑道:“恶鬼面乃能乐之精髓,李郎拾的真巧呀。”

  “皇后殿下也懂能乐?”李净修长的手指了指面上,声音透过面具变得些许低沉:“那此物的原主可是殿下?”

  皇后面上笑意愈盛,徐徐答道:“非也。”

  侍卫将夏子初的相思剑双手奉上,李净接过剑后,身后的乐师也配合着变换了曲目。幽咽滞涩的曲调蓦然响起,长剑出鞘,寒光烁烁,他脚步一踉,身躯向下后仰到不可思议的弧度,鬼面之上,利剑指天,随着曲调节奏变化,他的动作时而灵动,时而钝迟,气势忽而凶狠乖戾,忽而悲怆激烈。

  杏林的假山后面,凤银扯了扯竹绣的衣袖,不耐烦地催促道:“别看了,跟耍猴戏似的,走了走了。”

  “夫人真是聪慧。” 日常恭维凤银,竹绣已是得心应手,“这能乐本叫猿乐,原本就是从猴子戏法演变而来的。”

  “此人舞得甚好,李复之子李净。得找机会认识一下,日后兴许能聘请他去店里任能乐师。”

  凤银冷哼一声:“怎么不叫钱塘江李靖。”然后生个灭世之子出来,大家一起去杀一杀,救世成功,各回各家。

  竹绣侧头,语气酸涩:“听夫人这语气,是同这李净认识?”

  “岂止是认识,差点就私奔了呢。”那个骗钱后还用傀儡术陷害她的小白脸居然是女子,这让凤银心里一团疑惑稍稍有了头绪,夏子玲要害她,北堂要救她,两人唱完双簧居然在一起了。这不是拿她当工具人嘛,太过分了!

  竹绣眼神飘向挥剑起舞的男子,面上似笑非笑,轻叹了一句:“原来为夫要谢的人便是他呀。”

  “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在这里待了。”凤银心中酸涩,想起那日在兰州渡口北堂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厌了救世的游戏,明明就是攀上了公主,从此过上了钟鸣鼎食的贵族生活……才怪,还不是被人当猴一样耍。

  北堂,你的桀骜与尊严,难道也同救世一起被扔掉了吗?

  见凤银执意要离开,竹绣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那猫呢?”

  凤银凶凶的回:“不找了。”

  竹绣乖乖点头:“好吧。”

  他好像真的有些惧内……

第28章

  自打皇城回来凤银便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任竹绣如何哄都不肯开门。竹绣无奈只得下楼准备找个地方坐上一会儿,正要出门,张勇财迎面而来。

  “沈兄。”张勇财笑容灿烂,嘴边的小胡子颤动着,“这是要去哪里呀?”

  竹绣无奈道:“夫人生气了不让我进房间,我正准备出去找点乐子。”

  “弟妹为何生气?莫不是你们今日皇城一日游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张勇财是真心很喜欢竹绣化名的沈轻寒,不知不觉就将自己代入了兄长的角色。

  “唉,是小弟不对。”竹绣叹了一声,面不改色的说瞎话:“今日在皇城我见宫娥漂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叫夫人撞见了。”

  张勇财闻言哈哈大笑,宽慰道:“沈兄你没有错,天下哪个男人见着漂亮女子不会多看一眼呐。”

  “我有错。”竹绣顿了顿,懊恼道:“错在让夫人撞见了。”

  张勇财笑得更厉害了,他拍了拍竹绣的肩膀,道:“沈兄莫要难过,弟妹不让你进门,那正好哥哥带你去找找乐子。”

  竹绣饶有兴致的点头,正好去探探锦阳有何新乐子,回去学以致用。

  张勇财要带他去找的是花舫,俗称船妓。二人酒足饭饱后沿着江边走了许久,终于来了灯火通明的欢乐场。一条直直的埠头,两边停靠了无数船只,船头皆有美貌女子,盛装艳服,坐以待客,一眼望去,竟是看不见尽头。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上来同姐姐耍耍呀。”

  “公子,奴家花样多多,保证你满意。”

  “公子来玩呀,奴家不您收钱。”

  娇呼吆喝声伴随着丝竹淫乐,不绝于耳。

  张勇财一边物色着船上的各色女子,一边对身旁的竹绣说道:“弟妹脾性这般倔,一半是你惯的,一半是闲的。”

  竹绣双眸发亮,讨教道:“兄长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可教小弟好好治治她那顽劣的性子?”

  张勇财作为过来人,传授道:“让她生孩子,这女人一生了孩子心思便会分散开,对我们男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竹绣眼中的笑意渐渐隐去,他原本想同凤银生一个女儿,一个同她一般狡猾爱笑的女儿,取名为岁岁。可如今想到岁岁可能会占据凤银大部分心思,便觉着这个女儿也甚烦。

  “生孩子啊,这有点难度唉。”该死的南殊在她吊坠上设了幻阵,光是看到那颗坠子,他就如临深渊。

  “这……”张勇财压低声音问道:“是弟妹,还是你的问题?”

  “是我……”竹绣微微咬唇,眼下的泪痣述说着无言的哀愁。

  张勇财眉头一拧,心疼地拍了拍竹绣的肩膀,柔声道:“走吧,今晚哥哥请客。”

  一阵风掠过,竹绣脚步一顿,耳中有风载着人声灌入:“前方五十米处,左手边蓝色花灯的船。”

  “兄长。”竹绣轻唤一声,张勇财抬眼看他,身子陡然一僵,放大的瞳孔中映着竹绣泛出碧绿幽光的双眸,又听他轻飘飘的声音:“兄长,你看这位娘子如何?” 张勇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坐在船头的女子宛若植根于水中,摇曳于风中的青莲,不染不妖,俊得恰到好处。

  “我就要这个了。” 张勇财说着便提起衣裳一脚跨上了花船,急不可耐地拉着船头的半老徐娘钻进了舱内。

  竹绣暗暗一笑,又继续往前走了片刻,顺利找到了挂着蓝色花灯的小船。船头并无美人,他走上船,掀开布帘,刚探进去半个脑袋,便有利剑直指面门。

  “你这迎客的方式倒是别出心裁。”竹绣伸手接过剑刃上的酒杯,朝舱内的男子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男子收了剑,冷声问道:“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竹绣低身弯腰踏进了船舱,盘腿坐在矮榻上,拿起桌上的酒壶又添了一杯酒,浅抿了一口后,缓缓开口:“我死了,有人就得守寡了,瑛玖殿下舍得?”

  “别再提那个名字了。”男子抱着剑,侧脸隐在角落的阴影之中,神情模糊。

  “那我如何称呼你为好?”竹绣把玩这手里的酒杯,试探性开口:

  “北堂净?”

  “李净?”

  “国婿殿下?”

  北堂转过脸,精致的面容在舱内昏黄烛火的映照下,更显绝伦。就算是阅美人无数的竹绣也不得不承认,藤川美人果真是名不虚传。

  “你这般胡诌,有趣?”

  “有趣有趣。”竹绣含笑点头,继续口无遮拦道:“李兄的能乐舞得也甚好,大业得成之后要不要考虑去我店里……”

  “闭嘴。”北堂打断他,自怀中掏出一物丢在他面前:“这鬼面具由百年黄桷木所制,黄桷是有记忆的灵树,我今日戴上后看见了些许残像。”面具下是女子走马灯般的回忆,遇人不淑,情殇梦短。

  “嗳,木头也有记忆啊。”竹绣举起手里的鬼面,烛光透过眼鼻的空洞之处映在他脸上,他眯了眯眼,双手用力掰断面具,随手丢出了窗外。

  北堂冷眼旁观:“沈轻寒,你果然冷血无情。”

  竹绣嬉笑:“彼此彼此,我们一丘之貉。”

  “你日后若是胆敢这样对她……”

  “你如今有何立场同我说这些?当初是谁说她的人生与自己无关来着。”

  “你……”北堂咬着牙,额角隐隐可见青筋偾张,一字一顿道:“锦阳你不该来,更不该带她来。”

  “我亦不想来啊……”竹绣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来就得不到她的心,光得身子没意思。”梅妆的死想必那个妖妇已有耳闻,这次若被她逮到,当真是插翅难逃了吧。

  北堂恍如未闻,他盯着桌上跳跃的烛火许久,忽然开口:“应龙的逆鳞,我有头绪了。”

  竹绣大喜,连忙问道:“在何处?”

  “在云舟山,桓衣观巫女青鸟体内的镇山灵石应当就是应龙的逆鳞。”逆鳞之下乃龙的致命弱处,故逆鳞是龙身上最坚硬的一片铠甲,代表着绝对守护。而云舟山的镇山灵石,不仅妖魔难近,灾病,死亡,甚至时光皆不可侵,绝对守护之盾,当之无愧。

  “那又要回兰州啊。”竹绣为难道:“可我答应要帮她寻人的,失信于女子,这事我可做不出来。”

  “皇城四周都是眼睛,你回去看好她,别让她乱跑,人我帮你寻。”

  “李兄这般热心,倒叫我有些害怕。”

  北堂神情微黯,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悠悠吐出一句:“我还她人情而已。”

  竹绣弯了弯唇,似笑非笑。

  ******

  月色沉沉,宽阔的城道上,张勇财额头上渗着虚汗,脚步轻飘无力,眼看便要倒下,竹绣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

  “贤弟,我今日真是鬼迷心窍了我,居然上了那个老女人的贼船。”张勇财揉按着老腰,眼泪汪汪,“如狼似虎的,差点没把我折腾死。”

  竹绣憋着笑,“兄长忍着点,再有一会儿就到你府上了。”

  “等等,我有些尿急。”说着张勇财跑至附近的树下,撩开衣裤排解,尿至一半突然听到头顶窸窣声响,便抬头一看,一双黑黝黝的圆眼睛正盯着自己。

  “啊——”张勇财吓得叫出了声,尿也洒到了衣服上,树上的乌鸦受到了惊扰“哇哇”啼叫两声飞走了。

  张勇财边系裤子,边咒骂道:“晦气,哪里来的这么多乌鸦。”都城锦阳的特色之一,乌鸦繁多。

  “贤弟,贤弟,你跑哪里去了?” 张勇财返回原地,却不见竹绣的身影,唤了几声,路边商铺二楼有人开窗探出头来。

  张勇财礼貌的问:“兄台,可见我沈贤弟了?”

  “见你老母啊!” 楼上的人手一抬手,一盆水稀里哗啦全部泼在他头上,“大半夜不睡觉,喝洗脚水吧你!”

  当头一喝,张勇财瞬间腰不疼腿不酸,也不想找弟弟了,灰溜溜地埋头朝着自家府宅方向跑去。

  竹绣一路疾奔回到了酒肆,轻易推开了房间门,凤银果然不在。他走下楼,见小段还在整理账册,便开口问道:“掌柜的,可知我夫人去哪里了?”

  小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仔细回想了一下,回道:“许是去了李复太尉府上,她之前来同我打听过李复父子的消息。”

  竹绣的脸色微微一沉,心中有些不悦。北堂刚嘱咐让他看紧她,别让她乱跑,一回来她就跑不见了。两人这般默契,倒叫他显得有些多余。竹绣闷闷不乐的转身上楼,准备回房睡觉。

  小段问了一句:“令正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你都不出去找找她?”这二人来自兰州,又是老板娘的朋友,他才忍不住多嘴一问。

  竹绣停步转身,冲着小段粲然一笑,回道:“不找,她要在外面吃点苦,才会知道我的好。”

  小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拐角,脑海里浮现出凤银那张自来熟的脸,不知为何总觉着似曾相识,可他在仔细回忆了在秋水斋跑堂的日子,确实查无此人。小段摇了摇头甩去了杂念,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北堂回到李府的时候,朱门两侧纱灯里的烛火刚好燃尽,两个小斯正站在门口捧着纱灯,往里添灯油。见自家公子回来了,便退至墙边躬身让路。

  “公子您回来啦?”

  北堂扫了一眼空旷的门口,随口问道:“今日公主是没来,还是走了?”

  小斯如实答道:“公主酉时便来了,等了许久不见公子,便又回去了。”

  北堂点点头,跨进门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还有位叫凤银的姑娘也等了公子许久,后来坐公主马车回去了。”

  北堂的脚步僵住了……

第29章

  皇城高墙之内,公主夏子玲华丽的宫殿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对,应该称之为不素之客。

  琳琅满目的珍馐美食摆满了长桌,什么凤尾鱼翅,羊羹熊腊,鲍鱼燕窝,松茸鹿筋,六畜八珍,应有尽有。

  夏子玲举着筷子,扫了一眼满桌的菜品,又放了下来,皱着眉道:“你点这么多荤腥,不嫌腻啊?”

  “不是我想吃……”凤银大口嚼着鹿脯,又低头嗦了一口松茸肉羹,口齿不清的回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可不是吃素的。”

  “还在记恨我骗了你一两银子的事情呀。”夏子玲被她的吃相勾得有些饿了,悄悄咽了咽口水:“你点的这桌子山珍海味可至少值二百两,吃完这顿,往事一笔勾销如何?”

  凤银啪一声放下筷子,大声质问:“骗钱,下咒,栽赃陷害,买/凶/杀人,你这一笔勾的是不是有点多啊?”

  夏子玲不为所动,端起手边的松茸肉羹,抿了一小口后,才慢悠悠的说道:“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若在戏文里,最后可是会成欢喜冤家的。”

  凤银不屑的抓起一根烤羊排,边啃边回:“那是在戏文里才有的剧情,现实可是相当残酷的。”

  “你也知道现实残酷啊。”夏子玲起身走至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气冷厉:“本宫可是公主,你是个什么身份?本宫是看在小净的面子上,才对你示好的,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凤银吞咽下嘴里的食物,思忖片刻后,舔了舔唇上的油光,道:“若是公主能帮我一个小忙,这个朋友嘛也不是不可以做……”

  “谁要同你做朋友?”夏子玲嫌弃了走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凤银纳闷:“刚不是还说要做欢喜冤家的嘛?”

  “那是戏文里。”夏子玲漆黑澄莹的眸子里带着狡黠,一字一句回敬她:“现实可是相当残酷的。”

  凤银感觉自己被耍了,气得丢下了筷子。

  夏子玲神情有些得意,低头又吃了一口肉羹,滋味甚好,她心情也好,缓和了语气道:“你想本宫帮什么忙?说来听听。”

  凤银赶忙搬着椅子挪到夏子玲座位旁边,附耳道:“请公主帮忙找一个人。” 西门是随二皇子进的皇城,现在西门消失,二皇子的嫌疑最大,自然是问不得。但夏子玲不一样,她是皇城里的公主,有权力,人脉与手段,最重要的是她想讨好北堂,同她打探西门的消息,应是最可行的。

  “找人?”

  “我有位朋友,一个月多前随二皇子一同进了皇城,之后便失去了消息。”

  “西门耀?”

  凤银一惊,连忙坐直了身子与她拉开距离,问道:“你认识西门?”

  “认识啊。”何止认识,那日在云舟山西门耀将她从树上打下来,害她在小净面前丢尽了颜面,可谓此生难忘。但这些夏子玲并不会同凤银讲,于是随意扯道:“他就是那个杀了上官明德夫妇的瞎子嘛,天下何人不认识。”

  ‘瞎子’这个称呼听着来是刺耳,凤银不悦地皱了皱眉,碍于有求于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那公主可知西门如今身在何处?”

  夏子玲摇摇头,回忆道:“一个月多前皇兄确实将西门耀带回了锦都,他对外宣称上官家的案子尚有疑点,有待查证,于是暂将西门耀关押在了皇城的宗人殿,由皇家侍卫看守。可据我在宗人殿的细作回报,西门耀根本没在里面。”后半句她没说实话,其实根本没有细作,是她想趁机除掉西门耀,于是花重金聘请了顶尖杀手潜进殿内,才发现人不在里面的。

  凤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夏子玲都不知道的话,那很可能西门已不在皇城了,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了锦阳。

  夏子玲见她愁眉苦脸,清滟灵动的眸子转了转,而后接过婢女奉上的帕子,擦了擦嘴,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过,我倒是有法子知道他的下落。”

  凤银心中一喜,忙问道:“什么法子?”

  “偏不告诉你。”夏子玲微扬下巴,傲视着凤银,冷冷道:“我只让你说来听听,又没说会帮你。”

  “你……”凤银忍住了拔光她头发的冲动,将一口老血吞回了肚中,努力挤出一丝和善的笑容,好生好气的说:“要不公主您说个条件,咱们做笔交易?”

  明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夏子玲红唇微弯,“你给我做一个月的贴身婢女,我就告诉你找到西门耀的方法。”心里盘算着把凤银扣在身边做人质,就不怕小净临阵逃婚了,等下个月他们顺利完婚后,再收拾她不迟。

  凤银没有丝毫犹豫,果断点头答应:“成交!”心中暗忖着等找到西门后,定要想个法子拆散北堂跟夏子玲,叫她尝尝求而不得的好滋味。

  二人面上皆是盈盈笑意,内心却都各怀鬼胎。

  ******

  阴暗潮湿的地下通道,一片黑暗静寂,凤银每走一步都觉得背后有无数只双眼睛在瞪着自己,冷风拂过,她全身的汗毛尽数竖起,头皮也紧得似上玄之弓。夏子玲走在她前面,步伐亦是小心谨慎。

  二人在夏子玲的宫殿里达成交易后,夏子玲便带她趁黑七转八绕的来到一处假山,没看清夏子玲动了哪块玄机暗格,只听“咯咯”声响,假山缓缓向后移动,在地表留下一个井口大小的黑洞,夏子玲率先纵身跳了下去,凤银本着用人勿疑的理念也跟着跳了下去,而后便掉落到这个弯曲迂回的通道里。

  凤银扯住夏子玲的衣袖,小声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她心里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跟着夏子玲跳了下来,若是在下面遇到什么危险,夏子玲绝对是拿她挡在前面的那种人。

  “嘘—”夏子玲转身示意她噤音,脚步未作停留,任由凤银拽着衣袖,保持着警惕的往前走。通道没有台阶,地面湿滑,她们一步步往地下深处走去,空气越来越稀薄,但仍不时有冷风拂面而过,说明通道的尽头应是别有洞天。

  两人在暗夜中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洞天之处。辉煌灯火之下,多个支洞纵横交错,汇聚而成的巨大主洞,是一个气势恢宏的地下宫殿。宫殿的石壁上刻画着许多神秘的精美图案,殿中有七根拔地而起,赫然耸立的石柱,按北斗七星排列,石柱均雕刻着盘旋而上的巨龙,色泽鲜艳,栩栩如生,叫人心生敬畏。

  夏子玲沿着石柱径直大步往里走,走至第四根石柱前,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

  凤银随着她的视线抬头一看,这根石柱上盘着的巨龙竟是龙头在下,龙尾在上,一股从天而降的气势。凤银心存疑虑,刚一眼扫过去的时候,七条石龙明明都是龙头朝上的腾飞之势,难道是自己恍了眼?

  “是汝在唤吾?”雄浑沉郁的声音,似来自远古的彼岸。

  凤银环顾四下,闻得其声不见其人,转头想问身旁的夏子玲,却意外的看到一个巨大的脑袋,虎须鬣尾,有角仿鹿,刚刚还需仰头而视的龙头如今竟已落至眼前。这石龙虽雕刻得惟妙惟肖,却唯独双目未着色,或许是怕点上双目后它会化身真龙,破壁而走,乘云上天。

  凤银拉过夏子玲,在她耳边小声问道:“这石龙有何玄机?”

  夏子玲亦低声回道:“这条石龙里宿着真龙的灵魂,乃我大雁的守护之神。”

  “你大晚上带我兜兜转转的就来看你家的守护神?” 凤银皱了下眉,又道:“你若是想炫耀也不必非赶着今天啊。”家里有龙了不起。

  夏子玲很是轻蔑的斜撇了她一眼,道:“这石龙可满足人的心愿,你不是想知道西门耀的下落吗?问它是最快的。”

  “实现人愿望的石龙?”凤银满脸不信,要是真有这种开挂的存在,那南风他们还劳心劳力的救什么世,直接跑来许愿世界和平不就好了。

  石龙里又传来恢宏低沉的声音:“是汝在唤吾?”

  夏子玲伸手将凤银往前一推,道:“是她是她。”

  “汝有何愿?”

  凤银犹如被赶上架的鸭子,憋了好一会儿,问出一句:“我想知道西门耀跟南风溯的下落。”

  “寻人,欲真名。”声音自微张的龙嘴中传出,似来自深渊。

  凤银心中惊讶不已,这石龙竟然知道西门跟南风用的不是真名,莫非真是条神龙?凤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夏子玲,揣摩了稍顷后,又问道:“你许人愿望,不需要什么代价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然在兰州夏子玲要杀她,大可不必那般大费周章,直接向石龙许愿便可。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夏子玲放弃了这条捷径。

  “无舍无得,汝予魂,吾允愿。”

  感受到凤银仇恨的目光,夏子玲心虚地别开脸,轻描淡写的补充道:“是以你死后的魂魄作为代价,届时你死了都死了,还在意那些作何。”

  凤银冷哼道:“那公主你也许一个啊,就许你同李净能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夏子玲眨了眨眼,胸有成竹地回道:“这不需要许愿也能实现啊。”

  “那可未必。”身后忽而间传来一声轻笑,凤银与夏子玲两脸愕然的转头,皇后宁茵芮正站在她们的身后,不知何时来的,悄无声息。

  夏子玲欠身行礼:“母后,您怎么来了?”声音微微颤抖。

  “本宫来给你提个醒。”宁茵芮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绝丽容色中透着雍容贵气,盈盈似秋水的一双凤眼扫过夏子玲与凤银,最终将目光落在夏子玲面上,训道:“本宫平日是怎么告诫你的?对男人绝对自信的女人都不会有好结局,你为何总是听不进去呢。”

  夏子玲心上一紧,慌忙询问道:“小净出什么事情了?”

  宁茵芮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道:“李净去你殿里要人了,你若再不回去,下个月的婚礼能否如期举行还是未知数,更别提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的美梦了。”

  “我这便回去。”夏子玲急着要走,可走开几步又折了回来,附在宁茵芮耳边小声道:“母后您先别杀这丫头,她现在还不能死。”说完便疾步离去。

  夏子玲走后,宁茵芮的目光转移到了凤银身上。

  “你叫凤银?”宁茵芮出声询问,唇边噙着诡异的浅笑。

  戒心顿起,凤银脚步不由地后退,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皇后是个厉害角色。

  “凤鸣和鸾吹梦醒,银花火树照夜明的凤银?”

  凤银大惊失色,上前一步质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这是上官杜若为她即兴作的藏头诗,这世间不应该有第三个人知道才对。

  “凤银、东南西北四姓男子、救世、兰州、锦阳……哈哈哈哈……”宁茵芮莫名的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虽是爽朗,却一点都不符合她的年纪与身份。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直起腰身,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望向一脸迷惑的凤银,道出真相:“我们果然是穿越到书里来了。”

第30章

  皇后的寝宫里,凤银盯着面前的炸鸡与啤酒,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

  “过来坐吧。”宁茵芮换了身轻便的装扮,招呼凤银同桌而坐。

  琉璃杯中金灿灿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麦芽醇香,叫人无法抗拒,凤银端起酒杯,猛灌下一大口,甘醇清爽的口感令她流下感动的泪水。

  “前辈,你还会酿啤酒啊,这是我有生以来喝过的最好喝的啤酒了。”

  凤银激动的表情把宁茵芮逗乐了,宁茵芮笑着说道:“这个很简单啊,主要就是糖化、过滤、发酵、储藏这四个步骤。”

  凤银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过程,摇了摇头道:“算了算了,我肯定是酿不出来的。”

  “你是文科生吧。”

  “对啊。”凤银咬了一口炸鸡腿,香酥可口,鲜嫩多汁,滋味好到令她连连比赞。

  “这个炸鸡也太好吃了,前辈你新东方毕业的吧。”

  “我是S大建筑系毕业的。”

  “咳咳。”凤银呛了一口,看着宁茵芮的眼神更加崇拜了。S大的建筑系,顶级学府的王牌专业,学霸本人。

  “我叫吴毓。”宁茵芮用手指沾了些啤酒,在桌上写下了名字,然后抬头问凤银:“你叫什么名字?”

  “凤银。”

  “我是在问你的真名,凤银是书中女主的名字。”

  “我想不起来了。”凤银放下了手中的炸鸡,神情有些颓然:“我记得炸鸡啤酒,记得所有现代文明,就是记不起自己是谁。”或许就连她脑中关于现代的回忆也不是她本人的。

  “想不起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宁茵芮将凤银杯中的酒续上,分析道:“可能因为你是女主,而作者花在女主身上的笔墨最多,对其的掌控也最强。你一时难以摆脱女主的思维,才导致了自身记忆的模糊。”

  凤银听了她一席话,肃然起敬:“前辈不愧是学霸,分析得相当有道理。”

  宁茵芮谦逊一笑:“算不上学霸,只是比一般人记忆力好点。”

  凤银想了想,问道:“那前辈还记得书名吗?知道书名或者作者名字的话,或许我能想起点些什么来。”

  宁茵芮闭上眼,努力的回忆着久远往事,好一会儿才缓缓的睁开双眼,却只是摇头:“我只能想起几个主角的名字与地名,其他都记不得了。”记忆的碎片倏然划过脑海,宁茵芮‘哦’了一声,补充道:“对了,小说好像只写到女主一行离开兰州就断更了,还有……”

  凤银焦急地追问:“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作者的文笔真差,很多地方都经不住推敲,女主名字的那首藏头诗都能算得上全文最佳了。我还在下面留言吐槽过,问作者是不是小学生。” 宁茵芮说着突然哎呀一声站了起来,恍然大悟道:“会不会就是因为我写了那句恶评,才被报复性地安排穿越到这本书里的?”

  凤银默默腹诽:这么嫌弃,那你还看,难怪作者要诅咒你。

  “只写到兰州的剧情,那也就是说包括我们今日的对话在内,都是书上没有出现过的内容?”

  宁茵芮点点头,“如果作者没有填坑的话,确实是这样的。”

  凤银叹息道:“就算是填坑了,前辈没有看到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的,未知的剧情,未知的结局。”

  “有时候不知道结局未必是件坏事。”宁茵芮取过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一杯酒下肚后,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就好比在今天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女主,快意人生来着。不曾想居然只是个女配,哦,也有可能是女反派。”因为她穿进的是作者一笔带过或者还没写到的配角,所以才会一直没有觉察自己是书穿,还是自己吐槽过的书。

  凤银心中一凛,刷的一声站起来给宁茵芮面前的空杯满上酒,圆滑的笑道:“也不一定是配角啊,可能兰州篇的女主是我,前辈呢,是锦阳篇的女主。双女主文,也是很流行的嘛。”

  宁茵芮目不转睛的看着凤银,调侃道:“双女主文可一般都是前半段闺蜜情深,后半段为了男人反目成仇的套路呢。”

  “我们不会的。”凤银忙不迭的摇晃着双手,否定道:“前辈是S大的高材生,格局跟境界哪是我能比的呀,我看上的男人根本入不了前辈的慧眼。”

  宁茵芮低低笑出了声,“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凤银干笑两声,正准备说些恭维的话,却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随即有温润男声传入:“殿下,公主同李净大人到访,已在正殿等候。”

  凤银朝门口望去,廊外殿角高悬的宫灯将那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窗棂纸上,颀长纤细,茕茕晃动。

  凤银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对宁茵芮道:“这么晚了公主来找前辈,肯定是有急事,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我让人送你回去。”宁茵芮起身送客。

  凤银大步跨出了房门,发现站在门口候着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太监,他受命领着凤银往殿外走。

  晚风骤起,连带着殿角宫灯里的烛火都在摇曳,宁茵芮静静地站在寝宫门口,目送凤银离去。

  月光斜斜的照在宁茵芮身上,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漆黑的影子自她的脚尖一直延伸出去,细细长长,宛若一条在地面上游走的长蛇。影蛇追逐着凤银的脚步,眼看就要缠上凤银的脚后跟。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凤银下意识的想回头查看,却被小太监不小心踩到了脚,凤银吃痛,注意力转到了脚下。

  “姑娘恕罪。”小太监慌忙欠身致歉,弯下腰的瞬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迅速警戒道:“姑娘切莫回头,一直往前走。”

  凤银张了张嘴巴本想问些什么,却忽然注意到自己脚下竟踩着一片漆黑的阴影。可明明今夜月光皎亮,寝宫门口又是一片空地,那身后究竟横空出现了什么,才会在地上投射出这么大片的黑影。凤银头皮发麻,不想也不敢回头看了,恨不得催着小太监快些走,于是二人绕过正殿,笔直地朝着殿院的出口疾行而去。

  凤银没有回头的身后,是一堵由成百只乌鸦用身体组叠而成的鸦墙。鸦墙遮住了月光,也封住了影蛇的路。

  宁茵芮信步走至鸦墙,地上的影蛇默默折回她脚边,消失在了七寸的云丝绣鞋之下。宁茵芮抬头望去,不计其数的乌鸦紧密地依偎层叠,每一只都恐惧的缩着脑袋,瞪大双目盯着前方,瞳孔深处泛着幽碧的冷光,空洞得令人心疼。

  眼前的这一幕,彻底勾起了宁茵芮的怒气……

第31章

  下午18:20分,Z城晚高峰的地铁,一如既往的拥挤得令人窒息。

  “叮咚—”手机提示进来了新信息,吴毓一手紧握吊环,一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是她高中好友苏婉来的信息。苏婉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现在儿女双全,就职于一家知名猎头公司,担任营销部主管。而吴毓,大龄单身女青年,三个月前裸辞了,目前待业中。

  苏婉:毓毓,D社那边我打听过了,他们觉得你特别优秀。

  吴毓无奈笑了笑,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打字调侃:所以他们觉得高攀不上,决定PASS我是吧。

  苏婉:他们那个项目需要驻非洲至少五年呢,可能还是觉得男性比较适合。你不去也好,不然回来都三十七了,你难道真的打算孤独终老啊?

  吴毓:我倒是希望他们是因为我能力不足而拒绝我,不是因为性别,也不是因为年纪。吴毓在对话框里输入完这些字后,又默默删掉了,只回了一个傻笑的表情。

  手机终于恢复了安静,吴毓准备将手机放进包里,车厢突然一个急刹晃动,手机滑落到了地上,她艰难的错开身子弯腰下去捡手机,身后却猛然被人一推,吴毓重心不稳摔倒在地。紧接着只听人群一阵轰乱骚动,不断有人踩过她的身体往前跑,吴毓吃痛,她甚至不知道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告诉她要赶紧爬起来,可惜她没能成功。

  一片混沌的虚无之境,吴毓倏然醒来,发现自己正漂浮在海面上,身体轻飘飘的随着海底暗流自在涌动,片刻后,她试着站了起来,竟然可以在海面上行走,放眼望去是无边无垠的大海,雄浑而苍茫,吴毓顿时觉得自己的胸襟也变得开阔,似光风霁月,将生活的狭窄、拥挤、嘈杂尽数抛至九霄云外。

  吴毓笑了笑:“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汝为何笑?”脚下突然漾起波动,一条四脚小蛇窜出水面。说它是蛇,却长着四肢,而且头上有短角,颈部有白色花纹,背上则是蓝色花纹,双目之间有突起的肉块交叉,模样着实怪异。

  四脚小蛇见她不回应,又问:“他人来此皆是悲痛哭闹,汝不害怕?”

  “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害怕。”吴毓说着弯腰捞起四脚小蛇,它圆头圆脑的,虽说模样怪异,仔细看看还有点丑萌丑萌。

  “汝又为何笑?”

  “你哪里那么多问什么?姐姐我都死了,还不能想笑就笑吗?”

  “汝生前不快乐?”

  “快乐呀。”吴毓微微一笑:“但那些快乐都是虚假的。”

  四脚小蛇张了张嘴,“汝甚是奇怪。”

  “你也是。”吴毓不客气的回敬,想到这小蛇也算是自己死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了,便道:“我叫吴毓,你叫什么名字?”

  四脚小蛇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无虬。”

  “吴毓、无虬。”吴毓眼睛发亮,似发现新大陆一般,欣喜的说道:“那我们就是无欲无求了。”

  无虬双目间的肉块有些皱起,可能是在皱眉头。

  吴毓还想再同它说些什么,可突然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吴毓再次醒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小女孩。没错,她穿越重生了,而她的新身份是雁国丞相的幼女宁步馨。

  时光荏苒,吴毓凭借着现代人的思想与知识,很快便成为了名满天下的雁国贵女,近到都城里的王孙公子,远到他国的诸侯名流,登门求娶者无数。直到她及笄那年的春宴上,雁国九皇子夏邑赢得了美人的芳心,才结束了这场好女诸公逑的明争暗斗。

  之后的十载,吴毓一步步助夏邑登上了雁国的皇位,雁国在二人的带领下,渐渐变得强大起来,开始与群雄相争,逐鹿天下。终于在夏邑三十岁,宁步馨二十五岁那年,雁国兼并了其他六国,实现了统一天下,创年号为泰安。

  多年的夙愿实现了,夏邑与吴毓的感情却出现了裂痕。起因是吴毓曾为救夏邑受过很重的伤,导致无法受孕。

  国家渐渐进入正轨后,众臣子也开始为皇帝的家务事操心了,纷纷谏言夏邑充后宫,延绵子嗣。夏邑起初并未理会,与发妻也是恩爱如初,直到有位臣子献上了一对藤川美人,原羽国国主的一双绝世儿女,瑛玖与斒斓。夏邑疯狂的迷恋上了这对姐弟,为了讨好二人甚至不惜将都城迁到了他们的故乡藤川,更名为锦阳。因为斒斓的乳名叫锦锦,瑛玖的乳名唤阳阳。

  随着皇城里的女人与孩子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吴毓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偌大的宫殿内,她半夜经常爬起来坐在镜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天天老去。

  “汝有烦恼?”镜架上的四脚小蛇突然开口问道。

  “你果然在窥探我的生活。”吴毓并未流露出惊讶之色,放佛心里早已知晓它的存在。她双手撑着下巴,叹道:“我苟活两世,所求不过内心笃定与思绪安宁。可无论是哪个时代,人活着都得不停的建立关系,父母兄弟,朋友亲戚,伴侣知己,家庭社会……我觉得他们甚是吵闹。”

  “汝想要他们消失?”

  “我并不恨他们。”吴毓摇了摇头,肩头披散的乌发随之颤动,“我只是想要一方无人可及的净土。”

  四脚小蛇眼珠转了转,问道:“汝想上天?”

  “上天?”吴毓低低笑了起来,心头不期然地浮现了一首应景的诗,便轻声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高处不甚寒……”她顿了顿,漆黑的眸底有锋芒闪烁,继续道:“可我不怕寒,我怕吵。”

  四脚小蛇想了想,试图劝阻道:“汝所愿颇为沉重,代价亦会巨大。”

  吴毓将四脚小蛇放置在心口,轻念道:“无虬,你会助我对不对?”

  无虬吐了吐舌头,“吾以人魂魄为食,食得越多,灵力越强。”

  “我的灵魂给你。”

  无虬摇了摇尾巴,“不够,愿望越大,所需灵力越多。”

  吴毓黛眉微蹙,心中有些动摇,能产生大量灵魂的,唯有战乱。

  夏邑在位的第六年,史称泰安六年。原羽国太子瑛玖暗通羽国旧部发动了政变,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皇城内的尸体堆积如山,不计其数的亡魂徘徊在半空,发出阵阵哀鸣。

  斒斓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吴毓的宫殿,卑微地跪倒在吴毓脚下,倾城绝色的脸上泪痕交错。

  “殿下,求您高抬贵手,放瑛玖一条生路吧。”

  吴毓挥手让左右退下,笑道:“你求错人了吧,与瑛玖厮杀之人不是本宫。”

  “斒斓知道瑛玖此番能破城而入,定有殿下在背后推波助澜。”

  “哦?”吴毓挑了挑眉,好奇的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斒斓挺直了身子,她五官精致温婉,眉眼间却藏着坚韧的刚性,一字一句道:“斒斓还知殿下屋外亡魂不散,悲鸣不绝。”

  吴毓微微诧异,不禁对斒斓另眼相看,于是直言道:“那你必然也知道,求本宫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吧。”

  斒斓重重点头。

  殿外,瓢泼般的大雨还在下,天的边缘,有闷雷滚动。

  斒斓走后,无虬自殿内的石柱上爬了下来,它这些年吞噬了许多灵魂,体积变大了不少。

  “她的魂魄纯净,滋味一定甚好。”

  吴毓哂笑:“哟,你现在还学会挑食了?”

  无虬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她心甘情愿以魂魄做交换,其魂魄中蕴含的灵力远远高于那些尘缘未了的妄死之魂,乃大补之物。”

  “你不早说。”吴毓皱了皱眉头,转头问道:“那我以后让人自愿将魂魄交付于你,是不是就不用凑量了?”殿外那些惨死之人虽不是她杀的,却是她一手促成的结局,内心多少有些愧疚。

  无虬小脑袋点了点,好奇道:“汝打算去何处寻自愿交付魂魄之人?”

  窗外有闪电忽然而过,随即便是震耳雷鸣。

  “寻?为何要煞费苦心去寻呢。”刺目的电闪之下,吴毓的眸中漾开笑意:“我可以自己培养出来啊。”

  泰安六年夏,瑛玖之乱后,吴毓暗中派人收养了许多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传授他们知识与武艺,每个孩子到成年之时均可以许下一个愿望,自然他们的愿望也是从小被灌输好的,男孩求武艺精湛,女孩愿相貌过人。许完愿的孩子均会得到一副由吴毓亲手绘制的面具,鬼面人组织悄然诞生。

  泰安二十二年,大雁开国皇帝夏邑驾崩,传位于太子夏珉。夏珉即位后,封养母宁步馨为太后,娶宁国公之女宁茵芮为皇后,改年号为康阜。

  康阜八年,太后仙逝,与先帝合葬在皇陵,追谥懿仁皇太后。一行人自皇陵回到皇城后,楚王夏璟夜访了皇后宁茵芮的宫殿。

  宁茵芮躺在软塌上,波澜不惊的看着来人:“楚王你不回兰州,半夜跑到本宫的殿里来作何?”

  夏璟伸手去摸她的脸,目光眷恋:“吴毓,别装了,我看得见你的灵魂。”

  吴毓叹了口气,果然是斒斓的儿子,不仅遗传了他母亲的美貌,连识魂的能力也遗传到了。

  夏璟屈膝上床,侧卧在她的身旁,不甘道:“早知你要转生到宁茵芮身上,这皇位我定会同皇兄争一争。”

  吴毓半坐起身子,睨着床上眉眼生辉的男人,嗔道:“夏璟,本宫之前是你的养母,如今是你的长嫂,你竟能起这样龌龊的心思?”

  夏璟搂过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勾唇一笑:“可我眼里看到的是吴毓,心里想的也是吴毓。”

  香烛软帐,春宵梦短。

  康阜九年,吴毓诞下公主夏子玲,但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她不想经历生育之苦,所以魂体暂离了宁茵芮的身体,不想原主宁茵芮在生产时竟有余力向助产的太医求救,那太医也是死个脑筋,竟然企图告诉皇帝。于是她稍稍使了点手段,便让那个太医家破人亡。

  康阜十九年,皇家秋猎在箕尾山举行,中途十岁的夏子玲不甚走丢,救她之人竟是化名为北堂净的瑛玖。三十多年过去了,瑛玖的样貌竟然一点都未改变,令吴毓大吃一惊。因而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上,除去无虬以外还有其他的神秘力量,于是她开始从鬼面人中物色合适人选,用于驻留各地,收集情报。

  这年,地下宫殿刚刚建成,亦是竹绣与梅妆满十六岁之年,他们是第一批去地下宫殿许愿的孩子。

  竹绣与梅妆许完愿离开后,无虬缓缓睁开双眼。此时无虬的身体已然很是庞大,它盘踞在石柱上宛若一条巨龙。

  “那个男孩,魂魄不纯,有虎狼之心。”

  吴毓专心致志地绘着壁画,淡淡问道:“他许了什么愿?”

  “知天命。”

  “求知是件好事情。”吴毓手上的动作未停,并未放在心上,又随口问道:“女孩呢?”

  “长久伴男孩左右。”

  “青梅竹马,生死相随,多好啊。”吴毓收笔,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道:“那就让他俩去兰州好了,夏璟在那里,量他们也不敢造次。”

  无虬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康阜二十九年的今时今日,吴毓为当初的一念之差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鸦墙之下,吴毓面上郁气积聚,勃然怒道:“小畜生,你这次真的惹到我了。”

第32章

  凤银回去的时候,竹绣正倚在窗边喝酒。屋内灯火昏暗,她站在门口唤了几声九命,没有得到回应,便问道:“竹绣,九命有没有回来过?”

  竹绣仍是闷头喝酒,置若罔闻。

  凤银以为是他离得远没有听见,于是耐住性子准备走近些再问他一遍,可还未走至他跟前,一股浓烈的酒味便扑鼻而来,待走近看清楚竹绣脚下堆得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凤银顿时心生怒意,她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在皇城憋着的情绪,此刻犹如洪水决堤:“我今日险些丢了性命,你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赏月喝酒?”

  竹绣依在窗沿上,窗外月光倾洒进来,照亮了他阴郁冷漠的面容,竹绣不答反问:“刚刚送你回来的是何人?”

  这一问如火上浇油,顷刻间烧旺了凤银心头的怒火,她指着竹绣的鼻子嗔道:“我刚刚说我差点丢了性命,你不在意我遭遇了何事,反倒更在意是何人送我回来的?你是酒喝多了脑子不清楚了,还是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

  竹绣眯着醉意潋滟的双眸,视线顺着凤银的手指一路移到她的脸上,她似乎比在兰州的时候瘦了许多,原本灵动明亮的眼睛里,如今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滚,有愤怒,惶恐,不安以及……竹绣蓦地起身,大步走至凤银跟前,一把握住凤银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拉入怀中,低声辩道:“明明是夫人不告而别在先,而后又同别的男子晚归共乘,我尚未诘问夫人半句,夫人倒先怪罪起来?”

  “……”凤银噎住。

  “我若是不在乎,夫人以为我是因为谁独自在此喝闷酒?”

  “我……”凤银理亏,心里既气不过又有些难堪,所以她选择埋头在他胸前,用手掐他腰间的细肉出气。

  竹绣吃痛的低哼一声,脸上阴郁却消散了。他将凤银搂的更紧了些,下巴抵在她头顶道:“ 不过念及夫人恶人先告状的模样也甚是可爱。”

  “今日之事为夫便不予追究了,以后切记万万不可独自进入皇城。”

  凤银手上的动作一僵,果然竹绣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皇城的秘密?”

  竹绣点了点头,不再隐瞒:“皇后宁茵芮才是雁国真正的主宰者,她在皇城地下宫殿里养了一条噬魂的妖龙,让整个国家的百姓都沦为了妖魔的饵食。”

  凤银仰起头,眼神凄惶无助,喃喃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你知道我谁吗?”

  竹绣怔了一下,本以为凤银会追问他的身份,他也做好了如实相告的准备,却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惊讶之余也不由莞尔道:“夫人怎得突然失忆了?”

  “你知道对不对?”凤银双手紧紧抓住竹绣的胳膊,眼神逐渐变得灼热又怪异,不依不挠的追问:“你快告诉我呀,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嘛,怎么连这点小小的请求都不能答应我?”

  竹绣意识到她今日有些不对劲,连忙询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他如同山间泉水般清澈无波的声音,让凤银稍稍冷静了下来,她放开手,退到窗边。而后突然抬手取下了脖子上的吊坠,将握着吊坠的手伸出了窗外,侧身对竹绣道:“你告诉我,我就把这陶笛扔了,同你做货真价实的夫妻,如何?”

  “你是南殊召唤而来的异世之魂,名唤凤银,是我沈轻寒的妻子。”

  “沈轻寒竟然是你的真名。”凤银苦涩一笑,自嘲道:“好像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名字与身份,几副面孔随意变换。”

  “唯独我,活得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竹绣见她这般模样,委实心疼,他上前握住凤银的肩膀,温柔哄劝道:“不如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不救世,我亦不复仇,我们去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创造只属于你我的回忆。”

  创造回忆?明明他们连回忆都是被创造出来的。看来竹绣也只是一个单纯的书中角色,凤银讪讪收回了窗外的手,只觉身心疲惫至极,她推开了竹绣,拖着沉重的脚步径至走向床榻,她太累了,想好好的睡一觉。

  竹绣为凤银放下了床上的帷幔,熄了灯,悄悄的掩门离去。

  混乱的梦里,凤银一会儿幻化成庄周梦里的蝴蝶,一会儿又变成蝴蝶梦里的庄周,徘徊在真实与虚幻的迷雾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怎得身似庄周,梦中蝴蝶,花底人间世。

  迷雾中传来微弱的声音:源源,源源,你快醒醒。

  凤银猛地惊醒,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床顶出神。两年前,她就是突然在陌生的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这个的世界,如果她就一直这样躺着不进行任何剧情展开,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再次睁开眼,自己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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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勇财自那天夜里被人淋了一身洗脚水,路上又吹了冷风,回去后便元气大伤,在家卧床调养了足足半个月才恢复如初。他平日白天闲着无事,一般会去码头监工,顺路去小段的酒肆里吃吃早茶。今日更是久违的出门放风透气,他兴致勃勃,连走路都带着风。

  这个时间点店里客人寥寥无几,小段一抬头就看见了张勇财跨门而入,于是热情的迎上去,关怀的问道:“张老板,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忙什么呢啊。”

  张勇财头皮一紧,干咳两声,笑道:“染了风寒,差点老命不保。”

  “三月倒春寒,千万要注意了。”

  张勇财点了点头,略带遗憾的说道:“年纪大了,恢复得缓慢,都没来得及送送沈兄夫妇,这一别还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呢。”

  “沈老板夫妇的话,尚未离开,还在小店住着呢。”

  “去兰州的船不是五日前就离港了嘛?”

  小段四下看了看,弯腰附在张勇财耳边道:“沈夫人小产了,江上湿气重,眼下走不得。”

  “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张勇财不由叹了一口气,心里替沈轻寒惋惜,贤弟他求子心切,好不容易有了,居然还没保住。但是转念一想,这弟妹能怀孕,不就是说贤弟也不是完全无能之人。像沈轻寒这般不可多见的青年才俊,若是能为他所用,不是如虎添翼嘛。

  “掌柜的,沈兄他今日可在?”

  小段摇摇手,回道:“一早出去了,近日沈老板每天早出晚归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张勇财摸了摸嘴边的小胡子,若有所思的眯起双眼。他的小女儿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是能让沈轻寒娶了自家女儿……

  “掌柜的,请问凤银凤姑娘今日可在?”

  张勇财的奇思妙想突然被门外爽朗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他与小段齐刷刷的扭头朝门外望过去,门外站着的是位衣着显贵的青年男子。

  小段迎上前去,礼貌问道:“在的,您是哪位,我去给您通报一下。”

  男子礼貌一笑,道:“你就说我捡到了她的猫。”

  小段将人领进来落座后,便走上楼去敲了凤银的房门。很快楼道口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凤银披头散发的跑了下来,看到坐在角落的来人,惊喜呼道:“曹土兄!”

  “是曹垚……”曹垚头疼,半个月前在皇后宫殿门口接应她的时候明明才纠正过她,没想到白费力气了。

  曹奎眯着眼大量她一番,毫不客气的道:“你这是刚睡醒?”

  凤银没好气的回他:“都睡了半个月了。”太阳照常升起落下,这个世界貌似不需要女主。

  妇人家无病无灾的卧床半月……曹奎的目光转移到凤银的肚子上,小心翼翼问道:“你在坐月子啊?”

  凤银白了曹垚一眼,懒得搭理他,转话题问道:“听小段说你捡到我的猫了?”

  “是呀。”曹垚说着将衣领稍稍敞开,便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自他胸口探了出来。

  “喵——”细小微弱的叫唤声,小奶猫的脖子上系着金色小铃铛。

  凤银一惊,九命变成小奶橘了,不对,九命不会做猫叫。

  “西门?”

  “嘘—”曹垚示意她小声,而后温柔地将怀里的小奶猫抱出来,交付给凤银,刻意提高了声音道:“别再搞丢了啊。”这句话是故意说给斜对面之人听的,自打凤银坐下来,张勇财八卦的目光就时不时飘过来。

  凤银会意,感激道:“曹垚兄几次三番出手相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要不中午请你吃饭好了。”

  “不用不用,我们是兰州老乡,又曾是狱友,这点小忙不足挂齿。”曹垚两个月前随二皇子夏子初一道回的皇城,如今是二皇子身边最信任的幕僚。

  当日在兰州夏子玲陷害她坐牢,却意外促使她结交了一个救急就难的朋友。凤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某种意义上夏子玲真倒霉,赔了夫人又折兵。

  曹垚又同凤银聊了一会儿,便乘车离去了。半个月后的公主大婚,曹垚被任命为司礼大臣,他是在百忙之中挤出了些空子才能过来送猫的。

第33章

  曹垚走后,凤银抱着九命回到了房间,扣上了门栓。

  “西门。”

  小奶橘点点头,带动脖上的铃铛响了响,清冷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凤银。”

  “九命怎么变这么小了?”凤银情不自禁的将小奶猫抱在腿上,软乎乎的绒毛摸起来手感甚好。

  “他为救我损耗了太多灵力,已维持不了从前的体型。”

  原来肥橘的体型是九命刻意消耗灵力幻化的,它认为那样比较威猛。

  “我倒是觉得它现在的模样比较可爱。”凤银想了想,觉得他刚刚那句话有哪里不太对劲,九命为了救西门?于是惊诧地问道:“西门你怎么了?你人呢?为何不现身?”

  “我的肉身被宁茵芮毁了,魂魄也被吞噬得只剩下一魂,藏在了铃铛里。”西门停顿了一下,直白说道:“简单的说,我已经死了,如今是靠九命的灵力维系着残魂。”

  凤银心口猛然一窒,被人攥紧了一般,疼得无法呼吸,哽咽着问道:“你精通奇门异法,肯定有办法复活对不对”

  “我需要七色黏土来重塑肉身。”

  “果然是可以复活的。”凤银长舒了一口气,问道:“那去哪里能找到七色黏土啊?”

  “桓衣观的莲池里就有。”

  “那我们赶紧回兰州呀,”凤银激动的站起来,“我去问问小段去兰州的船什么时候走。”

  “等我先说完。”西门伸出小爪子勾住了她的衣袖,补充道:“我还有事做,暂时不能离开锦阳。你先回兰州,空闲时去桓衣观帮我取四十斤七色黏土,置烈日下曝晒七日。”

  凤银皱眉:“你该不会还计划着去除掉宁茵芮跟那条妖龙吧?”

  “那是自然。”西门挠了挠耳朵,淡淡回道:“我用身体做诱饵,才勉强封印住了那条妖龙,如今他们出不了皇城,若不趁机彻底诛杀他们,等他们恢复过来,便是灭世之日。”

  原来地宫的那条石龙,并非原本就是石龙,而是被西门封印后石化的妖龙。

  “那若是你最后一魂也被吞噬了呢?”

  “身死魂灭,彻底消失。”

  凤银急得跺脚,声音不自觉的拔高:“你知道还要留下来?”

  西门语气依旧平淡:“救世本就是我的使命。”

  凤银气急败坏,脱口道:“可这个世界不值得你这样。”

  西门不解道:“此话怎讲?”

  凤银抬头放眼窗外,声音里满是疲倦:“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假的。”

  “这里是书中世界,我们都是某个人笔下的角色。一言一行,爱恨纠缠,都是被人写出来的。”

  西门沉默了许久,问道:“所以呢?”

  凤银冷笑道:“所以本身就不存在的世界,为何要不惜代价的救它,就让它按照作者的意识自生自灭好了。”

  “那你是如何看待我们?”西门扬起下巴,琥珀色的猫瞳望向凤银,问道:“南风,东方,北堂,九命,我,云舟山巫女,秋水斋阿忝夫妇,上官家的人,这两年来你遇到的所有人,在你眼里也是虚假的,不存在的书中人物吗?

  凤银连忙摇头,解释道:“当然不是,你们在我眼里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是我重要的朋友,所以才不能眼睁睁看你去以身犯险。”

  西门又问:“你乃异世之魂,你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是否为真实存在的世界,你又能否确定?”

  凤银只是摇头,她不能,她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西门纵身跳到窗沿上,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景,语气依旧不卑不亢:“都说世界三千,书中世界亦是三千之一,何来虚幻一说。”而后他扭头对身后的凤银道:“日后若你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定要帮我寻一寻此书的作者。”

  “寻她做什么?寄刀片吗?”

  “替我谢谢她,谢谢她创造了这个世界,谢谢她给了我们生命。”橘色的奶猫逆光而立,少年清澈的灵魂比阳光还耀眼。

  眼泪不由自主的滚滚落下,对比西门的通透高洁,凤银觉得自己简直卑微得像泥土里的臭虫,她吸了吸鼻子道:“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说丧气话。如果两年前来的不是我,是其他人,也许你们早就成功阻止灭世了。”

  “没有其他人,只能是你来。”西门跳至她肩上,问道:“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些什么?”

  凤银抹了抹眼泪,“是北堂说的,在我来之前南风还召唤了许多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后来觉得人家能力不行又给送回去了。”

  “是他记混了。”

  “……”凤银无语,西门的解释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毫无说服力。

  “在你之前南风确实召唤过许多人,她们不是你,却都是凤银。”

  凤银满脸困惑,问道:“什么意思啊?都叫凤银这么巧?”

  “不只是名字,你们的模样,声音,连说的话也大抵相同。”

  凤银惊讶的睁大眼睛,对于即将到来的真相,忍不住忐忑起来。

  “从南风召唤的异世少女醒来开始,到我登上去锦阳的官船。每两年一个循环,我们被困在兰州已有一百二十年了。”

  “每两年一个循环,一百二十年?”凤银鬼使神差的猜测道:“来了六十个凤银?”

  西门微微点头,“你是第六十位凤银,你来了我们才得以离开兰州,破了那个两年循环的怪局,所以说只能是你。”

  “也就是在兰州发生的事情你们经历了六十次……”凤银不可思议的偏头看着西门,不由质问:“那你们为何不早点告诉我,看我像傻子似得演独角戏有趣吗?”明明有些事情是可以提前预防的,有些人的离去也可以提前阻止。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我每次进入新的循环记忆就会消失,直到再次坐上那艘离开兰州的官船才慢慢记起来,等记忆全部恢复了就又回到了你刚刚入世的那个夜晚。”

  西门闭上了双眼,那日他站在门外等待的时候比以往都要久一些,终于楼上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女孩的叫喊声:“我无痛穿越了!” 一如既往的吵闹,他眉宇间压着一丝不耐,为无法破解的循环之局而心生厌烦。

  “我来了之后剧情就展开了……”凤银思忖了片刻,眼睛陡然一亮,前面五十九个凤银都止步于兰州篇,她来了才开启新剧情,不就说明她才是真正的女主嘛!书穿又如何,西门说的没错,一花一世界,一书也是一世界,书中的人是真的,自己的感受是真的,那就是真实的世界。差点被宁茵芮那个坏女人三言两语给匡得自暴自弃,主动请辞女主角了。

  凤银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情绪也高涨起来,说道:“我也留下来,宁茵芮跟我一样是来自异世之魂,对付她没准我能帮上忙。”

  西门毫不迟疑地拒绝道:“我人手够了。”

  凤银咦了一声,不满的挑了挑眉:“不就二皇子跟曹垚嘛,还有谁啊?”

  “南风。”

  “南风?”凤银满眼惊喜,激动的将西门从肩膀上拎了下来,一手扣在它腋下,一手托住它臀部与后腿,令它可以直视自己,急切的问道:“你跟南风取得联系了?他在哪里?”

  “他藏得深,不便暴露……”西门的声音一下子低弱了许多,纵然是九命的猫身,这般在女子面前敞露肚皮也令他十分羞涩。

  凤银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随着掌心的温度越来越高,她关切的问:“西门,你体温怎么这么高,不会是发烧了吧。”

  西门用力挣脱了凤银的魔掌,逃回到窗沿上,心虚的回望她一眼,小声的辩解:“猫的体温原本就偏高……”

  南风出现了,反派的身份也确定了,听西门的意思,目前敌明我暗,他们处于先发制人的主动局势。想到这些,凤银顿觉肩上一松,整个人好似放下了一层重担一般,她脚步轻盈的转了个圈顺势倒在了床榻上。

  凤银懒洋洋的仰面躺在床上,心情大好,面上的笑意爽朗而明快:“既然有南风助你,那我就不凑热闹了,我先回兰州跟青鸟一起挖好七色黏土等你们。”南风与西门联手,胜券在握也。

  窗外微风轻送,春日的暖风卷着淡淡花香,习习拂面,吹得床榻上的少女长睫微动。

  琥珀瞳孔微缩,西门悄然无声跳至床前的圆凳上,静静望着凤银,目光渐渐变得迷惘,过了片刻,他语气淡漠的开口:“你似乎很信任南风。”

  “信任啊。”凤银合了合眼,抑制下突如其来的困意,说道:“光是提到南风的名字,就会令我觉得心安,有一种久违的熟悉与依赖感,或许跟我经常做的那个梦有关。”

  “何梦?”

  “我经常会梦见南风跟一名陌生少女的相处细节,那个少女名唤罄竹,或许是凤银的前世,或许是我的前世……我好困啊……”凤银的声音越来越小,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那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凤银模模糊糊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眼皮却怎么也抬不动,只是嘟囔了一句:“是竹绣回来了嘛,你这些天都去哪里了……”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目光在室内环顾一周,最后落在了小奶猫身上,竹绣漆黑幽深的眼眸里漾着隐约笑意,红唇轻轻开合,缓缓吐出三个字:“西、门、耀。”

  西门猫眼中寒光一敛,嘴边胡须颤了颤:“无耻小贼。”

第34章

  张芊芊是张勇财的小女儿,今年双十年华,容貌生得丰润娇艳,平日喜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因此眼光有些挑剔,看不上张勇财为她挑选的那些财大气粗的商贾子弟。今日她见院中桃花开得甚好,文思忽如泉涌,正当她准备提笔作词之际,却被张勇财洪亮的一嗓门给搅乱了。

  “芊芊,快些收拾收拾跟爹爹出门一趟。”

  “爹爹突然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寻如意郎君。”

  “……”

  于是张芊芊就被她老爹从自家的院子里拉到了一家酒肆后边的庭院里,父女俩躲在一棵梧桐树后,张勇财情绪亢奋,张芊芊则是一头雾水。

  清雅幽静的院落,花瓣纷飞的桃花树下坐着一位怀抱橘猫的贵公子,那公子容貌俊美,风姿濯濯,甚是惊艳。尤是他低头抚猫那一瞬,神情温柔,眉眼间好似有春光流转,郎艳独绝,叫人眼前一亮。

  张勇财低声介绍道:“沈轻寒,兰州人士,长你六岁,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家底厚实。”

  张芊芊垂下眼帘,羞涩一笑:“那株桃花倒是开得比咱家的好。”她女儿家表露心意也是说得十分隐晦,但张勇财可是只老狐狸。

  “对对对,开得甚好。”张勇财笑得高深,道:“轻寒估摸着还要在此住上一段时日,你若是闲暇没事可以多来此赏花作诗,寻觅知音。”

  画楼春早,一树桃花笑。

  张芊芊移开了视线,羞怯的低头问:“爹爹说沈郎长我六岁,已然二十有六,怎会还未婚配呢?”

  “他娶有一妻,尚未得子。”

  “他已有家室?”张芊芊惊得抬头,脸颊瞬间染上愠怒:“那爹爹你还带我来见他作何,是想叫女儿给人家做小妾吗?”

  “嘘嘘—”张勇财慌忙解释:“爹爹见过他夫人,一介普通妇人,根本配不上轻寒,迟早要散。”

  “爹爹在何处见了沈郎的夫人?”

  “就在这家酒肆里住着呢。”张勇财又压低声音道:“据说正在小产坐月子,天赐的好良机,你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接近沈轻寒,只要你们二人情投意合,至于那个碍事的妇人,爹爹会想办法帮你打发……”

  “爹爹!”张芊芊打断了他,面上怒意愈浓,“生为女子,当有品而峻节,雅怀而豁达,岂能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去夺他人之爱。要去你去,恕女儿先行退下了。”说完便提起群裾跑开了。

  张勇财望着她的背影,委屈道:“你……爹爹还不都是为了你嘛。”心里不由又将开国皇后宁步馨骂了一通。

  张芊芊刚刚念的两句,出自《孰言女子不丈夫》。是宁步馨在位之时,令人撰写的小说。里面不教导女子如何侍奉丈夫,勤俭持家,尽是鼓吹女子抛头露面去做官,做学问,做生意,与男子相提并论,做任何男子能及之事。

  这种有伤风化的书籍竟然还不将其列为□□,这雁国迟早要灭亡。张勇财越想越气,甩甩袖子追着自己女儿离去了。

  见偷听的两人走了,西门立刻从竹绣的怀里跳了出来,抖了抖身子,散去竹绣身上的味道。

  “无耻小贼,你又祸害了一个好女子。”

  “又?”竹绣发出一声轻笑,别有深意的睨了一眼西门,感慨道:“我家夫人魅力真大,幸好我下手快。”

  西门没理会他,问道:“近日锦都各处乌鸦尸骸遍地,是你在四处猎杀乌鸦?”

  “那叫天眼,是那老妖妇遍布在锦都的眼线。”竹绣玩弄着石桌上的棋子,直言道:“若想除掉她,须先毁了她的双目,再断了她的四肢。”

  西门想了想,问道:“那你下一步是要去杀光鬼面人?”

  竹绣摇头,皱眉道:“所有鬼面人都与妖龙做过交易,死后之魂归妖龙所有。杀鬼面人等同于为妖龙提供灵力,故杀不得。”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既能断她手脚,又不让妖龙饱腹。”

  “说来听听。”

  “让他们陷入昏睡状态。”

  “这倒是个好方法。”竹绣赞许地点点头,难保那个老妖妇气急败坏起来,不会教唆鬼面人自刎献魂,来增强力量,所以让他们沉睡,丧失意识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他眨眨眼,问道:“可鬼面人的体质百毒不侵,又各个身手不凡,该如何让他们尽数昏睡过去呢。”

  西门冷哼一声:“无耻小贼,你还在装。”

  竹绣的神情语气皆很无辜,“别一口一个无耻小贼了,我可从未行过偷盗之事。你是夫人旧友,唤我竹绣便可。”

  “那你眼里的琉璃碧目珠哪里来了?”

  “抢来的。”竹绣眼中闪过一丝狡意,颇为得意的说:“是我从那个老妖妇手里抢来的。”

  西门观察过竹绣的手掌,掌心茧纹分布的位置说明他平日惯用的兵器是弓箭,上官夫妇颈部的切口整齐利落,凶人是擅用单刃长刀之人。

  “琉璃碧目珠里蕴含了驭生灵之力,你不会不知。”他去看过乌鸦的尸骸,应该称之为残骸,尸体被啃食的只剩下乌黑的羽毛与断肢。西门望向竹绣,继续平淡的道:“是你操控了乌鸦,让它们自相残杀。”

  竹绣不再辩解,沉默片刻,反问道:“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你的父亲沈遇原是皇城首席医官,十六年前皇后生产时用药不当,致使九族被诛。”琥珀色的眸子迎上竹绣锐利的目光,西门语调依然平淡:“这其中原委,想必不用我多言。所以我们同仇敌忾,你帮我亦是帮自己。”

  竹绣从石凳上站起来,勾起嘴角:“事成之后,琉璃碧目珠跟凤银归我,我就答应帮你。”

  “琉璃碧目珠归你,”西门语调微微一顿,低低说:“好好待凤银。”

  竹绣轻轻拂去肩头的花瓣,回眸一笑,允诺道:“好。”

第35章

  凤银这个午觉睡得十分酣甜,等她惺忪着睡眼爬起来,窗外的阳光已不如午前那般刺眼。屋内不见西门的猫影,她下床走至窗边探出头四下张望了一番,正巧瞄见街道上那抹熟悉的背影。

  凤银喊了一声,“竹绣,你去哪里啊?”

  竹绣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她,辉光洒在他笑意盈然的面颊上,泛着熠熠光彩,仿佛能将人内心的阴霾也一并驱散了。

  凤银的心,怦然躁动,以至于竹绣说了什么根本没有听清楚,只看到他红润的嘴唇翕翕合合,煞是动人。

  竹绣说完话,冲凤银挥了挥手便迈步离开了。

  凤银呆呆的站着,双手捂在胸口,默默的道:完了,是心动的感觉。

  天色已微暮,凤银下楼吃晚饭顺便问一下去兰州的船何时开港。

  “小段小段。”凤银伸手在魂不守舍的小段眼前使劲的晃动,试图帮他把魂招回来。

  “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小段有些心不在焉,“哦,你问去兰州的船期是吧。”

  “是啊,我都问了三遍了。”

  小段低头翻了翻手边的筏本,回道:“三天后,三月十五有船。沈老板之前来问过的,他没告诉你?”

  凤银摇摇头:“没有,他忙忘了吧。”其实是她这些日子萎靡不振,纵使竹绣每天想法子逗她开心,她也是爱答不理的,或许竹绣同她说过,但自己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可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竹绣突然变得忙碌起来,终日见不着人影。若不是床头另一只枕头上有微微凹陷的痕迹,她都不知道他偶尔还是会回来过夜的。

  “你们又吵架了?”

  “怎么突然这样问?”

  “看你满脸哀怨之色,肯定是在生闷气。”

  凤银慌忙捂住自己的脸,完了完了,她入戏太深,现在肯定是一副空闺怨妇的嘴脸。

  小段嗤笑一声,“逗你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哈哈哈。”

  “好你个小段,竟敢取笑我。”凤银羞恼,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的问道:“我倒是见你面带春色,是不是春天来了呀?”

  小段的脸红了红,回想起今日在后院里撞见的姑娘,心跳不由加快。

  凤银瞧小段的表情,更加来劲了:“哎哟,快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啊。”

  “是张勇财张老板的小女儿。”

  “不认识。”

  “你自然不认识。”小段低头莞尔,道:“相遇是需要缘分的。”

  小段浑身散发出令人酸涩的气场,凤银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脚。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凤银转过身子,对着那人连连道歉。

  那人回道:“施主不必致歉,你踩到我,是偶然亦是必然。”

  空幽缥缈的声音,听得凤银头皮一阵发麻,她不由抬头望去,只见面前之人头戴深编斗笠,身披袈裟,手持竹笛,一副流浪僧人的模样。

  小段仔细打量了一番僧人,走上前犹豫着问道:“大师可是虚妄僧?”

  “世间虚假,吾心妄空。”僧人躬身行礼,合十道:“贫僧法号正是虚妄。”

  凤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冲虚妄僧笑了笑,便朝客堂走去,找了个空位坐下,招呼了熟悉的小二点了几道自己喜爱的菜。

  就在凤银撑着下巴等上菜等得有些无聊之际,对面蓦然坐下一人,正是刚才的虚妄僧。她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段,用眼神示意他周围还有不少空位,不必带虚妄僧跟她拼桌。

  小段无视凤银的目光,恭敬地为虚妄僧添上了热茶:“大师,慢用。”

  虚妄僧点头致谢,随即道:“施主红鸾星动,良缘将至。”

  小段喜不自胜,连忙道:“谢大师吉言,斋食马上就好,您稍等。”而后俯下身附在凤银耳边,语速甚快:“虚妄僧知前世今生,通晓天机,可遇不可求,不用谢我。”说完便开心的大步退去了。

  凤银眼皮跳了跳,硬着头皮找话题:“大师打哪里来呀?”

  深编的斗笠将虚妄僧整个头遮得严严实实,只听得他幽幽回道:“打明头来,打暗头来。”

  凤银尴尬地笑了两声,完全听不懂。

  “听闻大师通晓明暗是非,能否帮我看看我前世是什么样的人?”

  虚妄僧陷入沉默,片刻之后,他将杯中的水倒了少许在桌面上,蘸水写下了一个字。

  “水?”

  “施主前世与水颇有缘分,命理弱之亦旺之。”

  “命里水旺,难道我前世是溺死的?”凤银皱眉,那她梦里出现的死于火炉中的罄竹应该是原主凤银的前世吧。

  “旺水者,姻缘不顺。”

  “果然……”生活幸福顺心的人是不会遇到穿越的,凤银叹了口气。

  姻缘不顺,肯定是老公出轨被她捉/奸在床,她气得夺门而出,横穿马路时惨遭货车碾压,然后灵魂穿越到书里来了。

  此时正好小二将两人的饭菜端了上来,凤银看了眼面前丰盛的饭菜,脑补的悲惨剧情令她食欲尽失。

  虚妄僧合掌轻念几句后,执了筷子,夹了斋菜自斗笠下方的空隙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凤银这才注意到虚妄僧的手,是一双粗糙苍老,饱经风霜的手,他一定在外流浪了很多年。忽然间悲从心来,她忍不住问道:“大师既通晓天机为何不去修仙问道,摆脱人间疾苦?”

  虚妄僧手上动作一顿,道:“修仙虽能剔除生老病死四苦,可若得永生,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空寂寞苦亦会永生相随。贫僧怯懦,只过这虚幻一世足矣。”

  “修仙只能剔除四苦吗?”凤银思忖了一会儿,随口问道:“那什么人会被剔除八苦呢?”

  “永存不灭而五蕴皆空,那与空气与水有何区别?”虚妄僧放下了碗筷,道:“故八苦俱除,是罚也,当是大罪大恶之人。”

  “罪罚?”

  “譬如,灭世之罪。”

  “嗳……”凤银转了转眼珠,对虚妄僧言论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南风可是天选的救世之人,怎会身负灭世的罪罚。

  这个虚妄僧估计是宁茵芮的同伙,专门来挑拨离间的。

  凤银“哎呀”一声站起来,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要紧事要办,饭不吃了。多谢大师指点,我先告辞了。”

  虚妄僧透过斗笠的缝隙一直目送着她消失在楼道口,无奈叹了一句:“世间虚假,吾心妄空。”声音低沉悲戚,一点也不虚空。

第36章

  三月十四的晚上,月淡星疏,夜空比往常都要昏暗一些。凤银收拾完行李后,点了盏油灯,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小憩,眼睛却时不时扫向窗外的街道,似在等待晚归之人。

  凤银在窗边趴了好一会儿,嗅着楼下的淡淡花香,倦意阵阵袭来……

  “您孙女这生辰八字,五行严重缺水,取名字得取跟水沾边的。”

  “那,叫酒酒,流流,涛涛,源源?”

  “源源吧,女娃娃嘛。”道士模样打扮的中年男人,自摊位杂书下取出毛笔与红纸,准备落笔:“您贵姓什么来着?”

  淳朴的老者如实答道:“免贵姓江。”

  “江源源……唉哟,水有点多呀。”道士用笔糊掉了最后一个字,然后将红纸递给了老者。

  “江源,好名字好名字。”老者露出欣慰的笑容。

  “江源……”

  “江源……”

  “江源……”

  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叫人无法顺畅的呼吸。凤银迷迷糊糊睁开眼,熟悉的深蓝色帐顶,意识渐渐清晰,胸口湿湿,痒痒的,又麻又热的怪异感觉一阵阵化开,传遍全身,酥了她的脊骨,叫她使不出半点力气。

  “竹绣,你在做什么?”凤银惊骇不已,慌忙的想要推开他,却发现四肢百骸皆软绵似水,全然使不上力气。身上的亵衣被掀得堆叠在脖子下方,遮挡住了视线,身体虽是动不了,脑子却是越发清醒,竹绣那厮正压着她做不轨之事。

  竹绣闻声抬起头,弓起身子直勾勾盯着衣衫不整的凤银。他面色阴冷,黑眸深处透着幽幽的碧光,似魔障了一般。

  “你怎么……啊……”

  “竹绣,你疯了啊?你快放开我!”

  竹绣抽回了手起身下床,并不是要放过她,而是退到她腿边,伸手握住她的双脚,低沉暗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不放,此生不放。”说完便俯身而下,吻了上去。

  “你……混蛋……”强烈的感/官刺激令凤银的眼前水雾氤氲,意识也渐渐混沌。

  好一会儿,竹绣终于舍得松开她的双腿,他又压了上来,双手撑在凤银两侧,额头,眉头,眉心,眼睛,鼻子,嘴巴一点点吻下来,炙热又虔诚的亲吻。

  凤银缓缓闭上了眼,她已拒绝不了他,心动了,身体也不由自主跟着沉沦。

  竹绣又吻了她的耳廓,耳垂,颈后,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肩颈处。他伸手想要帮她褪去那碍事的衣物,可那下面有该死的致幻陶笛。

  看着凤银绯红的脸,竹绣胸膛起伏的厉害。这陶笛就像可憎的南殊一般多余碍事,他与她之间明明不该有任何的隔阂。思及此,他决然扯开她脖间的衣物,却发现她细腻白皙的脖颈上挂着的竟然是一条珠花玛瑙吊坠。

  竹绣的呼吸凝滞了,他颤着手去碰触那吊坠,没有幻像,没有心魔,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吊坠,是他年初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竹绣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沉沉而哑,自喉咙深处不断溢出。

  竹绣这般古怪的笑,凤银不曾听过。等她羞答答地睁开眼,发现他已然平躺在自己身侧。

  竹绣渐渐止了笑,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我赢了。”

  凤银羞恼地睨了他一眼:“你在胡说什么,快点解了我身上术法。”

  竹绣乖乖听话地解开了设在她身上的束缚,果然立即被一脚踢下了床。

  凤银用被子裹住了身体,见他坐在地上怔怔盯着自己,嗔他:“快去给我热洗澡水,身上全是你的口水,臭死了。”

  “好,为夫这就去。”竹绣爬了起来,朝着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眼底漾着暧昧的笑意:“不过夫人身上可不止有我的口水……”

  凤银起初不明他的意思,直到看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唇。眼前蓦然浮现方才那些血脉贲张的不堪画面,他刚刚用嘴巴亲完她那里后,又亲了她的脸!

  “你不要脸!”凤银羞得无地自容,索性连脑袋也钻入被子里装死。

  竹绣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苦笑,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他每走一步,眸中的幽光便黯淡一分,直到跨出了门槛,瞳里倏然一黑,他僵在原地,再次抬眼,目光变得阴冷凌厉。

  竹绣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隽秀的面容紧绷,好似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连声音也阴冷刺骨:“真是,贪婪到死。”

  *****

  三月十五的清晨,停靠在码头边的一艘中型客船上,脚夫们为赚一些小费,上上下下的来回搬运着行李,若是有幸遇上出手阔绰的客人,搬这早上一小会儿一天都不用干活了。所以当衣裳楚楚的竹绣出现在码头之时,立马就被空闲着的脚夫围住了。他们原本行李不多,奈何小段人逢喜事精神爽,送了十多坛自酿的桃花酒,竹绣只得来挑了两名脚夫回去帮忙搬运。

  重物很快都搬完了,最后剩下一个衣物箱凤银本想自己拿,正巧有个脚夫折回来拿遗落的扁担,见还有一个箱子,便主动提出帮忙。其实他的赏钱已经领到了,竹绣给的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他心里十分了感激,也欣然乐意再为这对年轻大方的夫妇跑上一趟。

  凤银推辞不过,只得松了手任由脚夫将箱子抱了过去,脚夫憨笑着接过箱子,难得与年轻女子独处一室叫他有些心猿意马,一时疏忽没注意到地上横着的扁担。于是伴随着哐当声响,脚夫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箱子也掉落于地。

  “夫人,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脚夫连连道歉,看着地上散落的衣物为难道:“俺身上脏,碰不得这些干净衣裳,还得劳烦夫人自己拾一下了。”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倒是你没摔伤吧?”凤银一边询问,一边收拾着地上的衣物。

  脚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回道:“俺皮糙肉厚的无碍,谢夫人关心。”

  “那就好。”凤银直起腰,有什么东西自手中的衣物里掉了下来,落在脚边发出咚的一响。

  脚夫下意识投去探询的目光,掉落于地的竟是一枚森然怵目的鬼面具。

  凤银愣了愣,随即飞快弯腰捡起面具藏在了衣物中一道丢进了箱子,吩咐道:“好了,你快些搬走吧。”

  脚夫不敢多问,抱起箱子就大步走了,他直觉的认为自己帮了倒忙,愧疚的情绪令他脚步越走越急。

  等凤银慢悠悠的走到码头,船上的客人基本已经安顿好了。竹绣站在甲板上朝着她挥了挥,面上带着嫣然笑意,心情好像十分的好。

  凤银抬头望向他,那个动乱之夜的记忆倏然再度浮现脑中,原来竹绣就是站在屋顶上拉弓射虚箭吓唬她的鬼面人。

  竹绣见凤银上了船,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去。

  “怎的这么久才来,我差点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呢。”

  “同小段啰嗦了几句,耽误了时间。”

  一问一答,旁人还以为又是哪家约定私奔的野鸳鸯。

  “夫人脸色怎么这般苍白,莫不是昨夜受了凉?”竹绣说着伸手想要凤银额头,却被她侧脸避开。他也不恼,转而捉住了她的双手,十指相扣,紧密贴合。

  “夫人心情不好?”

  凤银抬眸看他,眸中情绪复杂难辨,问道:“你那日说愿抛下一切随我归隐,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夫人若是不信,我可以立下毒誓。”竹绣作势伸出三根手指便要对天发誓,手势举了少顷,却迟迟不开口。

  “你不是要立毒誓,怎么不说话?”

  “通常不都是会阻拦一下嘛……”竹绣无奈的耸了耸肩,半推半就的开口道:“我沈轻寒对夫人沈氏所言,句句真心发自肺腑,若有半分虚假,必肝肠寸断,不得好死。”

  “若有半分虚假,夫人沈氏必肝肠寸断,不得好死。”凤银定定望着竹绣,语气不容商榷:“把后半句换成这句。”

  “夫人你,”竹绣眼中闪过诧异之色,旋即展颜笑道:“你竟是这般喜欢沈氏这个称呼,那我以后都唤你沈氏……”瞥见凤银面色越发的不好看,他只得收敛神情,正色道:“我沈轻寒对夫人沈氏所言,句句真心发自肺腑,若有半分虚假,我夫妻二人必肝肠寸断,不得好死,死后同穴。”

  “谁要与你死后同穴。”凤银试图抽回被迫与他十指紧扣的手,却没能成功。

  竹绣的手握得更紧了,“自然是沈氏你了,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别叫我沈氏。”鼻尖传来熟悉的淡雅香气,躁动的心莫名安定下来,凤银撇了撇嘴:“我叫江源,江河的江,源泉的源。”

  竹绣松开了手,伸臂将她搂入怀中,低头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那我以后唤你阿源。”

  阿源,阿源,阿源,他的眼里,声音里满是宠溺,温柔至极,令江源沦陷得彻彻底底。

  凤鸣和鸾吹梦醒,银花火树照夜明,再见了凤银。

第37章

  船行流水,往来如梭。

  第七日的清晨,江源迷迷糊糊的醒来,枕边不见竹绣的身影。她睡眠向来浅,一旦醒来短时间内很难再次入眠,就干脆爬起来,打算出去透透气。

  清晨的江面,雾气蒸腾宛如仙境。竹绣听到脚步声,自茫茫白雾中现出身子。

  “夫人醒了。”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温柔给江源穿上,而后拉着她走到甲板边缘,目光眺向前方:“马上就要到兰州了。”

  客船正在慢慢减速,兰州城门上的飞檐青瓦也越来越清晰可见。

  空气中弥漫的蒙蒙雾气沁湿了江源的眼眶,她哑着嗓子低声道:“是啊,终于回来了。”

  终于,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竹绣与江源下了船后,先回了一趟半醉人间。东方依然在沉睡,好在有曹三精心照料,他气色红润神态安然,放佛稍微大声说些话便能吵醒他。

  当日下午,他们又马不停蹄赶去了云舟山的桓衣观。在青鸟的帮助下,四十斤七色黏土很快就备好了。临走前,竹绣邀请青鸟月底去参加他们的婚礼,青鸟欣然答应。

  江源将七色黏土带回了东方医馆,因为上官家的案子,医馆被官府没收拍卖,如今变成了竹绣名下的房产,东方医馆的牌匾也赫然变成了沈宅。

  见江源回来,最开心的莫过于阿添了,她还有不足两月便要生产,正愁坐月子苦闷无人倾诉呢。又听说他们月底便要成婚,更是乐得肚子疼,险些要早产。

  这天晚上阿添非要同江源一起睡,将竹绣赶出了房间。

  两人各种乱七八糟的一直聊到深夜,阿添突然仰面叹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抱得美人归的,竟是沈轻寒这个后来人。”

  江源认真想了想,道:“可能是在我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恰好在吧。”

  所以说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竹绣就是出现的及时抓住了空子从而钻进了她心里。

  阿添理解地点点头,又满脸好奇地问:“对了,你说你来自遥远的未来世界,在你那个世界里孩子还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吗?”

  江源没有告诉阿添他们都是书中的角色,怕她胡思乱想,动了胎气。

  “很遗憾的告诉你,在未来世界里女人还是要经历生育之苦。”江源轻叹一声,继续道:“我有时甚至怀疑上天赋予女性生育能力是不是一种无形的枷锁,用母性,用孩子来束缚女性,让她们去守护,去奉献,去忍耐,去牺牲。”

  阿添突然坐起身,情绪异常激动:“阿源,你跟懿仁皇太后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她在《孰言女子不丈夫》里面也有类似的言论。”

  “懿仁皇太后是谁?”

  “名讳是宁步馨。”

  江源摇头,“宁茵芮倒是认识。”

  根据吴毓确认她身份时的语气与神情,似乎在她之前并没有发现过其他的穿越者,若宁步馨也是穿越者,吴毓没可能不知道。除非……

  江源猛地直身坐起,脑中思绪百转最终汇成一个推论:宁步馨与宁茵芮是同一个人,吴毓能够夺舍重生。

  “阿添我突然想起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去找一下轻寒,你先睡哈。”江源爬起来随意披了件衣服就跑出去了。

  阿添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内心白眼无数,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占了鹊巢的鸠,还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喜鹊。

  江源急急忙忙跑到了竹绣的住处,这里原本是南风的屋子。

  “竹绣你睡了吗?”

  “睡了。”

  “好吧,那我走了。”江源刚转身,房门吱一声打开了,她被屋里的人拉了进去。

  竹绣站在江源身后,手臂搭在她肩膀上,伏到她耳边调笑:“怎么了,为夫不在身边睡不着?”

  江源推开他,挑明来意:“我想修书一封给西门,你最快几日能帮我送到?”

  竹绣微微诧异,道:“夫人为何觉得我能送到,我同西门小公子又无交集。”

  江源瞪了他一眼:“你帮不帮?”

  “帮。”竹绣转身走至书橱,取出信纸与笔递给她。

  江源飞快地写下一行小字,折叠好后装入了信封。

  “最速三日送达。”竹绣接过信封的同时擒住了江源的手,灼灼目光飘向她,哑声道:“夫人今夜留宿在此吧。”

  江源脸红了红,“阿添还在等我呢。”要是今夜不回去,估计会被阿忝添油加醋的取笑一辈子。

  竹绣顿时泄气,失落地松开手,“好吧,孕妇为大。”

  江源暗暗庆幸逃过一劫,才刚踏出门口,又听那厮胡言乱语道:“夫人何时为我生孩子呀,我可比良恭长两岁呢。”

  她假装没听见,故意加快了脚步。

  第八日,艳阳高照的一天。竹绣去半醉人间挑选适合的接班人手,江源留在沈宅,按照西门的嘱咐,将七色黏土平铺在院子里晒太阳。

  第九日,江源依旧留守在院子里晒土,竹绣怕她无聊,捉了两只肥嘟嘟的小奶狗跟一只狸花猫回来陪她,三只小动物稍不留神便跑进泥土里撒尿打滚,气得江源七窍生烟。

  第十日,兰州最有名的裁缝师傅上门来量尺寸,江源随意选了个嫁衣式样,竹绣犹豫了半天都没选定,最后还是江源帮他定下来的。

  第十一日,绵绵春雨落了一整日。江源做了扑克牌,并教竹绣,阿忝,良恭玩斗地主,结果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江源盘盘地主盘盘输,气得晚饭都没吃下。

  第十二日,江源在院子里给两只狗洗澡的时候,许久不见的冬瓜突然出现了。原是冬瓜要回乡下成亲了,特地来跟江源告别,听说江源月底要成婚,冬瓜稍稍有些惊诧,可看到竹绣后,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常态,连连道了几声恭喜。

  竹绣走后,冬瓜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春花,我果然没看错你。”

  “啥意思啊?”

  “这个沈公子,猛地一看还以为是大少爷呢。”冬瓜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拍了拍江源的肩膀,道:“你放心,我马上就要离开兰州了,你与杜若少爷的往事,我不会同其他任何人说起的。”

  “是嘛,连你也觉着他似曾相识。”江源低眉垂眸,让人看不出情绪。

  江源避重就轻的告诉了冬瓜自己是穿越而来的事情,礼尚往来,冬瓜也向她倾诉了自己的身世。

  冬瓜原名李罗幕,出生于锦阳的书香世家,母亲更是太医院首席医官沈遇的亲生妹妹。后来沈家犯了诛九族的大罪,李家也因此遭受牵连,乳母连夜带着年幼的她逃到偏远乡下,改名换姓才得以苟且偷生至今。

  江源问:“冬瓜,你有没有想过复仇吗?”

  冬瓜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的命是家族数百人拼死保下来的,他们千方百计送走我的时候,想的一定不是让我有朝一日回去复仇。”

  “我在上官府的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银子,这笔银子就是我的嫁妆。回到乡下后,会同一个老实本分的男子成婚,婚后会在镇上开一家包子铺,等存些钱后便准备生孩子。”

  “我至少会生两个孩子,等他们大一些了,会反复同他们讲沈家与李家的故事。爹爹,娘,舅舅,舅妈,大表姐,小表兄……他们所有人会活在我的回忆里,活在美好的故事里,一代代传递下去。”

  冬瓜圆圆的脸上明明泛着笑,江源的心里却油然生出浓浓悲伤。她不由握住冬瓜的手,宽慰道:“冬瓜,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冬瓜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源,“阿源,你也会成为我故事里的人,永远活在美好的回忆里。”

  冬瓜离开后,竹绣自屋内走了出来,神情肃穆,不复往日的嬉笑轻浮。

  江源靠在门边,目送着冬瓜走远,问身旁的人:“你不追过去送送?”

  “不了。”竹绣垂下眼帘,喃喃出声:“她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

  江源走上前轻轻握上竹绣的手,竹绣不语,只是紧紧反握住她的手掌。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李罗幕与沈轻寒。

  明月不谙的不止是离恨苦,还有一段戛然而止的金玉良缘。

  第十五日,南风与西门回来了。皇城之战,南风与西门里应外合,启动刑天弑神阵,诛杀了妖龙与吴毓,成功阻止了灭世。皇帝传位于二皇子夏子初,公主夏子玲与北堂归隐山林。

  江源微微惊讶,想不到北堂与夏子玲居然是真爱。

  南风将龙心带回,放入了东方的体内,时隔数月,东方终于苏醒过来。东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曹三几日帮他洗一次澡,用的什么皂料。洁癖精的人设果然贯彻得十分彻底。

  而西门用黏土重塑了肉身,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冷面少年,江源甚至怀疑他之前那具被毁掉的身子也是捏出来的。西门离开九命的猫身后,九命也苏醒过来,见到院子里有只小母猫开心得在地上打滚,以为是江源特地为它寻的媳妇儿。等西门养精蓄锐一段时日,桃夭也会再次被召唤出来。

  久别重逢,失而复得,一切似乎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

  忙碌了一整天,江源终于在晚饭后找到了与南风独处的机会。

  院外的石凳上,她与南风并排坐着,似许久不见的老友在温情叙旧。

  “听说你明日要成婚了?”

  “对啊,有没有吓到你?”

  南风嗯了一声,静默片刻,以玩笑的口吻问道:“救世成功可是能飞升成仙的,仙也不要做了?”

  江源摇了摇头:“就是突然觉得体验一把五味杂陈的短暂人生也不错。”

  “看来你是觅得良人了。”南风笑了笑,眸色如水,“那便愿你此生尽兴,无忧无惧。”

  南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舒缓,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

  “南风,我经常会梦到一个叫罄竹的女孩。”江源若有所思的看向南风,问:“她与你,与我是何关系?”

  “罄竹曾是我的侍女,也是你这具身体最初的原主。”

  “原主凤银是罄竹的转世?”

  南风点点头,“罄竹因我而死,此后的每次轮回皆是福薄寿浅之命,这一世我寻到她的时候,亦是如此,所以我施了招魂术。”

  接下来的剧情,不言而喻。

  原主的魂没招到,招来了其他人的灵魂。

  江源起身为南风添了茶水,试探着问道:“北堂离开兰州前同我说你这些年召唤过不少异世之魂,后来发现他们无法胜任救世之任,便又将她们送了回去。我是第几个呢?”

  南风斯文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以北堂短短几十年的修为而言,他能觉察到怪异已实属不易。”他抿了一口茶,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尽数告知:“在你来之前,凤银的身体里宿过五十九位异世之魂。从你入世那夜到乘车远赴锦阳,两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也同样在那五十九位女孩身上发生过。唯一不同的是,目前为止只有你是到达锦阳的,其他女孩都在去锦阳的途中消失,然后一切从头开始。”

  每隔两年的时空循环,果然跟西门说的一样。

  “那前面五十九次的经历,你可都记得吗?”

  “记得。”南风放下了茶杯,继续说:“你们每个人都是凤银,又都不是。可惜我无法改变剧情的走向,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等待那个可以破解循环之局的人出现。”

  江源心里陡然一惊,问道:“你刚刚说剧情?”

  南风发出一声轻笑,他缓缓的站起来,神情坦然:“我知道我们身处的是书中世界,我们都是某个人笔下的人物而已。”

  “是西门告诉你的?”

  南风摇了摇头,“作者写我,给我的身份是经历过五万年前灭世之灾的修仙者,在作者眼里寥寥数笔的一句话,我可是真真实实的过了五万年。”他偏头看了看江源,目光清澄濯亮,莞尔道:“五万年,用以探求这个世界的真相,足够长了。”

  五万年的时光,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江源眼眶有些发酸,她走至南风身后,想要伸手抱抱他,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南风温柔地凝视着江源,自怀中掏出绢帕递给她,柔声道:“眼睛哭肿了明日上妆不好看。”

  江源吸了吸鼻子,暗暗道:“本来也不好看。”

  “好看,比前面五十九个女孩都好看。”

  “你骗人,我们明明共用的一张脸。”

  “呀,被发现了。”

  “哼,南风你也变坏了。”

  南风轻笑不语。

第38章

  第十六日,康阜二十九年三月三十日,黄昏时分,夜樱待放,宜嫁宜娶。

  江源头一天夜里住进了秋水斋,虽说离沈宅没有几步路,但也得先让竹绣三媒六礼八抬大轿的亲自来迎,才能嫁过去。这些都阿添的主意,她还想了好几个法子刁难竹绣,奈何竹绣脾性圆滑又舍得花钱打点,不稍片刻便破门而入。

  出阁前在商议由谁来背江源出门的时候,西门破天荒的主动请缨,说是正好试试自己的新身子结不结实。

  嫣红的盖巾下,江源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泥土做的身子万一碰巧被她压垮了,旁人不得笑话死她。幸好七色黏土不是一般的泥土,西门没有被她压垮,她却被西门的新身子硌到了。坚硬的泥土身体,即使隔着层层衣物,依旧冰寒刺骨。

  曾经的西门,虽然面冷话少,却是一个很温暖的少年。

  江源坐上轿子后,还没晃荡几下便落轿了。八名轿夫领了喜钱后,各个眉开眼笑,这个钱赚得真是轻松。

  踢轿门、跨马鞍、过火盆、牵绣球、踩碎瓦……在喜娘的指引下,江源耐着性子将繁琐却又寓意深刻的习俗流程都走了一遍。拜完天地,江源被喜娘搀进了新房里,竹绣留下来招待宾客。

  江源在新房里偷吃喜枣的时候,房门突然被叩响了。天色还早,竹绣没这么快回来,而且那厮也不会敲门。

  “谁啊?”

  门外传来沙哑的声音:“是画师流景,来交作业了。”

  “哎呀,是流景先生啊。”江源慌忙跑过去准备开门,却被外面的人阻止了。

  “慢些慢些。”流景笑道:“这新房只有新郎官能进得,你稍稍打开一点,我将画轴递给你。”

  流景是江源特地请来的,这个时代没有摄像师,只好用画像师来代替。她请流景画下了成亲的场面,留作纪念。

  江源满心欢喜的打开画轴,画的是她与竹绣夫妻对拜的场景,她身后站着南风,西门,九命,青鸟,竹绣的身后有阿忝夫妇,曹三儿,东方,场面和谐又喜庆。在流景的妙笔下,画中的人与物皆似将本体按比例缩小了放进去的一般,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江源不吝称赞:“先生妙手丹青,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喜欢喝花酒装深情,但流景的画技实属一流,难怪能够用画来抵酒债。

  流景笑得眼尾褶皱交错,假装谦虚的回道:“哪里哪里,姑娘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指摘出来,在下迅速修改一番。”

  江源细细的品着画轴,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可能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过于美好的画面,反而让她无端地生出一股惆怅与失落感,类似于追了好久的剧或小说马上就要完结了的心情。

  “满意是满意,就是觉得心中有些不踏实。”

  流景不禁挑了挑眉毛,略感好奇:“姑娘何出此言?”

  “一切都太顺利,太圆满了,好像是在做梦一般不真实。”江源说完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是我思虑过多,让先生见笑了。”

  “江姑娘与在下有缘,不妨再听过来人啰嗦几句。”流景笔直的站在新房门口,双手背负,一副教书先生的标准说教姿势,谆谆劝导:“人生本就虚幻而苦短,与其烦恼那些虚无缥缈之事,不如好好珍惜眼前之人。”

  江源思索了片刻,豁然一笑:“多谢先生指点。”

  流景走后,江源轻轻收了画轴拉开书橱最下方的柜子准备放进去,却发现了当日她从锦阳带回的鬼面具,原来被她随手藏在了这里。

  龙凤喜烛灼灼燃烧,滚烫的蜡泪不断滴落到鎏金烛台上,发出滋滋声响。红色的床帘半挽,江源安安静静的坐在床畔,红帕下的表情无人可知。

  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吵闹的喧哗声,由远及近,又渐远渐弱。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竹绣一席红色吉服走了进来。他两颊酡红,脚步亦有些凌乱,似乎被劝了不少酒。

  夜深人静,洞房花烛,竹绣抬步款款走向端坐在喜床上的人儿,每近一步,唇畔的笑意愈浓。

  “夫人,我终于将你娶回来了。”声音带着酒意,低沉沙哑,叫屋内昏暗暧昧的氛围又重了些。

  他微微俯身拿起床头的如意,挑开新娘子头上红帕的瞬间,原本蕴着明艳笑意的双眸骤然黯了下来。

  *******

  喜烛高烧,照亮了满屋朱红,红色的婚床,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幔帐,红色的吉服,及新娘脸上的红色鬼面具。

  “夫人真是调皮,委实吓到我了。”竹绣抚了抚胸口,吁了口气,欲要伸手摘去她脸上的鬼具。

  “这个面具似乎有储存影像的功能,托它的福,我看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竹绣一怔,手腕在半空中凝住,又听她断断续续说:

  “原来鬼面人都是吴毓收养的孩童,她给那些孩子洗脑,让他们心甘情愿沦为自己的杀人工具,竹绣与梅妆就是其中的两个孩子。”

  “上官夫妇死于梅妆刀下,梅妆又被竹绣杀了。”

  “竹绣抢走了琉璃碧目珠,与吴毓反目成仇,不对,”

  “竹绣本来就是为了复仇才混入鬼面忍辱偷生的,可惜……”

  “在我们离开锦阳的前一夜,他被人杀了,凶手还伪装成了他的模样……”

  她的声音里有细微颤抖,肩膀也是,似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漆黑的眼眸闪过森然杀气,‘竹绣’猛然上前抬手摘掉了江源脸上的鬼面,迅速罩在了自己脸上,另一手扼住她的脖颈,令她无法动弹。

  “原来如此,是用记忆之树百年黄桷做的面具。”‘竹绣’了然,缓缓摘下狰狞鬼面,露出一张清秀俊雅的笑颜。

  江源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哽咽着喉咙低低吐出两个字:“南—殊—”

  北堂的告诫:“要小心笑得好看的男人。”

  东方的提醒:“小心南殊。”

  西门的暗示:“你似乎很信任南风。”

  以及虚妄僧:“八苦俱除,当是大罪大恶之人。”

  他们或是直觉或是查到了蛛丝马迹,也都曾提示过她,可她根本没往深处思考。如今想来,自己真是个傻瓜。

  南殊欣赏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松开了禁锢她的手,改为捏住她下巴,迫使她仰头与他对视:“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南风,阿源。”

  他的声音似山间清泉,春日煦风,纯净而温暖,一如入世那夜她躲在帷帐里听到的那般,叫人无法抗拒。

  “南……殊……”江源使劲挣脱了他的控制,站起来与他对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烛光忽明忽暗,他们同穿绣着福禄鸳鸯的嫁衣吉服,本该是对佳偶璧人。

  南殊笑着问:“我活了五万多年,做过的事情不计其数,阿源说的哪一件?”

  江源眼眶发红,声音陡然拔高:“你为何要杀竹绣?”

  “你最在意这件事情啊。”南风敛了笑容,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移步走至摆着烛台的供桌前,抬手将几个燃尽的喜烛一一换掉后,方缓缓答道:

  “你原本是为救西门而假意委身于竹绣,我不愿见你委曲求全,亦深知竹绣不会轻易放手,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消失。”顿了一下,南殊自嘲地笑了笑:“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真的爱上了他。”

  “那你又为何要假扮成他同我演了这么多天的戏?”

  “若不是我今夜发现了,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大喜之夜,她同时失去了最爱的人与最信任的人。

  南殊静默不语。

  江源的情绪几近奔溃,她大步走到供桌前,挥手打翻了上面成对的烛台,龙凤红烛纷纷落了下去,烛芯尚未断念,它隐在角落悄悄燎了低垂的桌布,火苗顷刻间窜了上去。

  “走水啦,走水啦。”屋外吵杂纷乱,不过一会儿房门被人踹开,奴仆们提着水桶前来灭火。

  门外有暖风吹入,卷着夜樱的花瓣,划过人的发梢,绕着人的衣角,满屋子轻盈起舞。

  “你俩愣在这里做什么?”东方慌忙跑进来拉过江源便往外面走,见南殊不动,他脚步稍作停留:“沈轻寒,你还不走,是也要我过去拉嘛?”

  明明是南殊的脸,东方却唤他沈轻寒,还有房间里来来回回的家仆婢女,对于南殊的存在也似乎并不奇怪。

  这些违和感无不在说明,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

  江源松开了东方的手,径直走至南殊跟前,质问他:“这里是你制造的幻境?”

  南殊凝目看她,目光平静而温煦:“若是我造的幻境,定不会让阿源你这般轻易识破。”

  “那是谁?”

  “阿源,谁困住了你,你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南殊周身的空气开始流转,火光的映照下,他红衣墨发,唇色绯然:

  “阿源,我在未来等你。”

  南殊消失了,确切的说是离开了幻境。

  阿源,阿源,阿源……听得江源心烦意乱。

  他说在未来等她。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般点醒了梦中人,江源意识到幻境的时间流逝速度很有可能与外面不一致,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幻境。

第39章

  思及此,江源抬手取下头上奢华精致的鎏金凤冠,又扯掉了肩上垂满五彩流苏的华美霞帔,而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疾步跑到二楼客房,叫醒了沉睡中的青鸟。

  青鸟惺忪着睡眼问道:“源姐姐,找我何事?”

  “我的好青鸟,你快些穿好衣裳,送姐姐去一趟云舟山。”

  “现在?”青鸟惊诧,瞬间睡意全无,凑上前缠住江源的胳膊,踮着脚小声八卦道:“源姐姐你是不是要逃婚?”

  江源不想在此徒然多费唇舌,便顺着小姑娘浪漫的幻想说下去:“是啊,我没办法跟沈公子成亲,因为我发现自己心里还爱着别人,那人此刻就在云舟山等我,你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助我逃离这里。”

  “当然了,我青鸟可是恋人间的使者呀。”青鸟兴奋地推开房间的窗口,弯起食指放入嘴巴里发出清脆的哨声,片刻后从夜空中飞来一只蓝红色斑点的巨鸟。

  “这是我的朋友,毕方。”青鸟笑嘻嘻的拍了拍鸟背:“走吧,我们一起把源姐姐送到幸福的彼方去。”

  毕方嗷嗷点头,开心地驼上青鸟与江源,朝向云舟山展翅飞去。

  背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青鸟扭头看了看江源,不解地问:“源姐姐,你在哭吗?”

  “我心里有些难受。”

  “为何?马上要去见心爱之人了,不是该开心吗?”

  “我终究还是负了沈公子,与他今生缘尽了……呜呜……”鬼面的回忆里,她刚入世不久,竹绣就注意到她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她。江源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另一个人眼里可以那么绚烂明亮,宛若璀璨星辰。

  ——“你嫁给我最好不过了,我护你周全,你给我家。”

  ——“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们今生的缘分才开始呢。”

  ——“女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岁岁。”

  ——“不如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不救世,我亦不复仇,我们去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创造只属于你我的回忆。”

  那些曾经她不胜其烦的玩笑话,原来全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心之言。

  “源姐姐想开些,你留在沈公子身边也不见得就会美满幸福。”青鸟指挥着毕方转弯,人小鬼大的继续道:“人最惦记的,总归还是那份得不到的美好。”

  江源眼皮跳了跳,“青鸟你真的只有八岁吗?”

  “到云舟山啦。”青鸟俯瞰着下方的群山峻岭,偏头问道:“你们约定在哪里碰头呀?”

  皎皎月光为云舟山渡上了一层薄薄银妆,显得愈加朦胧幽森。

  两人在半空中盘旋了好一会儿,江源蓦然手指前方,惊喜道:“看到那两座山峰之间的平地没有,就在那里。”

  毕方寻着她指示的方向飞去,收拢翅膀稳稳落地。她们来到的是埋葬上官杜若的地方,但她不是连夜来悼念故友的,而是来确认一件事情。

  江源径直走到一座坟前,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坟头墓碑上的刻字:爱妻吴毓之墓。流景口中的亡妻毓儿,就是吴毓。

  江源冷笑出声:“果然如此。”

  “哈哈,江姑娘真是聪慧。”是流景的声音。

  江源一惊,寻声望去。青鸟笑着向她走近,身形亦渐渐变幻,走到江源跟前时已然是流景。

  “流景先生。”

  流景颔首:“你是如何知道是我布下的幻阵?”

  江源迅速平复了情绪,迎上流景含笑的双眸,一一道来:

  “我在竹绣的鬼面记忆里见过你,你确实是个教书先生,但传授的都是些扭曲残酷的思想,你是吴毓控制鬼面人的帮凶。”

  “九命不会作猫叫,更不会喜欢小母猫。”

  “还有,我从未告诉过你我的真名,你该唤我凤姑娘才是。”

  流景哈哈大笑,似乎对于自己身份暴露的事并不介怀,反倒是夸赞:“胆大心细,有勇有谋,不愧是与毓儿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女子。”

  江源心里更加确定了一点,这个流景就是吴毓的老迷弟。

  “你面前的墓碑就是这个幻境的阵眼,推开它便能出去。”

  江源犹豫的伸出手,质疑道:“为何这么轻易告诉我?”

  “我想困的是南殊,既然南殊走了,那这幻境存在的意义也就没了。”

  江源忍不住嘲讽:“他原本就是擅用幻阵的行家,你用幻境困他,不是自取其辱嘛。”

  “我自然是知道,这世上没有能困住南殊的幻境。”流景的目光投向江源,清澈而通透,笑道:“但这里有能让他甘愿受困之人。”

  江源垂下眼,不再多言。在她正要推动墓碑之际,流景掷来一物,她下意识抬手接住,竟然是今日流景送她的画轴。

  流景笑眯眯的说道:“幻境里也不全然是虚假的,相识一场,算是送你的饯别礼物。”

  饯别?江源若有所思抬头地望了眼流景。凛凛夜风拂过,吹得他颀长清瘦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多……”谢字卡在嗓子里,这流景对她分明只有利用,凭什么要谢他,于是改口道:“先生珍重。”

  手上用力一推,蓦然有一股冷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吹得她不由眯起眼睛。再次睁开眼,江源发现自己站在一艘行驶在江面的船上,愣了片刻后,她开始在船上里里外外的探寻,可除了桅杆上的一只乌鸦,并没有其他生物的气息。船内熟悉的布局以及存有她衣物用品的客房足以说明,这是十六天前她登上的那艘锦阳开往兰州的客船。但是,她看着破乱不堪的船身,灰尘满布的房间,心里有些不安,时间绝对不止过了十六天而已。

  客船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江面上,不知方向,也不知今夕何夕。江源站在冷风中整理混乱的思绪,直到暮色沉沉,乌鸦忽然飞了回来,栖在桅杆上,虽然她不曾留意它何时飞走的,而后远处缓缓驶来一条渔船。

  江源仰面望着乌鸦,突然间强烈的酸涩涌上心头,她几步跑到桅杆下,抬头喊道:“船来了,你走吧,飞得远远的,远离人与纷争,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乌鸦歪着脑袋看了看她,抖了抖翅膀,“哇——”地嘶叫一声飞走了。

  凄凉低沉的叫声,令江源的眼泪瞬时间夺眶而出,她追到船头的位置,对着远去的黑影喊道:

  “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会好好活下去,连同你的那一份。”

  ……

  渔船狭窄的船肚里,渔夫的妻子为江源端来新鲜的鱼汤,妇人见她一身嫁衣,忍不住好奇问道:“姑娘怎的独自出现在那条鬼船上?”

  “鬼船?”

  “是啊,那鬼船在漓江上漂浮十多年了,行踪诡秘,神出鬼没的。”

  “十多年……”那乌鸦也在船上等了十多年,江源只觉心口疼的厉害,碍于妇人质询的目光,又不得不抑制着不适,解释道:“我爹非逼我嫁给一个为非作歹的恶棍,我拼死不从,成婚当日投河自尽,不想顺着河水漂到了江里,碰巧看见了那条船,便又爬了上去。”

  妇人惊叹:“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如此刚烈。”

  从妇人口中,江源得知这里的时间已然过了十六年,不仅如此,就连朝代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六年前公主大婚之日,准国婿李净发动了政变,当场斩杀了皇帝,皇后与两位皇子。李净即位后,改国号为羽,改都城为藤川,新帝的真名也昭告天下,闻人瑛玖,原是闻人氏遗孤的复仇之战。

  新帝貌美,又政治清明,从谏如流。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大力发展农业生产,真正改善了底层百姓的生活,在贵族女子与民间口碑相当高。

  那个最烦与人打交道的北堂竟然做起了皇帝,真是荒唐可笑至极,江源甚至觉得她仍然身处幻境。

  “大姐,请问此处离兰州有多远?”

  “去兰州大约需要两日,姑娘要去兰州?”妇人面露难色道:“我们去连城贩鱼,带你去连城倒是顺路,但这兰州……”

  江源明白妇人的意思,她刚刚在那破旧的客船里没能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身边只有一副画,竹绣送的紫玛瑙坠子,以及……

  “大姐莫要为难,载我到附近的码头即可。”江源自怀里掏出陶笛递给了妇人,真诚的致谢道:“这个紫砂陶笛送给你,算是报答你们夫妻的救命之恩。”

  “这如何使得,我们也是被那乌鸦扰了方向,误打误撞过去的。”妇人对陶笛并无研究,但一听是紫砂做的便不由多看了几眼,果然是个小巧精致的稀罕物。妇人越看越喜欢,也深谙拿人手短的道理。便改口道:“那好吧,我们便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绕个道儿送姑娘去兰州。”

  江源展颜一笑:“多谢大姐。”

  两日后,阔别十六载,江源终于回到了兰州城。

  渔夫撑船离开兰州码头后不久,狭小的渔船上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位红衣男子,吓得夫妻二人赶紧跪拜在地。

  男子走到妇人面前,惜字如金,“还我。”

  他的声音极冷,如同四九严冬结冰的江面,散发着令人发寒的气息。

  妇人不明所以,她小心翼翼的抬头,见男子清明俊朗,仙姿凛然,心中的戒心不由松懈了些,便大着胆子询问:“大人索要何物?”

  “紫砂陶笛。”

  妇人慌忙解下脖子里的物件,颤颤巍巍地双手奉上。

  男子取了陶笛,便化作一抹红光飞走了。

  “我就说那红衣姑娘有古怪,不可招惹,你偏偏不信。”

  渔夫黑着脸埋怨了几句,忽然间瞥见船头有银光闪烁,走近一看,竟是几锭白花花的银子。他蹲下身捡起银子,放到嘴里咬了咬,磕牙:“哈哈哈,因祸得福,神仙送银子来了。”

  妇人呆呆望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叹了句:“这哪里是为非作歹的恶棍,分明是有情有义的俏郎君。”

  怎么这似神仙般的人物,也会被姑娘家逃婚呢。

第40章

  江源回到兰州依旧最先去了半醉人间。京口街依旧热闹非凡,与她离开之前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那些摊主看上去都十分面生,摊主们看她亦然。

  半醉人间门口,小斯见江源一身红衣,打扮艳俗,误以为是对面一楼春派来砸场子的,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正是僵持之际,曹三听见动静走了过来,严厉呵斥道:“大早上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这样以貌取人又与对面有何区别?”

  “曹总管说得对,小人下次不敢了。”小厮撇撇嘴,向江源陪了个不是,便怏怏跑开了。

  曹三的出现,终于让江源有了时隔十六年的实感。明明两个月前还是一起嬉笑打闹的同龄人,如今已然变成一个年近不惑的大叔。

  久别重逢,物是人非,江源还来不及感伤,曹三那边已经先哭上了。

  “曹……”

  曹三上前一把握住江源的手,激动的问道:“你一定是竹绣主子的女儿,岁岁吧。”

  江源心里百感交集,是啊,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曹三脑子里关于凤银的记忆肯定早已被抹掉了。

  她轻轻点头,“嗯,我是苏轻寒的女儿,苏岁岁。”

  曹三大喜,拉着江源进屋里坐下,并差人备上了早点茶水。

  江源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来我是竹绣的女儿?”

  “竹绣主子屋里有你娘的画像,你跟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曹三眨眨眼,笑道:“你爹说归隐就归隐,十六年了,竟然真的一次都没再回来过。真是娶了老婆忘了家业,不过幸好有你曹叔我这个靠谱的部下。”

  原来竹绣早已为她铺好了后路。

  江源深深吸气一口,压下了翻腾的情绪,正色问道:“曹叔,您还记得十六年前沉睡在阁楼上的男子吗?”

  “自然记得。”曹三神秘一笑:“你先吃早饭,吃完后曹叔带你过去。”

  江源饱餐一顿后,曹三带她去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是她住了两年的东方医馆。

  江源抬头望了一眼门匾,不由心中一震,这里竟真的变成了沈宅。

  “这儿原先是个医馆,后来被你爹买下,本是说等他从藤川回来后娶妻成家住的。可好不容易等到闻人帝登基,为沈家洗去冤屈,偏偏你爹又一时兴起去归隐田园了。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店里人来人往的也吵闹,我便自作主张地将睡公子安置到了这里。”

  江源皱了皱眉,更正道:“他不叫睡公子,他叫东方璃,是这间宅子的原主人。”

  曹三不以为意的笑道:“那还真是巧了。”

  曹三叩了几下门锁,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前来应门的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

  “这是我特地为东方公子找的丫鬟,萤儿。”

  小姑娘微微欠了欠身,细声细语道:“萤儿给姑娘请安。”

  萤儿领着他们往二楼走去,江源看着宅内的布置不禁心里唏嘘,竟与幻境里如出一辙,难怪流景说幻境里并不全是虚假的。

  东方安安静静的睡在床榻上,神态恬静,呼吸均匀,俨然一个陷入沉睡魔咒的美人。一路走过来唯有东方这间屋子明窗净几一尘不染,空气中还萦绕着淡淡幽香,江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萤儿,便同曹三一起退出屋外。

  曹三又领着江源整个宅子逛了一圈,同她说了许多京口风月四杰梅兰竹菊的趣闻轶事。

  譬如艳绝兰州的菊映本以为攀上了夏子初的高枝,从此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不想枝头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就遭遇政权变更,沦为阶下囚。

  再说一楼春曾经的招牌,风月贵公子兰纨,其实是不折不扣的真富贵人家公子。兰州首富上官家的二公子,上官不贰。上官夫妇遇害后,他便隐退回去继承家业,如今也是兰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最可惜的还是梅妆,十六年前好端端的失踪了,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梅妆与竹绣都不会回来了。

  好几次话到嘴边,都被江源硬生生压回去了。因为曹三在回忆他们的时候,眼中闪烁着亮光。那亮光江源熟悉,十六年前的曹三也总是这样眼里噙着光,同她一道背后议论别人。

  二人走至楼下一处朝南的屋子,江源脚步顿了顿,这间屋子是幻境里她与南殊的新房,曹三也默契地停下脚步,推开了房门,道:“这间屋子我前几日让萤儿收拾过,你就先住这里,还缺什么跟曹叔讲。”

  江源不由生疑:“前几日收拾过?”就好像知道她要来似的。

  “早前你爹给我写过信,说你四月要来兰州历游,托我好生照顾你来着。”

  “竹绣给你写信?”

  “这些年来我同你爹一直有书信往来,不然我怎知你叫岁岁,你娘叫江源?”曹三见她一脸戒备,不由好笑:“不过女儿家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没有错。”

  江源气得直握拳头,竹绣还没来得及知道她的真名,就被南殊害死了。一切都是南殊搞得鬼,他怕是假扮竹绣上瘾了。

  曹三将江源安顿好了之后,留了些银两便回店里忙活去了。江源送走曹三的工夫,萤儿已经在房间里备好了热水与换洗衣物,江源坐在木桶里舒舒服服泡着花瓣澡,心里感慨萤儿真是机灵又贴心,她真的有好几天没洗澡了。

  泡了好一会儿,江源正准备起身,许是泡久了有些头晕,她脚下一个不稳又跌落了下去,可得亏这一跌,让她猛然注意到窗口角落有抹奇怪的黑影。

  江源吓了一跳,出声喝道:“是谁在哪里?”

  那黑影忽地一顿,而后跑开了。

  江源几乎惊掉了下巴,居然真有人光天白日里偷窥,她手足并用的飞快爬起来,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推开门就追了出去。

  江源跑到院门口时,只看到一个仓皇逃窜的背影,单薄纤细,白衣黑靴,看上去年纪不大。

  江源深吸了口气,全速追了上去。她别的本事没有,跑起步来却是健步如飞,叫一般男子也自愧不如。

  毕竟跟北堂一起四处除妖的那两年,同她赛跑的都是些妖怪。

  眼看就要追上了,那小贼突然拐弯窜进了巷子里,她一时收不住脚,身子失去平衡撞上了一个路人。

  “对不起,你没事吧。”江源连声致歉。

  “无碍。”女子摆了摆手,黑纱幂篱遮盖住了她的脸,看不见表情。

  江源见她身穿黯色衣裙,手持长剑,黑纱飘飘,一副江湖侠女的好风姿,不由心生好感。

  江源稍稍恍了会儿神,那边小贼已不知去向,气得她直叹气。

  女子扬手朝东一指,淡淡开口道:“那里。”

  江源大喜,抱拳致谢:“多谢姑娘仗义指点,告辞。”

  女子站在原地望着江源转身离去,黑纱下的红唇泛出古怪的笑意:“终于找到你了,凤银。”

第41章

  江源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推门走进了一间宅院,院子角落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这似乎是一家酒楼的后院。她朝着人声吵杂的方向走去,一路走一路觉着熟悉,不等她细细回想,那小贼的身影一掠而过,她眼疾腿快一个飞扑将小贼压在了身下。

  “你个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入室偷窥,看我不打死你。”一通拳打脚踢之后,江源继续放狠话:“让我好好记下你这淫贼的模样,画下来街头巷尾的贴上,叫你以后出门人人喊打。”说着她用手粗鲁地转过身下人的脸,竟是个面冠如玉的少年郎。

  “你们在做什么?”

  远处传来女子的叱喝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源一抬头,看见阿忝正向她跑了,顿时心安了许多,便将地上的小贼提了起来,同来人说道:“阿忝,你来得正好,我们今天一起替这个小淫贼的父母好好管教他。”

  阿忝看了眼江源手里的少年,无奈道:“不用了,我就是这个小淫贼的母亲。他做了什么缺德事还望姑娘直言,我定不会轻易饶过他。”

  江源的手僵住了,少年趁机逃离她的魔爪,躲到了阿添身后。

  江源怔怔地侧身看向阿添,阿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明眸善睐,云髻峨峨,只是眼角处多了些细纹,乌发里添了些花发。

  江源想起来了,她们之间隔了十六年,如今阿添也不认识她了。思及此,她心头一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阿添见这形势,心中不由咯噔一下,瞪了眼身后的少年,揪住他的耳朵拽到身前,质问道:“陆允之!你对人家姑娘做什么了?”

  “哎呀,娘轻点轻点,疼疼疼。”陆允之护住耳朵求饶:“不是您让我去对面沈宅打探情况的嘛,我进去不小心看到她洗澡了。”

  “小畜生你竟敢偷看姑娘家洗澡?”阿忝下手更重了些。

  “没看见全部,就看见了……疼疼疼疼。”少年流下了疼痛又委屈的泪水。

  阿忝满脸愧疚道:“姑娘,让你受委屈了,犬子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姑娘今年芳龄几许?可有婚配?”

  这熟悉套路是……

  江源下意识退后一步,连连摇手:“不用不用,他小孩子嘛,而且也不是故意的,我就不追究了。”

  阿忝哼道:“什么小孩子,马上就年满十六,要行冠礼了。”

  想起当日兰州城下良恭送别她时说的那些话,江源不由忍俊附和道:“对哦,他五月生的,是快了。”

  阿忝柳眉微蹙,问道:“姑娘怎知我儿是五月出生的?”

  江源愣了愣,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学过些许阴阳五行,会看面相。”

  阿忝轻笑:“那你也帮我看看呢?”

  “夫人出身名门,敢爱敢恨,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

  阿忝两眼放光,捉住江源的手,态度十分诚恳:“那你要不要做我儿媳妇?我绝对会是兰州城第一的好婆婆。”

  江源推辞:“不了不了,我的年纪比你儿大多了,不合适不合适。”

  “你别唬我,你看着最多不过十九岁,女大三抱金砖,合适合适。”

  “我,我们彼此尚不了解呢,况且婚姻大事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个简单,我们是邻居,以后多多走动不就了解了嘛。令尊令堂今日在家吗?我们现在就可以上门提亲的。”

  “娘,我还不想成婚……”

  “大人说话,你别插嘴!”

  陆允之乖乖的退到一旁,抬头抚额,只觉无可奈何。这段纷争因他而起,但眼下他不但完全插不上话,甚至还无端搭上了自己的姻缘。

  正值晚饭时分,阿忝的盛情难却,江源只得留下来跟他们一家吃了晚饭。桌上的盐焗肘子,虎皮凤爪,回锅肉炖老豆腐,南瓜小圆子羮……都是些她喜欢吃的菜,心中忍不住地猜想,莫非阿忝还记得她?

  江源见她迟迟不动筷子,以为是桌上没她得味的菜,温柔问道:“这些都是店里年轻姑娘家常点的菜,岁岁若是不喜欢,我再让后厨做些别的菜送过来。”

  “没有,都是我爱吃的菜。”江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还是熟悉的好味道,她却没了以前的好胃口。

  吃完晚饭,陆允之在阿忝的威逼之下,不情不愿的送江源回去。

  夜风徐徐,少年刻意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纠结地开口:“那个……今天我真的什么也没瞧见,能不能不娶你啊?”

  江源停下脚步,问道:“娶不娶妻,娶谁为妻,你自己没有主见吗?”

  少年不敢看她,弱弱辩道:“那你今日不也说婚姻大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那是推脱你娘的借口,你听不出来吗?”

  “听不出来。”少年偷偷瞄她,小声嘀咕:“我才不要娶你,你跟我娘一样,又凶又霸道。”

  江源暗暗偷笑,因为我是你娘的好姐妹啊。

  “你说今日是你娘让你去沈宅打探情况的,打探什么情况?”

  “我娘晚上起夜的时候经常瞧见对面沈宅里有萤光闪烁,偶尔还能听见了犬吠,觉得有古怪,便让我找机会溜进去探探虚实。我看今日正好大门没落锁,就进去了啊,谁知道你大白天的洗澡。”

  江源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背上,“谁规定白天不能洗澡了。”

  少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再回头看罪魁祸首,已经逃到沈宅里关上大门了。

  “吵不过也打不过,果然不能娶。”陆允之抬眸望向紧闭的大门,少女沐浴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他俊脸一红,落荒而逃。

  ******

  睡到半夜,江源隐约觉得有黑影立在床榻边,惊得一骨碌爬起来,可左右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奇怪的地方,就当她以为是虚惊一场,准备躺回去继续睡觉的时候,忽地从床底下窜出一只巨大的生物。

  巨大生物一脸开心:“大笨银。”

  江源按住自己差点吐出来的心脏,惊魂未定:“是九命啊。”

  九命一把扑倒江源,乐得尾巴直摇:“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江源紧紧抱住九命的脖子,直到情绪趋于稳定,才开口问道:“我不在的这十六年都发生了什么?西门呢?”

  “十六年前,北堂与公主大婚之际,西门与南风启动了刑天弑神阵,诛杀了妖后与妖龙。但那个阵法代价太大,西门仅剩的一魂也破灭了。”

  江源怅然叹了一句:“我就知道。”

  哪有什么黏土造躯的重生之术,多半是西门编排出来骗她离开锦阳的,彼时他已然下了杀身成仁的决心。

  西门,她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真名。

  江源别过脸,眼泪簌簌直流,早知现实如此残忍不堪,不如就留在流景的幻境里好了。

  “大笨银,别难过了,西门被妖龙吞得只剩一魂,原本就复生无望。最后还能诛杀妖龙,也算死得其所。”

  江源哭得更凶了:“九命你不要装了,我知道你比我更难受。”

  九命摇摇头:“我活了上千年,生离死别早就司空见惯了,而且西门也不是我第一任主人。”

  江源吸吸鼻子,哼道:“活得久的生物大都冷血。”

  不过九命的出现,确实令江源心安了许多,踏踏实实的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42章

  第二天一早江源去上官府,得知冬瓜早在很多年前就离开了上官家,她花了些钱几番周折终于打听到了冬瓜家乡的住址,兰州最南的苍狗镇,距离城区有些距离。于是她上街买了一匹马,以及一些粮食,又回去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唤上九命,一人一猫准备启程。不想半路杀出个陆允之,跟狗屁膏药似的尾随在身后,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赶紧给我回去。”江源勒住马,第数不清多少次的回头劝退。

  “我也想啊,可我娘让我陪你一起去,培养感情。”烈日下,陆允之满头大汗的追上来,他平时疏于锻炼,体力有些跟不上。

  江源对肩上的九命使使眼色:“九命你去把他吓回去。”

  九命眯着眼不搭理她,初次见面时陆允之喂过它小鱼干,所以它并不反感这个少年一路同行。

  江源没辙,只能任由他跟着。天色渐暗,距离目的地仍有些路程,二人找了一家旅店投宿,吃完晚饭后便各自回房间睡觉。

  江源睡到半夜,忽然浑身一阵噬骨蚀心的疼痛,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九命,九命,救我。”江源疼得满脸冷汗如雨般落下,偏偏九命此时不在房里。她挣扎着爬下床,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隔壁允之的房间门口。

  “允之快开门,这个客栈有古怪。”她身上疼痛难忍,声音也变得沙哑陌生。

  陆允之睡眼朦胧的打开房门,愣了片刻,皱眉问道:“这位姑娘,你是不是敲错门了?”

  “你在胡诌什么……”话没说完江源便觉得头晕目转,身子一软,倒向陆允之,少年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害她重重跌落在地上。

  “你个小畜生,为什么不接住我。”

  “男女授受不亲,咦,这个语气……”陆允之蹲下身,犹豫问道:“岁岁?”

  “是你岁姐,快扶我起来。”江源痛得呼吸困难,使不上力气。

  陆允之伸手去拉她,手指却直接穿透了她的身子,他脸色倏地转白,惊悚地往后腿了好几步。

  江源仰面望他,虚弱的问道:“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因为你就是鬼啊。”九命现出原形,叼了面铜镜放在江源的跟前。

  陆允之目睹了小猫咪变身的全过程,还听到它张嘴说人话,吓得脸色由白转青,生生晕厥过去。

  铜镜里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细眉秀目,小脸直鼻,略有姿色,只是她面色苍白疲惫,感觉不到一丝生气,确实像个女鬼。

  “这是谁?”江源对着镜子问,镜中的女人也作了相同口型。

  九命从隔壁叼来一个人,正是江源,不对,应该说是凤银的身体。

  “九命这是怎么回事?”

  “你中了离魂咒,魂魄被驱出了体外。”

  “那这镜中人原来就是我的魂魄啊。”江源抚上镜像中的女人,铜镜成相虽不是很清晰,却仍能看出女人并非懵懂无知的桃李年华。

  九命在地上画了个回魂阵,将凤银的身体放入阵圈中,念出一长串奇门咒语,江源身上的疼痛瞬间减轻了许多。

  “你是异世之魂,不容于这个世界,故不能以魂体久留,快些回到凤银的身体里去。”

  原来是这个世界在排斥她,江源慢慢撑着门站了起来,但并未走向阵圈。

  九命催促:“大笨银,你再不快些会魂飞魄散的。”

  “九命,我在想或许不是魂飞魄散,而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九命预感不妙,厉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江源深吸了口气,转身跑出了房间,她离凤银的身体越远,身上的疼痛越重,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大笨银,你回来!” 九命急得不知所措,它已在凤银的身体上布下咒文,若是江源不能及时归魂,那凤银的身体也会因术法的反噬而废掉。它只跟西门学了些皮毛,此刻不敢轻易中断术法追出去。

  江源双腿一软,滚下了楼梯,她躺在地上浅浅的呼吸,已然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一步步朝着客栈的大门爬去。不知是否是脑中缺氧产生了幻觉,透过半掩的木门,她竟然看见了那个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

  巨大的喜悦冲淡了身心的疼痛,似回光返照般体内突然涌出一股力量,令江源一鼓作气地爬了起来,几步走至门口,激动地伸手扣住门栓,正要夺门而出之际,清郎醇润的男音自身后传来:

  “阿源,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江源咬牙切齿:“南殊!”而后身子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骤然向后一沉,再次睁开眼,江源又回到了凤银的身体里。

  九命扑了过来,开心嚎道:“大笨银,你舍得回来啦。”

  江源缓缓开口:“南殊在这个客栈里。”

  他还穿着那身红衣吉服,刺眼又可憎。

  此时门外足音跫然,渐渐接近,一人一猫紧张地盯着门口。片刻后,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从门外信步走了进来,身形打扮看着眼熟,是江源昨日在巷口不小心撞到的路人女子。

  “离魂咒竟也奈何不了你。”女子说着抬手取下幂篱,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庞,“好久不见,春花。”

  江源一骨碌爬起来,错愕地看着来人,惊道:“上官明珠!”

  ******

  上官明珠人如其名,是上官家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富家千金。十六岁及笄那年,她许下过一个心愿,愿能觅得良人,一个像爹爹宠爱娘那般的宠她爱她的如意郎君。

  十八岁的时候,她遇见了那个人,可惜他不是良人,他是给上官家带来腥风血雨的魔头。

  上官夫妇被害后,上官明珠心如死灰,即使西门耀身死,她依旧无法释怀。于是在舅叔公鲁敬的引荐下,她拜师昆仑虚,以道修身。她有天资仙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人才,短短十年就悟了道,摒弃了凡人四苦,小有所成。

  在昆仑虚的第十三年,兄长上官不贰传信告知舅叔公鲁敬病逝,她下山去参加鲁敬的葬礼,才知世道已变,那个魔头竟然做了皇帝。

  容炎,北堂净,闻人瑛玖。

  少女情怀如诗如画,可她的诗画被他撕得粉碎,丢进了双亲的鲜血里。

  不可饶恕。

  那日开始,复仇的种子在上官明珠的心中生根发芽。

  “等一下!”江源打断了上官明珠的回忆,一头雾水的问:“你通篇都在回忆北堂,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要来害我?”

  上官明珠冷哼一声,拔出长剑:“先拿你练手。”说着长剑一挥,剑芒迸射。

  江源慌乱闪躲,刀剑无眼,她担心的看了一眼墙角昏迷的陆允之,幸好九命机智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九命,你先带允之走。”

  九命领命,小心翼翼的叼起陆允之,从窗户跳了出去。

  “呵,你是觉得没有那只浑沌也能从我手中逃脱?”上官明珠冷笑,眼中是一股森寒杀意,“春花,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心慈手软的千金小姐了。”

  江源退到床榻边,干脆坐了下来,笑道:“上官明珠,你在开什么玩笑,当年你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货色啊。”

  上官明珠见她安分的坐在床边,不由起疑:“你怎么不跑了?”

  江源一脸真诚的看向她:“束手就擒啊。”

  “你想耍什么花招。”上官明珠停下脚步,不敢贸然上前,她谨慎地思忖片刻,长剑一挥,寒光剑气锐利如刀般削断了床架上的帷幔,纯白的绉纱帷帐飘落而下,将床边的人全全遮住。

  “虚张声势。”上官明珠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挥剑砍下了江源的脑袋,然后扯下一块帷幔将血淋淋的脑袋包裹好,准备当做见面礼送给远在藤川的闻人瑛玖,看到故人的头颅,应该会比看到她要开心吧。

  想到那人收到‘礼物’时的表情,上官明珠不由笑出声来。

  隔着绉纱,江源看见上官明珠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保持着举剑的姿势,时不时发出几声傻笑。这个样子,应是陷入幻境中了。

  “南殊,我知道你来了。”

  九命也知道,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先带走允之,因为南殊不会对江源见死不救,其他人就未必了。

  “阿源。”南殊轻唤,缓步走至床前,凝视着她,温言道:“你还是披白纱好看。”

  江源听得莫名其妙,一把掀开身上的绉纱,站起身来仰头望向他。

  两人跟床总是有缘分,入世时他在床边等待她醒来,幻境里他们在床边决裂,如今在床边重逢,他又一次救了她。

  “为什么,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南殊淡笑不语。

  “你别笑了!”她心下恼怒,不耐烦地跺脚:“灭世之危已经解除了,我为什么不能回去?”

  见南殊依旧没有答话的意思,江源不由冷嘲:“我知道,是你不想放我走。你喜欢我,舍不得我走。”

  “是。”南殊低低重复:“是我不想放你走,我喜欢你,舍不得你走。”

  江源红着眼看他,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恨恨道:“那你更不应该杀了竹绣,我本来会为他留下来的。”

  “不能为我留下吗?”

  “不能。”

  她回答得如此之快,令南殊不由生笑,但想到她刚刚让他别笑,微扬的嘴角又悄悄收起。他抬手,试图用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被她转脸避开。

  楼下传来九命的吠声,估计是允之醒过来了。江源心知在南殊这边得不到什么答案,便不想与他浪费时间。

  经过上官明珠身边时,江源脚步微顿,道:“别杀她。”

  “阿源。”南殊倏然出声叫住她,“你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无边无际的孤独与无法避免的死亡哪个更可怕。”

  江源头也不回,冷冷回道:“不记得了。”

  南殊垂眸,喃喃道:“对我而言,最可怕的是无法阻止的死亡。”

  江源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原来你也有怕的事情啊。”

  “想回去的话,就记起全部的事情。”

  江源心中一惊,终于还是忍不住地转身望向他,“全部的事情?是指我作为江源的所有记忆?”

  南殊轻轻点头,“若是恢复记忆后,你还想回去,我便放你走。”

  “好。”江源冷眼看他,发现这人真的很喜欢笑,连眼角都泛着笑意,活了五万多年的老男人,可能看谁都像个笑话吧。

  “你以后还是少笑一点吧。”

  “为何?”

  “渗人。”

  江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南殊的神色骤然黯了下去。

第43章

  江源带着陆允之连夜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九命恢复了猫身牢牢趴在江源肩上,伴着马蹄声摇晃尾巴。

  陆允之虽有一肚子的疑惑想问,但见江源满脸愁云的,几次想开口都硬生生憋回了去。

  江源告诉他,那家客栈是家黑店,在他们的食物里放了迷/幻/药,导致他出现了幻觉。可若真是黑店,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她一介女流单枪匹马的端了一家黑店?

  天蒙蒙亮,他们停在路边稍作休憩,马儿跑了一夜也要吃点草,补点体力,陆允之更是累得躺在地上片刻就睡着了。

  江源望着他安静的睡颜,觉得他还是像阿忝多一些。

  “允之跟西门有什么关系?”

  正在舔/脚丫子的九命猛然抬头,震惊地合不上嘴巴,一脸你咋知道的困惑。

  “这个很容易看出来的好吗。”江源轻笑:“能让你主动去保护的人,除了西门,允之是第二个。”

  “我也保护过你好吧。”彭一声,九命变回了浑沌的身子。猫身形态的时候,它无法说人话。

  “他身上有西门的一缕残魂。”

  江源咦了一声: “你不是说西门最后的一魂也破灭了吗?”

  “是啊,为了补好它,损耗了我千年修为呢。” 九命嗅了嗅地上的陆允之,忽而问道:“你知道西门为何那么执着寻回自己的眼睛嘛。”

  江源摇头。

  “传闻西门的生母是一只碧眼狐妖,西门是狐妖与凡人之子,眼睛是他寻找生母的唯一线索。”

  “他寻觅了四百年,受尽人间冷暖,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这一世,做个胆小懦弱的凡人,衣食无忧,父慈母爱,极好。”

  “九命……”江源感动不已,扑到它温暖的毛发里,紧紧抱住它。什么生离死别早已司空见惯,西门又不是第一任主人,嘴上说着这些冷血薄情的话,背地里偷偷损修为补魂魄,默默守护。既像猫一样傲娇,又如狗一般忠诚,浑沌这种生物真是太可爱了。

  到达苍狗镇时,正是晌午,烈日当空,晒得人头晕眼花。江源在镇上四处打听,可无论是冬瓜还是李罗幕,都无人知晓。

  “岁姐,我好饿,我们要不要先找地方吃饭啊。”陆允之扯住江源的衣袖,眼神楚楚可怜。

  “吃饭……”江源脑中忽地一跳,像是想到了什么,拉起陆允之疾步往前走。

  “去哪儿啊?”

  “去吃包子。”

  天香包子铺门口,陆允之有些不情不愿的招呼了声老板,他一点也不想吃包子。

  片刻后,从铺子里面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圆脸圆眼睛,粗布麻衣遮不住的青春俏丽,笑起来两侧嘴角会浮出小梨涡。

  “这位公子想来点什么口味的包子?”女孩熟练地翻看了一遍蒸笼里的包子,如数家珍:“各种陷儿的包子都还有,苍狗镇特色的狗肉包要不要来几个尝尝。”

  一听狗肉包,九命吓得跳窜到陆允之的怀里。

  江源看着女孩,轻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在看铺子,你爹娘呢?”

  “我爹半夜就起来发面做包子,卖完早上回去睡觉了。”

  “那你娘呢?”

  “我娘……我娘十年前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死了。”

  陆允之见江源在发怔,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道:“你这样直接揭人伤疤不太好吧。”

  “不好意思,害你想起伤心的事情。”江源回过神,掏出钱袋放在桌上,对女孩道:“除了狗肉包子,其他口味的各来三个,打包带走。”

  “你叫什么名字?”

  “小罗。”

  “小罗,很好听的名字。”江源接过包子,又深深看了一眼包子铺,便转身离开了。尚未走多远,女孩从后面追了过来。

  小罗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姑娘,你的钱给多了。”

  江源笑着摆摆手,“剩下的钱留给你及笄时买个自己称心的簪子吧。”

  小罗握着钱袋,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他们越走越远,终于还是又追了上去,拉住江源的衣袖,问道:“姑娘,你认识我娘吗?”

  江源脚步一滞,她转身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摇了摇头:“我第一次来苍狗镇,谁也不认识。”

  小罗讪讪地收回手,解释道:“我娘跟我说过橘猫少女的故事,正巧姑娘也有橘猫,还以为是我娘的旧识呢。不过仔细想想年纪也对不上……”

  “那橘猫少女的故事结局如何?”

  “少女在橘猫大仙的帮助下,救回了体弱多病的心上人,两人终成眷属了。”

  “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江源轻叹,眼眶微湿。

  “阿源,你也会成为我故事里的人,永远活在美好的回忆里。”

  幻境里也不全然是虚假的,流景说的没错。可他太贪心了,既追求真实又追求美好,才会导致幻境被识破。因为真实,不会只有美好的一面。

  回兰州城的路上,突遇大雨滂沱。江源与陆允之不得不停下脚步,找了一处茂密大树下避雨。不远处,停靠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几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同他们一样站在树下躲雨。

  陆允之搓了搓湿透的臂膀,羡慕道:“早知道我们也该雇辆马车的,就不用受风吹雨淋的苦了。”

  江源背靠树干欣赏着雨景,不想搭理他。

  马车里,女子慵懒地靠在车厢,似笑非笑的望着对面的男子,打趣道:“外面雨下的好大,不把你的老朋友请进来避避雨?”

  男子睨了她一眼,冷冷回道:“我没有朋友。”

  “也是。”女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古往今来,帝王都是孤家寡人。”

  男子没有理会她,又听她自顾自话的一叹:

  “可怎么办呢,想要阻止南殊,恐怕还得外面那位朋友出手相助呢。”

  男子蹙了蹙眉头,还是忍不住接话:“她不会术法又贪生怕死,如何去阻止南殊?单凭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你不是挺了解她的嘛,还说不是朋友。”女子双眸中透出狡黠笑意,继续道:“她可是能让南殊心甘情愿在幻境里待了十六年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男子想了想,问道:“你是说南殊心悦她?”

  女子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你们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两年,居然没看出一点端倪?”

  两年时间在一个活了五万多年的人面前,不过是弹指瞬间,南殊若是有心隐藏,他发现不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男子的目光幽幽投向车窗外,树下的那个少女虽容颜未改,气质却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周身散发着陌生的,阴郁的气息。

  她不是凤银了,不过他亦早已不是北堂。

  也好,就将今日这场雨天的际遇,当作是人生初见吧。

第44章

  回到兰州城后,陆允之染上了风寒,虽说不是很严重,但阿忝还是禁了他的足,唯恐他出去乱跑传染给别人。

  没有陆允之的纠缠,江源自然也落个清静,她独自躺在床上苦思冥想了许久,可除了自己的名字,仍然想不起来其他任何的事情。

  萤儿来送晚饭的时候,碰巧瞧见江源把自己的脑袋浸在水桶里,吓得萤儿丢了碗筷,慌忙跑过去将她拉了起来。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虚妄僧说我前世与水有不解之缘,所以我就试着把头泡在水里,或许能回想起点什么。”

  “姑娘作何要想起前世?”

  “想起来我才能回去啊。”

  “回哪里去?”

  “回到我原来的世界。”

  “姑娘觉得这里不好?”

  “不好。”

  “那姑娘原来的那个世界就一定好吗?”

  “我不知道。”江源的目光有些迷离无助,“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离开这里。萤儿,你帮帮我吧。”

  萤儿无奈一笑:“看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江源点点头,“回来的第一天就认出来了,你是我在上官府见过的黑衣女子。”

  “那是时候你身上还有罄竹的残魂,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萤儿仔细看了看她,低低叹道:“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江源抓住萤儿的手,恳求道:“萤儿,请告诉我真相。”

  萤儿垂眸,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灭世之危并未破解,真正的灭世之人,是南殊。”

  江源震惊至极,不可置信的低呼道:“不可能,他是天选的救世之人,救世之人要灭世,岂不是自相矛盾?”

  “救世或灭世,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江源仍是不信:“南殊活了五万多年,还有什么参不透的,怎会轻易被一念左右?”

  “你错了。”萤儿凝眸望向她,“正因为南殊活了五万多年,所以执念才会如此深重,致使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江源看了萤儿一眼,鬼使神差般问道:“萤儿,你究竟是谁啊?”

  萤儿微微一笑,软声细语道:“你要不要听我说故事?”

  “听。”江源端坐在小板凳上,漆黑的双眸清清亮亮,阴霾散尽。

  这就是,八卦的力量。

  故事的开始要追溯到五万年前,那时的云舟还没有山,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名垂千古的末世屠龙之战,就发生在这里。

  应龙死后,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分别取了应龙身上一个部件作为战利品,北湛剜了龙心,南殊取了龙目,流萤拔了逆鳞。之后三人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北湛去了仙界,成为天帝候补中的佼佼者;南殊移居箕尾山继续修行,专研奇门幻术;流萤选择留守人间,化身传道者,指引劫后余生的芸芸众生重筑家园。

  白驹过隙,应龙的血滋养了荒土,尸骸化作了重山,万物开始在这片土地生长。等流萤云游归来,云舟已然变成重峦叠嶂,生机盎然的人间瑰宝之地,她决定在此住下,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散仙。

  桓衣观建成之初,日日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梵音不绝,前来赴宴的宾朋有流萤历游五洲四海时结交的知音好友,也有慕名而来的后生道友,其中不乏魔界与妖界的志趣相投者。彼时,经常是一群衣冠楚楚的才子佳人,纵酒言欢,谈笑风生,可喝着喝着就各自显了原形,互相吓得醉意尽散。

  听到这里,江源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脑海里不由闪过一个画面,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喝了点酒后变成一个抠鼻长毛大猩猩,确实够醒酒的。

  萤儿看了看江源,唇边溢出一抹浅浅的苦笑,继续道:“可惜美好总是短暂又易碎的。”

  流萤快活的小日子没过多久,仙界与魔界之间的大战爆发,北湛斩杀魔君,弘不世之功,一举登上了天帝的宝座。同门师兄青云直上,成为仙界的最高统治者,流萤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北湛骨子里争强好胜,他成为天帝,六界难得安生。

  果不其然,继魔界之后,仙界又将矛头指向了妖界,奈何妖王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先一步下令让所有妖精就呆在各自的山头同穴里好生修炼,不得出门,不得扰民,不得闹事。仙界一时挑不出毛病,师出无名,只能静观其变。

  桓衣观也因妖界的封足而变得冷清起来,门可罗雀,热闹不复,只有南殊的侍女罄竹,偶尔会跑过来叽叽喳喳同她讲些人间趣事。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上万年,某日清晨她在观门口捡到一个可爱的小奶娃,她一时兴起收留了他,因为他长得圆乎乎的似糯米团子,脸上又有块青色的胎记,故给他取名青湍,谐音青团。从此,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云舟所有的时令美景,都不再只有她一人独赏了。

  小湍子一天天的长大,开始变得在意自己的外表了,整日埋头钻研医术,想要祛除脸上的胎记。流萤联想到孔雀开屏,猜测他可能是到了该繁衍后代的年纪。

  青湍十二岁那年冬天,初雪纷纷扬扬飘了一夜,南殊与罄竹应邀来桓衣观赏雪饮酒,行至半山从妖魔嘴里救下一个人类小女孩,是罕见的巫女之身。罄竹本想将女孩带回箕尾山,收其为徒弟,可流萤不愿意,她正愁去哪里给青湍拐个媳妇回来呢,于是软磨硬泡的将女孩抢了过来。

  流萤给女孩取名青茫,女孩的到来令桓衣观越发热闹起来。罄竹开始频繁来此小住,她一只聒噪不休的麻雀精,终日没个正经,最大的乐趣就是撮合青湍与青茫这对懵懂少男少女。所以青湍见到罄竹就头疼,每次罄竹一来便像躲瘟神一样,能躲多远躲多远。

  青茫从小就生得粉嫩可爱,不仅招人喜爱,更招妖魔垂涎。流萤寸步不离地护了青茫十多年,眼看着她巫女的神识觉醒,觊觎她的妖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强大。流萤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在她苦恼之际,偶然发现原来应龙的逆鳞有令妖魔无法靠近的力量,正好可以用来保护青茫从此免受妖魔的袭击。于是流萤委托罄竹将逆鳞带给南殊,请他将其制成可以溶于血液的特殊灵力,这样既可以保护青茫,也可以藏匿逆鳞,免得贼人惦记。

  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流萤一边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一边耐心等待南殊的回应。可惜,一场劫难比南殊先一步造访了桓衣观。

  那日流萤修复完山下的结界回到观中,空气里充斥着血腥气,她顺着气味寻过去,见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场面。

  青湍躺在地上,胸口有个黑漆漆的血窟窿,青茫蹲在他身边,手举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冲着她嫣然一笑:“师父,师兄说他不会爱上我,因为心里住了别人。所以我就把他的心挖出来了,师父你见着里面的人没?”

  青茫的神情迷茫空洞,眼神涣散而毫无焦距,是中了业障的表现。

  流萤十分愧疚,自己一时疏忽大意,竟让业魔钻了空子扰乱了青茫的心智,唆使她犯下这戕害同门的大罪。盛怒之下,她迅速解决了青茫体内的业魔,安顿好昏睡的青茫,连忙去察看青湍的情况。

  此时,青湍的尸体已经冰冷,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流萤冷静地思考着救回青湍的方法。她想不出来,但是她知道有人或许会有办法。于是她背起青湍,腾云赶往箕尾山。

  南殊的办法是以心填心,应龙之心可令万物复苏。

  流萤闻言即刻飞身赶往九重天,想求北湛赐予龙心,可惜等了半日连北湛的面也没见上。流萤救徒心切,多等上半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便悄悄使了些手段溜进北湛寝室里取走了龙心。不就是部件,当年同门修行之时,北湛还经常去她屋子里偷食点心果子呢。

  应龙之心果真令青湍起死回生了,可这回生的代价却是两人的死亡。

  当日在云舟,北湛,南殊,流萤三人分别取了应龙身上的三件宝物,不单纯是为了纪念,更是为了制衡力量。而今,三件无上至宝同时出现在箕尾山,其后果就是,仙界有人质疑南殊企图复活应龙,倾覆天下,加之在他寝殿内发现了许多灭世相关的书籍笔录,南殊百口莫辩。

  流萤却心如明镜,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北湛的阴谋。北湛从小就嫉妒南殊,无论出身,天赋,样貌品行,他没有一样比得过南殊,据说他以前就是个小叫花子,连来昆仑虚拜师求道的路费都是沿街乞讨而来的。

  流萤见北湛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明明就是个卑贱的凡尘子弟,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那日偶然间的四目相对,他凝眸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猎物似的,流萤心中莫名一慌,不慎摔了一跤,不仅被众人嘲笑,还摔碎了最喜欢的镯子。

  从此以后,流萤的每一次不堪,都与北湛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流萤的坐骑青鸾跟北湛的凰鸟为了争夺昆仑虚第一神鸟的称号,在天上互啄九十九日,最后青鸾体力透支,惨死落地。

  流萤生辰之日,明明提前许久就同她约定好今年生辰带她去凡间热闹一番的几个师兄师姐,却都不约而同放了她鸽子。因为那日天启碑上显现了天选之人,大家都去瞻仰北湛的风采了。

  流萤鼓起勇气跟十一师兄表明心意,十一师兄却告诉她,他已应下北湛的救世之约,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而后不久,十一师兄死了,为救北湛而死。

  流萤讨厌北湛,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后来,她应他的救世之约,不是为了救世,而是暗自期待看到应龙咬断北湛脖子的场面,然后上去补刀,可惜北湛的命格贵极,连应龙也不过是他直上青云的垫脚石。

  流萤认命了,惹不起她躲便是,躲了两万年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北湛的手掌心。现在,他又要来祸害她最喜欢的师兄了。

  这次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大殿之上,流萤揽下所有罪责,跳了诛仙台,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她是故意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慌乱失措,歇斯底里的模样,着实是有趣。

  求而不得,是流萤对北湛的报复。

  “有点虐呀。”江源唏嘘不已。

  萤儿叹了句:“师父的性子似风一般自由不羁,受不得拘束,而北湛孤高强势,喜欢掌控一切,他们注定不会有好结局。”

  “等等。”江源一脸茫然的打断她,“你不是流萤?”

  萤儿无辜地眨眨眼睛,“我是流萤的徒弟,青茫。”

  原来是病娇巫女,江源下意识的身子微微后仰。

  “放心吧,我早就悬崖勒马,回归正途了。”萤儿看穿她心思一般,继续回忆道:“师父孤注一掷去大闹仙界之前,将自己的内丹一分为二,一半用于封印师兄体内龙心的气息与力量,一半给我用于提升修为。”

  “随着修行的不断深入,师父生前的一些记忆也会时常浮现出来。”

  江源暗暗的松了口气,追问:“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事情便是听说了。”

  流萤身殒魂灭后,北湛履行了对她的承诺,没有杀南殊,却剔空了他的尘念。罄竹怒骂北湛是无耻小人,被无情丢入焚仙炉,悲戚哀恸的哭喊声叫在场之人多少有些不忍,南殊面上却是平淡无波,恍若未闻。

  八苦俱除,无哀无殇,他丧失了情感与部分记忆。

  从此,有能而无欲的南殊变成了北湛手中最锋利的剑,斩杀了妖族之王,成为了继北湛之后,第二个令众妖魔闻风丧胆,恨之入骨的人物。

  江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可我觉得南殊不像是丧失情感之人。”他明明是有情绪波动的,尤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带着淡淡哀伤。

  “因为现在的南殊已经寻回了被剔的尘念,有了七情六欲。”

  “他恢复了情感,然后挖了东方的心,杀了竹绣?”江源冷冷哼了一声,“那还不如一直做个六尘皆空的无情之人呢。”

  萤儿垂下眸子,猜测道:“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他不得不收回尘念。”

  江源思索片刻,正色道:“南殊跟我说过他最怕的是无法阻止的死亡,莫非就是指你师父的死亡?”快速理了理思绪,她拍案而起,激动地分析道:“南殊现在手里有了龙心,龙目,还差逆鳞就能复活应龙了。三万年前他研究过救世灭世,如今收回尘念可能是为了恢复自己空缺的记忆,寻找复活应龙的方法。”

  北湛甚至不惜利用流萤去陷害南殊,无非是忌惮南殊的能力,所以即使承诺流萤不会伤及南殊的性命,罄竹与那些书籍笔录却统统被丢进了焚仙炉里。

  “灭世成功可以得偿所愿,他是要复活你师父啊!”

  萤儿微微蹙眉,不置可否:“南殊对师父好像没这么深刻的执念。”

  “那就是为了罄竹。”江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罄竹因他而死,每次轮回又都是苦命,他心里愧疚,想要逆天改命。”

  萤儿不以为然,反问道:“可她们都身殒三万多年了,若是为了她们,何必要等这么久?”

  江源停住脚步,“是作者让他等这么久的,剧情需要。”

  “我听不懂了。”萤儿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源,疑惑道:“你为何不觉得南殊是为了你?”

  江源失笑,连连否认:“我与他才认识多久,虽然他确实对我有非分之想,但不至于是执念吧。”

  “凤银确实与他认识不久,加上之前的五十九位凤银,不过也才一百年多的年。可是,江源呢?”

  江源不由一怔,“什么意思?”

  “你既已失去记忆,又如何能确定自己以前不认识南殊呢。”

  江源不假思索的摇头,“不可能,我那个世界南殊是绝对去不……”剩下的话梗在喉间,脑中陡然响起一句话:

  “阿源,你还是披白纱好看。”

  是那日在客栈南殊救下她说的第一句话,可他为什么会觉得她披白纱好看,他之前见过她披白纱?

  这个世界的设定类似于架空古代社会,也是喜事披红巾,白事披麻布,并没有披白纱的习俗。只有现代人的婚礼,才会头戴白纱。

  江源倏然心悸得厉害,只觉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双耳嗡嗡作响,而后一阵头晕目眩,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脑中浮现了一个画面:女人穿上洁的婚纱,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薄纱下的脸上满是喜悦与期待。

第45章

  炎炎夏日里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躺在床上吹空调,吃西瓜,看电视了。前方电视剧里正演到狗血淋头的精彩之处,叮咚一声,笔记本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是XX言情网站上的评论信息。

  女孩激动地立即点开:文笔幼稚可笑,毫无逻辑,请问作者小学毕业了吗?

  这条评论在寥寥无几的评论区里十分显眼,女孩本想删掉它,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将它留在这里用以鞭策自己。

  她轻轻敲响键盘,回复道:“马上要去大学了哦,偶会继续加油哒。”写完啪一下阖上电脑,扑到在被子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江源醒来的时候,枕巾湿了一大片。

  门外,萤儿轻轻推门而入,见她醒来,便取了衣物放置在床边,说道:“你整整睡了七日,秋水斋的那对母子一日上门好几回,生怕我要害你似的。”

  江源边穿衣下床,边问道:“那你是如何打发他们的?”

  “我说你得了失寐症,晚上睡不着,所以白日一直在补觉。”

  江源双手比赞,“萤儿你真是机智。”

  萤儿抿唇微笑,自嘲道:“毕竟是活了三万多岁的老姑娘了,骗骗凡人还是得心应手的。”

  江源系腰带的手顿了顿,回想起在上官府第一次见到萤儿的时候,她的声音是那么悲凉。三万年前,年少时的懵懂情愫间接招致了一场浩劫,即使流萤原谅了她,她恐怕也无法原谅自己吧。所以三万年来,她以萤火为伴,藏身于在黑夜里,唯一能做的是远远的看着东方,去他去过的地方,见他见过的人。

  这时院外隐约传来敲门声,萤儿揉揉眉心,语气略带无奈道:“又来了,这回你去应门吧,好让他们安心。”

  “好的。”江源麻溜的穿上鞋,跑出去开门。

  人间四月,草木葱茏,花团锦簇,满院的芳菲晃了江源的眼睛,她直愣愣地看着门外的人,呆了片刻才冷冷开口:“怎么是你?”

  先前敲门的侍卫离她最近,闻言立马厉声喝道:“休得无礼,你可知面前之人是谁?”

  “我自然知道他是谁,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江源双手抱胸,斜睨着来人,淡淡嘲讽道:“北堂净,李净,还是闻人瑛玖?”

  “放肆,你竟敢直呼陛下名讳!”侍卫正要上前教训这个无礼的女子,忽地不知从哪儿蹿出一只猫,一爪子拍在他脸上,疼得他退后了好几步。

  台阶下,男人低低的笑了一声,眼尾发鬓虽侵染了些许岁月痕迹,一颦一笑间,依旧是令世间女子皆自惭形秽的绝世风华。

  “你还是唤我北堂吧。”

  “我可不认识这么老的北堂。”江源恶毒的说着:“看来你这个皇帝做的也不是高枕无忧嘛,才十六年,我瞧你怎么沧桑得跟个老头似的了。”

  北堂迎上江源讽刺的目光,坦然道:“是我自己放弃了救世之人的身份,老去总比被人遗忘好。”他眸光似水,漾着涟漪,较从前多了些许温柔。

  “那你就一个人老去吧,别来烦我。”江源冷冷别开脸。

  北堂笑了笑,道:“许久不见,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江源抬脚横在门前,拒绝道:“不请。”

  “你……”北堂的笑容僵在脸上,踌躇之际,身后的马车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一双白嫩纤细的手掀开了车帘,蔻丹新染的指甲鲜艳夺目。女子弯身下车,款款走至在北堂身边,低声取笑道:“谁让你那日不邀请人家进马车避雨,活该。”

  北堂沉下脸,训道:“你闭嘴。”

  女子露出灿烂的笑容,朝着江源挥了挥手,问道:“好久不见,可以请我进去坐坐吗?”

  “夏子玲?”江源嘴角勾起一丝冷诮的讽笑,“你怎么还跟他厮混在一起,他可是杀了你父母,夺你夏家天下的人啊。”

  女子脸上笑意不减,言语俏皮:“没办法,越是这种戏剧性的爱情,越是让人欲罢不能。”

  江源微微眯起双眼,警惕地打量着女子:“你是,吴毓。”

  “果然,”吴毓歪了歪头,笑意盈盈:“穿越人士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

  ********

  院子里桃花开的正旺,一簇簇粉红拥挤在枝头争芳斗艳般的盛开。春风拂过,好似落了一场桃花雨。

  吴毓与江源坐在院中的凉亭里,九命安静地趴在两人之间的桌底下,萤儿端来茶水点心,摆完桌后退到了一边,却并未走远。

  吴毓知道江源在防备她,便开口道:“无虬死后,夺舍已经耗尽了我毕生功力,我现在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普通妇人。”

  江源不屑道:“连自己亲生女儿都害,哪里像个普通妇人,明明是蛇蝎毒妇。”

  吴毓纠正她:“我生她,养她,原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万不得已时可以将她的身子纳为己用。这不是害,是公平交换,give and take。”

  突然拽什么English啊!江源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嘴上却试探性问道:“先皇后宁步馨也是你吧。”

  吴毓点头,开玩笑道:“是我第一个马甲。”

  江源继续灵魂拷问:“为什么要多次夺舍重生,是这个世界太好,还是现实世界太凹糟,不想回去啊?”

  果然,吴毓嘴角的笑意沉了下去,片刻后才回道:“第一,没人能保证我在这个世界身死后灵魂会回头原来的世界,万一又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第二,我孤身穿越而来,一步步坐上后位也是吃了不少苦。对我而言,皇后之位就是事业,哪能轻易放弃。”

  冷静睿智,积极上进,吴毓才是真女主吧。

  江源撇了撇嘴,酸酸的问道:“你这么追逐权力怎么不做女帝,还可以光明正大收后宫。”

  “我尝试过。”吴毓无奈道:“但这个世界的设定是男权主导的古代社会,不是轻易能改变的,所以还是退居二线兴风作浪比较安全。”

  宁步馨后期,吴毓确实想过谋权篡位做女皇帝,于是私下让人写了许多关于歌颂女性追求自由,平等与权力的书籍小说,流通到民间各大书肆里低价售卖。但思想上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她本着自己栽树自己乘凉的想法,原本计划在宁茵芮这代验收成果的,没想到遇上了西门耀那个多管闲事的小瞎子。

  “夏氏的男人也就算了,北堂居然能容忍你?”江源不由好奇起来,问道:“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吴毓原本也没打算藏掖,直言道:“你知道瑛……北堂有个同胞姐姐叫斒斓吧。”

  “听说过,号称藤川第一美人,你第一任老公不就是为了她才兴师动众的迁都到藤川的嘛。”

  “你别趁机戳我刀子了。”吴毓无所谓的笑了笑,继续道:“夏子玲是斒斓的孙女,所以北堂不会杀我,只要我还占着夏子玲的身体。”

  “斒斓有儿子?”

  吴毓失笑:“废话,不然怎么有孙女。”

  江源皱了皱眉:“夏子玲的亲爹不会是流景吧。”

  吴毓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流景的眉眼跟现在的北堂很像啊。”外甥多像舅,只不过舅舅的迟暮推迟了几十年。江源喝了一口茶水,正色道:“言归正传,你们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聊天叙旧吧。”

  八卦也聊得差不多了,吴毓如实交代:“是为南殊而来。”

  “那你们找错人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已经集齐龙心,龙目,以及逆鳞,目前正在云舟山布阵,打算复活无虬。”

  “无虬?”江源抬眼看她,猜测道:“是灭世应龙的名字?”

  吴毓点头,“之前你在皇城地宫里看到的石龙,是无虬的一缕残魂。”

  一缕残魂就能助吴毓在后宫兴风作浪近百年,不愧是有灭世实力的妖龙。

  江源漫不经心地转动手里的茶杯,道:“他要复活你的朋友,不是件好事吗?”

  “我的朋友无虬已经死了。”吴毓叹了口气,“他要复活的应龙无虬,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灭世工具而已。”她不忍心看到那样的无虬,所以要阻止南殊。

  江源的目光幽幽转向院门外,淡淡问道:“那北堂呢,他不是放弃救世了嘛,现在怎么要去阻止南殊复活应龙了。”

  “他现在可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一呼百应,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吴毓端起茶杯,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道:“南殊复活应龙,无论他是不是想灭世,对北堂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帝王之术,天上人间都一样。”江源嗤之以鼻,转念一想,慌忙问道:“你刚说南殊得到了逆鳞,那桓衣观的巫女青鸟呢?”

  没有逆鳞守护的巫女,会沦为妖魔争抢的珍馐美食。

  “青鸟还活着,桓衣观设有异常强大的结界,妖魔无法靠近。”

  江源舒了一口气,垂眸低低道:“是南殊。”

  “所以我觉得南殊这人还没有完全丧失人性,现在还能阻止得了他。”吴毓轻轻放下茶杯,抬眼望向江源,补充道:“而且只有你能阻止他。”

  “我阻止不了。”江源摇摇头,“南殊不是还没有完全丧失人性,相反,他已寻回了丧失的情感人性,他清醒而理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吴毓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了好一会儿,见江源态度果断坚决,也不再多费口舌,匆匆喝下最后一口茶,便起身告辞。

  江源也起身相送,走至院门时,吴毓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转头对江源道:“关于这本书,我想起些事情来。”

  “当年作者回复过我的评论,那年她好像刚高三毕业,跟我同一届。我穿越时的年纪,是三十二岁,作者应该也差不多大。”她拍了拍江源的肩膀,由衷说道:“希望能帮你想起点什么。”

  江源怔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谢谢你,吴毓。”

第46章

  春光明媚,陆允之端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作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允之,你在画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年手一抖,笔尖的墨汁不慎滴在白纸上,原本威势赫赫的猛兽脸上,陡然多了一颗抢眼的媒婆痣,令人扼腕叹息的同时又多了些许忍俊不禁。

  陆允之生气了:“娘,跟您说过多少次了,进我屋子前请先敲门。”

  “下次一定。”阿忝随口敷衍,脚步径直走至窗前,探身向外看了看,道:“沈家外面那辆马车停了许久,委实可疑。走,跟娘一起去探探情况。”

  陆允之纳闷:“娘,您为何那么在意沈家,还非要我娶岁岁。”

  阿忝想了想,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忍不住去在意。”

  “但是岁岁那孩子呢,我是一见如故,若不是年岁差距大,肯定能做好姐妹。”

  陆允之收好画卷,小声嘀咕:“那您让爹娶了她,你俩不就可以做好姐妹了。”

  “哎哎,”阿添揪住了他的耳朵,训斥道:“小畜生,你再说一遍。”

  “疼疼疼,我陪您去沈家探情况还不成嘛。”

  “成。”

  于是母子俩风风火火地疾步走至沈宅,正要去叩门,却被门口守候的侍卫无情地制止了。

  “我家主子正在里面商谈要事,闲杂人等请回避。”

  “我来找这沈宅的主人,只有沈家人能让我回去,你才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闲杂人等。”

  “……”侍卫额角冷汗直流,这兰州的女人怎么各个如此泼辣。

  阿忝撸起袖子打算硬闯进去,侍卫们想拦又不敢轻易使用武力,为难之际,马车里的人听见动静,他推开车窗,朝向阿忝浅浅一笑。

  陆允之觉得那人的眼里有水似的,瞬间浇灭了他娘身上的气焰。

  阿忝端庄地朝马车里的男人欠身行了一礼,便拉上允之往回走。

  “娘,马车里的人,您认得。”

  “当然认得,他可是我们万千少女的梦。”

  “娘,您早就不是少女了。”

  阿忝脚下微顿,身后的陆允之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双耳,片刻后发现原是虚惊一场。

  阿忝看着允之,长长一声叹息,遗憾地感慨道:“儿啊,你与岁岁怕是无缘了。”

  陆允之眉开眼笑:“娘,你终于想通了啊。”

  阿忝将目光转向远处的马车,心有不甘,“岁岁的身世不简单,咱们家配不上她。以后你也少去烦人家,知道吗?”

  陆允之欣然点头,可是夜里躺在床上想起白天娘亲说的那些话,又莫名一阵阵失落与烦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笃笃—”窗外传来声响,有人在敲窗户?

  陆允之翻身走下床,点了油灯,见窗外确实有人影晃动,他警觉地出声问道:“是谁?”

  “是你岁姐。”

  陆允之顿时心生欢喜,几步跑至窗边,打开窗户让江源进来。

  “岁姐你终于醒了啊。”

  “嗯,今天刚醒的。”江源目光迅速游移,少年的房间里挂了不少自己临摹的字画,还都得有模有样。

  除却他娘,还没别的女子来过他的寝室,陆允之有些害羞地试图用身体遮掩住墙壁上那些拙笔,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大晚上跑来,有,有何贵干?”

  “听你娘说你画画好,特地来考验考验你。”江源走到他的书桌旁,摆好笔墨纸砚,冲一脸茫然的陆允之招招手:“过来,把那天客栈里半夜去敲你房间门的女人的模样画下来。”

  陆允之不可思议地瞪着江源,“你,你不是说那天看到的都是幻觉嘛!”

  “嘘,小点声。”江源使了使眼色,“你想把你爹娘吵醒吗?我们寡男寡女大半夜在你房间里,你爹娘会怎么想?

  会逼着他娶了她,然后这个家会彻底沦为她跟娘亲的地盘,俩人一唱一和,胡作非为,往后余生,将永无安宁之日。

  少年咬牙启齿:“你威胁我……”

  “你画不画?”江源顺手拿起桌上的油灯,举过头顶,作势要摔下去。

  “画!”少年只好卑微的屈服,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陆允之仔细地回忆一番后,落笔细细勾画起来,没过一会儿就完成了。

  江源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的女人,是在铜镜中见过的女人,是脑海中闪现的穿婚纱的女人,也是梦境里那个因差评而哭泣的女孩。

  “允之,你说这个女子看上去有多大年纪?”

  “我娘让我不要乱猜女子的年纪,”陆允之不出意外的收获了白眼一枚,只能被迫坦诚说道:“三十出头的少妇,略有姿色,但是眼神沧桑,多半命运坎坷。”

  江源卷好画纸,轻轻敲了敲少年的头,“我只让你猜年纪,没让你乱评价。”

  陆允之捂住头,见她要翻窗离开,追问道:“你还未告诉我真相。”

  江源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淡淡一笑:“世上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真相比较好,晚安,干儿子。”说完便翻窗跳了下去。

  陆允之愣了愣,随即走至窗前,探出身子望去,外面漆黑一片,寻不见江源的身影,倒是不远处的沈宅,萤火点点,煞是显眼。

  ********

  无月之夜,万籁俱寂,院子里的夜樱悄然绽放,萤火虫三三俩俩穿梭在树梢花间,不知疲倦的闪烁银光,犹如点点繁星,弥补了茫茫黑夜的遗憾。

  凉亭的石桌上,四足鼎式小樽炉下烛火摇曳,炉上温着秋水斋的招牌好酒,忘川秋水。两名韶华女子相对而坐,喝酒赏花,氛围融洽。

  “我还记得有一次跟大学室友打架,她人高马大的,我打不过,但我心里不服气呀,就想到一个阴招。”江源双颊微微晕红,眼眸染了些许醉意。

  萤儿饶有兴趣地追问:“你快别卖关子了,是什么招儿。”

  “我那室友特别讨厌豆芽,我呀就每天买豆芽回来煮,煮的满寝室都是豆芽味儿,逼得她天天出去上晚自习。”

  “哈哈哈哈……”两人一通大笑。

  “后来呢,你们和好了吗?”

  “后来她天天学习,考研成功,毕业后去了很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做了律师,又嫁了个富二代,走上人生巅峰,从此不再跟我们联系了。”

  “我时常会想,要是我当初把那些欺负人的小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江源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伏在桌上,喃喃自语:“人生就是一个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选择积累而成的,一步错了,稍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

  “人生是没有输赢的。”萤儿握住她的手,心疼地问:“你这样活着,一定很累吧。”

  “很累,很累。”江源将脸埋入臂弯,“因为太累了,才会逃避到这个世界里来的吧。”

  萤儿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这里是你创造出来的世界,你不是逃避,而是回家了。”

  江源,女,三十一岁,穿越到了自己十九岁时写的一部小说里面。正如吴毓说的那样小说只写到了兰州篇,后来她去上大学,忙着逃课,打游戏,谈恋爱,毕业,然后忙工作,相亲,结婚,一晃时间就过了十二年。而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十年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年,所以前面五十九位凤银,一百一十八年都走不出兰州,因为下面的剧情只有作者本人来了才能展开。

  对,她不是逃避到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需要她。原来,她真的是来拯救世界的。

  过了许久,江源缓缓抬起脸,一字一顿道:“我要去杀了南殊。”

  “为何?”

  “他杀了竹绣与东方,还要毁灭这个世界。”江源恨声道:“南殊是我创造出来的魔鬼,吴毓说的没错,只有我能阻止他。”

  “师兄的心是我剜的,三万年前是南殊用龙心救活了他,现在南殊取走龙心,算不得杀害。至于竹绣,”萤儿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继续道:“他本就是南殊的尘念所化,也算不得杀害。”

  江源怔怔地呆愣住,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问:“竹绣是南殊的尘念所化,什么意思?”

  “五蕴人身,因有七情而受八苦,所谓剔除八苦,其实剔的是情。”

  “贪嗔痴恨爱恶欲,南殊丧失的七情,在漫长岁月中渐渐幻化成人身。这一世,贪念,爱念的化身是竹绣,而嗔念,恨念的化身是上官杜若。”萤儿眼波温柔的望着江源,语调中带着淡淡地怜惜与哀伤:“阿源,你喜欢的人,其实都是南殊。”

  杜若,竹绣,南殊……他们是同一个人。

  酒杯滚落至地上,惊得桌下的九命一激灵弓背跳起。

  江源微张着嘴,眼泪无声地落下,流入嘴巴里,如饮黄连般苦涩无比。

  “我不信!”

  “我不信!”

  “南殊是你师叔,你在帮他骗我对不对?”

  “我只是告诉你一些真相。”萤儿叹了叹,缓缓起身走到江源跟前,手掌轻拍她的后背,语气平静而温和:“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帮你。”

  江源抬头看她,眼眶通红,声音沙哑:“那如果我让你帮我杀南殊呢?”

  萤儿点头:“好。”

第47章

  次日清晨,陆允之有气无力地下楼,眼周泛着淡淡的黑晕,脸色憔悴。

  良恭已吃好早饭,见儿子恹恹不振,担忧问道:“允之,脸色怎得这般差,昨夜没有睡好。”

  陆允之咬了一口包子,声音含糊不清:“嗯,半夜屋里进了老鼠。”

  良恭拧了拧眉:“食不言寝不语,你吃完再讲。”

  陆允之咀嚼着嘴里的包子,还未来得及咽下,阿忝一惊一乍的跑了过来。

  “良生你快些看看这个。”阿忝神情严肃的拿出一副画轴,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桌上。是一副造型工整细致,色彩浓艳的绢纸人物画,画的是一对红衣璧人,在亲友的见证下喜结良理的场景,画面边缘题有小字:花好月圆人长久。落款是:公子流景。

  少年惊得扔了手里的包子,猛的站起身,指着桌上的画轴,兴奋地大喊起来:“是流景先生的真迹!”

  公子流景,真实姓名与身世不详,其人博学多才,工书法,精绘艺,尤擅人物风俗画。传闻他生前放荡不羁,喜好流连烟花之地,终日醉生梦死,囊中羞涩之时便以画抵债,才开创了风俗画的先河。

  “娘,流景先生的丹青千金难求,您从哪里弄来的?”

  “岁岁送的,说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少年受宠若惊:“我去当面谢谢她。”

  阿忝出声拦住他:“别去了,人一早就走了。”

  “走了?”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蔫了,焦急问道:“去哪里了?何时回来?”

  阿忝不答话,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卷,而后指着画中之人,说道:“你仔细瞧瞧这两人,是爹娘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你还在我肚子里。”

  陆允之凑近看了看,惊讶道:“真的嗳,而且这画中的背景好像是沈家的厅堂。”他抬头望向双亲,问道:“你们去参加岁岁爹娘的婚礼了?”

  良恭摇摇头,“我们与沈家老爷仅有过一面之缘,亦不认得流景先生。”

  陆允之越发困惑,既不知流景先生作此画的寓意,更不明送画之人的意图,喃喃自语道:“那爹娘如何会出现在画里,甚是奇怪。”

  阿忝忽而问道:“良生,你记不记得我怀胎七月时,做过的那个怪异的梦?”

  良恭猝不及防,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妻子十六年前做过的梦,记得才奇怪吧。

  好在阿忝重点不在他的回应,只听她自顾自的细细回忆道:“这画轴里的场景我在梦里见过,那日沈宅的夜樱开得极其绚烂,我还让你爹折了一朵樱花别在发鬏上。婚宴热闹无比,我们一群人在沈宅玩闹了许久,回到家后正准备睡下,突然听见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而后我便醒了……”

  良恭渐渐想起来她好像确实跟自己说过这么个梦,赶紧接话道:“也是从那以后,你娘开始变得十分在意沈家的事情,一有点风吹草动便要去探个究竟。”

  “良生……”阿忝低低唤着,泪水簌簌顺腮而下。

  父子俩俱是一惊,良恭连忙上前扶妻子就近坐下,关切问道:“卿卿,你这是怎么了?”

  “我心里难受,喘不上气来。”

  “好端端的怎么难受了呢。”良恭心疼的轻轻拍打她的背,帮她顺气。

  阿忝哽咽:“我好像忘记了一个人,一个特别重要的人。所以岁岁才会送来这幅画,想提醒我,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思虑过多对身子不好,也许一切都是巧合,那画中之人只是恰好貌似你我,所以苏姑娘才会赠于允之。”良恭温言劝着妻子,稍不留神,儿子又大步往门外走,他立即喊住:“允之你去哪里?”

  陆允之脚步顿住,“去找岁岁,问清楚真相。”不止画轴,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她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良恭大步跟过来,问道:“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陆允之如实回答,面上却无沮丧,“但我可以去寻找,她年纪不大脾气古怪,又随身带着猫,应该不难打听。”

  良恭深深看了一眼陆允之,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儿子窜得比他还高出一些。

  “允之,你下月便满十六岁,不再是小孩子了,遇事要稳重,冷静。”

  陆允之清俊的眉头紧锁:“您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良恭轻轻摇头,“探索真相乃人之本能,但世上也有许多不知道真相为好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句话,作为成年礼物送给你。”

  “这句话,昨日已有人送过给我了。”

  “哦?”良恭微微诧异之后,赞许道:“我儿身边何时多了这般睿智的朋友,改日也给爹爹引见引见。”

  “就是岁岁啊。”

  “……”良恭不是不喜欢苏岁岁,相反,能与阿忝如此合得来,还能管教允之的女孩,简直是他理想中的好儿媳。可惜女孩身上藏了太多秘密,他站在妻儿的身后将一切看得真切,女孩一直在刻意的疏远,而这种疏离或许是为了保护。

  陆允之心里斟酌一番,终是打消了追出去的念头,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即使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娘亲说的没错,他不该再去纠缠她。

  *******

  云舟山上,一头珍奇幻兽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健步如飞,仔细一看,那幻兽的背上还驮着两名少女。

  江源揪着九命的长毛,既不敢太用力,也不敢不用力,深怕一个不小心摔下去,悄悄问前面的人:“萤儿,你修行了三万年,腾云驾雾,御剑飞行什么的术法之类不会吗?”

  萤儿笑道:“我活了三万多年还是头一回驾驭浑沌,何乐而不为。”

  见萤儿兴致勃勃,江源也不想扫她的兴,于是紧了紧手里的长毛,将视线投向一望无垠的林海。

  这云舟之景与她在流景的幻境中所见几乎如出一辙,想必为了以假乱真,流景是真的花了许多年,许多心血,甚至不惜将兰州的一草一木都刻画了进去。可惜……

  若是那夜她不请流景前来作画留念,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发现鬼面具,不知道真相的她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一些。

  ——世上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真相比较好。

  劝人容易劝己难,江源心中暗惊,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得幻境里的回忆是美好的。

  江源使劲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尽数抛开,直视前方。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晃得她睁不开眼,令她不得不俯下身子。

  顺着光源探去,丛林深处有人在用镜子刻意反射阳光。

  萤儿也察觉到了奇怪的镜光,推测道:“闻人瑛玖重金悬赏了许多能人异士前来云周破阵除妖,想必此人是在试探我们是敌是友。”

  “南殊不是妖。”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江源别过脸,说:“我们要比他们先找到南殊。”

  “找到南殊之后呢?”

  “杀了他,拿赏金。”

  萤儿失笑,轻轻拍了拍九命的耳朵,示意它加快脚步。

  桓衣观门口,江源与萤儿先后从九命宽厚柔软的背上跳下来,九命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幻化成灵活的猫身,紧跟在两人的后边。

  淡黄色的结界在桓衣观上空形成半圆形的防御罩,江源正要抬步踏入结界,萤儿一把拉住她,谨慎地提醒道:“南殊布的结界里很有可能会掺杂幻阵陷阱,不可冒然进去。”

  江源立即收回脚步,“那怎么办?”

  萤儿想了想,道:“这个结界是为保护青鸟而设下的,若是青鸟主动邀请我们进去,应当就不会受到幻阵的攻击。”

  江源了然地点头,正准备隔空呼唤青鸟,院内先传来了青鸟的质问:

  “是何人在外面?”

  “青鸟,是我。”江源顿了顿,继续道:“我是凤银。”

  紧闭的院门被嘎吱一声打开,青鸟探头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江源与萤儿,冷冷问道:“我师父叫什么名字?”

  “青霜。”

  “我师父的师父呢?”

  “青衣。”

  “我师父的爱人呢?”

  “林森。”

  “凤银姐姐……”青鸟面露喜色,拉开院门大步跑到江源的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道:“凤银姐姐,真的是你。”

  江源颔首:“是我,我回来了。”

  十六年不见,黄毛丫头青鸟已然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当初她年纪小,身子尚未发育,所以西门封印了灵石一半的力量,让她的身体可以继续成长,只是比旁人都要慢一些,如今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这位是我的朋友,萤儿。”江源介绍道:“是你们桓衣观祖师级巫女了。”

  青鸟闻言恭敬地弯腰行礼,“给祖师姐姐请安。”

  萤儿连忙扶她起来,轻笑道:“你莫听她糊弄,叫我萤儿便可。”

  青鸟乖巧的点头,“二位姐姐快随我进来吧,不然一会儿让妖魔闻见巫女的气味,又要一窝蜂扑过来了。”

  青鸟转身往院内走,观周薄薄的结界似有自我意识般为她让开一条道,江源与萤儿紧随其后安然走入观内。

  也许是触景生情,萤儿痴痴望着观内的一草一木,脚步十分缓慢。

  江源与青鸟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殿堂走去。

  “听说南殊取走了你体内的逆……灵石?”

  “是啊,大约是半月前,南大人突然出现说要借我的灵石一用。”

  半月前,应该是他们在客栈重逢之后发生的事情,江源隐约开始觉得萤儿猜的没错,南殊这些奇怪的举动或许都与她有关。

  江源皱眉,语气甚是无奈:“他要借,你就借给他?”

  “当然。”青鸟脱口而出,目光清澈而坦荡:“当年我求大人救师父,大人不假思索就答应助我,如今大人有求于我,我岂有不帮之理。”

  江源叹了口气,又问:“那你知道他借灵石去干嘛了吗?”

  “我没问嗳。”

  “你……”江源正要问她知不知道南殊在哪里,青鸟突然一拍手,道:

  “对了,南大人还留了件东西在这里,让我等你来了转交给你。”

  “什么东西?”江源心中暗暗诧异,南殊怎么料到她一定回来这里。

  青鸟用手比划了一下,说:“是个小木盒,里面是何物不知道,我没有打开。”

  两人已走至殿堂,青鸟去房间取木盒的空档,江源找了张椅子坐下,这才注意到萤儿与九命没有跟过来。

  不稍片刻,青鸟手捧着木盒跑了过来,递给江源的时候,吞吞吐吐:“那个……”

  江源接过木盒,瞥见她欲言又止,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师祖姐姐真的也是巫女?”

  “对啊,怎么了?”江源低头慢慢打开木盒,里面竟是那只被她拿去给渔民夫妇作路费的四孔紫砂陶笛,冶冶朱砂紫,瞧得她莫名有些心虚。

  青鸟又问:“那你们一路过来,可有遇到妖魔的攻击?”

  “没有。”江源缓过神,想了想道:“萤儿是修行了三万年的大巫女,法力高强,估计一般妖魔不敢去招惹她。”

  青鸟哦了一声,打消了对萤儿的怀疑,想来是她最近日夜提防妖魔,谨慎过头了。

  青鸟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江源的手上,好奇问道:“木盒里什么呀,给我瞧瞧。”

  “是只陶笛。”江源伸手想要取出陶笛,指尖碰触到陶笛的瞬间,眼前骤然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心里咯噔一下,江源欲哭无泪,千防万防,南殊的幻阵,防不胜防。

第48章

  书名:《三千凤飞,独杀一只》

  内容概要:女大学生凤银意外穿越到架空古代社会,携手四名风格迥异的美男子共同救世的奇妙异世冒险故事。

  凤银:平凡的女大学生,前世是只一心想变凤凰的麻雀精。

  东方璃:孤高型美男,医术精湛有洁癖,与南风相熟。

  南风溯:温润型美男,实力深不可测,五万年前参与过救世。

  西门耀:禁欲型美男,话少面瘫年纪小,双目失明的阴阳师。

  北堂净:妖孽型美男,魅惑众生的亡国太子,背负血海深仇。

  正文:少年伫立在盛开的夜樱树下……

  电脑前,女孩文思泉涌,双手飞快地敲击键盘,码下一行行字。彼时她只是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写什么,殊不知每写下一个人物设定,在某个世界的某个时间段里都会相应地展开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五万多年前,天降灭世之兆,灾难不断,众生皆苦。

  都城脚下,烈日炎炎,瘦弱的小乞丐饿晕在马路中间,无人问津,命丧车轮之下,争取来世投生在个好世道好人家,或许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偏偏有个衣着华贵的小少爷爱多管闲事,吃力地将小乞丐拖拽至路边的阴凉处,救了他一命。

  小乞丐干裂的唇动了动,有气无力:“多此一举。”

  小少爷并不觉生气,反而好言建议道:“去昆仑虚求道吧,修得仙身就不会饿肚子了。”

  小乞丐冷冷睨了他一眼:“你是神仙?”

  小少爷摇摇头,“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东海之畔有桃源仙境,名为昆仑虚,是修仙求道之圣地。”

  小乞丐低头不语,一动不动。

  小少爷自讨没趣地讪讪离去,没走几步又被喊住:

  “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爷脚步顿住,回头笑道:“南殊,我叫南殊。”

  “南殊,昆仑虚。”小乞丐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憧憬之色……

  江源站在女孩身后,静静地看着那些走马灯般的番外场景一个接一个地飘浮在电脑之上。

  南殊与北湛,昆仑虚重逢,萧肃少年,灼然玉举,写尽风流。

  北湛与流萤,懵懂的情愫。

  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悲壮惨烈的末世屠龙之战,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三人。

  北湛跻身天界,屡建奇功,如鱼得水。

  南殊归隐箕尾,婢女罄竹侍奉左右。

  流萤结庐云舟,收青湍青茫为徒。

  北湛称天帝,流萤盗龙心,南殊剔八苦。

  妖王为向仙界示好,在妖界设宴款待南殊,席间有一叛逆小狐妖,为妖界愤懑不平,故施计窃走南殊随身携带的龙目,不想正中下怀。仙界以龙目失窃为由,要缉拿妖王去仙界受审,妖王自是不从,仙界与妖界之间的一场战乱终是未能幸免。

  小狐妖趁乱逃去了人界,在人间寻了一处同穴,一躲就是上万年。再见天日之时,小狐妖已修炼成了人身,一双碧眼,魅惑众生。某日,狐妖在盛开的桃林偶然邂逅了一名清秀俊郎的白面书生,两人爱恨纠缠了几世,皆不得善终。人妖殊途,爱而不得,狐妖的一滴相思泪落在一株桃树苗上,机缘巧合地令它醒了元神。这一年,少女青衣接任桓衣观第二十八代守山巫女之职。

  灭世之兆再现,天启碑上显示了南殊之名。清湍应了南殊的救世之约,化名东方璃,在纷乱的人间悬壶济世。

  狐妖寻寻觅觅百年,终是在辰国再次寻到了书生的转世。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一年后,狐妖诞下一子,取名为晞,寓意光明之意。人与妖结合而生的孩子,本就是违规的存在,大多残缺,这个孩子是天生眼盲。狐妖得知南殊在人间,深知自己在劫难逃,于是倾尽毕生妖力将龙目封存在幼子的双眸里……

  羽国国主老来得子,还是罕见的龙凤双生胎。公主斑斓七窍玲珑,心怀天下,深受朝臣与百姓的喜爱。而太子瑛玖胆小懦弱,优柔寡断,空有一副好皮囊,不学无术。久而久之,宫中皆传羽国将由公主继承王位,斑斓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王。

  瑛玖:“阿姐,他们都说你比我更适合坐那个位置。”

  斑斓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傻弟弟,阿姐不会同你争任何东西。”

  瑛玖将头枕在斑斓的膝盖上,低声道:“我的一切都可以给阿姐,只求阿姐不要抛弃我。”

  斑斓在他额前轻轻落下一吻,承诺:“阿姐不会抛弃你的,永远不会。”

  ……

  上元灯节,成年陆允之在灯火阑珊的街尽头遇见了一位笑容爽朗的姑娘,两人一见倾心。而后成婚,生子,继承家业,按部就班,平淡幸福。可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某天夜里,允之因为生意上的应酬晚归回去,发现家中遭遇了强盗,双亲,妻儿皆惨死于贼人刀下。允之悲痛欲绝,一夕白头。而后几年他苦学武艺,终是在亲人罹难的第七年手刃了所有仇人。

  又是一年清明祭日,允之浑浑噩噩地走上西山断崖,欲结束痛苦的一生。忽然有一俊美青年携着桃花,从天而降。

  青年环顾四周后,扶额叹道:“唉,又弄错地方了。”

  允之:“你是神仙?”

  “现在还不是啦,不过快了,哈哈哈。”青年笑得妖娆,他打量了一眼允之,好奇问道:“你这是要寻死吗?”

  允之点点头。

  青年衣袖一挥,一道桃花拱门横空出现。青年眨了眨水灵灵的桃花眼,向允之伸去一只手,笑道:“其实你已经死了,我来带你去另一个世界。”

  允之犹豫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白光一闪,允之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身边不见桃花青年的踪影。山脚下,他偶遇了一群穿着怪异的僧人,头戴深笠,口吹八尺。他拦下了其中一个僧人,问道:“大师,请问这是哪里?”

  僧人驻足,合十回道:“此间为虚无之世。”

  “虚无之世,原来如此。”允之豁然一笑,如释重负。

  为首的僧人递来一顶深编斗笠,八尺鸣响,允之接过斗笠缓缓戴上,双手合十,喃喃念道:“世间虚假,吾心空妄。”

  ……

  随着时间线的推移,过去,现在,未来,全部都串联在了一起,种种因汇聚在女孩笔下幻化为果。每个人,都是故事的主角,在文章主线剧情之外经历着人生百味。

  女孩依旧乐此不彼地埋头码字,浑然不知她简简单单的一个开头,已令笔下世界运转了五万多年。

  “咚咚—”

  有人敲门而入,女孩慌忙阖上电脑,做贼心虚地看着来人:“妈,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

  中年女人身上蓝色的厂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她扬了扬手里的袋子,神秘笑道:“猜猜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女孩好奇地走向女人,穿透了江源的身子,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兴奋地原地跳起来:“是诺基亚最新款的手机!”

  “这是你考上大学的礼物。”

  “谢谢妈妈。”女孩激动得亲亲母亲,又亲亲手机,开心得手舞足蹈。

  江源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微微扬起,似乎被女孩的笑容感染了。她记得这部诺基亚,跟着她去上了大学,压过泡面,砸过朋友,偷拍过喜欢的男孩子。

  十九岁的她,笑起来真好看。

  画面一转,眼前出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女孩看到某网友的评论后,委屈地抱着被子哭泣,哭完后又爬起来坐在电脑前认真码字。

  江源不由发笑。

  十九岁的她,哭起来也好看。

  夏天结束了,女孩收拾行李去外地求学,江源本来也想跟出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这个房间。

  冬天,女孩回来,黑了瘦了。她买了一个游戏机,整个寒假几乎都躺在床上玩游戏,打开电脑也只是看看电视,似乎忘记了还有篇小说没有写完。

  夏天,女孩这回迷上了动漫,整个暑假都在补各种动漫番剧,依旧没有要更新小说的意思。

  又是冬天,女孩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爱笑的男生,每天都在同小姐妹聊关于男生的话题,也开始在意自己的外貌了,每天要照镜子几十遍。

  夏天,女孩没有回来,她打电话回来说是留在学校打工。

  江源仔细回忆了一下。大二那年暑假,她确实去打工了,然后给喜欢的男生买了一双很贵很贵的球鞋,收到礼物时,那个男生笑得真好看。

  冬天,女孩忙着煲电话粥,沉浸在恋爱的喜悦里面,将小说的事情忘记得干干净净。

  夏天,女孩失恋了,每天郁郁寡欢。

  冬天,女孩没有回来,说是去实习了。

  夏天,女孩回来呆了几天,就收拾行李去了更远的城市。

  女孩走后,房间内瞬间只剩下黑白。

  窗外四季的景色迅速变换,女孩回来了,如今的她看上去成熟精致了许多,笑容也少了许多。和谐的三口之家开始频繁发生争执,一次比一次严重。江源在房间里听着客厅的争吵声,痛苦的回忆涌入脑中,似毒虫猛兽般乱窜。

  二十九那年她被父母逼着辞职离开Z城,回到家乡工作,一边适应新的环境,一边开始频繁相亲。

  一年后,女孩总算找到了一个各方面条件还算不错的男人,两人迅速的确定关系,交往,谈婚论嫁。不到半年,就定好了婚期。

  婚礼前的那天晚上,女孩穿上婚纱站在镜子前练习笑容。

  三十岁的她,笑起来依旧很好看。

  又到了窗外飘雪的季节,女孩这次回来住了很久,她好像生病了,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半夜,女孩虚弱地爬起来扶着墙一步步缓慢走向卫生间,经过父母房间的时候听见些许争吵声,她少许停留了一会儿。

  回到房间后,女孩端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化了一个淡妆,涂上口号后的她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然后她弯腰,拉开最低层的抽屉,拿出来一瓶安眠药……

  这一刻,江源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结婚第二年春天,公司体检的时候,她被检查出来患了尿毒症。那个在婚礼上宣誓此生会对她不离不弃的男人,坚持了半年就装不下去了,幸好没有孩子成为了男人的口头禅。所以当江源提出离婚的时候,男人感激地给了一笔分手费,可这笔费用在持续不断的透析以及肾移植手术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那晚在父母房门口她听到父母在商量要不要卖掉房子凑手术费用,母亲建议卖掉,说乡下的老宅简单装修一下还是可以住的,而且乡下空气好也有助于女儿的恢复。而父亲言语中透露着不愿意,拐弯抹角地让妻子想办法去女儿原婆家借些钱回来周转。

  父亲的犹豫,母亲的为难,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十一岁那年冬天,身心疲惫的她选择了自杀……

第49章

  “凤银姐姐。”

  “凤银姐姐。”

  江源缓缓回过神,涣散的目光转向青鸟,疲惫忧伤的脸上,眼泪似决堤之水般,喷薄而出。

  青鸟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寻着帕子帮她擦拭眼泪,“怎么突然哭上了啊?”

  “我全都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青鸟不知所云,茫然问道:“你想起啥了啊?”

  江源抓住青鸟的手臂,声音颤抖着问道:“青鸟,你知道南殊在哪里吗?我有很急很急的事情要找他。”

  她刚刚看到的幻境应该是南殊的所见所闻,他去过她的时空,在那个房间里旁观了她十二年的人生。

  青鸟摇摇头,疑惑道:“你们怎么都有急事找南大人,外面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

  “还有谁来问过你?”

  “北堂哥哥。”青鸟顿了顿,又道:“我听鸟儿们说最近云舟山里突然来了许多江湖术士,他们似乎在寻人,可是在寻南大人?”

  “凤银姐姐,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三言两语也同你解释不清楚,”江源起身大步往外走,“当务之急是要在他们之前找到南殊,等找到南殊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好,那我让山里的动物们也帮忙寻找。”青鸟闭上眼正要施法,脑中突然灵光闪现,拉住江源,道:“姐姐怎么不让九命帮忙,浑沌可是有狗鼻子的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江源懊恼不已,立马跑出去寻找九命。

  两人分头在桓衣观里找了一圈,不见九命的身影,只看到萤儿孤身站在莲池边发呆。

  江源跑上前,问道:“萤儿,你有没有看见九命?”

  萤儿轻轻摇头,此时青鸟也跑了过来。

  萤儿侧头看着两人,疑惑问道:“作何这般着急找九命?”

  青鸟如实回答:“我们想让九命嗅出南大人的所在之处。”

  萤儿了然地点了点头,“确实,浑沌嗅觉灵敏,擅于寻踪觅迹。”

  江源急得眼眶泛红,小声嘟囔:“九命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萤儿神秘的笑了笑,道:“能让南殊自己送上门来。”

  江源心下一喜,连忙追问:“什么办法?”

  萤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至江源与青鸟之间,温柔拉起两人的手腕交叠在一起,红唇一张一合,咒语化作一长串梵文印刻在两人交叠的手腕上。

  手腕陡然一紧,江源不由问道:“萤儿,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生死相随的结缘咒。”

  “我们又不是恋人,为什么给下我们结缘咒?”青鸟看着手臂上的咒印,眸中闪过一丝质疑,“而且这与找南大人有何关联?”

  萤儿轻笑不语,抬脚往后退了一步,纤细的十指结印于胸前,倏然脸色一变,低声喝道:“破!”

  青鸟与江源俱是一惊,随着萤儿怪异的举动,四周不断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犹如冰面破裂的声音。

  青鸟抬头一看,惊道:“不好了,是结界裂开了。”

  此时莲池中的水突如沸腾般翻滚,不断发出咕噜声响,江源寻声望去,见水中漂浮着一撮橘色毛团,待她走近一些,忽然从毛团里伸出一只粉粉的小肉球,是九命!

  九命湿漉漉爬上岸,冲着江源一通:“汪汪汪……”

  青鸟随即译道:“那个坏女人找到了结界的薄弱之处,要从里面摧毁结界。”

  “汪汪汪……”

  “坏女人趁我不备偷袭我,我现在灵力尽散,你们快跑……”

  “坏女人?”江源愕然望向萤儿,不敢置信的问道:“萤儿,是你偷袭了九命?”

  “是啊。”萤儿大方承认,“要真让九命先带你们找到南殊,那就麻烦了。”

  “麻烦什么?”江源质问:“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我这不是在帮你嘛。”萤儿美眸里跳跃着妖异的光芒,嘴角的笑容越发明艳动人:“结界破了南殊自然会感应到,你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可是结界破了,妖魔就会来攻击青鸟,同为巫女,你不会不知道。”

  九命吠道:“汪汪汪……”

  青鸟译道:“你不要跟坏女人废话了,她早已堕恶,跟那些妖魔是同类。”

  “巫女堕恶,乃灭世之兆。”青鸟惊愕地看了看萤儿,目光又转向江源,颤声问道:“是灭世之灾的再一次降临,还是上一回的灭世之局根本没有破解?”

  “是后者,妖龙与妖后虽然作恶多端,但无心灭世。”江源对上青鸟的目光,说道:“真正有灭世之图的,或许是南殊。”

  江源用了或许,因为她开始有些不确定了。如果刚刚幻境里看到的景象都是真实的,是桃夭跑错了时空,阴差阳错将未来的允之带到过去成为了虚妄僧。允之穿越时的年纪大约四十左右,那说明这个世界至少还会存在二十几年。可按照眼下的发展趋势,南殊有什么理由会推延灭世时间?

  “你说南大人企图灭世?”青鸟脚步不由后退,“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哪里弄错了,大人那般温柔的……”

  “青鸟小心!”

  江源大喊出声,可还是来不及了,一把锋利的长刃穿透了青鸟的身体,自她胸前突出,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一滴滴落下。

  站在青鸟身后的萤儿,嘴角弯弯,道:“放心,我避开了致命伤。”说着她手腕转动,一把抽出长刃,青鸟瞬间往前跌落,江源纵身扑过去接住。

  鲜血飞溅到萤儿的脸上,她用舌头舔了添嘴角的血渍,笑道:“巫女的血腥气对妖魔来说是无法抵御的芳香馥郁,你猜是南殊先来,还是妖魔先来。”

  江源捂住青鸟鲜血直流的伤口,恨恨的瞪着萤儿,质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说过,是为了帮你见到南殊。”萤儿妖娆笑着,一阵浓郁的黑烟自脚下漫起,她消失了。

  南殊的结界濒临破碎,四周的妖魔开始蠢蠢欲动。

  青鸟虚弱的开口:“凤银姐姐你快些走,妖魔就要来了,咳咳……”

  “我怎么可能抛弃你呢。”江源叹了口气,“何况现在我们还中了结缘咒,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对哦。”青鸟苦笑,“那只能等南大人来救我们了。”

  “你说南大人他会来吗?”

  江源抬眼望去,空中盘旋着几只黑翼怪鸟,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攻击时机。桓衣观的结界破裂,林中妖魔群聚于此,北堂他们不可能没有发现异状。他们一定躲在周围,设下层层埋伏等着南殊上钩。

  江源收回视线,低低道:“我希望他不要来。”

  “大人一定会来救姐姐的。”青鸟闭上眼睛,回忆道:“火葬师父那日,我醒来喝水,瞧见大人与姐姐坐在莲池边上聊天。”

  “大人看姐姐的眼神,与看别人时不同。”

  据说痛苦时聊天可以分散人的注意力,江源接话:“有何不同?”

  “是温柔又悲伤的眼神。”

  “悲伤……”江源心口一酸,眼泪又婆娑而落。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无边无际的孤独与无法避免的死亡哪个更可怕。

  ——对我而言,最可怕的是无法阻止的死亡。

  原来南殊说的无法阻止的死亡,是指她的死亡。

  一只怪鸟打头阵般倏然凌空而下,竖着尖锐的长喙直直扑向青鸟,却在距离她们三尺的地方被一道淡紫色的光劈成两段,掉落下来,乌黑色的血溅了一地空气中随即浮起浓郁的血腥与恶臭味,怪鸟群凄厉刺耳的鸣叫此起彼伏。

  “南风,你别过来!”江源环望着风息树止的四周,凄凉地喊道:“他们在这里设下了埋伏,就等你过来自投……”话未说完,只见一根根黑色箭矢如蝗雨般铺天盖地向她们射过来,江源赶紧扑在青鸟与九命身上,用身体盖住他们。

  尖锐的箭鸣声嗖嗖不绝于耳,江源紧闭双目,眼角划过悔恨之泪。早知如此,早前在客栈重逢之时,应该对南殊态度好一点的。

  “我如何能不来。”

  “如何能眼睁睁见你再次死在我面前。”

  头顶传来温润似水的声音,江源缓缓抬起头,一袭红衣挡在她面前,淡紫色的结界自他身后张开,将飞来的箭矢尽数弹开。

  江源泪目:“南风。”

  南殊凝眸望着她,柔声道:“阿源别怕,我来了。”

第50章

  江源瞬间泪如雨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向他,哽咽着问道:“你去过我的房间,见过十九岁的我。”

  南殊轻轻点头,道:“自我记事以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梦见那个房间,起初以为不过是一场短暂怪异的梦。”

  “可这场梦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五万年,我渐渐明白自己是神游去了另一个世界,也知道了创造出这个世界的不是神,而是房间里的女孩。”

  第一次梦见她是他十岁生辰那日,陌生的房间里竟是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玩意儿。一名少女背对他而坐,衣着怪异。他好奇的走过去,想看看她的模样,刚走了三步,梦就醒了。

  十岁正是男孩贪玩的年纪,转眼他就忘记了这个荒诞的梦境。直到十三岁生辰那天夜里,他又做了同样的梦,同样的房间,同样看不到正脸的少女,不同的是这回他比之前多走了两步,离少女更近了些。

  十六岁生辰那年,他终于走到少女面前,一堵芳容。她清丽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亮若星辰。

  原来每隔三年,便会进入同样的梦境。

  少年明白,这一切绝非巧合,他开始专研梦境,幻境,试图破解其中的玄机。

  三年又三年,熟悉的梦境总是会如期而至,也总是转眼即逝。

  此时的少年已是设梦制幻的绝顶高手,也渐渐发觉昙花一现的不是梦境,而是出现在梦境里的自己。

  三年复三年,少年变成青年,青年救世有功,成为了上仙。梦境中的女孩却依旧是老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会发光的物件,手指飞快地敲击。他看不懂,只觉得少女认真的模样十分可爱。

  随着修行与阅历的增进,他开始推测每三年造访片刻的那个房间,或许不是梦境,而是另一个世界,那位少女也真实存在于某个世界。

  他该如何破解梦境的秘密,探求真相?

  ——灭世成功或可如期所愿。

  某天侍女罄竹的一番话点醒了他,倘若他灭了世,是否能得到神的青睐,解开心中的疑惑?

  这个念头只是一掠而过,便被他彻底扼杀。为一己之私而灭世,他做不出来,想也不该想。

  此后百年间,每逢三年一遇的梦境日,他均是刻意的彻夜不眠。

  后来,北湛治他意图灭世之罪,其实并非欲加之罪,他是真心动过灭世的念头。

  可他没想到的是,流萤会以命相护,北湛念及往日情分,网开一面,只剔了他的尘念与记忆。

  三年后,失忆后的他再次坠入梦境。

  梦境中那个似曾相识的少女,笑起来极美,美到足以唤醒他深藏在心底的所有贪念……

  在幻境里走马灯般的十二年,竟然是南殊花了五万多年拼凑出来的,江源感慨:“原来你认识我这么久了。”

  南殊抬手轻拭她眼角的泪珠,温柔的目光徘徊在她脸上,“你在我眼前吞药自尽,我阻止不了你的死亡,所以擅自将你的灵魂带入这个世界,让你变成了自己笔下的人物。”

  “咳咳咳……”青鸟咳了口血,无力地扯住江源的衣袖说:“自戕之人会落入饿鬼道,每七日受业力牵引,重复自戕,永不入轮回。”

  “姐姐,南大人是在救你。”

  江源恍然明白过来,难怪那日在客栈,南殊要现身阻止她回去,因为回到现世她就是犯了杀业的有罪之魂,一失人身,万劫不复。

  原来她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她救,而是南殊要救她。

  ——阿源,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若是恢复记忆后,你还想回去,我便放你走。

  江源突然想起南殊那天说过的话,听他话中意思,似乎是有办法送她回去,且不会令她堕入饿鬼道。江源心中陡然浮现一个念头:南殊的办法莫非就是遵从这个世界的设定,灭世之后向神许愿。

  南殊的声音温润而低醇:“唯有神能洗去你身上的杀业,而通往神殿的唯一道路是毁灭。”

  江源伸出手,握住南殊修长冰冷的手掌,回绝道:“这是我自己种下的恶果,不能让整个世界为此付出代价。”

  南殊亦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放心,我有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刚刚不是还说救她的唯一途径是毁灭吗?

  毁灭……江源心中一颤,南殊说的毁灭,或许不是指的灭世,而是灭神。

  灭神,取而代之,而后以□□义洗去她身上的杀业,送她回家。若是旁人起这个念头,江源定要笑他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而南殊的话,竟莫名觉得他做得到。

  江源望向南殊,张了张嘴正要求证些什么,只听破空之声嘹响,一根长箭闪烁着金光划过头顶,淡紫色的结界应声碎裂。

  箭雨已经停止,怪鸟妖兽也不见身影,院中一片诡异的安静。南殊将江源她们护在身后,淡淡扫视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院角的银杏树下,语气从容自如,带着些许嘲弄:“北堂,你怎么做了皇帝还是改不了听墙角的坏习惯。”

  江源闻言怔怔地望了一眼南殊,他方才的口吻像极了竹绣。不对,若竹绣是他尘念的化身,那应该说是竹绣像他。

  院银杏树下的荫影处,渐渐显现出几个人影。是北堂与吴毓,以及两个鬼面人,看鬼面人的身型,应该是一男一女。

  北堂脸色阴沉,似乎还未完全消化刚才听到的内容。身边的吴毓倒是一脸听完八卦后的满足,凤眼含笑地看着江源,一边移步走向她,一边感慨道:“没想到你居然是作者本人。”

  “当年写了差评,委实对不住你。”虽是这样说着,可吴毓的脸上并无歉意,她脚步微顿,在距离他们大约一丈远的地方站定,灼灼目光锁住江源,红唇微微勾起:“但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苦守了百年多的岁月,欠你的早该还清了。现在轮到你还债了。”

  “去饿鬼道好好锻炼文笔吧。”

  伴随着刻薄恶毒的话语,无数道黑影从她脚下纷然蹿出,携着浓浓杀意扑向江源。

  呵,什么弱不禁风的普通妇人,吴毓果然在骗人。

  南殊衣袖一抬,深紫色的结界平地而起,将江源,青鸟,九命,二人一猫罩在其中。

  黑影被阻挡在屏障外面,缠绕着结界四处游走,企图寻找到突破点。

  南殊飞身而起,悬在半空,缓缓抬起手,手上幻化出银色长弓,以灵力为箭矢,遥遥对准吴毓。

  吴毓见状召回几道黑影,在身前结成黑色屏障。谁知南殊突然改变了方向,扬手开弓,只听破空之音乍响,离弦之箭笔直射入高空,消失在云端。

  风动树摇,林木沙沙,反倒衬得四周出奇的寂静。

  腰间的风泣呜呜作响,北堂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缓缓仰头望向天空,密密麻麻的灵光箭雨急遽扑面而至。

  箭雨过境的刹那,身后的两个鬼面人猛然扑倒在北堂身上,以身作盾,替他挡住了灵箭的攻击。

  吴毓亦不得不撤回所有的黑影将自己缠成一个茧状,来抵御这场来势汹汹的箭雨。

  院周埋伏的鬼面人与江湖术士就没那么走运,面对突如其来的夺命雨,他们既没人以身体作盾牌,也没可以瞬间护体的法宝,一个个躲避不及,死的死,伤的伤,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过了好一阵子,灵箭雨丝毫不见衰弱的迹象,反倒有愈加密集狂猛之势。院中惨烈的景象,叫江源不忍直视。

  江源抬头,对着南殊喊道:“南风,停手吧。”

  这场灵箭雨比起方才引他现身的箭雨,威力不知高了几百倍,南殊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深受其害的都是听命于人的棋子,对他们而言,代价未免过于沉重。

  南殊轻轻飘至她面前,神情温柔而宁静,柔声道:“阿源乖,把眼睛闭上。反正他们迟早会死的。”

  江源隔着屏障抚上南殊的脸,眼角有泪光闪动。

  “我不要回去了,你也不要毁灭了,我们就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可以吗?”

  南殊垂眸沉默了良久,才缓缓抬头看她,正欲说话,眼前忽然闪过一抹蓝色的光,他的神色倏然一暗。

  “汪汪汪……”身后传来九命的叫声。

  江源寻声回头,只见地上的青鸟脸色惨白,已然不省人事,而她胸前被莹儿穿刺的伤口处,不断有萤火虫飞出来,闪烁着蓝光,堆聚在结界上面。

  “一定是萤儿搞的鬼。”江源蹲在青鸟的身边,用手捂住青鸟的伤口,掌心一阵剧痛令她不由喊出声,她从来不知道,萤火虫居然会咬人,而且还很疼。

  “阿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能不能进来看看青鸟。”

  南殊点点头,跨入结界中。他稍稍处理了青鸟的伤口,并渡给她一些灵力,加快伤口的愈合。

  结界里飞萤肉眼可见的迅速成长,一会功夫已有豌豆般大小,蓝光的萤火虫是以灵力为食的,这个结界怕是支撑不久了。

  南殊站起身,向江源伸出一只手:“阿源,你过来些,我要毁掉这个结界,再重设一个。”

  江源听话地走过去,紧紧挽住他的手臂。一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淡淡香气萦绕在鼻端,她不由深深呼吸一口。

  南殊右手举过头顶,手腕一翻,银色长弓出现在掌心,漫天飞射的灵箭瞬间如找到归宿一般纷纷涌向结界,结界里的数十只飞萤贪婪地吞噬着激增灵力,不稍片刻就只只涨如水桶,圆滚滚的似要炸裂般,而然它们仍不知餍足,结局就是自取灭亡。

  见时机成熟,南殊悄然解除结界,数十只硕大的萤火虫如同熟透的果实落地一般,摔得四分五裂。

  满地恶心的黏液与碎肢,令江源生理不适地皱眉,不自主地更用力的抱紧了南殊的手臂。

  南殊眼里充满了宠爱与爱怜,宽慰她道:“别怕,有我在,无人能伤害你……”漆黑的瞳孔里映出青鸟的倒影,苍白憔悴的脸,摇摇欲倒的身躯。

  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劫走了江源。

  “哈哈哈,南大人好深情啊。”莲池边,萤儿一手扣住江源的脖子,令她无法挣脱自己的控制,挑衅地看着南殊,笑道:“可惜,你食言了。”

  青鸟虚弱地抬起手臂,露出手腕上的咒印。

  南殊面无表情地开口:“结缘咒。”

  萤儿笑靥如花:“我们阿源可是你心尖上的人儿,要从你眼前劫走,我可费了不少心思呢。”

  结缘咒,中此咒者,同命相连。要从南殊眼皮子底下劫走江源很难,但劫走青鸟并不困难。结界打开的瞬间,南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源身上,就是这一瞬的分神,令萤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青鸟。

  而身中结缘咒者,能够瞬间互相转换位置。所以,她成功劫持了江源。

  漆黑的眼眸深如幽潭,南殊望向萤儿,淡淡问道:“青茫,你也想得到应龙之力?”

  萤儿大方点头:“毁天灭地的力量,谁不想得到呢。”

  此时,灵箭雨幸存下来的寥寥数人,也小心谨慎地一步步接近。吴毓站在南殊身后不远的位置,欲趁机偷袭他,却被北堂阻止了。

  吴毓瞪了他一眼,“现在心软是不是有些晚了,陛下?”

  “若是南殊真的将应龙交给了那妖女,你还如何去复活斒斓?”

  “我……”北堂看了眼江源,欲言又止。

  “原来你们不是来阻止南殊灭世,而是来抢应龙的。”江源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又很快平静下来。

  萤儿扣住江源脖子的手指紧了紧,逼迫她抬头看向众人,在她耳边蛊惑道:“你看看这些人自私丑陋的嘴脸,哪里值得你守护了。”

  “所以你让南殊将应龙给我吧,不用脏他的手,让我来做这个灭世的罪人。”

  青鸟靠着南殊的灵力,勉强恢复了些体力,她不屑的看着四周不怀好意的人,冷嘲道:“你们是觉得只要得到应龙,就能天下无敌,毁天灭地了吗?真是可笑,应龙上回怎么死的都忘记了吗?”

  “上回它是蠢死的。”萤儿漫不经心的应道:“居然信了南殊的幻境,以为天祖转了世,好好的活在人间,才乖乖束手就擒。”眼角余光瞥见几道黑影飞射而来,她眨眨眼,迅速躲到江源的身后。

  “不准你侮辱无虬!”吴毓的黑影未能伤及萤儿半分,南殊拦下了她的攻击。

  院内的六人,各有各的目的,互不相让,形成微妙的三足鼎立之势。

  南殊不动声色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片刻后,淡淡开口:“青茫,你要灭世,所为何愿?”

  萤儿警惕地看着南殊,有些不耐烦地冷声道:“少废话,龙心,龙目,逆鳞的气息荡然无存,想必应龙已被你召唤出来,你把它藏在哪里呢?”

  一听应龙已然复活,北堂不禁手扶在腰间剑柄上,目光锐利的逼视南殊。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痴念。”南殊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看着萤儿,继续说:“你想变成你的师父,我的师妹,流萤。”

  “我没有。”萤儿下意识的否定。

  脖子上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江源知道是南殊猜中了她的心思。

  “可惜,你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流萤。”

  “我那个小师妹,一生光明磊落,自在洒脱,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情。”

  “这样的你,连提及你师父的名讳都不配。”

  萤儿恼羞成怒:“你住口!”

  南殊随即高举手里的一颗珠子,道:“这是应龙的魂珠,你们谁要便拿去。”说罢便朝空中一抛。

  盛怒之下,人的判断力通常会受到影响,行动往往先于思考,等萤儿反应过来,自己已然陷入与吴毓,北堂二人的魂珠争夺战中。虽然觉得南殊此举有诈,却已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江源望着向她飞奔而来的南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不知道曾经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思念你的人所在之处,就是你的归宿。

  正是因为南殊的一份思念,她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因她而空缺的世界,今后会由他们一起填满,可……

  南殊的表情为什么看着那么悲伤。

  青鸟怎么好端端捂着心口倒下了。

  萤儿,北堂,吴毓怎么也都突然停止争抢魂珠,纷纷看向她。

  胸口猝然一痛,心脏犹如被利器贯穿一般,剧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江源缓缓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前冒出一支金属箭头,上面滴滴答答有鲜血滴流出。

  她愕然转头,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狠毒,一箭穿心啊。

  身后是举着□□的鬼面人缓缓摘下面具。

  “上官明珠。”北堂惊呼出声,竟不知她会乔装混进鬼面人里。

  萤儿呆呆地看看江源,那只穿透她身体的金色箭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亦刺伤了她的眼睛。手中的魂珠被吴毓趁机夺走,萤儿却没有再次夺回的意思。她的心凉了半截,这一箭彻底抹杀了赢过南殊的唯一可能。

  青鸟的气息已然消散,意味着江源也命不久矣。再也,无人能够牵制南殊了。

  上官明珠的脸因愤怒而浮起艳红之色,颤声道:“是你杀死了爹娘,杀死了舅叔公,你才是魔头,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嗯。”江源点点头,满脸愧疚:“明珠,我确实对不住你。”说完顿时眼前一黑,便直直向后倒下,落入熟悉的怀抱。

  南殊抱着她,低头在她额头一轻轻吻,江源顿时就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别怕,我会救你。”

  灭神的前提,是要见到神。南殊集齐龙心,龙目,逆鳞,并不是为了复活应龙,而是要造一个令神也信以为真的灭世幻境。

  “我不怕。”江源吃力地抬起手在他紧闭的唇角比划出上扬的弧度,开玩笑道:“我收回前言,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说罢,手慢慢垂落下去。

  江源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听到南殊低沉沙哑的声音:

  “阿源,在未来等我。”

第51章

  江源猛然睁开眼,通亮的光线一下子钻进眼里,叫她有些不适应。

  “源源,你终于醒了啊。”江妈妈眼含泪花,激动得紧紧抱住她。

  门外的江爸听到动静也加快脚步跑了进来,见到女儿醒来,站在床边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才想起来同她们分享另一个好消息:

  “刚沈院长说他们医院有了匹配的□□。”

  “太好了。”江妈妈喜极而泣,“今天真是双喜临门,晚上得买些炮仗回去放一放。”

  江爸一脸不愿意,小声反抗:“要去你去,我要留下来照顾女儿。”

  江妈妈斜了他一眼,“哼,你就是懒得动。”

  “妈妈,爸爸……”江源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连声说着:“爸爸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轻易放弃你们给予是生命。

  对不起,不该质疑你们对我的爱。

  对不起,不该过了那么久才想起你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江妈妈轻轻擦拭着江源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就对得起我们。”

  江源点头:“我会好好活下去。”

  休养半个月后,江源接受了肾脏移植手术。沈院长亲自主刀,手术非常成功,一个月后江源终于可以出院回家了。

  江爸江妈为了凑齐手术费用,卖掉了市区的房子,一家人搬回了乡下老家。说是乡下,其实也不是很偏远的地方,开车去市区不到半个小时。

  乡下的老宅有个大院子,江妈妈怕江源在家无聊,早早问村里有猫有狗的人家预定了下一窝的小猫小狗。

  春暖花开的时候,江源终于也是有猫有狗的人了。

  看着满院子玩耍打闹的狗子与猫,江源偶尔会想起一些书中世界的生活,出现次数最多的片段居然是在流景幻境里的那些日子。

  至于那本未完结的小说,江源一直没有勇气打开它。不是害怕触景伤情,她心里真正害怕的是,或许根本没有那本书的存在,书中世界的一切经历也是自己为逃避现实,而臆想出来的。

  一年后,江源的身体彻底恢复了,这一年的时间里她也没闲着,在家看了许多本专业的书本,准备考研,重新回到校园充实自己。

  樱花盛开的四月,好友老吴的婚期临近,邀请江源提前去Z城小住一段时间。

  老吴坚决不妥协的归宿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大学讲师,周艺东。

  周老师斯文礼貌,厨艺惊人,老吴喜欢的样子他都有。看着这对璧人在厨房嬉闹的身影,江源心里默默祝愿他们能够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晚上,三人正在吃饭,电视里的新闻主播一脸严肃的播报着新闻:

  “今天下午十八点二十分左右,我市地铁一号线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踩踏事件,目前为止已有三人抢救无效死亡,其余受伤人员十一人……”

  老吴吃饭也手机不离手,低头刷着实时新闻,惋惜道:“死者里面居然还有个女博士,真是飞来横祸,天妒英才。”她抱着痛惜女同胞的心情往下翻了翻,女博士的照片,基本情报居然这么快就被人曝光了。

  “吴毓,S大建筑系博士,32岁未婚。天啊,跟我们同岁啊,太惨了。”

  “啪嗒——”江源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上。

  “我给你换一双去。”周老师弯腰下去捡起筷子就往厨房走。

  “不用了。”江源站起来说道:“我突然有点急事,现在要出去一下。”说罢便急急忙忙拿了外套,跑了出去。

  周老师好奇地问老吴:“她这么急急忙忙去哪里啊?”

  老吴咬了咬筷子,道:“我看她印堂发黑,可能是要去见男人。”

  周老师皱皱眉:“印堂发黑不是这么用的吧,把我们男人说得跟瘟神似的。”

  “老公,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老吴大声夸赞,蒙混过去。

  江源跑下楼,打车去了离事发地点最近的医院,车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堵住了。好几分钟都没动一步,江源只得下车一路小跑过去。

  微博上吴毓的那张照片,明明是完全陌生的脸蛋,江源却一眼认出来,绝对就是书中世界的那个皇后爱好者吴毓。

  虽然吴毓到最后还是一肚子坏水,但对于那个世界,她的存在意义与影响远远要高于女主。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按照因果循环理论,虚妄僧的存在不就代表世界并没有灭亡,而自己又安然回到了现实世界。那是不是意味着,南殊的两全之策,真的实现了……

  ——在未来等我。

  江源抬头看了看人行道两侧的樱花,花繁叶丽,满树烂漫,比往年开得都要美一些。

  总算跑到医院大门口,江源停下脚步激烈喘息,才刚刚缓过一口气,身边突然围上来四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看手里拿着的设备,像是实习记者。

  他们见江源一脸焦急的赶过来,十有八九是这次踩踏事件受害者的亲属或好友。这次事件的起因众说纷纭,官方也还未做调查结果通报,但近期势必会成为社会热点,他们不愿意错过任何可能制造舆论的机会。

  “小姐,请问您知道一号线踩踏事件吗?”

  江源点点头。

  “那您这个点来医院,是来探望此次事件的受害者嘛?”

  “您是受害者家属吗?”

  “我……”江源犹豫了一下,“我是吴毓的朋友。”

  一听是网上舆论焦点的S大女博士,年轻的实习记者们立即来了精神,举话筒,拍视频,记笔录,一连串的问题听得江源头昏脑涨,连连后退。

  “不好意思,医院门口请不要大声喧哗。”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肩上倏然一沉,一双修长纤细的手亲昵地搭在她肩膀两边,微微温热从他的掌心传递过来,江源怔怔地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

  高挑白净,五官舒展,眉眼清淡不单薄,挺直的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标准的禁欲系男二脸。

  男人扶了扶眼镜,仗着身高优势,睨着几个年轻人,冷冷道:“这是我的患者,现在我要带她回去,麻烦让一下。”

  男人的白衣大褂上赫然写着:精神二科,沈灏 。

  小记者们一阵唏嘘,看向江源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有质疑,有惊讶,还有些许同情。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沈灏拉着他神情恍惚的女病患,并肩走进医院。

  电梯间门口,江源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忽然问道:“沈医生,你有孩子吗?”

  “没有。”

  “那你结婚了吗?”

  “没有。”

  “那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沈灏放开她的手,回道:“我觉得你,提问的顺序有问题。”

  江源哦了一声,不厌其烦的重新开始:“沈医生,你觉得我怎么样?”

  沈灏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如常:“像我前世的妻子。”

  江源仰头看他,眉眼含笑,“一般会说像未来的妻子吧。”

  “未来,嗯,也不错。”沈灏认真想了想,问她:“那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江源踮起脚尖,俯在他耳边,低低说道:“我比较喜欢你。”

  “……”沈灏偏过脸,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白净的面上有红晕徐徐染开。

  “哈哈哈……”江源忍不住笑出声来,会害羞的男人真是可爱。

  “ 叮咚——”电梯门打开了。

  沈灏透过电梯里的镜子,望着身边笑容可掬的女孩,嘴角微微扬起。

  终于,终于,来到了有你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三千凤飞,独杀一只》这本书我真的写过,写到兰州篇就断更了。因为今年的疫情在家实在无聊,就把它填了。之前评论里有小伙伴说这文有早期穿越文的赶脚,因为这真是十年前就开始连载的文呀,哈哈哈。最后,感谢看到最后的小伙伴,愿大家现实生活充实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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