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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手天下(重生)
作者: 望月凭阑
文案:
姚妫(gui)穆沅朝的第一任女皇帝,称圣天神皇,她杀父杀兄,手段狠辣果决,在史官笔下声名狼藉。
与她自小相识的紫堤侯谢然身体孱弱,久病缠绵,更在姚妫登位称帝后的第二日离世。
谢然死了,再没人会唤姚妫一声姚予柔,满朝文武不敢,天下人亦是不敢。
圣天神皇在位一十六载,于三十七岁生辰,狩猎灵鹿时不慎坠马而亡。
姚妫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四岁……
后来……姚予柔摇着扇子,“谢临渊是不会喜欢你的,他只喜欢我一个。”
谢然站在姚予柔身后,替她挡住夏日耀目的太阳,温声道:“我早已经告诉过它了。”
姚予柔转头看着浑身仿佛镀上金辉的男子,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谢临渊一直都深爱着自己。
就连曾经的天下亦是他拱手相送……
狠心冷情女主vs温柔强大男主
阅读指南:
*全文架空,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女主重生后性格会有所转变,心境不同
*男女C(女主指重生后),男主身体会康复,性格也因为经历而改变
*女主误以为男主弱,实际上男主超强
*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妫(姚予柔)、谢然(谢临渊) ┃ 配角:一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帝欠债也得还啊!
立意:愿得一心人,以真心换真心,真诚待人,终有收获
第1章 重生
穆沅朝,皇都南阳城。
一群快马扬鞭的身影,风风火火地从小御街路过,卷起身后漫天的尘土,引得周遭百姓纷纷驻足相望。
有三两好事者,围聚议论。
“刚刚骑马的好像是宫里的人?”
“火急火燎地,莫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今日可是咱们陛下的寿辰,说不定是各关将军们送进宫的贺表。”
“嗐,难怪说这样大的阵仗。”
几人话毕,人群亦如鸟兽散去。
…
朱红宫门外两名蓝衣带刀侍卫,远远瞧见疾驰而来的人,为首的黑衣男子鬓发翩飞,神色凝重,一手执缰,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雕刻双龙腾于云间的铜鎏金令牌。
他将令牌高举过头,嘴里大喊道:“急报!速速开门放行。”
朱红宫门被两名侍卫迅速左右推开,门外数人长驱直入,很快消失不见。
行至太和门前的石碑,黑衣男子立即翻身下马,健步如飞的奔向正殿。
原来是管事太监命人快马加急赶回皇宫,带回了伊兰围场的消息——神皇狩猎灵鹿时不幸堕马。
陛下当场驾崩了!
此间消息一出如山石倾塌入海,波澜激荡,朝野上下震动。
史官如实记于笔下,述其一生。
姚妫,小字予柔,为工部尚书姚绍三女,肌肤胜雪,云鬟雾鬓、秋眸剪水。
从小聪慧过人,善骑射蹴鞠,十六岁嫁赵皇后之甥苏景鸾为妻,封德康公主。
天盛八十三年,太子萧明死于图安王萧符之手,唯留尚在襁褓之中的独子萧慎。
同年九月,麟德帝萧晔病重,德康公主进宫面圣,八大将军随同,得皇帝旨,参预朝政。
天盛八十五年,麟德帝萧晔因病驾崩,年仅二十的德康公主于崇天门外,诱杀图安王萧符,一举击退图安王麾下三万叛军。
父姚绍在崇天门一役中被德康公主亲手斩下头颅。
长兄姚弼刺杀姚妫未遂,被施腰斩之刑,以慑天下人心。
天盛八十六年,德康公主姚妫登基称帝,史称圣天神皇。
姚妫乃穆沅朝第一任女皇帝,亦是最为狠辣果决的帝王,称帝后第二日,忽下令大肆杀害萧氏宗室,血染宫阶,七日未尽。
三年后,对外征战匈奴,收复并稳定陇星四镇。
姚妫二十一岁即位,在位一十六载,后宫豢养貌美乐师、侍从百余人,供其玩赏宠爱。
天盛一百零二年,久未出宫的神皇陛下,于三十七岁生辰日,出宫狩猎灵鹿,不慎堕马而亡,死后葬入骊山皇陵,结束了女皇短暂而悲怆的一生。
身死之后,盖棺定论。
那些经历、听说过的人,都慢慢渐行渐远,历史如同落下重锁,永远也无法窥见一二。
…
姚妫刚睁开眼,隔着重重烟云色绡纱帷帐,就被床塌下不远处的几句争吵声惹得不快。
她正欲看清何人如此大胆,却听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声音,越加不知收敛,吵得像要掀房揭瓦似的。
尖声女子口气十分不善,句句夹枪带棒,偏还说的理直气壮。
“小姐要做什么,我又如何拦的住,你说的有理,怎不见你时时守在小姐身边,这会子倒来埋怨别人的不是。”
和她理论的女子,倒也字字珠玑,毫不退让,“当时小姐身边,可就你一个跟着,现下摔伤了,大夫也瞧不出问题,你还能推卸得了,要是小姐在醒不来,李嬷嬷定赶你出府。”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争论的不可开交。
姚妫听着她们二人口里说着小姐,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太对劲。
从前在姚府的时候,她尚在闺阁未出嫁前,便是被家中下人侍女们这样称呼的。
可如今她早已贵为一国之君,这两丫头片子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放肆。
正当姚妫思忖此事时,其中一名侍女无意瞥见了床上睁眼的人。
她喜极而泣,嘴角嗫嚅片刻,才道:“小姐…你…你总算醒了…”
另一名侍女见状,赶忙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哭的更为大声,“菩萨保佑,小姐你平安无事,当真是吓坏莲心了。”
她收敛起尖锐的声音,装的楚楚可怜。
姚妫看着跪在眼前的青衣侍女,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莲心抹了一把硬挤出来的眼泪,狐疑道,三小姐这是摔坏脑袋,不记得她是谁了吗?
一旁站着的茉心脸色大变,靠近了她几步,颤声道:“小姐,你不会连我也不记得了?”
姚妫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额头中间那处美人尖还在,眼前之人的模样熟悉又令她难以置信。
“茉心……”姚妫试着唤了她一声,而后肯定道:“你是茉心…”
茉心是姚妫从前在姚府里的侍女,后来被人诬陷偷了府里的书画用赝品充数,被管家找了人牙子发卖出府,而后辗转沦落到了烟花之地。
“嗳……小姐还记得我。”
茉心舒了口气,好似放下心头大石,没在用那副紧张兮兮地样子望向姚妫。
跪着的莲心膝行至姚妫脚边,仰头不甘心的问她,“小姐,我是莲心啊,你怎么会不记得了。”
三小姐连茉心都记得,没道理不记得她啊,这些年她们二人是一同陪在小姐身边的。
姚妫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静静的环视了房间一眼。
一扇花月翠鸟的绢丝屏风隔出里外,靠墙高几上摆放着四角铜兽炉,正徐徐吐着香雾,黄花梨木的妆台,正中镶着团扇大小的铜镜,光可鉴人。
临窗的金丝檀木书案放着甜白釉的细柳花瓶,里面插着玉兰花枝,与她儿时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姚妫讶然,没想到这里竟是自己少女时的闺房。
茉心见她呆若木鸡,只顾盯着房内物件出神,一时担心不已,“小姐,你没事吧?”
她总觉得小姐和平日不大一样。
姚妫走到黄花梨木梳妆台旁,铜镜中映照出女子稚嫩的面容,娇靥如凝脂,秀目似秋水,年未及笈,容貌却已是极好。
那是十三四岁的自己,姚妫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转头看向茉心,“现在是多少年?”
茉心有些害怕,不知道姚妫这是怎么了,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天盛七十九年。”
“天盛七十九年…天盛七十九年…”姚妫喃喃低语。
天盛七十九年,不正是她十四岁那年。
原来她重生了,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姚妫回头再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双手撑在妆台之上,眼眶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玉珠,不断滚落,很快就打湿了梨花妆台。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流过眼泪了……
茉心、莲心被姚妫突如其来的落泪吓得不轻。
俩人一时之间呆愣住了,半晌后茉心才取来绣着海棠的蓝色丝帕,小心的递给了姚妫。
她不解地低声道,“小姐,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吗?”
茉心难掩担忧,垂下的双手,忍不住握紧,心里猜测三小姐莫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然怎会哭得如此伤心。
“这是怎么了?”
门外蓦地传来一声斥责,姚妫循声望去,只见李嬷嬷带着两名婆子走了进来。
她面容萎黄,可一双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贼精贼精的。
看见跪在地上的莲心,李嬷嬷立即破口大骂,“该死的东西,竟然欺负到主子头上了。”只不过她的话是对着姚妫身后的茉心说的。
她来时已经听人说了,三小姐身边跟着侍女,竟还从北苑的假山上摔下来,这事要是传到老爷耳里,那还了得。
非得先找个好拿捏的办了。
李嬷嬷摆出问罪的架势,在姚妫房里耍起了威风,指着茉心吼道:“不懂侍候的蠢东西,还不跟我去刑房受罚。”
茉心不敢不从,只得听话地从姚妫身旁怯怯地走了出去。
“慢着。”
姚妫拿着丝帕,为自己擦拭干净眼下的两行泪痕,径直走到了桌案边的罗叠玫瑰椅旁坐下。
刚一坐下,姚妫就微微皱起了眉。
椅子后背是卷云纹雕花,可后背实在是太矮,倚靠时很不舒服,和她的皇帝宝座相比,可谓是狭小.逼仄的过分,她忍着不适挪动了一下身子,没有再习惯性的靠在椅后。
李嬷嬷不知姚妫何意,只能静等她示下。
姚妫调整好坐姿,双手搭在扶手边,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片刻后视线方回到李嬷嬷的身上。
她面沉如水,启声道:“姚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婢在我房里做主。”
李嬷嬷没想到素日不在意侍女仆从这些小事的三小姐,忽然冷着脸教训起她来,竟也能如此骇人。
姚妫的语气不重,甚至连脸色也未变分毫,可她往那一坐,就有种摄人的气势,让李嬷嬷忍不住腿肚打颤,小心谨慎地回话。
李嬷嬷躬身,措辞解释道:“是奴婢听说三小姐摔伤,一时着急才想着该好好教训这些不用心的丫头,免得日后出更大的纰漏。”
姚妫冷哼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莲心,问道:“那她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以为姚妫的意思是为何没连她一并处置,赶忙说道:“三小姐房内还需留人,不可全都罚了。”
“那就把她带走,我的房里不留生人,有茉心一人伺候就够了。”
“生人?”李嬷嬷不明白姚妫为何说莲心是生人,她和茉心不都是同一天进府侍候的吗?
茉心见李嬷嬷一脸疑惑的望向她,只好主动说明缘由,“嬷嬷,小姐她不记得莲心了。”
想了想,又说道:“可能是因为摔伤了头。”
反正小姐从醒来后就一直怪怪的,幸好她还记得自己,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了,茉心暗自庆幸道。
莲心含泪被李嬷嬷带了下去,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小姐独独不记得自己了。
第2章 故人
听说三妹从北苑假山上摔下去后,醒来就不记得自己房里的侍女莲心。
二姐姚婵便借着平远将军宴请姚家过府观礼一事,去姚妫的兰香阁见她一见。
自姚妫醒来,二姐倒是第一个来看望她的姚家人。
母亲姜苌月一直不待见姚妫,前世便是如此,其中的原因也是多年后,她才知晓的。
从前对母亲多有怨怼,可现在想想她一个女子,夹在两个男人之间,任人摆布,身不由己,也实在是可怜。
姚妫对她算是释怀了。
父亲姚绍自私凉薄,除了权势地位,在他眼里全无重要。
姚妫与他更无父女之情,见不见的倒也无关紧要。
侍女茉心告诉姚妫二姐姚婵来时,她正在梳妆打扮,准备出门去姚府北苑的畅春园逛逛,这是二十多年未见的地方,总是有一些别样的情绪在里面。
不过眼下既然姚婵已经来了,也只好让茉心领她进来。
工部尚书姚绍膝下有四子,长子姚弼,二女姚婵,三女姚妫,皆是姜氏所出,幼子姚衡乃侧室冯樱所出。
姚婵虽是姚妫一母同胞的姐姐,奈何诗词学问弹琴赋曲,无一样能胜自己的妹妹。
而论骑射蹴鞠,那就更不能相比。
好在尚书夫人姜苌月偏宠于她,在姚家不至于过的委屈,可她总是不服气,事事都想着要和姚妫争比。
就说今日去兰香阁,她穿了一件缎地绣花百蝶裙,长及曳地,每走一步便有飘逸灵动,如蝶轻舞之态。
头上梳着高门贵族女子最爱的望仙九环髻,耳上带着一对赤金南珠耳坠,华贵美丽,尽显她尚书二小姐的风姿,势要压三妹一头的架势。
姚蝉脸颊胭红,唇若朱丹,笑意吟吟地从兰香阁外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她的侍女秋霖。
人刚步入门帘,姚妫就闻到了她身上浓郁的香粉味,犹如挂了满身的香盒子。
一见一闻就知她是精心打扮过才来的。
茉心摆上茶盏沏好茶水,便听姚蝉自顾自地说起:“母亲这些日子身体不好,一直住在照水庵,家里的下人们也没敢去打扰,她大抵是不知道你受伤的事。”
她话里有话的都在提醒姚妫,她已摔伤多日,母亲也不闻不问。
只是没人比现在的姚妫更清楚,母亲姜苌月是不会想要多看她一眼的。
可这样也好,省的见面也不痛快。
姚蝉瞥了姚妫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话,随换了话头。
她伸出涂满凤仙花汁的粉色指甲,曲指抵在唇下,状若仔细观察,目光投向姚妫白皙光滑的脸上,“我看三妹气色尚佳,倒也没什么大碍。”
心里却愤愤不悦,责怪底下的侍女婆子就会夸大其词,说什么伤的不轻,连人也不记得了。
如今一见,姚妫倒是比先前更精神了,未施粉黛,仍是容颜清丽,真是气煞她也。
“有劳二姐挂心了。”姚妫知她不是真心,只是淡淡道。
姚婵听她称呼自己,掩嘴轻笑道:“难为三妹还记得我这个二姐。”
连从小跟着伺候的侍女都不识得,反倒是对她这个不怎么亲厚的姐姐还能记得,也真是奇了。
姚妫从她话中听出,姚婵是知道了莲心的事,以为她伤的不轻,磕坏了脑袋,所以特意来瞧个热闹。
谁曾想,她好着呢。
姚妫只觉她还是如此偏听偏信,心下无语便没再开口,只是端起桌案上的青花冰梅茶盏,浅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青城雪芽。
此茶香高持久,汤色浅绿清亮,是当年宫中那些繁杂贡茶不能比的,她最喜这味。
其实那日她不过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打发了莲心。
因为当初诬陷茉心偷画,陷害她的人,就是莲心。
既已知今后之事,如此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姚婵见她不作理会,只好说道:“三妹既然没事,想必明日谢将军宴请姚府观礼,妹妹也能去了。”
姚妫听她提起谢将军,不由得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人。
明日倘若去将军府定是会遇见他的。
她语调平平,若有所思,“谢将军娶新夫人这样的大喜日子,怎么能错过呢。”
平远将军谢邈,戡平叛乱有功,麟德帝赐魏氏贵女魏湘与他成婚,虽说是续弦,可也是将军的正房夫人。
况且将军府宴请的都是朝中显贵,加之又是天子赐婚,这场喜宴隆重奢华自是不必言说。
不过忽然多了个继母,那人心里肯定不好过。
姚婵走后,姚妫本来打算出门逛园子的心思好像也就此散了。
她懒懒的依在窗棂边,闭着眼,一步也不想再动。
茉心从衣柜取出月白色的云纹织锦羽缎披风,替姚妫小心披上,试探问道:“小姐,莫不是在想明日将军府的事。”
她垂手站在姚妫身旁一步之外,想了一会才又道:“奴婢记得小姐和谢将军的公子之前就见过。”
茉心说的是小时候的事,姚妫印象模糊,不过前世他们长大后的事却记忆犹新。
想起那人曾经的违逆,让她大为恼火,随口道:“不记得了!”
茉心叹了口气,心想:看来小姐头上的伤还是时好时坏啊。
*
翌日,平远将军府门外。
高悬的‘将军府’三个黑漆金字门匾上系着大红长绸,迎风逶迤。
匾额两侧各挂了一盏贴有喜字的大红灯笼,遥相辉映。
门阶洒扫的一尘不染,雄左雌右的两只石狮身上也披上了“彩衣”,府内的小厮一左一右的站在门阶下远迎着参加这场喜宴的达官贵人。
整个南阳都知,今日是平远将军谢邈的大喜之日。
姚妫也在这一天见到了久未露面的尚书父亲姚绍,他与前世并无二致,看上去依然儒雅随和。
见到姚妫时随口问起了她的近况,可言语间并不见任何在意,仿佛只是寒暄两句的走个过场。
怕是连她从假山摔下受伤一事也还未知。
姚妫用心扮演一个正值十四岁的天真少女,对他漠不关心,只知心思城府,图谋算计的本质,装作懵然不知。
姚绍身着褚色常服,抬眼看向站在厅前请安的两个容貌俱是出众的女儿,心中微动。
男人娶妻之后便是纳妾,能与平远将军结姻亲之好,对姚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思及至此,姚绍便打定了主意,要她们姐妹二人同去平远将军府“露面”。
“云卿、予柔,你们就随为父一同去参加谢将军的喜宴。”他起身率先走出花厅。
“是/是。”两人齐答,而后跟在姚绍身后离开。
云卿是二姐姚婵的小字。
姚蝉素来听话,何况她本就从母亲姜苌月那知晓,父亲会带她前去赴宴。
她曾听坊间传闻,谢邈将军英武不凡,威风凛凛。
他的独子谢然,与他相比容颜俊美过之而无不及。
人云谢家有子,雅眉俊目,神清骨秀,渊渟岳立,见之忘俗。
…
姚府外备好了三顶轿撵。
姚绍带着姚妫、姚婵以及早就挑选好的贺礼,穿街过巷的去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此时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姚绍老远见到几位关系亲近的同僚,拱手上前和他们攀谈。
姚妫前世已经来过,对将军府也算是熟门熟路。
姚婵攥紧双手,略微地避开来往的人流,眼神来回的张望着传闻中谢家公子的身影,却所寻无果。
直到平远将军带着新夫人的轿子,在门外下马,由喜婆背着新娘入了大堂,准备行礼。
新娘魏湘穿着彩绣龙凤的大红吉服,身形纤瘦,盖着大红盖头,看不清模样,只觉她含羞带怯,娇弱柔美。
高堂上坐着谢家的太夫人,和魏湘的父亲。
“一拜天地,一团和气。”
“二拜高堂,金玉满堂。”
“三拜太夫人,福寿康宁。”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
姚妫看着他们行完礼,新娘被喜婆搀回了房间,谢将军则留下与满堂的宾客开怀畅饮。
那些企图攀附将军府的大臣,在席间谄媚奉承的话滔滔不绝,听的姚妫大为佩服。
这些人个个文采斐然,不愧是穆沅朝选拔的人才。
姚绍端着酒杯起身,走到平远将军身边躬身与他耳语了几句。
谢邈身躯挺直,剑眉星目,虽已过而立之年,可丰神俊朗之姿不减,反多了一份成熟稳重的男儿气概,举手投足,亦能迷倒贵女无数。
他顺着姚绍抬手的方向,看向了姚婵、姚妫两位年轻貌美的晚辈,却并未因她们二人出挑的容貌,目光有半分多余的停留。
姚绍的算盘并没有打响,谢邈久经沙场,木心石腹,看中的又岂会是女子美貌的皮囊。
姚妫在心底嗤笑姚绍的行为,借故不适悄然离场,她趁前厅喜宴热闹,避开下人们的耳目,偷溜去了将军府的后院,院内植有修竹青松,郁郁葱葱。
沿着檐下游廊走到尽头,青灰色的石墙下那颗枣树还在。
姚妫记得谢然的院子在府内东南角,从这面墙翻过去能省不少时间。
好在此时四下无人,姚妫十四岁的身体格外轻盈,她双手攀着树干,一脚踏在墙面,向上用力一蹬,顺着树身轻轻松松就跳上了墙头。
姚妫踩在墙头,张开双臂,像展翅的鸟儿,保持着平衡慢慢走向墙内侧靠矮松的位置。
她仔细估量着自己和矮松之间的那段距离,以及树体承受重量的能力。
好在一切计算无误,她堪称完美地落了地。
掸去衣裙袖口处的灰尘,姚妫若无其事地大步往里迈去。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方才的这番举动,一点不落的全被远处梨树下的男子看的一清二楚。
第3章 见面
将军府的宅院幽深,除了游廊尽头这处姚妫勉强能记住,其他地方她从前都没怎么留意。
前世有奴仆下人们领路,她也只来过谢然的院子三次。
姚妫只好全凭感觉去寻找离开的路,忽然吹起一阵微风,她的鼻间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是梨花的香气!
姚妫惊觉,蓦地抬头张望,果然在远处几棵粗壮的大树后发现了一簇梨白花团,在微风中婆娑摇曳,引人生怜。
她鬼使神差地朝着那个方向痴痴的走去。
前世在将军府与谢然相遇便是在洁白如雪的梨花树下。
姚妫思绪潮涌,往事浮现脑海。
称帝那日,南阳城下着小雪,如同吹散枝头的梨花,飘飘洒洒的落满了整个皇宫。
寒风夹杂细雪,刺骨冰冷。
高阳宫内的炭火却烧的温暖如春,姚妫散发坐在龙案前,案上放着她登基大典上带着的象征至高皇权的十二冕旒。
已到戌时一刻,姚妫还在翻看众臣递上来的奏折,显然没有想要安寝的意思。
太监孙怀德垂首从门外走进,他不敢惊扰姚妫处理政事,却有不得不说的要事,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
“孙公公,去外面看看。”姚妫没有抬头,只是忽然吩咐道。
新皇没有明说,可孙怀德却已知晓她所言何事。
此时此刻,困扰陛下未能上塌安寝的又怎会是那摞看似紧要,却也不急于当下看完地奏折。
孙怀德尖着嗓音,据实以报,“陛下,奴才刚去瞧了一眼,紫堤侯他还在阶下跪着,哎……”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后觉不妥,赶忙跪下求罪,“陛下恕罪,奴才只是担心侯爷他的身体。”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紫堤侯久病体弱,怎么经受的住。
太医院的几名太医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找人带话给孙德怀,请他务必劝侯爷不要意气用事,违逆陛下的旨意。
奈何孙德怀好话说尽,谢然仍旧一意孤行,就是不肯离去。
他战战兢兢的继续禀告,又恐触犯天威,后背已经冷汗直流,“……奴才以为,侯爷他今日见不到陛下,是绝不会起身的。”
谢然胆敢在登基之日惹怒新皇,就算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可他本就是一副残躯,苟延残喘的活着,打不得关不得更罚不得,陛下也拿他没有办法。
姚妫闻言啪的合上手里的折子,心烦意乱道:“朕没让他跪!”
对谢然她实在是头疼。
姚妫已为天子,她做事自然随心所欲,即使她曾允诺谢然会放他出关,可此一时彼一时。
她反悔不许又如何,天下都是她的,又何况区区一句话。
在姚妫看来,谢然就应领旨谢恩,好生呆在他的侯爷府养病,而不是抗旨不尊,大逆不道。
“朕不会见他,他喜欢跪着,就由他好了!”
姚妫心高气傲,怎会向一个臣子低头,她强撑着眼皮,看了一本奏折,合上后却不知所云,“这都是些什么!”她忽然气极了,起身将龙案上的折子全扔了出去。
啪唧一声,奏折散落满地。
孙怀德守在门外,听到不小的动静,立刻示意小太监进去收拾。
姚妫冷着脸站着,胸膛起伏不平,一头墨发如瀑泻下,发尾垂坠在龙案边缘,她扫了一眼跪在案下拾捡奏折的两名小太监。
她压下心头的怒火,揉了揉眉心,摆手道:“朕困了,你们都下去。”
御前女官捧起龙案上的十二冕旒,与掌灯的宫女太监们尽数退下。
偌大的高阳宫内余留姚妫一人。
自古帝王是孤独的,她该学着习惯。
…
姚妫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上龙塌安眠的,直到御前女官在明黄色的帷帐外禀告,紫堤侯府一早传来的消息——谢然殁了。
“你说什么?”姚妫从床上坐起来,帷帐被一把撩开,她赤脚走向女官,煞白的脸庞此刻不见半点血色,如同瓷白无暇的花瓶,她的声音好似雪原上经久不化的寒冰,“谁殁了?”
女官紧紧盯着眼前女子的脸,她那样高高在上,眼里却流露出伤心又恨极的模样。
女官敛住呼吸,慢慢道:“陛下,紫堤侯谢然殁了。”
姚妫就那样安静的站着,没有流泪,好像一切都只是假象,她依然高高在上,不可能为任何人生出一丁点不该有的情绪。
过了很久,姚妫近乎是僵冷地,木然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没有人可以左右她的心,姚妫告诉自己,她是天下之主,所有东西都是可以摒弃的。
…
“姚予柔。”
姚妫恍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
她抬眸望去,那人眉目如画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似梦似幻。
少时的谢然裹着厚重的紫棠色披风,穿着天丝暗纹锦衣外袍,长若流水的黑发用海水纹青云簪高高束起。
站在雪白的梨树下,身子单薄,唇色苍白,赢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看向姚妫的眉眼间,眼神清澈明亮,似有淡淡的笑意,温柔缱绻,唤她,“姚予柔……”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犹如钟鼓之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边。
姚妫曾宣太医问话,太医告诉她高阳宫外的石阶冰冷坚硬,那日寒雪不歇,谢然病情加重,昏倒后生气全无,他冒雪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
前世的最后一别,今生又复相见,凝视着谢然的眼眸,姚妫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和悔意。
说来是她食言在先的……
谢然从小体弱,素日甚少出门。
十岁那年随祖母去昆雩山神清观进香,遇见了尚书的侧夫人冯樱带着三小姐姚妫前来祈福。
那是谢然第一次见姚予柔。
她趴在观内的莲池边抓鲤鱼,小小的人儿,半个身子都快到池子里去了,袖口边也沾到了碧青的池水,湿答答的,看起来实在是危险。
谢然担心她淹水,于是在身后好心提醒她,“你莫要靠太近,小心掉下去。”
他还未见过哪家的女子如此大胆。
姚妫不以为意,转头把手递给谢然,颇有道理的对他讲,“那你过来拉着我,不就不会掉下去了。”
谢然愣了一下,竟觉得她说的也在理。
于是他弯腰在莲池边的草丛里捡了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把上边容易划手的树杈折干净,将光秃秃地一端递到了姚妫手里,还不忘提醒她,“你抓紧些,可别松开了。”
姚妫一把握紧树枝,就听到观内的弟子在对岸朝着他们喊话,“小施主们,不可在此玩闹。”
姚妫闻声从莲池边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拽着树枝就没撒手,带着谢然一溜烟儿就钻不见了。
谢然被弟子的话惊着了,呆呆地跟着姚妫一同跑去躲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让姚妫牵着树枝带的老远去了。
俩人躲在八角凉亭的柱后。
“你是谁?跟着我干嘛!”姚妫瞪着圆圆的眼睛,对身后莫名其妙跟来的谢然没什么好脸色。
“我我…没跟着你…”他不过是方才让突然出现的弟子给吓着了,一紧张才没头没脑的就跟着她走的。
姚妫见谢然虽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可长的唇红齿白,好似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不过是快走了几步,说话就直喘气,完全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姚妫对他的戒心这才降低了些,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树枝,发现自己没撒手,对方也没松开,结果才弄成这样的。
她有些尴尬的瘪瘪嘴,从腰上挂着的荷包里取出一块饴糖,小大人似的,说道:“冯姨娘说小孩子不可以吃独食,这个分你一半。”
谢然因为身体原因,饮食起居各方面都有专门的侍从照看,他不吃糖也不喜吃甜食。
可姚妫给他的,他却不自觉地伸手接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谢然看着掌心的饴糖,低声道,“你是第一个请我吃东西的人。”
姚妫利索地把荷包收好,心道:一块饴糖而已,还需问她姓名,用作日后报答不成。
她想了想,打算谎说个名,敷衍过去,“我姓姚…你就叫我…”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
“姚予柔——!”
冯樱听观里的弟子添油加醋地说姚妫在莲池边玩水,不止打湿了衣衫还拐走了别人家的公子。
于是气冲冲地带着侍女亲自过来寻她。
谢然看着姚妫被冯樱“抓”走,她的人以及她的名字从那日起,便记忆深刻的留在了脑海中。
…
姚妫望着梨树下谢然俊秀温润的面庞,想起前世在此见面,自己还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病秧子,心中的愧疚更甚。
她局促不安地不知如何开口。
“你的发钗歪了。”
谢然的声音暖暖地,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和平静,使人心安。
姚妫盯着他出神,半晌后才抬手抚上鬓发,方才她用力爬上墙头,发髻上的花丝镶宝珍珠发钗不小心磕到枝丫,被碰的有些歪斜,还好发丝勾住了钗上的装饰才没落下。
谢然虽然病弱,可这些年并没有影响他长大,身高抽条似的,已足有七尺。
一想到此人日后将命不久矣,姚妫的心里便五味杂陈,难以言状的泛起阵阵涟漪。
姚妫私心想倘若自己找到替他治好病症的法子,也当还了相识的情分,弥补心中的悔意。
于是她跨步向前走去,站在梨树下的石凳上,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少时的谢然,神情认真,不可动摇般,如同宣旨昭告天下,“谢临渊,朕不会让你死的!”
“……”
谢然仰头看着面前鲜活灵动的女子,唇角微扬,心弦悸动。
这人总是出其不意的给他“惊喜”。
第4章 惊惧
姚妫话一出口,便觉察不对。
她习惯性的自称朕,估计在谢然耳里听来这番话,肯定会以为她得了癔症。
还是病得不轻的那种。
正当她思索此事如何转圜时,只见谢然忽然转身,轻声说道:“你随我来。”
姚妫顿了一下,而后看着那抹紫棠色的身影渐渐远去,依稀要消失在树影中时,她顾不得多想,跳下石凳拔腿就追了过去。
谢然引着她去到了自己东南角的住所——青朴院。
侍从杨炯正急赤白脸的在寻找不知去向的谢然。
他人还未走远,就恰巧看到了谢然独自从院外回来的身影。
他身后不远处似乎还跟着一名鹅黄轻绢衣裙的年轻女子。
杨炯快步迎上,见谢然无碍,堪堪松了口气,言语上却有些无状,“公子,将军可是嘱咐过让您多休息,不可去人多的地方,您外出也该告诉屋内的人一声。”
他去前厅回话,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谢然就不见了踪影,屋内的侍女也一问三不知。
今日乃谢将军的喜宴,来往人多杂乱,假若后院不甚混进什么歹人,出了乱子他可吃罪不起。
姚妫脚步稍慢,刚到院门外正好就听到杨炯的这番话,难怪来时没有在宴席间见到谢然,原来是他不可去人多的地方。
对于杨炯的话,谢然不甚在意,“这是平远将军府,还能有谁掳走我不成。”
他虽体弱,可并不是愚笨的痴儿,也不是娇弱无力的女流。
姚妫执掌天下数年,对杨炯身为侍从,却以下犯上不敬的言辞,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勾唇浅笑,缓步上前质问道:“主子去哪儿,需要向侍从交代吗?将军府行的是何处的规矩,如此尊卑不分。”
她前世便知这些侍者们没规矩,仗着谢然性情温和,不忍苛责,惯的他们越发的放肆无礼,目中无人。
杨炯自知方才言语有失,忙单膝跪下,拱手认罚,“属下方才冒犯,望公子责罚。”
他实不该在旁人眼里逾越了主仆规矩。
谢然回眸看了姚妫一眼,见她仰首不悦,似在替他打抱不平。
他心生欢喜,更无气可生,一笑置之,“下次不可再犯,起来吧…”
杨炯是父亲安排在身边的人,虽然言语上未显恭敬,但一直恪尽职守,忠心耿耿。
因此谢然对他多有宽待。
姚妫知道谢然的性情,在外人眼里谦谦君子,待人以宽,可做他这样的君子总是会受不少委屈。
姚妫不愿见他如此。
谢然步入内堂,坐下吩咐道:“杨炯,命人去请刘大夫过来一趟。”
“公子可是身体不适?”杨炯以为谢然身体有恙,焦急不安地看向他。
谢然摇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姚妫身上。
“……”
姚妫眉头微蹙,心下叹道:果不其然,谢然定是认为自己先前的言行不寻常,命人去找府中大夫来替她诊治。
杨炯刚才只闻其声,未细看公子身后之人的模样。
待他看清,才发现公子身后竟是位容色绝美的佳人。
只是这位佳人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她墨玉般的眼睛睨向杨炯,眸色潋滟,美则美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森寒戾气。
杨炯心底升出一股错觉,他隐隐觉得若不是有自家公子在场,他怕是会小命不保。
谢然正襟危坐,看向姚妫介绍道:“这位是尚书府的姚三小姐。”
姚妫一直很好奇,谢然是何时知道她的身份的。
前世就是如此,在梨树下毫不犹豫的唤出她的名字,就像认识多年的挚友,一眼就能认出。
难道当真是儿时见过一面,他便能记到如今,姚妫不解,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杨炯无措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再看向姚妫,他领命去屋外寻了一名侍女,让她即刻请府中的刘尹刘大夫过来。
此时内堂只剩谢然和姚妫二人。
姚妫默不作声地回想自己刚才犯下的两个错,一是自称朕,二是叫了谢然的字。
临渊是谢然的字,如今十四年的姚妫本是不该知晓的。
但她转瞬间已想好了说辞,不怕谢然问起。
屋内落针可闻,姚妫觉得不说些什么,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装作烂漫无知,“谢公子让人找府内的大夫,是认为我病了吗?”
她坦然自若的问话,其实是想听谢然会如何作答。
只见谢然踌躇一二,然后温声道:“摔伤可大可小,让大夫来瞧一眼为好。”
他话语真挚恳切,没有半分不妥之处。
姚妫眼里闪过诧异,偏头哼唧,“你看错了,我可没摔着。”她爬墙落地时那叫一个稳当,何来摔伤的时候。
谢然笑而不语,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些许无奈。
话不多时,年迈的刘大夫提着药箱就到了。
刘尹以为谢然这次突然传唤,必是身子极为不适,一路匆匆赶来,还险些摔了一跤,却在青朴院内见到了一名年轻的黄衣女子。
正和公子谈笑。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老眼昏花。
刘尹放下肩上的药箱,朝座上的谢然躬身问安。
“公子,今日的药丸可有服用。”接着从药箱最下层拿出案册和毛笔,立在旁边准备一一记录下来。
谢然颔首,“已按时服过了。”
“那身体可还……”
“刘大夫。”谢然出言打断了刘尹接下来的话,“今日请你来是替姚三小姐诊脉的。”
他一字一句,说的明明白白。
姚妫没有吱声,她算是想通了,谢临渊既说她摔伤就摔伤好了,他那身子骨自己也不必同他争辩。
“这位难道是尚书府的三小姐?”刘尹曾为南阳城不少达官贵人问诊,对尚书府的事听过一二。
想必是因谢将军的喜宴,尚书府的小姐才在此,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二人难道……
刘尹脸色一转,顿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站立不安。
姚妫偏在这时伸出纤细的手腕,浅笑道:“那就有劳刘大夫了。”
刘尹忙从药箱盒子里中取出一方白色的丝绢覆在姚妫的腕上,隔着一层绢布,用三根手指搭在手腕的寸口处,问道:“三小姐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姚妫假装想了想,眼睛有意无意的瞄向谢然,含糊不清道:“好像是摔着腿了,也有可能是扭着腰了。”
刘尹估摸着应该是姚小姐摔伤了,事急从权,公子才会将她带回自己的青朴院,找他来诊治。
想到这里,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恢复,全心投入的替姚妫问诊。
“三小姐的脚腕活动可受限,有无刺痛或者酸麻之感?”
姚妫低头看了一眼裙摆下自己举步如飞的双足,心里没底,不知该不该继续编下去。
万一谎话过头,大夫又顺着她的话,那岂不是要找人抬她离开了。
一旁的谢然冷不丁的出声,“她腿没事……以我之见,姚小姐是摔着头了。”他说的极为认真,让姚妫都不得不怀疑自己当真是摔着了吗?
刘尹一听,面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摇头晃脑道:“头乃六阳之首,凡五脏精华之血,六腑清阳之气,皆汇于头部,还请让在下替三小姐仔细检查一番为好。”
刘大夫说的煞有其事,姚妫如同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答允了。
好在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刘尹并未发现姚妫头上有什么伤,又接二连三问了几个问题,不过姚妫都对答如流,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
“她到底伤的如何?”谢然淡道。
刘尹收拾好问诊的东西,目光与谢然对视,回道:“姚小姐并未伤到头部,公子过虑了。”
还没等姚妫开口询问谢然的病情,屋外的一名侍女步履急促的踏进,颔首屈膝,禀告道:“公子,大事不好了,珍林苑的马房突然坍塌,压伤了数名奴仆。”
刘尹瞧那侍女说完后殷切的看向自己,随即拱手,自荐道:“公子,请容在下去看看。”说罢便背上了药箱,跟着那名侍女匆匆而去。
刘尹走后,谢然忽然想到了什么,焦急的唤来了杨炯,问他,“马奴在何处?”
杨炯垂首:“公子放心,他现下就在青朴院。”
谢然微愠:“随我去看看。”
姚妫未曾见谢然如此,好奇心驱使她一同走出了内堂。
青朴院的庭内站着一个身形健壮,肤色暗黄,穿着瓦罐色粗布麻衣的男子。
见到谢然的一刻,男子叩首行礼,“卑奴见过主子。”男子的声音像在粗糙的砾石上碾过,沙哑粗犷。
姚妫望向伏跪在地而后起身的男子,定睛一看发现男子身后跟着的一头“庞然大物”。
她霎时脸色大变,惊恐万状的僵在原地。
咽喉如同被无形的双手紧紧扼住,呼吸变得异常困难,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渗出。
那是一匹青白杂色的高头大马,在寻常人眼里看上去并无可怖之处,它甚至是穆沅朝难得一见的良驹。
但对姚妫来说,它就是噩梦苏醒的引子。
前世伊兰围场的记忆重现,那日姚妫就是骑着这样一匹青骢马,为了追赶中箭受伤的灵鹿,独自策马奔去了围场深处。
谁知马儿突然发狂将她拖行数里,最后惨死于乱蹄之下……
兴许是在马房坍塌中受了惊吓,男子身后的大家伙显得很不安静,它焦躁不安的摇头晃脑,前腿刨地。
倏地发出一声嘶叫,青骢马猛然挣脱了男子握住的缰绳,朝着姚妫的方向迎面扑去。
“乌雪——!”男子惊呼出声,想要飞身拦住它,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死前的恐惧再次袭来,姚妫的身体害怕痉挛到无法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令人致命的身影向她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
谢然用拇指和食指相对,抵住舌尖,发出尖利的长啸声。
哨声响起,如同一道训令,无形的勒住了马儿昂扬的脖颈。
它强劲的两只前蹄登时停在半空,调转方向乖顺的哒哒哒跑向了谢然身边……
姚妫得救后才知道,那匹青骢马名叫乌雪,是谢然的父亲平远将军谢邈送他的生辰贺礼。
第5章 订亲
姚妫坐在软轿内,掩在袖口的手掌中,握着一枚形若工字,扁长方体的司南玉佩。
她心有余悸的闭眼微喘着。
盍上双目,前一刻在将军府发生的事,慢慢回现,历历在目。
谢然用哨声制住了乌雪后,很快便发觉了姚妫的异样,她脸色惨白若雪,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似乎被惊吓的不轻。
他快步走向她,问询的话未出口,就被女子葱段般的玉指紧紧的攥住了衣袖。
恐惧像一团驱散不去的阴云,让姚妫的脸绷的很紧,抓着谢然衣袖的指尖开始发白。
她仿佛拼尽所有力气,也要牢牢抓住眼前的人。
谢然气息不稳地偏头轻咳了几下,浓眉紧锁,他勉强着自己病弱的身体成为姚妫此刻唯一的支撑。
杨炯本想上前,却被谢然抬手制止了,他任由姚妫抓着,没有一丝不耐的等着她慢慢缓解惊恐的情绪。
少顷,女子的柔荑才渐渐滑落,她凝视着谢然的脸,神情复杂,不发一语。
随后谢然歉疚的命侍从杨炯送姚妫回府,并让人告知了尚书大人。
…
轿中的姚妫缓缓摊开手掌,低头看向掌心里的那枚司南玉佩。
这是她慌乱中不小心从谢然的腰间扯下的,当时因为太过害怕,双手握拳,攥紧玉佩就没撒手,此刻手掌还能见到被玉佩的棱角硌出的微红印记。
等她察觉玉佩时,已经在回姚府的路上了。
轿撵很快就到了尚书府外,姚妫疲惫的下轿,侍女茉心早就在门外候着了,见到自家小姐的那刻,欣喜地飞奔上前扶住了她。
“三小姐,你回来啦。”茉心笑的很甜,“奴婢准备了你喜欢的紫苏汤。”
姚妫神情恍惚,淡道:“好。”
借着府门外的灯火,茉心这才看清了姚妫的神色不大好,“三小姐,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姚妫轻嗯了一声,看起来实在是没什么精神。
只是去将军府赴宴,怎会累成这样,茉心屏气凝神,生怕自己吵着姚妫。
她柔声细语,“奴婢先扶你回房休息。”
两人刚走几步,姚婵的轿撵正好就停在了门外,“三妹。”她撩开轿帘,叫住了姚妫。
姚妫转身,只见姚婵从轿内走出,面色不虞的上前,“三妹这是何处不适,竟劳烦谢公子亲自命人送你回府。”
姚婵从谢府传话的下人处,得知了姚妫是被谢然命人送回的,她在堂前候了许久,忍受着宴席上那些无趣又粗鄙的人,望眼欲穿的也没能见着谢公子一面。
姚妫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他命人相送。
这无疑是对姚婵的羞辱,她岂能咽下这口气。
“三妹借故离席,原来是和谢公子私下见面去了?”姚婵一脸盛怒的看向姚妫。
她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不想办法阻止,现在反倒让姚妫捷足先登,和谢公子有了接触。
“我是见到了谢然,那有如何?”姚妫心情不好,懒得跟姚婵理论,索性就承认了。
气的姚婵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结果姚妫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茉心扶着姚妫往兰香阁去,看也不敢看二小姐那阴沉的都快挤出水来的脸。
回到兰香阁,茉心侍候姚妫洗漱然后上塌,她贴心的点了沉香,希望姚妫能睡的安稳。
姚妫前世批阅奏章时,高阳宫内点的最多的就是龙涎香,今日茉心点的沉香气味悠柔,让她缓解了不少倦意。
刚一挨着塌上的刻花折枝牡丹纹椭圆枕,她很快就睡了过去,梦中有个男子的身影,叫她挥之不去,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让她心急如焚。
…
在姚妫回府的第三日,父亲姚绍破天荒的命人给她送了汤药,还嘱咐李嬷嬷好生照看她。
姚妫看着李嬷嬷极具目的性讨好般的笑,只觉得像极了她的主子,那么让人觉得厌烦。
姚妫休息了半月,茉心每日都陪着她去园子散心,偶尔喂鸟、赏花、刺绣,这些她从前不太会做的事。
尝试了一遍新的东西,倒让她的心情恢复了不少。
看着茉心收拾屋里的饰物,姚妫忽然想起那枚司南玉佩,她已经打定主意会帮谢然找到治病的办法,自然是不能一直避着不见他的。
正好将玉佩还与他,借机和他熟稔起来。
姚妫打开妆奁上的第二个匣子,奇怪的是并未找到玉佩,她分明记得那日是将玉佩用丝帕包裹住,放置在匣子里的。
“茉心,妆奁匣子里的东西你可曾动过。”
茉心摇头,紧张道:“小姐的东西,奴婢不敢乱动的。”
姚妫知道茉心不会说谎,但她放在匣子里的玉佩,好端端的怎么不翼而飞了?
翻找了半天,连包裹住玉佩的丝帕也不见踪影。
茉心找来了兰香阁的其他侍女,一一问话,都说没有她的吩咐,谁也不敢擅自进小姐的闺房。
只是有人说前几日好像见到了莲心,但那人又不敢确定。
空口无凭,茉心也不想随意牵扯进莲心,所以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姚妫。
而姚妫之后也只当是那日自己心神太过恍惚,将玉佩放失手了,便没在多说什么。
两日后,正是岁寒松消,万物迎春的日子。
姚妫一早便听茉心说,平远将军谢邈来了尚书府,她却有些纳闷,谢然的父亲竟会亲自登门。
“你可知谢将军所为何事?”
茉心悄声道:“谢将军带来了纳吉礼,奴婢听说是来求亲的。”
姚妫惊愕,怎么可能,谢邈此人刚正英勇,绝不是为美色所迷的俗人。
难道喜宴那日他当真是看上她们姐妹其中一人了?
就在姚妫反复疑惑时,茉心接下来的话叫她傻了眼。
“谢将军此次来尚书府是为了他的公子谢然,求娶二小姐的。”
“……”
“小姐,你说老爷会答应吗?”
“父亲自是求之不得。”姚妫漠然的伸手从茶盘里拿起杯子,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小口饮下。
心中想道,谢然假若娶了姚婵为妻,那他便是自己的姐夫,沾亲带故的关系往后行事说不定更容易些,只是二姐那性子……
姚妫无奈的摇头,喃喃自语:笨蛋美人一个。
谢邈上门为儿子求亲的事才过去半日,尚书府上下都知道了姚婵与将军府公子订亲的事,管家、嬷嬷、侍女、奴仆,个个都在议论此事,说她得了一门好亲事,日后就是少将军夫人。
谢然芝兰玉树,才貌双全,与姚婵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私下说起时,还会不自觉地将姚妫与姚婵作比较。
尚书府的旧人都知道夫人姜苌月不喜三女儿姚妫,平时也不怎么见她,连生辰日也不肯从照水庵回来,倒是二女儿姚婵隔日便命人带她去照水庵。
而大公子姚弼前年被陛下封为定河都护,负责督造无定河,去了牟定两年未归,算着日子,也该回南阳了。
下人们也都知道,大公子姚弼一旦回府,夫人就会从照水庵搬回尚书府。
除了姚妫,哥哥姚弼、姐姐姚婵更像是母亲姜苌月的嫡亲子女。
茉心每回听到这些下人嚼舌头的话,恨不得给他们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堵上这些满嘴胡言。
姚妫却从不在意,前世天下悠悠众口,曾经也任由他们评说,如今短短的几句诽言,她岂会放在心上。
何况姜苌月确是她生身母亲,这一点谁也诋毁不了,即使姚妫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改变。
午后的阳光灿烂明媚,姚妫便闲坐园中亭台内看书,二姐姚婵带着侍女秋霖、冬梅赏园路过。
姚婵见她手中翻阅的书册《玉函要略》,好奇道:“三妹什么时候对医书感兴趣了?”
姚妫继续看着书页,对她突然出现一点也不奇怪,“无事翻来解闷罢了。”
从姚妫知晓她和谢府订亲以后,便知道姚婵总会找机会来自己面前晃悠,不为别的,只为亲口告诉她自己攀上了平远将军这棵高枝。
二姐姚婵的性子,从前世到如今,也还是没变,让人一眼便能见底。
“说起医书,咱们尚书府里的这些可没法跟将军府比。”姚婵得意地笑道:“如果三妹喜欢,他日姐姐送你些名家孤本可好。”
姚妫:“……”
果然不出姚妫所料,姚婵这炫耀的话语,信手拈来。
知姐莫若妹。
“茉心,还不给二姐倒茶。”她放下手里的《玉函要略》吩咐道:“她还要说好些话呢,先润润嗓子。”
姚婵顺势坐在姚妫的对面,拢了拢臂弯处的浅纱披帛,说道:“子服哥哥过几月便要回府了,到时候母亲也会回来。”
子服便是他们大哥姚弼。
姚妫听她说的眼露喜色,却像是一个与己无关的外人,没什么反应的拿起书册翻了一页,眼睛直勾勾的停在那排墨黑又遒劲有力的文字上。
无心他顾。
“我看三妹妹像是不怎么开心呢?”姚婵自以为是的揶揄道。
姚妫不急不慢,随口敷衍着,“二姐姐开心就好。”
“……”
姚婵被姚妫散漫无礼的态度恼着了,伸手抽过她的书,自己看了起来,“让我瞧瞧这书里是不是藏着黄金。”
她朱唇开合,照着书页上的文字念道:“凡人有疾,不时即治,隐忍冀差,以成痼疾。”
这书果然讲的都是医理,姚妫竟也看的津津有味。
姚婵顿觉无趣,没了在念下去的意思,将书一转,塞还给了姚妫手里。
第6章 恶言
姜苌月得知姚婵和谢然订亲的事,隔日马不停蹄的就从照水庵回了尚书府。
从马车上由李嬷嬷搀扶着下来的姜苌月身着淡蓝色圆领宽袖道袍常服,发上系着霜色头巾,身姿曼妙绰约。
姜苌月回来了,这可把姚婵高兴坏了,绕着母亲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话。
虽然姚妫一直都觉得,二姐的话太多了,像是叽叽喳喳的花孔雀。
可在母亲面前,她说再多,也是讨人喜欢的。
因为尚书夫人回来了,尚书府晚上便设了隆重的家宴,姚婵、姚妫以及还在国学监读书的四弟姚衡也向夫子告假回了一趟家。
自从冯樱去世,父亲就送姚衡去了国学监读书,吃住都在学堂,平日更不许他私自回家。
姚妫儿时得冯樱照顾,与四弟姚衡感情甚笃,这些日子还在想他们姐弟何时能再见,没想到这么快就相见了。
姚妫只年长姚衡半岁,前世在姚衡十七岁那年因他当街纵火烧楼一案,被关押进刑部大牢,最后受不了酷刑,惨死在了牢里,成了姚妫一直无法放下的过往。
而这一切皆因姚衡爱上了醉花楼的女子梁吟。
想到这里,姚妫唏嘘不已,暗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四弟在和那青楼女子有任何瓜葛。
“三姐……三姐……”
姚衡拜见了父亲姚绍、嫡母姜苌月以及二姐姚婵,等他转身向着姚妫行礼时,却见姚妫蹙眉凝思,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姚妫半晌才回过神来,见到眼前的四弟,穿着国学监学子统制的天蓝色绣云鹤衣装,头发全部梳在脑后,用月白色的发带扎着马尾髻,发带尾端随意的搭在肩头,正一声声唤她三姐。
“四弟,你终于回来了……”姚妫伸手摸了摸姚衡的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姚衡以为是三姐想着他,许久未见一时感慨良多,于是笑着安慰姚妫,“三姐,等我岁考合格,结业后,到时候就能回家了。”他说的斩钉截铁,就好像只要他听话,所有一切都会变得遂人心愿。
姚妫看着姚衡,点头应承道:“三姐等你回家。”
有三姐在,一定会好好守着你的……
坐在上位的姜苌月斜目而视,冷眼瞧着姚妫和姚衡二人“姐弟情深”,心中十分不悦。
从姚妫入席,除了与云卿一同向她行礼问安后,便再也没有朝她这边抬眼。
却在见到冯樱的儿子时,殷勤切切,关怀备至,丝毫没将自己这个多日未见的母亲放在眼里。
姚妫没有注意到母亲姜苌月不满的神情,只是让四弟挨着自己身旁的位置坐下,想着可以和他好好说几句话。
姚衡对自己的嫡母姜苌月向来恭敬,因为在他眼里,一个对自己亲生女儿也忍的下心的女人,对他这个侧室所出的孩子,更没什么情分可言。
他只能尽力让姜苌月满意,哪怕是在母亲去世后,即刻就被送去了国学监,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在姚府,他无人可依。
用膳期间,姚绍问了姚衡一些课业上的事,嘱咐他身为尚书之子更需多思进取,用心学业,不可荒废光阴。
结果宴散人离,姚衡却连筷子也没动过几次,全程只是垂首恭听父亲那些冗长的教诲去了。
说是姚府的家宴,可在姚妫看来,父不堪为父,母不堪为母,抵不过平民百姓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饭。
姚衡只向夫子告了一日的假,明日一早便要赶回去。
姚妫只好让他早点回房歇息,养足精神,而后又偷偷让茉心给他送去了一些点心。
茉心回来告诉姚妫,“小姐,四公子可真用功,刚吃完点心,就继续看书了,我见他眼圈发青,像是没怎么休息的样子。”
姚妫从贵妃榻上坐直身子,心事重重道:“我倒希望他不要那么用功……”
她宁愿四弟成为一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只要有她在一日,今后便不用活的那么辛苦。
第二日辰时姚妫还在榻上未起。
茉心就被李嬷嬷叫去了夫人的瑚琏居。
姚妫醒来没有见到茉心,从下人口中才得知,因为自己今日没去母亲处请安,茉心被李嬷嬷带去刑房罚她垫着瓷片跪在太阳下足足两个时辰。
姚妫想起卯时,茉心来床前唤她,姚妫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出现在她眼皮底下,于是干脆就懒得去请安,平日姚绍朝事繁忙,也早就免了她和姚婵的晨昏定省。
前世因为她去瑚琏居给姜苌月请安的事,还曾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如今她不知母亲为何还因此事处罚茉心。
自己这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了,当真是比国家政事还令她烦忧。
想到茉心此时还在太阳下跪着,姚妫没有办法,只好去了一趟瑚琏居。
瑚琏居是姚府最安静的一处院子,是尚书夫人姜苌月的住所,瑚琏居有一半月池塘,里面种了许多黄蕊、红蕊的藕花,夏季幽香浮动,最是清幽怡人。
小时候姚妫总是想要进入母亲的瑚琏居,只是每次都会被侍女无情的驱赶。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她不愿再来的地方。
姚妫在外面等了一会,李嬷嬷和母亲的贴身侍女荷香走了出来。
荷香是姜苌月从母家带来的陪嫁侍女,跟她最久,也是最忠心的。
“三小姐,夫人在花厅等你。”荷香朝姚妫微微俯身行礼,领着她便往里走去。
李嬷嬷则等她们离去后,才抬脚走出了瑚琏居。
姚妫跟着荷香来到瑚琏居的花厅,姜苌月正坐在八仙桌的圆凳上提笔写着字,等姚妫慢慢走近,才发现她原来是在抄录经文。
应该是在照水庵每日必做的事,就算回府了也没落下。
荷香把姚妫带到姜苌月面前后,便自觉的退了下去。
宽敞明亮的花厅内,只有她们母女二人。
姚妫见她依然专心致志的抄着经文,深吸口气,率先开了口。
“母亲,今日之事是女儿的错,与茉心无关。”
姜苌月的手一滞,没有再继续写下去,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姚妫,对她的态度忍不住厉声教训道:“你的语气,可不像是认错。”
姚妫双膝弯曲,朝着姜苌月行了一个跪拜礼,而后说道:“女儿蠢笨,不懂规矩,还望母亲莫要生气。”
姜苌月放下手里的小叶紫檀狼毫笔,不耐的斥责姚妫,“罢了,你跟着冯樱也没学得多少规矩,我不与你计较。”
姚妫慢慢起身,脸色十分难看,可她依然压着火,态度低下的替侍女茉心求情,“是女儿睡过头,才晚了请安的事,母亲可否饶过茉心。”
“她身为你的贴身侍女,有错不罚,让府里的人如何看待。”姜苌月又想起姚婵跟她提起的事,气不打一处来,“你二姐如今已和平远将军的公子订了亲,你也该学会收敛,不要想着事事都与她过不去,不是你的东西,便不应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说完此话的姜苌月眼里尽是嫌憎,仿佛视姚妫为敝履,恨不得将她扫地出门。
“女儿不明白,或者干脆母亲直接说的更清楚些。”
姚妫身为王者的气势犹在,她可以谅解母亲姜苌月,选择避开她,迁就她,甚至不见她。
可就是不能接受姜苌月无缘无故的冤枉她。
“云卿和谢家公子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休想从中破坏!”
姚妫怒不可遏,母亲还真是与二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偏听偏信。
“母亲当真疼爱二姐,不如问问父亲,谢将军的儿子为何如今才找人订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苌月有些惶急,本来她也狐疑此事,平远将军威名赫赫,他的公子谢然传闻中也是俊美无双,可他却甚少在人多的地方出现,就好像见不得人一般。
难道会有什么隐情?
姚妫冷笑:“二姐能嫁入将军府,我自是替她高兴,不过只怕是前脚红事,后脚白事,成了这南阳城最年轻的孀妇。”
姜苌月身子发抖,看着姚妫说不出一句话来, “……”
“这样的亲事,我用不着破坏!”姚妫知道要让姜苌月伤心难过,便要用她最疼爱的姚婵刺激她。
姚妫淡淡的看着她,心里好似得到报复的快感,让她止不住的恶言相向,“用女儿换取荣华富贵,应当是值了,只不过往后母亲可要多多求神拜佛,祈求谢然这个乘龙快婿多活久些才行。”
姜苌月被姚妫的几句话,气的雷霆震怒,“忤逆不孝的东西!”她扬手狠狠的打在了姚妫的脸上。
啪的一声,吓的端着托盘的荷香一个激灵,收回了上前的脚步。
姚妫白净的脸颊很快就泛红了,只是这一巴掌与她心里的难受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姜苌月指着门外,她不想在见到眼前的人,“滚出去!”她怒吼道。
姚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瑚琏居,即使她知道了一切,可依然无法消减心里的伤痛。
自己的难过和委屈,在姜苌月这里不管重来多少次,也始终改变不了。
第7章 换人
姜苌月冷静下来想了想,担心是姚妫为了气她,而故意编造出这些谎言。
于是她让陪嫁侍女荷香收买了将军府的一名下人,从他口中得知谢然多年来很少出府,起居一直独在青朴院内,但具体为何没有外出,谢府的这名下人也不得而知。
只是有件事很不寻常,谢然曾经收到国学监韩夫子的入学帖,但被谢将军拦下了,说什么国学监的夫子不如府中的老师给婉拒了。
最后谢然被他爹谢邈留在家中读书,并没有去国学监入学。
可天下皆知,国学监乃穆沅朝最高学府,韩夫子是大成先师,学识渊博,鸿儒硕学。
谢邈征战疆场,虽为武将,也该有所耳闻,如何会将其与寻常老师相较,还直言不如。
此事听起来越发的古怪。
姚婵听闻母亲昨日大发雷霆,掌掴了三妹,为讨母亲欢心,她早早去了厨房,亲手做了一碗糯米甜羹,带上侍女秋霖去了瑚琏居。
姜苌月卧躺在榻上,身上浅盖着湖蓝色锦被,听完陪嫁侍女荷香的禀告,开始对谢然和姚婵的亲事,忧心不已。
她知道自己夫君姚绍的性子,就算他明知谢然一事为真,为了不开罪平远将军,也会让云卿如约嫁入谢家。
因此姜苌月才不知如何是好。
仅仅一夜,她的头便开始钻心的疼,心里恼恨姚妫果然是天生和她作对的,当初自己就不该生下她来。
“母亲,可好些了。”姚婵在屋外遇见荷香。
荷香轻声回答,“夫人晨起头疼的厉害,奴婢已经差人来看过,大夫说需要安心静养。”
“那我去看看母亲。”说罢,姚婵便入了里屋。
姜苌月靠在软枕上,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一眼就看见了进屋的姚婵。
“母亲,你今日还未进食,我亲手做了碗甜羹,你尝尝吧!”
姚婵从身后秋霖手中的托盘内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浓稠汤羹,坐在床边,拿起羹匙喂给了姜苌月。
姜苌月大为感动,觉得自己没白疼姚婵。
待姜苌月吃了几口,姚婵才小心问她,“母亲,昨日三妹犯了何事?”
姜苌月听姚婵提起姚妫,面色骤然一变,心疼的看向床边的女儿,“云卿,你和谢然的亲事……”
她话还没说完,姚婵却以为是三妹知道了什么,还把此事告到了母亲这里。
“女儿爱慕谢公子,此生非他不嫁。”姚婵放下手里的甜羹,“不管三妹说什么,女儿都不会改变。”
她态度坚决,好像非要和姚妫争这口气不可。
姜苌月叹气,“你与那谢公子……平远将军为何偏偏看中了你啊?”她锤打床沿,想到日后姚婵的处境,顿时难掩伤心之情。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姚婵不明白姜苌月的举动,自己能嫁给平远将军的儿子,不是天大的喜事吗?为何母亲是这样的神情。
姜苌月握住姚婵的手,懊悔不已,一个劲的直言:“你要是没有去将军府就好了,也不会让你摊上这样一桩亲事。”
她单纯的以为姚婵被谢将军看上,是那日去参加喜宴导致的。
姚婵警惕的看向母亲,心虚的问她,“您是听三妹胡说了些什么?”
她攥紧上衣的衣摆,紧张的等着姜苌月的回答。
半晌,才听到姜苌月无力的道出实情。
“平远将军的儿子有不治之症……时日无多……”
姚婵起身后退一步,瞪大眼睛,眼里全然不信,“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她骗你的。”
她固执的认为这一切都是姚妫的阴谋,是她想方设法的在破坏自己的这桩亲事。
谢家公子有不治之症为何她从未听说,如果真有其事,父亲又怎会同意平远将军的求亲。
姜苌月只好告诉她,“为娘让荷香去打听过了,谢然很少离开将军府,连国学监韩夫子的入学帖也不肯接,这么多年一直住在青朴院,未曾离开,就连府中的下人也不知缘由。”
姜苌月不认为昨日姚妫的话空穴来风,自己小女儿从小聪慧,她应该早就从蛛丝马迹中觉察出谢家的不妥。
只是恨着她,未曾说破。
“怎么会这样?父亲难道不知道吗?”姚婵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她连声质问姜苌月。
姚绍是她的父亲,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掉入火坑而无动于衷呢。
“他就算知道,也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因为和平远将军结亲,对姚家来说大有裨益。
“母亲……”姚婵扑进姜苌月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她还如此年轻,难道真要嫁给一个短命鬼。
姚婵越想越不甘,越想越委屈,哭哭啼啼的把事情全推在了姚妫的身上。
“我和谢公子连面也没见过,这全都怪三妹……是她害惨了我,呜呜呜。”
她说的不清不楚,姜苌月揽住她的肩膀,高声询问起来,“你说什么?此事和予柔怎么有关。”
姚婵不得不将自己如何让莲心去兰香阁盗取姚妫的玉佩,又让冬梅打听到谢家太夫人的丫头冰雁经常去的那家糕点铺,然后寻了同一天,带着从姚妫那里得来的玉佩招摇过市,故意让冰雁瞧见。
“是莲心告诉女儿,说那玉佩绝不是三妹的东西。”她顿了顿,又在说道:“那日去将军府赴宴,是谢公子命人送三妹回来的。”
她说的委屈不已,好似自己被姚妫伤的不轻,才一时意气做出这样的事来。
就因为这样姚婵就猜测那枚玉佩很有可能是谢然送给自己三妹的定情之物。
于是她便将计就计,戴着玉佩出现在谢家太夫人贴身侍女的眼前,让太夫人知道此事,误以为她和自家孙儿私定终身,之后就有了平远将军到尚书府为儿子求亲一事。
一切都是她算计好了的。
姚婵说完就从身上拿出那枚玉佩,递给了母亲。
姜苌月看着玉佩,真不知该如何说教姚婵了,她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愚蠢至极。
“司南玉佩本就是用于辟邪压胜的,看来谢将军的这位公子果然病的不轻。”
姚婵听母亲如此一说,更是止不住的哭了起来,心里慌乱如麻。
本以为自己抢了姚妫的夫婿,终于胜过她一次,没想到即将断送自己的一生。
想到这里,姚妫情绪激动,“母亲,我不要嫁到谢家,你要救救女儿。”她哭的梨花带雨,恨不得一头撞在床角,死了个干净。
姜苌月气的无处可发,立刻叫来荷香,让她命管家,将那挑唆惹事的丫头莲心交给人牙子,发卖出府。
“云卿,你现在哭也无用,只有想办法看如何退掉这门亲事。”随后姜苌月替姚婵拭去面上的泪水,想要她振作起来。
姚婵抽抽搭搭,对母亲说的话没有底,“父亲收下了将军府的纳吉礼,婚书上也白纸黑字写的一清二楚,女儿和谢然的亲事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吗?”她知道此事难为,可她不愿就此认命。
“订亲的是你,可收下玉佩的人不是你……”姜苌月为了姚婵,心中生出一计,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姚婵眼眸转动,抹干眼泪,凑近母亲耳边,不确定的小声低语着,“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三妹替我嫁去将军府吗?”
说来这本就是姚妫招惹回来的,没有那玉佩也就不会有她和谢家的亲事。
“照你说来,谢家公子既然将自己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予柔,那么他们必是有情之人。”
姜苌月按下心头的一丝不忍,觉得自己这是在成全姚妫,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也是不可多求的幸福。
姚婵顿时觉得母亲的话有几分道理,姚妫既然和谢家公子两情相悦,那么让她嫁到谢家,便是天经地义的事。
…
下朝回府的姚绍听说夫人姜苌月病了,于是赶去瑚琏居看她。
谁知姜苌月一见他,便问起了姚婵和谢家的亲事。
“云卿对这门亲事也是满意的。”姚绍不想让夫人觉得自己攀龙附凤,于是说出此事女儿也同意。
姜苌月没有办法,只好说她找人算过两人的生辰八字不仅不合而且大凶,如果贸然成亲会累及高堂。
姚绍并不相信江湖术士之言,无所畏惧道:“平远将军不是普通人,既然我已经答应,就不会让云卿退婚。”
什么累及双亲高堂,全是一派胡言。
姜苌月料到姚绍会如此,于是趁机劝说,“我知道谢将军不能得罪,这门亲事可以不退,只是换人罢了。”
姚绍眼都不移的注视着姜苌月,对她的心思瞬间了然于胸,“你是想让予柔代替云卿嫁到谢家?”
“只有这一个办法,既不用退婚,也不会影响我们,一举两得。”
“看来你是知道将军府的事了……”姚绍从姜苌月的意图中猜到她有意让姚妫顶替姚婵的目的。
姜苌月倒也没有遮掩,他们夫妻多年,彼此早已十分了解,“你不是也一早就知道了吗?”她带着责备的语气,冷冰冰的说道。
“我也是迫不得已,平远将军是穆沅朝的功臣,连陛下也委以重任,整个朝野谁敢推却他的求亲。”
姚绍解释的滴水不漏,可姜苌月却深知他的用意。
“谢家公子心悦的是予柔,他们在将军府见过,只是谢将军弄错了,以为他儿子中意的是云卿,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将来不必得罪将军府,你该多谢我的,夫君。”
第8章 玄遇
姚妫回到兰香阁后,就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说出那些诅咒谢然的话。
其实谢然的身体如果医治得当,是不会那么早死的。
他年少离世,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在姚妫身上。
谢然是平远将军的独子,前世在他父亲谢邈战死疆场后,麟德帝为安抚各关将领遂下令封他为紫堤侯。
那是仅次于图安王萧符的尊位。
他本应留在皇宫得到殿前太医的细心医治,却为了替姚妫说服镇守各关的将军而四处奔波。
虽然姚妫亲口答应在她夺回权力后,会给他谢家满门荣耀,可谢然当时却只提了放他出关这一个要求。
只是可惜最后,姚妫还是食言了。
穆沅朝大局初定,身为新君的她怎么会放谢然离去,朝野内外她都需要有谢然这样身份的人为自己巩固权柄,稳定朝纲。
她自私的将其利用殆尽,就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他。
让谢然就那样跪在高阳宫的石阶下,死在了那个无人的雪夜里。
自古帝王无情,谢然在死的最后一刻,或许也是这样怨恨着的。
…
午后茉心一瘸一拐的从外面回来,她在刑房外跪足了两个时辰,膝盖上的布料被碎瓷片割破了,露出血红肿胀的肌肤,好似两个血乌的核桃,看的姚妫于心不忍。
她别开脸,喟然道:“这几日兰香阁你不用过来伺候了……好生歇息几日。”
“这…这怎么行……”
茉心害怕夫人会将自己像莲心那样无情地赶出去,用洇满水汽的眼睛,苦苦哀求着姚妫让她留在兰香阁。
姚妫见她好像只哭红眼的兔子,瑟缩着一肩膀一遍遍地求她,终是答应她带伤伺候自己。
只是姚妫刻意的不在离开兰香阁,免得茉心跟着她多走动。
重生后,姚妫对身边的人多了一丝同情和怜悯,这样情绪的萌生,似乎是从梨树下再见到谢然之后产生的。
只是她还未可知。
姚妫让人找来了不少医书,她呆在房内彻夜研读,希望从中找到治疗弱症的法子。
可惜她读遍了所有医卷,都只是浅显的皮毛,对谢然的病依旧毫无头绪。
她垂头丧气的趴在书案上养神时,茉心满身药味的悄悄走了进来。
姚妫嗅了嗅鼻子,打趣的问她,“你这是掉进药罐里了?”
茉心不好意思的抿嘴,垂着目光,“奴婢托人买了观里活神仙的药,想让膝盖上的伤早点好。”
她知道这几日三小姐虽然在房内看书,可因着她都没怎么离开过屋子,所以咬牙花了一两银子,托人在南阳城买到了那位活神仙的药。
“活神仙?”
姚妫好奇她口中的活神仙是什么人,这世间欺世盗名之徒犹如过江之鲫,怕不是见茉心久在府内,不知世事,耍把戏想骗她的那些辛苦钱。
她嗤笑道:“南阳城竟有人敢自称活神仙?”
“不是自称……是大家都这样叫他的。”茉心头摇的像拨浪鼓,告诉姚妫那人并没有骗她的钱。
姚妫被她说糊涂了,“那活神仙到底是什么人?”
“是神清观的一个老道士,不过他说话做事偶有疯癫之举,所以观里的人都称他为半癫道人,他看病救人很是厉害,只是这人脾气古怪,从不给观外的人治病,所以……药都是观里的人偷拿出来卖的。”
“你说的可是昆雩山的神清观。”
“没错,就是那儿。”
姚妫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南阳城的百姓以讹传讹,一个疯癫的老道能有多大本事。
“我小时候去过那观里,可没听说有这样一号人。”
茉心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半癫道人是六年前去观里的,说起来正好是小姐你离开后呢。”
“是吗?那还真是不巧呢,没有机会见到这样一位‘奇人’。”
姚妫对半癫道人忍不住好奇,想到他或许可以解决自己当下的困扰,给谢然的病一丝生机。
茉心替姚妫整理书案上的纸笔,说起最近天气变化反复,府里不少下人都感染了伤寒,李嬷嬷担心他们感染给主子们,就不许那些人随意走动,如果严重了很有可能会送他们出府。
姚妫听着她的话,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这似乎是她出府的好机会。
之后没多久,姚妫主动向父亲姚绍请安,趁此机会提出想要去神清观为母亲姜苌月祈福。
她被姜苌月掌掴的事,姚绍也知晓一二,知道是姚妫受了委屈,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还让管家安排了两名护卫护送她前去神清观。
姚妫只带了茉心一个侍女,早早的就从尚书府出发去了昆雩山。
在去神清观的路上,她们遇见了一个昏倒在路边的邋遢乞丐,姚妫本不想理会,可当轿子离开乞丐的身边时,那人朝她伸手呼救,蓬乱的头发后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
那人竟是她前世的金吾卫——顾玄遇。
金吾卫即皇帝的禁卫。
而顾玄遇便是姚妫身边最忠心耿耿,身手最为了得的一名扈从。
姚妫犹记顾玄遇是从小习武之人,为何会昏倒在此处。
她让茉心上前去查看情况,茉心小心谨慎的蹲下,试着唤了顾玄遇几声,发现他神志不清,仔细查看了一番,原来他的左肩受了伤,殷红的鲜血从包裹着的止血的布条上浸了出来,瞧着有些严重。
“三小姐,他……他肩膀受伤了。”茉心害怕的转身跑了回来,指着地上的顾玄遇说道。
姚妫掀开轿帘,抬脚走了下来,她带着白色的长纱帽帷,薄纱长及腰身,将整个人完全笼罩在轻纱之下,外间隐隐约约根本看不清她的容貌。
顾玄遇意识不清,谵妄胡言,“姑娘,救我……”
“带上他。”姚妫命令两名护卫将顾玄遇带走,他们一行人很快赶到了昆雩山。
神清观的观主前日就收到姚府的飞信,早就在山下安排了弟子等着接姚妫他们上山。
观内的弟子帮忙将顾玄遇带进了神清观,并且找了人替他治伤。
姚妫让茉心去打听半癫道人,观里的年轻弟子说一般这个时辰那癫老道还未醒。
因为他平日都是昼伏夜出,和其他人不一样。
姚妫觉得这人果然应了癫这个字,日夜颠倒了。
第9章 癫道
姚妫此次是前来替母亲姜苌月祈福,为表虔心,刚到这一日都是吃的观内的斋菜。
茹素一天后,等到第二日,她衣冠整洁的去了三清宝殿,礼拜仙真,行叩拜礼,上了三支香,又再点了长寿灯,祈求母亲姜苌月长命百岁。
前世她也是真心祈求自己的父母康健平安,奈何事与愿违,为了天下霸业,他们终究反目成仇。
回首前世,姚妫称帝,再也无惧世人,但午夜梦回时,她总是感到孤寂落寞,尤其是在登位第二日,谢然忽然离世,她一夕间变成了嗜血的帝王,肃清了萧氏皇族,用残忍和暴虐威压着天下人。
可重生后,她似乎厌倦了刀剑厮杀,鲜血淋漓的过往,她想要的只是单纯的守着那些人,看着他们安稳的度过此生。
她并不打算走前世的路,所以顾玄遇对她来说,便有了其他的用处。
姚妫记得谢然身边只有一个侍从杨炯…
茉心听了姚妫的吩咐,去了神清观的厢房帮忙照看受伤的顾玄遇,她借机与观内的小弟子跟进跟出的打听半癫道人的事。
姚妫从三清宝殿内祈求完,便直接去了厢房想要看望顾玄遇。
茉心正好端着煎好的药从后厨出来,姚妫就与她一同去了厢房内。
这时的顾玄遇已经清醒了,只是他的身体看起来还很虚弱,蓬乱的头发略显狼狈。
姚妫本来想要问清楚他受伤的原因,可转眼一想,这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她当了顾玄遇的救命恩人,他欠自己的这份恩情总能讨回的。
“这是我家三小姐,救你的人是她。”茉心将手里的药碗放下,搬来一张干净的木凳给姚妫,然后跟顾玄遇说道。
顾玄遇艰难的支起身,用手肘撑着身体,看向眼前戴着帷帽不见面容的姚妫,随后颔首低眉道:“在下顾玄遇,谢过姚小姐救命之恩。”
在姚妫记忆里,顾玄遇话不多,但为人忠心不二,前世也曾多次救过她的性命,算起来他反而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姚妫透过那层薄纱,看着自己前世的禁卫,心里感触颇深,“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顾玄遇此人是有恩必报的性子,前世姚妫给了他荣华富贵,他就鞍前马后的为自己效命。
此世姚妫救了他一命,这样的大恩他无论如何也会提出报答的。
果不其然,顾玄遇在姚妫准备起身离开时,出声叫住了她,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伤重后的无力,语气诚恳,“小姐请留步,你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愿留在小姐身边,任你差遣。”
姚妫会心一笑,没有拒绝他,“你既想报恩,不如替我做一件事吧!”
她见到顾玄遇时,便觉得这是天助我也,有了前世的金吾卫在身边,有些事情就好办多了。
顾玄遇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快,一时愣道:“好……”
姚妫来神清观是为了见茉心口中,人人称之为“活神仙”的老道,他既定了不给道观以外的人治病的规矩,那么想必就不会轻易更改,如果确定那半癫道人却能妙手回春,那么顾玄遇正好可以替她将人掳走。
这样一来,就能保证万无一失。
深夜时分,厢房内的茉心忽然昏迷不醒,姚妫让护卫找来了神清观的观主,责问他神清观的斋饭不干净,吃坏了自己的侍女。
观主惶恐不安,连忙解释绝无此事。
观内的蔬菜,瓜果,皆是弟子们自己栽种的,并没有经过其他人之手。
姚妫表示不信,除非见到侍女清醒,否则定要告到官府,说他们下毒害人。
观主没有办法,只好让人去把半癫道人找来,谁知那人脾气古怪,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没空过来给茉心诊治。
姚妫为了见到半癫道人,于是让护卫将茉心抱到了他的居所,非要让他诊治不可。
当姚妫跟着护卫以及观主见到半癫道人时,他竟坐在树下仰头望着头顶的星月,赏月看星就是他说的要事!
姚妫心里气愤,可暂时拿他没有办法,只有等他给茉心瞧完病再说。
夜色朦胧,姚妫只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白衣老人不耐烦的从树下霍地站了起来,冲着观主嚷道:“病人在何处?”
观主给他指了指茉心,“就是这位女施主。”
半癫道人走近护卫,忽然问道:“你看的清我的脸吗?”
两名护卫面面相觑,老实的摇摇头。
“那还不找个亮堂的地方!”癫道人翻着白眼,骂骂咧咧的甩手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态度十分恶劣。
观主颤颤巍巍的看向姚妫,对癫道人的无礼表示歉意,“山野粗人不懂礼节,姚三小姐切莫放在心上。”
“无妨……”姚妫神色不动,“就看他有没有救人的本事。”
自古能人是有些常人不可理解的古怪性格,姚妫并不是不知,她姑且先忍他片刻。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茉心就醒了。
姚妫正惊叹这道人的医术果然了得时,只听他毫不客气的厉声骂道:“什么东西都敢下嘴,你是嫌命长了吗?要死也别死在神清观,晦气!”
茉心躺在床上,被他教训的面红耳赤,怎么也不敢反驳。
姚妫见过不少凶悍野蛮之人,对癫道人这样的高声谩骂,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她不允许这人欺负茉心。
“她死了,神清观就得陪葬!”姚妫的话掷地有声,听上去并不像随便说说。
癫道人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姚妫,她大半个身子都笼在屋外的月影中,无法看清她的样貌,可听声音能知道只是一个年轻女子。
姚妫到是看清了那无礼道人的模样,他两鬓有几缕花白发丝,皮如刀挫,肤若橘皮,一看便是久经风吹日晒的粗老汉。
“好大的口气啊,女娃娃。”癫道人抱着手臂,朝着门口处的姚妫笑道。
姚妫身躯一震,不可思议道:“女娃娃?”这癫道人居然敢如此称呼自己,简直可恶,她气的冲口而出,“你放肆!”
“你这官家小姐还真是有趣!”
“……”
癫道人说话做事不喜依循规矩,他来南阳城这几年,见过不少高门贵族的女子,在外人面前,个个知书达理,温柔如水,那胆子跟小鸡似的,今儿倒是让他见识了不一样的。
茉心从屋里呲溜的跑了出去,躲在姚妫身后,她四处张望着,好在姚府的两名护卫就在不远处。
她扯了扯姚妫的袖口,劝说道:“小姐,我没事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姚妫渐渐平息了刚才的怒意,带着茉心和她的护卫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在她回去的路上已经下了决心,要让顾玄遇把这个凶神恶煞地癫道人给抓回姚府。
*
顾玄遇怎么也没想到姚家三小姐让他做的竟然是掳人。
可是任凭差遣这四个字已经说出口,堂堂七尺男儿岂可食言。
于是次日夜,顾玄遇便蒙面偷偷潜入了半颠道人的住处。
当他翻墙进入时,不大的院子内竟有三个人。
顾玄遇见到为首穿着深色祥云腾龙纹劲装的男子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扯下蒙面的黑布,单膝下跪,抱拳行礼恭敬有加:“属下见过少将军。”
“你怎么来这了?”
杨炯好奇的撇向自家公子,他不知谢将军安排给公子的暗卫怎么会漏夜出现在神清观的僻静后院内。
“今夜可真热闹啊!”半癫道人面色一沉的从谢然身旁起身,嘴角上挑道:“临渊,你知道我的规矩。”
原来半癫道人答应替谢然治病,可除了他和侍从杨炯外,绝不可以让第三人知道,今夜谢然的人出现,已经破了他的规矩。
谢然颦眉,因为他也不知为何顾玄遇会出现在这里。
顾玄遇见势不妙,知道自己貌似闯了祸,立刻肃声道,“公子,我是替姚三小姐来……”
他眼神忽而瞅见半癫道人,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谢然闻言,这才开了口,疑问道:“替她来做什么?”
顾玄遇此时闭口不言,他只是攥紧拳头,极力克制住自己,他根本不知该不该说出姚三小姐让他来掳走公子身边这位老道的事。
杨炯急了,上前一步催促他,“顾玄遇,公子在问你话呢?”
顾玄遇没有办法,只好吐露实言,“来掳人的……”
“掳人?来这里掳什么人啊?”杨炯不解的转头,看见半癫道人的脸,顿时反应过来。
心里大惊,这姚三小姐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谢然却有些不明白,姚妫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顾玄遇来掳走道长。
“这女娃娃还真是胆大妄为。”半癫道人仰头大笑,对顾玄遇摆手说:“走,我跟你去,看她掳走我到底要干嘛?”
“这……”顾玄遇有些为难,看向身前的谢然不敢抬脚。
谢然不好驳了半癫道人的话,“既然道长如此说了,你就带他去吧!”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谢然却久久没回过神来。
直到杨炯在一旁低声问他,“公子,顾玄遇不是应该在将军府吗?”
将军府的暗卫,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是不可擅自离开半步的,正所谓军令如山,没人敢违抗。
“是我让他去了别处。”
“?”
杨炯方才听的真切,顾玄遇是听从了姚家三小姐的话来掳人的,那公子口中的别处不就是……
他心知肚明不敢说破。
第10章 同乘
神清观的夜似乎比南阳城中的更静亦更美,处处鸟叫虫鸣,别有一番山野古刹遗世独立之感。
姚妫坐在观内厢房外的石阶上,单手支颐,撑在膝盖上,她的裙摆齐齐摊落在地上,月光泻下好似一朵盛开的青莲。
茉心站在门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两旁的树影随风晃动,好似会忽然跑出什么吃人的精怪,她害怕的抱着自己的手臂搓了几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问道:“三小姐,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房啊?”
姚妫似乎心情不错,高深莫测道:“我在等人。”
“都这个时辰了,谁还会来……”茉心猛然想起姚妫说起要吩咐顾玄遇去办事,吃惊的表情看着她,“小姐你……不会真的……”
姚妫抬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泰然自若道:“你困了就先去睡吧!”
檐下月色朦胧,不失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那……那好吧……”
茉心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在这陌生的环境中着实有些害怕,于是她没有坚持留下来陪姚妫,而是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进了屋内。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姚妫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时,总算见到顾玄遇独自一人归来的身影。
她眉梢一挑,“办妥了?”
姚妫对顾玄遇的办事能力,丝毫不用怀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道怎么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抓他回来可谓易如反掌。
“人被我带到柴房去了,接下来要如何?”
姚妫依然靠坐在石阶上,纹丝不动,只是幽幽道:“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要让你抓他。”
顾玄遇未加思索,回答她,“与己无关,不问。”
从被将军府收留,培养成为谢然的暗卫,第一天起顾玄遇就被告知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只以完成主子的任务为首要目标。
顾玄遇这样的人,身手出众,忠心不二,恰巧又生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性子,前世便是天生作为金吾卫的料。
姚妫念及此事,轻笑一声,心道:果然,顾玄遇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深得朕心。
“很好,等明日我们下山,就将他一同带走。”
顾玄遇应声说了一句知道,便消失在了姚妫面前。
半癫道人估计不会乖乖就范,姚妫还在思索着如何让他听话。
人活一世,不外乎功名利禄几个字。
这老道医术了得,却不肯替观外之人看病,不贪名利,不恋钱帛,脾气古怪又与人不合……
姚妫浅笑晏晏,转眼间就知道如何让他为自己做事了。
想到办法的姚妫站了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回房歇息去了。
*
另一头的半癫道人在柴房等着,一夜过去也没见到有人来。
结果醒来却被人五花大绑装进了大布袋。
这捆缚住的感觉可一点也不有趣,他骨头快被弄散架了。
眼睛还被蒙上厚厚的黑布,嘴也被堵的严严实实,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自己还真是自投罗网,笨的可以。
姚妫带着茉心,和自己的护卫决定先行一步,她让顾玄遇等他们离开后,再跟上自己。
下昆雩山前,姚妫特意让观主送了自己一程,让他看到自己主仆四人来,主仆四人走,神清观少了谁多了谁的,与她可没半分干系。
等姚妫走远,顾玄遇扛着被装好的半癫道人,十分认真地往另一边下山的路走去。
而此时,谢然和侍从杨炯,其实就跟在姚妫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奈何天不遂人意,姚妫他们的轿撵刚抬至半山腰,就遇见了几块滚落山坡的巨石,幸好姚妫下轿歇息,才没有被石块砸中,只是停在路边的轿子没有幸免,被其中的一块剥落出的碎石击中了轿顶,裂开了好大一个窟窿。
“小姐,这可怎么是好啊?”茉心着急的看着眼前损坏的轿撵,想着只能回神清观找人了。
护卫见状,上前说道:“三小姐,不如让小人赶回观内借辆马车。”
“不必。”
姚妫对马如今仍心有余悸,她怕自己反应太大,引其他人生疑。
毕竟从小跟在身边的茉心很清楚,自家小姐是擅骑马的。
可不坐马车,那就只有徒步走下山了,姚妫想了想,一时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杨炯远远看见姚妫他们一行人停在路边,高声道:“公子,姚小姐他们好像出事了。”
谢然本只想默默跟在姚妫身后,眼见她出事却不得不露面,他轻吁一声,勒紧缰绳,夹紧马腹,加快步伐迎了过去。
杨炯转头正准备问谢然用不用过去看看时,自家公子就已经先他一步,驾马跑了过去。
听着哒哒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姚妫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她警惕的防备着骑马靠近的人。
等看清来人,却又惊又疑。
谢临渊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公子,怎会在昆雩山出现?
姚妫后退的动作让茉心看在眼里,她没有多想跨步挡在姚妫身前,对凭空冒出的年轻男子斥责道:“你做什么?吓着我家小姐了。”
“茉心,不得无礼。”姚妫出言制止,“这是谢将军的公子。”
她仰头看向谢然,眼里带着几分探究,“你怎会在此?”
谢然骑在马上,眼里波澜不惊,和声细语道:“我来替祖母还愿。”
茉心听说眼前之人就是和二小姐订亲的谢将军公子,有口无心的说道,“谢公子是为了和二小姐的亲事吗?”
“……”
谢然虽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茉心的话似乎让他面色有些僵硬。
“茉心,我口渴了,你去拿水囊给我。”姚妫找了个理由,将茉心这没眼力见儿的丫头支开了。
“你和我二姐订亲的事,尚书府的人都知晓了。”姚妫随口替茉心方才的话,解释起来。
谢然却不冷不热道:“是吗?”
姚妫感觉谢然好像不太高兴了,可她却觉得没道理,因为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呀。
姚妫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谢然对她而言,从头至尾情绪都没什么太大起伏。
始终都是温和客气,进退有礼。
谢然下马瞄了一眼路边被砸坏的轿子,忽然朝姚妫伸手道:“你若是不怕,就与我同乘一匹马下山吧!”
他坦坦荡荡,似乎只是一番好意。
姚妫心里当然害怕,可想到有谢然与她同乘,好像又变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不管多凶猛暴躁的动物,只要有谢然在,它们都能温顺的好像绵羊。
姚妫依稀记得前世就是如此。
谢然不知姚妫在想着前尘往事,还以为她仍有顾虑,于是又在说到:“有我在,不怕的。”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丝丝暖意,仿佛能瞬间抚平内心深处的恐惧。
让人不可思议。
沉吟片刻,姚妫试探着伸出自己的右手,谢然就那样宛若神明的静等着她,不急不躁。
指尖触碰到男子温热的掌心,被他宽大的手掌紧紧的握住,姚妫恍觉不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在谢然的注视下,姚妫大着胆子抬腿踩上了马镫,扶着马鞍,用力跨腿坐了上去。
虽然这期间她的手一直在隐隐颤抖,可心里某处似乎踏实了下来。
谢然熟练地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然后长臂穿过她的腰际,一把抓住了驭马的缰绳。
随着谢然的动作,姚妫的后背不禁抵靠在他的胸膛,这种安心的感觉让人无比怀念。
时光仿佛回到了前世,他们一同射猎同游的那刻。
姚妫甚为不解,谢然的身体看上去明明孱弱多病,可他却是唯一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
或许是前世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的缘故,亦或是自己对他总觉得愧疚难安的心绪作怪,总之谢然是不一样的。
姚妫从杂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却发现他们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茉心他们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姚妫微微侧颈,撞见谢然棱角分明的下颌,鼻尖能闻到一缕浅淡的梨香,她禁不住喃喃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谢然让马儿慢了下来,奔跑中他听不清姚妫低喃的声音。
“你方才说什么?”
姚妫拔高了声音,又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谢然凝思不解,“何处不同?”
姚妫瞥见他的衣袖,脑子闪过一个念头,缓缓道:“我从未见过你穿如此利落的服饰。”
就好像谢然并不是自己所知的那样病弱,而是能手握利剑上场杀敌的将军。
如他父亲谢邈那般。
姚妫不知自己在乱说什么,细想之下倒像是戳中了别人的伤心事,她连忙辩解道:“我胡言的,你不用在意。”
谢然闭口无言,好像真被姚妫的话伤着了。
“谢临渊……”姚妫神情紧张的唤了他一声,“你生气了?”
谢然淡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与你二姐的亲事。”
“……”
和未过门娘子的妹妹在一起,却想着自己未过门的娘子,这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姚妫觉得谢然话中有更深的意思。
谁料却又听到头顶上传来他怅然若失的声音,“若你二姐勉强嫁于我为妻,只怕会误了她一生。”
姚妫忽然想起自己和母亲争执不下说的话,木然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第11章 安排
两人各怀心事的没有再多言,姚妫只能竖着耳朵去听山间树梢上时不时传来的几声不知名的鸟叫。
叽叽啾啾的,热闹的好像一群七嘴八舌的小童。
马匹缓慢的行至在平坦的山道上,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谢然握紧缰绳的手中途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着另一条羊肠小路走去。
姚妫不解,“为什么不直行。”
谢然答道:“这是一条捷径,可以更快下山。”
她相信谢然,便没在多问。
过了一会儿,天空飘起了点点细雨,昆雩山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时长会出现半山落雨,而山顶和山脚没有下雨的情况。
又或者是半山小雨,山顶和山脚瓢泼大雨的时候。
好在这雨不大,没多时也就停了,否则他们二人还不知在何处避雨了。
几个时辰后,姚妫和谢然总算是来到了山脚。
杨炯带着茉心也早就等在了那里,只是他们浑身湿哒哒的,看来是被下山的那场雨淋了个满头。
“三小姐,奴婢刚还在担心你呢……”茉心看着浑身干净,没有淋过雨水的姚妫,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了。
原来是她和谢公子的侍从运气不佳,晚了一步就遇到了山上急促的倾盆雨,两人齐齐被淋的惨不忍睹。
护卫去城内重新雇轿子去了,姚妫和茉心就等在山脚处的茶棚。
“今日多谢你了。”姚妫额首道。
“姚小姐,客气了。”
姚妫听谢然如此称呼自己,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前世无论何时,在谢然口中听到的都是她的小字,虽说姚予柔三个字,被谢临渊叫出了长辈的语气,可姚妫好像并不生气。
后来她登基为帝,权掌天下,也再没人敢直呼她的字。
因为彼时的她在天下万民眼中,是九五之尊,是圣天神皇,也是穆沅朝第一女帝。
谢然带着侍从杨炯离开了,扛着大布袋的顾玄遇这才从树后现身。
“姚三小姐。”顾玄遇向姚妫行礼,并将布袋放到了她的面前。
姚妫问他,“刚刚离开的那人,你可见到他的模样了。”
顾玄遇望着谢然离去的背影,“是与你一同下山的那位年轻公子吗?”
“他是平远将军谢邈的儿子——谢然。”姚妫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头发,没有让其他人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找机会去他身边,保护他。”
顾玄遇有些愕然,忽然想起出府时少将军的话。
尚书府家的三小姐——姚妫,你去她身边,保护她,父亲那边我自会解释。
姚妫见半晌也没得到顾玄遇回复,不由得皱眉道:“你不愿意?”
虽说自己对顾玄遇有救命之恩,提出这样的要求也难保他不会拒绝,于是姚妫慷慨许诺,“如果你肯帮我做这件事,日后还会付你不小的酬劳。”
顾玄遇摇头,“无功不受禄,在下既答应听三小姐差遣,刀山火海都绝不会推辞。”
“好,你替我做完这件事,便是报答了我的恩情,从此就不欠我什么了。”
“在下有句话,不知可否相问。”
顾玄遇竟会有主动提及不解的地方,姚妫倒是好奇他会问自己什么。
“你但说无妨。”
“谢公子身为平远将军的儿子,身边自有高手无数,三小姐何须再让我前去。”
姚妫拂袖转身,斩钉截铁,“因为我相信你会舍命保护他。”
就像前世保护朕一样,忠勇可嘉。
护卫雇的轿子到了,姚妫让人将装着半癫道人的布袋一同带走了,只留下顾玄遇一人还直直的站在原地……
他在想着:是不是该如实将姚妫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少将军。
回了尚书府的姚妫,又狠狠的饿了半癫道人一日,才命人将他带来见自己。
姚妫又让茉心去厨房端来了一些吃的,肚子饿的感觉是没人能抗的住的,任他脾气再大,也该没有力气吵闹了。
果然如同姚妫猜想的那样,半癫道人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根本无心在和姚妫计较其他。
他嘴里塞着的布条被取了下来,眼睛却仍然被遮住,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
“这里是什么地方?”半癫道人迅速问道,他知道自己被带下山,可不知道姚妫将他带去了何处。
“当朝大员,工部尚书的府宅。”
半癫道人放声一笑,“堂堂尚书千金竟然胆大包天的掳劫百姓。”
姚妫反驳他,“谁说你这疯老道是我掳来的,分明是你自愿入府为奴的。”
“你这丫头真是可笑!”半癫道人被气的破音,捆缚住的身体不停的扭动起来。
姚妫就那样冷眼瞧着他的挣扎,等他用尽力气。
过了一刻,半癫道人的动作慢慢停了下去,他力竭的摊倒在柱子上,活像一条濒死的鱼。
姚妫见他总算消停下来,这才好心建议道:“要不吃点东西在反抗?”
这要是饿坏了,谁来听话给她做事呢,姚妫可不傻。
半癫道人喘气沉思了一会,梗着脖子,还继续嘴硬,“我挑食,不好吃的东西我可不吃。”
朝廷大员的府上怎么也比昆雩山神清观的东西精致美味,姚妫不怕他挑毛病,只怕他停不下嘴。
“你在房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姚妫让茉心回避,自己则单独留下和半癫道人周旋。
茉心咬着嘴唇,心里止不住的担心姚妫一个人留下会不会有危险,半癫道人看着不大正常,那日骂她的劲儿比老爷养的大黄狗还凶。
万一此人伤着小姐怎么办?茉心放心不下。
姚妫则是轻拍茉心的肩膀,小声安抚她,“不用担心,我能应付。”
等茉心将信将疑的离开房间,姚妫才给半癫道人解开了松绑。
她把一盘金色的玉米蒸糕递到半癫道人的面前,像打发下人似的,用命令的口吻说话,“吃吧!”
半癫道人扯下眼前的黑布,想要见见这个趾高气扬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可在见到姚妫面容的一瞬,半癫道人睖睁在了原地。
他发现此女不仅容貌姣好,而且面相极为富贵荣华。
堪称万里无一。
半癫道人使劲儿揉搓了几下双眼,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姚妫,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因为他发现在此女身上竟还有修道之人方可窥见的真龙气运。
真龙便是天子,而天子即为皇帝,可眼前之人分明是个纤纤弱质的小女子。
怎可有这罕见的真龙气运。
姚妫见半癫道人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久居道观,没见过如她这般相貌出众的女子,一时觉得好笑,“你看够了吗?”
被人这样盯着,还是一个粗老汉,寻常女子早就吓的花容失色,姚妫却镇定自若,毫无惧色。
在半癫道人眼里,她已经非比寻常,更何况……还有那金贵无比的气运。
“姑娘是何人?”
姚妫听着老道突如其来的称呼,“姑娘?怎么不叫女娃娃了?”她还记着这茬,故意问他。
半癫道人仿佛像换了个人一样,“是小老儿无礼,得罪了姑娘……”
“?”
半癫道人的态度转变太大,让姚妫措手不及。
难不成发现自己被抓到尚书府后,当真吓到了?
姚妫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你以为轻飘飘说一句话,我就会放过你?”
半癫道人不忘抓起一旁的玉米蒸糕,一边吃一边问姚妫,“姑娘到底想怎么样?可以先告诉我。”
他饿的不行,有些头晕眼花,首要的还是填饱肚子为上。
姚妫见他狼吞虎咽,便没在与他说话,等着他吃完。
只是这老道好生奇怪,眼神一直在躲闪着姚妫,就好像她是那会吃人的老虎。
姚妫不解的想要上前,谁知半癫道人竟吓的连连后退,还不小心撞到了屋内的桌子上,他踉跄的站好,和姚妫始终保持着三步之遥。
“你知道害怕了?”
姚妫见他惊恐的模样,以为是他怕自己会想方设法折磨他,于是保证道:“你只要答应留在尚书府为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半癫道人震惊万分,不愿意的连声拒绝道:“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姚妫早就抓住他的弱点,轻飘飘的提醒他,“南阳城中的百姓都称你为‘活神仙’你可听说过。”
半癫道人戒备的看着姚妫,小声道:“那又怎样?”
不过是百姓随便取的,他又不真的是神仙。
“倘若有人将此大肆传进宫,让当今陛下听闻,你说会如何?”
姚妫的话让半癫道人僵直着身子,许久都没说话。
当今天子萧晔追求长生,又最易听信谗言,假如这些不实之言传进他的耳里,那么自己定会掺合进这些麻烦中去。
于是久久后他才开口,带着无奈又不得不认命的颓丧,“好,我答应姑娘便是。”
姚妫转身离开,她的脸色挂着得逞后的一抹笑意。
“姚姑娘…”半癫道人忽然出声叫住了姚妫,苦口婆心的语气,好似在劝解她,“需知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姑娘能听我此言,日后莫要赶尽杀绝。”
姚妫对他此话并未放在心上,只道:“待事情了结,我会让你离去。”
只要谢然的病治好,半癫道人想去哪自己才懒得管,只是先要留他在尚书府几日,等找个机会带去见谢然就好。
半癫道人却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拱手朝她一拜,“那就多谢姑娘了。”
“……”
饿了一天一夜,倒是把这人的脑子饿清醒了,姚妫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想道。
第12章 逼迫
姚妫让茉心找了管家,给半癫道人指派了一个闲差——修剪府内各处院落的枝叶。
旁人问起半癫道人,就只说是茉心老家来的远方亲戚,到南阳城投奔她。
三小姐姚妫疼惜自己的侍女,便留下在府里当差了。
这样一件小事,自是没谁会多想。
从那日后,半癫道人对姚妫的态度再不像之前那般无礼。
茉心看在眼里,佩服起三小姐的厉害来,小嘴忍不住就跟兰香阁的其他侍女们夸耀。
说姚妫不仅样貌出众,精于骑射蹴鞠,还足智多谋,说到兴处,还直言说谁能娶到自家小姐那肯定是祖上积了十世的善德。
殊不知茉心自己在兰香阁无心说的几句话,就那样轻而易举的飘进了姚婵的耳里。
想到自己和谢然的亲事,姚婵怒从中来,思前想后竟认为此事或许是姚妫故意为之,否则怎会那么凑巧就从莲心处得知了玉佩的事,还让她顺利的偷拿到。
姚婵一气之下便去了瑚琏居,泪眼婆娑的说动母亲赶紧将聘书上的姓名改成三妹。
姜苌月却说她会亲自告诉姚妫,于是隔日她便带着荷香去了姚妫的兰香阁。
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还是一直不待见自己的母亲,姚妫自知她的到来绝不是那么简单,只是万万没想到竟是想要自己替嫁。
然而姚妫还清楚的记得,前世的二姐姚婵心高气傲,在母亲的尽力安排下,终是嫁给了上卿大夫刘松年之子刘寂,一个唯有家世背景优渥的纨绔,但却能与皇后外甥的苏家相提并论。
想来姚婵如此也不过是不想屈居姚妫之下。
同为尚书千金,夫婿怎能天差地别。
一个不得父母宠爱的妹妹却事事强于她,在外人眼里,姚蝉这是白得了母亲的宠爱多年,假若她是男子便是外人口中不折不扣的废物。
这一世姚婵忽然和谢然订亲,本就十分蹊跷,姚妫以为说出谢然身体一事,母亲自会替二姐思量,届时她便不会嫁进将军府,一切迎刃而解,最终还是如前世那般嫁到刘家。
只是姚妫怎么也没料想到母亲帮二姐脱困的办法,竟然是自己。
姚妫前世和谢然倒没扯出什么关系。
因为她是在宫宴上被赵皇后相中,随即赐婚给了皇后外甥苏景鸾,那个眉间有颗朱砂痣,长相阴柔的男子。
因其性格放荡不羁,偏爱流连烟花柳巷,南阳世家贵族的小姐无一人肯嫁与他为妻。
姚妫知道赵皇后忽然下旨赐婚,绝不是那般巧合,这后面少不了父亲姚绍的“功劳”。
当时的她需要离开姚家,脱离姚绍和姜苌月的掌控,而苏景鸾除了皇后这位姑母外,家中并无其他长辈子侄,于她而言算是免去了不少麻烦。
苏景鸾则只需顺从皇后姑母的意思,娶回一个苏夫人即可,而他自己并不在乎苏夫人是谁。
于是在两厢都受益的情况下,他们很快就成了亲。
苏景鸾和姚妫成婚后,很少回苏府,依然和他的狐朋狗党醉生梦死。
不用应付他,姚妫更是乐得自在。
只是谢然曾问过姚妫,苏景鸾这样的夫君是她想要的吗?
那时的姚妫认为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有何关系,情爱在她眼里本就不值一提。
唯有让众人畏惧,将天下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是姚妫前世一直想要的。
“只要你肯替云卿嫁去将军府,我保证一定风风光光让你出嫁。”姜苌月屏退左右的侍女,拿出自己的私房钥匙,放到了姚妫面前的桌上,加重语气许诺道:“陪嫁品也绝不会逊色半分。”
姚妫看着那把古铜色的钥匙,不禁发出了一阵冷笑,“呵呵……”
姜苌月连私库的金银珠宝都用上了,看来自己还真是可以用钱财度量的物品。
“母亲还真是想的周到,既不得罪平远将军,又能让二姐不用嫁给谢然,一石二鸟之计,果然是好办法。”
姜苌月知道姚妫心里不舒服,但她和谢家公子本就两情相悦,赠玉定情,那她让姚妫嫁给谢然也只是顺水推舟。
既能帮姚婵,又能让姚妫嫁给心上人,何乐而不为。
“你就当帮帮你二姐,对你而言并无妨害。”
姜苌月揣度,姚妫也是钦慕着谢然的,否则她也不会收下他的玉佩。
姚妫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指尖深深的掐入掌心,她却没感到一丝疼痛。
“我累了,母亲回去吧!”
姚妫竭力的让自己保持冷静,与前世相比,这只是大巫见小巫,为此生气根本不值得。
姜苌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赶她离开的姚妫,自己已然将能做的都做了,没想到她还不满意。
“你到底要怎样?”她以为姚妫是想要跟自己提更多要求,舒了口气质问道。
姚妫对姜苌月已无言,她连半句话也懒得多说,抬脚便要离开自己的房间,这里的每一寸角落都让她无法顺畅呼吸。
姜苌月却不依不饶的紧跟上前,企图阻止她,“你站住!我的话还没说完……”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姚妫回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锐利的目光瞬间吓住了姜苌月。
恐惧的寒意让她自觉地住了嘴,没再敢继续说下去。
姚妫心里的憎恶迅速蔓延丛生,姜苌月既一心想要自己代替二姐嫁到将军府,那么她宁死也绝不会妥协!
之后的数日,回到瑚琏居姜苌月开始夜夜梦魇,白日又伤神姚婵和谢然的亲事,终在某一日后病倒。
姚妫听说后,让半癫道人去瑚琏居替姜苌月瞧瞧,却被她命人将其赶了出去。
茉心带回了半癫道人的话,治病讲究望、闻、问、切,他连人都见不到,这病没法治。
姚妫闻言气的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滚烫的茶水顺着桌面铺蔓开来,她的脸色难看极了,“为了姚婵,她连身体也不要了吗?”
半癫道人没想到姚妫和她母亲的关系如此紧张,任他再怎样妙手回春,见不到病人自己也无计可施。
想到半癫道人的“活神仙”称号不是浪得虚名,由他开药夫人的病定能早日痊愈,姚妫也不必为此生气烦忧。
于是茉心想尽办法从瑚琏居的一名侍女珠儿口中得知了夫人的病症,经她转述给半癫道人,希望能起到一点用。
半癫道人听完茉心的描述,便知尚书夫人是心有郁结而不得舒缓,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只要吃几幅他开的药,很快就能药到病除,恢复如初。
“有几味药,一般的药铺不会有,我须得去昆雩山一趟。”半癫道人对茉心说道,“姚三小姐,那边不知能不能让我离开……”
茉心只想着夫人的病,一口应下此事自己会告诉小姐,让他速去速回。
半癫道人在茉心的帮助下出了尚书府,转头却往将军府方向而去。
*
谢然从神清观回来,欲让父亲将自己和姚婵的亲事退了。
可谢邈问他缘由,谢然却只说一切都是误会,自己与姚尚书的二女儿并无瓜葛。
谢邈告诉他如若由谢家退亲,会让姚家二小姐,乃至整个尚书府都成为这南阳城的笑柄。
谢然觉得父亲的话言之有理,于是打算告诉父亲,自己已经决定亲自上门向姚尚书说明一切,让姚家主动退亲,保全颜面。
就在谢然和父亲欲说及此事,门外的一名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府外来了一个老道。
随后侍从杨炯也火急火燎的赶了进来。
他听说有人在府外吵着要见公子,出去一看竟然是半癫道人,听闻他有急事要见谢然,立马就回了青朴院,“公子…公子……”他疾呼着几步跨进门口,想将半癫道人来了一事马上禀告他。
怎料谢将军也在此。
见到谢邈的一刻,杨炯本要破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咽下。
“见过将军。”他双手抱拳,向谢邈行了礼,眼睛却往谢然身上瞄。
谢邈目光如炬,自然是将杨炯的这些举动看在眼里,他倒是奇怪,临渊平日甚少出门怎么识得什么老道,该不会是杨炯这奴才胆大,不知从何处结识的道士和尚,给临渊讲些不知所谓的痴言妄语。
想到这里,谢邈不动声色的说还有事,自己要先回书房去了。
谢然送父亲到门外,看着他离开了青朴院。
杨炯早就急不可耐,谢将军前脚刚走,他立马就凑近谢然耳边,小声告诉他,“公子,神清观的道长来了。”
“他不是在尚书府吗?”
谢然从顾玄遇口中得知姚妫抓了半癫道人带回了尚书府,还将自己的暗卫顾玄遇“安排”回了自己身边。
顾玄遇告诉谢然,姚妫说让自己保护他。
保护?
谢然苦笑着重复这两个字,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公子,你怎么了?”杨炯察觉谢然木楞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没什么?让人请道长进来。”
谢然想知道半癫道人这时来将军府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
而半癫道人此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虽然杨炯才离开没多久。
下人听从谢然的命令,不敢怠慢的领着半癫道人去了公子的青朴院。
半癫道人一见谢然,就让他赶紧命人都退下,自己有要事和他说。
杨炯让青朴院的人统统退下,自己也跟着离开并关上了房门。
等他们都离开后。
“你小子,可算是命不该绝。”半癫道人一屁股坐下,就滔滔不绝起来,“姚家那女娃娃,了不得。”
他说的眉飞色舞,却在下一刻露出喜忧参半的表情,小声感叹,“只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谢然听道长说起姚妫,不由自主地回答,“她从小就是如此。”
半癫道人纳闷,抬头看向他,“从小?你们打小就认识吗?”
谢然不语,他们小时候的确是早就见过。
“那就太好了。”
见他如此,半癫道人抚掌一笑,心里的大石仿佛落了地,快语道:“不管哄也好,骗也好,你要想办法娶她进门!”
第13章 因由
谢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眸光微动,问他:“道长方才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定是听岔了。
半癫道人仰头靠近了谢然了半步,一字一句吐字清楚,“我说让你娶姚家的三女儿,姚妫为妻。”
“……别人不知,道长难道也不知我身体如何?”
谢然的双手缓缓地握紧,就像忍住痛楚却还要挖开伤口,反复提醒别人也提醒自己。
“诶,就因为你得了这难以根治的弱症,才非娶这女娃娃不可!”
谢然疑惑不解,自己的身体和娶亲有何关系,难道道长也信民间百姓的冲喜一说。
可就算是冲喜,为何非要姚妫不可?
半癫道人起身走开,小心谨慎的在谢然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内一一检查,反复确认再无第三人后,才慢步回到了他的跟前。
神秘兮兮的低语,“姚尚书家的这个三小姐,与你气运有益,是旺夫兴家的面相。”
半癫道人不敢将自己看到姚妫身上真龙气运的事直接告诉谢然,只能谎称她面相极佳,利于生养。
“道长莫要玩笑。”
谢然以为是半癫道人又在胡言,毕竟他偶有疯癫,说出此话并不稀奇。
“本道从不拿与人性命有关的事玩笑。”
半癫道人的表情格外严肃认真,看样子确实不是说笑,“你天生体弱,易招邪祟病害,谢太夫人为你求的司南玉佩虽可驱邪压胜,但终究不过是死物。”
他言下之意,玉佩哪有姚妫这活生生的人来得宝贝。
谢然似懂非懂,“可是与之前道长所说让我进宫一样?”
“不错,我记得当日曾告诉过你,若能让谢将军求得皇恩,准许你将养在皇宫内院,一则有太医就近调理,二则天威之下可避邪祟,但你担心陛下会误会谢家居功自满,裹挟皇恩,不愿意向你父亲开口,如今却是有了更好的法子。”
谢然进退两难,眼睛看向别处,“容我想想……”
他并不想以此逼迫姚妫嫁与自己为妻。
更何况他心知肚明,在姚妫的眼里,他与那风烛残年的老人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病恹恹,时日无多。
“此事可与你性命相关啊!”
半癫道人略显讶异,他以为此事对谢然而言,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不会有人傻到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谁知谢然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然后请求半癫道人不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他的父亲谢邈。
半癫道人神情凝重,他着急赶来将军府,带来了能让谢然活命的法子,而谢然看上去并未重视他的话。
“你是不信我所言?”
谢然平静道:“没有。”
能让半癫道人亲自登门告知,必定是有十足把握之事,谢然知道他所言非虚。
半癫道人不满的在谢然房内踱步,忽然停下来问他,“临渊,你还记得我为何答应替你治病?”
谢然想了一下,“是因为那幅《飞鹭夜栖图》”
“你记得就好。”
“那幅画并不是名家手笔。”谢然主动提及此事。
半癫道人轻蔑一笑,以他的阅历见识怎会不知。
谢然则更为不解,既然半癫道人知道画并不值钱,为何还要以画为条件给自己治病。
而且这一治就是两年,虽然谢然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不再像之前那般连出门多走几步都困难。
但离治愈还相去甚远。
“我想要的东西,等你病愈后,我自会找你讨要。”
半癫道人没有告知谢然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这两年他一直尽心为谢然治病,确实是因那幅画而起。
他还要赶回尚书府,不能让姚妫有所怀疑,“命是你的,我多说无益,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
半癫道人离开后,谢然从书房的楠木书柜内取出那幅《飞鹭夜栖图》。
他将画摊放在桌面,仔细瞧着图中那只羽白色,后脖颈似柳叶形的羽冠,额至面颊呈鲜红色的朱赤鹮鸟,在深沉的夜色中独自栖于高树上。
上面没有半个字,根本看不出是何人所画。
可画上那只朱赤鹮鸟却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其实这幅画是谢然十一岁时偶然画下的,之后一直收捡在他青朴院的书房内,再没有想起过。
直到三年后在一次打扫中被侍女不小心混在要丢弃的旧书中,被走街串巷的小贩无意给拾到,他见画中的朱赤鹮鸟未曾见过,觉得稀奇好看便顺手带走了。
不曾想路过昆雩山脚下,那小贩突发羊角风,倒地抽搐不起,被正好下山的半癫道人救下。
小贩被半癫道人所救,虽囊中羞涩却也知报恩,遂拿出《飞鹭夜栖图》聊表心意的赠给了他。
半癫道人推却不了,只好收下却在见到画的一瞬神色大变,立即向小贩询问画是从何而来。
因小贩不是南阳城中的人,他并不认得平远将军的府宅,只依稀记得是从某个高门大户的后巷所拾。
半癫道人在南阳城寻了半月,才知小贩说的就是平远将军府的后巷。
谢邈是手握利剑的武将,那样一幅惟妙惟肖的飞鹭图不太像是他喜爱的物品。
最后半癫道人经多方打听,才知道这画原是谢家公子谢然所有。
当他想到办法,混进将军府请来唱戏的戏班子,在谢太夫人的福寿堂见到谢然的第一眼,就发现他身体有异,脸色苍白,畏寒且体虚乏力,这是自娘胎带出的弱症。
谢邈爱子情切,曾私下找了无数名医替谢然治病,将军府内长住的刘尹刘大夫就是其中之一。
谢然从小吃药比喝水还要勤密,奈何身体依旧没有明显好转。
半癫道人见到病弱的谢然,将那幅《飞鹭夜栖图》还给了他。
谢然年纪虽小可心思谨慎,并没有对当时忽然出现的半癫道人透露关于此画的事。
半癫道人不好强人所难,声称自己有法子治好谢然,只是须得暗中进行,不可告诉别人。
从那日之后,谢然便每月都会去一次昆雩山神清观,服用半癫道人为他制的药,并在观内后山的一处温池中彻夜浸泡。
第14章 踏青
半癫道人离开将军府后,去了南阳城的一家名叫益芝的药铺,买了些胡柴、白芍、以及沉香后才回的尚书府。
他一路还在想着谢然为何不愿答应娶姚妫的事,丝毫没有察觉从他离开将军府的那刻起,便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紧紧地盯着他。
那是谢邈手下一群名为天羽阙,专为将军府搜集情报的暗探。
他们行动极为隐秘,不管何地何人,五日内都能探查的一清二楚。
谢邈从天羽阙的探子口中得知,那日找来的道人竟是尚书府的人。
他以为是姚绍在背后做事,没想到探子却说看见那道人进了尚书夫人的瑚琏居。
“将军,属下无意中探听到另一个消息。”探子欲言又止的继续禀告道,“此事与公子有关。”
谢邈站在操练的校场,身着苍蓝色紧束袖口的圆领袍,身姿挺拔如松,约莫二十丈开外立着三个圆形箭靶,上面均被羽箭刺穿。
谢邈停下正欲抬弓拉弦的动作,转头看向那名探子。
探子立即说道:“尚书夫人想要借自己卧病在床,让姚三小姐代替姚二小姐……嫁于公子……尚书夫人想必已经知晓公子身体一事。”
“区区一个妇人,竟也想糊弄本将军!”谢邈冷笑着射出一箭,吓得探子身躯一震,俯身后退一步不在多言。
魏湘知道今日巳时,谢邈定会在府内校场练箭,于是细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两名贴身侍女为他送些可口精致的点心。
不知府内的奴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远远就瞧见谢邈剑眉微蹙,大为不悦。
“将军……”魏湘还未走近,温柔地唤了一声。
谢邈将手里的弓箭放下,回头看向正朝自己而来的夫人魏湘。
探子在谢邈的眼神示意下,转身迅速离开了。
魏湘并未看清那名探子的模样,她本想询问那人因何事惹谢邈烦忧,却只听谢邈先开了口,语气带着些许冷硬,“校场远僻,夫人今后还是少来。”
看着谢邈漆黑如墨的眼瞳,魏湘微怔,随即低头应道:“妾身知道了。”
她嫁入将军府数月,谢邈待她都很好,凡事温柔体贴。
谢太夫人吃斋念佛喜爱清净,在将军府,除了谢临渊的青朴院,府中大小事宜都交于她掌管。
只是今日之事,谢邈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
魏湘心细如发,不在多问,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过几日就是踏青节,妾身和上卿夫人想要举办一场蹴鞠比赛,邀请南阳城喜好此竞技的女子参加,将军觉得可好?”
魏湘知道谢邈身为武将,比起弹琴弄曲,安排诸如骑射蹴鞠类的活动会更得他心意。
果如所料,谢邈听说魏湘有此安排,也觉得甚好。
“姚尚书家的两位小姐,可曾下帖请了?”
魏湘以为谢邈担心自己遗漏,特意说道:“将军府不日就会和姚家结秦晋之好,妾身第一张帖子便是派人送去的姚家。”
“而且听闻姚尚书家的三小姐,是南阳城中最善蹴鞠的女子,妾身还想开开眼界,瞧一瞧这位三小姐。”
魏湘没有出嫁前,便听说过姚妫善蹴鞠的事,只是一直未有机会亲眼目睹。
谢邈的心情也好似在这样的闲谈中恢复正常,“是吗?到时候让临渊也去看看。”
看来自己的安排正得将军欢心,魏湘笑逐颜开,想着要张罗好此事,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
平远将军夫人魏湘和上卿大夫刘松年的夫人杜梦云为踏青节举办的蹴鞠比赛,邀请南阳各个世家女子的名帖已经快马送至尚书府。
姜苌月本想让姚婵称病推辞,没想她却一口答应,非要去参加不可。
“你就不怕遇见谢将军的儿子,万一他也看上你了,这可如何是好?”
姜苌月觉得二女儿姚婵容貌艳丽,只要是见过的男人无一不会为之倾心,担心她的美貌引来麻烦。
可姚婵却不想放弃这次踏青节的比赛,之前三番五次让姚妫出尽风头,她正愁找不到扳回一局的机会。
最后姜苌月拗不过姚婵苦苦哀求,只好由她去了。
只是姚婵怎么也没想到,三妹姚妫对此兴致缺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你都看清了吗?”姚婵追问前去告知此事的侍女,想要知道姚妫的反应。
“三小姐看也没看奴婢,只说知道了,便打发奴婢回来了。”侍女小心翼翼的答话,不知发生了什么让姚婵如此在意。
奴婢的话这可急坏了姚婵,她担心姚妫借故生病不去踏青节,于是让李嬷嬷找机会私下警告茉心,让她这些天好生照看三妹,如果她有任何不适,就是兰香阁一众侍女们无用,到时候全都要赶出府去。
茉心被李嬷嬷的话吓着了,其他人也跟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整天眼睛都在姚妫身上打转,生怕她出了什么问题。
姚妫洞察敏锐,早就瞧出了一些端倪,只是没往二姐身上想。
“茉心,我有点冷,你去将窗户关上。”
今日气温倏变,的确是比昨日冷了点,但也只是些微而已。
茉心踩着碎步去关上了窗户,前脚刚关好窗户,后脚就从柜中拿出厚厚的鹅绒毯,生怕姚妫冷着一样,替她围在了身上。
“这是做什么?”姚妫看着自己被她裹成一团春卷似的,哭笑不得。
茉心惴惴不安,半哄道:“三小姐,围着……围着就不怕着凉了。”
姚妫见她神色有异,唤她上前问话,“茉心,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总感觉这丫头不太对劲。
茉心摇头不语,眼睛却回避姚妫的目光。
姚妫只好佯装生气,“你不肯说就罢了。”她从裹着自己的那团厚厚的绒毯中挣脱出来,吩咐道:“你去让癫道人来见我。”
姚妫对谢然继母魏湘举办的什么蹴鞠比赛毫无兴趣,前世这个年纪的她对这些事倒是喜欢的紧,能让一群矫揉做作的世家贵女输的心服口服,确实让人心情舒畅。
重生后这些也跟着淡了不少,况且还有姚蝉,到时肯定不依不饶的要与她一决高下。
可她分明连做自己的对手也不够格,还偏要自取其辱。
那年十四岁时已不是。
而现在……
她们之间隔着两个半的十四岁,姚蝉就更不是她的对手了。
第15章 招妒
姚妫发现自己当初将半癫道人抓到尚书府的决定简直太正确了。
就比如现在,正好就有他的用武之地。
半癫道人不知姚妫找他何事,神色紧张的来到兰香阁。
姚妫见他绷着一张橘皮脸,问自己,“三小姐,你找我?”
半癫道人穿着姚家下人的粗布衣服,袖口处还粘着一些春泥,看样子是翻土去了。
姚妫小声嗯了一个字,然后等兰香阁的侍女们收拾好房间陆续离开。
茉心则是不死心的站在屋内想要磨蹭着留下,直到姚妫朝她点了点下颚。
等茉心也不情愿地走出房门,姚妫才说出她让半癫道人来见自己所为何事。
“有什么药吃了可以让人下不了床?”
原来姚妫不打算去魏湘举办的蹴鞠比赛,想到了装病这个主意。
半癫道人错愕的看着姚妫,十分严肃的告诉她,“我只会治病,不会害人。”
姚妫轻笑一声,“谁让你害人了,药是我吃的。”
“你吃?”半癫道人防备的看向她,“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姚妫如实告诉他,“我不想去参加蹴鞠比赛,没有拒绝的办法,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一个比赛而已,你能应付的吧!”半癫道人对姚妫很有信心,认为她这是多此一举。
“与能不能应付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去。”姚妫有些不耐,觉得半癫道人管的太多,“你就帮我找些不适的药,让我必须卧床休息三五天就好。”
半癫道人见姚妫态度坚决,想来自己说什么也无用,只好答应下来,不过却要她保证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半癫道人临走前告诉了姚妫一件事,“对了,我前日见到你房里的丫头被李嬷嬷带去问话,回来时神情好像不太对劲。”
他明若观火,茉心的事逃不过他的眼睛。
姚妫本就觉得茉心有事瞒着自己,现在听半癫道人这样一说,更加确定是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去了下人房,故意板着脸询问跟茉心私交较好的一名侍女,“听说前日茉心被李嬷嬷带去了刑房,怎么没人告诉我此事?”姚妫装作恼火的样子。
那名侍女吓得跪倒在地,忙说与自己无关。
姚妫俯视着面前瑟瑟发抖的侍女,恫吓道:“茉心虽是我房里的丫头,但若她犯了府里的规矩,也一样留不得!”
“三小姐误会了,茉心姐姐她没有……”
侍女委屈的抬头,眼眶通红,一个劲的想要解释,却迟迟没有说下去。
“没有什么?”姚妫冷着脸,问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侍女声若蚊蝇,“没有做错事……”
“那李嬷嬷为何找她?”
“是二小姐……她叮嘱我们要照看好三小姐,如果这几日您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姚妫想起茉心之前的奇怪举动,顿时明白了过来。
只是姚婵又在搞什么名堂,怎会突然关心起自己的身体来,这实在是不像她会做的事。
除了三日后的蹴鞠比赛,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能让她如此了。
姚妫一猜便知和踏青节的蹴鞠比赛有关。
因为就在她离开下人房回兰香阁的路上,正巧就遇见了姚婵,她明里暗里的提醒姚妫,如果想找什么理由推脱不去参加蹴鞠比赛,那么茉心和她房内的丫头就都要倒霉了。
姚妫承认这次大意了,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姚婵看穿了,“二姐不用担心,一年一度的踏青节,我一定去!”
“听到三妹这样说,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放心多了。”
姚妫看着姚婵喜上眉梢的离开,有种阴沟里翻船的挫败感。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她不用吃半癫道人的药,也免得白受罪,既然姚婵非要揪着不放,那她只好迎面接受了。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这一次的寻春活动是由平远将军夫人魏湘一手安排,蹴鞠地就定在了南阳城东十里外的陌芳林。
南阳城世家女子中善蹴鞠者并不多,只不过听闻此次是将军夫人和上卿夫人联袂举办的,上卿夫人杜梦云为了彰显她刘家的财力,不惜拿出珍藏多年的金玉汉白马作为奖赏。
此举引来不少并不喜爱蹴鞠的闺中碧玉也争相出游,早早的等在了陌芳林,想要亲眼瞧瞧到底是何人能得到这难得一见的珍宝。
茉心因为没有将李嬷嬷私下找她一事告知姚妫,这几日都坐立不安,生怕姚妫会为此生气。
踏青节这日。
“三小姐,二小姐他们已经出门了。”
姚妫还在慢悠悠的对镜描眉,听到帘外茉心的声音,并没有回话。
茉心抬手撩开珠帘,低声又说道:“三小姐,咱们去晚了可不好。”
她并不是想要催促姚妫,只是踏青节这日南阳城的世家女子几乎都齐聚在了陌芳林,人多嘴杂如若她们姗姗来迟,又会传出不好的流言。
“奴婢已经让轿夫在门外等着了。”茉心还记得去神清观时,三小姐不愿坐马车,于是早早就让府内的轿夫候着。
姚妫掠过面前妆奁内的名贵珠钗,挑选了一跟墨绿发带,“茉心,过来帮我束发。”
茉心上前接过姚妫手里的发带,拿起木梳小心仔细的替她一遍遍梳顺了肩头的乌发,随后再用发带缠绕绑紧。
姚妫一袭霜白锦衣,粉黛略施,头上没有任何珠钗翠环,看上去淡雅如菊。
茉心细细地看了一眼姚妫,“三小姐,今日这样打扮,会不会太过素净了。”
“蹴鞠比赛,发饰过多反而累赘。”姚妫并没听出茉心话里的意思,只是一心想着踏青节举办的蹴鞠。
“可是……南阳城中的世家小姐都会前去……”
姚妫不解,起身回头,“那又如何?”
她们去或不去,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茉心嘟囔着,“她们肯定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一个赛一个漂亮。”
姚妫呵呵一笑,原来茉心是在担心此事。
她从妆奁内随手拿出几只钗环,递给茉心,“那你也去打扮打扮吧!”
女子爱美乃人之常情,姚妫颇为理解。
“三小姐,奴婢不是自己想要打扮。”茉心见姚妫误会了自己,忙道:“今日参加踏青节的不止是南阳城的各家女子,还有适龄未婚的氏族公子。”
“奴婢听说谢将军的公子谢然会去陌芳林的消息传出后,魏家、沈家、陈家的几位公子也都会去。”
“他们是为了谢然去的?”姚妫不敢相信的问茉心。
“那倒也不是……只是谢公子很少会在这种场合出现。”
茉心说的确实如此,因为谢然好像更多的是出现在人们口耳相谈中,外间只道他长相俊美,学识渊博。
是与父亲谢邈那杀伐果决的性子,截然相反的温润公子。
姚妫还想起,谢然的侍从杨炯曾说过,谢邈不许他去人多的地方走动。
此次破例大概是因为二姐姚婵的缘故,毕竟他们俩人有婚约在身,见上一面也是常理。
姚妫带着茉心不早不晚的赶到了陌芳林,虽一路都能听到马车轿撵往城外赶的声音,但姚妫并没有探头查看,直到她下轿才被眼前如潮的人群给惊着了。
陌芳林那一片翠绿欲滴的草地上,乌泱泱挤满了人,男女不计其数。
这难道是半个南阳城都出动了。
茉心张大嘴巴,傻乎乎的发问,“三小姐,我们是走错地方了吗?”
姚妫的惊讶转瞬即逝,她淡定从容的看着那群人,他们不像是来蹴鞠倒像是来游览,女子们身上佩戴的香囊荷包一个比一个精致,头上的珠钗步摇一个赛一个的华美,俨然一副大型的比美盛会。
更让姚妫想不到的是,其中有部分.身材细瘦的男子竟也涂脂抹粉,头戴簪花。
姚妫边看边朝着陌芳林设好的歇息处走去,无意听到那群涂脂抹粉的男子都在小声提及谢临渊这三个字。
“三妹你总算来了,叫姐姐好等。”
姚婵穿着樱草色绣缠枝蔷薇花外裳,发上梳着高椎髻,双手交叠的坐在一方小的四仙桌前,笑盈盈的与姚妫打招呼。
在外人面前,二人还是要显得姐妹情浓才行。
姚妫落座在她的身旁,皮笑肉不笑的与她客气了几句。
上卿夫人杜梦云的女儿,刘寂的亲妹妹刘嫣也跟着母亲来了陌芳林。
她是刘家唯一的女儿,与姚婵一样都深得自家母亲宠爱。
刘嫣一早就瞧见了姚家姐妹,却偏等与其他几位世家小姐说完话,才慢腾腾的走到姚婵身边。
“姚婵妹妹,许久不见,你越发光彩照人了。”
今日来的世家女子虽多,可放眼望去,容貌引来瞩目的非姚妫的二姐姚婵莫属,只是在女子如此多的地方,打扮的惹眼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惜姚婵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刘嫣嘴里说着称赞姚婵的话,可在姚妫眼里,她就是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恨不得一口吞了姚婵才好。
此时不知是哪位女子惊呼了一句,“谢公子来了。”
歇息处的女子们立刻变得聒噪起来,她们争相望去,果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位年轻的公子正朝这边走来。
第16章 假扮
那人头上带着束发白玉冠,惨绿罗衣,姚妫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知来人不是谢然。
“哥哥……”刘嫣看着远处而来的绿衣男子,笑着朝他走近了几步。
原来是上卿大夫的纨绔儿子刘寂。
姚妫连眼也懒的抬,自顾自的喝着从尚书府带出来的青城雪芽。
一边赏景,一边品茶,悠闲惬意。
刘寂的眼睛瞥向妹妹刘嫣一侧,发现了端坐在旁的姚婵,如此艳丽夺目的美人儿倒是少见,他不禁忘了回神,看的有些发愣。
“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刘嫣热情的问话,却发现刘寂没有理她,仿佛被人迷了心窍,她顺着哥哥的目光望去,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身后的姚婵。
刘嫣气上心头,伸手扯住刘寂的衣袖,故意加重语气说道:“哥哥,母亲还在那边等你!”
刘寂在妹妹的提醒下这才收回目光,他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抽回衣袖低声道,“嫣儿,那是谁家的小姐,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刘嫣阴着脸,不大乐意的回答他,“姚尚书家的二小姐,旁边的是她妹妹。”
“姚家?工部尚书姚大人家。”刘寂半晌才想起姚绍,恍然道:“哦,原来是前些日子才和将军府订亲的姚二小姐。”
他难掩失落,恋恋不舍的看了姚婵一眼后,才转身向着看台正中间杜梦云的位置走去。
等刘寂走后,姚妫听到不少细碎低语的声音,她们交头接耳的说着二姐姚婵和谢然订亲一事。
刘嫣似乎也是方才从哥哥嘴里得知了此事,她不敢相信的转身向姚婵确认,“你当真和谢公子订亲了?”
这样大的事情,她居然不曾听说。
“不是……”姚婵矢口否认,眼睛却不自觉的瞄向姚妫,母亲说过她和谢家的订亲不作数,三妹会替她认下这门亲事,那么她就和谢家没有关系。
“怎么?订亲的难道是你妹妹?”刘嫣嘲弄的一笑,眼里满是轻蔑,“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嫁进将军府。”
刘嫣曾远远见过谢然一面,对他芳心暗许,如今却得知心上人和他人订亲,还是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子,这让她心生嫉恨。
看着连承认都不敢的姚婵,刘嫣更加肆无忌惮,蹬鼻子上脸的羞辱她,“姚婵妹妹确实长了一副好模样,只不过漂亮又如何……”
她缓步靠近四仙桌,看着眼前那张令她讨厌却能让男人喜爱的脸,讥讽道:“你瞧那醉花楼的妓.女,不也是美的像妹妹这般勾人。”
“……”
姚婵一双杏眼微瞪,不置可否的望着刘嫣,她不敢相信身为上卿大夫的千金竟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可刘嫣的话除了姚婵自己和身旁的侍女秋霖、冬梅外,并没有其他人听去,姚婵想要与她理论都不知从何开口,旁人只会以为是她仗着与将军府订亲,就变得目中无人。
更何况刘嫣是上卿夫人杜梦云的爱女,得罪了她会给尚书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姚婵只好忍了下来,不想与她逞口舌之快。
看着二姐受了刘嫣的羞辱,姚妫只当是她该得的一点教训,在尚书府有母亲护着,可离了尚书府没人把她当回事,这样的事将屡见不鲜。
茉心就在姚妫身侧伺候,不多不少也能听到一些刘嫣的话,见她如此欺辱二小姐,瞬间觉得姚妫今日命她为自己以带束发是极为妥帖的做法,否则三小姐盛装打扮之下必定艳压群芳,到时也会落入这些人的口舌中,不得安宁。
就在刘嫣咬牙切齿地想要继续发泄心中的怨气时,将军府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驾车的正是谢然的侍从杨炯。
刘嫣闻声转头望去,正好看见谢然从马车上下来。
一件广陵劲装,月白祥云纹金带,玄黑的发绳将墨发高高束起,坠下两端细密的流苏落于肩头,衬的他面若晓月,色若春花,俊郎不凡。
他仿若无人的微抬起头,狭长的凤目看向姚妫坐着的方向,睫毛如羽,眼角堆笑,浑身散发着初春阳光的气息。
谢然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陌芳林一众世家女子眼里,她们殷殷切切,互相推搡着想要上前与他说话。
姚妫没想到谢然竟还是引人注目的焦点,一时觉得麻烦,不想与他有什么交流,于是起身带着茉心离开了座位。
刘嫣以为谢然必会前来与姚婵说话,于是安静的等着,心里反复思量着等会自己开口该说些什么才好。
没曾想谢然转身去了早为他单独设好的一处僻静位置。
因贴身伺候的侍女被刘大夫嘱咐过,谢然体弱不宜吹风,于是他坐的地方四面还围有一层厚厚的隔帘。
谢然独坐其间,外面依稀只能瞧见他的一抹身影。
“公子,姚三小姐刚才是看见咱们了吧!”杨炯抱着手臂,仔细想着方才他们下车时的场景。
谢然有眼睛,自然看得明白,“她在躲我。”
“为什么啊?”杨炯不明白,替谢然愤愤不平,“咱们又没得罪她,那日在昆雩山,公子还帮过她呢。”这姚家三小姐就是这样对待帮她的人吗?
“或许是人多的缘故吧!”谢然想起方才有几名胆大的世家女子争先恐后的上前送荷包,被他拒绝了,如果此时贸然上前和姚妫说话,定会给她带去不小的困扰。
杨炯想了想谢然的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公子说的是,我看陌芳林的这些女子个个都如狼似虎,盯着公子不松口。”
虽然自家公子长的是好看,可她们也太可怕了。
从他们下马车后的一路,杨炯拦下了不少想要上前献殷勤的人,他的衣裳都险些被扯开了,这个时候他只恨公子没有带顾玄遇一起来。
就在他们主仆二人说话间,刘嫣带着侍女走了过来,杨炯小声禀告道:“公子,上卿大人的千金来了。”
“不要让她过来。”谢然深居简出,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对谁都保持距离,不愿与他们接触。
杨炯跟在谢然身边多年,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气。
刘嫣还未踏上台阶,就被杨炯拦住了,“刘小姐,蹴鞠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您还是请回吧。”
“今日寻春,我亲手做了单笼金乳酥,想要给谢公子尝尝。”
刘嫣自知不及姚婵貌美,可她喜爱烹饪美食,厨艺更是城中一绝,她很有信心只要谢然品尝过她做的点心,一定回味无穷,对她难以忘怀。
“刘小姐有心了。”杨炯看了一眼刘嫣手的漆红食盒,“可惜公子不爱吃点心。”
刘嫣仍不死心,又问道:“那谢公子有何爱吃的,嫣儿下次可以做。”
“公子吃不惯外面的食物,刘小姐还是不必费心了。”
刘嫣被杨炯拒绝的干脆,谢公子既从不吃外面的食物,那么无论她做什么样的美食佳肴,也都不可能引得他的注意。
刘嫣悻悻离去,此次来陌芳林也都是因为听说谢公子会来,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让他认识自己,却不料先是得知谢然已经订亲的消息,后是自己送的东西被拒之门外。
当着南阳城一半的世家女子,她上卿千金的面子算是丢尽了。
这些都是因为姚婵,刘嫣看向装作无事的姚婵,找来了自己的一名家仆,吩咐她在姚婵喝的茶水中放些巴豆。
她要让姚婵在蹴鞠场上腹痛难忍,最好是一泻千里,这样丢人现眼的事,足以让她从此再也不敢踏出姚府一步。
姚妫起身离开后,去了陌芳林不远处的一条溪水边看鱼,她偶然发现岸边有不少柳树,想起在书中看过的踏青习俗——插柳,便让茉心折了几枝柳条下来。
茉心摆动着手里折下的柳条,笑盈盈的给姚妫看,“三小姐,这些柳条发芽抽绿,可以带些回去插在门楣或者屋檐上。”
姚妫看着她手里的柳条,点头说道:“插柳可避疫病,河边祭祀时,头戴柳枝可防毒虫。”
“这个我知道,可以编成帽子。”
茉心说完兴高采烈的又去折了不少,姚妫见她玩的高兴,便顺手拿过柳枝像模像样的编了一个帽子给她。
俩人嬉闹了一会,才又回去的。
只是刚走到陌芳林的看台边,就听到咚咚的几声锣声传来,是蹴鞠比赛要求参加女子汇合。
姚妫将手里的柳条交给茉心,自己则是走去了看台中间的那处空地上。
听到锣声前来的女子们都已经聚集在了一起,其中有个身高格外凸出的背影让姚妫有些熟悉。
可她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见过。
直到那身高鹤立鸡群的女子无意回头,她眉间的朱砂让姚妫惊悟。
女子虽然带着面纱,将自己的半张脸都挡了起来,可还是没能逃过姚妫的眼睛。
那高的突兀的“女子”,不正是她前世放荡不羁,风流成性的夫君——苏景鸾。
姚妫当年只知道他爱流连烟花之地,最喜与各色女子纠缠不清,为人轻佻孟浪,仗着是皇后外甥,哄的无辜女子交身予心,甘愿与他一夜温情,因而还是南阳城女子口中人人喊打的负心郎。
姚妫怎么也没想到,与他的再次见面竟是女子蹴鞠场上。
第17章 蹴鞠
姚妫装作不知,远远的排在人群之后,从前似乎从未听说他喜好蹴鞠,居然到了不惜男扮女装也要上场的地步。
可姚妫转眼细想,又觉得不像是那么回事,苏景鸾此人不至于为了好玩做这种事,唯一的解释说他看上了某位世家女子,想要借此亲近美人倒是很有可能。
姚妫看了一圈对面的数名女子,其中左寺丞林瓒之女林晚音,长相较为出挑,芙蓉面,柳叶眉,纤细腰,一颦一笑娇俏动人。
苏景鸾的眼神有意无意的落在林晚音的身上,被姚妫看的明明白白,“原来男扮女装为红颜……”
只是可惜了林家小姐这样一个标致可人儿,又要被苏景鸾这家伙骗了去。
苏景鸾遮着面,谨慎小心地注意着四周动静,他察觉人群中有一道犀利的目光,似乎在盯着自己。
难道是自己的装扮被人发觉了,他正欲偏头看去,却听到杜梦云身边的家仆扯着嗓音喊道,“请参加蹴鞠比赛的各位小姐入队。”
姚妫低头跟着前面的人,缓步前行,等苏景鸾再看去,并没见到任何注视他的目光。
看台下的球场中央已经竖起两根高三丈的球杆,中间留有直径约一尺的“风流眼”也就是球洞。
在场的女子抽签后被分为两队,红衣为左军,蓝衣为右军,每对十二人。
姚妫、苏景鸾,林晚音在红衣左军,姚婵、刘嫣在蓝衣右军。
比赛以击鼓为号,红衣左军先开球,姚妫悄然靠后,她并没有接球的打算。
苏景鸾似乎志在必得,与一众女子交手,也毫不留情,几个回合中,他都将球牢牢控与脚下。
可球必须要过“风流眼”才算为胜,他虽能保持球不坠地,但几次都被球触网弹回,没有成功进球,于是只得继续传球。
姚妫心有挂碍,并未专心蹴鞠,几次球过脚她都未接。
她的反应被一直注意她的二姐姚婵全然看在眼里,认为姚妫这是不屑与他们比赛。
姚婵趁着传球的机会,来到了姚妫身边,小声质问她,“你在做什么?以为敷衍比赛就可以吗?”
姚妫这样懒散的态度,让她十分不满。
“今日不论我用不用心比赛,你们右军能赢的几率本就不高。”
左军多了苏景鸾这名体力更胜的男子,倘若姚妫再尽力,那么这场比赛便没什么公平可言,赢也赢的没意思。
“你别想找借口。”姚婵认为姚妫在为自己开脱,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姚妫言之凿凿,“这是事实。”
“你……”
就在俩人争执不下时,球被右军的人抢了下来,直接传给了刘嫣,她提裙带球,却并没有将球往“风流眼”附近等着的人传去,而是卯足劲对准另一边的姚婵踢去。
姚婵在与姚妫说话,她毫无防备,躲闪不及被刘嫣踢过来的球击中腰腹。
球是用皮革制成,内实米糠,击中人的身体虽不会造成多大伤害,可被如此重的一球打在身上也绝不好受。
姚婵被刘嫣这一球,踢的有些发懵,站在原地没有在动一下。
球被姚婵的身体挡下,正好滚落在了姚妫的脚下,刘嫣慢步跑来,阴阳怪气道:“哎呀,姚婵妹妹,你怎么不专心看球?我没踢伤你吧?”
姚婵气的说不出话来,今日刘嫣分明是故意针对她。
姚妫趁刘嫣不注意,抬脚就将球顺走了,等她反应过来想要追去,姚妫已经将球由脚到膝,再到肩,带回了球杆两丈之外的距离,猝不及防,猛然一脚将球不偏不倚的踢进了“风流眼”中。
引得看台上的将军夫人魏湘惊呼出声,“厉害!”她坐在场外看了许久,正觉索然无味,总算是有了一个精彩的表现。
上卿夫人杜梦云脸色阴沉,睨了一眼身边的家仆,低声问他:“那是谁家的女子?”
家仆附耳,“工部尚书府的三小姐,姚妫。”
在来之前,他早就已经查过所有上场的世家小姐。
“原来是她,难怪……”杜梦云也曾听说姚尚书家的三小姐,善骑射蹴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和姚妫一比,刘嫣刚才胡乱的传球,明显的愚不可及。
杜梦云脸上有些挂不住,也不知嫣儿是在搞什么名堂,竟将球踢向了姚妫身边的女子。
“被小姐踢中的是尚书府二小姐,姚婵。”家仆在杜梦云耳边,继续说道。
刘嫣吃惊的看着姚妫进球,差点忘记这个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女子是蹴鞠高手,自己故意使绊子为难她姐姐,做妹妹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姚妫没有理会耳边传来的阵阵赞叹与惊呼,只是转身走回了刘嫣面前,冷声教训道:“蹴鞠的规则是将球踢进该进的位置,刘小姐如果不会,我可以教你!”
刘嫣满脸通红,连姚婵都不敢与自己如此说话,姚妫这个妹妹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对她说教。
击鼓之声再次响起,下轮比赛又在继续。
刘嫣让右军的人严防紧守的跟在姚妫身侧,不让左军的人将球有机会传到她脚下。
奈何苏景鸾在见识了姚妫“百发百中”进球的技术后,开始有意的将球往姚妫手里送。
不管姚妫在场地的何处,他都能顺利将球传到她的身边,俩人配合紧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已经拿下了二十七个球,这场比赛赢的毫无悬念。
苏景鸾也是没有想到这场比赛中还有姚妫这样球技高超的女子。
只是一开始,她似乎并没有尽力。
想到这里,他打量的目光开始在姚妫身上逡巡。
霜白衣衫淡妆束发,与今日来此的世家女子多有不同,和刘嫣说话时,眼神倨傲,语气冷若冰霜,根本没将她这位上卿千金放在眼里。
比起她的美人姐姐厉害多了,性子委实与众不同,让人觉得新奇。
陌芳林观看比赛的人,都在开始夸赞俩人的技艺。
刘嫣听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本来这场比赛她没想着参加,赢了的彩头金玉汉白马也是她刘家之物,并没什么稀奇的,她来完全是因着谢然,只是却让姚家两姐妹大出风头,还狠狠的踩在她头上,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将军夫人魏湘今日可算是大饱眼福,被姚妫精彩的球技折服。
她心中念着,假若与谢然订亲的是姚妫,那么在将军府就有人陪她一同玩乐,她们年龄相差无几,婆媳之间畅所欲言,好不快乐。
可想倒也只是如此一想,谢然与姚二小姐心意相通,当然是以情投意合为先。
只是可惜了……
魏湘忍不住长叹了口气,直愣愣盯着朝看台而来的姚妫。
杜梦云抬手命人把金玉汉白马捧了出来,今日比赛左军大胜,又属姚妫进球最多,这彩头当仁不让是该让她拿去的。
“见过将军夫人,上卿夫人。”
姚妫不卑不亢的朝着看台之上的两位夫人行礼,言语虽恭敬可态度却不见低人一等。
好一个尚书府的三小姐,旁人不知怕还以为是皇宫内尊贵无比的公主。
杜梦云对姚妫的态度极度不满,认为她赢了比赛,就眼高于顶,连自己这个上卿夫人也敢不敬。
“姚三小姐蹴鞠技艺了得,当真是叫我大开眼界。”杜梦云当着众位世家千金并没有表现出她的不悦,而是曲意逢迎道:“这金玉汉白马归三小姐了。”
杜梦云不露形色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侍女,跟在她身边的侍女立刻明白自家夫人的意思,姚妫胆敢无礼,绝不能让她拿着这稀世奇珍离开。
假若一个不小心手滑,将汉白马摔碎了也是情有可原。
就在姚妫准备上前接过侍女手中那尊金玉汉白马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散漫与不羁。
纵然故意压低了声线,但姚妫还是听出些不寻常的地方。
“慢着!”
苏景鸾男扮女装的在场上忙活了半天,可不是为他人作嫁衣,最后白白让宝物被人毁去。
姚妫转身看着遮面的苏景鸾一步步上前,她不知他要做什么?
“这场比赛靠的可不止是姚三小姐一人,金玉汉白马也该有我一份才对。”苏景鸾望着姚妫,冲她眨了眨眼。
姚妫面无表情的无视他的轻浮行为。
杜梦云不知苏景鸾是从哪冒出的,她压住心头的无名火,“彩头只有一个,难不成将它一分为二?”
这金玉汉白马是难得一见的珍宝,要不是看在将军府的份上,她如何肯愿意献出作为蹴鞠比赛的奖赏。
“尚书府什么样的奇珍没见过,姚三小姐不如就把它让给我吧!”苏景鸾厚着脸皮,竟向姚妫娇嗔道,还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女儿姿态。
如果不是姚妫早知道他身为男子,恐怕也要被他装出的声音给麻到骨子里。
苏景鸾不愧是时常出入烟花柳巷的公子哥,学起女子撒娇的声音,竟还有模有样。
可惜姚妫不是谦让之人,对苏景鸾更没有任何好印象,她干净利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不行!”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架势。
蹴鞠比赛,姚妫进球最多,按规矩这彩头自然归她所有。
虽然金玉汉白马在姚妫眼里算不上什么起眼的东西,可它的形状颜色却与谢然的爱驹乌雪极为相似。
姚妫一见那东西,便已打定主意要送给谢然,作为答谢他在昆雩山帮助自己的礼物。
她又怎会轻易拱手让人。
第18章 紧张
苏景鸾被姚妫毫不留情的拒绝,却一点也不生气。
说起这尊金玉汉白马,那可是由整块玉质上乘的汉白玉耗时半年,三位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珍贵无比,岂会有白白让给别人的道理。
不过他既然开口,便有了非得到此物的办法。
苏景鸾敛声轻语,装腔作势地说道:“小女听闻上卿大人一向处事公允,想来刘夫人也必如刘大人一般,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让我等心悦诚服。”
杜梦云眯眼看向上前说话的这名女子,她轻纱遮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却自作聪明的想要激将自己来解决此事。
用意匪浅,不得不防。
可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杜梦云如若不能平息此争议,的确会失了上卿府的颜面。
就在她左右思量之际。
“母亲,女儿倒有一个办法。”
不知何时,刘嫣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她踱步而出,走至姚妫与苏景鸾的中间,微微躬身道:“既然她们都想要这尊金玉汉白马,不如让她二人再单独比试一场。”
杜梦云觉得女儿的提议甚好,大喜过望,“今日的蹴鞠我与谢夫人看的倒也尽兴。”她话锋一转,“不过再来一场恐觉无趣。”
她慢腾腾地瞧见不远处将军府停靠的那辆榆木马车,瞬间计上心头。
“不如你们二人比试赛马,从此处为起点出发,谁先摘得对面山坡处的杜鹃返回,便为胜。”
此言一出,苏景鸾霎时松了口气,他正愁不知如何在蹴鞠上赢过姚妫,没想到杜梦云提出用赛马的方式。
此举正和他意。
骑射乃君子六艺,他再如何不济也断不会输给一个女子。
何况苏景鸾发觉在杜梦云说到要以赛马作为比试时,姚家那位三小姐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虽然被她很快掩盖了过去,可还是没能逃过自己的眼睛。
姚妫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实际上她却在苦想着如何推拒。
这让本就看出她不安的苏景鸾更是认为这场比试,自己必能轻易取胜。
“此法甚妙,以赛马决定金玉汉白马最终花落谁家,刘夫人果然英明。”苏景鸾不忘吹嘘杜梦云一番,只为让她尽快决定这场比试的方式。
苏景鸾的吹捧让杜梦云得意一笑,却见姚妫毫无反应,她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声音。
“姚三小姐对此是有什么异议吗?”杜梦云声调拔高,开口问道。
刘嫣在旁忽然插话,她言语讥诮,“母亲有所不知,姚三小姐不止蹴鞠技艺高超,连骑射也不在话下,怎会对此有异议?”
“这样看来,我们又有眼福了,姚三小姐可莫要藏拙,让在场的世家小姐们都见识见识。”
杜梦云不安好心,熟语有云枪打出头鸟,她们母女俩一唱一和,想要逼姚妫就范,让她成为整个南阳城世家女子的眼中钉。
这场比试不论赢输,姚妫都讨不到半点好处。
可最要命的是姚妫如今根本近不得马前,只要比试她必然露馅。
刘嫣似乎也看出姚妫的犹豫,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说完便立刻命人去牵马来。
杨炯从看台处侍女的口中得知了消息,立刻回禀给了谢然,他焦急地说,“公子,上卿夫人命姚三小姐和人比试。”
谢然远远瞧见刘嫣的家仆牵了两匹马往看台处去了,那马他一眼就认出是月吾国的红鬃烈马,性野难驯。
刘嫣想要借此为难姚妫,让她出丑。
“你立刻让人告诉母亲,请她阻止比试。”谢然知道此事由魏湘出面最为合适,可他依然觉得不放心。
杨炯似看出他的不安,多嘴问了一句,“那姚二小姐的事……要不要也一并告诉夫人。”
原来谢然出府后,谢邈不放心便让顾玄遇暗中跟去,没想到却让顾玄遇发现刘嫣命人对姚妫二姐姚婵下毒一事,他当即将此事告知了谢然。
看着不远处姚妫清丽纤瘦的背影,想起她那日被乌雪惊吓失色的模样,谢然寒声道:“告诉刘嫣立即取消比试,她若不肯,下药之人我会亲自送去府衙!”
刘嫣心思不纯,这样的人需吃些苦头才行,否则不会知道收敛二字为何。
杨炯一怔,咽了咽口水,公子这生气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与平日温和谦逊简直判若两人。
将军府的侍女匆匆赶来,附身在魏湘耳侧说了些什么,她忽然脸色一变,立即起身道:“今日踏青出游,本是闲情逸事,何必剑拔弩张非要决出胜负,我看赛马一事就作罢吧!”
说完之后魏湘从手上取下一只银鎏金嵌松石手镯,走到姚妫身前,拉过她的手替她戴上,轻声细语道:“这镯子是我最喜欢之物,就送与姚三小姐作为蹴鞠得胜礼物可好?”
魏湘身为魏氏贵女,处事柔和,与杜梦云截然不同,加之她是将军夫人,又是谢然继母,姚妫看在谢然的份上,也不好过多计较。
而且正好可以借着魏湘避开赛马一事,姚妫随即行礼致谢,温煦如风,“姚妫多谢将军夫人赏赐。”
刘嫣正欲说话,却被将军府的一名侍女拦住,浅声道:“刘小姐,还望三思而行,您府上的家仆企图毒害尚书小姐,这可是牵连主家的重罪。”
“我没有…”刘嫣踉跄着后退,顿时花容失色,急于开脱,“不是我…”
她做贼心虚,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站在人群中的姚婵。
刘嫣发现姚婵并无不适,她还好端端地站在人堆里,只是定眼瞧着和将军夫人说话的妹妹姚妫。
杜梦云对魏湘赏赐姚妫一事,也不好多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姚妫戴着那只镯子转身走开。
姚妫心觉自己可算是躲过一劫,正松口气时,忽然小腹处如同剑刃划过,骤然一股下坠般地绞痛袭来,疼的她连腰也险些直不起来。
姚妫低着头,不想被人看出来,她一面咬紧牙关,一面步履艰难地朝远处走去。
第19章 妄为
苏景鸾最终得偿所愿的拿到了那尊金玉汉白马,触摸之下玉质莹润,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他喜不自胜地拿在手中把玩。
原来他大费周章地扮成女人,又不惜与世家女子蹴鞠,就是为了这尊汉白马。
待他换回衣裳,仔细欣赏完汉白马之后,才想起姚妫来,那样有趣的女子倒是少见,令他一下子就记住了她。
姚妫忍着腹部的疼痛,总算走回了陌芳林歇息的那处地方。
“三小姐,你方才可真厉害,两三下就将球踢进了风流眼。”茉心未察觉姚妫的异样,还在侃侃而谈的说起场上的比赛,她一脸崇拜道:“小姐简直神了!什么时候能教教茉心就好了。”
…
茉心在耳边碎碎叨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姚妫渐渐有些头晕目眩,身体支撑不住的摇摇欲坠。
“茉心……我好像……”
姚妫虚弱无力的话还没说完,眼看就要倒地,肩上忽然被人披上了一件暮云灰刻丝鹤氅,她的鼻尖嗅到一股清洌的混杂着浅淡女子脂粉味的冷香。
姚妫后觉身子一轻,有人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茉心惊讶地望着姚妫身后的人,等那人抱着姚妫转身离开,她才想起要跟上他们,却被两名扈从模样的男子硬生生给拦了下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赤黑色服制,身材高大,面容森冷,腰间还带着明晃晃地佩刀。
“哎……你你要带我家小姐去哪?”茉心不敢上前,情急之下只好朝那人喊道。
姚妫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睁眼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她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下来,“你…放开我…否则对你不客气……”
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听在耳里没有半点威慑力。
换上男装的苏景鸾将姚妫牢牢地抱在手中,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姚妫额间不断渗出细汗,一双眼睛如冰封的湖水,冰冷瘆人,“你想要做什么?”她没好气的问道。
苏景鸾感受到怀里不太友善的眼神,略显无奈地将其抱的更紧了些,嗓音低沉道:“我在帮你,可不许拿这种眼神看我。”
他对女子一向怜惜,从未被人如此冷眼对待过。
姚妫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眼下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奈何身体使不上力气。
苏景鸾将人带到陌芳林金秋湖旁的一间竹楼内,才把她慢慢放下。
姚妫推开他,自己扶着门边,缓慢移步到竹屋里的圆桌旁坐下,还不忘一脸戒备的防止某人的再次靠近。
“这里是我在陌芳林修建的一处赏湖垂钓之所,一般不会有人来的。”
苏景鸾颇为得意地勾唇一笑,看上去像极了不怀好意的歹人。
姚妫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以及他面上那副不安好心地嘴脸,她攥紧衣袖下的双手,警告他,“苏景鸾,你要是敢做什么,我一定会杀了你!”
苏景鸾并没有被她的话震慑住,反而在意的点陡然一转,上前屈膝半蹲在姚妫身前,抓住她的手腕,眨眼好奇地问道:“你认得我?”
原来从蹴鞠比赛开始,这女子就知道他是谁了。
可她是如何发现的,这让苏景鸾大为不解。
姚妫这样不同寻常的女子,自己若是见过一面,决计不会忘记的。
姚妫恢复了一些力气,拼命甩开他的手,“你如果不想让人知道男扮女装的事,最好马上放了我!”
苏景鸾仰面大笑,从她身前站起,“哈哈哈,知道又如何,我倘若在意便不会在此了,你啊!紧张过头了。”他语带一丝宠溺,对姚妫的态度仿佛是新得的一件爱不释手的稀罕物,耐心十足。
姚妫差点忘了,苏景鸾这人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行事随心所欲,除了赵皇后这位姑母,根本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是一等一的无耻厚颜。
光是他那些风流韵事,就足以传遍南阳城的大街小巷,遑论假扮女子这样的小事。
苏景鸾转身关上了房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漫不经心道:“你这衣服可以脱了。”
…
眼看三小姐被陌生男子带走,茉心急得直跺脚,不知如何是好。
姚婵见到慌乱无措左右打转的茉心,顿感发生了什么,于是让侍女秋霖带她过来问话。
听完茉心说的,姚婵心中忽然涌出一个想法,她故意告诉茉心,“我方才见到将军夫人派人请走了谢公子,他现在应该就在看台阁内,你可以去找谢公子帮忙。”
姚婵虽说确实担心三妹会有什么危险,可茉心如果能说动谢然前去解围,他们二人说不定经此就更难舍难分。
自己或许也能抽身而退,借此毁了这门亲事。
心中的自私欲作祟,姚婵并没有再想其他办法救姚妫。
她不断宽慰自己,带走三妹的人虽身边有带刀扈从,可也绝不会伤她性命。
茉心一心想着姚妫会不会出事,听完姚婵的话连连点头,觉得二小姐说的有理,自己怎么把谢然谢公子忘记了。
她捶打了两下自己的头,懊悔不已,“对啊,我马上找谢公子去救小姐。”说完飞快地往看台阁跑去。
茉心边跑边想:带走三小姐的男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现在除了将军府的少公子,谁敢管这等无关自身的闲事。
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求他救救三小姐。
魏湘命人去唤谢然前来相见,也是因为她虽贵为平远将军夫人,可在府上没有谢邈的允许,也是进不得青朴院的。
谢邈曾告诉她,临渊身体不好,他们成亲前几日病情忽然加重,实在是不宜去人多的地方,所以那日喜宴便没让他参加。
之后谢然让人送了一盆萱草花,此花在穆沅朝乃是表达子女孝心的。
魏湘那时便明白,谢然并非是不肯接受她这位母亲。
谢邈忠君为国,替穆沅朝打过无数胜仗,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可在魏湘眼里,他却更是疼爱儿子的好父亲。
假若往后他们有了孩子,他也会如疼爱谢然那般疼爱他们二人的孩子。
想到这些,魏湘觉得正好趁今日踏青寻春,与谢然好好见上一面,说会儿话,拉近一些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第20章 哄骗
魏湘见到谢然时,着实让她大吃了一惊。
曾以为坊间传言多有夸大其词,没想到眼前之人的容貌,确能称得上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自己的夫君谢邈已是玉树临风,仪表不凡,谁又能想到他的儿子更是如朗月清风般,俊美无双,世间少有。
可惜谢然看上去身子确实单薄了些,他面容雪白,不见颜色,举手投足间透着病弱体虚之态,但一双凤目如炬,傲骨铮铮,偏又添了几分酷似寒松的坚.挺,让人见之难忘。
只是他似总在病中,金尊玉贵的养在将军府也不见好。
魏湘对谢然简单的问询了几句,叮嘱他小心身体,往后有何事都可以同她说,他们如今都是一家人,自是不必见外。
谢然安静的聆听着魏湘作为母亲的“教导”,时不时点头回应,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被魏湘请来看台阁相见,正好与回陌芳林歇息处的姚妫错过,没来得及确认她是否安好,想必该是被杜梦云提议的赛马吓得够呛。
谢然也不知姚妫为何会怕马?不单单是那日将军府内横冲直撞的乌雪,好像所有马儿都能让她紧张万分。
…
魏湘想起今日蹴鞠场上身手了得的姚妫,她的二姐姚婵正是与谢然订亲的人,不免关切地问他,“临渊可曾见到姚家二小姐……”
姚家二小姐容貌昳丽,在世家女子中可算的上翘楚,与谢然着实相配。
只是谢然此刻心中想着姚妫,并没有听到母亲魏湘的问话。
“临渊?”魏湘试着唤了谢然一遍,见他神思恍忽,忍不住出声道:“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她一脸担忧的望向谢然,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无事,让母亲担心了。”谢然神思回笼,淡淡道。
就在此时,门外一个急迫地人影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说着有要事求见谢公子,魏湘身边的侍女立即呼和她无礼,想要命人将她拖出去问罪。
谢然见来人是姚妫身边的侍女茉心,拦住了想要动手的两名侍从。
“且慢。”谢然回头看向魏湘,解释道:“母亲,茉心是姚府的丫头,事急从权,定是有要紧的事才会如此。”
魏湘一听这丫头竟是尚书府的人,挥手让侍从都退下,忧心忡忡,“莫不是姚二小姐出了什么事?临渊你快去瞧瞧吧!”
谢然就等她这句话,起身向她行完礼,带着杨炯和茉心就离开了。
魏湘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欣慰一笑,看来这姚家二小姐的确是临渊情之所钟的人。
杨炯还未等公子开口,就已经去找顾玄遇了,他一直在陌芳林内暗中保护公子,谁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谢然让茉心先回去,姚妫被人无故带走的事,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而他自己则是没忍住一个人朝着茉心最后看见姚妫被人带走的方向寻去。
陌芳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顺溪而上纵横阡陌,隐在林间深处的岔路小道纷繁良多。
但谢然不知怎的还是找到了苏景鸾的那间靠溪而建,不易让人发觉的竹楼。
竹门紧闭,门外无人看守,并不像掳劫后不许逃离的犯案地。
谢然观察了一会儿,这才放轻脚步,慢步靠近竹楼,却在门口听见了一句熟悉的声音,让他方寸大乱。
“让开!”姚妫低吼道,显然她被人缠上了,脱不开身。
谢然此刻自是顾不得许多,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那扇青竹门。
砰的一下,门撞在竹篾上,传来沉闷的叩响,惊得屋内的两人齐齐望向门外。
姚妫看着犹如天降般出现在门口的谢然,这才想起他也在陌芳林,以为出了什么事,心中一紧,忙道:“谢临渊,你怎么找来了?”
她话刚说完,谢然就发觉了姚妫的不对劲。
原来从谢然到陌芳林的那刻起,他的视线就一直跟在姚妫的身上。
她今日绑的墨绿束发带、浅描淡画的水弯眉,耳上戴的花籽东珠耳坠,穿的霜色衣衫,烟白长裈。
虽然现在眼前的她仍是来时的一身霜白衣衫,可明显有不一样的地方,只是谢然也说不出到底是何处不对,他只觉心里好像压上了一块垒石,重的让人心慌。
苏景鸾无视一脸不快的谢然,反而大方的请他进屋,还十分歉疚的表示此处地方简陋,没有像样的茶水奉上,怠慢了他这位将军府的少公子。
苏景鸾说话口无遮拦,惹人讨厌,谢然根本没有理会,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姚妫,想着她怎么会招惹到这样的人。
姚妫发觉谢然的神情不对,赶紧上前朝他身后看了看,发现只有他一人在此,杨炯并未跟来,这才松了口气。
“不要理他,我们回去。”她朝苏景鸾翻了个白眼,警告他闭嘴。
姚妫走了两三步回头,发觉谢然还愣在原地没有跟来,便回身伸手扯住了他的一只衣袖,轻轻摇了摇,催促道:“走啊,这里蚊虫太多了。”
谢然低头看着姚妫拽着自己袖口的手,这才屈尊似的抬腿跟着她离开。
苏景鸾在他们走后,脸上的笑意渐冷,一向名声在外,足以成为世家表率的将军府少公子居然和姚尚书的两个女儿牵扯不清,这倒是一件让他觉得极为有趣的事。
一路上谢然都没说话,只是默默的跟在姚妫身后。
姚妫感觉他像是有话想说,可又不愿先开口的样子。
担心他憋坏的姚妫没办法只好主动问他,“谢临渊,这里就我们俩人,你还要跟我玩哑谜吗?”
谢然这人,前世就是如此,问他不说,不问他更不说,是可以活活气死人的脾气。
姚妫想起前世谢然非要离宫出关,不管自己如何威逼他,就是得不到这人的回答。
当真是固执的九头牛也拉不回。
“你和他为何在竹楼?”谢然忽然说话,吓的还沉浸在前世回忆中的姚妫一个哆嗦。
“……”
眼前的谢然似乎与前世的他不一样,姚妫仔细想了想,也对,现在的十六岁和当年的二十三岁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姚妫知道前世二十三岁的谢然不好骗,但如今十六岁的他估计容易哄,于是信口说道:“他说有东西给我看,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就被骗了……”
谢然明显没有相信姚妫的这套说辞,“茉心说你是被人强行带走的。”
姚妫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茉心这丫头还真忠心,但凡她少说几个字,也不必叫自己哑口无言。
“其实吧,是苏景鸾他抢了我的彩头,就想要单独跟我赔礼道歉。”她脑袋瓜一转,又胡言道。
“苏景鸾?这个名字好耳熟。”谢然觉得在哪听过,但一时没有想起,“金玉汉白马不是让左军里的另一位世家女子得去了,与他何干?”
“……”
糟糕,这话越说漏洞越大,姚妫觉得自己像是个笨蛋。
第21章 共处
编了半天无用的借口,姚妫也觉察自己的话漏洞百出,惹人笑话。
她垂头丧气的看了一眼谢然,破罐破摔的态度,无所谓道:“虽然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但我和他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她此话的言下之意,信或不信都随便。
好在谢然看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姚妫,没在追问下去,只是轻声附和道:“嗯,你说没关系那就是没关系。”
他知晓姚妫的性子,解释的话不必再说。
姚妫听他如此回答,讶异好像只要自己说没有,谢然必会相信。
这让她有种被暖意包裹的错觉,就好像于万千人海中,有那么一个不偏不倚朝着你的方向走来的人,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开口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慢步走在回去的路上,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一前一后的两双脚印,姚妫的肚子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能瞒过谢然就已是万幸,她也不在担心其他。
只是她绝不能在让除苏景鸾以外的第二个人看穿,否则自己就真是出丑到家了。
想到苏景鸾对自己的故意逗弄,姚妫就恨得牙痒痒,她绝不会接受他的这番“好意”。
原来姚妫重生后凡事都能记得清楚,唯独大意的忘了自己十四岁这年初来葵水的事。
今日蹴鞠比赛,她大展身手之余,完全没在意身体与平时有些不同,只以为是出汗受凉引起的阵阵胃痛。
直到长裈被染出一小块锈红的污浊,还正巧被苏景鸾这厮瞧见,想起这个真是又羞愤又气恼。
她连杀了苏景鸾的心都有了。
不过也多亏苏景鸾为人“结交广泛”,认识燕瘦环肥的各式女子,才能在如此僻静无人的竹楼里找到一身干净的女子衣衫作为替换遮掩。
只是姚妫心思重防着他,没有在竹楼内贴身换上,而是直接将衣衫套在里衣和外衣中间。
好在她身材本就纤细瘦弱,不细看并不会瞧出她其实多穿了一件在身上。
可当谢然出现,他的眼睛落在姚妫身上时,她总觉得莫名心虚,像是被他看出来似的,心里愣是没底。
于是姚妫强装镇定,赶快拉着谢然离开了竹楼,免得苏景鸾的嘴巴坏事。
姚妫低头走着,又感觉小腹里传来一阵坠痛,疼得她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她忍着不适靠在一棵满是花苞的桃树下,指着远处蔚蓝澄亮的天空,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谢临渊,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正在行驶的一艘小船。”
谢然淡淡的嗯了一声,顺着姚妫指着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天上云卷云舒,洁白的云朵飘逸自在,好似无拘无束地挂在天边。
一阵微风拂来,谢然的衣摆如波浪般起伏,他脊背挺立的站着,与脚下的青石、身旁的绿树、远处的山黛,仿佛融成了一幅娟秀绝美的山水画卷,静谧和谐的让人不忍打扰。
姚妫僵站片刻,忘我的看着谢然的背影,从前她不曾留心注意这些,原来有三两说话的好友,平淡缓慢的过此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咳咳……”
谢然忽而不合时宜的咳嗽起来,他来此处寻找姚妫,心中焦急之意刚缓,就无意瞥见姚妫“深情”注视自己的眼神,他一时面红耳热,连呼吸都错乱了几分,慌忙偏头避开了。
姚妫并未觉察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吓得谢然无所适从,以为是方才的那股风吹得他不舒服,当即道:“起风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不能再让谢然跟着自己闲逛吹风了。
姚妫心中全是谢然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她闷闷不乐的,垂眼想着该如何找机会让半颠道人替他诊治。
“你在想什么?”谢然见姚妫一脸神伤,还苦恼的拧着眉,不禁失笑的问她。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两人走到路的尽头,恰好遇见杨炯带着几名将军府的人朝他们阔步而来。
杨炯远远的见公子和姚三小姐似有话还没说完,便让他们停在原地等着,没有上前打扰。
姚妫知道在不问就又不知何时才能见他了,脑袋发热,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谢临渊……你为何要来竹楼找我?”
是听了茉心的话乐于助人的帮她一把?还是因为姚家的关系不能见死不救?
姚妫心中有很多疑惑。
为什么从前世到如今,谢然都选择义无反顾的帮助自己,相信自己,这些问题她很想问个明白,可又隐约觉得没有必要。
大概是葵水来了,心里乱糟糟的,想找到一刻让自己安宁的情绪。
谢然没有回答姚妫,他硬生生压下想要冲口而出的话,只是反问道:“如果我与你二姐退亲,你会如何?”
“你亲眼见到我二姐,居然还想退亲?”姚妫觑过谢然好看的眉眼,难以置信的问他,“她的容貌你当真看仔细了?”
这人身体不好,眼睛该是没瞎吧!
姚婵今日的打扮明艳动人,从那些世家女子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就可见一二,路过歇息处的几位氏族的公子,也都无一不多停留几眼在她的身上。
人人都有爱美之心,谢然如此倒让姚妫觉得不太正常。
“在我眼里,她与刘嫣并无不同。”谢然斩钉截铁,又像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明白,继续补充道:“我耳聪明目,能看的清楚。”他的耳根微红,却没让姚妫发现。
“……”
姚妫心里想的那点心思,被谢然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她一时语塞,自己胡乱想想罢了,他怎么还急着分辨了。
姚妫轻缓了语气,像是妥协般低哄道:“你若真不愿意,退了便退了……”对谢然她终究是想随其心意,不愿勉强。
而对二姐姚婵来说,这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只是她们的父亲姚绍攀附将军府的美梦就该醒了。
谢然如释重负地看着眼前的人,她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竟让自己纠结万分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姚妫忽然灵机一动,正色道:“那你何时来姚府退亲,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第22章 累及
踏青寻春已过去半月有余,南阳城中忽然传出一段流言。
虽未明言,可众人口中的某位世家小姐与风流公子林中幽会,这样风言风语的言论却甚嚣尘上,很快就传的尽人皆知。
谢然这才从杨炯的口中得知了苏景鸾这三个字为何耳熟。
当今皇后的亲外甥,南阳城苏氏大名鼎鼎的风流浪荡子,酷爱美人字画古玩,纵情享乐,豪掷千金,是与谢然这样端方温润完全相反之人。
“公子,苏景鸾是皇后的外甥,他的那些风流事早就传的街知巷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杨炯听命去城中打听,将所知所闻统统回禀给了谢然。
他风尘仆仆而归,衣角处还带着清晨的雨露,从昨日午后被谢然打发出去探听消息,他一刻也不敢松懈,花了一日的功夫,就带回了不少关于苏景鸾的事。
谢然久居将军府,对南阳城氏族子弟的事,鲜少关心,如今却对苏景鸾的事格外在意,让杨炯怎么都猜不透其中的原因。
谢然长身立于檐下,发上戴着一只银制的半弦月发簪,青丝绕过簪下,宛如银河落于九天。
“你仔细说来我听听。”
他命令杨炯事无巨细的将苏景鸾的事一件件说于自己听。
…
自从踏青节过后,姚妫很少在府中见到二姐姚婵的身影,往日她总是像游魂一样,时不时就会飘荡在姚妫眼前,惹人心烦。
这半月她倒像被父亲罚闭门思过一般,不怎么踏出自己的闺门一步,彻底没影儿了。
兰香阁姚妫的书房内,长方木桌上放着一摞宣纸,一方端砚和一排笔架。
长桌左侧还有一盆矮小的兰花盆景,细长的枝叶舒展开来,幽绿葱郁。
窗外有棵玉兰树,粉白的花苞含羞带怯的半开着,春日的气息渐浓。
“二姐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姚妫闲来无事坐在桌前练字,落笔写完月字的最后一划,方才问茉心。
茉心候在一旁帮忙研磨,手里的动作没停,回忆昨日在下人房内,听她们谈及翠玉轩的事。
“夫人昨日去看了二小姐,听说厨房做的饭菜,二小姐都没什么胃口,全都给撤回去了,夫人为此还责罚了几个厨娘。”
姚妫随口问起,不过听茉心这样一说,看来应该是姚婵病了,所以最近才消停了不少。
见她将笔放回笔架,茉心立即从小几上双手端过茶盏,笑道:“三小姐,喝茶。”
眼睛却不自觉的欣赏起姚妫刚写下的那句‘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
茉心许久未见姚妫写字,感觉她的字越加行云流水,落笔如烟,忍不住夸赞道,“三小姐你怎么学什么都快人一步。”
半年不到的时间,三小姐的字就大有不同,让她这种学什么都慢的人只有望洋兴叹。
姚妫淡然一笑,心道自己练字可比她年岁还要久,下笔自然遒劲有力,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饮下手中的热茶,姚妫休息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背靠圈椅,手臂放在扶手上,歪扭着身子,慵懒的像只猫,“茉心,告诉癫道人,让他找机会去翠玉轩看看,记住提醒他,别被人发现了。”
姚婵到底是不是病了,还是要让人确认清楚才好,不然还不知道她那笨蛋脑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半颠道人被姚妫安排在姚府修剪花木,亦能在各处院落出现,不至于惹人怀疑,如此一来反倒成了姚妫便利的耳目。
虽然他不太乐意,可被姚妫死死抓着把柄,也不得不听她的吩咐,况且在谢然没有想好是否答应之前,留在姚妫身边是为上策,万一有人捷足先登,他还能从中破坏。
半颠道人觉得自己也算是为谢然操碎了心,奈何他这人徒有其表,却长了颗木鱼脑袋,完全不知变通,非要你情我愿一说。
自从那日与谢然在将军府一别后,半颠道人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谢然派人来见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踏青节,结果半月过去了还是杳无音信。
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的倒像是他。
现下被姚妫使唤他去打探自家二姐的情况,半颠道人不情不愿从花房的拿上剪子,佝偻着背,装作行动不便的年岁老人,慢慢的走去了翠玉轩。
半颠道人刚走进院子,便听到啪嚓的摔碎东西的声音,还隐约伴有女子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他刚想要靠近听清楚,却被里面匆匆而出的李嬷嬷吓得躲了起来。
“你们看好二小姐,我去请夫人过来。”李嬷嬷被姜苌月派来照顾姚婵,却发现她不止吃不下东西,整日还神情恍惚,像是中邪一般,胡言乱语,吓得她不得不赶紧告知夫人。
半颠道人一把年纪还跑来女子院内偷听墙角,这样的事放在从前打死他,他也是不信自己会做的。
屋内窸窸窣窣的传来侍女们收拾清理的声音。
“二小姐,你看错了,镜子里什么也没有?”秋霖上前揽住姚婵,一遍遍的轻声安抚她,可红木架子床上瑟瑟发抖的姚婵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嘴里不断念叨有人。
她披散着一头长发,眼角处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眼神不停的望向屋内的各个角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可吓坏了侍候她的秋霖、冬梅二人。
姜苌月很快就来了,看着消瘦的女儿,说不出的心疼,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几日府中的大夫都说姚婵无事,开的药也都吃了不少,可为何还是日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二小姐好像从踏青节后就不对劲了……”李嬷嬷在一旁多嘴的提起,让姜苌月把这无端之火怪罪到了姚妫身上,“她们姐妹二人是一起去陌芳林的,为何她无事!”
秋霖、冬梅跪在床头,表示在陌芳林那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上卿府的小姐刘嫣故意给二小姐难堪。
姜苌月认为此事必有缘由,“刘嫣为什么要针对云卿?”
秋霖贴身跟在姚婵身边,那日刘嫣羞辱的话她是听的一清二楚,万不敢隐瞒姜苌月,“是因为与谢公子的亲事……”
第23章 谣言
半癫道人躲在院中,将房中几人的话都听了去,看来姚妫是早猜到会与自己有关,所以才让他来探听清楚。
尚书夫人将姚婵的事迁怒到她身上,也真是无端遭殃。
对此半癫道人是同情姚妫的。
深宅大院多几个李嬷嬷这样挑事的下人,家中岂还能安宁。
他自言自语,唉声叹气,“算你倒霉了,今日被我听见这嚼舌根的话。”
他欲将此事一五一十的都告知姚妫,以她的脾气,肯定不能容下这等奴才。
等到她们都陆续散去,半癫道人才从窗下悄悄站起来,头上还顶着几片枯枝杂叶,他拍拍衣袖,抖落上面的灰尘,无奈的摇头心中想着下回这样偷偷摸摸的事,决计是不能答应了。
当夜姜苌月陪着姚婵一同歇在了翠玉轩。
姚妫知晓了这些事,觉得姚婵怎会因为刘嫣几句讥笑之言,就受不了从而变得神志不明,畏畏缩缩,这其中必有古怪。
茉心忸怩着不知该不该告诉姚妫,可又怕自己不说遗漏了什么线索,她思定后,“三小姐,其实那日在陌芳林,奴婢曾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跟在二小姐身边。”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有些疑惑不解,“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人就不见了……”
她看的很清楚,就是不知道为何之后人会不见了。
姚妫眉头微蹙,看了眼茉心。
如果在陌芳林就有人盯上姚婵,那么刘嫣确实大有嫌疑。
或许让谢然早些退了他们二人的亲事,这场闹剧就能停止。
姚婵会如何其实姚妫并不在意,只是刘嫣的做法太过了,这让她很不高兴。
姚妫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要是在前世,将其贬为庶人,丢进教坊司为奴也就罢了,如今倒要暗中与她较量,还真是麻烦。
说来都是谢然的错,没事来陌芳林做甚,叫这些世家女子好生惦记。
姚妫正无故想起谢然,门外忽得传来侍女的声音,竟是姚绍让她立刻去前厅见客。
她能去见的会是什么客?姚妫不知姚绍又在玩什么把戏。
姚妫暂时压下心中的不满,起身跟着侍女去了前厅。
刚走近前厅门外,就远远瞧见一位玉色衣衫,体态丰盈的女人坐在厅上,她看上去年岁偏长,可风韵犹存,尤其是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条线,是副宽厚和气的长相。
她头上戴着孔雀衔花冠子,脖颈上挂着颗颗圆润雪白的珍珠链,听见门外脚步声,转头就朝姚妫嘿嘿一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姚大人的三小姐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见到姚妫的那刻她的眼里好似冒着精光。
姚妫从没见过这位妇人,可姚绍视她为座上宾,显然此人身份不低。
正当姚妫纳闷之时,姚绍眼神示意,为她介绍道:“予柔,还不过来见过颜徵夫人。”
姚妫愣了一下,脑海中瞬间想起一个人,颜徵夫人?
那不就是国学监韩夫子的堂姐吗?她来见自己做什么?
想起韩夫子,姚妫可不太愿见那老匹夫,前世啰嗦她最多的人就是韩夫子,一说起道理来,讲个七天七夜也说不完,听的她耳朵都能起茧。
就因为担心再遇见韩夫子,姚妫连去国学监探望四弟姚衡的念头也被迫打消。
好在四弟的岁考也将临近,等他通过,回家来自己就能长久的见着他了。
如今想起烦人的事,姚妫连带着韩夫子的堂姐也不愿待见,她轻呵一声,态度敷衍,语气故作散漫,软绵绵的就像没吃饱饭,“姚予柔……见过颜徵夫人……”
她暗忖:要是能气的她挥袖离开尚书府,就最好不过。
可惜这次没能让姚妫如愿,颜徵夫人也不知为何,一见她就喜不自胜,笑的眼白都瞧不见,拉着她看个不停,倒是与韩夫子严厉古板的性格不大一样,平易近人的多。
姚绍见姚妫茫然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这才解释道:“颜徵夫人听闻你蹴鞠技艺了得,想让你过府做老师,教授她几日。”
“这怎么行?”
姚妫觉得太过荒谬,自己先不说年岁小她不少,就身份上也不适合作为老师教她。
她摇身一变成了韩夫子堂姐的蹴鞠老师,同辈来看不也就是韩夫子的老师,这不是乱套了吗?
姚妫浑身上下都表示着拒绝,眼里更是千万个不愿意,她可不想与那老匹夫扯上半点关系。
可颜徵夫人似与寻常人不大一样,她并不认为姚妫的年纪是什么问题,反而觉得是姚妫不愿意。
“怎么不行?难道姚三小姐嫌我年长愚笨,不肯教我?”
她眼神矍铄,一副诚心求教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拒绝如此好学上进的人。
姚妫左右为难,她欲言又止,最终只缓缓吐出了三个字,“倒不是…”
不是说得这么简单。
颜徵夫人才不管姚妫想说什么,只要答应就好,“三小姐不是嫌弃我愚笨那就成了。”她笑着说道。
“………”
姚妫发觉自己对颜徵夫人根本没有办法,她好像一团轻飘飘地棉花,打上去消损了自己的力气不说,还起不到任何作用。
最后只好答应了姚绍的安排,三日后一早去颜徵夫人的宅子——雨花堂,那里离国学监不远,自己想要见四弟倒是容易了些。
尚书府外停着辆厢体宽敞的马车,一名下人从尚书府的后门快步走出,他低着头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瞧见。
靠近府外的马车,下人站在车窗旁轻声道:“大公子,事情成了。”
马车内传来幽幽地回声,“知道了。”下人这才转身原路返回了尚书府。
苏景鸾闭目聆听着下人带来的消息,在他离开后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原以为姚妫那性子必会找理由婉拒,没想到在颜徵夫人的三言两语中,竟也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
南阳城从未像这般说长道短,都在议论上卿大人家的女儿刘嫣竟然悬梁自尽的事,好在家中侍女下人及时出现将她救下,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这刘家小姐想要一根白绫了断自己的做法,正好让人将世家小姐与风流公子的谣传联想在了一起,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嬷嬷前脚得知这个消息,后脚就踏入了瑚琏居,幸灾乐祸地告诉了姜苌月。
她说的绘声绘色,如同亲眼所见一样,“外面的百姓都说这刘小姐是因为名声有损,无颜苟活下去,才选择自尽。”
姜苌月听说了此事,顿感出了口恶气。
“杜梦云纵容她女儿欺辱云卿,活该有这报应。”
如今上卿府成了全城的笑话,真是大快人心。
“夫人说的极是,他们啊就是自作自受。”
荷香去后厨盯着厨娘给夫人做的几样斋菜,刚回房就听到了李嬷嬷嘲讽刘家的话。
荷香眉头紧锁,李嬷嬷在尚书府多年,搬弄是非的毛病还是一点没改。
荷香装作没瞧见她,径直往里屋走去。
李嬷嬷见是荷香来了,识趣地走到一边,没再提刘家的事。
荷香笑着替姜苌月锤肩,“夫人,秋霖方才来告诉奴婢,二小姐吃东西了。”
“当真?”姜苌月听说姚婵吃东西了,高兴的摆手让她停下。
荷香趁机说道:“千真万确,三块茯苓饼,一碗紫苏汤。”
姜苌月一听这也没吃多少,于是就坐不住了,“荷香你随我去翠玉轩看看。”
说完就头也没回的出了瑚琏居。
李嬷嬷见状,本想跟着去,却被荷香给拦住了,“大夫说翠玉轩不宜太多人进进出出,嬷嬷还是别跟着了。”
荷香是夫人的贴身侍女,李嬷嬷不敢拿她怎样,只好赔着笑,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姜苌月一路走一路交代荷香,“云卿既然喜欢,就让厨娘多备些茯苓饼,还有那紫苏汤。”
“奴婢知道了。”荷香扶着她,主仆二人很快就到了翠玉轩。
“她怎么在这?”
姜苌月在姚婵的院内,见到了正准备离开的茉心。
茉心慌忙向姜苌月请安,表示自己是来替三小姐送东西的。
“云卿在养病,闲杂人等不许靠近翠玉轩,你听懂了吗?”姜苌月呵斥茉心,对她出现在翠玉轩勃然大怒。
幸好有荷香在旁替她说话,“夫人,今日二小姐吃的茯苓饼和紫苏汤,就是茉心送来的。”
趁姜苌月还未反应过来,她又说,“二小姐说了让茉心明日再来。”
听完荷香的话,姜苌月这才收起自己的疾言厉色,没在理会茉心,抬脚向着姚婵的房内走去。
茉心吓得心脏砰砰直跳,脚下飞快地跑回了兰香阁。
姚妫见她像被鬼追一样,猜到定是遇见了母亲姜苌月。
“三小姐,东西二小姐都吃了。”茉心紧张兮兮的喘着粗气,“她还让我明日也去。”
姚妫站在窗边,瞧着玉兰树上的灰喜鹊梳理毛发,心中腹诽,二姐这人脑子不聪明,还偏学人装傻。
茉心瞧了一眼四周,捂着嘴小声问她,“三小姐,你真的答应帮二小姐悔婚啊?”
“顺水推舟罢了……”
既然谢临渊本就不想娶她,在去教颜徵夫人之前,告诉姚婵这个消息,也让她少折腾些府上的人。
第24章 古怪
姚婵在吃了几日茉心送来的食物后,竟奇迹般地恢复了。
府里的人都以为茉心运气好,做出的东西偏就合了二小姐的口味。
姜苌月破天荒地让荷香赏了茉心几匹好料子,让茉心受宠若惊。
下人房的一群侍女都围着茉心,交头接耳说着此事,羡慕她的不得了。
只不过茉心自己心知肚明,这都是三小姐的办法奏效。
回想那天被三小姐吩咐去翠玉轩送东西时,茉心还以为她糊涂了。
这尚书府里谁不知道,二小姐明里暗里的给三小姐使绊子,分明是见不得她好,心里恨着她。
平日躲都躲不开,怎么还自个往别人眼前送。
姚妫却不可捉摸地告诉她,想要知道姚婵怎么回事,这一趟非去不可。
茉心是听话又忠心的丫头,既然三小姐说了非去不可,那她硬着头皮也得上。
刚到翠玉轩,二小姐在她还没说明来意时,就气急败坏的差掉把碗扔她脸上,看向她的表情仇恨滔天似的。
她寻思着也犯不着拿他们下人出气啊!
不过这话可不敢在二小姐面前抱怨,否则定会吃苦头的。
可二小姐也是单纯的紧,茉心照着三小姐的话说给她听,二小姐很快就放松了警惕。
“三小姐说只要你吃光奴婢带来的这些东西,与谢家退亲的事,她会帮你如愿的。”
姚婵像是不信,想了好一会才别扭的问她,“……你这东西我要吃几日?”语气透着股迫于无奈的感觉。
茉心一愣,僵在原地,这个问题可把她难住了,吃几日她送的东西?来时三小姐好像没说,情急之下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掌,“五…五日……”
结果就这样茉心被姚妫留在了尚书府,让她接着把吃食送完,免得姚婵生疑。
而姚妫自己则是在三天后独自坐轿去了颜徵夫人的私宅——雨花堂。
颜徵夫人是国学监德高望重的韩夫子的堂姐,家世清流,在穆沅朝受人尊敬。
因此姚妫对她并未设防,一心只是想着教授颜徵夫人蹴鞠技艺的同时,还能见四弟姚衡,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颜徵夫人的那座雨花堂是当今陛下赐予她,以表恭良婉顺之名。
而这样的地方寻常百姓是不敢也不会轻易踏足的。
姚妫下轿时却瞥见一名脚上穿着草鞋的男子从巷尾慌忙走过。
看着那人的背影着实古怪。
姚妫好奇心起,想要上前看清楚那人的去向,却被忽然开门走出的嬷嬷唤住了脚步,“姚三小姐,夫人等候多时了,让奴婢为你引路。”
姚妫无奈只好收回迈出的脚步,转身跟着她进了雨花堂的那扇红漆大门。
雨花堂本就地处南阳繁闹富裕之地,又是当朝天子所赐,奢华大气可见一斑。
入门便是整齐有序的白石铺成的甬路,两侧绿柳周垂。
一路可见亭台楼阁,池馆水榭,相映成趣,院内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姚妫被嬷嬷带去雨花堂内的一处偏阁中,阁内阳光充足,房间里放有不少华贵的摆设,姚妫一眼便瞧出那些东西大多都是出自皇宫内院。
看来颜徵夫人曾私下得了陛下不少的赏赐,皇恩不浅。
嬷嬷躬身准备退下,“奴婢已经派人禀告夫人,请三小姐先在此休息片刻。”
姚妫收回扫视房间的目光,客气道:“有劳了。”朝带路的嬷嬷微微点头,目送她离开。
半盏茶的功夫,颜徵夫人就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只是姚妫发现她今日的穿着与那日在尚书府截然不同。
今日上身绯红翟纹织金锻边罗衫,脚下翘头登云履,眉细月弯,双唇殷红如血,远看确实艳丽夺目,只是这样颜色的衣裙与妆面,似乎与颜徵夫人如今的年龄不合。
“予柔……”颜徵夫人盈盈一笑,露出洁白的皓齿,“我与你母亲曾是闺中姊妹,唤你小字更觉亲切。”
就算姚妫心中不愿,也无法说出口,只得勉强答应,“夫人是长辈,唤我予柔即可。”
颜徵夫人笑的开怀,头上的石榴石镀步摇微微颤动,她的目光落在姚妫的脸上,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苌月妹妹福气真好,有予柔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儿,羡煞旁人。”
姚妫错愕,她从不曾听说母亲与颜徵夫人认识,如果当真是相识,为何那日在府上没见母亲出来与她见面。
颜徵夫人原名叫薛颐,颜徵只是她的别号。
姚妫忽然记起她是十四年前被封为颜徵夫人的,说来正是自己出生那年。
颜徵夫人与南阳城的其他世家,官商并无往来,她就像一块高挂的金漆匾额,立在南阳城中,彰显陛下对韩夫子这样学识之氏的皇恩浩荡。
姚妫总觉得颜徵夫人看向自己的表情古里古怪,像是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才带她进来的嬷嬷明明说颜徵夫人等候她多时,可姚妫却在颜徵夫人来时注意到她鞋跟后是润湿的,不像是一直等在府上的样子。
就在姚妫思索这些事时。
颜徵夫人忽然又提起她的母亲,“予柔来我这雨花堂,你的母亲可是知道的?”她一脸探究询问的表情,让姚妫很不舒服。
“二姐病了,母亲忧心不便打扰,况且我来夫人此处不过是小事,有父亲知晓便可。”
姚妫的事,姜苌月从不关心,也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颜徵看上去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又笑道:“我已经命人将后院重新铺设了一遍,明日予柔便可开始教我蹴鞠。”她说起这个,眉眼含笑,能看出确实期待已久。
姚妫想,她来此的目的本就是这个,颜徵夫人旁敲侧击的问了好些话,总算是回到正题了。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只听下人来报,说是大公子的礼物到了。
颜徵夫人示意身旁的侍女让他们把东西拿进来。
姚妫正纳闷,颜徵夫人夫君早逝,她膝下并无子嗣,府上何来的什么大公子。
当下人捧着那尊金玉汉白马进来时,姚妫才知道他们口中的大公子是何人了。
苏景鸾还真是阴魂不散。
姚妫看着那尊本该是自己的汉白马,有种不好的感觉。
颜徵夫人让自己到雨花堂来,难道与苏景鸾有关?他们二人又有什么关系?
“大公子还真是言出必行,这么快就把礼物送来了。”颜徵夫人笑着伸手拿过汉白马,端详了一番,又放回了托盘中,听不出真假的口气可惜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汉白马本是予柔你的。”
姚妫不知她何意,故意将她的话,“颜徵夫人是打算送还给我吗?”
“有何不可?”说完她摆手让人将汉白马献到姚妫面前。
姚妫看着重回眼前的汉白马,只觉得经过这么一遭,如同被人弄脏了,并不配再送与谢然那般高洁之人。
“不用了。”姚妫一脸嫌弃地拒绝了颜徵夫人的好意。
穆沅朝珍奇宝物众多,她自能找到更好的东西,晚些时候送给谢然也是一样的。
第25章 威严
将军府青朴院。
屋内一张花梨木大理石几案,文房四宝,茶具杯盏,名人字画法帖堆积如山,上好名贵的砚石数方,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几案一角放着一只巨大的落地描金荷塘清韵大花瓶,里面插着满满一瓶的水晶球白菊。
这里便是谢然内院的其中一间屋室。
此时谢然正躺在大床上,盖着藕荷色大条褥,呼吸缓慢,床前的刘尹额头不断的冒出豆大的汗珠,谢邈就坐在身后不远的位置,可即使是背对着他,那股强大的气势也能让人紧张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个时辰前,正在屋内抚琴的谢然不知为何竟忽然昏倒,而一直跟在身边的侍从杨炯,却不知去向。
当刘大夫被将军的两名护卫粗鲁蛮横的丢进谢然的房间时,他只见到俯跪一地的侍女。
谢邈黑眸幽深,背手而立,说出的话极具威慑力,让人不寒而栗,“刘大夫不是说我儿最近好多了吗?”
好多了岂能无故昏倒?
刘尹在将军府三年,谢邈自认从没亏待过他,如今是以为他这平远将军成纸糊的了吗?
刘尹被谢邈的话吓得瑟瑟发抖,可自己的医术不会有错的。
从陌芳林回来后他曾为谢公子把脉,他的身体的的确确恢复了不少,连着气色也不一样了。
况且他哪敢用谢公子的病情欺骗威震整个穆沅朝的大将军,除非是寿仙公吃砒.霜,自己嫌命长了。
他吞咽了口水,镇定自若的保证道:“小人就算是有一百颗脑袋,也绝不敢欺骗大将军,公子的身体前几日确是好了不少…”
这种事情瞒的过初一,也瞒不过十五,他怎会说一个轻易就能被拆穿的谎。
可谢公子现在昏迷不醒,却也是千真万确的事,他反复替他把脉,竟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刘尹站在谢然床前,回头朝屋内望了一圈,见到桌上搁着的白玉碗盏,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饮食出了问题。
他双膝跪地,“恕小人斗胆,不知公子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他觉得不能排除这个原因,不然怎会诊不出谢公子为何昏倒。
谢邈凌厉的眼神一撇,身边的护卫立刻就把一名侍女拖了出去。
随后女子凄惨地哀嚎声传来,屋内剩余的几名侍女皆是磕头求饶。
此时谢然身边不见踪影的侍从杨炯从府外急吼吼的冲了回来,却被一众护卫给拦在了门外,他手里紧握着一个白瓷小瓶,焦急万分的喊着要见谢邈。
“让他进来!”谢邈倒要看看,杨炯这奴才丢下主子跑去了何处。
护卫在谢邈的命令下,放杨炯进入了屋内。
杨炯来不及解释,只能拽起地上的一名侍女,吩咐她,“你快去倒杯水来。”
目前最要紧的是先让公子服药。
这次幸好姚三小姐将半癫道人从神清观带回了尚书府,否则也不能及时找到他。
杨炯从半癫道人口中得知,他为谢然治病的法子已经到了极限,现在需要换其他的办法一试。
可谢然偏不肯听他的,这让半癫道人又是头疼又是伤神。
杨炯回来时已经想明白了,他绝不能看着公子出事。
等服侍谢然吃过药,他像是心意已决,转身拱手下跪,朝着谢邈说,“将军,属下有要事需单独禀告!”
…
谢然醒来时,就看到父亲撑着手肘在几案上浅寐。
连日来的操练已经够辛苦了,父亲还要担心自己,谢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刚起身想要下床,就惊动了耳力极其灵敏的谢邈。
谢邈起身走到谢然床前,“临渊…你可好些了?”
眼前的男人在战场号令三军,杀伐果决,可在谢然面前他只是一个疼爱儿子无度的普通父亲。
谢邈此生最爱的女子便是谢然的母亲,自从谢然母亲去世,留下病弱的儿子,他就未曾有过再娶的打算。
可谢然的一句话,便让他答应陛下的旨意娶魏湘为妻,不为别的,只为宽儿子的心。
谢然曾对谢邈说,哪日若我去了,世上便只剩父亲和祖母相依为命,如果真是如此,我就是天下最不孝之人。
他的儿子本该是天上展翅的鹰,水里无拘的鱼,及其自由安宁的过活一生。
却因病痛被困于床榻、宅院这方寸之地,难展笑颜,谢邈每每想到这些,都痛心自责。
谢然看着父亲担忧的眼神,心中涌出酸涩,他强撑着无力的身体,“我无事了,父亲莫再担心。”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门外候着的侍女听见父子俩的对话,赶紧去把后厨灶火上温着的汤药端了上来,那是刘尹刘大夫千叮万嘱,要在公子醒来之后喝的。
侍女端着汤药上前请谢然服药,他正欲伸手够那碗浓黑的药汤,父亲却不知怎么了,忽然开口让侍女退下。
“这药从今往后不必在吃了。”
谢然不解地望着父亲,他醒来多时,也不见杨炯的身影,似乎有些不对劲。
谢邈也没让他多猜,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神清观的那位道人我已经让人抓进府里了。”
杨炯说的不清不楚,谢邈懒得听他解释,让护卫翻墙潜入尚书府,把人直接抓到了面前。
酷刑之下,没人能不开口说出谢邈想要的回答。
好在半癫道人识时务,并没真的受任何皮肉之苦才肯开口,但是样子还是要装,等来日见谢然他也好有个推脱解释的理由。
谢邈想到半癫道人说出的治病之法,虽荒诞不经,毫无根据,可他还是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撇过头,喃喃自语,“你祖母知道你马上要成亲,高兴极了。”
“……”
谢然没想到事情发展已不受控制,父亲的脾气说一不二,他只觉此事无法回转,可还是想要尝试与他沟通。
“父亲!此事…”
谢邈打断了他的话,“此事我意已决!你好生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第26章 过往
颜徵与姚妫说了半天话,自己也乏了,留下几人给姚妫,就带着她的侍女们悠然离开了。
姚妫看着颜徵给她的这些下人,不免觉得有点古怪,可又说不出为何。
他们一个个像极了陶俑,神色全无,只是呆滞的盯着自己脚下的那片地砖,毕恭毕敬,但连正视她似乎都不会。
姚妫一时想起前世自己宫内的太监女官,她虽暴虐处决前朝那些敢于反抗的人,可身边的人也从未像如此毫无生气,她如今面前的人就好像是被一群只会移动做事,却无半点所思所想的扯线木偶。
在这些“木偶”尽心伺候下,姚妫在睡前洗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汤浴。
入夜上塌,沐浴之后的姚妫竟有些认床,雨花堂内的厢房家具布置,并不比尚书府的差,床榻枕褥甚至更软更柔,案几上点着安神香助眠,可她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入睡。
姚妫拢了拢肩侧的青丝,心烦的起身坐起,余光却瞥见房内的珠窗紧闭着,她思索着便想要穿上鞋子,去开窗透气。
踩在床踏板上,姚妫俯身弯腰为自己穿鞋,却摸到一阵湿润的触感,她好奇的拿起鞋子一看,才发现竟是鞋跟处沾上了不少水渍。
她没在意,却在下床的一刹那,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白天颜徵夫人并不是外出,而只是在房中沐浴,就如自己一般,不小心被打湿了鞋子。
推开珠窗,夜晚清冷的风拂过姚妫的面颊,凉丝丝的,让她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这雨花堂虽说雕栏玉砌,富丽堂皇,可说到底空荡荡的屋檐下也只有颜徵夫人与她的下人奴仆们。
其实也是无趣的很。
姚妫像是比谁都清楚这种感觉,只因她曾经站在至高之巅,许多事都是如此过来的。
二十一岁的姚妫,初登天子之位,征伐四海,开疆辟土,立志成为穆沅朝最具辉煌史的一代君王。
三十一岁的姚妫,渐渐的沉溺在歌舞升平的不切实际的繁荣景象中。
当一个人手握重权,那些仰望的人便如同过江之鲫,匍匐着跪膝着,想尽一切办法去谄媚。
曾有近臣意为神皇陛下解忧,寻来了车峪国善抚琴的年轻乐师季楚,男子相貌清俊,临风玉树,一身异域装扮,格外惹人注目,抬眸说话间让初见他的姚妫有些莫名的熟悉。
车峪乃是穆沅朝关外千里之地的一处小国,曾败给平远将军谢邈麾下的一只铁骑,之后便每年朝拜进贡,车峪一般朝贡的物品包括,稀世的金银珠宝、马匹、美人等。
自从姚妫这位女帝即位,美人就从那一堆的贡品中被剔除,但车峪仍有不少绝色男子,尤其是身姿轻盈,善乐善舞,就会被特意留下,等候朝贡之年,再送进穆沅皇宫。
某夜,南阳城暴雨如注,银河倾泻,密帘般的大雨遮蔽了整个月空,高阳宫内的姚妫被暴雨惊醒,再也无法安眠。
太监孙怀德在门外听到姚妫惊醒的声音,立即让小太监去承恩宫接来了车峪国献上的乐师,琴声能抚慰躁动的情绪,是此时最好的法子。
姚妫没让宫女进入高阳宫点灯,殿内四下漆黑,乐师只好抱着玉琴摸黑而入。
姚妫抱膝坐在床沿,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她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秋分寒雨,抱琴而不见战栗,行礼声音悠婉动听,仅是站定,就给人寒松一般的直挺,这样的人只能是车峪不久前送给她的“礼物”——乐师季楚。
季楚行完一礼便默默的坐在高阳宫内为姚妫抚了一夜的琴,从那之后他便青云直上,成了神皇陛下宫内的新宠。
想到前世那些荒唐之事,姚妫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苦笑,说来颜徵夫人与那时的自己又有何不同。
…
雨花堂派来照顾姚妫的两名侍女早早的就候在房门外,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她下床。
她们壮着胆子,轻推房门走了进去,屈膝跪在床边,小声的在她耳边唤她起来,“三小姐……姚三小姐醒醒……”
昨夜骤雨不歇,打落了雨花堂满院的海棠花枝,晨起还能见到满地残花败叶,好不凄芜。
后院那片为了蹴鞠而植的嫩绿草地,也积下了不少昨夜的雨水,下人们还在清理打扫。
颜徵夫人命人为姚妫准备了不少精巧美味的膳食,而她却还在床榻上,将醒未醒。
直到侍女的声音越加清晰,姚妫才缓缓睁开双眼,昨日睡的太晚,又梦见了不少往事,让她此刻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原来是梦……”姚妫看清眼前的两名侍女,她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起床后的低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三小姐,现在已经是巳时了。”侍女诺诺道。
姚妫走到几案旁坐下,忽然没什么心情,于是故作无力的对侍女开口,“麻烦你告知颜徵夫人一声,就说我有些头疼,今日怕是没法教她蹴鞠了。”
侍女应了一句后,便自行退下了。
得知姚妫不舒服的颜徵夫人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叮嘱侍女们好生照看她。
颜徵夫人许久未曾去看望自己的堂弟了,今日正好得空,便想特意去国学监看看。
正巧在去的路上听说了平远将军的公子谢然即将到国学监的消息。
颜徵夫人不曾见过谢然,但从堂弟韩子衍处听说过,谢将军的独子,聪颖卓绝,十三岁时写过的一篇策论,可谓立论高远,辞华气古,事备意高,称的上穆沅朝百年难见的俊年才子,若能入国学监读书,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第27章 多情
颜徵夫人回想堂弟韩子衍口中描绘出的少年郎,掀开车帘满怀期待的看向他们快要行至的穆沅朝最高学府——国学监。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谢然那样意气风发的公子,她定是要亲眼瞧上一面的,只是不知与苏景鸾相较,他们谁更胜一筹。
国学监位于南阳城聚贤街十方路,它主要教授学子们《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以及律令,书数等,从国学监结业成绩优异者可直接入朝为官,这也是世家公子争相入学的一大原因。
然而谢家的少公子谢然却曾拒绝韩夫子的入学贴,此事虽只有国学监少数人知晓,可也给谢然于世不同的传言中,写下浓重的一笔。
如今他忽然入了国学监,倒是让那些知晓此事的人,十分好奇他到底是因何改变主意。
徐司业听下人们禀报说是韩夫子的堂姐颜徵夫人到访,他忙让人将其请了进来。
“老师今日一高兴,就放了学子们半日休沐,夫人你来的可不巧了。”徐司业从台阶上快步走下,刚走近就开口说起韩夫子不在国学监一事。
颜徵闻言,微愣了一下,随即问他,“可是因为平远将军公子入学一事。”
徐司业领着颜徵夫人入了内堂落座。
他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她用茶,“看来夫人已经知道了,确实如此。”
徐司业也是没想到谢然入学一事,竟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颜徵夫人跟着也笑了笑,她喝了一口桌上的热茶,意味深长道:“子衍倒是又得了一名好学生。”
徐司业本就是韩夫子的得意门生,对韩夫子敬重有加。
“老师半生心血都在国学监,能为穆沅朝培育人才入仕,一直都是他毕生的心愿……”
颜徵夫人附和着点了点头,对徐司业接下去的话完全没有心思听下去,此时的她早已经神游天外的想到了其他。
…
姚妫吃过颜徵夫人命人为她做的膳食后,便借故提出想要在雨花堂四处转转,就当饭后消食。
照顾她的两位侍女面露难色,姚妫不解的问她们,是不是府上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时,她们又忙说不是。
既然不是,那姚妫便非去不可了。
两名侍女也不好在推拒,只能敷衍的带着她在房间附近的庭院内小范围的走了一圈。
姚妫显然并不是想被她们这样简单的溜一圈了事,“我想去后院看看蹴鞠的场地。”
她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她们没道理拒绝自己。
正当两位侍女不知如何回答时,远处一个声音传来,“不如让我带她去吧!”
所有人的视线朝声音处望去。
“见过大公子/见过大公子。”两位侍女后退半步,朝来人躬身行礼问安。
苏景鸾从远处缓缓走来,他眉间那颗朱砂越见红艳清晰,直到他站定后摆手让姚妫身边的两位侍女退下。
他很像一只修炼成型的精魅,随时都有勾人魂魄的危险。
侍女二人相视一看,虽有迟疑但还是听命的离开了。
姚妫却像是知道他在此一样,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苏景鸾分明才在踏青节那日才见过姚妫,可再与她照面竟有些不认得她了。
该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在心里打趣自己道。
任他浮想联翩,姚妫倒是连正眼也没瞧他,仿佛身边压根没这么个人。
“三小姐,许久不见,没想竟会在此遇见。”苏景鸾调笑着与她打招呼,身子不自觉的微微向她靠拢了些。
姚妫不动声色的避开,浑身散发着寒意,冷嘲热讽道,“苏大公子的戏还没唱够呢?”
自己刚到雨花堂不久,苏景鸾的礼物就送到了颜徵夫人的手上,他们俩人分明是心照不宣的在私下图谋,如今还真以为旁人都是蠢货吗?
“阿柔误会我了。”苏景鸾轻声唤着姚妫的小字。
姚妫瞬间气的青筋突起,像是要吃了他一样可怕,呵斥道:“不许你如此叫我!”
苏景鸾凝视着姚妫终于动怒的表情,得意的笑道:“你又不是雪人变的,作何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我,不过像现在这样疾言厉色倒也不错。”
看着姚妫因为自己蹙眉,总比无视他来的有意思的多。
姚妫翻了一个白眼,扭过头懒得搭理他。
苏景鸾对姚妫一无所知,而姚妫对他却了如指掌。
此人把她也当作那些深闺无知的少女,想着用花言巧语哄骗与她。
可惜姚妫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既然要玩这游戏,那她就奉陪到底。
“阿柔想去何处,不如我陪你。”苏景鸾扬起嘴角,毛遂自荐的想要为姚妫带路。
本以为会得到姚妫的拒绝,谁知她想了想,竟点头答应道:“好啊,这里你该是比谁都熟悉。”
她话里有话,苏景鸾却没有反驳她,像是默认一般,只顾上前几步,当真为她引路去了。
姚妫不快不慢地跟在苏景鸾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凭他能在雨花堂来去自如,心中七八分猜到了他与颜徵夫人的关系……
说来世家贵族、皇宫内院多的是如此藏污纳垢之事,姚妫身在其中早就司空见惯,不以为然。
只要不妨碍到自己,其他人如何与她何干。
第28章 不见
有了苏景鸾这个“领路人”,雨花堂似乎没有姚妫去不了的地方。
看守院落的人在见到他的那刻,都自觉退下了。
这也证明苏景鸾和雨花堂的主人颜徵夫人关系非比寻常。
雨花堂的内院很大,四通八达,他们兜兜转转去了不少地方,苏景鸾陪着姚妫亭台看花,水池看鱼。
即使一路上姚妫并没给他好脸色,可仍不妨碍他自说自话,殷勤备至,“阿柔,这里路滑,当心脚下!”
说完之后的苏景鸾还伸手想要扶她,却被姚妫直接无视。
苏景鸾却也不在意,反而舔着脸笑道:“阿柔,我发现你都不怎么看我?是害羞吗?”
“你在找什么,不如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
姚妫对他叭叭叭说的一堆废话,全都充耳不闻。
从前在苏府倒不觉得苏景鸾此人聒噪,现如今想来他真是隐藏的够深。
“陌芳林那日我也算是帮了你,总不能就得你这样对待吧?”
苏景鸾瞧姚妫不气不恼,也不与他搭话,装作委屈的说起踏青节带她去竹楼的事。
苏景鸾此人长相本就偏阴柔,谈笑间自是多了那么一点我见犹怜的味道,可惜脸上的笑与他做的事不符,在姚妫眼里他就是一只狡猾多端的狐狸精,嘴里没一句实话。
当然他是男人中的那种。
姚妫停下来觑了他一眼,重新审视这人的脸皮,还真是厚的离谱,“我谢你什么?”她还没找苏景鸾算账,他居然还有脸提此事。
姚妫眉毛一挑,继续冷声道,“谢你让我成为南阳城人人口中与人私会名节不保的女子?”
如果不是刘嫣自尽一事紧接其后,她和苏景鸾的事定会被传的满城风雨,要不了多久就能被好事者对应到他们身上,那时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苏景鸾一脸无辜的看向姚妫,似真似假道:“我发誓,那日竹楼的事,从没有告诉任何人。”
姚妫嗤笑一声,眼里尽是鄙夷,“你以为我会信你?”他未免想的太天真了。
苏景鸾也不再辩白,反而问她,“那日谢家少公子也在竹楼出现,你凭何不怀疑他?”
“他与你不同!”姚妫用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坚定语气,反驳苏景鸾,“他决不会做那样的事。”
如果说这一世还能让姚妫无条件相信的人,那便唯有谢临渊一人。
苏景鸾眸中闪过一丝嫉妒与不甘,阴恻恻的看向姚妫,“是吗?你就这么确定?”
谢然是姚妫二姐的未婚夫君,怎么就让她如此信任了,难道她想同自己姐姐嫁给一个男人?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怎么也跟那些蠢女人一样,妄想与你二姐共侍一夫。”一想到这种可能,苏景鸾蛮横地伸手将姚妫拉到自己面前,俯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想做他的妾吗?”
苏景鸾无理的话将姚妫一直以来努力假装十四岁少女的伪装彻底打个粉碎。
她像是一把开封出鞘的剑刃,锋利无比的向苏景鸾身上扎去,势必要让他体无完肤。
“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根本没脑子,看你这么在意此事,难道也是想做他的妾吗?”
“……”
苏景鸾被姚妫不管不顾地话气的七窍生烟,偏还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
“我看你男扮女装,合适的很!”姚妫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低笑道:“怕是我们姐妹也要甘拜下风。”
苏景鸾被姚妫羞辱的话彻底激怒了,他捂住她的嘴将人拖到了檐下的一间空房之中。
姚妫心下一紧,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此处无人,苏景鸾就算掐死自己也不会有人知道。
苏景鸾打算吓唬她,用手掐住她的下颌,“你这张嘴还真敢胡说!信不信我让你说不出话来。”
姚妫剧烈的挣扎着退后,却不知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住了,身体失重往后跌去,好在苏景鸾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的腰,才没让她摔倒。
姚妫站稳脚步后一把推开了苏景鸾,可当她回头看清脚下为何物时,整个人如坠冰窟,寒意充斥着四肢百骸,她的双腿像是灌铅一样沉重,连转身逃离都没有力气。
只见屋内空空如也,地上横躺着一个血肉模糊,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女子,她的发缝间渗出的汩汩鲜血将整张脸染的殷红,如同掉进了红色的染缸中。
大片的血红不断映入眼帘,那一刻姚妫脑中传来的不止是惊恐,害怕,还有根本无法遏制住的胃里那股翻江倒海般的感受。
她颤抖着单手抱臂,尖厉的指甲死死的嵌入自己白嫩的皮肤里。
“你屠杀萧氏一族!枉顾天理伦常!不得好死!”
“萧氏列祖列宗不会放过你的!哈哈哈——!”
姚妫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地上鲜红的血液仿佛全都活了过来,不断的朝着她的脚下流去,想要将整个人包裹,“啊——!”
“走开!走开!你们不要过来!”
姚妫惊恐不安,她好像看见自己满手鲜血,披头散发的站在太和殿外,身前躺着无数人的尸体,她嘶吼着,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刻她被眼前所见的惨状刺激到了,整个人疯魔的大吼大叫。
那一声声喊叫尖锐刺耳,苏景鸾皱起眉头,想要安抚住姚妫的情绪,他从后背环抱住她,并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小声道:“不要紧张,一具尸体而已。”
再怎么胆大的女子,见到死人也该是害怕的,只是眼下姚妫的反应太过激烈了些。
苏景鸾只觉得姚妫不大寻常。
就在他晃神的一刻,姚妫用尽全力狠狠的咬了他一口,苏景鸾吃痛的松开怀里的人。
姚妫趁机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等苏景鸾反应过来追出房外,已经不见姚妫的踪影。
他急忙唤来雨花堂所有下人侍女,吩咐他们统统去找被吓的不知去向的姚妫。
可几个时辰过去了,偌大的庭院内竟没有半点儿消息。
苏景鸾如坐针毡,他担心姚妫出事,对下人们的禀告一个字也不信,“混账!她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
雨花堂的人竟全都是一群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第29章 心疼
南阳城最大的酒楼——天香楼。
此刻雅间内坐着一老一少俩人,正畅快淋漓的说着话。
韩子衍许久没有如此开怀了,他与平远将军谢邈的少公子谢然一见如故,二人相谈甚欢,他恨不得秉烛夜谈,再畅饮三天三夜。
谢然头带银冠,袍服如雪,一尘不染,自他吃过杨炯从半癫道人处带回的药后,身体明显好了不少,只是这药虽能暂缓身体病症,但不可治本,且多服反会加重病情。
谢然很清楚他的生死从来与姚予柔无关,她不该无辜卷入其中,因而他们不可为此成亲。
此次能到国学监入学,乃是他以自身性命为注,据理力争的与父亲谢邈约定,自己定会在半年的时间内,从国学监顺利结业,并让韩夫子推荐他成为太子少傅,由此便可名正言顺进宫,得天子气运庇佑,早日调养好身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从文学诗词,谈到国政民生,天不知不觉也暗沉了下来。
雅间外守着的杨炯开始小声提醒谢然,时辰已经不早了。
看着已经醉意朦胧的韩夫子还要给自己斟酒,谢然温声劝解他:“老师,小酌怡情,大饮伤身。”
况且韩夫子如果醉得不省人事的离开天香楼,必会招人诟病,惹来非议。
韩子衍停下手里的动作,朝谢然高声一笑,随后酒醉胡言一般的指着谢然,“临渊的性情,温和淡雅,于事,思想独立,于师,怀尊顺以,吾甚欣喜……吾甚欣喜。”
说罢他撑着桌面起身时竟有些步履不稳。
谢然无奈只好唤来侍从杨炯,吩咐他去外面安排马车,自己要亲自送老师回府。
“临渊无须担心,为师酒量好的很。”
韩子衍说完踉跄着就往门外走去,谢然赶紧扶住了他,恭敬道:“老师,还是让学生送你吧!”
杨炯也在旁搭手,跟着谢然一同将晃晃悠悠的韩夫子扶上了马车,杨炯扬鞭驾马,车子稳稳当当一路朝着韩夫子的府邸奔去。
等到他们驾车把人平安送到韩府,交给了老师府上的管家,谢然才略显疲惫的让杨炯掉头往豫东街洒金巷那处父亲为他在国学监读书专门购置的一处私宅——玉京园。
杨炯停好马车,掀开车帘请谢然下马,“公子,咱们到了,下车吧!”
谢然靠在车厢后壁,眯着眼睛小憩,听到杨炯的声音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今日在天香楼设宴,虽然老师知道他身体有恙,并未勉强他一同饮酒,可好几个时辰的谈话,也让他感到有些神思困倦,昏昏欲睡。
马车刚到玉京园外,就有鱼贯而出的侍女提着灯笼开门为他们引路。
园子里的这些侍女、嬷嬷一干使唤奴仆,是谢邈早就让人安排妥当的。
就连抓起来差点受刑的半癫道人也被将军府的暗卫送了过来,说是让他随时随地照看谢然的身体。
半癫道人的待遇跟摆件似的没什么两样,被人搬来移去,半点也由不得自己。
谢然在侍女们提灯映照下,踏进门槛,准备回房歇息,刚一拐弯,还没看清前路,就差点撞到一个黑影。
“顾玄遇见过少将军!”一个装束严实,只能看见两只眼珠的黑衣人跪在树影之下,不细看,根本不知道是何人。
谢然听到这一声问候,才反应过来是谁。
他抬手让顾玄遇起身,想起半癫道人,随即问他,“道长可是到园内了?”
顾玄遇点头,“是属下亲自送道长来的。”
他说的送只是客气,在谢邈的命令下,其实跟绑到玉京园也没差。
杨炯听到半癫道人来了的消息,心里也松了口气,他时刻跟在公子身边,最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体,能有这位活神仙跟着,倒是能踏实不少。
谢然有些累了,想着半癫道人来了玉京园总比被父亲关在将军府好百倍,也就没怎么追问下去。
他懒懒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正欲转身离开,顾玄遇却一副有话没说完的样子,欲言又止的看向谢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绝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谢然不解的问他,“还有何事?”
顾玄遇看了眼谢然身边的几名侍女仆从,上前几步近身附耳,小声与他禀告道。
谁知他话刚说完,谢然的脸色大变,立马加快步伐,向着玉京园内自己的内室走去。
“都不要跟来!”他一声令下,斥退了跟在身后的侍女仆从,只留下一个衣袍翩飞的背影,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谢然一路疾行,脑中想着顾玄遇的话是真是假,但他听的真切,绝不是自己在做梦。
顾玄遇方才小声的告诉他,奉将军的令,让他将姚予柔从颜徵夫人的雨花堂劫到了此处。
而此刻、现在、她人就在谢然的内室。
谢然又惊又忧,第一时间想到姚予柔知晓后断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
可如今事已至此,也只有先见到她再说了。
房间内室点着几盏纱灯,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曳,将谢然修长笔直的身影映照在了窗棂上。
轻柔的好似一阵风。
他悄悄走近,发现屋内床上有个脑袋正背对着自己睡在床榻上。
藕荷色的被褥遮住大半,谢然见到的只是露在外面黑缎般的头发。
谢然淡淡一笑,刚想开口问姚妫这样呼吸不难受吗,却发觉躲在被子里的她浑身发抖,还伴有低低地抽噎声,听着像受了委屈的小猫。
难道是顾玄遇伤着她了?
谢然被她的声音搅乱了心绪,他一脸担心的坐在床沿,心急如焚地唤了她一声,“姚予柔……”
他只想确定她此刻是否安好。
谢然见她没有应声,只得动手拉开姚妫头顶的被子,想要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姚妫卷缩在被子里,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眼眸湿润,眼尾泛红,鬓边的几缕碎发凌乱的贴在脸上,看上去可怜极了。
她神情恍惚,只知道死死地攥紧被褥挡在前面,让那满是血泊的景象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谢然从未见过她如此。
他伸手轻轻拨开姚妫额间被汗水润湿的碎发,心疼道:“予柔,别怕,我会陪着你,一刻也不离开……”
姚妫用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谢然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一遍遍安慰着她。
第30章 共枕
姚妫不敢相信, 眼前的人还活着。
谢临渊还活着……
他依然那么温柔夺目,如同冰天雪地之中忽然升起的一轮旭日,给她无尽的温暖。
前世高阳宫的女官曾那样决绝残忍, 斩钉截铁的告诉姚妫。
“陛下,紫堤侯殁了…”
他就死在高阳宫殿外的石阶上,是她的狠心害死他的。
那时的姚妫没有流下哪怕半滴的泪水, 她甚至觉得自己天生就没那种东西。
就是有她也不允许自己流泪,因为她是穆沅朝的皇帝, 是万民的天。
可如今她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她只是谢临渊口中的姚三小姐姚予柔,那么是不是她也可以无所顾忌的大哭一场, 像二姐姚婵那样。
想到这里,姚妫心中的酸楚让她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心中那压抑、尘封已久的感情,如汹涌波涛的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潸然泪下的姚妫,这可吓坏了坐在床边,一向冷静自若的谢然。
他平生第一次手足无措的连话也不会说了, 心下大乱的完全找不到方向, “……你别哭啊。”
这要是被门外的杨炯听去了, 还以为自己欺负她了。
姚妫的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手背,像一场春雨不由自主的哗哗落下, 每一滴都仿佛淌进了某个人的心里,快要将他溺毙。
谢然慌忙之中也顾不得其他,抬手用衣袖替她擦拭眼周的泪水, 甚至试图与她讲道理。
可任凭谢然这位饱读诗书, 满腹经纶, 学识可称当世第一的才子, 也愣是找不到让眼前小女子不再哭泣的方法。
谢然头疼伤神,又很无奈,最后他打定主意咬牙道,“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不哭了,可好。”
这一刻对姚妫所想所愿,他都只想尽力去做,只要她不再伤心难过。
姚妫抽抽搭搭,却还是没有放弃这个机会,好一会儿呜咽着问他,“当当真……都答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承诺完毕,谢然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帕包着切的整整齐齐的方块形饴糖,递到姚妫眼前,“吃颗糖。”
姚妫抹了抹眼泪,往后一缩躲开了,不太高兴的朝他嘟囔,“我不爱吃糖……”
她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谢然用糖来哄她。
谢然有些诧异,疑惑道:“小时候你不是随身带着饴糖吗?”
他不会记错的,儿时在神清观与姚妫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请自己吃的饴糖。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姚妫是喜欢吃糖的。
听他语气似乎不信,姚妫坐直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瓮声瓮气的解释给他听,“是冯姨娘喜欢,小时候我就是她的一个糖袋子而已。”
她说的略微有点委屈,语气中带着一股小小的埋怨。
谢然还在思考她的话,以及她此时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的那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
谢然顿了顿,咧嘴笑了起来,当然他克制住了没让姚妫发现,否则依她的性子铁定会跟他急。
杨炯和顾玄遇在门外徘徊,不知屋内情况的杨炯有些担心,拉着顾玄遇反复问他,“我听着房内好像有哭声?你听到没有?”
虽然他是不相信自家公子会把姚三小姐弄哭,可那声音确实是女子的哭声。
而且很像姚三小姐的声音。
顾玄遇听命办事,其他的并不在意,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公子吩咐我们不许跟去!”
他严正的提醒杨炯不可违令。
“行,我不问了。”杨炯别了他一眼,怏怏不快的离他远了些。
他边走边小声嘀咕,“你这人就是没意思的很,活得冷冰冰硬邦邦的,哪家姑娘嫁给你可真要命了。”
杨炯编排顾玄遇的话一字不漏都传到本尊的耳里,但他也只是当作没听见,并没有多做理会。
而此时房间内室的谢然正在被好不容易收住眼泪,脑筋清楚了一些的姚妫盘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在这里?你又为何在这里?”
姚妫盯着谢然,夺命三连问似的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脸上几滴晶莹的泪水分明还挂在纤长的睫毛上,她却气势胜人的诘问起人来。
这样的姚妫在谢然眼里,倒是越看越觉得有一点点的……娇俏可爱。
只是这四个字除了谢然,旁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在姚妫身上看到。
谢然将脑海中突如其来的想法赶走,将手里的饴糖又重新用丝帕包裹好,放在床头的矮凳上,等了一会才轻叹道:“我来国学监读书,这里是谢府的一处私宅……”
“还有呢?”姚妫没那么好糊弄,谢然这才只回答了自己两个问题,她为何会在这里还没说。
这也是姚妫前世多年的经验,在刑讯问话甚至逼供这方面,她尤为擅长。
谢然终究是逃不开姚妫看向自己的眼神,丢盔弃甲投降般的开了口,“是我让顾玄遇去雨花堂带你来的。”
他不得已说了谎,因为不能让姚妫知道是父亲指使顾玄遇干的,更最重要的是带她来此的原因也绝不能被她察觉到。
“顾玄遇?”
姚妫听到这个名字,反而有点心虚,说来也是她安排的人,莫名其妙的混在谢然身边,如果有不清楚用意的人,肯定要怀疑她别有用心,毕竟将军府护卫森严,根本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无名之辈来保护谢然。
“他其实……”姚妫支支吾吾的想要告诉谢然,自己并没有要监视他一举一动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要多一个人保护他。
谢然见她为难的表情,嘴角几乎可查的弯了弯,装作满意的样子,赞许道:“顾玄遇此人武功不错,外出有他保护,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姚妫听他这样一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心里还颇为得意的想,那还用说,顾玄遇可是自己前世的金吾卫,武功胆识自然胜过旁人许多,否则她也不会让他去将军府了。
谢然此人还是能慧眼识珠的。
“你让顾玄遇找我来,就只是为了当面问清楚这件事吗?”
姚妫挪了挪屁股,很自然地靠他更近了些。
谢然明知君子守礼,应与女子避嫌,不可离的太近。
可此刻他却像是被人用木钉从头到脚,死死定在了床边,大概是千万头马匹也是拉他不动的。
“你困不困?要不躺下休息。”
谢然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惹出大麻烦,于是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后,从姚妫身边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我不困!你不要留我一个人……”
姚妫以为谢然要走了,紧张的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很清楚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勾起的只能是自己曾经满手血腥的记忆。
谢然觉得姚妫大概是被吓到哪里了,一时也有些不放心,于是柔声道:“道长也在玉京园,让他替你看看可好。”
姚妫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可她不能让谢然看出,迟疑了好一会,才点头同意让癫道人给自己看病。
只是癫道人分明在尚书府内,怎么会来了谢然的私宅?
姚妫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没有立即向谢然问个清楚。
夜不能寐,寝不安席,这样的病在任何一名大夫眼里都只能说是心病,无药可医,而姚妫的心病她自己比谁都清楚为何。
杨炯去厢房请半癫道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姚家三小姐何时来了玉京园,他以为是谢大将军为了儿子,不惜做出强抢民女的勾当。
“快!带我去看看。”半癫道人第一次比请他治病的人还心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也要马上确定这件事。
好在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姚妫好端端地,既没捆也没绑,更没给她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然一个是穆沅朝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一个是有真龙气运,面相独一的女子,他们俩斗起来,怕是要让周围的普通人遭殃了。
谢然示意半癫道长与他走到一旁,小声问他,“道长,予柔她到底怎么样了?”
谢然能看出姚妫虽然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可言谈之间总是与之前不太一样。
“依我之见,她像是惊吓过度,对周围的事物高度警觉,除了你大概没人能接近她。”
半癫道人简单明了地告诉谢然,却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他又悄悄地怂恿道:“你正好趁她没有防备,与她培养感情,多水灵的女娃娃,来日能娶回家你该偷着乐吧!”
其实若真能娶到面相如此贵气的女子,倒是谢然命里的福气了,他又在心里默默想到。
“……”
谢然扶额,道长这话可不是修行之人该说的。
半癫道人看着不发一语转身离开的谢然,还在想他到底听进自己的良言没有。
谢然让杨炯去找半癫道人时,也顺便叫园子里的侍女去后厨拿了些可口的点心来。
既然姚妫不喜欢吃糖,那么糕点之类的吃食应该不会拒绝。
等闲杂人等都一一离去,房间内只剩下谢然一人,姚妫才小心翼翼的从被子里钻出来,像只偷东西吃的鼹鼠,抓起床头放着的点心,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姚妫哪里能知道,这哭也是费气力的一件事。
泪留多了眼睛红肿不说,肚子饿的还快,口还特别渴。
谢然刚一回头,正好瞧见姚妫俯身扒在床沿边,一手拿着核桃酥,一手端着茶杯,腮帮子鼓囊囊的,小嘴还在嚼个不停,好像没一处闲着。
“慢点吃,别噎着了。”谢然走了过去,看她吃的到处都是,于是自然地用手替她接着嘴巴下掉落的点心残渣,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种饲养小动物的感觉。
姚妫被谢然看的不好意思,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吃独食,于是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递了一块到他唇边,干瘪道:“唔,你要吃吗?”
谢然愣了一下,心脏咯噔一跳,姚妫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吃,正准备往自己嘴里塞的时候,只见他低头张嘴咬了上去,“味道不错。”谢然称赞般的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其实是谢然第一次吃,他这人从不贪口腹之欲,对食物要求不高,平日吃的东西都是清淡寡味为主,这些精巧软糯的点心更不是他的喜好。
今日也幸亏玉京园的厨娘不知他的口味,自作主张的提前准备了这些点心,没想到姚妫突然来此,正好就给她拿来了。
看着姚妫慢慢吃完一盘点心,谢然心头一直萦绕的问题始终无法释怀,姚妫为什么会突然被惊吓到?
这跟颜徵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将俩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用一种商议的语气,询问她,“雨花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姚妫垂下眼眸,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个问题。
“罢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谢然起身去叫门外的人进来伺候姚妫洗漱,折腾了许久,她需要好好歇息了。
玉京园的侍女们低着头,他们全都受过训练,没有一人的眼睛会在主子的房间内,乱看乱瞄。
一个接一个端着铜盆、捧着漱口的茶碗、锦帕,恭敬地跪在姚妫的床前。
这样细心得体的伺候与从前皇宫内的感觉差不多。
重生后姚妫一直住在尚书府,她都快忘记前世那些奢靡浮华的生活了。
看着眼前温柔体贴的谢然,姚妫忽然想将来会是怎样的女子嫁给他为妻,但不管是谁,都会是很幸福的。
这样的话就圆满了,未来谢然会有自己的生活,不必在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被她害得早早离开人世……
侍女们在伺候完姚妫洗漱后,悄然的退出了谢然的内室。
姚妫平躺在床上,假装闭上了眼睛,可当她闭上眼睛前世那些不想记起的画面,就会出现在脑海,不肯放过她一样不断重现。
哪怕一刻也不许她忘记。
姚妫攥紧被褥,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可头上细密的薄汗却出卖了她。
谢然从书房取来一把用布包裹着的琴,听闻乐声能舒缓心绪,或许对姚妫能起到安眠的作用。
姚妫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屏住呼吸,根本不敢出声。
忽然额头传来一阵冰凉,谢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语,“睡不着,不如听我弹曲子吧……”
姚妫颤抖着双眼,在他温柔的声音中“醒了”过来。
谢然替她掖了掖被子,拿走姚妫头上冷水浸泡过的帕子,见她面色铁青,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着,却又无能为力,只觉得心中难安。
他的手刚触碰到琴木,琴声还未起,姚妫就出言制止了他,她喊到:“谢临渊,我不用你抚琴…”
姚妫知道他的用意,但谢然与季楚不同,他本就病弱的身体强撑着为自己抚琴,一定会吃不消的。
姚妫想了想,不得已的往床里边挪了一下,她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自己空出的那片地方,不太确定的征问道,“你说只要我不哭,什么都答应我。”
“……”
“我想你陪我躺着。”
“这…怎么可以。”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谢然警惕的看向姚妫,却发现她眼神没有半点玩笑之意,不禁怀疑她所说的躺着,大概就只是字面意思吧。
…
姚妫莫名不见的事,很快就让颜徵夫人知道了,她听说苏景鸾让整个雨花堂的人倾巢而出的去寻人,心里很不大乐意。
她思量着,姚妫在怎么也不过是一个区区工部尚书的女儿,何至于此。
尤其是从侍女们口中听说苏景鸾对姚妫的态度,她更是有些不悦。
但在苏景鸾面前,她却仍然装作为他解忧的模样。
“大公子,姚家小姐是在我雨花堂做客,不管是谁将她带走,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人找出来的。”
颜徵夫人说的信誓旦旦,又当着苏景鸾的面增添了一拨人手,安排他们去了雨花堂附近更远的地方继续寻找。
苏景鸾站在院内一声不吭,她说什么就只是听着。
颜徵夫人不大高兴,姚妫在自己的宅院里不见了,她都不担心需要给姚府一个交代,苏景鸾却一脸愁云,眉头紧锁。
“好了,姚予柔说不定只是被吓到,自个回了姚府也说不定。”
苏景鸾一听,觉得颜徵夫人的话有理,回头对身旁的护卫道:“立刻让人去姚府问问,她是否已经回去了。”
姚妫是从自己眼前消失的,苏景鸾心中总是不太痛快,在他自己看来,和情情爱爱无关。
“难怪你让我找姚予柔学蹴鞠,原来大公子是看上那丫头了。”颜徵夫人媚眼如丝,扫过苏景鸾的脸,话中有话的语气像极了在拈酸吃醋。
苏景鸾勾唇一笑,抬起她的下巴,“有夫人这样的女子,其他人我可是一个也没放在眼里。”
他身边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怎么会对姚妫上心,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罢了。
颜徵夫人含羞浅笑,对苏景鸾说的话十分受用,“你啊,惯会说这些话哄我。”
“上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多谢夫人……”苏景鸾搂过颜徵夫人的腰肢,在她耳边落下一吻,像是谢礼,又像是奖赏。
“上卿家的女儿,自诩名门闺秀,没想到背后也做出构陷污蔑之事,我不过是让她自食其果,算不得什么。”颜徵夫人依偎在苏景鸾的怀里,娇羞妩媚的同他说道。
苏景鸾目露厉色,刘嫣与姚家两姐妹有过节,就想借他这把刀来杀人,他岂能甘心让她如愿。
虽然整个南阳城无人不知他的风流脾性,但也不是随意让人利用的。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苏景鸾放开她,质问道:“那日姚予柔无意撞见的尸体,为何不处理干净。”他语带责怪,似是不满颜徵夫人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谁叫白猊这些日子胃口不好,我就让人暂切把它的点心放在那间屋子里了,哪曾想你们会闯了进去。”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过失,根本不足以让苏景鸾问起。
原来颜徵夫人在她的雨花堂中豢养了一只猛兽狮子,她时不时会将府上犯下大错的奴仆下人投入笼中分食。
在穆沅朝,世家贵族的府上都会豢养诸如此类的宠物,只是甚少有颜徵夫人这样以人喂食的。
苏景鸾面色阴沉,让颜徵夫人也有些怯弱,她赶忙与他说了句软话,“大公子说的是,下不为例。”
“我还有事,就不在叨扰夫人了。”苏景鸾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说完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看上去格外无情。
颜徵夫人依在门边,想着方才还与自己温存的男人,只觉得无比失落。
她知道苏景鸾身边有不少女子,想要抓住这样一个男人的心,难于登天,只是她办不到的事,也绝不允许其他人办到。
“夫人,姚小姐有消息了。”身后的侍女带着下人刚传回的消息,小心翼翼的向她禀报。
说来姚予柔失踪已有两日了,是死是活也该有个结果了。
她头也没回,只是仍然看向苏景鸾离开的那个方向,不急不慢道:“人在哪?”
“姚小姐在玉京园。”侍女回道。
“玉—京—园……”颜徵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道,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离开国学监的时候,她曾听徐司业说起,平远将军为他的公子谢然购置了一处私宅,那里便是玉京园。
颜徵夫人笑着捋了捋自己胸前的乌发,眼神瞬间变得神采奕奕,“既然找到姚小姐了,那便由我亲自去接她好了。”
她睨了一眼还杵在面前的侍女,不耐的催促道:“还不将我的拜帖送去玉京园。”
侍女连忙诺了一声,快步退了下去。
不到半日,侍女就回了颜徵夫人的话,原来谢然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她的拜帖。
侍女怕被连累,还特意给她解释道:“连着两日谢公子也未去国学监。”
坐在梳妆台前的颜徵夫人正在挑选着不同款式的步摇头钗,听到侍女说起谢然连国学监也没去,心中释然,“罢了,定是被姚妫那丫头的事缠的脱不开身。”
她没想过谢然会来雨花堂劫人,只当是姚妫自己跑了出去,无意遇见这才被谢然顺手带了回去。
只是谢家和姚家关系匪浅,她还得找个理由,推说此事才好。
…
姚妫在玉京园住了两日,说是住其实更准切的是她逼着谢然“陪”了自己两日。
前世那些梦魇在姚妫睁眼看到被褥对面那张熟悉的脸时,平静了不少。
谢然看似固执不肯变通,可在此事上却还是顺了姚妫的意。
也或许是身为君子重诺守信。
他在两人之间垒起了厚厚的被褥,当做分界线,这两日他也一直是和衣而眠,没有任何逾越之举。
半癫道人的话让他没有留姚妫一人,可杨炯那双看着谢然有许多话的样子,也让姚妫有所察觉。
谢然说他来国学监读书,那么他一直留在玉京园就不妥,之后姚妫还是劝说他去了国学监,并保证自己已经无事。
休息了两日,姚妫的精神也渐渐恢复了,她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失踪了两日,颜徵夫人大约会四处派人寻她,说不定已经去了姚府打听,自己再不露面,恐怕又不知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姚妫让侍女替她找了癫道人来,还没等姚妫开口,他就自己麻溜地说明了来此的原因。
“谢邈让我给他儿子瞧病,跟你用了一样的法子绑了我,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三言两语,丝毫不见废话的就表述清楚。
其实姚妫也猜到了,癫道人唯一的用处便只有这个了,无病无痛的谢大将军断不会与一个平头百姓过不去。
如此也好,她原来本就是想让他给谢然治病,才将人诓骗留在尚书府的。
厅内只有他们二人,无所顾忌地说话也方便,“我倒是好奇你,看到什么了?能吓成这样。”癫道人抱着手臂,看向姚妫,还是没忍住向她打听。
姚妫并没正面回答他,而是淡淡一笑,“女子本就胆小,被吓着有什么好奇的。”
“可你不像轻易会被吓到的人。”
癫道人像是很了解姚妫,摸着下巴分析起来,“如果有,那肯定是极其恐怖的事。”
姚妫没想到他竟说的八九不离十,侧目而视,慢悠悠地问他,“你是活神仙,还是真神仙?”
癫道人连连摆手道:“什么神仙不神仙,不过是知道你罢了。”他叹了口气,说的话云里雾里。
“知道我什么?”
姚妫抬眼看向他,这人古里古怪,说的话也是让人听不懂。
“哎,不说这个了,谢临渊这次也算帮了你大忙,姚小姐可想好如何报答他?”癫道人转了话头,将俩人之间的对话引到了谢然身上。
姚妫装作想了想,没什么主意的故意问道:“你有什么提议?不妨说来听听。”
她想听听这癫道人嘴里会说出些什么不一样的报答之法来。
半癫道人眼睛一亮,正愁不知如何游说姚妫,既然她自己问了,那么他也不必藏着掖着,他清了清嗓子,“姚三小姐,民间百姓的话本中常有公子小姐的佳话,你不如也学学他们,以身相许嫁给谢临渊可好。”
姚妫看了他一眼,说不出是好是坏的表情,只是眸色暗了下来,“…我是报恩,可对别人来说就是恩将仇报了。”
她怎能如此心狠,再害了谢然第二次。
见她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半癫道人却一个字也没听明白,追问道:“姚三小姐,此话怎讲?”
姚妫抬脚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紧闭的窗牖,看着外面花团锦簇,绿意葱茏,能活着见到这样的景色可真好。
她真心希望,这一世谢然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她闭眼喃喃,“他值得这世上更好的女子…”
但这女子绝不是自己。
姚妫又告诉癫道人,让他继续留在玉京园替谢然治病,尚书府他不用在回去了。
“是将我当做报酬了?”半癫道人指着自己,问姚妫。
姚妫没有否认他的话,而是权衡利弊的告诉他,“你跟着将军府的少公子,自是比呆在尚书府我这个不受宠的尚书小姐身边好千百倍。”
半癫道人觉得姚妫说的确实是个理,“这么说,是姚三小姐替我考虑周全了。”
姚妫笑道:“相识一场,不必言谢。”
与此同时,颜徵夫人的雨花堂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侍女来报,说是工部尚书姚大人的夫人到访时,颜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苌月那数十年都难改的性子,怎会纡尊降贵到自己的府宅。
颜徵夫人亲自去府门外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多年未见的好姊妹。
“苌月妹妹,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下人们眼花,瞧错了。”颜徵夫人的声音平和温软,可听在姜苌月的耳里只觉无比刺耳。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姜苌月看了一眼身边的荷香,只听侍女代为说道:“夫人是来接三小姐回尚书府的。”
颜徵夫人装作恍然的样子,哎呦道:“这可不巧了,予柔她不在雨花堂。”
“薛颐!你最好少给我装蒜。”
姜苌月来这里之前,已经问的清清楚楚,薛颐以教授自己蹴鞠为由,让姚予柔去了她的雨花堂。
颜徵夫人看着姜苌月,挑衅一笑,“尚书夫人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不是说姜苌月向来不喜欢姚予柔这个三女儿,为何今日会上门找她要人,颜徵夫人心中狐疑。
姜苌月极力忍耐着,“我在问你一遍,人到底在哪?”
她恨不得上前一把撕破这个女人的面皮,让她无所遁形。
荷香发现夫人气的浑身发抖,连忙小声劝她,“夫人,切记不要冲动,我们只是来接三小姐回家的。”
莫说颜徵夫人是国学监韩夫子的堂姐,在这南阳城受人敬重,单凭当今陛下亲赐的这座府邸就已经是难得的尊荣。
夫人与颜徵夫人对上,必是讨不到任何便宜,荷香聪颖,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冲动行事。
荷香在旁努力缓和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颜徵夫人,三小姐自小就没离开过尚书府,夫人思女心切,还望您能体谅。”
“既然来了,妹妹还是随我进屋说话,不然被人瞧见该耻笑我不懂礼数。”
颜徵夫人说完便转身回了雨花堂,留下姜苌月和她带来的几名侍女随从没有理会。
荷香陪着姜苌月走进了雨花堂的大门,她朝尚书府来的几名下人吩咐了一句,“你们在外面候着,我与夫人很快就出来。”
她们跟着颜徵夫人去了一处偏阁,那儿正是当日姚妫住的房间。
颜徵夫人朝着她们眼前的空房说道:“姚三小姐那日确实来了雨花堂做客,她就住在这里,不过两天前突然不见了,我正想派人通知姚尚书此事,没想到妹妹你就来了。”
姜苌月既然担心这个女儿,那就更不能让她知道姚予柔此刻的去向,看她焦急万分的表情,倒是一大赏心趣事。
这个曾经事事都要抢在自己前面的女人,如今还妄想和当年一样吗?
“她在你的地方,好好的怎会不见!”姜苌月对薛颐的说辞根本不信。
突然不见的这种话,也只有薛颐这张嘴能编的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是满口谎言。
“那不如让你的侍女进去搜搜,看是不是我把人给藏起来了。”
颜徵夫人一副任她找人的架势,可她身后的奴仆却一个个岿然不动,像是只要有人敢踏进房间一步,立马叫人血溅当场。
这些人看似是雨花堂的奴仆,可他们那眼神与山林中杀人越货的盗匪并无不同。
姜苌月猜测,薛颐养这些人半多是为了保护自己,否则凭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指不定哪天就会死于非命。
“怎么,妹妹不搜了,那就是相信我的话了。”颜徵夫人看到姜苌月被气的脸色铁青,心中一阵好笑,可又懒得理会,“既然如此,我就恕不远送!”
姜苌月看着如今的薛颐,明白现在的她有恃无恐,自己不能把她如何。
“朝廷命官的女儿在你雨花堂失踪,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推脱,天子脚下,还没轮到你只手遮天,我会等着,看你这张嘴在皇宫大殿之上如何狡辩!”
姜苌月撂下一句狠话,便带着荷香愤愤离开。
颜徵夫人冷冷一笑,姜苌月果然没变,逼急了还是会选择鱼死网破这一种方式。
半晌后,她才开口吩咐道:“去玉京园告诉一声,尚书夫人来咱们这要人了。”
…
谢然从国学监回玉京园时,正好碰见准备离开的姚妫。
不知道为何,姚妫见到谢然的那一刻,竟有点不知所措,“母亲去了雨花堂,我该回去了。”
“嗯,让顾玄遇送你一程,此处离尚书府还远,不方便。”
姚妫没有拒绝谢然的好意,可她依然有些为难的是,自己该如何回去……
她害怕马匹,却让她说不出口来。
“算了,还是我与你一道去,也好跟尚书夫人解释清楚。”谢然没有表现出他从姚妫脸上看出的担忧,只是转而用自己当做借口,化解了她的为难。
谢然看了一眼杨炯。
杨炯却是已经安排妥当,小声道:“公子,马车早就备下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姚妫低头跟在谢然身后,为什么每次她的忧虑都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前世还是如今,他仿佛都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
可他们也只是见过寥寥数面而已。
姚妫坐在马车内思索着这个问题,她觉得谢然就像一个她解不开的谜团,让她想要探究可又不敢靠的太近,因为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这个谜团彻底打碎,然后永远也回不到当初。
第31章 出事
当谢然的马车从洒金巷一路疾驰到了十方路雨花堂时, 苏府的一名护卫正好见到了从车上下来的姚妫。
他立即上前禀告苏景鸾,“大公子,是姚三小姐。”
苏景鸾顺着护卫的视线望去, 女子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果然是姚予柔!
苏景鸾瞬间面露悦色,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就在他准备上前时,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止步不前。
姚妫那一向冷情倨傲的面庞上竟出现了浅淡的笑意,她对着掀开一半车帘的人说了几句话, 似在叮嘱什么,点头答允那人的眼神是不曾出现过的温柔。
原来不是她不爱笑,只是不愿对他笑。
意识到这一点后, 苏景鸾心中涌上从未有过的挫败,此刻的他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打的久久回不过神。
好一会儿。
“大公子,大公子,姚小姐进去了……”护卫见苏景鸾忽然站定在原地,在身旁提醒道。
苏景鸾阴沉着脸, 语气不善道:“去!跟着那辆马车, 看看里面是什么人?”
…
姚妫目送着谢然的马车离去, 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
那就是母亲姜苌月为何会来雨花堂找她?
颜徵夫人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姚妫回来了, 她没想到这么快,于是眉眼齐飞的走了出来,故作忧心问, “予柔, 这几天你去哪了?可叫我担心坏了。”
她说完眼眶竟湿润了起来, 让姚妫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只是自己为何会被惊吓以至于神思混乱, 颜徵夫人府上的尸体不就是罪魁祸首吗?
而她更是脱不了干系。
可还没等姚妫向她要个说法,她倒先示起弱来。
姚妫没有拆穿她拙劣的伎俩,只是装傻充愣道:“我也记不清楚了,那日就像是中了邪,迷迷糊糊就走出了雨花堂。”
她抬头望了一眼,“或许是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夫人还是请人做场法事为好,夜晚也不必让人提心吊胆。”姚妫表情凝重,说的颜徵夫人身边的侍女们神情紧张,纷纷不敢吱声。
她明显能感到颜徵夫人的脸色不对,看来自己猜的一点也没错,这雨花堂果然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姚妫无视她们心中有鬼的样子,只是继续问道:“对了,听说我母亲来雨花堂见我,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颜徵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袖口下的手攥的紧紧的,像是在极力忍耐,“尚书夫人听说你不在,就离开了,想必是回了尚书府。”
姚妫略略的点了一下头,“母亲来见我,必定是家中出了大事,我看教授夫人蹴鞠一事,只能作罢。”她无奈的向颜徵夫人行了一礼,算是表达自己的歉意。
既然姜苌月已经回去了,姚妫也不用在跟颜徵夫人废话,这雨花堂污秽不堪,继续留下只会让人恶心。
其实姚妫的这番话也正遂了颜徵夫人的心意,毕竟姚予柔在雨花堂多留一日,苏景鸾就有可能多见她一日,这不是她乐意见到的。
想到这些,颜徵夫人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答应了下来。
“那就要麻烦夫人派一顶软轿送我回府了。”
姚妫还不忘提出让颜徵夫人送自己回去,就当是被吓着的补偿,虽然这远不能消除她心中的怒意,但遇见谢然让她心情舒畅了很多,便不想再计较这些了。
姚妫坐着颜徵夫人府上的八抬轿撵,舒舒服服地回了尚书府。
姚妫认为母亲姜苌月已经先一步到了尚书府,自己肯定躲不掉她的责问,只是她不明白,去雨花堂一事,分明是父亲姚绍替她答应下来的,母亲怎会突然说来就来了。
此前母亲从不过问她的事,是好是坏根本都不怎么在意,她心中也只有二姐姚婵一个女儿,为何这一次会亲自去雨花堂寻她。
说来此事有些奇怪。
姚妫带着满腹的疑虑回到兰香阁。
茉心正弯着腰在小院内洒水,远远见到她走来,高兴的放下手里的铜盆,快速甩干手上的水啧,脆生生的喊了一声,“三小姐,你回来了。”
几日不见三小姐,她倒是想念的紧。
茉心乖巧的站在阶下,望着姚妫傻笑。
“这几日府上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姚妫走近,心事重重的问起茉心。
她总觉得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母亲忽然去雨花堂的。
茉心被她问住了,抿了抿嘴,想的很认真,“没…没什么事呀?”
这几日她除了去翠玉轩给二小姐送吃食,就是在兰香阁收拾三小姐的房间,闲来绣了几个花鸟的图样,练了练小姐之前教她的字。
“那可能是我多心了……”
姚妫低声说了一句,抬脚就准备回房,却被茉心拦住了。
“哎,三小姐,现在还不能进屋。”她伸长双手,挡在姚妫面前。
“为何?”姚妫不解的看向她,以为出了什么事。
茉心指着门边的一个小炉,飞快解释道:“今日我在柱缝里见到很多飞蚁,就燃了莽草用来熏烧,三小姐还是等晚些时候味道散了再进去吧!”她讨好般的笑着挠了挠头,生怕被姚妫责怪。
姚妫这才想起如今春日回暖,虫蚁正是活动的时候,于是旋踵走了出去,只听到她的声音缓缓传来,“在我回来之前,你可要收拾干净。”
“知道了。”茉心笑着高声回应她。
姚妫出了兰香阁,忽然很想去北苑走走。
于是她顺着兰香阁不远处的那条鹅暖石铺成的小路,往记忆中自己跌落下来的假山处走去。
北苑内这座两丈来高的嶙峋山石正好能挡住视线,让前方游廊下走来的人看不见正站在假山后赏景的姚妫。
随着远处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姚绍身边伺候的两名侍女,她们私谈的声音正好落进了姚妫的耳里。
“夫人还没回府吗?”一个侍女小声问道。
另一个答道:“刚去瑚琏居问了,没回。”
“夫人跟老爷吵了几句,一气之下带着荷香离开了尚书府,听说是要让三小姐立刻回来。”
“三小姐这是又犯什么错了?”侍女大未不解,语气带着惊讶。
…
姚妫听到她们说的话,只注意到母亲姜苌月还未归的消息。
颜徵夫人不是说她已经离开了,以她们的脚程,是该在自己之前到家的。
但侍女又说到姜苌月与姚绍吵了一架,莫非是她耍性子不愿回来,之后干脆去了照水庵。
姚妫这样想来倒也觉得合情合理,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在北苑四处走了几圈,想来茉心那丫头应该也把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
姚妫有些累了,慢悠悠的往兰香阁外走,就在快要到时,管家着急忙慌的身影匆匆而过。
只见他抬手抹着额角的汗,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就连险些绊倒也没有理会,反而更快的继续往前走去。
“快,让他们统统都去瑚琏居。”管家回头吩咐跟来的几名侍从。
姚妫捕捉到瑚琏居三个字,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莫不是母亲出了什么事?
她没有多想便跟了过去。
还没走到瑚琏居,姚妫就已经见到几位年长的大夫提着药箱,在侍女的引路下正一个接一个的往姜苌月的居室内走去。
“见过三小姐。”瑚琏居内的侍女珠儿见到了姚妫,上前与她行礼。
姚妫顿了一下,然后问她,“母亲出什么事了?”
珠儿苦着脸,小声道:“夫人受伤了,听荷香姐姐说是在回来的路上被高处坠落的牌匾砸中了头,现在还昏迷不醒。”
姚妫一时哑然,怎么会如此。
沉吟片刻后,“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她打发走了珠儿,心里却疑窦重重。
二姐姚婵也在这时赶来了瑚琏居,她看了门外的姚妫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进房间询问母亲的伤势。
大夫被她连声追问的手忙脚乱,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摇头不语。
姚妫见状,在她身后提醒,“你且等大夫看完诊再说,莫要妨碍他们。”
“母亲都受伤了,你竟还能如此冷静安然。”看着姚妫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姚婵忍不住控诉起她的无情。
姚妫反驳她,“此处有数名大夫医治,你的担心起不了任何作用。”
“母亲是因为你才出的府,她如今受伤也是你害的!”姚婵像是将姚妫当做发泄的对象,将所有事情推到她的头上。
姚妫觉得可笑至极,“荒谬!照二姐的意思,母亲就应当寸步不离的呆在尚书府,哪也不该去了。”
姐妹二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父亲姚绍在门外就听到了她们二人的声音,气愤的喝止她们,“你们在吵什么!”
姚婵见是父亲,立即闭上了嘴。
他刚下朝,就听府中的下人来禀告,说夫人在街市受伤了,没想到一来瑚琏居,就听到姚妫和姚婵姐妹的话。
予柔性子向来温婉,今日说的话倒不像她了。
姚妫被父亲意味不明的深究了一眼,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定是被他听见了。
“女儿一时情急,言语无状了些。”十四岁的姚予柔并未有过与二姐姚婵如此激烈争执的时候。
她低头向父亲认错,可眉目间却无半分悔改之意。
就像是嘴上说着情急,但姚绍总觉得她下次还会如此。
姚绍也没空多想姚妫此时的反常,只是板着脸摆手,“你们都暂且退下,不要妨碍大夫医治。”
姚婵瞪了姚妫一眼,却也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
姐妹俩先后离开,彼时还未听到大夫对母亲姜苌月受伤的诊断。
半个时辰后,大夫们才陆陆续续向姚绍回禀,他们口径一致,都摇头表示姜苌月伤的颇为严重,没有把握能让她醒来。
回到兰香阁的姚妫让茉心去了姜苌月受伤的街市问了当时见到发生此事的百姓,得知是路上有人挡住了尚书府的马车,母亲下车让侍从赶那人离开,正巧被对面酒楼落下的牌匾砸伤的。
“去问问拦路的是什么样的人?”姚妫认为此人很有问题。
茉心马上找来了跟着夫人一同前去雨花堂的侍从孙平,告诉他三小姐要亲自问话。
孙平在尚书府做事仅半年,第一次随夫人外出就发生这等事,他心中愧疚,一见到姚妫便屈膝跪下,一副任凭处置无怨无悔的模样。
姚妫见他长相忠厚,不像是巧言之人,便让他起来回话,“那日去雨花堂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全都说给我听……”
孙平抬头看向姚妫,见她面如生铁,忽然一股寒意直冲头颅,吓得赶紧点了点头。
他从尚书府说起,夫人很是急切的命他们跟着出府,然后到雨花堂见到颜徵夫人,她们二人之间说的话,最后回府时在街市遇见拦路的人,事无巨细,统统说给了姚妫听。
“拦路的人你可看清样貌了?”姚妫侧着耳朵,等待他的回答。
孙平忙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肯定道:“那人应该是附近的百姓,我看他衣着简单,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他略迟疑了一会儿,又用坚定的语气加深自己刚才的话,“是了,他肯定是普通百姓,我见他脚上还穿着草鞋。”
是雨花堂后巷的那个男子吗?
姚妫一下子想到那人的背影,他好像就是寻常百姓的打扮。
孙平还说他觉得夫人似与颜徵夫人有些不睦,两人言辞间都毫不客气,尤其是夫人,对颜徵夫人好像积怨已久。
姚妫不明白,她们两人算的上南阳城头面人物,少时又是闺中姊妹,如今还会因何事耿耿于怀至此。
这大大的激起了姚妫的好奇心,她心想会不会与母亲受伤一事有关。
几日后,姜苌月忽然醒了来,原以为是上天保佑,让她度过一劫,可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姚绍从南阳城所谓的几位名医处得知,姜苌月被重物击打到了头部,伤势严重醒来后确实会有这种后遗症。
姚婵已经多次去瑚琏居想要求见母亲,都被荷香委婉的拒绝了。
其实并不是荷香有意阻拦,而是姜苌月现在根本没法见任何人。
姚妫听到此消息,知道情况大约很不妙,如果不是断不会连素日最疼爱的二姐也不见。
之后瑚琏居又忽然多了不少下人,他们将院子团团守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父亲越是这样捂的密不透风,不让旁人知道,姚妫就非要去查个究竟。
她想起自己曾在假山后听见父亲房中两个侍女的谈话,母亲离开尚书府之前,和父亲吵了一架,他们俩人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颜徵夫人的事。
母亲得知是父亲允许自己去雨花堂,于是和他吵了起来,然后气不过就出府想要带自己回来。
但姚妫前世并不知颜徵夫人的事,她从没有听姜苌月提过半句,就像压根不认识这个人,没有任何仇恨的迹象。
而说起仇恨,前世她最恨的就是自己,一个她不想又不得不生下来的女儿。
第32章 真相
瑚琏居彻底被隔绝在了尚书府内。
它就像一座孤岛, 与外面的一切联系都被斩断了。
除了每日专门的侍者送食,府内几乎没有人可以靠近。
茉心偷偷去瞧了一眼,回来后无奈的告诉姚妫, 想要靠近都难,别说混进去了。
她在月洞门旁边躲了半个时辰,愣是没见任何人进出, 瑚琏居被人看守的可严实了。
姚妫听完她的话,坐在贵妃塌上冥思如何才能不被人察觉的进入瑚琏居。
其实跟她一样想要知道瑚琏居情况的人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自己的二姐姚婵。
既然她们姐妹有共同的目的,那么“互帮互助”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姚妫伸了伸腰,朝身旁打着扇子的茉心说, “让厨房做些山药红枣糕之类的送来。”这个时节吃这两样,对身体大有裨益。
“好,我马上吩咐厨房。”茉心爽快的应道,准备转身时,飞快的小声在姚妫耳边说,“我知道小姐这是要去翠玉轩。”
“今日你倒是聪明了。”姚妫笑着看了她一眼, 发觉这丫头长进了不少。
茉心被姚妫夸奖, 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房间。
说到去翠玉轩, 前些日子给姚婵送吃食,茉心对那已经轻车熟路。
翠玉轩的侍女们忽见三小姐姚妫来了, 个个都惊讶的好像不会说话。
其实也不怪他们反应大,姚妫从前可没主动来过这里。
她们姐妹二人不合,已经不是府内的秘事, 只是都不敢直言罢了。
“小姐, 三小姐来了。”秋霖听到门外侍女禀告, 不自觉的看向正准备练习箜篌的姚婵。
今日姚婵心情不佳, 刚命人将母亲送给她的箜篌拿了出来,就听到三妹来翠玉轩的消息。
姚婵本来就还在为那日争执的事生气,就因为和姚妫拌了几句嘴,父亲不仅不让她见母亲,现在更是也去不了瑚琏居。
一想到这些,她就恨的牙痒痒。
“她怎么来了?”姚婵抱着箜篌,语气带着难以控制的糟糕情绪。
一听姚婵不减反增的怒气,秋霖哪还敢搭腔让侍女请三小姐进屋,连忙示意找个理由让人离开。
翠玉轩的侍女很快就出来了,她告诉姚妫,说是姚妫身子不爽利喝了安神的汤药,不久前刚歇下了。
“可每回这个时辰二小姐都会先练箜篌。”茉心去翠玉轩送了几日吃食,早就摸清了姚婵的日常,不管发生什么,练箜篌都是雷打不动的。
姚妫知道是二姐不想见她,只是没料到这都过去好些天了,她的气竟还未消。
姚妫轻叹一声,劝慰自己不要跟她置气,二姐姚婵的性子一直都是如此。
茉心还在质疑侍女推诿的话,姚妫已经旁若无人的抬脚走开了。
和茉心说话的侍女见姚妫不管不顾地就往正屋走去,吓得赶紧跑过来拦住,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三小姐,三小姐,二小姐真的已经休息了。”
要是让三小姐就这样进去,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姚妫连看也没看那人一眼,只是淡定地说,“我既然已经来了,就在里面等着二姐醒来再说吧!”
反正她是不会回头离开的。
“可…可是…”侍女一时不知如何回复,结结巴巴地愣住原地。
姚妫懒得再说一遍,只是斜睨着她,冷冷道:“还不让开!”
她身为尚书府的小姐,还能让一个下人糊弄住了,岂不好笑。
茉心忙偷偷给姚妫指了指方向,二小姐此时应该就在房内,她绝不会记错时辰。
姚妫拂开那名侍女,抬脚径直走了进去。
二姐来她的兰香阁,每次都仿若无人之境,今日她也来此一样学一样。
姚妫刚走进门槛,就撇见屋内的珠帘晃动,以及窗下放着的那把凤首箜篌,她猜到是姚婵知道自己来了,于是故意躲起来了。
秋霖镇定的上前行礼,让紧跟在后,一脸无辜的侍女先退下,她早就知道三小姐此前从没主动来过翠玉轩探望二小姐,此次定不会那么容易离开。
“二姐怎会不舒服,你们可让府里的大夫来看过?”姚妫不客气的自己找地方坐下,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追问起秋霖来。
“今早看过了,大夫说服药睡一觉明日应当能见好。”秋霖说的煞有介事,并没有不妥之处。
躲在屏风后的姚婵没有吱声,心里却气得不得了。
姚妫竟然跑到自己的屋子内训斥起她的贴身侍女来,谁给她的这个权利,管到自己头上来了。
姚妫见里面没反应,心想她到要看看二姐能忍多久?
秋霖话刚说完,姚妫就又道:“为何还不奉茶?”
“是…奴婢疏忽,三小姐稍后。”秋霖躬身倒退几步,然后飞快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就端着热茶又走了进来。
将托盘内沏好的茶放到桌上,“三小姐,请用茶。”秋霖恭敬地唤了她一声。
姚妫的手肘倚在案桌上,屈指叩着桌面,一副准备挑刺儿的架势,“这是西湖龙井?”她的语气让秋霖立刻紧张起来。
秋霖小心回道:“是的,府内昨儿刚送来的。”
姚妫没有碰那杯茶,反而叹声道:“还是二姐翠玉轩的好东西多……”
她酸溜溜的话还没说完,姚蝉已经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出来。
“三妹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坐了。”她冷着脸,眸中带着满满的怒意,明显是认为姚妫方才的话是在挑衅自己。
姚妫作惊讶状,“二姐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看来府中大夫的医术甚佳啊。”
茉心本来还在想小姐今日怎么如此反常,可当见到二小姐顶着一张盛怒的脸出来时,她也就明白了过来。
姚蝉没有接话,只是一屁股坐在姚妫身边的位置。
“二姐许久没来兰香阁,妹妹带了些点心。”姚妫话刚落,茉心上前一步,把手里提着的食盒轻轻打开。
姚婵不屑的瞅了一眼,还以为是什么,不过是一盘红枣山药糕,还想拿这些讨好她。
“二姐许久没去瑚琏居看望母亲了,我记得红枣山药糕是母亲喜欢的。”
姚妫并不想刻意记得姜苌月喜欢什么,只不过她记性一直很好。
“………”
姚妫的话让姚婵神情一滞,她竟忘记了这事。
趁姚婵怔愣的片刻,姚妫开口让房内的人都离开。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二姐说说体己话。”
秋霖听到三小姐提起夫人,大约明白她所为何事,于是带头退了下去,茉心也跟着一道后退,唯留她们姐妹私下说话。
等姚婵回过神来,房间内只有她们二人。
姚妫葱段细白的手指从茉心留下的食盒内拿起一块山药糕吃了起来,“二姐想去瑚琏居见母亲吗?”
姚婵不知她话中意思,缓缓开口,“如何见?难不成你要与我一同去求父亲?”
这几日姚婵一直在想,不如趁着父亲哪日高兴,去求求他,说不定能让自己见一见母亲。
姚妫却冷笑一声,觉得她还是那般天真。
瑚琏居守卫严防,很显然就是不让任何接近此处,怎会是姚婵几句哀求的话就能让姚绍改变主意的。
“你认为求他会有用吗?”
姚妫的一句话,立刻让姚婵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满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虽不想承认但她知道三妹心思细腻,头脑灵活,自会有比自己更好的主意。
如今为了见母亲,也只好听她安排了。
姚妫朱唇轻启,“偷溜进去。”
“什么?”姚婵还以为她想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主意,结果就这样。
姚妫告诉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溜进去是最好的办法。”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前,不能打草惊蛇,唯一的办法就是如此。
“主要还是不用受罚。”姚妫补充道。
“瑚琏居看守的下人众多,我们如何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姚婵洗耳恭听的等着姚妫告诉她办法,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办的事。
她还不信姚妫能变成蝴蝶飞进去不成。
“后日东街药铺的林大夫会来问诊,我已经与他说好,到时你我扮作药童跟着他就行。”
姚婵惊愕的望向姚妫,“你收买了他?”
“也不算,只不过是替二姐答应他,日后你若嫁入将军府,必定在谢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姚予柔——!”姚婵被她气的快要七窍生烟了,她明明答应过自己会帮她退亲。
姚妫被她这一声叫的耳膜发颤,随手就又从食盒内拿起一块山药糕塞进了她的嘴里。
姚婵嘴里咬着山药糕,梗着脖子,还想要跟她理论,“唔唔……”
她刚想吐出那块山药糕,就被姚妫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严肃警告道:“这可是母亲爱吃的,二姐不能糟蹋了。”
姚婵瞪着杏眼,表情无奈又憋屈的咀嚼了几下嘴里的糕点,最后还是听话的吞了下去。
两日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这日林大夫如约来到尚书府,姚妫和姚婵一早换好衣服等着与林大夫碰面。
当天在瑚琏居外看守的几名下人其实也早就被姚妫说通了。
理由当然还是二姐这个将军府的准儿媳身份。
府内的下人们都知道二小姐与尚书夫人母女情深,如果他们奉命非要阻拦,那将来入了将军府,二小姐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姚妫明言他们只需装作没有察觉,不会有人将此事告知尚书大人,那么自然也就无人知晓。
既不会违令,也不用得罪二小姐,一举两得。
她们进入瑚琏居十分顺利,是姚蝉没有想到的。
“你的法子还真管用,他们真的没认出我们来。”姚蝉又惊又喜,只觉得是换了衣服,带了发冠,竟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下人们的眼睛。
姚妫没有说破,只是催她去内室看一眼母亲到底如何了。
荷香见到姚蝉的那刻,激动的热泪盈眶,“二小姐,你可算来了,夫人她醒了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还不小心伤了来治病的几位大夫。”
姚婵似懂非懂,“就因为这样所以父亲才把母亲关在瑚琏居的吗?”
荷香含泪点了点头。
姚婵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母亲,听着荷香的话,一时无法接受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走到床边,试图唤醒沉睡中的人,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姚妫站在姚婵身后,她本想亲口问问母亲,如今看来也是枉然。
床榻之上的似乎听到了几人说话的声音,颤抖着睫毛缓缓睁开了双眼。
“荷香,母亲醒了!”姚婵激动的喊道,她赶忙伸手准备扶起母亲,却没想到被姜苌月一把推开。
姚婵错愕的跌坐在床尾,荷香赶紧在姜苌月耳边告诉她,“夫人,你看清楚,这是二小姐呀。”
荷香的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姜苌月眼神发红,像是要杀死所有企图接近她的人。
“毒妇,你想害我,我杀了你!”
她坐起身来,忽然向着姚婵扑去,双手死死的掐住她细长的脖子。
姚婵被突然发难的姜苌月压过来,她身子随之后倾,背部猛的撞到床柱上,“母亲,我是云卿……”被掐住脖子的姚婵看着眼前想要杀死自己的母亲,嘴里艰难的蹦出字来。
姚妫见状,立刻上前想要拉开姜苌月。
荷香也在旁拼命的掰开她的手,嘴里还不断告诉她,“夫人,你冷静一些,可别伤到二小姐了。”
可姜苌月就像是被激怒的野兽,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她眼里只有一股化不开的恨意,额头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目眦欲裂的想要杀死姚婵。
情急之下,姚妫拔下她头上的发钗,用力的刺向她的手背,疼痛让她一下子松开了扼住姚婵的脖颈,姜苌月呲牙咧嘴的看向这个手里有“武器”的人。
荷香迅速拉起姚婵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安抚她坐下,发现她脖颈上已经出现清晰可见的几根指印。
“三小姐,你小心点,不要在靠近夫人了。”荷香一边去拿帕子浸湿,一边回头嘱咐她。
“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姚妫平静地问荷香。
说起这个,荷香悲从中来,“夫人受伤醒来后就谁也不认识,时而就会这样发狂的伤人。”
姚婵看了一眼正在替她用打湿的帕子敷脖子的荷香,担心道:“那你在这照顾母亲,岂不是很危险。”
她刚刚才从母亲的手中脱险,实在是很难想像这半月多来荷香是如何过来的。
荷香摇头,宽慰二小姐,“夫人不是一直如此,也有清醒的时候。”
姜苌月在他们说话时,还一直狠狠的瞪着姚妫,好像在防备着这个让自己手痛的坏人。
姚妫看着已经连亲生女儿都不认得的姜苌月,心中想到,如今能给自己解惑的也只有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荷香了。
“母亲和颜徵夫人是旧相识吗?”
忽然听三小姐提起颜徵夫人,荷香神色闪烁,连正在替姚婵冷敷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
见她多少像是知道什么,姚妫继续说道:“我在雨花堂的时候,颜徵夫人告诉过我,她和母亲是闺中姊妹。”
荷香看向一侧,神情紧张,半晌后才小声道:“三小姐,她的话不可信。”
“那谁的话可信,你们为什么来雨花堂?为什么想要带我走?这些和薛颐到底有什么关系?”姚妫突如其来的高声质问,却让荷香更为沉默不语。
房内瞬间安静无声。
此时瘫坐在床榻上的姜苌月听到姚妫的话,忽然喃喃自语起来,“薛颐……薛颐……”
姜苌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低头伸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然后缓缓的抬头与姚妫对视,阴沉沉的唤她,“你过来……帮我杀死她……杀死她……”
姚妫浑身发抖的握紧手中那只发钗,她知道姜苌月口中说的那个她,就是自己。
只是这一切竟然会和颜徵夫人薛颐有关,属实让姚妫始料未及。
第33章 决心
姜家的大表姐姜彩芝忽然来了尚书府, 她在子阳郡听说姜苌月病了,带了家中不少调养身体的名贵药材,专程来南阳城看望她。
今日姚绍正好被宣召去了皇宫, 并未在府上。
侍女丫头们都只说夫人在瑚琏居养病,其他一概不知。
姜家大表姐是个急脾气,她千里迢迢的来一趟, 说什么也要见姜苌月一面不可。
侍从下人们纷纷表示自家尚书大人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 谁也不能去瑚琏居见夫人。
姜彩芝才不管这些,熟门熟路的自个就往瑚琏居去了,她还振振有词, “你们大人许不许的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来见他的,我现在就要去瑚琏居见月娘,谁都别想拦着!”
她说完之后,风风火火地就出现在了瑚琏居外。
姚妫还沉溺在姜苌月突如其来的话语中,门外却传来了一片嘈杂喧闹之声。
瑚琏居内的三人均是神色一变, 她们心里担忧不会这么巧是姚绍提前回来了。
还没确定到底是谁在外面, 姚婵已经六神无主。
“糟糕, 父亲来了,我们要躲一下吗?”她嚯的站起来, 吓的声音都变了,求救般的看向姚妫。
荷香走到门口,附在门边上仔细听了听, 让她安心, “二小姐莫担心, 不是老爷, 好像是有人要进来,被门外的侍从们给拦住了。”
只是外面声音太乱,她一时半会也没听出到底是何人。
“除了我们之外,尚书府内还有谁敢闯瑚琏居?”
姚妫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此明目张胆硬闯的人会是谁。
就在她们三人面面相觑时,门被人从外面哗的推开了。
一个披着软毛织锦披风,头上戴着一对镂空花钗的妇人,姗姗而来。
荷香一见门外进来的人,瞪大眼瞪,手忙脚乱地上前俯身见礼,“奴婢见过表夫人。”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夫人的娘家大表姐竟然来了尚书府。
姚妫、姚婵均是一愣,随后两人齐齐行礼,“见过表姨母/见过表姨母。”
姜彩芝见到她们姐妹二人的男子装扮,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姚妫脑中一闪,立即委婉回道:“我们姐妹本想效仿戏彩娱亲,不曾想让表姨母见笑了。”
姚婵也跟着姚妫装作羞怯的低下了头,可实际她的心紧张的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哎呦,真是俩孝顺姑娘。”姜彩芝一脸欣慰的上前将她们二人搂在怀里,手掌轻轻抚上她们的背,喜爱的眼神毫不掩饰。
姚妫有种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心情。
表姨母虽远在子阳郡,可她却是曾经最真心实意对她好的长辈。
前世的表姨母在姚妫登位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南阳城,姚妫曾多次派人去子阳郡,都被表姨母称病拒绝了。
今日能再见到表姨母,姚妫是说不出的高兴。
姜彩芝看向荷香,有些奇怪她来了这一阵,怎么都没见到自己的表妹。
“月娘在哪?她可好些了,我从子阳郡带了不少药材给她补身子。”
荷香支支吾吾,不敢将夫人的情况告诉她。
表夫人性情刚烈急躁,倘若她知道了,定会闹的人仰马翻。
姜彩芝皱起眉,对面前低头不敢看她的姚婵问话,“云卿,你告诉表姨母,你母亲到底怎么了?”
姚婵微微侧目,看向内室床榻的位置。
姜苌月被姚妫刺中手背后,就躲着他们,自己缩到了床角处,从外往里看,并不能发现床上有人。
姜彩芝没有见到床上有人的样子,却还是疑心的准备走过去。
姚婵被月娘宠的天真单纯,是个藏不住事的主。
所以方才姜彩芝才会在荷香那得不到回答后,转而去问姚婵。
姜彩芝看她的神情,床榻上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姚妫眼见表姨母就要走到床边,知道瞒也是瞒不住的,于是上前唤住了姜彩芝,“表姨母…”
她定了定心神,实话说道:“其实母亲受伤醒来后,直到现在都还认不得旁人。”
“月娘不认得人了?”姜彩芝重复道,似乎不太能相信从姚妫口中听到的事实。
她又看向姚婵、荷香,想从她们脸上看出不一样的表情。
可她们都在躲避自己的目光,显然予柔的话不假。
姜彩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不要急怒,因为来南阳城之前,儿子宋祈曾让她答应戒骄戒躁,不可与人争执,这才放心让她来此。
“月娘在哪?”她声音不大,可姚妫却像被罚站的孩童,站的笔直,用手慢慢指向了床塌。
心中想着,万一让表姨母看见母亲手背上的伤,那自己铁定惨了。
好在荷香先告诉了她,“夫人不仅不认得人,不时地还会伤害靠近她的人,目前不要刺激夫人为好。”
姜彩芝知道荷香一直跟着月娘忠心护主,绝不会欺骗自己。
她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没有靠近床边。
姚妫担心父亲要回府了,如果被他见到自己和二姐的装扮,势必会猜到他们是为了混进瑚琏居。
于是她主动留姨母住在尚书府,“表姨母不如多住几日,这样就可每日来看母亲了。”
姚妫一面是希望能多见表姨母,一面也有其他考量。
毕竟有表姨母在尚书府,父亲看在宋家的面上,也不会再让人像看管犯人一样守着瑚琏居。
而且姚妫清楚地记得,再过半年就是表哥宋祈入京的日子。
到时候有宋家在南阳城做靠山,表姨母日后自会给母亲做主。
其实不管姜苌月因为颜徵夫人而经受了什么,才会让她如此痛苦,甚至将这一切归咎到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姚妫都在这一刻发誓,她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这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惩罚。
第34章 属意
姚妫猜测的果然没错。
父亲姚绍回府后, 听下人禀告了表姨母硬闯瑚琏居之事,竟没有任何迁怒怪责的意思。
原来姜彩芝乃是宋家唯一的大夫人,又是姜苌月的表姐, 姚绍碍于她的身份,自是无法追究此事。
然而最重要的是,他刚在宫中听闻了一件事。
姜彩芝的儿子宋祁在督办一桩钱粮旧案时立下了大功, 陛下大喜,准备拟旨让他们举家迁往南阳城, 还要亲笔御赐府邸。
这样得宠显贵的亲戚,在姚绍眼里当然是多多益善,又岂会因为一桩小事, 而与表姐产生隔阂。
本来姜苌月醒来后疯癫伤人,关着她也是无奈之举,这事也属家丑,自是不可外扬,但因为如此,姜家表姐经常来尚书府走动, 也算因祸得福。
不过半日功夫, 瑚琏居外的下人们已经不见踪影。
茉心兴高采烈的将此事告诉姚妫, 她也好像早就知道一样,没什么过多的反应。
父亲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留表姨母在尚书府,那自是利大于弊,什么事都在他的算计中, 唯恐漏下一丝一毫。
姜彩芝就这样住在了尚书府, 一日园内桃红柳绿, 花朵尽盛, 美不胜收。
姚婵、姚妫姐妹不约而同地都提出想要陪着表姨母在凉亭中喝茶赏花。
姜彩芝求之不得,于是让侍女唤了她们一同前来。
就在姚婵刚坐下不久,李嬷嬷忽然带人给她道喜,说是将军府的马车运来了几大口箱子,据说全是价值不菲的礼物,都是指名点姓送给姚二小姐的。
姚婵一听此事,顿觉胸闷,她这喜出何来?
李嬷嬷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着李嬷嬷说的口沫横飞,姚妫只觉烦的她头大如斗,恨不得叫人拖下去缝上她的嘴。
姚妫瞧见二姐难看的脸色,心里指不定怎么咒骂李嬷嬷这不开眼的东西。
她知道必是谢然想要退亲,又觉得不能薄了姚家的脸面,这才让人送了不少礼物来算作补偿。
表姨母听了李嬷嬷的话,才知道姚婵和谢家少公子定亲的事,她也替姚婵开心,对将军府礼数周全颇为赞赏,“我见谢家公子对云卿格外上心,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还没成亲,几大箱子的礼物都急着送来了,日后成亲岂还了得。
姜彩芝转念一想等云卿这个姐姐出嫁了,那么予柔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不知她可愿意给自己做儿媳……
想到这里,姜彩芝落在姚妫脸上的视线逐渐慈爱,还真是越看越喜欢。
等宋祈办完陛下交代的差事,回南阳得了官职,有了自己的府邸,也就该让他见见予柔了。
姚婵和姚妫坐在姜彩芝左右两侧,姚婵在桌下用脚尖踢了踢姚妫,看向她的眼神也是一副怎么办,你要帮我想办法搞定的意思。
姚妫知她心急,但也要先问清楚再说,她看向李嬷嬷,假装好奇道:“听嬷嬷一说,我倒想问问将军府送来的除了礼物以外,可还有其他东西?”
“其它东西倒没有,不过将军府的人说晚些时候,谢夫人会来尚书府见一见二小姐。”
“什么?将军夫人要见我?”姚婵不知为何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对于要见谢夫人反应格外明显。
姚妫以为会是谢然前来,她也没想到来的是魏湘。
只是退亲这事由他继母开口,也应是在情理之中,毕竟提亲的是谢大将军,退亲总不能还是他前来。
“云卿,既然将军夫人要来,那你就早些回去准备吧!”表姨母笑着让姚婵先回去,不必在陪着她。
姚婵心中虽然不愿,可也没有办法,只好起身,带着秋霖离开了。
“是我看错了吗?怎么云卿忧心忡忡的样子。”表姨母小声问一旁的姚妫。
姚妫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在担心什么吗?平远将军府门第虽显赫不是一般勋贵,可云卿也是尚书府千金,断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表姨母不知缘由,以为是姚婵对将军府畏惧,这才满脸担心的样子。
“表姨母放心,二姐大概过几日就会想通的。”姚妫给姜彩芝斟了一口茶,“她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
“如此就好。”
姚妫又与表姨母说了不少小时候的事,她有意问起母亲与颜徵夫人薛颐是否相识。
表姨母记忆犹新,她告诉姚妫,薛颐那时不过是薛家一个庶出的女儿,母亲去世后就交由嫡母王氏抚养。
姜家与王氏常有往来,那时王氏嫡母带着几个儿女回母家拜见祖母,薛颐不知什么原因也被带去了,母亲姜苌月就是在王家认识她的。
“她们一见如故,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每日都会聚在一起。”表姨母回想那时的事,总觉得她们会是长长久久的好姊妹。
只是没想到后来月娘嫁给了姚绍来了南阳,而薛颐被王氏嫁给了梓潼老家一个身患腿疾,行动不便的何姓人家,自那后她们就没在见过。
后来听说何家被一伙盗贼洗劫,大火烧的精光,可薛颐却侥幸躲过一劫,但何家也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那时她的堂弟韩子衍成为了国学监祭酒,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也就跟着去了南阳,之后风光无限。
表姨母说起她还有点纳闷,“就是不知道她如何得宫内那位的眼,竟得了不少封赏和恩典。”
姚妫听着表姨母的话,心中有些觉察,其实不难猜出,薛颐能有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必定是瞒着韩夫子,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天威难测,人总会有登高跌重的一日……”姚妫忽然一脸正色说道。
姜彩芝见她神情严肃,拍了拍她的脊背,柔声道:“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倒也无足轻重。”
如今她们和薛颐也好,颜徵夫人也罢,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何必为了此人惹自己不快。
“姨母说的是,她的事不重要。”姚妫听话的点了点头,来日方长,总会让她找到机会的。
姜彩芝随后让姚妫陪她去看姜苌月。
荷香告诉她们夫人的病情时好时坏,大夫说只能继续吃药,等她慢慢恢复。
姜苌月自从被姚妫刺伤,每回见她都还是有些害怕。
姚妫其实也不想在瑚琏居多留,奈何表姨母相邀,她也只能一同前去。
好不容易熬到从瑚琏居离开,在回兰香阁的必经之路却被二姐的侍女冬梅给截住了。
冬梅一直等在树下,见到姚妫后还紧张兮兮的东瞧西望,确定没人看见后,才说道:“二小姐,三小姐说想要你陪她一道去见将军夫人。”
姚妫早就知道二姐会找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急,她想了想今日不管是谁来,这事倒也该解决了,于是说得:“前面带路。”
冬梅一听,立即拨开一旁挡路的树枝,加快脚步的领着姚妫往前院大堂走去。
将军夫人魏湘已经到了,只是并没有见到二姐的身影,就在姚妫准备上前拜见将军夫人时,父亲姚绍出现了,他看到姚妫竟有些不悦。
“今日贵客到访,不可失了礼数,还不回房去!”他急着想要赶她离开。
姚妫没有办法,只好转身离开。
这时姚婵正好到了,见到父亲让姚妫离开,赶忙上前替她说话,“父亲,是我让三妹来的,孩儿要见将军夫人,实在是有些紧张。”
姚绍觉得姚婵不像自己的女儿,“将军府将来会是你的婆家,现在就不敢见未来婆婆,这像话吗?”
姚婵被姚绍数落了一顿,心中委屈,不过谁叫她自己没有法子,现在也只有忍着。
好在姚妫就这样被留下了一同去见魏湘,只是姚绍没想到的是,将军夫人来此的目的竟是要退亲。
姚绍更发现她们姐妹一个比一个冷静,自己有种蒙在鼓里的感觉。
“今日我来此见二小姐,是为了替临渊拿回一样东西。”魏湘说的很含蓄,可姚婵却听的明白,看来谢将军已经知道玉佩的事,这更叫她无地自容。
魏湘把一个空盒子放到姚婵面前,“二小姐冰雪聪明,想必能弄懂我的意思。”
“是我一时粗心,让太夫人误会了。”姚婵只庆幸此事早被发现,“我本该早些说清楚的。”她只为当初的自己感到羞愧难当。
姚绍、姚妫在一旁不解。
说来这场定亲来的奇怪,退的也奇怪,姚绍暗中看向姚妫,发觉她神情一直未变,似乎早就知道将军府是来退亲的。
姚绍又想起那日和姚婵争论的姚妫,给他那种不一样的感觉。
就好像…眼前这个熟悉的女儿脱胎换骨,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送走了魏湘,姚婵已经做好被姚绍训斥责罚的准备,毕竟被退亲是一件颜面扫地的事。
可姚绍只是罚她禁足一个月,什么也没多说的拂袖离开了。
半年后,谢然由韩夫子举荐,陛下亲封为太子少傅。
宋家奉旨举家迁往南阳,姚妫的表哥宋祈入京,官拜大理寺少卿。
第35章 护弟
晨曦初露, 管家就命尚书府的下人们将庭院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
侍女下人们都清楚,这是因为南阳都传遍了,表夫人姜彩芝的公子宋祁被陛下恩准入京, 现已是大理寺少卿。
表公子宋祈来了南阳,首要之事定是入尚书府接自己的母亲姜彩芝去新建好的府邸,自是不必说的。
姚婵被禁足在翠玉轩一月, 这一次受罚她总算有好好生反省自己。
其实她与谢然未曾谋面,就算后来踏青之日远远一见, 实则是连三句话也没说上,为此她也想通了。
虽然谢然确如坊间传闻那般长相俊美,温润谦和, 但自己一听说他身患不治之症,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只想与他早日退亲。
她不是真心喜欢谢家公子的,当然谢家公子也从未中意过她。
这样两厢不愿的婚事被退了,就算是禁足她半月、一年也是值得的。
秋霖、冬梅见姚婵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上前轻声道:“二小姐, 让奴婢们为你梳洗打扮。”
听到侍女的话, 姚婵这才慢慢站起, 伸手转身让秋霖服侍她穿衣。
此时兰香阁内,姚妫已经陪着表姨母用过早膳, 宋家前日的书信已经到了,信中说好还有一两日就能到南阳城,算算日子也该是今日了。
姜彩芝很高兴宋家能来南阳城, 她可以多看望生病的表妹, 还能时常见到姚婵、姚妫两姐妹。
她屏退左右, 带着姚妫两人独自在园中散步, “予柔,你可知我嫁到宋家十多年,曾为宋家生过三个孩子,可惜平安养大的只有你表哥一个,你表姨父疼我,这么多年不管族中叔伯婶娘如何逼迫,他都是不愿纳妾的。”
姚妫早有耳闻,表姨母与表姨父夫妻情深,他们举家能来南阳城,也是远离族中叔伯婶娘的一个绝好机会。
“祁儿自小就随他父亲,那时我便在想,日后他定也是一个疼爱娘子的好夫婿。”说完姜彩芝便拉过姚妫的手,朝她微微一笑。
姚妫霎时听懂了表姨母话中的意思,这是想要撮合她和表哥。
可她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早早成婚似乎多有不便。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谢然的病,姚妫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答应过的,要找到医治谢然的办法,虽有半癫道人在他身边,可如今也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所以一切都还不能算尘埃落定。
就在姜彩芝又准备开口之际,府中的侍女跑来告诉她,宋家的车马已经到尚书府门外了。
“祁儿这么快就到了。”姜彩芝虽有几分讶异但脸上的喜色更胜,她转头看向姚妫,“予柔陪表姨母一同去见你表哥吧!”
她说话间就已经带着姚妫走出了园子,朝着尚书府外走去。
姚妫记得表哥宋祁为人正直,从不徇私,这样秉性的人担得起大理寺少卿一职。
可惜身本清流不肯同污,便是碍了别人的眼,挡了他人的道。
姚妫看着身前表姨母那般熟悉亲切的背影,这一世她必不会让这些发生。
很快俩人就到了门外,刚跨出门槛,“孩儿见过母亲。”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翻身下马向着姜彩芝俯身一拜。
男子约莫二十有一,穿着洁净明朗的浅蓝色锦服,声音低沉有力,虽年轻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姜彩芝心疼的看着宋祁,眼眶湿润,“我儿辛苦了,你看这脸都晒黑了不少。”
姚妫也抬眸瞧了一眼宋祁,表姨母说的不假,表哥的肤色可确如小麦似的。
姜彩芝像是又想起什么,转头朝姚妫招手,忙跟儿子说道:“祁儿,这是你三表妹予柔,你小时候见过的。”
宋祁此时才注意到母亲身后的女子,他依稀记得姚家有两位表弟两位表妹。
“许久未见,表妹可还好。”
姚妫福了福身子,客气回道:“一切都好,多谢表哥挂念。”
二姐姚婵此时恰好也到了,“云卿来迟了,还望表哥见谅。”一语刚落,宋祁便见到另一个粉衣女子向他走了过来,女子由远及近嫣然带笑,叫他不禁看的有些出神。
“你表哥自己早到了,不怪云卿来晚了。”姜彩芝嗔怪起自己的儿子,对姚婵偏心的紧。
宋祁颔首,“母亲所言极是,是孩儿的错。”
他又道:“还有一事,孩儿未在信中告知,父亲可能要过些时日才能离开子阳郡。”
其实宋祁没在信中提及这事,也是不想姜彩芝生气,当面告诉母亲总能快速安抚好她的情绪,否则她自己一个人生闷气,肯定没休没止。
姜彩芝当时急着来南阳城看月娘,并没有想到陛下这么快就下旨让他们举家迁往南阳,否则定会让夫君宋阔与她一道离开。
“宋家的叔伯自是不想你父亲那么快离开,一堆烂摊子日后还会有谁再替他们收拾。”姜彩芝说起这些明显很是生气,要不是答应儿子,她真想直接叫人绑走宋阔,绝不让这群不省心的人连累自己夫君。
“表姨母,表哥远归也辛苦了,我们不要站在这里,先进屋再说可好。”
姚婵适时的说话,让姜彩芝暂时没在提这些烦心的事。
尚书府的侍女下人们也早就将宋祁一行人的行李物品搬了进去。
姚绍在去朝堂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就怕尚书府失了礼数,惹宋家的人不满。
这几日他收到长子姚弼寄回的书信,陛下封他为定河都护,督造无定河一事,他却将完工期一拖再拖,此事惹得龙颜不悦,已经让他无暇他顾。
姚妫故意放慢脚步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二姐和表姨母说笑着离开,眼睛却不停的向四处看去。
四弟姚衡从国学监结业后,答应姚妫会留在家中好生休息,可近日姚妫去暮雪斋总不见四弟的影子,寻问房中侍女,她们只说四公子一早就离府了,至于去了何处,无人知道。
姚衡这几日外出,身边连侍从也没带,姚妫不免有些担心,所以今日一早就让茉心跟去暮雪斋看个究竟。
“小姐,当心看路。”茉心不知从哪忽然冒了出来,一把扶住了走神的姚妫,朝她关切一笑。
姚妫见是她回来,这才宽心了不少,“四弟到底去哪了?”她等不及的小声问茉心。
茉心似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小姐,我觉得……此事要告诉老爷才好。”
“不行,暂时不能告诉父亲。”
不管四弟去做了什么,这件事绝不能告诉姚绍。
茉心也有些着急,“我跟着四公子还见到了那日在陌芳林带小姐走的坏人。”她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苏景鸾?四弟怎么会与他搅和在一起?”姚妫一下子警惕起来,苏景鸾和颜徵夫人关系密切,他接近四弟,绝不会按什么好心,“他们到底是去了何处?”
“醉花楼……”
姚妫大惊,一想到苏景鸾风流成性,无耻之尤,而四弟前世曾因醉花楼的女子梁吟犯下大错。
这一切怎会这般凑巧,姚妫心里惶惶不安的情绪却越来越重。
等到为宋祁的接风宴结束,姚妫知道表姨母和表哥许久没见,母子俩肯定有不少话要讲,她和二姐就早早离开了。
刚离开厅前,姚妫就问起了四弟的消息,“茉心,暮雪斋那边如何了?”
茉心小声道:“四公子还没有回来……”盯着的人没有回话,那么四公子肯定是还没回府的。
姚妫轻叹一声,“好在父亲因大哥督造无定河一事,分身乏术,要是被他知道四弟在外胡来,定不会轻易饶他。”
可她一想到这事极有可能是苏景鸾在撺掇,四弟年少无知又怎会逃得过他的阴谋诡计。
“这几日四弟都这般早出晚归?”姚妫不想打草惊蛇,可心里还是气愤不已,“让盯着的人不要让他发觉了。”
姚妫决定等明日表姨母和表哥离开,她就亲自跟去看看,苏景鸾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想到四弟前世的事,晚上姚妫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的回忆起在玉京园中谢然陪着她的时候,不知怎么竟十分想念起这个人来。
他现在已是太子少傅,怕也是忙的脱不开身,想要见他一面也难。
只是不知他的身体是否好些了。
想着自己已经为姚衡的事大为操心,又怎会有空闲想到他身上去。
姚妫闭眼,虚空喃喃了一句,“谢临渊,你还真麻烦……”
第二日大早,姚绍坐车亲自送姜彩芝、宋祁去陛下赏的宋宅,姚婵、姚妫在姜彩芝的要求下,只让她们送至门外。
这样倒也正合姚妫的心思,让四弟以为自己去送表姨母,便更不会多加留心自己的去处。
姚妫让茉心准备了一套男装,可茉心觉得她一个人去醉花楼实在是危险。
“怎会是我一个人?”姚妫换好男装,扮作举止孟浪的轻浮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抬起茉心的下巴,佯装挑逗她,“不是还有美人你吗?”
茉心通红着脸,后退着躲开了,她声若蚊蝇,“小姐不是让奴婢只准备了一套男装。”她误以为姚妫是想让她一同跟去。
姚妫笑着有整理了一下腰带,站在铜镜前左右看了看,才又说道:“我一个人去还能应付,带着你我可不能保证了。”
醉花楼不是普通的酒楼店铺,茉心年纪小跟着不方便。
“那要是出了危险怎么办?”茉心害怕,想要劝姚妫放弃,“小姐,不如还是告诉老爷,不准四公子外出就好。”
姚妫看向茉心,一字一句说道:“不会有事的,而且有人在我身边保护我。”她为了让茉心安心,又谎称有人在暗中保护自己,并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危险。
茉心一听这才打消了疑虑,只是千叮万嘱,让姚妫记得早些回府。
醉花楼是穆沅朝有名的娱乐消遣地,那里多的是美酒佳肴,乐人曲舞,乃是一夜可豪掷千金的豪奢之地。
南阳有钱的子弟常会聚集在此,其中也不乏苏景鸾这样的世家纨绔公子。
姚妫早在前世就听说过,却未曾有幸一见。
四弟姚衡一向循规蹈矩,万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况且他也拿不出这些钱来。
在姚妫踏入醉花楼的一刻,街对面有位卖果子的老妇人就开始吆喝起来。
“姚三小姐进去了。”顾玄遇其实一直都守在尚书府附近,当他见到茉心跟着姚衡时,就知道是姚三小姐在调查自己四弟连日来的去向。
于是他将此事禀告给了少将军,谢然让他们二人先在醉花楼外守着,他从宫中随后就到。
“这几日姚家四公子都会去醉花楼见一个人。”杨炯看着那位老妇人说道。
顾玄遇没有搭话,好像热闹的街市就他一人。
杨炯也不管,仍然接着说道:“你可别让姚三小姐知道公子让你暗中保护她的事。”
顾玄遇面无表情的盯着醉花楼的门口,“可能已经知道了。”
“……你居然暴露了?”杨炯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冰块人,嘲讽他,“将军府的暗卫何时这么没用了。”
顾玄遇也不生气,只是用自己也没想到的疑惑语气,“我也不知。”
他的回答出乎杨炯意料,顾玄遇被姚三小姐发现本就不太寻常,而且还是在顾玄遇也不知的情况下,这真让人不可思议。
“公子来了。”顾玄遇说。
杨炯抬头,果然远处驶来一辆朱轮华盖车,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戴着半面鎏金麒麟面具。
他回头再想与顾玄遇说话时,刚刚还在自己身的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完全没有了踪影。
谢然戴着面具,那便是不想让人认出,杨炯跟去只会坏了公子的事,于是他也只能继续等在醉花楼外,静观其变。
姚妫在满是吵嚷的人声中寻找着四弟的影子。
醉花楼的女子个个身娇百媚,热情如火,她们见姚妫像是第一次来这,有些拘谨,便拉着她要与她一同猜拳饮酒,更有甚者脱掉薄纱外衣,露出一对玉臂,软若无骨似的就想搂住姚妫的脖子。
姚妫虽然早知此处是男子玩乐之地,露骨直白自是再寻常不过,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不堪入目,有辱斯文。
她冷着脸,嫌恶的对着那些见她男装俊俏,就想要主动贴上她的女子,“我找人!不会喝酒!没兴趣!少打听!”
一名红衣女子上前调笑她,“公子脾气不小,还真是让奴家又爱又怕。”
“我要见梁吟,你只要带我去见她,这就是你的了。”姚妫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在红衣女子眼前一晃。
果然还是钱好使,红衣女子见钱眼开,立马点头欠身,“奴家带你去,奴家带你去。”
姚妫跟着她上了三楼,红衣女子指了指身后的房间,小声道:“梁吟就在里面。”
姚妫把银子丢给了她,红衣女子接过银子飞快的离开了。
姚妫正欲推门进去,却听到房间内的女子说话,“公子可要画的在仔细些,不然又要重头再来了。”那声音酥软,像是蚂蚁爬遍全身。
“多谢姑娘提醒。”是四弟姚衡的声音,姚妫听到这里已经按捺不住的想要从房间揪出他的冲动。
可当另一个声音传来,她更加不敢相信,“姚公子做画可不太专心啊!”男人嗤笑道。
姚妫没料到苏景鸾这无耻小人竟然也在里面,可她不确定房间内是他们三人,还是另有其他人。
姚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醉花楼内的一个小厮忽然从她身边经过,递上信封给她,悄声道:“俏郎君,有人让我转交与你,他说你一看便知。”
没等姚妫把信封打开,小厮矮着身子便走开了,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房间内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果然不止他们三人。
姚妫拆开信封,只见里面装有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以及一张写着“欠债还钱”四个字的小纸条。
她回头张望了一番,并未见到有其他人的身影。
“让他们拿的酒呢?怎么还没拿来。”房间内有人大声嚷嚷着,显然已经喝的不成样子。
苏景鸾慵懒的声音再次传来,“刘公子醉了,快扶他出去醒醒酒。”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在两名女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正好与门外的姚妫四眼相对。
此人有些面熟,姚妫走过他身侧时才猛然想起,他不就是踏青节那日被二姐迷的险些走不动路的刘家公子刘寂。
果然是人以群分,苏景鸾身边的狐朋狗友,跟他倒也是一路货色。
此时的苏景鸾斜依在罗汉榻上,半眯着眼觑见走进房间来的姚妫。
塌下跪坐着两个美艳的黄衣女子,一个掐腰捶腿,一个倒酒喂水果,忙活的不亦乐乎。
姚妫懒得多看他一眼,绕过屏风,把还在提笔作画的四弟姚衡一把拽了起来。
姚衡身边站着一位正低头欣赏他画作的绿衣女子,那女子发上插着一朵做工精巧,纹路清晰的纯金牡丹。
她见到无缘无故闯入还凶神恶煞的姚妫,“公子这是做什么?姚四公子可是我的客人。”
姚妫见到她的一刻,便知她就是梁吟,“来这寻欢作乐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姑娘的客人?”
姚衡还在状况之外,眼前的男子看着眼熟,可又不曾见过,等他认出是姚妫时,才赶忙丢下笔,唤了她一声,“三姐,你怎么到这里来…”
“当然是来找你,难不成是我喜欢这种地方。”姚妫一句话就将姚衡给噎了回去,她还没开口问话,姚衡倒质问起她来,真是反了他了。
梁吟听到姚衡的话,这才退后了几步,没在阻拦他们姐弟。
看着傻站着的姚衡,姚妫不想在这教训他,但语气却是极为严厉不容反驳的,“还不回去,等着人送你吗?姚公子!”
姚衡被她吓得头也不敢回的快走出了房间。
“姚三小姐……”梁吟似乎有话想要解释,但在姚妫的一个犀利眼神下只好住嘴。
姚妫一步步靠近梁吟,寒霜般冰冷的眼眸,好似淬着致命的毒,她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离我弟弟远些,否则我剥了你的皮。”
第36章 正好
梁吟被姚妫的话惊吓的不敢出声, 她不曾想姚家四公子看上去温文尔雅,知书明礼,为何同为姚家的他的姐姐, 却如此凶狠可怖。
一旁被无视的苏景鸾终是忍不下去了,他怒吼着让塌下服侍他的两位黄衣女子离开,“你们都下去!”
连着被姚妫警告的梁吟也如同获了大赦, 侧身匆匆跟着她们二人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门复被关上,房中如人去楼空一般, 只剩残羹酒盏,半室狼藉。
苏景鸾依然斜靠在罗汉榻上,没有挪动半分, 他像是等着姚妫主动过来。
既然她来了这醉花楼,那么姚衡的事她必会管到底。
哐当一声,姚妫用力推开了挡在二人之间的屏风,一屁股坐在了姚衡先前作画的那张檀木方桌上。
两人隔着两丈远,姚妫看向苏景鸾的眼神却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说吧!你是怎么哄骗我四弟来的。”姚妫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冷漠疏离的语气, 毫不客气地质问他。
有那么一瞬, 苏景鸾竟觉得姚妫像极了皇宫中高坐的陛下, 他脱口而出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姚妫哂笑道:“苏公子的脑子还泡在酒里,连人也识不清了。”
她的话让苏景鸾清醒了不少,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会问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话。
姚妫交叠双腿,饶有趣味的盯着苏景鸾疑云密布的脸。
姚妫的行为实在是叫他不爽。
分明她才是走进自己陷阱的猎物, 却让苏景鸾有种反被掌控的无力感。
苏景鸾让自己冷静下来 , 他不可能会让姚妫反客为主。
“你现在这样谢然可知道。”他起身踱步走向姚妫, 忽然勾唇问道。
姚妫微微弓身前倾, 一字一句的反唇相讥,“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就不劳苏公子费心。”
前世的她冷心薄情、杀人如麻,甚者反复无常,食言毁约,哪一个不是让谢然看的一清二楚,他更像见证者,陪着她一路走到那个位置。
苏景鸾从她的话中确定,“你们的关系,果然不同寻常。”
那日派去的人回禀他马车上的人是谢然时,苏景鸾就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
姚妫不想和他继续讨论自己和谢然的关系,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是什么关系都与你无关,苏景鸾,废话少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姚妫对他最后的一丝耐心已经没有了。
苏景鸾见她一提到谢然就翻脸,那人当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令弟可不像你,他简单多了。”说完苏景鸾便从腰间拿出一张有姚衡亲笔签下的借据,“这是他在我钱引铺立下的字据,截止今日连本带息不多不少一千两。”
姚妫瞥了一眼,这才知道姚衡为何如此听话,敢情是被坑了钱,不得不让苏景鸾白白使唤,“没想到苏大公子还做私贷的买卖。”
穆沅朝廷有设立交子务,律法规定不许官商私营此行,苏景鸾居然仗着自己是当今皇后的亲外甥,倒行逆施,自己做起了这吸人骨血的无良买卖。
姚妫只要四弟离醉花楼远远的,离梁吟远远的,其它的她并不在意。
“既是我四弟他白纸黑字的借了苏公子的钱,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要他做什么也都是应当的。”
姚妫一副明白事理的样子,“明日我就禀告父亲,让姚衡收拾行李,去苏府为奴为仆,自己还清这笔债。”她虽然心疼姚衡,可他犯错在前,不吃些苦头长长教训也是不行的。
“你忍心看他被尚书大人赶出家门,成为我府中的下人?”苏景鸾不知姚妫话中真假,只是觉得出乎意料。
姚妫耸肩,表示自己也很为难,“一千两纹银!我又如何拿的出。”她分明揣着两千两,却眼都不眨的说没钱。
苏景鸾对姚妫貌似诚恳的话一时语塞,他本就知道她是拿不出的,但只要她肯求自己,一切也就好说,哪知道她竟狠心让自己的弟弟卖身还债。
果然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可姚府的下人分明说,姚妫是跟着姚尚书的侧室冯樱长大的,她在府里与二姐姚婵不合,但与冯樱的儿子姚衡却是姐弟情深。
难道说他们的姐弟情深竟比不过区区一千两银子?
苏景鸾对姚妫不按常理的出牌,完全没有了应对,但他也没蠢到会让一个尚书的儿子到自己府上为奴。
此事如果闹大了,自己私下经营钱引铺的事,岂不是也会被人知晓。
苏景鸾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看出姚妫不满的是姚衡来这种地方,那么他就偏要让她看着姚衡日日进出醉花楼。
“姚公子是尚书大人的儿子,为奴岂不是受委屈,我就看在姚三小姐的份上,让他继续在这醉花楼为我作画,算作抵账。”
姚妫放在膝上的手不易察觉的蜷缩,苏景鸾这该死的家伙竟还要让四弟来醉花楼。
她本不想承那送信人的情,可为了不让姚衡再在醉花楼出现,也不得不用银子搞定了。
姚妫无计可施的从身上取出银票,啪的一下摆在自己坐的那张檀木桌上,“这里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借据给我。”
苏景鸾瞪大双眼:“……”
她居然带着钱,还是一千两。
这女人还真是谎话连篇。
看来姚衡早就把自己欠钱的事告诉了姚妫,所以他们姐弟是在自己面前做戏。
“怎么了,不敢拿。”姚妫故意激他,“苏大公子还会怕有诈?”
苏景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坐在桌上的女子,她冷情善变,叫人分不清真假,如毒蛇一般危险,却对他又有着致命般的吸引。
这种感觉竟疯狂到让他无法抵抗。
苏景鸾将双手撑在桌上,把姚妫圈在自己的身前,他的呼吸喷吐在姚妫的耳边,“我发觉自己越来越中意你了……”
男人对一切事物都有征服欲,尤其是女人。
姚妫似乎已经彻底激起了苏景鸾的这种欲望,他像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用眼神将姚妫慢慢吞噬。
这一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开始沸腾。
姚妫抓起银票按在他的脸上,然后顺势站起身来推开他,再一把扯过他手里的借据,冷冷警告道:“少打我弟弟的主意,你想玩什么我都奉陪!”
苏景鸾忽然哈哈大笑,像是变了个人,耍无赖的挡在她的面前,说的话还惹人遐想,“真的玩什么都可以吗?”
姚妫剜了他一眼,狠狠地赏了他四个字,“无耻下流!”
“你穿男装的样子也不错,可以试试。”苏景鸾舔了舔嘴唇,出言调戏起姚妫。
姚妫没有与他继续纠缠,只是在开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他,说道:“你若当真喜欢,我可以让人挑选几件送到雨花堂……给颜徵夫人。”
苏景鸾在姚妫关上门的一瞬后露出类似宠溺的轻笑,他想这样的女子倘若嫁给自己做夫人,那么以后的日子一定精彩有趣极了……
姚妫下楼并没有立刻离开醉花楼,她找到了之前给自己带路的红衣女子,让她去找老鸨来。
醉花楼的后院是谈买卖的地方,姚妫在那等着老鸨前来。
趁着当下无人,姚妫拿出衣袖间藏好的信封,将里面的纸条又取了出来,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上面写着的“欠债还钱”四个字。
写信人所指的应该就是四弟姚衡的事,可这人是如何知道姚衡欠了苏景鸾的债,还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
不对,信封里放着的分明是两千两。
难道是担心不够,所以才多给一千两以防万一?
就在姚妫左右思量写信人的意思时,红衣女子带着老鸨到了。
她赶紧将信封塞收捡了起来,又放回了袖口里。
“柳妈妈,就是这位公子想要见您。”红衣女子为她引荐,又小声的在老鸨耳边提醒,“她是苏大公子的朋友。”
醉花楼的老鸨柳妈妈体态臃肿,堆肉的脸上一双精亮的眼睛不停的打量着一身男子打扮的姚妫。
她眼明心亮,像是看出姚妫的女儿身似得,“这位公子细皮嫩肉,看着倒不像男子。”又兀自说道:“倘若是位女子,定能赛过西施貂蝉。”
柳妈妈的眼睛可真毒,红衣女子捂嘴偷笑,今日醉花楼就属这位公子最为醒目。
说来还有一位戴着面具,看不见容貌的公子,看他那身量体形也应当是个好看的主,就是话少了些,一个姑娘也没让陪,自个儿在楼上房间呆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住店的。
姚妫对老鸨的话置之一笑,然后说道:“我想为梁吟赎身。”
老鸨:“公子可知吟儿乃是我醉花楼最红的姑娘。”
“看出来了。”就凭她穿戴与其他姑娘不同,姚妫就知道梁吟身价不轻。
可再贵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还能开出天价来。
老鸨想了一会,笑道:“吟儿能得公子青睐,是她的福气,我马上让人去取她的卖身契,最爱的琴,最喜的衣裳……”
她叨叨着没完,最后才回姚妫,“公子,吟儿的卖身价少了一千两可不行。”
姚妫心中也觉得奇了,写信人给的两千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全让她花完了。
第37章 误会
就在姚妫等候老鸨命人去取梁吟卖身契的间隙, 醉花楼门外忽然来了一群官兵,他们手持武器,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为首穿着盔甲的男子让人将醉花楼的各个出口把守住。
不许任何人离开醉花楼一步, 否则格杀勿论。
老鸨不知发生了何事,赶忙从后院出来,赔笑着想要上前问个究竟。
还没等她开口, 男子哗的拔出腰间的官刀,吩咐起身边的两对人马, “一个房间都不许放过,给我搜!”
“是——!”
数十名官兵得令,立刻有序的从一楼开始, 把房间里的人不论男女衣服扒下挨个检查了一遍。
老鸨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说来从前也有官府的人来检查,可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动真格的,她哆哆嗦嗦,“官爷,这……这是做什么啊?”
她忙使眼色给身边跟着的人, 让他去取银子孝敬这些人。
可惜银子还没拿过来, 为首的男子就一把推开老鸨, 用手中的官刀抵住她的咽喉,字字刚劲, 铿锵有力,让人身躯一震,“兵马司追捕逃犯, 谁敢阻拦!”
“逃犯……逃犯……”老鸨腿软的差点没站稳, 窝藏逃犯可是死罪,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姚妫在后院听到噼噼啪啪杯碟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又有不少齐刷刷的脚步声,听着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个时辰能在醉花楼出现的也只有负责皇城内外安全的兵马司。
也不知他们来此所为何事。
姚妫想到自己女扮男装,如若被发现了,说不定会当做可疑之人带回去,到时候一定会被父亲知道此事,那么四弟的事也就瞒不住了。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吧!”姚妫缩着脖子,想要混在如惊弓之鸟的人群中。
先前收了姚妫银子的红衣女子,在发现她后脱掉外衣盖在她的头上,掩护着她,“公子,你跟我来!”
她领着姚妫就往楼上走去,“现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苏公子的房间,你还是先回去躲一躲吧!”红衣女子送她到了楼梯口,摆手示意她赶紧上去。
她说的倒是这个理,苏景鸾可是当今皇后的亲外甥,兵马司的人断然不敢对他如何。
想到这里,虽然姚妫心里极不乐意,可也没有办法。
此时楼下又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原来先前喝醉正在休息的刘寂被兵马司的人吵醒,他大声的与为首的男子叫嚣,“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如此无礼!”
刘寂一身酒气,坐在床榻上大发脾气。
老鸨在旁慌忙安抚他,“哎呦,刘公子,这位是兵马司的大人,来醉花楼追拿逃犯的。”
刘寂才不管他是何人,在这南阳城谁不知道他爹是上卿大夫。
“兵马司副指挥使张广肃见过刘公子。”男子开口向刘寂自报姓名,“兵马司追缉逃犯,任何可能藏匿的地方,都必须一一清查,还请刘公子见谅。”
张广肃的话说完,就又命人进屋继续搜查,没有理会床榻上暴跳如雷的刘寂。
“张大人,卑职看见楼上有一个可疑的人。”一名手下疾步而来,抱拳禀告张广肃方才所见之事。
张广肃丢下一句,“去看看!”便带着手下夺门而去走出了刘寂的房间。
刘寂被扫了颜面,气的直跳脚,喊道:“你们都给我回来!把本公子当什么人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张广肃跟着手下很快赶到了三楼,“等什么?还不给我进去搜!犯人要是跑了,我让你们提头来见!”看到站在门外的几名宿卫,他厉声责骂道。
一名红衣女子从面面相觑的几名宿卫军身后走了出来,她好心提醒张广肃,“大人,这是苏景鸾苏公子的房间,并没有什么逃犯。”
张广肃一听,原来是皇后娘娘最疼的亲外甥,那个喜欢流连烟花之地,风流成性的苏大公子。
在这种地方遇见他确实没什么稀奇的。
“卑职职责所在,也只有得罪苏公子了。”张广肃让其他人在门外等着,自己则独自走了进去。
当他推门踏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房内满地狼藉。
酒壶、酒杯、纸笔、全都滚落在地,一张五伦百果图屏风也被摔在一旁,无人问津。
看到这样的画面,很难不猜想房间先前发生过什么。
张广肃没有见到房内有人,他慢慢往里走了几步,发现床榻上似有不小的动静。
担心会是再追的逃犯躲藏在里面,张广肃没有犹豫,蹑手蹑脚的走近,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掀开了被褥,手中的刀仅半寸就落在了被褥下那人的后脖颈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收住了自己的刀。
苏景鸾慢慢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开口道:“张大人,你想做什么?”
张广肃这才看清床榻上的是眉间一点朱红的俊美男子以及他身下躺着的一个香肩半露的白衣女子。
女子不知发生何事,小鹿般晶莹的眼睛透着惊恐,她瑟缩在苏景鸾身下,带着哭腔的唤了一声,“苏公子……”
苏景鸾一把扯过张广肃手里的被褥,盖在了她的身上,温声说了一句,“美人别怕!”
随后从床榻上退了下来,对着一脸茫然的张广肃笑道:“张大人这么有兴趣瞧我的床笫之乐吗?”
张广肃咽了咽口水,转身移开自己的视线,垂首道:“苏公子误会了。”
苏景鸾长相阴柔,此时的他长发披散,眼红眸润,衣衫半开,露出一片白皙光滑的胸膛,在张广肃眼里简直是一副旖旎春光。
张广肃常年驻扎宿卫营,身边全是与他一般的粗壮硬朗汉子,从未见过苏景鸾这般五官柔美白皙的男子。
他一时慌不择言,“卑职鲁莽,冒犯了苏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他连连后退,踩到地上的酒杯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可刚站稳脚步,就头也没敢回的退出了苏景鸾的房间。
苏景鸾从床上拿过自己的衣服穿上,对张广肃像狗追来似的狼狈逃跑样,觉得好笑又解气。
他将腰带系好,蹲下身子,看向床底躲着的人,“人走了,还不出来。”
姚妫这才不慌不忙的从床下爬了出来。
要不是担心被扒了衣服验明正身,她才不会躲进苏景鸾这家伙的床底。
姚妫起身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二话没说就准备离开。
苏景鸾还没见过她这样过河拆桥的女人,他叫住姚妫,冲她问道:“我帮了你,你就这样走了?”
姚妫深吸一口气,不想跟他斤斤计较,于是随口说了一句,“小女谢过苏公子救命之恩。”
“就一句话打发我。”苏景鸾不准备让姚妫如此轻易的翻过去,他靠近她,语气暧昧,“阿柔,这次可是你欠我,日后可别忘了。”
…
张广肃顶着一张大红脸从苏景鸾的房中离开,被不少人瞧见了。
他们估计这位张大人一定是撞上了苏公子的好事,被呵斥出了房间。
“看什么看!”宿卫把房间内探出头来看热闹的人统统骂了一遍。
他们副指挥使大人的面子不要的吗?
此时楼下有手下冲进来急报,告知张广肃逃犯已经在城门口被守城士兵抓到了。
他立即让手下全部撤退,赶往城门口接应。
等张广肃离开,老鸨才舒了口气。
姚妫等到门外的人都散了,才开门从房间里偷偷走了出来,她舒了口气,还真是有惊无险。
“你可看见副指挥使大人的脸没?哈哈哈…”
“不知道和苏公子在房内翻云覆雨的姑娘是谁,连副指挥使大人都羞红了脸。”
楼间有人笑着说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都在猜测与苏景鸾欢好的女子到底是何人,竟然只是遥遥一眼就有如此大的魅力。
“那必定是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
“这醉花楼可有这样的姑娘?”
“未曾见过。”
“苏公子定是瞒着人金屋藏娇了。”
“一定是。”
几人摇头晃脑,笑意深沉,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远处面具下原本的明眸暗了下去,如同漆黑的雨夜,谢然听着那些人自以为是的话,脑中浮现出女子娇靥浅笑的脸。
天空忽然下起雨,转眼间雨势渐大,哗哗地的打在头上,雨水顺着发丝淌在脸上,湿答答的。
姚妫走在回府的路上,感叹这雨下的不巧,自己刚脱险就又要被雨淋了。
她就近找了一间茶摊躲雨,顺便让老板上了一杯热乎乎的茶水。
“公子也要一杯热茶驱寒吧!”老板站在姚妫面前,说道。
姚妫捧着茶杯,抬头不解地看向老板。
茶?她不是正喝着吗?
姚妫好像意识到什么,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湿透带着面具的男子正眼都不眨的盯着她。
雨水让他看上去狼狈不堪,可姚妫却第一反应觉得面具下他的眼睛似曾相识。
就在姚妫怔愣时,一个穿着蓑衣,挑着扁担的老伯走过,对着她好心提醒道:“小哥,我见这位公子刚才一路都跟着你,应该是认识你的人吧。”
姚妫一惊,自己真是太过大意,被人尾随而她竟一点也没察觉。
她起身望向男子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冷然道:“你是什么人,跟着我做什么?”
第38章 生气
扑通一声。
男子突然没有预兆地倒在了姚妫脚下, 溅起了一片水花。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姚妫站在茶摊支起的棚下,上前用脚轻踢了他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想讹上她吗?姚妫心中腹诽。
茶摊老板却在一旁担心道:“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他可是正经本分人,不想摊上人命。
姚妫觉得茶摊老板大惊小怪, “哪有那么容易死,人又不是纸做的。”
她不耐烦地俯下身子,一把揭开男子脸上的面具,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着她。
姚妫见到面具下那张熟悉的面孔,大吃一惊, “谢临渊?”
他不是在宫中做太子少傅,怎么跑这来跟着自己。
“老伯,这里最近的客栈在哪?麻烦帮我把他抬过去。”姚妫从身上拿出碎银放在了茶桌上。
客栈的小二帮着将人扶进了客房, 姚妫让他准备热水和炭火,还有祛寒的姜汤。
谢然身体本就差,再淋了这不少雨,也不知会不会加重病情。
姚妫正想去外面再找小二请个大夫,结果就听到谢然醒来的声音。
“谢临渊,你怎么样了?”姚妫坐在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 看着此时的他憔悴的面容有些心疼。
“我没事。”他说着就想要起身下床, 却被姚妫一下子按住了。
“好好躺着, 不许乱动。”她霸道的不允许他再动一下。
谢然看向她,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 用一种听上去关心自己的语气,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最终他还是听话的躺了回去。
小二送来了厨房熬好的姜汤,姚妫端给谢然, 看着他一滴也没剩的喝完了。
接过他手里的碗, 姚妫面色如常, 只是若有所思地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一路跟着我。”
她当然知道谢然不会有什么歹意,但也不清楚他跟着自己的目的。
谢然嗓音低沉,好像很久都没有休息过的疲累,他的神色晦暗了几分,眉梢紧蹙,“认错人了……”他说话时连看也没看姚妫,明显是没有说实话。
“我已经找人去通知玉京园的人,他们会来接你的。”
既然他不想说,姚妫也不打算再问,但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你身体不好,就不要一个人乱走,会很危险的。”
“那你呢?”谢然忽的抬头看向姚妫。
姚妫不解,答他,“我是有事做,与你不同。”
好像是发觉了谢然的不对劲,姚妫抬手覆上他的额,喃喃道:“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不然怎么问些奇怪的话。
姚妫的手很暖和,贴在谢然额头的一刻,让他觉得很舒服。
这几日在宫中辅教太子,片刻不离,诚如半癫道长所言,他的身体将养在皇宫中,有太医院的悉心照料,竟大有好转。
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年,他应是能痊愈。
可谢然却时刻记挂着姚妫,不知她如何了,前日听说姚衡之事,他便料到姚妫会冒险出府,亲自去醉花楼的,即便知道有顾玄遇在暗中保护,但还是担心她会出什么乱子。
尤其是会与苏景鸾碰面,这更让他放心不下。
或许父亲说的成亲不失为一个法子,这样自己便能时时见到姚予柔,也不至于日日牵挂,让人胡思乱想。
想到这里谢然又觉得自己太过卑劣,明知道姚予柔的性子难以束缚,却还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妄念。
可他也只是寻常人,爱憎情.欲逃不掉,也避不开。
如同飞蛾扑火,终究是自我选择。
“还好,没有发烧。”姚妫收回放在他额头上的手,庆幸是自己想多了。
可为何今日见谢临渊总是觉得不太对,她忽然想起在醉花楼给她那封信的人,字迹有些似曾相识,该不会是……
“谢临渊,你是怎么知道我去了醉花楼?”
姚妫从床边嚯的站了起来,她审视着床上的人,前世她从未相信任何人,却对谢然另眼相待,如今也一如既往,可事实却告诉她,自己的一举一动居然被监视着。
姚妫不敢相信,谢然竟会做这样的事。
她又想或许是谢邈让人在尚书府安插的人手,监视的对象是姚绍并不是她,而谢然只是碰巧知道的。
就在姚妫为其找寻借口理由时,谢然却如同前世的韩夫子,开口就对姚妫循循说教,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里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我…”
他的话让姚妫大为不满,没有人可以置喙她想做的事,谢然也不可以。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姚妫不悦地将谢然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下子打断。
俩人之间仿佛筑起一座高墙,姚妫明明近在咫尺,可谢然却觉得她远在天涯。
姚妫转头没有在看谢然一眼,她开始让自己平静下来,刚刚脑子不清楚,一时冲动就脱口而出的说了那番话。
前世不管她做什么,谢然都没有反对,或许他也知道是自己太过一意孤行,决定要做的事就很难轻易改变。
“我不是那个意思……”姚妫想要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谢临渊……”
可就在这时,客栈的小二领着一人在门外走过,嘴里还奉承巴结着,“您说的都那位公子可不就是好看的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他啊就在咱们小店里。”
姚妫闻声看向门口。
“咚咚——!”
敲门声响起,“公子,有人找。”小二在门外说道。
姚妫看了一眼谢然,她以为是杨炯找来了,“进来。”
他们在客栈停留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将军府的人就找来了,这效率倒是挺高的。
可当小二领着那人走进来时,姚妫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临渊,你果然在这。”颜徵夫人薛颐一身红色暗花银丝斗篷,略过姚妫,眼神直直地看向床上的谢然。
她熟络的与谢然说话,完全没有将一旁的姚妫放在眼里。
“我刚才远远瞧见你被人扶进客栈,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想到真的是你。”
这可真是让她觉得雀跃。
谢然也没想到会见到颜徵夫人,之前在国学监听老师讲学,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她表现得都十分热情,在谢然看来应该是因为老师韩夫子的缘故。
薛颐是韩夫子的堂姐,便也算是谢然的长辈。
谢然起身想要行礼,却被姚妫一手给拦住了,“不是叫你别动吗?”
颜徵夫人见状也忙说,“临渊你都病成这样了,就不必多礼,我的马车现下就停在外面,不如让我送你回玉京园。”
谢然正想回绝她的好意,却只听见姚妫像是吃了炮仗一样,半分好颜色也没有的直接替他拒绝了颜徵夫人。
“就不劳烦夫人操心了,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办。”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赶紧走人。
“这样啊,看来是我唐突了。”颜徵夫人尴尬的笑了笑。
谢然低头轻咳了一声,像是对姚妫的话默认了,没在多言什么。
颜徵夫人自是没趣,呆了不到一刻便说有事要离开了。
走之前总算是正眼看了一看姚妫,这丫头在谢然面前也如此放肆,果真是想仗着一副漂亮脸蛋,让这南阳城的公子都为她倾倒不成。
姚妫看着颜徵夫人憋着一肚子气的离开,冷哼着坐在客栈房间内的长板凳上,分明让她把人给赶走了,可她看上去仍是一副没有解气的样子。
“那次在雨花堂是因为颜徵夫人吗?”谢然走到她身旁坐下,见她兀自生着气,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姚妫用手支颐,别过脸去,没有看谢然,却还是开口与他说道:“我看她对你挺好的,还特意下马车来确认。”
他们何时认识的,姚妫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谢然如实道:“颜徵夫人是老师的堂姐。”
“你入世未深,可别轻易相信什么长辈。”姚妫忽然严肃认真的回头告诉谢然。
颜徵夫人和苏景鸾的污糟事谢然肯定不知道,不过就凭颜徵夫人刚才那殷切期望的模样,没存点什么不轨的心思,姚妫是绝不会相信的。
谢然被她的一番话彻底弄不懂了,“入世未深?”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先前是谁哭鼻子,现在倒是担心起他来。
姚妫没觉得自己说的哪不对,在她看来,现在的谢然也不过十七的年纪,对颜徵夫人的用意半分也看不清,这不是入世未深,是什么。
她又故意吓唬谢然,“当心被她吃进肚子里也不知道。”
谢然见她没再因为方才自己的话而生气,暗自松了口气,只是不知女子都是这般风雨难测的性子吗?
“她都被你赶跑了,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谢然笑着对她的话表示认同。
姚妫想了想,她还没找到对付薛颐的办法,只能话中有话的回答道:“嗯,暂时算安全吧!”
半个时辰后,侍从杨炯出现了,他的身后还跟着玉京园的几名下人。
姚妫催促着他们赶紧带谢然回去,自己不能被发现,就只能原路返回尚书府。
回去的路上,谢然想起姚予柔的话,“让天羽阙的人去查一个人。”
杨炯在旁替谢然牵马,问道,“公子要查何人?”
谢然眼神一变,“颜徵夫人。”
第39章 入狱
回到尚书府的姚妫第二日就带着茉心去了暮雪斋。
姚衡也知道姚妫会来, 一早就乖乖地等在书房,随手翻看了几页《史记》,听到门外侍女见礼的声音。
他知道是三姐来了, 立马起身迎了出去,一见到走进门槛姚妫那张微愠的脸,紧张的搓着手, 嘴里哀求道:“三姐,昨日在醉花楼的事你可别告诉父亲。”
姚衡知道三姐疼他, 绝不会狠心见他受罚而无动于衷。
“你既害怕父亲知道,为何还要去。”姚妫不解他这逻辑,反问道:“明知不可为, 而偏要为之?”
他这是故意跟着唱反调了。
姚衡哑然,心中虽也不服,但只能接受三姐的责问。
“我也是被逼无奈,况且我并没有在醉花楼做什么,不过是帮人作画。”
“强词夺理!”姚妫瞥了他一眼,开始狠狠教训他, “你身为尚书府的公子, 替那苏景鸾作什么画, 还是在醉花楼那种莺歌燕舞之地,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姚衡见她动了气, 这才连忙认错,“三姐,我下次不敢了。”
“你为何会欠他银子?”姚妫走到书桌后的圈椅处坐下, 看着站在桌前郁郁不乐的姚衡, 问道。
姚衡一听, 垂头小声抱怨起来, “苏公子明明答应我不告诉你,他怎能言而无信。”
“你就是太过天真,才会着了他的道,苏景鸾的话怎可当真。”姚妫恨不得让他多长几个脑子,不要轻易被人哄骗了去。
“三姐怎与他认识?”姚衡小心翼翼的问起姚妫和苏景鸾的事,其实他想问三姐为何如此熟知苏景鸾,但他没敢问出口。
“你还有闲心关心这个,看来是没受够教训,明儿你就收拾行李,去苏府住下。”姚妫沉着脸,拿出从苏景鸾那赎回的借据,“我已经答应让你去苏府为奴抵债。”
“啊,这怎么行,会让尚书府颜面尽失的。”姚衡极力跟姚妫说明此事的严重性。
他也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姚妫一掌拍在书桌上,啪的一下惊得姚衡抬眼看向她。
她句句戳心,“父亲何曾在乎你我这样的子女,你难道不清楚吗?”
姚衡被姚妫的话吓的六神无主,慌乱中才想到为保尚书府颜面,父亲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他逐出家门,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是。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三姐,我保证以后会乖乖在家用功,绝不再随意出府一步。”
姚绍对姚衡本就不抱厚望,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又怎会念父子之情。
姚妫放低声音,苦口婆心的告诉他,“四弟你要记住,别人或许能行差踏错,可你不行。”
如果他再与醉花楼或者梁吟有何牵扯,迟早会连命也丢掉的。
姚衡像是从姚妫的脸上看出她的担忧,懂事的跟她保证道:“三姐,我知道了,我今后不会在与他们来往,也再也不会去醉花楼那种地方。”
他说的咬牙切齿,势要将这事刻进骨子里,绝不会再犯。
姚妫只希望他能说道做到,只有让姚衡自己牢牢记住,才能在日后不会犯同样的错,一个梁吟不算什么,将来或许会有千千万万个梁吟,守住本心才是保护自己的长久之计。
姚衡的事告一段落,姚妫命人又送了一份大礼去玉京园,说是谢然应得的。
杨炯看到这份“礼物”时实在是不敢代公子收下,只能等着谢然从皇宫回来,让他亲自定夺。
“她送的那就留下吧!”谢然脱下外袍,交给了侍女,问起颜徵夫人的事,“天羽阙查的如何了?”
杨炯还没从姚妫送的礼物中反应过来,谢然就已经关心起另外的事。
“公子,那位姑娘可是醉花楼的。”
杨炯以为谢然不知,在旁小声提醒他。
谢然神色自若,不觉有何问题,“梁吟既有卖身文书,便算作从良,留在玉京园做个侍女也无不可。”
更何况人是姚妫送来的,她说是礼物,那他就当礼物收下。
杨炯这下可是明白了,只要是姚三小姐送的,公子什么都要。
可哪有世家千金,送青楼女子做谢礼的事,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天羽阙的人在雨花堂发现了一些东西。”杨炯没有在想姚妫送礼的事,回过神来禀告谢然下面人查到的事。
谢然挥手让其余人全都退下,只剩杨炯一人后他才走出门外,没多久后手里拿回一个黑色的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染血的衣服。
“公子,颜徵夫人在雨花堂用活人喂养白狮。”
杨炯似乎也没料到有这样的事,忍不住指责道:“真没想到韩夫子的堂姐,竟会做出这样草菅人命的事。”
谢然皱眉,想到姚妫在雨花堂或许亲眼目睹了什么,才会在那日被吓得不轻,哭的稀里哗啦。
“我记得陛下新任命的大理寺少卿宋祁已经入京,把这东西交给大理寺,让他们去处理。”
此事涉及到韩夫子的堂姐,交由大理寺彻查最为合适,他也不便插手。
“新任大理寺少卿,不就是姚三小姐的表哥。”杨炯记得顾玄遇在给谢然禀告时,曾经提及到姚府的表亲——子阳郡宋家。
杨炯这么一说,谢然又想起顾玄遇告诉他的话。
姚三小姐的表姨母似有意让他儿子娶三小姐为妻,但是被宋祁以刚到南阳为官,尚未立足为由给暂缓了,不过宋夫人看上去是非要让他儿子娶三小姐不可。
顾玄遇当时没有抬头,一口气说完了在尚书府听到的他们母子的谈话。
虽然顾玄遇的职责是暗中保护姚三小姐,可公子也曾说过,与三小姐有关的事也要格外留心。
谢然沉浸在回忆顾玄遇的话中,也是在那之后他在宫中也时常无法安心,只盼自己的弱症能早日痊愈,如父亲那样手握剑戟,征战沙场。
成为能让人托付终身的人。
…
子阳郡宋家在南阳城落户没几日,大理寺少卿宋祁就命人去了颜徵夫人的雨花堂,还将雨花堂一干侍女全都带回了大理寺问话。
听说是颜徵夫人的手上弄出了人命,此言一出,人心惶惶,都觉得向来宽和温良的颜徵夫人怎会与害人性命扯上关系。
原来在宋祁还没到南阳城前,尚书府侍从孙平正好从子阳郡回来,他被姚妫安排去查关于颜徵夫人的事。
“三小姐,奴才按你的吩咐去了王夫人的老家,找到当时何家的一位婶娘,听她说薛颐的夫君何云礼腿有隐疾,他们根本不能做真正的夫妻,但奇怪的是何家被盗贼洗劫那日,官府的人曾追问薛颐的去向,她却说自己去了十里外的观音庙上香,为的是祈求菩萨保佑能怀上何家的子嗣。”
姚妫早就猜到颜徵夫人的夫家莫名被杀,其中必有蹊跷,“他们既没有行周公之礼,薛颐又去观音庙求什么子嗣。”
“三小姐,何家的婶娘我已经将她带来了南阳城,接下来是不是该把人交给宋大人了。”
姚妫摇头,她还有其他打算,“不急,一个乡下婶娘的话,还不至于定她的罪。”
她要一击即中,让薛颐从此永无翻身之日。
姚妫之后带着茉心去了宋家,她表面是想要见表姨母,其实是去宋祈那打听颜徵夫人的事。
结果姚妫大为震惊,因为她才知道颜徵夫人早已安然无恙,大理寺派去的人并没有在雨花堂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能瞒过大理寺的人,不是她能做到的。”
姚妫想不明白,颜徵夫人的背后到底还有谁在替她撑腰。
就在姚妫想要再派人去盯紧雨花堂时,一个惊天霹雳的消息从宫内传来。
长兄姚弼被人告发贪污修造无定河公帑五十万两,现已被陛下命人押解回京,准备交由大理寺会审。
如若姚弼罪名成立,身为工部尚书的姚绍自是难逃罪责,而姚家就只能落得一个抄家入狱的下场。
姚妫知道姚弼是冤枉的,前世他身为定河督护,虽无功但也无过。
绝没有发生贪污钱粮一事。
有人诬陷姚弼,可真正想要对付的却不是他。
牵一发而动全身,是有人想要借姚弼的事,让姚家所有人都成为阶下囚。
可见这人心肠歹毒,其心可诛。
两日后陛下的圣旨一到,姚府就被查封了。
姚绍也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姚蝉哭的声泪俱下,她抓住姚妫的胳膊,想要让她与自己一同去宋府,“三妹,我们去求表哥,求他救救父亲,好不好。”
“没用的。”
姚妫相信,宋祈在陛下面前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应是说尽了。
证据确凿之下,一切说辞只会让陛下厌烦,反而适得其反。
当务之急,便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找到证据,为姚弼洗脱罪名。
告发之人偏偏又在姚绍入狱后的第三日,悬梁自尽了。
现在死无对证,只能先让陛下多给几日时间查明真相。
可谁能轻易求得陛下宽限,姚妫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当今的皇后娘娘。
第40章 皇位
姚府被查封后, 昔日与姚绍来往的官员也都人人自危,纷纷和姚家断了往来。
唯有表姨母姜彩芝担心姚婵、姚妫姐妹,入夜后还赶来尚书府探望她们。
“你表哥已经上了奏折, 恳请陛下准他参与调查子服的贪墨案。”
姚婵在一旁默默垂泪,她到现在还无法接受一夕之间,姚府落败, 父亲哥哥入狱。
姜彩芝心里也不好受,她听儿子宋祈的意思, 陛下是认为他与姚家为表亲,并不适合审理这桩案子。
“予柔替姚家谢过表姨母。”姚妫知道表姨母在此事上费尽心力,于是起身向姜彩芝行了一个大礼, 心中对她感激不尽。
姜彩芝连忙扶她起身,又让宋府的下人拿来了不少银钱首饰,分给她们姐妹二人以备不时之需。
“过些日子,我会再来看你们。”姜彩芝心疼的看了俩人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去。
回到兰香阁的姚妫立刻写了封信,让茉心着人送去苏府。
想要说动皇后出面, 如今也只有从苏景鸾身上入手, 不管如何, 她都要一试。
只是信被守在尚书府外的顾玄遇在半路给调包了,送到苏府去的信变成了白纸一张。
而那封信上写着姚妫诚邀苏景鸾明日晌午时分游山赏景。
玉京园中。
见到顾玄遇送上的信, 谢然半晌没有说话。
“姚三小姐是因为姚府出事才想要找姓苏的。”杨炯见谢然的头上似乎笼上一层看不见的乌云,他赶忙把信上的内容强行解释了一遍。
而谢然却在想姚妫写信给苏景鸾不管意在求他还是请他帮忙,为什么她从未第一时间想到自己。
难道说在姚妫的心中, 他因为体弱, 便连苏景鸾也比不过……
翌日。
姚妫去见苏景鸾之前, 特意将自己好好的打扮了一番, 月牙弯眉,朱色唇脂,钗钿精致。
美色当前最能让人放松警惕。
尤其是苏景鸾此人自认风流,断不会拒绝姚妫的主动相邀。
可惜姚妫不知那封邀约苏景鸾的信根本没有送到他的手中。
姚妫在南阳城外的望山亭准备了酥黄独、清蒸狮子头、雪霞羹这三样天香楼的特色菜肴。
要说动苏景鸾自然是要投其所好,在这之前她早已命人打听到了苏景鸾在天香楼每回必点的就是这三样。
两个时辰过去了,姚妫左等右等也不见苏景鸾出现,“难道是我高估了他。”
姚妫心想,苏景鸾不会也害怕牵扯进姚家的这桩案子,所以不敢来见她了。
茉心走下台阶,在亭外垫脚张望,未在远处见到有人前来的身影,她摇头叹道:“三小姐,我看他是不会来了。”
苏景鸾虽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可这样以身犯险的事,寻常人哪会自己往身上揽,他们恨不得将自己摘个干净才好呢。
姚妫看了一眼石桌上摆放的美味菜肴,心道:茉心说的没错,苏景鸾要来早就该到了。
看来这次是她失算了,还白白耽误了不少功夫,回去了须得在想其他办法。
“茉心,我们回去吧!”
姚妫站在望山亭内,皱眉想着姚弼贪污之罪一旦判定,那么二姐姚婵与自己便是同样的下场。
轻则被贬为庶民,重则卖入司教坊为奴,四弟也会因此成为罪奴。
“之前明明是吓唬四弟,没想到真会有那么一天了。”她自嘲地一笑,感叹命运弄人。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茉心用力将手里的食盒扔了出去,哐当的一声,食盒内的盘子碗筷碎了一地。
她被一个蒙面男子勒住了脖颈,却还在拼命喊叫着,“小姐,快跑……”话音刚落,她就被人抬手打昏过去。
姚妫闻声回头,只见四名黑衣人围了上来,将她一把抓住捆缚住双手,并用布袋套在了她的头上。
眼前不见光亮,姚妫镇定的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绑架朝廷大员的家眷。”
其中一名捆她的男子,见她这时还想用尚书府的名头唬人,嗤笑着拆穿她,“哼,尚书大人都被皇帝关进大牢了,姑娘还是少来这套。”
姚妫心中一紧,这些人知道自己是尚书府的人,看来命人绑架她的人是算准了姚弼定会获罪。
而这事除了设计陷害的背后主谋,不会有人如此清楚。
姚妫没有在反抗,她听话的跟着他们离开了望山亭,因为她想要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可这群人显然只是听命办事,将姚妫带到一个指定的地点后,就安静的离开了。
姚妫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说话,耳边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的后退了几步,没有被任何人呵斥阻拦,她又试着抬脚往后再退了两步,这一次后背却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她用反捆住的手摸了摸,发现原来是一棵粗壮的树干。
他们到底将自己丢在了哪里?
姚妫的眼睛被蒙着,黑暗让她心中的恐惧变成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救命啊!有没有人……”
姚妫拼命的嘶喊着,希望能有人能听见,可是这里就仿佛地处无人之境,任凭她如何呼喊,都听不到半点回复。
无奈之下姚妫开始想办法自救。
她利用身后的树干,想要将手上捆住的绳子磨开。
可她根本看不见,只能靠着感觉将绳子对准树干来回拉锯,粗粝的树干一遍又一遍连带着擦过手腕上的皮肤。
姚妫咬牙坚持着,终于在她不懈努力下将绳子给磨开了。
姚妫一把扯下头上的布袋,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她强忍着疼痛,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歇息,才发现自己竟置身与一片陌生的树林中。
头顶飞过几只孤雁,它们叫声哀怨,让姚妫此刻更觉无助。
姚妫心中咒骂着那群将她带进这一片不知出路的树林中,简直比一刀杀了她还折磨人。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树林中的远处传来阵阵野狼的嚎叫,风中卷起细小的砂石,拍打在脸上好像小刀划过般生疼。
林中树影随风摆动,不时地发出唰唰的声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更觉阴森可怕。
姚妫不敢再留在原地,她只能不断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希望能见到活人。
她又累又饿,嗓子好像火烧一般疼痛,已经让她说不出哪怕半个字来。
在走了不知多久,姚妫饥寒交迫,终于是坚持不住昏倒了。
在她倒地闭眼的那一刻,想着自己和前世一样,又一次孤零零的快要死在这荒郊野外。
谢临渊…这一次…
恐怕我要死在你前面了。
…
杨炯带着谢然给的令牌,把将军府的护卫全体调离出府,在望山亭四周寻找姚妫的踪迹。
顾玄遇一时大意,被可疑之人引开,他自知难逃罪责,“少将军,是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姚三小姐。”他拔出手中的剑,说完就要引项自刎。
谢然一身轻甲,对顾玄遇即将自刎于前,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眼神凌厉的盯着远方,忽然骑上乌雪就往北面奔去。
杨炯拦下了准备自刎谢罪的顾玄遇,怒斥他不分轻重,“你要死也先找到姚三小姐再说。”
他看了一眼谢然离开的方向,“公子应该是去了北面的不归林,你带领一支护卫去南面继续找,如果有三小姐的下落以烟花为讯。”
说完杨炯也翻身上马就要往北追去。
“等一下,天色已暗,你将火把带给少将军,否则他在林中寸步难行。”顾玄遇唤住了杨炯,让人取来火把递给他。
杨炯却想都没有想,一口回绝,“公子他用不着。”
顾玄遇看向马上的他,一脸不解,“为何?”
眼下太阳已经落山多时,没有火光引路,如何继续找人。
杨炯懒得跟他解释,“此事以后再说,你无需担心。”说完他拉紧缰绳策马离开了。
顾玄遇见他离开,也赶紧带上将军府护卫,往南面找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叹了口气,希望姚三小姐平安无事。
…
姚妫跌倒时摔破了膝盖,血从裤脚慢慢流了出来,浓郁的血腥味引来了林中觅食的狼群。
求生的欲望让姚妫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双眼,她看着远处慢慢靠近的饿狼,她绝望的留下了最后一滴清泪。
是报应吧。
前世那些被她下令杀害的萧氏宗室,曾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族人。
他们哀求着,哭喊着,血液流淌在姚妫的脚下,汇聚成一道血河。
一个杀尽自己同宗同族的人,终究是该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是她应得的。
“今尔入萧氏皇族,立尔为皇太女,以奉大业,承袭皇统。”
“柔儿,为何不上前听封……”
耳边传来萧晔厉声喝斥的声音,奄奄一息的姚妫一霎那仿佛回到了前世,她站在唾手可得的宝座前,身后是匍匐在地山呼万岁的臣民。
她踩着无数白骨堆砌的通天大道,坐上了那万人瞩目的位置。
姚予柔,你可曾后悔?
你可曾后悔?
……
姚妫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眼前那个熟悉的人影却忽然碎裂四散,化成了齑粉。
第41章 初吻
谢然在不归林外发现了远处异样的动静, 他觉察到有大片的狼群正在向前方某处聚集。
“姚予柔!”谢然神情凝重,他曲指紧握手中的缰绳,双腿夹住马腹, 身下的乌雪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焦急的情绪,它甩开双蹄狂奔,犹如一支离弦的箭, 飞速的射了出去。
而此时不归林中早已陷入一片汪洋般的黑暗。
谢然却依然行进自如,不受半点影响。
因为他能在夜色中视物, 从小便是如此,非寻常人可比。
很快的,他就在山坡处发现了昏倒的姚妫。
可围在姚妫身边三丈外是一群不断发出嗷呜叫声的狼群, 它们幽绿的眼睛在夜幕下像是传说中彼岸的鬼火。
谢然骑着乌雪冲了过去,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没有犹豫的快步走向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
狼群发现了这个忽然闯入它们猎物身边的不明物,可惊奇地是却没有一头恶狼冲上去袭击他。
就好像他本就在那一样。
谢然颤抖着扶起地上的姚妫,发现她呼吸仍在,紧绷的神经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还好,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他抬眸环视树丛中点点幽绿, 与它们对视的那一刻, 仿佛群狼才是他眼中的猎物。
片刻后,狼群像是放弃了这好不容易等来的猎物, 一头跟着一头转身,竟就那样灰溜溜地跑走了。
“姚予柔……”谢然长舒一口气,将怀中的女子紧紧抱住, 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他像是在安慰自己慌乱无措的心绪, 在确切感受到姚予柔微弱的呼吸后, 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谢然抱起姚妫,带着她骑上乌雪开始往来时的路走。
林中只有乌雪哒哒的马蹄声,四面寂静的就像沉在湖底,头上唯有一轮皎洁的明月,照着他们回家的路。
姚妫依偎在谢然的怀里,头枕在他的肩上,昏昏沉沉中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念着谢临渊三个字,万分不舍,又伤心不已。
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字,谢然都听的一清二楚。
谢然欣喜若狂的搂紧身前的人,在她耳边回应着,“我在…我就在你身边。”他不敢相信,姚妫会在生命垂危之际,还唤着自己的名字。
姚妫意识不清,她又想起了前世的往事,缩在谢然的怀里嘤嘤的低诉起身上出现的不适,“疼……我好疼……”她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寒风中抖动的枯枝。
磨破的手腕,磕碰的膝盖,摔倒时重重跌落在地上,浑身上下酸疼的像被碾压过一样,她从未有过如此难受的时候,眼泪簌簌的落下。
谢然被姚妫的话吓到了,他低头看向女子的脸,姣好的面容一片灰败,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鬓发。
谢然不敢在继续前行,他找到了一处靠近溪水的地方,把姚妫从马上抱下,轻放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在附近捡来了枯叶和干柴,随后迅速生起了火堆。
看着姚妫干涸发白的唇,谢然转身又去溪流中饮下一口,回来用嘴一点点渡给了她。
微弱跳动的火苗映照在姚妫苍白的脸上,甘甜清冽的溪水慢慢流下咽喉的一刻,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谢然只想着让姚妫能多喝点水,以便能支撑住虚弱的身体,却在第二次喂水时不小心让她湿.滑的舌勾.缠住搅动着。
他被突如其来的“侵入”惊的僵在了当场。
姚妫干涸的如同一条快要濒死的鱼,为了要得到丝丝甘甜的溪水,神志不清的追着吻上谢然的唇,用舌尖撬开他的齿关,拼命去吸吮他口中的残留的液体。
饶是在深沉寂静的林中,谢然此时的脸也慢慢透出红晕,从未与人交吻的他羞涩的推开“胡搅蛮缠”的姚妫,心跳如高山擂鼓,吵的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这感觉却令他心生难以言喻的窃喜。
谢然低头深吸了口气,他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面红耳赤的他根本无法正视面前的女子,哪怕一眼。
昏迷中的姚妫似乎又见到了什么可怕东西,她不安的扭动着身体,双手紧握成拳。
谢然见状,用手绕过姚妫的后脑,一手将她的眼睛捂住,一手按住了她的胳膊,担心受伤的手腕再次被碰触,他温柔低语,“别乱动姚予柔,听话。”
被蒙住双眼的姚妫薄唇微启,唇瓣柔软红润,上面还沾着与谢然交吻后留下的润泽痕迹。
谢然呼吸一滞,就那样近乎痴迷的看着,看着、然后鬼使神差的低下了头。
他用唇追索着姚妫的唇,重重的吻住,舌尖顶入口腔,贪婪的沉溺在这美好当中。
直到远处传来杨炯的声音,他举着火把,在林中搜寻着他们的身影,“公子……三小姐……”
将军府的护卫也紧跟其后,大肆的呼喊着他们,生怕遗漏任何一个地方。
谢然这才松开遮住姚妫眼睛的手,见她半阖着眼眸,并未完全苏醒,心中涌出些许失落。
谢然重新将姚妫抱起,带着她往唤着他们声音的那方而去。
杨炯远远看见了谢然,“公子!你找到三小姐了!”
谢然迅速说了一句,“她受了伤,马上回府!”
“是!”杨炯回头,吩咐身后的一名护卫,“你去姚府知会一声,告诉他们姚三小姐找到了。”
姚三小姐的侍女茉心,还在等着她主子的消息。
…
将军府。
“将军!公子回来了。”侍从急着来禀告谢邈。
魏湘看着没有说话的谢邈,心知他还在生气,可事已至此,他们也无可奈何。
“知道了,你先下去。”她起身让侍从退下,“将军,气大伤身,我相信临渊他这样做,必是有他的道理。”
谢邈虽然知道儿子中意姚尚书家的三小姐,可也没想到他竟会动用自己的令牌,将府中的护卫全数调去望山亭。
让堂堂平远将军府犹如无人之地,任人进入。
“临渊从未如此不知分寸!”
谢邈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儿子也有这样胆大妄为的时候。
第42章 无情
姚府收到将军府传来的消息, 得知姚妫安全无恙,此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茉心顶着红肿的双眼,双手合十, 嘴里嘀咕着感谢菩萨的保佑,让三小姐平安无事。
姚婵听说三妹无事,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样, 语气淡漠,“整个将军府的护卫都出动了, 南阳城翻了个底朝天,她怎么会有事。”
谢然当真是如珠如宝的将姚妫护在手里,就算他们姚家如今沦落到如斯地步, 他也依然不减深情。
要说不羡慕,姚婵那只能是自欺欺人。
“好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姚婵扫了一眼茉心,然后对姚衡说道:“你三姐在将军府有谢公子护着,不用你担心。”
谢公子不是与二姐定亲,现在为何又与三姐有了牵扯, 姚衡心中泛起疑惑, 但面对姚婵也是不敢多问, 只能默默转身离开。
等到姚婵走远,他才回头去找了茉心, 问起他们三人的事,“茉心,二姐和谢家退亲, 可是因为三姐的关系?”
他在国学监时见过韩夫子最喜爱的学生——谢然。
不论模样、学识, 那都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有谢然做自己的姐夫, 姚衡觉得是面上有光的事。
茉心护主, 怕姚衡误解三小姐抢了二小姐的夫婿,连忙与他解释起来,并把姚婵自己装病想要退亲的事告诉了他,“三小姐和谢公子只是机缘巧合下相识,他们并没有其他了。”
她保证自己说的全是真话,绝无半句虚言。
姚衡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冲茉心一笑,“谢公子为了找三姐,出动了整个将军府的护卫,我看他八成是喜欢三姐了。”
茉心后知后觉,琢磨了一下姚衡的话,嘟囔着,“听四公子这样一说,奴婢觉得好像确有其事。”
想起陌芳林那日,再到望山亭不计代价派人寻找,似乎三小姐每一次出事,都是谢公子出手相助。
姚衡拊掌大呼,“这下好了,我们姚家有救了。”
茉心听出姚衡话中的意思,“四公子是说谢公子会因为三小姐,救老爷出来吗?”
姚衡笑了笑,没有说话,可心里却已经这样认定了。
…
姚妫被谢然带回了将军府,刘尹刘大夫也已经早早的候在屋外。
他瞧着进进出出的人手,心道:如此大的阵仗,调派出将军府所有护卫,就只为了找寻一名女子。
明日此事很快就会传遍南阳,到时候谢然世家公子的美名,恐怕会留下不小的污点。
难怪平远将军大动肝火,要知道温柔乡亦是英雄冢。
为女子断送仕途名声,这可是万万不值当。
谢邈确认谢然平安回府后,自己这才回了别院,但他还是示意夫人魏湘去青朴院看看。
魏湘自是求之不得,她进府多日,深知继母难为,能有这样和缓他们父子的机会对她而言也是极好的。
姚府的三小姐她在陌芳林早已见过,本就属意她的魏湘将自己最喜欢的手镯赠给了姚妫,她觉得这也是她们之间的缘分。
魏湘赶去青朴院的时候,刘大夫已经替姚妫包扎好伤口,并且正在叮嘱侍女,按着自己开的方子去煎药。
谢然还没来得及换下轻甲,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他身姿傲立,挺拔如松,竟看不出有半点赢弱之态。
魏湘不禁替夫君谢邈高兴,在皇宫数月,谢然的身体倒是好了不少,他若是知道,定会更加安心。
谢然知道父亲在为他动用将军府护卫一事生气,此时继母魏湘前来青朴院,多半也是父亲授意。
他俯身向魏湘行礼,“见过母亲。”
魏湘点点头,笑道,“将军他还有一些军务未处理,你今日回府,想来也是不巧。”
“事出紧急,没能及时告知父亲,是我的过失。”
可如果再有这样的事,为了救姚妫,谢然还是会做这样的决定。
“姚尚书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我相信陛下圣明决断,一定会还姚家清白。”
魏湘言外之意,是在提醒谢然不要过多插手姚家的事,一切交给陛下裁决。
“如今朝中奸佞陷害良臣,企图蒙蔽圣听,身为穆沅臣子,理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谢然心如明镜,他只想告诉魏湘自己并非只是为了姚妫一人。
魏湘垂眸,“是母亲多虑了,你自是心中有数。”
她本来还担心,谢然年轻气盛,学起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前例,把谢家乃至整个将军府都抛之脑后。
如今看来,谢然断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就在姚妫昏迷的两天里,刑部主事周勤提审了姚绍、姚弼父子。
刑部在自戕的告发者家中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宋祁趁机再次奏请陛下,恳求准许大理寺协同办理此案,并以乌纱作保,五日内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陛下见宋祁一口咬定此事另有隐情,这才答允让他参办此案。
宋祁将这几年户部拨给牟定的钱银数目统统翻查了一遍,发现其中正好有五十万两银子用作护渠修堤之用,却无该银钱的具体流向,他猜想应该是有人将这笔钱诬陷到了姚衡头上,正好让他这个定河督护背了这口黑锅。
而户部负责此事的官员也很快供认不讳,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只是宋祁觉得太过顺利,反而透着古怪。
一切证据就好像早就放在那里,就等着他去找到,然后公之于众。
可又有谁会帮他提前找到翻案的证据?
…
姚妫受伤后不能走动,她不得不留在了将军府。
最重要的是姚府并没有派人接她回去的意思,二姐姚婵在打怎样的算盘,她心知肚明。
从前是她利用二姐谢家少将军未过门夫人的名头,如今为了和将军府攀上关系,她也是躲不掉的。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青朴院的侍女每日都准时来屋内送药,姚妫醒来有一会儿了,她估摸着人也该来了。
果然没多久,脚步声就从屋外传了进来。
姚妫没什么精神,依在床边懒懒道,“我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药应该也不用再喝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不知为何将军府的大夫要给她开一大堆的苦药。
害她现在谈之色变。
侍女的脚步戛然而止,似乎是在考虑如何回答她的话。
半晌不见侍女开口,姚妫想她也是听命行事,何苦为难人家,“罢了,今日我且喝了,明日可就不要在送来了。”
“是药太苦了吗?”谢然颀长如松的站定,手中端着黑褐色的药汤,看向床边的姚妫偏头问她。
姚妫挪动了自己的身子,却没有抬头看谢然一眼。
昨日用过晚膳,姚妫向两名上膳的侍女打听谢然的去向。
原来她在青朴院已经整整四天了,却还没有见过谢然一面。
这在期间将军夫人魏湘来看过她,姚妫听她言谈间问的话似有探究她和谢然之间关系的意思。
姚妫毫不掩饰,直言告诉魏湘,自己与谢然只是相识而已。
相识?
魏湘没料到谢然只是一厢情愿,姚妫对他竟无半点情意。
“你可知临渊为了寻你,私下命人调派整个将军府的护卫,让偌大的平远将军府几个时辰都空无一人,此事惹得将军大怒,险些要罚他。”
魏湘的话让姚妫猝不及防,她虽知是谢然救了自己,可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难怪侍女们看她的眼神似有不同,大概在那些人眼中早已视她为红颜祸水,害谢然白璧无瑕的名声沾染上不可消退的污点。
谢然见姚妫没有抬头,以为她还在想着药苦难以下咽的事,宠溺一笑,“如若怕苦,便不喝它了。”说完他放下手中的玉碗,自顾自地朝着姚妫走去。
多日不见,他心中一直记挂着姚妫,不知她可同样想着自己。
姚妫知他走近,却缓缓阖眼,语气冷淡的没有一丝温度,“我何时可以离开?”
在她伤好的第二天,姚妫就曾想离开将军府,奈何青朴院的侍从横加阻拦,并且清楚明白的告诉姚妫,没有公子谢然的命令,他们不能让姚妫离开。
谢然止步,低沉道:“我来是想告诉你,陛下已经恩准姚尚书回府,令兄也已经沉冤昭雪。”
“既是如此,谢公子可否让人送我回家。”姚妫早就不应该留在将军府,从魏湘告诉她谢然为她所做的事,她就该离开了。
谢然身为世家公子的楷模,却一再为她做出偭规越矩之事,遭人话柄实乃被她无辜牵连。
“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你心中牵挂家人,我应早些送你回去。”谢然这几日都在宫中,无暇回将军府,青朴院的侍从只知他离开时,交待过要照看好姚妫。
姚妫没有多说什么,如今她只想尽快离开将军府,“那就有劳谢公子命人今日送我回去吧!”
谢然刚想让她不必如此客气,就听姚妫又道:“谢公子身为太子少傅,事务繁忙,这等小事,无需亲自过来告诉我。”
“姚予柔,你在生我气,是吗?”
从谢然进屋,到他们交谈,姚妫似乎不愿见他,连看也未曾看他一眼。
疏远至极。
姚妫蓦地睁开眼睛,忍不住辩驳道:“你救了我,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她只是在气自己,明明想着这一世要让谢然好好生活,却还是因为她的事一再受到牵连伤害。
好像没有谢然,姚妫什么都做不好,她懊恼气愤却又无能为力,或许只有离谢然远远的,他才能真正过没有困扰的生活。
“可你分明就是生气了。”谢然看的明明白白,他虽不如女子心思剔透,可姚妫一口一个谢公子,摆明与他生分了不少。
姚妫别过脸,有种被人说中的心虚感,强词狡辩道:“我说了没有…”
谢然走近床边,看着姚妫只留给他的后脑勺,还是妥协道:“姚予柔,是我言错。”
姚妫听到谢然道歉的话,只觉得心中更加自责。
“你不用向我道歉,永远都不要!”姚妫激动的从床边站了起来,她回头看向谢然,望着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一味地包容自己。
姚妫哽咽着,说出早已压抑许久的话,“谢然,我讨厌这样的你!”
让我愧疚的快要窒息。
更讨厌这样想要一直依赖你的自己……
第43章 态度
谢然离开青朴院时, 特意吩咐杨炯安排轿撵送姚妫回去。
虽说谢然面无表情,可杨炯还是发觉他神色不对,而且他从未见过公子这副心神恍惚又强装无事的模样。
杨炯愣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立刻让人去备轿。
直到姚妫离开青朴院,她也没在见到谢然出现。
姚妫知道,自己那样声嘶力竭的话, 听在任何人的耳里,都是再清楚不过了, 何况是谢然那样聪明绝顶的人。
兰香阁内,茉心瞧见三小姐失魂落魄的走进院子,“三小姐, 你回来了!”
她冲姚妫身后看了一眼,没见到旁人,心想难道小姐是一个人回来的,谢公子没有送她还是送她到尚书府门外就离开了。
“茉心,让孙平来见我。”姚妫双眼无神,像是游荡的孤魂, 却还慢吞吞的吩咐起茉心。
茉心赶忙收回自己的心思, 不确定的上前问她, “现在吗?”
“是。”
“……三小姐,老爷和大公子那边, 还是要去见见他们的好。”茉心善意的提醒姚妫,她刚回府要见的应该是父亲和长兄。
姚妫心神疲惫,差点都忘记这两个人已经从刑部大牢放出来了。
她揉了揉眉心, 这才松口道:“等我梳洗一下, 再去见他们吧!”
茉心笑着点点头, 立马让兰香阁的其他侍女准备沐浴的清水, 自己则是去房中柜子里取出姚妫最喜欢的一件鹅黄缕白银青罗长裙。
姚绍从刑部大牢出来,虽只是短短几日,可也足见消瘦了不少,看上去竟像是一夜间苍老了七八岁,应该是在牢中吃了不少苦。
刑部大牢是出了名的酷刑之所,进去里面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完好无损的出来。
这一次全靠宋祁拼死为姚绍、姚弼作保,查出了案子的真相,否则他们全家都免不了受罪。
“我听说三妹回来了,为何没见她出来。”姚弼这个长兄在回到府中,许久不见姚婵后,张嘴问的话便是这一句。
姚婵不大高兴,呛声道:“兄长回来几日,也不见去瑚琏居探望母亲,倒是对三妹关心的紧。”
“父亲说母亲的病需要静养,我去岂不是打扰她休息。”姚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振振有词,自己是为了母亲的病着想。
姚婵对他的话不置一词,但心里是比谁都明白。
从前母亲不喜姚妫,姚弼恭顺母亲连带着也是一并对姚妫不待见,如今得知她有了将军府这样的靠山,日后指不定还要仰仗她为自己谋出路,从大牢中出来就不愿私下去见母亲,担心惹姚妫不悦。
姚婵总算是看清楚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都只在乎他们自己。
从内堂出来的姚绍正好见到姚婵一言不发就要离开,他出声叫住了她,“云卿,正好你去兰香阁看看,予柔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她回府也有几个时辰了。”
姚婵看了一眼身边的秋霖,眼神示意她去。
姚绍见她使唤侍女,不满的斥责她,“予柔是你三妹,让侍女去作甚!”
他的话让姚婵憋屈,从前父亲何曾如此,现在当真是不一样了。
姚婵心里不愿,可又不得不听话。
倘若母亲还清醒,父亲看在母亲的份上,或许就不会这样过分。
姚家什么时候让她这个二小姐去请三小姐了,这不是让府内下人们知道她的地位已经不如三妹了。
…
兰香阁内,姚妫沐浴更衣后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就让茉心去后厨准备饭菜。
于她而言,天大的事,也比不过填饱肚子重要。
正当姚妫大快朵颐之时,茉心端着紫苏汤走进内室悄悄告诉姚妫,“三小姐,二小姐来了,奴婢见她脸色不好,看样子是来找麻烦的。”
想起之前的种种,茉心有些担心。
姚妫没有停下手里的筷子,夹起一块金铃炙,细嚼慢咽道:“随她去,总是闹不出什么事。”
不过耍耍二小姐的威风,说几句挤兑人的话而已,姚妫倒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她早就习惯了。
此时茉心抬头望见门外走进来的身影,她连忙低头退后一步。
姚婵像是一阵风席卷进屋,看到姚妫正在用饭,抱着手臂冷冷道:“父亲和兄长都在等你,让我来看看你何时能过去。”她语气不客气,说的好像告文通知。
姚妫吃完最后一块金铃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然后伸手从茉心手中接过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表情不解,“他们等我?”
这又是唱的那一出。
茉心端来清茶让姚妫漱口,然后带着几名侍女把桌上的食具收拾干净。
期间姚婵都安静的等着,并没有催促姚妫的意思。
今日的姚婵倒是收敛了不少,姚妫还以为她会趁机抱怨几句。
姚妫看到静静等着自己的姚婵,想起她先前一直在照顾姜苌月,忽然问道:“母亲,好些了吗?”
姚婵听她问起母亲,面色缓和了一些,“比之前好一点,起码能记得我是她女儿。”
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瑚琏居,陪着母亲的时候多了,她慢慢的也能记得自己了。
她又想起父亲和兄长,自从他们平安回府,连一次也没去过。
姚婵的眼中流露出一阵伤感。
“是吗?那我们去看看母亲吧!”
姚婵抬眸看向准备起身的姚妫,以为自己方才说的话她没听见,“父亲他们还在等着你。”她又重复说了一遍自己来这里时的话。
姚妫却无所谓的答她,“那就让他们等着好了。”
“……”
茉心看着姚妫率先走出房门,对还愣在原地的姚婵俯身行礼道,“二小姐,三小姐的意思是要先去瑚琏居看夫人。”
虽然茉心也担心姚妫的做法会惹怒老爷和大公子,可现在有谢公子给三小姐撑腰,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姚婵反应过来,这才转身跟了上前。
母亲从前总说姚妫这样的性子,尚书府总有一天会困不住她,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仗着有谢然身后的将军府,连父亲也敢不放在眼里了。
自从姜苌月病了,姚绍来看过几次后,见到她发病胡言乱语,还有伤人的举动,于是就每每以公务繁忙为借口很少在来看她,瑚琏居因此也冷情了不少。
就连院中那半月形的池塘也因为无人打理,池水变得浑浊不堪。
姚妫走在姚婵前面,先她一步进了内室,荷香正在给姜苌月挽发,这几日她好像喜欢上了有人梳头发的感觉,总是趁荷香不注意,把自己的头发给扯乱,然后缠着让荷香给她重新梳起来。
荷香伸手去够妆台上的木梳,余光看见了身后的姚妫,她立即退后一步行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姜苌月听见荷香称呼姚妫三小姐,她起身走到姚妫身边,拉起她的袖子就要姚妫为自己梳发,“你来给我梳头发。”
姚婵进来见到这一幕,立即想要自己为母亲梳发,她接过荷香手里的木梳,不动声色地挡住姚妫,“我来吧,三妹不会做这些事。”
她的动作极为自然,就好像这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事。
可姜苌月不知为何对靠近她的姚婵莫名的发起脾气,还把妆台上的几只发钗全都狠狠摔在地上。
看着地上散落的发钗,姚婵握紧木梳的手垂了下去,然后尝试着轻声和她说话,“前几日的发髻都是我替你梳的,你忘记了吗?”
姜苌月却固执的不要姚婵靠近,像个孩子一样任性的就要姚妫。
就连荷香想要上前帮忙,都被她大声拒绝了,“不要!我不要你们。”
然后跑到姚妫身后,对荷香和姚婵的劝说捂着耳朵,表示一个字也不想听。
荷香有些为难的看向姚妫,说道:“三小姐…夫人她又记不得人了…”
“没事,我来吧。”姚妫转身拉着姜苌月的手臂,将她带到妆台前的椅子边,“你先坐好,我再帮你梳发。”
姜苌月高兴的点头,然后听话的坐在椅子上,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一个劲的说着,“我喜欢蝴蝶,颐儿给我梳的蝴蝶髻最好看。”
姚妫的手一顿,母亲说的颐儿该不会是……
荷香、姚婵也听到了,她们的神情均是一惊,心里明白姜苌月说的“颐儿”指的是何人。
姚妫从未给别人梳发,她只能勉强把姜苌月的头发用发钗固定,然后在匣子里找到一只蝴蝶步摇替她簪上。
“我要嫁人了,往后就见不着颐儿了。”姜苌月看着镜子中的姚妫,回头抱着她的腰,一脸不舍的贴着她。
像是少女时的纯真模样。
姚妫想起表姨母告诉她的有关薛颐的事,于是她借机装作薛颐向母亲套话,“我做了很多错事,你还会想见我吗?”
姜苌月很快陷入回忆,她拼命让自己去想姚妫说的话,“错事…错事…”
姚婵听的一头雾水,姚妫和母亲到底在说什么。
颜徵夫人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母亲的事吗?
荷香紧张的手心开始出汗,她不知道夫人能不能想起,但这事绝不能让三小姐知道。
第44章 问话
所幸姜苌月的脑子还是不怎么清楚, 想了许久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一旁强装镇定的荷香可算是暗中松了口气。
她知道三小姐素来聪慧过人,自己不能表现出一丝紧张,让她瞧出端倪。
姚妫若有所思地看着姜苌月,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此事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而且她发觉当自己在与姜苌月提及薛颐做错事的时候,荷香显得太过镇静。
自己主子被人陷害,得知此事的她难道一点也不在乎?
和姚婵一脸疑惑恨不得冲上来扭住姚妫问个明白相比, 荷香的平静反而更不对劲。
姜苌月嬉笑着起身,把姚妫往椅子上推了推, 示意她坐下,“我也给你梳。”
她拿过姚妫手里的木梳,兴致高涨的居然要给她梳发。
“颐儿喜欢珍珠, 我有一颗最大最亮的可以送给你。”姜苌月说完就把妆台匣子全都抽开,窸窸窣窣的翻找个不停,嘴里还不停的念着薛颐。
姚妫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任由姜苌月毛躁的一手拽着自己的头发,一手还不停的着急的去找东西。
间或不小心的将头发跟着扯远了,姚妫也只是顺着她歪了歪头, 并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姚婵有不少话想和母亲说, 可此时根本插不进去。
荷香假装无事, 陪在姚婵身边,可她的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姜苌月。
姚婵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没有办法她只好转身离开,先去吩咐瑚琏居的侍女把给母亲炖的补汤端上来。
姚妫见姚婵离开,屋子内就只有她们三人, 她心生一计, 想要支走荷香, “我有些渴了, 你去给我倒杯茶来。”
荷香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她宽慰自己,夫人记不得之前的事,就算三小姐和她单独相处,暂时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虽说不用担心,可荷香还是没敢耽搁,以最快的时间泡好茶就给姚妫端来了。
荷香刚回到房间,就看见姚妫忽然起身直直的朝她走来,姚妫的目光将她牢牢的锁住,就像一张密不透气的网,让人呼吸困难,她端着茶杯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她心里犯起嘀咕,三小姐莫不是知道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荷香紧张的不敢直视姚妫的眼睛。
可姚妫只是走近她的身前,冷肃道:“父亲还在正屋等我,你照顾好母亲。”
荷香这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她连忙应下姚妫的吩咐,并且让她尽管放心,自己会好生照顾夫人的。
姚妫走后不久,姚婵才端着给姜苌月炖的补汤送来。
姚婵没有见到姚妫,看向荷香问道:“三妹呢?”
荷香蹲在地上收拾被姜苌月摔落在地的发钗,首饰,她把摔坏了的用手帕包好,打算之后找人拿去修理。
听到二小姐问话,她没在意的起身将手帕放在桌上,然后说道:“三小姐说老爷还在等她,就匆匆离开了。”
姚婵对姚妫忽然去见父亲,感到奇怪,“刚才还大言不惭的说让父亲和兄长等着,这会又急着离开,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又抱怨起姚妫阴晴不定,要去见父亲也不等着自己一起。
荷香听着姚婵碎碎念叨的话,越想越觉得三小姐离开时看她的眼神不对。
可依三小姐的性子,如果知晓了夫人与薛颐之间的事,肯定不会连一句话也没问她,就那样装作无事的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内,荷香都心不在焉,她总记挂着这件事,一直到听说姚妫带上侍从孙平,去了雨花堂。
三小姐好端端的为何要去见薛颐?
在这一刻荷香几乎能断定,姚妫大概是知道了什么。
没过多久,茉心来瑚琏居告诉荷香,三小姐想要单独见她一面。
晚上戌时,荷香哄着姜苌月入睡,然后悄悄去了兰香阁。
姚妫支开了所有侍女,连茉心也不见去向,荷香走进房间只见她独自站在窗下,霜白的背影清冷的如同月宫中的仙子。
三小姐的样貌实则与二小姐不相上下,都是美人坯子,因为她们都是承继于夫人年轻时的容颜。
但三小姐又是与二小姐不同的,她的美貌之外还有着聪颖的头脑,果决的手段,以及无人能看透的心思。
而这恰恰像极了那个人。
荷香很早就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永远不见天日,她站定须臾,然后缓缓走向了姚妫,低声道:“三小姐,你找我。”
姚妫等了一会,像是看够了外面的月色,依依不舍般伸手将窗户关上,随后才转身走到贵妃榻旁坐下,“你是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贴身侍女,她的事你应该最清楚。”
荷香对姚妫直白的问话先是一惊,而后又觉得事到如今,当然也不需要拐弯抹角。
“奴婢不敢隐瞒三小姐。”荷香敛衽一礼道。
姚妫正经危坐,语气坚决的让荷香根本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去想着如何瞒天过海。
“今日我并不是想从你口中知道任何事情,我要的是你给我一个是或不是的答复!”她说的明明白白,不留一点余地。
荷香抬眸看了姚妫一眼,她浑身那股势在必得的气势,无形中压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奴婢…明白。”她不得不应承道。
“我让孙平找人去雨花堂盯梢了半月,发现了母亲受伤那日拦路的居然是雨花堂的人。”
姚妫看着荷香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继续说道:“是薛颐让母亲变成现在这样的,而她做过的不止这一件,是吗?”
荷香闭眼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薛颐居然能如此狠心,连夫人的性命也想要。
“颜徵二字的别号,是在我出生那年封的。”姚妫忽然笑了起来,“这么说是因为我,她才得了陛下的赏赐。”
荷香没有否认,她只是默默得看着姚妫的眼睛,答案却已经显而易见。
“原来如此……”姚妫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薛颐会在第一次见她就露出那样的表情,如今看来她的笑真是该死。
第45章 下毒
荷香想到夫人所受的委屈, 以及被薛颐这个狠毒的女人害得郁郁寡欢,却不敢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她咬牙切齿,“夫人就是太过相信薛颐, 才会中了她的圈套。”
荷香最终还是忍不住低述起她知道的一切。
“夫人和薛颐在未出嫁前就时常来往,她们年龄相仿,兴趣相投, 一来二去就成为了闺中姊妹。”
姚妫想起薛颐说过的话,看来果然是如她说的那样, 和姜苌月曾经是很好的姐妹。
可偏偏就是因为她们情同姐妹,薛颐做出的事,才更不能被轻易饶恕。
“之后夫人嫁给老爷, 来了南阳城,薛颐被王家大夫人嫁去了梓潼,她们一个远嫁,一个留在老家,本不再有往来,可谁知后来薛颐家中出事, 除了她之外, 何家全都死于一场大火, 夫人得知后还派人去梓潼找她,结果她却早就来了南阳城投奔她的堂弟韩子衍, 也就是如今国学监的太学博士韩夫子。”
关于薛颐在梓潼的过往,姚妫早就让孙平查的一清二楚,如今从荷香嘴里也都一一得到印证。
薛颐为了摆脱何家, 故意找人洗劫自己夫家, 然后再放火烧死所有人, 无处可去的她顺理成章就去投奔远在南阳城的堂弟。
而韩夫子身为穆沅朝的大儒, 学识渊博,对于一个夫家惨死,又无依无靠的堂姐,自是不能撒手不管。
他想要让薛颐一个孤身女子在南阳城过活,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人心不足,薛颐并不满足于此,她想要的更多。
荷香又再回忆起那段往事,仍是觉得气愤填膺,“夫人因薛颐的遭遇对她产生了同情,还偷偷把自己攒下的金银拿去接济她,那时夫人刚生下二小姐不久,有一天薛颐派人来告诉奴婢,说是她病了,想要见夫人一面……”
说到此处,荷香停了下来,她再次看向姚妫的脸,言之凿凿,“夫人并不知道她在说谎,只是担心她病重又无人照料,便毫无防备地坐上她派来的马车,结果见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姚妫淡定的仿佛是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人无意在薛颐处见到夫人的画像,便对夫人心生爱慕,薛颐为了讨好那人,就将夫人哄骗了去。”荷香说到最后,声音都开始发抖,她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悲愤。
姚妫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大致是猜到了,薛颐身为韩子衍的堂姐,在韩府进出不过寻常之事,她是有见到那人的机会的。
其实姚妫那天并没有从姜苌月的口中听到什么,一切都只是她的假设猜想,而荷香在她的误导下,以为她得知了所有真相。
“三小姐,夫人这些年也很痛苦,她搬去照水庵也是为了想要放下这段过往。”
姚妫当然明白,对于姜苌月而言,自己的存在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她自己曾经有过的耻辱。
可这一切与姚妫又有什么关系,她难道不是最无辜的人。
荷香把这些年心中藏着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薛颐做出这样的事,却得不到任何惩罚,夫人每天活在痛苦的折磨中,渐渐变得偏激仇恨,她不是不疼你…三小姐…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前世姚妫也是很久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她并不知道此事还与薛颐有关,曾经的她只以为是那人荒淫无道,强占臣妻。
直到在兴庆宫姚妫亲眼看着他咽气的那刻,也没问过他和姜苌月之间的纠葛。
但姚妫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他透过自己一直想要看清的人是谁。
或许他是真的爱上了画中的女子,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明白……
姚妫安静的听完了荷香的话,她漠然的坐在贵妃榻上,很久之后,才缓缓道:“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你回去吧。”
荷香看了姚妫一眼,发觉她神情冰冷,不见悲喜。
第二日一早,尚书府莫名的来了一群大理寺的人,等姚绍出去一看,才发现带人来的竟是宋祁。
不知发生何事的姚弼吓得脸色惨白,惊慌问道:“宋家表哥,贪墨案不是已经了结,你这又是为何上门拿人?”
他不明白怎的又有变动,如此反复实乃叫人寝食难安。
此时的姚绍听闻家中来了大理寺的人而且还是宋祁亲自带人来的,于是就叫下人去通知姚妫、姚婵姐妹,如果有什么还可以找姜彩芝。
宋祁见到姚绍,拱手躬身行礼,语带歉疚,“本官今日前来是有公事要办,不得已叨扰,望姨丈见谅。”
姚绍、姚弼面面相觑,还没弄清楚缘由,就听见姚妫从远处而来的声音,“表哥既是为了公事前来,尚书府必当全力配合。”
宋祁看着走到自己身前的姚妫,语气严肃的问她,“姚三小姐可知本官前来所为何事?”
“小女不知。”
“颜徵夫人薛颐被人下毒,雨花堂侍女声称是吃了你送来的妃子笑。”
“前些日我确实去过雨花堂见过颜徵夫人,不过宋大人说的下毒一事,小女并不知情。”
姚弼听了半天,这才知道宋祁是为了三妹而来,现在姚家能依仗的只有这一个妹妹,他断不能让三妹有事。
“表哥,此事……此事一定是误会,三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姚弼指天发誓的保证姚妫不是凶手。
姚绍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觉得此事荒唐可笑,“平白无故,予柔怎会去送有毒的食物给颜徵夫人。”
况且还是时令最为难得的水果妃子笑。
宋祁依法办案,没有听信姚妫一面之词,“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只有带姚三小姐回大理寺一趟。”
他话音刚落,只见姚衡不知从何处跑了出去,他看着满院站着大理寺的官兵,担心的唤了姚妫一声,“三姐!”
“好,我跟你走。”姚妫看了一眼此时跑出来的四弟姚衡,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姚家上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姚妫被宋祁带走。
大理寺的监牢姚妫还是第一次进,本以为会是鼠虫满地,脏乱不堪,结果倒是出乎意料的整洁。
新鲜干净的谷草铺在地上,踩上去软绵绵的,牢房中间位置摆放着一张桐油色的四方桌,外加两张小方凳。
姚妫想也有可能是看守监牢的人知道自己是宋祁的表妹,留心照顾的原因。
姚妫表现的很平静,她知道宋祁亲自去尚书府拿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她在大理寺监牢会是安全的。
宋祁在开堂之前,去监牢见了姚妫。
他屏退左右,像与她闲聊般说起,“我听母亲说,表妹曾经问过她关于颜徵夫人的事。”
姚妫没有否认,只是说道:“我不认为这能作为认定我下毒的理由。”
宋祁对姚妫的冷静感到一丝难以理解,“表妹似乎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寻常人被牵扯进了这样一桩毒杀案,正常来说都是急于洗脱罪名,恨不得将能证明自己无罪的理由说上千遍,可姚妫却像是完全不在意,一副交由宋祁全权处理的样子。
“我相信表哥会还我一个公道。”姚妫看向宋祁,神情淡然道。
可被关进这里的人不是拼命喊冤,就是被吓得全部招供,姚妫一个弱女子不惧不怕,他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宋祁只好告诉姚妫,如果她是冤枉的,自己必会还她清白。
姚妫坐在小凳上,撑着下巴忽然道:“我和颜徵夫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应该只有一个。”
宋祁好奇她说的理由,忙问她,“什么理由?”
“我曾在雨花堂小住过几日,发觉颜徵夫人身边有几名侍从颇为古怪,她的侍女也是没几日就换了新面孔,而旧人像是无故消失了一样,不知去向。”她说的很玄乎,但听上去确实有点怪异。
宋祁解读姚妫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颜徵夫人误会你知道了什么,所以想要陷害你。”
“是与不是表哥亲自去雨花堂查一下就知道了。”姚妫勾唇笑道:“不过或许会像之前一样,什么也查不到,但也有可能这一次会不同。”
…
雨花堂凤仪轩。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躺在地上,她不断地发出痛苦地求饶声。
薛颐虚弱无力的靠坐在房内一张双璃如意纹圈椅上,她眯眼看着女人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一名侍女忍不住跪在地上向她乞求,“夫人,不会是雀儿的,夫人您开恩…饶她一命吧……”侍女声泪俱下。
薛颐面如死灰,她的指甲死死的抠在圈椅的扶手上。
那日就是雀儿将姚妫送来的妃子笑拿来给她的。
她最喜爱的食物,独独只有雀儿一人经手。
谁知薛颐刚吃下后没多久,她的嗓子就如烈火灼烧般开始剧烈疼痛。
之后就算请来了南阳城最好的大夫也于事无补。
大夫痛惜的告诉薛颐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对她所中的毒无能为力。
薛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毒哑了,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送来妃子笑的姚妫。
但也不能排除自己身边的人。
薛颐咿咿呀呀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她气的开始疯狂捶打一旁的案桌,将心中的恨意发泄出来。
侍从见她如此激动,连忙在旁说道:“夫人…姚妫已经被大理寺少卿宋祁关进了监牢,她害惨了夫人,您一定不能放过她。”
薛颐将手放在自己的喉咙处,眼泪止不住的颗颗流下,她却痛苦地连哀嚎都变成了奢望。
是姚予柔想要报复她,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
第46章 审问
宋祁对姚妫的话将信将疑, 却还是借着调查薛颐中毒一事,带着大理寺的人马亲自去了一趟雨花堂。
结果在他离开大理寺之后,姚妫就被人从监牢中带走了。
带走姚妫的正是大理寺卿赵荆, 此人曾是韩子衍的学生。
老师韩子衍待赵荆如兄如父,在他得知毒杀老师堂姐薛颐的嫌犯已经羁押在监牢,而宋祁却迟迟没有开堂问审, 他就坐不住了。
又听监牢中的几个狱卒说起,才知道姚妫原是宋祁的表妹。
赵荆对此愤慨, 认为宋祁公然偏袒嫌犯,于是责令狱卒立刻将姚妫带来见他。
狱吏左右为难,可又不敢不从, 最后只好将姚妫带去见赵荆。
赵荆高坐于大理寺大堂之上,见到姚妫的那刻让人将所谓的罪证拿给她看。
“这里是雨花堂三名侍女的证词,她们指证你于本月二十三日亲自将一盒妃子笑送到颜徵夫人的府上,侍女雀儿将东西收下,在你离开后的第二日,颜徵夫人便中毒失声, 如今生死不明, 堂下犯人你可认罪!”随着一声惊堂木落下, 赵荆就开始控诉起姚妫的罪状。
姚妫也没想到宋祁把她关进大理寺监牢,就有人等不及想要给她定罪。
看来大理寺也并不是她想的那么严密, 有些人的手还是能伸进来的。
姚妫对赵荆莫须有的话,直接否认,“大人所言民女不认!民女与颜徵夫人并无仇怨, 为何要毒杀她, 更何况试问哪个凶手会自己亲手将下毒之物送上门不说, 还留下犯罪的证据。”
赵荆对姚妫解释的话置若罔闻, “大胆!这里乃是大理寺,岂容你砌词狡辩,把证物呈上来。”
他一声令下,狱卒就提来了那日姚妫送去雨花堂的漆木食盒跪在堂下。
姚妫撇了一眼,看来证词、证物统统都准备好了,就算自己此刻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与自己无关。
只是为何没有见到雨花堂那日收下东西的几名侍女,姚妫的食盒中分明放的是她让人从薛颐老家梓潼带回的盐酥饼,本想试探一下她,也不知为何会变成了妃子笑。
姚妫猜测是薛颐身边的人暗中掉换了食盒内的东西,不仅如此,还偏偏换成了薛颐最喜爱,一定会忍不住品尝的妃子笑。
下毒的人应是很了解薛颐,否则不可能知道她必吃无疑。
赵荆将证据摆在姚妫眼前,想要让她心服口服的画押。
可姚妫并不如他所愿,而是字字珠玑的为自己辩驳。
“赵大人既说证据确凿,为何不让颜徵夫人府上的侍女前来对峙,仅凭两样死物,不怕日后传出去说大人您断案糊涂,草菅人命。”
赵荆对姚妫的话冷哼一声,“证词、证物俱在,由不得你不认!”
他从桌上的签筒中抽出一支令签,随手丢出去后,命令道:“来人,用刑!”
他倒要看看姚妫的嘴是有多硬,在这刑具施压之下,她还能矢口否认到何时。
姚妫看向堂上的赵荆,一时气恨难当,在穆沅朝还没有人敢对她用刑。
她嚯的站起身来,大声质问赵荆,“你想屈打成招!”
这个赵荆真是油盐不进,完全就是一个听不进话的大蠢人。
两名狱卒见她起身,立即上前将她按住。
眼看就要上夹刑,都说五指连心,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姚妫才不愿受这皮肉之苦,她逼于无奈只好胡乱承认,“好,我认罪!赵大人说是我下毒,那就是我下毒吧!”
她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宋祁从雨花堂回来再说,反正认罪后又不会马上处置她。
赵荆见姚妫乖乖认罪,立马让她在签字画押,然后又让狱卒重新将她关了起来。
回到监牢的姚妫气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赵荆到底是如何当上大理寺卿的,这人脑子莫不是石头做的。
穆沅朝审理的案件交给这样的官员,估计一半都得屈死。
前世怎么没想过自己的这些官员都是白拿俸禄的蠢货。
整个大理寺该不会除了表哥,都是像赵荆这样没有脑子的人。
姚妫欲哭无泪,趴在桌子上难受的不行。
这时有一名年长的狱卒给姚妫送来饭菜,见她先是喋喋不休的说着赵大人的坏话,后又是痛斥朝廷无人。
于是他凑上前小声告诉她,“姑娘,咱们赵大人一向敬重韩夫子,这次中毒险些没命的是韩夫子的堂姐颜徵夫人,赵大人当然不会轻信你的话。”
姚妫听到有人说话,一个箭步走了上前,又从头上拔下簪子递给那人,她想要从此人口中探知消息,“这个给你,你可知宋祁宋大人何时回来?”
狱卒没敢拿姚妫的东西,但还是好心的告诉了她,“宋大人一早就去了雨花堂,不过听说陛下知道了此事,已经命人召他进宫了。”
…
皇宫内,太和殿。
宋祁躬身向着金座上的男子禀告着他在雨花堂的所见,话毕他双腿一弯,俯跪在地上,说道:“陛下,颜徵夫人的所作所为实乃重罪,臣奏请严惩以安民心。”
明黄色的龙袍行至眼前,宋祁没有丝毫畏惧的抬头,继续道:“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颜徵夫人残害多名侍女性命,不可轻饶!”
原来宋祁今日带着大理寺的人将雨花堂从里到外搜查了一遍,本来并无发现,却无意救下了一名濒死的侍女雀儿,从她口中宋祁才知道,因为颜徵夫人吃了被人下毒的妃子笑,便将此事怪责在她身上,不仅对她私自用刑,还要将她投喂给园中豢养的一只白狮。
雀儿透露,颜徵夫人身边无故失踪的多名侍女,全都是被她用这样的方法“毁尸灭迹”。
萧晔听完宋祁的话,却只是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颜徵夫人是被何人下毒?”
宋祁在雨花堂救下雀儿,她告诉自己下毒一事与她无关,因为众人皆知颜徵夫人手段狠毒,雨花堂内根本无人敢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她们都认为下毒的只能是姚家的三小姐,因为姚夫人和颜徵夫人曾有不小的矛盾。
宋祁却觉得雀儿所说的矛盾,不过是女子之间的龃龉,再如何也不会演变成下毒一事,况且姚妫并不像会做这样傻事的人。
“臣暂时还未查清。”他壮着胆子回禀道。
萧晔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宋祁,“宋卿仅用半日就查到了颜徵夫人的事,怎么下毒一事偏就还未查清。”
他质疑的反问宋祁,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无声的敲打。
所谓伴君如伴虎,宋祁知道君王向来疑心深重,他这次让陛下定颜徵夫人的罪,说来确实有些操之过急。
他本是为下毒之事去雨花堂,如今反而将颜徵夫人的罪状抓了现行,陛下此番定会猜疑下毒一事或许是故意为之。
宋祁自己也觉得奇怪,当他带人去到雨花堂时,侍女雀究竟是如何从豢养白狮的囚笼中逃出,又如此巧合的碰见了前来雨花堂查案的大理寺差役,最后顺利将其救下。
不过好在宋祁承诺两日后定会给萧晔一个交代,才让君威消减,否则还不知能不能活着离开太和殿。
…
宫门外有个黑影在见到宋祁的马车离开后,也跟着隐入了夜色中。
很快的黑影出现在了玉京园外,确定四周无人后,翻身一跃入了墙后,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谢然独自在房中下棋,一黑一白,竟都是他自己与自己在对弈。
察觉房内有人出现,谢然手上的白子刚落,就听到他低沉的问,“事情如何了?”
黑影从月色中走出,“主子,陛下让宋大人回去了。”
谢然继续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似在想着下一步黑子该落在何处,“雨花堂的下人可都交代清楚了?”
“主子放心,明日便会有人击鼓鸣冤,颜徵夫人所犯下的罪状一条都逃不掉。”
“拦下尚书夫人马车的人,也在其中吗?”
“是的,那人其实是每日到雨花堂后院送柴的猎户,听他说只是想替颜徵夫人出手教训一下尚书夫人。”
谢然从棋盘中回过神来,对属下说的话顿时来了兴趣,“一个猎户,怎想到替颜徵夫人出气?”
“据他说自己是颜徵夫人的人,他们关系不一般……”
谢然忽而想起姚妫曾经说的话。
【你入世未深,可别轻易相信什么长辈。】
原来她当时提醒自己的话,是这个意思……
“颜徵夫人的侍女有没有说那日发生的事?”谢然还是很在意姚妫在雨花堂所见之事。
黑影想了想,不确定问谢然,“主子是问姚三小姐在雨花堂那日见到的事?”
谢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的睨了那人一眼,黑影顿时遍体生寒,他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问了一个自寻死路的问题。
“是……姚三小姐那日无意见到颜徵夫人惩戒侍女的尸体,被满室的残臂断肢吓到了。”
黑影迅速回答了谢然的话,生怕在惹他不悦。
谢然微蹙着眉,想到当初姚妫瑟瑟发抖害怕到哭泣时的模样,更觉得颜徵夫人犯下的那些罪行,仅按朝廷律法定罪,也太过便宜她了。
第47章 囚禁
大理寺的监牢晚上烛火昏黄, 狱卒们也各自倒在角落中打着瞌睡。
姚妫坐在小凳上,对于身后铺有谷草的地面,还是没有办法躺上去入睡。
可漫漫长夜, 困倦的睡意袭来她终究没能熬住,只能蜷缩在地面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小憩。
牢房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锁声, 囚室中走进一个狱卒打扮的精瘦男人。
姚妫被锁链碰触的声音惊醒,她揉了揉眼睛, 睡眼惺忪中还有些意识不清,误以为是大半夜还要提审。
可还没等她开口问来人想要做什么时,一根拇指粗细的绳子已经缠上了她的脖颈, 姚妫瞬间吓得睁开眼睛。
脑海中一个念头浮现,有人想要杀她!
她已经认罪画押,如果此时死掉,就只能被归咎于畏罪自尽。
姚妫当时为了免于受刑,情急下忘记自己一旦认罪,很有可能就会被人杀死然后伪装成自尽。
就在她拼命挣扎的时候, 牢房外似乎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男人被后来出现的人一刀毙命, 姚妫却也因为被男人大力的勒住脖颈无法呼吸而两眼一抹黑的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大理寺监牢, 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沉香木阔床上,榻上设着抱香软枕,一股淡淡的檀香充斥在身旁。
她侧面看向寝殿, 只见其内云顶檀木为梁, 床下左右立着两盏玉璧华灯, 靠壁的长椅上铺着通体雪白的兽皮。
姚妫浑身没有半分力气, 但只一眼看清寝殿内的这些物品后,就已经认出这里是何处。
“你醒了……”
苏景鸾掀开帷帐,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他眉间的朱砂在明珠的映照下鲜红熠熠。
姚妫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没有任何波动,能把她带来皇后宫中的人,除了苏景鸾没有谁会如此大胆了。
苏景鸾坐在床边,看着姚妫毫无表情的脸,有些失望道:“你好像见到我不太惊讶。”
皇宫中没有哪一个地方是姚妫不清楚的,苏景鸾根本不知道他的这点心思已经被看透了。
姚妫睨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劫走大理寺监牢的囚犯是重罪,就算皇后娘娘也保不住你。”
苏景鸾轻笑一声,用手抚上姚妫的额发,“阿柔可不是犯人,等颜徵夫人伏法后,你就能洗刷冤屈。”
姚妫瞪着他靠近自己的手,嫌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徵夫人的事,这么快就被宋祁查出来了,姚妫有些难以置信。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眼前这个满脸笑意,实则阴毒无比的男人才是背后的凶手。
姚妫看着苏景鸾,恨不得生吃了他,“给颜徵夫人下毒,故意陷害我,苏景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景鸾却显得十分委屈,认为姚妫这样大声质问他真是太伤他的心了,“阿柔不是让人去颜徵夫人的老家想要抓到她的把柄,我这也是在帮你啊。”
他说的冠冕堂皇,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姚妫对他的无耻甘拜下风,厉声指责他,“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害死在大理寺监牢。”
回想起自己被人勒住脖颈,那种濒死的无力感现在都还能感到一丝后怕。
“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躺在我面前吗?”苏景鸾耸肩表示结果并不是姚妫所说的那样严重。
姚妫看他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模样,气的咬牙怒骂道:“你这个疯子!”
简直无药可救。
“我是疯子,而且只为你发疯。”他不在乎姚妫的谩骂,反而低头在她的额前深情地落下一吻,看向姚妫的眼神中满是不知名的爱意。
姚妫不知道苏景鸾想做什么,可这里是皇宫,料想他应是不敢乱来。
苏景鸾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姚妫的脸上,就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可最终他还是依依不舍的起身,“你乖乖呆着,等我去见过姑母再来陪你。”
姚妫在听到他要去见皇后娘娘后,这才松了口气,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管如何暂时还是不要激怒苏景鸾为好。
姚妫等着苏景鸾走后,看到殿外进来了两个小宫女,她们没有说话只是像两根柱子一样,一左一右的守在床边。
姚妫张嘴吩咐了一句,“我渴了,要喝水。”
两个小宫女倒也是听话,立刻去为姚妫倒了一杯水,一个扶她起来,另一个慢慢喂她喝下。
姚妫则趁此机会坐起身来,背靠在床头,心中惆怅,她没想到皇后是真疼她这个外甥,竟允许苏景鸾私藏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的宫中。
…
皇后此时正在御花园中赏花,她许久没来园中走走,竟不知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开的生机盎然。
而这偌大的深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像花一样的女人。
陛下已经数月未曾来过她的寝殿,她知道自己人老珠黄,除了中宫之主这个位置外,什么也没有。
皇后眼神哀怨地抚摸上自己的腹部,想到入宫多年,她连一个孩儿也没有……
这时有宫女来报苏大公子到了,她从哀伤中缓过神来,半晌之后才示意身边跟着的太监宫女都退下。
“臣苏景鸾见过皇后娘娘。”
苏景鸾向赵皇后行了一个大大的跪拜礼,像是跟长辈撒娇一般堆砌满脸笑意。
皇后却佯装嗔怒道:“你这礼本宫可受不起。”
为了一个姚尚书的女儿,苏景鸾没少在她面前说尽好话,哄她高兴,眼下又是同样的招数,她可不吃这一套了。
苏景鸾自己起身走上前,伸手扶住赵皇后的胳膊,与她一同走到亭中歇息,“姑母从前不是老催着我成婚,如今怎能不帮我护着未来苏府的夫人。”
“你可是跟我保证颜徵夫人一事与她无关,如果大理寺那边查出什么,陛下可是会治你个劫囚之罪。”赵皇后严正警告他。
苏景鸾在赵皇后身前顽皮无赖,“有姑母在,陛下怎会治我的罪。”
“颜徵夫人的事如今传的沸沸扬扬,大理寺都快叫百姓踏平了,这样的女人竟还是韩子衍的堂姐。”
皇后说起薛颐,也是憎恨不已,想到陛下曾经还厚赏与她,就只觉此人辜负皇恩,罪该万死。
凭苏景鸾和颜徵夫人微妙的关系,他其实早就清楚她的所作所为。
只是谁叫颜徵夫人漏了马脚,让姚妫查到了她从前的旧事,苏景鸾与其为她遮掩得不偿失,不如顺水推舟,将事情闹大,借宋祁、谢然的手除了这个可能连累自己的祸患。
“臣要娶姚予柔为妻,请姑母替臣做主。”
赵皇后看向一脸认真的苏景鸾,问他,“你当真想要娶这女子为妻?”
虽说南阳城中都知自己的外甥是风流浪子,世家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没有谁会愿意嫁给他做夫人,可姚予柔只是一个区区尚书家的女儿,与苏家相比那也是不配的。
苏景鸾收起吊儿郎当的笑意,一派正经的回答道:“是,望姑母成全。”
赵皇后见苏景鸾少有的态度认真,心道他成亲后或许能有所长进,于是便答应了他。
求得皇后姑母的懿旨,只等颜徵夫人的事了结,苏景鸾就能如愿以偿的抱得美人归。
他从大理寺劫走了姚妫,就算宋祁、谢然翻遍整个南阳城,也绝不会想到人被她带进了皇后宫中。
…
颜徵夫人残害数名侍女,以及在雨花堂暗中圈养了不少男宠,此事当即成为了南阳城第一的惊天消息。
国学监瞬间炸开了锅,身为太学博士的韩子衍被连累声誉扫地,他不得不辞去了在国学监的职务,躲在家中谢绝见客。
薛颐虽只是他远房堂姐,可在南阳城都知她一直借着韩夫子堂姐这一身份,笼络了不少官宦世家,私下做的事也是不为人知,说起这些身为国学监太学博士的韩子衍应是难辞其咎。
国学监的徐司业想要见韩子衍一面,也都被拒之门外,没有办法他只好去了玉京园想要请求谢然去见见老师。
“颜徵夫人的事还是让老师静心想一想。”
谢然婉拒了司业的请求并没有见他。
他觉得自己并不能公正的劝说韩夫子,因在他看来颜徵夫人的事老师既没有察觉,便责无旁贷。
尤其是牵连到姚予柔,自己更无法辩证公平的看待这事。
大理寺那边依然没有姚妫的半点下落,谢然让天羽阙的人查了三日,也都还没有消息传回。
好在颜徵夫人已经被大理寺羁押,宋祁从雨花堂搜出了不少东西,这个案子很快就能了结。
谢然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当日他答应半癫道人的事还一直记在心上,想着是时候与他兑现,可就在不久前道长忽然说有事需要回神清观,这一走便没有音讯。
杨炯派去的人带回消息,他们问过神清观的观主,观主告诉他们自从半癫道人下山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半癫道人没有回神清观,或许是有自己的私事处理,并没有告知谢然实话。
但想到他要谢然答应的东西还未到手,办完事情后应该会自己出现的,谢然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如今转眼已过了三个月,仍不见半癫道人回来。
…
谢然每日还是来往宫中与玉京园,今日课业结束后太子突然提出想要去坤梧宫见皇后娘娘。
“太监来报,皇后近日身体抱恙,少傅不如陪本王一同去见见母后。”
太子殿下开口,谢然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皇后膝下无子,太子萧明是陛下在潜邸时淑妃娘娘所生。
但皇后终为一国之母,太子也是她的孩儿。
淑妃仗着自己是太子的生母,对皇后越发无礼,可朝中老臣多为皇后母家的人,太子将来想要执掌政权,就不能失去皇后的支持。
所以太子不得不借此机会来表示自己对皇后的恭敬之心。
皇后的坤梧宫很大,谢然虽与太子同往,可想要见皇后娘娘一面,他们也需先由太监禀报,等候娘娘传召方可入内。
太子等了一会,见有两名路过的宫女,于是叫住她们,“站住,本王听说景鸾最近时常来坤梧宫看望母后。”
宫女们转身怯怯答话,“回殿下,是的。”
“他今日可还在?”
“苏公子此刻正在后园用膳。”
太子临时起意,吩咐两名宫女,“前面带路,本王许久没见他,今日正好瞧瞧他去。”
谢然对苏景鸾此人无感,奈何太子在此他只好随他同去。
两人在宫女的引路下,还未走近后园,就见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正在亭下用膳。
苏景鸾正缠着对面的女子说话,“阿柔可是答应过的。”他张嘴示意自己需要人夹菜。
谢然脚步一顿,没有在上前走去。
他怔愣的看着女子在瞪了苏景鸾一眼后,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盘中的食物喂进了他的嘴里。
第48章 秘密
姚妫定睛望着苏景鸾将自己喂给他的一块生姜细嚼慢咽的吞了下去。
苏景鸾面不改色地舔了舔唇角, “味道不错。”可姚妫觉得此刻的他分明是不怀好意。
姚妫本想作弄他,没想这疯子“来者不拒”连一块生姜也能吃的若无其事。
见苏景鸾脸皮如此厚,姚妫就又故意夹起一块油红的干辣椒, 喂到他嘴边,用非要看着他吃下去不可的眼神,柔情似水的说道:“不错那就多吃点!”
苏景鸾很享受的配合着张嘴, 张嘴吃下后还不忘表明心迹,“只要是阿柔喂我的, 就算是毒药我也乐意。”
他油腔滑调的说着讨好姚妫的话,却被姚妫在心中好一阵鄙视。
但此情此景让远处谢然瞧在眼里,就完全变了模样。
谢然看不太清二人说话时你来我往暗流涌动的神情, 只能见到姚妫完全没有拒绝,而且主动的给苏景鸾夹菜,还亲手喂进他嘴里。
他一时间不敢相信姚妫和苏景鸾的关系在某个时刻,已经到了这样亲密的地步。
太子回头见谢然驻足,连声唤道他,“少傅…少傅…”
姚妫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 循声望去, 只见两个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现。
是太子萧明以及许久未见的谢临渊……
前世死于图安王萧符之手的萧明,在垂死之际放心不下他的幼子萧慎, 哀求着姚妫看在同为萧氏皇族的份上,放过他的孩儿。
当时的姚妫无动于衷,她无情的转身, 没有应承他一句, 可在那场肃清屠杀中她还是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萧慎一人。
萧明——她真正意义上的哥哥。
如今又活生生的站在那里, 姚妫有种心惊难安的感觉。
苏景鸾起身向太子行礼, 他的目光从谢然僵硬的脸上略过,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地笑。
他知道谢然误会了自己和姚妫的关系,可这样不是正合他的心意。
太子也看见了方才那一幕,他走近后望着姚妫的脸,不仅感叹起来,苏景鸾看上的女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惊艳,叫他也不得不佩服苏景鸾的眼光。
“这又是你从哪寻来的美人?”萧明在父皇的后宫中也未曾见过这样容貌出众的女子。
没等苏景鸾回答,姚妫抢先一步自报家门,“工部尚书姚绍之女姚妫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听着姚妫的话,颇为震惊,“原来是姚尚书的女儿,怪不得本王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他本以为姚妫是皇后宫中新来的宫女,没想到是不久前因为定河一案入狱,如今无罪释放的工部尚书姚绍之女。
这姚绍刚被陛下恩准在府邸休养,女儿这么快就攀上了苏景鸾,委实让他觉得姚尚书手段了得。
“本王听说颜徵夫人下毒一案与你有关……”
姚妫正想辩解下毒一事,谁知谢然担心太子会问罪,主动替姚妫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颜徵夫人已经在大理寺认罪,下毒一事宋大人也已查清与姚三小姐无关。”
太子对谢然的话自是深信不疑,“原来如此,是本王听信误传了。”
姚妫这才知道自己在皇宫中几日,颜徵夫人已然入了大理寺,宋祁还查清了下毒的事与她无关。
如此说来苏景鸾是故意一直不告诉她的,那他将自己困在皇后宫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姚妫没有心思听苏景鸾和太子萧明说话,只是用余光假装不经意的望向谢临渊,他一直站在萧明身后,直视前方说话的俩人,没有半分与姚妫打招呼的意思,甚至连眼神都不曾瞥向自己。
看样子还在为自己先前说讨厌他的话生气?
可刚刚谢临渊又为自己和太子辩解,他是端方君子应该不会那么计较小气才对。
姚妫从来不喜被情绪左右,可她偏偏在谢临渊面前过喜过悲,将自己的喜恶暴露无遗。
然而像谢临渊这样见过她所有面的人,在前世早该被杀了灭口。
姚妫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这样想来好像从前世开始她一直对谢临渊都很宽宥。
而且对姚妫来说谢临渊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这个念头太过大胆,姚妫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要知道她曾下令杀的人堆积如山,一个谢临渊应是无足轻重的。
苏景鸾看出姚妫心不在焉,他故意与谢然说道:“平远将军被陛下派去关外迎车峪国师入京,少傅大人可有收到将军的书信。”
太子听苏景鸾问起,也跟着回头看向身后的谢然,好奇的问,“说来大将军也去了数月,不知现下队伍行进何处了?”
谢然垂首答复太子的话,“回殿下,父亲离开后并未送信回来。”
原来陛下几月前下令,让平远将军谢邈带领两百骑兵前往车峪国护送车峪国师入京,因人马不多,谢然便让顾玄遇也一同跟了去。
谢邈已经去了车峪?
姚妫听苏景鸾问起,恍然想起前世萧晔因受王弟萧符的离间,心疑谢邈对穆沅的忠诚,于是冒然派其出兵车峪,势要让谢邈拿下车峪王娄鄞的人头。
车峪虽不及穆沅朝地大物博,人丁强盛,但当时他们以举国之力对抗谢邈的大军,也没能让其得逞,而后谢邈还遭人暗算,身死疆场。
萧晔的疑心间接害死了朝中的一员大将,为安抚各关将领对他的不满,随后他才下令封赏谢邈之子谢然为紫堤候,让谢然成为仅次于图安王萧符,穆沅朝最年轻的侯爷。
姚妫不知此次谢邈出关去车峪带车峪国师入京,会不会成为让萧晔对他生疑的原因。
但苏景鸾为何要突然问起谢邈出关一事?
姚妫想到此事便不自觉的看向他,苏景鸾察觉到姚妫的目光,他抬眸与之对视,两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皇后宫中的太监此时恰巧出现了,“老奴给太子殿下请安。”一个蓝衣的老太监恭恭敬敬的给萧明躬身行礼,随后又接着问候了谢然和苏景鸾。
林贾是皇后身边伺候的老太监了,他这时过来,必定是奉皇后旨意前来传召太子萧明。
“林公公,可是母后要见我了。”萧明问道。
林贾笑的像朵喇叭花,粉油白面的脸上起了几道褶子,“殿下,娘娘说要单独见您。”
他瞅了一眼太子身边的谢然,暗示他可不能跟去。
谢然当即回道:“殿下,臣就在此处等您。”他本就没什么心思去看皇后和太子这对母子的虚与委蛇,留在这里盯着姚予柔和苏景鸾更好。
太子微微颔首,跟着林贾和两名小太监就离开了。
苏景鸾不嫌事大的故意在谢然装作与姚妫熟稔,“阿柔你站着不累吗?过来坐下歇息一会吧。”
姚妫不悦的剜了他一眼,那眼神可怕极了,像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苏景鸾见状立刻乖乖住嘴,从亭中走开时还低声说了一句,“你好凶啊。”
他的语气糅杂着几分亲密暧昧,让听的人只觉得像极了陷入情爱中男女间的挑逗。
谢然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衣袍下握紧的双手青筋凸起,他在强行忍耐着,可胸口窜出的那团名叫嫉妒的火苗却越烧越旺。
姚妫见谢然脸色不好,以为他是因为身体不适,正想着如何询问他不显得刻意,谢然却像是不想在看到她一样,拂袖转身离开了后园。
“姚予柔!”就在姚妫想要跟去瞧瞧的时候,一旁的苏景鸾叫住了她,他神秘兮兮地问道:“你可知谢邈去车峪迎回来的国师是何人?”
“你想说什么?”姚妫看着谢然离开的背影,头也没回的问道。
苏景鸾走到姚妫面前拦下她,贴近她的耳边,小声道:“车峪国师扶宽乃是谢然的外祖父!”
苏景鸾的话晴天霹雳,车峪国师是谢然的外祖父。
那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谢然的母亲是车峪国的人。
姚妫对苏景鸾的话一个字都不信,谢家的事她也有所耳闻,于是低声辩驳他,“你胡言!谢然的母亲分明是平远将军的结发妻子白氏,与车峪国师有何相干。”
苏景鸾却只是轻蔑一笑,“此事不论真假与否,只要传入陛下耳中,你猜谢邈会如何?陛下又会如何?”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不断地生长开花。
姚妫万万没有想到,萧晔竟会因为这样捕风捉影的谣言对平远将军不再信任。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苏景鸾最后的话让姚妫有一瞬的动摇。
因为她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前世自己无论如何逼问,谢然也没有告诉她,为何非要离开穆沅朝出关不可。
哪怕当时的谢然已经重病缠身,不宜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也还是不顾雨雪跪在高阳宫的石阶下,只求姚妫遵守诺言,答应放他离开。
那时的谢然是想要在临死前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还是只想要最后见见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姚妫的心好像被针扎似的刺痛,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讨厌曾经的自己,自私冷漠无情……
第49章 失心
谢然本想离开皇后宫中, 可他又不能意气用事的将太子殿下独自留下,只要不去想方才的事,他不宁的心绪就能平静下来。
可脑中越不去想, 那些画面和声音就好像非要与他作对似的越加清晰地浮现。
任他如何也赶不走,忘不掉……
谢然心中难受,他撑在路过的一块灰色山石头上气喘吁吁, 拼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扰乱他心绪的画面。
他浅低着头呼吸起伏不定,墨发柔顺的垂在肩上, 棱角分明的侧脸透过阳光的折射仿佛被洒下一道道温和的柔光,俊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大人,您没事吧!”
谢然撑在山石上, 抬起眼眸看着面前不知何时站着的一名穿着粉色宫装的宫女。
她对上谢然的脸,面上微微露出娇羞的表情,声音清甜道:“大人,奴婢扶您去休息吧。”
说完宫女就走近谢然,贴着他的身侧,将他稳稳地搀扶住。
谢然无意发现宫女头上别着的一朵淡黄色的小花, 他思绪有些凌乱, 一下子就想到穿着黄色衣裙的姚妫从远处向他走来, 身旁是簌簌飘落的梨花,她眉眼含笑, 同他说话时还带着女子的羞怯。
宫女把谢然小心翼翼地扶到了坤梧宫内的一间偏房内,看着床上俊美的脸庞,她春心荡漾的想起宫中老人说过的话。
女子一入宫门深似海。
宫女是会留在宫中一辈子伺候主子们, 除非陛下开恩将她们作为物件赏人, 否则她们永远是不可能有离宫的那天, 只有老死宫中。
今日她一眼就被谢然俊美的外表吸引住了, 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盘算着倘若能委身于此人,或许能求得出宫的机会。
想到这里宫女从身上拿出一个棕色的木制小盒,打开后里面是半截未燃尽的红褐色熏香,那是她之前收拾皇后寝宫无意发现的。
后来多番打听,她才知道这红香原来是皇后偷偷命人从宫外带进来的迷情香,原是民间百姓用于闺房之乐的。
因陛下与皇后感情不睦,陛下来坤梧宫的次数越来越少,皇后逼于无奈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宫女悄无声息地点燃那半截香,静静的等了一会,等到香气弥漫开来,她端了一杯清水微微摇晃着谢然,声音颤抖,“大人,您喝点水睡一觉就会好了。”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难免会有些紧张。
谢然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个陌生的女子声音,他拼力地撑开眼皮,待他看清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就到了一个门窗紧闭的幽暗房间。
他抓住女子想要给他喂水的手,嘶哑低沉的嗓音更加迷惑人,“你是谁?”他戒备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女子。
宫女做贼心虚,一不小心就把手中的水杯打翻在谢然胸前,水迹泼洒开来顺着衣领方向就流入了他的颈后。
宫女慌忙地想要脱下谢然的衣服,却被谢然用力推开了,“滚!”他怒火攻心的吼了一声。
眼前根本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他恍惚间看到的穿着鹅黄衣裙的姚予柔并没有出现,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谢然想要从床榻上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变得燥热,身体内好像有一头野兽不受控制的拼命想要冲破牢笼。
宫女不死心地又俯身上前将谢然的腰带轻轻解开,“大人,奴婢帮您……”
她的手抖得厉害,可还是三两下就将谢然的衣服剥了下来。
宫女拉下床塌边的帏帐,正准备解开自己的衣服时,被身后一个声音吓了一跳。
“你想死吗?”姚妫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说道。
幸好愧疚自责过后,姚妫还是丢下满嘴胡言的苏景鸾找了过来。
皇后的坤梧宫这里的每一处,前世姚妫都曾经来过,谢然离开的方向不是出去的路,可当她追上来,却不见他的踪影。
姚妫在附近找了许久才发现这间屋子紧闭的有些古怪。
她估摸着谢然那样一个病歪歪的模样,铁定是被宫女或是太监捡走了。
深宫之中,防不胜防。
没想到果然被她猜中了,皇后宫里的人怕是不知道谢然的身份,否则也绝不敢在他身上使手段。
宫女被姚妫吓得手忙脚乱地系好衣服,第一反应就是去拿矮凳上被点燃的半截红香,想要毁尸灭迹。
姚妫眼疾手快,冲上去就要制止,却被床上谢然难耐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在她回头的空隙,宫女趁机跑了出去。
姚妫来不及追她,只能先确认谢然的情况。
她走到床边,撩开帷帐,看着上身赤.裸的男子,淡定从容地伸手想要替他穿好衣服,却被迷离了双眼的谢然当成了那个想要贪图他美色的宫女。
“滚开!”
他不许姚妫碰他,即使身体燥热得不行,也不许有人靠近他一点。
姚妫见他守身如玉一样的憋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夸了一句,“谢临渊,没想到你挺能忍的嘛!”
不愧为谦谦君子,世家公子的楷模。
谢然的脑子飞速的转了一圈,用仅剩的一丁点意识问道:“你叫我什么?”
他好像听见了姚予柔的声音。
谢然现在被迷香熏得脑子不清楚,他的话姚妫自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温声宽慰他,“我去找太医,开服药吃下去就会好的。”
她准备转身离开,谢然却像是疯魔了一样猛的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然后反身欺了上去。
姚妫没有反抗,她眼神平静的躺在床塌上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她知道谢然不会对她怎样。
但她却从谢然注视着自己的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感受到了伤心二字。
姚妫莫名的有些心虚,她朱唇微启,不确定地唤了一声,“谢临渊……”
谢然的眸光微微动了动,嗓音像是从湖底晕开,一圈圈晃动在姚妫的心尖,“是我太温柔了…对吗?”
姚妫的脑袋嗡的一声,霎时感觉有股危险的气息充斥在俩人之间。
“谢临渊,你看清楚我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姚妫的嘴已经被谢然给堵上了。
怎么会这样!
姚妫完全懵圈了,谢临渊刚才拒绝别人的定力明明都可以媲美柳下惠了,这会忽然克制不住是什么意思?
虽然只是交吻,姚妫到也没大惊小怪,只是与她交吻的对象是谢临渊,这就很不一样。
具体哪不一样,姚妫此时也想不起来。
她也没精力去想这个问题,因为谢然在浅尝辄止后慢慢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吻,让她所有的精力都只够应对他。
姚妫慌乱中伸手想要推开谢然,却被他紧扣手腕举过头顶,牢牢的控制住。
动弹不得的姚妫觉得为今之计只能用疼痛将谢然唤醒,她没有犹豫一口咬住他的唇瓣,希望痛楚能让他松口。
可谁知姚妫这一咬,似乎让谢然更加亢奋了,他眼眸波光潋滟,瞬间染上一层薄雾般的情.欲。
姚妫感觉到他的变化,心中大觉不妙,脑子也好像失去了想法,顷刻间变成一片空白。
谢然急不可耐的从眼皮、鼻尖、再到脖子,一路磕磕绊绊的亲了下来,姚妫就像被下了定身法,没再乱动一下。
好一会儿,谢然才缓缓停了下来,他呆呆的看清身下的人,忽然低声呢喃道:“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保护你……”
“姚予柔……不要讨厌我。”
姚妫的心不设防的颤动起来,她从没有听过谢然说这些话,一直以来他都是默默地守在自己身边,没有要求过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
姚妫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她觉得自己坏透了,连谢然这样端方温和的人也要欺负。
第50章 吃醋
迷情香的效力慢慢消失了。
谢然将头枕在姚妫的肩侧, 鼻尖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子香,神思已经回笼了过来。
姚妫察觉到谢然的气息逐渐平稳,出于关心他的身体, 不得不打破僵局,于是主动问道:“你好些了吗?”
她自认为语气和缓温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可谢然却孩子气地回道:“没有。”
方才他头脑混乱神志不清,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姚妫为什么不反抗不离开,如果自己真对她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怎么办?
姚妫对谢然的回答哑然失笑,看来他还在自我烦恼中, 可能还在想着方才做的事,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她。
姚妫也没有催促他起身,只是任由他继续窝在自己肩头。
时间慢慢过去。
可身体被一个重物压的久了自然会不舒服,实在是忍不住的姚妫只能用头轻轻碰了一下肩侧谢然的额头,然后苦恼的小声抱怨道:“谢临渊,你打算压死我报仇吗?”
姚妫感觉她的肩膀到手臂这一段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了, 再这样下去她担心自己的手会废。
谢然闭着眼, 耳边传来姚妫无奈又无助的声音, 他才发觉自己刚刚居然是睡着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自从姚妫在大理寺监牢被人劫走, 他就没合眼睡过一个好觉。
谢然一手撑在床上,慢慢地从姚妫身上起开,他睡眼惺忪, 像极了没睡够就被人叫醒的可怜样。
姚妫见他只是反应迟钝的模样, 并无其他不适, 也就安心了不少。
可想起谢然满眼伤心难过的样子就让姚妫很是在意, 她起身坐在床边,尽可能地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道,“谢临渊,那日我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如果早知道会让他这么难受,姚妫宁愿自己内疚到死也不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不离开?”谢然好不容易站到床下,低头看着姚妫的侧脸却忽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等姚妫开口答话,他又像是怕听到答案一样的伸手摸向她微乱的头发,抢在她前面说道:“不重要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姚妫愕然的抬头看向他,解释道:“我们什么也没发生,你误会了……”
就在姚妫想继续解释下去,谢然却突如其来的提到另一个人,“是因为苏景鸾?”他声音不大,但能明显感到他的语气透着一股怒意。
姚妫更加费解,她晃神的去想今日的事莫不是苏景鸾故意安排的?还是……
就在她思索着此事是不是一个陷阱时,谢然已经抬手用虎口的位置捏住了姚妫娇嫩的面颊,让她不得不抬头看向谢然此刻微愠的眸子。
“回答我!”他微微提高了声音。
姚妫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谢临渊,分明还是那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却让姚妫感到一丝陌生和害怕。
谢然的语气仍是那般波澜无惊的样子,声音不大,旁人甚至听不出他生气与否,可姚妫能第一时间感知他的情绪。
现在的他怒火滔天却又拼命克制没有朝姚妫高声呵斥。
姚妫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的手,然后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因为苏景鸾而对她发脾气。
但姚妫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不管谢临渊为什么发火,她似乎都没有资格先指责他的不是。
姚妫的沉默,让谢然误以为她是默认了。
向来能说会道的她因为苏景鸾哑口无言,是不想跟他说清楚,还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谢然一瞬间觉得自己无比的难堪,他失望透顶的松开了姚妫,第一次不给她拒绝的可能,清楚的告诉眼前的人,“我会奏请陛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娶你为妻!”
今日之事,他会负责到底,不论事发原因怎样,他都决定这样做。
姚妫呆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回神,房间内已经只剩她一人。
她没听错吧!谢临渊走时说要奏请陛下,娶她为妻?
“早知道我就拼命反抗了!”
姚妫倒头躺在身后的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是说要远离他的吗?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明白,事情是怎样变得越来越糟糕的。
谢临渊是说到做到的性格,姚妫比谁都清楚,就算全天下反对,他估计也会娶自己为妻的。
“不是说了是误会!你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后知后觉的姚妫开始反应过来,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嘴又没封住,谢临渊记不清楚自己就该解释到他明白为止。
姚妫从床上猛然的坐起来,她决定去找谢然补救,“再心平气和的跟他谈一下,肯定能说清楚。”
可到了宫门口的姚妫才发现,自己是被苏景鸾偷偷带进宫的,现在想要自己出去,根本不可能。
她只好重新往坤梧宫走,想要让苏景鸾带她出宫,结果在回去的路上碰见出来找她的小宫女,“姚小姐,你去哪了?让奴婢一阵好找。”宫女急的满头大汗,见到姚妫的那刻才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姚妫找了一个借口,搪塞了过去,“皇宫这么大,我迷路了而已。”
小宫女比她还紧张,“在皇宫里不能乱走的,姚小姐还是跟我回去吧。”
“苏景鸾呢?”姚妫正奇怪,自己消失了这么久,他居然只是让一个小宫女来找自己,本来还担心他疯子一样的行事会迁怒自己。
“苏公子让陛下宫中的孙公公带走了。”宫女一边给姚妫带路,一边告诉她。
孙怀德?前世留在姚妫身边的太监也是萧晔身边的人。
原来是萧晔召见,怪不得没时间纠缠自己,姚妫觉得幸亏是如此,否则她又要费力应付苏景鸾这个麻烦。
等到晚膳时分,苏景鸾才从兴庆宫回来,他神情失落,耷拉着脑袋,像是被狠狠教训了一番,一点生气也没有。
姚妫没空搭理他发生了什么,与她而言苏景鸾的事和自己无关,“我要出宫。”她只是明白的告诉苏景鸾自己想要离开。
苏景鸾去了一趟兴庆宫就像是收敛了脾气,整个人偃旗息鼓一样,连看也没看姚妫,只是从身上取出一块金色的腰牌,哐当一声直接丢到桌上。
姚妫一眼就认出那是皇后的出宫令牌,她试探着上前将令牌拿起来,就在她转身准备走人时,苏景鸾忽然说道:“你逃不掉的……回尚书府乖乖等着。”
此时姚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离皇宫,哪还管苏景鸾说的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她白了苏景鸾一眼,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的快步走出了坤梧宫。
苏景鸾听着姚妫离开时的脚步声,心里明白她这是巴不得躲的自己远远的。
陛下今日忽然传召他去了兴庆宫,苏景鸾怎么也没料到颜徵夫人薛颐背后的人居然会是当今天子萧晔。
薛颐的事萧晔并没打算追究苏景鸾下毒一事,表面上说是看在皇后姑母的份上,毕竟好歹也是自己的姑父。
可下一句马上就要苏景鸾从雨花堂暗中转移的那几百万两银子一分不少的充入国库,说是国库其实也只能是萧晔他的私库,难怪薛颐能在南阳城混得风生水起,一切都是天子之手安排的。
颜徵夫人这些年与南阳城的官商名流勾结而来得的那些金银钱帛,竟都是为了替萧晔敛财。
堂堂一国天子,又有谁能想到颜徵只是他的一个工具。
苏景鸾如今将他的工具毁了,自己就得成为这个工具,否则给薛颐下毒的事,萧晔又怎会如此轻易放过他。
雨花堂里一直都有萧晔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说来这雨花堂当初不正是萧晔所赐,那么安插他的眼线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苏景鸾和薛颐那些事,又怎能瞒过萧晔的耳目。
本以为除掉颜徵一了百了,不仅摆脱了这个女人,还能将雨花堂这些年私藏的钱财据为己有,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
“姚予柔!我只有你了。”苏景鸾捏紧拳头,这一次能得手的唯一东西,他绝不能在失去了。
…
拿到出宫腰牌的姚妫没有回尚书府,而是直奔去了玉京园,在走去的路上,她听到街道两旁做生意的摊贩都在说起颜徵夫人的事,原来大理寺已经判了她死罪,可陛下看在韩子衍的份上,命大理寺给她留了一个全尸。
颜徵夫人死了,姚妫应该感到高兴,她这一生不幸的开端皆是这个女人害的,可她却没有料想中的快感。
其实就算颜徵夫人死上千万次,姚妫还是不能改变自己是萧晔私生女的事实。
前世身为皇族的她,不得不加入争权夺利之中,萧晔给了她这个权利,并逼迫她一步步朝着那个位置走去。
重来这一世,姚妫不想在做一个双手染血的人,她只愿谢临渊可以摆脱病弱之躯,四弟姚衡能好好活下去,便已经足矣。
姚妫怀着这样的心情,好不容易赶到玉京园,可叩门后出来回她的居然是梁吟。
“姚小姐,公子他已经歇息了,奴婢看你还是明日再来吧!”梁吟把杨炯的话转述给了姚妫,她想杨炯的话自然也是公子吩咐的。
姚妫被梁吟的话气的不行,想她好不容易从苏景鸾的魔爪中逃出来,连尚书府也没回就来找谢然想要跟他解释,他还敢闭门不见。
“将军府什么待客的规矩,哪有半夜赶人的!”姚妫看着身后漆黑一片,自己徒步走来已经很累了,又没轿子让她怎么回去。
梁吟结结巴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杨炯只让她说这几句,其余的不准多说。
姚妫见她支支吾吾的,一掌推开大门直直的就走了进去,今天已经够委屈了,还要吃闭门羹,姚妫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你去告诉谢公子,我闯进来了,让他看着办吧!”
梁吟对姚妫这样蛮横的行为无能为力,只好跑去告诉了杨炯。
此时谢然正在房中沐浴,杨炯等在门外不知该不该禀告梁吟的话,他想了一会还是隔着门开了口,“公子…姚三小姐来了。”
谢然泡在浴桶中,对杨炯的话不耐烦道:“你能说些新鲜的吗?”刚刚已经来禀告了一次,难道这种事需要反复告诉他。
杨炯立马反应道:“属下说错了,是姚三小姐进了玉京园,她说要住一晚再走。”
谢然哗的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什么?”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竟想着赶紧从里面出来。
可又觉得这才过去多久,自己的气还没消呢,“随她去吧!不用再来告诉我。”
杨炯听到谢然的话,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气但是又不能真气,姚三小姐想要在玉京园怎样都行。
姚妫来过谢然的玉京园,她熟门熟路的就准备往谢然的屋子去。
好在杨炯及时出现,在门外就拦住了她,“姚三小姐,公子正在沐浴,现在不方便。”
“行,那我就在外面等他。”姚妫无所谓的看向杨炯,反正园子里都是将军府的人。
杨炯尴尬的挥手让侍女们统统下去,顺便眼神警告她们不许多言。
等到侍女们都退下,院子外就只剩他们两人。
“姚三小姐,这些天你都去哪了啊?”杨炯忍不住向一旁气鼓鼓的姚妫打听起她的去向。
公子命天羽阙的人都快将南阳城翻遍了,也没见到她的影子。
姚妫看了杨炯一眼,想到自己在大理寺消失,谢然应是在四处寻她来的,这才勉强回答他,“我在皇后宫中。”
杨炯一脸释然,“原来是在皇宫,怪不得……”怪不得天羽阙的人没有找到,皇宫中确实没有安排将军府的眼线。
将军曾说过身为天子臣,绝不能对陛下僭越无礼,天羽阙的人是万不能进到皇宫中的。
姚妫对他的话疑惑,“怪不得什么?”
杨炯躬身一笑,“怪不得怎么都找不到三小姐你。”
姚妫知道自己从大理寺消失,要不是宋祁查清下毒一事,她就是畏罪潜逃,还罪加一等。
想到那日在赵荆的威逼下,她还不得不签字画押,真是惊险万分。
“我表哥还好吗?”姚妫没来得及回尚书府,对自己失踪之后的事不太清楚。
“宋大人虽然查清了颜徵夫人下毒案,可陛下既没有赏也没罚,倒是大理寺卿赵荆赵大人,因为此事被陛下撤了职。”
说起赵荆姚妫对他怨声载道,“赵荆此人就是一个榆木脑袋,听不进别人的话,也实在是不适合大理寺卿这个官职。”
杨炯听到姚妫的话,只觉得她还如当初第一印象,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怕,时而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时而又觉得无比真实。
就在杨炯用欣赏的眼光看向姚妫时,他们二人“愉悦”的谈话让刚沐浴完出来的谢然听了个正着。
姚予柔不是来见自己的吗?和他的侍从聊这么多是什么意思!
第51章 变数
他们话题忽然一转, 又说到了谢然身上。
姚妫跟杨炯说起谢然今天奇奇怪怪的言行,叫她怎么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何处惹他生气了。
就算是之前自己说话过分了, 可也跟他道歉了,为什么谢然还是一副怪怪的样子。
再说那苏景鸾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为什么谢然提起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明就里的姚妫实在是想不通, 说的急了就编排起谢然来,“你家公子是不爱说话, 还是不会说话,我看他八成是书看多了,和正常人的脑袋不一样!”
否则姚妫怎么会弄不懂他发作的点。
杨炯听完姚妫的话后尴尬一笑, 也不知如何为公子辩驳,只能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姚三小姐所言极是。”
谢然听到姚妫的话,瞬间陷入了沉思。
自己哪不一样了?
性子再好的人,也不能容忍别人碰自己的东西,姚予柔素日看着挺聪明的, 为什么到自己这就变成了笨蛋。
谢然脚步无声的走了过去, 他突然的出现吓到了正在背后可劲编排他的姚妫。
杨炯眼尖一瞧谢然表情不对, 立刻想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赶忙退后一步道:“公子, 属下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谢然见姚妫迅速低下头,一副不敢看他的样子, 顿时气消了一半, 可他还是想要亲耳听她说, 为什么非要来玉京园见他不可。
他尽量将语调表现的与寻常无异, “夜已深,姚三小姐想说的都说完了吗?”
其实内心无比期盼着姚妫能说出想要的答案。
姚妫不是别扭的性格,但被他这么一问也没想好怎么开口。
她只能低头看着谢然沐浴后身上那件月白的长服衣摆,琢磨着他此时的心情。
“你与我的侍从说的尽兴,对着我就说不出话来。”谢然觉得现在看谁都和姚予柔亲近,除了他自己。
今日的他不太像平时的自己,或许是受了迷香的影响,又或者是被苏景鸾的一句阿柔刺激到了。
“我何时对你说不出话来,你休要冤枉我…”姚妫半晌后才反驳了谢然一句,可语气软绵绵的。
两人又陷入一片沉静中。
夜晚的一阵凉风忽然吹来,朦胧的灯火下姚妫裸露在外的脖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让人送你去休息吧!”谢然看着她衣衫单薄,无奈的叹了口气。
姚妫抬头的瞬间注意到了谢然的嘴唇,破皮的位置已经没有流血,可还是留下了褐红的痕迹,那是她动嘴的杰作。
“不用!我自己去。”姚妫下意识地躲开谢然的视线,逃也似的离开了。
谢然看着她走去的方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等姚妫进到房间内,以为松了口气时却发现身后有人,她连忙转身,看清来人后蹙眉道:“谢临渊,你跟着我做什么?”
谢然坦坦荡荡,“我回房休息。”
姚妫这时才反应过来,她之前被雨花堂的尸体惊吓到了,到玉京园后一直都住在谢然的房间还和他同塌。
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已经没事了,怎么还惦记着住在这里。
姚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羞窘的转身就想要离开,却被谢然一把抓住揽进了怀中。
姚妫愣愣地站在原地,今日的谢临渊真的很不寻常。
可到底是为什么?姚妫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回想了一下,谢然这忽而阴晴不定的反应像极了皇宫中的某些嫔妃。
姚妫回避她想到的某个可能的答案,整个人像紧绷的弓弦,衣袖下十指紧攥。
谢然抚了抚姚妫的长发,在耳边轻声问她,“你为什么出宫见我?”
昏迷中始终喊着自己的名字,谢然知道姚予柔对他并非无情,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和苏景鸾牵扯不清。
姚妫微微挣脱开他的怀抱,往后一步站定,满脸认真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和苏景鸾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她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我和你在皇后宫中也并未发生任何事,你不用因此想要负责。”
谢然满目深情的看向姚妫,“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还是想要对你负责……”
“你误会了!”姚妫打断了谢然想要说下去的话,她告诉自己必须让一切回到正轨,“谢临渊,你很好真的很好,但对我来说你就像哥哥一样。”
姚妫的话让谢然如坠谷底,他曾想过许多可能,却独独忘记了世上还有兄长之情。
“你如此急切的赶到玉京园就只是担心我误会,向陛下奏请娶你为妻。”谢然这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一厢情愿。
姚妫觉得一次说明白最好,她毫不留情的补充道:“是的,如果你那样做了,我只会觉得困扰。”说完后她竟不敢再看谢然的脸。
谢然强装冷静,他微微倾身,在看了姚妫最后一眼后,低声道:“我知道了……”
可心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僵硬麻木,体内的血液沸腾起炽热的温度,脑中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想要的就在眼前,只要他肯伸手触碰,一切都只会属于他。
谢然最终还是拖着身躯缓慢的走出了房间,什么也没有做。
因为他不愿成为姚予柔口中的困扰。
姚妫一夜未眠,分明是她说出的那些残忍的话,可当看到谢临渊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时,却还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第二日离开玉京园时,连杨炯也未出现,是梁吟告诉姚妫,门外备好了软轿,尚书府那边已经派人知会了。
姚妫知道轿子应是谢然让人安排的,只有他知道自己并不愿意坐马车。
像谢然这样体贴温柔的男子,姚妫怎能再让他因为自己受罪。
…
转眼几月寒冬已至,纷飞的雪花飘然而下,南阳城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自从姚妫回到尚书府,就不怎么出门,茉心只以为她是被颜徵夫人的事吓着了,说来她也是万万没想到,颜徵夫人薛颐竟是一个歹毒妇人,想想自己跟在三小姐的身边,原是如此幸运的一件事。
表姨母姜彩芝因为儿子宋祁把姚妫抓进大理寺的事,跟他生了好大一场气。
姚婵去兰香阁将此事告诉了姚妫,想要她劝劝表姨母,可她三句话离不开宋祁,让姚妫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当日带你回大理寺,是表哥职责所在,再说你能无罪也全靠表哥查明真相还你清白,三妹不会连这点道理也想不明白。”
姚妫见姚婵这几日连箜篌都无心弹奏,一门心思的劝说自己跟她去宋府一趟,打趣的说道:“二姐好像一心向着表哥说话,我无辜受罪,二姐却不闻不问。”
“你失踪那几日,我也是吃不下睡不着,担心你出事,不信你问茉心好了。”姚婵赶紧拉茉心出来给自己作证,姚妫从大理寺被人劫走,她当真是急的掉眼泪的。
茉心这一次也帮姚婵说话,她告诉姚妫,“二小姐那时真以为三小姐没命了,伤心了好几天,还说都是老爷和大公子想不到办法,连话也没同他们再说过一句。”
姚婵一副姚妫冤枉她的样子,作势就要走人。
姚妫手里抱着暖炉,叫住了她,“外面天寒地冻的,二姐不在等等。”
姚婵回头冷哼道:“等什么?”
姚妫看了看,与茉心齐齐笑着,“等到晌午,一同吃饭,表姨母今日派人来通知我,她要过来探望母亲。”
“好啊!你们故意瞒着我,害我一直担心呢。”姚婵气的转身又坐了回去。
姜彩芝早就没有生儿子的气了,因为姚妫写了书信,将事情原委都一一告知了表姨母。
又一并委婉的拒绝了表姨母想要撮合她与宋祁的好意。
这几个月四弟姚衡在姚妫从大理寺出来后日日用功读书,想要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还立誓要给姚家争口气。
姜苌月的病时好时坏,姚妫让孙平去玉京园找过半癫道人,却得知他早已经离开了谢然身边,更奇怪的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姚妫也让人去南阳城附近寻找过半癫道人,可都没有他的半点音讯。
直到朝中传出另一个消息。
平远将军谢邈在护送车峪国师反京的途中,被人刺伤了。
不仅如此,扶宽国师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此事惹恼了车峪使臣,认为穆沅朝根本无心保护国师,中途竟带着人马返回了车峪国。
萧晔听闻此事,雷霆震怒,平远将军谢邈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却连车峪国一个小小国师也护送不利,简直是丢尽穆沅朝的脸。
返回南阳城的谢邈,当即就被萧晔下旨囚禁在了诏狱。
朝堂之中,有不少为平远将军陈情之人,却都被萧晔杖责后拖出殿外。
谢然想要替父求情,也被太子劝阻。
姚妫知道将军府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她一直留心着图安王萧符的动静,这些年他一直在封地汝宁,没有陛下的传召他是万万不能回京的。
只要萧符不出现,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前世就是图安王亲自带来的所谓证据,让萧晔对平远将军心生怀疑。
姚妫前世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证据让萧晔非要派谢邈讨伐车峪不可,直到苏景鸾的话点醒了她。
谢然和车峪国师扶宽的关系……如果这是让萧晔怀疑的契机,那么苏景鸾为何会知道。
姚妫忽然想到,苏景鸾很有可能就是和图安王暗中勾结的人。
那么能将证据呈给萧晔的就不一定非是图安王不可,苏景鸾便能充当这个传信的人。
果然不出姚妫所料,她让孙平去打听,平远将军谢邈在两日前被陛下亲自提审,之后就不许任何人探望。
并且在今日午时命太监孙怀德宣谢然入宫,当着满朝文武封平远将军之子谢然为紫堤侯,要他代父出兵车峪,还命他务必取下车峪王娄鄞的人头。
前世谢邈就是死在和车峪的这场交战中,为何如今会变成了谢临渊……
姚妫不相信,兜兜转转竟还是同样的结果。
第52章 献舞
萧晔的圣旨中写明了是要谢然两个月后领兵出发。
但姚妫记得再过一个月正好是萧晔的寿辰也就是穆沅朝一年一次的万寿节。
萧晔应是担心朝臣议论, 才想着让谢然过完万寿节再出兵车峪。
况且扶宽国师生死不明,穆沅朝也需要静候最佳时机。
姚妫心不在焉的想着谢然带兵的事,四弟姚衡发现一大早三姐就心事重重的样子, 便有意试探的说起谢然的事。
姚衡心中明了,三姐受了将军府不少恩惠,担心谢然那是情有可原, 更何况他们二人彼此有情。
如今陛下明面上封赏了谢然为侯爷,可让一向不曾舞刀弄剑的人去带兵打仗,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三姐,谢公子他……哦对了,现在应该是侯爷了, 听说他昨日请旨让陛下准许早日出兵车峪。”
姚妫起身来回踱步,担心不已的看向姚衡,“他就这样按耐不住,急着去送死吗?”
姚衡见她着急的样子,忙宽慰她,“三姐你放心, 陛下怎么会答应呢, 再过一月就是万寿节, 这个时候岂能出兵,谢公子应是担心平远将军的安危, 他想要尽快出兵才能求陛下开恩放人。”
姚妫知道谢然如此急迫是不想看到谢邈受苦,但她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能先救人出来。
姚衡见她提起谢然就如此神思不宁,忍不住埋怨起陛下让谢然领兵之事, “前朝割地、献出城池, 要不就是和亲, 陛下何故非要出兵, 弄的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姚衡此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和亲?”姚妫喃喃自语道。
姚衡还没回过味来,只是继续说着,“对啊,可惜陛下并无公主,要和亲也只能封大臣之女。”
萧晔如何没有公主,自己不就是吗?姚妫苦笑着,忽然她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翌日兰香阁内,茉心早早请了姚婵前来。
姐妹二人刚一见面,姚婵就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惊讶的站起身问姚妫,“三妹,你刚才说让我教你做什么?”
姚妫嫣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皓齿,态度诚恳道:“我想请二姐你教我跳长袖舞,就是母亲曾教过你的那支。”
姚婵打量着眼前熟悉的人,不禁好奇道:“三妹怎么突然想要学跳舞,从前你最不喜欢的就是弹琴跳舞。”
姚婵还记得姚妫打小只对骑马蹴鞠感兴趣,之后的事实也证明她确实在这些方面很有天赋。
姚妫无奈一笑,“我现在还是不喜欢跳舞,但这支长袖舞我一定要学会!”
姚妫的话姚婵完全听不明白,但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姚婵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自己的三妹真的很聪明。
当初姜苌月教她这支长袖舞时,姚婵学了整整三个月才能勉强让其满意。
而姚妫却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进步神速,还竟能跳的和姜苌月有五分相似,真是让她嫉妒。
可姚婵不知的是,这些天姚妫是日夜不停的练习才能有这样的成效。
茉心在旁陪着,心疼的看着姚妫每天没日没夜地练习,每次都是手脚连抬都抬不起来才肯停下,她甚至不明白这支长袖舞真有这么重要吗?
距万寿节还有三日,姚妫去瑚琏居见了荷香,从她那里询问到了年轻时姜苌月跳舞爱穿的衣服、爱梳的发髻以及最爱的妆容。
荷香冰雪聪明,当即就知晓了姚妫此次的目的,这是想要在万寿节那日进宫为陛下献舞,而能让她这样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替谢家求情。
…
万寿节当日,宫门外把守的禁军增了三倍之多,兵马司副指挥使张广肃一身甲胄,正在有条不紊的巡查着进入皇宫的官员。
金璧辉煌的皇宫大殿内灯火璀璨,夺目生辉,远处传来阵阵歌舞奏乐,殿门两侧坐满了群臣百官。
姚妫用计说动了姚绍带着她一同进宫,将军府如今陷入泥沼,谢邈入狱,谢府多半已是翻身无望,姚妫假意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在姚绍听来正合他心意。
一路上姚绍都在想着此事,殊不知姚妫却在盘算着其他。
只是姚绍谨慎,对此仍有疑虑,他再三询问姚妫,“今日陛下寿辰,各个地方官员送来的礼物数以万计,奇珍异宝眼花缭乱,你可有把握讨得陛下欢心。”
姚妫见他为此在意的样子就觉得嫌恶,可又不得不敷衍道:“父亲放心,女儿不会叫你失望的。”
姚绍既然如此想要荣华富贵,姚妫便了却他这个心愿好了。
太和正殿内,萧晔身穿衮冕吉服,头戴九旒冕冠,一派天子威严,端坐宝座之上。
他俯视着阶下的百官,手中握着金盏酒樽,正百无聊赖的饮着琼浆玉液。
赵皇后坐在一旁,看出他此刻对殿内的歌舞表演提不起兴趣。
万寿节的安排年年如此,就连她也看腻了,更遑论陛下。
皇后无意看向阶下坐着的苏景鸾,发现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舞姬们的舞姿,似是百看不厌。
皇后不悦地向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斟酒顺便提醒苏景鸾收敛,莫叫百官看了私下又议论他行为不端。
尤其是苏景鸾对面坐着的是将军府的谢然,陛下刚封不久的紫堤侯。
二人对比之下,高低立见。
谢然此刻目不斜视地看向殿门外,似在等着早些结束这场寿宴。
谢邈重伤未愈,现在还被陛下关在诏狱内,而太和殿这样歌舞升平,叫他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美酒佳肴。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躁动,萧晔抬了抬眼,孙怀德立马出去查看。
皇后趁机叫停了殿中的歌舞表演。
几名舞姬闻言纷纷退下,就在此时,姚绍从群臣中走了出来,上前屈膝叩拜道,“罪臣姚绍得蒙陛下恩赦,铭感五内,今有一礼欲献与陛下。”
上卿大夫刘松年看向殿外忽然返回的孙公公,凑在陛下耳边小声回禀了一句后。
陛下一扫先前的阴沉表情,面露喜色顿时来了兴致一般,眸光一转放下手中酒樽立刻就免了姚绍的礼。
刘松年心中了然,刚刚那阵骚动必是姚绍故意制造的,目的就为了引孙公公前去。
他倒要看看姚绍这份礼有多出人意料。
其实姚妫在寿宴之前已经见过了孙怀德,她今日的妆容与当年萧晔所见画中的姜苌月很是相似。
孙怀德跟在萧晔身边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对姜苌月的事绝不会一点也不知,姚妫只需说明来由,孙怀德自是会替她想办法进到太和殿。
此事根本无需她费心。
洞悉先知就是姚妫手中一枚制胜的关键。
随着太监一声传唤。
一个身姿绰约的青绿女子戴着白色面纱,莲步姗姗走来。
孙怀德早就安排好的奏乐此时也一并响起,姚妫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将当年姜苌月成画的长袖舞拼力尽数展现。
她知道自己的长袖舞求的不过是一个神形相似,但只要有那么一丝半点能勾起萧晔的记忆便足够了。
一舞毕,姚妫跪拜在殿中,高声道:“臣女姚予柔恭祝陛下千秋圣寿,万寿无疆。”
皇后听闻跳舞之人竟是姚予柔,眼神随即看向了苏景鸾。
苏景鸾要娶的女子,居然在陛下寿辰之日狐媚献舞,成何体统,“大胆!竟敢用此等粗鄙之舞献于陛下。”赵皇后想要先发制人,将姚予柔问罪。
不止是皇后愕然,就连苏景鸾也没想到姚予柔如此大胆,连陛下的寿辰都敢随意卖弄。
就凭姚妫刚刚那一舞,宫内舞姬任何一人都能胜她数倍,用这样的贺礼献给陛下,分明是来找死。
谢然看着跪在殿内垂眸不语的姚妫,他知道即使姚绍想要卖女求得官运亨通,但凭姚妫的性子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可如今她人又的确真真切切的跪在太和殿,让谢然也看不清姚妫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在皇后想让侍卫将姚妫带下去时,宝座之上的萧晔却忽然拍掌称好。
他的一个好字让殿中的群臣噤若寒蝉,不敢有人上前再置喙半个字。
萧晔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姚妫,若有所思道:“姚—予—柔,予取予求,刚柔并济,好名字。”
姚妫微微抬头,看向那个万人之上的生身父亲,前世自己第一次见他,问起名字时,姚妫便说的是自己的小字。
那时萧晔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予取予求,刚柔并济,倒是个好名字。】
皇后嫁给萧晔多年,自认对他颇为了解,称赞一个还没来得及一睹真容的女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她醋意横生,心中无比后悔自己就该早些答应苏景鸾为他向陛下请求赐婚。
孙怀德伺候萧晔多年,对他一言一行都深谙其意,于是特意在旁提醒姚妫,“陛下面前,姚三小姐可是要取下面纱回话的。”
姚妫不露面容回天子的话,在穆沅朝视为无礼。
可姚妫正要屈膝下跪向萧晔请罪,却被萧晔抬手免了,“罢了,不知者不罪。”
他难得一见的宽容人,这更让皇后不满。
“臣女谢过陛下。”姚妫说完便动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纱。
萧晔一如前世那般,在见过姚妫的脸后,怔愣了良久。
身旁赵皇后嫉妒仇恨的目光也如同箭矢一般齐刷刷射向了姚妫。
寿宴过后,姚绍带着姚妫准备离宫,却被孙公公派人拦了下来,“尚书大人留步。”
一个太监笑的花枝乱颤,在向姚绍躬身行礼后,才说道:“奴才奉陛下旨意,要见一见姚小姐。”
姚绍刚想问他姚妫何时能回来。
“尚书大人您放心,奴才会送姚小姐回府的。”
第53章 事实
听到太监的话, 姚绍看了一眼姚妫,这才故作放心道:“去吧!”
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不舍,看在旁人眼中, 都快要以为他们父女情深了。
姚妫心知肚明的别过脸,头也没回的跟着来人便离开了。
姚绍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姚妫从小就聪慧,若她有了入主后宫的心思, 莫说皇后娘娘如今与陛下不睦,就连生下太子的淑妃也不一定能与她一较。
心思、容貌都出众的女子,自是家中可作依仗的棋子。
只是姜苌月从小不喜姚妫, 他也不得不顺其心意,对姚妫这个女儿不甚关心。
他想着等到姚妫回府,自己也该好好对待这个女儿了……
太监将姚妫带去了兴庆宫,这里是萧晔的寝殿,姚妫前世就是在这里看着一个手握至高权柄的帝王驾崩的,现在想想人死如灯灭, 前尘往事都只是过眼云烟, 能留下的其实什么也没有。
太监为姚妫推开了寝殿大门, 恭敬道:“姚三小姐,陛下想要单独见你。”
姚妫看了他一眼, 想起了孙怀德答应自己的事,回头小声道:“其他的事,就有劳公公费心了。”
萧晔要见她早在姚妫的意料之中。
太监是孙怀德特意安排的人, 他眼神左右一瞄, 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姚三小姐请放心,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今日寿宴当着文武百官, 陛下对姚予柔分明另眼相看,谢然在宫门外见到孙公公手下的一名太监,将她带了回去,他本想跟去查看可又想起有人在寿宴结束后送来的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可字迹却是他认得的。
谢然站在宫门口,进退两难的叹了口气,百般无奈道:“姚予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坤梧宫内,皇后命人传苏景鸾到殿中相见,皇后身边的太监宫女大气也不敢喘的垂首站立身侧,只盼着苏景鸾早些进殿,主子能让他们不必近身侍候。
苏景鸾本想跟姚妫问清楚,谁知皇后宫中的太监前来传话,说皇后娘娘现在立刻就要见他,没有办法,他只得先去了皇后宫中,任由姚绍带着姚妫往宫外走去。
皇后满脸怒意的看着走进殿内的苏景鸾,还没等他走近,便出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姚予柔不是你要娶的女子,今日为何会给陛下献舞?”
苏景鸾见姑母如此生气,“姚予柔是因为陛下宽恕了姚绍的罪才会献舞,姑母无需担心其他。”他解释道。
“今日大殿之事,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本宫嫁给陛下多年,他的性子如何我还能不清楚。”
赵皇后一副看清事实的样子,对苏景鸾大声呵斥起来,“一支不入目的长袖舞陛下居然称好,你没见到她摘下面纱回话时,陛下的眼神,就好像被妖精迷住了眼,它日若姚予柔入宫,本宫这后位怕也要不保了!”她大声嚷着,像极了被人抢走心爱的东西。
苏景鸾第一次见姑母如此暴躁不安,贵为一国之母陛下纳妃这样的事早已屡见不鲜,他不明白何至于对姚予柔防备如此。
“姑母!我不会让她有机会入宫的。”
苏景鸾一脸阴郁,就算是亲手杀了姚予柔他也绝不会让她成为陛下的妃子。
皇后见他如此肯定,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可还是难消心头怒意,“这样的女子就不该活着!”
她不知姚予柔是耍了何种手段先是让景鸾非她不娶,如今又在陛下面前狐媚勾引。
苏景鸾在皇后的怒骂中一言不发,可脸上的神情却越加难看。
“尽快想办法解决,本宫不想在后宫见到她。”皇后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同样气恼但无处发泄的苏景鸾。
而在此时,一名面生的小太监缩头缩脑的出现在殿外,他胆怯的像是第一次来皇后的坤梧宫,不知里面一动不动的男子是否就是他要找的苏大公子。
他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迈了进去,看清苏景鸾眉间的朱砂痣后,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见过苏公子。”
苏景鸾回头瞧见一个面无二两肉的小太监,“有话快说!”他火气暴涨,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奴才是替主子送东西来的。”他战战兢兢的说完后,马上从胸口摸出一块腰牌,双手呈给了苏景鸾。
是自己给姚予柔出宫的腰牌!
苏景鸾上前几步,疾言问道小太监,“给你东西的人呢?”
太监:“她去了兴庆宫。”
是陛下的寝宫!
苏景鸾大脑嗡的一声,他什么也没想的就冲了出去,然后朝着兴庆宫走去。
就在他快要赶到兴庆宫时,却遇见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淑妃娘娘。
淑妃与皇后不合,对苏景鸾也一并憎恨,“今日是陛下寿宴,宫门就算会迟些时辰关闭,也不能任你随处走动,况且还是在陛下兴庆宫附近。”
淑妃接着又开始奚落起苏景鸾只会窝在皇后身边,乖顺的就像她养的一只狗而不是什么亲外甥。
苏景鸾没有说话,只是发觉淑妃身边只有两个宫女,她应该是寿宴后自己想来散心,无意就走到了陛下的兴庆宫附近。
皇宫中虽然各个屋檐都挂着剔红雕缠枝角灯,每一段岔路口也有琉璃宫灯照明,但苏景鸾还是看不清淑妃的脸。
只觉得她真的很吵闹。
耳边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淑妃被吹迷了眼,正当她转身想要使唤自己的宫女为她吹掉眼睛里的沙子时,只听到咔嚓两下清脆的声音。
她身旁的两名宫女应声歪脖倒地,唇角慢慢流出了一抹鲜红。
“啊——!”淑妃被倒地的宫女吓得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人勒住脖子死死的捂住了口鼻。
…
兴庆宫内,姚妫和萧晔还在说着话。
“陛下不会觉得臣女在信口胡诌吧?”
姚妫撑着下巴两军对峙般的坐在萧晔的对面,对他凝眉不语的表情一眼看穿,然后起身走向案几上拿起毛笔,大笔一挥的写下几个字。
“今日是陛下的寿辰,陛下其实最想要的东西是它。”
姚妫将写好字的宣纸放在萧晔的面前,手指在最后三个字上轻轻扣了两下。
那是在萧晔驾崩后,姚妫在兴庆宫的暗格内无意发现的。
身为帝王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内心想要的或许并不是世间难寻的珍宝,有时候或许只是儿时未曾达成的心愿。
萧晔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女子,依然没有表露处丝毫动摇相信的样子。
可姚妫却很是了解他在想什么,既是父女也同为过君王,两人自是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姚妫趁机游说萧晔,“在确定之前陛下可否先放了谢将军,他为穆沅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不如就罚他半年俸禄不许踏出将军府一步如何?”
萧晔挑眉一问,“半年?”姚予柔这提议听着可不太像处罚。
“半年太短…那一年好了。”
姚妫退了一步,继续用商量的语气和萧晔说和着,“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陛下应当比臣女更清楚。”
“大言不惭。”萧晔又看了姚予柔一眼,对她的话嗤笑道。
姚妫反驳他,“臣女是胸有成竹。”
“天色晚了,让孙怀德派人送你回去。”萧晔没有继续与她争辩下去,今日的事他需要慢慢思量一下。
姚妫知道他多半是相信了自己的话,只是有些地方没想明白,此时也不好太过心急,“那臣女就先行告退。”
孙公公等在门外,见到姚妫出来,忙笑着与她说道:“陛下许久都没同人说过这么久的话。”
姚妫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当天下之上的第一人是孤独的,所谓的高处不胜寒,或许就是如此……
就在姚妫跟着孙怀德走出兴庆宫时,只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跑来,他朝孙公公嚷道:“孙公公,不好了!淑妃娘娘失足从断虹桥摔了下去。”
“伤的如何?太医怎么说?”孙怀德吓得赶紧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小太监哆哆嗦嗦,这才一口气将话说完,“张太医、王太医都赶去永嘉殿,他们说……说淑妃娘娘已经殁了。”
孙怀德脸色一变,马上松开小太监,吼道:“快!快去禀告陛下。”
等小太监反应过来往兴庆宫跑去后,孙怀德才忙道:“姚三小姐,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奴才让人先送你出宫吧!”
姚妫点了点头,跟着孙怀德安排的两名太监离开了。
他们刚一出宫门,姚妫就发现谢然的马车居然还停在不远处。
杨炯上前和她说话,“姚三小姐,侯爷不放心,一直在宫外等你出来。”
姚妫微微颔首,转身道:“两位公公,宫中既然还有要事,我就坐谢侯爷的马车回府好了,也不必劳烦让你们多跑这一趟。”
两名太监相视一看,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只见谢然撩开车帘,“两位公公有何不放心的,本侯会亲自送姚小姐回尚书府。”他语气强硬,根本没留拒绝的可能。
听到谢侯爷这样说了,两个太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毕竟谢然是穆沅朝平远将军之子,又是身份尊贵的紫堤侯。
姚妫没想到谢然会在宫外等着自己,上了马车后问立即问他,“我让人给你的字条,你没有收到吗?”
她正在想孙怀德的人到底是怎么做事的,连送信也能出错。
可一细想,如果谢然没有收到自己的字条,依他关心人的程度,说不定已经在兴庆宫外了。
这样一想能解释的理由就只有一个,字条看了,也明白姚妫的意思,但是仍然不放心还是要等在宫门口。
姚妫不知道自己到底对谢然是怎么的感情,但从前世到如今,从头到尾对她“死心塌地”的人就是谢然。
可姚妫越是这样明白,越是觉得前世的自己无比过分。
谢然没有回答姚妫的话,因为就在宫外等姚妫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原因。
“你今日是为了私下见陛下一面。”他肯定说道。
姚妫知道瞒不住他,大方承认,“嗯,陛下喜爱长袖舞,唯有这个办法才能吸引他的注意,而且我相信谢将军应该很快就能回府。”
最后萧晔没有对姚妫的提议表示任何的不满,看样子八成是同意了。
“陛下答应放了父亲?”谢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姚妫的话。
“是苏景鸾诬陷谢将军与车峪国师勾结,故意受伤放他回去,不过我已经把证据交给了陛下,他查清了自会放谢将军出狱。”
姚妫不得已撒谎说自己是因为找到苏景鸾诬陷谢邈的证据,否则就凭自己三言两语就说动萧晔这事,不管如何都会让谢然怀疑。
马车内只有他们二人,姚妫能很清楚的听到谢然低沉温柔的声音。
“多谢你。”
“你无须同我说这个字。”姚妫又想起淑妃的事,正色道:“你可知方才我离开兴庆宫的时候,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谢然抬头注视着她。
“淑妃娘娘从断虹桥摔了下去,经太医诊治无果后……殁了。”
今日本是陛下的寿辰,却骤然成了淑妃的死日,发生这样不祥的事,钦天监又该找些说辞了。
谢然觉得有些古怪,“断虹桥在兴庆宫不远处的地方,桥和地面的距离不到六尺……就算摔下去也不至于会死。”
姚妫看向一脸严肃的谢然,低声道:“你怀疑淑妃的死另有原因?”
“只有问过太医在做判断,他们检查过伤势应是知道淑妃到底是不是摔伤导致没命的。”
谢然说完发觉姚妫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羞赧的避开她的目光,“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一下子就发觉不对劲。”
“你不是也发现问题了吗?不然怎会特意说给我听。”
姚妫低头笑了起来,她胸腔起伏的厉害,显然是在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谢临渊,我就想和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第54章 旨意
送姚妫回到尚书府后, 谢然还没从她的话中回过神去。
记忆回溯到儿时。
谢然在神清观第一次遇见姚妫,她给自己的感觉就与众不同。
将军府梨树下再次相见,谢然一眼就认出她来。
那时谢然就清楚的知道, 他想要的东西只有姚妫能给他,也只有她能给。
他曾因病弱的身体而自卑苦恼,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靠近姚妫, 好在有了半癫道人的出现,让他的身体有了病愈的可能。
想到这里, 谢然不禁又问起杨炯,关于半癫道人的事,自从他消失已经快一年之久, 也不知去了何处。
杨炯告诉他,天羽阙的人已经把南阳城临近的府、州、县挨个找了遍,都没有他的半点消息,半癫道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迹象可循。
谢然想起与半癫道人相识的那幅《飞鹭夜栖图》,他总觉得要找到失踪的半癫道人, 或许能从这幅图寻到线索。
可这幅图是他在十一岁时所画, 如果说有什么玄机, 他自己怎会不知。
不过说来这图中画的朱赤鹮鸟谢然似乎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了,但能画在纸上应是他儿时在哪见过的。
连着几日谢然都在回想自己所画的这幅图, 可惜都毫无头绪。
但宫中却如姚妫所言那般,传来了好消息。
陛下在几日后下旨释放了谢邈,只是从今往后没有陛下的旨意他不许再踏出将军府一步。
谢然总算等到父亲被陛下释放, 可刚从诏狱出来的谢邈以身体原因为由没有见谢然, 就好像故意躲着见他一样。
但魏湘却宽慰谢然, 是因为谢邈不想让谢然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谢然尊重父亲的意思, 于是从顾玄遇的口中得知,他们一行人是在嘉岚关被人袭击,袭击他们的那些人对地形极为熟悉,事先早有埋伏,所以才会中计惨败。
可提审那日谢邈对此只字不提,在陛下面前只说由他一力承当,为此差点被陛下处决。
顾玄遇说到这里,犹豫的看了谢然一眼,但还是说了出来,“大将军他在见过车峪国师后就变的怪怪的,属下觉得此事和扶宽国师脱不了干系。”
谢然对此不明白,父亲一心求死仅仅是因为护送不利吗?为何不给自己辩解?
就在谢然决定出兵车峪一定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之时,车峪王娄鄞派使臣却送来何谈书,想要与穆沅为扶宽国师一事谈和。
而皇宫中因淑妃薨逝,陛下哀痛追封她为瑾贤贵妃后太子萧明为母守灵七日,不见任何人。
宫中嫔妃在陛下寿辰这日出事,大为不吉,萧晔向来对此忌讳,于是召见了钦天监监正司马惟。
在太子萧明守灵结束后,将军府就接到陛下的旨意,将谢然出兵车峪一时暂缓。
先前陛下态度强硬,势要谢然出兵拿下车峪王的人头,没曾想在淑妃薨逝后很快就改变了心意。
所谓天子意难测不外如是,随后更令人出乎意料的事又接踵而至。
姚妫在尚书府忽然接到陛下旨意,册封她为德康公主,就在她以为萧晔该是命人查清了自己的身份。
但如此草率册封实在是不合适宜。
结果听到宣旨的太监继续宣读接下来的旨意——竟是要她五日后前往车峪和亲。
“和亲?陛下让我嫁给车峪王?”姚妫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姚绍、姚弼犹如当头一棒,他二人知道姚妫这一去车峪,根本就是回不了头。
姚婵、姚衡更是不知所措的看着传旨太监。
姚衡以为三姐是在陛下寿辰之日献舞,所以才会被选中成为和亲的对象,正在感慨老天无眼,非要拆散三姐和谢然时,就听到姚妫毅然决然的说道:“我要见陛下!”
传旨太监对她质问的话充耳不闻,反而白眼催促道:“姚三小姐,你该跪下接旨了。”
姚妫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这可吓坏了姚绍、姚衡父子。
姚婵以为姚妫被吓傻了,陛下旨意岂能容许违逆,她忙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打着颤儿,“三妹……你冷静些,抗旨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姚妫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茉心,姚衡,硬生生将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然后慢慢双膝跪地,“臣女领旨谢恩……”
姚妫本来是不相信这道旨意的,可当她接过太监递给自己的圣旨时,明黄的圣旨上字字句句分明都是亲笔。
即使隔着两世姚妫还是能一眼认出那些字迹,因为曾经册封皇太女的圣旨也是萧晔亲笔所书。
等到传旨太监离开尚书府,姚衡咬牙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姚绍见状叫住了他。
“我去将军府,找谢侯爷帮忙。”姚衡攥紧十指,想到或许能找谢然想办法。
姚妫却出声阻住了他,“不许去!”
如果当真是萧晔下旨,不管是谁都改变不了。
“三姐,车峪远在关外,你这一去,可能这辈子都回不了南阳城了。”姚衡急了眼,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这样的结果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姚绍不可能让姚妫为此连累整个尚书府,“茉心,带三小姐回兰香阁!”
茉心半晌没动,她只是用难过的眼神默默的注视着姚妫,姚弼见茉心没动,跟着吼道:“茉心你听不见老爷说的话吗?”
姚妫知道她现下怎样反抗都无用,于是转身自己往兰香阁走去。
茉心碎步跟了上去,“三小姐……”
姚绍在姚妫走后,严正的警告姚婵和姚衡,“你们俩给我听清楚,陛下旨意已下,谁敢多事,我就将他赶出府去!”
姚婵不敢反抗,只能沉默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姚衡见二姐这个态度,也没有办法,只得回了自己的暮雪斋,眼不见心不烦的避开父亲和大哥。
姚妫完全被家里的下人看管起来,这让她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其实她也没想过逃跑。
姚妫对她五日后即将坐上前往车峪的车马感到世事无常。
她在房间呆坐了一夜后,似乎是想明白了,“茉心,我会让父亲重新派两个侍女跟着我,你就留在尚书府。”
茉心听到姚妫的话,连忙摇头,“不,三小姐你去哪,茉心就跟去哪。”她绝不会丢下三小姐的。
姚妫把自己写好的书信交给茉心,“你要去将军府替我送信给谢然,里面的内容很重要,我不放心让其他人去。”
茉心知道这是三小姐在为自己着想,想要让她留下而不是跟着她远嫁车峪。
“三小姐……”茉心含泪接过姚妫递给她的书信。
第55章 自尽
皇宫太和殿。
孙怀德低眉顺目地把颜徵夫人临死前的话全部禀告给了萧晔。
他还遵循萧晔的吩咐让人去尚书府探查了关于姚妫的事。
尚书府的李嬷嬷在钱财的收买下将这些年姚妫在府内过着的生活一五一十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姜苌月从姚妫出生后就无端的讨厌这个女儿, 对二女儿姚婵和三女儿姚妫那可谓是天差地别。
十五年的时间里,姚妫在尚书府并没有被善待,但她自幼聪慧机敏, 偏偏胜过姚府中所有子女,即便身为女子也不输男子分毫。
萧晔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
他身为储君时,东宫的嫔妃就不胜枚举, 侍寝的妃子更是一天换一个,他常常是连她们的样貌和姓氏也记不住。
后来登基为帝, 皇宫内苑的女人更是多如牛毛,可即便有如此之多的妃嫔,但为他诞下皇儿的却少之又少。
尤其是在赵皇后小产后, 钦天监监正司马惟在观星台夜观天象十日,发现天垂象,吉凶有变,得出北方紫微与南方太微二者会有相冲之危,将来可能影响国本根基。
于是萧晔便自认为萧氏子嗣凋敝,于他于国都好。
后来在韩府见到了韩子衍的堂姐薛颐, 偶然间在她那见到了薛颐给姜苌月画的丹青, 画中的女子一眼便让他着迷。
之后没多久在薛颐的精心安排下, 他终与画中美人春宵一度,可回宫没多久就发生了陈留军叛乱, 牟定旱情严重,大批灾民流离失所,忙于处理政事的他也就将姜苌月的事抛在脑后。
久到无人提起, 他竟不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子。
萧晔想到这里, 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御笔。
“陛下, 姚三小姐……”孙怀德发觉自己一时口误, 立即纠正道:“奴才是说德康公主,陛下当真要让她远嫁车峪?”
好不容易陛下才找回遗落的明珠,为何又要在此时将她送去车峪,还是作为两国和亲嫁给那年老的车峪王。
孙怀德见萧晔也心有不舍,想他心中对姚予柔这个女儿也是喜欢的,于是直言不讳道:“陛下,监正司马惟的话,也不可尽信啊!”
万寿节当日,淑妃薨逝,那时正巧出现在萧晔身边的陌生女子偏就姚予柔一人。
在他见过司马惟后,不得不想到当年天象中所指的太微星,会不会就是姚予柔。
萧晔也是百般无奈,神情冷冷道:“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夜色朦胧,一个清瘦的身影正悄悄的从尚书府后门偷溜出去。
茉心不想见到姚妫独自远嫁,可又不能不完成三小姐交给她的任务——将信送给谢侯爷。
于是她决定在当晚就提前将信送出去,反正谢侯爷早晚也得看到这封信。
早点见到信,说不定他还能早些来救三小姐,茉心傻乎乎的觉得自己这样做一定行得通。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人早就派人盯着她了,从她离开尚书府就已经被人跟上了。
就在她刚离开不远,就被一个熟悉的人影给撞见了。
“你手里拿的什么?”
苏景鸾隐在夜色中,茉心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的声音中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茉心二话不说转身就想要逃跑,却被苏景鸾身边的两名扈从给拦住了去路。
苏景鸾面色阴沉,伸手对着茉心命令道:“把它给我!”
他想要知道在姚予柔知道自己会嫁去车峪后,会给谢然写些什么?
是求他救自己还是借此诉说衷肠。
茉心被他们逼到了墙角,迫于无奈只好从怀中拿出了姚妫的信,不情愿地交到了苏景鸾手中。
拿到信的苏景鸾急不可耐的撕开信封,将里面的纸摊开,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这是什么?信呢?信去哪了!!!”
他将自己手中一个字也没有的白纸啪的丢到茉心脸上,恶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怒吼道。
茉心被他扼住了咽喉,呼吸困难使她脸色很快憋的通红,但她还是拼力从嘴里说出解释的话,“……这就是小姐……给我的……”
她用指甲死死抓住苏景鸾的手,恐惧他会一气之下扭断自己的脖子。
好在苏景鸾想到她还有些用处,暂时没有要她性命的打算。
两名扈从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茉心,其中一人面无表情的询问苏景鸾,“大公子,接下来如何?”
苏景鸾想了片刻,顿时觉得不对劲,匆忙道:“带上她,去尚书府!”
茉心被苏景鸾揪住衣领丢进了兰香阁,她步履不稳的赶忙跑向内室,一边回头看向苏景鸾一边大声呼喊着姚妫,“三小姐……”
推开门后,茉心在看清屋内的情形后,惊声尖叫着随后扑通一声晕倒在了地上,门外的苏景鸾不知发生何事快步跟了进去。
冲进房间的他只见姚妫长发散落,好似卸去了满头的珠钗华饰。
可身上却穿着陛下赏赐她远嫁的红色喜服,她此刻安静无声的闭眼躺在窗下的贵妃椅上。
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安宁祥和。
苏景鸾慢慢走上前,伸手探查她的鼻息,竟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苏景鸾目眦欲裂,他一把扶起贵妃椅上的姚妫,将她抱在怀中,状似疯癫的在她耳边小声喃喃,“姚予柔不要睡了……你醒过来!醒过来啊!”
扈从在一旁想要劝阻,却被他一掌推开,苏景鸾嘶喊着,仿佛要将满腔恨意都溢出来,他摇晃着怀中的人,不断地质问道:“姚予柔!你为何偏要如此心高,竟不肯妥协半分,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看着身前这个不再鲜活的女子,如坠冰窟,遍体生出了一股难言的寒意,久久都无法散去。
如果早知道姚予柔宁愿选择自尽,也不肯妥协半分的嫁去车峪,他绝不会让姑母那样做,绝不会!
扈从见他伤心不已,生怕他误了皇后的大事,于是大着胆子上前提醒他,“大公子,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咱们,既然姚三小姐已经自尽,车峪国师那边需尽早作打算。”
苏景鸾仿佛没听见一样,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姚妫合着眼的脸庞上,像是怎么都看不够这个人。
“你们回去告诉姑母,姚予柔死了,扶宽绝不会信守承诺放过我们,如今只有先下手为强,否则一切就来不及了。”
他冷漠地语气中透着一股近乎绝望的杀意。
第56章 商议
苏景鸾的扈从本就是皇后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他们深知此事的严重, 于是相视一眼后,立即越过苏景鸾匆忙赶往皇宫报信去了。
而此时房间内只剩苏景鸾呆滞无神地看着面前衣红如枫的姚妫,心中的悲痛无以复加。
只是他没有察觉的是, 在他带着两名扈从闯入兰香阁后竟没有一个下人及时出现,这似乎不太合乎情理。
就在苏景鸾的扈从离开约莫半炷香的时辰后,他才从悔恨和不甘中慢慢找回一丝理智。
此时的他也发现了贵妃椅上女子的古怪。
姚妫平放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微微一动, 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然后她就像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竟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她的视线毫不迟疑的转向房间内震惊无比的苏景鸾,“果然是你!”
姚妫从贵妃椅上坐起身,一袭红衣如枫, 犹如从烈焰中走来。
苏景鸾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咬牙切齿的盯着姚妫的脸,自己竟然被眼前的女人耍的团团转,“你骗我?你竟然骗我?”他高声质问着姚妫。
就在他怒不可遏的想要上前抓住姚妫时,一个黑影从窗外利落的飞了进来,一招就将他拿下。
姚妫不急不慢的站在原地, 只是命令道:“顾玄遇, 把他捆起来!”
姚妫将茉心扶到床榻上躺好, 然后才继续看向早被顾玄遇绑成粽子的苏景鸾。
“三小姐,皇后那边侯爷已经安排好了。”
顾玄遇很是佩服姚妫的机敏, 想他本来只是奉侯爷的令来尚书府送假死药,好让姚小姐能金蝉脱壳,不用去车峪和亲。
没想到她在得知苏景鸾的人原来暗中监视尚书府后, 便想出了这个将计就计的法子, 用一张白纸把苏景鸾引了出来。
“皇后此时应该已经知道我‘自尽’的消息了, 她在你的提醒下绝不会坐以待毙, 只要她的人一出手,便是勾结车峪铁证如山,容不得她抵赖了。”姚妫算无遗漏的说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苏景鸾忽然想起姑母的话,姚妫不应该活着,或许早点杀了她,自己也不会一败涂地。
只是如今悔之晚矣。
姚妫淡定的从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后才平静的好像与他闲谈般,“从陛下要我和亲开始,我就知道此事与皇后有关,与你有关。”她说的斩钉截铁,就像是早就料定了一样。
因为姚妫比任何人都了解萧晔,他在位时一直追求长生这种虚无缥缈又不切实际的梦,最易听信此类谗言,对钦天监所谓的天象预兆之说更是贯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苏景鸾压根不相信姚妫的话,“不可能!你不可能会知道!”他还在自我怀疑中,对姚妫如此快的就能猜到他们的安排,只觉得匪夷所思。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盘棋从一开始,你们就输了。”姚妫轻蔑地一笑,语气里满是鄙视,“现在我只想知道车峪国师到底想要什么?”
苏景鸾轻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如果你求我,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苏景鸾如今落在姚妫手里,已经没有逃跑的机会,但他不怕死,只是想要从他嘴里问出答案,绝不是简单的事。
姚妫也不气恼,像是知晓他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料定自己对他无可奈何。
可他却不知姚妫早已有了对付他的法子。
“陛下看在朝中赵氏老臣的份上,不会狠心要了皇后的命,她只会被打入冷宫。”姚妫走到苏景鸾身前,用一种可怜又可恨的眼神看着他,低声威胁道:“你是回答我的问题得一个痛快,还是想净身去冷宫陪你的皇后姑母?”
苏景鸾死也不怕,可让他成为冷宫的太监,那简直比杀他一百遍还痛苦。
姚妫的表情让苏景鸾不寒而栗,不知为何他有种十分肯定的感觉,姚妫绝不会是说说而已。
苏景鸾沉默了片刻,像是不得已妥协的答应了下来,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好……姚予柔,算你狠!”
姚妫只是用一脸无害的表情回复着他的话,“彼此彼此!”
迫于形势,苏景鸾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原来在姚妫为陛下献舞那日,他被一名面生的小太监骗去了兴庆宫,谁知就在兴庆宫外遇见了淑妃娘娘,她盛气凌人又出言羞辱,言辞实在可恶,但苏景鸾也并不是一时意气之人,他强忍住心中的怒气,转身离去时,却听到身后淑妃被人击倒的声音。
“打晕淑妃把他丢到断虹桥下的人居然不是你?”姚妫打听到那日苏景鸾曾很晚才离宫,她一直以为凶手会是苏景鸾。
苏景鸾虽然对颜徵夫人下毒,让她恐吓刘嫣,但他做事都是有预谋有计划的。
像这样突如其来的事,他反而不会做。
“在皇宫谋害妃嫔,我还没那么蠢。”他对于姚妫的猜测显得十分计较。
姚妫莞尔一笑,语气却不带任何温度,“那是我误会你了。”
苏景鸾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但姚妫也绝不单纯简单,“是扶宽安排的人动手的,杀死淑妃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挟我们。”
姚妫总算是想明白了,接话道:“皇后与淑妃不和,这一招确实能将你们二人都掌握在手中。”
“扶宽想要的是你,他想要让皇后说动陛下将你派去车峪和亲,正好可以免于两国开战。”
“陛下与皇后感情不睦,她根本不可能说动陛下下旨将我派去车峪和亲,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钦天监监正司马惟。”
苏景鸾见姚妫什么都猜到了,于是也干脆统统告诉了她,“司马惟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司马惟,他是司马惟的双生哥哥袁恕,是皇后将他们调换了。”
“这么说真正的司马惟应该被灭口了吧!”
姚妫没料到皇后娘娘为了安插自己的人到钦天监,居然想到移花接木的方法。
恐怕萧晔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手提拔的司马惟早已经变成了皇后的人。
如此一来,之前发生的事都能说的通了。
“袁恕只需要按照皇后之言,告诉陛下此时开战必会招致祸患,他就不会接纳谢然想要领兵出征的请求,而你恰巧在陛下万寿节当日出现,又是淑妃横死,一连串的事情只要加上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远嫁和亲自然就非你莫属。”
顾玄遇这时也才明白,为何侯爷多番请求陛下让其领兵出征,甚至愿意立下军令状,陛下也不肯答应他的原因了。
“还有一件事。”姚妫看了一眼顾玄遇,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这些,“关于平远将军谢邈被诬陷与车峪勾结的事,那些话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苏景鸾停顿了片刻,像是不愿开口一样看向了别处。
“是不是萧符?”姚妫问道。
“你……”苏景鸾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神情望向姚妫,忽然害怕地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好像所有事情都逃不过姚妫的眼睛。
难道真的像姚妫所说的那样,从一开始他们就输了。
事情总算水落石出,可姚妫还是不明白,自己与车峪国师从不曾谋面,为何非要她和亲不可?
想到这里,姚妫猜想或许他另有目的。
顾玄遇将苏景鸾带走交给了谢然,姚妫也在第二日被陛下宣进了宫。
姚妫到太和殿时,谢然也在,他已将发生的所有事都禀明了萧晔。
姚妫在来的路上早就想到萧晔此时要见她的原因,于是在谢然恳求萧晔处置皇后和苏景鸾时,她出言制止了他,“陛下暂时不能处置皇后和苏景鸾。”
谢然心知肚明姚妫的意思,可他不想她冒险。
姚妫继续道:“如果此时处置皇后,车峪便会有警惕。”
“那照你的意思要如何才好?”萧晔故意问道。
谢然见状连忙上前拱手,他言辞激烈,“陛下!臣允诺定会亲手取下车峪王的人头。”
谢然话音刚落,只听姚妫也说道:“臣女自愿前往车峪和亲,替陛下查出实情。”
姚妫要弄清楚扶宽和谢然的事到底是不是如苏景鸾说的那样,而且她从顾玄遇口中得知谢邈受伤一事也与扶宽有莫大的关联。
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他人插手,否则会让谢然陷入巨大的危机中。
“姚予柔!”谢然没忍住喊了一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气得连陛下听到自己的话,会不会怪罪甚至牵连到将军府也顾不上,只想让姚妫乖乖闭嘴。
“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萧晔看向殿内的姚妫,对她所说的话肯定道。
谢然这才发觉陛下看向姚妫的神情不太对,眉眼间似乎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喜爱。
而姚妫对此反而会心一笑,“多谢陛下。”
“此次前往车峪路途遥远,朕就命紫堤侯一路护送你可好。”
谢然仿佛一个透明人,姚妫和陛下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此事定下,好像与他无关一样。
“陛下,臣……”谢然还想据理力争,却被姚妫快速打断,“陛下英明,想来只要查清国师一事,臣女就能平安回府吧。”
“难不成你还想留在车峪?”萧晔一脸嫌弃地问她。
姚妫摇头表示,“当然不是。”
谢然听到陛下的回答,自己悬着的心这才落下,随后才接旨谢恩。
离宫回去的路上,谢然闷闷不乐的样子让姚妫一眼就看出来了。
姚妫从马车上回头,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红色宫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一时感慨万千。
待她回头,望见谢然一直看向她的眼睛,不得不做出一句解释,“将军受伤的事,你不是很想弄明白吗?扶宽国师用尽方法也想要让我和亲,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我去才能有机会弄清楚。”
谢然对她所说的理由完全不认可,“出兵将他抓回穆沅朝也一样。”他说的简单明了。
姚妫抿嘴微笑,调侃起他来,“谢临渊是不是因为你身体好了,就想摇身一变成为你父亲那样的大将军。”
对姚妫调笑他的话,谢然无动于衷,只是脱口而出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因为我不想你嫁去车峪!”
即使知道只是权宜之计,他也不想。
“假的,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真的嫁给车峪王的。”姚妫又不厌其烦地跟他解释了一下,“而且你不是也会随我一同去,有你在我很放心。”
前世不管姚妫做什么,谢然都是陪在她身边的,这样的习惯让她没做任何思考就说了出来。
谢然凝视着姚妫,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又错误的曲解了话中的意思。
但这一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砰砰乱跳。
他无声地说了句,对不住姚予柔,即使你只是将我当做可以依靠的兄长,我想我依然无法停止对你的爱意。
第57章 心虚
五日后, 姚妫如约奉旨离开南阳城,侍女茉心也随同她一路。
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从尚书府紧锣密鼓地出发,引来不少人观望。
尚书府外送姚妫上马车的只有姚绍、姚弼, 和姜彩芝三人,而二姐姚婵担心见到姚妫落泪,负气的躲起来不愿去送她。
四弟姚衡则是被姚绍命人锁在暮雪斋, 不许他出去见姚妫最后一面。
姚绍担心姚衡会做蠢事,万一耽搁了和亲队伍出发的吉时, 陛下肯定会责怪他管教不利,到时候会降罪于姚家的。
另一边谢然将陛下要他护送姚妫的旨意告知了谢邈、魏湘。。
谢然能看出父亲似有话想跟他说的,只是直到他上马离开将军府, 父亲还是犹豫不决的始终没有开口。
圣旨已下,就算谢邈如何不愿,也不能让临渊公然抗旨,他想,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是该去见见那个人了……
姚妫虽然有茉心陪在身边, 坐在马车中她依然担惊受怕, 不时的从车上向外张望, 想要知道谢然何时会出现。
“三小姐,侯爷已经派人来告诉过了, 等他见过谢老夫人,很快就会赶上咱们的。”
送亲队伍刚从南阳城离开,这会儿还未出城, 姚妫知道这段路上暂时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只是看不见谢然在身边总是让她不踏实。
就在她准备让茉心告诉队伍在慢些时,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急促的传来。
茉心立即伸出头去, 等看清马背上的男子后,她又兴冲冲的朝身旁的姚妫说,“三小姐,是侯爷来了。”
姚妫穿着一套红色的龙凤喜服,头上带着金灿灿的凤冠,发髻两侧还斜插着两支寓意成双成对的金玉发簪,胭脂红粉,朱唇点绛,看上起格外美艳动人。
“来便来了,不用如此大惊小怪。”姚妫很想要捂住茉心的嘴,她这样激动万分告诉自己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谢然是来迎亲的新郎呢。
总感觉怪怪的,让姚妫一不留神就容易胡思乱想。
谢然远远地就看见姚妫乘坐的那辆马车,他很快就行至马车旁,偏头看向车窗,方才还见茉心伸出脑袋张望,这会儿他人到了,怎么反而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姚予柔……你还好吗?”谢然不放心的在车外问了一句。
茉心在姚妫的眼神示意下忙替她回话,“三小姐她很好,侯爷放心。”
姚妫用手背覆上额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茉心误以为她在生谢然的气。
在茉心听了姚衡的话后,已经暗自认定姚妫和谢然彼此情投意合,但为了两国安宁,姚妫不得不舍弃这段感情,含泪嫁到车峪那样的蛮荒之地。
而侯爷则是忠于陛下忠于穆沅,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护送去车峪,做出这样痛心疾首的决定却还要强颜欢笑。
队伍离开了南阳城,一路向西前行,天色渐渐入黑。
茉心坐在马车上片刻的功夫,脑子里已经将他们俩人的故事编成了一段故事,在脑海中荡气回肠的演绎了四五回。
“还有多久到休息的地方。”姚妫在马车的颠簸下已经有些烦闷了,她想下车活动一下筋骨,否则身子就要散架了。
姚妫发觉茉心有些不对劲,她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低这头搅着手中的丝帕,问话也不回答,特别奇怪,“茉心,你是不舍得离开尚书府?”
说来姚妫还没来得及告诉茉心,他们这一次只是假和亲。
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所以姚妫暂时没打算告诉她真相。
“三小姐,我是替你伤心。”茉心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像只受委屈的小兔子,“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侯爷他也一样。”
姚妫一脸茫然,对她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但又不想让她继续胡思乱想,于是姚妫摸摸她的肚子,问她,“茉心,你肚子饿不饿啊?”
茉心没想到姚妫会说其他,脑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本来是不觉得饿的,但三小姐你一问,奴婢倒是有些饿了。”
姚妫觉得甚好,微笑着把身旁的包袱递给她,“饿了就好,你吃点东西就没空想其他了。”
包袱是临出发前,二姐姚婵让侍女秋霖偷偷交给她的,姚妫打开看过里面放了不少点心和水果。
姚妫看着茉心,朝她点了点下巴,“吃吧!”马车上有茶水,也不怕噎着。
茉心不太好意思的接过包袱,“三小姐 ,你要吃点吗?”
“我还不饿,你自个吃吧。”
姚妫正在想着,送亲的队伍一离开南阳城,车峪的探子应该就会立刻知道。
扶宽的人肯定会一路监视着他们,直到顺利出关到达车峪。
此时马车外传来杨炯的声音,“三小姐,外面天色已晚,我们需要就地休息一夜。”
姚妫早就想要下车喘口气,“好,让谢临渊安排即可。”
她从另一个包袱里拿出黑色的斗篷,迅速给自己披上,又小声嘱咐道:“茉心,你呆着马车上,我下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唔……”茉心嘴里的点心还没吞下,就忙着准备起身,“奴婢陪你一起。”
姚妫用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又坐了回去,“不用,我自己能行。”
茉心见姚妫想要独自下车,忽然想到她可能是想要去见侯爷,自己跟去确实不方便,于是顺从的点了点头,乖巧地坐好,“那三小姐奴婢就在车里等你。”
入夜微凉,姚妫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蹑手蹑脚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车下守着四名宫女,她们看见姚妫从马车上利落的跳下,转身便纷纷行礼,“参见公主。”
姚妫无奈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又摆手让她们退下。
马车不远处有几束跳动的火光,是驻守的一支铁骑,想来谢然第一次带兵护送,谢邈必定担心他的安危,才会将他手下的精锐骑兵派给了他。
姚妫不想惊动他们,免得跟前跟后,让她不自在。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朝着马车后走去,奈何没有灯笼照明的姚妫一脚踩在湿滑的圆石上,差点把自己绊倒。
“小心。”一个结实的臂膀将她护在胸前。
姚妫虽然看不太清面前的这张脸,但听声音就知道是谢然。
等她站稳,谢然才慢慢松手,“怎么下马车了?”
“坐太久想下来走走。”
姚妫庆幸自己不是想要去小解,否则此刻谢然出现就太尴尬了。
“我还以为…”谢然没有说完,姚妫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姚妫站定后追问他,“以为什么?”
“没什么。”谢然平静温和道。
“你该不会是一直就在马车后站着的吧?黑乎乎的怎么也不见你提个灯笼。”姚妫有些好奇地问他。
谢然没有回话,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之前路过一处山谷,我见到不少萤火虫,你想去看看吗?”
“好啊,你带我去。”姚妫听说有萤火虫看,立刻把刚才问的话丢在脑后去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宫外见到萤火虫了,听谢然这样一说,她真的很想去看看。
乌雪不知何时慢悠悠地晃荡着过来找它的主人。
姚妫被谢然揽腰一抱,稳妥的放上了马背,他跟在后面也利落的上了马。
乌雪甩开马蹄,朝着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奔去。
姚妫眼前一片昏暗,几乎不能视物,她有些担心的抓紧谢然的衣袖,生怕会从马背上摔下。
可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谢然驾着马如白日一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甚至能避开路道上垂落的树枝,不被刮到。
姚妫忽然想起在不归林那次,她被人丢在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恐惧无边无际一般慢慢将她吞没,但昏迷中她依稀听到了谢然的声音。
说来那次她不曾仔细问过,谢然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在夜晚的不归林想要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听到什么怪声没有?”姚妫紧张过度的担心起林中会不会有野兽。
谢然什么也没听到,却还是稍微搂紧了些她,让她安心,“别怕,我在这不会有事的。”
姚妫听着谢然的这句话,想起了前世他陪她一同去围场狩猎的那次,他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她很想知道谢然为什么每次都那么肯定的告诉自己没事,于是她故意恫吓道:“你说我们这样跑出来,万一遇见车峪的埋伏怎么办?”
“这里四周都很安静,没有鸟兽被惊动的痕迹。”谢然对她的担心给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我发现你好像对这些很了解,是平远将军告诉你的?”姚妫觉得这些都是行军打仗的常识,该是谢邈告诉他的。
谢然只是否认了不是谢邈告诉他的,但为何会知道却没有在说下去。
姚妫想他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岔开话题,说到了其他事,“你对你母亲还有印象吗?”
谢然有些诧异,“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因为苏景鸾告诉她车峪国师是谢然的外祖父,可姚妫此时不能冒然将这话说出来。
苏景鸾只是听信图安王萧符的话,或许是他编撰出来故意让陛下怀疑谢家和车峪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也说不定。
姚妫只能旁敲侧击的向谢然问起他的母亲白氏,“只是从没有听你说起过,有些好奇。”
“她很早就去世了,我不太记得。”
谢然说起母亲,并没有姚妫想象中的那么不高兴,也可能是因为提起的人是她。
“到了,下来吧!”谢然翻身下马,随后用手扶着姚妫的腰抱着她也下了马。
山谷上的风吹在脸上好像轻柔又舒服,姚妫深吸了一口气,花草的芬芳也格外的清香。
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围绕在他们身边,姚妫仰头看着如同繁星的点点微光,开心的伸手想要抓住它们。
“谢临渊,你看它们被我捉到了耶!”姚妫捂着双手,兴奋的朝谢然喊道。
谢然看着她像孩子一蹦三尺高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看的凤目在夜色中温柔的如同一汪甘泉。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感叹道:“姚予柔,我时常会在想,今生能遇见你,会不会是我上辈子磕破头求来的。”
姚妫被他的话惊的瞬间松开了双手,萤火虫像是掌缝间逃出的一点光,最终汇入了满天星河。
“为什么这么说?”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问道。
第58章 不安
“因为不容易。”
谢然压抑着内心的渴望, 有些无奈的说道。
姚妫心里霎时泛起酸涩,总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让他说出这样貌似“可怜巴巴”的话来。
“我不是在你身边吗?”姚妫在夜色中靠近他, 用肩膀轻轻地碰了他一下,像是安慰又像是哄着他。
“可你不会永远都在我身边……”谢然知道姚妫看不清他的脸,不管他露出怎样伤心难过的表情, 她都不会看见。
“……”
姚妫第一次哑口无言,她说不出宽慰谢然的话, 因为她过不了自己那关。
直到姚妫回到马车上,她依然还在想着谢然的话。
他到底是为什么这样?
前世的谢然从未流露出对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欢。
那前世的他们到底是朋友?知己?还是君臣?
姚妫很清楚那时的自己只是将谢然当作完成王权之路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对他并没有半分感情。
可与他再次重逢后的相处, 却又像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是因为前世的自己从未回头看过身边人的缘故吗?
姚妫开始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这一刻只剩心慌意乱了。
前往车峪的路途比姚妫想像中的要顺利的多。
并没有发生任何突发事件,他们这一路走的格外顺畅。
虽然姚妫尽量让自己少动弹,时刻都呆在马车里,但总还是会时不时想起谢然的话,这让她感觉很烦躁。
和亲的队伍也在紧赶慢赶的往关外行进,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就过去了。
姚妫他们也一路相安无事地到了车峪国。
只是在城门外迎接他们的竟然是姚妫怎么都想不到的一个“熟人”。
“臣下季楚见过德康公主。”
季楚带着数名车峪王宫的侍卫等在城门外多时, 他算好了今日送亲的队伍必会在午时一刻出现。
姚妫听到马车外这个叫季楚的声音,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车峪怎会派一名乐师来接亲?
她清楚地记得季楚在前世只是车峪献给她的一份“礼物”。
或许是同名同姓,姚妫不确定马车外向她行礼的季楚是不是那人, 她稍显急迫的抬手撩开车帘,等看清季楚的面容后在一瞬的惊诧中让他平身。
果然是他!姚妫后宫中曾经的乐师季楚。
车峪国前世将此人送入穆沅皇宫看来还真是另有目的。
谢然注视着那名接亲的车峪臣子,姚妫在见到他的时候神情有些不对。
难道她认识这人?
可谢然又觉得不可能, 因为姚妫从未离开南阳城, 而这个季楚远在车峪, 他们无论如何也是见不到的。
季楚带着姚妫他们进入了车峪王宫, 原以为是去见车峪王娄鄞,没想到等在殿内的却是另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年过花甲,穿着一套褐色掺金丝银线的车峪服饰,头发如严冬初雪落地,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颗鲜红的宝石戒指,足有鸽子蛋大小。
姚妫听到季楚向他弯腰行礼,尊称他为国师。
“先送公主去王上的绮泉苑歇息。”扶宽国师看了一眼姚妫后,竟只是命季楚带她下去歇息。
“侯爷请留步。”扶宽叫住了跟在姚妫身后的谢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姚妫本就觉得扶宽在此等候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谢然。
他这一出声,便很好的印证了姚妫的想法,她看了看谢然,点头让他留下。
在去往绮泉苑的路上,姚妫仔细观察着季楚,从前只觉得他琴艺出众,养在宫中作个逗趣的玩意也无妨,如今才知晓车峪送他来穆沅皇宫竟不是那么简单。
姚妫开始有意打探季楚的身份,她不信他当真就是车峪王宫中的一个小小乐师。
“还未请教季大人官拜何职,今日真是有劳大人了。”
“臣下官微,哪里敢担公主此言。”季楚毕恭毕敬,可话里话外能听出他并不想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姚妫。
姚妫也不强人所难,反正她现在进了车峪王宫,之后总会知道的,如今该担心的是见到车峪王娄鄞,自己要如何应付他。
姚妫本以为季楚带自己去的绮泉苑就会见到娄鄞,毕竟此次是与车峪王的和亲。
季楚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拱手说道:“公主赎罪,臣下还有一事忘记告诉您了,在车峪国,王上娶妻是需要挑选吉日亲自前往神庙斋戒七日的,昨日正好就是王上入神庙的日子。”
姚妫这才明白,怪不得今日来见他们的是扶宽国师,而不是车峪王娄鄞。
“入乡随俗,本宫既然嫁到车峪,一切应当按照车峪的规矩。”姚妫其实对此求之不得。
季楚又安排了六名宫女,让她们贴身服侍姚妫。
不多时茉心也被宫女带入了绮泉苑,但她好像担惊受怕的样子,见到姚妫后半天也不怎么开口说话。
姚妫看出她的不对劲,于是趁着自己沐浴的机会,让车峪国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茉心一人。
等那些人都走了,茉心才偷偷告诉姚妫,“三小姐,奴婢方才进来的时候见到半癫道人了。”
姚妫略显惊讶,“你可看清了?”这里是车峪王宫,半癫道人怎会在此。
茉心使劲的点了点头,保证自己说的绝无虚言,“奴婢特意问了带路的人,她们说半癫道人是扶宽国师的师弟名叫……聂无为。”
癫道人如果是车峪人,那他一直潜藏在神清观又是为何?
姚妫将自己没入浴桶中,前世和今生的记忆拼命的交织串联,她想要一点点去理清这些事。
可越想越乱,脑子就像浆糊一样什么都搞不清了。
哗啦一声,姚妫憋不住气从水中站了起来。
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她洁白无瑕的酮.体上滑落,茉心赶紧将手中绢衣给她裹上,又拿起一块帕子擦干净她身上残留的水痕。
姚妫在茉心的服侍下走出了浴桶,她还在想着癫道人的事。
思前想后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些事似乎都跟谢然有关。
第59章 新王
半夜时分, 本该静若繁花的车峪王宫绮泉苑却陷入了一阵手忙脚乱之中。
原来是临近姚妫住处的一间偏殿发生了走水,据说火势凶猛但好在没人受伤,只是殿内的几名宫女嬷嬷被拖出去挨了一顿板子, 还统统被罚去做了苦役。
茉心惊魂未定地看着屋内的姚妫,想着刚才那敲锣打鼓,喧闹嘈杂地声音咽了咽口水, 小心道:“三小姐,奴婢发现照顾咱们的宫女也都换了。”
姚妫神色无恙的坐在椅子上, 她闭眼支着头,“我说过他会自己现身的。”半癫道人在这王宫中既能行动自如,那么关于她和亲的消息, 又怎会不知。
偏殿的走水与她此处何干,无非是找个由头,将她这里的宫女全都换下。
这只能说明是有人想要将姚妫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或者是想要安全无虞的见她。
就在茉心想要继续问她时,门外传来一人的脚步声,“幽若见过德康公主。”
一名琥珀色眼眸的长发女子出现在姚妫的面前, 她发尖微卷, 说话轻柔, “方才偏殿走水惊扰到公主,幽若奉国师之命特为公主另外安排了住处。”
姚妫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思忖了片刻后,“好,你带路吧!”
茉心局促不安的看向姚妫, 担心她们就这样跟去会有危险, 可姚妫只是朝她淡然一笑, 示意她放心。
扶宽要想杀她, 大可不必故意让人演这一出戏。
姚妫跟着那名叫幽若的女子去了她所谓的另一处,没想到她见到的竟是半癫道人。
“你们先退下。”
半癫道人回头看了一眼茉心和幽若。
姚妫微微点头后,茉心才跟着幽若慢吞吞地退了出去。
“姚三小姐,我们许久不见了。”半癫道人一袭绛色长服,话刚说完,就又改口道,“不,现在应该是德康公主。”他似在提醒自己,如今姚妫的身份不一样了。
姚妫却开门见山,“聂无为,车峪人,扶宽的师弟,又潜藏在南阳城中数年不被人发现,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其实是想要知道我在谢然身边做什么吧?”聂无为看破姚妫的心思,“你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倒如此在意谢然,如果我没猜错当初掳我下山就是为了替他治病?”
姚妫没有否认他的话,聂无为却轻笑了起来,“相生相克的命数,却又彼此生出情愫,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在一旁自说自话,好像是感叹着什么,又觉得十分有趣,“扶宽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非要让你前来和亲不可。”
“扶宽和谢然,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姚妫有种不好的预感,苏景鸾的话又回荡在她的耳边。
聂无为像是无所谓一般,将姚妫想要知道的都说给了她听,“谢然是白凌霜的儿子,而白凌霜原就是扶宽的女儿,也是车峪难得一见的神女,因她的特别之处而被车峪子民拥护。”
姚妫凝眉,对他的话大为不解,重复道:“特别之处?”
聂无为细细给她讲来,“我们车峪国源起炎氏一族,族中神女都必须能解百禽之语,直到白凌霜出生,她也因此被封为神女,在车峪国地位极高。”
“扶宽不会是想要让谢然做你们车峪的‘神女’?”姚妫不敢相信的问道。
聂无为摇头,“男子不会是神女。”
姚妫也觉得扶宽应该没疯,谢然怎么看也不是女的,神女二字确也不妥。
就在她自以为松口气的时候,聂无为的下句话更让她惊讶。
“师兄在你们到达车峪前已经将娄鄞囚禁了起来。”聂无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想要让自己的外孙,也就是谢然成为车峪王。”
“他不会答应的。”姚妫肯定道。
谢然的性格她很是了解,他绝不会背上叛国叛家的骂名。
聂无为定睛看向姚妫,忽然语重心长地说道:“或许你不会相信,我第一次见你就发现了你的‘与众不同’,不仅面相富贵,还有那根本不可能在女子身上出现的真龙气运。”
他嘲讽起自己见识浅薄,“可我还是看走眼了,没曾想谢然竟与你一样。”
姚妫本以为聂无为信口胡诌,可当他说出自己有真龙气运时,她还是震惊到了,“和谢然一样,是什么意思?”她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微乎其微的念头。
“你们一个真龙气运,一个出身非凡,竟都同为帝星,可谓百年难遇。”
聂无为又告诉姚妫在车峪国女子能解百禽之语,那便是神女,但若是男子,便能成为新的车峪王。
“扶宽是如何知道的?”
姚妫不明白,谢然一直都在谢邈身边,扶宽如果想要让他接替娄鄞成为车峪王,为何不早些带他离开南阳城。
“是因为谢然身体恢复了,还是……”她只能想到是扶宽眼看谢然不在病弱,所以才要将他带回去的。
“你还记得你被人丢进不归林吗?”
姚妫原以为是薛颐干的,没想到这竟是扶宽命人做的。
“扶宽并没想杀你,他不过是以你为饵。”
聂无为的话还是惹怒了姚妫,“那这一次也是同样的手段,用我引谢然上钩了。”
“因为你太重要了。”聂无为一字一句地告诉姚妫,“有你留在穆沅朝一天,他就不能放心。”
姚妫越来越靠近皇宫,还在万寿节大受穆沅皇帝的青睐,这样的发展可不是扶宽想要见到的。
…
扶宽看着谢然,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但谢然那与凌霜相似的眼睛却叫他感到熟悉,“你很像你母亲。”
“你怎么会见过我母亲?”谢然对扶宽的话追问道。
“看来谢邈果然什么都没告诉你。”
扶宽从怀里掏出一枚半月形的玉佩,谢然是见过那枚玉佩的,小时候他在母亲白凌霜那见过。
母亲曾告诉他,那是外祖父送给她的。
“玉佩本来是一块圆形的玉玦,后来被你母亲不小心打碎了,我就命人将它们做成了两枚玉佩。”
谢然不敢相信他说的,他满脑子都是父亲从车峪回来了后的不对劲,如今看来是与自己的身世有关了。
“谢邈之前不知道你母亲的身份,他的眼里只有穆沅朝!”扶宽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气愤,他很后悔没有早点发现女儿的去向,让她有机会与谢邈相识,相爱,甚至无法回头。
谢然对他如此评判自己的父亲感到不快,“你根本不明白,那只是因为父亲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深爱的人。”
所以白凌霜能轻而易举地欺骗谢邈,只是因为他爱她。
或许谢邈知道真相又如何,他仍然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所以你很像他。”扶宽看着谢然对他戒备的目光,心里涌出一丝悲凉。
不过没有关系,谢然会留在车峪,他们相处的机会会越来越多,久违的情亲,总会在回到自己身边的。
“七日后德康公主就会嫁给车峪王为妃,你若是不想她嫁给娄鄞,就只能按我说的做。”
扶宽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要谢然愿意,他就会是车峪国的新王。
第60章 心意
姚妫被带到另一处地方, 说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实际上与软禁没有任何分别。
因为在见过聂无为之后的几天,她没被允许离开房间半步。
其间一直都是带她去见聂无为的那名叫做幽若的女子在照顾她。
姚妫猜想她应该是聂无为安插在扶宽身边的人。
车峪国如今都是国师扶宽在把持, 聂无为对此也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在他看来一切都与他无关。
姚妫想不明白聂无为的用意是什么?
单纯的告诉她真相,然后由她去做出抉择。
就在姚妫反复思索着目前的局势时, 幽若带着两名宫女走进了她的房间。
“见过德康公主。”她们齐齐行礼问安。
姚妫抬头看见宫女们手上捧着薄如蝉翼的红色长裙,层层叠叠的几件, 似乎是车峪女子独有的衣着款式。
幽若让人将衣服一件件放置在床上,她躬身垂眸,“公主, 请更衣。”
说完她就准备上前替姚妫宽衣。
姚妫退后一步,对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不满道:“换衣做什么?”
“王上斋戒之期已到,今日就是公主的大喜之日。”幽若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姚妫看着自己面前这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女子,努力克制情绪。
什么狗屁斋戒日,全都是扶宽一人说了算。
看来是谢然不肯答应扶宽的要求,他就要用自己与娄鄞成婚的事逼他就范。
姚妫开始后悔答应萧晔来车峪的事, 现在自己倒成了谢然的累赘, 不过好在他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谢然若真是为了她答应扶宽, 那南阳城中将军府内的百余口人性命就难保。
比起让她嫁给娄鄞,谢然选择保护家人才是正确的选择。
姚妫也明白谢然的为难, 她反而庆幸这样的结果,对他的愧疚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些微的缓解。
最终姚妫还是在幽若的服侍下穿好了车峪的红色薄纱长裙。
虽然目前无计可施,但娄鄞和她现如今都是扶宽手中的棋子, 这样反倒让他们二人有了谈判合作的机会。
姚妫打着这样的算盘, 思索着见到娄鄞后要好好与他“交流”一番。
几名宫女替她梳妆打扮, 最后为她戴上一方红色的丝锦盖头, 被遮住视线的姚妫只能低头看见脚下那一块块排列整齐的青石路。
她在幽若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别院,坐上了早就等在门外的步撵。
半盏茶的功夫,步撵就将姚妫抬到了目的地。
这时一旁的幽若向姚妫伸手,示意扶她下来,“公主,咱们到了。”
姚妫跟着幽若慢慢的走进了一个她完全不知何处的地方,盖头下的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她仍在车峪王宫内。
幽若带着姚妫走进一间宽敞的主室,扶她坐在床塌上,又弯腰整理了长裙两边的裙角,确认无误后才躬身退了出去。
等房间关门声咯吱一声响起,姚妫这才掀开了头上的盖头,看向了自己身处之地。
姚妫从床榻上站起身来,看见屋内燃着两对红烛。
虽说这是在车峪王宫,可房间内红绸高悬,窗户贴喜,就连床铺上都洒上了花生桂圆,怎么看都更像穆沅朝子民娶妻的新房。
或者说娄鄞娶她用的就是穆沅朝的礼仪?
姚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三层的薄纱长裙,大红的颜色似乎也是照着穆沅朝的龙凤红色喜服而做。
就在姚妫疑惑此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她慌忙的将手边的盖头重新给自己盖上,然后一口气吹灭了屋内的红烛。
门外的人影缓缓的走了进来,他停在姚妫身前,静静的站着,不发一言的他好像有开不了口的苦衷。
姚妫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样默不作声的感觉像极了一个人,盖头下的她立即问道:“谢临渊……是你吗?”
姚妫头上的大红盖头被人慢慢的掀开,印入眼前那熟悉的轮廓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真的是你!”姚妫仰头看向谢然,心中竟有一丝雀跃和激动。
谢然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位置,用口型告诉她,“外面有人。”
原来他在答应扶宽的要求后,扶宽对谢然仍是不放心,于是就派了人来确认到底。
姚妫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蒙混过关演出戏给门外监视的人看。
谢然抬手扯下了床侧的红色帷帐,姚妫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配合着慢慢躺下。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了,但或许是这次的气氛太过不一样,两人都有些局促紧张。
姚妫垂着眼帘,小声提醒着身上一动不动像块木头的谢然,“你不做点什么,恐怕瞒不过去。”
谢然在她的提醒下,半晌后才像蜗牛似的凑上去轻啄了一下姚妫的鼻尖、唇角。
姚妫感觉到谢然僵硬的身体,他在努力克制自己,但他此时行动的反应比寻常迟缓了许多倍。
姚妫忍不住起了想要逗他玩的心思,她微微偏头,凑进谢然耳边,悄声道:“谢临渊,你好像膈着我了。”
“……”
谢然尴尬的耳根瞬间红了,他手忙脚乱的想要立即起身,却被姚妫伸手从后背揽住了脖颈,还将他牢牢压在身前,又故意小声说道:“嘘,别动,外面有人。”
谢然神色慌张地将双手撑在姚妫身侧,将他圈在自己手臂间,他弓着腰拼尽全力不让自己与姚妫的身体有任何贴近。
姚妫在身下静静的看着他,对于他的靠近不仅丝毫没有抗拒,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期待。
姚妫又想起聂无为的话,她发觉自己对谢然的感觉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
从一开始的相遇,她不想再让谢然因为自己死去,到后来有谢然在她才会感到安心感到踏实。
姚妫好像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她从前不曾正视过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谢临渊心悦着她,而她亦然。
姚妫攀住谢然的肩,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一瞬主动抬头吻住了他的唇。
第61章 成事
谢然被姚妫突如其来的主动亲吻瞬间瓦解了所有的意志。
他像烈火烹油, 轰鸣中燃起难以填满的欲.望沟壑,两人唇舌抵死相缠,他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永远都不在分开。
姚妫薄纱似的长裙三两下被剥开,露出雪白光.裸的肌肤,喷薄而出的呼吸落在肩胛的皮肤上痒痒的, 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睛。
屋内虽然没有烛火,但窗外的光照入堂内让姚妫潮.红的脸依稀可辩。
谢然用指腹摩挲着姚妫细嫩的腰肢, 气息不平的他强忍着内心强烈的渴望,警告中带着一丝委屈,低压的嗓音颤声道:“姚予柔…你这样我会控制不住的。”
姚妫一副任君采撷的乖巧模样躺在他的身下, 谢然的理智已经紧绷到了最后的极限。
但他不允许自己伤害姚妫,哪怕一丝一毫也不可以。
姚妫的睫毛轻颤,她的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小声呢喃着,“我知道,我愿意…”
谢然根本不敢相信姚妫说的话, 好一会才痴笑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姚妫被他傻乎乎的话逗乐了, 睁开眼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那要不要试一下?”
谢然还没回过味来,就被身下的人“调戏”了, 此刻他温柔的凤眸忽然闪过狡黠地光,姚妫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即将大事不妙。
…
女子青丝如瀑, 白皙的脖颈处不断地传来男子魔怔般的低诉, 一边引导着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告诉我…你喜欢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姚妫她迷迷糊糊地重复着, “喜欢你……永远不离开…”
“谢临渊……唔……”
话还没说完,谢然已经迫不及待的再次封住了姚妫的唇,他将人翻身压在被褥间,从身后与她十指紧扣,在起起伏伏中将俩人的心紧紧拴在一起。
门外偷听的人也不知何时悄然退去,只剩下屋内互通心意的一对男女在方寸之间尽情地欢好沉沦,一室春色无边。
姚妫在谢然变着法子的攻城掠地下累得不省人事。
等她彻底醒来时已经是五日后的辰时。
身上早已清理的一干二净,一条素净雅致的月白长裙将她从头到脚都遮的严严实实。
姚妫呆楞的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旖旎无限的梦。
她撑着身体勉力走到妆台旁坐下,玉白的手指拉开衣领,铜镜中锁骨下那密密麻麻粉色的斑驳痕迹,昭示着这一切并非一场虚无。
窗外的光慢慢变得刺眼,姚妫推开房门,只见茉心正坐在不远处的栏凳上逗弄着一只奶白色的小猫崽。
姚妫刚走近茉心身后,小猫崽被吓的一溜烟儿跑远了。
茉心回头,站起身来的她脸上露出甜丝丝的笑容,“三小姐……侯爷说你身体不适,需要好好休息,奴婢这几日都守在这里的。”
姚妫不知道现在车峪王宫的情况如何,虽然他们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想要离开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她嗓音暗哑,“谢临渊去哪了?”
茉心扶着姚妫坐在栏凳边,“侯爷被国师请去了,还有一件事小姐恐怕还不知道。”她左右看了看,俯身低语,“车峪王娄鄞昨日驾崩了……”
扶宽已经等不及出手了,娄鄞一死谢然的身世昭告所有人的那刻,他便能顺理成章地登上车峪王的位置。
姚妫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说不出自己是何感受,但她不愿谢然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权利是会让人改变的,将来的车峪王势必不会属于她一个人,或许有三宫六院数不尽的美人……
姚妫不敢在想下去,她也从未这样害怕惶恐。
中午时分,幽若吩咐御厨做了不少车峪的美食,在她眼里姚妫如今身份不同,更应尽力侍奉。
茉心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只觉得幽若对她们照顾的特别周到,还跟姚妫说起她觉得幽若是王宫里对她们不错的人。
姚妫的这顿饭味同嚼蜡,她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吃什么都好像一个味道。
车峪王驾崩了,萧晔交给她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虽然不是她亲手取下的娄鄞人头,但也是随了萧晔的心意,此人不在活着,等她回到穆沅,是能够有个交代的。
如今比娄鄞更麻烦的是,谢然竟要成为新的车峪王,这让姚妫头疼万分。
姚妫知道谢临渊是因为她才答应扶宽的,可南阳城中姚家、谢家,甚至是表姨母,表哥他们一家,都捏在萧晔的手中,她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这么多条人命,全在她一念之间。
姚妫决定回穆沅朝,只有她亲自回去才有可能说服萧晔,即使他听不进自己的话,有谢然留在车峪,萧晔总会有所忌惮。
只是他们俩人注定要远隔天涯,姚妫叹息命运的齿轮似乎又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原点,前世的谢然不顾一切的想要离开穆沅,离开南阳城去到关外,而姚妫身为穆沅天子,注定了她这一生都只能在穆沅皇宫,不得离去。
而这一世他们竟又避不开这样的结局,不过好在他们都活着,谢然没有因她而死,这似乎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姚妫已不敢再奢求其他。
午饭后,姚妫让茉心找来了幽若,她如果想要离开车峪,那么聂无为则是提供帮助的最好人选,她请求幽若安排与聂无为见面,“我想见一见聂无为。”
让姚妫没想到的是幽若却告诉她,聂无为已经被国师关进了神庙。
“为什么?”姚妫不知道扶宽这么做的原因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幽若面无表情的解释道:“大人他擅离神庙多年,国师只是按照车峪国法处置他。”
“那为何之前不处置?”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将人关起来。
姚妫看着默不作声的幽若,她明白扶宽是故意这样做的,原因无非就是让朝堂上的人知道,抓或放都不过是他的一句话。
“我不会让谢然做这个傀儡皇帝!”有扶宽在一天,谢然只会沦为高座上的摆设,永远都要受制于人。
幽若也很想救聂无为,可她没有办法,“国师无法名正言顺的坐上车峪王的位置,而紫堤侯是神女之子,唯有他才能让众人信服,国师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即位的。”
姚妫想了想,“聂无为曾说过神女在车峪是能解百禽之语的,可我从未听谢然说过他有这样的能力。”
或许谢然并没有他母亲那样的能力,只是扶宽误会了,那么他们的问题就能迎仍而解。
幽若忽然忆起聂无为曾经告诉她神庙中的谶语,“夜能视物,能驭百禽者为车峪王。”
姚妫听着幽若的话,细细琢磨起来,“夜能视物……”
原来那日扶宽命人将自己丢到不归林就是为了这个。
“能驭百禽……”
姚妫忽然想到,前世的自己死于御马之下,难道和谢然有关?
但她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那时的谢然已经离世多年,他不可能会在多年后在想要杀死自己。
回想前世种种,其实谢然想要她的命是很容易的,他根本不必卑躬屈膝的臣服在自己脚下,有平远将军府做靠山,守边八大将军的支持,那时的他其实可以先于姚妫成为穆沅皇帝的。
可谢然还是为了姚妫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因为在他心里万里江山也比不过那个曾经给他糖的女子。
“谢临渊……”姚妫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的骂道:“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第62章 僵局
姚妫的话正好被赶回来的谢然听见了, 他一脸疑惑的踟蹰不前,以为是自己在姚妫醒来前离开惹的她不快。
其实谢然也想寸步不离地陪着姚妫,只是娄鄞突然驾崩, 他要尽快弄清楚所有的事情,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幽若眼尖的发现了姚妫身后的“正主”,她有些尴尬的后退了一步, 向谢然行礼问安。
姚妫闻声回头,与谢然四目相对的一瞬让她不知所措, 方才一时气急的话该不会叫他听见了?
“你先退下吧!”姚妫镇定的让夹在两人视线中显得多余的幽若离开。
幽若如蒙大赦,很快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等幽若离开后,谢然刚想上前解释, 姚妫却兀自转身走向房间。
一副不愿搭理谢然的模样。
谢然快步跟了上去,伸长手臂拦住了姚妫的去路,目光投向她的脸庞,“姚予柔…你身体还好吗?”
在见到姚妫的第一眼,谢然就发觉她唇色有些苍白,担心是自己折腾的原因, 紧张的想要立即知道她身体如何了。
姚妫眉头一皱, 别开脸强装淡定道:“我没事……”她才不能让谢然以为自己多厉害呢。
谢然瞥见姚妫鬓边垂下几缕散发, 他刚想抬手替她整理,就被眼前的人如惊弓之鸟般躲开了。
悬在半空的手让谢然略显尴尬, 他不知道姚妫这是怎么了,只能缓缓收回自己的手。
又想到前一刻她说过的话,苦笑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在那种情况下成为他的人, 如今想明白了只想与他划清界线。
姚妫深吸了口气, 她觉得有些话自己应该一次性说清楚, 免得让谢然胡思乱想。
她鼓起勇气, 抓过谢然垂下的手掌,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掌心,温声说道,“谢临渊……”
她抬起眼眸,直视着谢然的眼睛,神情严肃认真,“我喜欢你,或许我的喜欢与你对我的喜欢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和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在喜欢别人,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会难过的。”
姚妫想了一下,又傻傻地补充道:“是很难过很难过的那种。”
谢然被姚妫突然的表白高兴坏了,他激动地一把将人揽进怀中,“姚予柔,答应我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永远都不要忘记。”
姚妫回搂着他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胸前,低声应允道:“我答应你。”
谢然紧紧的抱住她,舒了口气,问她,“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什么时候……”
姚妫刚想说自己何时生气了,就想起自己之前的那句话,心里闷得慌,喃喃道:“我没生气,只是心疼你。”
心疼你从未将自己做的事告诉我,前世一直都选择默默的守护,为了达成我的心愿而付出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想要这里,姚妫忍不住从谢然的肩头挪开,她仰头再次看向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庆幸老天重新给予的机会,感恩道:“还好,还好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谢然误以为姚妫是在担心他成为车峪王的事,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他抓着姚妫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你,车峪也好,穆沅也罢,它们都不是能与你相较的东西,姚予柔,有你在我身边,这一生足够了。”
谢然的吻轻柔的如同一片羽毛扫过,落在姚妫的眉心,让她原本被搅乱的心湖渐渐又归于平静。
谢然看着姚妫唇色苍白,拦腰将她抱回了房间,放下她立马就要转身离开。
姚妫下意识伸手拉住了谢然的衣袖,紧张地瞪大眼睛,惴惴不安地问他,“谢临渊,你要去哪?”
谢然回头温柔的摸了摸姚妫的脸,轻哄着她,“我哪也不去,只是让幽若找医女来替你看看。”
姚妫听他说完,这才慢慢松开自己的手。
谢然看着姚妫姣好的侧颜,想到她初经人事,自己一时情难自控,要她要的狠了些,如今只能让王宫里的医女替她仔细检查一下身体。
“我没什么事。”姚妫垂下眼帘,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不用看。”
其实刚醒来的姚妫浑身很是难受,那种感觉就像被巨石反复碾压,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一样。
但她知道谢然并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情到深处难以控制。
谢然把她搂在怀里,像是爱不释手的珍宝,依着告诉她,“好,不看便不看。”
谢然心想:等到晚上沐浴,他找个机会亲自替她检查一下不就行了。
姚妫哪里知道谢然打的什么主意,只是觉得他答应不找医女就好。
姚妫把脑袋贴在谢然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随意问起,“扶宽今日找你是商议如何让你成为车峪王吗?”
“即位前需要先入神庙,我已经答应他三日后参加祭祀仪式。”
“如果我说我不想你做车峪王,你会听我的吗?”姚妫用一种假设的可能试探性的问谢然,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坦然的面对谢然的答案。
因为她是贪心的,她既想要谢然,也想让其他人平安无事。
谢然并没有回答姚妫的话,只是将她搂的更紧,紧到好像只要他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姚妫知道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会离开。
谢然深爱着眼前的女子,对她想要回穆沅的心思怎会不知道。
就在不久前,扶宽刚将姚妫的真实身份告诉了谢然。
“姚妫她其实是萧晔的亲生女儿,穆沅朝真正的公主。”
扶宽还告诉谢然,据车峪探子回报,太子萧明在宫中被人下毒,已经时日无多,图安王萧符即将发兵谋反。
穆沅朝如今动乱不安,唯有他成为车峪王,才能解决所有问题……
车峪国的祭祀仪式在扶宽的催促下,季楚只用两日就准备好了。
姚妫打听到,祭祀那天聂无为也会出现,想来这也是扶宽将他关在神庙而不是其他地方的原因。
可姚妫不是车峪国的人,她进不去神庙,只能在外等着祭祀结束。
幽若从聂无为留下的手札中发现在所谓的神庙祭祀后,还需要让被选中的人徒手从神庙的最高处取下一块神石。
而神石安放在神庙正中间的顶端,距离地面足有五六丈高,四周也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取到神石,根本就没有人能办到。
第63章 威胁
得知此事的姚妫有种强烈的预感, 她总觉得祭祀仪式没那么简单。
幽若也觉得此事异常古怪,“如果神石没有办法取下,那又是谁放上去的呢?”
那样的高度, 又在神庙的中间位置,确实很难办到。
就好比悬空在头顶五六丈的距离放一样东西,除非有人会飞, 否则徒手怎能够的着。
“祭祀那天你会一同前去吗?”姚妫问幽若。
幽若摇头,“除了国师和聂大人, 就只有季楚……”
“季楚为什么能跟他们一同参加祭祀?”姚妫忽然对季楚的身份感到非常好奇。
“因为他是国师的弟子。”幽若以为姚妫知道,“公主你可记得,来车峪那日, 就是季楚代替国师前去城门外迎接的。”
原来季楚是扶宽的弟子,这倒是让姚妫始料未及。
想起他弹的一手好曲,姚妫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他是车峪王宫里的一名乐师。”
幽若赞叹姚妫慧眼识人,“公主真是好眼力,季楚在成为国师弟子前, 的确是宫外的乐师。”
姚妫因为前世的事, 不免的又多问了一句, “季楚是如何成为国师的弟子?”
幽若对此正好有所耳闻,“听说是国师有次出宫路过外间茶坊, 见季楚被人欺辱受伤,于是出手救下他,之后就将他收为弟子带在身边。”
姚妫虽只见过扶宽一面, 可她能感觉得到, 他并不是一个路见不平就会出手相救的人。
这世上有种人无利不往, 对自己没好处的事, 他们是不会费心去做的。
姚妫问起季楚的事,幽若正好想起他们刚到王宫那日,“说来我第一次见紫堤侯竟觉得他和季楚有些相似。”
谢然与季楚身形轮廓确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姚妫忆起自己前世在见到季楚时,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其实那时她无意选中季楚,如今看来大概也是因为谢临渊。
姚妫前世因为季楚的乐曲能缓解她的梦魇,之后与他也曾相处数年。
想到这里,姚妫又问幽若,“扶宽对季楚如何?”
“国师只收了他这一个弟子,对他应是不错的。”幽若对他们私下的情况不太了解,但从表面看,季楚对扶宽一直都恭敬依顺,莫敢不从。
姚妫见从幽若这问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她只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多心而已。
翌日就是祭祀仪式,扶宽早早就命人接走了谢然,因姚妫不能同去,所以她只能在王宫中等候。
茉心见姚妫在谢然离开后不久,就开始坐立不安,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好心提议道:“三小姐,我们不如去神庙外等着,如果侯爷一出来,你便能马上见到他了。”
姚妫对她的话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傻丫头,我们现在困在车峪王宫,莫说神庙外,就连这里都出不去。”
“那也不一定。”茉心洋洋得意地从身上拿出一块玉牌,递给姚妫,“三小姐,我们可以试试它。”
姚妫看着茉心手里印有车峪国标识的玉牌,蹙眉问她,“这是谁给你的?”
这样的东西就连幽若也是拿不出的。
茉心被姚妫的话吓到了,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连忙告诉她,“就是那日来接咱们进宫的大人给的,他说三小姐如果想去祭祀仪式,应该会用的着。”
“季楚?”姚妫拿过玉牌陷入了沉思。
季楚事先将玉牌交给茉心,看来是料定了自己担心谢然,不会安心等在王宫。
他是在帮她?
姚妫来不及思考季楚有什么阴谋,既然有了这玉牌,那她肯定不能继续留在王宫了。
另一边的幽若本来还在想办法,听说姚妫有了玉牌,就立即安排好了出宫的车马,准备送她一同前往神庙。
幽若和姚妫坐上了出宫的马车,他们一路直奔宫外的神庙。
“没想到季楚竟将国师的玉牌交给了你。”
姚妫不敢相信的将玉牌反复看了一遍,“你说这玉牌是扶宽的。”
幽若指着玉牌背面的鹮鸟图案,“只有国师的玉牌才能让我们从王宫到神庙,一路畅通无阻。”
这也是她选择与姚妫一同前去神庙的原因,“或许这就是国师的意思,他本就想让你前去。”
姚妫现在思绪很是混乱,她只记挂着谢然,其实不管是季楚还是扶宽,能让她进到神庙就好。
前往王宫外的一路上果然如同幽若所说,手持玉牌的他们无人阻拦。
一个时辰后,他们总算是赶到了神庙的所在地——珠崖。
那是一座高耸的三角形崖石,神庙的大门就是崖壁中间凿开的两扇石门。
此刻神庙外空无一人,幽若抬头发现石门上留有一条开合后的细缝,“国师他们应该已经进去了。”
姚妫心急的上前摸着光滑坚硬的石门,转头问幽若,“这门要如何打开?”
“石门左边有个机关。”幽若说完抬手就按了下去,右侧的石门缓缓的移开半米,那挪动开着空隙只够一人通过。
幽若赶紧提醒姚妫跟上自己,“公主当心,这门只能一个个进。”
姚妫跟着幽若进入神庙,可里面漆黑一片,他们根本看不见彼此,只能摸索着缓步前行。
夜能视物的只有谢然一人,而扶宽、聂无为,季楚三人,他们应该是会带上灯笼或者烛火照明的。
就在姚妫跟着幽若走了一会后,他们就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几人的声音,那是神庙的大殿,三个角落之上各镶嵌着几颗耀目的晶石。
晶石的光四散在各处,正好照亮了神庙大殿。
“临渊,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吗?”聂无为说道。
谢然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扶宽手里握着长剑,剑锋直指聂无为,他声音阴冷,“师弟,我不该留你性命的。”
姚妫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只顾着谢然是否无碍,看到他安然的那刻,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可就在姚妫出现的那刻,一双眼睛已经死死的注视着她良久了。
季楚从身后抓住了姚妫,冰冷的匕首贴在她的颈项,“你果然来了。”
他知道姚妫在拿到玉牌后,一定会赶来神庙的。
幽若被季楚的举动吓到了,她担心姚妫受伤,高声呵斥他,“季楚,你想要干什么?”
幽若的声音让殿内谢然、扶宽、聂无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了他们。
谢然在看到姚妫被季楚挟持的一瞬,凤眸微眯,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朝着季楚一步步走去,“放开她!”
季楚忽然像是疯魔一样大笑不止,“哈哈哈,什么神庙、什么神石,全是你们编造的谎言!”
他目眦欲裂,抓住姚妫的手猛然收紧,“我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扶宽在季楚的大笑中察觉到了异样,“是你把神石取走了。”
他不敢相信季楚竟早就拿到了真正的神石。
事到如今,季楚也无须隐瞒,他痛快承认,“不错!一切都是我干的。”
聂无为这时也明白了过来,他咬牙切齿地质问季楚,“当年那场祭祀,撞壁而死的鹮鸟是不是与你有关!”
就因为当年发生鹮鸟撞壁这样怪异的事,导致当时祭祀的二十三人,全被车峪王下令活埋在了神庙地底赎罪。
而聂无为在扶宽的放任下才侥幸逃出了车峪,后来一路辗转流落到了南阳城。
这么多年他对此事耿耿于怀,直到无意发现了谢然儿时的画。
鹮鸟在车峪是祭祀中的灵物,代表着吉凶祸福,而它生性胆小,并不会轻易出现在有人的地方。
谢然能惟妙惟肖地画下那幅夜栖图,必是与鹮鸟近距离接触过的。
后来回到车峪,聂无为才从扶宽口中得知谢然是白凌霜的儿子,他不仅夜能视物,还有驭百禽之能。
先前聂无为之所以会留在南阳城,还主动帮谢然治病,就是想要从他身上找到当年祭祀中怪异之事的原因。
而现在神石被季楚取下,那么一切真相也就大白天下。
因为想要在神庙内拿到神石,唯有一个办法可以办到,那就是利用鹮鸟取石。
当年祭祀中无故撞壁而亡的鹮鸟,也一并该是季楚所为。
虽然此事令人匪夷,但季楚能驭鹮鸟一事已经毋庸置疑。
季楚环视着众人的目光,竭力地怒吼道:“神庙谶语,我才是车峪的王!”
凭什么谢然一出现,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他的东西。
车峪王位、和亲公主、就连自己恭顺多年视作唯一亲人的国师,都被谢然轻而易举的夺去。
更可恶的是得到这一切的谢然对他渴求许久的东西却是不屑一顾。
谢然不愿做车峪的王,他甚至告诉扶宽除了德康公主,他什么都不要。
季楚看着扶宽失落无比的眼神,心中的怨恨倍增。
从那一刻开始心中就有个声音告诉他,只要谢然不再活着,这所有的一切就又都会是他的了。
季楚收拢手中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姚妫的脖颈,她白皙的肌肤很快渗出一丝血珠,“谢然,如果你不想看到德康公主死在你面前,就亲手了断自己吧!”
谢然看着姚妫,没有半分迟疑,“好!我答应你!”
第64章 绝杀
姚妫眼见季楚将身上的另一柄匕首丢在谢然的面前, “动手吧!”他冷漠地开口。
谢然俯身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谢临渊!”姚妫仰着脖子,她微喘着气,劝说着谢然放下手中的利器, “别傻了,就算你自尽,他也不会放了我。”
这样的结果根本不会因为他的流血牺牲有任何改变。
季楚稍微松开了钳制住的姚妫, 在旁别有用心的保证道:“我只要谢然死,公主你大可放心, 我绝不会伤害你。”
虽然他说的信誓旦旦,可姚妫半个字也不信。
姚妫灵机一动,趁机与他理论, 想要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季楚,其实不止是我,神庙里的所有人你都不打算放过。”
季楚还在巧言诡辩,他贴在姚妫的耳旁,让她和自己一并看向不远处的谢然, “夺走我一切的是他, 与其他人无关!”
姚妫侧目而视, 对这个满嘴谎言的人嗤之以鼻,“季楚, 神庙外埋着的火药难道不是想让所有人死在这里吗?”
季楚不止是要他们所有人的命,还想毁了车峪的这座神庙。
幽若立刻想起她们进入神庙时,闻到的一股气味, 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火药味儿。”
姚妫在被季楚抓住的时候, 就猜想到了这一切都是他的精心安排。
从送亲队伍抵达车峪的那天起, 幽若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
他知道姚妫和聂无为会偷偷见面, 也清楚他们早就认识。
否则幽若用走水这样的方法将姚妫带到别处,也太过轻而易举了些。
季楚冷笑着贴近姚妫的耳畔,颇为欣赏的称赞起她来,“公主你很聪明,车峪确实需要有你这样的皇后。”
“你若是真的不信命,又何必引我来神庙。”姚妫冷哼一声,直接说中季楚的心思,“你无非是想要我亲眼看着谢然死去。”
聂无为也从姚妫的话中知道了季楚真正的目的,“谢临渊,你如果死了就中了他的圈套,他不会伤害姚妫的。”
姚妫有恃无恐地看了一眼谢然,微微点头,“放心,他不敢杀我,你不要担心。”
扶宽手中的长剑已经转而指向了季楚,他怎么也没想道季楚在背后谋划的这一切,“原来你早就盘算杀死谢然,再娶姚妫为妻,是不是?”
季楚眼见自己的计谋被拆穿,脸上只是露出阴狠的笑,他幽幽道:“我是不信命,可我也想要万无一失啊。”
他若能娶到穆沅朝唯一的公主,于他坐稳车峪王的位置只会是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如果谢然死了,你大概也不会独活。”季楚拿开横在姚妫脖颈上的匕首,转而吓唬她,“不如砍断他的双足如何?”
姚妫被他的话激怒了,她转头睨视着季楚的脸,低声道:“你敢!谢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季楚看着姚妫因为谢然而凶狠地瞪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就这么喜欢他?”
姚妫连与他说话都带着难以遏制的嫌恶,她用眼尾扫过他的脸,那表情就好像是看着地上的一摊烂泥,“你不配知道。”
谢然听不见他们此刻说的话,可他能清楚的看见季楚注视着姚妫的眼神,那分明是志在必得的贪婪野心。
他不能容忍季楚用那种眼神盯着姚妫。
谢然心中的压抑的怒火开始不断上涌,他的耳边传来沙沙的刺响,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神庙大殿之上忽然飞出几只与成年雄鹰一般大小的朱赤鹮鸟,它们扑腾着翅膀,以迅雷不及之势俯冲而下活生生啄瞎了季楚的一双眼睛。
惨叫声不绝于耳,姚妫看着前一刻还胜券在握的季楚,这一刻就已经倒地不起,捂着流血不止的眼睛痛苦哀嚎。
她对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已经失去了判别力,僵直在了当场。
聂无为看向谢然,此时的他目光霜寒,冷冷的注视着地上惨叫哀嚎的季楚,“谢临渊,冷静下来,姚妫已经没事了。”
聂无为的话对谢然没有任何作用,朱赤鹮鸟从高空再次飞下,它们开始向季楚的头顶、脸颊、背脊、四肢发起新的一轮攻击,顷刻间他的皮肉就被啄食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幽若吓的腿脚发软,一动也不动的抱头蹲在地上,生怕那群鹮鸟会飞向她这边。
扶宽将剑插入地上勉强支撑着身体,此时此刻他也不敢靠前一步。
相比其他人,姚妫的位置更加危险,因为季楚就在她脚边不远处的地方撕心裂肺的翻滚嚎叫,她甚至看到从鹮鸟嘴边掉落的小块肉屑。
姚妫的胃里开始泛起一阵恶心,她脚步虚浮的后退了几步,喃喃的唤着谢临渊三个字,眼看就要昏倒过去,谢然像是猛然惊醒,他飞奔上前抱住了即将倒下的姚妫。
谢然轻抚着姚妫身后的长发,将她护在自己的怀中,安抚着她惊恐的情绪,“予柔,别怕,没事了!”
聂无为、扶宽、幽若三人面色惨白的看着谢然和姚妫深情相拥,但头顶却是盘旋不去的几只朱赤鹮鸟,那画面着实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古怪。
不过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守在神庙外的侍卫见到神庙上空飞来了不少群鸟,担心国师安危的他们正欲冲进神庙查看情况。
却见到聂无为几人平安无事的走了出来。
离开神庙回去的路上,马车上的谢然抬起姚妫的下颚,检查着她脖颈处被季楚伤着的地方,那处伤口虽不深,却像划在了谢然的心上,让他跟着难受百倍。
“是我不好,让你受伤了。”他自责的看向姚妫,用指腹轻轻地抚摸着伤口的位置。
“我又不是瓷瓶做的,一碰就碎。”姚妫用脸颊讨好的蹭了蹭谢然的手掌,想要让他安心。
只是在神庙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姚妫现在还心有余悸。
神庙内的两句谶语,果然都成真了……
看来谢然注定是要成为车峪王的。
几日后扶宽命人将季楚的尸身从神庙带了出去,并借此对外宣告了他多年前在祭祀中犯下的过错。
如今季楚在新的祭祀仪式上有了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对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太子萧明薨逝,萧晔病重的消息同时传来车峪。
姚妫知道接下来图安王萧符就会行动。
谢然只有成为车峪王,才能调动车峪的兵马前去穆沅和萧符对抗。
姚妫心绪平静的坐在床边,想着自己这世竟成为了谢然的皇后,一时有些想笑。
于是任由谢然抱着她去浣洗更衣,然后在原封不动地塞进被褥里裹好。
全程不劳她费力的事姚妫倒是十分享受。
只是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人总要为自己的懒惰付出一点代价。
谢然拥着怀里的姚妫,下巴蹭过她的头顶,柔软的发丝不经意的扫过他的脸颊脖颈,让他浑身燥热难耐。
姚妫偏还没有一点警惕,非要在这时候动来动去的想要找个最合适的位置继续躺着。
她这毫无章法的胡乱一动彻底让谢然招架不住,“予柔,你是故意的吧!”他喘着粗气,双手开始在姚妫的身上游走。
姚妫想要起身躲开,却被他抓住手臂牢牢的压在身下。
看着他洇满爱欲的凤眸,姚妫赶紧可怜巴巴的求饶,“谢临渊,我不动了还不行吗?”
谢然嘴角微微上扬,根本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他拉开两人之间碍事的被褥,嗓音低沉魅惑,“晚了…”
说话间灼热的气息喷吐在颈侧,姚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任他为所欲为。
第65章 归朝
车峪的登位典礼和穆沅朝的即位仪式不遑多让, 都是繁琐冗长。
姚妫上一世是君临天下的皇帝,这一世又成了皇后,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命数。
王宫内的大臣从半个时辰前就陆陆续续开始行礼, 姚妫听着他们一遍遍重复的见礼跪拜,只能无聊的撑着额角,困的眼皮都开始打架。
明明晚上是两人一起的“活动”, 但每次第二日醒来腰酸背痛的就她一个,说来还真是不公平。
从前以为谢临渊体弱,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小瞧了他。
想到这里,姚妫气呼呼地半睁开一只眼睛,从手中羽扇的缝隙处偷瞄着身旁男子俊逸不凡的侧脸。
谢临渊这张脸长得还真是赏心悦目, 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他修长挺立的身材,宽肩窄腰,每次与姚妫亲近时那对凤眸都像会说话,撩拨的姚妫心猿意马,很快就忘乎所以。
姚妫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眼角含笑, 就像一个怀春的少女, 躲在暗处偷看自己心仪的男子。
銮座下的幽若察觉到了姚妫的“异样”,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上前,小声在她耳畔提醒, “娘娘,行礼快要结束了。”
姚妫手中的羽扇歪斜着差点落下,“可以用膳了吗?”她失神间听错了幽若的话。
谢然回头看向姚妫无辜的表情, 宠溺地吩咐幽若, “去拿些吃的给娘娘。”
幽若惊愕地撇了一眼石阶下还在跪拜行礼的臣民, 却不得不听从新王的旨意, “诺。”
扶宽远远地看见幽若端着一碟糕点走向銮座,也只能无奈的叹气。
自从季楚一事后,他身体大不如从前,如今只要谢然愿意成为车峪的王,他答应一切随其心意。
这其中也包括对德康公主的宠爱。
今日这样的事将来只会更多,扶宽在师弟聂无为的劝说下,只能学着让自己看开些。
起码车峪交到了自己的亲外孙手中,百年后他也不再留有遗憾了。
…
谢然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地车峪王,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和姚妫开始商量着回穆沅的事。
“车峪的兵马已经先行去了穆沅,我们也该定下启程的日子。”
谢然翻看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将批阅好的一叠整齐的摆放在另一边。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萧符派兵的路线?”
姚妫躺在贵妃椅上,喝着茉心给她泡的茶,摇着扇子,慢悠悠地和谢然算起总账来。
“谁叫王上不告诉我天羽阙的人可以替你和萧晔传信,害我一直担心姚家、还有表姨母他们。”
说起此事,姚妫就生气,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担心谢然夹在车峪和穆沅中间,左右为难,结果他一声不吭,早就有了应对之法。
谢然犯愁的揉了揉眉心,看来真不能瞒着姚予柔一点事,她这记账的本事十个账房先生都比不过。
图安王谋反的事,多亏车峪兵马及时赶到和萧晔的禁军里应外合,才将萧符的援兵一网打尽。
南阳城谢邈的几支骑兵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图安王的三万叛军。
此事可算是完美的解决了。
姚妫也不得不佩服谢然的谋略,他离开车峪前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事事考虑周全,根本用不着她担心。
姚妫慢慢发觉自己对谢临渊竟从未真正了解,他的隐忍,付出,深情,却是早已刻在骨子里。
其实姚妫想着回穆沅不过是数月光景,自己很快就能折返,所以一直打算劝说谢然让她独自回南阳城。
“如今你已是车峪王,跟我一同离开王宫始终不太合适。”姚妫试着和他说道。
谁知谢然起身走到姚妫面前,俯身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中,凤眸略带忧伤的问她,“柔儿你就舍得离开我数月?”
姚妫心里觉得能分开一段时间其实也好,她和谢然日日相见,好的就快像一个人了。
但这样的话她断不会说出口,因为一不小心很有可能会成为谢然下次折腾她的理由。
这样的事经历的多,姚妫也就学乖了,她抱住谢然的脖子,一脸诚挚地否认道:“我当然舍不得,只是不想看到你操劳过度。”
姚妫打算换个策略对付谢然,让他拜倒在自己的温柔陷阱中。
她捧着谢然的脸,放低身段,柔声细语,“王上,从车峪到穆沅,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日,车峪每日的朝事不断,离了你这样英明的君主怎么行。”她冲着谢然娇嗔一笑,把他即将反驳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美人计谢然哪能抵抗的住,他看破不说破,心里知道姚予柔在打什么算盘,可知道归知道,还是每回都中招。
这世上若有人能要他性命还让他心甘情愿,便是眼前的女子了。
姚妫带着茉心总算踏上了回穆沅的路程。
茉心根本没有想到,他们还有回去的一日。
启程那日,谢然只是命幽若安排好一切,又将车峪的护卫队派去,自己却没有前来送行。
姚妫听幽若说,“王上忙着和丞相商议赋税制度,抽不开身。”
“无妨,处理国事重要。”姚妫还担心谢然临事反悔怎么办,现在他来不了,自己走也走的踏实。
茉心坐在马车里兴奋地像只即将归巢的麻雀。
“娘娘,我们还回尚书府吗?不会住在皇宫吧?”她挠了挠脸颊,欲言又止。
“怎么,穆沅皇宫不好吗?”姚妫好奇地问她。
茉心咧嘴一笑,“也不是不好,就是皇宫规矩多,还是咱们府里好。”
“那车峪王宫也比不上尚书府住的舒心了。”
茉心连连摇头,“车峪王宫自然比尚书府更好。”
“这又是为何?”
“因为车峪王宫有王上在,那里就是娘娘的家,没有什么地方比自己的家更舒心了。”
姚妫听着茉心的话,百感交集。
是啊,有谢临渊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姚妫的马车早已驶出了车峪王宫,谢然却还站在王宫城楼上远眺。
其实昨日他趁姚妫熟睡后,已经让丞相进宫,几番敲定出了赋税制度,就是为了今日送行。
可临了谢然又不想去了,他害怕自己不舍姚妫,会执意跟着她回去。
车峪的朝事不能落下,他只能告诉自己不见也就不会不舍。
可姚妫才走了半月,谢然每每下朝都会刻意路过王宫城墙,看一眼远方的路,想着女子回来时的模样。
扶宽从幽若那得知了此事,还担心谢然为了姚妫会无心朝政,结果却听丞相等一众大臣们抱怨,皇后娘娘回穆沅了,王上没日没夜地宣他们商议政事,他们这群人已经半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一个月后,扶宽的国师府也挤满了朝中的人,他们一个个都旁敲侧击地想要他出主意,让姚妫早日回车峪。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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