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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星公转
CP218885
原创现代都市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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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失忆 三缄其口而四海生风
伪失忆,酸甜口,绵里藏针式狗血,丝丝入扣火葬场
功利阴郁精英攻×装乖卖巧伪温顺受
霍经时×夏行星
十年前,七岁夏行星是千娇万宠小少爷,霸道,尖刻,孩童的天真最残忍。
非要弄来霍家那个十项全能但低贱卑微的私生子做陪读。
十七岁的霍经时高冷阴沉,忍受小少爷的坏脾气、占有欲,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在夏家倾败之时压下最后一根稻草。
从此,小少爷颠沛流离。
十年后,夏行星被父母的老师托付给得意门生霍经时,变得乖巧温和,恭谦有礼,坚韧淡定。
花园里,少年下意识偏闪,堪堪躲过男人伸过来想帮他提行李的手,温静一笑:“霍先生,这个不重,我自己来吧。”
出门时,夏行星直直对上男人充满审视和质疑的目光,恭谦回绝:“霍先生,太麻烦您了,77路很方便,我可以自己回来。”
餐桌上,夏行星笑容恬静:“谢谢霍先生,我不挑食。”
霍经时“啪”一声放下筷子,漆黑狭长的眼睛微微挑起,目光沉静:“夏行星,你很怕我?”
一个越陷越深步步逼近,一个看破不说破岿然不动
爱可读到遥远星辰的音讯——王尔德《自深深处》
第1章 星轨交集
夏行星放学回到家时,曲老爷子正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客厅喝茶。
水煮茶沸,甘棠紫陶圆鼓壶嘴冒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铁观音清甘余香溢出,梨木罩灯与曲柳案牍都氤了一层淡淡的清气。
老爷子脸上是自入病以后便再未曾见过的豪朗大笑,连修白的眉须都拉扯得一动一扬的。
看样子是陪聊对象实在深得人心。
夏行星“啪嗒”将门关上,将背上的双肩书包卸下,喊了一声:“爷爷,我回来啦。”
声音清亮得似院子里五月未熟透的红石榴,沁着一股子甜软,但又似乎透着春末夏初的果酸味儿,没有一点腻人。
“哟,今个儿这么早?”曲宗南笑意盈盈脸慈爱地朝他招手:“来,星星过这来。”
手往身旁一指,郑重介绍道:“这位就是前个儿跟你提过的霍先生。”
夏行星顺着老爷子手指方向抬眼看过去,双腿随意叠交的男人,年轻、凤眸、薄唇、削肩腿长,鼻梁挺直,上翘的眼弧却带着几分凌厉的深沉。
一身简洁优雅的高定西装衬出年居上位的气场,表情很少,英隽萧肃的侧脸带着些冷淡。
去这位安城金融巨鳄家住到高考结束是曲老爷子前段时间安排好的。
曲老爷子不是他的亲爷爷,是他父母以前的老师。
夏家倾败之时他才八岁不到。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独身都在外面流浪,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是三年前曲老爷子和老太太回国养老得知此事,扼腕不已,好心将他收养。
今年上半年春天还没过去,曲老夫人就乘鹤西去,此后曲老爷子也一病不起越发严重。
直到最近准备进行一个大手术进入调养期,已是自顾不暇。
曲宗南一生醉心学术无儿无女,夏行星正处于高三的关键时期。
虽然他本人觉得自己一边照顾爷爷一边备考根本不算事,但老爷子坚决不肯。
这么一颗好苗子可绝不能被他这把行将就木的废骨头耽搁。
恰逢前些日子他在国外时的得意门生霍经时回安城发展,便将此任郑重嘱托。
夏行星察觉自从自己进门,这位霍先生的视线便一眼不错地落到他身上。
他微微弯了下腰,点头,淡淡一笑露出皎白的虎牙,颊边的梨涡更让他显得温顺乖巧。
“霍先生好。”少年声色清亮坦然,如清泉撞石。
姿态恰到分寸,带着对长辈的客气礼貌,又不至过于热情而显得谄媚。
霍经时目光微微一顿,沉潭般的眸心泛起一圈细小的涟漪,但也只是一瞬,手里的茶杯落到桌面的响动掷地有声。
他眉棱一挑,声线沉而低缓:“不记得我了?”
声音低朗微磁,沉如花雕。
但这个年轻男人身上有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即便语气没带上什么尖锐的力度,话音的余威打了个倦,还是不禁让夏行星一愣。
他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清正坦亮的目光直直对上对方隐隐染上审视和探究的眼神。
夏行星张了张口,曲老爷子却先他一步跌入悲惨往事的沉痛之中。
“经时,这事吧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都怪我和老太婆回来得太迟,夏家出事后不久星星就出了车祸,许多事情都不记得。”
“这些年我也带他去很多大医院看了医生,都没有太大进展……”
失忆?
在一千一万种和夏行星重逢的场景里,霍经时唯独漏掉了这一种可能。
男人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在曲柳木椅扶手的边缘上,眉骨一抬,凤眼微微蹙起来,灼灼的目光仿佛两道火炬要辨鉴真假。
夏行星似乎对这探究质疑与审视浑然不觉,只是有些歉意地向霍经时弯了一下唇,仿佛在说“让您见笑了”。
很温和,阳光落在他的眉心,整个人有种不合年龄的恬静安然的气质。
少年拉过曲老爷子干枯的手,清和的声音里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阳光乐观的清甜笑意,淡声说:“爷爷,我又没什么事,现在不是好好的。”
曲老爷子还是心疼他,拿起往时在国外治学时师尊的架子嘱咐霍经时:“经时,这可是老头儿我最喜欢的小辈,他车祸之后落下了病根,肠胃不好,你可得好好帮我照顾着,磕着碰着、受一丁点委屈我唯你是问!”
他情绪太满,咳了几声,又有些力不从心地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别的愿景,你就当是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人最后一点……”
“爷爷!”夏行星收了笑意绷起脸打断曲宗南,没想他自己也咳了起来,清瘦的身板更显得弱不禁风。
少年放平嘴角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清冷。
曲老爷子眉目慈祥地拍了拍夏行星单薄的肩膀:“好了好了,爷爷不会说话,不说了,我们的阿星不生气,以后好好跟着经时,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咱们星星可是要挣大前程享福的。”
夏行星哭笑不得,老爷子未免也太看得起他。
少年乖顺地点点头,看到客人茶碗里的茶汤已尽,便提起茶壶又为霍经时续茶七分。
他仔细擦干碗沿,待滚烫的热气消散一些才用桃花木茶镊轻巧地钳到他面前的蜡染杯垫上。
擅长察言观色,并且细致入微。
霍经时默默在心里评价。
夏行星弯起嘴角的时候有个浅浅的酒窝,盛着一团淡淡的轻盈的光,显得很乖:“麻烦霍先生了。”
他对上男人的目光,发现对方的眼型像流水一样有自然的波动。
凤眼本就以稀美著称,而他眸光流转间,竟有种凌厉的顾盼生辉。
铁观音里藏的少许雪前清气,口齿间存留一段馥郁的茶香无端端泛出一点涩意。
霍经时转了转青瓷茶碗,修长的食指若有似无地轻点着茶碗的边缘,幽黑如深潭的眼眸眯起来。
他一边微微颔首,淡淡抿了一口茶,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不会。"
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少年。
一张纯良无害的脸有些病态的苍白,他正在用雅致的长橼勺了新茶。
手法利落地道,深色古朴的茶具、沉绿清雅的茶色将他的手衬得更加好看,白皙如瓷玉,他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很是赏心悦目。
不知是曾经在夏家修炼出来的礼仪还是受曲老爷子的熏陶。
夏行星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皆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坦落大方和矜敛自持,举止投足之间进退得当。
十年未见,夏行星和他印象中的天差地别。
作者有话说:
(づ ●─● )づ
第2章 小恶魔
十年前,霍经时也不过夏行星现在的年纪。
七岁的夏家小公子在一场晚宴缠上十七岁的淡漠寡言品学兼优的高中生霍经时。
夏氏夫妇难得遇上和能制服熊孩子的高人,想把人请过来当启蒙家教。
霍家正值运道不济,攀上安城龙头夏氏自然喜不自禁。
让一个私生子去当陪读算什么,就是让他们把霍经时过继出去他们也一百个愿意。
可当年七岁的夏行星远非现在乖巧斯文甚至有点讨人喜欢的模样。
小男孩,六七岁,狗都嫌。
在霍经时的记忆中,夏行星是不食肉糜的恶魔少爷,以捉弄人为乐的混世魔王。
小小年纪顶着一副天使的面孔,做尽混账的恶事。
在遇见夏行星之前,霍经时不敢相信一个小孩子竟能如此顽劣、自私、跋扈任性、吵闹不休。
耗尽自己所有的耐性和脾气。
小少爷会在他压力最大的模拟考前期,心血来潮藏起他的试卷和课程不让他去上学。
恶作剧地把门反锁起来让他错过数家重点名校的自主招生面试。
小少爷说午餐想吃某家餐厅的意大利面,等他冒着大雨跑了两个小时去排了长队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吃完蛋糕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小少爷会和少年宫里的其他小朋友玩到天黑,打电话让自己过去接他。
霍经时晚自习还没上完跨越半个安城到达的时候,对方已经被其他小朋友的家长让司机给送回去,霍经时又独自一人冒着瓢泼的夜雨穿越大半个城市回来。
霍经时过十八岁生日,小少爷满心欢喜送了他一个昂贵精致的高订蛋糕和市面上最新款的数码相机。
却把他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送的礼物“不小心”压坏,他整个晚上没有半点欣喜,只觉得难堪和麻木。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数不胜数。
夏行星被家里人宠坏了,从根子上底子里就长得歪,占有欲极强,放佛要二十四小时都与他绑在一起。
凡是有同学打电话来找霍经时或者他们学校有活动,夏行星就不高兴。
发脾气,砸东西,又哭又闹,引来管家、佣仆和保镖。
大家纷纷苦言劝他要不就将就一下,不要出门了留在家中陪少爷。
霍经时烦不胜烦,他不只一次冷下脸严肃地跟扯着他裤脚的夏行星怒吼道:“我不是你的玩具!”
险些就要一脚将不足他膝盖高的小孩踹出去。
夏行星的年纪不足以明白这句话,他的确是把霍经时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
当小孩子对少年炽热的崇拜和钦赖通通被霍经时报以冷漠和厌恶时,就会变得越发恶劣。
恨意的滋生是相互的,折磨也是。
夏行星在一次次伤心受挫之后,头上露出更加尖锐更加邪恶的犄角。
他摔烂夏夫人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限量版乐高,扬着赖皮表情威胁霍经时。
声音尖锐刺耳:“我不管!你答应过陪我去骑马的!还有画画!你整天要出去要出去!根本没有陪我!我要告诉我爸爸妈妈!”
彼时阴沉清高的霍经时最讨厌他这句“我要告诉我爸爸妈妈”。
自尊心极强的少年抿紧的唇角流露出冰冷的恨意和讽刺。
那时候的夏行星才几岁,本事大到激发了他心里对小孩子所有的厌恶。
霍经时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孩。
他恨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恨霍家对自己的轻视冷待。
他最无法忍受旁人满含深意、带着歧视和嘲讽的眼神。
嘲笑他寄人篱下,靠讨好小少爷,踩着一个小孩子上位,去获取权势地位。
他对夏行星一昧的忍让和妥协无不在坐实他就是一个攀附虚荣的、曲意逢迎的私生子。
嘲讽和歧视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
在学校,圈子里好事的公子哥儿拍着他的脸问“每天奶孩子的感觉爽不爽”?
在霍家,多舌的亲霍不怀好意的笑容隐晦又刻意昭显:“阿时真是好本事,竟能够得上夏家的青眼。”
霍家用他向夏氏换取商业上的利益已不是什么秘密。
他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是有利用价值可用于交换的物件。
物品是没有尊严的。
少年唇角抿紧,狭长深邃的眉眼泛着阴狠暴戾的冷光,只是一瞬,又恢复深沉的平静。
霍经时在夏家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他越发沉默冰冷,夏行星就越要通过各种各样幼稚讨厌的手段引起他的注意。
总之,夏行星就是万众瞩目的星星,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运转,只要是稍微有一点不顺心就会闹得所有人不得安生。
直到夏氏企业资金出现断链,夏氏夫妇侵吞巨额携款逃跑,最后被捕双双跳楼身亡。
霍经时把这次动乱当做逃离深渊的机会,他不过是向监察部门如实提供了知情的线索,以及……
使了一些手段钻了空子拿到一部分被瓜分的基金。
那是他的第一笔资金,也是他彻底脱离霍家的资本。
那些钱或许是夏氏夫妇留给夏行星让他安享余生的。
但他们太天真了。
夏行星还那么小,豺狼在前虎豹在后,他们还病急乱投医,就连死前委托的那个律师也不是什么好鸟。
无论怎样,夏行星根本拿不到那笔钱。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霍经时无数次对自己说,不是他也是别人。
他从不后悔多年前做的这个决定,也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他的劣迹斑斑里不多这一条心思阴险忘恩负义城府深的罪名。
他等了太久了,也准备了太久。
霍经时向来是最懂得抓住机会的人,像一匹年轻而充满爆发力的猎豹,像一根荒原上即将枯竭的野草,紧紧咬死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无论是在夏家兵荒马乱的关头还是此后十年在猎手如云你死我活的金融街,他总能杀伐决断让对手一招致命。
自私薄凉,人之本性,即便夏氏夫妇待他不薄,但这种时候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他再一次对自己说。
夏氏巨擘倾灭不覆,任谁都无力回天。
而这是他逃离霍家桎梏和夏行星纠缠的唯一跳板块。
韬光养晦、忍辱负重这些年,他绝不会、也不可能放过这个唯一的机会。
而且,他也确实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火晶石:我没有错,没有
第3章 小超人手表
时间过去太久,许多激烈的、当时以为永远过不去的回忆都被拉扯得有些模糊。
当霍经时在华尔街声名鹊起后的某一天,与合伙人约在一家盛名的咖啡馆里谈生意。
看到一个金毛卷发的小男孩在吃拉卡比亚烘焙师特制的昂贵的甜点,脸上露出餍足的甜甜的笑容,脑中忽然掠过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半晌,他才想起来,是已经在他生活中消失了很久的夏行星。
他很忙,忙着积累资本,忙着出人头地,忙着实现抱负,离国之后便再也没有关注过夏氏的消息。
但他完全能预见那个金贵娇气又刁蛮任性的小少爷在夏氏倾败之后会面临什么。
人各有命,霍经时冷漠地眯起眼,扯了扯脖子上那条价位能顶普通打工族一年工资的领带。
姿态优雅地端起上个星期陪合伙人在法国切米尔宫拍卖下来的马克杯,抿了一小口当日从危地马拉空运过来生豆现磨的咖啡,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直至这次回国,曲老爷子说让他帮忙照顾一个小辈。
霍经时生性薄凉,最怕麻烦,本想推脱,直至听到夏行星这个名字。
那段阴暗窒息的回忆和那段动荡起伏的时光夹杂着丝丝缕缕想不通也不想面对的情绪通通被连根拔起。
神差鬼使地,他答应了。
霍经时始终坚持,他没有亏欠。
完全是为了报答老爷子在他刚去国外求学根基未稳时给过的许多帮助才无奈应下。
橘色的夕阳斜照西窗,茶香余韵渐渐消散。
曲老爷子嘱咐得差不多,夏行星从房间里拖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背上书包和霍经时一同回去。
霍经时站起来,修长的手指一旋,将西装外套的纽扣系上一颗,勾出优雅好看的腰形和修长挺拔的身材。
他看了一眼夏行星手里拖着的二十寸的拉杆行李箱和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问:“就这些?”
夏行星点点头,咧开嘴说话的时候圈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声音轻淡:“我东西不多。”
小时候那个酒窝没有那么明显的。
霍经时心想。
夏行星见他不动,有些茫然地轻轻喊了他一声:“霍先生?”
霍经时移开视线,神色自然:“走吧。”
曲老爷子将他们送到门口,做看护的陈阿姨最依依不舍。
夏行星的身体非常不好,抵抗力也比同龄人弱,前些年三天两头地往跑医院。
她和老爷子都心痛得不行,他自己倒是乐呵呵地没事人一个,还反过来安慰他们。
又担心夏行星去了新地方受委屈。
这个久居上位的男人给人感觉实在太过冷清深沉,绝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也不知道老爷子门生三千怎么就独独选了他。
夏行星心里其实并无过多的难过与不舍。
年少家道中落,其间的流离颠沛,漂泊辗转早已剥夺他伤春悲秋和多愁善感的资格。
失落惆怅的柔软也早就通通化作坚硬的盔甲。
但接受离别得太过坦然难免会伤人心,他还是耷拉着脑袋一人抱了一下:“爷爷要按时吃药去医院检查,不要乱闹脾气,乖一点等我回来看你。”
又嘱咐陈阿姨不要让曲老爷子挑嘴吃垃圾食品,克制他上网和工作的时间,多带他出外边溜达晒太阳,不要成日宅在家里看书云云。
不能做的,一二三四列了一堆。
“……”到底谁是家长。
霍经时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唠唠叨叨的少年。
身影清瘦,肩膀单薄,但全身都洋溢着热乎乎的暖意。
与他记忆中那个尖锐、刻薄、自私的小魔鬼天差地别。
手机上几个特助的来电提示都被霍经时一一按掉,也不催正在告别的夏行星,就在一旁静静等着。
最后还是曲老爷子不耐烦挥着手敢他们出门,再待下去晚间新闻都要开始了。
霍经时失笑,跟曲老爷子保证道:“老师,人交给我你放心吧,好好照顾身体,一有空我就带他过来看您。”
霍经时和夏行星进到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已经扶老爷进了门的陈阿姨忽然又急匆匆地折回来把人叫住:“星星,等等!”
夏行星动作利索地按住开门的绿键,关到一半的电梯门一顿,复悠悠向两边敞开。
夏行星露出俏皮的小虎牙,笑着打趣道:“陈阿姨,这么舍不得我啊?”
霍经时姿态从容地站在一旁打电话,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插在西装裤兜里,电梯里明暗交替的灯光将他高挑挺拔的轮廓打得更加立体。
他看了夏行星一眼,没说话,耳边是特助汇报公事的声音。
陈阿姨嗔笑道:“谁舍不得你,这么皮!”
扬了扬手上拿的一块半旧不新的手表,道:“小迷糊鬼,东西忘了拿!”
她把老爷子送回书房的时候,经过夏行星的房间,床头上的那块破手表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格外显眼。
因为房间被夏行星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仿佛没住过人。
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惆怅,难受地想:多好一小孩儿,就这么跟别人走了。
像一阵风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好像从一开始这个人就不会在这里久留。
电话里,助理还在例行公事汇报会议情况,霍经时抬眉随意一瞥。
直到看清那块被妇人握在手中的破旧儿童手表后,墨黑幽深的瞳孔微微一缩。
下一秒,夏行星清甜松快的声音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缓缓响起:“啊~原来是这个,你帮我扔掉吧。”
语气干净利落地仿佛扔掉一袋无关紧要的垃圾。
作者有话说:
(●—●)有那味儿了吗嘻嘻
(bushi
第4章 小超人手表(二)
陈阿姨有些讶异地瞪大眼睛:“不、不要了?”
这是夏行星被老爷子找到的时候就带在身上的。
看得出价值不菲,但颜色款式都已经是好几年前流行的儿童款了。
还坏过好几次。
老爷子每次都说给他新买一块,但他也每次都把手表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笑着敷衍过去:“修修还能用。”
夏行星深深看了一眼陈阿姨手里的手表,缓缓垂下眼帘,一贯清亮的水眸此刻却有些看不见底。
很快,他又抬起头来,浅浅一笑,语气缓缓绵绵,声音很轻地喃道:“修不好的,我不要了。”
在一旁举着手机的霍经时眸色微微一凛。
细长深沉的眉眼骤然沉降,心里倏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来得凶猛却又莫名其妙。
听不清助理在耳边嗡嗡嗡说了什么,他薄唇抿成一条线。
锐利的目光落在少年漆黑的发顶和白皙优长的颈线,意味不明。
夏行星站在前面不知道,但陈阿姨却诧异地看了一眼男人隐怒不快的神色。
霍经时本来就长得极有距离感,一双凤眼内勾外翘,犀利凛冽不可亲近,薄唇一拉,凤眼一抬,清寒孤傲又盛气凌人,极具攻击性。
夏行星却像是没有感受到电梯里骤降的低气压,只是担心霍经时公务繁忙等得不耐烦,于是赶紧挥挥手,笑着跟陈阿姨道别:“陈阿姨,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你快回去吧。”
他不能第一天就惹人不快。
按下关门的红键,电梯门又缓缓合闭,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霍经时索性直接挂了助理的电话,他现在没有一分心思处理公司的事。
电梯从二十几层缓缓降落,距离着陆还有好一会儿。
霍经时喉咙滑动,率先开了口,状似无意问道:“为什么不要了?”
声是清冷的,音调平直无波。
“嗯?”夏行星抬起头。
霍经时单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语气平静:“手表。”
夏行星只当对方是觉得乘电梯尴尬所以随便找个话题闲聊,如实答道:“我不喜欢。”
颜色、款式和大小全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霍经时整个人微微一滞,深如沉潭的凤眼冷了几分,语气有些不近人情地责问:“那为什么买?”
“……”夏行星一怔,几乎是瞬时察觉到了对方身上微妙的情绪变化。
男人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精准,锋利,目光横转,隐隐形成一张带着压力的网。
他虽不明缘由但也惯会见风使舵。
夏行星放柔了声音,但姿态仍是不卑不亢,清澈透亮的眼睛直直对上他威严阴沉的目光,平和地解释道:“不是我买的。”
“我也不知道谁给我的。”
霍经时哑然,垂在西装裤侧的手指烦躁地捻了捻,面上冷意更甚。
那块手表是怎么来的,他最清楚不过。
那是他送过夏行星唯一的东西。
夏行星六岁生日缠了他许久,他根本没想过要松口。
送礼物倒不是什么大事,但夏行星的痴缠和以自我为中心实在让他感到深恶厌绝和束缚窒息。
他霍经时绝不纵小少爷这狗脾气。
没想到就在小少爷生日前几天,戚家几个看不惯他又妒忌他搭上夏家的公子哥来找他麻烦。
霍经时身手了得也难敌十几个人。
一群喽啰把他堵到废弃的工厂绑起来,任那几个公子哥拳打脚踢,极尽侮辱之能事。
根本没有人发现,因为霍家没有人在乎他。
是夏行星哭着喊着找了一天才把他救出来,还找人狠狠地教训了几个公子哥。
霍经时出了一口恶气,勉强答应给小少爷送礼物,去到商场那一刻又暗骂自己心软妥协。
于是便通通按照小少爷喜好的反面给他买了一块新上市的儿童手表。
款式、材质和颜色,通通不是他喜欢的。
霍经时就是故意的。
他还记得夏行星在众星捧月的生日派对上的情景。
小少爷年纪尚小,还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
拆开礼物看到手表后,脸色微微一顿,瘪了瘪嘴,眼里有不解、有失望。
那一刻,霍经时恶劣又扭曲地笑了笑,心里竟感到一丝报复的痛快。
可谁料到,夏行星很快就扑闪着长卷浓密的睫毛,喜笑颜开地穿过一群衣着光鲜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向站在人群最外围的霍经时怀里扑去。
“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谢谢经时哥哥,我好喜欢你的礼物。”
霍经时愣了一秒,随后把怀里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糯米团子不轻不重地放到地上。
拿着餐巾厌恶地擦去脸上湿哒哒的口水,扯着嘴角冷笑道:“是吗,喜欢就好。”
在霍经时的印象里,从那以后,夏行星就几乎再也没脱下过这块他明显不喜欢的手表。
弟弟妹妹、同学朋友、阿姨管家谁都不能碰,谁动小霸王跟谁急,每天被他像是宝贝一样戴在身上。
有一回手表不见,他就让家里所有的佣人管家保镖把房子、水池和花园地毯式搜寻,就差没有将游泳池里的水放个干净。
大有找不着这块破表死不罢休、所有人都陪葬的架势。
霍经时放学回到夏宅一片狼藉鸡飞狗跳,佣人、管家和保镖纷纷来找他诉苦,掩藏不住的是埋怨的眼神。
他们默认小主人的胡作非为,但送表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霍经时把书包从背上狠狠一撂,揪出正在翻床底的夏行星,怒气冲冲地骂道:“你又发什么疯,别闹了行不行。”
夏行星亮晶晶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第一次可怜兮兮地跟他服软,仿佛那块手表就是自己最重要的宝贝:“呜呜呜呜,你、你送我的小超人手表,不、不见了……你、你帮我找一找好不好……好不好……”
仍沉浸在他无理取闹的怒气中的霍经时也不由得被他哭得心一软。
时至今日,当年当时对夏行星的种种憎恶与厌烦在岁月的变迁流逝中都化作愈来愈轻的云烟一层一层淡出了霍经时的记忆。
唯独那双流着眼泪的眼睛却一直清晰。
因为它哭得实在是太伤心了。
让他都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夏行星太差了。
否则应有尽有的小少爷怎么会因为失去一块表就这么难过。
而就在半分钟前,忘记了一切的夏行星,语气轻快又草率地决定让人把那块他曾经上天入地翻腾出来的手表像垃圾一样处理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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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狗儿
霍经时直接忽略心头涌上的那丝莫名其妙的恼意与不快,凤眼微掀,神色英隽冷肃,用提醒的语气遮掩质问的实质:“既然你想不起来是谁送的,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不会,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夏行星答得很快,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
他挠了挠后脑勺,眼睛缓缓一眨,眸心有清澈通透的笑意,很浅。
他抿了抿嘴,语气轻幽:“没准还是个很讨厌我的人也说不定呢。”
要不怎么能完美地避开他的狙击取向?
霍经时心跳一空,暗自讶异他小小年纪的敏感。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冷淡,不知在想什么,眸光聚在不断下降的红色数字上,淡声道:“我只是怕你后悔。”
毕竟当年找手表折腾得天翻地覆找不到又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可是他自己。
“不会,”夏行星习惯性地笑了一下,露出俏皮的小虎牙,眼底的笑意却在电梯澄黄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模糊、朦胧、不真切,淡到近乎为零:“我不后悔。”
他微微颔首,又是礼貌一笑:“不过还是谢谢霍先生提醒。”
恭谦有礼,滴水不漏。
霍经时不想理他。
出了电梯,夏行星拖着行李箱一路跟在霍经时身后。
有提菜篮子的老妇人不小心歪了一下,夏行星伸手扶住:“李奶奶,小心。”
老妇人站稳了一瞧:“哎哟,谢谢星星,身子骨老了不行了,这是去哪儿啊?”
夏行星咧了咧嘴:“出去住一段儿。”
霍经时站在旁边等着,一身冷冽强势的气场,脸上倒是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看到那老妇人牵着的狗去蹭夏行星的裤腿时,眉骨意味深长地抬了抬。
夏行星小时候最厌恶猫猫狗狗,霍经时在路边捡到的一只瘸了腿的猫就是被他“不小心”弄丢的。
原因是霍经时陪猫的时间比陪他多。
霍经时冷眼看着夏行星一副四讲五美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模样送走了老妇人,心里唏嘘。
以前的小少爷可是连大宅里到底住了多少个人都不清楚的。
更别提什么去经营友善和睦的邻里关系。
夏行星对上男人充满审视和质疑的目光:“霍先生?”
霍经时很镇静,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问:“喜欢狗?”刚刚他揉了好几下那只秋田犬的狗头。
夏行星说:“还好。”
其实并不好,他不喜欢狗。
之前没被曲老爷子收养在孤儿院的时候,夏行星被里面年纪大一些的“前辈”们放狗咬过。
腿上被生生咬掉了一口,血肉模糊,钻心之痛,那块疤还在。
夏行星神色平淡问了一句:“霍先生家里养有狗吗?”
霍经时深看他一眼:“你希望有吗?”
“……”为什么这种问题也要抛来抛去,来个反问。
“都可以吧。”夏行星摸着鼻子讪笑答。
心想,要是有的话,他避开就是。
霍经时又凝他,过了两秒,才说:“我家没有。”
夏行星点点头,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
似是觉得这种不咸不淡的对话浪费时间,霍经时没再开口。
两人穿过观景林、池塘和花园,停在一辆低调的suv车后。
霍经时没带司机过来,他打开车尾箱,想帮夏行星把行李箱提上去。
对方下意识地往后侧身一避,堪堪与他的手错避开来。
霍经时镇静抬眸。
夏行星反应过来,有些抱歉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歉然一笑,酒窝随着笑容下陷,盛着树荫漏下来的一片细碎阳光:“不用了霍先生,我自己就行。”
凭这小半天的观察,他完全可以断定,霍经时绝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
也许答应接手自己心中已是不情不愿,无非是看在曲老爷子的情分上。
他自己就更是不愿再添麻烦惹人嫌。
对方的警惕紧绷让霍经时两道墨眉一皱,他薄唇欲启,就看到夏行星白细的胳膊提着行李箱往上利落一拎,动作娴熟地将不算轻的行李箱放进车子的尾箱里。
仿佛重复过很多次的动作。
行李箱位置放得有些歪,他又俯身认真地将行李箱摆正,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有种与他清瘦羸弱身板不相匹配的韧劲和利落。
车内轻快优美的旋律缓缓淌出,蔚蓝的天空和丝丝缕缕的轻云从敞开的天窗上掠过,初夏的阳光像碎金般星星点点。
霍经时打着方向盘,看了眼副驾上低眉顺眼系安全带的夏行星。
少年的四肢像小鹿般修长纤细,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亮,宛若一段质地温润的和田玉,微微凸起的颈椎骨和肩胛使他更显得削瘦骨感,带着清新的少年气息,像一枝清绝的水仙。
乌发软软蓬蓬地盖在头顶,潋滟的月牙眼更是衬得他纯良可爱,人畜无害。
但在霍经时的眼里,夏行星还是太瘦了,气色也不好。
那样一张脸在乌发的衬托下更是白似飞雪,显得羸弱、病态、弱不禁风,这绝不是一个正常高中生该有的体格。
想起他方才不费吹灰之力单手提起拉杆箱,霍经时语气不明地说了句:“你力气倒是挺大。”
夏行星自上车之后坐得很端正,也不主动说话,闻声了才歪着脑袋转过来,轻笑了一下:“大吗?这还没一个货车轮胎十分之一重呢。”
霍经时在他玩笑似的语气背后精准地捕捉到重点,眉心一蹙,淡道:“你还知道货车轮胎有多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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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苦难
夏行星愣了一下,似是不好意思自己嘴快漏了底。
抬手摸摸鼻子,讪笑道:“我以前在修车间打过工。”
霍经时握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曲老爷子跟他提过夏行星这些年遭过的罪和落下的病根。
他也曾在明确知道自己即将照顾的人是夏行星时让助理去将他这些年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查清楚汇报。
可听到由夏行星自己本人亲口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口,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
夏行星在夏氏破产之后就被赶出了夏家,因为无人抚养就只能被放到孤儿院里。
他曾被一对夫妇领养过,后来又被退养。
原因不明,只听说是夏行星有一回用刀刺伤了那家男主人。
重新回到孤儿院的夏行星因为受不了看管阿姨的冷眼嫌弃和其他小孩的暴力欺凌,所以满十四岁之后在外面找愿意收童工的黑店打工维持生计。
他去过全天高温的流水工厂做工人,工头经常拖欠工资不给饭吃。
他就去做煤矿区厨房的帮工。
大冷天只有冰冷的河水可以洗菜,直到现在每天冬天手上还会长满大片青青紫紫的冻疮。
等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软禁强迫劳动的时候又冒死逃出来。
最惨的一次是曾经差点被拐卖到一些三不管的地带。
北区是安城著名的娱乐天堂,专门为性癖特殊的有钱人提供不法的妇女儿童性服务。
夏行星一张眉目精致的脸蛋在客人里绝对吃香,被一个人贩子高价买下,最后还是他机灵装傻才在半途就逃了出来。
霍经时想过夏行星在夏氏颓败之后将会面临什么,无非就是不再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和众星捧月的优待以及外界轻视鄙夷饶有深意的眼光。
各路亲霍对抚养权的推脱逶迤,再不济就是养父母的打骂、同学朋友的奚落和排斥……
但夏行星经历的种种显然超过了一个当时十六岁的霍经时对社会险恶艰辛的想象。
接到助理送来的报告那天,霍经时推掉了两个pcl会议和一个外资商谈。
整整一个下午都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去。
金融大厦落地窗外的天空从绚丽明艳的橘红到一望无际的沉黑。
一想到夏行星那样羸弱的身体所受过的种种非人道的残虐和折磨,霍经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心里完全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痛快和欣慰。
反而像被一掊沉甸甸的黄泥压住一般堵得厉害,又像滚烫的岩浆聚积在一起叫嚣着爆发、毁灭。
那种发泄与冲动的后果就是助理第二天来整理办公室时在地上见到了两支被摔坏的镶金边的限量版parker。
即便他曾经再厌恶憎恨夏行星,那也是他宠过捧过的小孩。
虽然那些疼爱和纵容是被迫的,是他无奈为之,却也不是能由旁的什么猪狗蝼蚁都可以欺侮和凌暴的。
霍经时看了一眼神色平静温淡的夏行星,小孩儿的手指下意识跟着古典音乐的旋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窗沿。
全然看不出他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暴戾对待。
霍经时说不好自己现在对这个人什么感觉。
但如果真的要追究和剖析,年少时那些忿忿不满的积怨和厌恶里未必没有他对霍家虐待和轻视无力抗衡的迁怒。
他并非不清楚,大部分时候,他不过是将自己的无能和无奈迁怒到夏行星身上。
他无力反抗霍家,但他可以对夏行星冷脸、怒骂甚至恶言相向。
他在霍家受到的气,可以在夏行星身上还以十倍。
霍家冷待他一分,他心里就恨上夏行星十分。
如今,曲宗南说夏行星忘记了一切。
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既罪有应得的可怜又无辜的可恨。
可霍经时心底忽然又生出一丝莫名怪异的不甘来。
遗忘,让夏行星获得了解脱和平静,只留下他一个人耿耿于怀意难平,还对那段阴暗回忆的恩怨纠葛、细枝末节记得一清二楚,不能释怀。
霍经时暂时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又重新闯入他生活里的夏行星。
作为在经历过俗世沉浮大风大浪的一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自然清楚得知道不应该再去揪住一个懵懂孩童童年时期的过错紧紧不放。
况且,就是现在,夏行星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他比对方大了整整十岁。
霍经时将目光从夏行星身上移开,方向盘一打,拉杆一提,黑豹suv带着心底那丝不可名状的烦躁在马路上全力冲刺。
算了,反正也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霍经时眯了眯凤眼,冷漠地想。
如果一场失忆果真能让夏行星改邪归正,那接下来的一年倒也能相安无事,只要照顾他到高考结束,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需要。
夏行星不知道霍经时在想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他的习惯。
霍经时目视前方路况,方向盘一打,接着他刚刚的话问:“去打工耽搁上课吗?辛不辛苦?”
夏行星翘起唇色极淡的嘴角:“还好,不怎么辛苦,我是在课余时间打工,不会耽搁学业。”
但他随古典音乐打节奏的手指已经停下,侧目凝望窗外郁郁葱葱的绿野青山,目光始终没有焦点。
耽搁上课吗?辛不辛苦?
夏行星垂下长而浓卷的眼睫,像是一双振翅欲飞的蝴蝶,他朝着窗外广袤无边的绿野无声地笑了一下。
其实,他很少再去回忆那段颠沛流离的时光,苦难是不值得反复咀嚼的。
苦难会让人滋生不甘与恨意,遮蔽住双眼再看不清前方的光。
那些流浪漂泊、黑暗无光的日子最可怕之处并非耽搁上课或者辛苦。
而是它会成为日日夜夜纠缠你的梦魇让你在黑暗中惊醒、透不过气来,一直拉着你往沼泽深处下坠下坠,直至跌落深渊。
霍经时见他不想多言,也不再问,两人一路无言。
霍家坐落于安城寸土寸金富人地段的别墅区,前庭后院,花园、池塘、凉亭和游泳池一应俱全。
家里除了霍经时只有管家白叔和张阿姨两个人,霍经时带夏行星打过招呼,便将人带上二楼。
“这是你房间,里面有阳台和洗浴室。”
“我就住在你对面,有事可以叫我。”霍经时打开门领他进来,生生压下那句已经跑到嘴边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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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喜好
房间明亮宽敞,柔软厚重的地毯、价格不菲的护眼台灯以及窗台边几枝干梅和蓬勃的绿植足以显示出主人的精心布置。
湛蓝色丝绸的幕帘和精致柔和的星星灯使得整个屋子真的像宇宙苍穹里的星河一片,一派宁静安详和浪漫。
跟在他们身后的白叔帮夏行星放好行李。
老伯对这位新入住的成员很是欢迎:“夏小少爷,阳台上还种了花,再外面是花园,那里的秋千架和床上这些玩偶是我们先生特……”
“白叔。”霍经时不轻不重地打断一直嫌家里过于冷清终于迎来新成员的管家。
霍经时的确是特意凭着自己对夏行星的印象将家里和房间都布置了一番。
毕竟夏行星的喜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连霍经时自己都讶异,为什么在时隔十年之后,他仍能想清楚关于小少爷的喜好厌恶,桩桩件件。
大概是当年的相处太过鸡飞狗跳,也算是他少年时代里浓墨重彩的一笔,想忘掉都难。
但如今作的房间修缮布置也只是因为受了曲老爷子的托,不过是要忠人之事。
他不想因为过去乱七八糟的事就冷待报复夏行星。
没必要,也没意思。
夏行星不是十年前的夏行星,他也不是以前的霍经时。
该有的他都会给,现在的他也给得起。
该负起的责任他绝不推脱。
霍经时斜斜靠着价值不菲的南柳木书台,冷漠地想。
白叔给夏行星安置行李,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夏少爷还喜欢吗?”
霍经时跟在后面,双手抱在胸前,长腿微伸,整个人显得疏懒又随意。
但微颤的眼睫和凤眸里的一点余波却卖露了主人并没有他脸上显示的那样漫不经心和从容淡然。
心里不知从何蓦然升起的一丝连本人也未擦觉的期待和紧张。
霍经时侧过身去,余光不自觉地紧紧锁在某个正在慢慢踱步参观房间的人脸上。
夏行星脸上倒是并无过多外露的欣喜和激动,实在看不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就好像一场失忆,连带着储存在脑海中的信息和个人喜好也都通通抹灭。
整个人带着一股安静平和的气质。
他只是摸了摸了床上那几只限量版的经典抱枕玩偶,翘起唇角、眉眼弯弯地向霍经时道谢:“劳霍先生烦心,其实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就很心满意足了。”
说辞是官方又客套,但一双清明似露水的眼睛却又透着满满的诚挚,一时教人分辨不清他到底是真客气还是假套路。
夏行星又转过身接过白叔手里的行李,微微鞠躬,用他纯良可亲的笑容俘获别人的好感:“白叔,您不要那么客气,叫我行星就好。”
白叔两道白胡子一撇,喜笑颜开,只觉得先生带回来的这个孩子礼貌乖巧嘴还甜,很合眼缘。
一时之间,两人竟旁若无人地攀谈了几句。
霍经时眼眸黯沉了几分,不悦地“咳”了一声,打断两人一见如故的热聊:“先去吃饭,有空再聊。”
夏行星以为自己初来乍到便多言引得主人不适,便更谨言慎行起来。
餐桌上摆上了这个家里往常没有的菜品。
橙翠相缀的秋葵虾仁,亮汪汪的茄汁带鱼、芝士烤牛排、香培青豆汁浓汤和澄黄色嫩得发亮的芙蓉蛋。
作为一顿家常的晚餐,实在是有些过于丰盛了。
夏行星捧着碗缓缓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落回眼前英隽温肃的男人身上。
霍经时大部分时间都显得很冷淡,话也不多。
除了一开始接到他例行公事的询问几句基本情况,其他时间他们没有再多余的对话。
霍经时好像很忙,电话和简讯没有停过。
大概真的像曲老爷子所说的,是个不折不扣分秒寸金的工作狂。
男人此时换了身家居服,不像早上那般衬衫西装一派正式,一身棉质的家居服和额前飘落的碎发让他显得年轻柔和了许多,质感柔和的衣布更是隐去了几分在外时的冷傲孤清与盛气逼人。
一羽长睫之下,凤眼黑眸幽深,整个人难得显得柔和、平易。
他一派正经地端坐着,衣袖随意折起几折,露出漂亮精致的腕骨和线条优美的小臂,吃相也十分优雅养眼。
霍经时吃得不多,慢条斯理,偶尔拿起餐巾擦擦干净唇角,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随身侧之人手里的筷子起起落落。
夏行星吃得也不少,也不知道怎么就养成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
他的吃相,说不上优雅,但很下饭,能令与他同台就餐的人也觉得食欲大增。
他似乎是嫌累,所以慢慢地一口一口,能吃很久,仿佛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品尝这道食物。
像一只悉悉索索埋头苦干的小松鼠。
但不多时,霍经时便发现,夏行星吃饭,完全是按顺序夹菜。
从自己眼前的那盘开始夹起,自左往右,虾仁、带鱼、牛扒、蔬菜……依次夹遍又重新一个循环,虾仁、带鱼、牛扒、蔬菜……
十分雨露均沾。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又或者单纯习惯使然,总之让人挑不出错,但也看不出丁点儿喜好。
很久以前,喂饭和陪吃也是霍经时这个家教老师工作的一部分。
小少爷极为挑剔,不吃胡萝卜不吃香菜不吃姜葱蒜不吃猪肉……
霍经时一度认为,哄夏行星吃饭是世界上最麻烦无聊的事情,简直是浪费时间消耗生命。
当年上高中的时候,为了减少和夏行星同台就餐的次数,霍经时宁愿在学校超市买几片白面包,就着开水喝,撑到晚自习下课才回去。
而现在,当一场失忆将一个人身上辨识度最鲜明的小习惯小脾性通通抹杀。
即便这个人就坐在你面前,一起聊着天吃饭,你也完全看不出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诸如此类的细节将两人之间距离一下子推得更远。
夏行星这个人的性格和形象也变得模糊、不可捉摸。
直到他主动去舀了一勺麻油芙蓉蛋,霍经时带着探究和审视的目光也懒得再隐藏,直直落在他身上。
“怎么了,霍先生?”夏行星咽下滑溜溜的蛋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没事。”沉沉的嗓音自男人的胸腔里发出,仿佛饭桌上随口一问的闲聊,偏是让人听出点儿审视的意味:“芙蓉蛋好吃吗?”
夏行星舀起一勺汤抿了一口,真诚道:“很好吃。”
霍经时漆黑狭长的眼睛微微挑起,目光沉静,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坦然不似伪装的脸,扬了扬下巴,又问:“喜欢带鱼?”
毕竟,小少爷小时候在被软刺卡过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一次鱼。
夏行星回想了一下,不觉得上一个回合自己给出的是个错误答案,心下坦然起来,便笑着答:“也不错。”
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温柔恬静。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称呼
毫无营养的对话,完全问不出实际意义的答案,全然是浪费时间和徒劳心思。
霍经时两道英眉蹙起,头一次体会到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索性将筷子往桌面“啪嗒”一放。
夏行星像一只正在安心进食的松鼠忽然被惊扰,闻声瞬间将脸从饭碗里抬起,也不敢再动筷。
以为自己过于简单的答案又令这个深沉冷清、喜怒无常的男人不满。
毕竟这样客套的答案听起来的确很没有诚意,很像在敷衍。
但他说的都是真话。
夏行星立即也跟着放下碗筷,刚想开口道歉,就看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跨过桌面,径直伸到他面前来,拿起他另一个干净的青花瓷碗。
霍经时亲手给他舀了半碗鲜美的浓汤,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使自己显得不那么有距离感:“有什么忌口和特别喜欢的食物,就告诉阿姨。”
一碗浓稠香甜的板栗乌鸡汤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面前:“你还在长身体,营养要跟得上。”
夏行星一怔,低头抿了一小口汤。
弯曲的颈脖形成一道柔美的曲线,那一小片皮肤在吊灯的照射下白得发亮。
嘴角的弧度和偷偷跑出来的小虎牙总让人感觉他的笑容格外真心诚挚:“谢谢霍先生,我会注意的。”
仿佛是为了增加说辞的可信度,他又补充:“但我确实不挑食,阿姨的手艺也很棒,很合我的胃口。”
夏行星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挑食的资格,挑食和胃痛都是有钱人的富贵病。
他想起以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得去捡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馊菜馊饭。
冬天上面会凝一层恶心的油,也许还有别人的唾沫。
但是没有办法,他不吃就要饿肚子。
如今的三餐温饱对他而言已是天大的福分,更遑论什么“忌口和特别喜欢的食物”。
但他习惯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尽量表现得极为真诚。
连那旋浅浅的梨涡也要来助威,无限提高这些感激之语的可信度。
谁听了不说一声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夏行星垂下眼睑,只有那双水亮清澈的月牙眼睛格外平静。
霍经时没有说话,狭长的眉眼微微挑起,目光幽深,偏是这样的眼神,教人看不清,读不懂。
夏行星心里一蹬,不知道自己刚刚回答达没达到及格线,但面上还是佯装镇静,直直迎上对方意味不明的视线。
甚至还微微抿嘴浅笑了一下,以示自己所言发自肺腑,心中坦荡。
下一秒,他就到霍经时用低磁疏朗的声音喊出自己的名字:“夏行星。”
少年微微挺直腰板,坐姿也不再那么随意,端正了几分,整个人像一竿挺拔蓬勃的竹枝:“霍先生,您说。”
霍经时淡淡扫了一眼他正襟危坐的姿势和有些僵硬的肩膀,眉棱一挑,问道:“你很怕我?”
夏行星耳朵动了动,这分明是个疑问句,偏偏被对方说得像个陈述句。
他缓缓摇头否认:“怎么会,霍先生怎么会这样想?”
怎么不会这样想?
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让自己这样想。
夏行星那一口一声一个“霍先生”实在刺耳。
“既然没有,那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不用那么见外,也不用,”他顿了顿,直视夏行星充满疑惑的目光,娓娓出声:“时时刻刻叫我霍先生。”
霍经时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严肃,但他的声音与生俱来带着点性冷淡的禁欲味道,那种步步逼紧的压迫感和气场隐隐藏在每个字节之间。
夏行星顿了一瞬,了然点点头,又一副“都听您的”温顺姿态微笑着问:“那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自己想。”霍经时看着眼前这张干净斯文的面庞,微微入了神,他想起许多年前小少爷给他起过的昵称。
那时候,大家喜欢叫夏行星“星星”,只有霍经时每次只是冰冷冷地连名带姓喊他“夏行星”。
小少爷无数次扑到他怀里撒娇:“为什么你叫我的时候那么凶,难道我不是你的小星星吗?”
大家都说他是小星星,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
霍经时长睫微垂,掩下三分嫌恶与厌色,小孩子的撒娇在他眼里是无聊的矫揉造作。
霍经时僵硬将他放到地上,面无表情道:“不是,没有为什么。”
吵闹自私的夏行星不配当什么星星太阳,只是一只他恨不得赶紧摆脱的丑陋小鬼。
未经世事的夏行星也不气馁,又站起来抱住他。
拿毛绒绒的脑袋在他怀里蹭,笑得很甜,音色软糯:“可是我想把星星给你啊。”
霍经时感到恶心,仿佛怀里踹了一块又软又黏腻的点心,冷漠地推开他。
小少爷非要死死赖在他身上,言笑晏晏:“我是星星,你是月亮好不好,我就叫你月亮哥哥,老师说星星会永远围着月亮转的,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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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谈价还价
夏家小少爷给人取外号,可不是自己随便喊喊就完了。
从此,安城的上流交际圈盛传夏氏小少爷有个时时刻刻念着的“月亮哥哥”。
“月亮哥哥教我弹钢琴了。”
“月亮哥哥考试又是第一。”
“月亮哥哥带我去吃了新开的那家餐厅好吃的蛋糕和冰淇淋”。
霍经时从来都羞于让别人知道他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月亮哥哥”。
但凡是与夏行星沾染上一丁点儿关系都让他觉得烦躁、无法忍受。
这个肉麻又恶心的称呼一直是埋在他清高不可侵犯的自尊心和自卑性格里的不定时炸弹。
夏行星清甜透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不如,我叫您经时哥吧。”
他又害怕这个称呼会不会太过熟稔而引起对方的反感。
遂解释道:“因为您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叔叔我实在是叫不出口。”
霍经时眼底由于回忆而涨起的柔软和期待褪去了几分,胸腔里的心脏回归沉寂,他清醒过来。
但没有前缀的“哥哥”也比生分见外的“霍先生”好上不少。
他没有马上回应。
下一秒,他又听见夏行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的笑意和商量的意味:“但是,您可能得给我一点儿适应的时间,我们才第一天认识,我也许一下子改不过来。”
霍经时的嘴角因为那一句“我们才第一天认识”而放平了几分。
细细长长的凤眼在璀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捉摸不透。
夏行星向来最会审时度势,又立刻改口道:“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适应新环境的。”
他说:“不会给您添麻烦。”
霍经时哑口,失笑,又无奈,自己这都还什么都没说,他就连着改了几次口。
他没兴趣跟一个未成年人在这种事情上大费口舌,讨价还价。
“不需要敬称,”他反手曲指敲了敲桌面,一句平常的嘱咐被他低沉冷肃的声音说得像一顿训话。
夏行星眼角跳了一下。
霍经时也明白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只好放缓了语气,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没关系,慢慢来,随你方便吧,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叫。”
话里行间语气不再那么强硬,带了一丝连他本人亦未必自知的温柔和纵容。
夏行星目前就读于安城的重点实验中学安高,离曲老爷子家不远,以前每天都是自己上下学。
老爷子一生清贫,也没有专门买车雇人接送他的经济条件。
但搬来霍家之后,家里到学校的距离就增加了三分之一不止。
霍经时道:“以后每天让小李送你去学校。”
商量和提议的语气背后是早已作出决策安排的不容置疑。
夏行星斟酌了一下,还是委婉道:“那就拜托小李哥了。”
“不过我们学校有晚自习,七点到十点,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晚上可以不用麻烦他。”
霍经时刚想说“那我去接你”,就又听到夏行星继续道:“我可以坐77路回来。”
“之前我有查过您家到我学校的交通路线,有好几路公车和地铁都是直达,末班车是十点半,刚好赶得上。”
霍经时看着他脸上露出好险庆幸和稍显喜悦的表情,深邃的眼睛泛着一丝不悦的冷光。
声色淡淡:“十点钟太晚,你自己一个人不安全。”
夏行星似是丝毫未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愉和反对,企图用温和的声音和清甜的笑容来说服霍经时:“啊?不会,一起从学校出来的很多同学也是乘这一趟末班车。”
他安静地微笑道:“好多人要坐的站点比我还远,霍先生,直达公交比您想象中要便捷安全。”
又是您?
见霍经时蹙起的墨眉仍未展平,他那甜腻可爱的酒窝又来作祟,皎白如贝的虎牙也来帮衬。
绵绵缓缓的声音里带了点不自知的撒娇:“我之前也一直都是自己去学校的。”
“白天麻烦您和小李哥已经很过意不去,晚上时间比较从容,实在没有再来接送我的必要。”
霍经时找了个闲适的姿势懒懒地靠着椅背听夏行星说话。
面容沉静,细细长长的凤眼半阖着,上挑的眼梢流转出一点幽沉的冷光,不知是在想什么。
夏行星实在是一个很懂得利用自身优势的小孩。
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清正又坦然,态度不卑不亢,语气却很柔和。
像是一种天赋,声音、笑容、酒窝无一不是他的武器,再强硬的决策者也要被他磨软和说服。
是怎么修炼出这样一副姿态的?
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夏行星见霍经时半晌不说话,心里不禁有些忐忑,轻轻打起了鼓。
过了好一会儿,霍经时才终于道:“那好,你注意安全。”
夏行星如此坚持,霍经时也不再强迫。
只是让他存好自己的手机号码,遇到什么事第一时间打电话。
夏行星见最挂心的大事得以解决,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整个人都微微放松了些。
他执意晚自习要自己行动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去上安高的晚自习。
安高的晚自习并不是硬性要求和规定。
只有住校的学生才必须每天晚上去教室喊到,走读的学生可以呆在家里学习。
他没有跟霍经时坦白的是,他现在在课余时间做了两个兼职。
一个是周末去做一个小学生的家教。
一个是周二和周四去一个会所当服务生,收入很可观,不仅能维持他的日常支出,每个月还能存下一小笔钱。
这件事,连曲老爷子都不知道。
在曲家,他当然不可能受到亏待。
可是曲老爷子虽然德高望重名扬内外,但一生专注治学为人清廉,积蓄并不算丰厚。
且他一把傲骨不肯接受学生和外界的资助,这几年两口子治病和手术已花去大半储蓄。
虽然这些他从未向外人透露过一言半句,但那天夏行星放学回家亲耳听到陈阿姨与曲爷爷诉说家中的拮据。
她苦口婆心劝说嗜书如命的老头子是不是考虑一下将那册明清藏书出售以抵家用。
夏行星对一切佯装不知,第二天马上就找了家教的工作。
后来又觉得周一到周五的晚自习作用亦不大,便又抽了两个晚上去做会所的服务生,来钱更快。
反正他成绩好,在学校又是品学兼优的班干楷模,老师十分信任他,也不多管。
与其说他去兼职是条件所迫,不如说是他时刻都在对自我进行鞭策和警示。
就算他真的不去找兼职,凭曲老爷子的气性和品行也不可能真的在吃穿用度上亏待了他。
但他本人确实是在兼职和赚钱中找到了安全感和自我价值。
生活的变幻无常和厄运的时常光顾已经让他对安逸的常态不抱幻想。
不付出就得到的东西永远不是自己的。
早些年在社会染缸里练就的技能和本领迫使他不再相信别人无缘无故给出的东西,他迫切地追求一种可以自我掌控的生活状态。
像他这样的人,能倚仗的永远只有自己,要随时准备好面对命运诡谲无常的刁难。
这几乎成为夏行星的信念和本能。
就比如现在,即便哪天他不小心惹这里的主人不高兴了,至少不是无路可去。
可况,他认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可能性不算小。
人永远要为自己留底线和退路。
夏行星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近乎偏执地这么想。
作者有话说:
嗐!倔强小孩罢辽
第10章 牛奶
睡前,霍经时敲开夏行星的房门,手里拿着一杯温好的牛奶。
夏行星刚洗完澡,踢着棉拖来开门。
男生乌黑的发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白似羊脂的皮肤上氲着温热的水汽,混着沐浴露清新甜蜜的果香。
整个人像是一竿春日里被雨洗过的绿竹。
两人靠得有些近,几乎呼吸相闻。
夏行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将距离拉到一个合适的范围。
霍经时狭长的眉眼微不可察地眯了眯,将目光从他纤细的手腕脚腕那一处白得发光的皮肤移开几寸,语气自然与平常无异:“听说你睡眠不是很好,喝了再睡。”
夏行星似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那杯温热香郁的牛奶,微微低下头双手接过。
姿态显得很恭敬。
白皙修长的手指不小心覆在霍经时未来得及抽离的手背,带来一丝灼热温软的触感。
霍经时施施然收回手,扬了扬下巴,沉声道:“试一下,味道还合适吗?”
他没有加一丁点糖,完全是纯牛乳煮开后便拿上来。
夏行星低下头浅浅抿了一小口,还没来得及彻底吞咽下去就迫不及待笑着回答道:“合适,我很喜欢。”
霍经时凝视了他一眼,半晌,才幽声道:“喜欢就好。”
夏行星仿佛得到什么心爱的零食般将牛奶捧在自己胸前。
一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弯成月牙淡淡的弧度:“谢谢霍先生,已经很晚啦,早点休息吧。”
又指了指杯子:“牛奶我拿回房间里喝。”
霍经时眉眼半抬,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唇边沾染的一圈奶白上,悠悠沉声道:“嗯,快去睡吧,我的房间就在对面,有事叫我。”
夏行星挥挥手,拿着大半杯牛奶轻轻关上了房门。
霍经时没有立刻走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将疲惫的身躯往后轻轻一靠。
上半身斜斜倚着身后的墙壁,一只手随意地兜在口袋里。
澄黄柔和的晚灯光线在他清绝的眉骨和削高的鼻梁上打下浅浅的灰影,更显得轮廓立体深邃,也莫名落得几分孤清冷寂。
带着疲色和倦意的眼轻轻阖上一瞬,很快又睁开。
眼波流转间,霍经时捻了捻方才被夏行星无意间碰到的两根手指。
年轻男人微低着头,脸上的神色隐在朦胧的夜中,不知是在想什么。
一门之隔的房间内。
夏行星关上门后,嘴角浅淡温柔的弧度迅速拉平。
放轻动作径直拉开阳台上的门,面无表情地将手里那杯奶白色液体徐徐浇在开得正盛的芍药和绣球花根部的土壤里。
他半蹲着,天上皎洁明亮的月光洒在他苍白的面庞上,夏夜徐徐晚风将他一头乌黑的吹地蓬松。
直至亲眼看着奶白色的液体完全渗入褐色的土壤中,夏行星才站起来。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走回房间里。
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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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夜半
夏行星蹑手蹑脚去洗浴室里洗干净杯子,又重新回到书桌前写题。
数学压轴题才写了两个三角函数公式,又像是难以忍受般“嚯”得站起来,快速跑到洗手间里。
打开水龙头,漱口,按开电动牙刷,将刚刚洗澡时已经刷过的牙再刷一遍。
直到反复确定口腔里再没有一丝牛乳的味道才回到灯前安下心来把数学和英语写完。
一连串动作下来,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轻微地喘着气,知道彻底平静下来,才又重新翻开作业。
夏行星做的卷子都不是学校发的。
老师布置的作业他从来都是挑着写,有些科目的题型他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已经掌握就直接跳过。
反正高中生的作业总是做不完的,既然注定无法完成,那又何必在乎未完成的多与少。
他更喜欢针对自己薄弱的板块去书店买适合自己的练习题来试水,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来掌握复习的进度。
他也很喜欢看书。
历史、哲学、建筑、政治、宗教、小说、散文,杂七杂八,涉猎范围宽泛不限。
不过早年流离失所的生活并没有给他这个条件,所以现在才格外地珍惜。
夏行星在学业方面对自己相当狠,学到午夜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甚至通宵看杂书,天快亮起来的时候眯半个小时第二天又照常去上课。
年幼艰辛的求生经历让他身上有种超越同龄人的坚韧和耐力。
但实际上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壮烈悲惨的“刻苦勤奋”,也不是急着奋发图强出人头地。
而是他发自内心地沉湎其中,他在题海和书卷中感到兴奋和快乐。
以前他餐风露宿、漂泊不定,打工维持生计就占据了他绝大部分时间,也没有余钱来买书。
每当看到别的小朋友手上拿着新潮昂贵的玩具其实他心如止水。
可是当他看到同学有崭新的图书,那双倔强的眼睛里也会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柔软的羡慕。
后来到了曲家,生存危机算是解决了,但很多时候又要帮着照顾病重的老人。
真正能属于自己支配、用来学习和阅读的时间其实少得可怜。
所以他格外珍惜翻开书做题的时光。
一道题就是一把小小的钥匙,他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思考一路无阻地通关前进,去看更广阔明亮的世界。
每当这时候,心底里由衷生发出一种光明的希望,这让他感到安全、踏实和快乐。
这也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夏行星奋笔疾书,丝毫没有发觉时针已经指向一点过。
他不了解这个房子主人和佣人的作息时间。
之所以如此放心不怕被发现是因为,他将台灯调到了最暗的档。
门缝里透不出这么微弱的光亮。
今晚写的都是函数和几何的压轴,后来又做了几份英语阅读和听力。
很烧脑细胞,大脑发出强烈的口渴的信号迫使他不得不停止思考和书写,出去找水喝。
他拿上水杯刚想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拖鞋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去了。
台灯光线被他调得很暗,不足以将黑麻麻的地毯照清楚。
夏行星口渴得厉害,索性光着脚就打开房门就下到一楼的饭厅。
反正也是夏天冷不到哪儿去,况且,光脚还不容易发出声响,不会惊动到别人。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半杯冰水。
冷冽的寒气噌噌从水面冒出轻烟,刺激着口腔和喉咙。
一阵舒爽痛快,做题做到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他灌得太急,嘴角流出细细一涓,夏行星随手胡乱擦了擦,犹不解渴,又倒了半杯。
正仰头灌下,一个高大深沉的阴影忽然自他身后徐徐移动,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夏行星?”低沉微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咳咳咳咳咳……”夏行星被吓得拼命咳起嗽来,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
“是我,不要紧张。”
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固定住夏行星乱晃的身体,让他不至于在惊吓和慌乱中摔倒。
少年颤抖着转过身,看到来人是神色清冷萧肃的霍经时时,才深呼吸了几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啪嗒”一声,灯光开关按钮的声音在夜深人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柔和的灯光下,男人的眼神流露一丝疲色,但十分清明,不似是刚从睡眠中醒过来的模样。
得,合着是互道了晚安结果谁也没睡,夏行星心里无语。
霍经时看到他一双节骨修长、白皙秀气的脚丫子没套鞋直接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两道斜飞的剑眉不自觉微微一蹙。
凛冽的目光落在他漂亮纤细的脚踝上,漆黑的眸色由淡转深,流露不加掩饰的不满和责备之意。
“怎么不穿鞋?”低磁的沉沉之音在寂静的夜里荡起了若有似无的回声,竟勾出一丝喑哑的性感。
夏行星愣了一下,自知有错,便不狡辩,只是低眉顺眼地垂下乌黑的脑袋,糯糯喃道:“我太渴了,急着出来找水喝,没注意。”
霍经时直接伸出手搭在他纤细的胳膊上,将人拉到高脚凳上坐着,转身便要朝楼梯走去。
等夏行星反应过来对方是要到自己房间里帮他拿拖鞋,顿时心下一慌:“霍先生,不必这么麻烦,我自己来。”
开玩笑,他的练习册和课外书还摊在书桌上没有收拾,好像连笔帽都没有盖上。
一看就是没有睡觉。
眼看人就要从高脚凳上跳下来,霍经时皱了皱眉,在他清瘦单薄的肩膀上轻轻一按,力道不重态度却强势不可置疑,命令:“坐着,不要乱跑。”
夏行星心知无法抵抗,索性放弃,坐在原位上把杯中剩余的冰水喝尽。
不一会儿,霍经时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
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微微屈膝,俯下身去,将鞋口对着他的方向,整整齐齐摆在他面前。
夏行星愣了一瞬,霍经时可不像是会做这些事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英语不好
夏行星有些不习惯地挺了挺腰背,又往后仰了仰,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稍稍拉开半分。
再开口却是一副不好意思的语气,带着赧然的意味:“谢、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霍经时直起腰,没理会夏行星言行举止间掩藏未遂的一丝排斥和生分,直接指责:“夜里地板凉,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光着脚到处乱跑做什么?”
“我、我以后会注意的。”夏行星讪讪扯了扯嘴角,态度极好地认错,只想快快回到房间里。
被困在这个灯光昏暗的狭小空间,他眼睛、鼻子、耳朵所有的感官都充斥着眼前男人的气息。
霍先生是刚洗了澡吗,身上一股淡淡的雪松清气。
夏行星皱了皱鼻尖。
暖橙色的吊灯光自上而下打落,他不得不承认,霍经时的眉骨与鼻梁长得很好看。
朦胧的光线落到那双清绝细长的凤眼里,波光微漾。
却又有岁月沉淀的沉静镇定,配上这幅英隽的五官,竟然有种摄人心魂的魅力。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夏行星看对方没有马上放他离开的意思,只得继续耗在这儿,百无聊赖得摩挲着玻璃杯,随口问:“霍先生是被我吵醒了吗?”
语气里带着真情实感的歉意。
霍经时扯了扯半松的睡衣领口:“不是,我还没睡,文件没看完。”
夏行星点点头,表示遗憾和理解。
又是在工作,霍先生果然敬业,难怪年纪轻轻便坐拥如今的身份地位。
霍经时看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忽然就不想那么快地将人放回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重逢以来,夏行星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不那么“无懈可击”。
像一只归巢心切的兔子,却又碍于礼貌无法得逞,只好原地打转。
面上不显,可瞒不过霍经时。
夏行星刚喝水喝得急,微微发亮的水渍染红了鲜活的唇光,在夜色中竟显出几分潋滟。
霍经时微微俯身,动作轻而缓,夏行星面上一派沉稳镇静,心却不自觉微微揪起。
眼底莫名升起的防备和警惕越来越浓。
他又觉得渴了,明明大口灌了两杯冰水的。
伴随渴的感觉,身体还蹿起一股热气和躁意,夏行星不自知地舔了舔嫣红光泽的嘴唇,像只夜间出没的猫儿一般。
霍经时眸色一沉,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直起身来,径直用手背碰了碰杯子,严肃道:“冰水对肠胃不好,少喝。”
夏行星觉得莫名其妙,也只好点点头附和:“好的,我知道了。”
“小孩子熬夜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当心长不高。”霍经时淡淡瞥他一眼,恐吓道。
夏行星不好意思地绕了绕后脑勺,那里还有一两根翘起的黑发丝,使得他比白天一本正经彬彬有礼的样子要生动俏皮一些,也更真实一些。
总算有那么点十六七岁的样子。
“我英语不是很好,只好多下一些功夫。”夏行星猜对方上楼进他房间帮他拿鞋的时候肯定也看见了桌子上昏暗的台灯和摞得厚厚的卷子,索性由他自己直接说。
霍经时看着他这样坦然地承认自己的不足,一句“你英语怎么可能不好”险些脱口而出。
毕竟,夏行星的音标和发音是他亲自教的。
当年在夏家,他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陪小少爷看迪士尼原音动画片、晚上用英文讲童话故事哄小少爷入睡,教小少爷背单词。
而且夏行星接触英语的时间也很早,小时候上的是国际双语贵族幼儿园。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当时小少爷为了讨他欢心,很是认真地在英语上下了一番功夫。
因为霍经时为了达到夏夫人给的任务而对夏行星许诺,每背出五十个单词,霍经时就陪他玩半个小时,以此累加。
因此夏行星的词汇量在同龄人之中绝对遥遥领先。
更遑论时尚名媛夏夫人经常带小少爷出国旅游看秀。
夏行星没上小学之前就已经能跟外国小朋友进行流利对话。
他怎么会英语不好?
可看夏行星一副懊恼沮丧的表情不似作假,霍经时生硬地安慰了一句:“没关系,你基础很扎实,要学好英语不难。”
夏行星举着杯子的手一顿,歪了歪头,微微撩起眼皮,乌黑羽睫毛颤动,轻声问了句:“霍先生怎么知道我基础很扎实?”
轻而淡的声音与他平日清甜的声线略有不同,在夜里显得有些飘渺,仿若从夜间的云层里虚虚飘洒下来。
夜半清风拂过,客厅纱帘轻卷,带起一阵冰凉的冷意。
窗台簌簌的花叶动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静谧的午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霍经时目光一顿,抿了抿唇,很快又面色沉静地解释道:“我刚刚随手翻了一下你的卷子,上面做了很多批注,看得出你单词量很大,只是应试的技术性问题。”
随手?
夏行星通透清亮的眼睛一瞬不错地看着他,半晌,忽然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随之又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废话:“霍先生念书时成绩一定很好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可能请个假!赶不回来我就去微博说一声嗷!
第13章 地毯
霍经时似是自己的高中时代没什么回忆的兴致,语气淡淡地回答:“过得去。”
夏行星听出对方的不悦,张了张嘴。
霍经时说完也觉得自己语气似乎过于冷淡,补充道:“不过你要是学业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夏行星道谢的语气十分愉快,好像他明天就马上会去找霍经时请教似的:“好的,谢谢您霍先生!如果我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一定会去找您。”
霍经时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和顺从的姿态,脸上一贯凛冽倨傲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男人削薄轻抿的唇淡淡一勾,神差鬼使想要去揉一揉对方脑袋的手抬到一半,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只是温声嘱咐:“很晚了,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夏行星轻巧利索地跳下高脚椅,低头认真穿好鞋子。
正式跟霍经时道别:“霍先生,您也早点睡吧,工作可以明天再继续,注意身体。”
霍经时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陌生的夏行星,仿佛有一种天赋。
那些并无特别的关怀从他口中吐出,便像是一涓淙淙溪水流入到人的心田里去。
次日,夏行星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几乎是在进门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不一样。
家里的楼梯和二楼的走廊全都铺上了崭新绵厚的地毯。
花色复古,材质极好,踩在脚下软绵绵的,仿若置身云端。
手里拿着抹布正在擦桌子的张阿姨看着正靠在门边愣愣发呆的少年,低着头,垂眸敛目,也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她笑着招呼他:“星星回来啦,快去放书包,洗手吃饭了,今天阿姨做了几道新的菜,来试试合不合你的口味。”
夏行星已经在霍家住了快一个星期,张阿姨还是没摸透他喜欢吃什么,只好将自己的拿手绝活轮番献上。
可是做什么夏行星给出的反应都是大同小异的热烈夸赞。
阿姨高兴是高兴,可始终有些摸不着底。
夏行星闻声回过神来,换了鞋踩上质感柔软的毛毯,淡淡一笑:“就来。”
张阿姨见他低着头走路,以为是夏行星觉着新鲜。
一边把菜呈上餐桌,一边叨叨:“也不知道霍先生怎么就突然要铺地毯了,不过质量还真是蛮好的,踩着又软又绵。”
她给夏行星盛了好大一碗排骨汤:“下午我听过来送货的人说是直接从中东进口的,纯羊毛,就是大冬天赤脚才上去都不会凉,不过一小块就贵死个人噢,这么直接铺了整层楼,不知道要花多……”
夏行星缓缓眨了眨眼,对她平静地笑了笑,安静地坐到餐桌边上,随口应和:“是嘛。”
张阿姨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家里也没别人,只能和夏行星一高中生唠嗑:“你说这霍先生到底怎么想的,二楼和楼梯一口气全给铺上了,一条缝都不留的,这又还没入冬,天气热着呢,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夏行星低头喝汤,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这地毯是性情冷淡的霍经时为了防止他忘记穿鞋着凉而铺的。
那也太扯了。
张阿姨又给他舀了满满一碗饭:“你快趁热吃,霍先生今天有应酬,说是不回来了。”
“好。”夏行星年纪不大,但社会经历不少,见怪不怪。
霍经时这种长相地位的男人,没有夜生活和应酬才奇怪吧。
夏行星拿起筷子不受任何影响地慢慢品尝起来。
好像新铺的地毯和霍先生的应酬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似的,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埋头大快朵颐。
即便只有他一个人吃饭,他也是按顺序夹菜,阿姨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夏行星很习惯自己一个人吃饭,这样反而更自在些。
霍经时白天上班他去上学,看得出来对方是事业心很强的男人,所以他们见面的时间不是特别多。
直到晚上十点过,夏行星写完今天自己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下楼喝水时才遇上刚回来的霍经时。
霍经时的西装还带着夏夜清露的寒气。
他面带倦色,径直走到沙发坐下。
漂亮的手腕一翻,修长的手指扯了扯领带,又按了按疲惫的眉心,看样子是从某个应酬的场合回来。
男人两条长腿就这么随意搭着,神情慵懒漫不经心,不过是个随意的姿势,偏偏由他做来,就莫名多了几分优雅与隐约的魅惑。
夏行星见他偏头朝自己看过来,一边喝水一边笑着打招呼:“霍先生,您回来啦。”
“嗯。”霍经时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目光却一直不加掩饰地落在夏行星身上,仿佛有话要说。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眼神的含义是——夏行星应该有话要对他说。
他等着。
仰头喝水的少年恍若未察觉半分,洗干净杯子就要上楼去。
沙发上的人眸光不自觉沉下去一分,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夏行星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嗅到了酒气,夹杂在有些馥郁的女士香水味里,又混着淡淡的烟味。
来这里住了这么多天,霍经时从未在他面前抽过烟。
只有那天被他撞上过一次。
是周六晴空万里的午后。
他和白叔在院子里给一株夹竹桃修枝,忘了当时和白叔聊到什么兴高采烈。
夏行星手里提着水壶笑得前俯后仰,一抬头就撞进了正站在自己房间阳台上的霍经时的视线里。
霍经时的阳台上也被白叔种了植物。
花丛树影下,男人慵懒地倚着窗台,两指夹着细长的烟,手指修长,一双凤眼冷静而沉默,眉宇间带着的落寞冷清不容认错。
烟雾轻轻袅袅,覆上他英俊冷淡的脸,看不清神色。
白色花朵与青翠枝叶在融融春日里生长得繁茂蓬勃,映着男人玉斧刀削般的鼻梁和英俊年轻的面容,在他清冷如霜的眼眸中投下花影。
夏行星不解,只是下意识迅速地敛起脸上不小心真心流露的笑容。
手里一边抱着一束白叔采下来的海棠与月季,一边拿着个傻不溜邱的花壶,有些拘谨。
他站在那儿多久了?
自己刚刚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以后还是要更谨言慎行些,才住几天就找不着北了?
霍经时看着花园里那张被嫣红花瓣衬映得熠熠生辉的脸,眸色更深。
遥遥相望间,夏行星恭谦有礼地朝霍经时点了点头示意,马上又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二楼阳台传过来的灼灼目光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夏行星整个人悉数捕尽。
他竭力忽略掉跳在心头的诡异感觉却没有成功。
作者有话说:
回来辣!晚上应该能有两更!
第14章 蜂蜜水
此刻,霍经时两道好看的墨眉下意识地微微拧着,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样。
斜靠在沙发上,扯领带的动作配上那张英隽年轻的脸,显得性感而危险。
夏行星想了想,还是停下了上楼的步伐。
稍稍弯下腰,伸手摇了摇他的胳膊,轻声问道:“霍先生,需要为您冲一杯蜂蜜水吗?”
霍经时眼皮缓缓掀起,一双凤眼在酒精的作用下更显的内勾外翘,眉骨清绝,开合间艳光逼人。
夏行星眨眨眼,温和笑着解释:“蜂蜜解酒,喝下去可能会舒服一些。”
霍经时声音喑哑低沉:“好。”
“那您稍等一下。”夏行星转身走向厨房,“啪嗒”一声开了灯。
夜很静,能听到窗外林间的虫鸣秋蝉。
一楼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厨房灯火盈盈,“咕噜咕噜”的水沸声,少年忙活的背影。
霍经时心底忽而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来,既陌生又温暖。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发现夏行星身上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有种能将“施布善意”和“不逾越分寸”拿捏得恰如其分的天赋。
好像别人扭扭捏捏做不来的事到了他这儿就跟顺手买两斤白菜或是谈论天气一般自然平常。
霍经时不得不承认,夏行星给霍家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晚上特意留的一盏灯、顺手为他泡的一杯的咖啡,一个甜糯诚挚的笑容,出门时的再见或是走廊里遇到时一个笑意浅浅的问候……
都令这座原本冷清的房子充满暖意。
即便知道那只是他出于礼貌和修养随手送出的关怀,但令人愉悦、温暖的感受确是实打实的。
这根本不是能放在十年前那个夏行星身上可以想象的事。
霍经时不常在家,但也见过夏行星帮着张阿姨洗碗择菜,一边干活一边分享做家务活的小诀窍。
见过他在花园里帮忙白叔除草,两人就种植草木交谈甚欢。
这让他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夏行星是真的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霍经时从未参与过他成长轨迹的、崭新的陌生人。
霍经时教过夏行星很多东西,画画、骑马、奥数、英语……但唯独没有爱与温暖这两样。
这是夏行星在与他无关的年岁里独自学会的。
并且学得很好。
少年的身上自带一种让人产生亲近感与信赖感的气质。
仿佛一个小太阳,在人群里,散发的光芒并不绚烂炙热,却让周围的人忍不住靠近。
毕竟,趋利避害、靠近光和热是人的本能。
任谁都喜欢他,人情练达又善于交流的小孩儿,谁不喜欢?
霍经时就不喜欢。
或许是这些年艰苦的经历使夏行星练就了很强的适应能力,他很快融入了霍家的生活。
不仅仅是适应,而是融入。
适应是被动地承受,融入是主动地参与。
但霍经时又敏感地察觉,夏行星的融入更像是一种单方面的输出。
比如夏行星会留意张阿姨喜欢吃草莓,并特意给她在冰箱里留一盘。
但张阿姨至今仍未知道夏行星喜欢的菜品。
比如夏行星会经常帮白叔修自行车,但在白叔想帮他一起搬书的时候总是被他以“老人家不用干重活”的借口推辞。
白叔除了他来的第一天,至今还没得以进过他的房间。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夏行星把自己包裹,不,或者说是包装得太好了,没有破绽。
他敢说这个房子里,没有一个人触碰到了真实的夏行星,即便他们已经同住了一段不算短的时日。
按理说,现在的夏行星比起小时候讨人喜欢一千一万倍,可霍经时还是觉得冥冥之中,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在漫长的十年里消弭流逝了。
他以前觉得夏行星自私骄纵,任性娇气。
现在又觉得夏行星未免也太过懂事了一些。
懂事听话到令他不舒服。
什么贱毛病,霍经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夏行星将调好的蜂蜜水送到霍经时面前,语气也变得轻柔:“您尝一尝,如果不够甜我再去加一些蜂蜜。”
霍经时仗着自己喝了酒,头晕脑胀,没有马上接过杯子,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一口,抬头回答道:“够甜。”
夏行星顿了一下,自然不会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
甚至还将拿着水杯的手放得更低一些,送到他唇边,更方便他送进口中。
清明干净的眼神里含着善意的宽容与迁就:“霍先生,感觉好些了吗?”
他的这种迁就与退让反而让人更想欺负他。
霍经时一瞬不瞬地盯紧眼前的人。
夏行星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释放出令人放松和亲近的气息。
轻缓温和的语气,温柔清甜的微笑像一阵晚夏的清风驱走了霍经时身上沉重的疲色和大半的倦意。
神经松泛不少,他单手撑着眉额,微微歪着头回道:“好多了,谢谢你的蜂蜜水。”
夏行星摇摇头,轻声道:“您太客气了”,后边紧跟着的那句“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还未来得及道出口,又听见对方喑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行星。”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笑容
夏行星不明所以,微一抬头,看向沙发上的人。
澄黄色灯光下,少年的眼眸显得清凉,唇珠愈加秀美。
霍经时微微别过目光,眼帘半垂,沉默不语。
刚才看人就要离开脑袋一热就张口叫了他的名字,却又未想好要说的话。
果然酒精误事。
半晌,男人才按着疲惫的眉心问道:“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他最近太忙,行程排得密,回家时间不多,夏行星也从来不会主动找他。
夏行星答道:“习惯。”
说完脸上又露出一副受之有愧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大家都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这是真话,不得不说,他在霍家的确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微不至的照顾。
如此优渥的生活条件,是他在曲老爷子家里也不曾肖想过的。
张阿姨会每天翻新菜品,各种拿手菜美味又极注重营养搭配,炖汤夜宵源源不断被送到他的房间里。
等院子里当季的新鲜花木盛开和果实成熟,白叔也会第一时间就搬到他的小阳台,外加一篮子洗好的无污染水果。
就连日理万机的霍经时都没忘记督促他每天晚上睡前喝牛奶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夏行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肩膀竟可以那么轻松。
没有后顾之忧,他就变成了一块海绵,全心全情地投入到学习的海洋,尽情汲取知识的力量。
他发自内心地感谢张阿姨和白叔的照顾。
噢,还有霍先生。
“嗯。”霍经时沉吟半晌。
也许是在醉意里人比较容易放松,他忽然薄唇微掀,漆黑细长的凤眸里涌出一丝罕见的柔软与笑意,意味不明道:“大家都很喜欢你。”
霍经时很少会笑,可一笑起来就非常好看,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含着幽深流转的亮光,清绝又勾人。
夏行星却像是很不习惯他如此直白的夸赞,一怔,连忙谦逊地摆摆手:“谢谢,我也很喜欢大家。”
心里唯一的念头竟是,看来霍先生今晚醉得确实不轻,平日里那么冷淡沉肃的人竟然笑了。
“是吗?”霍经时眉骨一抬,几乎就要仗着酒意问一句“大家包不包括我”,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例行公事的询问:“学校里怎么样?都还好吗?”
夏行星不想和一个喝醉的人促膝长谈,言简意赅地回答:“一切都很顺利,谢谢霍先生关心。”
“那就好。”霍经时似是觉得这么讲话没什么意思,两条屈起的长腿挪了挪。
脚底传来崭新的羊毛地毯温和柔软的触感,目光落在对方今天脚上穿得端端正正的兔子拖鞋上。
少年脚踝上两处突出的骨头在灯下白得发亮,莫名纤细得性感。
霍经时目光一顿又移开的刹那,终于想起早前下意识喊住他是自己原本是想说什么。
客厅、楼梯和房间周围的走廊是他在碰到夏行星光着脚跑出来喝水的第二天就吩咐助理从国外预定的。
今天才到货。
地毯一到就马上请人来家里铺上。
想问问他觉得舒不舒服,可又觉得自己实在莫名其妙。
又不是二十出头,何至于这么孟浪显摆。
不过一张地毯而已。
一张纯手工制作价值连城的地毯。
夏行星静静站在男人身旁,觉得霍经时似是有话对他说,却迟迟没有开口。
又像是等着自己主动对他说些什么。
夏行星对上男人隐晦不明的视线,他直接问:“霍先生是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霍经时踩了踩脚下的地毯,对上他坦然疑惑的神情,沉默半晌,压下心底忽而涌起的星许烦躁,最终还是道:“没什么,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夏行星见他不说,也懒得问,点点头。
弯腰拿起桌子的空杯子,弯起月牙般的眼睛,附赠一个晚安的笑容:“那我先上去了,霍先生也早点休息。”
刚转过身,又听见霍经时叫住他,提醒:“今晚的牛奶喝了吗?”
夏行星削瘦直挺的脊背一顿。
回过头,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一脸“你不说我差点忘记的”的表情:“还没有,我这就去厨房热了拿回房里去喝。”
“去吧。”霍经时目光落在他四平八稳的背影上,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背对着男人慢慢向厨房走去的少年,几乎是在堪堪转回身的那一刻,脸上清甜绵软的笑容就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去。
拉平的嘴角和丧气难掩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勉强,近乎冷漠。
仿佛刚才时刻露出温软和善笑意的少年和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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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购置
霍经时手头上一个跨国合资项目终于进入了尾声,分秒斗金的行程终于稍稍宽松了一些。
周末的早餐时间,两人难得地同时出现在餐桌上。
霍经时面前放着黑咖啡和全麦面包,夏行星小口斯文地喝着红豆燕麦粥。
清晨温煦的阳光静静洒在窗台清丽幽香的花束上,院子里的莺鹂啾啾低鸣,客厅传来早间财经新闻女主持人的报道声……
这是清冷空旷的霍家从未有过的宁静温馨的气氛。
张姨给他乘得太满,剩下的四分之一碗燕麦粥夏行星喝得实在勉强。
霍经时淡淡瞥了一眼:“喝不完就放下。”
夏行星年幼困苦,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依旧低头小口抿着碗:“还好。”
霍经时微微锁了眉心。
今天两人约好了要一同去商场为夏行星购置一些日常用品。
其实夏行星刚搬进霍家的时候,霍经时就已经提过一次,但夏行星看了看应有尽有的房间,委婉推辞。
正巧霍经时手上的那个项目进入到磋商谈判的关键时期,也腾不出时间,便作罢。
但如今,他发觉自己看夏行星身上的装束越来越不顺眼。
半旧不新的衣服、洗得发白的板鞋和叫不上牌子名称的书包,那股清苦之气放佛时时刻刻在提醒霍经时他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霍经时之前也吩咐秘书按着夏行星的尺寸买了一批衣服送到家里来,就挂在夏行星的衣橱里。
但他一次也没有看到夏行星穿过,以为是不合他心意。
毕竟衣服还是要亲自试上身的好,便又提了一次要带他去购置一些日常物品。
夏行星没有多大兴趣,但心里也十分清楚霍经时不是个能三番两次被拒绝安排的人,只好应下。
安城最繁华的皇后商圈。
身高腿长的男人一身低调灰色的高定西装。
白衬扣到最顶上抵着微微凸出的喉结,气质深沉优雅,眉骨削高清绝而显得高冷禁欲,细长眼睛深邃且不自知勾人。
身侧跟着个清瘦单薄的少年,纯白色的连帽卫衣和淡色水墨牛仔裤更显得他稚嫩年龄小。
今天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霍经时亲自开车,没带司机也没带助理。
他们逛的层区并不热闹,高昂的价格已经过滤掉这座城市的绝大部分消费人群。
中央空调散发出冷丝丝的寒气,更让这里显得高处不胜寒。
穿过各种价格,夏行星心里十分平静,并无多少兴奋激动之情。
气味迷人的香水、市面趋之若鹜的限量版鞋包、独家定制的高级衣物还没一本新书能撩动他的兴趣。
以前的穷苦贫困没给过他滋生奢侈品需求和欲望的机会,所以现在的唾手可得应有尽有也并不叫他觉得有多么欣喜若狂。
但出于礼貌,夏行星脸上还是一路上尽量保持着不失兴致的表情。
夏行星第三次对走在自己身边、手上提着几个质地上乘牛皮纸购物袋的霍经时道:“霍先生,东西还是我来提吧。”
霍经时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凝着他。
夏行星没有躲闪地笑了笑,礼貌近乎恭谦地说:“您今天又花时间陪我试衣服又帮我付款,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做的。”
霍经时提购物袋的手微微一偏,避开他,也第三次言简意赅地拒绝他:“不用,我来。”
说着骨节修长的左手又搭上他的肩膀,传来一阵温热,将人轻轻往前推,把提议说得很像命令:“去,试试那件。”
笑容得体声音甜美的专卖品牌柜姐将一件英伦风雾蓝色针织薄毛衣拿给夏行星。
柜姐贴心地伸手帮他解开外套,就被夏行星直接闪躲过去,他抱歉一笑:“谢谢,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他还是不习惯。
但也无法,只得温顺地换了出来,一开试衣间的门便撞上霍经时打量的神色和逐渐透出满意的目光。
针织毛衣柔和的质地和清新干净的颜色很衬夏行星白皙如玉的肤色和秀气文雅的气质。
像是冬日落叶森林里小雪后的晴光,干净透明,澄澈和煦。
夏行星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他在学校也是穿校服多。
两位妆容得体、身姿窈窕的柜姐站在一旁,训练有素的微笑和矜持地夸赞:“这个系列是法国独立设计师莱恩卡布春季度的最新款,这位小哥哥皮肤白,形象也好,很符合莱恩大师简洁、纯粹、返朴归真的设计理念。”
另一位职场丽人也淡淡笑道:“对,非常彰显气质,您穿起来比代言人都更惹眼。”
夏行星:“……”那倒也不必。
霍经时削薄的嘴角勾起一点,既像是对柜姐夸赞的认同又带着点隐隐的骄傲,目光灼灼地看向夏行星,问:“你觉得怎么样?”
夏行星不是没去过专柜兼职,对柜姐为了冲业绩而夸张的胡说八道表示理解。
少年不动声色淡扫了一眼商标牌子,礼貌地对她们笑了笑。
随之直视霍经时漆黑深邃的眼睛,诚恳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建议:“我觉得……我觉得还是先算了,今天早上我们买的已经够我穿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明日再会!
第17章 焦躁
一个早上的成果颇为丰硕。
vcasevid的短款羽绒服,国外小众设计品牌的外套,lubycan白色板鞋,围巾、棒球帽、书包,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牛仔裤、运动裤……
夏行星几乎怀疑霍氏总裁有玩装扮游戏的爱好。
每样单品都五六位数以上的价格让他吃不消。
他排斥买太多昂贵衣物的一个直接原因就是不想花太多霍经时的钱。
非亲非故,人情难还。
霍经时在他进霍家第一天就交到他手上的那张白金信用卡一直被他冷冷地弃置在上了锁的抽屉里,一次都没有拿出来过。
霍经时对他的建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他面前,将导购员小姐热切惊叹的目光完全隔绝在身后。
年轻英俊男人微微俯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进,周围冰凉的空气很快升温。
夏行星茫然跌落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里,下意识后退半步。
霍经时忽然抬起手,停在他线条优美的颈脖间,整了整他微皱的衣领,神情认真而专注。
霍经时离他很近,低沉磁朗的声音落到耳朵里也格外清晰分明,犹如微微回响的鼓声,荡出一圈一圈声波的涟漪:“不多,秋天的和冬天的都要先备上。”
“……”夏行星妥协,扯着嘴角笑弯眼睛,说了谢谢。
他匆匆扫了一眼挂牌上的价格,冷漠地在心里的账单上又加了一个天文数字。
脑中快速运行,为自己的记账本加上计算出一个新的总数。
少年脸上的笑容明明还是感激喜悦的,可如果有人这时候仔细望进那双眼睛里去瞧,便会扑捉到一丝被埋藏得极深的焦虑和烦躁。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不用还的人情。
今日的种种开销花费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生活预算和开支规划。
这种强行“被消费”的感觉令人生躁,他不喜欢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走向。
可是现在,他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不是他说了算。
作者有话说:
隔壁在搞车,这边只能先更短一点辽嘻嘻~
第18章 各怀心事
柜姐严谨地按照科学的方法将针织衫折好放进购物袋。
双手递到夏行星面前。
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刷卡的年轻男人,大概是相比之下觉得夏行星面善可亲,便笑着与他寒暄:“那位先生是你哥哥吗?”
夏行星闻言一愣,接过购物袋,习惯性对着她礼貌笑了一下,声音轻轻的,却有些冷淡:“不是。”
“噢?”柜姐不是没有世面的人,能来这种地方肆意购物的人身份不言而喻,她也不多加揣测,很圆滑合理地把话接了下去,“那他对您真好。”
“是吗。”夏行星接过购物袋,掂了掂,觉得有些沉重。
后来两人又穿过价格惊人的设计品牌奢侈品区、进口镀金的学生用品以及他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独家定制文艺手工制品。
夏行星自己心无波动,看得出来霍经时买东西的兴致比他高。
经过一家日本乐高旗舰店时,夏行星视若无睹就要往前走去。
霍经时忽然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抬了抬下巴:“进去看一下。”
夏行星回过神,抬起头看了看店名。
幽黑清澈的瞳孔微微一闪,转瞬即逝,走在前面的霍经时没有察觉。
店面装饰非常有格调,但门面冷清,好不容易走进来顾客,店员向他们详细地介绍更新换代的经典款设计。
精致繁复的样板和配备齐全的元件供顾客试玩,亲身体验乐高的手感和乐趣。
霍经时看夏行星听介绍时心不在焉,也没有出手尝试最新上市版的意思,问道:“怎么不试试?不喜欢?”
夏行星微微睁大眼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不会玩这个。”
霍经时凤眸一黯。
连这个……也忘了么?
夏行星怎么可能不会玩乐高?
他的乐高技巧是霍经时手把手亲自教的。
虽然教他的初衷是为了让小少爷安静闭嘴,别妨碍他写作业。
说起来,也许十年前两个人一起玩乐高的时光算得上他们争吵无休的相处里唯一一块宁静美好的碎片。
下着大雪的冬夜,十六岁的霍经时又一次在霍家受尽侮辱与虐待回到夏宅,穿着羊毛睡衣的夏行星“哗”地飞扑进霍经时冰冷湿透的怀里。
像一轮会飞的小太阳,又像一颗撞击地球的星团,带着活生生的气息和暖意。
小少爷丁点儿不在乎他身上被雪水浸透的寒气,热乎乎的脸埋在他的颈间。
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劲儿地蹭着撒娇:“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一天呢!”
“我还以为你又不回来了,晚饭吃了吗?我让阿姨给你留了蛋糕,你要不要吃?”
霍经时还沉浸在屈辱和麻木里,怀里的糯团子像一个热烘烘的小暖炉,让他早就冻僵的双手逐渐回温,一时间他竟没舍得推开。
夏行星为他罕见的纵容感到窃喜,也不在乎他的冷淡,又得寸进尺地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晃了晃,轻声问:“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霍经时任他晃,像个木头人一样丝毫没有反应,眼里冰冷暴戾的锋芒让他整个蒙上一层如霜的阴沉。
夏行星皱着眉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你……你要和我一起玩乐高吗?”
“我们可以比赛,输的人要把自己拼好的送给赢的人。”
霍经时看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元件,现在的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和消磨这个注定难眠的夜晚,便冷声道:“可以。”
夏行星没想到霍经时真的会答应,嘴角高高扬起,搬出自己珍藏的限量版。
频频走神的霍经时输给热情似火仿佛开了挂的夏行星,他如约将那艘豪华版战舰拼好送给夏行星。
夏行星很宝贝这个礼物,将它摆在抬眼就能看见的书桌上,可惜后来因为两个人的一场争吵被霍经时直接摔在地上。
他不知道的是,从此夏行星很少再玩乐高。
到了再后来,夏行星被赶出夏家,更是没有了机会。
店员还在一旁殷勤等着。
夏行星轻声打断霍经时的思绪:“霍先生?”
霍经时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脸上。
和小时候一样乌黑发亮的眼睛,一样柔软泛红的耳朵,一样秀气的鼻尖,可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夏行星随手起一个拼好的模型,问“您对乐高有兴趣?”
看不出分秒斗金的金融巨鳄还有这么童真的爱好。
他以为霍经时只喜欢看报表和盯盘。
霍经时眼底还是涌上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状似随口提议道:“以前玩过,你要不要也挑战一下?”
他顿了顿,又道:“不难,我可以教你。”
夏行星歉然一笑,婉言拒绝:“谢谢您愿意教我,不过马上就要高三了,我觉得这段时间还是将重心放在学习上比较好,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来向您请教。”
霍经时面色绷紧。
心里没来由失落,带着期待的心脏重归平静和沉寂。
但两道斜飞的墨眉却是不自觉微微皱了起来。
因为,夏行星回答得太快了。
快得有些突兀,就像是没经过思考就下意识排斥。
又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脱口而出。
霍经时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少年的脸上。
夏行星直直迎上他的视线,一双星眸纯粹不含杂质,目光清正磊落,神情淡然自若。
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地走出旗舰店,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一个手里拿着冰淇淋的小朋友悠悠荡荡跑过来撞破了这莫名凝结起来的沉默。
思神出游的夏行星走在霍经时身后,只觉得裤腿一顿。
低头一看,是一只剪了西瓜头的小男孩。
五六岁,未及人高,身边也不见有大人陪着。
夏行星原本微紧的眉心舒展开来,屈腿蹲下,身,扶稳小孩和他小手里摇摇晃晃的水果冰淇淋,笑眼睛眯起来,形成弯弯的月牙状:“小朋友,拿好。”
小西瓜头一看就是哪家跑出来的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也不怕生。
又见夏行星和善温柔,便顺势往他臂弯里懒洋洋一靠,自己舔了一口冰淇淋的尖尖,又傲娇地问他:“你要吃吗?”
夏行星好笑道:“你吃剩的给我?”
又摸了摸他黑亮蓬松的脑袋:“你爸爸妈妈呢?你这么小不能一个人乱跑知道吗?”
霍经时在前两步的地方驻足等他。
揣在裤兜里的手指烦躁地捻了捻,眼前的画面像昨日重播。
十年前,他和夏行星相同的年纪,夏行星和他怀里的小西瓜头相同的年纪。
像是一个时间的轮回。
比起夏行星对一个陌生小朋友耐心的安慰和温柔的劝哄,他从来没给过夏行星作为一个兄长的关怀和照顾,甚至一分好脸色。
一丝细密的复杂的情绪在心尖打了个颤儿,心酸或是悔意,无从分辨。
也不再有意义。
只是男人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压下自己也想去揉一揉夏行星脑袋的冲动。
如果,他只是假设。
假设当年他抛去一些由于霍家产生的偏见和迁怒,能跟夏行星好好地说,好好教他,好好讲道理,小少爷未必就会那样霸道偏激。
他好好说话,夏行星就会好好听话;他肯认真耐心教,夏行星就会认真专注学。
也许他也能把夏行星教成一个很厉害的、讨人喜欢的小孩子。
是他的消极抵抗和变相激怒让原本只是有点娇气和王子病的夏行星变本加厉、越走越偏。
不能说其中没有他的责任。
夏行星一手虚抱着小西瓜头,察觉霍经时的目光直直打过来,仰头随口问道:“霍先生喜欢小孩子吗?”
霍经时如实道:“不喜欢。”
夏行星垂下眼帘,不意外地笑笑,淡声道:“嗯,看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都是酸甜口,比起隔壁羊儿甜酸甜甜甜甜甜……腻死人的节奏,这边好像只有甜酸酸酸酸酸……
第19章 雪糕
他们又陪小孩子等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小西瓜头被妈妈领走。
两人经过一家冰淇淋店,应该就是小西瓜头刚刚手里拿的那家。
橱窗传来一阵甜腻馥郁的奶油浓香。
被做成小兔子小老虎各种动物形状的雪糕、精致可爱的法式甜点蛋糕,大福、司康、甜甜圈、芝士、提拉米苏……
霍经时敏感地捕捉到夏行星不由自主飘过去的眼神,问:“想吃?”
夏行星看着一支离他最近的小兔子雪糕,想起几年前他在一家餐厅当洗碗工的时候。
有一天老板好心给了他一支卖不出去就要过期的廉价冰淇淋,他高兴了好久,支在手里,都快化了他也还没舍得尝上一口。
可刚出门,就被餐厅里一个平时看不惯他的男生故意撞倒掉在地上。
廉价劣质奶油在夏天毒辣的太阳下很快就融化成一滩浓稠的水渍,看起来格外黏腻恶心。
小小的夏行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融化,心里居然还是有想去捡起来尝一尝的冲动。
他实在是很久没有吃过冰淇淋,都快记不起那是什么滋味了。
那种甜意和冰凉,扫过口腔和味蕾是什么感觉?
站在炽暴烈日下的小行星巴巴看着地上的雪糕,在心里默默想象。
牙齿也会被冻到吗?连牙齿和舌头都会变甜?
看广告上说是会整个人都像泡在冷气里似的,是真的吗?
那个故意撞掉他雪糕的男生突然仿佛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似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恶狠狠地侮辱:“夏行星,你不会连掉在地上的东西也想捡起来吃吧?”
夏行星奋力挣扎,却被他一脚踢弯了膝盖,跪在地上。
那人按住他的头往地上磕:“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狗吗?那你舔啊!大马路都被你弄脏了,给我舔干净!”
夏行星一言不发,双眼布满阴翳,用尽全力挣脱他的禁锢,过久不修的指甲留得很长,且尖利,在对方的脸上划了几道见血的红痕。
那男生一怔,恼羞成怒,发了狠似的对他拳打脚踢,直至鼻青脸肿奄奄一息才罢休。
夕阳如残血,那天的夏行星像一只丧家之犬趴在路边,腿上脸上青青紫紫。
直到雪糕完全化成一摊带着糖精颜色的水渍,他的衣衫也被血与汗湿透,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夏行星淡淡扫了一眼橱柜里的标价牌,对着霍经时摇头,淡声否认:“没有,我不想吃。”
说完就要径直向前走去。
谁料,霍经时拉住他的胳膊一脚踏进店里,对上他疑惑的眼神,直接道:“我想吃。”
夏行星小口小口地舔着一支三位数的大白兔冰淇淋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怔楞的。
植物奶油的清香带着沁人的凉意在口腔里炸开的那种幸福感和满足感让他觉得有些微眩晕。
霍经时要求很多,一个劲地让店员在冰淇淋球上加上榛果、慕斯、芝士和珍珠。
在一旁看着的夏行星说“够了够了”才作罢。
霍经时看着夏行星泛着水光嫣红的嘴唇,觉着他跟他手里那个被做成小兔子形状的冰淇淋一模一样。
两只白而圆润的耳朵,眼睛黑黝黝湿漉漉的,纯良、无害、柔软,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霍经时携着餐纸擦了擦夏行星沾了奶油的唇角和鼻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回音的商场里显得格外沉稳清晰:“好吃吗?”
夏行星毕竟年纪不大,方才莫名其妙沉闷起来的心情忽然有些轻盈起来,笑眼眯眯,温顺答道:“很好吃,谢谢霍先生。”
就像圆了一个他耿耿于怀了很久的一个美梦。
那丝不甘和委屈也弥散在巧克力和香草的甜意里。
霍经时看他脸上的冷淡雨消云散,心里竟也跟着波动起伏,涌起一股淡淡的喜悦。
没来由地,那一丝欣喜的悸动和满足破土而出,绕了几个弯,轻轻撞进心的深处。
十年前的他不懂得,给予也会让人感到愉悦和幸福,所以他一直对小小的夏行星吝于施与,暴戾相向。
仿佛要是他对夏行星好一分就是对霍家的妥协,对自己的背叛。
其实不是,霍经时现在知道了,不是。
冷待他,欺侮他,放弃他的是霍家,而他的做法跟霍家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一个心智未成熟、生性本来就有些骄纵的小孩子,甚至在最后剥窃了他唯一的赖以生存的资本。
也许,他比霍家那群狼豺虎豹更残忍,没有人性。
霍经时平淡镇静的神色之下忽而汹涌起一股巨浪。
想要给他更多,更好的。
以前没做到的,以后他会一一弥补。
如果夏行星还愿意给他机会的话。
没逛两圈就到了午饭时间。
霍经时开车带他去一家朋友开的私厨餐厅,亭台水榭,碧山荷池,流水潺潺。
进门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衣冠楚楚、精英模样的男男女女。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主动上前了两步,热情朝霍经时伸出手,笑着问候:“霍总”。
又看了看他身侧年轻干净的男孩儿,声音多了一丝深意:“这是?带人来吃饭?”
“陈总。”霍经时礼仪性淡淡一笑,不冷不热点点头回应,对他的提问不置可否。
身后一群衣鬓光鲜的男女看着夏行星稚嫩水灵的面容,当下神色也有些玩味起来。
传闻这位霍总裁就是看着一派清冷雅隽,行事却杀伐决断,为人孤傲冷淡,多少女人费劲心机也入不了他的眼,爬不上他的床,原来.....
夏行星只略微扫一眼,就知道一群男男女女脑子里那点不干净的绕绕弯弯。
他混社会混得早,什么没见过。
没被曲老爷子收留的时候他还在一些不入流的风尘场所兼职。
直接上手的、喂他吃药,更有甚者,为了作乐直接把钱塞到他的后臀的内裤里。
好在那老板娘看他可怜,护着他逃过种种搓摩。
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谁能一直护着谁呢?
一些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她也惹不起。
风姿绰约的女人烦躁地吸了口烟,有些不忍地提议:“小夏,要不你换到后厨吧?啊?你这张脸实在太……”
招人了。
比她这里的a牌更有那么些别样的味道。
初初长成的少年,纤细,坚韧,斯文书生气,纯净清新得如晴光初雪,让人恨不得想玷污弄脏。
夏行星摸了摸半边火辣辣的脸,他刚刚被一个肥头大耳的老板扇了狠狠一耳光。
就因为对方让他跪在胯、下给他口,夏行星不愿意。
少年站在飘忽昏幽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语气轻淡但带着不可动摇的倔强:“烟姐,我没事,我还是想在酒水部,我不愿意他们也不敢真的拿我怎么样。就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不是不知廉耻,没有自尊。
可是他要吃饭,他要活下去。
酒水部的薪金和小费是后厨的三倍不止。
他还要交学费,他可以饿着冷着,但学不能不上。
像他这种人,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他是低贱卑微,可他也还存着一点点微弱的、渺茫的妄想,他不想就这么腐烂在淤泥里。
眼下对面那群光鲜亮丽的男女目光全在他身上。
这种程度的误会还犯不着生气。
夏行星大大方方地站在霍经时身侧,玉脊直挺,目光沉稳坦然,只是嘴角扯出一抹微讽的弧度。
没了平日里那副友好和善的面容,温暖可亲的气场好像也消沉下去,随之而来的一股子少年人的锐气。
霍经时无意多言,只喊了他一声:“行星,走了。”
留下身后一群人不算太小声的议论。
“你们觉不觉得霍总身边那个人有点眼熟?”
“啧,差不多得了啊,是个好看的你都眼熟。”
“不过这个我奉劝你还是省省吧,也不看看是谁的人。”
有人应和:“老四胆儿够肥的!忘了霍家前段时间洗牌的惨状了?”
“那修罗场真是没眼看,你可得掂量掂量,你们家那点儿场子怕是不用霍阎王动一根手指头的。”
把本家叔伯堂兄弟逼到债台高筑、净身出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安城恐怕除了霍经时还真没出过第二个。
一开始说眼熟那个一阵胆寒,连连摆手:“别别别,可饶了我吧,不是,我是没脑子吗去打霍经时的人的主意,我就是去勾我们家老头子的伴儿也不至于傻到去直接送人头啊。”
他越想方才那一张明净文气的脸越觉得眼熟,不甘地呐呐:“不对,绝对在哪里见过。”
有人嗤他:“在梦里见过。”
“卧槽!老子想起来了!”他双手一盒,“啪”一声响,“他、他是不是夏家那个……”
被他那么一说,众人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震惊的瞳孔逐渐放大。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抱抱星星!
求个收藏和评论~
第20章 橘猫
金宴阁的老板见霍经时身后跟了张新面孔走进来,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
他跟霍经时是在国外华人区认识的,当时霍经时过得拮据,曾在他的中餐馆兼职。
霍经时来这儿吃饭从不带公事上应酬的人,也不带杂七杂八的人,都是私交甚笃、信得过的朋友。
老蔡亲自上前招待:“经时,好久没见,这是?”
霍经时给夏行星倒了杯热茶,一边回答老板:“我们家一小孩,夏行星。”
又对夏行星道:“这位是这儿的老板,蔡权。”
夏行星对着这位眼神饶有深意的大胡子面不改色,温静一笑:“蔡叔叔好。”
老蔡爽朗道:“你好。”又似有些惊异地调侃霍经时,“个把月不见你都养起小孩来了。”
霍经时,养小孩?多新鲜!
当时在国外这人就冰冰冷冷的,对一众示好的追求者爱答不理,独来独往,不是上课就是打工。
他这种性格冷淡又没耐心的偏执工作狂怕是连一颗仙人掌都养不活。
两人又聊了几句,老蔡说:“吃点什么今天?”
霍经时朝对面抬了抬下巴:“你问他。”
正翻看新信息的夏行星突然被点名,一怔,收起手机,嘴角一掀:“霍先生,你点就好了,我不挑食,都可以。”
霍经时黑稠目光凝他,不出声。
夏行星喉咙滑动,声音软了些小了些:“我也不知道这里什么好吃嘛。”
霍经时一锤定音:“你点,不知道就问老板。”
夏行星心里默默叹了声气,翻开装帧精致的菜单,目光扫过平均价格上三位数的单样菜品,一时之间,如鲠在喉。
甚至想问一句,他来掌厨霍经时把饭钱付给他好吗。
最终,他点了几个霍经时爱吃的。
蔡权饶有意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几圈,便拿着菜单回后厨去了。
金宴阁环境优雅,亭台楼阁,莲鱼戏水。
霍经时忽然道:“那些人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
里面还有几个小时候吃过小少爷亏的,嘴上不干不净,指不定过几天就要流出什么话来。
夏行星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进门时遇到的那群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
他“嗯”了一声,说:“我不在意。”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
霍经时为他添了次茶,回了几个办公电话,夏行星也低头看手机。
不一会儿,老蔡就指挥一水儿身穿旗袍的服务员过来上菜。
菜肴精致新颖,一瞧就让人手指大动,老蔡正洋洋得意介绍着。
忽然有个活物在桌底下牵了牵夏行星的裤脚,吓得他好一大跳。
是只橘猫。
水灵灵的眼珠子巴巴望着他。
老蔡叱道:“阿橘,回去。”
又不好意思地笑着安抚夏行星:“没事吧?它被店里的客人宠坏了。”还有好些人为了撸阿橘来他店里打卡的。
“平时就爱跟着我脚后头,赶都赶不走。”
说到这个,老蔡问霍经时:“还认得出来么?你在国外那会儿不跟它挺亲的?”
霍经时这人,跟人冷淡,倒是跟这只猫能呆得下去。
男人低头看了看阿橘比五年前肥了两倍的肚子。
当时也说不上亲。
不过是那条半截奶黄的尾巴让他想起小时候,自己从外面捡回来却被夏行星妒忌的那只瘸猫。
所以放任它蹭在自己脚边。
一来二去就被黏上了。
霍经时抬头望向夏行星,少年低着头,半阖眼脸,光照不到眸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莫名紧了紧。
橘猫似是还记得霍经时,被主人骂了,有些委屈地冲他撒娇,霍经时没有理,先问了夏行星:“吓到了?”
夏行星这才抬起头,勉力一笑:“没有。”眉宇间即便平展开来也显得心事重重。
霍经时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凝他:“不喜欢猫?”
夏行星否认:“不是。”
他静了静心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自然,随口问:“霍先生喜欢?”
霍经时说:“谈不上喜欢,但比起其他动物还算可以接受。”
夏行星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失魂走神的人不是他,面颊露出一点笑窝:“那怎么不自己养一只,我看刚刚阿橘很黏你。”
霍经时为他舀汤的手一顿,凤眼微掀,幽沉目光锁在他脸上,淡淡道:“我养过。”
夏行星眼睫眨了眨:“是吗?”
霍经时继续盛汤,若无其事道:“嗯,是一只瘸猫。”
“一个下雨天在路边捡到的。”
那只猫手已经受得皮包骨,四肢脚掌血迹斑斑。
饶是霍经时这么冷血没有同情心的人做不到视而不见。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猫跟自己很像,狼狈、受伤、被丢弃,才顺手捡了回去。
夏行星嘴巴微张,咬了咬嘴唇问:“那它还好吗?”
霍经时看他一眼:“不知道,走丢了。”
在给它医好、好不容易长了点儿肉之后,是六岁时的夏行星“不小心”弄丢的,嫌他陪猫的时间比陪他长。
夏行星喉咙发痛,没尝出来对方给他夹的那块点是甜是咸。
眼睛乱瞥到正在池塘边玩水的阿橘身上,含糊问:“怎么走丢的?”
霍经时似是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低头用热乎乎的方巾擦了擦手。
动作优雅,嘴上敷衍:“太久了,忘了。”
夏行星艰难地咽下嘴里干巴巴的点心,唇边挤出一个苦笑:“那您……会想它吗?”
霍经时眉峰一抬,很冷漠地说:“不会,我很忙。”
夏行星被他深邃幽沉的目光震慑了一瞬,声音轻了几分:“那、那您还想再要一只吗?”
“有时间我可以陪您一起去宠物店看看有没有什么合眼缘的。”
霍经时对他为什么一直揪住猫这个问题不放感到不解,直接问:“你想养?”
夏行星说:“不是,我……你不想就算了。”
虽然提到过去的事霍经时心里还不至于完全没有触动,但他已经决定不再耿耿于怀。
过去的事,夏行星有错,他错得更多。
再揪住这些没什么意思。
霍经时给他夹了一道新上的菜,忽然说:“我现在养你,还养什么猫?”
“……”夏行星眼睛微微睁大,抬头对上男人带着点笑意的眼神。
心下异动。
不是、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呢?
作者有话说:
就……你试我我试你,看谁先掉马
第21章 旁言
一顿精致佳肴,夏行星吃得味如腊嚼。
回去的路上也一直在看车窗外的街景。
神思一会儿飘到阿橘身上,一会儿又琢磨霍经时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身旁的男人将方向盘利落一打,瞥了一眼副驾:“不舒服?”
夏行星为了避免两人之间再出现什么奇怪的对话,摇摇头:“食困,霍先生,我眯会儿。”
霍经时将音响调小:“睡吧,到了叫你。”
夏行星闭上眼后也仍能察觉来自左边毫不掩饰的炽热视线。
假装梦呓嘟哝了一句,将头侧向车窗那一边。
两人回到家中已是夜幕四合,太阳在山头燃烧最后一丝余晖,天色湛蓝与橘橙紫红各一半。
院子里的无尽夏和夹竹桃开得旺盛。
霍经时去停车,夏行星先进的门。
回屋的路上在院子里遇到正在一起乘凉顺便修剪花树除草的白叔和张阿姨。
白叔见夏行星两手沉沉满载而归,大笑着打趣道:“星星,今天大丰收啊,买了这么多东西?”
夏行星身上有种天生的亲和力,白叔跟他熟起来后说话也随意了许多:“我跟在霍先生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见他亲自陪谁逛过街帮谁挑过衣服。”
又听见张阿姨嗔道:“那还不是咱们星星招人疼,霍先生不对他好对谁好。”
“星星,霍先生这是真的把你当亲弟弟在疼啊,不!要我说,现在这社会,亲兄弟都没这么亲。”
他们都是霍家的老人了,霍经时是什么性子的人他们再清楚不过。
年纪轻轻杀伐决断,回国之后火速解决了霍氏本家的仇怨。
也就他们两个在霍经时小时候可怜他,帮衬过几次,这才没有将他们遣散,还从老宅里接过来,现在的薪水待遇福利很高,活也少,相当于养老了。
但霍经时就是对着在自己面前下跪的兄弟姐妹都懒得看一眼。
夏行星一愣,一瞬过后,又只是唇角淡淡勾了勾,并未在心中惊起过多的波澜。
这些话他过过耳朵随便听听就算了,没往心里去。
他逛了一天有些累,竭力用灿烂诚挚的笑容掩下眼里的敷衍,朝他们两位道:“没有的事,是霍先生为人心善,乐于助人,今天让他破费了。”
白叔和张姨惊奇对视一眼。
为人心善?乐于助人?这小孩儿怕是对霍先生有什么误解。
张阿姨嘴巴最是个闲不住的,刚想说些什么,夏行星已经透过树木稀疏的枝叶窥到霍经时高大的身影正徐徐往这边移动。
便扶着额头,抢先一步道:“张姨,今天逛了一天,忽然觉着有点累,不耽搁你们散步了,我先回房。”
张阿姨挥挥手:“噢噢,那你快回去吧,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啊,别学他们大人成天熬夜的。”
夏行星乖乖应了:“好的。”
白叔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好笑道:“觉着咱们先生是个老好人的,星星怕是第一个。”
白叔是亲眼见过霍经时是怎么对待霍家破产之后来寻求救济的手足亲戚们的。
年少受到的折磨厌弃和过强的自尊心使霍经时一度变得阴沉偏激,功利心极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并且睚眦必报,有时候说一句冷漠狠辣都不为过。
几个没本事的同父异母兄弟被他下了套剥走股份,债台高筑,遭人追杀,如今四处逃窜。
小时候奚落侮辱过他和他母亲的几个大姐小妹被逼到去作人情妇或是援交。
但也恰恰是这种冰冷坚硬的麻木和野心才促使他在短短的几年就获取巨大的成功,走到今天的地位。
张阿姨理了理花骨朵儿的筋脉,附和道:“这不是星星还小嘛,也是个心思单纯的,哪儿知道那么多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不过我看霍先生是真疼他,他有时候自己都不吃晚饭,可光是嘱咐我给星星搭配营养餐的事就提过三遍。”
“还有上回,他说他晚上不在家的时候,让我记着到太阳下山以后就把房子里的窗户关小。”
“咱们这边靠山傍水的,风大,阴湿气重,星星身体不好,抵抗力弱容易着凉。”
白叔惊讶地笑起来:“这、现在的年轻人当爹的都不带这么操心的,谁做得到这份上啊。”
张阿姨拿起剪子修了修月季的花叶:“那可不,要我说,这霍先生疼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要换个女孩儿,谁招架得住啊。”
白叔摇摇头:“可现在的女孩儿也未必能有星星这么听话招人疼的。”
张阿姨说:“你这么说那倒也是。”
霍经时很久没有花过这么长时间专程去逛商场、购物。
平常身边缺什么都是助理直接给他配置到位。
总有更重要的事务和工作等着他处理,霍氏总裁的时间不应该被浪费在这些地方上。
可今天花了一天陪夏行星逛商场却让他得到一种不同于谈判桌上的满足和愉悦。
大概是夏行星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魔力。
仿佛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跟他静静地呆在一块,随口聊上几句天,就很让人心情平静愉悦。
洗澡带去身上淡淡的疲惫,霍经时准备到楼下煮一杯咖啡,今晚要处理白天落下的公事。
经过对面房间的时候,听到少年说话的声音从未关紧的房门缝隙中飘出来。
听起来应该是夏行星在和曲老爷子打电话。
一贯的修养和礼仪提醒着他不应该窥听别人的隐私,但霍经时迈向楼梯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晚是两更,别漏看噢
第22章 窥听
“那医生怎么说?最近睡眠怎么样,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
夏行星声音很轻,像夏夜溪涧的泉水,声响细细自门缝流出。
“您别想骗我,爷爷,最近老下雨,肩膀和膝盖还受得了吗?”
“是吗?陈阿姨有没有给你烧艾啊?爷爷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然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你就知道后果了。”
少年清脆干净的音色又像一串清凌凌的风铃,带着亲昵的熟稔和毫无顾忌的放松。
这种柔软丝毫不带杀伤力的威胁,还不如说是不自知的撒娇来得更为准确。
总之是一种霍经时从未听过的语气。
从他开口的第一个字霍经时就能确定,夏行星从来没有在霍家用这种放松亲密的口吻说过话。
不仅是对他,包括张姨、白叔、司机……每一个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男人心里涌起一阵异样。
夏行星刚洗完澡,黑色发尖还滚着水珠,他放松地坐在地摊上,盘着腿,少有的懒洋洋的姿态,继续说道:“爷爷,我们最近联考了。”
“嗯,我还是学校第一,市排名上升了三名!数学和物理都是单科第一,嗯……就是英语还是不太成。”
“不过我有努力学了,希望下回考试的时候能看到成效吧。”
“是,我知道,我不着急。”
没有压力太大,你放心。”
走廊柔和的灯火落到霍经时细长深邃的眼睛里,却显得黯淡而寂寥,线条完美的下颌微微紧绷,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他都不知道夏行星最近经历了这么重大的一场考试,所以上回才苦练英语习题到半夜的吗?
可是今天晚饭的时候,他问夏行星最近学校有什么事情,对方也只是神色如常地浅浅一笑道:“没什么事啊。”
他当时也就信了,如今却是涌起一阵深重的无奈和无力。
他不知道夏行星是真的慢热还是防备心太重,不是没有事发生,只是不愿意和他分享。
那边曲老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夏行星又笑,乐呵呵地,全然没有平日的稳重和斯文:“我也好想你啊爷爷,还有陈阿姨,你记得帮我转告她噢,我好想她。”
“等下周周末我就回家看你们好不好,我真的想回家了,我还给你和陈阿姨都准备了礼物呢!”
霍经时握杯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指尖微微泛白。
不知怎么的,那声“回家”就像一根尖利的荆刺不深不浅地埋在他的心口。
那里是他的家,那这里呢?
只是一个暂时落脚,等一年满后就离开的地方吗?
他此刻才忽然惊觉,不只是他,连同这一整个霍家,都已渐渐有些习惯夏行星给这个房子带来的温暖和宁静。
可对方分明却还只觉得这是个暂时停留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的地方。
如今的夏行星,是亲切的,和善的,彬彬有礼的,但也一直是礼貌内敛、话留三分。
就像冬日的阳光,看着澄暖明亮,但只有大冬天出来晒太阳的人才知道,十二月的阳光落在身上其实没有多少切身的、实打实的暖意。
看似明媚灿烂,实则疏离透明。
此刻,就这么直接亲耳听闻他对别人全然袒之于口的想念,毫不隐藏的热切感情,霍经时一时之间心底竟不知从何处泛起浓稠的失落与苦涩。
房内聊天兴致正浓的人对门外的情形浑然不觉,仍是兴致勃勃地向老爷子报告他顺利融入的新生活:“我很好啊,吃得好也睡得好。”
“张阿姨会做很多菜,一周都不带重样的,我来还没够一个月,就重了三斤,也没生过病。”
“她真的是太小心了,太阳落山以后她就马上紧张兮兮地把房子里的窗关上一半,说是风大怕我着凉。”
“小张哥哥也很辛苦,每天都要早起送我去学校,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晚上上晚自习我就自己去了……”
“很安全的,爷爷,那我以前不也是一直自己去学校吗?怎么来了霍家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哪儿那么娇气!”
“还有?”
夏行星歪了歪头,苦思冥想一阵。
“还有什么?哦!对!白叔人也很好。”
“他好像种花很厉害,对了爷爷,咱们家里那盆素兰不是搞不清楚为什么老是掉叶嘛!回头我去问问他,是不是咱们浇水的方法或者频率不对啊。”
夏行星随脚拨了拨木地板上柔软的毛毯,泛红的脚趾被洁白的绒毛称得格外秀气好看。
“其他……其他也没有什么了,反正一切都挺顺利的,你就不要担心我了,好好休养吧!”
那边的正在看京剧的曲老爷子对霍家的张三李四兴趣不大,心中只挂念着他的爱徒,穷追不舍:“哎哎哎经时呢?”
“他忙不忙?你们相处得还融洽吧?他对你尽不尽心?”
夏行星一怔,握住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收紧了些。
对这个话题似是不想多说,方才高昂的兴致也淡淡冷却了一些,随着微凉的晚风消散淡去。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与霍经时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超过了他可以应付的能力范围。
要去猜,去思考。
你进我退,筋疲力尽,身心俱疲。
比接受十次大考还累。
曲老爷子浑厚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催促:“星星?”
夏行星看着窗外那抹清亮皎洁的月亮,目光没有焦点,只是很周全地轻描淡写了句“霍先生人很好,很关照我,也很大方。”
便没有别的什么了。
门外的男人清冷的面色一寸寸淡了下来,在昏暗月色下似凝了一层冰霜。
作者有话说:
火晶石:我就占一句?
隔壁的羊崽完结辣!接下来就专心更星星了!
第23章 旧照片
自从上次一起去商场购置物品出门回来之后,夏行星有好些天没有在家里见过霍经时。
白天他们一个上班一个上学,晚上一个应酬一个打工,行程时间都堪堪错开。
偶尔下楼喝个水遇到,也只是匆匆打个照面。
夏行星看到对方越发削瘦的下颌线条和眼睑淡淡的青影,有些惊讶。
犹豫了一瞬,还是例行关怀道:“霍先生最近很忙吗?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
霍经时这些天第一次正眼看夏行星,觉着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快要到他鼻尖的高度了。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单手端着杯子回了书房。
倒不是他刻意避着夏行星,是手头上忽然来了个紧急的项目。
但也不乏他自那晚察觉到自己似乎过分在意夏行星之后顺水推舟的缘故。
无意间听到的那通电话,确实让他心里不是滋味,说一句心寒也不为过。
夏行星的寡淡、戒备和疏离仿若一盆冷水直直浇下他一心要挽回补救和修复关系的满腔热火。
这是不正常的。
霍经时利落地翻开一本新的文件,平静淡漠地想。
他的目光不应该过多地停留在一个陌生的故人身上。
他从来没有过落到被谁牵动情绪走的境地。
即便已经下定决心对过去的种种释怀,但现在的夏行星,之于他,也不过是个恩师托孤的对象。
是个需要安稳环境的高中学生。
他不需要过多在意他对自己的态度,他只需要满足对方的基本需求,尽到一个暂时监护人的身份即可。
对方对他信任与否,亲近与否,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可即便是有心刻意避开,但也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只不过霍经时没想到,他再一次见到夏行星的地点是,家里的书房。
除了花园池塘和客厅这些公共区域,夏行星在霍家很少随便乱晃。
极为完美地贯彻他谨言慎行的原则。
但今晚写的英语卷子有些超纲,弄得他很有些心烦气躁,陌生词汇实在太多,手机他用不惯,随了老爷子的性子,总还是更喜欢纸质书,有手感。
好想要一本辞典。
夏行星的笔拿起又放下,犹豫了几分钟,还是站起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霍经时在他刚住进来的时候就给他介绍了二楼的书房,对方亲口、特意说的,里面的藏书不少,如果有需要,欢迎他去借阅。
而且那也不是他办公的地方,霍经时有自己专门的工作间,这顶多算是个藏书阁。
夏行星挺了挺腰背,好让自己更显得磊落光明一些,他只是去借一本词典,一找到他就马上出来。
书房设计得非常不像霍经时的风格,没有冷冰冰的商业气息,反而古朴静气。
夏行星算是第一次进来认真参观,心里瞬时升起一股小小的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像这样的藏书房。
红笼窗灯,布染挂帘,曲柳案牍,还用桃花木分出了一个小楼阁。
没有问过主人,夏行星自然也不会随意动他的书。
只是沿着巨大的金丝楠木藏书柜阁缓缓移动脚步,他有些吃惊。
霍经时的书囊括中外古今,拉丁文古哲、外国原籍小说和龚古奖获得者亲笔签名的真迹、许多他只听说过名字但市面根本不流通的典藏绝版……
这很不像霍经时的风格,也不像他的书单。
他以为像霍经时这么一个野心强大、目的直接的商人,是不会浪费时间看这些“无用”的杂书的。
在几本自然法哲学著作之间,夏行星发现了一本封面磨损得极厉害的漫画。
看上去纸页已有些脱落,泛着毛边,上头还有稚气的大字和乱七八糟的涂涂写写。
整本书与这里格格不入,显得突兀。
夏行星眼睛微微一缩,不足三秒,又若无其事地掠过,顺便抬头张望了一下天花板的四个角落有没有摄像头。
看起来没有。
他放心了一些。
虽然夏行星对这些珍贵的典藏非常心动,但他很快就压下了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和兴奋,只是快速地根据引擎找到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牛津词典就准备离开。
书架有些高,他必须踩上木质脚梯还要再踮踮脚才能够得着。
牛津词典已经非常陈旧,发毛的扉页、泛黄的纸质以及将断的装帧线都让他觉得眼熟。
他将厚厚一本摊在手心随手翻了翻,不知是哪页露出一个边角,轻轻一牵,竟牵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夏行星目光微微一凝。
背景是游乐场,棉花糖、气球和远处的摩天轮。
霍经时还是少年的模样,穿着高中生的校服,黑发白衣,眉眼细长,两道斜飞的墨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冷淡的英隽。
身旁是一个用力拽着他的手的小不点,穿着可爱洋气的童装,笑容明媚灿烂,和霍经时厌恶不耐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倒是那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和现在的他本人根本没有多大区别。
看起来是合照,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能再塞下一把膨胀的气球。
“你在干什么?”
低沉冷淡的声音蓦然闯进空荡安静的书房,吓了夏行星一跳。
他站在高处,身子一晃手一抖,那张老旧的相片便顺着空气的流动滑落至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堪堪,正面朝上。
霍经时瞥了一眼,黑眸沉沉,目光瞬时变得深沉不可捉摸,宛如一渊深潭。
见他这般,夏行星心里倒是马上平静下来了。
他本来就只是来借一本字典而已,又不是盗窃商业机密,并没有什么可亏心的。
而且,不就是一张过去的照片而已,搞得跟地上掉的是个炸药包似的。
夏行星怀里抱着那本厚厚的字典从不高的书踏梯子上轻盈一跃,落到地面。
像只从树上轻盈跃下的灵鸟,站得也稳。
少年慢慢走上前,缓缓蹲下捡起那张莫名其妙就让这个空间空气都凝结起来的罪魁祸首,四两拨千斤地轻微微一笑,感慨道:“原来我和霍先生还合过影啊。”
“嗯,”霍经时意味不明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少年的文气的眉毛、清亮坦然的眼睛,语气不明:“你不记得了。”
夏行星抱歉地笑笑,状似无意问道:“以前……我和霍先生关系很熟吗?”
霍经时皱了皱眉,半晌才道:“算是。”
夏行星不觉得奇怪,没倾败之前的夏家和霍家都是安城里喊得出名字的大族,有往来再正常不过。
他又举起手里的照片看看,眉梢一挑,勾起一点唇角,有抱歉的意味,又有些意味深长,声音轻轻柔柔的喃道:“看来我小时候是真的很讨人嫌啊。”
照片上,小男孩和少年的距离离得很远,仿佛并不是在合照,少年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冷淡和不加掩饰的厌烦。
这张照片是霍经时硬被夏行星缠着要去游乐园照的,他一个高中生带着几个十岁不到的小少爷,生怕有点差池这些少爷的家里会找他麻烦。
霍经时已经不太能确切记得那一天的烦躁和不耐,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夏行星直接对上男人锋锐的审视的目光,讪讪一笑,嘴角清浅的一旋梨涡显得笑意更甜,笑意却未达眼底。
霍经时一双细长幽黑的眼睛淡淡扫他一眼,眼弧微微上扬的弧度显得有些犀利,实话实说:“确实算不上多讨人喜欢。”
夏行星了然点点头,脸上的笑意立刻敛去得半分未剩,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恭敬严肃的表情,语气也很是真挚:“以前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了,小时候不懂事,如果有什么得罪过霍先生的地方,还望您大人大量海涵。”
霍经时顿了顿,目光如炬:“你记起什么了?”
他走到夏行星面前,居高临下,阴沉强势的气息使对方感到压迫和危险。
但夏行星还是顶住了,竭力保持镇定的表情,摇了摇头。
抬起眼睛生生接住男人充满危险和质疑的视线,夏行星一脸清正得接受审视,努力让自己显得磊落可信:“没有记起什么。”
他平淡解释:“只是看照片,霍先生并非很情愿与我合照的样子,所以猜想我们以前关系不是很融洽。”
霍经时打量了半晌夏行星低眉顺耳的姿态和不似作伪的表情,直言道:“关系是算不上多好。”
这些事,没必要瞒夏行星。
夏行星沉默了一瞬。
刚想说如果霍先生实在是觉得膈应他可以搬回去云云,就听到霍经时严肃正经不参一丝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那都是过去。”
“?”夏行星疑惑抬头。
霍经时不带什么感情地说:“现在你只需要在好好复习,准备考试,别的不用多想。”
夏行星目光散淡,没有聚焦,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面上还是恭敬顺从地应了声知道,离开的时候举起手上的照片问:“这张照片霍先生还需要吗?如果看着心烦可以交由我处置。”
霍经时看到他比自己更无所谓这张照片的存在,心底没来由升起一丝恼怒。
他早该发现,夏行星脸上无辜暖人的笑容,其实是最看不清深浅的。
而且,夏行星用的词是“处置”,处置是什么意思?是烧了还是撕掉?
无论哪一个都令霍经时感到不舒服。
他朝着书桌扬了扬下巴,声音已是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不必,把它留下。”
他再不喜欢这照片,也还是他的东西。
夏行星哑然,不明所以。
不知道自己又踩到对方哪个雷。
不过反正霍经时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性格也喜怒无常,他早应该习惯的。
作者有话说:
叹气,为啥我觉得这一本看的人好少噢
第24章 疏远
书房那次莫名其妙的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在霍家碰面的时间就更少了起来。
夏行星也越发谨言慎行。
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绝不出来随便晃悠,若是碰上一起吃饭,也是匆匆将碗里的食物吃完就说要回房里赶作业。
霍经时想多跟他说两句话都捉不到机会。
晚上有时候遇到下班或者应酬回来的霍经时,夏行星脸上依旧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打招呼。
只是态度恭谨疏离,也不再有“早些休息”的慰问和给他蜂蜜解酒的举动。
霍经时疲惫地坐在客厅闭目养神,无奈地按着疼胀的额头。
好不容易有个霍经时不出门的周末,下了楼客厅静悄悄的,只有张姨一个人在拖地。
霍经时从咖啡机里接了杯花魁,问:“行星呢?”
张姨抬起腰,让他靠边闪闪:“一大早就出去了。”
霍经时瞥了眼腕边,这才八点不到。
张阿姨看着他抿紧的嘴唇动了又不出声,挑着眼,好笑道:“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霍经时唇线抿得更紧,一只手端着马克杯,一只手揣进兜里,声音也冷巴巴,“我没想问这个。”
他是察觉到自己在家的时候夏行星不自在,想把家里的空间多留一些给他,没想到夏行星防备心和认死理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霍经时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苦涩,真是个极记仇的小孩儿。
“噢?是吗?”张阿姨分明不信,懒得理他,拿着拖把走了。
日子不尴不尬地过着,到后来,就连白叔都察觉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和气场。
晚上,端照例宵夜去送给夏行星,经过小阳台的时候,看到霍经时在抽烟。
没有开灯,身高腿长的男人斜斜靠着白色栏杆,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星橙色的火光,点亮他英隽萧肃的眉眼,在夜色中显得气质深沉优雅。
霍经时喊住路过的白叔,看了一眼碗里,仿佛是随口一问:“今晚做的什么?”
白叔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段时间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霍经时定时定点来这里抽烟,好像就是为了检查他每天给夏行星准备了什么宵夜。
“先生想知道,不如亲自送过去。”
霍经时一噎,摆摆手:“你去。”
白叔不赞成似的白眉一拧:“先生明明对星星很上心,您该让他知道这一点。”
那天张姨来跟他说的时候,他还不信。
星星这样性子的小孩儿还会跟人闹得起别扭?他是不信的。
可这些天看着霍先生他们两人的状态,又确实不太对头。
白叔还要再劝:“先生您不试——”
“没有这个必要。”霍经时打断他。
颓然吐出一口雾气,很快随着晚风消散在夏末初秋的夜色中。
白叔还想说些什么,霍经时已经将他抛在身后,直接走回房间里。
周末,霍经时照常去公司加班,一助二助和特助叫苦不迭。
不知道近日哪方大神惹了大老板的不快,整个公司都绷紧了神经,集体进入加班状态。
霍经时正在向几个部门经理质询一份错漏百出的合同,就接到张阿姨咋咋呼呼的电话:“先生,您在哪儿?星星生病了,发高烧,人躺在床上昏沉沉的,体温一直减不下去,要不要送医院啊?”
霍经时心下没来由地一紧,定了定神,把手上的笔和文件一放,雷厉风行拿上外套,抛下一屋子提心吊胆的部下,走出了办公室。
霍经时一边赶回去一边给家庭医生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他一回到家就一边往夏行星房间走去一边问:“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高烧?”
张阿姨像是突然找回主心骨,跟在他身后说明来龙去脉:“星星这孩子太能忍了,本来应该就是个不成气候的小感冒,我们问他他一直说没什么不舒服的,还说不让告诉你,不是什么大问题,以为熬一下就能过去,没想到一直没好。”
“中午的时候我叫人吃饭一直没人应,去房间里一看人已经发热了。”
霍经时走得很快,眉心紧蹙,下巴线条绷得很紧,狭长的眼睛里露出冷冰冰的怒意,其中的紧张和心疼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霍经时这回是真的发了怒。
平时夏行星再怎么跟他保持距离都没关系,但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愚蠢得不可原谅。
可况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
早年饱受折磨的身体,怎么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在霍家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这么一病又给减下去了。
可当霍经时推开那扇房门,亲眼见到脸色苍白、烧得意识不清的夏行星时,他又瞬间认输了。
少年清瘦单薄的身躯过于骨感,几乎没有什么血肉。
平时总爱扬起的嘴唇此刻不见一丝血色,隐隐发抖,发佛正陷在什么梦魇之中。
又仿佛自己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却不能诉说,只能默默隐忍。
他应该早就习惯了忍受。
忍受委屈,忍受病痛,忍受不安。
霍经时心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狠辣的大手攫紧,透不过气来。
这一切都在无形地指责他,是他的疏忽和冷落让夏行星生了病也不敢吭声,落得这翻境地。
他走到床边,微微俯身给夏行星掖了掖被角,握住他不安分乱动的手。
夏行星的手骨形生得很好,修长细致,骨节分明。
但皮相却不是很细腻光滑,有许多去不掉的疤痕,烧伤疤、刀疤细细密密,手指头也覆着一层薄薄的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茧。
霍经时狭长的眼角闪过暴戾的幽光。
算了吧,何必呢。
那些有的没的,跟一个小了自己那么多的高中生斤斤计较,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
夏行星已经够懂事了。
他不信任自己,不依赖自己,不喜欢自己不是能勉强得来的。
况且,他的确不值得信任,人又刻板无趣,绷着一张脸,说话严肃,也难怪夏行星忍出病来都不愿意跟自己说。
夏行星全身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微微颤抖的眼睫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不断地有豆大般的冷汗划过光洁的额头,浸湿被褥。
张阿姨看不过眼,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并非一点端倪都看不出。
她站在一旁站在苦口婆心地劝道:“先生,我知道您忙,但是有空还是要多关心一下星星。”
“这养小孩又不是养小猫养小狗,不是把人接回家给吃饱喝足就可以了的。”
“而且,我也没见过星星这么懂事、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孩。”
“您别嫌弃我啰嗦,我猜,很多事,他不懂、不知道也不敢去问你,就算是他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惹您不高兴了,您也要和他好好说,相互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嘛,小孩家家的,哪有不犯错的,您一个大人,不要太较真了,是吧?”
霍经时失笑,夏行星才来多久,白叔和张阿姨就一个两个的都赶着给他说好话了。
“嗯,”他低声应下:“我以后会注意的。”
私人医生上门听诊过后开了药,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
张阿姨捧来一盆热水,要给夏行星擦脸,霍经时接过她手上的毛巾:“我来吧。”
张阿姨见鬼了似的看着他。
虽然她刚刚是说让先生多关心一点星星没错,但也不指望他关心到这个程度。
凭霍先生的心气脾性,他只要多回来陪星星吃几顿饭,多关心一下他的功课和生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再说,霍先生这种自己都要人伺候的人会伺候人吗?
张姨支吾道:“霍先生,还是我来吧,照顾病人这种事……”你做不好的。
霍经时淡声打断他:“给我。”
没什么不会的,他以前什么也不是的时候,小少爷无论是生病还是和别人打架负伤,都是他兜的底。
他最清楚小少爷哪里怕疼、哪里怕痒。
也清楚他不肯吃药、不肯打针不肯去医院用什么方法哄最有用,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夏行星的生理习惯和心理变化。
他知道是知道,但那时候他从来不会去低声下气地哄小少爷。
有时候还故意趁着他难受的时候对他冷暴力,甚至坏心眼地让他病得更重。
这样,自己还能消停几天。
反正无论什么状况,他总能制住夏行星。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的夏行星足够烦人,而他,也足够恶劣。
半斤八两,又纠缠不休。
作者有话说:
蟹蟹给我评论的小!可!爱!们!
第25章 生病
夏行星面色潮红地躺在一床雪白的被子里,眼睫湿亮亮一片,不知是泪还是汗,眼角也闪过湿漉漉的划痕。
他睡得很不安分,嘴里呓呓念着:“不、不要……别打我……我不敢了……啊——”
猫儿一般的叫声让霍经时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狭长深沉的眼底怒意汹涌,飓起一片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可动作却很轻柔。
他紧紧地握住夏行星乱动的双手,神差鬼使地,放到嘴边亲了亲。
不含别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安抚,低声问:“谁打你?”
夏行星不说话,闭得不安稳的眼睛一直有眼泪流出。
流不完似的,源源不断,又流得悄无声息。
像夜里静静流淌的暗河。
霍经时不是没有见过别人哭,路边的乞丐、失败的面试者、下岗职员未成年的家属……
但他只是一个商人,不是慈善家救世主,救不了那么多人。
霍经时也早就对这个世间的眼泪麻木。
因为在他年少流泪的时候,也不曾得到过拯救。
可是直到今天,他发现,自己是受不了夏行星哭的。
受不了以前那么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这么悄无声息地流眼泪,他捧过的人。
即便再不受自己待见,也不能遭受到这个世界如此绝情冷酷的对待。
那两行悄无声息的眼泪都要将他一颗坚硬麻木的心泡软了。
现在的夏行星,那么坚韧隐忍的一个人。
是受到了什么样的委屈和虐待才会这么难过伤心地留这么多眼泪。
梦中的人被黑暗和无助困住了:“不要走……别丢下我……求求你……我再也不……”
霍经时不知道他在喊谁,双手按在他单薄的肩头,不让他四处乱动蹭掉被子。
夏行星被梦魇深深纠缠,丧失意志地挣扎着。
霍经时不得不用被子团住轻飘飘的少年,放到自己怀里。
双臂收紧,将人整个地圈起来,一下又一下地安抚:“嘘,不走”
“不走,乖。”
少年动作的幅度小了一些,喉咙间依旧溢出模糊的嘟哝:“不要……走。”
霍经时将人抱在怀中,下巴抵住他黑发柔软的脑袋,轻轻拍打他削瘦的脊背:“不走,我在这里。”
“星星,不怕了。”宽大温厚的手掌多多少少安抚了少年的恐惧与惊慌。
霍经时腾出手轻轻揩去夏行星额边的汗珠。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这段时间一直都这样。
在尘封的记忆苏醒之后,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太过自然而然,反正夏行星小时候他也是这么哄他睡觉的。
低头凝视那尾湿漉漉的眼角,已经被泪水泡得微微发红,他几乎有想贴上去吻一吻的魔怔。
只是单纯想给这个命运曲折坎坷的少年一点安慰和温暖,虽然这曲折坎坷的命运里也参合着他落井下石的手笔。
暮色降下,霍经时抱了他半宿,怀里的人才安分一点,渐渐平静下来。
他探了探夏行星的额头,高温褪去了一大半。
他才刚去换洗毛巾,被人松开手不到一秒的夏行星不知是在梦中遇见了什么,惊叫了一声,音色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尖锐。
受惊的少年蓦然睁大眼,“嚯”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个溺水呼吸不过来。
霍经时一把丢开毛巾,快步回到床边将还仍被梦魇纠缠的人紧紧搂住。
不断地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安抚:“不怕,不怕,没事了。”
夏行星大口喘息,眼睛睁不开,闻到熟悉的气味,只凭直觉“哗”地抬起手环住霍经时的脖子。
一个劲地往那副坚实温暖的胸膛蹭,发出小猫般呜咽的哭声。
霍经时多硬的一颗心都要在此刻化成绕指柔。
男人低头吻着他乌黑柔软的发顶:“星星,星星,不怕了,我在这里。”
少年搂着人的双臂又不自觉地收得更久一些。
“还好吗?”
男人温润沉厚的声音像秋天里干净清澈的湖水一圈一圈地泛着涟漪。
夏行星却是完全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了,双眼豁然睁开。
黑白分明,冷冷清清。
像一只戒备警惕的猫儿,“嚯”地推开那具温热坚实的怀抱。
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慌乱之中,自己抱着的救命浮木是谁。
他疯了吗?
把霍经时当浮板。
把狂风骤浪当救命稻草。
夏行星的声音里充满下意识的戒备和未加掩饰的警惕:“你在这干什么?”
霍经时怀中的温热倏然一空,有些不适,又有些恼怒。
任劳任怨照顾了这人一个晚上,为他提心吊胆,忙前忙后,一醒过来还是那块怎么都捂不暖的石头。
他低沉沉地望着惊慌失措的少年,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自己生病了吗?”
“快四十度。”
“……”夏行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霍经时在照顾自己。
但也反应刚才自己的排斥与戒备太过明显与激烈。
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使自己与那具散发着温热和压迫气场的男性躯体拉开距离。
他苍白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点无力的笑意,即便是在病床上也不忘维持他彬彬有礼的姿态,迷迷糊糊歉然道:“啊抱歉,霍先生,我、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麻烦您了,我现在感觉已……
“夏行星,”霍经时强硬打断他一派冠冕堂皇信手拈来的外交辞令,声音不急不缓,却又隐隐压低了几分:“我是会吃人吗?”
夏行星一怔,脸上的笑意褪了个干净。
仿佛在病中情绪控制和表情管理的能力都被削弱了一半。
好累。
身心疲惫。
他不习惯别人的靠近,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弱态的一面,更罔论让人贴身照顾,这早已超过他所能接受的安全距离。
尤其这个人是霍经时。
更令他感到危险与烦躁。
此刻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夏行星嘴边扯着个难看的弧度,要笑不笑的。
霍经时这时候舍不得骂人,心里却也憋着一股郁气,于是直接伸手捏了捏他颊边所剩无几的一点腮肉,无奈道:“不想笑就不用笑。”
夏行星还是下意识地就想躲过他的手,别过头去。
霍经时举在空中的手微微一僵,心里微微叹了一声气,薄唇勾起一个自嘲的苦笑。
以前总是烦夏行星黏他太紧,此时却有些怀念那个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就往他身上挂的小少爷。
霍经时单膝蹲在床边,帮他拉了拉被子:“你先躺下来,再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吃药。”
夏行星被他幅度有些大的动作吓得微微退后一下。
看了看窗外,这才发现,现在是半夜。
霍经时眼下是淡淡的青影,侧脸在柔和的灯光显得轮廓分明。
他陪自己折腾了一夜吗?
为什么?
夏行星疑惑又心烦。
霍经时关了灯,窗外明晃晃的月光洒进漆黑的房间里,夏行星缩回被子里后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还是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霍经时问:“睡不着?”
“没有,”夏行星生了病实在没有力气再跟他虚与委蛇,直接问:“霍先生还不回去吗?”
不用回去睡觉吗?明天不用上班吗?
夏行星退了烧之后脑子一片清醒,在被窝里动来动去。
霍经时在熹微朦胧的光亮中凝视他,也答非所问:“不想睡我们就聊聊。”
夏行星兴致不高,闷声道:“聊什么?”
他不想聊。
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霍经时看出他故意显露出来的抗拒,突然把手伸进他的被子里,一把握住他冒冷汗的手。
一股温热的禁锢传来,夏行星下意识挣脱。
没挣开,像一只炸毛的刺猬瞬间竖起全身的刺,冷声道:“你干什么?”
良久,才听到黑暗中的一声沉沉的低笑。
很轻很淡,淡远得仿若初春冰雪消融的声响,却在寂静的回响中显得格外性感:“还是这样比较可爱。”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落!!!
第26章 心墙
可爱?
夏行星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简直匪夷所思。
但他又再清楚不过,如果此刻恼羞成怒是正中霍经时下怀。
虽然夏行星也不很明白为什么霍经时想看到自己失态。
“是嘛?”他垂下眼帘,脸上又恢复了淡然有礼的笑容,勾了勾嘴角:“霍先生竟然会觉得我可爱。”
那个笑太轻太淡,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有些凉也有些冷。
夏行星将被男人握得很烫的手收回来:“今天真是辛苦您了,照顾了我一晚上,快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仿佛不拆解下他苦心修筑的城墙总不甘心。
步步逼近,极有耐心。
霍经时确实任劳任怨地照顾了他一晚上,不接受这样敷衍的打发。
也懒得理他口中不经脑子就可以蹦出来的官方言语,直接靠近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他的身侧。
夏行星眉心一皱,不自觉紧张地捏紧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堪堪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睛。
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一时之间有些紧张。
霍经时停顿在一个离他极近的距离,几乎是呼吸相闻,伸手拨开他额前细碎的发丝,直接用额头去碰他的额头。
被窝里的人黑瞳微微放大:“你……”
霍经时神态自若,面色淡然,满意道:“烧退了。”
夏行星从未见过他这般无赖。
男人身上的雪松气息铺天盖地将夏行星包围,他不习惯霍经时突然的亲昵和靠近,扭过头去。
霍经时也不是不知道他以前的经历,自立自强的自尊心和比旁人冷淡些的防备心一时半会转不过来。
正常的。
他想。
时间问题。
只要他足够耐心,夏行星会放下他的防备和疏离。
霍经时看到他的耳根越发泛红,气定神闲地退回安全的距离。
拍了拍他的脑袋,低沉磁性的声音里带着诱哄的意味:“行星,跟我说一下你以前的事吧。”
夏行星一怔。
霍经时第一次不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放松了一些,整个人显得有些倦懒,眨眨眼:“霍先生想知道什么?”
霍经时一双摄人的凤眸直勾勾地望着他,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话里的意思却是模棱两可:“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
夏行星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能为人所道的过往,轻飘飘地笑了一下:“霍先生是在可怜我吗?”
相必这些年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曲老爷子也已经对他悉数相告,再不然,霍经时自己也会去查。
还要他自己亲口说一遍吗?
霍经时看着他的眼睛:“不是。”
是心疼。
夏行星被看得不自在,率先移开目光,抿了抿唇,真心实意道:“其实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惨,没有必要。”
那些他都熬过来了。
这天底下,能熬过来的事,就不算太惨,也不能叫绝路。
霍经时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他耳边低声道:“可是你说梦话了你知道吗?”
他将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没入夏行星柔软蓬松的发根,玩得不亦乐乎,狭长的眼尾流转出一点餍足的波光。
霍经时知道自己早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被硬生生压抑了而已。
夏行星的头发平时看起来的就很软很蓬松,手感果然极好。
夜色为他在心头盘缠已久的恶趣味作了极好的掩护,白日不可在人前显露的心思在夜间得以尽情宣发。
夏行星听到他的话已经没有心思顾及被玩弄的头发,身体一僵,声音也跟着颤了一瞬:“我……说了什么?”
霍经时眉棱一挑,问非所答:“这么紧张?”
夏行星一双清明湿润的杏眼在夜里也显得透亮水灵,呼吸有些乱。
“你怕你说了什么?”霍经时知道自己恶劣。
即使知道他还在生病也忍不住欺负他,这是夏行星最没有提防最脆弱的时候。
但他不甘。
错过这个机会就等不来下一个。
等夏行星好起来又变成了那一副无懈可击的、让人牙痒痒的模样。
夏行星有些生气,咬了咬嘴唇:“我没怕,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忽然,男人在他耳边低笑一声,一双凤眼里有寒星闪烁。
“是吗?”霍经时的大手固定住夏行星乱拱的脑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
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你在喊一个人不要走,不要离开你。”
夏行星嘴巴微微张开,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霍经时的指腹温柔地摸了摸他微红还未褪去的眼角、脸颊,低沉性感的声音在夜里哄诱着他道出真相:“夏行星,你梦里的人是谁?”
他追问:“你在叫谁不要离开?”
夏行星拽着被角的手指节骨微微泛白。
“嗯?”
霍经时大概不知道,他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这么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常常给人一种深情注视的错觉。
就像一注湍流里的深远旋涡,稍不留神就能将人的心神吸走。
夏行星心跳如擂鼓,定了定神,面不改色道:“我想不起来。”
得不到答案霍经时莫名有些失控。
心里隐隐生出期待又害怕答案不是他心里那一个。
男人乌黑幽沉的双目注视着夏行星,霸道强硬的气场不容忽视地欺过来:“那就现在想。”
夏行星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皱起眉心,胡诌:“叫的应该是……我爸爸。”
他忽然扬起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幽声道:“听说他虽然很贪钱,但对我好像还算不错,走的时候还不忘留给我不少钱。”
虽然他最后一分也没有拿到。夏行星垂下眼眸,心想。
少年轻而淡的声色在寂谧的夜里有些飘渺不真实。
霍经时一怔。
微微失落,有些不甘,可听到最后一句,心底又没来由窜起一丝慌乱。
幸好在夜色中得到了完美的掩饰,皎洁的月光却映出他失望黯淡的瞳孔。
他神色稍淡,沉默半晌,兀自笑了一下,道:“嗯,他还算是个好父亲。”
他对夏父虽然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是个凡凡碌碌、目光短浅又极度贪财贪利的富商。
但宠儿子却是安城出了名的,要不然小少爷小时候也不能养成那样一副跋扈任性的性子。
说起夏父,夏行星放松了一些,但也有些遗憾:“是吗?我没什么印象,可惜我也见不到他了。”
霍经时心中一梗,揉了揉夏行星的头发,直起身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他想说,还有我在。
“既然我答应了老师,就不会再让你吃苦。”
虽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
夏行星微微愣住,目光闪过一丝迷茫。
也温润的声音太蛊惑人心,也许是这种难得的关怀语气从霍经时这样一个人的口中说出太过令人眷恋。
霍经时,可不是个会轻易承诺什么的人。
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心头分明有些什么东西在消融涌动。
但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脑海中一个冷静的声音紧紧地撰住他,不任他沉入这片看似宽阔平静的温海之中。
最终,夏行星还是微笑着道:“那我可真是沾了爷爷的光,劳烦霍先生关照了。”
倒是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半飘在空中,隐隐有降落的稳势。
霍经时知道他没往心里去,不急于一时,摸摸他的头,又给他掖紧被角:“睡吧。”
夏行星这回是真心劝他:“霍先生,你也回去睡吧。”
霍经时岿然不动:“我怕你又烧起来,等你睡着我就走。”
夏行星终于舍得闭上眼睛,闻着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淡雪松味,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好眠。
作者有话说:
没那么简单
第27章 回温
清晨,霍经时端着一杯温水进夏行星房间的时候,夏行星已经起来了。
正在换衣服,夏季校服是一件薄薄的t恤,夏行星从头上套下。
霍经时以为他还没有醒,便没有敲门直接进来。
少年优美的颈线、削瘦的蝴蝶谷和那一小截白得发亮的细腰猝不及防地撞进眼球。
他眯了眯眼,眸色微沉,眼底的情绪转瞬即逝,等夏行星穿好了才敲了敲门框。
夏行星转过身来,安静微笑着向他问早。
脸上的神情已经比昨晚清明许多,只是眼角眉梢还是携着一段挥之不去的文弱。
昨夜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霍经时又变回了他原本清冷冷的样子。
不过语气和神情之间倒是都平添一份微不可察的随意与柔和。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夏行星摇摇头:“昨天睡太多了。”
他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
又看对方一身家居服,疑惑道:“霍先生今天不用上班吗?”
“不是很忙,”霍经时扫了一眼他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书包,将温水递到他面前:“不急着去学校,给你请了半天假。”
“欸?”夏行星停下手里拿书的动作,细声细气地反对道:“我已经全好了啊。”
霍经时不听他的,直接伸手去探他额头。
猝不及防,夏行星呼吸屏住,往后退了半分。
体温正常,但霍经时还是正经严肃:“听话。”
夏行星的注意力还在今天早上能不能成功去上学的拉锯上。
他有些为难地小声道:“可是今天早上是学校安排的全年级统一练听力的固定时间。”
他英语本来就是落分项,难得有这么针对性强的专项练习时间。
“很想练?”霍经时慵懒靠在窗台边,长腿微微屈着,双手插在口袋里,清晨的阳光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边。
英俊的面容,明亮又锋利,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冷淡端肃。
夏行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赧然道:“我英语不好。”
霍经时眉眼一抬:“试题有原文吗?”
夏行星不解:“什么?”
霍经时往小沙发上一靠,两条长腿随意地叠在一起:“我给你念,你做题。”
“……”
还有这种操作?
夏行星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套听力专项练习的卷子,不知道第几次走神。
磁性又清朗的声线,不徐不缓的语调,标致又地道的发音。
和霍经时平时说话的声音并不太像。
在温暖明媚的光线下,仿佛有一杯香气醉人的红酒微微一晃,淅淅沥沥地浇洒在人的心上,甘醇又浓烈。
那道声音仿佛是从记忆深处遥遥传来,却又在此刻的早晨声声回响。
夏行星不知想起些什么,仿佛被蛊惑般地抬眼看向身侧的男人。
线条优美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微启的薄唇,眉目眼梢带了点慵懒闲散的放松,上下滑动的喉结,只是一副不经意的姿态就能让人折服在他的声音里。
他低下头想,讲英语也能这么性感。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床边讲睡前故事。
不知什么时候,霍经时已经走到他身旁。
随手拿起一支笔点了点桌子,金属笔帽轻敲出“哒哒”两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和响亮。
“专心听题。”发现夏行星眼神飘忽,注意力不够集中,霍经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一点,嗓音低沉又严厉。
“……是。”夏行星收敛了出走的游思,强迫自己认真审题。
霍经时拿起卷子看他的正确率,顿了半晌,没什么语气波澜地提示:“你没必要把我读的每个词都听清。”
夏行星在题干附近记了很多干扰词。
“除非是细节题,其他都是听大致内容就可以选出答案。”
霍经时扫了一眼,仿佛在分析什么报表数据:“你这三套听力每套二十二题,一共六十六题,细节题才两题,出现概率不到百分之四。”
“何必为了这不到百分之四的概率放弃做好听下一题的准备。”
“你现在的水平,要该抓的抓,该放的放。”
“……”夏行星眨了眨眼。
霍经时看他呆呆不说话,也觉得自己刚刚说话有些生硬,像平时面对下属。
遂顿了顿,道:“没有说你的意思,慢慢练吧。”
又翻了翻他卷子上别的题,对着他的小作文和大作文夸了句,“你用词习惯不错。”
夏行星揣着那张被霍经时亲手修改过英语卷子到了教室,看了又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场来去匆匆的病缓和了霍家莫名其妙的冷淡气氛,夏行星和霍经时都默契的对前段时间两人之间的不对劲避而不谈。
周末,即便没有去公司加班的打算霍经时也按照严格的作息时间起了床。
随手在吧台取了杯咖啡,缓缓扫视了一圈客厅和外面的花园,还没等他张口问,正在擦桌子的张阿姨就头也不抬,道,“星星出去了。”
又出去了?
霍经时眉心一蹙。
这是第二回了。
大周末,一清早,还不够七点就出门。
霍经时抬手按了按眉心。
他不是要管着夏行星,也不爱做那惹人嫌的大家长,但这么早出门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也该跟他说一声。
他以为他们这段时间的相处,还算平和愉悦的。
张姨在霍家这么多年,哪能看不懂霍经时,忙道:“说是去晨读,拿着书出去的。”
见他不出声,又帮夏星星解释:“小孩是怕吵醒你,再来,在家里也不好张口出声儿是不是?”
霍经时刚要开口,张阿姨又道:“星星早前病了那么一回都在家闷着,也是该出去好好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换个心情。”
“对眼睛身体都好,小孩儿成天呆家里可不行。”
“……”霍经时索性一边一口一口饮着咖啡,一边听她叨完才淡声道:“张姨,我说什么了?”
“……”是,您什么都没说,可也什么都摆脸上了。
夏星中午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是白叔接的。
霍经时等菜上了桌才知道。
白叔看着他的脸色,一边把汤端出来一边斟酌着道:“星星说今天要在省图查资料,太远了,中午不回来。”
霍经时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淡淡嗯了一声,看了眼没有任何新信息的手机,没再说什么。
沉默又随意地吃了几口菜,就上了楼。
白叔和张姨相视一望,回到厨房双双摇头,声音放得又轻又低。
“没事,养了孩子都是这样。”
“是啊,小孩嘛,长大了总是要往外跑的,习惯了就好。”
夏行星忙活了一天,自然不是什么晨读和查资料。
他兼职辅导的那个小学生下周月考,得趁着这个周末帮他把所有的考点都过一遍。
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夕阳斜挂。
悄悄回了趟房间把书包放好,再去厨房倒了杯柠檬水。
一天下来讲课讲得口干舌燥,酸酸甜甜的冰饮流过火烧火燎的喉咙总算舒服了许多。
白叔从楼上下来:“星星回来了。”
夏行星看着他怀里抱着的棉绒浴巾又长又宽,问:“要洗吗?我来帮忙吧。”
虽然家里的洗衣机干洗机烘干机一应俱全,但霍经时讲究,有些单品和衣物材质太过昂贵特殊,必须得手洗。
白叔笑道:“那你帮我拿给先生吧。”他指了指花园后的那个游泳池。
“?”
夏行星猝不及防:“啊?我……不……还是您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昨天我在wb贴假条辽,有些小可爱没康到!
明天学游泳好吗~嘻嘻
第28章 学游泳
白叔看他一脸为难,乐了:“刚才不是还说要帮叔的忙?”
老人不由分说将厚重的浴巾塞到他怀里:“去吧,先生看到是你会很高兴的。”
“……”是吗?
夏行星不怎么相信。
抱着质地柔软的浴巾,慢吞吞朝花园一步一步挪。
盛夏的午后,葳蕠繁茂的青葱枝叶里藏着蝉鸣与蛙声,南天竺樱红的果实与石榴花一串一串悬挂瓦檐,鸟雀时而轻轻啄落。
那一片波光璀璨的蓝色水域上,男人仿佛仿若一尾身姿矫健,线条优美的鲛穿梭于晶莹水光之中。
健美高大的体魄,修长有力的四肢,宽阔削直的肩膀,水珠划过线条气势凌厉逼人的肩颈,性感的人鱼线和马甲腹肌在荡漾的蓝色池水下若隐若现。
霍经时游动时带起的水花飞出凌厉的弧度,缭乱人眼,那种成年男人的力量与气势是夏行星羡慕不来的。
小小一方私人泳池被他游出了驰遨海底的气魄。
夏行星站在白玉兰树下远远望着,忽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霍经时几乎是马上就看到了他,停下来,站在湛蓝色的水域中央。
抹了把脸,把沾着晶莹水珠的乌黑额发拨上去,露出整张脸,更显得轮廓分明,英俊无铸。
他说:“过来。”
夏行星掉进那一双泛着水光的乌黑眼睛里,喉咙滑动,受蛊惑似的一步一步走过去。
站在泳池边上,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抱着浴巾,恭敬地问:“先生要上来了吗?还是再游会儿?”
霍经时没提他今天一整天不在家的事,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会游泳吗?”
夏星星摇摇头。
霍经时知道他不会,因为当年小少爷的游泳课程也是他的任务之一。
小少爷怕水,一下池子就整个人跟牛皮糖似的黏在他身上
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手要缠着,腿要环在他腰上,整张脸埋进霍经时的肩窝。
要不就要霍经时是抱着他,从后面把人护在胸膛前。
霍经时只要稍稍一松手,这人就两眼汪汪叽叽歪歪,娇气得要命。
学得会才怪。
有一回霍经时发了狠。
随手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拎起来,毫不留情扔进水里。
小少爷喝了一肚子水还染上风寒,夏夫人心疼得不行,游泳之事就此作罢。
霍经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忽然双臂一挥,砸起一片水花,夏星星的脸被泼湿了半边。
霍经时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夏行星:“……”
好幼稚。
这个孩子气的动作突然让男人显得不那么严肃正经。
夏行星有些发愣,霍经时很少笑。
可一笑起来就仿若清风拨明月,寒冬消冰雪。
他蓦然跌进这极浅极淡的短暂笑容里,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对方吩咐:“去找白叔拿一条泳裤,我教你。”
也没问夏行星到底想不想学。
少年刚想推拒,眼前忽然晃过一滩浪潮汹涌的湍急河流。
那种窒息的心慌与痛苦重新涌上心头,便把下意识的拒绝吞回肚子里。
在孤儿院那会儿,他是最爱整洁的小孩儿,地扫得最干净、内务整理得最好,宿管阿姨口头表扬了几句,就被同宿舍里的几个人推到后山的那条水沟里。
那水沟极脏极臭,生活污水、工厂排污都通到里头。
夏行星被几只肮脏不堪、指甲尖利的手揪住头发,按住头,整张脸埋进污水中,耳边轰鸣,水流声、嘲笑声、辱骂声……
他不会憋气,也不会唤气,等那几个渣滓走了的时候他已经被水草缠住沉至水底。
是清洁水渠的环卫工刚好路过顺手救了他一命。
不算深的半潭水也能要了他的命吗?
不,他没那么弱。
夏行星不甘心,也不能再让自己陷落这种毫无自救能力的境地。
怎么说也是项自保的技能。
不学白不学。
他朝霍经时点头说:“那就麻烦霍先生了。”
霍经时眉棱一挑,对他的回复有些讶异。
他都准备好应对夏行星委婉但坚定的拒绝了。
但也感到满意。
白叔很快拿来泳裤。
夏行星到更衣室换上。
待人走出来,霍经时墨黑的瞳孔蓦然变深。
乌发白肤的少年两条腿白皙纤直,裸露的皮肤白得发亮,线条优越的肩颈,清瘦坚韧的小腹,胸脯上两点红梅殷殷……
在湛蓝池水与青碧夏树映衬之下,像一幅海报、一帧漫画、一曲夏日之歌。
夏行星浑然不觉,走到池边望着不见底的水有些踟蹰。
霍经时朝他伸出手:“来。”
夏行星犹豫了一秒,还是水的恐惧战胜了心里的顾虑,他牵上了对方的掌心。
霍经时嘴角微不可察弯了一瞬。
夏行星下了水,又被小时候那种濒临窒息的慌乱与心悸紧紧包围。
四周粼粼的水波仿若流动的猛兽,冰冷的恐惧、室息的慌闷铺天盖地袭来,像吐着蛇信的舌舔舐他的皮肤。
即便站在清凉的水池里,夏行星的额头也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急汗。
水中央,少年唇瓣微张,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下意识要去攀霍经时的手又因着心中的重重顾虑收了回去。
水的确令人恐惧,可让他这样赤身裸体地去靠近霍经时他又……
身侧的男人气定神闲,冷眼旁观,没有放过夏行星脸上丝细微的神色变化。
少年闭眼、咬牙,额筋突跳,像一尾濒死的鱼却忘记挣扎。
明明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却仍硬撑着不愿朝自己求救。
太倔强,也太能忍。
水波在夏日阳光下泛起波纹,仿佛一张缚住他全身的网纹,动弹不得。
又像一把亭亭的玉色的莲,盈盈立于澄澈的水中央,风一吹,便折腰。
美而脆弱。
霍经时两道墨眉越发蹙得紧。
直到夏行星眼睛昏花模糊,膝盖一软,纤细腰间忽而覆上一股稳当厚重的力量。
霍经时暗哑的声音仿若很远的钟声传入耳膜:“夏行星。
他问:“水可怕还是我可怕?”
两人之间的距离蓦然缩短,近得可以看见彼此眼中的倒影、感受到鼻息间呼出的热气。
夏行星被霍经时牢牢箍在怀里,对方骨节分明的大手按着他纤细滑腻的腰。
即便在冰凉的水里那一小块皮肤也迅速起热,烫至四肢百骸。
霍经时身上的肌肉温度很高,紧实,线条优美,在阳光下耀眼如神祇,令人臣服。
那张英俊无铸的脸距他不过几厘米,稍微往前动便能碰到。
近距离对视,一双凤眼更深情如注,仿佛要摄人心魂。
夏行星心跳如春雷,一排鸦黑睫羽眨得紧,呼吸也一并忘记。
心底涌动着莫名的异动,如那水中涟漪般久久不能静止。
他喉咙滑动,想要逃离,可靠着男人强健俊美的躯体,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又觉得安稳、可靠。
就像精疲力竭的飞鸟在茫茫四海下寻到了一处可栖息的岛屿。
夏日潮湿的水汽让少年变得更柔软、温和,那乖巧书生气的眉眼在盈盈水光之下甚至有种纯真的妖冶。
霍经时一双深邃风眸变得更深。
一只手顺着他光滑单薄的脊背徐徐抚摸,捏了捏他柔软的后额肉,沉声道:“放轻松。”
“我不吃人。”
男人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夏行星的颈间,他又是一粳。
霍经时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声气,从背后抱他,沿着他修长的手臂握住他的手掌,五指扣紧:“别怕,我不会放手。”
带着夏行星舒展身体,让清澈的流动的水缓缓穿过他们手臂、指尖:“你感受一下。”
“水很柔软,不会伤害你。”
“你可以控制它。”
“它会把你托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一节课学不完,明天继续学!
第29章 月亮伤疤
霍经时低缓的声音与温柔笃定的语气极大地抚慰了夏行星紧张的情绪。
他深呼吸,顺着对方强势、稳当的力量让身体在水中放松下来。
荡漾的水波轻轻地托起他单薄纤细的手臂,在浮力的作用下,身体也变得轻盈。
宛若一片摇晃的轻舟。
夏行星有些新奇地眨了眨眼睛。
霍经时见他渐渐得了趣,便也慢慢松了几分力道,甚至任由他的身体被水波推着飘得更远一些。
谁料夏行星一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便立马缩回他的怀里,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死死搂着他的脖子。
不行,还是不行。
夏行星沾着水光的唇瓣一张一翕,只有抓着霍经时才让他感到安全水池本来就深,就算惦着脚也没过他的眼睛。
恰好起风,一股波浪徐徐涌来,直扑他的口鼻。
慌乱间,脑子仿佛不会思考般,夏行星连双腿叶不自觉环上了对方精窄的腰间。
像柔软的水草,像人形挂件。
霍经时在他缩回来的瞬间反手搂紧人,稳稳地接住受惊的少年。
温软白晢的身体紧紧贴着男人高大性感的躯干,肌肤相碰,粗粝坚硬的腹肌抵着少年柔软奶白的肚皮,激起一阵阵颤栗。
温热急促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男人氤氲了潮气的乌眸有如一潭深池。
在风浪水波中摇曳的新荷亭亭楚楚,坚韧又倔强,但也脆弱,不堪一折,让人产生保护欲,也激发人的凌虐欲。
霍经时修长有力的大手贴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顺着安抚:“不怕。”
夏行星眉目低敛,手脚还紧紧缠住对方,嘴角却抿出条冷淡的唇线。
霍经时有些无辜地挑眉:“怎么了?”
夏行星无意识地胸口起伏不说话,指甲因为紧张扎在霍经时背部的肌肉上,扎出了一个个月牙湾的印子。
不痛,但用了力气,有些深,微微泛红。
霍经时好像是第一次见他恼怒的模样,终于有了些这个年龄少年人的鲜活与生气,嘴角勾了勾,问:“还怕?”
夏行星听他带笑的语气,豁然抬头,一双乌溜溜的葡萄眼睛竟微微瞪圆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说了不会放手的。”
所以他才那么放心地探出第一步。
夏行星不自知,突然来这么一句比起控诉更似撒娇。
霍经时闻言一愣,顿了几秒,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人转过来面对面,低头问:“生气了?”
夏行星不想同他解释单独置身于水域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窒息的恐慌与心悸,濒死的不甘与痛苦,陈年旧痛再拿出来博人可怜显得矫情又可笑。
算了。
夏行星垂眸,迅速平复好心情。
将搭在他腰间的腿放下来,微微往后仰,拉开了些距离,嘴角挑起个敷衍的笑容:“没有,抱歉我——”
霍经时没放手,不让他挣脱一分,两道英气的眉蹙成一把锁,径直打断他:“我再也不放手。”
换夏行星一怔。
霍经时双手用力一收,将他搂得更紧,抄起他的双腿继续挂在自己身上。
指腹游移过他的脊背,肩膀,最后擦了擦少年洁白耳垂上悬挂未滴的水珠,一字一句重复:“我不放手。”
“你不要怕。”
不要怕水。
也不要怕我。
夏行星被他指腹擦过的耳垂腾地一下就红了,飞霞的色泽。
两道高挑的身体在水下如同交缠的水草,连呼吸也缠绕在一块,意识到现在两个人之间是多么亲密的姿势和距离,夏行星的心跳又快起来。
排斥,却又忍不住靠近,心烦意乱,心慌气躁。
他咽了咽喉咙,别过眼神,连冷冷清清一张脸也忽然浮起几分粉。
涌起的波浪将两个人推得更近,浮力让夏行星的身体微微飘摇,仿佛一颗心也让这满池夏日的水泡得柔软。
霍经时的手沿着他柔软的躯体徐徐往下,抓住他白皙光滑的小腿往自己身上勾得更紧一些。
忽然摸到一寸凹陷的皮肤。
一块硬巴巴的伤痕。
夏行星整个人一僵,下意识就要缩回去。
霍经时紧紧禁锢,反手换了个横抱的姿势,沉声命令:“别动,我看看。”
夏行星刚换好泳裤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但为了哄人快些下水便忍着没多问一句。
夏行星在水中犹如笼中鸟雀,受人摆布,双手又丝毫不敢放开霍经时,只得任对方托起他的一只腿打量。
霍经时有些粗粝的指腹细细摩挲着那一块丑陋的陈年旧疤,筋脉相缠,面目模糊,在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突兀鲜明。
男人似是不忍,哑着声问:“怎么弄的?”
夏行星皱着眉别过脸:“不小心被狗咬的。”
真的是不小心吗?
霍经时指尖有些抖,从他小腿上扫过,微微刺痒。
“痛吗?”
一块肉被生生撕咬下来怎么可能不痛。
夏行星说得风轻云淡:“被咬的时候很痛。”痛得他几乎要晕过去,痛得他几乎要放弃求生的欲念。
“后来不痛了。”
这是真话,这些年的种种经验告诉他,没有什么痛苦是永存的。
即便某个当下你被伤害得鲜血淋漓,觉得不堪忍受万念俱灰,但所有的伤口都会有结疤的一天。
咬得住牙关,就熬得过去。
关关难过关关过,人生惟一的希望便在于此。
他不甘心丧命于一只发疯的野狗,不甘心溺毙于一池肮脏的污水,所以便要死死撑着,去抗争,跟狗,跟人,跟天跟地。
他熬了过来,那些痛苦也就过去了。
他过去了,霍经时过不去,仿佛在鉴赏什么艺术珍宝一般将那伤疤看了、摸了一遍又一遍。
目光灼热炽烈,又似有更复杂的情绪翻涌。
自从与夏行星重逢之后,他时常忍不住想,这世上莫不是真的有因果报应。
从前的他不信天命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所以无所顾忌与敬畏。
可当他一次又一次在这个人身上尝到他从未想象过的苦楚他便不得不又一遍遍去反思——
十年前他是不是真的对夏行星太坏了。
所以今时今日,那些苦和痛都乘以十倍百倍地反馈于他身心。
就连惨遭此难的当事人都放下了,他这个后知后觉的“落井下石者”却耿耿于怀。
夏行星经历过什么,自己从来不说。
霍经时只能找人去查,每每当他以为自己掌握了全部的时候,又总能无意发现对方身上还有他根本没有想象过的遭遇。
他每新发现夏行星的一个伤疤,便要重新忍受一遍那种针尖细细密密刺在心头的痛意。
不剧烈,却漫长、折磨、冷彻心骨。
人大抵都是这样,若是不上心,旁人遍体鳞伤亦可冷眼旁观,与己何关?
可一旦上了心,就连对方的一伤一痕都痛在己身。
霍经时这样偏执冷漠的人更不外乎如此,在他拥有肆意狂妄拒绝和伤害夏行星的时候没有手下留情。
可一旦上了心,便立马以数十倍百倍遭到反噬。
偏偏他上了心。
谁让他上了心。
迟来地上了心。
夏行星过去的这十年,是他想忽视却根本揭不过去的一页。
他第一次有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事情。
夏行星有些受不了对方狂热复杂的视线,那目光如有实质,一寸一寸扫过他的皮肤,仿佛生出一只手触摸了上去。
他动了动腿,忽然问:“很丑吧?”
霍经时回过头来,目光神情专注:“我不觉得。”
这并非假话,那块旧疤颜色褐红,乍看扎眼,但恰好呈一抹弯月的形状,印在夏行星雪白的皮肤上反倒像描红的胎记或是刺青。
看着那形状,又不禁想起小少爷从前给他起过外号。
月亮哥哥。
霍经时眼眸深下去。
这样一块疤,放在别人身上是残缺,是污秽。
在夏行星身上,是天然的纯稚与充满凌虐欲的妖冶,连那不光整的肉痕都带着它主人倔强不屈的姿态,成为自立坚韧的象征。
霍经时将他修长的腿一曲,放到胸前,头凑近看,滚烫的气息喷看看洒在那伤疤上:“不丑,很美,不过你若是介意的话,我联系医……”
夏行星腿一伸,让它沉入水底:“我不介意,就让它留着吧。”
好警醒自己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警醒自己不要再陷入同样的境地。
霍经时沉默地望着他,夏行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道:“不是要教我游泳么?开始吧。”
可怜他还不如让他真的教他一些实在实用的,关键时刻还能自保自救。
作者有话说:
火晶石的滤镜到底几米厚!?
ps.这个泳看来明天还得继续学啊~
第30章 桃子汽水
半晌,霍经时说:“来,先教你浮水。”
他果然守信,再没有离开过夏行星半步。
也极耐心,一步一步哄着他沉水,换气,蹬腿。
只要夏行星脸上稍有异样,就马上将人捞起,抱在自己身上,低声抚慰教导。
宽阔的肩膀、有力的臂弯和耐心的教导,无形中给了夏行星充足的安全感。
当他终于能在水中独立滑行时,仿佛小时候那个无助痛苦的噩梦也一并得到救赎。
他在变强,他又获得了一项新的能力,不会再陷入小时候那种任人拿捏的无助境地。
想到这些,少年的心里更明亮一些,睁开的眼睛在幽蓝色水里仿佛熠熠发光的珍珠。
霍经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被夏行星脸上的坚毅与笃定吸引。
夏行星看起来文弱,可骨子里的倔性常常令人震撼。
他动容、欣赏,也心疼。
夏行星从池壁一蹬腿,仿若一支蓄势待发的箭朝霍经时刺去,动作利落,身形优美。
霍经时在前方张开双臂等着他,不动声色地退后,无限激发他的潜能。
夏行星知道对方的意图,霍经时希望他游得远一点,再远一点,他蓄了最后一口气,拼尽全力加速,哗啦一下扑入男人的怀抱。
如倦鸟归林,时鹿投林,孤鲸向海。
霍经时张开双臂将他整个人稳稳当当纳入怀中。
仿佛有什么在他们于水中相拥的那一刻悄然改变,尘埃落定。
夏行星趴在霍经时削直宽广的肩头微喘着气。
男人抱着他换了个方向,高大挺拔的身躯挡住直射过来的阳光。
霍经时突然侧头,抵在夏行星耳边用低低沉沉的声音夸:“你游泳的姿势很好看。”
夏行星四肢修长,乌发白肤,身形灵动,又是霍经时亲自教导,动作标准利落,像湛蓝水域中一尾漂亮的游鱼。
夏行星身体一僵,不长的指甲又不自觉地扎进了霍经时的肩膀上,水下的腿也有意无意地踹了对方一脚。
霍经时低头闷声一笑。
夏行星皮肤又白又娇,在水里多泡一会儿就有些起皱,没再让他多练,霍经时让白叔取来浴巾将人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去洗澡换干衣服,别着凉。”
夏行星吹干头发出来霍经时已经换好家居服坐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的懒人椅上。
两条长腿随意支着,额前黑发未干透,消了几分往日身上那股正经严肃劲儿。
在熠熠阳光下显得年轻而俊美,跟幅海报似的。
夏行星只看了一眼便瞥开。
心又跳起来。
莫名其妙。
白色小台桌上摆着个小冰桶,浸着一支红酒、黄油啤酒还有莫吉托、长岛冰茶。
“过来坐。”霍经时挑挑拣拣,掏出来一瓶桃子汽水给夏行星。
“……谢谢。”
夏行星接过那冰冰凉凉的玻璃瓶子,贴了帖侧脸。
好舒服
logo是他不认识日文,字体标致秀雅,浅淡粉色的汽水吐出圈圈轻盈的气泡,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子里格外清新可爱。
摇摇晃晃折射出一道浅浅的彩虹,映在夏行星的手掌心。
少年摊开掌心,抓了抓,又张开。
霍经时看在眼里,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了会儿,金色的阳光仿若被剪碎的金箔从青翠碧绿的葡萄叶隙间筛下来,落在茵茵的草地上。
霍经时回了几封工作邮件,一抬眼,身侧的少年已经沉睡。
鸦黑睫毛微翘,有光点跃在鼻尖上,睡容沉静,夏行星鲜少如此放松毫无防备的神情。
霍经时抬手挡住他头顶的日光,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几只蚊虫飞过来,他挥手赶走,才轻轻拍了拍夏行星。
“醒醒,回去睡。”
夏行星警觉性高,向来睡得浅,但今日在外奔波了一天,又学了半天游泳,体力耗尽。
眼都没睁,皱着眉挥开霍经时的手,翻了个身,又继续沉沉睡去
“……”霍经时怕他着凉又他皮肤晒伤,弯腰轻轻把人抱起往屋里走。
没了树荫遮挡,阳光太刺,夏行星蹙了眉心。
霍经时腾出手将他的脸往自己胸膛按了按。
夏行星蓦然睁开眼,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正被霍经时打横抱着,大惊,挣扎着就要下地。
“别动。”霍经时声音一低沉下来就显得格外严肃有威慑力,两条手臂如铁箍般紧紧桎梏着他的身体。
夏行星有些无措。
霍经时掂了掂他轻飘飘的身体,抱得更紧一些,语气温和许多,解释:“你太累了,不想吵醒你。”
夏行星还是不习惯和这个人有太亲密的身体接触:“我——”
“你继续睡,”霍经时不容置喙地打断:“眼睛闭上。”
夏行星愣愣地,半晌,对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只好假装闭上眼睛,头被迫靠在霍经时温热坚实的胸膛。
听着男人清晰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道,心中一池静水被搅得方寸大乱。
一个下午,他心跳的频率就没有正常过。
直到对方把他放到房间里的床上,调好空调的温度,又替他把窗帘拉好,掖好被子走了出去,才又重新沉入梦乡。
夏行星做了一个冗长深沉的梦。
梦里的他还很小,被扔弃在一片荒海上,狂风巨浪袭来,被迫喝了一肚子水,鼻息堵塞。
濒死之际忽然有个高高瘦瘦的熟悉的人影出现。
夏行星眉目一喜,满怀希望求救。
那人却居高临下,冷冷瞧他一眼,脸上满是厌恶与嫌弃。
就在他拼尽全力艰难爬上对方的船沿时,那人忽然回过身来,傲慢走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把他踹回海里。
夏行星瞬间被巨浪裹挟,卷成白沫……
他嚯地睁开眼,惊坐起来,一抹额头,满手是汗。
头疼剧烈,心跳如雷振,心口也疼。
那一脚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仿佛真的曾经有人在他心口上那块嫩肉踹了那么一脚,用足十成十的力气。
室息的惊慌久久不去,努力回想梦中那个对他厌弃至极恨不得让他丧命的人是谁……
房门突然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霍经时年轻英俊的面容。
作者有话说:
看辽小可爱们上一章的评论,稍微说一下我自己的理解,火晶石就是那种冷酷偏执的性格,不喜欢时你就是去死他也不会施舍一眼,一上了心又千万宠爱占有欲强。他这种狠心冷漠的人不是因为自己以前做的错事感到愧疚(开头那几章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而是对夏行星有了欣赏、被吸引、慢慢上了心才开始觉得他可怜可爱,又因为想接近对方而不得才觉得这是之前自己所作所为的报应。当然,这只是作者自己的理解,欢迎你们有不同的见解,我评论区的原则就开放、民主、自由、畅所欲言!耶!
怎么感觉今天的作者有话说写得比正文都多(bushi
第31章 变化
霍经时一推开门就对上少年一双阴郁狠厉的眼睛。
黑白分明,眸心像一个漩涡,惊疑、坚毅、决绝又无望……
霍经时心下莫名一窒,像被炽烈的火苗灼烧、煎烤。
还是对他防备至此吗?
本是想来叫夏行星起来吃完饭,又怕他尚未睡醒,霍经时便没有敲门
“怎么了?”他敛了神色抬步走过去
夏行星惊魂未定,下意识往后缩一分,如一只惊慌戒备的小鹿。
霍经时伸到半空中的手顿住,面色沉下来,薄唇抿紧。
空气莫名凝住,莫名诡异又危险的气息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散发。
霍经时一言不发的时候常常令人招架不住。
夏行星深呼吸,终于清醒了些,也自知失态,擦擦额上冷汗,勉力牵起嘴角:“没事,做了个噩梦。”
霍经时凝视了他一会儿,对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与表情,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单薄而伶仃。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捏了一下
终究还是拿了一张面巾给夏行星擦了擦满头流不尽的密汗,拍拍他的肩,低声道:“换件衣服,下去吃饭。”
夏行星扬起脸,不明亮的光线里,霍经时的眼睛像一片深沉的海,宽阔、平静,没有他梦中的狂风巨浪,没有他梦中的厌恶嫌弃,反倒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怕夏行星不愿意似的,男人捏在他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夏行星有些疑惑。
他在紧张吗?
霍经时也会紧张?
男人移开视线,结束这颇有些探究的对视,道:“我先出去,你快把身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
夏行星看着他把门关上,懒得再多想,换了套衣服便下了楼。
白叔和张姨今天的笑容似乎格外灿烂,两双笑眼望着他。
“……”夏行星莫名其妙。
“星星,快来!”
他呆呆点了头,落座。
霍经时给他夹了一只虾,夏行星抬头,一双黑眼睛微微睁大。
霍经时给他舀过汤、盛过饭、倒过茶,但夹菜还是第一次。
用的还是他自己的筷子。
对方动作自然,神色坦然:“游泳耗体力,补充蛋白质。”
夏行星眨了眨眼:“噢。”
男人沉静的面容、专注的眼神不像梦中那片将他裹挟撕裂的狂风巨浪,反倒像一座安静可靠的岛屿,风平浪静,青碧葱茂。
引诱着飘浮在海心的他一步步靠近、上岸。
要走过去吗?
可以停靠吗?
梦中那痛彻心扉的一脚真的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吗?
见夏行星举着筷子不动,霍经时问:“不会剥?”
“……,不是,谢谢。”
夏行星不欲多想甩甩脑袋,低头专心吃饭。
白叔与张姨眼看着总算雨过天晴,再次在厨房里会头。
一人欣慰道:“这就对了嘛,养孩子,又不是养猫猫狗狗,光花钱哪儿行?肯定要付出耐心和时间的,大人用不用心小孩儿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
另一人附和:“现在不挺好的嘛,先生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夏行星总觉得近来的生活过得有些匪夷所思。
他常常一打开房门就能遇见恰好经过的霍经时,两人视线一对上,又莫名移开。
或是他学到深夜在厨房外的吧台遇见冲咖啡的霍经时,两人头顶暖黄色夜灯聊几句,又各自回房忙各自的。
还有一天,他洗完澡去洗衣房,忽然发现自己前一天换下的衣服和霍经时的白衬衫、西装裤混在同一个洗衣机里。
夏行星大惊,霍经时的洁癖和规矩是他们都知道的。
平时张姨不让夏行星碰家务活,说他课业这么繁重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休息,夏行星刚住进来那会儿坚持自己洗了几周衣服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可是她怎么能把自己的衣服和霍经时的混在一块呢?
要是被霍经时知道准得大发雷霆。
夏行星急匆匆地跑去问张姨,却被对方轻飘飘打发:“嗐,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就这?”
夏行星半天憋出一句:“霍先生知道可是要发火的!”
张姨笑了:“哟?他还敢发火?你俩衣服可以一块洗可就是他自个儿亲口嘱咐我的。”
夏行星眼睛蓦然瞪大:“什、什么?”
张姨:“上周你不是学校有活动等着穿新那件校服嘛,另一台洗衣机又坏了,我还愁第二天早上晾不干呢,先生刚好经过,跟我说那就和他的一块洗。”
她一边说一边将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筒里拿出。
夏行星的校服和霍经时的衬衫裤子紧紧扭成一团,麻花似的难舍难分。
张姨好笑道:“他都走出去了,又折回来几步,站在门口那儿跟我说,以后的也可以一起洗。”
夏行星:“……”
不知怎的,面颊忽然一寸寸燥热起来。
在他看来,能把衣服放在一块洗是关系足够亲密才能做的事。
霍经时在想什么呢?
他的校服那么脏,沾满汗水、灰尘。
这人不是有洁癖吗?不介意吗?
总之,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改变,连客厅里的那几盆吊兰与海棠都开得越发蓬勃招摇,空气隐约浮动着躁动又撩人的暗香。
可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改变。
夏行星不敢去深想。
晚间有些诡异的偶遇倒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霍经时一忙起来,连家都回得少。
霍氏大厦的顶层。
公司高层散会时,副总和助理随口提了句要去北区的高校商谈一个资助合同。
一直没有说话的霍经时耳朵一动,忽然开口问:“北区?”
副总有些讶异老板突然关心起跟营利板块没有关系的业务,愣了一秒:“噢对,我们之前在资助的那个教育项目合同到期了,约了今天重新去跟他们领导谈一谈。”
霍经时问:“哪个学校?”
副总道:“安高。”又解释:“他们是省重点,而且也是各项综合排名最高的高中。”
霍经时点点头,直接吩咐道:“换我去,材料准备好。”
说完便直接走出会议室,留下满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
当地的龙头企业每年都会收到政府或软或硬的政治性指标。
作为纳税大户,更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同时也是企业树立良好社会形象的渠道。
但这些不涉及商业利益的合同,根本轮不到霍经时本人亲自出马。
也只有霍经时身边那位偶然见过夏行星几回的特助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
霍经时的特助是个不到三十的白领丽人,办事干净利落,人狠话少。
公司里比她大的小的皆敬称一声“于姐”,此刻正陪老板坐在前往市重点实验高中的车上,去谈一笔根本不计算在霍式盈利范围内的资助投资。
车厢内忽然响起清冷低沉的声音:“于助。”
于荔低眉回头,准备洗耳听领老板的吩咐:“霍总,怎么了?”
霍经时坐在后排,没有抬头,一边用笔记本批示资料,一边问:“你……家里有弟弟妹妹吗?”
于荔讶异地挑了一下出门前精心修过的柳叶眉。
霍经时极少会和她谈起工作以外的事情。
她稍微回过身,望见坐在车后排的人侧面轮廓线条立体,清明深邃的眼如深渊沉潭,笔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手上翻着的文件许久未翻动一页。
人精如她,想起之前霍经时亲自嘱咐她买的一些青少年用品,斟酌着道:“弟弟妹妹没有,外甥倒是有一个。”
“嗯,多大了?”
于荔收好她心里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包,默默接受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上司真的跟她开启唠家常模式的事实,微微一笑道:“上高中了。”
“噢?也在安高吗?”夏行星的事,霍经时很多都是吩咐于荔去张罗的,便没有瞒她自己家里新住进来了一个小孩。
“是的霍总。”
霍经时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穷追不舍:“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于荔猜测是冷淡严肃的老板搞不定家里借住的小子,哪儿能不赶紧给他递台阶:“关系……很一般吧。”
“主要是青春期的小男孩都叛逆,有时候混起来能气得他爸妈牙痒痒的,谁也劝不动,我说多了他也不爱听,发脾气,不过这个年纪的小男生都是这样的,不够成熟理智又容易自大狂妄,长辈多花点心思引导管教就好了。”
所以,这不是老板你一个人做不好,是整个家长群体都面临的共同的难题与烦恼。
谁料,身后的霍经时忽然道:“不会。”
于荔:“?”
作者有话说:
张姨:嗐!我当什么事呢!
于助:???您有事吗?
第32章 水晶
于荔:“?”
霍经时一只手搭在车窗上,闲闲靠着座椅,语气极其平淡:“我们家的小孩性格就很好,有礼貌,又懂事。”
明明动作随意,目光随意,连神情口吻都随意,但微微上扬的尾调着实掩盖不住话中看似平淡实则浓厚的炫耀意味。
于荔:“……”
行吧!
霍经时又问:“你外甥在安高念书,成绩应该不错吧。”
于荔实在想不通平日里一句闲言都欠奉的老板今日是怎么有了这么个好兴致,但也如实道:“没有没有,那小子常年吊车尾。”
年轻女人摇头感慨:“现在的小孩,手机、游戏哪个不比学习好玩儿,我姐姐姐夫也不管管,都觉得吧,男孩子嘛,这个年纪都是贪玩些的,到了高三的紧要关头自然就会自己捉紧了,我就怕他高中毕业了连书都没得读。”
霍经时眉心一蹙,不赞成道:“这怎么是年纪的问题,明明是缺乏自控能力和自制意识。”
“……”
助理微微一笑:“那不知道霍总在这方面有什么高见或者经验,也供我参考参考,好去管一管我那吊车尾的外甥。”
“噢,这个我倒是帮不上什么忙,”霍经时不动声色慢悠悠道。
随手翻了页搁在腿上的文件,才又状似不经意提起:“行星自己就很勤奋。”
“经常学习到很晚,也爱看书。”
“他生病我给他请半天假都还老想着去上课。”
于荔:“……”
不知道的乍一听还以为这个叫夏行星的是她老板的私生子。
两人又有的没的聊了一会儿,霍经时越比较越对夏行星感到满意。
于荔看着他有些欣慰地放下手里的平板。
两条长腿随意搭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里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清贵气,不过是个随意的姿势,偏偏由他做来,就莫名多了几分优雅与……隐约的魅惑。
作为公司里的小红人,必须让老板的炫孩狂瘾得到满足,她真诚地感叹道:“那夏少爷还真是现代社会青少年的一股清流,霍总好福气,这下也能省不少心。”
霍经时凤眼一眯,声音沉稳有力,却依旧还是不顺着她的话说:“那倒也不是,太懂事的小孩自然就有别的要操心的地方。”
比如,太乖了,懂事到事事自立自强,不麻烦别人。
也很令人烦恼。
于荔:“……”
进公司近几年,她头一次没有踩中老板的点,频频失误。
在关乎夏行星的事情上。
安高校园。
霍经时在校长和教务处主任等一群校领导的陪同下参观校园的建设。
正是下课时间,时不时有打闹嬉笑的学生经过他们,停下来问好。
经过绿茵茵的操场时,被簇拥在一群人中央的霍经时忽然脚步慢了下来。
一个陪同的年级主任以为是这位霍式总裁对足球赛感兴趣,热情为他介绍道:“足球联社是安高很有名气的学生自治社团,曾在安城历届的青少年运动会中取得过不俗的成绩。”
“这个足球场也是我们学校新建的,为的就是能让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说来还是前年霍氏给我们学校捐助的那笔……”
霍经时站在绿森森的广玉兰树荫下,根本没有听清楚那位教导主任在说什么,他满眼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头上戴了一个简洁的发带,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一截小腿和手臂在阳光下白得发亮,整个人轻盈灵巧如一尾游鱼穿梭在队友和敌方之间,带风进球。
队友欢呼着奔过去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夏行星笑容灿烂地和他击了个掌。
霍经时的眉眼冷淡下来。
那样纯粹开怀的笑容在阳光下几乎灼伤他的眼睛。
虽然这段时间夏行星和他之间的关系比之前他刻意回避的时候已经好上不少。
但也只是停留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多了一些,饭桌上的交流频繁了一些,彼此碰到时打招呼的语气没有那么疏离僵硬甚至还带着些许温馨的程度。
他看似咄咄逼人的试探和进击都被少年用宽和包容的姿态无声接纳与温柔化解了。
他们的关系看似已经达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和解的平衡。
但霍经时觉得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可主动权从未在过他手上。
夏行星用无声的姿态喊了停,霍经时只能停。
唯一值得庆幸和安慰的是,能看得出对方的动摇,在强硬撑着和卸下防备之间。
夏行星在思考,衡量利弊,像一只深思熟虑是否要出洞的小松鼠,异常谨慎。
又像一只小乌龟,带着厚重的躯壳,每每探出头来又缩回去,确认是真的安全了,再重新缓缓伸出头来。
反反复复,慎之又慎。
霍经时像一个精明的猎人,用虔诚的姿态、温和的手段引诱着小动物出洞;又像耐心十足的园丁,殷勤浇水,无微不至,等待着花瓣紧阖的蓓蕾向自己绽放。
他曾经想,来日方长。
可此刻,当他亲眼看到夏行星笑得那样明艳开怀地和队友击掌拥抱,又觉得,刻不容缓。
他不想等了。
修复关系总要有一个人更主动。
十年前夏行星主动了那么久,那么努力,现在换他。
认识夏行星这么久,他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笑得这样开心过。
那种大大的笑容是毫无保留的,极易感染人的,清澈飞扬,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
而非纯粹出于礼貌和修养。
总之,是在家里看不到的。
这样像水晶一样干净璀璨的笑容或许他也曾经拥有过,是他亲手摔碎了。
霍经时光亮昂贵的皮鞋踩上一片落叶,抿了抿唇。
说起来,他体育项目会的也不少,篮球、网球、跆拳道,出国之后还玩过冲浪和剑击,但他不会踢足球,自然也没有教过夏行星踢足球。
他出国的时候夏氏已经破产,夏氏夫妇双双跳楼之后夏行星也没有条件去学别的兴趣爱好。
那他的足球又是谁教的?
他还会什么别的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那些又是从谁的身上学到的?
前不久他还在感慨总算是把小少爷教会了游泳,可此刻想到夏行星把他小时候教的英语、乐高通通忘掉,再从别人身上学了一身本领,霍经时在车上和助理聊天的愉悦心情像是忽然被夏日明璨的阳光蒸发掉殆尽。
几乎不需要校领导们多费什么口舌,霍经时就不太耐烦地匆匆签下数额巨款的资助合同。
校长和主人彼此对视一眼,暗自赞叹这位传说中的霍氏总裁的慷慨。
霍经时冷淡地制止了诸位领导的场面话和相送。
经过操场的时候,又支走了司机和于荔,独自站在观众席上看了一会儿。
夏行星把从超市买来的冰水发给几个一起踢球的同学。
前排几个原本眼睛一直盯在校草身上的女同学此刻正不断往后排瞄,围成一团嘀嘀咕咕。
“这腿、这脸,是神仙吧?我我我我真的可以!”
“是老师吗?哪个年级的啊?还是家长?”
“没见过啊,是不是有剧组来拍戏?”
“白衬衫西装裤加金丝边框眼镜,我死了,真的死了。”
女同学们声音实在太大,连夏行星都不免顺着她们说话的方向抬头望去,堪堪跌落霍经时好整以暇、幽沉黑亮的目光里。
夏行星微微瞪大眼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身体比意识先反应,他单手一撑,越过台阶的护栏,头上的发带、短裤白t和脸上的阳光使得整个人充满蓬勃的少年感,也没有了那副虚弱的病态。
仿若之前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特定存在于霍宅。
他站在霍经时面前,面颊被夏末初秋的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微微喘着气:“霍先生,您、您怎么在这?”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霍经时明天又要作死啦!如果没有,那就是后天!
第33章 来看看你
上扬的尾调里那一分没控制好的惊喜极大地取悦了霍经时。
他默默在心里举双手投降,又放下刚刚心里的万般计较,眼底漫出一丝淡至可忽略不计的笑意。
但也只是一瞬,男人的面色依旧是冷淡和紧绷的,语气却仍带着一股诘问:“不想见到我?”
夏行星立即否认:“我没有!”
少年站在青葱翠绿的树下,面颊上淡淡的一层粉还未消退,像太阳底下的一颗红石榴。
他说完,两人皆是一愣。
夏行星着急否认的语气使得急促上扬的尾音无端端流露出一点撒娇的意味。
夏行星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心里忍不住怪自己孟浪。
这段时间他跟霍经时的相处比之前来得更奇怪和别扭,奇怪别扭的氛围之中又莫名透露着点诡异的温馨和宁静。
他说不上是哪里怪,很多时候不是他能招架得住的。
霍经时的应酬好像一下子少了许多,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回来和他一起吃饭,睡前还会跟他说晚安。
甚至有好几个早上,亲自送他去学校,据说是平时送他的小张有时会请假。
但这请假的次数未免也太频繁了些。
周末的时候,霍经时会打着检查他听力是否有长进的名号把他叫到书房里写作业。
那一张大的办公桌让夏行星给占了,他就在另一张小一点的桌子办公。
夏行星的练习册、笔袋、课本越摆越多,直至整个书房都充满了他的气息。
午时日光澄静,屋子里两人各忙各的,偶有徐风自庭前竹林而过,沙沙作响,另有一番静谧安宁。
明明有时候他想拒绝,但被霍经时一双眼睛冷静而沉默地注视着时,他又说不出口了。
日子丰盈沉静如温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溺进去。
像是异常久远的一个梦,竟以另一种他不曾想象过的方式圆了。
只有午夜里过于逼真的梦境会让牵扯他的一点神经,让他保持不要过度依赖外界的警觉。
不是他不愿意再坚强,是被人呵护关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他再也无法抵抗现世的温暖。
夏行星眨眨眼,虎牙笑窝都甜丝丝的:“就是您突然出现在球场,我太惊讶了,您是来办事吗?”
“不是,”霍经时眼眸微漾,幽深如沉潭,说得好自然:“我来看看你。”
“?”夏行星一愣,眼中那一丝拉扯和迷茫转瞬即逝,面颊上那层樱花似的浅淡的粉却又更深了些微。
男人和少年都生了一副极惹眼球的好长相,观众席上已经纷纷有人朝这边看来。
霍经时凤眼一眯,直接圈住夏行星的手腕走到树荫下,高大的身影往他面前一站,严严实实遮住四面八方好奇探究的目光。
也不再逗他,如实道:“我过来跟你们学校谈个合同。”
又淡淡地扫了一眼他身后那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问:“喜欢踢球?”
小少爷小时候根本不喜欢运动,能抱着乐高和游戏机在房间里待一整天。
自己不愿意出门,也不让霍经时出门。
那个时候霍经时常常有一种自己被变相软禁失去人身自由的错觉,他感到窒息。
此刻夏行星却点点头:“喜欢。”
霍经时语气平淡,状似无意问道:“自己学的?”
还是什么人教的?
夏行星回头看了一眼操场,场上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也在朝这边看过来,目光炽热。
夏行星招招手,笑着和他隔空打了个招呼。
回过头来,对霍经时道:“林宇教我的,他特别厉害,还带过队里赢了市比赛的冠军。”
霍经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对上那位男生遥遥投过来的视线。
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两个人都精准无误地接收到彼此不算友好的眼神。
“哦,”霍经时神色稍淡,没再说什么。
他那张冷漠禁欲的脸,一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清冷阴沉。
夏行星以为是霍经时担心他玩物丧志,耽搁学业。
他走近半步,一边侧头打量他的表情,一边解释:“霍先生,我就是上体育的时候玩一玩,不会影响成绩的。”
霍经时哑然,心想没必要为这个扫他的兴:“没关系,你喜欢就去,劳逸结合。”
看着夏行星凑近的一颗脑袋,霍经时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夏行星柔软蓬松的乌发,放低声音道:“有样东西要给你。”
“嗯?”夏行星好奇,”什么?“
“在车上,”霍经时自然又坦然地牵住他的手,“跟我走。”
夏行星视线飘到两人相握的十指上,心跳如鼓,到底没放开。
霍经时从车厢的小冰柜里拿出个漂亮盒子,一块慕斯点心雕琢精致香气甜蜜。
夏行星唇瓣微张,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霍经时大老远来一趟他学校给他买蛋糕?
男人淡定地别过眼睛,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声音沉稳清晰:“于荔想吃,她买多的,说要给你。”
“……哦。”
夏行星将信将疑地跟着他上车吃那一小块芒果芝士慕斯,一小口一小口,像只斯文兔子。
霍经时冷清孤傲的眼睛里泛起丝微浅淡的笑意,声音低沉性感:“好吃吗?”
语气里大有投喂的满足感。
夏行星伸出一小截嫩红色的舌头舔去嘴角的一点奶油:“好吃,代我谢谢小于姐姐。”
“……,不用谢”霍经时看了看表,道:“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出去吃饭,一起?”
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他从不会带上夏行星,但今晚去的都是圈子里玩得好的几个。
他回国不久,本是该在社交场合多露面巩固关系的时机,玩得好的都知道他家里最近住进了个人。
一直闹腾着要见一见。
至于他自己,大概是这些天自己已经习惯了和夏行星一起吃饭。
那是他枯燥繁碌的一天里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刻。
只要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应酬,他现在都一概让于荔推掉,按时回家。
夏行星却是吓了一大跳。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种霍经时在向他报告行程的既视感,并且有将他带入自己朋友圈子的意思。
不知为何,他很是有些心动。
往日反复提醒自己的要谨言慎行、要懂事不添麻烦全都在此刻摇摇欲坠。
霍经时也不催他,让他慢慢考虑。
夏行星最终还是道:“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今晚我还是回去喝张阿姨煮的排骨汤吧。”
他眨眨眼:“说好了的,要是我不回去,她该失望了。”
他是挺想去的,去看看什么样的人才能跟霍经时成为朋友。
他很羡慕,或者说,他曾经很羡慕。
但就在他那句“好的呀”快要跑到嘴边的时候,忽然想起,今晚轮到他去会所上班。
班是很早就排好了的,如果临时找不到人替他,那就算旷班。
这间会所报酬高违约金也高,他赔不起。
薪水和霍经时的邀请……那还是钱比较重要。
霍经时本来也不抱太大希望,也不问他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一起去,只是道:“好,那下次,你在家乖乖写作业,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夏行星耳朵一动,一股热躁在耳根漫开,悄悄红了一小片。衬着他白白的皮肤,活像只呆呆的小兔子。
他小声道:“那您玩得开心,我先回去了。”
鬼使神差地,霍经时仿佛被什么附了身,伸手捏了一把小兔子的红耳朵,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柔和了一瞬:“嗯,去吧。”
小兔子脊背一僵,一拉车门,撒开腿就跑回了绿茵茵的球场。
霍经时从车窗望出去,看夏行星回到操场上就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那个高大的男生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低头说着什么。
夏行星没有闪躲,脸上尽是融融笑意,青葱少年们在金光闪闪的阳光下挥洒汗水,一片朝气蓬勃。
霍经时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什么,嘴角柔和的弧度平了下来,神色稍淡,看了好一会儿,车才调头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我明天请个假好吗?嘻嘻等我噢!!!
第34章 丹枫路47号
夏行星吃过晚饭,面色平静地跟张阿姨说了句“我去晚自习了”就直接坐公车到丹枫路47号。
张姨丝毫没有怀疑。
丹枫路47号是安城数得上名号的高消豪华夜场会所,严格的会员制,不是有钱就能预定得到的。
与天价消费匹配的是奢华的装修、体贴的服务和充满创意激情的娱乐项目,是有钱人追求疯狂和刺激的天堂。
夏行星在这里只当端茶倒水的侍应生,小时工薪资也很可观。
如果遇到慷慨的客人就更走运了。
虽然负责他的领班多次暗示明示他凭他这样一张脸和通身的气质早就可以以别的方式赚到普通薪资百倍千倍的钱,但他拒绝。
还不至于,夏行星想。
他是很想靠自己,很想自力更生,但还不至于。
否则当年他千辛万苦死里逃生也要从那个销金窟里爬出来是为了什么。
经理也不逼他,丹枫路47号毕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所,姿色绝艳的少爷公主多得是。
强买强卖那一套他们也不屑。
况且夏行星干活也很是利索省心,这里的调酒师、驻场乐队甚至清洁工都很喜欢这个机灵能干的小孩儿。
歌舞喧嚣的会所里,白天穿着校服品学兼优的学生模范摇身变成系着西式围裙的服务生。
丹枫路47号的工装很别致,修身挺阔的裤子显露出少年一双长腿,细致的腰身和纤盈的体态隐没于昏幽暧昧的夜色。
“星星,两杯黄金币和一斗玛丽莲梦露,七十一号卡座。”
“好的嘉哥!”夏行星细心地将杯沿的冰渍擦干。
卡座区在二楼,半开放式,离声色犬马的舞池距离稍远,清静优雅许多,放着悠扬轻柔的蓝调爵士。
夏行星匆匆一扫,脚步顿住。
七十一号卡座上,坐在沙发中间的男人今天下午刚给他送过蛋糕。
此刻身边贴着一个眉眼清纯的男孩,姿态极其亲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像两株交缠在一起的藤蔓。
霍经时手里摇着一杯紫色的液体,左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指尖抵在额头,微微倾斜着身子,有些慵懒,又似是有点不耐,就这么叠起双腿,随意地靠着沙发,偶尔拉一拉衣领,露出性感的喉结。
一双狭长淡漠的凤眼在光影的变换下波光流转,华光潋滟,竟染上一丝风流深情的意味。
背对着门口。
霍经时一把捉住身边紧紧贴着他的小男孩向他大腿身去的手,冷叱道:“出去。”
声淡似寒霜冰雪,眼神幽沉冷漠。
巨幅丝绣屏风隐隐绰绰,站在外面的夏行星只能瞧见两个人挨得极紧,靠得极密。
被冷待的男生无助地看向在场的另一个年轻男人。
何禹朝小男生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邪笑着调侃霍经时:“霍总是洁身自好还是不喜欢这款的?我跟你说,这已经是这里最贵的了。”
霍经时眼风淡淡一扫,漫不经心道:“你们差不多得了。”
知道这帮人最近一直没能把他喊出来,今晚难得的机会,定是要卯足了招数要看他破阵。
本来只是在餐厅里头正正经经吃个饭,这几个玩惯了的非要说既然他没能成功把家里的人带出来让大家认识认识,有惩罚。
便又来了丹枫路47号续单。
胡易仰头喝下一杯金杜娘,揶揄道:“不是吧,霍总,真在家带孩子带傻了?”
何禹也道:“你这是给他借住还是给他当爹啊?我亲弟弟我都懒得理,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贼几把烦。”
霍经时长腿一伸,瞥他一眼:“你们不懂。”
不知道养孩子的乐趣。
而且还是夏行星这么乖的小孩,又听话又可爱,一点都不烦,他巴不得他来多烦一下自己。
要不是看在都是些当初创业期帮过忙的朋友,他宁愿什么不干就陪夏行星写作业也不来这光怪陆离的乌烟瘴气之地。
田一阳好笑,还他们不懂?他摇摇头:“得了吧,你也就是没养过崽图个新鲜,等过久一阵儿你就知道了,小孩儿麻烦,躲都来不及。”
都是安城数得上名号的公子哥儿,胡易也还记着夏行星小时候对霍经时无理取闹的旧账。
他本人又是一副直率大剌剌的性子,酒喝上头后越发愤愤不平:“就是,时哥,你自己说,自从那小王八蛋住进你家去后,你都多久没跟哥几个出来了,兄弟可先在这儿跟你打个预防针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酒一喝上头,越发口无遮拦:“这有些人呢,骨头血液里就天生贱得慌,难缠得很。”
胡易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声音发飘,清清楚楚传到门外。
“说真的,那时候那小崽子才几岁啊?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占有欲那么变态的小孩儿?”
“我靠,那蛮缠颈儿,老子现在想起来他那股劲儿都毛骨悚然!”
“再说,说是失忆了,演电视剧呢?你知道他真失忆假失忆?”
“他现在无依无靠的,你就敢对他这么好,回头他赖上你甩都甩不掉,生米恩斗米仇,这种人我见多了,牛皮糖似的,”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给霍经时倒酒,“癞皮狗都没这么难缠——”
“啊——”胡易忽然惊叫一声。
霍经时一把攫住他的手腕,逐渐用力,对方猛吸一口气,痛得面部扭曲起来:“哥疼疼疼疼!!!!”
似是要给他更狠的教训一般,霍经时捻着他的腕骨重重一按。
“嘶——”
疼得钻心,胡易额头冒冷汗,被捏住的骨节迅速泛红,突出了一大块。
五指一松,手上那瓶六位数的柏林现运黄啤“哐啷”一声碎在地上,玻璃惊裂,一片狼藉。
座内中人看霍经时神色皆是一惊。
男人手里的酒杯望桌面上重重一放,凌厉眼风扫了圈,面容沉肃,声色冷峻:“说够了?”
绕是几个交情过硬的世家子弟都不敢言语。
阎王罗刹靠着沙发,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转了转腕表,狠声道:“再被我听见谁这么说他,嘴巴也不用要了。”
厢里光线暗,霍经时背对着门口,他声音低,站外面的夏行星看不到也听不到。
只有方才那几个陌生年轻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和酒瓶破碎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
夏行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却异常平静,仿若冰渊深处的凝滞无波。
一切都静止了。
作者有话说:
当然没完!
冰渊
霍经时收了手,胡易仍是疼得呲牙咧嘴,眼角冒泪,有些委屈。
霍经时冷眼扫过去,肃声问:“你不服?”
但看他时哥竟然能为了一个住进他家里还不够三个月的小孩跟他们这些交情过硬的兄弟发怒,又一下子怂得举起双手认输:“服服服,我闭嘴我闭嘴……”
霍经时本来就通身冷峻的气势,平日里高高在上不怒自威,一双凤眼含怒之时挑起凌厉的弧度,那副英隽的五官沉肃严厉的模样很是震慑心魂。
四人之中向来最是沉稳可靠的田一阳出来打圆场:“老霍你别生气,小胡子他没坏心,就是嘴欠。”
霍经时冷笑一声。
他要是真的计较,胡易现在已经在医院躺着了。
他无非是要给自己的圈子立个规矩,夏行星不是他们可以恶意诋毁、随意对待的人,不管是谁,从今往后都要放足了百分之两百的尊重。
田一阳抿了口酒,接收到在场另外两个人抛了半天的眼色,半晌,问:“经时,我多嘴问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经时晃了晃了酒杯:“什么什么意思?”
田一阳被他推回来的太极一噎,索性挑明了说:“小少爷,你是怎么个打算?是觉得养着图个新鲜逗趣儿还是真的正儿八经谨遵师命报答师恩?”
总不能是因为喜欢夏行星这个人才对他这么好吧?
霍经时斜眼睨他,冷道:“你的手也不想要了?”
田一阳退后:“不不不,我就问问,问一下还不行吗?”
他唏嘘道:“就……我听说你出国后他过得真是挺难的,许家的独子你知道吧?”
“男女生冷不忌也就算了,还特么的玩娈、童那一套,当年差一点就买下了小少爷。”
“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抓人,那会儿管家保镖都被遣散了,他们家连个成年的都没有,那小孩儿好像自己逃了出去,听说是自己从三楼的阳台上跳下来,腿断了。”
“后来被夏家旁支*些狼豺虎豹逮回来,恨不得直接把人送到床上,事情闹得很大,最后还是许老爷子丢不起这个脸大发雷霆才作罢。”
门缝外的一张脸瞬时血色褪去,苍白得似一张单薄的纸,最不堪的过往还是赤裸裸地被摊出来了。
霍经时凤眸一颤,一颗心被紧紧撰住,握杯的指尖微微泛白,面色沉冷:“许辉?”
“是,后来许家不要人了,夏家也没人愿意养他。”田一阳作为当年的为数不多的知情人,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经时,你说小少爷他……知不知道当时是我们向那边泄露了夏长利夫妇的线索,和那支基金的去向?”
霍经时眼睫一颤,尤沉浸在愤怒的冷意里,垂眉敛目:“他没必要知道。”
田一阳咽了咽口里微苦的酒:“那年你到法院做完证人就马上办手续出国了,他爸妈畏罪跳楼,公司债主成群,夏家旁支也容不下他……”
“还有……那笔基金。”
“你完成抽底变现之后又被他几个伯父和堂叔瓜分得差不多……”
霍经时脸色阴沉。
“所以,”田一阳看着男人冷怒的面色,斟酌措辞:“小少爷这事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总要给哥儿几个露个底。”
霍经时是主谋,他们几个算是帮凶。
即便霍经时再少年天才,当年也不过十八岁刚成年,完成基金对冲置换和操纵夏氏股仓的繁琐工程不可能一个人独立完成,他们或多或少都用了家里的关系帮了忙。
田一阳看了眼禁声的何禹和一动不动的胡易,摸了摸鼻子,继续委婉道:“是,我们都知道这些年小少爷是吃了不少苦,就……如果你是为了弥补一点当年心中的悔意,想做一些补偿,那把当年那笔钱还给他足够了,他现在就是个普通人,那个数能确保他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但没必要到这个程度。”
这些天的桩桩件件他们都看在眼里。
霍经时是什么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曾经可以一个星期住在办公室的工作狂魔现在每天按时下班回家,又是亲自接人下自修,又是去学校给人送衣服。
一天恨不得十个电话,上赶着陪吃饭、陪写作业,就差陪睡觉了。
宠儿子都不是这么宠的。
太不正常。
霍经时这种目的性极强的功利主义理性派一不正常就显得非常可怕。
任谁都能察觉出来,事情隐隐有失控的意味,唯有当事人还觉得理所当然乐在其中。
田一阳和何禹对视一眼:“你……你明白我意思吧?
霍经时笼着刀削般的眉峰不说话,沉默思考时侧脸英俊又带着些冷淡,等他再抬起头,几个人被他锋利的眼神看得纷纷移开视线。
他直接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
田一阳按了按眉心,叹气:“你真不明白吗?”
“这么多年没见着面,这才相处几天就敢信他?你知道他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
霍经时针锋相对:“我不知道你知道?”
夏行星身上那种令人着迷的纯粹鲜活和坚韧顽强的倔劲他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别跟我抬杠,经时”田一阳像评估一支上市股线似的评价道,“你现在这样做非常不明智。”
霍经时冷目相对,声音沉肃:“那我该如何?”
田一阳客观冷漠不带感情地给出最佳方案:“可以让他继续留在霍家养着,但交给你们家的佣人照顾即可,你本人最好跟他保持距离,等到他成年把当年的基金和孳息一并还了这事算完。”
霍经时听得一腔怒火,眼里盛着一方冰池,抬脚踢开地上残碎的玻璃:“不可能!做不到!”
“你——”田一阳看他跟被下了降头似的冥顽不灵,既迷惑又着急,声音提高,“不是——光我上边说那事儿就知道这人性子有多烈,这么多年能从夏家旁支和他爸妈那群债主手里苟下来的人绝没那么简单,你就不想想万一他知道了当年是你——”
一想到这个霍经时一阵来由不明的心烦意乱,仿佛被点到死穴,又仿佛被什么刺激,像发怒的头狼:“那我就受着!”
夏行星要做什么他都受着,他应得的。
“你们别管。”
田一阳眉头紧蹙,还欲再说,马上就被身旁何禹按了下去。
何禹向来最懂察言观色,霍经时向来专裁独断,自我意识极强,不喜受人左右,说到这个地步已然是极不耐烦了。
他咳了几声,挥挥手活跃气氛:“嗐,不管就不管,时哥你就当哥几个瞎操心行不行。”
他又拍拍田一阳的肩:“你也是,田哥,不就是养个小孩嘛!宠着点就宠着点吧,也不费什么,多大点儿事,还能翻出什么浪去。”
“快!一个两个的都别那么严肃了!好不容易聚齐一次可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来!喝酒!小胡子把他俩的杯都给我满上!”
早就听傻了的胡易立马甩着一只差点骨折的手屁颠屁颠的凑过来装孙子:“来,时哥喝酒。”
“田哥,喝酒。”
霍经时眉心一锁,想反驳何禹,夏行星对他可不是“养一个小孩”的事儿,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言沉默。
门缝之外,夏行星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捧着冰酒桶的双手又冻又麻,毫无知觉,仿若置身荒茫冰渊。
作者有话说:
还没完!
第36章 妄念
很快,夏行星收拾好表情,扶稳了酒托原路返回吧台。
神色平静,步伐利落,四平八稳。
另一位侍应生问他怎么回事,手上的冰镇酒桶怎么原封不动地抱了回来。
他甜甜地笑了一下,深深的酒窝酿出一点歉意:“小杨哥,刚刚我迷路了,没找着七十一座,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这一单啊?”
小杨哥很好说话,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糊涂鬼!”说完端起酒托帮他送酒去了。
夏行星神色无恙地收拾客人离席的桌面、收拾酒杯、清洗、擦拭。
全是最规范标准的手法和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索。
做完了自己的事情还笑吟吟地问调酒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leo说那就帮忙用啤酒杯摆个六芒星阵吧,看了下四周,又凑近他小声道:“给你留了个红丝绒,忙完过来吃。”
夏行星笑眼一弯应下:“好呀,谢谢。”
leo笑了下,抬手想揉一下他的头,夏行星抱起一托酒杯就转身:“我先过去了。”
leo挑了下眉,看着他的背影饶有意味又笑了下。
六芒星阵不难摆,玻璃杯沿有些锋利,夏行星沉浸于思考太过专注,失手打碎一个。
左手被扎到受了伤,伤口裂开乍一眼颇为惊心。
殷红的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落到地上,一滴,两滴.....竟和他白皙的肤色形成一种妖艳又诡异的反差与美感。
leo忙着接单,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
夏行星眼睛干涩,嘴角弯起来的弧度拉平。
冷漠地看着手上的伤口了盛在手心的那一小摊血,丝毫没有想去料理它的欲望。
好麻烦。
什么时候流完。
他皱了皱眉,懒得去找用具止血,就这么等血自然流到停止。
血静静淌成一小泊,夏行星甚至嫌它止得慢,干脆盒起掌心,微微用力抓了抓,好让血流得更快一些。
直到完全不再冒出新的红色浆液。
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有经过的客人注意到,凑过来问:“你怎么了?疼不疼?”
夏行星闻到酒气,后退两步。
看着对方一双贪婪急色的眼恨不得黏在自己脸上,冷漠道:“没事,不疼。”
那人已半醉,还要再缠上来,半路杀出了个女的,应该是他女朋友,一把揪住那男的耳朵:“胆子肥了?我这前脚还没走呢你就勾搭上人了?”
又回过头厌恶鄙夷地打量夏行星:“啧啧,这么小就知道出来勾男人了?”
“你爸妈知道你出来卖吗?姐姐今个儿教一教你,当婊子不打紧,但勾有主的就是不要脸,看什么看,一脸贱相。”
夏行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吵吵嚷嚷地离开,抓了抓已经不再滴血的手掌。
他……贱吗?
不要脸?
不,他不是,朦胧的光线中,夏行星嘴角咬紧发白的嘴唇,反复对自己说,他不是。
他不下贱,只是永远学不聪明,所以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他不贱,他只是贪心了一点,妄想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贪图一点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暖。
只是这点虚情假意的温暖代价未免太过昂贵。
夏行星自嘲一笑,也怪他自己想不透,怎么会因一点假意的甜头就生出那么多虚妄的幻想呢?
不喜欢你的人或许注定永远不喜欢你,也许改头换面也遮掩不了自己天生招人嫌恶的本质。
他溺在平静无波的柔情和温和里太久,忘记了生活给过的教训,竟也妄想得到一点甜蜜的希望。
信赖、依靠、温柔这样诱人心动的妄念他竟也敢有?
实在错得太离谱。
夏行星不怨恨谁,只觉得自己万分不可原谅。
太蠢,蠢得令人自羞自愧,在别人眼里自己又该是个怎样的小丑与笑话?
不敢想。
夏行星呼吸急促,用沾着血液和冰水的手捋了一下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不过还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没关系,夏行星勉力打起一点精神安慰自己,有什么大不了,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其实也谈不上失去什么。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个算什么。
等掌心的血迹完全干涸,夏行星回过神来,随便拿了张餐纸一擦,又继续干起活来。
他毫无意识得将伤口极深的手随随便便就伸进了冰桶里取啤酒,或是用力地扭干抹布。
好像只要手上的感觉明显一分就能掩盖住心口的空荡和疼痛。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想看什么!我也想!(不是)等我磨一磨下一章~等我噢!!!
第37章
祸不单行,夏行星觉得今晚自己实在倒霉。
心不在焉,屡屡出错。
比起那个被他失手打碎的玻璃杯和刚刚遇上一双莫名其妙的怨偶,更令人苦恼的是眼前这个肥头大耳、酒气熏人的中年男人。
半路不小心撞到对方,却被对方的手下拉着手腕不放,污言秽语上下其手。
“好久没见到你了。”
“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
这人是会所的常客,方氏集团的老总,之前就跟他明示暗示过有的没的,夏行星没理会。
“叫我想得幸苦。”
方总瞧见夏行星微红翘起的眼角,下边一紧:“哭了?怎么了宝贝?”
说着整个人就要压上来,夏行星左躲右闪。
那方总哼笑一声,挥了挥手,身后蹿出两个大块头。
轻而易举擒住他的两只手,夏行星不得动弹分毫。
少年漆黑瞳孔微微一缩,面色终于呈现出一丝惊慌的裂缝。
本就满腹心事,正处于信任坍塌情绪波动最大的挣扎中,不安全感和慌乱汹涌袭来。
夏行星厉声喝道:“放开!”
方总痴淫一笑,肥耳大头凑过来,越来越近……
夏行星黑瞳一寸寸放大,情急之下,疯狂挣开一只手,随手抡起一个酒瓶子……
“哐啷”一声炸响,酒瓶在人头皮上炸开了碎花。
方总一闪,打中的是押着他的大块头。
方总丝毫不在意手下受伤,眼里尽是看到猎物的急色和贪婪:“好啊,把我的人打了就得拿自己来赔。”
满脸油光的男人也不急,悠悠地抽了口烟:“小夏,今天可是你把我的人打伤了,先不说赔多少,要是我想,把你放到牢子里关几年都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牢里什么情况你知道吧?就你这样的,”说到这,他对着夏行星那张干净漂亮的脸狎笑了一下,“就是被人分着用的事。”
夏行星厌恶地皱起眉。
“还不如跟我一个人,你说是吧。”
他拿捏着姿态,慢条斯理地吓唬夏行星,享受着狼逗猎物的快感。
“你自己想,慢慢想,好好想,想清楚为止。”
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夏行星那张脸值得。
网红脸外围女都玩儿腻了,难得遇上个看着舒服又顺眼的,真是个乖中带着一点野的小野猫。
他肖想了这么久的小点心,就快到嘴了可不能就这么放过。
夏行星面色紧绷,却丝毫没有被他的夸大横词吓到。
对方认定他是个不经吓的废物草包,但要是这么点无赖把戏就能把他套进去,那他也活不到现在。
自小艰苦漂泊受尽欺辱的生活,更难缠刁钻的人他也见过,夏行星早就练就了与三教九流各色各类人盘桓斡旋的本领。
只是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换做平时,他也许还能服个软,巧言蜜语几句脱个身。
但是今晚的一切都实在太糟了,他心里那根弦早就绷断,实在没心情低头弯腰装孙子。
也许今天,就是自己在这里上班的最后一天。
时薪这么高的工作,怪可惜的,去哪里找下一份?
他又把一切都搞砸了。
夏行星破罐破摔地把手里的酒瓶碎片一扔,冷笑一声:“方总这么厉害何必跟我一个出来讨生活的小人物过不去。”
“今晚的事若要真追究起来,也是您先动的手,在公开场合对我进行骚扰猥亵,未遂后还打算用强,我不过是正当防卫。”
对方看他一脸清醒伶牙俐齿,嘴角邪淫的弧度慢慢放平。
夏行星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闪着阴狠清冷的光,仿佛要是逼急了他还能再来刚刚那么一下,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狠绝。
“您先别抵赖,也别急着吓唬我,这里哪个方位设了几个摄像头我比您熟。”
“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伤的前因后果、你的一言一行都被记录下来,我自认为没什么好怕的。”
小杨帮夏行星将酒送到贵宾厢座。
几个年轻男人说了会儿生意场上的事,气氛已经重新缓和活跃起来。
霍经时提了一脚胡易的小腿,使唤道:“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给我弄走。”
胡易面上不情愿地嘟囔:“哎呀出来玩嘛,又不真干什么……”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将人叫出去。
霍经时淡淡瞥他一眼,胡易立马乖乖禁声。
厢房里清静了许多,后头又来了些别的朋友,三两男女。
胡易朝其中一个气质冷清风姿绰约的女人努了努嘴,眼神在她和霍经时身上游来游去,笑道:“嫣儿动作够快的,一答辩完就飞回来了,是不是怕有的人回国了不安全。”
蒋嫣若有似无朝霍经时看了一眼,男人一脸清冷,事不关己的无动于衷。
她也不太所谓地勾了勾嘴角,扬起下巴道:“可别,我是为了我那个申了小半年offer回来的。”
田一阳仿佛听了个笑话:“国内还真有能入你眼的offer?这是要搞微服私访那一套了?”、
“没想到你们家还真愿意放你出来。”
蒋氏背景深厚,享誉国际的金融世家。
蒋嫣是蒋氏的掌上明珠,也是霍经时的硕博同门师妹。
霍经时前脚回国将霍氏收入囊中,蒋嫣后脚就买了返华的机票。
何禹坐在最接近舞池的外边,看到楼下的动静,随口说了一句:“哟,那个小美人好像有点儿眼熟。”
霍经时慵懒浅酌,不予理会,只当他又看上哪个尤物大惊小怪。
何禹也不确定,毕竟他只是多年前见过夏行星一面,可少年精致的面容让他忍不住又看了几眼:“不是,那个,时哥,你要不要来看一下——”
霍经时慢条斯理地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反应比谁都快。
只匆匆偏头往外瞥了一眼他就确认无疑那个男孩是谁。
长腿一迈,大步朝舞池走过去,心头一把无名怒火噌地一下子就无头无尾地燃了起来。
“你他特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婊子出来玩装什么正经纯的。”
“这么会说是吧,今晚有的时间让你开口叫唤,你这张小嘴……”急色的男人终于没了耐心和夏行星周旋,骂骂咧咧起来。
会所的领班听到动静已经带人过来,正低声下气地跟方总解释。
夏行星站在一旁不说话,下巴傲居抬起。
中年男人一拂手推开领班,不依不饶:“行了,你别给老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就一句话,这人我要,你们给不给,今个儿我还就非得——”
眼看一双油腻的手就要抚上夏行星的脸蛋,却生生在空中被一股横空而降的蛮力瞬间卸了力道。
“咔嚓”骨头嘣断的脆响,清晰渗耳,闻者悚然。
方经理似头尖利磨刀下待宰的猪,横肉抖擞:“我曹,是谁敢动回头,两条缝似的眼咪子使劲睁大了几圈,惊得一张臭嘴能吞下个酒杯:“霍霍霍……”
远远听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霍经时没什么别的感受,只是觉得很久没人在他手上死过了,今晚就很想再试一试。
霍经时没等他叫完,直接抬腿又是一脚,正中膝窝。
满身酒气的笨重男人轰然跪下,尖锐的痛感后劲漫起,起油的前额升起一层冷汗,喘在人群中央像一头濒死的犀牛。
霍经时居高临下,声音低沉狠厉:“看来方总还记得我。”
漫不经心的语气,高高在上的姿态,那张眉宇英隽的脸绷得极紧。
浑身阴郁的气场笼罩着整个空间,像是积蓄已久的乌云,几乎要阴沉地滴下雨来。
那周身暴戾的气息即便是夏行星看到也不由得抖了一瞬。
霍经时看到本应该在学校里上自习的人一身会所少爷打扮,修身挺阔的裤子显露出少年一双长腿,细致的腰身和纤盈的体态,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冷峻的侧脸,在黯淡昏幽的光线下更显得肌肤透白,像常年不见光养出来的玉,墨黑双眸幽沉如深潭。
夏行星莫名心虚,移开视线,不敢直视。
可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遂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霍经时与他在灯光迷离的喧嚣中对视,一个目色怒厉,个波澜无惊。
目光汹涌间仿若隔着一条无边际的暗河。
霍经时过不来,夏行星不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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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盛怒
夏行星站在乌七八糟的人群中央,神色平静且冷。
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和慌张袭上心头,霍经时方要抬脚走夏行星身边去,裤腿一顿。
方总这会儿哪儿还能不明白,他这是动土动到阎王爷头上了,挣扎着爬过来。
血色淋淋的手指牵住霍经时的裤腿:“霍总,霍总,你听我说,误会,都是误会,我不知道夏少爷是——”
“今晚是我没长眼,不小心惊动了您的人—”
霍经时不悦,但没矫正,未置一词。
一双眼是在黑夜中亦会发亮的黑曜石,看不到旁人,目光幽深、锋利,就这么静静地停在夏行星身上。
夏行星只觉得身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开始发烫,无处可遁,头皮发麻。
他麻木了一整晚的面色终于有了点波动。
但也只是一瞬,努力压下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脸上是古井无波的平静。
霍经时踢开方总,将夏行星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有力的手指将少年的手腕箍得极紧,甚至勒出一道明显的红痕,眉眼骤然沉降:“他碰你了?”
夏行星觉得那个骚扰他的男人都没霍经时抓他抓得疼,抬眸看了他一眼,很轻地摇头,镇静道:“没有。”
霍经时见他一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模样,顿时又是一阵心头火起。
少年身上的白色衬衫被酒泼湿,隐隐露出胸口莹白的皮肤,几滴玫瑰色的液珠挂在线条优美的细颈和锁骨上。
西式马甲勾出他纤细优美的身躯曲线,尤其是那一把纤腰……
霍经时面色蓦然冷沉阴郁,喉咙动了动,唇线抿紧,直接将手上的外套仍给他,皱眉沉声,语气严厉:“套上。”
夏行星冷不丁被吼了一句,打了个哆嗦,不明所以。
不知道又踩到了对方哪一条死线,只得慢吞吞接过外套,麻木套在自己身上。
昂贵的外套拿着沉手,衣领子上有一股香水味。
其实挺好闻,淡淡的迷迭和不算腻人的桂花清气,但夏行星还是有些嫌恶地皱了皱鼻尖。
田一阳几个也跟着追了下来。
事隔多年再见当年叱咤风云的夏家小少爷,只觉得这个人身上是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白净文气的面颊,沉静坚毅的眉眼与他们记忆中那个刁钻尖刻的小魔王天差地别。
不卑不亢的语气,出事不惊的镇定和清冷傲踞的狠绝使他在嘈嘈人群里被隔绝区分开来,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眼睛。
蒋嫣微微瞪大眼睛,碰了碰胡易的手肘:“哎那不是——”
田一阳跟她比了根食指:“嘘!”
霍经时那股威严凌厉又漫不经心的气场将现场的喧嚣嘈杂隔绝开来,衬得他独独一身端肃沉冷。
那方总还在涕泪四流地求饶,霍经时如冷面罗刹,无动于衷。
方总明智地掉了个头,爬向夏行星。
滴血的手指还没碰上少年的鞋面,就被猛然皱起眉的霍经时反脚重重踢开坨横肉飞至两米远。
什么腌臜也敢碰夏行星!
见人不死心,还要爬回来。
霍经时横眉冷怒,抬步过去。
昂贵蹭亮的皮踩上他青肿的小臂,肘骨碎裂,血肉模糊伏在地上的男人表情痛苦,浑身都在颤抖:“疼疼疼疼……啊求您……啊……”
周围有人发出倒吸气的声音,似是不忍。
男人嘴角微微一勾,上挑的狭眼半笑非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偏偏是这般随意的眼神,深不见底。
低沉的声音里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和不难听出的狠意:“听说方氏也在竞万盛的标?”
就这么一句,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方总眼珠瞪大,目光涣散,彻底晕厥过去。
霍经时说完踢了他一脚,长腿一迈就朝门外走去。
见身后没有人跟上来,心头又是不快。
那股无来由的怒意又腾腾地窜了上来,停步转身对仍在原地发愣的某人剑眉一挑,面色凌厉,沉声道:“怎么?你还要留下来喝几杯?”
夏行星只得跟了上去。
看热闹的散去,留下原地面面相觑吃瓜的几人。
蒋嫣秀气的眉心若有所思地皱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何禹解释道:“是曲老爷子托付给时哥的任务。”
说完又捅了捅胡易的胳膊:“不是、什么情况?不是你跟我说是小少爷死皮赖脸装可怜非要赖在霍家不走的吗?”
“你情报到底行不行啊?这特么到底谁缠着谁?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时哥还能有这么一天。”
“嗐!我这不也是听说嘛!”
胡易喊冤:“老四那天跟我打电话旁敲侧击了老半天,说是在皇后商圈碰到时哥带人去吃饭,手里提了大包小包。”
“我这不以为时哥被吸血嘛?没想到是上赶着玩养成”胡易啧啧咋舌:“不过没想到小少爷长大是这么副模样,冷冷清清,怪好看,他不喜欢和时哥可以来找我玩啊,我就喜欢和美人玩。”
蒋嫣听着他们不着调的玩笑眉心皱得更深。
一直一言不发的田一阳眉头也蹙得紧。
走出47号,秋夜萧瑟的凉风带着瘆人的冰冷。
安市的夜晚,万家灯火、高楼明烁。
车内的气氛凝重得如有实质,驾驶座上的霍经时不急着开车。
疏懒地靠着后座,修长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且没有开口的打算。
回忆起刚刚在会所里看到夏行星的第一眼,白皙的脸庞、狡黠的虎牙和酒窝,修长纤细的身形,霍经时就觉得心底有股无名火在烧,眼底升起汹涌炽热的情绪。
仿佛一场寂静的凌迟。
他点了一根烟,摇下车窗,让冰冷的夜风涌进来,汹涌的怒意让他忽略了夏行星脸上不同往常的表情。
沉默的少年闻到烟味,微微皱了皱眉,偏开头。
点燃的烟一口未吸酒杯霍经时掐灭在烟灰缸里,他哑声问:“夏行星,你想干什么?”
疲倦的声音带着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
他以为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和夏行星表面而疏离的关系已经有了一定的破冰。
只是他以为。
霍经时自嘲一笑。
夏行星嘴角没有再像往常那般温和的笑意,也没了那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劲儿。
他看着窗外,不说话,整个人显得有些麻木。
对方无所谓的姿态和沉默的对抗让霍经时的眉眼骤然沉黯,脸上冷若冰霜之意更甚。
男人耐心告罄,忽然伸手用力一拍方向盘:“说话!”
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他从未了解过真正的夏行星。
无论是十年前的,还是眼前的。
夏行星被他的强势的怒意震得眼睫一颤,却仍是抿着唇不出声。
霍经时闭了闭眼,再挣开时,眼底压抑又汹涌的情绪看得叫人心惊。
他轻缓的声音像一把锋刃,带着轻薄和讥讽,还有隐忍的怒意:“你就这么缺钱吗?”
他也是今晚才突然发现,他给夏行星的卡,对方一分都没有刷过。
因为那张副卡是连着主卡的,他没有收到过一次消费提示信息。
意识到霍经时明显是误会了他,夏行星嘴巴微张,心里涌上一股难堪。
他冷静反驳道:“我没有。”
他没有在会所赚不干净的钱,他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普通侍应生,没有做别的不该做的事。
他是缺钱,但也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底线。
所以,他在霍经时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行星想笑,笑自己前些时候竟然以为……
关怀是假意便罢,原来连一份不带滤镜的平等竟也这么难。
一个从未真正看得起过你的人又怎么会真心关心你?
仿佛一把尖锐的片刀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割下一痕痕不见血的伤口。
一刀一片,清晰异常。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痛感,是这种痛意让他清醒,同时也默默支撑着他。
夏行星语气冷硬,重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有。”
霍经时心头却并没有为夏行星这句否认感到轻松一分,削薄的嘴角微微一勾,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那是怎么?不愿意用我的钱?”
夏行星终于不再回避他的眼神,不带感情地解释:“兼职的合同是我半年前就签下的,我没有理由因为住进了霍家就毁约,违约费我也拿不出。”
少年目光清正而坦然,姿态也不卑不亢,说话徐徐缓缓,显得镇定。
“何况,”他别过眼睛,看着飘起的细雨的夜色,轻飘飘道:“我本来也没有立场用您的钱。”
您?
又变成“您”?
好,真好!霍经时怒极反笑。
夏行星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装出那么生气的一副样子来,明明不喜欢自己,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甚至还会带来许多麻烦的借住人而已。
难道是怕曲老爷子责怪他监护不周吗?
实在没有必要,他又不会去告状。
“行,”男人微勾起唇,淡声夸赞:“真有骨气。”
霍经时几乎要为他拍掌叫好。
对方从来没有想过有事情要找他,一分一秒都没有信过自己,一种疲惫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去获取别人的信任和依赖却无功而返,并且看不到希望。
他想,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的心,怎么就硬成这样。
就算是块石头,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该被捂得生出丝微暖意来了吧。
车窗外有细冷的雨丝飘进来,夏行星抬手关窗。
忽然,一抹刺眼的红色撞进霍经时的眼帘。
男人幽黑的瞳孔狠狠一缩,托起夏行星的左手,冷声怒道:“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后天见!
第39章 不痛
伤口那么深,却连最简单的包扎处理都没有。
就任由它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嚣张地提示着主人的置之不理,自暴自弃。
夏行星不紧不慢扫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吧嗒吧嗒流血的伤口,可能是刚才被那个方总拽的时候他挣扎划破的。
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不以为意道:“哦,洗杯子不小心碰到的。”
不是故意放任,是确实感觉不到痛意,只有血流的波动感从掌心划过,就像开了水龙头有水流过掌心的触感。
真的不痛。
夏行星欲收回手,却被霍经时骨节分明的大手包围着。
指缝交错,手指相交,仿佛捧着一个易碎的宝贝。
“夏行星,你是故意的么?你知不知道这样伤口会感染?”霍经时眉峰拢得极紧,在光线昏幽的车厢里有种难以言明的落寞与无可奈何。
男人的嗓音压得低沉又严厉:“如果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让你不高兴,你说出来,何必这样不爱惜自己。”
夏行星缓慢地眨了几下眼,没有说话,眼睛里漾出的微光像是悬挂天边的寒星。
光芒冷清,只要霍经时稍一眨眼,它就会隐没如夜空,再无处可寻。
夏行星忽然变得遥不可及,和今天下午笑眯眯地跟他说“蛋糕好吃”的少年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即便他就坐在自己前面,咫尺相对,却冥冥之中有些什么变化早已悄然发生。
霍经时来不及捉住那些变故的尾巴和被忽略的思绪,时间轴就已经飞速往前,拉到了此刻。
夏行星终于开口,却并没有看他,眼中流露出抗拒的生怯和迷茫的疏离,声音细细哑哑:“我错了。”
他低下头,检讨自己。
苍白的嘴唇颤巍巍的,轻声重复着:“是我错了。”
他不能再心怀期待和侥幸,一错再错。
“对不起,我以后会改的。”
霍经时心口猛然一紧,当他终于听到了对方的道歉,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夏行星甚至没有怀着一个致歉者应有的忐忑不安与小心惶恐,眼里拉扯着激烈的情绪和一种已然决定了什么的决绝。
他以为这夏行星的一句认错,直到很久的后来才惊觉,这是夏行星的告别。
他们好不容易刚刚要筑起的信任的城墙于今夜、于此刻彻底分崩析裂,玉焚石碎。
霍经时来不及想那么多,用车上的餐纸简单给夏行星的手止了血。
又拉到唇边,对着皮肉外翻的伤口轻轻呼了几口热气,微微一吹,问:“痛不痛?”
这是小时候夏行星每次和别人打完架回来最想得到的就是霍经时的呼呼。
他总是没皮没脸地凑上来笑眯眯道:“呼呼就不会痛了。”
“哥哥,呼呼。”
少年霍经时一次都没有给他“呼呼”过。
夏行星任他将自己的手拉着,语气淡而平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不痛。”
他只是累,一种从里到外的疲惫和无力。
不再挣扎,也不再争取。
霍经时下颌紧绷,拉起变速杆,方向盘一打,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
让白叔取来医用箱,霍经时亲自帮他把手从里到外消毒了一边,严实包扎起来。
开始夏行星下意识拒绝,看到对方势在必行的架势便无力再争辩,于是听之任之。
整个过程夏行星不喊疼也不说话,看起来像是神思放空又满是心事沉沉的寡郁,对半蹲在自己身前鞍前马后的人视若无睹。
霍经时已经没有底气再跟他生气或是计较什么。
夏行星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他心底产生一种极为柔软的感觉,类似于怜惜,又或许是心疼,然后一昧妥协、退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无意流露的一举一动都能将自己的情绪拉扯变形。
少年坐在床沿边,霍经时半蹲在夏行星面前,轻轻握着他的脆弱纤细的手,不舍得放开,仔细检查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让林医生过来看一下。”
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发炎。
夏行星一听就皱起了眉。
这都多少点了,大半夜地折腾人是不是有病。
“不用,明天再说吧。”
夏行星十分介意麻烦别人,霍经时看出他的抵触,妥协道:“好,那行星,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霍经时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对于向来都极强势的人,这样的语气和姿态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低三下四。
夏行星仿佛这才从心事的沉思里抬起头来,面色已经平静了许多,他勉强打起精神,兴致缺缺地问:“什么事?”
霍经时摸了摸他的脑袋,抵着他的额头,低沉磁性的声音里带着诱哄的味道:“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很自立自强的好孩子。”
“我今晚那么生气,是怕你真的受到什么伤害,47号那个地方,比你想象中还要乱。”
那会所的合伙人他认识,那里也远不止表面的夜场生意那么简单,夏行星不能被卷进去。
一点都不能沾。
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后怕,这个词对于霍经时来说,突兀又新鲜。
被霍家那群豺狼虎豹算计的时候他不怕,孤身一人面对谈判桌上对面的跨国精英重组团队的时候他不怕。
年少的种种经历让他心中没有什么可顾忌敬畏的。
可是现在他知道忧虑、焦躁、心神牵动的感觉了。
他怕自己去晚一步夏行星真的被不轨之徒伤害。
怕看见夏行星手上乱七八糟流着血也不好好清理的伤口。
最怕这张明明很乖的脸上挂着一副平静到冷漠麻木的表情和这个人完全封闭自己不愿意沟通交流的态度。
年轻英俊的男人眉心微蹙,梗了一下,有些艰难道:“在车上的时候,对你那么凶,还有骂人,是我不对。”
“行星能不能原谅我?”
大抵是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如此的低姿态和软口吻,所以这些话自霍经时口中说出有种不太登对匹配的别扭。
夏行星眼睫缓缓抬起,盯着男人直挺的鼻梁,淡淡一笑:“我并没记恨霍先生啊,哪儿有什么什么原不原谅的。”
只是波澜不惊的语调显露了说话之人的淡漠与心不在焉。
霍经时一怔,削薄的唇线抿得极紧,心中默默叹了声气:“那好,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学业为重。”
“钱的事,就算是我先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再还给我,你看这样行吗?”
夏行星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反正经过了今晚,他在47号也做不下去。
霍经时见他答应,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气,眼底划过一点欣慰的意味:“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过身来嘱咐:“记得手不要沾水,有事随时过来叫我。”
夏行星定定坐在原地不动,没有回答,等脚步声逐渐完全消失,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曲家的电话。
不一会儿那边就接听起来,夏行星迫不及待:“爷爷,我是星……”
“星星,是我。”陈阿姨的声音依旧温柔熟悉。
夏行星看了一眼时间,悻悻道:“陈阿姨好,爷爷呢?是不是又在看电视?”
陈阿姨声音里带着点疲倦:“老爷子睡下了。”
“现在?”这不正常,老爷子睡得晚,这个时间应该在看中央台的某古玩珍品鉴宝栏目吧。
“是……不舒服吗?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陈阿姨的声音比往常弱了许多:“还不错,没什么大问题。”
异于常人的敏感使夏行星穷追不舍:“那怎么会现在就……”静了几秒,他幽幽喊了句,“阿姨。”
“……”
两方僵持,电话线里只有躁白音的流动声。
陈阿姨心知他起了疑心,瞒不过,叹了声气:“最近一直说头痛,今天好不容易才睡着。”
夏行星一惊:“爷爷没事吧?我明天……”
知道他想干什么,对方直接制止:“星星别着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血压有点儿不正常,明天要带他去中医院做理疗。”
她放软了语气和夏行星商量:“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跑几处医院,老爷子特意嘱咐过不能告诉你的,别让他操心,好吗?”
声筒里静止了几秒,夏行星才道:“好。”
听到他答应,陈阿姨才放松了一些,问道:“你在霍家怎么样?霍先生待你好不好?”
夏行星眼底划过一丝漠然,嘴角无所谓地扯出一个笑,轻声道:“好。”
陈阿姨欣慰道:“那就好,星星好好照顾自己,阿姨在家里整天想着你吃没吃饱穿没穿暖,等老爷子情况稳定一点儿,阿姨就给你打电话,你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夏行星冰冷了一整个晚上的身体终于感受一丝暖意。
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乖乖应下:“好,陈阿姨,我也想你的,好好照顾爷爷,辛苦你了,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
陈阿姨笑:“还是星星会疼人。”
夏行星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挂了电话。
夏行星知道自己没资格再胡闹了,爷爷的病情越发紧张,他不能再做不省心添乱的那一个。
幸好那一句“要不我还是回家吧”也没有真正地说出口。
安静待着吧,待在这里,熬到高考就结束了。
一年很快的,夏行星躺在床上没有闭眼,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很快就会过去的,他再一次在心里安慰、说服也是警告自己,别再添乱!
别再给无辜的人添麻烦!
作者有话说:
好像新来了一些小可爱,抱住!!嘻嘻
第40章 温水青蛙
仅仅过去一个晚上,夏行星就像是什么都完全想通了一般。
第二天清晨,又变回原来那个彬彬有礼、懂事礼貌的乖小孩。
仿佛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只是霍经时的幻觉。
夏行星在早饭的餐桌上碰到霍经时还挺意外的。
霍经时这种工作狂魔作息时间、行程规划极其严格缜密,他出门得早,平时基本上是秘书准备好早餐过来接他。
今天是不用去上班吗?
还是特意等他?
要算昨晚的账吗?
夏行星凝神一瞬,朝男人轻淡笑了一下,又安静地低下头去喝豆浆。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挺翘的鼻尖跃动,温和恬淡的气质与昨夜那张乖戾冷漠的面孔判若两人。
霍经时的早饭时间也异常忙碌,需要时不时低头回复信息。
他丝毫没有提起昨晚的意思,只是在夏行星放下筷子的时候飘过来一个眼神,犹豫了半晌,轻声道:“你吃太少了。”
半杯豆浆、一小块煎鸡蛋,是要成仙吗?
话里没有责备的意味,甚至是带着些需要仔细听方可辨认的小心翼翼和试探,生怕惹了对方不快。
但由霍经时口中说出来,配合着清冷的声音就莫名给人压力。
夏行星双唇微微张开,手中的勺子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
“算了,”霍经时不想勉强他以及显得太让对方有压迫感,他转正手上的腕表站起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帮你换药。”
夏行星举起自己受伤那只手:“我自己换过了。”
霍经时眸色黯了半分,抿了抿唇,不再多言,将椅背的外套搭在臂弯:“那走吧,送你去学校。”
夏行星想说不用,对方仿佛也知道他要说不用,一双乌黑幽深的眼望着他,竟能看出一丝恳求,或是……哀求?
夏行星张了张嘴,又闭上,不再做无用功,温顺地跟他身后。
一路上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霍经时昨夜在网上查了大半宿“如何与高三小孩沟通”、“家里的孩子有事喜欢瞒着大人”诸如此类的帖子,效果甚微。
夏行星不是普通的小孩,也不是青春期典型的叛逆性格,他是另一个反面的极端。
太懂事,知分寸,礼仪得体,乖得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夏行星也无话可说,索性佯装睡着,快要到学校的时候倒是醒得很及时。
他揉了揉眼睛,没什么表情和语气地说:“霍先生,把我放在附近的路边就可以了。”
这个价位的车开到校门口去,他都不敢从车上开门下去。
霍时川知道他低调谨慎的性格,按开门锁,嘱咐:“自己注意手上的伤口。”
夏行星点点头,想走,霍经时又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夏行星又是点头,说了句没什么意义的“再见”利落转身步入校门。
霍经时盯着小孩干脆的背影,伸手触摸刚才人坐过的位置。
皮革上还残存着少年暖热的体温。
霍经时摩挲指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才一把转了方向盘。
夏行星回头看着车走远,看了眼刚刚霍经时从车上小冰箱里拿给他的朗姆酒芝士蛋糕,走到垃圾桶前,手抬高,想扔。
可近十年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又让他实在做不出这种浪费粮食伤天害理的事情。
蛋糕是无辜的。
可他吃不下。
恰巧英语老师骑自行车经过:“夏行星,再不快点儿打铃了!”
“哎老师!”夏行星扬起温静乖巧的笑容,“你爱不爱吃这个。”
英语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姑娘,一脸狐疑:“你说跟我实话,是不是没写昨天的阅读理解?”
“……,不是。”
一整天的课上得心不在焉,幸好夏行星成绩向来很好,不需要老师操半分心,上课频频发呆走神也不至于被发现。
手上的伤没有太大的痛感,导致他收作业的时候动作太大触动了伤口又流了血,纱布染上一片红。
身旁的女孩子“呀”了一声:“同桌,你的手。”
夏行星抬起来看了一眼,淡淡道:“哦,没事。”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又是鼓舞高三考生信心的老调重提。
班主任让大家认真思考自己的目标学校和理想,上讲台来表个决心。
伊璇凑过来问:“同桌,你想考哪里啊?”
夏行星跟她关系还不错,不想随意敷衍,只如实道:“还没想好,你呢?”
伊璇嘟了嘟嘴:“我想出国啊。”
“出国?”
伊璇眼里亮了一些:“想出国读音乐。”
夏行星有些羡慕地笑了笑:“那很好啊,挺适合你。”
伊璇说:“你真的没有特别想去的学校吗同桌?你成绩这么好,考哪里都没问题吧!”
夏行星拿笔的手一顿。
特别想去的学校吗?
他只想考完之后,离这里远一点。
如果有条件,他努努力,带爷爷去个气候和环境适合养病的地方生活就很不错。
算了,夏行星捂了捂发胀的额头,先好好过完这一年再说。
风平浪静地不再出什么差错他就心满意足了。
晚上的自修在学校留到最后离开,回到家经过花园白叔在犁地。
夏行星背着书包,驻足看了一会儿,问:“今天种什么?”
白叔一抹额上的汗:“挑了几株香格里拉和戴安娜,看看能不能种活吧。”
夏行星点点头,看了眼前头灯火明亮的房子,不想进屋,顺势在水池的秋千上坐下。
白叔压了压土,指着一旁形态各异的种子道:“试试?这有花魂、长虹、读书台,看看有没有合你心意的。”
夏行星跳下秋千,拨了拨种子,挑好了一株路易十四,准备拿铲子,又收回手,摇摇头:“还是不了。”
白叔问:“这么了?自己种一束多好,等开花你就知道,那就好像是自己亲手养出来的小孩儿,看着它开得热热闹闹地,心里那个美啊!”
夏行星惨淡笑了笑。
就是因为怕付出了心血和感情,才会怕到了不得不离开那一天舍不得。
过客不应该在别人的园地留下太多痕迹。
夏行星仰起头,忽然道:“白叔,谢谢你噢。”
白叔拿锄子的手一顿,笑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夏行星眨眨眼:“没什么。”
这些天,任何来自外界的、无缘无故的好都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珍贵。
若是换做往常,他一定也会高高兴兴和白叔忙前忙后,亲手种植属于自己玫瑰。
可是现在,他才恍然意识到,白叔与张阿姨的爱也不是白来的,是因为霍经时的关系,他才短暂地拥有了这些温情脉脉的爱意和熨贴细致的平静无忧。
如果没有了霍经时,这个温暖甜蜜的梦境便一触即碎,他又会被扔到狂风猛浪里。
沉在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温情里太久,他都几乎要忘记,靠别人施舍怜悯来的东西也不长久。
总是要割舍的。
总有一天。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的好,不陷得太深,抽离得也不至于太舍不得。
把干脆利落毫无牵扯当人生信条,他不当那只被温水麻痹的青蛙。
白叔一边将泥土抹平一边笑他:“你这孩子,又在说什么傻话。”
“我这就叫好了?”他提起浇壶,往房子那头某个阳台上眺了一眼,颇为高深莫测地笑笑:“有人在你身上用的 心比我和老张多了十倍,不让你知道罢了。”
“……”
夏行星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瞭了一眼,书房窗边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唯有竹木帘子轻轻晃动的虚影。
太远,看不清,又疑是幻觉。
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夏行星帮忙兜起地上的工具,送他回到工具房。
经过洗衣房,张姨在哼歌儿,夏行星探出半个头,眨眨眼:“在忙吗?”
张姨:“没,咋了?”
他看了眼滚筒里搅在一块的上衣和裤子,轻咳一声:“要不……以后我的衣服和霍先生的衣服还是分开洗吧。”
张姨的第一反应是:“你们怎么了?”
夏行星:“……,没。”
张姨歌儿不哼了:“那?”
夏行星柔和地笑了笑,张口就来:“现在不是流感季嘛,我又每天到处跑,还是注意点儿吧。”
张姨被他忽悠过去:“成吧。”
夏行星说“辛苦了”,“哒哒哒”上了楼,在书房门前站住。
最后一关,他在心里默念。
对方刚刚在书房窗台边上也站得够久的了。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昨晚那一出也总要有个说法,不可能就这么一直避着。
既然他想通了,要心平气和地过完这一年,那问题就由他来主动决解。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不敢说话
第41章 他不开心
霍经时正在跟下属打电话,就看到门边冒出一颗黑溜溜的脑袋,他声音冷淡地迅速对着手机说了句“好了我有事,先这样。”
就把电话挂了。
“行星,找我有事?”
夏行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霍先生,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霍经时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将人拉到跟前。
罔顾电话里部门经理十万火急的汇报,面不改色道:“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你说。”
夏行星眨了眨眼,有些赧然地扯了扯嘴角,斟酌着道:“昨天晚上……”
霍经时的心一点一点提起来,乌沉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生怕他说出任何一个有关于要离开的字眼。
明明是夏行星这个未成年人撒谎跑去风月场地,可霍经时更像是做错后粉饰太平的那一个。
不想听,也不敢提,他不知道如果夏行星真的要离开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夏行星悄悄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稳了些,音调无波一口气道:“昨天晚上是我太不懂事,您给我解了围我还发脾气,是我不对,希望霍先生别往心里去。”
霍经时讶异地挑了一下眉,似是没想到他要说的竟是这个。
主动道歉?
男人深邃的目光一寸寸逼近,眼底幽深浊黑的亮光带着探究和审视。
夏行星抬起头,迎接对方毫不掩饰的打量。
霍经时抿唇,没有说话,径直伸出手,将人又拉进半步。
顺着少年纤细的手臂,摸到他的左手,缓缓托起,轻柔地微微一握,看了一会儿,问:“还疼吗?”
夏行星表情微漾,强忍住自己想要脱离男人气息范围的排斥感,眼睛却弯成一道浅浅的彩虹。
亮光清透,却有一点儿冷:“不疼的,谢谢霍先生昨天晚上给我包扎。”
“不用跟我说谢,是我没照顾好你。”霍经时没放开他的手,继续握着,沉稳有力的声音徐徐落入夏行星的耳朵里:“行星,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夏行星露出疑惑的神情。
霍经时沉吟半晌,斟酌着道:“昨天晚上,为什么那么生我的气?”
他想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想通。
为什么那么冷漠?
为什么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怕这个,最怕这个。
夏行星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还以为他只会着重询问他去夜吧兼职的事情,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抱歉的口吻,张口就来:“大概是我昨天太倒霉,摔碎了杯子、又被人缠上,被罚薪水,还丢了工作,又被您逮个正着,所以……心情不大好。”
霍经时凝视着他,对他的说辞没有表态。
夏行星又继续道:“我也怕您跟爷爷告状,而且——”他表情认真地说,“您昨晚确实太凶了,吓到我了,所以就……”
这一句倒是真的。
夏行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显得更真诚可信一些:“希望您可以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霍经时目光沉静地望着他,半信半疑,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又回忆着昨晚自己的盛怒是不是将人吓着。
可是他没办法,这些年无论是在谈判桌还是酒局上,他几乎没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刻,但最近为眼前这个人破例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被夏行星乞求的目光看得心里一软,又想起他昨晚被训斥得发抖的样子,问道:“昨晚……怕我吗?”
夏行星想起对方盛怒的阴沉,如实道:“有点。”
霍经时冷起来的时候,总像是下了场倾盆大雨,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怕我什么?”霍经时尽量使自己不显得那么严肃,放轻了语调后,竟莫名生出一丝温柔:“我太凶了?”
“没有,是我做错了事才会心虚,而且,”夏行星对上霍经时深邃的眼,很轻笑了笑:“我怕您会就此讨厌我。”
然后把我赶出去。
我现在还不能被赶出去。
至少在老爷子病情好转起来前,不能。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使霍经时顿住,心口猛然一紧。
这个小孩怎么回事。
他竟然会害怕被自己讨厌吗?
倔起来的时候让人气得咬牙切齿的,甜起来的时候又跟一团暖被子,让人心口像涌上一股密密的温流似的。
霍经时万般怜惜地抚了抚他僵硬的脊背:“不会,我不会讨厌你。”
我怕的是你讨厌我。
怕他没有聚焦的目光,怕他失去温度的笑容,怕他无所谓的态度。
夏行星眉尾不自觉挑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也不在意,垂眸道:“谢谢霍先生不跟我计较。”
霍经时一拳打在棉花上,嘴里发苦。
专注又深沉地望着少年,压低的声音里几乎有恳求的意味:“行星,能不能……能不能试着相信一下我?”
少年疑惑抬起头:“?”
“我知道我这个人古板、严肃又无趣,不会照顾人。”
“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就指出来,如果我有哪里让你不喜欢,也直接告诉我。”
“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用笑,不喜欢也可以直接说。”
“快乐一点,好吗,行星。”
“我希望你快乐。”
男人的声音越发沙哑:“也希望照顾你。”
“希望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第一个被想到,希望你可以不要那么累,多依赖依赖我。”
他从不习惯如此直白地表达情感,所以说的时候难免磕磕绊绊:“你……你能不能试着我这个机会?”
“就试一下。”
夏行星想问为什么,又怕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最终还是笑了笑,不正面回答,只道:“谢谢霍先生。”
霍经时眼底黯下去,涌起无边苦涩。
会议室,几个男人议完事。
何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起前几天在47号的事:“时哥,你们家小朋友怎么样了,那天晚上回去你没把人骂哭吧?”
瞧他那天晚上的架势,即便是他们几个也觉得瘆人。
胡易那晚在47号见到了夏行星那副不卑不亢、绝决不屈的狠样后,倒是没再像之前那样揣了一肚子意见。
之前是听了圈里人的风言风语对再加上对小少爷以前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可真见到了人,反倒还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他忘性大,玩性更大,这会儿笑得贱兮兮的:“什么时候带出来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嘛,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他了,那天晚上乍一看是个美人啊,怎么说小少爷小时候还叫过我一声哥哥呢。”
霍经时淡淡睥睨他一眼,放在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不轻不重。
田一阳笑着看他们耍嘴皮子,想起那天晚上霍经时怒气汹涌的神色,有几分无奈。
他和霍经时认识这么多年,对对方的为人性情最是清楚不过。
那样一个心性冷淡的人竟也被逼出这么波动起伏的情绪来,那这位小少爷对霍经时的影响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问:“说真的,回去后你们没吵架吧?”
霍经时沉默。
吵架吗?
没有。
夏行星甚至比原来更乖巧更温和,他还第一次知道有小孩儿能乖到这种程度。
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着呼着。
可是总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夏行星刚进霍家的时候。
甚至,他们之间的距离,比重逢第一天时还要远。
原因不明。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在窗边看花园路灯下的少年,明明还是柔和温静的,可那笑容像是糊上去似的,风一吹便要掉。
他勉力撑着,白叔一转身,嘴角的弧度便放平了许多,好像连笑一笑都嫌累。
那这些天呢?
在他面前笑意盈盈的夏行星真的想笑吗?
想对着他笑吗?
霍经时心底升起烦躁与无力,仿佛被什么堵住。
明明想给对方一个安然无忧的港湾,却让人掩着一张面具不肯放下。
他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把小孩儿逼到这个地步。
他不知道。
霍经时问非所答:“他不开心。”
田一阳一愣。
霍经时低下头,抹了把脸,哑着声音重复道:“他不开心。”
胡易和何禹惊异对视一眼,显少见这个男人有这么挫败的时候。
一个问:“为什么不开心?”
一个说:“不开心就哄啊!小孩儿和女人一样,都得哄!”
霍经时疑惑:“哄?”
“嗐!可不就是哄嘛!”胡易看了看霍经时严肃正经的脸,又说,“哦,不好意思,忘了我哥不会哄人。”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心思一转,谋划就上了心头,笑道:“我跟你说,小孩儿都喜欢玩儿!你看我弟,一说到吃喝玩乐什么烦恼都没了,当然,脑子也没了。”
“时哥,要不这样吧!什么时候有空,来个露天烧烤怎么样?你回国从霍家老宅搬出来后我们还没去热过房子。”
霍经时下意识想拒绝,又想起最近夏行星恰逢月考,每天早出晚归异常辛苦,而且前些天那发生了那么一件不算愉快的事,偶尔放松一下心情也好,便道:“我回去问问。”
“问问?问谁?”何禹马上起哄:“嚯哟!怎么回事呢时哥,我就问一句!霍家现在谁当家?谁做主?”
胡易也紧跟其后:“搞活动还得打报告经过领导批示啊?啧啧,我时哥竟然也有这一天。”
作者有话说:
作者虽然不敢说话,但还是想来求个收藏和海星~(卑微
第42章 露天烧烤
烧烤定在周五晚上。
夏行星放学回到家,看到落地窗前绿茵茵的草坪上,架好了篝火和烧烤架,天色湛蓝,远处的余晖绚烂。
秋千旁上扎了五彩缤纷的气球,花架上紫藤缠绕,小圆木桌上摆了长长一排旋转盘,食物丰盛,蔬果琳琅。
那天霍经时来问他的意见。
原话是“有朋友知道你住进这里想过来看一看,都是跟我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不过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就不让他们过来了。”
夏行星放下书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的意见?
他没有意见。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借住的,有什么权利决定谁来做客的事情。
主人客气问一问,但他还是得懂点分寸,不能当真。
霍经时又问他有没有想邀请的同学或朋友,可以一起来玩。
夏行星说没有。
霍经时听到声响,从院子里走进来,拿过他的书包,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正对着他放到他脚边:“去洗手,给你烤了牛肉和茄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夏行星一弯腰,低头换鞋,堪堪避过了对方想要停留在他肩膀上的手。
动作却是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再自然不过。
霍经时手一顿,就这么拿着他的书包在一旁等着,幽沉的目光凝在他低下去的后脑勺上。
换好鞋再抬起头来时,夏行星又是一脸温暖干净的笑容,回答道:“谢谢霍先生,我喜欢的。”
仿佛方才擦肩流动的风和空是错觉。
蒋嫣来的时候抱了一大束紫风铃和绣球进门。
霍经时没邀请她,但架不住胡易多嘴。
女人一身酒红色长裙,施华洛水晶点缀在白得发光的锁骨上,棕栗色长卷发恰至腰际,用一根五位数的丝绸发绳别着,朝夏行星清清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嗨,还记得我吗?”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要过对方的回答,夏行星失忆的事她听胡易说过了。
是夏行星去开的门,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张了张嘴,微微鞠了个幅度不大的躬:“你好,我……不太记得了。”
显得有些局促,大概是没想到她也会来。
蒋嫣一双犀利的美眸落到他身上,一秒钟,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不欲多言,直接去找正在开酒的霍经时。
霍经时手腕一转,开瓶动作干净利落,看到花束后的一张狡黠娇俏的清丽笑脸,皱了皱眉,声音清冷:“我家没有花瓶。”
蒋嫣“哼”了一声,嗔道:“我自己找张姨要去。”
她走进厨房,东番西找,动作娴熟自然。
夏行星一个人站在客厅的水晶吊顶灯下,细长的身影斜斜落在地板上,显得寂寥伶仃,与草地上欢快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沉默望向吧台那一双高挑相配的身影,眨了眨眼,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胡易和田一阳还有几个平日里玩的好的坐在水池的摇摇椅边喝酒打闹,提了提下巴:“小少爷来了,别吓到人家。”
其中一人坏笑着打趣道:“啧,难怪我时哥这一天天的无心早朝,小少爷长得真是……”
胡易踢了他一脚:“啧,我劝你谨言慎行,没看着时哥那个护崽样么,上赶着找抽呢你。”
蒋嫣可算是摆弄好了她那束花,走到长方形的餐桌边落座,抢走胡易手中的一块哈密瓜:“渴死我了,聊什么呢你们。”
有人上赶着应她:“聊小少爷呢。”
蒋嫣拿酒的手一顿:“什么?”
都是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的世家子弟,一人忽然想起来:“哎别说,嫣姐小时候是不是也吃过小少爷的哑巴亏。”
蒋嫣放下酒杯,脸色冷了几分。
当年她在霍经时那所高中的附中读初三,放着家里配好司机的专车不坐,非得蹭霍经时的自行车后座。
霍经时最烦女生哭,冷着脸说:“就一次。”
不知怎么被夏行星给知道了这事。
当年的夏行星警惕一切、任何、所有被霍经时吸引、想靠近他的人。
尤其对她格外记恨,有过不少挑衅。
千金大小姐自然也极看不惯对方霸占着霍经时那股劲儿,凭什么。
后来在一次晚宴上,这个小恶魔叫上几个小屁孩,用铁丝刮穿了她身上的花瓣纱裙,叫她在万人瞩目下闹了笑话,颜面尽失。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最是爱美的年纪,气得她红了眼。
可是小孩子嘛,仗着年纪小,恶心事做尽却不用受到惩罚。
蒋嫣隐下眸心中的冷意,优雅提了提嘴角,不在意地嗤了一声:“都多久的事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只是握住叉子的手指又紧纂了几分。
霍经时拉着夏行星走到波光粼粼的水池边,相互介绍了几句。
夏行星简单地跟大家问了句好,就主动地退到一旁帮忙烤食物,把场地让跟他们喝酒聊天。
夏行星的手艺非常好,毕竟有小几年晚上夜宵摊帮工的经验。
胡易啃着色泽金黄的烤翅,当初对夏行星的有色眼镜掉光了,和狐朋狗友们赞不绝口,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啧啧称道:“小少爷厉害啊,这手艺比外边儿烤的还好吃。”
霍经时看他那娴熟的手法就知道不是新手,皱着眉制止他:“想吃让他们自己动手,你过来吃点东西。”
毕竟他是为了夏行星能在前些时候压抑紧张的气氛中放松一点才准备这个露天烧烤的。
如果夏行星没有感到放松和享受便没有意义,其他人的感受,他不在乎。
夏行星笑着应下,手里动作却一分钟也没停。
他不敢自居主人,时刻把自己放得很低。
看到谁的酒杯茶杯空了就去满上,然后又回来低着头专心地翻动食物,刷上酱料,认真得仿佛对待他月考的卷子。
夏行星宁愿自己亲自上手烤吃的,也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凑,霍经时就在一旁守着他,赶也赶不走。
男人嘴里叼着朋友递过来的烟,没点燃,在油腻烟火里耐心给他递烧烤酱、孜然粉。
看得远处那头一群看热闹的人目瞪口呆。
“我来。”
“你别拿那个,小心手。”
“辣一点还是淡一点?”
“……”夏行星提起唇角,“霍先生,这里油烟大,您还是过去坐着吧,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烤好了送过去。”
作者有话说:
蟹蟹大家的海星!嘻嘻
第43章 同理心
霍经时眉心一笼,对他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忍无可忍,正打算直接把人手上的刷子夺走,胡易就忽然把他拉到树荫的一旁,一副有事要说模样。
“何禹说回家的时候碰到了杨司还有他们一块玩儿的那帮小少爷,听他妈说是来准备你这儿非要缠着跟过来,你来跟他说吧。”
霍经时一听眉就蹙起来。
胡易忙不迭将手机塞给他,电话那边响起何禹头大的声音:“时哥,杨斯那家伙他说很久没见过你了非要跟过来,还有刘家和许家那几个小子,现都在我车上呢,你不介意吧?”
“介意。”霍经时冷酷道。
杨斯是何禹的表弟,以前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
小时候跟夏行星有过点儿过节,霍经时不想让现在的他再过多接触以前乱七八糟的事情。
即便现在夏行星什么也不记得。
“……”何禹没想到他一点面子都不给,压低声音哀嚎道:“别啊哥,我小姨每次来我家都一个劲儿地撺掇我带他多见见你呢,我都给挡下来了。”
“这次是真不赶巧,我妈那嘴巴太快了,杨司小祖宗那破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回头能把我们家折腾得没完没了。”
何禹足足磨了二十分钟,又说到他们最近手上的那个项目要在杨家那边的人手上过审,竞争激烈,杨夫人都亲自发话让杨斯跟着去了,关系不好弄得太僵,霍经时冷道:“下不为例。”
又道:“看好你的人。”
何禹千恩万谢:“一定一定!”
霍经时又被张姨叫到酒窖请示开那几瓶酒,夏行星耳边终于清静下来。
没人围着他打转干活都利索许多,人也放松下来。
夏夜草地多蚊虫,长方桌上灯盏琉璃闪烁更惹来飞蛾。
蒋大小姐皮肉细嫩,不多时便被叮出几个红包。
田一阳要去屋里找驱蚊熏香,蒋嫣眉目微动:“我去吧,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认真参观一下里头。”
“噢”众人一顿起哄。
醉翁之意不在酒,田一阳乐得成全她。
蒋嫣绕了几圈也没看到霍经时人影,半路遇到正托着打柠檬水走出来的夏行星。
她点了点头,转身时听见对方柔和礼貌的声音:“您要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蒋嫣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我要找人。
她没什么兴致地说:“有什么驱蚊的东西么?”
夏行星:“有的,您先回去坐着吧,待会儿我给你们拿过去。”
蒋嫣看他手上被占满,一整个晚上又忙里忙外一刻未得闲的样子,总觉得自己有使唤人之嫌,便道:“不急,你带我去拿吧。”
夏行星说好。
蒋嫣今晚穿的是跟极细尖的方头红皮高跟鞋,与她一身明艳红裙很相称。
可走在松软的草地上整个人摇摇晃晃,被细碎的石子绊得磕磕顿顿,一段不远的路走得异常艰难缓慢。
夏行星有意识地放慢脚步等她,在对方再一次险些被树根绊倒的时候,停下来询问:“蒋小姐,需不需要找您找双舒服一点的鞋子。”
毕竟在户外的草地穿这么细的高跟鞋还是太危险了,容易扭伤脚,他看着都难受。
蒋嫣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精心修饰过的冷月眉,半晌,回答:“那麻烦你了。”
夏行星说:“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回屋找张姨要了双没拆过的女士拖鞋,霍家用品即便是次性的也很不马虎。
“只有这个了,您将就一下。”夏行星弯下腰,将鞋子正对着蒋嫣放正。
女生盯着他漆黑的发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脚磴掉小六位数的kvin新款,被勒得发红发痛的脚趾头在松软舒适的棉拖上得到解救,蒋嫣终于有些诚恳地道了声谢谢。
夏行星摇摇头,表情轻淡,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件不必挂心的事。
蒋嫣拎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
驱蚊熏香在二楼,楼梯恰好可两个人并行客厅有人走动,夏行星想了想,回头说:“蒋小姐,要不你走我里面吧。”
蒋嫣再次挑起了眉,凝着眼打量了少年半晌,更直观且深刻地感受到——夏行星真的不一样了。
她的裙子短,开衩高,即便穿了安全裤靠着栏杆走也很容易走光,上这种开放式的楼梯,她只能拽紧了下摆小心翼翼地移动。
夏行星却说让她走自己里面,这样就能挡着她。
这些显露于细枝末节的同理心放在这个对女性群体并不友好的现代社会里是极其罕见而珍贵的。
夏行星看她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疑惑道:“怎么了?
“还是你在楼下等我?”
这样一个人真的很难让人讨厌起来,蒋嫣垂眸想,她笑了一下,说:“没事,我跟你上去吧。”
声音柔和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嗐!谁能不夸一句我星是个小绅士!
第44章
夏行星点点头,往外让出一个位置,上楼时尽量与她保持平行,遮挡住她的身影。
蒋嫣看了他一眼,对方脸上还是那副“这不是什么大事”的平淡。
两人在专门放置日用品的房间捣腾,选了几个小众品牌的蜡烛和驱蚊灯。
夏行星拿起一盒止蚊虫叮咬的药膏:“蒋小姐,你先涂一下这个吧。”
“哦,谢谢。”蒋嫣忽然拿起一个盒子,皱起眉喃喃:“怎么扔在这儿了?”
这是她在国外一时兴起创立的个人品牌下的一款香薰机,亲手设计的。
当时还在网上小火了一把,就给国内朋友们都邮了一个。
当然,什么其他朋友都是掩饰。
想送的人只有一个。
谁知道被这人扔在在角落里蒙尘。
夏行星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蒋嫣有些丧气地开口问:“霍经时平时也都回这里住吗?”
夏行星:“回。”
“每天都回?他忙不忙?是不是经常工作到很晚?”
“……”其实夏行星并不很想回答关于霍经时的种种,但心里始终对面前这个女生抱有不可言说的歉意,还是耐心十足有问必答。
“嗯,挺忙的,很晚。”
蒋嫣又问:“那他平时应酬多不多?你知道他都跟谁出去吗?有没有什么走得近的女生?”
“……,我不是很清楚。”
“哦。”蒋嫣点点头,静了几秒,还欲再问,门忽然被人敲了敲。
“你们在干什么?”男人不悦的声音自身后飘来,吓了他们一跳。
霍经时从地下酒窖出来第一时间没看到夏行星身影就四处找人。
田一阳说夏行星带着蒋嫣上楼了。
霍经时目光微凝。
莫名袭来的不悦让他加快了脚步。
当看到两人在一同不大的房间里凑在一块小声说着什么,心中不愉的指数倏然飙高。
夏行星自然听得出来对方的不快,莫名其妙。
是介意自己和他的发展对象接触吗?
可他特意将门大大方方地开着了啊。
气氛微妙,霍经时一双乌沉黑目定定盯在夏行星脸上。
蒋嫣以为是霍经时不喜欢客人踏入他的私人领地,不欲夏行星难作,主动解释:“是我被蚊子咬了,让行星来陪我找驱蚊灯。”
霍经时一听,脸色绷得更不好看了。
行星?
夏行星忽然说:“霍先生,你陪蒋小姐挑吧,我下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完便将两人留在身后,径自下了楼。
霍经时问蒋嫣:“你们说了什么?”
蒋嫣凝他几秒,嫣然一笑:“不告诉你。”
“……”
夏行星把烤得外酥里嫩的牛排剪好放到盘子里后,刚要端到长桌那头,就听到一道高昂激动的声音从大门外飞进来:“经时哥!你回来了这么久怎么也不来看我!”
那声音欢快得像一只扑腾的小鸟,在夜里惊起几只蝉雀。
看到来人,夏行星微微一怔,垂下眼睑。
他不知道霍经时今晚还邀请了这位客人。
好几个年轻人,为首的那位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生,一身昂贵的装扮和众星捧月的位置都显示出显赫的家境和背景。
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得引人注目的男生,都是大学生的模样。
杨斯不介意霍经时的冷淡,一直围着他打转,直到看到正在给众人切水果倒饮料的夏行星。
杨斯皱起眉惊声呼叫:“你为什么在这?!”
陡然提高的声音又尖又大,毫不掩饰的不满和排斥,仿佛碰见了什么不想见的脏东西。
杨斯比夏行星大那么两三岁,他从小就讨厌夏行星,非常、极其讨厌。
讨厌他在那帮小孩儿里高人一等的派头,讨厌夏家对他有求必应的宠爱,最讨厌他能有经时哥哥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陪伴,教他算数、画画和钢琴。
他们正式结仇于在一场晚宴上。
十年前的杨斯身高不足以够到食物桌,路过的霍经时随手为他拿了一小块蛋糕,被占有欲极强的夏行星看到,此后处处针对杨斯,让其他的同龄人孤立、捉弄杨斯。
孩童的恶是天真的恶,纯粹的恶,令人生寒的恶,在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里就更是如此。
这种恶被权势、钱财和溺宠滋养,在温床里繁殖生根。
很长一段时间里,杨斯几乎被夏行星捉弄到自闭,不敢出门。
爆发是在一次打架中,或者说是单方殴打。
六岁的夏行星故意惹怒当时已相当沉默寡言的杨斯,拿石头砸破对方的额角,幸好只是皮擦伤,没有破相。
被霍经时押着去医院给杨斯道歉的时候,夏行星哭得比杨斯这个病人还大声。
最后还是霍经时收拾烂摊子,亲自给杨家父母道了歉。
出了医院,一脸怒意的霍经时在前面走得很快,夏行星眼泪汪汪地跟在他身后伸手去牵他的衣角。
“哥哥,你别生气…嗝…别生气……”
霍经时“啪”地一声拍掉他白嫩嫩的手,不轻不重地推了黏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把,凶道:“你闹够了没有?”
“你才多大,下手就这么狠?”
他被一个小孩的心狠和毒辣震惊。
夏行星哭得天地失色,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抱住霍经时的腿。
霍经时掰开他的双臂,面色阴沉,横眉冷怒:”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真的伤到别人的脑子或眼睛,该怎么办?”
“我没空整天帮你收拾烂摊子,为什么不道歉?”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夏行星哭得梗住了喉咙,对方所有的质问通通不回答,翻来覆去只有重重复复的那一句:“你、喂……呃、喂他吃蛋糕……”
霍经时青筋突爆,实在不明白他的脑回路,气极反笑,冷道:“就为了一块蛋糕?”
不是为了一块蛋糕。
是为了你。
倔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睛,眼角生红,也不哭了,怯怯地说:“可是你从来不会喂我吃蛋糕啊……”
夏行星被杨斯尖锐的质问吓了一跳,手上拿着的剪刀“咣当”掉落到地面上。
在场之人大都知晓几分他们之间的旧年恩怨,一时之间,喝酒的聊天的都静了下来,将目光聚在两个当事人之间。
夏行星顿觉如芒在脊,愣了一瞬,抿着嘴角弯下腰去捡,一双节骨修长的大手先他一步将剪刀捡起。
霍经时蹙起眉心,揽着他的肩,紧紧扶着他的手臂,托起他沾了点酱料的手指打量了几秒,拿过纸巾彷若无人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有些责备地问道:“没划到吧?”
责备却不是真的责备,底下藏着的关切与宠溺聋子都不能听不出来。
夏行星摇摇头,收回手,平视着对面一群年轻人不说话。
杨司气急败坏,不可思议地大声嚷嚷道:“经时哥,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回来了?知道你回国他又来缠着你了是不是?阴魂不散!当年就是因为他你才……”
“杨斯,”霍经时眸色沉冷,声音冷淡中透着沉怒,“注意你的言辞,行星现在住这里,也是这里的主人。”
“你要是再口不择言,就给我马上回去!”
作者有话说:
一个人即便是改邪归正了,也要敢于直面自己曾经的阴暗和错误,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和新生。嘻嘻
第45章 功课与修行
杨斯一张脸涨得通红,还想蹦起来说些什么就被他哥何禹一把掀住后衣领拉过去嘀咕了几句。
杨斯听到夏行星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呸”了一声,失忆了不起啊?
看向夏行星那愤恨的眼神仍是像随时能迸射出一把穿骨的利箭。
何禹有心缓和气氛,将他那小祖宗表弟拉过来,跟夏行星道:“来吧,重新认识一下,多少年了都,小屁孩打的那一架要不要记那么久?”
夏行星的脊背不再挺直,姿态放得很低,声音温温缓缓,语气里充满诚恳真挚:“抱歉杨少,听说以前我们之间有些过节,小时候不懂事,如果当年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还请见谅。”
他主动向对方走近一步,微微弯着腰,还是低眉顺耳的恭谦姿态:“或者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向我提,我一定会尽最大的能力补偿。”
杨斯讥讽一笑,被何禹按着不能动作,狠狠看了夏行星一眼,没再理他。
霍经时的心却像是被蚂蚁啃咬般烦躁起来。
理性上,他承认夏行星有错在先,当年杨斯确实伤得有些严重,额角补了两次针,夏行星也的确欠对方一个诚心的道歉。
但感性上,事隔多年之后,夏行星再在众人面前这般低声下气,还是让他隐隐不忍。
但夏行星本人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做错事本来就该认错道歉,立正挨打。
曾经的劣迹斑斑无法抹去,但他想要一个清白的、干净的未来。
杨斯确实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夏行星,可霍经时寸步不离,并且与夏行星看起来亲密得谁也插不进去。
这让他感到惊惑又气愤。
桌布下的拳头渐渐篡紧。
白叔从屋里走出来,对霍经时说:“先生,于助说您的手机没人接,打到家里的电话来了,还说在邮箱上传了一些紧急的文件,请你务必先过目一下。”
霍经时看了眼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是刚才他忙着四处找夏行星的时候,没注意听。
他想走又怕杨斯那几个人找夏行星麻烦,索性对白叔道:“你去回她让她打到我手机,或者我晚点回她。”
白叔:“这……”
听于助理那十万火急的声音他不知道要如何开这个口。
夏行星忽然接过霍经时手上的小刷子,道:“霍先生,工作要紧,您还是先去处理吧,这边我应付得过来。”
他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
可是这是他的功课和修行,他要自己独立地面对,不能躲在别人的身后。
否则就只能当一个逃犯,永远活在别人曾经的眼光和良心的谴责里。
而且,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别人的正事。
霍经时不赞同地摇摇头,直接说:“我不放心,你不了解他们那群——”
夏行星坚持道:“那霍先生一步不离地守着我就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吗?”
少年的眼神坚定明亮,带着倔劲,脊背也挺得笔直。
“霍先生,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
霍经时怕再说下去夏行星就要不耐烦,还有白叔在一旁急切的神色暗示,最终还是妥协道:“好,那你自己注意。”
又转到他身后,帮他将有些松了的围裙系带绑紧,指了指难度较大的几个肉类:“这个你别动,等会儿我回来再烤。”
“别一直站这儿忙活,累了就过去坐着,不用惯着他们。 ”
“要是有人找事就过来找我,或者找何禹他们也行。”
“我很快回来。”
“……”夏行星挥挥手,“好的,您快去吧。”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人怎么那么啰嗦。
果然,霍经时前脚刚走,杨斯们的小动作后脚就开始了。
夏行星倒并不觉得有多么难堪和难以忍耐。
大概是他这些年经历的遭遇比这难堪数千万倍的多了去了,所以这种程度的刁难也还好,或者说,不值一提。
甚至杨斯和他那群跟班刻意地使唤他端茶倒水服侍前后他也觉得尚可忍受。
夏行星好脾气地满足他们的呼来喝去的一切需求,烤着新一轮的鸡翅和牛排,额角渗出微微的汗意。
不远处正在大口吃肉的杨斯眼神撇过来,故意得意洋洋大声地跟同伴炫耀他和霍氏总裁关系的亲密。
有人炫耀,自然就有人上赶着拍马屁:“天吶,不可想象,要是我回去跟我爷爷说我今晚在霍经时家里烧烤,老头子怕是高兴得晕过去。”
杨斯吊起眼角,眉飞色舞:“瞧你那点出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经时哥虽然看着冷冷的,其实人可好啦,之前他在a国留学的时候,我没个假期都过去玩,他还教我滑雪呢。”
“经时哥懂的东西好多啊,击剑、高尔夫,我们还去了霍尔沃兹大峡谷跳伞……”
“卧槽,牛批啊杨哥,你跟霍总关系那么好啊?”
“也还好啦,”杨斯故作平淡地笑笑,眼角眉梢却露出了遮不下去的得意:“我们很小就认识了,我小时候那次头上受伤,他经常来医院陪我。”
“还跟我说,不要和一些野蛮份子计较,疯狗乱咬人,你总不能咬回去吧,要是以后还疼就随时跟他打电话。”
夏行星熟练地翻动着食物,炭堆里蹭出一小股金黄色的火苗径直蔓延到他不知移动的指尖也浑不在意。
直到一阵延缓的疼痛烧到手掌心的神经,他才慢吞吞地将手缩回去。
疯狗吗?
少年白皙的指尖迅速地起了几个细密的泡,鼓起小小的一片薄膜,里面蓄起脓液。
跳伞、滑雪和击剑这些词汇,他隐约感到熟悉又陌生。
好像是太过久远的梦境,又像是一个从未经历的世界。
旺起来的火簇逼得他眼角发热,脑袋肿胀。
混混沌沌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午夜在烧烤排挡打工的日子。
一年最热的那两三个月里,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黏腻。
每天夜里他从夜宵摊回来都是一身大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然后老板会把今天卖不出去的边角料给他,一般都是不太受欢迎的动物内脏和下水。
他就自己烤来吃,刷上酱料烤焦遮住肉类的腥气,一边烤一边想象这是价格上等的牛排、羊肉,也很津津有味。
他擅于欺骗自己,说服自己,因为只有这样生活才过得下去。
夏行星翘了翘唇,这才是他的人生,他的世界,他很知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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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自我驯化
夏行星把烤好的食物端过去,杨斯和几个公子哥没完没了冷嘲热讽。
草坪占地巨大,年纪稍长的何禹和胡易在另一边说生意场上的事也没注意到这边,几个少爷更是变本加厉。
一个人故意碰翻了一杯冰镇的黄油啤酒:“怎么回事,夏少爷,你这手艺不行啊,烤这么咸,怎么吃啊?”
杨斯坐在中间被众人包围着奉承得有些得意忘形。
他翘了翘嘴唇:“夏行星,我听说你失忆了。”
他玩味地笑:“啧啧,失忆好啊,失忆就能把过去你那些没皮没脸的破事儿脏事儿一笔勾销、就能有理由继续缠着经时哥了是吧。”
夏行星顿了顿,一边帮他们清理桌上的虾壳和残渣,一边缓声道歉:“不是,我不会用这个当借口,如果您对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杨斯定定凝视他那张白皙漂亮的脸,幽幽道:“是吗?”
他晃了晃腿:“那你从这里搬出去。”
夏行星心想,他求之不得,但不是现在,绝不能让老爷子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低声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您可不可以换一件,我尽量去做。”
杨斯“嗤”地讥讽笑道:“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难不成还是经时哥求着你留下来不放你走?”
“夏行星,你可要点脸吧,狗改不了吃屎,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和小时候一样死皮赖脸的,街边没人要的一条狗都比你要脸,一副可怜兮兮的贱样装给谁看?!也就是经时哥人好,不计前嫌收留你。”
夏行星不欲与他呈口舌之快,只问:“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有啊——”杨斯拖长声调,“你着什么急!”
他扔了个瓷碟到地上,对夏行星抬了抬下巴:“捡起来。”
夏行星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弯腰去捡。
杨斯哈哈大笑,问其他人:“你们看,像不像我家那条来福?”
“哎,真的耶!每次一扔飞盘来福就屁颠屁颠舔过去。”
夏行星刚要拿起来,手背踩上了一双洁白昂贵的球鞋。
杨斯没用什么力,因为何禹他们在那边喝酒会时不时转过头来看一眼。
他缓缓俯下身,狞笑着对夏行星说:“我告诉你,别特么真以为住这儿就是主人了,摆个麻比的普,狗就是狗,疯狗、癞皮狗!”
“叫两声来听听!”
夏行星忍耐着,不吭声,对方虽然没敢用力踩下去,但坚硬的鞋底碾上烧烤时被烫到起泡的那层皮肤还是传来阵阵尖锐的灼痛。
鼓起的泡破了,血和脓一起流。
不知道会不会感染,夏行星皱紧眉心,在心里默默估量,一根尾指的溃烂偿还额头的伤疤够不够。
“啧,你以前不是挺能耐的吗?随口吱个声儿满大院子的听你使唤!”杨斯最烦他装无辜哑巴,直接将手上一杯烈酒泼到他的胸前。
夏行星猝不及防,白衬衫顿时狼藉一片,发丝和下巴滴着紫红色的液体,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杨斯直起身,慢条斯理一笑:“哈哈,手滑,抱歉。”
夏行星强撑地站起来,镇定地用纸巾擦了擦滴水的衬衫,目光沉静地看了一眼杨斯。
如果一杯酒能让对方出了那口在心里憋了十年的恶气,那也就算了。
是他不对在先。
但是,也没有更多的了。
他是想好好道歉,但不是无原则无底线地糟践自己。
没有人能作践他。
杨斯带来的几个公子哥里有个男女不忌的看到夏行星沾着酒液的纤长颈脖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心念一动,目光都直了。
杨斯一偏头就捕捉到好友不甚清明的眼神,对方有些尴尬,杨斯却默许地笑了笑。
那人一愣,几杯酒下肚胆子便大起来,站起来朝夏行星走过去。
一只手摸上他湿淋淋的脊背,凑得极近,一张口满嘴酒气:“你冷不——”
话还没说完,那只不安分的胳膊就被夏行星以极大的力气拽起来。
夏行星虽然看着清瘦,但好歹也在社会摸爬滚打过许多年,比起这帮朱门酒肉的少爷体力还能看。
他用了十成的劲儿,那只无力的胳膊血色瞬时褪去,软下来,腕骨微响。
夏行星一字一句问:“你做什么?”
他可以受杨斯的气,但若是旁的什么人也想凑热闹来参合一脚欺侮他,那他绝不认怂。
“啊啊啊啊疼……”一股锥心尖锐的痛从骨子渗出来,那人惨叫不已。
夏行星罔若未闻,继续加深力道,将那骨头捏得“咔咔”响,语气似腊月寒雪:“你是哪位?莫非我以前也得罪过你?”
对方满头大汗,不知是痛的还是被他语气冷的,几缕稀疏黏腻的发黏在额头:“没、没有,没有得罪过我。”
夏行星仿佛知道捏那一块骨头最疼,一点儿没手下留情,冷笑:“那冤有头债有主,您虽然是杨少的朋友,可一码归一码,我也不能让您仗着这个白白欺负我,您说对吗?”
“对对对对对……”那人几乎要疼得晕厥过去,哼哼唧唧求饶:“你先放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杨哥救我,受不了了啊啊啊……”
杨斯被夏行星清冷狠绝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虚张声势:“你给我放手!瞪什么瞪?操!你还敢瞪我,信不信我叫人——”
夏行星忽然松开手,那人跌坐在地上。
夏行星懒懒看杨斯一眼:“杨少要是没什么别的需要我就先走了。”
说完留下一群呲牙咧嘴但又不敢拦他的人,头也不回地穿过草坪,回到屋内。
在走廊上碰到了管家。
“白叔,外边就麻烦你了,我有些累,先回房里休息。”他扶着门框,说话时气息有些喘。
管家看他脸色苍白,衣服湿透,颈脖挂着水珠,整个人显得狼狈无神,诧异问道:“你这身是怎么回事?”
“怎么么不再多玩会儿?是不是东西不合胃口?我给你单煮一碗面吧。”
夏行星耸肩笑了笑:“不用了白叔,这个是刚刚在外边闹着玩不小心弄脏的,我吃得很饱,现在就是想睡一觉。”
他回到房间简单处理了一下手指的伤口,皮肉伤,没太大碍,又洗了个澡,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身体虽然疲惫,可心里却觉得莫名放松了不少。
他伸了个懒腰呈大字摆在床上,嘴角甚至还挂着一点极淡极淡的迷之微笑。
以前在曲老爷子的藏书阁里看到过一本书心理学的书,说的是一个人的负罪感是有负载量的,有时候付出代价、以彼罪还己身不是为了偿还和弥补别人。
是一种业。
一种自救。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就这种心理,不是圣母也不是矫情。
这些年被生活那样搓摩过一颗心早不知道硬成什么样子,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空去想什么矫情的东西。
他只想看看这个劣迹斑斑的灵魂里掰开了还能不能找到一丝未泯灭的微光,想证明自己没有彻底沦为一个错不自知的魔鬼。
他要面对的不是杨斯这一个人,或某个人,而是这个世界上可能会跟他有交集的每一个人。
童年没有得到过教化的恶魔,自己驯化了自己。
当时老爷子看他小小年纪居然翻这种艰深辛奥的大部头,还饶有兴趣地跟他讨论了一番。
“人去认知、改正自己的错误,不是为了被困住,而是为了迈过去。”
“是为了自警与自省,而不是自扰与自弃。”
“凡人一生会犯很多很多错,大的小的,故意的无意的。”
“不能拿某一个错误的片面去圈死自己,完全否定自我。”
他这是想到了夏行星的父母,当年也是他门下的得意门生、风云伉俪,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惨败的收场。
“每个个体就是在自我修正中过完这一生的。”
“你这次改正了,也不能保证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犯错。你以后还会犯错,别的错。”
“在这些数不尽的过错里,有一些你改正了,有一些没有,有一些你获得了原谅与宽恕,有一些结为永远的仇怨,有一些成为你突破自我的垫脚石,有一些沦为你或许此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但时间轴很长,这些过错,全都需要你自己琢磨,值不值得原谅,又应当怎么去改。有时侯别人原谅你了,但你不能原谅你自己,有些错别人不能谅解你的,你要放过你自己,学会自己消化与自我和解。”
“别人的态度与外界的惩戒制度不该是一个人评判自我唯一的指向标,不要因为别人的宽容与不计较就轻而易举原谅自己,也不要因为别人的揪住不放而与自己过不去,你要知道你的每一步走在哪条路上,朝什么方向走去。”
那天老爷子说完了夏行星还怔怔没回过神来。
曲宗南用手上那把蒲扇拍了拍他的头:“嘿,课上完了!回神!”
夏行星心里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和热血,眼里盛满细碎的光。
他缓缓举起大拇指,老神在在地夸:“讲得真好!不愧是曲教授!”
老爷子哼笑一声:“说得我口都渴了,去!给我拿根冰棍儿来!”
“……”
夏行星在床上打了个滚。
啧,好想爷爷啊,也不知道他身体好点儿了没,要不待会儿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作者有话说:
后面好像没啥虐星星子的辽,五章之内能掉马吗
第47章 烟花
霍经时处理完公司的事在草坪上找了一圈没发现他想见的人。
便回到屋里又找了一圈,直接去敲了他房间的房门:“行星,你在吗?”
夏行星刚挂下电话,开门。
他已经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皮肤上那股甜腻恶心的感觉终于被洗去,身上还带着沐浴露浅淡的西柚果香气:“霍先生,什么事?”
夏行星见他望着自己身上的睡衣不说话,直接解释道:“我看您的朋友都吃得差不多了我才回来的,刚才没看见您,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霍经时仿佛被冷水当头一浇,一句话没说被对方误解了个九曲十八弯。
他把人叫过来聚会不是让夏行星忙前忙后伺候他们的。
是想教夏行星放松一下,可是他好像又没做对。
细数起来,他在夏行星面前,没做对过一次,话也总是变得言不由衷。
男人皱起了两道好看的眉。
“何禹买了烟花。”霍经时看了看腕表,“马上就准备放了,你待会儿出来的时候要披件外套,晚上风大。”
霍经时说得理所当然,无论是叫他披外套还是出来一起看烟花。
他向来处于做决定的位置。
夏行星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又再抬头:“霍先生,你们去玩吧,我不爱看烟花。”
他不过是这场聚会上的一个边角小丑,外面的人里应该没有一个是想看到他的。
他也不想去惹这个嫌,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躲起来,离曾经的人、从前的事端远远的,安安静静过完这个绚烂热闹的夜晚。
也怕自己再踏出去一步,会跟外面的人打起来,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夏行星的目光穿过落地窗,不冷不热地落到杨斯那群人身上。
霍经时听见他说“不爱看烟花”,怔了几秒。
两道墨眉皱得更深,在商海沉浮这么些年,练就足够锋利的双眼。
夏行星细微的表情变化和隐忍的眼神分毫没有逃过他的观察。
不再同他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发生了什么?”
这场烟花是霍经时特意让人准备的。
小时候夏行星就特别喜欢看烟花,而且喜欢看动物形状的烟花,小狗、小羊和小熊……
他每次过节都央求自己带他去中央广场。
但霍经时嫌挤,也不想和夏行星多呆一分一秒,只带他去过一次。
今天,他准备了一整个动物园形状的烟花,夏行星却说,他不喜欢看。
夏行星讶异于对方的敏感,但还是道:“没什么。”
毕竟他连一秒钟想要告状的心思都不曾生过。
在这种事上,夏行星向来清醒。
谁会为了他这个寄人篱下的家伙去责备自己挚友的弟弟同时也是他喜爱的小辈。
何必自取其辱。
霍经时反而从他的回答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真的无事发生,那最直接的回答应该是反问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显然具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敷衍意味和嫌疑。
对方不想说,霍经时也就不再问。
但他如果铁了心想知道,自然就有其他一千一万种办法。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但他还是希望夏行星能心满意足地看一场小时候没看上的烟花盛宴,他还准备许多夏行星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礼炮和火树银花:“那烟花呢?真的不出来看一看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今天晚上放的全是各种动物。”
夏行星不知道是被哪个词戳到了神经,眼神微顿,垂眉敛目,很乖的模样,但语气却是更坚定了一些,很平静地重复道:“不了,我不爱看烟花。”
霍经时沉默,他不说话的时候,眼睛很黑,深沉得像夜里静静倘动的河流。
真的不喜欢吗?
“你小时候最喜欢看这个。”
看烟花的时候会露出欣喜的、很甜的笑容。
即便那时候他那样讨厌小少爷,可不知怎么,那个笑容就是被他记到了现在。
夏行星挑了挑眉,迎上他浓黑似墨的眼,幽幽道:“霍先生怎么知道?”
霍经时抿了抿唇,淡声道:“听说的。”
夏行星点点头,轻描淡写笑了笑:“小时候喜欢的东西长大不喜欢了不是很正常吗?”
霍经时一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忽然被一只锤子狠狠敲了一下。
缓滞的钝痛感一点点涌上来,不凶猛,但渐渐蔓延、扩大至整个胸腔。
他嘴唇微张,所有准备好的劝说都梗在喉咙道不出口。
小时候喜欢长大了就不喜欢的,真的只有烟花吗?
那种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他堵得心里难受,从未觉得真心讨好一个人是件这么难的事。
细细密密的酸楚和怒意却又无处可发。
小时候,夏行星央求他的,他不屑给。
现在他双手奉上的,夏行星不屑一顾。
夏行星看他又不说话,手把在门边,一副要关门的姿势,问:“您还有别的事吗?”
霍经时上前半步,用手臂抵住就要半关上的门。
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地板上,喉咙滑动,声音不似原本清明,有种低沉喑哑的模糊:“烟花……是我特意为你准备,可不可以请你看一眼?”
大概是没有过这样请求人的姿态,霍经时说这话显得别扭、怪异且不自然。
夏行星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许多年前的烟火光里轮廓分明的脸,那张脸他好像惦念了好多年,又好像刻意遗忘了好多年。
他轻声问:“为什么要给我准备这个?”
霍经时仿佛看到希望,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有些紧张地说:“想让你开心。”
他咽了咽喉咙,声音低下去:“但是总是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开心。”
夏行星怔了怔,收回动念,笑了笑:“谢谢霍先生,我没有不开心。”
“烟花……烟花我就在房间看吧,出去还要换衣,好麻烦。”
霍经时的目光彻底沉黯下来,像一池寂水不再有波动的涟漪。
两方僵持了半分钟,男人按了按有些疲惫的眉心,淡声妥协:“嗯,那你好好休息,烟花放一会儿我就让他们回去。”
霍经时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转过身后脸上柔和的神情蓦然变得严肃阴沉起来。
白叔很快被喊到书房,老人家眉须间担着一丝担忧,回忆着描述:“我一直在厨房没注意外头。”
“不过星星回房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整个人都蔫蔫的,衣服上还湿了一块。”
霍经时的表情变得更危险深沉:“去把监控调出来,发到我邮箱。”
白叔明白他的意思,动作很快。
如果行星真的受了欺负,那那些个动了手的东西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也……太……心……急……辽……吧
第48章 代价
关上监控视频,霍经时足足沉默十分钟,隐怒的眼眸漆黑无物,如同深潭。
一颗心疼得紧缩,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攫住,滞后的懊悔自责与钝痛终于像暴浪半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他做了什么?
夏行星为什么还能在半个钟前对着他笑得那样若无其事。
一想到这个,忽如其来的恐慌勒住他心脏。
白叔经过看到叼着烟没点的男人站在夏行星的房门外,像一头暴躁颓丧又隐忍狂怒的头狼。
锋锐的眼角眉梢皆透着暴虐的杀意和萧肃的煞气。
烟花炸开的瞬间,光彩夺目的绚烂腾空而起,宛如在黑色的幕布上织绣出华丽的流苏,破灭前的绚丽打破夜空的寂静。
炸出来的形状也是别有生趣,草坪上的每个人都露出惊艳的表情,憨态可掬的小猪,活灵活现的小熊、可爱机灵的兔子……像是夜空中缓缓拉开的童话故事。
谁能不为这场美丽但转瞬即逝的盛宴而折服。
只有这场宴会的主人无动于衷,他守在夏行星的房门外,喉咙艰涩,神情颓丧,心随着天空中一声声的爆破揪得越来越紧。
漫天绚烂,在霍经时眼里,是一场无用且破碎的璀璨。
也就是今时今日时下这么一瞬。
他终于能体会到了千万分之一当年夏行星缠着他去看烟花而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的心情。
想起在监视器里看到的回放画面,他没有脸去将人请出来。
夏行星在房间里看书,翻到一半,窗外的夜空中忽然绚烂火光一片。
门窗的隔音很好,不至于吵耳朵,他只下意识看了一眼,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就去把床帘拉上。
为自己隔绝出一片温宁静的小世界,继续看书,心中莫名平静。
从前喜欢看烟花,是因为还不知事,不懂人间欢愁,后来慢慢懂得,这迷人眼绚烂和璀璨的假象,是弥天大谎。
一场烟花,一墙之隔,两番心境。
散场的时候,霍经时将一群人送到门口,双手束在裤兜里,他忽然抬起眼往某个方向扫过去,很平淡地开口:“杨斯,你过来,我说几句话。”
杨斯在同伴艳羡起哄的目光中走过去。
他将脚步的速度控制得很好以至于看上去不是那么迫切。
“经时哥,什么事呀?”
霍经时忽然腿风一扫,一脚踹弯他的膝盖,杨斯“砰”地一声跪在地上。
一阵尖锐无比的痛意从骨头缝间疯狂涌出,杨斯神形骤骇,猛地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看向他:“经时哥!”
霍经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平而直,面色极其冷淡:“你今晚对行星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
杨斯眼里闪过一瞬惊慌,但是马上又镇定下来:“经时哥!!你怎么了?你以前明明也很……”
他站不起来,霍经时就让他这么跪着,语气沉怒且不耐:“那是以前。”
他莫名地不希望听到有人提起过去他对夏行星的态度,他甚至认为,那是一种刻意的提醒。
提醒当初他是怎么对夏行星。
所以现在他们这些人有样学样。
一想到这个,那种摸不着看不见的恐慌感又跳出来,霍经时下巴线条绷得更紧:“如果不是看在你哥的份上,你这条腿现在已经不能要了。”
杨斯震惊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霍经时,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般,他在家也是被宠坏的小霸王,他不能理解,满脸愤郁:“为什么,经时哥!为什么他一回来你就变了,你还让他住你家,你怎么能……”
杨斯甚至有些疯魔地爬过去抱住霍经时的裤腿。
霍经时这时候才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似乎终于从眼前之人过于夸张的伤心和不忿里感觉到一点对方对自己超乎正常熟人或朋友的情感。
男人腿一抬,甩开脚边的人,连锋利料峭的眼尾都变得薄凉无情,冷漠打断他:“杨斯,行星长大了,但你还是老样子。”
“蠢、善妒、仗势欺人,手段下作。”霍经时双手插在裤兜里,高高在上的姿态,淡声评价。
杨斯不可置信地“哗”一声抬起头,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样的话出自霍经时之口无疑是对他最为致命的打击。
他从小就知道霍家的那个哥哥没那么好接近,但是,他身上就是带着一种冷漠到近乎残忍的迷人和神秘,优秀、强大又疏离,让人移不开眼。
霍经时冷冽的眼神很压人,在对方羞愧难当的目光中,继续不留情面道:“今天的事是他不想计较,但我不行。”
“什、什么意思?”
霍经时不再同他废话,直接提要求:“道歉,当面,他满意为止。”
“凭什么?”杨斯喉咙挤出来险些破音的声调,他涨红了脸,咬着嘴唇,“明明就是他以前有错在先。”
霍经时这个人心狠手辣惯了,刻薄事也做得多,没什么原则,他爱的就是对的,不爱又哪管你对错。
男人眉眼森寒,声音薄凉不容让步:“我记得小时候他对不住你的地方他已经道过谦了。”
虽然是被霍经时押着千百般不愿去道的歉。
“再者,他没道的那些歉,我也帮他道了。”
“我、你,凭什么你要帮他,”杨斯崩溃,“经时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偏心!我不道歉我不道歉我不会道歉的。”
霍经时看了他一眼,表情没有变化:“随你。”
杨斯看着他越来越冷厉的目光,听到他说:“机会我给过了,怎么做是你的选择。”
男人镇定冷静:“你可以不去,但我也有我的方法。”
杨斯眼中终于真正地泛出了丝微恐惧:“你、你想怎么样?”
霍经时不讲情面的时候宛如阎王罗刹:“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杨斯额头冒汗,又听见他冷不丁道:“杨老爷子下周寿宴的邀请函我已经收到了。”
“别!!!”杨斯蓦然提高声音,央求:“我……我知道了。”杨斯咬了咬牙。
他们家内斗得厉害,他老子现在还没完全掌权,最怕老爷子,他要是在这种节骨眼上添乱,怕是腿都能被打断。
他闭了闭眼,不甘地说:“我会去跟夏行星道歉。”
“好,我等着。”
又说:“包括,你今晚带来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能少。”
杨斯眼眶眦红,这不是公开打他的脸么,他刚跟人吹完自己和霍经时的关系。
他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好。”
霍经时表情冷漠,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又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杨斯愣了一瞬,目露委屈,艰难爬起来,一瘸一拐,霍经时在背后喊:“等等。”
杨斯瑟缩了一下,生怕他尤不满意,又含着一丝莫名的希望和期待:“怎、怎么了?”
霍经时双手抱在胸前,平静地说:“把何炎叫过来。”
就是刚刚那个想往夏行星身上下手的男生。
杨斯脸上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别无他法,依言照做。
对方就没有他那么幸运了,被霍经时掐住脖子的时候两颗眼珠因为过于惊惧仿佛就要脱离眼眶掉到地上,满脸涨红,在窒息的濒临点上挣扎。
霍经时脸上异常冷静,反而显得诡异。
“哪只手碰的他?”
何炎眼白翻露,口流白沫,霍经时看到他右手有被夏行星弄出来的伤口,说:“看来是这只。”
“咔哒!”
男人反手一剪,把本就伤得不轻的胳膊直接整条折断。
何炎痛苦地闭上双眼又被痛意刺激得睁开。
霍经时瞳孔黑得像地狱,面目冷刹:“再敢打他的主意,可就不是一只手的代价了。”
“滚。”
作者有话说:
后天见!
第49章 无名火
夏行星明显感觉到霍经时变得更沉默,虽然他话本就不多,但最近那种望向他的眼神里,总是含着他看不懂的汹涌情绪。
似自责又似怜惜,大过深邃灼热,夏行星每每无意间掉进去心跳都要漏一拍,却又不欲深想。
可那种充满温柔与怜惜的爱护表现得直接又明显,完全不加掩饰,渗进日常生活里的角缝,像一张天罗地网般将他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即便夏行星想刻意忽略与拼命否认,都毫无说服力。
他跟霍经时提过,很多事情他自己可以。
霍经时充耳不闻,我行我素。
在房里写作业,霍经时敲门进来,手上拿着医药箱,近来每晚皆是如此。
当时夏行星只说是不小心擦伤的,霍经时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夏行星不想让他知道,他就当不知道。
男人动作自然地半跪在他面前,捧起他受伤的手,看了又看,许久,才低声道:“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说完没等夏行星回答,又自嘲一笑。
也不知道自己在夏行星这里的信誉有没有透支,他以后做给他看就是。
司机小张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的工作,早晚接送的都是霍经时。
甚至在早上出门前将鞋子从鞋柜里提前拿出来,齐齐整整摆在他面前,夏行星只需要抬起腿伸脚进去。
霍经时站在门外一边打电话一边等他,对上他讶异疑惑的眼神没有半点不自然。
张姨不在,夏行星自己去洗衣房拿了衣服回自己房里的阳台晾。
在隔壁阳台上放松的霍经时把烟掐灭,走过来,说:“我来。”
夏行星愣了一瞬,忙道:“不用。”
霍经时蹙起眉:“你手受伤别碰湿的。”
手上的衣物被拿走,夏行星不自然地站在一旁看他利落地撑起衣杆,在落日余晖下的身影显得落拓挺拔。
夏行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草地上那片被风高高扬起的叶子。
经济新闻在客厅回放,女主播吐词清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原……书记……杨士则涉嫌受贿目前已被立案……”
“……何氏房地产集团……首当其冲……,更有初步证据表明,被评为实业青年的许氏执行总裁许辉……权色交易……”
夏行星猛然抬起头看向霍经时,对方平静与他对视,目光幽沉而深远。
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拿起衣架,甚至还很细致地将他的校服衣领子细细抚平。
夏行星心中大撼,黑瞳微放:“你……”
霍经时等着他说话,半天没等来下一个字。
他看着对方呆呆的模样,忽然举了举手上的东西,嘴角掀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说:“挺可爱的。”
夏行星脸颊“腾”地红了。
那是他的维尼熊内裤!张姨给买的!
霍经时看着对方染上粉云的面庞,忽然觉得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当初要动许家和何家的时候,田一阳问他是不是疯了,现在看着夏行星那双乌黑水亮的眼睛,心里仿佛有什么抽芽而出,势不可挡。
他早该知道他是疯了,一碰到关于夏行星的事情就会疯了心魔,失了理智。
夏行星不可置信,霍经时这样一个极致的功利主义理性派竟然会做到这种鱼死网破的地步。
图什么?
一颗死守冰封的心仿佛触到一池温水,可一次一次的教训又让他害怕水底深处暗藏漩涡,自己一不小心陷进去就会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隔天放学回到家,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人。
夏行星怀疑自己看错,可那道纤细高挑的身影无疑在表明来者正是那天晚上在47号会所里霍经时抱在身旁的男孩儿。
此刻脸上很素净,没有化妆,整个人显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白净,笑得很自然地打招呼:“嗨!你是霍先生弟弟?”
夏行星站在门口,对家中突然出现个陌生的人没有表示出应有的惊讶,或是别的情绪,他否认道:“我不是。”
张姨从厨房走出来凑到夏行星身边问认不认识这人。
她不了解霍经时的交际圈,不想放人进来又怕真的是哪家的小公子,得罪了不好,只能先让人在客厅里坐着等。
“……”夏行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说:“我不认识。”
他心里莫名有些闷,换了鞋,准备上楼。
男生似是对他的身份很感兴趣:“你是霍先生的什么人?”有些暧昧的目光转了几圈,“该不会是……”
夏行星冷下脸来,一张苍白的脸不笑的时候竟显出一丝可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不是。”
他说得又缓又慢,力道却很重。
男生一怔,随即笑了:“好嘛,不是就不是。”
夏行星不欲再理他,一边走回房间一边说:“那你就坐在这儿等吧。”
那男生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将包裹好装在袋子里的衣服一把塞到他怀里,道:“不等了,等了一个下午影子都没瞧见一个,没意思,麻烦你转交给霍先生吧。”
然后又暧昧地放了个电,语气绵延:“他打开就会懂的。”
他本来也没打算怎样,霍经时那种人不是他能肖想的,就是那天晚上见了一面有点儿念想罢了,还以为能趁机再看一眼。
夏行星抱着那个充满香水气味的袋子怔了一会儿。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霍经时是个需求正常的男人。
以他的条件地位,流连夜场和找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既然这次有人能找到门上,那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有带人回家的习惯。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在这里借住其实是很碍事的。
夏行星心里又更难受了几分,仿佛被一山巨石压住。
他自嘲一笑,都住这么久了,此时才惊觉自己误人好事,未免也太没有眼力见。
吃晚饭的时候,夏行星客气礼貌地拒绝了霍经时再为他舀一碗汤的提议。
将将那个纸袋递到他面前:“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给您的。”
霍经时打开来扫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缩,马上就认出了这是他那天晚上戴去47号的领带,后来碰上夏行星被纠缠才遗落在会所。
转交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霍经时心中暗骂胡易那群狐朋狗友净会给他惹事。
尽管莫名心虚,但他目光很沉,平静中藏着几分锐利:“你又去那里了?”
夏行星一愣,为他的倒打一耙气得好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对他的诘问回答得温和有礼:“没有,我回来的时候那位先生就坐在客厅里,托我转交给您。”
霍经时立刻解释:“我……”
“霍先生,”夏行星显少会打断别人的谈话,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想要先说点儿什么。
他眨眨眼,甚至带着点儿微笑。
霍经时心中没来由涌上一阵恐慌。
男孩儿唇边的梨涡随着嘴角的牵动而时深时浅,盛着餐桌顶上吊灯澄黄的一点暖光,显得更甜,但说出的话落在霍经时耳里却是刺耳无比。
“之前是我疏忽了,我是说——”夏行星理解又宽容地笑了一下,温和地提议:“如果霍先生平时要带人回来不方便的话,其实可以把我的房间换到三楼或者附楼。”
三楼几乎是空置的,只有一个健身房。
附楼是司机和佣人住的。
或者更偏僻些的什么地方都可以,尽量减小他这个人的存在感。
霍经时心下一窒,说不出话来。
心里仿佛忽然被人撕开一个裂口涌出些许痛意,被误解的难受和对方毫不在意的态度像针一样刺着他。
良久,霍经时放下了筷子,扫过来的眼神很冷淡,塞得上腊月寒冬的飞雪,但仔细往深处看去,又能望见怒意的火簇。
他缓缓道:“小小年纪,知道的倒是挺多。”
夏行星不知道应什么好,又听见对方充满冰冷怒意和讥诮的一句:“看来去过不少地方,不只47号吧。”
夏行星黑瞳微微放大,好像被什么刺到一般,眼神微暗,垂下眼睑,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确实。”
毕竟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给的薪水会比普通的酒店餐馆高一些。
以前他需要维持生存,现在也没必要掩饰自己懂得这些,也没必要掩饰他身上早已没有同龄人的天真单纯。
霍经时一说完,自己就先马上后悔。
搁在桌面的拳头握紧。
他向来自诩冷静自持,可夏行星总能轻飘飘一两句就让他失控。
霍经时并非在恼怒夏行星误会自己,而是夏行星误会他之后,依然宽容大量的话语、眼神里“我理解的”的笑意,以及过于平静的态度。
没有一样不令他烦躁,像一股突然被点燃的无名火蹭上来。
这些种种都在显示着对方的无所谓和不在意,那样宽容开明的语气和没心没肺的态度。
这远远比对方误解他更让人难以忍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经时隐忍着,嘴唇抿成一条线,”我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他按了按肿胀的额角,语气放缓,透着无奈,“但是这样的话我以后不希望再听到。”
“不会让你住附楼。”
“想都别想。”
夏行星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动了怒,但他自己心里那股闷意反而莫名得消散了不少。
好奇怪,他眨了眨眼,不说话。
“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男人薄唇抿起,大概是没怎么有经历过这种强烈渴望解释的情绪,显得不太自然。
“我从来没带人回过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地址,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但是,”霍经时顿了顿,又黑又沉的目光直接对上夏行星的眼睛:“你以后有事就直接来问我,不要一个人自己瞎猜。”
夏行星看着对方着急着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居然觉得有点新鲜。
还有一丝他想不明缘由的松了口气。
“发什么呆?”霍经时圈住他的手腕,晃了晃,“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他火急火燎地在这解释,夏行星却在出神,霍经时心口发闷。
“听到了,霍先生。”夏行星耸耸肩,应得麻溜,又吹走袖子上粘上的一点毛絮,却并不见得多有在意上心。
霍经时凤眼一眯,知道他不是真的听了进去。
心里酸涩发胀,却又无计可施。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啵啵!
第50章 礼物
接下来两周,霍经时到国外出差。
每周四次起步的通话频率让夏行星有点儿蒙。
当然,都是霍经时主动。
夏行星瞥了一眼持续震动的手机,手指动了动,继续低头去看数学压轴题干。
手机锲而不舍地震响,他调了静音。
没过一会儿,张姨拿着家里客机的电话来敲门了:“星星,在忙吗?你手机怎么了?先生的电话。”
夏行星闭了闭眼,只好将手里的练习题往桌面一放,笑着接过张姨手中的话筒:“麻烦了张姨。”
他接起电话例行公事道:“霍先生好。”
电话那边,太阳才刚刚升起,靠在花园酒店窗台边的男人头发有点乱,下巴的胡茬未刮,线条优美劲落的腹肌与明显的人鱼线隐没在松垮的浴袍里。
霍经时坚持认为对方的声音总渗着一股清甜意,能驱走积郁了一个星期的疲惫和睡眠不足造成的混沌。
“在忙?”男人的声音带着刚起床时的低沉和沙哑。
夏行星耳朵动了动,将话筒拿得远一些,乖乖道:“在写作业。”
那边悉悉索索一阵动静,隔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
夏行星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随口答道,反正他猜也能猜出霍经时下面要问什么。
无非就是学校里有没有事,最近成绩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毕竟类似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小半个月。
霍经时问得事无巨细。
总裁不应该很忙吗?
感觉霍经时在家的时候他们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在夏行星有限的人生经历里,还没有和谁保持过如此频繁、高密度的联系,他通讯录里的联系人都不超过十个。
孑孑一人,与这世界的联系少得可怜。
霍经时这样锲而不舍的态度让他觉得有点……新鲜,又有点不太适应。
好像一只漫无目的在空中飘久了的风筝,线端那一头,忽然牵上了一只有力的手。
被掌控的感觉,但也带来归属的重量。
夏行星知道霍经时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在等着他说话:“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霍经时看着地平线上升起的晨曦,勾了勾唇:“你怎么知道这边很早。”
少年通过电话里传出的温暖声音透着笑意,与他脸上专注审题的神色形成反差:“b城在西八区,现在应该才早上六点过一刻吧。”
霍经时看了一眼墙上艺术品般的挂钟,挑了挑眉:“算得这么快?”
他早上本没排有行程,但他怕起晚夏行星就睡下了,便定了闹钟爬起来。
电话那头夏行星细软的声音跨过一万五千里的海域听起来依旧又甜又乖:“地理会考这个。”
清晨这通电话使人神清气爽,霍经时问:“我快回来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夏行星一目十行地扫阅卷子上的题目,嘴巴不加思索吐出的词句却被他嚼得又绵又软,即便是婉拒也让人生不起气来:“谢谢霍先生,不用费心啦,我什么都不缺。”
霍经时也早知道是这个答案,便道:“好,那我就自己挑了。”
“……”夏行星问:“霍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霍经时不承认是自己还想再多听听对方的声音,皱了皱眉,故作不悦道:“作业这么多吗?”
和他多说一句的时间都没有?
夏行星眼睛还粘在试题的字里行间,说话却很有技巧:“不是,我是怕您忙。”
霍经时也不知道信没信这话,抿了抿唇,看着洋面升起的日头,道:“那挂了,早点睡,有事给我打电话。”
最后这一句他每次挂电话的时候都说,但夏行星一次也没有主动打过。
夏行星听到今日盘查结束,心里松了一口气,笑岑岑道:“好的,您也注意身体,再见。”
说完也不直接按挂断键,就这么放在一旁,还给对方“我等您先挂”的错觉。
霍经时开完会,整个人不再那么严肃紧绷,腔调甚至有些慵懒,问于荔:“你给你外甥买了什么礼物?”
于荔一下子没反应过霍总的话题为何突然从股价线性调到家长里短:“什、什么?”
霍经时也古怪地看她,冷声提醒:“你上回说你有个外甥。”
“……”
霍经时阖上笔电,问:“你不用带?”
于荔要是这时候还不明白霍经时挑起这个话题的用意那她这个特助的位子就拱手让人算了。
被迫给外甥带礼物的于荔笑道:“要带的,礼物是很能使彼此的关系更亲近的方法,尤其是和这个年龄段的小男孩。”
经过钟表之城,于荔终于找到了机会:“霍总要进去看一看吗?d国是钟表王国,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品牌专柜都源自这里。”
不知怎的,霍经时眼前忽然划过十年前夏行星可怜巴巴求他送自己一个生日礼物那张脸,和十年后他再一次碰见夏行星,对方随意丢弃那块表时的冷淡表情。
两张长相相似但表情完全不一样的脸在他眼前相互交替,心中莫名绞痛一瞬,他出声命令道:“停车。”
霍经时挑了很久,心情复杂,带着一点对夏行星那样满不在乎就扔掉那块旧表的耿耿于怀,又参合着一丝希望对方喜欢新礼物的期待。
但挑了很久也没挑到合适的。
因为霍经时已经完全没有了自诩最了解夏行星的自信,过去的种种经验在接二连三碰壁之后,他心里涌起一层深重的、难以言喻的沮丧和无力。
对方的种种言行举止和喜好厌恶都在提醒着他,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待这个人。
而霍经时,也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夏行星的那一个。
现在,大概没有谁能说一句自己了解夏行星这个人。
眼看着天幕就要一层一层地黑下来,遮盖住这座钟表工艺历史悠久的城市最后一丝暮光,霍经时终于在一个专柜前驻足。
细银打制的表链做成一道行星带状,表面是精心雕凿的星盘,绕着它的轨道运转,牵动秒针。
一枚手表里藏着一个宇宙,一颗星辰是宇宙的中心。
夏行星会喜欢吗?
他不知道。
他忐忑。
雷厉风行地结束了国外的考察工作。
候机室里,霍经时一边翻阅这里自带配备的商务杂志一边听助理向他汇报国内的情况。
“夏少爷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是在三天前,成绩目前只出来了四门科目,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确定他没有再去过47号,现在每天晚上都有准时达到教室上晚自习。”
“不过在您出差期间,他回曲家的次数从之前的一个月一次变为半个月五次。”
“而且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没有动用霍家的车辆和司机,回来之后心情好像都还不错。”
霍经时翻阅杂志的手一顿:“还有吗?”
“还有就是……最近夏少爷放学出校门口都是和一位女生一起,看起来关系很熟。”
霍经时没有再往下看的心情,整本合上,眺望机场远处被螺旋桨划破的云烟,面色极淡。
霍经时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曲老爷子七十七岁大寿。
曲教授一生桃李满天下,上门来贺寿的后辈学生很多,他皆以身体原因回绝。
只把最钟爱的门生霍经时和早就当作自家人的夏行星叫来家里吃个便饭。
霍经时从国外带了很多礼物给曲老爷子,专业领域的藏书、欧洲工艺的套壶、一些罕见的花种幼苗,深得老爷子欢心。
吃过饭后,夏行星在厨房里帮忙陈阿姨洗碗,师徒二人就在书房喝起茶来,“你出去一趟就给我带了这么些东西,我的宝贝孙子呢?你可没有亏待他吧?”
霍经时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不敢。”
他倒是想对夏行星好,可对方似乎并不想领他这份情。
就连那块他精心挑选的腕表,这么多天,他也没见夏行星带过一次。
霍经时想起夏行星对他这位老师的敬重和崇戴,有些苦恼道:“行星似乎,并不怎么亲近我。”
老爷子啧了一口茶,哈哈大笑道:“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不要来与我告状。”
“这怪不到我宝贝孙子头上去,星星是最贴心不过的。”
霍经时认错认得干脆:“是。”
曲老爷子乐滋滋地拿出一联宣纸,其上“福至千秋”四字银钩似风,笔道秀峙。
“你瞧,这孩子知道我没事喜欢练练字,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幅,我可得找个好地方给裱起来,回头谁来我都说是我孙子给我写的。”
霍经时忽然伸出手,指尖慢慢划过那几个笔墨苍劲的汉字,浓稠漆黑的目光仿若凝在了那一笔一画里。
夏行星的笔风跟小时候变化太大了,彼时绵软无力,如今坚韧削劲。
想当初夏行星握毛笔的姿势还是他亲手教的。
曲宗南对他这一莫名的举动不明所以,问:“怎么?”
霍经时垂下长睫,淡淡牵了下唇角,自嘲道:“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儿羡慕老师罢了。”
他也曾收到过这个人送的礼物,但他亲手砸碎扔了。
曾经他弃之如履的,变成了现在的求而不得。
是他活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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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猜疑
曲宗南看着爱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知道他定然是在与夏行星相处这件事上碰了壁,了然道:“星星这孩子之前吃的苦太多,心思比这个年纪的小孩更通透,防备心也更重些,你要理解。”
但这个小孩最是知恩图报的,他认定了你,就会极贴心。
他想起自己几年前和老伴儿刚把人从一家黑店里领回来的时候,星星也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但到后来相处久了,小孩才不那么生分。
曲宗南忍不住给爱徒分享养孩子的经验和诀窍:“星星这孩子吧,平时就喜欢看书,比我的任何一个正经学生都爱看书。”
“星星胆子不小,但就是怕打雷这一条,你猜打雷的时候怎么怎么着?他就抱一本书在怀里。”曲老爷子时常能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他说,书里的主人公会跑出来保护他,这样就不怕了,你说好不好笑。”
霍经时托茶碗的手顿时一僵,狭长的眼眸波光微漾,像一条沉沉的暗涌的河流。
“抱一本书?”他低声问。
老爷子哼笑:“就是个小书痴,这个法子倒是妙,也不知道那小孩哪儿那么多奇思妙想!”
霍经时喉咙滚动,心下发紧。
这个方法是他教夏行星的。
不,不是教,是骗。
是为了不让他在下雨的季节里每天半夜来敲自己的房门钻自己的被窝。
老爷子又道:“还有,这孩子喜欢下棋,棋艺不错,但不喜欢跟旁人下棋,就喜欢自个儿跟自个儿下。'
"你说怪不怪!能自己抱着棋盘玩儿一天,有时候叫他吃饭都磨磨蹭蹭不愿意出来,跟着了魔似的。”
霍经时听得心中大撼,又一阵发酸,涌上海潮般的苦涩。
这也是昔日霍经时为了躲避麻烦哄骗小孩的方法。
只有小少爷自己跟自己对弈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他才有一点少得可怜的私人时间。
霍经时握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被烫得指尖通红也毫无察觉。
一股莫名的恐慌和呼之欲出的猜想浮上心海……
“哐啷!”厨房里不知是谁打碎了个磁碟,传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打破客厅宁静安详的氛围。
心头的疑团越滚越大,仿佛一块蓄满暴风雨的乌云遮住天光,霍经时喉咙发紧,艰涩问:“还有吗?再跟我说说吧,老师。”
老爷子一愣,没见过他这个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爱徒露出过这幅慌张狼狈的模样,只当他是不懂怎么跟小孩子相处,继续循循教导:“你别看星星什么都吃,就以为他不挑食。”
“多和他吃几顿饭就能看出来了,他不喜欢胡萝卜、木耳,喜欢吃甜食这点你倒是要多看着一些。”
“他的牙坏过,也不知道我那两个学生怎么带的小孩,我带行星上口腔科,牙医说有好几个在很小的时候就坏死了,得根管或者拔掉。”
仿佛一记闷拳落在霍经时心底最深软的地方,疼得他五脏六腑都颤抖。
这事怪不了夏氏夫妇,是他的错,夏氏夫妇长年不在家,有时候夏行星跟他说牙痛,他不当一回事,没放在心上。
霍经时两耳噪鸣,许久才能完全消化老师说了什么,轻声喃道:“不吃……胡萝卜吗?”
可是夏行星在霍家吃饭连夹菜都是雨露均沾,由近及远夹一圈,又从头循环,仿佛经过计算,不露出任何的个人偏好,不添麻烦,无懈可击。
真的对他防备到这个地步吗?霍经时的心仿佛一丝一丝被抽空,不停下坠,修长的捏紧茶碗的边缘,指尖微微发白,以一种极其复杂的口吻问出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来:“行星……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老爷子撸了一把白须:“这个嘛,星星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我后来托一个学生去查,就是夏家出事那年的十二月三号。”
霍经时眼眸狠狠一颤,十二月三日?
他出国那一天。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夏行星帮陈阿姨洗好碗之后跟霍老爷子道别,跟着霍经时一起上了开回霍宅的车。
给曲老爷子过生日,夏行星心情还不错,他笑着问:“霍先生,我脸上有东西?”
身侧的男人自打从爷爷的书房来后看他的目光与往常有些不同,但又具体说不上是哪里不同,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那双细长的黑眼睛依旧是深邃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域。
光从水面射落下来,让他有一种被看透了的错觉,又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夏行星下意识就要躲开这复杂的视线。
霍经时转过头,目视前方路况,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没什么。”
夏行星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对方不愿意说,两人就一路无话。
车开到了家门口的院子里,他拉开车门准备下车的时候,车门“啪嗒”一声锁上了。
夏行星惊讶回头。
霍经时坐在驾驶坐上没动,硬朗英隽的面容在昏暗的月色下看不清表情,隐在夜色中的目光仿佛有重量,沉着声音喊他的名字:“夏行星。”
夏行星打不开门,抬眉是疑惑的神情:“怎么了?”
霍经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过他了,让他不自觉地就把腰杆挺直了一些。
驾驶座上的额男人食指轻轻敲着方向盘的边缘,沉默,过了半晌,才缓声问道:“你在这里住得开心吗?”
那平缓无波的语调里竟让他窥得一丝莫名的紧张的忐忑。
好像这是个多么重要的答案似的。
夏行星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可是想起来这段时间的轻松自在、衣食无忧,他还是如实答道:“开心的,霍先生,大家都很关照我。”
霍经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细细地端详他是否说了假话,良久才道:“那就好。”
他打开车门放夏行星出去。
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霍经时点了根烟靠在车窗边,面容颓败。
烟圈在秋夜的风里消散。
不好,他心里知道,一点也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试探
周末,张阿姨把早餐设在院子里,暮夏初秋天气清爽,坠着水露的草垒青茂葱茏。
白叔种的丹桂金桂一夜之间开尽,花骨朵儿一串串地铃铛似的,香气甜蜜浓郁。
几笼精致的点心旁边放着两个杯子。
一杯牛奶一杯豆浆。
霍经时故意低头看财经杂志没说话,夏行星问:“霍先生,您喝什么?”
霍经时没抬头,翻了一页杂志:“你选,我都可以。”
夏行星点点头,朝颜色更鲜白一点的牛奶伸出手。
霍经时唇抿成一条线,弧度苦涩,终究还是在他要将杯子放至唇边的最后一瞬出声道:“你试试豆浆,家里新换的豆浆机。”
“……”夏行星面色有些古怪,可霍经时没有错漏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放松和窃喜。
“哦。”
霍经时心中默默叹了声气,神情自然地将他手中的牛奶接过,喝了一口:“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夏行星将嘴巴里鼓起的食物吞咽下去,遥遥头:“没有,霍先生有什么事吗?”
“慢点,”霍经时把餐纸叠好放到他手边。
夏行星逃过牛奶,心情还行,讪讪一笑,清晨里澄澈的阳光落到他弯起来的眼睛里仿若一道彩虹:“哦。”
霍经时忍不住也跟着勾了勾嘴角,一瞬,又敛下。
“宁北区的世界之眼去过吗?”
夏行星眼睛里灵动的光点停止转动一瞬,复又自如地流转:“没有。”
“它入驻安城很久了吧,你小时候也没去过?”霍经时的语气很平淡,目光也沉静,温和中带着一丝锐利,将对方眉目间微不可察的停顿尽收眼底。
夏行星微微垂眼,笑了笑:“那可能去过吧,我也不记得了。”
“霍先生问这个干什么?”
霍经时看了他一会儿,放下手中的杂志,道:“它是公司合并整改的新项目,我要去考察。”
世界之眼是安城最大的游乐场,十年前就存在了。
但经营不善,日益萧条,霍经时回国后不久就将它买下,按照最时新的设计重新改造,焕然一新,又成了安城游人如织、日进斗金的约会娱乐场所。
“你来这里住了这么久,我还没有带你出去玩儿过,想带你去放松一天。”霍经时用餐巾擦了擦手,“当然,还是看你的时间安排。”
夏行星无可无不可,但他刚刚都已经说了自己没有安排,只好道:“好啊,那就麻烦霍先生了。”
霍经时罕见地换上了休闲装,整个人爽朗清举,萧萧如玉,像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大学生。
并且没有带司机和助理,霍经时自己开车,使得夏行星对于他所说“考察项目”的行程产生怀疑。
周末的游乐园热闹非凡,五彩缤纷的气球,巨大可爱的人形玩偶憨头憨脑地走来走去,水上十环过山车上游客的惊叫声,自初秋微醺的风中传来。
时隔十年,夏行星再一次踏入这童话世界般的游乐园,恍如梦境,觉得陌生。
霍经时下巴朝卖气球那儿一扬,微微弯下腰,在他耳边问:“给你也买一个?”
夏行星心中的某一根弦不知是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刚想说不用,霍经时已经拉着他的手腕走过去。
“想要哪个?”
夏行星眼巴巴地看着那一扎花花绿绿的气球,怔了好一会儿,霍经时也不催他,静静等着他挑。
夏行星觉得自己好像在圆一个连背景都快要被他忘记了的梦,轻声道:“那个吧。”
指的是维尼熊。
顿了顿,又补充问:“可以吗?”
霍经时被他那一句小心翼翼的“可以吗”弄得心里难受了一瞬,问:“还有吗?”
夏行星笑了:“牵两个?好傻呀!”
笑完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用这么亲昵随意的态度和霍经时说话,有些不自在地敛起笑容。
霍经时深邃的眼凝视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光彩,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用这么拘谨。”
夏行星“嗯”了一声,低下头。
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踏进过游乐场。
绕是满藏秘密和心事的心也难得被激起一阵久违的雀跃和抛开烦恼的痛快。
即便和他一起来的是霍经时,也再难掩藏他那呼之欲出的爱玩儿的少年心性。
两人一起去玩了月亮摇摆船、垂直过山车和惊险十连环。
休息的时候,有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在周围采拍,收集宣传素材,问能不能给两人拍一张相片。
夏行星没说话,想着反正这种事霍经时肯定是会拒绝的,用不着他出声。
不料下一秒,耳边的就响起对方低沉愉悦的声音:“可以。”
夏行星惊讶,倏然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对方。
霍经时坦然直接地回望他,镇定道:“我觉得我们那张唯一的合照并没有照好。”
夏行星眼神微黯,不说话,心里知道他指的是上回在书房被他无意看见的那一张。
霍经时深深地凝他,低声问:“我们重新照一张,好吗?”
男人不刻意绷着脸的时候,轮廓英俊迷人,修长浓眉,挺直鼻梁,直率深邃的眼神里凝了一种沉重的温柔和恳求。
夏行星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拒绝,因为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眼会在必要的时候下蛊。
摄影师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全然不知此刻碰上的是她的顶头上司,等助手拍好设备,熟练地指挥:“来,两个人站得近一些,肩膀挨着肩膀,不要留出空隙。”
霍经时挪了一步。
“对对对,哥哥可以把手搭在弟弟肩膀上吗?哎对,就这样,你看,显得感情多好。”
“弟弟头可以向这边歪一下,或者看着哥哥的眼睛,两个人相视一笑也很不错。”
“好好好,就是这样,镜头感不错,再来一张。”
两个人本就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一个矜贵英隽,一个清秀温和。
在高清的镜头之下也完全挑不出瑕疵,摄影师兴奋地和身边的小姑娘窃窃私语了几句,得寸进尺:“能不能来张哥哥背着弟弟的?弟弟手里牵着气球。”
“……”夏行星嘴巴张了张,刚想婉拒,就看见身侧的男人走到他面前,微微蹲下:“上来。”
夏行星不可置信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不自在道:“这个就算了吧?”
霍经时仿佛对他的不好意思浑然不觉,疑惑道:“为什么算了?”
夏行星:“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背。”
可况,怎么能让霍经时背他呢?
摄影师也在一旁劝说:“弟弟不用不好意思哈,你们感情这么好,有什么好害羞的?”
霍经时转回头皱了皱眉,催促的话里带着一丝故作的责备:“快,别让别人等得太久。”
“……”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好吗!嘻嘻
第53章 秋日乐园
几道目光全都聚在夏行星的身上,等待着他的行动。
夏行星迫于压力,只好梗着手脚扒上霍经时的背,任他背起自己。
他仿佛听见身前的人胸腔里哼出一声闷笑。
霍经时的脊背很挺也很坚实,给人安心信赖的感觉,像他梦里那片可以躲避风雨的山脊。
夏行星攀住男人挺括的肩,也不敢真的完全趴到他身上,直起上半身,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霍经时无奈地腾出一只手将他的手腕一扣,顺带着将人一齐拉近,让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颈脖上,回头低声道:“你就不怕摔下去?”
那道过近的声音像一阵鼓声般落入他的耳膜。
对方嘴唇也差点擦过他的侧脸。
夏行星前胸紧贴着他后背,冷冽又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本来就烦躁不堪的心又莫名攒动起来,“咚咚咚”跳个不停。
呼出的气息喷洒到霍经时的后颈皮肤上,夏行星感觉兜住自己腿的手又热又大,紧了一分。
摄影师非常满意,“喀喀喀”地就是一顿狂拍,又陆陆续续要求了各种别的姿势。
什么“弟弟的下巴搁在哥哥肩上”、“弟弟可以靠在哥哥耳边像说悄悄话一样”。
“……”夏行星难为情,恨不得将脸埋在霍经时的耳后根。
为了能快点从他背上下来,只能十万个配合地露出了摄影师想要的表情。
摄影师心满意足地感谢他们,还用速拍相机将刚刚的照片当场打印出来:“这是为了感谢每一位配合我们工作的游客而准备的小礼物,两位非常棒。”
霍经时接过那几张照片,有夏行星牵着气球站在他身旁的,夏行星和他相视一笑的,还有一张一个巡园的哆啦a梦刚好经过他们身旁的。
少年少见地露出八颗牙的真心笑颜,小虎牙、酒窝,身后笼罩着秋日里金黄色的阳光,异常甜美。
霍经时看得入迷,几乎每一张都要看上好一会儿,手指慢慢摩挲着。
夏行星看着照片中两人亲昵的动作和神情,不自在地别过脸去,耳根的一点粉蔓延到脸颊。
有游客想要上前追前边走远的哆啦a梦拍照,一齐往他们这边挤过来,夏行星一个趔趄,被一双有力的胳臂紧紧环住:“小心。”
霍经时稳稳把他搂在怀中,皱起眉:“没事吧?”
夏行星抬起头,眨眨眼,舒了口气:“没。”
只是鞋带被踩松了,他手里还拽着维尼熊气球,霍经时动作自然地蹲下、身为他系好。
夏行星的脚板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水泥地被晒了一天的热意,鞋尖里的脚趾微微蜷缩起来。
游乐园里的游客慢慢更多了起来,周末的原因,几近饱和。
霍经时收好照片,怕夏行星再被人撞到,且容易走散,索性直接牵着他。
两人又去玩儿了卡丁车,双人座。
霍经时车技向来很好,握方向盘的姿势也很帅。
以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压力大了也偶尔会跟欧洲的同学到山谷的场地玩儿一趟越野,这种卡丁车赛道对他来说算是入门级水平。
看着他果决的判断和干脆利落的动作,不知怎的,夏行星忽而想起在网上看过的男人最帅的十个瞬间,他记得的就只有认真工作和超车这两个选项。
他还以为霍经时这种商界精英劳模只会工作、看报表、盯盘呢。
从卡丁车上下来,夏行星微微喘着气。
霍经时卸下头盔,甩甩乱掉的头发,整个人散发着飒飒英气:“好不好玩儿?”
夏行星脸上的笑意仿若是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好玩!”
霍经时勾了勾嘴角,又帮他拨开散在额前的发丝,擦汗。
让他坐在长椅上等着,不一会儿就见他捧了块蛋糕远远地走来。
因为双腿修长,他走起路来也要比旁人好看,身后拖着秋日温和的阳光,整个人身上染上了一圈光晕。
是朗姆酒芝士。
夏行星喜欢甜食,但刚刚玩了这么剧烈的项目胃口并不是太好,才吃了几口就有些饱。
霍经时看出了他的为难,直接道:“给我吧”。
还没等夏行星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接过了盒子三两下将蛋糕解决,神态坦然,动作自然。
那个蛋糕是他吃过的……
夏行星忽然觉得脸上浮了一层热气,明明初秋傍晚的阳光已经没什么温度。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不敢说话,她高估了她自己!每到转折情节都处于【写两百字删三百】的状态~抱歉~呜呜呜请大家等等我吼!
第54章 谜底
今日的种种,从开始到展开都出乎了夏行星的意料。
他以为只是陪霍经时来走一圈看一看,视察一番工作,可现在看起来,更像是霍经时陪他玩了一天。
身侧的男人打断他的走神:“休息好了吗?”
夏行星:“嗯,我们还要继续吗?”
霍经时眉棱一挑:“你不想玩了?”
夏行星波浪摇头:“我是怕你有别的事。”
霍经时将人拉近自己半步:“亲自体验项目也是我的工作。”
“……”
下一个项目是星河隧道,黑洞过山车,游客的尖叫此起彼伏,夹着风声。
人悬在半空中的时候他的心也被高高扬起,有好几个瞬间,他的手甚至被霍经时紧紧握在掌心里。
一分钟,夏行星紧闭着眼,在心里想。
就这一分钟,一分钟就好,放下心里那些背了太久又沉重的东西,乞求上天给他贪恋这一分钟快乐的自由。
仅此一次的放纵。
走出时空隧道的时候,夏行星和霍经时被人群冲散了。
他拨了几个电话过去皆无回音,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夏行星忽然有些焦虑和心慌,他下意识地走到世界之眼的摩天轮下。
摩天轮看上去很有年代感,十年前它就已经进驻这座城市里。
夏行星仰头望着它,试图想起它以前的样子。
摩天轮缓缓旋转,周而复始,从最高点又落回到最初的原点。
可是很多事情并不能这样。
夕阳落幕,这快乐自由、好无忧愁一天也该结束了。
霍经时也在找夏行星,当他看到少年几乎与他同时出现在摩天轮的那一刻,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缩。
被压抑了多日的不安终于破土而出,那个在心上缠绕许久的猜想逐渐稳稳地落到地面。
被证实。
不必再试探了,也不必再骗自己。
他记得。
所有的细节,夏行星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霍经时心脏一寸寸紧缩,逼迫自己去接受这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少年应有的缜密心思和完美演技。
如果说之前曲老爷子所说的种种,无论是睡觉习惯还是饮食偏好都能归做即便失忆后因为身体的长期记忆也还存留下来的生活习惯,那今天,霍经时想为他找借口、想骗自己都不能了。
因为这是小时候他和小少爷约定过的。
如果在游乐场里走丢,就在摩天轮下等对方。
这是只有他和小少爷两个人知道的约定。
夏行星还是太大意了,久违的快乐击破了他的防备,肾上腺素冲淡了他的警惕。那些被他紧紧压下的潜意识便像过满的水般漫出来。
记忆和习惯都是最可怕的,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也总有放松的时候。
霍经时好似站不稳似的后退了两步,一颗心仿佛从冰池里捞上来又扔进烈火里烤,一阵冷一阵热,反复煎熬。
他无法迈开腿走过去,夏行星就站在摩天轮下等,似乎知道自己一定会去那里找他。
铺天盖地的心慌与恐惧狠狠攫住心脏脾肺,烧喉灼心,压得霍经时喘不过气来。
夏行星什么都记得,记得自己对他一点都不好,记得他曾经的恶语相向,记得他从前的冷漠羞辱,记得他十恶不赦的桩桩件件。
对方从前那些刻意的收敛、小心翼翼的乖巧和没有藏好的冷漠终于通通有了解释。
霍经时牙关咬得极紧,心被抽空。
夏行星……真的不恨他吗?
眼前浮现出少年喝牛奶时的乖巧、清晨的笑容、倒蜂蜜水时的温静……
之前总是怪夏行星太过懂事,又觉得他像块石头怎么都捂不暖,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因。
是他把夏行星变成这样的。
夏行星还浑然不觉,在人群中看到了那道高挑的身影,他招招手喊道:“霍先生,这里。”
霍经时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与他对望。
狭长的凤眼瞳孔墨黑,因为眉骨削高而显得越发深邃迷人,像一泊深潭,又像夜里的星河,与挺拔的鼻梁和漂亮的唇线架起一张英隽迷人的面孔。
十几米的距离,很近,又很远,穿插着移动的游人、玩偶,背景变得迷糊。
男人一半侧脸露在秋阳之下,一半藏在树木的荫翳里,表情浅淡模糊,像秋天夜里的轻雾,眨眼间便消散不见。
夏行星穿越人群,小跑着过来,在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笑道:“终于找到您了。”
等他抬头看清楚霍经时脸上充满悲伤和复杂的表情时,先是疑惑,紧接着,心中警铃大响!
一枚重磅炸弹忽然投进夏行星的脑子里,“哗啦”一声炸开记忆的碎片和惊慌。
他是不是……暴露了?
头皮一阵发麻,怀着千万分之一的期待,祈祷对方不要记得这多年前一个微不足道的无聊约定。
夏行星心中像是踹了一只青蛙,惴惴不安,面上佯装平静,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霍先生,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为什么,要刚好在,摩天轮正中心下,等我?
少年乌黑水润的眼睛异常亮,像夜里的探照灯,仿佛要照清楚任何隐藏在情绪背后的蛛丝马迹。
直接而探究的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未意识的尖锐和警惕。
霍经时不敢惊动他,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表情,咽了咽开始滚烫起来的喉咙,低缓的声音像秋日平静无波的湖面:“被人群挤过来,刚好就看到你了。”
他说得平淡又随意,好像真的一样。
怕对方不信,又对着摩天轮那头扬了扬下巴:“你看,快开始了,大家都往这边走。”
夏行星平直无波地望着他。
仿佛刚刚那一瞬看到的是自己的错觉。
霍经时好整以暇地对视,只是躁乱无措的心又开始一点一点揪起来,胸腔里的震动声越来越大,像一锅即将溢出的沸水。
夏行星怕他知道他的伪装,霍经时比夏行星更怕他知道自己已经看穿。
他怎么敢?以夏行星现在这么一副外柔内刚的性子,大概会二话不说就逃得远远的。
霍经时拳头撰紧,他不可能放夏行星走。
如果夏行星不想做曾经那个夏行星,不想用以前的身份来面对他,不想面对从前的一切,那他就假装不知道。
他只能假装不知道,他已身无砝码,满盘皆输,绝不敢冒万分之一的险。
仿佛高空走钢索,又仿佛徘徊在悬崖边缘,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皱眉,甚至只是沉默,都能让他的心泛起无边无尽的苦涩和暴躁焦虑。
他像个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骗子,只要粉饰太平,就能一切不变。
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如电影里的一晃而过的虚景。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霍经时险些承受不住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对峙时,夏行星扯了扯嘴角,轻声说:“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真的忘了。
心里不知道是庆幸多一分还是失落多一分。
作者有话说:
都是影帝!后天见!
第55章 甘之如饴
今早一同游玩的乐意和欢悦仿佛被这一个小插曲扫涤得一干二净,温情的氛围也渐渐冷掉,凝固。
夏行星听到霍经时坦然自若的回答,心里拉响的警报关掉了一半,但仍是肃起眉目,抿着唇。
一边心有余悸庆幸自己跌跌撞撞算是过了一关,又一边埋怨自己玩大失了分寸,往后还要更加小心谨慎才好。
霍经时太会蛊惑人心,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都让他混混沌沌就一头栽下去。
从今往后无论怎么提高警惕都不为过。
他想得太认真,连树上一片枯黄的叶子掉落在肩膀上也没察觉,霍经时为他轻轻拂去,伴随着枯叶落地的,是他那声未宣之于口的轻叹。
霍经时眼神中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语气里带着一丝期翼:“要不要去坐摩天轮?”
再许一个愿望,十年前那一个他没有认真听,也完全不放在心上。今天再许一个,和从今往后的所有愿望,他一定都为夏行星做到。
夏行星心里极乱,抗拒摇头,声音夹杂在呼呼的秋风里,很轻很浅:“我不想玩。”
霍经时看他面色不对,唇色苍白,担心是方才隧道过山车的后遗症,弯下腰双手捏住他单薄的肩头:“哪里不舒服?头晕吗?”
夏行星不动声色地将脑袋往后稍稍一仰,脱离他指尖有力的桎梏,抿嘴笑了笑:“一点点,但没那么严重,我稍微休息一下就能好。”
霍经时带他在长椅上坐下,径直伸出手指将他的脑袋固定在自己的腰际面前,带着茧的指腹按在夏行星太阳穴柔嫩的皮肤上,一下一下舒缓地按着。
夏行星下意识想逃离这片突然将他包围裹挟的男性气息。
霍经时身上的气场太强大了,带着一点冰原雪松的味道,和他这个人一样清凜冷冽。
夏行星在体力上显然不是对方的对手,霍经时只两条肌肉流畅的胳膊就能将他桎梏得明明白白。
“别动。”低沉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给你按按舒服点。”
夏行星抿紧嘴唇不说话,抗拒地抿紧呼吸。
心里的警报喇叭时时刻刻都在以一万分贝的声音提醒着他不要再在同一片沼泽里沉陷。
今天那一出已经太危险了。
他编织的谎言和拙劣的演技经受不起对方反反复复的试探和考验。
霍经时如今对他一丝一毫的排斥和下意识的僵硬都越来越敏感,心里仿佛被沉重的巨石拖着往下坠。
浓重的苦意从喉咙里渗出来。
今时今刻,他终于完全、彻底明白夏行星小时候那种毫无来由和蓄劲过猛的占有欲。
不能接受对方一丝一毫的拒绝,想让他只想着自己、只看得见自己,只和自己说话,只呆在自己身边,只属于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占有欲比起彼时的对方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疯狂吓人。
他不敢想象如果夏行星现在要从他身边逃走,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霍经时深吸一口气,敛了眼中的寒意,不动声色地腾出一个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安抚:“放轻松点。”
夏行星任他摆布,心里头却觉得疲惫,头一次觉得呆在这个人身边是这样辛苦。
感性和理性在拉扯,沉溺和抗拒交织,这种辛苦和心力交瘁是以前他三餐不济、食不果腹的时候都没有体会过的。
一个人心里如果只有一种纯粹的情绪,无论是喜爱还是憎恨或者不在乎,那也都比现在的他轻松得多,因为只有一个目标和一个方向。
力气全往一处使就好,没有多余的无用的旁枝来打扰。
可他不是。
有时候他能切实感受到霍经时对他的好,那种好是有温度的,有实感的,像一片静默无声却强势浩大的温海将他温柔绵实包裹,虽然说不清来由,但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把他死死谨守的心门撬出一条缝来。
下一次,他再精心排演、严密布置,还是没有用。
可是他不会再一次相信自己了。
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和他的心全都不值得相信,它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他的身体里腐坏了。
从小就是,所以他才会变成这样一个眼盲耳聋心瞎的、又蠢又笨的人。
那就更不用说相信别人。
走回去的路上,霍经时接到了曲老爷子的电话,他把手机递到夏行星手边:“爷爷找你。”
夏行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不好意思道:“我的没电了。”
“没事,接吧。”霍经时知道他和曲老爷子总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并且也不想让他听见,忍下心中的酸意与失落,他让夏行星在原地讲电话,自己去停车场取车,再过来接他。
曲老爷子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今天周末让他过来吃个饭。
夏行星正好想逃离他和霍经时之间微妙诡异的氛围自己静下来理一理头绪,笑着应道:“好啊,爷爷,我晚上就过去,你让陈阿姨不要做太多菜,我中午吃得很饱。”
曲宗南很高兴:“把经时也叫上!”
夏行星唇边的笑意收了一些:“嗯,我待会儿问问他有没有空。”
挂了电话,手机上忽然传来微信的信息提示。
夏行星下意识一撇,是群消息,他不认识,霍经时给别人的备注都是冰冷冷的身份加名字。
华容总部张鑫【说好的今晚通宵场,霍总不会是还要在家带孩子吧?那小少爷值得你这么上心……】
夏行星没兴趣再看下去,面无表情将手机翻过去。
霍经时将车停在他面前。
十字路口等红绿灯,霍经时试着开口打破沉默:“晚上想吃什么?”
他现在与夏行星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对方的一颦一笑都能掌控他的情绪波动。
霍经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谁让现在他的生死大权全系在夏行星身上。
因果循环,很公平。
夏行星没想到晚上安排满档的霍总还有心思为他做晚餐安排,轻飘飘地笑了笑,看着前方的玻璃窗道:“我晚上想回家一趟。”
听到“回家”两个字,霍经时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曲宗南的家。
心中涌起恼怒暴躁与苦涩也只能按下隐忍不发,把带他去吃朋友开的私房菜的提议换成:“去吃饭吗?我……”
夏行星没等他把“我们一起”说完,又小心谨慎而不失礼貌弓卑的说道:“霍先生,我今晚自己回去,不用送我,今天已经占用您太多时间啦。”
这显然是直接摘除了霍经时跟他一起回去的选项。
霍经时皱了皱眉,又升起那股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受不了那种一直被他排除在外处处防备的感觉,太糟糕,太难受,太压抑,快要把他逼疯了。
他一拉手刹,车“嚓”得响了一声停在路边。
霍经时凤眼沉沉地转过头,看着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行星,我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夏行星张嘴哑口,这才想起自己是没有任何任性的资本的,只怪今天这一出让他乱了心神,口不择言。
他抿了抿唇,复又带着歉然的表情道:“抱歉,没有。”
顿了顿,声音里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如果您不想让我回去,我就不回去了。”
霍经时被气笑,怎么就变成他不让他回老爷子家了。
不知道夏行星哪里学来这等倒打一耙伤极人心的本事,越想越怀念那个黏乎乎牛皮糖一样的小少爷,至少不会这样拒人千里之外。
小少爷这些年,该是有多恨他呢?
这个念头,只肖从脑海中稍微一闪而过,就令他心慌无比。
重重复复。
夏行星记得,什么都记得。
霍经时提醒自己,这才哪儿跟哪儿,不过从前小少爷在他这里受的千万分之一罢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一分谈判的筹码,在这场角逐和博弈里。
如果只是忍受这些,就能留住他、听见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笑容的话,那他甘之如饴。
霍经时揉了揉眉心,嘴边泛起一丝苦涩,哑声妥协:“我就送你到门口,晚上不安全。”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辣!想念你们的评论嘻嘻!!
第56章 等待
夏行星心里松了一口气:“谢谢霍先生。”
霍经时继续发动车,目光从他光洁纤细的手腕上一扫而过,欲言又止,几秒后,还是开了口:“给你买的手表不喜欢吗?”
他回国那么长时间,一次都没有看到夏行星戴过。
想起那块小超人手表的下场,霍经时心又冷却下来。
被问到的人神色稍顿,终于想起那块一送到他手上就被压箱底的进口腕表,在深暗的柜子里依旧华丽闪烁。
他笑了笑说:“很喜欢,但是太贵重了,我怕弄坏。”
霍经时道:“买来就是用来带的,坏了再买。”
夏行星嘴角仍旧是微微上扬的,只是眼神里敛了许多笑意,直直看向霍经时:“霍先生为什么突然送我手表?”
霍经时迎着直线对上他雪亮清透的眼神,目光幽沉浓重。
为什么送一块新的手表?
他想他一定知道原因。
就在夏行星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霍经时复又若无其事转过头去目视前方路况,沉缓道:“你说不喜欢旧的那块,就想给你买一块新的。”
不喜欢旧的,就可以拥有一块新的吗?
夏行星不这么认为。
霍经时可能不知道,他早就不需要手表了。
夏行星敛眉垂目,心想反驳着,又听见霍经时在耳边道:“只是这次,可要记得这块表是谁给你的了。”
显然是还在为那天夏行星说不记得那块旧表是谁送的事情介怀。
夏行星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淡声应道:“好的,谢谢霍先生。”
晚上,霍经时亲自开车将人送到曲宗南家的小区。
看到对方手上终于带上了今天说的那块表,眼底里漾起微不可察的波动。
夏行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听霍经时三番四次地提起表的事情,不如带出来让他看看。
霍经时靠着驾驶座的椅背,一手搭在敞开的车窗上,漆黑如墨的瞳仁藏好了眼神中的留恋,对夏行星道:“去吧,替我跟老师问好。”
“好的,霍先生再见。”
他下了车门,径直往前走,没几步又听到身后叫住他的声音:“行星。”
少年在瓦蓝的暮色里,缓缓转回身,柔和的暮光跳跃在他白皙的脸上,将他勾勒出一道纤细优美的剪影。
看得霍经时愣了一瞬。
好像这个单薄得有些虚渺的身影只要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像一缕轻烟消散在空中。
夏行星站在夕阳下光与暗的边界,叫人看不清表情,他问:“还有事吗霍先生?”
霍经时隔着车窗与他对视,那目光仿佛有温度和重量,道:“吃完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回去。”
夏行星想起下午无意窥到的聊天信息,眨眨眼,轻飘飘地笑了笑。
接他回去?
从北城的销金窟往返一趟,不费时间吗?
霍经时可以客气这么一说,但他不可以那么不懂事地当真,便随意应了声“嗯”,就再也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天边最后一丝日色也沉了下去,霍经时看着那道背影一步一步融入夜色,越来越远,仿佛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和线索从他手里悄悄流逝,直至消失,竟然没有来由地心慌起来。
夏行星在曲老爷子家里吃饭的速度比在霍家慢许多,只有在陈阿姨和爷爷身边他才能得到一丝喘得过气来的轻松。
晚饭过后他偷偷地挤进厨房,正在洗碗的陈阿姨笑道:“你不去陪老爷子,跑来这里做什么?”
夏行星也不像在外边儿那样笑眯眯的一副模样,收了神色,直接问道:“陈阿姨,你实话告诉我,爷爷的身体现在到底怎么样。”
他刚刚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老爷子的手脚都不是很灵活,好几次夹菜都没夹稳,说话也没有以前多和清晰。
仿佛舌头打了结,有些话意思表达得也很错乱。
夏行星只当没有听出来。
陈阿姨神色一顿,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夏行星着急:“到底怎么了?”
陈阿姨被他磨得不行了,只好捡一半说:“情况不太好,前些天去医院检查说是血管有些堵塞。”
“但你就装作不知道,老爷子铁了心不让我告诉你,我怕他一着急更不能好。”
夏行星看着她不说话。
陈阿姨着急:“你这孩子听没听到,老爷子特意嘱咐过我几回的,他不想让你操心,你就当是成全成全他那份意,成不成?”
过了会儿,夏行星恹恹地点了点头。
陈阿姨看得不忍,想安慰他其实那位霍先生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和医疗条件,倒也不必这么忧心。
可霍先生不愧是老爷子的得意门生,一样的心思一样的倔,同样也再三嘱咐了她不要跟夏行星提这些事情,怕给小孩心理负担。
这两人果然是师徒,处事风格如出一辙,脾气性格都一样地独断专制。
陈阿姨夹在中间,有口难开。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现在这个主治大夫很有名,说是情况控制住了,会慢慢好转的。”
夏行星也不知道信没信:“嗯。”
从厨房出来又陪老爷子在院子里散了散步,说了一会儿话,把他送回家,夏行星就准备坐地铁回去。
正走到楼下,不远处的一道车灯亮光划破了黑漆漆的夜色,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夏行星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了遮尚未适应亮度的眼睛。
遮躲中,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从摇下的车窗里穿过来:“行星,快过来。”
夏行星闻声皱眉,有些讶异:“您怎么在这?”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给我打电话,霍经时有些苦涩地勾了勾唇。
他习惯了。
今天晚上,群里的那帮人轮番电话轰炸也没能把霍经时叫出去喝上一杯。
他把人送到后回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直接开车过来了。
反正,少了一个人吃饭,吃什么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他笃定了夏行星是不会真的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接自己。
他也不想打电话去打扰他和老爷子的相处时光,又怕错过了他回来的时间碰不上人。
索性直接把车停在小区里,就这么在车上干坐着等。
看夏行星什么时候吃完下楼他就直接把人接回去。
一等就是三个钟。
霍经时是绝对的时间管理控制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近乎浪费时间和徒劳地这样做。
但他不受控制,仿佛他不这样在这个小区里守着,夏行星就会再也不跟他回去似的。
其实他也可以以探望老师为名上楼坐坐,顺便享用一顿有夏行星陪同的晚餐。
但他不想这样做,夏行星应该无比希望能获得更多与曲老爷子单独相处的空间。
他不想扫他这个兴,也不敢了。
不敢再惹夏行星皱眉头,不敢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厌烦的表情,不敢从他口中听到更多的疏离、拒绝与勉强。
时刻有一把刀悬在头上警醒着他,夏行星什么都记得,自己不能差池一步,那个结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夏行星想怎样他都配合。
霍经时自嘲,自己何时曾谁被逼得这般束手束脚过。
夏行星一步一步走近车门。
月色浮动,霍经时一只手搭在车窗沿,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方向盘上,坐在低调雅致的suv里,车外澄黄色的灯光被反射到他表情不明的脸上。
冷清胜寒星的凤眸里浮跃着几星光点,涌动的喉咙,很性感,他专注看人的时候更有种只消一眼就令人沉溺的魅力。
夏行星别过眼睛,不想再看。
迷惑人心的罪魁祸首下了车,绕过来,亲自为他打开车门:“先上车。”
漆黑的眼睛在夜里也显得明亮,黏在他脸上,好似怕对方不跟他走似的。
“……”夏行星乖顺地爬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状似无意地问:“霍先生今晚没有事吗?怎么会在这儿?”
霍经时面不改色张口就来:“老师担心晚上不安全,让我过来接一下你。”
反正夏行星又绝不会向老爷子求证这种事情。
夏行星怪不好意思道:“爷爷他也太小心了,如果耽搁了您什么事,还望见谅。”
在酒局上正尽兴着突然被叫来接人,是他他也烦。
霍经时莫名看他一眼:“我没什么事。”
“是吗?”夏行星看着车窗上的浮光跃金的倒影,笑了笑:“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他恨我
安城的秋天很短暂,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变天,冬天被裹挟在呼啸的北风里如期而至。
沿海的南方,没有暖气。
夏行星在霍经时的督促之下,每天都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去上学,他的表情有些为难,霍经时亲手为他系上围巾,动作越来越娴熟:“就这样穿,很好看。”
好看个鬼,夏行星扯了扯嘴角。
霍经时又从厨房拿出一个保温杯放进他的书包里,是他昨晚叫张姨提前准备好的姜糖水:“带上这个。”
昨天变天,夏行星有点着凉的迹象,偶尔咳嗽几下,他自己都没注意,被霍经时看在眼里。
也只有这种时候,夏行星才会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霍经时就好像过分地渗入到了他生活里的衣食住行点点滴滴。
每天的餐桌上摆的依旧是有他喜欢吃的菜和不喜欢吃的菜。
可偏偏那么巧的,他偏好的食物总是会理他近一些,触手可及。
他狐疑地望向身旁的男人。
霍经时打着方向盘,一脸坦然自若地问:“怎么了?”
夏行星直视他幽沉的眼,礼貌笑笑:“没事。”
这么巧吗?
牛奶不用喝了,有他喜欢的菜,胡萝卜出现在餐桌的频率越来越低。
霍经时做得再隐秘自然,不动声色,夏行星这样多疑的人,也不可能不多想。
会不会早在他没有察觉和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成为了温水里的那只青蛙。
上一秒沉溺,下一秒又清醒。
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坚守住自己心中的堡垒和城墙,不让它们塌陷在那些来意不明、充满假象的温柔和关切里。
毕竟,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笨蛋,上天都不会再怜悯。
有霍经时能推得掉的应酬,也有他推不掉的。
他来得迟,晚上亲自开车把夏行星送到学校里上自修了才过来,半个场子的人都在等。
刚一坐下徐家的当家就领着个人过来坐在他身边。
霍经时刚要撵人,一抬头就顿住了。
是个漂亮的男孩。
黑头发,皮肤白,未施粉黛,眉间和一双漆黑的眼睛有三分熟悉三分生怯。
徐家一心讨好霍氏,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说霍总收留了十年前就破败了的夏家小少爷,他费尽心思才找来这么个人。
“啧,时哥,我够意思吧!兄弟先撤,你好好享受。”
霍经时面色沉肃,一把钳住他乱伸过来的手,朝旁边扬了扬下巴:“别乱动,你坐着吧。”
男孩儿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看把他带过来的徐大当家,对方的视线也刚好朝这个方向探过来,无非是监工。
“这……”他的买主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把眼前这位拿下,还说他胜算很大,何况他自己也……
霍经时不欲为难他,点了点桌面:“那你就负责倒酒。”
男孩儿闪烁的眼睛里落下一丝失望的黯色,霍经时没发现,他垂下眼琢磨着心里的事。
连旁人都看出来了。
他对夏行星的心思。
那种蒙昧的感情和一直深藏压抑着直至近来蠢蠢欲动破土而出的欲望,像是一把径直的利箭正中靶心,重逢之后的那些莫名的情绪和举动才都有了合理的原因和解释。
原本一开始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探究和怜惜,是怎么发展成如今日日揪心的神魂梦牵。
一点一点被吸引,一步一步陷进去,情感先于理智,身体反应先于意识思考,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夏行星一皱眉他就紧张,对方一沉默他就揪心的境地。
可他丝毫没有为这种汹涌的感情而感到惊讶,反而觉得这无比理所当然,仿佛就应该这样,这是注定的。
毕竟,他们十年前就已那样深地羁绊纠葛在一起了。
他闭了闭眼,回想起小孩对他的态度和伪装,还有经年旧怨隔在中间,就觉得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田一阳看到霍经时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走过去,这才发现身边还坐着一个酷似夏家小少爷的小鸭子,顿时神色难明。
他一个人精,上回露天烧烤的时候就看出了几分端倪。
他陪霍经时喝了几杯,沉默良久,才问:“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霍经时白皙修长的左手夹着一支长烟,随意地放到唇边,却也足够于细微处见性感,他原本并不常抽,只是在国外压力大的时候偶尔来一支,可最近倒是发了烟瘾。
上个周末,夏行星说要回家住几天,他不好拦,霍宅就整个空了下来。
花园里没有他的身影,饭桌上没有他的声音,生活无波无澜,又回到了霍经时无趣的、冷冰冰的轨道。
那两天烟瘾最凶,连张姨都忍不住说他。
白叔拿着花铲从旁边经过,瞥了一眼那堆烟灰,随口念了一句:“烟味这么浓不好消啊,万一星星提前回来还得重新打扫一遍。”
霍经时掐着烟的手一顿,转了转打火机,扔进抽屉里锁上。
虽然他心里清清楚楚,夏行星是绝不会提前回来的。
不能抽烟只能靠工作麻痹,经常弄到凌晨三四点才睡下。
梦境又过真实,夏行星就在他怀里,像小时候他自己钻进来一样,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要抱……
醒来满头大汗,气息粗重,下一秒,巨大的空虚失落与下坠感又卷席全身。
他当天就把夏行星从老爷子家里接了回来,就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才心才安下一些来。
他知道夏行星心里不乐意,可他控制不住,不看着这个人他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失重感汹涌,他受不来那种空洞和恐慌感,只想快快将人绑回来,放在眼前不错眼地瞧着,拥在怀里死死地抱着。
霍经时当时揽着突然被接回来的夏行星,面不改色温和平静地哄人:“白叔这两天脚扭到了,你们那片玫瑰花田花期就这几天,再不摘就过了最好的时候。”
知道他心里还惦念曲宗南,又说:“他还想让你挑几束最好的给老师送过去,让老师也看看你亲手种出来的花。”
夏行星果然面色柔和了许多:“那我去拿竹篮和剪子。”
夏行星这么乖,我却又在骗他。霍经时跟在他身后,心里嘲讽地想,却又有一丝不做不休的痛快。
他像个明明知道手中已经丧失了所有砝码的赌徒,却妄想还能凭借着对手没有完全看穿他而迟迟不愿离开赌桌。
能撑几局是几局,无非饮鸩止渴。
霍经时修长的手指一按,弹落烟灰:“我在干什么,还不够明显吗?”
田一阳讶异于他的直言不讳和毫不掩饰,他心想这特么都什么事,手里的扑克牌一扔:“啧,怎么回事,不是给你打过预防针了吗?”
霍经时喜欢男的不是不行,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位小祖宗。
“预防针?这病——”霍经时邪勾唇角,在袅袅白雾中竟有种平日里难见的痞气和魅惑:“有药救吗?”
过了一秒,他弹了弹烟灰,又说:“况且,我压根就没打算治。”
“什么意思?”田一阳一顿,震惊:“你、真想好了?”
霍经时这架势他也是真的怕了,这人创业那会儿就是个疯子,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势在必得不择手段。
田一阳举起双手投降,像评价一支股线一般冷静、诚恳地建议道:“我认为你还是精细地预估一下和小少爷在一起的风险和代价。”
田一阳一直认为,霍经时和他是同一类人,自我、薄凉,利益为重,谈感情也是谈生意,利润高于成本的生意就要及时舍弃,无望的预线也要利落斩断。
以霍经时现在的地位,跟这个人在一起,完全是一种浪费。
阻力、非议、名声,不如与名门联姻价值最大化。
霍经时压下口中的苦,自嘲一笑:“你想多了。”
“这些还轮不到我来考虑。”
如果他和夏行星之间只隔着这些,他能在半夜梦中笑醒。
田一阳“哈”一声,没明白:“什么意思?”这些难道不是他们这种人婚姻里最重要的吗?
霍经时一杯烈酒灌下去,直接道:“他恨我。”
夏行星恨他,他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清晰深刻地感受到了少年笑意背后的冷漠、防备和恨意。
他不承认不行。
他不能装作没看见。
田一阳一顿,过去的纠葛确实是个跨不去的坎,但又觉得兄弟这幅模样实在太过狼狈颓唐,便硬着头皮宽慰他,故作轻松一笑:“怕什么,小少爷不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么?还不是任你施为。”
霍经时缓缓吐出一口烟,眼睛又黑又沉地看向田一阳,声色沙哑,缓缓轻声道:“他真的全都忘了吗?”
田一阳惊恐的瞳孔一寸寸放大。
任他施为?霍经时自嘲一笑,是他任夏行星施为吧?
夏行星随随便便一个拒绝就让他郁郁寡欢,夏行星不经意一个躲避的动作就能让他心生绞痛,酸苦痴狂,百般滋味尝了个遍。
心肝肾肺五脏六腑全因着这么一个人牵扯着。
看得见,摸得着。
却永远走不近,得不到。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家长会
徐少见霍经时没喝几杯就将他特地准备的人放走,知道自己这一步棋算是走错了。
大家聚在一块儿喝酒唱歌,只有霍经时频频低头看手机。
夏行星看完一本书才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微信上果然有几条未读信息。
已经是四十分钟前的了,他很珍惜学习阅读的时间,一般都调成静音。
霍先生:【吃饭了吗?】
霍先生:【写作业?】
他点开键盘,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什么都没有发送就把手机放到一旁去。
反正都过了这么久了,收拾好衣服先洗澡吧。
应酬局上有人在会所里抓到了自家不听话的弟弟,收拾烂摊子去了,众人哄笑,纷纷吐槽起家中不省心的弟妹。
“老张他弟也还不算太混,只是收几个美人玩玩,我家里那个,嗨哟,不得了,胆子比豹子还大,吸粉打架运货什么没干出来,老头子让我管,我管得听吗?”
这是个共通的话题,马上有人附和:“成年了的都好说,自个儿事自个儿担着。我弟这不刚上高中,恨不得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哎这不安高过两天开家长会,又是我去,他那成绩……啧啧,没眼看,丢我们老林家的脸。”
坐在沙发中间被众星捧月但一直没有说话的霍经时,忽然问道:“什么家长会?”
林少难得见霍总出口搭理,殷勤道:“安高的家长会!”
一人应和:“是啊,这不是前两天就发了通知书么?我们家那小子不敢让老爷子看见,就偷偷拿过来塞我这儿。”
霍经时不再说话,水晶吊灯的光亮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打下淡淡浅影,下颌线条渐渐绷紧。
林少看他神色不对,战战兢兢问:“怎、怎么了霍总?”
“没事,”霍经时咬着后槽牙掏出手机,发了简讯让于助立马去查。
不到十分钟,于助回复时间地点,并且附了那张红彤彤通知书的原件图片过来,上面特别加粗加黑标明——本次是家长会兼高三的动员大会,望各位家长重视!如无特殊情况,请务必到场!!!
霍经时看着微微发亮的手机屏幕晃了一会儿神,直到眼中光彩一分一分沉黯丧尽。
夏行星是真的一点都不肯信他了。
摇摇手中的酒杯,紫红色的玛姬一晃一晃折射出灯光,舌根存留的苦意一圈一圈泛开,随着烈辣的液体直直地穿过喉咙,冲到心底里去。
喝到第四杯的时候,终于收到夏行星对他一个半小时前发过去的的微信的回复【抱歉,霍先生,刚刚看书放了静音,晚饭吃过了,正准备睡觉,霍先生有什么事吗?】
标准的夏行星回复模式。
克制、有礼、周全、简洁。
一字一句,恭恭敬敬,完成任务式的回答完问题。
从不会多事反过来问他在哪里,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什么时候能回家。
霍经时在酒精的迷醉中想起很久以前,只要是他晚回家十分钟,小少爷就自己坐在门口的地上可怜巴巴地等他。
在他经过的时候扒住他的裤腿,黏黏腻腻地问“哥哥今天干嘛呀”、“这么晚才回来”、“我留了小蛋糕给你”。
只是那时候他觉得厌烦、不耐,无比希望获得自由呼吸的氧气。
他把小小的夏行星从身上抖落,忍着没有补上一脚,面无表情地说:“关你什么事。”
霍经时搓了搓模糊的眼睛,回复【没什么事,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夏行星这回回得很快,但霍经时知道这只不过是他想快一些结束谈话。
夏行星没有发出来的还有“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别烦我。”
夏行星没有真的发出来,但他都收到了。
霍经时几乎是自虐般地笑了,想了几秒,直接发【我还要一会儿才能回去,你有事要同我说吗?】
他趁对方打字的空隙扫了几行于荔发来的《致全体高三家长的一封信》。
通知书上再三强调不可缺席,那行字还加粗加大,赫赫在目。
夏行星正在收拾书包,也刚好翻到那张红彤彤的家长会通知,一秒犹豫都没有地将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回了个【?】
霍经时被气笑,屏幕上的光微微刺痛了眼睛。
算了。
【那晚安,早点休息,明天送你去学校。】
【霍先生晚安。】夏行星利落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
霍经时甚至能透过聊天页面想象出对方脸上“终于结束了”的轻松表情。
他在心里默念,晚安。
周五下午,天空飘起小雨。
霍经时到达安高校园的时候,夏行星正在校门值班,手臂上挂着红彤彤的“值日班干”的袖章。
站在他身边的男生挺拔高大,像一株小白杨,是上次在足球场上和他勾肩搭背的男生。
男生的身体微微往前倾,离夏行星的耳朵很近,两个少年站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什么,夏行星脸上的笑容很柔和也很真挚。
霍经时皱了皱眉,喊他的名字:“行星。”
夏行星闻声倏然抬头,霍经时就站在校门的不远处。
男人单手撑着一把深色大伞站在朦胧的雨幕里,更为他如剑鞘般的浓墨眉目平添三份扰人心魄的英气,挺拔玉立。
他专注又深邃的目光穿过雨幕,穿过人群、车子,直直抵达他眼中。
“霍先生?你、你怎么来了?”夏行星的声音里毫无惊喜,细听反而觉出一丝心虚和慌乱。
他细细回忆,确定自己后来还特意去将家长会通知书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撕碎了才扔的,不可能被人发现。
霍经时缓缓走到他面前,他人高腿长,走起路来也比旁人更好看。
“那你希望谁来?”
夏行星张了张嘴,没话说,他本来没打算叫一个人来。
爷爷最近在理疗,陈阿姨忙着照顾老人。
反正他成绩好,老师也不会想太多。
站他身边高大男生看出些不对劲的端倪,他见不得夏行星处于弱势,便上前一小步,半挡在夏行星面前。
对这个第二次见面的男人道:“你是行星的家长吗?请跟我到这边签字。”
霍经时没把一分目光分到他身上去,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夏行星的脸,问:“不带我进去吗?”
夏行星理亏在先,只好道:“霍先生跟我来吧。”又对林宇说,“等一下到了教室我再补签吧。”
“行星……”男生有些担心地喊他名字,眼睛却还放在霍经时身上,觉得自己无端端就被压了一头,对方显然在气质和阅历上都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夏行星回头笑了笑,以示自己没事。
林宇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家长会(二)
上次他们一起走过的那条绿荫林道现在已经光秃秃了,两人并肩,霍经时一把将他拉进自己撑着的那把很大的黑伞里。
腾出一只手固定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挣开:“离我这么远,你想被雨淋感冒吗?”
夏行星心里忐忑,生怕霍经时会问家长会的事为什么不跟他说。
但霍经时一直没有说话,仿佛是故意就这么吊着他的焦虑和不安。
这件事……夏行星自知是自己理亏。
只好自己先开这个口:“霍先生,我看您最近工作太忙了,就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在学校没什么事,没必要把您特意叫过来一趟。”
这么听起来倒还要夸他一句贴心过人。霍经时简直要气笑,配合地不跟他计较这个问题,只是“嗯”了一声。
夏行星对他的不追究有些讶异,他还以为按照霍经时最近对他事无巨细管东管西的态度这事没那么简单。
把霍经时带到自己的座位上时,整个班的目光都被吸了过来,最淡定的还是两位当事人。
家长会还未开始,按学校要求,课桌上放了特意准备给家长检阅的作业和卷子。
夏行星以为对方过来一趟就装装样子,却没想霍经时看得很认真,先拿起了语文:“字很好。”
夏行星矜持回答:“还好。”
霍经时又拿起英语来看,阅读理解很好,只是完形填空大概是所有英语薄弱的考生的通病。
夏行星心底忽而生出一层细细的忐忑来,对上他的目光,对方脸上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失望的神色,反而是一副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可奈何的表情。
“没关系,慢慢来吧。”
”嗯。“夏行星有点不是滋味。
他很少在人前争高低输赢,但就是莫名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暴露不足与短板,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执念。
忽然间,一枚粉红色的信封从课本里掉落,夏行星刚想弯腰,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先他一步将信封拾起。
这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夏行星哑然,他作为不知情者,不知如何解释。
霍经时将信封面上的灰尘拂了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将信放回他的课本里去。
明明这个过程只有几秒,夏行星却觉得时间被拉得无限长。
直到他快要顶不住对方那充满审视的目光时,才将听到低沉严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行星。”
“不许早恋。”
话中的不悦和警告显而易见,毕竟,霍经时现在已经很少会连名带姓地喊他。
夏行星爽快利落地说:“不会。”
看着他乖巧的眼神和温顺的态度霍经时心里那股焦心的难受和慌乱才淡下去一些。
家长会开始,学生们都站在走廊边上等着。
林宇从校门口值班回来,站在他身边,看到夏行星一动不动地望着教室里那个坐在他位置上的男人,心里有些莫名地烦躁,他问:“行星,他是你哥?”
夏行星这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边:“不是。”
林宇穷追不放:“那是谁?”
夏行星莫名其妙被他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唬得后退一步,也不知道怎么定义霍经时,只好轻声含糊道:“一个……长辈。”
林宇还没能和他聊上一会儿就不甘不愿地被学生会的学妹叫走了。
伊璇从教室里走出来,麻利地窜到夏行星身边,问:“同桌!!!坐你座位上那个大帅哥是谁???”
得!又一个来问的,夏行星无语。
伊璇两手一挥:“你看到没看到没,刚刚隔壁班的过来,不知道谁传开了,现在半个年级女生都在谈论他。”
夏行星有些讶异,心想霍经时这张脸可真够招人的,他问:“你们不是都喜欢校草吗?”
伊璇反驳:“校草在他面前不够看啊!他结婚了吗?有没有女朋友?”
夏行星:“……”
伊璇是班里女生派出来的代表,身负重任:“快告诉我嘛。”
夏行星哭笑不得:“没结婚,有没有女朋友这个我不知道。”
伊璇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也有些惊讶:“你不知道?不是来给你开家长会的吗?”
“……不熟的亲戚。”
伊璇不信:“不熟还这么关心你!?”
“嗯?”
“噢刚刚我去整理我抽屉,大帅哥在旁边看你的作业,我跟他打招呼,他居然主动跟我说话欸。”伊璇满脸受宠若惊的表情。
“问的都是你在学校过得开不开心,朋友多不多,平时功课紧不紧,平时都跟谁一块走,我靠,我爸都不会问这些好吗!?”
“……,是吗?”夏行星眺望操场边上铺了一地的金色落叶。
霍经时把一个普普通通的家长会开得像一个国际峰会,他的专注不是刻意为之。
袖子晚起几折,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偶尔拿起笔,握笔的姿势就跟他的坐姿一般标致,沉淀出一股英气。
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银丝边框眼镜,更显得一副精英做派。
他近视很浅,只有需要极为专注的时候才会用到。
夏行星移开目光,看着灰沉沉的天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散会的时候,他看到霍经时往教室外走去,问道:“你去哪?”
“去认识一下你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他顿了一下,说:“尤其是英语老师。”
看着他郑重其事的神色,夏行星一怔,下意识就拉住他:“哎不用——”
“为什么不用?”霍经时看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拉下来,放在手里捏了捏:“行星,可以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吗?”
“你可以更好,让我来帮你好不好?”
他从前没有好好教夏行星功课,现在才发现原来要求得这样一个机会这么难。
夏行星心底忽然升起一点难以言喻的波动。
好像是一种被认真对待的感觉。
霍经时回来的时候夏行星还在发愣。
“走了,去吃饭。”开完家长会就直接放周末。
“老、老师说我什么了?”
霍经时收起他的卷子,帮他放进书包,反问道:“你觉得她说你什么了?”
“我不知道。”毕竟他在学校里的表现和对待学习的态度都无可指责。
霍经时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背,答非所问:“今天白叔和张阿姨有事出去,出去吃,可以吗?”
夏行星怕他又把自己带去那种几十层楼高冷气开足半天没个人影的高端餐厅,幸好今天不是。
霍经时知道夏行星这两天身体微恙没什么胃口,选了养胃的砂锅粥。
粥店在一条小巷里,屋檐挂了酒旗与灯笼,明堂摆了酒缸和鼓,暮色四合,正是吃饭的点,喧哗热闹。
霍经时帮他把碗筷都用热水仔仔细细烫过一遍,给他一种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饭来张口”的日子的错觉。
他不习惯,也过意不去,偶尔从升腾的雾气中抬眼,霍经时不仅仅只是吃西餐的时候好看,刷碗筷这么接地气的事情也做得很从容优雅。
“谢谢霍先生,我自己来就可以。”
霍经时恍若未闻,不疾不徐地将碗筷齐齐整整摆到他面前,又拿过菜单递给他:“看看想吃什么。”
夏行星点了几个,老板要走的时候,霍经时忽然说:“等一下。“
“别放葱。”
老板点点头:”好!“
夏行星抬头看霍经时,霍经时也坦直地看回去,两厢对视,最终还是夏行星率先撤开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
啵啵!
第60章 好人卡
不多时,食物呈上来。
骨头汤底,嫩笋山药青蔬灵菌,砂锅粥霁红青碧、生鲜冒香。
多是霍经时喜欢的配菜。
他没自作多情,今天要是换一个人坐这个位置,夏行星也会按着对方的口味点。
吃完从店里出来,车子停在外面,有一小段路要走。
霍经时走在前面一点,帮他挡着冬夜的风,夏行星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长长的巷子灯光澄暖幽静,墙边白梅的花瓣偶尔飘落。
一位老大爷在卖钵仔糕,这种安城特有的糕点,夏行星小时候很爱吃。
但是市面上少卖,都是街边流动的小摊小贩才有。
以前霍经时经常被小少爷差遣出来买,有时候找遍了大半个城市都找不到,夏行星就会发脾气,霍经时冒着倾盆大雨跑遍大街小巷,再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小少爷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
霍经时走过去买了两个,递给他:“百香果味的。”
夏行星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霍经时配合他,平静解释:“你小时候爱吃的零食,尝尝。”
夏行星听他提小时候就心虚紧张,硬巴巴“哦”了一句,小口吃起来。
霍经时眼神落到他鼓起的腮帮子,问:“味道怎么样?”
夏行星刚想说“好像没有小时候的甜”就连忙刹住车,还被呛得干咳起来。
霍经时皱起眉给他拍后背:“不喜欢不用勉强。”说完直接拿过他手上咬了两口剩下的,有些懊恼放进自己口中解决掉。
暗骂自己犯什么混!作什么又拿以前的事刺激他。
“……”夏行星把脸咳得飞红,他不敢看一树盛开在夜里的粉白花木之下,霍经时眉目俊朗,披了一身淡如清霜的月光。
车没有直接开回家,沿路绕商圈找了一家文创品牌的旗舰店。
霍经时说了句“等我一下”就下了车,回来的时候递给夏行星一袋东西。
“给我?”夏行星疑惑看他,慢慢打开包装。
一副新的套尺、一本英语词典、一个小巧的地球仪,这么普普通通的几样东西标签上的价格令人咋舌。
“你的尺子磕断了一角你没发现?容易割到手。”霍经时开家长会的时候在他的笔袋里看到的。
英语字典已经脱页泛黄,地球仪的经纬线也因为时日年久变得模糊,找起来费眼力。
知道让夏行星自己去选他也是推辞,霍经时索性自己去买了回来。
夏行星心头一跳,唇瓣微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在心尖蔓延。
那些文具都用惯了,旧的坏的他都无所谓,能用就行,再说高考也没几天了。
但确实被霍经时说中,那把尺子割手,不止一次,蹭破皮肤,但他都懒得换。
这些原本连自己都忽略不在意的小事忽然被人拿出来如此郑重地对待、解决,心里窜过一股电流。
伊璇课间在他耳边惊呼的那句“大帅哥对你也太好了吧”忽然跳出来在夏行星耳边回响。
“谢、谢谢。”
霍经时一打方向盘:“不用。”
一时无话。
装文具的牛皮纸袋让夏行星觉得烫手,连带着腕上手表也温度升高。
秒针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伴随着夏行星的心跳声,有节律地震动。
他的目光移到男人节骨漂亮的手腕,冷白的皮肤、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让他自己左手被腕表覆盖的那一小块皮肤也滚烫起来。
他今天戴着霍经时送他的腕表。
仿佛被一只铐链锁住。
手一旦被锁住,心和人也无法幸免。
霍经时一直在试图踏进他的禁区。
对方越是表现得神情自如,夏行星越是坐立难安,心中仿佛钻进了一直蚂蚁细细啃咬,让人不得安宁。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仿佛有一簇火苗要将他燃烧起来。
他再也说服不了自己继续对霍经时这些关心的举动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霍先生,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夏行星淡声问。
他心烦意躁,眼神却冷静透彻,不参杂质。
霍经时有些讶异对方突如其来的直球,继而嘴角又无奈地勾出一个弧度。
他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先收到了一张好人卡。
夏行星皱着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倏然地,霍经时眉峰一笼,抬眸看过来,目光沉静,低缓道:“你终于愿意承认了?”
夏行星蹙了蹙眉:“什么?”
霍经时一双漆黑的凤眼凝视他:“我对你好。”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装作没发现。”
男人气场强,气势也盛,深邃的眸光如同一注细长深渊的漩涡,关切、诚挚又灼然,稍不留神,就能让人溺于其中
夏行星眼睛微微瞪大,实在没办法招架这么一颗小型炸弹,有些失措,偏过头看车窗外车水马龙:“我哪儿有。”
霍经时不敢把人逼得太急,哂笑一声:“没有就好。”
夏行星移开视线,只觉得窝在胸腔里的心脏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但很快,像是强迫自己想起什么似的,他迅速敛下眼中的暖意,让心脏再次回归沉寂。
安市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细扬扬,银装素裹,院子里松柏如初,梅开一园,艳而不妖,红白衬映,朱梅腊梅深深浅浅的幽香四处漫开。
天气越来越冷,除夕越来越近,白叔和张阿姨都回老家去了。
这是霍经时回国之后第一年过春节,因着今年家里多了个人,他让助理和秘书囤积好些年货和过年的小玩意儿,夏行星小时候最喜欢年节。
高三放假晚,临近小年夜学校才放人。
夏行星看着家里新增的零食水果和小暖炉还有冰灯,眼神里露出疑惑:“霍先生,这是?”
霍经时把客厅颜色寡淡的茶杯垫子换成一套暖色系的针织样款,眼底罕见地涌上微不可察的暖意:“我们过年用得上。”
夏行星被他口中的“我们”惊了一惊。
他垂眸敛目,也是,是他自己没有说清楚……
半晌,他艰难开口:“霍先生……我想回家过年。”语气歉然却坚定。
回家?
霍经时拿着茶垫的手一顿,血液流经的心脏仿佛被窗外纷飞的大雪砸中。
是啊,他怎么会妄想夏行星会留下来和他一起过年呢?
这段时间,他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他早已没有要求夏行星或与之谈判的底牌和砝码。
眼中的温度渐渐降了下去,蓄起一丝无奈和悲哀,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好,想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作者有话说:
后天见!
第61章 春节
夏行星觉得窗前的背影被雪光映得有些失望和落寞,但又马上告诉自己那是错觉。
他抿了抿唇,压下就要脱口而出的“霍先生在哪里过年”只是道:“不用,我可以自——”
霍经时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初,平和又镇静,打断他:“你行李多,不方便。”
夏行星就马上又说:“我想明天就回去。”
一刻都等不及,霍经时喉咙滚了滚,说:“可以。”
夏行星讶异于对方今天的好说话,但这么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心里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春节过得平静而温馨。
跟陈阿姨一起包饺子、给老爷子读书、偶尔自己抱着棋盘或者对着一张字帖消磨一个下午的时间。
还能睡懒觉。
他在霍家一天懒觉都没有赖过。
虽然没有人会拘束他,但他始终放松不下来,紧绷的神经和警惕的心情也不允许他放纵自己,在自己家就不一样了。
直到老爷子提起:“经时那小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行星,你去给人打个电话,让他过来陪我这个老不中用的吃顿饭。”
夏行星看着简讯里的那条最简单的“新年快乐”还没有回,直接搜出号码播过去。
霍经时接得很快:“行星,新年好。”
沙哑的尾音显得有点疲惫又莫名带着点性感。
“霍先生,新年快乐。”
霍经时握手机的指尖有些泛白,手机里那道如清泉撞石的声音仿佛忽然按下了他心中某个隐秘的开关,疯狂和思恋如同窗外的落雪纷纷扬扬。
新年快乐吗?
他守着几百平米空荡荡的房子没日没夜做完了上半年的企业企划书,又处理了一些不太急的文件,甚至觉得春节假期太过于缓慢漫长。
在这像是时间被静止了的几天里,他越发清晰地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夏行星不想对方提起新年祝福短信没回复的事,直奔主题:“霍先生最近有空吗?爷爷说让你过来吃个便饭,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霍经时耳朵动了动,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的腊梅,低低沉沉问:“那你呢?”
夏行星侧了侧头:“什么?”
“你欢不欢迎我去?”
“……”夏行星只好说:“当然。”
“好,”霍经时新的一年里第一次弯起唇角:“那就今天,可以吗?”
夏行星说了“好的,我跟爷爷说”就飞快地挂了电话。
傍晚,霍经时提了好些东西上门,又惹得老爷子说了一顿。
许久未见,夏行星觉得对方又削瘦了些,下颌线的棱角越发分明,隐隐显露出凌厉萧肃的气势来,眼角也挂着睡眠不好的疲态。
怎么过年了还这么忙?
夏行星捧着一篮待洗的车厘子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抬脚往厨房走去就被人扣住了肩膀。
他点头的幅度太小,被霍经时抓住了由头,笑了笑:“不认识我了?”
夏行星局促道:“没……”
霍经时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太久没见所以要一点一点补回来:“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夏行星点点头。
霍经时的沉默令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该礼尚往来,便也随口问了句:“您呢,新年过得怎么样?”
霍经时将脱下的大衣搭在手上:“你想知道?”
“……?”夏行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人怎么这么问。
霍经时自顾自质问他:“想知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夏行星抿了抿嘴,扯道:“我怕您工作太忙,耽误您时间。”
霍经时没拆穿他,勾了勾唇,拿出一个红包递到他面前:“学习进步。”
夏行星看着那个不算薄的红包,心里更虚,摇头推脱:“霍先生,不用了。”
霍经时看出了他的顾虑,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图个吉利,拿着。”
老爷子看不过眼,走过来将红包一把塞进夏行星怀里:“他给你你就收着,哪儿有小孩儿不收红包的。”
夏行星想说自己早不是小孩了,但抵不过男人灼灼的目光和老爷子的劝说:“那、谢谢霍先生。”
霍经时凝眸看着他,伸手揉了一把他黑溜溜的脑袋瓜,温声道:“应该的。”
夏行星微微往后仰,霍经时又递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看看喜不喜欢。”
夏行星:“给我的?”
“嗯,新年礼物。”
夏行星要拿回房里去,霍经时按住他的肩头:“就在这儿拆,哪件不喜欢我拿回去改。”
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
夏行星疑惑,打开一看。
一个拼好的乐高,宇宙基建舱,上面刻有:夏行星的星球专号。
一副蓝田玉棋盘,质地温润,雕有简单素雅的纹花,一枚棋子上还刻了夏行星的名字。
还有一张手绘的行星天体图。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求都求不来的礼物,如今霍经时一件一件亲手送到他面前了,夏行星不知作何感想,他抬起眼看向已经被爷爷拉去客厅聊天的男人。
霍经时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一边听老爷子说话一边对他比口型:“喜欢吗?”
夏行星笑了笑,将礼物一一装回袋子里,放到一边,去厨房帮陈阿姨的忙了。
霍经时捻了捻指腹被刻刀刺到的伤口,眼中的神采一寸寸淡下来。
夏行星没能在家里呆几天又被霍经时接回了霍家。
老爷子要开展一个新的方案疗程,他也准备开学,再滞留曲家,陈阿姨还得多顾着一个人,也是添麻烦。
今年的冬季格外短暂,天气竟开始有了回温的迹象。
安城的春夏总是湿漉漉的,霍家院子的紫藤和海棠开得繁茂。
夏行星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高考近在眼前。
联模的成绩远没有春末初夏的晴天那样和煦温柔,而是像寒冬飞雪一样冷酷无情席卷校园。
一时之间气氛凝重人心惶惶。
伊璇回到座位上,垂头丧气,哗啦一下扑到桌子上,扬起小半边脸,眉眼耷拉唉声叹气:“同桌,恭喜你呀,这次联考又是全市探花。”
还是全校第一,那张斯文肃静的证件照和一幅大红联高高悬挂在操场的公告榜上,供全校瞻仰。
夏行星从卷子里抬起头,面色平静,并无多少喜意:“你怎么样?”
伊璇苦笑一声:“够呛。”
夏行星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显得多余,只说了句:“还有时间,不会的可以问我。”
伊璇蔫蔫儿的,细声说:“嗯,谢谢同桌。”
和夏行星一个多学期的相处,女生觉得这个同桌哪哪儿都好,长相好,成绩好,性格好,身上有一种超脱于这个年龄男生的淡然温和,仿佛坐在他身边就能跟着平静下来,过滤走心中的浮躁。
可还是没能彻底地熟起来。
又有好几个人过来问问题,夏行星一一耐心解答。
他与这个班里的同学不远不近,能感受到大家对他释放的善意,想与他打成一片。
夏行星很感激也很珍惜,但还是决定维持这样的距离就够了。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学会与人相处的分寸与规则,用血和痛的教训。
更亲密的距离和更深刻的感情牵绊会脱离他的安全区域和舒适范围,不适合他。
来问问题的人挺多,夏行星说得口干舌燥,还有女生专门去给他的杯子装满热水,他一愣笑了笑,继续讲题。
送走一波同学,看着大家焦头烂额的神情,绕是他自己已经对未来有明确的目标和全盘的规划,也多少受到紧张气氛的感染。
他什么都没有,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和出路。
夏行星无比渴望一个彻底摆脱过去的未来,他急迫地要根除深埋在心底日益疯狂滋长的、不可见光的、贪婪心思,他想要获得平静。
他只想要平静。
只有远离这里,远离那个人,他才有可能真正地获得平静。
这是他人生唯一的出口。
别再想了,夏星深呼吸,胸腔浮动,情绪平复下来,又拿起数学卷子订正。
“行星,班主任让你到办公室找她。”班长走过来说。
“好,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电话
“杨老师,您找我?”
“来啦?”杨芝合上手中的备课材料,露出亲和知性的笑容:“坐。”
夏行星走到她对面坐下。
“先恭喜你又是第一。”杨芝年近四十,谈吐温柔。
夏行星很淡地笑了一下:“谢谢老师。”
“感觉怎么样?联考也结束了,这是难度最接近往年高考的一次,对后面的复习有没有信心?”
夏行星觉得面对杨芝没有打太极的必要,直接如实道:“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杨芝笑笑着扶了下眼镜:“那就好,这次找你主要两个事情。你的成绩拔尖也一直很稳定,学校非常重视,想了解一下你对填报志愿,大概是个什么想法。”
夏行星姿势变了变。
杨芝解释:“学校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体了解一下你们这帮排在前面的学生的意向,我们不会干涉你们的报考自由。”
夏行星点点头表示理解,前不久在霍家的书房里霍经时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霍经时双手合十搁在书桌上,谈公事的姿态,但语气并不强硬:“我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霍经时的初衷很简单,他要给夏行星最好的。
如果夏行星有自己的目标和想做的事情,那他就利用自己的资源全力支持,如果暂时还没有,那他可以引导他,和他一同去探寻。
总之,他必须提前在夏行星的未来里预定一个位置。
那天夏行星在书房里的回答是:“我还没有想好,我现在只想把试考好,志愿什么的可以等考完再说。”
意料之中的回答,霍经时墨黑深沉的目光凝视他良久,他说:“好,那就到时候再说。”
今天面对杨芝相差无几的问题,夏行星却不含糊,直接道:“杨老师,我考虑报京大,您看怎么样?”
杨芝有一瞬间的惊喜,在她面前谦虚作态的好学生太多了,夏行星是第一个如此不卑不亢直率坦言的。
并且与学校动员的方向不谋而合,上面怕的就是他们这拨尖子生不敢冲一冲,为了求稳提前报了招录或是地方重本,这也是今天为什么会有这场谈话的原因。
杨芝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很有志向!老师对你很有信心,你的基础非常扎实,知识点吃得很深很透,最关键的是,你沉得下心,不浮不躁,在心理素质这一关上就比很多尖子生要强。”
显少有人这么直白地夸赞夏行星,他一时之间信心也增长不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杨老师,我会努力的。”
“好,那在学习上或者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来跟老师说。”杨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邀请函,“还有一件事,下周就是咱们的百日誓师大会兼高三学子的成人礼,老师想推荐你当学生代表没问题吧?”
“没问题。”
“好,现在还缺一个家长代表,学校的意思是让你回去问问霍先生愿不愿意担任,上次家长会是他来给你开的吧,他还是咱们学校好几个捐助项目的代表人,来做这个家长代表是最合适不过的。”
夏行星一怔,没有马上答应。
杨芝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夏行星斟酌措辞:“老师,霍先生不是我的监护人,而且……我们的交情也不深,上回家长会只是他临时来帮我爷爷的一个忙。据我所知霍先生工作一直很忙,行程很满,不一定能抽得出时间来参加。”
“这样……”杨芝只想起领导的重重嘱咐,有些为难道,“那你先回去帮老师试着问一问可以吗?上次家长会,我看到他对你的学习成绩和生活情况都非常上心,或许他很乐意来参与你的成人礼也说不定呢?”
成人礼吗?
夏星有些迷茫。
成人,意味着一段新的旅程,拥有独立的自主权和选择权,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不应该再过去的种种多做纠缠。
“我觉得还是……”夏行星对上杨芝柔和期盼的眼神,心中无声叹了口气,话到了舌边还是一转,“那……我先问问他吧,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来。”
杨芝笑说:“没关系,老师先谢谢你。”
“不会。”
后面接连着的一节物理课夏行星没听进去多少,纠结了两个课间,终究还是掏出手机硬着头皮翻出那个他基本上不会主动拨打的号码。
邀请霍经时来他的成人礼什么的,好奇怪。
“嘟、嘟、嘟……”
电话拨通,等待接听中,夏行星莫名有些紧张,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霍经时会来吗?
他的成人礼。
象征着一个人的蜕变、成熟和独立的时刻,一生只有一次。
像霍经时这种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安排得滴水不漏的工作狂魔应该挤不出这宝贵的半天吧?
电话通了。
那边传来女声:“你好,哪位?”
于荔的声音没有那么娇柔。
夏行星张了张嘴,喉咙仿佛突然被一把沙子梗住,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那边有些不耐烦地重复:“喂?哪位?”
夏行星愣愣举着电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他说话声音轻,对方已经“啪”一声将电话挂了。
夏行星低头看着通话已结束的手机屏幕,眨眨眼,收回去。
又一个人在走廊上看了一会儿越发青绿的树色,面色平静地走回教室。
蝉声聒噪,浓夏已至。
霍经时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落在茶几上。
今天是蒋嫣生日,叫了一群朋友到私人庄园里庆祝,霍经时行程里本没有这项安排。
是恰好跟田一阳开一个融资会被顺道拖过来的。
田一阳为了将人拐过去,什么慌都能编出来:“我车没开来,你载我过去。”
霍经时冷酷拒绝:“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田一阳气得:“得了吧,像话吗你,同门五年,人姑娘回国后第一个生日派对,捧个场怎么了。”
霍经时飞速翻动报表:“不缺我一个。”
田一阳:“缺的就是你这个,你以为我让你去就是参加个生日会吗?我索性跟你直说吧,今天陈瑞也过来,你不是一直对当初夏家被封的那幢别墅很感兴趣吗?”
田一阳神秘兮兮的:“陈瑞就是当年的优先债权人。”
霍经时有点兴趣了,利落关上笔电收拾完东西:“带路。”
“……,卧槽,”田一阳目瞪口呆,“倒也不必这么功利。”
霍经时一拿起手机就知道不对劲,问正挨着自己坐的寿星:“你动我手机了?”
蒋嫣被他冰冷阴沉的眼神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刻意提高了些音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没理:“它一直响,我就接了电话。”
霍经时语气并不狠厉,甚至称得上风平浪静,可就是莫名让人心底生慌,脊背发凉:“说了什么?”
蒋嫣有些委屈,今天是她生日,霍经时千推万推不愿意来也就算了,来了也没有特别的表示,甚至在别人起哄的时候推脱得干干净净。
她维持着矜骄的自尊,故作不在意一笑:“什么都没说。”
霍经时盯着她不说话,脸色极难看。
蒋嫣脸有些挂不住,声音也冷了一些:“不信你自己打回去问。”
她也没说谎。
那个备注是一个小狗表情符号的来电显示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蒋嫣甚至想问,这个充满亲昵和暧昧的备注到底是谁,可是她的清高和骄傲不允许她问出口。
霍经时只留下一句“生日快乐,不过以后别动我手机”就径直离开。
蒋嫣绷着脸,手握成拳,新做的指甲扎到掌心的嫩肉有些痛。
夏行星回到教室后重新将手机调成静音,投身于模拟题大战,奋笔疾书废寝忘食,等完成了今天的任务量已经是最后一节课。
收拾书包时看到手机上的十八个未接来电吓了一跳。
他拿着手机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拨了回去。
这次那头接得很快,仿佛就在等着他这个电话:“行星。”
夏行星语气与往常无异:“霍先生,抱歉,我下午在做卷子,课间没有看手机。”
“没事。”霍经时哪儿敢兴师问罪,只是心里不是滋味,夏行星基本上不会主动给他去电,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居然被他错过了。
他一贯冷静的腔调里难得出现一丝迫切,解释今天的事情:“你早上找我什么事?我手机落在别的地方被人接到了,抱歉。”
夏行星平静地说:“没事,只是想说一声晚上不回去吃饭。”
那头安静了三秒,问:“理由。”
夏行星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心安理得撒谎:“今天的复习任务还没完成,我在食堂吃点就直接会教室上晚自修了。”
霍经时胸腔发闷,明白对方不是在征询意见而是通知他,喉咙滑动,隐忍着怒火嘱咐:“注意身体,别太拼命。”
夏行星累得一句也不想多说,但语气非常礼貌:“好的霍先生,再见。”
霍经时挂了电话,狠狠往方向盘上砸了一拳。
他没资格怪夏行星,他是恨他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作者有话说:
(●—●)嘻嘻来求个作收!
第63章 成人礼
三路车刚好到,夏行星刷了公交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因为要准备三模,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去看爷爷,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老爷子说话好像又含糊了些。
他有些担心,刚好今天成绩和排名都出完了,拿回去也算是个惊喜。
夏行星没想到,当他转着那张彤红的全市排名红榜回到曲家的时候,有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夏行星瞪大眼睛,拽紧手上的成绩单,艰难挤出一个讪笑,对着客厅里眉目冷峻的男人道,“霍先生也在啊。”
一个小时前还骗对方说今晚上在学校里自习,转眼就在这儿被逮了个正着。
男人墨深的眸凝着他,徐徐低低开腔:“自修结束了?”
“……”此时挂钟上的时针还不到七点。
老爷子没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曲曲弯弯,只惊喜道:“星星怎么也回来了?”
又瞪了眼爱徒:“你们怎么不约好一块儿过来。”
霍经时毫无笑意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夏行星脸上有些臊。
陈阿姨刚好从厨房出来,看到是夏行星,立刻眉开眼笑,一边让他放书包一边直说他瘦得厉害。
夏行星没留神,顺势让她拿走了手上的成绩单。
还没来得及要回来,就听陈阿姨朝老爷子咋呼开了:“哎哟曲老师,你来瞧瞧,星星多厉害!又拿了全校第一。”
夏行星刚好对上霍经时直直打过来的目光:“……”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一顿饭吃得还算热络,老爷子动作确实不如过年那会儿利索,但在陈阿姨的照顾下也还过得去。
冲刺阶段分秒必争,夏行星耽搁不了太久,吃完饭还得回学校。
霍经时送他,卡宴在天街红绿灯前停下。
地标中心建筑上的巨屏正在播放财经晚间新闻。
“梧里区北路71号空中花园别墅日前已被裁定参与夏氏破产案的债权人分配,目前参与竞拍的有霍氏集团、明嘉企业……”
“十年前夏氏破产案曾牵动安城经济市场萧条的连坏效应……”
霍经时握方向盘的手动了动,夏行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但谁也没有作声。
是霍经时先开口的:“你还记得这里吗?”
“嗯?”夏行星从手机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巨幕上那座豪华奢侈的别墅以及配套的园林池塘,神色自若地摇摇头,平淡道:“没什么印象。”
“这是你以前的家,”霍经时侧过头,眼睛又黑又沉,仿若一滩化开的浓墨,直视着他,神情认真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再回去?”
“回去?”夏行星奇怪地回望霍经时,“没想过。“
霍经时对他的不在意和不留恋感到不适和不信。
那是他和夏行星生活最久的地方,虽然对他来说不是特别愉快的回忆,但总归是某种证明。
他不甘心地问:“如果有机会,你会愿意回去吗?也许……那里有很多值得珍惜的回忆也说不定。”这话他说得毫无底气。
“我不愿意,”夏行星很干脆,直直迎上霍经时带着期望的目光,冷静分析:“应该也没有什么快乐的时光吧,如果有,为什么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心里就不太舒服呢?”
“还挺不好受的。”夏行星扯了扯安全带,摸摸心口,故意说。
霍经时终于明白心里的难受和失落来自哪里。
那个房子只是他的证明,而不是夏行星的。
他还一直妄想着用这么一个过去的地方证明他们曾经朝夕亲密的过往。
但夏行星抗拒和排斥它。
那个地方和十年前的纠缠早就捆绑不住夏行星。
霍经时面色冷沉,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声音是喑哑的:“那你会不会记恨当初把你从这座房子里赶出去或者……拿走属于你的东西那些人?”
夏行星平静地看他一眼,别过目光,如实相告:“恨过吧,小时候,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
霍经时薄唇微启,又听到他说:“但后来不恨了,越长大事情越多,活着都是一个问题,也就不会有空去想要报复或者再纠缠什么。”
夏行星停顿了一秒,补充道:“如果那些人不再招惹我的话。”
霍经时眉眼冷峻,握在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骨节凸显分明。
巨幕已经开始报导下一条新闻,绿灯亮起,霍经时一踩油门。
校门口没什么人,澄黄路灯幽幽发亮。
下车前,霍经时叫住他:“行星。”
“嗯?”夏行星解开安全带。
霍经时不敢计较今晚夏行星骗了他,但还是想再确认一遍:“你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真的没事吗?”
夏行星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他看不清都不懂的情绪翻涌,他无心深究,平静对答:“没事。”
霍经时半张脸陷入灯光的阴影里:“没事就好。”
夏行星疑惑看他一眼,道别:“谢谢您送我回来,霍先生再见。”
成人礼那天,晴空湛蓝,树冠上的蝉声响亮,操场边的紫藤和丁香开得很盛,传来夏日特有的浓郁的香气。
夏行星白衬衫黑长裤,佩戴校徽,作为学生代表站上全校瞩目的讲台,发表致辞,引来台下女生们窃窃私语的议论。
他的笑容得体,恰到好处,言辞表达并无过多激昂充沛,但却笃定自信,声音清朗温润,柔和平静也能给人带来力量,掌声热烈。
家长代表不是霍经时,杨芝邀请了另外一位有头有脸的家长。
毕业照也安排在了这一天,每个班轮流走上早就搭建好的架子,在摄影师的“一二三”中定格下青春的尾巴。
一切从这里结束,一切从这里开始。
集体照拍完,学生开始各自找朋友合照,伊璇走过来嘻嘻哈哈笑道:“同桌,我们也照一个吧!”
夏行星松了松衬衫领口:“好啊。”
伊璇指使一个男生:“来!猴哥,帮我和同桌拍张照,拍好看点儿。”
平时经常向夏行星请教问题的同学也围过来嚷嚷:“我们也要跟学神留影,沾沾时运。”
一个说:“回头我把照片缝在衣服上穿进考场,学神保佑我考个重本。”
伊璇一看这么多人挤过来,急了:“猴哥,你怎么这样?有点出息成吗!哎先到先得啊!同桌,快先来我这边。”
猴哥拍了好几张,伊璇没一张满意的,怒道:“靠!老娘的大长腿呢?”
“脸怎么这么肥?”旁边夏行星一张白净的小脸瓜子衬得她跟个肉蛋似的。
旁边有人起哄:“璇姐,你差不多得了,快把学神让出来!我也要拍!”
“还有我还有我!”
成了高考锦鲤的夏行星被东拉西扯,突然在操场边上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喊道:“梁开然!”
对面那个头上翘起几根呆毛的男生闻声看过来,细致沉静的眉眼登时弯成两道彩虹,沿着树荫下的光斑飞奔过来,像只振翅欲飞的白鸟:“学长!!我正满世界找你呢!”
“刚刚的致辞说得太好了!”
夏星星笑了下问:“有没有空帮我和同学拍个照?”
梁开然是他在竞赛上认识的学弟,比起班里的同学,夏行星反而跟这个咋咋呼呼的弟弟走得更近。
他小时候不懂怎么当别人弟弟,可是当他看到梁开然,就知道那该是什么样。
在他面前,夏行星倒是第一次体会到一些做哥哥的感觉。
他与那个人终究是无法做这样一对亲密兄弟的,小时候是他不懂,那个人不想,现在是不能,他感知自己心底扭曲隐秘的念头,就更加不能再放纵。
“没问题!”梁开然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扔给身后的人,接过伊璇手上的相机。
夏行星这才发现他后面还有个身高腿长、眉目俊朗的大帅哥。
对方默不作声地将梁开然扔过来的东西全都揽过,冷淡又有些懒洋洋地对夏行星点了点头。
夏行星挑了挑眉,有点印象。
这不是伊璇那天拿着帖子给他说了半天的高一校草吗?
连校草都是高一的了,看来他们这些步入考场的高三生是真的老了。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家人
好一顿折腾,终于送走一群抱佛脚的同学,梁开然指使校草:“快,帮我跟学长也拍一张。”
大帅哥抿着唇没出声,身体倒是言听计从接过相机,耐心给他们拍了好几十张,梁开然要求多,对方没一句怨言。
夏行星都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地点了点梁开然额头:“差不多得了你。”
梁开然嘿嘿一笑:“学长,你的各科笔记继承人是我吧是我吧?”
夏行星今日算不上太高涨的情绪也被他逗乐:“你哪用得上我的笔记。”梁开然自己脑瓜子就灵得很。
他们站在飘扬的国旗下,看着不少家长也到了现场,参与这个孩子人生中重要的时刻,捧着美丽盛大的花束,一起合照。
夏行星心情平静。
梁开然随口问:“学长,你家里人来了吗?”
夏星星摇摇头:“没有。”
梁开然“嗐”了一声,开始贫:“那早知道我也给你买捧花。最贵的那种,鸢尾、风信子、满天星,月季,玫瑰,百合各来十枝。”
“你报菜名啊?”夏行星心里最后那点不愉都被他一扫而空,正笑着忽然对上校草那冷淡的目光,说:“行了,花就不用了,今天谢谢你,我该回去了,以后要是有什么学习问题还可以找我。”
“嗯嗯。”梁开然猛点头,一双眼睛诚挚得有些狗腿了:“学长,你考上名校了千万不能忘了我。”
虽然也有人说夏学长孤傲,高冷,有距离感,可梁开然觉得他骨子里是温柔的,那种平静洒脱的力量像石缝里的青竹,坚韧、隐忍、淡然。
夏行星年龄没比他大多少,可远比他成熟稳重。
之前的全市物化竞赛,安高只有他们进入复赛,是学长让他在半途崩溃想放弃的时候重新整理心态,重拾信心。
梁开然抱住他的胳膊没挪,眼睛忽然直直往他身后投去,小声与他咬耳朵:“卧槽,学长,哪家的家长这么新潮,现在成人礼流行送玫瑰?”
“什么?”
“你往后看。”
夏行星黑瞳蓦然放大。
身高腿长的男人手里抱着一束热烈火红的玫瑰,锋利深邃的眉眼在烂漫的花色里显得更加英气逼人,唇线抿着,因为紧张和沉默显得严肃又郑重。
他那样缓缓地一步步地从远处走过来,根本不像是来参加谁的成人礼,反倒是像……
球场边的女生顿时炸了锅。
老师听见异响跑过去维持纪律,发现始作俑者是学校最大的捐助商。
管不了,没法管。
霍经时走到夏行星面前,对他笑了笑:“成人礼快乐。”
又把那束过于惹眼的玫瑰呈到夏行星面前:“虽然没有你种在家里的好看,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他没胆量、没资格光明正大地送对方这样含义特殊的花,只能借这个日子假公济私。
梁开然在旁边“卧槽”了一句,原来是学长家的。校草把这个没眼力见的一把揪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反正都要高考了,围观的女生们变得异常大胆,起哄问:“帅哥,你是我们学霸的谁啊?”
夏行星有些紧张地看着霍经时,说不清自己想听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上次家长会林宇和伊璇都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那霍经时又是怎么定义的?
霍经时回答:“我是他的家人。”
夏行星心里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
又见霍经时看着他说:“不过还得等你们的学霸同意。”
旁边的女生们惊呼起来,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兴奋。
夏行星:“……”
花还在霍经时手中举着,过了半分钟,夏行星还是接过来,不想问他怎么知道今天有成人礼,反正他想知道的东西没有什么不能查到的。
夏行星问的是:“为什么送我这个?”
别的家长送花都是桔梗、洋葵郁金香,送玫瑰含义这么特殊明显的花是什么意思?
霍经时说:“看你在花园和白叔种了一大片,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这答案是他心里那一个又不是他心里那一个,夏行星淡淡“嗯”了一声。没反驳他花园里的玫瑰不是他种的,只是帮了白叔一些忙而已。
霍经时的目光比那束玫瑰的颜色还浓烈,步步逼近,低声问:“那你喜欢吗?”
夏行星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他说:“谢谢。”
霍经时知道他是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不也在意,勾了勾嘴角:“老师也过来了,在凉亭跟你们教导主任说话。”
曲老爷子桃李三千,教导主任也是他曾经的学生。
夏行星眼睛亮起来:“真的吗!那我们快过去吧。”虽然他告诉自己没有家人来参加也没关系,但是爷爷真的来了他又止不住高兴。
霍经时“嗯”了一声,心里失落,夏行星看到他出现的时候眼里是没有这种光亮和色彩的。
两个人走在林荫道上,霍经时停下脚步,有些忐忑地叫住他:“行星。”
夏行星转过身来,轻声问:“怎么了?”
霍经时双手束在裤兜里,看着细碎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笑了笑:“本来是有话想跟你说,想了想,还是等你考完试吧。”
夏行星点点头:“我也有话想对霍先生说。”
霍经时走到他面前:“想和我说什么?”
夏行星抬眼细细看他的脸:“那也等我考完试吧。”
“好。”
一片硕大的玉兰花瓣落下来。
听着渐高的蝉声,夏行星心里想,一切都是真的快要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嘻嘻,温柔酷哥和小机灵受好像也可以很酸甜
第65章 危厄
高考如期而至。
最后一科考完,夏行星从考场里走出来,每一步都走得松快、坦然又笃定,身上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气质使之与周围一群或撕书扔课本或仰天大笑或崩溃嚎啕的考生中明显区分开来。
这只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傍晚,暮色未降。
但只有夏行星自己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一切都可以在这里画上终止的句点。
夏行星看着绯红澄黄交映的夕阳铺满校门口外的道路,碧木繁茂成荫,蝉声躁动,露出一个真心的、释怀的微笑。
他不会再回头往后看一眼,跟自己和解,丢开从前,肩上无比轻松。
他要去过一个没有过去、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没有令他难过心寒和害怕的过去、没有竭力的伪装和虚假、没有令人心力交瘁的纠葛。
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计划好要如何度过从今天开始起的往后每一天。
但他也从来没有预料到,会有一个电话,将全盘打乱他的计划。
正在霍家收拾行李的时候,接到了陈阿姨充满哭腔的电话:“星星,你考完试了吗?”
“老爷子在市一医院,正在急诊抢救,你快过来。”
夏行星心跳突然漏掉一拍,一面打车一面问:“怎么突然进了急诊?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的考场就在本校,两天都住在学校宿舍里,手机没开,却没想到开了机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这样的噩耗。
嘴唇颤抖着,夏行星连跟司机师傅说个地址都不利索。
红灯……绿灯……又是红灯。
其实早就隐隐有过不好的预感。
自打过了年之后,爷爷和他打电话的频率越来越低,通话时长也越来越短,老人身上灯枯油竭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陈阿姨声音嘶哑,疲惫至极:“前段时间就已经常常昏迷不醒,你先过来再说吧。”
夏行星将眼泪憋了回去,梗着喉咙道:“等我,很快。”
夏行星飞奔到手术室外的时候,霍经时已经比他先到一步。
身上穿着优雅的西装打着领带,看样子也是从某个正式的场合赶过来。
夏行星没有把一分目光分到他身上,径直越过霍经时跑到陈阿姨面前,抓住她的袖子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陈阿姨几绺头发散落侧脸,寥落狼狈,红着眼睛:“前段时间就有些迹象了,现在还在手术,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让做好准备,这种突发性症状……什么都有可能。”
夏行星的书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一颗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眼角蓄满泪意,鼻酸道:“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太突然了,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如果不是还在医院,可能他已经放声哭出来了。
霍经时的心被他眼角的泪水泡得发酸,走过来捡起他的书包,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温声安慰他道:“抱歉,我的错,是我没有告诉你,不想你分心。”
夏行星狠狠拍开他安抚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推开他,眼角发红,声音尖锐:“你凭什么?”
“谁让你自作主张?”
是了,就是这样的,霍经时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
功利首位主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考试、个人前途和亲人孰轻孰重,在他心里一目了然。
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对自己都够狠的人,怎么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在他心里面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财富、地位、名利。
自己十年前不就早知道答案了吗?
霍经时被他激烈起伏的情绪吓到,眼里的情绪浓烈得仿若正在经历暴风雨,僵了很久才归于平静,低声道:“我不知道会这么突然就……”
他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跟负责老师医疗的主治大夫通话,医生也说只是体虚,根子上还过得去。
只要撑到下一个疗程就会有一个比较明显的成效,到时候可以再考虑转去国外休养。
夏行星冷笑讥讽打断他:“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就会告诉我吗?”声音又冰又冷,似是要将一腔恨意通通发泄到对方身上。
他擦擦脸上止不住的泪水,整张脸紧绷,赤红眼角泄出恨意:“霍经时,要是我真的见不上爷爷最后一面,我恨你一辈子。”
霍经时想去安抚夏行星的手伸到一半,滞在半空,心中忽而升起浓重的悲哀,海潮般铺天盖地汹涌而至。
夏行星冷漠地避开:“别碰我。”
夏行星已经在手术室门口前站了两个小时,那盏红灯仍是没有熄灭,霍经时去处理手术的手续。
陈阿姨趁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间,有气无力道:“星星,你……不应该这样对霍先生。”
夏行星麻木地面无表情,满脸冷漠。
陈阿姨叹了口气:“其实……这是老爷子的意思,是他再三强调不能影响你,不许告诉你这些事。”
“他上一回进抢救室,刚好碰上你考试,霍先生都准备直接开车到考场把你拉回来了,老爷子不许!他的牛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比石头还硬,说你正是紧要关头的时候,不能耽搁,要是真告诉你,他就不做这个手术、不配合治疗了。”
“这……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只能瞒着你啊。”
“你要怪就怪阿姨吧,不要怪霍先生,他这段时间真的很辛苦,每次都亲自送老爷子来检查,住院守夜,还找了最有名的大夫过来。”
“他早就尽到了超出一个学生的义务,而且,你知不知道霍先生为我们垫付了多少医药费,你这样说,太不懂事了,很伤人。”
夏行星心里咯噔了一声,如梦初醒。
是啊,他算什么东西?
他有什么资格冲霍经时大喊大叫呢?
他什么力都使不上,什么忙都帮不上。
如果霍经时一生气撒手不管了,爷爷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下周六之前先改为隔日更啦~
第66章 戛然而止
霍经时拿着盒饭回来,打开,餐具一一摆好,放到夏行星手边:“胃口不好也多少吃点。”
夏行星将两手支在膝盖上,捂着脸,微颤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来:“霍先生,对不起,我不应该冲你发脾气,我太担心了才会这么跟你说话,你不要生气。”
霍经时心一紧,被他蓄满泪意的哭腔叫得一抽一抽地,忍不住将人轻轻拉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安抚,声音低沉温缓:“没事,我不在意,也不会生你的气,别哭。”
内心的焦躁和恐惧还是让夏行星止不住哽咽:“霍先生,你不要不管爷爷,求你,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你不要不管爷爷。”
他拉着霍经时的衣袖,抬起头用一双乌黑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霍经时满是诚恳、甚至低卑地央求道:“我知道医药费和手术费很贵,我可以给你打欠条。”
“霍先生,我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到时候我会去兼职,一有钱就还给你,多少年都可以,直到我还完,好不好……”
霍经时抱着他的手臂一顿,心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什么都不剩,只有千疮百孔的洞呼呼漏着风。
男人凤眼又黑又沉,晦涩难明,像一条深不见底却又波涛暗涌的河流,哑声道:“你是因为这个?”
想不到他在夏行星心里竟然自私薄凉到这个地步,霍经时唇边泛起浓重的苦涩。
“行星,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趁火打劫,惟利是图,弃恩师于病危不顾,没有一丝人性的温度。
夏行星心里着急,脑子一团乱,无暇揣测他的言外之意,以为真的是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惹怒了他,一着急眼泪又逼了出来,哭腔浓重:“霍先生,我、我真的可以还上钱,我到时候多打几分工,你相信我……”
“行星,”霍经时喉咙发苦,打断他,“我不会不管老师,但你现在要听话,先把饭吃了。”
夏行星二话不说,就拿起勺子舀了两大勺往嘴里塞,没几分钟就把饭咽下去一半。
他现在不敢忤逆霍经时,对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是他现在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霍经时看不下去,拿过他手里的饭盒和勺子,一点一点喂他。
夏行星难得没有反抗,为了医药费,他什么都可以做。
直到深夜一点,手术灯才熄灭。
医生在团团包围中间面露不忍地宣布:“这次是勉强救了回来,但是看时间……也就是最近这一两个星期的事,大家……最好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该准备的……也都准备着吧。”
夏行星的心正扬起到半空中又沉沉地落了下去,尖锐地疼起来。
他一直拉着医生的衣袖问“没有办法了吗?真的不能再努力一下吗?”“求求你了医生,求求你”,霍经时和陈阿姨一人一边把他拉了回来。
“嘘——”霍经时心疼地将他按在怀里,在他耳边道:“行星,你听我说,我会尽全力救老师,但是有些事情……你要开始慢慢地学着接受。”
夏行星水肿成核桃一样的眼睛还是源源不断流出眼泪,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呜咽:“我接受不了。”
是爷爷把他从一潭污泥里拉扯出来,教他学知识、习礼仪、磨秉性,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不厌其烦地扭转他扭曲恶劣的性格,让他重新站到太阳底下,让他重学会像一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这是他短短十几年生命里收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与爱,为什么上天要这么突然地收回。
夏行星都想好了,以后拼命工作,带老爷子享福,他为什么不等等自己。
霍经时被他哭得心一抽一抽,揉了揉夏行星的耳朵低声地哄他:“你接受不了,我就陪着你,只是老师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想让他最后的记忆是你哭得这么伤心难过吗?”
曲宗南在最后几天里,断断续续醒过几次。
他看着陪在床边的霍经时和夏行星笑得很满足,拉过他们的手和自己的紧紧牵在一起:“你们不要难受,老头子我这一辈子也值了,我无儿无女,你们就是我的孩子,我最放不下的,也是你们。”
“尤其是咱们星星,经时啊,老师可就把我这个宝贝孙子托付给你了,你……不要让他再受苦了,他以前……太苦,你要帮老师……。”
生命迹象的仪器表没等来医生的抢救就归于一条平直的红线。
所有的语言和爱意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夏行星足足昏睡了十八个小时。
疲惫至极和伤心过度,他前几天哭了太多,在老爷子的葬礼上已经麻木到迟钝,眼睛红肿干涸。
最深重的悲痛往往不是眼泪能表达的,而是一种由心生发的死寂,将人吞没。
葬礼很简单,是老爷子自己的意思,他没有什么走得近的亲戚,只有一些来吊唁的学生。
后事是霍经时和夏行星一起置办的,虽然全程彼此都没有过一句对话。
准确地来说,是夏行星单向屏蔽了一切来自外界的输入。
单薄的少年身形轻盈削瘦得像一张纸,面色缟白,尖尖的下巴衬得原本漆亮水灵的眼睛空洞无神。
不说话,也不喝水,任嘴唇干涸裂开,冒出血丝遍又一遍翻阅老爷子生前的诗集,抬手的动作废力,眨眼也缓慢。
整个人都慢了一拍,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下一秒就要绷断,又像濒临爆发的洪啸,脸上写着隐忍的平静。
霍经时寸步不离守着他,夏行星的沉默与麻木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磨在他心上,清晰地、缓慢地、永无止境。
那双悲伤又忍耐的眼睛,他只消看一眼,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彻底死去了。
又像有一把尖锐的凿子,细细碎碎地将他的心敲出裂缝,点一点往深里凿,万箭穿心的滋味不过如此。
“行星,先喝点粥。”霍经时担心他的胃,把鸡丝粥熬得又稠又软。
夏行星目光一分一毫没有离开过诗集,指尖颤巍巍地抚过每一个字。
“我不想吃。”
霍经时神色担忧,弯下腰,像是怕惊动了他似的,声音放得极为低沉轻柔:“就一口好吗?”
夏行星无动于衷,仿佛被人打扰了一般,皱了皱眉,永远只有冷巴巴一句:“不吃,拿走。”
霍经时看着他越发瘦削的下颌线,沉默半晌,拿起勺子舀了半勺,吹了吹,送到夏行星嘴边,哑着声音,语气充满哀切的恳求:“就一口,我喂你。”
夏行星下意识往后仰,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逼近的勺子,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可压制的烦躁和愤怒,抬手一挥声音蓦然提高变得尖锐:“我不想吃。”
“哐啷!”瓷碗跌落在地的破碎之音格外响亮刺耳。
浓稠的米粥冒着腾腾不断的热气撒了一地,滚烫的温度似刀尖迅猛快速地刺入霍经时手上的皮肤,乘以倍速蔓延。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腾”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得彻底,手心与手背迅速鼓起一层薄薄的气泡,起了脓,丝丝入扣的灼裂感沿着指缝渗入骨头里。
仿佛被从一锅冒着热气的沸水中捞出来,又仿佛架在火里煎烤着。
粥汤、米粒沾上霍经时的衬衫、裤脚和手臂,往日养尊处优体面优雅的男人此刻一派狼狈。
夏行星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哽出几个字:“我说了我不吃的。”
霍经时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不见半分恼怒,迅速拿起餐纸随意擦了擦身上沾到的地方,一把抱起夏行星转移到干净的地方。
枉顾手上有些模糊的血肉和快要刺破手心的灼热感、刺痛感,单膝跪在他面前,仔仔细细检查夏行星的手和脚,面色担忧着急问:“有没有溅到你?”
“有哪里烫到吗?”
“嗯?”
夏行星把钉在他那只不堪入目的手上的目光收回来,冷巴巴答:“没。”
霍经时松了口气,抚了抚他最近有些长没有去剪的头发,道:“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收拾一下。”
作者有话说:
要是我说他们谈起恋爱来会很甜很腻你们相信吗!!
第67章 摊牌
夏行星垂眸继续看曲老爷子的诗集。
高强度的情绪波动与负面心理终于把他的身体彻底压垮,断断续续发起低烧。
体温降了又升,霍经时不敢有一秒钟离开他身边,擦脸洗脚、拭汗、喂药,不敢有半点疏忽。
夜半恶梦来袭,夏行星两行清泪静静悄悄流,沾湿半边枕头,无声地,像一头濒死的小鹿。
霍经时伸手一摸,半个掌心都是冷的。
他流一滴眼泪,霍经时的一颗心就被乘以数倍的心疼与痛苦揉搓、折磨,恨不能以身替过,以己代之。
霍经时曲起双臂将被梦魇困住惊坐起来的人捞在怀里,万般怜惜珍爱地亲了亲他被泪水沾湿的眼角、眉梢、鼻尖,柔声劝哄:“乖,没事了。”
“行星,不要怕。”
“我守着你。”
“睡吧,不要怕。”
霍经时完完全全将人抱在怀里,像对待脆弱又纯稚的婴儿般,很轻很轻地晃动。
男人有力的双臂仿若牢固的城墙,又似安全的港湾。
梗着喉咙呜咽的少年梦到波涛汹涌的海面,浮出一轮月亮,终于平息下来,又缓缓沉入睡眠。
有些梦过于剧烈真实,夏行星又回到还没被老爷子收养的时日,食不果腹,受人欺辱,他尖叫着醒过来,对上男人一双熬红的、深邃不见底的眼。
霍经时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安抚他的后背,夏行星半梦半醒,哭腔压抑,拼命挣扎。
霍经时任他拳打脚踢,只死死搂住人不肯放手:“哭吧,行星。”
“想哭就哭。”
哭出来就好了。
夏行星心里绷了那么久的一根弦终于在此刻彻底断裂,他放声嚎啕起来,那些深藏已久的委屈,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隐忍不发的悲痛汇成一股汹涌的浪潮猛然袭上心头。
他哭得声音沙哑、两眼红肿,声嘶力竭,被男人紧紧搂着在怀里挣不开,索性一把揪住火晶石的衣领口子,低下头,一口往他的肩膀上咬去。
犬齿尖利,两颌咬紧,仿佛一只困于囹圄、处于惊怕和愤怒中的狼崽,用足十成十的力气。
“唔……”霍经时闷哼一声,生生受下。
仿佛所有的悲痛与愤懑都有了发泄之处,夏行星得到一种释放的快感。
他上了瘾,毫不留情,眯起泪水模糊的眼睛,尖细的犬齿尽力咬合,刺破男人的皮肤,牙印上渗出细细密密的血迹,仿佛不把那块肉咬下来誓不罢休。
舌尖沾上血液的腥味,夏行星舔了舔,更扎实狠利地撕咬下去。
霍经时双目通红,那一块皮肤已惨不忍睹,他仰着头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着怀中少年的发泄,甚至侧身将右边肩膀转向夏行星那头一些,更方便他的啃咬。
男人一只手抱着少年纤细单薄的腰身,一只手轻抚他的后颈,大有安抚甚至是鼓励的意思。
夏行星咬累了,松了口,嘴角与霍经时的肩头连出一丝丝晶莹的银丝,在夜里的月光下有种不合时宜的靡丽与暧昧。
霍经时低头伸手擦去他嘴角残留的涎水,哑声问:“还要吗?”
夏行星忽然抬起一双水亮的星眸,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我恨你。”
霍经时浑身一僵,血液逆流。
只觉得忽然有人对着他的心口开了一枪,正中红心。
沙砾飞扬,硝烟无尘,他还没反应过来,从此就沉进深渊里,彻底破碎掉了。
可隐隐又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他等这一枪等了太久了。
以至于它真正来临了的时候,反而没什么真实感。
霍经时依旧亲密地抱着他,眼中卷起一场温柔的雪崩,笑了笑,深情又痛苦地说:“我知道。”
夏行星又困了,有气无力,表情冷漠,重复宣告:“我恨你。”
可好像也不是,他不知该怪谁,该怨谁,是痛苦过于浩大磅礴,几乎将他彻底冲垮,只能随手抓个眼前的人来恨一恨,否则他连苟延残喘的力气都不剩了。
霍经时近乎疯魔痴怔地抱着他:“好,恨我。”
“恨着我吧。”
曲宗南把小区的房子留给了夏行星,等烧彻底退下去,他就挑了个霍经时不在的时间飞快收拾完行李离开了霍家。
陈阿姨在老爷子过世后便辞行回了老家。
夏行星现在一个人住在原来的家里,原本熟悉的家一下子变得空寂又冷荡。
他搬出去的那个晚上霍经时几乎是一进家门便有预感。
但他明白,时至今日他已经拿夏行星毫无办法,反倒是他自己的一弦一线都被对方紧紧握在手中。
即便对方从来不曾在乎过,可谁让他爱他。
张姨和白叔为难地看着他,想解释但不知道怎么解释:“抱歉,先生,我们……”
“我知道,不怪你们。”拦不住的。
霍经时鞋都没换,又风驰电掣地出去,一踩油门奔到曲家小区,没敢上去。
叼着烟靠在车门边盯那盏灯盯了一夜,自从老师过世后就没再认真睡过一天觉的人眼睛熬红,车载烟灰缸堆了几层烟头。
天边露出鱼肚白,估摸着夏行星应该醒了,才发去一条信息:“行星,我们聊聊吧。”
那边应得很利索爽快:“好,时间地点你定。”
咖啡厅坐着一对相貌惹眼的青年和少年,使得周围吃饭的顾客频频回过头来。
霍经时凝望着面前这个令他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的人,皱了皱眉:“再点一些,你太瘦了。”瘦得连白皙颈项上的青色血管都依稀可见。
不过一夜,夏行星俨然已经重拾好情绪。
他向来是最能适应环境的那一个。
表情很平静,只是眼睫没将那一丝不耐掩下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不是有话要说吗?是霍先生先说还是我先说。”
他的声音不再似往日清亮甘甜。
不徐不疾,听起来很平淡,见不得有多愤怒或者有多少情绪,但内容却是一种不自知的伤人:“既然霍先生不说,那就我先说吧。”
他抿了抿嘴,表情是严肃淡定的,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霍先生,承蒙您前段时间的照顾,但基于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原因,我觉得这可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第一句就在霍经时心口上挖了个血窟窿,男人幽深浊黑的情绪压抑而汹涌,叫人心惊。
夏行星视若无睹,还抽空喝了一口果汁,继续道:“我之前说过的钱的事情,你看是打欠条还是做公证,医药费、生活费、总之加上之前我在您家里的吃穿用度,您算个数目,我也一块还上,你把银行的卡号给我,我以后定期把钱打进去,您看可以吗?”
霍经时仿佛在喉腔尝到血的腥甜,他眉骨一抬,眸色沉沉地盯着夏行星看,眸底乌黑,温和中藏着锐利:“什么彼此心知肚明的原因?”
夏行星用一种“你装什么”的表情看着他,轻描淡写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知道我没有失忆,知道我一直在演戏。
霍经时灼灼目光如有实质,紧紧凝在他身上:“你早就知道我知道了?”
夏行星无所谓地笑了笑,不明白这个时候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他直接道:“把你的账户卡号给我吧。”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却发现连腕表也是对方送的。
夏行星小心地将它从手上解下来,轻轻推到霍经时面前:“可以快一些吗?我还要赶时间去打工。”
是他昨天刚在咖啡店找的新工作,高考后的假期很长,应该够他赚一笔生活费。
霍经时眸色更暗,幽沉的凤眼里像是积蓄起了一场风暴,声音也像暗涌流深的海潮沉了下来:“手表拿着,随你处置。”
“至于你的提议,我不能同意。”
夏行星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这个提议到底是哪里不尽人意:“如果你是担心我还不上这笔债务,我可以……”
“你在我这里没有债务。”霍经时紧锁的眉间阴风晦雨,声音喑哑地打断他,“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夏行星一笑,耐着性子问:“那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到这里为止
霍经时沉默许久,望着徐徐下沉的落日,声音低,显得姿态也低而诚恳:“我想要照顾你。”
他不敢说喜欢,也不敢说爱,他知道在夏行星心里,他没有这个资格。
夏行星面上的表情和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不必,你不必将爷爷的话那么当真。”
霍经时眸底乌黑,目光很深:“不是因为这个。”
夏行星口干舌燥,快要将玻璃杯中的果汁饮尽:“如果是因为愧疚就更不必。”
他想了想,认真地告诉霍经时:“小时候……是我不对,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很讨厌,很……恶心膈应。”
“我那样缠着你你生气是正常的,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困扰我很抱歉,至于你对我们家做的事我不想评判。”
他抿了抿色泽浅淡的唇,轻声说:“可能你也是真的有你的难处吧,我不想知道具体经过,也不想再探究了。”言语之间甚至带着宽容的理解和释然的坦荡。
因为只有在有“未来”和“以后”的前提下,探究与追溯“过去”才有意义。
可是他和霍经时,就应该将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纠缠结束在这里。
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况且,当年,他父母确实是做错了,他自己是家破人亡,可那笔他们留下来的不干净的钱,也是多少个别的家庭的家破人亡换来的。
他不应该沾。
再退一万步来说,不是霍经时也会是别人,既定的命运注定了他没有办法在温室里长大,那些苦是必须要受的。
为他贪婪权财、违规触法的父母。
为他人生前七年的自私跋扈、刁钻任性。
霍经时想说什么,又被夏行星抢先道:“霍先生,你先听我说完。”
“你做的事情,我可以理解,但不能说原谅。”那毕竟爱他疼他的生身父母。
“后来住进你家里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是想要报复或者故意捉弄人,是觉得真的没必要。”
霍经时喉中仿若被人塞了一把沙子:“没必要什么?”
夏行星:“没必要再让你遇见以前的夏行星,我知道你很讨厌他,我也讨厌。”
霍经时说:“我不——”
“你讨厌的,”少年打断,“你也应该讨厌,他那时候怎么能那样对你。”
夏行星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是他还没有学会尊重别人,还不会、也不配成为一个人。”
霍经时双眉狠狠一拧:“不要这样说自己!”
“事实就是这样,所以后来生活已经给过那个夏行星教训和代价了,教会他不要再心怀妄念和强行占取。”
“那样不会有好结果,我、我以后想过轻松一点、简单一点的生活,不想再纠结过去的事,我觉得霍先生也应该学会往前看,”夏行星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我们对彼此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所以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就到这里为止吧,好吗?”
霍经时从始至终双眉都紧紧皱着,眼底的情绪不断翻涌,最后归于冷寂:“一丝可能的机会都没有吗?”
夏行星指尖一动,不知道他说的是照顾他的机会还是什么别的什么机会,他也不想纠结,直接问:“卡号。”
霍经时也直接拒绝:“我不收你的钱。”
夏行星收拾书包,背在肩上,站起来:“那我直接打到你给我的那张副卡上,里面的钱我没动过,我搬出去之前把它放在了你书房的桌面上,到时候你记得查收。”
他说完就走,经过的时候被霍经时一把拽住手腕,他哑了声音问:“夏行星,十年前的那段时光或者说……我,对于你来说算什么?”
为什么你能像处置垃圾一样就把它轻飘飘地扔掉。
夏行星神色微凝。
算什么呢?
他仔细想了想,目光落到别处华丽璀璨的天灯上,轻声回道:“噩梦吧。”
霍经时漆黑的双瞳狠狠一缩,看着他干净利落的背影消失在公交车站,一种从未经历过的钝痛在胸口翻山倒海。
午夜十二点,正是深夜动物们开始出没的时间。
胡易几个听闻霍经时近日为情所困大感兴奋,虽然在听到田一阳宣布倾情对象是小少爷之后,脸上的神色又马上变得微妙不已。
胡易喃喃:“行啊,时哥,万年不动情,一来就玩儿个大的!”
何禹不会动了:“我说当时时哥怎么疼人疼得跟个宝贝似的,原来是我小嫂子!”
田一阳一边抢下霍经时又要猛灌下去的烈酒一边道:“这声小嫂子,你还不一定叫得上。”
霍经时淡淡扫了补刀的人一眼。
胡易啧道:“时哥,就你这样端着,能追上小嫂子才怪!”
霍经时垂着头,噙了口极度威士忌:“那你说该如何。”
这道抢答题何禹会:“您老人家在小嫂子那儿的印象分应该也就负字开头吧,你想要男朋友就得不要脸。”
“他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一个是刷存在感,一个是别让其他人有机可乘,我看小嫂子那模样铁定抢手,”胡易补充:“还得哄着疼着!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太阳!”
夏行星新的工作在一个商圈的咖啡厅,环境清净优雅。
他长得好,店长就让他负责点餐。
夏行星很喜欢这份工作,同事大都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大学生或年轻人,很友好。
最重要的是,薪资很不菲,能攒下大一一半的生活费和学费。
虽然曲宗南给他留下了的一笔遗产,但他未来的生活还是得精打细算。
以前他年龄不够,只能去一些雇佣童工的黑店干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相信,自己以后能找到越来越好的工作。
“小夏有空吗?”去店长将纸质硬朗的一本菜单放到他面前:“大家都在忙,你去招待一下坐在窗边那位客人。”
“好的。”
窗边的客人面前放了一台薄薄的笔记本电脑,修长有力的指尖在键盘上流利地敲击,两条长腿随意地曲着,落地窗外的阳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金色的跃点落在他漂亮深邃的眉骨和眼睫上。
夏行星只愣了一秒,便神色自如地将菜单放到他的面前,冷淡又不失礼貌地问:“您好,看一下需要些什么。”
霍经时将全神贯注的目光从笔记本的文档移到他身上,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问:“我不了解,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夏行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道:“这几款豆都是本店的招牌,您可以参考一下。”
霍经时的目光没有半秒钟自他脸上偏移,抬了抬长时间工作时才偶尔用到的金丝边框眼镜,问:“你喜欢哪一种?”
夏行星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耐着性子回答:“我都没喝过。”
霍经时便扫了一眼菜单,随意指了一项:“那就这个。”
行星记下:“还需要别什么吗?”
霍经时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夏行星也自说自话:“如果待会儿还有别的需要,请按服务铃。”说完就直接离开。
一整个下午,霍经时都在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既没有刻意点餐接近他也没有去跟他说一句话。
但夏行星还是觉得,无论自己走在哪一个角落,背上都黏着一道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都看穿。
休息空隙,咖啡台的同事将一杯顶他几天工资的日落拿铁端到他面前,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是七号桌的客人为你点的。”
夏行星一愣,想说不用,同事已经转身离开。
他皱起眉往窗边看过去,霍经时没有在看他,他好像真的很忙,依旧低着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没过一会儿,店里进来了一位白皮肤的外国男人。
夏行星的口语还不错,基本上能回答上他的问题。
客人对他的推荐和服务感到满意,结账的时候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中国的男孩子真好看,英语也说得好,支付了一笔不菲的小费。
夏行星喜出望外,笑容灿烂乖巧地道谢。这是他接手这份工作以来第一次过得别人的认可,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冲淡了他今天的愁闷,整个人也变得愉悦轻盈起来。
霍经时看在眼里,在键盘上飞舞的指尖减速、停顿,漆黑冰冷的眼睛瞬息黯然,唇线抿得极紧,整个人更显冷峻。
他费尽心思做不到的事情,陌生人的一笔小费就能换来夏行星灿烂轻松的笑容。
霍经时喉咙滑动,意式苦涩的后调充斥着整个口腔,唇边泛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夏行星不要他,也不要他的钱。
他要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他拿对方毫无办法。
夏行星对客人热情,对同事友好,唯独对他冷漠。
他守在这里,也并不是想做什么,他只是心慌,害怕,怕不亲眼看着,夏行星就忽然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告白
日落西沉,下班夏行星打算步行回去。
穿过商业街,忽然一辆卡宴缓慢地开到他的身侧,与他并行。
霍经时一手搭在打开的车窗上,一手握着方向盘,对他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夏行星暼驾驶座上的人一眼,没有搭理,径直往前走去
霍经时也不在意,彻底贯彻胡易说的“不要脸”原则,一边慢悠悠地跟着他,一边跟他搭话:“今天累不累?”
夏行星还是自己走自己的,加快了步伐,不说话。
“晚餐想吃什么?”
“夏行星。” 霍经时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停车位将车泊好,追上他,“可以一起吃个晚饭吗?”
夏行星面色极其冷淡地对突然挡在住他去路的人说:“霍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他质问的语气,霍经时毫不闪躲,目光沉沉,炽热得仿佛要直直穿过他的瞳孔看到他的心里去,声音也低下来:“我想干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似乎是夏行星今天一整天以来第一次用正眼看霍经时,他的眉心深深地蹙起,声音骤然结冰:“我不知道。”
霍经时一步步逼近,低头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再抬头时深邃的眼蕴出恳切又悲哀的亮光,那光远远的,很模糊,照得人发颤,霍经时轻声问:“不知道?还是不敢承认。”
夏行星嘴唇微颤:“我不——”
霍经时逼近,打断:“那你敢听吗?”
“我喜欢你,夏行星。”
“不,不只是喜欢,我爱你。”
夏行星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个会说爱的人是霍经时吗?
夏行星仿佛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和华灯初上的高楼,他垂下眼眸,讥讽地弯一弯嘴角:“爱?霍先生也有爱的么?”
“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霍经时丝毫不介意他的嘲讽,嘴唇抿得很紧,眉眼低垂,默默承受着,沉声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敢奢望你回应我。”
他微微俯身,双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妄图能抓住些什么:“但起码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好不好?”
“不可能!”夏行星冷冷甩开他的手,拒绝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笃定宣告:“我不喜欢你。”
“你喜欢的也不是我,你喜欢的是住在霍家那个我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夏行星,我不是他,他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我本人和小时候一样恶劣,一样刻薄,一样令你恶心。”
夏行星似是想起了什么,玩味地讥讽道:“不过我想,凭霍先生的身份地位,想要找个这种类型的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霍经时凤眼狠狠一缩,神色如腊月飞雪,勉强用理智控制着不断下坠沉落的情绪,冷声问:“你非要这么说吗?你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这些年你是有一些改变,但也有些东西没变,但无论如何我都撂不开手,我……”
“别跟我说以前,”夏行星平静打断他:“我不想提,也请霍先生往后不要再说这些话。”
“好,你不想听这些我就不说了,我们先去吃饭。”
夏行星饶过他往前走:“不了,我晚上还要赶一份兼职,霍先生自便。”
霍经时两道漂亮的墨眉紧紧拧在一起,老爷子给夏行星留了不少资产,他自己把自己逼得这么辛苦,让霍经时心疼又无奈。
他长腿一迈跟上夏行星:“什么兼职,我送你,先把饭吃了。”
夏行星油盐不进闷头往前。
霍经时伸手拽住他的手腕,皱着眉无奈道:“你不喜欢我就不接受,不要折腾自己的身体,不吃饭就去上班你根本吃不消,别忘了老师走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身体。”
霍经时身上本就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场,深邃冷淡的眉骨冷沉下来便更显得颇为严肃摄人,听到老爷子夏行星麻木的表情松动了一分。
霍经时的语气也软了一分:“跟我去吃饭或者我买点吃的送你去上班,自己选一个。”
夏行星充耳不闻。
自那天之后,咖啡厅里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霍经时办公的身影,他对自己成为店里年轻姑娘们的幻想对象浑然不觉。
但霍经时自己心里明白,虽然他每天都来守着夏行星,晚上又跟着夏行星到另外一个兼职的地方工作,但实质进度却没多大进展。
霍经时只能安慰自己,每天过来能看到这个人也是好的,起码能填补一丝心中的恐慌和空洞,即使这远远不够。
每每夜半惊醒,他总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他不守着这个人,对方就会突然消失让他再也找不到。
他不敢冒这个险,他承受不了这个结果。
一旦心头涌上怀疑与心慌,即便是凌晨午夜他也要马上驱车穿越过大半个城市去到曲家楼下。
不做什么,只是抬头望着那间住有夏行星的房子也会稍稍抚平心绪的波动和惊慌的情绪。
有时候抽根烟就回去,有时候守一整晚。
夏行星在夜间下楼倒垃圾或是清晨起来买早餐的时候都遇到过站在树下抽烟的霍经时。
男人满身落拓,眼带红丝,隔着丹桂金桂葱茏繁茂的枝叶直直望着他,一言不发又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是一整夜都没回去吗?
疯子,夏行星心想,冷漠转身上楼。
夏行星第一次在家门旁边的储物箱里发现包装精致的西餐套盒之后,就接连不断收到各种各样的进口零食、时令水果、国内尚未引进的原版书籍……
送东西的人似乎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时间卡得很准。
很多时候,餐盒还是温热的,让他不得不怀疑送东西的人是不是前脚刚走。
有时候储物柜里会附上一张卡片,苍劲有力的正楷比十年前的更老道凌厉。
“你又瘦了,多吃一些。”
“张姨做的酱牛肉。”
“你小时候很喜欢柑橘,现在呢?”
“明天下雨,记得带伞。”
“白叔种的卡罗拉,开的第一茬。”
夏行星一个字也没回过,他本来是想通通扔到垃圾桶里去。
但曾经贫困潦倒的生活让他养成了爱物惜物的习惯,其中还有张姨白叔的手笔,他根本下不去这个手,却又无处可退,只好将它们全都默默领进屋里。
食物都有时效性,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他自己一个人默默解决掉它们。
他无可奈何地放了一张纸条到储物箱里——“别再给我送东西,我不需要。”
似是觉得控诉的力度不够,又添加了一张纸条,字迹潦草:“如果你继续这么做,我只能将所有物品的价格折现,打到你的银行卡上。”
“希望你能明白,那将会使我再增加一份兼职的负担”
霍经时在办公室里将这张一笔一划都显示出书写者愤怒不满的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双手抹了把脸,整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凝重又疲惫的气息。
夏行星很聪明,知道自己手上有着怎样的砝码和条件,他惯会拿捏别人的真心,也知道如何招惹别人的心疼。
夏行星不过仗着,他爱他,他舍不得。
夏行星形成了一种习惯,回家开门之前会随手打开储物箱看一眼。
直到有一天,储物箱空空如也,他不知道自己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的一丝异样,是轻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他想,他的字条终于奏效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暴雨
下班时间,远处天边阴云沉沉。
夏行星迎着狂呼的大风走在路上,脸上并不像路上的行人那样神色匆匆,只是单薄的身形像一棵迎风摇曳的细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欲来的风雨折断。
霍经时在他身后按喇叭:“快上车。”
夏行星和往日一样充耳不闻。
眼看泼墨般的乌云就要压到天边,霍经时掩下心里的怒气和无奈,只得拿了伞下车去跟在他身后。
“你是想被雨淋感冒吗?”男人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伞塞到夏行星手里。
“霍先生的招数太老套了。”这种牵扯有一就有二,夏行星嘲讽,下次是不是就该问他还伞还人情了?
他不想再和霍经时再有哪怕一丁点联系,拒绝道:“待会我自己会买伞的。”
“你不会的”, 霍经时深深地看着他眼睛,笃定下结论。
“连收我的一把伞也这么难吗?”
霍经时太了解他,夏行星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消费水平高出这座城市整整十倍的商圈买一把伞的。
何况现在准备下雨,商家还要坐地喊价,那夏行星宁愿淋雨回家。
夏行星觉得霍经时也跟在他身后好一段时间了,非但没有放弃,还更有一种越挫越勇的架势,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底气和耐性。
他下了决心趁着今天把话说清楚:“难,我不想收你的任何东西,也不想和你再有一点牵连,你何必这样每天都跟着我,没意思。”
“是挺没意思的,”霍经时看了一眼来势汹汹的乌云和劈开半边天空的闪电,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可是如果我不跟着你,那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他抬起漆黑的凤眼,仿佛要看透夏行星的心内心深处:“即便知道现在也没有可能,但我做不到什么也不做。”
夏行星没想到霍经时竟然这么冥顽不灵,冷下心,故意说:“霍先生,您是故意的吗?”
霍经时不解:“什么?”
“特地让我也体会体会您十年前的感受。”
他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声音柔缓,说的话却像一把扎进人心的刀子:“原来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纠缠的感觉是这样的,难怪你当时……我都理解,说实话现在这些招数都是你为了折磨我故意想出的法子吧?”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噢不,应该不是您想出来的,”他歪了歪头,笑:“胡易还是何禹?”
霍经时如墨的瞳孔变得越发幽黑,深不见底,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把伤人的话说得这样自如和纯熟。
他还不知道,原来夏行星竟是这样利牙利齿的,杀人不见血。
“折磨?”
男人声音发冷。
“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一种折磨?”
夏行星眨眨眼:“不是吗?”
“只要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我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如何死皮赖脸纠缠别人的、被别人极度恶心厌弃的人。”
他的声音在风雨欲来之中飘得很轻:“你为什么要时时刻刻来提醒我呢?”
“放过我吧,我不想再想起这些了。”
眼看瓢泼骤雨就要倾盖而至,地面秋叶狂舞,雷声隆隆。
良久,霍经时声音暗哑:“对不起。”
男人削薄的唇抿成一道极紧绷的线,豆大的雨点终于从天落下,他撑开黑色的大伞塞到夏行星手里:“伞你拿着。”
夏行星看着对方被雨淋湿的肩膀和眼中连大雨都无法冲淡的失落和死寂,强迫自己忽略心尖上涌出的一丝异样,直直迎着他的目光,说出自己的条件:“霍先生答应我以后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伞拿回去。”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黑,光线昏暗微弱,街上已经没有行人,风声雨声如兽类怒吼嘶鸣。
霍经时凤眼眯起,语气沉怒冰冷:“你威胁我?”
谁能想到这么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少年在拿捏住别人的软肋之后,会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换取和他决绝的机会。
夏行星站在大雨里,单薄的脊背被风扫得发寒,颈脖的线条在飘摇的风雨中显得优美纤细,却也倔强不屈,他轻声喃喃:“我没有办法啊。”
霍经时鼻高唇薄,目光深邃,雨水顺着眼睫划至鼻尖,哑声问:“真这么恨我?”
恨到不惜拿自己的身体来做条件,换一个他的以后永不纠缠?
夏行星不答,不耐冷声问:“霍先生想好了吗?”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漫天雨幕里对峙,谁也不肯先认输。
“回去吧,”霍经时喉咙滑动,终究是放开手,退后一步。
离开雨伞庇护的范围,豆大的雨点立马肆无忌惮地浸湿他的衣衫,肆虐的风雨几乎将他吞噬。
霍经时闭了闭眼,掩下几乎要漫出眼底的悲伤与痛意,嘱咐道:“回去洗个热水澡。”
他舍不得,明知道夏行星实在拿自己的身体威胁他他也舍不得。
夏行星的身体经不起这样耗。
夏行星就当他是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压下口边的那句“我撑你回车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一个人撑着伞,不再回头,径直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巨大的雨幕似乎要将这座繁华的城市冲洗个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过往尘埃。
自从那个雨天之后,夏行星再也没有在咖啡厅和他家教的地方遇到过霍经时。
店里的小姐姐们讨论起那位英俊的男客人时纷纷惋惜,问夏行星:“星星,七号桌那位先生怎么不来我们店里了?”
平时店长都是直接吩咐夏行星去招待他。
夏行星手上擦拭马克杯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未停,垂目轻声答道:“大概是想通了吧。”
“嗯?想通什么?”
夏行星又开始擦拭咖啡机:“没什么。”
另一个女孩子问:“那他以后还会再来吗?”
夏行星眼睫轻轻颤了一瞬,说:“不会,他再也不会来了。”
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云在天边的一声轻叹。
如愿以偿,但他想要的平静却没有来,夏行星这段时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就连一起值班的搭档都发现了不对劲。
别人问起来,他什么也不会说。
明明一切都尘埃落定,夏行星却比从前更沉默,没有起伏,也无期待,好在生活的节奏都在按着计划和安排安稳有序地进行。
除了夜里在梦中被惊醒的慌张和失落,会依稀想起曾经也有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和一双充满安全感的手臂紧紧抱住他。
为他赶走那种永无止境得坠落感与失重感。
在他耳边温声说“不要怕,没事了。”
冰冷的寒意和深重的孤独感在黑暗中铺天盖地袭来,夏行星一抬手,摸到满脸冰凉的眼泪。
又开始了。
他睡不着。
有时听老式挂钟的秒针一圈一圈跑过,有时听细簌雨声熬过长夜,有时直直睁眼看着天边微露熹光。
为了抵御梦魇,他抛弃睡眠,睡眠也抛弃了他。
平静与安宁也抛弃他。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天平
晚上下班,一辆陌生的白色福特停在小区楼下,在夏行星经过的时候车灯倏然亮起。
夏行星抬手眯了眯眼。
车里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田一阳。
他走到夏行星面前,微微一笑:“行星,好久不见。”
上一次他们见面的时候还是在霍家的那次露天烧烤,那时候夏行星还一脸客气地为他们烤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夏行星点点头,说完了“您好。”也不再开口。
田一阳看他面色苍白,下颌尖削,沉默了几秒,问:“最近过得还好吗?”
夏行星近来心绪不宁,睡不着觉,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但不想对着不熟的人显得太过尖锐,只是道:“挺好的。”
田一阳看到他对自己的出现没有抗拒,才敢道:“我这次特意过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抽个空去看看经时。”
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已经从他生活里消失了的名字,夏行星张了张嘴,手抓着书包带子:“他怎么了?”
田一阳将对方下意识的皱眉看在眼里,心想,小少爷是真的变了,心变软了,即便脸上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真是便宜了霍经时那个混账。
“胃出血。”
夏行星皱眉:“怎么回事?”
田一阳忧心重重道:“那家伙上星期被雨淋,回去就发烧,又连续熬夜工作,昨晚有个应酬,我们一不小心没看紧他,他大概是心里不舒坦,来者不拒,就被灌得个胃出血。”
田一阳看小少爷的眉头越锁越紧,趁热打铁:“虽然现在已经从急救出来,但人还是很虚弱,医生说之后胃经不起折腾,得好好养着,他……跟你说过吗?他的胃以前在国外的时候就不太好,那时候也过过一段很苦的日子。”
不是的,夏行星在心里说,霍经时的胃病其实不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才患上的,小时候就有了。
那时候他缠着霍经时一起吃饭,霍经时必须喂饱他自己才能吃,他又故意刁难,吃一顿饭磨上半天,霍经时在他家的时候几乎都不怎么能按时就餐。
“我……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打扰你,他并不怎么配合治疗,敷衍医生敷衍我们,饭也不好好吃,把工作拿到医院。”
“成夜成夜不睡觉,那个拼命的样子跟疯了一样,医生说他根本就没有好起来的欲望。”
夏行星低着头轻声问:“那田先生想让我做什么?”
田一阳觉得有戏,松了半口气:“去看看他吧,跟他说几句话,劝他好好吃饭也行。”
“虽然他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这副样子也只有你猜说得动他……你才是那副真正的解药。”
“出抢救室的第一天晚上,是我守的夜,他半夜梦里叫的是你的名字。”
想起向来矜贵自持的霍经时第一次露出那样颓丧狼狈的姿态,田一阳有些不忍。
“还有于荔拿回公司的文件,需要他签名的地方全都被他下意识签成了你的名字。”
夏行星沉默良久,一种尖锐的痛感不受控制地从心里泛开,无数情绪在脑海中拉扯,疼得快要爆炸。
田一阳混迹谈判桌已久,惯会话术,再接再厉放缓语气说服夏行星:“去看看他吧,你不想和他说话,看一眼就回来,不要把他当成是霍经时,就当作只是一个需要你发发善心可怜可怜的认识的故人。”
原本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夏行星都快要对自己妥协了,可田一阳的一句话把他拉回过去。
十年前的某个夜晚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心里的天平倏然回正。
夏行星再抬起头来,脸上的纠结和松动已然全部褪尽,只剩下满眼的冷漠:“难受就休息,生病就吃药,我不是医生,爱莫能助。”
田一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踩到了他的禁区,着急地挡住他的去路:“等一下!行星!我知道以前他对你不算好,但他现在是真的喜欢你,我从来没见过霍经时这个样子,他永远都是最理智最冷漠的那一个,可是现在……”
“关我什么事?你们这样纠缠不休,我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夏行星觉得好笑,他收了嘴角的弧度,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在路灯下甚至显得有些可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见到他。”
“以及你们。”
即便受着胃窦炎和高烧不退的双重折磨,工作也没有放过霍经时。
会议室与办公室换成了病房。
约好晚十点一起讨论一份标书,只有胡易与何禹准时到了。
“田一阳哪儿鬼混去了?”霍经时躺在病床上,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两人相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去翻自己手里的文件。
霍经时没听见声儿,睁开眼,沉而静的挨个儿目光扫过去。
一个安静得不正常,一个嘴角扯着不自然地笑。
静了两秒,霍经时沉着声音问:“他做什么去了?”
胡易狗腿地递过来一杯温水:“哥,你嘴唇好干,喝点水吧。今天的药吃了吗?我去拿。”
何禹装模作样划开手机:“田哥说路上堵车,马上就到!”
霍经时懒得同他们废话,神情严肃:“说不说?”
看他们这副怂了吧唧的鬼样子,不说他也能猜着七八分,正要动怒,房门“咔哒”一响,田一阳走进来田一阳对上几个人意味各异的目光,“哈”了一声:“怎么了?都在这儿等着迎我?我什么时候这么大排面儿?”
霍经时不理他的插科打诨,两道墨眉毛蹙起,直接问:“你去哪儿了?”
田一阳收好车钥匙:“没去哪儿,直接从公司过来的。”
霍经时定定望着他,静了几秒,忽然道:“你去找他了。”
一个疑问句从他口中说出来像个确定无疑的陈述句。
田一阳噎住,“我没…”几个字转到嘴边一对上老友锋和审视的眼神就吞了下去。
霍经时看他这副无奈默认的样子,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底燃起,整个人气压骤然降低:“谁让你去找他的?”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更辣!明晚十点前见啵啵啵
第72章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夏行星会怎么想他?
说好不再纠缠,现在又装可怜博同情。
别说夏行星会看不起他,他自己也不屑。
田一阳看他这副半死不活还要命的颓唐模样也气不打一处来:“不想我去找他就好好吃药好好配合治疗,你现在算个什么鬼样子?”
“敷衍医生漠视病情,不遵照医嘱休息足够的时间,成夜成夜不睡觉你想干嘛?”
“天一亮又开始工作,公司没了你是会倒闭吗?”
“还半夜三点钟给于荔发工作邮件?你脑子有病吧?你不睡人家美女还要休息!自已失恋就疯狂压榨员工你是人吗你?”
“还是没了夏行星你连这条命也不想要了?”
房间里另外两人不敢言语,霍经时冷绷着脸一言不发,田一阳回过神也觉得自己把话说过了,便软下语气道:“我也没想让他干什么,就聊了几句。”
静了几秒,霍经时忽然问:“他说什么?”
去都去了,他还是想知道有关于夏行星的任何事情。
田一阳:“他说让你先好好休息,有空就来探望你,饭也要好好吃。”
霍经时放下笔,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原话。”
“……”田一阳知道霍经时是最了解夏行星的人,瞒不过他,只好一字不漏转述:“难受就休息,生病就吃药,我又不是医生,爱莫能助。”
霍经时一怔,自嘲勾了勾唇角,心里像是被一把碎玻璃狠狠地扎了进去,逼真得他几乎能闻到胸腔里漫出来的血腥味,涌上喉咙。
这句话当真耳熟得不能再耳熟了,毕竟是十年前出自于他本人之口。
小少爷有一回发烧病重,哭着喊着要霍经时陪他。
那天他约了朋友去打球,只想着快些摆脱他出门,对管家道:“难受就休息,生病就吃药,我又不是医生,爱莫能助。”
说完就出门去打了一个下午酣畅淋漓的篮球。
甚至觉得没有小少爷打扰的那几天里格外清净,虽然偶尔也有一丝的不习惯,但总体还是很相当愉快。
十年后的今天,夏行星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他终于能体会当年小少爷的绝望和害怕。
霍经时盯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眼睛里失去了色彩。
不怪夏行星狠心,这是他应得的。
霍经时低头阖上文件:“别再去找他。”
眼里铺上一层浅蒙蒙的灰,漆黑的眼像永远沉寂下去的星,他轻声说,“不要打扰他。”
任何的劝慰都不能让霍经时安心休养好好吃饭,但危机感可以。
一个关于夏行星的电话就能让霍经时一反常态地配合医嘱和治疗,以最快的恢复速度办理出院。
直到现在那种如影随形的危机感依旧如同梦魇般紧紧扼住霍经时的咽喉,让他难以自由呼吸。
某个打吊针的夜晚,瓶子里的药水输完了霍经时浑然不觉,接到一个熟人的电话。
“霍总,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霍经时心里正乱着,点了支烟,没抽,不耐烦:“有事说。”
那人也不再多废话:“我看见你家那小朋友了。”
霍经时知道这人平时鬼混的都是些风月场:“地址。”
电话那头乱糟糟地,夹杂着吹瓶起哄的声音:“淮金区的ku。”
对方想买个好,一边张望着一边给霍总当眼线:“你那小祖宗在走廊上和一差不多的男生说话,看样子多少都喝了点。”
实时直播:“啧啧,还送礼物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挨得挺近。”
霍经时一双凤眼眯起,眸色骤然沉降,冻若冰寒。
说了句“帮我盯着。”便迅速搁下手上的文件,一把拔掉针头,下床、拿车钥匙、出门,一气呵成。
脚步带风,将巡夜护士的惊愕呼叫远远抛在身后。
半路遇上过来探望他的何禹,差点被他撞翻,双手堪堪护住怀里差点掉地上的果篮:“卧槽,哥,你干什么去——”
霍经时跟阵风似的留个他一个利落绝决的背影。
林肯飞速穿行过市中心。
霍经时心急如焚,他大概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高考后的狂欢,少年天性的释放。
从那次开家长会不小心被他发现的情书便可以看出,像夏行星这样的男孩,无论是对正值青春的同龄之人还是像他这种阅尽千帆的世故之人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知世故但不圆滑,保持疏离却又很温柔。
像冬日剔透的阳光也像清涧里的溪水,看起来温暖清澈,但只有触碰过的人才知道,它内核里的温度并不高,不会将人灼伤,却令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霍经时一颗心来来回回反复煎熬,烦躁地按了几声喇叭,惹来一整天中心大街行人的频频侧目。
他等不下去,一分钟也不行。
仿佛只要自己去迟一步,夏行星就会答应别人,跟别人走了。
夏行星原本没想来这个所谓的毕业狂欢宴会,他显少参加非强制性的集体活动。
但今天恰好是林宇的生日,他人缘好,几个同学说刚好给他庆生。
林宇又三番四次私信他,请求他一定、务必要到场。
对方是他位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起码在足球场上是很合拍的搭档。
夏行星不想他生日扫兴便应了。
ku的包厢,夏行星在喧哗放纵的少男少女里做最低调的那一个,吃了几片水果就低头看手机。
伊璇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拿着麦凑过来:“同桌,你唱个什么?我给你点。”
夏行星说:“我不会。”
又拿过她手上的酒瓶子,道:“你少喝点酒。”
女生在外面喝多了总归是不安全。
伊璇没与他抢,皱了皱鼻子:“没事儿,这果酒,一大半是碳酸呢!”
夏行星摇摇头。
去洗手间回来的路上被今天的主角截住。
林宇身上带着烟酒气,有点熏人,夏行星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几分,对方却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夏行星适时出声提醒:“林宇,你喝醉了?”
林宇笑了一声,神色迷离,目光痴痴:“星星,你今天晚上来了,我好高兴。”
“?”
林宇脸上的熏红不知是醉的还是害羞的:“平时班里有活动你很少参加,今晚是为了我才来的,对吗?”
“……”夏行星向来敏感,觉得这气氛过于诡异,只含糊道:“你生日嘛。”
“噢对了,正想跟你说一声。”夏行星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礼物,生日快乐,我准备要回去了。”
林宇即便醉了也身手敏捷,飞快上前一步:“星星,等一下!”
夏行星:“怎么了?”
高大的男生鼓起勇气道:“我、我有话对你说。”
夏行星心里那股不妙的直觉即将溢出来,就听到对方直接得不留余地的告白:“星星,我喜欢你。”
夏行星张了张嘴,他平日里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倒是没看出来林宇还对他怀着这样的心思。
林宇趁着酒意慢慢走近,继续大胆表白:“我从高二就……一直喜欢你。”
“你很聪明,也很温柔,看什么事情都很通透,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迷人的同龄人。”
夏行星在心里否认,这不是真实的他。
真实的他很冷漠,所剩无几的温情都留给了屈指可数的寥寥几人,比如爷爷。
他也不聪明,更不通透,要不然怎么会怀着可笑虚妄的幻想在同一个地方被绊倒一次又一次。
林宇也就是被他伪装出来的性情模样骗到罢了。
林宇见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有些忐忑地问:“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同性?”
“啊?”夏行星回过神来,回道:“哦,不是。”
他对同性恋没有什么看法。
林宇面露喜色:“那……”
“但是,”夏行星又飞快地扑灭他的希望:“抱歉。”
他想不出用什么来拒绝,索性连个拒绝的理由都不给。
林宇愣了好一会儿,似是想不到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就被这么利索又迅速地拒绝了。
有些挫败,又有些不甘心,耷拉着脑袋的高大男生说:“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夏行星抿了抿唇,有些艰难道:“没有为什么。”
虽然林宇长得帅,成绩好,运动好,对他……也挺好,但他对林宇确实没有什么超过朋友以外的想法。
林宇盯了他好一会儿,忽然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夏行星下意识想否认,眼前忽然掠过许多从前的、久远到模糊的场景和一张脸。
坚实有力的臂膀,温暖可靠的怀抱和午夜梦回低沉温柔的声音,一切一切像潮水般涌进他的心中,占据他的脑海,无法思考。
夏行星对自己的犹疑和停顿感到生气和失望,马上斩钉截铁道:“没有!”
林宇喜出望外:“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星星,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会很珍惜、很认真地对待你,对待这份感情,我们能不能试一试?”
面对这么直白露骨的表白,夏行星想找稍微委婉温和的语言来拒绝,却一下子想不出什么话合适。
“我——”
“夏行星!”
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低沉平稳之下细藏着不易察觉的急促。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吊着我吧
霍经时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制止住自己不去直接上前将人掳走。
恨不得把他关起来,谁也不让见。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没有资格苛责十年前还未懂事的夏星,他现在的占有欲,比起彼时的小孩,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种想一个人想得心火欲焚、躁动不安的欲念强烈到他明知道自己毫无被接受的可能,也还是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就跑了过来。
被叫到名字的夏行星头皮一麻,心高高提起的同时又忽然大大松了一口气。
仿佛有人将他从尴尬的窘境中一把拉出来。
一回头,就看到许久未见的霍经时站在长廊的另一端遥遥望着他。
光线不算明亮,男人高挑瘦削的身形隐在浅灰色阴影,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瘦得明显,下颌线越发尖削,更显出五官轮廓的立体,也更突出周身气场的锋利与凌厉。
眉目间还有病未痊愈的颓败和灰丧。
熟悉又陌生。
夏行星迎着他深如水渊般的目光,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情绪。
像水的波纹,遇到风,漾起浅浅的涟漪。
霍经时抬步走过来,一个眼神没给从他一出现就露出防备和警惕的林宇,只是低头看夏行星,明知故问:“怎么在这儿?”
夏行星看看林宇,又看看他:“咳,毕业聚会。”
霍经时点点头,没多问,只是道:“我这边结束了,送你回去?”
林宇一听,立刻露出着急热切的目光。
霍经时面上八风不动,深邃双眼盯着夏行星,一颗心不自觉绷紧,生怕对方礼礼貌貌给他来一句“不了,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听见少年很轻地说:“走吧。”
有人不愿意了。
“行星,我们还没说完。”林宇急切上前一步,伸手欲拉住夏行星的手臂。
高大的男人往前一挡,揽住夏行星的肩膀,彻底遮住对方留恋不舍的目光。
林宇怒目而视,又碍于霍经时强势的气场和威严不敢强行夺人。
他深知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是财富权势、社会地位都是他无可比及的。
霍经时沉而平静地扫了林宇一眼,含着淡淡的警告,像只护崽的头狼。
“我们走。”双手按在夏行星的肩头上,轻轻推着他转身往回走。
路穿过灯红柳绿的喧嚣,两人没再说话。
直到走出了大门口,夏行星动作幅度颇大地动了动肩膀,霍经时才将手拿开。
夏行星礼貌道谢:“谢谢霍先生,我地铁回去就可以。”
霍经时对他的过河拆桥早有心理准备,薄唇抿成一条线,炽热痴缠的目光却毫不掩饰地黏在他脸上
日思夜想的人,太久未曾得见,只想贪婪地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沉默半晌,霍经时说:“现在地铁快要停运了,我送你。
夏行星说:“那我打个车。”
“你不会的。”霍经时目光黯下,轻声说。夏行星节俭的习惯,顶多在街边着一辆共享单车骑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家。
对方的眼神太深,夏行星无处可避,只好低下头假装打开打车软件。
林宇不甘心的短信像水里的气泡般騰腾腾连续不断冒出来,夏行星半旧不新的手机被轰炸得近乎卡机,不得不点开。
【星星,他是谁?】
【你们什么关系?】
【真的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是真的喜欢你。】
【如果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我可不可以追你?】
【你现在还不喜欢我没关系,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大学我也可以和你报同一个地方。】
【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
夏行星头大无比。
霍经时个高,看不清内容但无意扫到备注,犹豫了几秒,喉咙上下滑动,还是忍不住问:“你要答应他吗?”
他还是来得太迟,又隔得太远,刚好错过两人之间的对话就迫不及待兀自去打破那片相对无言。
夏行星收了手机,抬起眼:“关你什么事?”
霍经时在夜灯下直视他,说:“你不喜欢他。”
夏行星好笑,眯起眼:“我也不喜欢你。”
“我知道,”霍经时低头苦笑了一瞬,艰涩道:“我知道。”
他又说:“你不用喜欢我,也不用接受我,只要别什么都拒绝我。让我远远看着你也好。”
被他这样深情又痛苦地注视着,夏行星心里涌起一阵颤栗。
无端端又想起林宇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那一瞬间,他的迟疑与犹豫仿佛在直指一个他不敢深想下去的事实。
一池平静的水乱起波澜,夏行星对自己感到愤怒,不可避免地迁怒于眼前人:“霍经时。”
“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我说了我不需要。”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在昏黄的路灯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宣布,“我永远永远不可能喜——”
“夏行星!”霍经时喝止住他,生怕他真的说出那句话完完全全断了自己的念想。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难过和绝望像一张天网铺天盖地地将他胸腔里的心脏围剿。
夏行星看着男人气息忽然变得急促,神情痛苦地缓缓弯下腰,双手按在自己肩上。
像某种被击溃的颓败的兽类。
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哀求的意味,霍经时说:“吊着我吧。”
“别拒绝我。”
“行星,求你。”
“别判我死刑。”
“就当是可怜我,惩罚我,折磨我,都可以。”
“给我留一点念想。”
夏行星震惊对方的执念,嘴巴微张,瞪大眼睛,一眨不眨。
一颗心跳得极快,他都怀疑霍经时离他那么近能听到他振如鼓鸣的心跳。
霍经时到底在干什么?
真的喜欢他喜欢到这个地步吗?
霍经时这种自尊心极高的极致功利主义者也会有这么卑屈的时刻简直魔幻。
如果这些都是装出来的,那他演技未免也实在太好。
夏行星咽了咽喉咙,扔下句“神经病”就慌慌张张跑了。
霍经时看着少年跑远的背影,胃里一阵抽痛,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攫住,额角沁岀豆大的汗珠,捂着绞痛的腹部挨着墙一点点地跪了下去。
昏黄的路灯将蜷缩在街角边的人影拉长。
确认夏行星已经连续消失三天的那一刻,霍经时有一瞬间愣神。
他的第一反应是,夏行星逃走了。
是他那天晚上的魔怔与疯狂吓到了人,所以躲起来。
站在曲家小区楼下的院子里,炎夏的蝉鸣噪声像巨大的浪潮般灌进耳朵里足以屏蔽周围的一切声音。
他不是每天都过来,只是有时实在想夏行星想得不行了才驱车来这儿站一站。
不会上去打扰他,就这么远远守着。
运气好的话能看到少年下楼到垃圾或是去便利店买东西,运气不好就只能盯着楼上那盏灯等到它熄灭。
曲家这个小区很旧,户主不多,大都相熟。
霍经时以前就常来,门卫室的保安也知道他是那位在这儿住了好多年的曲教授的学生。
在他今天过来的时候随口打了句招呼:“霍先生怎么来了?”
霍经时将车窗开了一半,取了门卡,随意点点头:“来看看。”
看看谁?门卫疑惑:“行星不是出远门了么?”家里应该没人了吧。
卡宴一顿,停住,车窗彻底降下,霍经时坐在驾驶座上,缓缓启唇:“出、远、门、了是什么意思?”
他无意迁怒无关紧要的人,只是因为心率失常而蓦然沉下去的语让这一字一句从他嘴里嘣出来时带着非常明显诘问意味。
门卫心里抖了抖,照实道:“就、就昨天看到他拉着行李箱出去了。”
拉着行李箱。
霍经时喉咙滑动:“去哪儿了?”
门卫心想我怎么会知道:“他没说。”
作者有话说:
七夕愿望:下一场海星雨!嘻嘻
第74章 高空
霍经时去了夏行星工作的咖啡厅。
anna记得他,没想到这位许久没来的大帅哥会再一次光临,兴冲冲地拿了菜单上前接待。
“你好,夏行星不在吗?”两道紧蹙的眉显示出男人的着急:“我是他朋友。”
anna想起之前每次这位客人确实都是夏行星负责的,道:“行星他休假了。”
霍经时问:“休多久?”
anna:“我不知道。”夏行星之前的轮休一天都没休过,这次全攒在一块儿请了,具体多少天她还真不知道。
霍经时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闭了闭眼,不抱希望地问最后一句:“那他有跟你们说过假期准备去哪儿么?”
anna看他一眼,心里有些奇怪,摇摇头。
霍经时看出她的犹豫,直接道:“我找不到他,很担心。”
女生在霍经时准备放弃离开的时候,叫住他:“先生。”
anna不确定道:“他去哪儿了我是真不知道,不过之前聊天的时候,咖啡师说准备要去云城看豆行星似乎挺好奇的,还问远不远,动车还是高铁,票价怎么样之类的。”
霍经时听到“云城”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瞬耳鸣与晕眩。
那是夏氏夫妇跳楼的地方。
当年他们涉及的债务已经远不止于借贷纠纷的范围,而且涉及职务经济犯罪,被债主与检方双重追捕。
两人一路南逃,在云城山穷水尽,登上当时云城新建成的最地标建筑,纵身一跃。
闹得满城风雨,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霍经时直接上了高速,车速飙到一百五浑然不觉。
握方向盘的手不断沁出新的冷汗,擦了又冒,他只能烦躁地将空调调了又调,半天也找不到令他感觉舒适的温度。
满满当当的烦闷和担忧几乎要从心里溢出来。
夏行星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去云城?
是被那天晚上他近乎痴狂的态度吓到所以要避着还是……他想起父母了?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让霍经时感到揪心。
直到简讯传入手机那一刻。
霍经时拿到了托人查询的夏行星所在的具体方位,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终于蔓延扩散到极致。
夏行星坐上云巅之塔的百米高空观光电梯时脚上还没有什么实感。
直到四壁透明的直梯在第六十九楼停下。
甫一踏出露天观光台,劲烈的风呼啸穿过耳边,在栉比矗立的现代高楼怪物间像幽灵般游荡。
高空空气稀薄,阳光也温淡,俯瞰云城,行人车辆都渺小得不真实。
六十九楼。
与现在又扩建到一百多楼的云巅之塔比实在算不上多高,可当年他的父母就是从这一层跳下去的。
那日上班偶然听店里的咖啡师说要来云城验豆,电视上又正好播放到他家以前那座别墅的竞拍进度。
霍氏与方正、林科企业三大巨头僵持不下。
想不到他以前住的那个房子商业价值这么高。
他这才想起高考之后,自己还没有去跟爸妈说过话。
现在墓园里那个是空墓,他爸妈当年以那样惨烈的结局收尾也留不下全尸。
突然就想来这个地方看一看。
他们结束生命的地方。
站在这里是什么感受,他们解脱之际有没有想过自己。
钱真的那么重要吗?
失去了从头再来就是,为什么要留下他自己一个人在这世间尝遍百苦。
可是一转念,夏行星又不忍怨他们了。
确实太苦了,在那样无力回天、重重围剿的绝境之下,或许解脱是他们唯一想要的……
霍经时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夏行星在一个废旧的观光台边上发呆。
他的一颗心倏然提到嗓子眼,双瞳紧缩。
这个六十九层的观光台已经被更高楼层的观光台替代,这些年来都人迹罕至,沉寂萧索。
地上有掉落的瓦砾和墙漆,护栏也未曾翻新过,一个不大的缺口边上设了一条毫无作用的黄色警戒线。
夏行星就这么堪堪站在那缺口旁的边缘双目放空,虽没有踏出警戒线,但看上去依旧令人触目惊心,提心吊胆。
薄如烟雾的云缕涌过来浮在失神少年脚边,劲烈的风吹乱他漆黑的头发。
从霍经时的角度看过去,夏行星竟像是悬浮在云层之上的,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心下蓦然一窒,他不得不轻声提醒。
“夏行星。”
夏行星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惊异,但并未被吓到,大概是沉沉实实的语调里有对方刻意的镇静和明显的克制。
他回过头看去,霍经时就站不远处,深邃的眼里冒着红血丝,高楼上的大风将他的黑裤衬衫吹得落拓不羁,显露一副高挑完美的骨架轮廓,乍一眼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拍什么未来空间时尚大片的男模。
如果忽略脸上一副沉郁焦虑的神情的话。
夏行星移开视线,问:“这种地方霍先生也要跟过来吗?”
霍经时深吸一口气,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脏仿佛停止,又仿佛跳得乱七八糟。
不敢高声语,唯恐惊到对方,他面上不动声色,假装镇定地温声缓缓诱哄:“那里太危险,你现在先扶着栏杆慢慢走回来我再跟你说。”
“好吗?”
夏行星眼睛瞥过去,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毕竟这个地方实在太敏感了,他这么没头没脑地跑过来,又这副分外伤神的模样往楼下张望半天,想不让人误会都难。
“嗤,”夏行星轻轻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才不会做傻事。”
否则前边那十几年他那么辛苦挣扎着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霍经时仿佛被某个字眼刺激到了,一怔之后,抿成线的双唇竟微微颤抖起来,声音也没有刚才稳:“我知道,但你站的地方不安全,你先回来。”
夏行星懒得理他,有些不耐烦道:“你先走吧,我想再吹儿风,你让我自己待会儿。”
从安城坐动车过来再加上买这云巅之塔的观光票还花了他一周的工资呢,他才不甘心只看这么两眼就打道回府,也太亏了。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发泄不满似的踢了踢栏杆边残碎的瓦砾。
清脆叮当的回声听得霍经时心惊胆战,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死死捏紧,眼里汹涌的恐慌和沉怒都被他刻意佯装的镇定覆盖。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试探着往夏行星的方向挪过去一步:“里面也可以吹风,也可以看到风景,来,把手给我。”
夏行星这会儿心情算不上好,方才正在心中与爸妈说话,突然被打断。
现在是怎么?这人还打算亲自过来动手抓他?
少年倏然提高声音“你别过来!”
霍经时像被人按下停止键立刻停住,一动不动:“好,我不过去,你别乱动。”
他胸口起伏,心中翻腾汹涌的情绪仿佛一根绷得太久的弦就要崩裂,再承受不住一分惊吓,喑哑声音中隐隐染上哀求之意:“行星,回来吧,好吗?”
“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即便夏行星本没有那个意思,站在那种年久失修的地方也太危险,那里的墙与桅杆都已摇摇欲坠,长满绿苔,地面极滑。
他看起来这样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霍经时害怕任何一丁点儿意外。
夏行星看着对方这副隐忍哀求濒临绝望的模样又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霍经时让自己“吊着他”的样子。
那么情深,那么痛苦。
他当时震惊得脑子转不过来,慌慌张张地就逃跑了。
心里也不怎么相信,不敢霍经时说的是真的,此刻起了试探的心思,歪了头故意道:“什么都答应我?”
霍经时立刻说:“什么都答应你。”
夏行星轻扯嘴角:“那霍先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霍经时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夏行星帮他回答:“我爸妈跳楼的地方。”
他抬起头,澄静的眉眼在飘渺的云雾间亦是漆黑明亮的,轻飘飘地笑了笑:“不是说什么都答应我吗?”
他朝百米高之下扬了扬下巴:“那你跳下去吧。”
“你跳下去我就回去,怎么样?”
当年他爸妈的行踪败露亦有霍经时的手笔,是这个人做了至关重要的证人检方才下了最后的逮捕令。
虽然夏行星心里明白这件事从道理上怎么样都怨不到霍经时身上,但他心情不好口头报个仇还不行吗?
谁料,霍经时那双乌沉幽深的眼睛异常明亮,紧紧盯着他的脸,问:“真的?”
轮到夏行星一怔。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海星!啵啵
第75章 放过你了
霍经时还迫不及待地追问,神色极其认真地确认:“我跳下去你就会回来?”
夏行星心中大撼。
霍经时穷追不舍:“是不是?”
夏行星心里“咯噔”跳个不停,又震惊又气愤,啐了一声:“疯子。”
他烦躁地挥挥手:“我回去!我回去行了吧!”
他生怕面前这个病入膏肓的疯子魔怔了真的往下跳,抬步往回走时有些着急,忽然踩上一片破碎的瓦砾。
歪了一下脚,整个人往外倒去,他双瞳睁大,百米高空下的汽车行人在眼球里翻转颠倒。
“夏行星!”
凄厉哀绝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腰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
夏行星都来不及看清霍经时是怎么从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冲过来的,就被对方以一种强势到无可反抗的力量捞回去。
天旋地转,两个人齐齐翻了几个滚倒在地上。
夏行星大口呼吸喘气,霍经时双手死死搂紧他。
胳膊垫在他的背上,倒不怎么疼,只是对方的力气大到夏行星觉得自己腰都快要被掐断了。
夏行星惊魂未定,就听到压在他身上之人暴虐汹涌的怒吼:“夏行星!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你差点就——”
夏行星好冤枉,迷迷糊糊睁开眼,不耐地反驳:“我没想干什么,是你自己想多——”
忽然,“吧嗒!”一声。
脸颊上忽然晕开一抹滚烫的温度。
夏行星双瞳一寸一寸放大,充斥着极度震惊与不可思议:“你……”
那滴水珠直直烫到他的心尖上,莫名的情绪悄悄蔓上来,酸涩发胀。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霍经时掉一滴眼泪,无论是在被他折磨得身心俱疲的时候还是在霍家被羞辱得自尊尽失的时候。
失态也不过一瞬,过于恐惧与感到绝望的眼泪被男人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只有细长的眼眶还有隐约的红。
他双手撑在夏行星的两侧,幽黑浓稠的目光像夜里的暗河,静的、深的、无声无息涌动着。
夏行星从那里面看到了浓重的、深远的悲伤与绝决。
彼此凝视良久,霍经时像认输了一样,哑着声很轻很轻说:“夏行星。”
“我放过你了。”
夏行星觉得他的嘴唇离自己的太近了,好似就要吻上来,但又硬生生克制住了。
霍经时只是摸了摸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低声恳求:“不要再吓我,不要再做危险的事。”
男人痴迷留恋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夏行星的眼睛、鼻尖和嘴唇,仿佛隔空的亲吻:“也不要再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我不会再去打扰你。”
“这次是真的,你相信我一次。”尾声仍有颤音。
他怕了,是真的怕了。
之前也想过不再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可是做不到,听到点关于他的风吹草动就不由自主了。
可是如今不能了,那种心脏紧缩得不能呼吸的窒息感和恐惧感他不想再尝第二遍。
他再不想放手,也舍不得夏行星这样痛苦。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让霍经时身心溃败到没有任何底线,别无他求。
他对夏行星的期待和要求一降再降一一好好活着。
开心快乐平静地活着。
霍经时在这场感情的拉扯角逐里不再奢望对方爱自己,不再妄想对方的动心,不再强求他的回应与回馈。
他就只要夏行星活着。
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地活着。
爱不爱他,恨不恨他,见不见他,在不在他身边,都无所谓。
他宁愿永远永远承受求而不得的渴念与空虚的折磨,也不愿意再尝一次亲眼看着这个人被逼到无奈去做那么危险的事的焦虑和揪心。
那种全身血液逆流的失重感与窒息感像刀刻一般深深地印在他的骨子里。
冷意和绝望从头发丝渗到每一寸皮肤里的心悸,这辈子受过这么一回,就再也不会忘记。
往后的年年岁岁每个日夜的每分每秒他都用这个教训提醒自己,克制自己,别再去打扰对方。
夏行星讶讶听着霍经时沉缓的声音和因为情绪起伏剧烈而有些粗重的喘息,比上一次听对方求自己“吊着”他的时候更震惊。
霍经时是不是……真的有点喜欢他啊?
像他这种只要认定什么就不择手段的极致功利主义者的字典里,竟也有“委曲求全“与放弃”这两个词。
夏行星看着对方一脸沉黯的落魄与颓废,心想自己不会是把人刺激疯了吧。
他确实没有想做什么傻事,可对方在对他的事情上都格外敏感谨慎,仿佛惊弓之鸟。
夏行星心里顿时有些发酸发胀,被人这样谨慎而珍重放在心上的感觉是在爷爷还没离开的时候才有的。
霍经时很快敛了神色,又回到往常那副淡漠冷峻的表情,从他身上起来,伸出手把他也拉起来,拍了拍夏行星沾了灰尘的衣服,问:“还要再待一会儿吗?
夏行星说:“不了。”
霍经时点点头:“走吧,送你回去。”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牵对方的手,到一半,又收回。
夏行星看到了,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
作者有话说:
我再评论区等你们嘻嘻
第76章 再见
两人在餐厅吃过晚饭直接走高速回安城。
暮色四合,瓦蓝天际,晚照瑰丽,橘彩、铜红、绛紫层层叠叠,长而笔直的公路空无人车。
霍经时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又想起今天才下过的决心,沉默地看着远处的山头与野草,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最后一丝余晖勾勒出驾驶座上男人优越英俊的侧脸线条,夏行星偶尔侧过头,看见霍经时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随着前方的的落日一同湮灭于夜色中。
在服务区停了一次车,霍经时驾驶疲惫,顺手拿出烟盒,顿了顿,又放回去。
从便利店里买了吐司和牛奶给夏行星:“回去还要两个多小时,饿了垫一下肚子。
他自己开飚一百五时速都没关系,但夏行星在他车上,霍经时就比新手司机还安分。
夏行星接过食物,有些缓慢地眨眨眼,说:“谢谢。”
“困了?”
夏行星:“没有。”
他一直撑着眼皮没睡,虽然没有跟霍经时说话,但偶尔动一下弄出一些声响也能让对方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霍经时长腿一伸,直接跳下越野,绕到车后尾箱拿回来一条毯子:“睡会儿,睁开眼就到家了。”
夏行星抱着薄毯没动。
霍经时看了他两秒,又说:“我没事,你睡着了我还能开快点,不怕颠着你。”
夏行星这才慢慢靠着座椅往后仰躺,心想,他不是不睡,是怕自己睡不着。
他失眠已经很久了。
越睡不着越不敢睡,越不敢睡越睡不着,恶性循环。
即便白天将自己弄得很累也是疲而不困,就算睡着也很快被噩梦惊醒,梦魇仿佛是从爷爷离开那段时间就缠上他。
方法也试过不少,网上的、书上的、听说的,没太大成效。
夏行星已经从一开始的心烦气躁、焦虑变为现在的平静又无奈。
霍经时把音响换成舒缓的古典曲,音量调小,空调的温度调高:“你把靠背放低一点睡得更舒服。”
“开关在你的右手边,座椅下方。”
夏行星没怎么坐过这种越野车型,摸索了半天没弄好,想说“算了,就这样也挺舒服的。”
霍经时“吧嗒”解了自己的安全带,撑起身体越过来,说:“我来。”
阴影蓦然从头顶上方笼罩下来,裹挟着男人熟悉冷冽的气息倾覆过来。
夏行星往后仰,男人英挺俊朗的眉眼和专注认真的神情在他眼前蓦然放大。
心又开始跳起来,在静谧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即便霍经时有意地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但在并不宽敞的车厢内两人还是离得非常近,近得夏行星只要微微偏头就能吻上霍经时抿紧的嘴角。
他屏住呼吸,抑制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霍经时心猿意马,按了几下移动靠背的按钮没有成功,皱起眉,余光扫到夏行星不自然的脸庞,心下一痛,哑声道:“抱歉,忍耐一下。”
夏行星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但嘴唇张了张,也没解释。
靠背终于调好。
夏行星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对方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隐忍的,悠远的,灼热的,黏在他的眼皮上,脸上。
那里面藏了许多话,夏行星只当浑然不觉。
迷迷糊糊中有只手掖了掖他身上的薄毯,握住他的手塞进毯子里。
夏行星偶尔掀开眼帘看到微光中一个削瘦落拓的侧影,在夜色里独驾让对方显得格外落宽。
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霍经时身上的孤寂也无穷无尽。
他疲惫闭上双眼,竟然成功睡了近几十天里最熟最深最平静的一觉。
一觉无梦。
醒来时车已经停下,在车厢不明的光线中对上一双深邃专注的眼,夏行星撑起上身,揉揉眼晴,看清楚时间:“怎么不叫我?”
应该个一个多小时前就到了吧。
霍丝时也不开灯,在黑暗中低声说:“想多看你一会儿。”
以后想见也没有机会了。
夏行星被他的伤感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直接打开车门跳下去。
霍经时从尾箱拿出他的行李箱,夏行星伸手:“谢谢,给我吧。”
霍经时没放手,说:“我送你上去。”
已是夜里一点过,夏行星不想再折腾人,说:“不用,我自己——”
“知道你可以,”霍经时打断他:“最后一次了,就让我送上去吧。”
“……”
数字在寂静无声中慢慢上升,无论霍经时再舍不得,电梯还是在绵缓的沉默中到达了目的楼层。
夏行星走出去、拿出钥匙、开门、伸手要回行李,霍经时在他关到一半的时候拿手抵住门沿。
夏行星抬头等他说话。
霍经时喉咙艰涩滑动了几下,哑声说:“开心一点,行星。”
“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你更要开心一点。”
“我爱你,会一直爱你。”
“请你……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不用,不用一直爱我,”夏行星忽略自己的心跳声,表面镇静地看着他,缓声道别:“那就再见了,霍先生。”
表情那样平静,大约没有人能看出来,他也很难过,莫名其妙、无法言说的难过。
霍经时站在楼道里,夜风吹动的他的衬衫与衣摆,显得落拓不羁。
天边微弱的星光从窗户里泻进来,落在他身上、脸上,看不清表情,可是夏行星觉得,对方就要被这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与空寂彻底吞噬。
他收回目光,利落转身。
霍经时看着那扇缓缓关上的门和夏行星逐渐消失的身影,心里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八月中旬,安高校门口打出了“恭贺我校夏行星同学被京大录取”的巨幕红幅,迎着夏风,猎猎飞扬。
霍经时看了足足十分钟,一支烟抽完,才一把调转方向盘开进学校的地下停车场。
刚锁完车田一阳的电话就过来了:“办完了?”
霍经时昨晚通宵,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没,刚过去。”
今天是代表公司来跟学校签奖学金助学金合同。
夏行星不肯接受他的钱,霍经时只能想方设法把各种名头往他身上按,花样百出,“总分第一名”设一笔,单科第一设一笔,还让田一阳、何禹以他们自己公司冠名。
田一阳问:“怎么现在才去?”
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么?上百亿标书的合同都没见这人这么上心过。
皮鞋在空旷的地下车库踏出清晰的回响,霍经时声音含糊道:“他刚领通知书回去。”
他眼看着许久未见的人从校门里走出去了才敢进去。
说过不不打扰的,没必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田一阳无语:“他这是要去京市了吧,你是不是也该……”放手了。
“嗯?”霍经时按下电梯,“我申请调遣京区业务的申请已经在董事会上过审了。”
那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决定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随意。
“你……”田一阳惊讶,这事儿霍经时一句也没跟他们提,是不是疯了,安城多大的蛋糕等着他们分:“你要去京市?你去京市又能干什么?他又不会——”
“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霍经时不在乎道。
“我不干什么,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就远远看着也不行?”
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在在暗处默默守着夏行星,让他以后的路不用再走得那么辛苦,在他可能会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及时帮上忙。
他愿意用往后余生无望的守护去换夏行星未来的锦绣坦途,平安顺遂。
田一阳气笑,骂道:“你特么丧心病狂是不是,远远看着?看什么?看他谈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看他单车后载着漂亮学姐学妹?看他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你看什么看——”
霍经时心里空荡荡,声音波澜无惊,仿佛这些事在他脑里想过千遍万遍:“嗯,可以。”
“只要他过得好。”
“我可以远远看着。”
他不想多说:“你不用管我了。”
田一阳吃瘪,愣了好一阵,喃喃:“认识你这么久我不知道你特么竟然还是个情种。”
霍经时心情不好:“还有事吗?”
“有事你也听不进去,”田一阳彻底放弃劝他的念头,这人疯了劝不动,“你签完合同给我电话,那个律师我给你约好了。”
曲老爷子的遗产全都留给夏行星,遗嘱立下时夏行星还未成年,所以委托霍经时管理。
霍经时不敢直接在固定的实物资产里做太多文章,怕小孩儿起疑心。
只好在财产性收益里添加了股份和基金,保证夏行星每年都可以收到一笔丰厚的增资。
他草拟最初的方案时,田一阳几个都看不下去了:“你疯了吧?老爷子一个教书匠能套下五个点的国贸a股?你怎么不干脆直接把海外那条线全送给他算了。”
胡易也满脸一言难尽:“哥,您这是不是有点藐视我市高考状元的智商啊?”曲老爷子穷尽一生的积蓄也搞不出这么大的阵仗吧?
霍经时抿唇不语,方案改了又改,想给他的太多,可又必须做得不露声色、毫无痕迹。
所有的路他都会为夏行星铺好,给他一个超越同龄人的起点,他可以尽情追求任何他喜欢的事情、选择他想要的生活,不再为经济的窘迫和生活受任何苦,做任何妥协。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失眠
校方对霍经时的慷慨再次感到惊讶,为了不让夏行星获奖显得太过明显与突兀,霍经时还扩大了受益考生的范围,让全市前二十名陪着夏行星获奖。
校长笑呵呵说了好话一堆:“像霍总这样有社会责任感的青年企业家太难得了,为了社会的人才培养尽心尽力!”
霍经时自嘲一笑,嘴角的弧度有些苫涩。
离开时在林荫道上遇上三五成群来领通知书的学生,喜气洋洋的家长陪在身边,眉飞色舞讨论:“崽崽太棒了!不枉我跟你爸这一年送汤送菜的。”
“快,拿了通知书咱们赶紧回去,你姥爷说做了一大桌你爱吃的,让咱们直接过去。”
“还有你舅舅、小姨和表哥也都来了。”
“哎你快看一下群里,问你想在哪儿办升学宴呢!可得好好谢谢你们班主任啊……”
几张落叶被风卷到霍经时的肩头,他拍了拍,眼前蓦然浮现出早上夏行星独自一人背着书包来领通知书的身影。
谁来给他的小状元办升学宴呢?考得最好的人却没有人为他庆祝,霍经时心里难受,想着要不过几天他去外地出个差,让白叔和张姨把人叫到家里吃个饭。
他不在,夏行星应该不会拒绝吧?
看得出来,他对白叔张姨还是很有感情的。
要是对方实在不愿意,他就联系原来照顾老爷子的陈阿姨,看能不能从乡下回来一趟,在夏行星去大学之前陪他简单地祝贺一下,总不能让他孤零零地连个践行的人都没有。
接到方医生的电话正要过红绿灯。
“我今天上班好像看到行星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猛然刹车,黑色卡宴在络绎不绝的车流中忽然停顿,惹来后面一连串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和骂骂咧咧,霍经时恍若未闻。
方南是曲老爷子的主治医生,也是霍经时在国外的同学。
“经时?”
霍经时两耳轰鸣,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发苦:“我……不知道。”
“帮我查一下。”
夏行星去医院干什么?
霍经时的心一点一点被揪起来,握方向盘的手指慢慢拽紧,脑子里顿时涌入各种不堪设想的可能。
“你不知道?”方南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只当两人是关系紧密、胜似亲人的朋友,当时曲教授最后那段时光,经常是两人轮流守夜。
霍经时思绪混乱,不敢多想,深吸一口气,声音被削薄,微不可察地颤:“嗯,请务必帮我査清楚,拜托。”
对方被他艰涩又郑重的声音弄得一愣,什么时候听过心高气傲的霍经时这么说话?马上道:“好,你也先别太担心,我看他好像是往神经外科那边走的,应该不是身体上的什么大问题。”
霍经时没有被安慰到半分,情绪低沉:“嗯,麻烦你尽快,谢了。”
在等待对方回复的两个小时里,霍经时经历了狂躁、恐慌、心悸种种情绪折磨。
甚至想立刻、马上不顾一切跑去找夏行星问个清楚。
幸好方南效率很高,从同事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是夏行星没有什么器质性病情,只是莫名失眠,有近两个月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原因很多,比如说紧张的情绪绷得太久一下子放松下来可能反而不适应,很多考完高考的学生都有这种状况。”
“或者短时间内经历了情绪上的剧烈起伏,也会有一定的干扰。”
“一开始的失眠可能只是很偶然的状况,一次两次,可是当它形成一种心理障碍的时候就会延长成一个周期状态,越睡不着就越不想睡,越不想睡越睡不着,恶性循环,渐渐地脑皮层会忘记入眠的状态,一到睡觉时间就变得异常亢奋。”
霍经时深知被失眠折磨的痛苦,沉默了几秒,问:“要怎么办?”
“要么依靠药物、理疗,强制睡眠,但有依赖性,要么人为帮他排除睡眠障碍,重新让他的脑皮层找回入睡的路径。”
“比如睡前有人陪着他,刻意分散一些他对睡眠的恐惧,或者——让他知道有人睡得比他还晚,他不是唯一一个“在该睡觉的时间还没睡”的人,不一定就能彻底解决失眠病症,但也许能消除一些由失眠带来心理压力和焦躁恐慌,帮助入眠。”
“其实单纯的非病理性的失眠没有什么特定的治疗方法,失眠原因的个体性非常强,这些方法也许对有些患者管用,对有些人没用。”
“先试试吧,如果还不行,再想别的方法,别太担心。”
“好,谢谢。”霍经时挂完电话,心情并没有轻松半分,反而陷入更沉重的境地。
这不是钱能解决的事。
他想帮夏行星,可是已经承诺过不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
夏行星独来独往,他想拜托一个人帮帮他陪陪他都找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
霍经时挫败地扑在方向盘上闭了闭眼,半刻后终于决定,就算冒着不信守承诺被对方厌恶地风险也要试一试。
夏行星在黑暗中静静睁着眼睛,起床,开灯,又吃了一片昨天拿回来的安眠药。
拿起手机,凌晨一点五十六分。
突然发现微信上有未读消息提醒。
谁会找他?
夏行星有点好奇地点开,霍经时的对话框里只有一行“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他愣了一瞬,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不好意思发错了。】
夏行星撇撇嘴,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正想放下手机那边又发过来【这么晚还没睡?】
夏行星微微瞪大眼睛,对方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答【刚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了】
其实没有,霍经时唬夏行星的。
此刻就在夏行星家楼下的男人靠着车门,抬头看着整栋楼唯一还亮着灯光的那间房子,把烟咬在嘴里,继续打字:【是睡不着吗?你
之前从来不熬夜的。】
夏行星暗恨自己大意,怎么那么不小心点到输入栏。
他一个字没回,对方也能自顾自地把消息发过来:【抱歉我又食言了,说过不来打扰你的又忍不住问东问西。】
反正睡不着也是无聊,夏行星像只水里睁着眼的鱼盯着屏幕,看看三更半夜的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还时刻注意着手指不要再点到对话框输入。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发过来一个【。】
夏行星疑惑。
霍经时:【看看我有没有被拉黑。】
夏行星:“……”
莫名有点想笑,原本烦闷和焦虑的压力被他的插科打诨削弱了一丝。
霍经时仿佛不需要人回应,单机也很快乐,发来一个“小熊跪地jpg”的哀求表情:【行星,别拉黑我好不好,就让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在这里跟你说说话吧,你不想看的话就不看,就让我在这里自言自语也行。】
【还没恭喜你考上京大。】
【老师知道了肯定很开心,白叔和张姨也很高兴,天天跟左邻右舍说今年的高考状元是他们家的。】
【他们很想你,还在家里提过好几次要帮你庆祝一下,但是一直不敢打扰你。】
【过几天我出差,让他们给你打个电话好不好,你要是愿意就来见一见他们。】
【以后你去大学了,不知道多久才回来一次,能见的机会也不多。】
作者有话说:
无医学考据,作者失眠经验+为tla服务罢辽嘻嘻
第78章 旧积木
夏行星很念恩,大概是因为遭受过太多恶意,但凡谁对他好一分就能被他放大十倍永远记在心里。
他也想白叔和张姨。
不知道白叔这个季节又种了什么花,有没有人帮他松土和剪枝。
他们一起种的石榴树结果了么?还是又被邻居家养的鸟雀啄走了。
还有张姨的梅子酒酿好了么?
高考前他最后一次回霍家还帮张姨网购了几个玻璃酒樽,款式和大小都是他们一起挑选的,摆在餐桌布上格外好看。
还说等酒酿好了夏行星刚好考试结束,到时候大家一起尝尝味道如何。
可谁能想到考完就发生了那么多事……
过去的、近来的纷繁俗事纷纷浮现在眼前,有了具体可依托的回忆,脑袋不再一片空白,逐渐变得沉重疲惫,视线也慢慢模糊起来。
手机从手上滑落也没精神再去管,用最后一点意识翻了个身按下枕头边的关灯键,眼皮沉沉闭合起来。
霍经时还在楼下源源不断地发着信息,直到他看见楼上那盏灯熄灭,才稍稍松一口气。
他知道夏行星有睡觉不能有光的习惯,关了灯应该就是睡了。
已经凌晨三点过,明早八点有个重要会议,可是又怕自己走了那盏灯还会再亮起来,索性决定在车上趴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回去冲个澡直接去公司。
霍经时在车上睡得不安稳,总是每隔半小时就下意识地醒来抬头看看夏行星房间的灯有没有再亮起来。
霍经时开完会把昨晚的情况跟方南说了,对方说:“那看来他在心理上不排斥,睡眠的规律性跟质量都跟心理有很大的关系,你可以继续再试一段时间。”
“不过也别抱完全的希望,也许昨晚只是碰巧,还得看能不能稳定下来,如果不行,还是得吃药。”
“一步一步来吧,这种事情急不了,等他能重新入眠了还要顺便帮他把作息时间也调整一下。”
“比如说每天晚上早一点找他聊天,让他的脑神经尽快适应一个固定的放松时间,可以在潜意识里催促他入眠。”
夏行星怀疑霍经时把和他的会话框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圈。
并且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发布。
今天是白叔新种的吊兰、瓜苗和海棠,并附上图片。
明天是张姨做的番茄鱼腩、豆豉小排和南瓜浓汤,并附上图片。
有时候又是他出差的定位地点,包括不限于大洋洲、洛杉矶和东京,并附上图片。
以及将每日行程事无巨细地向夏行星报备。
“……”夏行星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一个标点符号的回馈,每天都就只看看不说话。
可是对方那头仿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热情和令人叹为观止的耐心,源源不断地往他这里灌输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夏行星都不知道,原来霍经时看起来那么冰冰冷冷一个人,居然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不出差时霍经时依旧雷打不动地到夏行星楼下守着。
看着他房间的灯关上的时间从一开始凌晨三点多、两点多变到现在基本稳定在一点左右,心里才慢慢有了一点落地的实感。
何禹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吓一跳:“哥,你这是一个月没睡?”
霍经时按了按眉心,嗓音带着熬夜过后的嘶哑:“很明显?”
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的田一阳说:“别问,问就是你时哥为爱守夜。”
“……”
田一阳翻了翻手里的文件,想到自己最近被人频频探口风,问霍经时:“对了,夏家那块别墅庄园你是怎么个意思?打听消息的都打听到我这儿来了,你不会不知道陈家有兴趣吧?他们和市政那边打算……”
陈家不是对这块庄园有兴趣,是当年在夏氏夫妇手上吃过大亏,仇深怨重,近两年又被半路杀回国的霍经时处处压制,这回是咬牙切齿要拿下这块肥肉。
霍经时听出他话里的劝止意味,直接打断:“你去回他,我势在必得。”
没什么可说的,那是夏行星的家,夏行星不要了他就先帮他留着,总归不能流落外人手里。
田一阳:“……”
胡易一看气氛又要僵,大手一挥,说:“下班了说这些干什么!走了时哥,今天你生日,兄弟们给你准备了惊喜,好好喝一场,喝完好睡觉!”
霍经时拿上外套,匆匆出门:“你们去吧,我晚上有事。”
胡易看着雷厉风行的背影,跟田一阳大眼瞪小眼:“他干嘛去?”
田一阳阴阳怪气:“追老婆。”
夏行星收到了霍经时发来一张照片,拍的是一架已经旧得泛黄的飞船模型积木,船顶插着一面小旗帜,上面手写着几个稚嫩的字:【月亮哥哥的行星专号】
船身裂痕明显,一看就知道是破碎之后又被人重新黏上的。
夏行星浇花的手臂有些不稳,君子兰的花叶有些委屈地抖了抖。
霍经时的消息发过来【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
那是夏行星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终于不再是之前那些昂贵的数码产品、跑鞋衣服,也是被他唯一留下来的一件。
少年霍经时从来不敢过生日,那一天是他的灾难日,在霍宅的处刑日,是他不知廉耻的母亲种下罪果的犯罪日。
霍经时在霍宅受尽嘲讽羞辱被赶回夏家,像只身心受击的丧家之犬。
夏行星在家里等了他整整一天,记忆中那天的小少爷格外安静格外乖,可他还是因为心里的愤怒和耻辱用了一个什么不知所谓的借口和小少爷吵了一架,把这个积木从二楼狠狠地扔到窗外的泳池里去。
想起那天小行星沾满泪水的脸,霍经时打字的手指都在颤抖:【那天是我混账,自己在家里受了气迁怒到你身上,你那么乖,那么听话,我那么凶地骂你你都紧紧抱着我的裤腿不肯走,软软地哄我让我不生气。】
【后来家里的阿姨告诉我,这个积木你没日没夜拼了一个星期,我出国前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跑回去找了回来,有些零件找不到或者碎得根本黏不起来,我只能买个一模一样的拆下来补。】
【可是也不是最初的、完整的、你送我的那个了。】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钥匙
霍经时仿佛是要借着今天这个他最不耻的日子破釜沉舟,亲手一点一点撕开往日的伤口,一桩一件清算自己的旧账。
【你以前也送过我很多东西,你还记得吗?】
【中秋节画的画,在学校获了奖的手工,去国外旅游也不忘记我的钢笔坏了,买了好多支回来。】
得不到回应,他在夜里独自对着那颗已经结满颗籽的丹桂自嘲一笑,陷入回忆的无边苦海。
【你很大方,每次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特意留给我一份,还特意记住我爱吃什么讨厌什么,从来没有人像你这么在乎我的感受。】
【你也很粘人,吃完早餐会抱着我的裤腿不肯放我去上学,傍晚的时候又在门口巴巴坐着等我回来。】
【这些我都记得,在霍家,从来没有人关心我在哪里。】
看着寂寥无星的黑夜,似乎是想起什么,霍经时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睛里含着孤寂凄清的深情,把嘴里的烟按灭,继续打字:【不过,你有时候是真的很气人,喜欢翻我的书包还以为我没有发现,对不喜欢的牛奶和胡萝卜说什么一点儿都不吃,很多事情也偏要和我作对。】
【你也很聪明,虽然那时候我教你的也都是一些在你父母看起来不务正业的东西,可无论是骑马、下棋还是滑雪,你都学得很快,甚至……让我有一种不愿意承认的骄傲感和自豪感。】
霍经时自言自语,每打下一个字心中都似被针刺进去一寸,指尖也跟着痛,可还是要继续打。
因为那是他曾经有过的、从今不可能再有的被那样明亮珍贵的爱意裹挟充斥的时光。
夏行星看着洋洋洒洒一大段倾诉衷肠,心绪逐渐变得平静舒缓,比起对曾经被人那样冷待的耿耿于怀,他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
既然他又大方又贴心又聪明,那为什么从前霍经时那么讨厌他?
霍经时站在车门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也不觉得累,又开始点今晚的不知道第几根烟:【可是我太恨霍家了,他们对我……很不好。】
【我就对自己说,你一点都不可爱,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我把对他们的恨转移到你身上才能获得一点心理的平衡。】
【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可爱,我对自己很失望,就只能强迫自己对你更差。】
【很阴暗是不是?】霍经时自嘲一笑。
他站在已经开得极好的木樨树下开始了新一轮的痛苦回忆:【我偏执狭隘,自私敏感,无用自尊心作崇,从来不肯相信你的真心,不理解你的想法和行为,也从不去了解你。】
【你那时候还那么小,我怎么能所有的事都算到你的头上,是我空有一双眼不会去看,空长一双耳朵不会去听,也瞎了心不去感受。】
指间夹着长烟,橙色光点在漆黑夜里明明灭灭:【除了你,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那样毫无保留地对我,明明你把一切能给的不能给的都捧到我面前了,明明你的心意那么热烈,那么纯粹,我还沉在自以为是的仇恨和迁怒里毫不自知,这样想来,我确实不值得、也配不上你的付出。】
【今天说这些不是为了讨你的原谅,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原谅,也没有脸要你的原谅。】
【我活该做好了永远活在这种错失的悔恨和遗憾里,但还是想跟当年那个为我流过无数眼泪、被我害得无数次伤心的小行星说句对不起。】
夏行星呼吸变得急促,拨了拨海棠宽硕青碧的枝叶。
原来……是这样吗?
竟然是这样。
他困惑了这么久也追寻了这么久的答案,原来竟是这样。
他一直以为是他这个人本身讨人嫌,性格古怪,无论怎么讨好,霍经时都不会喜欢他,他不值得别人的青眼,也不配得上谁的偏爱。
原来不是。
原来他也有可爱的地方,也有能让人记住的优点。
霍经时说是他错了。
小时候的月亮对他说,是他错了。
十年前那个劣迹斑斑的夏行星也是有可爱的、值得被爱的地方的。
清晰地听闻心中那块沉压已久的石头落地的声音,原来他从前以为的明白,全都是混沌,从前的放开,也全都是自欺欺人。
他与自己和解的那一把钥匙藏握在对方手中。
大概是因为在刚刚知事的年龄,他的世界就出现了霍经时这样一个自带光芒的人。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从此眼里心里都只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标杆榜样是他,远在天边的星光月亮也是他。
要仰望,要追赶,要得到。
在还没能正确认识自己和世界的年龄夏行星就已经在这个人身上受挫太多,受伤太深,得到的否定也太深刻,所以在成长的岁月里来自外界其他人的认可和称赞都不足以修补他在霍经时那里碰到的壁。
他最想要的,还是那个人的肯定。
只有他,才能缝补特定的伤口,才能还原一个最初的、什么都不怕的夏行星。
当年他与霍经时相遇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什么都不对,他还没学会如何与别人、与这个世界相处,霍经时也身处泥淖满身戾气,所以注定相互折磨。
而现在,那把与自己心魔和解的钥匙,他从霍经时手上拿到了。
他万分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真的狠下心把霍经时微信删除,也由衷地感谢他今天说的这些。
这对他很重要。
或许,从今往后都能睡一个好觉了,夏行星俯身嗅了嗅在夜里开花的小松茉莉,如是想。
对方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小时候他想不通、想问又不敢问的,他都安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
所有让他夜不能寐的心事和反复咀嚼的回忆从今夜起都融于童时年岁的潺潺流水,再深刻怆然的情感也变得温顺妥帖,不再包裹上一层冰寒的冷意,不再束之高阁。
是可以平静回忆甚至从容提起的。
夏行星伸手抚了抚绣球舒展开来的花叶,一抬头竟然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嘴角不自觉挑起的倒影。
霍经时把最后一句打完,已说无可说,看夏行星房间最近越发稳定的熄灯时间大概也已不需要他的彻夜守候,可还是不想走。
夜空没有星月,也无晖光,蝉声寥寂,虫雀消隐,细密的丹桂花蕊簌簌零落,夏天又快要结束了。
很久很久,就在霍经时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浓重如泼墨的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手机在漆黑中挣扎着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永远都是单向输出的对话框终于有了第一次回应——
【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夏行星在咖啡店里见到那个自称为他二叔的男人时,有一瞬的恍神。
早已在记忆中消失了的面孔即使重现于眼前也唤不回一丝熟悉感。
夏行星对夏铭这个人唯一的印象是当年他父母畏罪潜逃之后对方恶毒冷漠的面孔,以及在媒体面前宣布夏家那些夏长利带不走的不动产归他所有的小人得意。
夏铭已经年过半百,一双半眯起来的小眼睛依旧显得精明而锋利。
他是个赌徒,最近听到夏家庄园那幢别墅有动静,心思又起来了。
这些年来,他债台高筑,最大的债主还是当年与夏行星父母结仇已久的陈氏。
陈瑞踢了一脚被五花大绑的夏铭,蹲下来拍拍他的脸,皮笑肉不笑:“啧啧,夏二少,你说你是真傻还假傻,你还不起这个钱,不是还有那块地皮嘛!”
“还是你把你那个小侄子给忘啦?我可是听说,霍经时现在对他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陈瑞脸上阴沉一闪而过,霍经时不但在回国之后处处牵制陈家,占尽风头,还是目前拥有足够财力和实力拍下夏氏庄园的最强竞争对手。
要拿这块地的事他早就放话出去了,夏长利当年耍得他血本无归,他本来是要拍下夏家这块地做坟头用的,可霍经时非要在这个上跟他死磕,这口气他咽不下。
夏行星是这房子的旧主人,夏铭要是聪明点儿拿捏住他炒个舆论制造热点新闻出来就是再好不过的武器。
“你要是把这事办漂亮了,说不准爷我一高兴就把你那几张巴巴的欠条给烧了。”
想起陈总的话,夏铭更笑呵呵地同夏行星叙旧,无非也就是些什么“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找你但是毫无音讯,想不到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个可怜孩子”之类的虚情感慨。
夏行星嫌他耽搁自己干活,打断直言:“抱歉夏先生,正如你所知,我出过车祸,很多事情早就记不起来,你有什么事不如直说,我在这边待太久被经理看到会被扣钱。”
在夏铭好声好气又添油加醋地夸张了一番霍氏集团总裁霍经时将如何蚕食夏家资产后,夏行星终于听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冷笑着道:“夏先生别跟我说这些,钱和房子都早就不属于我父母,和我就更没关系,霍先生能买走那是他的本事,你来找我能有什么用?”
“话可不是这么说,好侄子,”夏重眯起那双浑浊的眼睛,嬉皮笑脸道:“属于你的东西怎么会不关你的事,叔叔这可是关心你,连法子都帮你想好了。”
“况且,叔叔听说,现在那个霍总对你是言听计从,你看看能不能……”
“不能!”夏行星不耐其烦,三言两语匆匆打发了他,又躲近后厨里干自己的活。
下班经过中央花园广场,半空升起的巨幕正在播放安城的热点新闻。
“日前已被裁定参与夏氏破产案的债权人分配江云区北路71号空中花园别墅近日被爆出手续不完善、程序不规范,有市民上访称霍氏的拍卖侵犯其财产权,并将通过法律程序追究其责任……”
夏行星脚步没停,跟着人流穿过拥挤的红绿灯路口,心里却忍不住思索,他那个便宜二叔是不好对付的市井老滑头,小伎俩多,手段也脏。
霍经时在微信上讲起工作的时候丝毫没提过这事儿。
自从那次被回了个【生日快乐】之后,对方仿佛看到希望,信息发得更频繁更猛烈更事无巨细,只要放下手机一会儿就堆了几十条未读信息。
霍经时不是工作狂吗?哪儿那么多时间发信息?
他都看不过来,但夏行星也再没回过别的。
夏氏庄园拍卖在即,夏铭看着陈总那边给出的期限越来越紧迫,又三番两次跑到咖啡店里找夏行星,结果都被他冷淡又果断地拒绝。
满脸肥油的中年男人吃着路边摊冷下来的外卖,看着电视里正在回答记者问题的霍经时那张英隽沉着的脸,良久,嘴角边忽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夏行星今天值晚班,挂了灯打烊十一点过,最后一班公车赶不上,他在路边开锁了一辆共享单车。
安城河岸上的人已经不多,澄黄色的路灯虚幌幌地亮着。
忽然几辆重型摩托车从拐弯处冲出来一下子撞倒自行车,夏行星跌落在地,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者就被一根闷棍打晕。
霍经时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已经将近夜里一点,陈瑞带着威胁又得意的语气让他差点将手机捏碎。
他想不到的是,夏铭这条当初的漏网之鱼也参与其中:“霍经时,噢不,现在应该称霍总了,不知道您愿不愿同意我们的条件。"
"行星估计就快要醒过来了,说实话要不是好好琢磨一番我还不知道您将我这位小侄子看得这样重,现在仔细瞧瞧,长得确实像我那位风华绝代的嫂子,您要是不答应,我这边的人可是早就准备好了好好伺候他呢……”
霍经时一字一句厉声咬牙:“你、别、动、他!”
夏铭低眉顺耳将电话递给陈瑞,陈瑞乐在那头呵呵一笑:“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霍先生,我希望在明天中午之前能看到霍氏自愿放弃夏宅的新闻,并且,拿你自己来换这位夏小少爷,否则……”
他想要的并非只有那块地皮这么简单,当年夏长利耍过他的和霍经时下过他的面子都要一一偿还回来,这么好的一箭双雕的机会哪能错过。
“可以,”霍经时冷静道:“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陈瑞报了个地名:“霍总,说好了,只能你自己一个人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可是有数的,要是被我知道你带了人或是报了警,小少爷恐怕就得吃点儿苦头了。”
霍经时睨起的凤眸中一片冰冷,上下牙咬得过紧而下颌紧绷:“好,但要是到时候被我发现夏行星掉了一根头发丝,你也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霍经时挂了电话,马上跟田一阳几人做了部署准备。
分工明晰后田一阳阻止他:“太危险了,你不能自己一个人过去。”
霍经时直接拿车钥匙出门:“别废话,按我说的去做。”
陈瑞虽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角色,但手上确实沾了黑,起码这开头的第一关不能激怒他。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营救
夏行星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破旧的厂房,几个粗鲁猥琐的男人光着膀子在喝酒打牌吆喝。
夏铭是最先发现他醒过来的人,在他面前蹲下:“星星,醒了?”
“饿不饿?叔叔给你拿点儿吃的?”
想到自己身上的债务即将被一笔勾销,夏铭心情不错。
夏行星看着自己被绑着的手脚,挣了一下,被几个眼神不怀好意的男人直接上手制服。
他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啧啧,夏二少,你看看你这小侄子,跟只小野猫崽似的。”陈瑞走过来,踢了夏铭一脚:“霍经时喜欢的是不是就是他这股又野又冷的劲儿?”
又凑到夏行星面前,摸摸下巴,笑问:“不认识我吧?我跟你爸妈是老朋友了,跟霍经时也是老熟人。”
夏行星漆黑的瞳孔微微一滞。
陈瑞欣赏着他遮掩不好的慌张,歪起嘴巴笑:“哎,小朋友,我让霍总别跟我争你们家那房子了,还有,”
“想救你,就拿他自己来换,你说,霍总这么野心勃勃,会不会答应?”
夏行星咬牙:“做梦!”
陈瑞觉得有点意思:“我是不是做梦待会儿就知道了,倒是你,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啊?”
“也是,毕竟十年前拿走那些属于你的东西的就是霍总本人,你说,这一次,是钱重要、命重要还是你重要?”
夏行星冷眼一闭,努力让自己不要将小人的挑拨离间放在心上。
陈瑞笑了笑,用短粗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捻了捻:“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
夏行星脸一甩,挣扎开。
陈瑞阴阳怪气哎哟一声:“霍总碰得我碰不得啊?这么一副娇弱清高的样子给谁看,当年你爸妈坑骗老子的那些钱,能买十个你了,还有你这便宜二叔!欠了我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夏铭见火烧到自己身上,站在墙角一声不敢吭。
“说真的,要不你跟我吧,霍总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委屈你了,你跟我,我疼你怎么样?”
“放手!”浑厚沉怒的声音让那只堪堪要碰到夏行星脸上的手抖了抖。
霍经时高大挺拔的身影堵在门口让这原本就黑暗空旷的坡厂房透不进光来。
他在一楼进门的时候已经被检查得彻底,但凡身上有点可利用的攻击性器具都被收缴,陈瑞很放心地让人进来。
他看了眼手表,笑着感叹:“比我预想中快了半个钟,”又瞧了眼地上的夏行星,“看来我没选错人。”
霍经时的目光死死锁在许久没见到的人身上,夏行星头发有些乱,好在脸上和手脚没有什么伤痕,看向他的眼神也还算清明镇定。
他忘了,夏行星心理素质一向很好,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总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心态应对劣境。
霍经时一边走进来一边观察,几个赤膊的男人手上有棍棒,厂房是旧式的排楼,楼高不高但跳下去的可能性不大,几个通口并排,在昏暗幽黑的光线里很难看清方向。
他镇静淡声道:“我人在这儿了,陈总想怎么谈随意,先把人放了。”
陈瑞哼笑一声,一瞬间变了脸,抬腿横扫踢弯霍经时的膝盖,男人“嘭”一声跪在地上,被扣押着的夏行星微微睁大眼睛挣扎起来。
霍经时跪在他面前,接收到他担忧着急的目光竟还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轻轻摇了摇头。
悄悄比了个口型:我没事。
陈瑞这个人心胸狭窄,极好面子,手段也下作,来的时候霍经时就作好了被对方磋磨的准备。
夏行星在他们手上,他不敢动。
陈瑞似是对他不反抗不还手的态度还算满意,凑到两人面前慢悠悠道:“霍总误会了,我是想和你们两位一块谈谈。”
他勾勾手,旁边有人递给他一个录像机,夏行星瞳孔微微放大一分,霍经时墨眉肃然蹙起。
陈瑞调好镜头,怼在他们脸上:“向来不拿正眼瞧人的霍总难得今天这么低声下气地跪在我面前,这么荣幸的事不好好记录一下怎么行。”
他一边拍,一边叫人递来铁棍,泄愤似的在霍经时的身上敲了数十下。
鲜血汩汩,骨肉闷响听得人心惊胆战。
匕首抵在夏行星颈边,威胁的笑仿佛在说只要他敢反抗,刀就刺下去。
霍经时倒在地上,心惊胆战,怒喝:“刀拿开!”
“我随你处置。”
陈瑞笑了:“别紧张,我可舍不得伤这漂亮的小美人,要不这样吧——”
他又叫人拿了一把匕首进来,塞到夏行星手里:“小朋友,你往他身上插一刀,我就把你先放了,剩下都是大人的事,不用你掺和,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嘻嘻,是很俗套的狗血啦~
第82章 疯子
夏行星冷冷扬起脸,清凌眼神似六月飞雪,咬牙切齿道:“你、休、想。”
陈瑞似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啧,小朋友,你不会是舍不得吧?心这么软,跟你那对狼爸虎妈可一点儿都不像。”
说着他又往霍经时身上揣了一脚:“你好好看看你前面这个人,来,你来!”他扯着夏行星的手臂把他拽到遍体鳞伤的男人面前,“看清楚了吗?就是这个人,害你家破人亡、孤苦伶仃,不恨吗?”
“属于你的东西都被这个人抢了,你的人生也被这个人偷了,真的不恨吗?”
“想想你小时候受的那些苦,冬天里的洗碗水冻不冻?剩饭剩饭馊不馊?”
皮鞋又狠又重踩在霍经时背上,他额暴青筋,面颊流血,像一头溃败的雄狮。
唯有一双赤红漆亮的眼睛望向自己,翻涌着复杂的悔恨、渴念、炽热的爱恋和汹涌浩大的悲伤。
嘴唇无声努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行星心中蓦然一痛,面颊湿了。
陈瑞说:“叔叔跟你爸妈也是老朋友了,心疼你,拿着这个往他心口上插一刀,不痛快吗?不想为你父母报仇吗?”
他指了指霍经时左胸口的位置:“就这吧,快来,这里不会死的,不用怕。”他也不是真想闹出人命,但太轻易放过这两人他咽不下去当年倾家荡产那口气。
陈瑞像个魔鬼引诱着他,夏行星却始终保持理智不肯掉入深渊,他的内心一片平静,对方的激将话术在他心里不能激起一丝波澜。
他不是是非不分没有独立自主思考能力的愧儡,他父母是罪有应得,犯了错就要受到制裁。
魔鬼却没有耐心再慢慢哄人犯罪,在他颈侧划出一道鲜红的刀痕,或许是渗了血,疼得夏行星不自觉眯眼。
霍经时黑目眸心蘧然收缩,立刻沉声道:“你放开他,我自己来。”
不让他大出血一回陈瑞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夏行星心尖一颤,猛然瞪大眼向他投去震惊制止的眼神:“霍经时!”
霍经时被血糊满的脸竟露出一个虚渺的笑容,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夏行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霍经时伸手去够那把匕首,却被陈瑞慢悠悠地制止了:“啧,那还有什么意思,霍总,说好了的,游戏的规则我说了算。”
如果不能看到霍经时撕心裂肺备受折磨的样子他大费周章地费这个劲儿干什么!
霍经时深吸一口气,道:“行星,过来。”
夏行星不解地看向他。
霍经时嘴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利落吐了一口血,抹了抹嘴角,下颌咬得极紧,重复道:“过来。”
夏行星对上他深得望不见底的眼睛,一怔,心头涌上一个不详的预感,一边退后一边喃喃:“不……”
陈瑞看好戏似的把夏行星推向前,霍经时喘着粗重的气息爬到他面前,握起他的手,他的手里被迫握着刀。
霍经时幽黑深邃的眸心里溢出一片汹涌翻滚的柔情,又带着坚毅与决绝:“别怕,相信我。”
夏行星意图甩开匕首,却被他的大手紧紧握着,一动不能动,流着眼泪疯狂摇头大吼:“你疯了吗?会死的!”
“别特么磨磨蹭蹭的!”陈瑞没耐心了,手上的力度又重了一分,夏行星脖子上的刀痕更深,白皙的皮肤与殷红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里产生莫名诡异的美感。
“你松手!”霍经时看得心脏收缩,握着夏行星的手指向自己的胸腔一寸寸逼近:“行星,这一刀是我该还你的。”
冰凉眼泪肆虐面颊,夏行星一边摇头一边嘴唇颤抖地哽咽:“不、我不要,你这个疯子!”
他梗着脖子,嘴唇泛白“你要是敢……我真的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霍经时深深望着他,嘴角泛起一个无奈的苦笑,轻叹一声:“对不起……”比起你永远不原谅我,我更没办法看着你在我眼前受伤。
锐利的刀尖在胸口刺出鲜艳浓烈的花,霍经时刀刻的眉眼、挺直的鼻尖因为痛苦沁出大滴大滴汗珠。
夏行星早已发软的手仍被他稳稳地握在手里,控制着刀尖一寸一寸往心脏里钻深。
血窟窿越来越大,刀进一分,夏行星的心就被抽空一分,他分明同步感受到了锋刃刺破皮肤的痛感,刀刃在肉体里割裂、划破的钝重之声那么清晰。
霍经时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仿佛耗去全身力气。
泪水肆虐,夏行星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些天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霍经时就是个疯子啊!他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
陈瑞被这沾血的刺激激红了眼,忍不住大笑,连拽在夏行星颈侧的手劲儿都轻了。
夏行星在近乎晕厥的抽泣中忽然感受到指缝上几下很轻的摩挲。
他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对上霍经时勉强保持清醒的眼神,一怔,快速接收到对方的意图。
机会只有一次。
唯一的一次。
陈瑞看着满身是血的霍经时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胸口开了窟窿的人动作还能这样迅猛敏捷,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用力一挣的夏行星已经从他的匕首之下打着滚闪开,迎面是霍经时挥着匕首向他刺来。
他手一抖,原本架在夏行星脖子上那把刀掉落地上,被夏行星冲过来捡起。
其余人还没看清,这个房间里仅有的两把刀就已经一把在霍经时手上,一把在夏行星手上了。
五六根铁棍齐齐袭来,却也顾忌着两人手上有杀伤力更大的刀具而施展不开。
霍经时忍着胸腔剧痛撂倒了几个最难缠的,夏行星也在混乱中不知道划伤了谁,浓重的血腥味泼墨一般充四周,只听见陈瑞的一声尖锐惨叫。
楼道涌来杂乱脚步声,是下面守门看风的人听到动静冲上来了。
霍经时拽住还在胡乱挥刀的夏行星,低声说:“先走。”
旧式厂房几个通风口并排,光线昏暗,楼道错综复杂。
霍经时搂着夏行星的腰闪身躲进两个庞大器械箱之间的缝隙,钢铁杂物重重掩障给他们一个暂时休憩的藏身之所。
“人呢?快给我追!”
“反正是还在这个破楼里,逃不出去的。”
“给我搜,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空间太小,夏行星只能整个人蜷缩在霍经时血汗淋漓的怀里,胸膛相对,腰腹相贴,心跳共鸣,像两只被困在牢笼相依为命的野兽。
男人身上血腥气味腥浓,铺天盖地将他包围。
狭窄里,夏行星只能将腿挂在男人腰上,双手搂着他脖子,霍经时一下一下顺他的脊背安抚。
庞杂钢器、空旷回音、迫身追杀、刀戈亮刃、皮肉相贴的黏腻感、心跳声无限放大,仿佛置身于慌乱末世。
男人的高大的躯干即便已经千疮万孔遍体鳞伤,但依旧像铜墙铁壁般将他围护得密不透风。
乱世里唯一一方诺亚方舟。
夏行星挂在他身上,颤着指尖抚上他胸腔的窟窿,汩汩淌血,盛了一手浆红色液体,浓稠黏腻,钻过他的指缝。
因失血过多而面目苍白的男人用大手一把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气息粗重血迹干涸的嘴唇贴紧夏行星的耳朵,气音低而喑哑:“我没事。”
摸到温热的眼泪,他心一空,像头狼护崽一样把少年整个人紧紧收在怀里,低声哄:“不哭,不哭。”
低头抚慰地亲亲他额头,手臂像两条无坚不摧的钢筋将人箍紧,仿佛要按到心脏里去:“不怕的,一定把你送出去。”
作者有话说:
抱住!
第83章 接住你
夏行星疯狂摇头,那些悄无声息却又汹涌成河的眼泪不是因为害怕而流,他是怕霍经时痛。
他伸手攀上对方的肩膀,轻轻抓过他的耳朵,声音低似气流:“你痛不痛?”
霍经时一怔,低头时鲜血和热汗顺着笔挺的鼻尖和坚毅的下巴淌到夏行星脸上,与他肆虐的泪水混在一起,冰冷炙热交织。
月光透进残破窗户,点亮男人坚毅漆亮的眉眼,霍经时说:“不痛,我不痛。”
回音太大,说话时只好贴得更近,近得夏行星觉得对方的舌头几乎要伸进他的耳朵里搅动:“你听我说,等下我出去把他们引开。”
“你顺着这条通道跑到尽头,跳下天台,打开大门,何禹他们在外面等……”
没等霍经时说完夏行星就双手捆着、不,几乎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道:“我、不、去。”
霍经时被他的倔急得很轻咬了咬他的耳朵,骗他:“一接到你田一阳就会带人进来找我,不用担心,陈瑞不敢真把我怎么样。”
夏行星像一头被惹怒了的小兽,反口就朝他沾满血汗的脖子咬去,咬着亦一字一顿:“霍、经、时,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吗?”
霍经时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磅礴炽烈的情感仿佛积淤经年的的洪荒就要自胸口倾泻而出。
带着温度的关心,全身心的依赖和信任,全都是他之前一直处心积虑想要从夏行星身上得到的东西。
他永远没办法不为这种东西发狂。
只一秒,一秒,他又冷静下来。
伸手拨开夏行星额前的头发,双手捧着他沾满汗、血和泪的面颊,一寸寸摩挲,仿佛要将他的样子烙进自己的脑海。
霍经时看了几秒,竟还很轻地笑了一下,抵着他的额头说:“啧,怎么感觉我又活过来了。”
几近颤抖地拥着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霍经时声音压得很低很沉:“虽然我很高兴,但是不能答应你。”
神情也变得严肃又认真:“如果要拿和你在一起的条件来换,我更想你平安地出去。”
夏行星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瞪他,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夏行星,”男人即便全身是伤但依旧气场强势,不容置疑,他平静地宣布:“我可以这辈子都得不到你,但你今晚必须平安地从这里出去。”
夏行星气得唇瓣微抖,眼泪又开始肆虐,屁股扎扎实实坐在霍经时腿上,直起上身,揪住他的衣领子,目光铮铮:“你能从这里平安出去,我就能。”
他现在知道了。
从刚刚霍经时握着他的手将刀刺进他身体里的那短短几秒钟他就知道了。
他还是喜欢霍经时。
无论怎么骗别人骗自己都没有用。
舍不得他受伤,看不得他痛苦,他痛的话自己也会跟着一起痛。
从被抓到这个地方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好想霍经时,他是自己第一个也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想起来的人。
那一个半小时里,从心脏到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想他,冲动、直接、热烈、赤诚。
他想骗自己那不过是特殊情急之下的心软与感动,可是现在呆在他怀里竟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不可思议的幸福。
异常清晰分明的念想与渴恋,在这种时刻中被放大,提醒他,让他发现,如果自己下一秒就要离开这个世界,霍经时竟然是他最后一个想见的人。
想他这些天失眠时的日夜陪伴,想他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臂弯,想他严肃又温柔地和自己说话……
他是不害怕漫漫人生的狂风疾雨,可他屈服于此刻近在眼前的温暖,对方身上那种坚毅强大的深情和温柔几乎要将他溺死。
小时候那些求而不得的遗憾与强求难堪的尖锐全都被化在这一池温柔的守候里了。
霍经时这个人怎么这么要命呢。
从小就对他有着莫名的、天生的、致命的吸引力,没有原因来由。总之,这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就总是能令他变得不像自己。
他小时候不懂得压抑,现在的他又压抑得太过。
他和霍经时认识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好好地相处过一天呢。
霍经时为他冥顽不灵的倔发了怒,性命攸关,不能纵容小孩胡闹,嘴角涌出一股新鲜的血,隐忍道:“夏行星!算我求你。”
“求也没有用!”夏行星帮他擦去腥浓的血液,想了想,又去亲亲他的嘴角,还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气不过,又恶狠狠咬一口,坚决目光像光束死死锁住他眼睛:“不想我出事就时刻看着我。”
“不然你尽可以试试看。”理智全无,他终于也变成了一个疯子。
霍经时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你——”
夏行星忽然又表情一软,眨巴着汪汪水眸,委屈地说:“你真的不陪我吗?我很怕的呀。”
霍经时心尖冒火,他怕个屁!夏行星就是故意的!
可他抵得过对方漠然不知悔改的强硬态度,却扛不住一分他的柔软与脆弱,低声喃道:“都他妈疯了。”
夏行星知道自己得逞,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腰不放手。
等脚步声走远,霍经时带着他穿过几个楼道,夏行星的脚方才被钢械卡住歪了骨。
满身是血的霍经时站在一二层之间小楼台,仰着脸,对他张开双臂:“快,跳下来,我接住你。”
夏行星怕自己砸到他心口上的伤口,犹豫一秒,霍经时眉心锁得死紧,咬牙道:“下来,行星。”
夏行星深吸一口气,跳下去,被霍经时稳稳当当抱了个满怀。
“看到了!他们在那儿!”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我们试试吧
楼上有人探出头来。
“快追!”
“走!”霍经时直接抱起夏行星朝大铁门跑去。
身后追兵汹涌,夏行星只觉得夜风在耳边如飞弹穿梭,胸襟渐渐湿透,不知道是霍经时的血还是汗,他紧闭着眼,就紧紧抱着这个人,什么都不要想,相信他就好了。
不知目的,不知方向。
但这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夏行星已经将自己全然的信任和依赖,放在他的心口上。
就在对方的人挥舞着刀戟乱棍即将追上他们的最后一刻,霍经时够到了大门,打开,田一阳和何禹带着人在等他们。
警车鸣笛越来越近。
霍经时在晕厥前的最后一秒,只记得他最心心念念刻骨铭心的那道声音在他耳边带着哭腔很轻很轻响起:“霍经时,我们试试吧。”
霍经时艰难笑了笑,最后一丝力气也不剩了。
医院。
霍经时伤口流的血虽然多,但不算太深,刀也刚好没有刺进筋脉血管,不用做手术,只需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消毒清理一遍,再好好养回来。
医生在缝合伤口,手边放着各式刀镊和止血药。
霍经时躺在病床上,手攥着夏行星的,第四次掰过他的脸,转移他聚焦在自已伤口上的目光:“别看它,看我。”
“……”田一阳几个没眼看,第一次见跟自己伤口吃醋的人。
等人都走完,夏行星小心数了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共二十三处,抿了抿唇,心里又生出一丝丝的疼。
霍经时幽沉炽热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如影随形,如有实质与重量。
他拍了拍床的另一边:“行星,过来。”
夏行星说:“我会压到你的伤口。”
“不会,”霍经时摩挲了一下他的指缝:“过来让我抱一抱你,好不好?”
夏行星眨眨眼睛,踢了鞋子乖乖爬到他身边躺下。
男人压过来,温烫强悍的躯干像一波汹涌热浪将他包裹,紧贴得皮肤迅速升温。
夏行星一会儿被他揉揉耳垂,一会儿被摸摸面颊,笑出声来:“怎么一直看着我?”
霍经时目不转睛地凝着他,轻声说:“怕闭上眼你就消失了。”
夏行星一怔:“我——”
霍经时打断:“我不敢相信。”
夏行星犹疑了一下,伸手揪了揪他的衣角:“不敢相信什么?”
霍经时翻身覆在他上方,双手撑在他耳侧,眼里仿佛倒映一片碎星子,低沉的声音还有一丝哑:“不敢相信你还会愿意跟我试试。”
他的身体又压低一分:“不敢相信这颗星星又落回了我怀里。”
男人那张本就眉眼锋利、赋有攻击性的脸一下子放大,竟有种惊魂动魄的英俊。
夏行星心如擂鼓,面色飞起粉云,呼吸屏住,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攥紧被单。
霍经时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万般感激的语气:“谢谢星星愿意和我试试。”
只要夏行星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就不会再把他放走,他会把这个“试试”变成“永远”。
过了几秒,夏行星的手慢慢环上他精窄的腰,一寸一寸,抱住,小声说:“霍经时,你以后不要再骗我了,如果你——”
“不骗你!”霍经时急哄哄地说,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亲了亲他玉白光洁的耳垂,又重重吮出一个印子,喘着粗气:“以后不骗你,只爱你。”
再见到张姨和白叔,夏行星有些不好意思,何况他与霍经时的关系还变成了这样。
张姨知道了他以前的事和最近的遭遇,心疼地抱着人流了许久眼泪,夏行星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哄了她一会儿。
白叔没多说别的,只拍拍他的肩,一笑:“回家了就好。”
夏行星吃着削好的果盘和张姨慢火熬了一上午的老汤,觉得自己又重新溺进了那片柔软绵延的温海里,光照在身上,是回到家人身边才会有的底气和亮堂。
忽然意识到,他又重新拥有家人了。
他以前不应该那么固执的,不该那么尖锐冥顽地辜负别人的爱和善意,不该那么执拗负气地抗拒上天送到身边的温情。
霍经时身体素质好,又有夏行星的陪伴和张姨的精心照料,伤口复原很快。
出院那天,夏行星的手被霍经时牢牢牵着,有些好笑地问:“看够了吗?”
夏行星这些天终日沐浴在男人深沉又热烈亳不掩饰的目光里已经习惯了。
霍经时每天看他看不够似的,也不说话,沉静地、默默地,凝望他。
在他看书的时候,在他睡觉的时候,在他和医生说话的时候,总是不期然一抬头就撞进那双黑如泼墨的眼睛里。
那目光,有时候轻柔温和得像秋日傍晚金色的夕照,有时候又深邃悠远得似夜间星河。
每每视线对上,总让夏行星有种自己被一种静默无声却强势浩大地爱意温柔包裹的安全感和暖意。
霍经时小动作很多,捏了捏他的手指,温淡开腔:“看不够。”
夏行星翘了翘嘴角,不说话 。
霍经时理直气壮地跟着他回了曲老爷子的小区。
同居生活和夏行星想象得有点不一样,霍经时什么都不让他干。
“你还会做饭?”
“嗯,在国外的时候吃不惯只能自己学。” 霍经时不但不让他进厨房,恨不得把喂饭的活也包揽了。
他舀了一勺芙蓉蛋喂到夏行星嘴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直勾勾,轻声说:“你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喂你。”
夏行星一怔,目光像利箭一样射过去,示意他闭嘴。
对方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讯号,继续道:“太热的不吃,太冷的不吃,太咸的不吃。”
霍经时故意顿了顿,眼角波光微漾,语气忽然轻佻了几分,“非要我尝过了才愿意吃。”
“咳咳咳……”夏行星被呛得愤然离席。
霍经时见玩过了,才收了嘴边的笑意,拉住他的手:“不说了,再吃一点。”
作者有话说:
我明天休息一下子好吗!啵啵!
第85章 安全感
陈瑞、夏铭一伙警方已经介入调查,霍经时对外宣称养病居家办公,实际上是在家寸步不离夏行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黏着人。
夏行星在家里打扫,正弯着腰擦桌子,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缠绵缱绻的气息将他完完全全包裹,他笑着眨眨眼:“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粘人?”
以前只有他黏霍经时的份,霍经时能给他一个眼神就不错了。
霍经时将头埋在他脖子里,拿开夏行星手里的抹布随手丢到一旁:“待会我擦。”
夏行星两手空空,但也没有顺势回抱他,微微侧头睨身后的人:“那我要做什么?”
霍经时凤眼沉沉地望着他。
背后就是墙,霍经时禁锢他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搭在他的手腕上,用力地撅紧。
他的手心干燥温热,两人肌肤相触那一处生出一圈层层叠叠的烫,沿着血液和经脉流到夏行星的心里、头皮、脸颊,他怀疑甚至连自己的发丝都是烫的。
最近总是这样,两个人只要一待在一块儿就总忍不住擦枪走火。
夏行星喘着气,嗔道:“我以前是为什么觉得你冷淡?”
霍经时眉骨一抬,下身贴得他更紧:“我冷不冷淡,你不知道吗?”
午后,夏行星在阳台料理蟹爪兰和铁茉莉,手中的水壶忽然被接过,身后覆上片滚烫的气息和坚实的躯干。
霍经时搂着他的腰,下巴垫在他的肩窝上,握着他的手敷衍浇花。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温热有力,缓缓在夏行星纤瘦的细腰上抚摸摩挲,稍许粗粝的指缝蹭过柔软细腻的皮肤激起阵阵颤栗。
霍经时一会儿亲亲他带着笑意的眉眼,羽黑睫毛被含湿,一会儿啜一口他白中泛粉的耳垂,一路吻上他白皙的颈脖,不够似的,又啃一口。
夏行星身上的每一处都对他充满诱惑。
“唔……”
两个人气息不稳,花壶晃荡,清冽晶莹的水注泄流得断断续续,花有一搭没一搭地浇,枝叶窸窸窣窣地颤。
“哐当!”水壶不知从谁的手上掉落在地,水淌了一地,已经没人有心思去管。
夏行星被猛地压在玻璃门上深吻,霍经时火热有力地唇舌霸道强势地探进他的口腔里扫荡,舔舐。
仿佛要将自己沉积得太久无处可泄的满腔爱意统统灌进对方的嘴里。
那种陌生的电流和刺激让夏行星更加忍不住往霍经时怀里拱。
“呜……”
夏行星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泪眼朦胧,两腿发颤,声音都是抖的,笑着埋怨:“喂……”
“我的花都被你浇坏了。”
霍经时漆黑深沉的眼紧紧锁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给他一点一点渡气,哑音徐徐:“想把你也浇坏了。”
晚上,夏行星下楼去倒垃圾,霍经时又接过说:“我来。”最后又变成了两个人一起。
回来的时候经过楼下的桂花树,夏行星指着说:“你前段时间是不是老站在这个位置等我?”
霍经时知道他说的是之前,就是老爷子刚过世那会儿。
后来他在这颗树下没日没夜陪夏行星发短信治失眠的事对方应该不知道。
他不用知道,霍经时极浅地笑了笑,没说话。
说起来这颗根虬深扎的老桂树也算是陪着他渡过了那些最无望的时光。
夏行星“啧”了一声:“你还想使苦肉计。”
霍经时的表情变得晦涩,良久后,才轻声道:“我没有办法了。”
想起那些看不希望的日日夜夜,他心下一窒,将夏行星一把拉过来压在树干上,吻上他的脸,吮吸着他甜似奶糖的唇瓣,命令:“嘴巴张开。”
夏行星不知道被哪个点戳中,笑了一下,乖乖张开嘴巴,将柔软的舌头全然地交由给他。
霍经时长舌一卷,夺过那条柔软听话的小舌,品尝他的滋味。
一只手插进他的黑发里固定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按在他的细腰,将他重重压向自己,腰腹相贴,伸出一层颤抖的热。
旖旎、燥热,亲密至极。
霍经时的吻激烈又霸道,夏行星被亲得忍不住细细叫了出来,脸一红,又压抑住。
他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摇晃,神志不清,只好抱紧这个让他激动颤抖的人,没有这一块浮木,他就要被湍流的漩涡吸走。
夜里树梢的鸟雀被惊走,徒留枝叶细细簌簌的微颤。
一个滚烫的、濡湿的长久的吻,一颗生理性泪珠挂在夏行星眼角,斜斜划过脸庞,被路灯昏暗的光线折射得像一颗镶嵌在眼角的晶钻,晶莹、闪耀、绚烂。
就像夏行星此刻脸上的表情,不加修饰的美。
霍经时是受不了这种纯粹又动情令人战栗的美的。
他放过了夏行星,手伸到他背后,捏了一下他脖子后面那块软肉,一下一下地拍着安抚,溺宠又温柔。
霍经时对他极好,好到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可慢慢地,夏行星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可霍经时竟然比他还没有安全感。
近乎攫取的亲吻、炽热有力的拥抱和静默长久的凝视,夏行星能感受到他深沉目光背后的躁动与不安。
夏行星失笑,为什么他和霍经时都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对彼此也没有信心。
每天早晨如果他醒得比霍经时早,到厨房去做早饭,霍经时就会立刻皱着眉乱着发光着上身从床上起来去找他,脸上是不掩饰的焦躁。
晚上夏行星在小阳台上看书,霍经时在书房里办公,只要隔了一个小时没有见到人,他又会着各种借口请求夏行星帮他倒一杯水或者煮一杯咖啡。
夏行星好笑地放下手头里的书,跳下沙发,第三次端着杯子进到书房去,霍经时正在批阅文件。
可几乎是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对方就已经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到他身上,夏行星将咖啡放在桌子上,双手撑在办公桌沿上,俯身凑近他,眨了眨眼睛,眯起:“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工作。”
霍经时按了下眉心,抿了一下唇角,伸手将他一把拉到自己怀里圈着,一下一下地摩挲,声音低哑:“让我抱抱。”
仿佛在汲取氧气和能量。
夏行星“嗯哼”了几声,乖顺地伏在他身上,像只听话的猫。
“工作很累吗?”
霍经时想说“不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有些。”
夏行星伸出几根纤细的手指按在他的额角轻轻地按着,霍经时将人往上抱,挑起他的下巴:“亲一下会更有用。”
夏行星明知道对方是胡说八道,还是照做,将自己鲜红柔嫩的小舌伸进男人的唇舌之间,被对方像猎物一样叼住,品尝。
夏行星气喘吁吁地推开那副坚实炽热的胸膛:“我、我要出去了。”
霍经时两根手臂像是钢筋般固定在他的腰上,吻着他的眼睛,沉着声音问:“做什么?”
夏行星细声细气地答道:“我书还没看完。”
霍经时:“拿过来看。”
就变成了,霍经时看文件,夏行星坐在他腿上,靠着他的胸膛看外国小说,两个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时不时接一个吻。
霍经时连水都不能自己喝了,只侧了侧杯子看一眼就放回去,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又继续盯盘。
坐他腿上的夏行星看见了,瞥他一眼,伸手拿起杯子递到他嘴边,喂他。
霍经时往后仰了一下,避开,眉棱挑了挑,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夏行星懂了,收回手,低头含了一口水,朝霍经时吻去,将水一点一点渡到他口中。
霍经时终于愿意喝,把夏行星嘴里的水吸得一滴不剩,意犹未尽,哑着声音说:“还渴。”
夏行星:“……”只好继续喂他。
霍经时从背后抱他,低声叹道:“好乖。”
从前,他觉得只有工作的时候生活才是充实的。
现在才知道不是,只有夏行星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的心才不是空虚的。
可夏行星再乖也不能完全驱散霍经时心底残留的恐惧。
半夜醒来,身畔空空一片,霍经时怔愣了一瞬,瞬间又回到了夏行星对他视而不见的日子,梦里的夏行星面无表情对他说:“我骗你玩玩的,我不要你了,你别再来缠着我。”
仿佛最近甜蜜又充实的时日只是他思之如狂而臆想出来的一场梦境。
夏行星根本没有回来,不原谅他,不爱他,也不要他。
巨大的心慌和空洞几乎要将人湮灭,他一掀被子,来不及穿鞋把房间、洗手间和书房、阳台都找了一遍。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的心彻底空下来。
夏行星放好杯子,走出厨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男人没有穿鞋,凌乱的衣着让他显得肃厉且危险,有种颓败的野性与性感。
像只丢了宝藏的野兽,漆黑阴翳的眸心空洞无物,那样灰败死寂的眼神他永远忘不掉。
夏行星打开了灯,轻声问:“你在找我吗?”
作者有话说:
嘻嘻嘻,我果然还是喜欢写黏黏腻腻的甜甜
第86章 别不要我
闻声,男人猛然抬起头,眼眶“腾”地红了,粗红血丝在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令人心惊。
夏行星看清他的表情,有些讶异,一步一步走过来,霍经时一眼都不敢眨,生怕闭眼一秒对方就不见。
他回过神,伸开双臂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夏行星抱在怀里,严严实实,哑着声音问:“你去哪里了?”
好委屈。
夏行星抬手回抱他:“我去喝个水。”
他有时候半夜会觉得渴,霍经时每天睡前会准备好一杯温水放在他床边,可是今晚喝完一杯还是渴,他只好出来再倒一杯。
霍经时仿佛缺氧般在他身上大口吸气:“嗯。”
夏行星将脸往他滚烫的胸口里埋了埋,听见他异常快的心跳声:“你怎么啦?”
霍经时抱他的手收得极紧,答非所问,轻声喃道:“别离开我,夏行星。”
像是魔怔了一般重复:“别离开我,我会改的,我会对你好。”
“会拼了命对你好的,别不要我。”
夏行星怔楞,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双脚一蹬,挂上他从睡袍里露出的窄腰,蹭了蹭,又亲了亲他挺直性感的鼻梁:“不会离开你。”
“别这么害怕。”
“好困,抱我回去睡觉好不好?”
霍经时兜住他的臀部,将人结结实实抱在怀里才有了一点着陆的实感:“嗯。
回到床上也是紧紧抱着他,埋在他的颈窝里,夏行星像藤蔓一样攀住他的躯体,伸手很轻地抚了抚他微微有些汗湿的额鬓,凑上去啵啵亲了几口。
亲他还发红的眼角,亲他的鼻梁,亲他的下巴,停在他性感的嘴角:“还怕吗?”
霍经时不说话,只是发了狂一样回吻他。
即便万般不舍天天与夏行星的独处时光,霍经时也不能一直不去公司。
晚上应酬回来,一进家门便把夏行星搂在怀里,用力在他颈勃间嗅来嗅去:“别动,让我充会儿电。”
夏行星闷声一笑,解开他的领带和衬衣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霍经时听着夏行星问他忙不忙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没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眼神黯淡了几分。
明明他身上满身浓重烟酒气香水味,坐他旁边的一位女企业家身上香水喷得很浓。
他不得不承认,今晚的应酬上他很是受了几分刺激。
酒过三巡,合作的老总三番四次挂掉家里那位的来电,还洋洋得意道:“啧,老婆就是不能惯,给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
脸上尽是轻蔑的神情:“不是查岗就是让给买包,一个月三张白金卡都不够她刷。”
桌上的人都纷纷附和,又夸那人艳福不浅,在外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新收的那几个小情都是一等一的尤物。
对方来敬酒时,霍经时冷笑讽了一句:“杨总面黄发虚,可要注意身体,这么不加节制也不怕再进一次医院。”
对方脸色一僵,碍于他的背景不敢发怒,忍了下去。
坐旁边的田一阳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他,霍经时什么毛病?合作者能一起赚到钱就好,还管人家家里几房,对婚姻是否忠贞?
霍经时一口闷酒灌进喉咙,心里及其不屑,这都什么人?有人关心有人管还不知道珍惜。
夏行星从来不查岗,也不用他的钱,不干涉他的行程安排,看似很相信他,给他足够的尊重和自由,却让霍经时心底的不安愈加扩大。
夏行星现在还继续在那间咖啡店工作,在经济上与他泾渭分明,仿佛时刻为自己留了后路,随时可以脱身,当初那句“试试看”像针一般扎在霍经时心上。
夏行星还在检查他身上的伤,霍经时忽然握住他正在为自己解纽扣的手,沉黑眼睛仿佛要望进他心里,声音低沉:“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今晚去干什么了?”
是不是也太放心了一点,那帮人吃完饭还去销金窟呢!
夏行星动作一顿,抬眼,嘴巴张了张,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他的眼睛漆亮水灵,一下垂就显得很招人怜,霍经时只看了一眼便再舍不得逼他:“算了,我随口说的,你不要放心上。”
霍经时对着他温柔地勾了勾嘴角,心里却一片晦涩。
他劝自己要知足,不能得寸进尺,夏行星愿意答应他试试看就已经是给他巨大的恩典了。
往后的路,夏行星只需站在原地,剩下的百步千步都由他来跨越。
可几秒后,夏行星却咬了咬唇,垂着眼,小声说:“我以为你不喜欢被人问东问西。”
霍经时一怔,心里顿时涨起巨大的酸涩与悔恨,心脏仿佛被什么突然碾过,久久缓不过神来。
小少爷小时候总爱缠着自己问他去了哪里,和谁一起,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有时候为了掌握他的行踪甚至让家里的保镖跟踪他,或是一天打几十个电话。
霍经时烦不胜烦,对这种被限制自由、被掌控的束缚感深恶厌绝,对他总没一分好脸色,不是冷声敷衍就是厉声教训,甚至把他骗到房间里锁着自己再出去。
种种所为不知道给小少爷心里留下了多大阴影,他怎么还敢奢望他的宝贝将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聚焦到他的身上、时刻关注着他、惦念着他、像以前一样黏糊缠着他?
夏行星怕了,缩了回去,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他亲手种下的果。
霍经时闭了闭眼,双手捧起夏行星的低垂的脸,厮磨地吻着他的唇,哑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行星回应他温柔又强势的亲吻,摇摇头:“那时候是我做得不对,无理取闹,干涉你的自由还——”
“我不要自由!”霍经时将他搂得更紧,气息粗重地亲在他的鼻尖上,“我只要你。”
夏行星又被他吻得神魂颠倒。
霍经时揉搓他泛红的耳垂,在心里做好了一百次被拒绝的准备,深深望他,嗓音压得又低又沉:“夏行星,你还愿意管我吗?”
“我的时间,我的人生,我生活里所有的缝隙,都是留给你的。”
“你还愿意要吗?”
夏行星呆呆地睁着水眸,良久,双手才缓缓环上他的脖子,脸埋进他的颈窝里,闷闷的声音拖得很长:“霍经时,你这样我会肆无忌惮变本加厉的。”
会忍不住侵占你的全部,会比小时候还过分,会招你的厌烦。
霍经时心里划过一瞬欣喜,夏行星很少对他撒娇,他说:“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他近乎痴狂疯魔地又亲上他的发鬓和耳朵:“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不用得体、不用礼貌不用顾忌,我完全属于你。”
夏行星犹疑了一秒,抱住他的头颅,温柔回应。
作者有话说:
昨天那章果然被锁了!!大哭
第87章 他不要感动
这样不行啊,夏行星窝在霍经时滚烫的怀里迷迷糊糊地想。
他们都有问题,他确实没有全然交出自己,旺盛自尊心让他总想要追赶霍经时,站在一个独立的位置上向他要一份平等的爱。
而霍经时又因为从前的种种纠葛患得患失疯魔得几近失去自我。
这都不是健康的感情状态,脱敏需要时间,夏行星侧脸贴近霍经时结实的胸膛,决定先从自己身上尝试改变。
第二天咖啡店轮休,夏行星在家里烤了小蛋糕出门,第一次独自去霍经时公司还是有点紧张。
好在之前霍经时也带过夏行星到办公室等他下班,公司里哪一个不是人精,见过几次于荔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和霍经时给他鞍前马后捧手心里那个热乎劲后心里都大约有了底。
霍经时的办公室霸占了整整一层,夏行星畅通无阻抵达,大约是因为顶层几乎隔绝了闲杂人等能随意进出的可能性,门没有关紧。
夏行星刚想敲门,里头就传来田一阳带着嗤笑的声音:“霍总动作够快的啊,三个月的董事会交接手续和京区发函流程硬是给你压到一个月完成,你着急个什么劲啊,小少爷还能跑了?”
霍经时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认真检查于荔刚刚送来的调动公告文件,头也没抬,淡声说:“嗯,他快开学了。”
门外的夏行星拎蛋糕纸盒的手紧了紧。
田一阳问:“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以后还回安城吗?还是就留在京市了?”
霍经时拿签字笔的手一顿,又翻过一页:“我还没跟他说。’
田一阳惊讶。
“不过我无所谓,总归是他想去哪里我就在哪里,如果喜欢京市就留下,如果想出去留学我就把海外那条线重新捡起来,随他喜欢。”
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夏行星可以尽情地去追逐天高海阔,但当他转过身来,背后一定会有霍经时这个强大温暖的港湾。
夏行星低着头站在门边,屏住呼吸。
霍经时想得这么远吗?把他们的未来都规划好了,他还以为他们要异地几年呢。
田一阳不赞同道:“京区的话事权和重新抢海外那条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有现成的蛋糕送到你眼前你不要,真不像我认识的你。”
霍经时不吭声他又说:?“我说你是不是忘记当年在金融街拼死拼活的日子了?熬夜通宵,应酬喝死,胃出血进过几次医院半途又拔掉针头跑出来加班,命都不要为的不就是为了杀回来。”
夏行星心里一酸,这也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霍经时。
因为幼时被虐待的经历和身世的原因,霍经时身上那种不加掩饰的野心狠劲和不择手段的雷厉风行格外锐利,像草原上的头狼,掠夺性几乎是融进他的血骨。
这个时候放掉形势大好的安城市场无异于让他直接放掉到嘴的肥肉。
霍经时却摇摇头:“他最重要。”
财富、地位、名声和权势曾经是他拼尽全力追求的东西,但在重新遇到了夏行星之后,就只能通通排在后面。
田一阳牙酸:“随便吧,跟你算是说不通了,你这么疼小少爷他肯定爱死你了吧。”
霍经时签字的手一顿,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复又低下头去。
田一阳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大惊,喃喃:“我曹,不是吧,你还没把人追到手?”
霍经时白他一眼,冷道:“不是。”
田一阳不解,是真搞不懂他们:“那是怎么?你们在一起了但他不喜欢你?”
霍经时顿了顿,沉默几秒,声音也低下去几分:“不知道,我没问过。”
夏行星也没说过。
田一阳好笑:“不是!你在想什么!?不喜欢为什么要答应和你在一起?”
“喜欢吗?”霍经时语气轻淡,努力平静得好像不是多在乎这件事情:“可能吧,一点点。”
更多的可能是那天刚好被他救下的感动和冲动以及自己锲而不舍的死缠烂打。
“我不在乎这个,”霍经时搁下笔,两条长腿叠在一起,一双漆黑幽沉的眼直直望向好友,语气沉着冷静,“他爱不爱我,有多爱,都不重要。”
“只要他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我也不会再放他走。”
门隙里透出不太明亮的光线,霍经时的身影显得格外寂寥和落寞,夏行星忍住冲进去抱住他的冲动,眨走眼里泛起的水汽。
霍经时竟然会认为自己不爱他吗?
好吧,他确实是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反倒是对方每天回家、睡前都会紧紧抱着他亲,说好爱他。
田一阳气笑,实在无法理解:“不是,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万一他也喜欢你呢?明明有可能两情相悦干嘛搞得这么虐恋情深?”
“你没日没夜守在他楼下陪他聊天治失眠他知道吗?你千方百计在曲宗南的遗产里塞股份他知道吗?你——”
“行了,”霍经时盖上文件夹,打断:“他不需要知道。”
他不要夏行星的感动。
夏行星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听,把蛋糕交给于荔就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问的东东会有滴!!下一篇写那个 阴狠佞臣厂花攻x通透软糯皇子受!《一行白鹭》放了试阅章,可以拥有小可爱们的收藏和评论吗嘻嘻(这本不狗血,八分糖
第88章 你是恩典
半路上收到霍经时发来的短信:【你来公司了?】
【怎么不上来找我?】
【蛋糕很好吃。】
【在哪里?】
【我今晚早点回家好吗?晚上想吃什么?】
夏行星一条没回,现在身体里只剩下一股腾腾的热血直往心头上冲,在cbd商场大楼那个站跳下车,头也不回地扎进超市里。
十分钟后,霍经时手机一阵震动,是一条副卡消费的通知信息。这是这张卡的第一次消费记录。
虽然消费数额不是特别大,但足以让霍经时滑手机的手指轻微颤动,良久,眼底终于浮起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
夏行星或许现在还不是很喜欢他、完全信赖他,但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和爱意,总会有冰雪融化的那一天,他会等到的。
只是一个冰冷的消费提示短信就让霍经时这个把办公室当家的工作狂坐不住,六点还没到就在下属惊异的眼神里早早离开公司。
夏行星难得不在书房里待着,坐在客厅里打游戏。
他现在也学会打游戏了,有时候霍经时还会陪他一起玩。
霍经时一打开门夏行星就把手柄扔到一旁,跳下沙发,冲过来挂在他身上。
霍经时微微一怔,立马伸手抱紧他,低头吻他的额头、鼻尖:“怎么了?”
今天格外热情。
夏行星不说话,双手像藤蔓一般紧紧缠住他的脖子,仰起脖子承受他细密有力的亲吻,双腿紧紧勾着他精窄的腰,甚至主动伸出灵活的小舌钻进他的嘴里。
霍经时眼眸一沉,把他压在门背吻了个结实。
气喘吁吁地停下,没一会儿,夏行星又扬起脸去寻霍经时的嘴,霍经时按住他,抵着他的额头,轻抚他的脸,温柔问:“虽然我很高兴我的宝贝这么热情,但是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夏行星摇摇头:“没,就是突然好想你。”
霍经时心里仿佛有什么又热又汹涌的东西就要溢出来:“明天陪我去上班好不好?”
他也很想夏行星,虽然分开的时间还不够二十四小时。
霍经时不放他下来,夏行星还挂在他身上,乖得不行:“好。”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东西,说:“我今天打扫书房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是两套房子的房产证,一套写的是夏行星的名字,一套霍经时的名字,同一小区不同单元。
房子就在京大学区内,离学校很近。
霍经时一顿,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沉默。
这是高考成绩一出来他就买下的,那时候一直想不出用什么借口归入夏行星的资产里就索性没说。
夏行星勾着他的脖子,挑起眉梢,晃他:“你早就准备好啦?”
霍经时怕他生气自己自作主张,轻声:“嗯。”
夏行星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看这交易时间还挺早的,万一我就是不答应和你在一起怎么办?”
霍经时一怔:“我从没想过你会答应我。”
这下轮到夏行星愣住。
什么意思,他不答应霍经时也要跟着他去京市吗?
霍经时到底在想什么?
霍经时深深凝着他,低声说:“你答应我是一种恩典和一个额外的赏赐,一个意外之喜,你不答应我才是最正常的结局。”
夏行星看了霍经时一会儿,才轻声说:“霍经时,你好像还真的挺喜欢我的。”
“挺喜欢?”霍经时无奈勾了勾嘴角,“是只喜欢,最喜欢。”
夏行星敛去笑意,认真严肃地说:“我也喜欢你的。”
“你不要怀疑我。”
霍经时吻了吻他的眼尾,轻轻嗯了一声。
夏行星撇撇嘴嘟囔:“知道你不信。”他扯住霍经时的领带一拉,从口袋掏出两样东西:“所以我买了这个。”
他凑到霍经时耳边道:“用你给我那张卡买的。”
霍经时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后,眼神一暗,墨黑眸心迸射旺盛欲火与孟浪情涛,嗓子像被火烧过一般喑哑。
良久,他问:“夏行星,你想清楚了吗?”
他们用手和嘴做过很多次,但霍经时总是顾忌着他年纪太小,一直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夏行星像柔软无依的藤蔓攀附着粗硕高大的树干,软舌贴着他耳朵呵气:“是你一直想不清楚!”
霍经时抬起他的下巴深吻下去,像是要汲取夏行星口腔里的气息来供氧,他情不自禁地掠夺、侵犯、占有,好来平息胸腔里不断翻滚的惊涛骇浪。
夏行星今天乖顺得不像话,予取予求,等霍经时终于愿意放过他,才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趴在对方身上软绵绵道:“霍经时。”
“嗯。”
“我以后会改,你也要试着相信我好不好?我不会突然走掉的,我喜欢你。”夏行星像是突然间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我小时候就喜欢你了呀,你不是知道吗?”
霍经时恨不得将怀里这只软绵绵的兔子嵌到自己身体里去,融入自己的血骨,就能再不分离。
“好。”
夏行星抱住他的头:“那你到底要不要我啊?”
霍经时最后一丝犹豫和理智也被他蹭得踪影全无。
……
他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闪耀的那颗星辰在性.爱中披上皎洁圣白的月光,虔诚又带着臣服意味地回答:“不要了,只要你一个。”
夏行星说好,小声说:“要是看到你对别的小孩子好,我会嫉妒,也会难过的。”因为那是他小时候怎么求都求不来的东西。
霍经时听得心碎,很紧很紧地抱着他,颤抖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行星累得一根手指都提不起来了,气若游丝:“不要对不起,要你爱我。”
霍经时的心早就软成一滩水,无法用言语表达更多:“爱你,爱你,早就爱你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大概是霍经时在做的时候处处顾着夏行星,万事以他为先,极尽温柔,更食髓知味和上瘾的反倒是夏行星。
星晴月朗的夏夜,两人到泳池里游泳,夏行星伏在霍经时背上,指使对方背着他游。
一双细白的腿缠住霍经时精窄的腰腹,双手时不时抚过他的喉结。
皎白月光泼洒在他单薄背上,如玉如瓷,霍经时与他在夜间湛蓝的池水里激烈拥吻。
夏行星手拍在银色水面,溅起细密涌动的白浪。
玩了一会儿,夏行星蠢蠢欲动,手不太安分地伸到下面,霍经时拽住他细白的手腕,一双幽深的眼睛盯住他。
夏行星不知死活地在他的喉结上吮了一口,眼眸、睫毛全都湿漉漉的,像块质地温润的玉贴着霍经时:“你不想要我了吗?”
霍经时气息粗重了几分,还是盯着他,不说话。
夏行星撇了撇嘴,手往他馋涎了好久的几块腹肌下面摸去:“可我好想要你啊。”
霍经时被他摸得热血沸腾,猛地将人压到池壁上,低头吻去。
水声响起,湛蓝色池面泛起一圈圈旖旎涟漪,成片皎白月色被撞碎,瓷裂玉破,夜蝉惊雀,树木枝叶簌簌作响。
云层遮隐圆月,秋星藏到夜色中去。
作者有话说:
@清明谷雨子 关注可见,编辑记录
第89章 行星公转,周而复始【完结章】
大概是霍经时毫无原则的宠溺与纵容,当类似于小时候的大胆骄纵再次重现于夏行星的脸上时,他有一瞬间愣神。
那个他以为他再也看不到、等不到那个率真粘人、肆意飞扬的小少爷回来了。
夏行星昨晚被他折腾得软成一滩水,难得赖床,还带着起床气。
霍经时喊他起床吃东西的时候,夏行星发气似的踢了他一脚。霍经时捉住他滑溜溜的白足拉到嘴边重重亲了一口。
啵唧好大一声,脚趾尖传来一阵滚烫的湿热,夏行星幽幽睁开眼,嗔怪道:“都怪你。”昨晚这人恨不得一整晚在他里面不出来。
霍经时沉沉一笑,半跪在床边给他认错:“怪我。”
夏行星坐起来,曲起一双又长又白的细腿,踩在男人宽阔削直的肩膀上,微微抬起下巴,迷迷糊糊哼了一声。
霍经时喉咙滚动,被他这副娇憨水媚不自知的样子迷个半死,双手摩挲他两条细白长腿,哑了声音道:“抱歉,没忍住。”
他自知理亏,昨晚确实做得有些狠,夏行星那双水汪汪的黑眼睛一瞧他他就浑身发热。
霍经时怕他着凉,将架在自己肩上的两条腿拿下来塞进被子里,站起来问:“喝粥还是喝汤?我去给你热。”
夏行星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硬邦邦地腹间,蹭了蹭,音调拖沓,声音黏腻:“你今天要去公司吗?”
大概是要去的,霍经时故意沉默两秒,问:“你想我去吗?”
大抵是刚做完了最亲密的事,对对方有很深的不舍和依恋,夏行星懂事了这么多年,就想放纵一回,也故意耷拉下眼睛弄得委委屈屈地:“我腰这么酸你不陪我吗?”
霍经时一顿,根本不是他对手,伸开双臂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亲他的眼:“陪。”
放作以前,最知进退的夏行星是绝不会提这种要求的。
霍经时眼底浮出一丝轻淡的笑意,按揉他发酸的后腰,心里想着要怎样把人宠得更娇一些才好。
像是在平静温柔的池水里,莲种终于肯露出自己的荷角,舒展开柔软的花瓣,夏行星也确实在恋人强势深阔的温柔里露出了一些小时候的习性和爱好,比如睡前要听霍经时讲故事
无论是八岁还是十八岁,霍经时都得给他讲。
八岁的时候讲《小王子》、《海底两万里》,十八岁讲《东方快车谋杀案》、《无人生还》。
霍经时低沉的嗓音有种与生俱来的冷清感与严肃感,平直的语调很适合讲这种悬疑重重的推理故事,能把夏行星唬得脊背发凉,直钻到他怀里去。
然后霍经时就紧搂住他闷声发笑。
晴夜讲故事,雨夜读诗。
他的声音在下兩的夜晚,混杂着窗外的树叶响动又有种低沉的浪漫,听得夏行星耳朵一动,情不自禁仰起脸来向他索吻。
吻着吻着就变成了整个人都坐在了对方身上去,床头晃动,那本在街角书店一起挑选的《普金斯诗集》掉下床角也无人发觉。
有时候夏行星也会故意翻旧账,什么都没穿地骑在霍经时的腰腹间恶狠狠地控诉他:“你那时候还说小王子是因为狐狸话太多太吵,受不了了才不愿意驯养他,一个人带着安静不说话的玫瑰去了新的星球。”
“……”霍经时紧紧抱住他,无可反驳,这话确实是他胡口兜的,当时他嫌夏行星太吵太粘人,所以用这个来讽刺他。
“是我不对。”霍经时亲他的下巴,“我的小王子不要生气了。”
夏行星哼了一声,从他身上下来抱着被子背过身闭上眼睛,霍经时又把人掰过来,强势有力地抱在怀里,拥抱着渡过这个秋雨瑟瑟的夜晚。
夏行星越发放肆,有一次下棋被霍经时堵得走投无路,便起了坏心思,故意敛去笑意,望着棋子呆呆不说话。
见夏行星久久没有动作,霍经时抬起他的下巴问:“怎么了?”
夏行星眉眼间溢出一丝难过,声音低低:“这个局我以前也问过你的。”
“你说,”夏行星没有看他,目光锁在棋盘上,他有些苦涩轻声笑了笑,“你也不会。”
表情和语气没有一丁点儿控诉的意味,可就是让霍经时的心一跳一跳地抽疼,这明显是当时他为了逃避小少爷的纠缠随口乱说的推托之词。
他想解释:“行星——”
夏行星下意识拂开他伸过来要抱自己的手,甚至往后退了几分,抬起眼睛直对方,轻声喃道:“我以为……你真的不会,就一直想办法破解它,想啊想,想了很多年。”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解出来。”
霍经时心里一痛,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把将人双手抽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悔恨与后怕沉沉涌上心头:“抱歉,抱歉,是我的错。”
夏行星看着他悔恨焦急的神情,忽然咧嘴一笑,推了他一把:“喂,我开玩笑的。”
霍经时一怔。
夏行星抬起亮闪闪的眼睛,冲他明晃晃地狡黠一笑,把头埋进他颈窝里,食指一下一下戳他的肩:“你不是很聪明的吗?说你就信!”
霍经时还有些心有余悸,捧着他的脸确认道:“真的?”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夏行星抚平他眉间的褶皱,用充满爱意的吻赦免他,“我能这样开玩笑地提起,就说明心里是真的不在意了呀!”
“你也不要记着这些了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
“好。”他握着夏行星的手腕亲了亲。
一眼就看到少年手腕上那块精致贵气的手表,衬着他纤细白皙的腕子,有种清新的性感。
是他送的那一块。
夏行星没有被自己疯狂而无理的爱意和占有欲吓到,反而心甘情愿地带上这副镣铐,甘愿被他牵绊和禁锢。他说他早就爱他,他说他们重新开始。
表钻的星棋在经年纠葛和生活琐碎之中依旧闪闪发亮,为霍经时的余生构筑起一个停泊和栖息的城邦。
行星公转,周而复始。
他低下头,吻住了环在少年手腕上的行星带,也吻住了他生命中的最亮的星辰。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舍不得你们,下一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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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一
鬓华衣影,觥筹交错。
霍经时看到宴厅的巨幕玻璃上映出一张年轻的脸。
五官与成年的他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目间属于少年期的锋利阴郁像墨色晕染一般浓重深沉,挥之不去。
十七岁的他。
刚刚和大房那几个成日找他麻烦的堂兄干完一架,站在宴厅的角落冷眼旁观不属于他的热闹与繁华。
私生子是没有资格出席这种场合的。
几个珠光宝气的女士站在长桌边上聊天。
“星星小小年纪就长成这副模样,长大了还怎么了得,他就这么看着我巴眨巴眨眼睛,我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嫂子嫂子,不然你借我玩儿两天吧,两天!就两天!”
夏夫人哭笑不得:“一看你就是没养过小孩儿的,我们家这个小魔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跟他爸是没办法了,,还指望着找个启蒙老师来管管。”
夏行星小小年纪但挑得很,夏夫人无奈:“老夫子他嫌人无聊没趣儿,女大学生他能把人气哭,走了三个,就是找不着个能降伏他的。”
霍经时耳朵动了动,正要抬步走过去,腿上忽然被一个软绵绵的小东西撞了撞。
少年墨黑深邃的瞳孔轻轻一颤。
横冲直撞的小孩儿才到他膝盖,随口道了句“对不起”又要匆匆往前跑。
霍经时两道英挺的墨眉一皱,拉住他:“你不认识我?”
夏行星突然被人揪住,一脸不爽:“你谁啊?”
霍经时一僵,小孩儿脸上张扬骄纵的娇气分外熟悉,令人怀念。
他喉咙滑动,缓下声道:“我……我叫霍经时。”
双手按住小少爷稚嫩的肩膀以防人溜走:“跑那么急做什么?”
宴厅舞会人来人往,这么小一只,也不怕摔了或是被踩到。
夏行星不断回头张望,嘴边敷衍答他的话:“去看乔霖哥哥的演奏。”
半蹲在夏行星面前的少年霍经时眼神瞬时一冷。
是了,乔家那个幺子最近在国外拿了个颇有分量的小提琴奖杯,乔家老爷子恨不得处处显摆。
“啧,你放开我!都要开始了!”小孩伸长着脖子,有些着急甩了甩手,没把霍经时甩掉。
少年忽然伸直双臂穿过他腋下,一把将人抱起。
双脚忽然离地,霍经时个又高,夏行星吓得紧紧拽住他的肩膀,娇气的声音一提高就显得尖锐:“你干嘛?!”
霍经时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搂紧他道:“我抱你去。”
夏行星仰起头张望,看那一圈儿已经被人围起,自己去了也是被挡住够不着,便道:“你快点儿!”
那副指颐气使、趾高气扬的模样令霍经时怔神一瞬。
那是他在长大后的夏行星脸上再也没见到过的。
霍经时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说:“好。”
夏行星不耐烦地偏开头。
乔氏小公子面如冠玉,,拉琴动作行云流水。
小孩儿被霍经时兜住屁股抱在怀里,忽然往他肩窝里躲了躲。
霍经时一顿,低头凑近他的小粉耳朵,轻声问:“怎么了?”
夏行星吸了吸鼻子,有些嫌弃地看着周围几个香水气味浓重的女士,娇气地嘟囔:“想打喷嚏。”
霍经时将他的头轻轻往自己怀里按:“这样好点吗?”
小孩儿忽然抬头说:“你身上倒是挺好闻的。”
夏行星一张玉粉面颊暖烘烘,黑葡萄似的眼睛漆亮水灵,说完又凑得更近去嗅霍经时脖子。
少年不自在地移开眼。
两人听了一会儿,霍经时将软糯团子往上掂了掂,带着几分紧张忐忑地问:“好听吗?”
夏行星趴在他肩头,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无聊死了,不过他拉弓的样子还挺酷的。”
霍经时唇线抿紧。
夏行星又说:“我妈还想让他来给我当家教呢。”他看他妈是真的准备去乔家张罗乔霖给他做家教,所以急着过来看看。
霍经时掩下眼中的黯色,晃了晃怀里的人:“那我带你玩儿点不无聊又酷的?”
夏行星一听,来精神了:“什么?”
“跟我走。”
霍经时随手拿了个宽面圆玻璃杯和果子汽水,将夏行星抱到花园里的秋千上。
夏夜晚风徐徐,蛙声蝉鸣喁喁,空气里飘起轻淡清新的花朵香气。
少年斟了半杯透明汽水,抬头看了眼月亮,调了几分角度,将杯子递给小孩儿。
“这是什么?”
“月亮酒。”
宽面圆杯中水波盈盈,清透晶莹的汽水里沉着一轮玉色月牙,清辉皎皎。
夏行星黑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带着一丝儿甜笑,小心翼翼双手捧着玻璃杯,像个做坏事的小老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尝一口。”
霍经时指腹擦过他水渍晶亮的嘴唇,问:“喜欢吗?”
这汽水好像加了一轮月亮这汽水就真的好喝了许多似的,夏行星眯起眼,满足道:“超喜欢。”
霍经时压低声音用引诱的语气请求:“那你选我当你的家教好不好?”
乔家那个绣花草包能教夏行星什么!
小孩儿挑了挑眉:“你会什么?”
霍经时眼里涌出夏行星这个年纪还不能领会的情绪与深情:“我会游泳,夏天可以带你去海边冲浪。”
“赛车你喜欢吗?可能对你来说有一点儿危险,不过很刺激,我会开慢一点,也会保护好你。”
“还有乐高,我乐高玩得还不错,如果你不想出门,我们就在家里比赛,输的人要把自己拼好的送给对方。”
夏行星眼中终于亮起了霍经时熟悉的仰慕和崇拜,但小少爷的娇矜还是没有让他马上就答应,并且开始提条件:“我的家教不能像我爸妈那样管着我,不能凶我。”
“好。”
“要陪我吃饭陪我睡觉陪我玩儿,随叫随到。”
“没问题。”
“不能打小报告,不能骗我不能搭理别人不能不耐烦。”
“我不会。”
小孩儿眼珠子转了转:“暂时就这么多吧,你要是能做到——”
“我都能做到。”霍经时半跪在他面前,仰头凝视他的脸,郑重地承诺:“我都能做到。”
夏行星歪头想了想,一笑:“那我选你。”
霍经时紧绷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一把抱起小孩儿兜在怀里,冷峻如冰山的脸露岀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沉声道:“谢谢宝贝选我。”
小行星望着他的笑容魔怔了一瞬,呆呆道:“还有一条。”
“什么?”
“多笑一笑。”小孩儿还没等他回答又自己小声嘟囔,“还是不了。”
笑得这么好看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霍经时福至心灵,与他额头抵着额头,道:“我只对你笑。”
作者有话说:
从微博搬过来哒~以后的可能也更在那边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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