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阁


60000+精品小说
尽在听松阁
返回 听松阁 首页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行刺失败之后[穿书]》作者:侠剑青锋

  文案

  行刺上司被当场抓包,张允急中生智,强行出柜保平安:“我白天瞧见您衣裳破了,拿针给您补补。”

  从此背上了死基佬的人设,偏偏这人设还是自己立的。

  能怎么办,不如破罐子破摔。

  ——我是基佬又怎样,你们还不是要让着我。

  出门逛个街,要跟堂主牵小手:“嫉妒啊?吃醋啊?你有本事你也牵!”

  受伤了就装可怜,要堂主亲手喂粥吃。脸皮厚比城墙,只要争宠不要脸。

  张允:我就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狂野柔情护短攻x见风使舵狗腿受

  tips:

  ①这是一个装弯变真弯的故事。

  ②主角操作骚断腿,不分敌友随地放毒。人怂但头铁,虽处逆境,依然勤奋耕耘,苟且多年,终成一派宗师。

  ③虽然姬妾成群,但因为某种隐秘的原因,攻一直是个纯情处男……并且还将一直纯情下去。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允,阮言钧 ┃ 配角:花下,蔡天霸,顾梦之,楚幽 ┃ 其它:

第1章 为什么劈我

  天空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死了一个正在学校操场上夜跑的倒霉青年。

  这青年二十一岁,名叫张允,今年大三,成绩平平,身材也平平,虽然坚持每天夜跑,也始终没练出八块腹肌和猛男翘臀,全身上下只有相貌还算值得一提,是个颇受姑娘们欢迎的小白脸。

  他死得突然,叫人猝不及防,学姐学妹们自发献花给他送行,不少人暗暗为他掬了一捧泪,男同学们颇为扼腕,怎么说也是少了个陪吃鸡的队友,可一想他吃鸡技术也是平平无奇,忽然又觉得没那么惨痛了。

  张允人被送进了焚化炉,魂还留在外面,指天大怒:

  “我特么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大好年华被雷劈死,叫别人怎么想我!我不管,今天我一定要讨个说法,没有个说法给我,我就不去投胎了!”

  “不去投胎也可以。”

  忽然有个声音说道。

  张允懵了,这谁?

  张允:“谁在说话?你出来,咱俩打一架!”

  “我?我可以是任何东西。我是劈你的那道雷,是天上飞禽,地上走兽,我主宰太阳和星辰的运转,也创造云朵和河流……我是掌管你命运轮回的生死簿,你也可以叫我‘系统’。”

  见过装逼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装逼犯。张允忍不住爆了粗口:“我*!”

  等等,它刚刚说它是“系统”,难道是穿越文里面常见的那种弱智东西?专门服务主角用来刷级的那种?

  “你别扯那么多,你先给我解释解释,为啥劈我!”张允呸了一声,掰着指头跟它数道:“我一大好青年,没杀人没放火,不泡学纯良少女,不调戏纯情少男,从不伤害流浪猫狗,我好端端的一个人,你整道雷劈我是啥意思?”

  系统嘿嘿一笑:“傻孩子,瞧把你给气的,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吗?我不劈你,怎么满足你的愿望呢?”

  瞧它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气得张允直翻白眼,他可不记得自己许过被雷劈的愿望!

  系统:“你还记得你在一篇绿丁丁文下刷负吗?”

  张允想也没想:“绿丁丁,什么绿丁丁?那是啥玩意,我不知道。”

  系统:“你再想想。”

  张允又想了想:“真不记得。”

  系统:“你在绿丁丁只看过一篇文。”

  张允恍然大悟:“你是说《花下风流债》?”

  系统:“正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让你能够亲手改变故事走向,我这就把你扔进那个世界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一声惨叫,我们的男主角张允,穿越了。

  众所周知,绿丁丁作为一个女频网文平台,内部素来分为两大派系,言情与纯爱分庭抗礼,一个板块专写狗男女,一个板块专写狗男男。

  我们这个男主,他就来自一本专写狗男女的后宫文,名叫《花下风流债》。

  叫人气绝的是,这篇文混在一堆言情文里,竟然是男主视角,更绝的是,它不但是男主视角,男主还是个小三,三的还不是别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把上司的姬妾情人偷了个遍,最后谋反失败,被上司吊起来凌迟。

  想想看,一篇女频后宫文,男主视角,结局还是be,还是特别惨烈的那种be,你都不知道他这文是写给谁看的。

  这么个惊天大雷,无怪乎评分之低令人咂舌,不仅女读者刷负,连从隔壁点家过来的男读者也纷纷注册了帐号,就是为了刷负打差评,我们这个穿越过来的倒霉男主,就是给这傻逼文刷负的众多义士之一。

  看到他上司那女频文里被穿烂了的黑红色大氅,邪魅的微笑,手上那颗硕大的青玉扳指,这辣眼睛的配色一下就让张允就无比确定,他是真的,的的确确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了《花下风流债》那个叫人无比糟心的垃圾文里。

  他花了三分钟确定自己的身份,把自己衣服一脱,全身上下摸了一遍之后,张允更绝望了。

  他领到的这个倒霉角色,好巧不巧就是书里的主角,原因无他,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藏青色劲装,锁骨上方有一条细小的飞龙似的伤疤——这疤是为了救他的上司留下的,因此才被器重提拔,甚至能够住在上司的后院里头。

  这个主角也叫张允,这也是他注册了十个小号拼命给这文刷负的原因之一——他跟男主同名同姓,本以为能乐呵呵地看篇以自己为主角的后宫文,没想到结局竟然那么令人发指,这叫人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呢!

  他也确定了时间,这时候主角刚受提拔不久,还没跟上司的姬妾们搞上,白天谦恭有礼,晚上按时睡觉,把自己的狼子野心都藏得滴水不漏,可算是个三好副手。

  张允一想,连连摇头,虽然眼前的事态并不紧张,他夹着尾巴做人也能混混日子,可就那个糟心的结局,搞不好现在是要落在他自己身上的!

  这可万万不行,他张允虽然跟主角同名同姓,但他可绝对不要沦落到那一步,张允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心道:

  “现在就去把我顶头上司干掉,然后继承他的财产,睡他的小老婆,再娶几个新的美妾,坐享齐人之福!”

  当天晚上,他就拿着一根淬毒的绣花针偷摸潜入上司的卧房行刺,还没刺进去,就被人一把揪住了手腕。张允大骇。上司问:“大半夜的,你拿着根绣花针杵在这干嘛?”

  张允急中生智:“我白天瞧见您衣裳破了,拿针给您补补。”

  上司:“……”

  上司:“死基佬。”

  上司:“我怎么早没发现你有这种癖好呢,快给我滚,辣眼睛。”

  张允麻溜地滚了。

  张允悻悻地想,还好还好,虽然行刺失败,还被上司认为是死基佬,好歹我还活蹦乱跳的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早晚能成功做掉他,迎娶白富美成为人生赢家的。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不料第二天起来,上司的姬妾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姬妾们:“呵呵。”

  那冷笑令张允毛骨悚然!

  蔡姬:“张公子,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张允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意见?”

  蔡姬:“你给老爷补衣服,不就是指责我不够贤惠?”

  张允大惊:“我没这个意思!”

  蔡姬:“那你就是嫌弃我?”

  张允:“我为何要嫌弃你?”

  蔡姬:“你半夜爬老爷的床,却不爬我的床,还说不是嫌弃我!”

  说着,她大怒,伸手就来捉张允的手,张允吓了一跳,连忙跳出五丈外,急道:“姑娘,冷静,你冷静!”

  蔡姬:“你这声姑娘叫谁?老娘早就不是姑娘了,你这是羞辱我!”

  张允一句话也不敢说了,拔腿就跑,因为慌不择路,在院门处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撞上一个暖烘烘的胸膛,那人扶了他一把,张允揉着脑门刚要道谢,忽然失声道:“堂主?”

  上司:“你这是要往哪儿去?走这么急,莫非你轻薄了我的女人,怕被我撞见?”

  张允无语凝咽:“是你的婆娘轻薄我!我至今还是童子之身!”

  上司转念一想:“也是,毕竟你有那种癖好……”

  张允:“我没有!”

  上司:“呵呵。”

  张允的上司名叫阮言钧,是武林名门秋鹤堂的堂主,也是书里的男二,张允对他有个粗略的印象:能打,很能打。对门人不错,对外人——主要是那种没眼色的傻冒很凶。总之,是个不太好惹的主。

  得益于这位堂主的经营,秋鹤堂在玄门中的地位水涨船高,本门的弟子见了别派修士都是拿下巴看人。

  张允:“系统,呼叫系统。”

  系统:“有事您说话。”

  张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怎么打我来这你就没出来过?”

  系统:“我看您玩得挺乐呵的,我就没吱声。”

  张允:“……”

  张允:“你才乐呵。我问你,我来这要做什么任务不要?”

  系统:“任务?”

  张允:“你是系统,你问我?就一般网文里那种,必须做到什么什么,不做到就会死的那种。”

  系统:“要说的话,保持不死就是您的任务。”

  张允:“这么简单?”

  系统:“呵呵。”

  张允怒道:“你跟着瞎呵呵什么!”

  系统:“我跟你说,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你现在恋爱这栏数值全灰,全灰什么意思知道不?全是负数。”

  张允:“恋爱又不重要,等我干掉阮言钧,我再慢慢泡妞呗。”

  系统:“你别忘了,你现在在绿丁丁的地盘上。绿丁丁最看重的数值就是恋爱这项了。”

  张允震惊:“绿丁丁这什么毛病?主角不应该都是打怪升级、打怪升级,业余时间泡泡妞陶冶情操,然后继续打怪升级吗?”

  系统:“谁叫你到绿丁丁看文,还要给人刷负,后悔了吧?”

  张允:“我凭什么后悔,我做错什么了?难道花钱看了一篇垃圾文,我连刷负的权利都没有?岂有此理,你老实说,这篇文是不是你写的,你公报私仇!”

  系统:“嘿嘿~您猜。”

  张允恨不得把它按在地板上摩擦摩擦,可惜系统这东西没有实体,抓也抓不住,叫人气愤又无可奈何。张允道:“恋爱数值都是负数会怎么样?”

  系统道:“读者会弃坑,作者会断更。”

  张允:“断更?”

  系统:“就是说你所在的这个世界会被砍断,就跟砍头一样——哗啦!”

  张允:“你不用形容得这么细。”

  系统:“我这是怕你听不懂。”

  张允:“就是说,我也会被砍头?”

  系统:“你也会被砍头。连书里这些漂亮小娘子,都会被你害得砍头。”

  张允冷汗淋漓:“我被砍头会怎么样?”

  系统:“你现在是个魂魄,要是被砍头,你的魂魄也会一分为二,啪嗒,粘不回去了。”

  张允:“都说了,你不用形容得这么细。”

  系统:“总而言之,你得让这文正常完结。”

  张允:“完结之后呢?”

  系统:“之后你想离开这去投胎,还是想在这待着都行。”

  经过一番深思,张允已经给自己定下了未来的目标,他的目标其实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从“干掉阮言钧然后去泡妞”变成了“飞快地干掉阮言钧然后飞快地去泡妞”。

  书里的张允是用剑的,修习的功法是《裂云剑诀》,乃是古时传下来的一门剑法,剑路犀利,重杀伐。张允拔出剑挥舞了一阵,发现他脑中拥有习剑的记忆,可以顺利地使出这门剑法来。这是个好事,意味着他在武力这方面不用从零开始,他只要专心于怎么制定计划干掉阮言钧就行了。

  为了飞快地干掉阮言钧,他在一天之内飞快地谋定好了几个方案,这些方案都具备两个基本的要素:一,快;二,失败了也可以蒙混过去。

  第一个方案一个月后就可以实施。一个月后正是秋鹤堂门下弟子十年一度的大比,只要打败其他弟子夺得魁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堂主邀斗,堂主不仅会接受邀斗,还会在斗法中指点弟子功行上的不足之处,对后辈而言是难得的机缘,若是天分极高的弟子,受到这番点拨之后,甚至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功行提升一个境界,因此,无论是堂主、门中各位长老、连同书中的主角张允,几乎都是曾经赢得过门中大比之人,若非如此,恐怕难有机会坐上今日之位。

  正因为这大比如此重要,一般来说,曾在大比上夺魁的弟子,之后的大比就不会再参加了,要把机会留给后来人。但这道规矩毕竟不是明文规定,总会有些好斗之辈对此不加理会,接连在几届大比上夺魁的人也不是没有,好比前任堂主便是如此。据说前任堂主性格乖僻,对人情世故毫不放在眼里,所以人缘相当糟糕,但因为此人好斗又能打,根本没有人敢挑衅他的威权,所以在门人之中威信也极高。有此先例在,张允钻起空子来也方便许多,就算再参加一次大比也不会显得特别奇怪,最多被人觉得他争胜心强些罢了。

  张允心道:“秋鹤堂仇敌不少,我在大比之前先去找几个挑战一下,然后在剑上淬毒,等到大比之时只要能够夺魁,趁阮言钧跟我比斗时将他划伤,他就会毒发身亡,如果他没死,我也可以说是在和别派弟子打斗时兵器交击,剑上沾染了对方兵器上的毒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张允沾沾自喜,心想自己可真是太聪明了,为自己有一个如此聪明的头脑而感到自豪。又定下几个计划之后,他就开始着手怎么实施这第一个计划。

  要实施这个计划,首先有个要点,就是为自己挑选一些合适的敌人。这些敌人武功不能太高,否则自己不一定打得过,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及,这些敌人最好有些会用毒的,万一事情不成,推说自己的兵器沾了对方的毒,也显得不太可疑,因为这事情的确是可能发生的。

  但马上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个漏洞,要是他剑上淬毒,那和别的弟子打斗的时候一旦划伤对方,肯定马上就被发现了,根本到不了阮言钧那里。

  他又想了想,想到了几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一,他跟别的弟子打的时候不用剑。张允在这本书里是男主,武力值自然是不低的,但他的设定一直都是主修剑法,也很少用别的方式和人交战,不用自己熟悉的兵器和武学能不能打败其他所有弟子,张允心里没底,所以这个选项被他否决了。

  二,和别的弟子比斗时用一把低级的弟子剑,看起来像是他为了比斗公平而主动放弃优势,等到和阮言钧比斗时才换回自己的剑。但张允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太过明显。

  三……

  事实上他想了这么多都是白费。他在计划的时候忽略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当他找上某用毒门派的弟子寻衅邀斗的时候,手臂一不小心就被对方兵刃划拉了一个口子,然后他就中毒了。

  这毒中得其惨无比,当时他就死马一样倒在地上,那血一碗碗地吐,眼神发直,捂着胸口喘气不止,简直当场就要死了。

  跟他打架的那人一看情况不妙,扭头就跑,三两下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张允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看是不行了,连抽点时间出来问问系统能不能save/load都来不及。

  就在他只剩下“我命休矣”这一个念头的时候,有个人救了他。

  这个人先是喂了他一颗药丹,看他已经不会吞咽,用手指掰开他的嘴巴,抵着舌头将药丹送进喉咙里去,手指上沾了不少张允吐出来的血。然后替他吸出了伤口的毒血,撕下一条衣服扎在伤口上方一些的位置,不让毒素蔓延太快。之后抱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一路朝某个地方走去。

  张允这时意识不清,只是隐约觉得,这个方向怎么有点熟悉……有点像,他来时的那个方向?

  之后他就沉沉睡去,不知今夕何夕,再睁眼的时候,就躺在自己屋里的那张床上,有个挺漂亮的小丫鬟端了药过来一勺勺喂他。

  张允:“唉?”

  作者有话要说:  古耽仙侠新文《我,玄门第一人,假的》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我以为我穿成了满级大号……

  *

  采药郎一朝借尸还魂,竟成享誉四海的玄门第一人。

  继承了“道侠”的道法修为、名望地位,原本一无所有的他,像是突然拥有了一切。

  却发现,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

  修为?什么修为?没有那种东西,加油固元吧少年。

  名声?很快就会一落千丈,他会变成全修真界最无耻的骗子。

  美貌?呃……美貌倒是真的,可是并不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三个月后的论道法会,就是他被公开处刑的日子。

  *

  以为平步青云,未来一片坦途,怎知前路艰险,荆棘密布。

  不能逃,我便战!

  任尔风雨摧折,我自昂首向前,一步一步开辟大道!

  (啊……这版文案,怎么这么点风……)

第2章 说打就打

  此时秋鹤堂上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弟子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一个个杀气冲天。

  阮言钧坐在校场上方,袖一震,起身立在风前,俯视着下方众弟子。他面色阴寒,被他目光扫过的弟子一个个流下冷汗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刀剑,等待训示。

  阮言钧缓缓开口,声音重如山岳,冷如清泉:“我门中护法遭到冥阴派之人暗算,负伤中毒,此乃践踏我门户、辱我颜面之举!”

  众弟子不敢吱声。阮言钧沉声道:“冥阴派本是我教仇敌,旧愁新恨,如今一同清算,众弟子且自准备,半月之后随我出战,将此门派一举覆灭!”

  这半月来,张允蔫了吧唧地躺在床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还有两个丫鬟在一旁伺候他,怕他热给他打扇子,除了脸色惨白、嘴唇乌紫、白天提不起精神、晚上睡不着觉,加上脑子里一片浆糊,实在没什么不好的。

  八月酷暑,热是真热,就算有人给他扇扇子,他的状况还是因为酷暑而更加糟糕。要是换个季节,他的脸色一定不会这么苍白,冷汗不会流这么多,嘴唇也不会这么乌紫,脑子也不会这么浆糊。

  脑子稍微清醒点的时候,张允别的不想,就想让两个丫鬟帮忙把被子扯了,给他把衣服脱掉,凉快凉快。但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更不好意思在不熟的小姑娘面前光膀子,而且,当他要求扯掉被子的时候,那两个小姑娘花容失色,一下跪在地上,大呼:

  “这被子不能扯啊,张护法,堂主特意交代过的,叫我俩一定要好好看顾你,你中的这毒不能受凉,一旦受凉恐怕会影响武脉,你自家武功废了不打紧,可不要害我们呀,我还等着再熬几年就出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呢。”

  瞧瞧,人家妹子都这么说了,还能说什么呢?张允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只能望着头顶房梁沉默不语,脑子越来越浆糊,眼神越来越涣散。

  当他就要再度昏睡过去的时候,听到两个丫鬟齐齐清脆地唤了一声:“堂主。”

  张允勉强睁开眼睛。

  两个丫鬟对阮言钧做个万福。阮言钧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免礼,就向张允的床边走来。

  张允试图起身,被他摆摆手按下,阮言钧说:“别起来了,躺着吧。”

  张允这时候脑子还不是很好使,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回到秋鹤堂的,也不记得是谁救的他。阮言钧问:“好些了吗?”

  张允摇了摇头,忽然又觉得不该这样,又勉强点了点头。

  阮言钧看他逞强,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淡淡笑了一声,声音挺苏的,张允听到他笑,稍微回复了一点神智。

  张允这才问道:“敢问堂主一件事,我实在记不得了……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阮言钧说:“你应当是和冥阴派的人起了冲突,之后中毒了,意识不清,是我带你回来的。”

  张允:“啊?”

  阮言钧道:“恰巧碰上罢了,你运气不错。”

  张允有些发懵。这什么意思?阮言钧一下就变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他想干掉的人,阴差阳错救了他一条狗命?

  书里没有这样写啊!阮言钧这么狂霸酷炫,这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设,吸毒血救人什么的,根本不符合他的设定!

  脑中忽闻“嘀嘀”一声,讨打的系统不请自来,和他解释道:“因为你随便更改原作情节,当然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剧情变化,这种事是个穿越的都知道吧。”

  得,这系统虽然讨嫌,但它说的也是实话。张允叹口气,系统说:“不过有个好事告诉你,你跟阮言钧的好感度提升了一丢丢,从负的提升到了0。”

  张允:“啥?为啥我跟他也有好感度?而且为啥我跟他会是负的,在主角的造反意图没暴露之前,他们俩关系不是还行吗?”

  系统说:“那能怪谁,你半夜摸去人家房里,拿着根绣花针鬼鬼祟祟杵在旁边,被抓包了还突然出柜,他没把你当场打死已经很客气了。”

  张允撇撇嘴,正要向阮言钧道谢,对方却道:“我明日要带门中弟子出征,或许过几天才会回来,你需要什么就和下人说,自不会有人亏待你。”

  张允一听,又懵了。

  张允:“出征?什么出征?”

  阮言钧淡淡答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要率众征讨冥阴派,一来清算旧账,二来为你的事情讨个公道。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护法,冥阴派此举是欺到了我的头上,要是不做个了断,以后我秋鹤堂定会成为江湖笑柄。”

  张允听了,默不作声。

  原不知道,阮言钧竟然这么器重他,这么在乎他,他也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这还怎么下得去手干掉阮言钧,继承他的财产,和他的小老婆睡觉呢?

  一阵心绪起伏,张允不禁鼻酸,忍不住问:“这位大哥,亲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阮言钧一怔:“你叫我大哥,是想跟我义结金兰,认我做义兄吗?”

  张允听了这话,也是一愣,才知道自己无意间造成了对方的误会,连忙摇头:“不,不是,属下不敢……”

  阮言钧一摆手,道:“有什么不敢?你既然叫我大哥,那我就认你这个兄弟了。你想替秋鹤堂挣得脸面,此心赤诚,我看在眼中,中了小人暗算不是你的罪过,你也不必太自责了。”

  张允简直热泪盈眶:“感谢堂主体恤。”

  阮言钧:“不必叫我堂主,叫大哥吧。”

  张允哭着说:“是,大哥……”

  阮言钧笑了,道:“好兄弟,你在此安心养病。待我凯旋之日,必定夺回冥阴派的解毒之药,届时再与你补上八拜之礼。”

  天呐,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哪还有这么24K纯金的实诚人啊?

  张允被感动得不行,阮言钧走后,他一个人蒙着被子悄悄抹眼泪。

  从他出生到现在,都没有人这样看重过他,这样为他出头。他小时候也曾因为长得格外眉清目秀而被同班男生霸凌过,有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了,偷偷告诉了妈妈,对方的眼神他至今都记得,那种神情分明是在嫌弃他,嫌弃他给自己添了麻烦,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就没事,偏偏他就会被欺负呢?

  然而此时此地,是他找上冥阴派的门人寻衅邀斗,是他满腹算计,处心积虑为自己铺路,是他自己差点把自己作死,阮言钧见到他受伤,竟然什么原因也不问,不需要任何道理便帮他出头,而他先前竟然想杀这个人。

  他羞愧得不敢露出头来,一想到自己是多么的小人之心,就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夯实了,从此再也不见天日。

  他只配在那里待着。像只臭虫一样,见了光便要遁逃。

  可这太阳光好热,太热啊,快要将他烫熟。他要化了,却还想翻开肚皮晒太阳。

第3章 中毒

  自从阮言钧要收张允做小弟的风声传了出去,没过半日,蔡姬便提着个食盒来瞧他,人还没到门前,丫鬟远远地就通报:“张护法,蔡姬来瞧你了!”

  听见这话,张允还琢磨了一下:菜鸡,什么菜鸡?

  转念想起,好像就是那个一开始就跟他大吵一架,老觉得张允对她有意见,吓得张允一溜烟逃跑的那个蔡姬。

  张允顿觉毛骨悚然,就算他恋爱数值为负,急需找人刷分,他也不想跟蔡姬扯上关系,连忙蒙上被子装睡。

  热是真热,张允一脑门全是汗,但是他还不想死,只得死死裹着被子装尸体,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哪成想,蔡姬换了一个人似的,在被子外面温声细语叫道:“张公子……”

  那声音,换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要酥掉半边身子。

  但是张允不,他此时比佛陀和柳下惠还要清心寡欲,只希望这声音的主人快点放过他,觉得没趣赶紧走掉。

  蔡姬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根本没理会他的伪装,软绵绵地说道:“张公子,奴家上次是和你闹着玩呢,天天在这宅子里头怪闷的,也没个体己人说说话,所以才起了逗你的心思,你别见怪,奴家给你赔个不是。”

  张允战战兢兢,哪敢回话,虽然他看《花下风流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好多细节他也记不太清楚,但他隐隐记得这女人性子古怪,她说软话道歉,张允可不敢轻易相信。

  见张允仍不理她,蔡姬又说:“这不,我带了亲手熬的莲子汤给你降降火气,这汤可是奴家辛辛苦苦熬了三个时辰,那味儿全都融在了汤汁里,可香了,公子要是不喝,可就浪费了奴家一片心意。”

  蔡姬说罢,也不多留,打着扇子自顾自走了。等她走远,张允才松了一口气,他在被子里闷得都快冒烟了,赶忙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

  丫鬟连忙上来给他打扇子,好奇问道:“张护法,你怎么这么怕蔡姬呀?”

  另一个丫鬟附和着:“就是就是,蔡姬人挺好的呀。”

  起先说话的那个丫头想了一下,忽而目露精光,笑嘻嘻问道:“她是不是长得像你前妻?”

  另一个丫鬟忙啐了一声,道:“说什么呢,这后院谁不知道,张护法可是有断袖之癖,怎么会有前妻?肯定是像他娘亲。”

  张允登时一口气没喘上来。两个丫鬟见他情况不好,吓得忙喊:“不好了不好了,来人呐,张护法又要毒发身亡了!”

  张允勉强摆了摆手,示意她俩停下,气若游丝地说:“我好渴,两位姐姐,把蔡姬送的那莲子汤给我拿过来,我想喝。”

  两个丫鬟点头应下,连忙给他把汤端过来。张允就着碗喝了一口,顿时两眼一黑。

  虽然他上辈子没怎么做过饭,在学校大多时候都是吃外卖,但也知道正常的莲子汤应该是去了莲子心炖着,汤里放一堆糖,甜丝丝的。

  他手里捧的这碗,却像是丢了一大把莲子心进去熬煮,为了骗他喝下去,特地在出锅的时候捞出来丢掉,苦得他心头一片清明,诚心诚意地忏悔自己过往人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给这篇文刷负,如果时间倒流回那个时候,他宁愿昧着良心给这作者打个两分好评。

  他撒了手。啪嗒一声,精致的小瓷碗掉在地上,汤水洒了一地。

  两个丫鬟吓得面如纸色,连忙跑出去喊医师。张允躺在床上,心里呵呵冷笑。

  待到稍稍缓过来一点,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问题。

  ……莲子汤?

  虽然他自己不太信中医,但是难保这本书的作者不信,如果他记得没错,莲子这玩意儿好像是性寒的吧?

  那两个丫鬟怎么说的来着?

  他中的这个毒,不能受凉,一旦受凉,很可能会伤及武脉,一身武功可能就这样废了!

  堂里大夫来得很快,一看张允,脸色惨白,目光呆滞,直挺挺躺在床上仰望房梁,活脱脱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立刻走到床前,上手就是一顿望闻问切。

  张允勉强提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地问:“大夫,你看我还有救吗?我的武功是不是全废了?”

  大夫又拉着他的手号了一阵脉,末了点了点头,又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这动作什么意思,张允一看就明白,这就是说他没救了,又看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被废了,觉得可惜,心里有些同情。

  张允苦笑。大夫说:“武功全废那是不至于,我给你开些补药调理调理,今后一年你要多吃辣椒,多喝烈酒,过段时间就能看到效果。”

  张允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这大夫安慰他才这么说,总之听起来比他自己想的要好一点,这时候,大夫却说了一句让他风中凌乱的话: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吃避孕药干什么呀?”

  张允心下一凉,这话一旦传出去,自己本来就一片污糟的名声就要彻底毁于一旦了!

  张允一把拉住大夫的手:“这话您可不能乱说,我是一个要脸的男人,绝对没吃过那东西!我只是喝了碗莲子汤!”

  大夫摇摇头:“你的脉相分明是服用过枸骨,要是肚里有胎儿,搞不好这下就打掉了。”

  此时此刻,张允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遥想当年《甄X传》《XX惊心》《X月传》之类的宫斗剧大热的时候,他并没有追过剧,只是听女同学提过几嗓子,知道后宫里妃子斗起手段来也是颇为狠毒,动不动就玩打胎搞绝育,但他绝没想过这种桥段会落到自己身上!

  哪怕他真的是个基佬,他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啊!为什么要给一个男人吃避孕药,难道他还能带球上位不成?

  想来想去,他对蔡姬的敬畏又加深了几分,决定以后看到她一定绕着走,绝不相信从她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张允抓着大夫的手追问:“大夫,您可不要骗我,我是真的没事吗?武功真的不会废掉?”

  大夫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安慰地拍拍他:“放心吧,最多废一半。”

  张允:“……”

  大夫哈哈笑了两声:“年轻人,心胸放宽些,凡事往好处想嘛。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加入丐帮,到街上讨饭去,听说一个月能赚几百两银子,比小门小派的掌门赚得还多。”

  张允不信:“真的?”

  大夫悄悄在他耳边说:“我一个朋友跟我说的,他原先跟我在同一家医馆学医,后来当了赤脚医生,一边云游一边治病,三年过去,被人讹得血本无归,只好加入丐帮……他说的话,想必是可信的。”

  这话说得,连张允都有些心动了,他一心动,立刻就没那么害怕了。

  大夫见他脸色回暖,抚须笑道:“这就对了,养病嘛,就是要放轻松,你越紧张越不会好。药方我给你丫鬟拿去煎了,每日两剂,你记得吃,你不照顾好自己,堂主在外又怎会放心呢?”

第4章 铩羽

  想不到,没过三日,秋鹤堂竟然铩羽而归。

  这也就罢了,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冥阴派和秋鹤堂敌对了这么久,吃场败仗算不了什么大事,但重要的是,阮言钧竟然没有回来!

  全宗上下如丧考妣,气氛如同出殡,张允房里那个名叫紫螺的丫鬟按捺不住,打听到消息,急急忙忙来报,躺在床上的张允一听,马上就要下床,紫螺一个没按住,张允已经脚下一软,摔了个四仰八叉。

  另一个丫鬟碧螺原本正在收拾金银细软,看他摔得这么惨,赶紧过来搀扶,一边好言好语地安慰道:“慢点慢点,张护法,注意身子,大家都知道你跟堂主感情好,可是事到如今,你也得看开点。女人就算成了寡妇,那日子也得过下去,小妹我收拾完东西分你一些,你自拿了去好生过日子,不要不开心哦,乖乖的啊。”

  等等,什么叫注意身子?什么身子?虽然张允不是很懂,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他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想这些,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阮言钧先前何等威风,门下如何巴结攀附,人一死便有多么凉薄,所谓树倒猢狲散,他今天总算是领略到了。

  但是再一想,这丫鬟待他也算不薄,收拾金银细软跑路还愿意分给他些,不知道算不算患难见真情。

  张允问:“堂主的遗体可带回来了?”

  碧螺一愣:“遗体?什么遗体?”

  张允更惊讶:“你收拾细软跑路,难道不是因为堂主身殒?”

  碧螺道:“那也不是。堂主现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不如死了叫人心里有个着落,反正我先跑了总是没错的。”

  张允:“???”

  碧螺道:“张护法你别这样看我,也不是小妹我凉薄,你想啊,咱秋鹤堂仇家那么多,现在堂主失踪,护法又卧病在床,万一仇家寻上门来,像我们这样的小丫头哪还有活路?肯定会被抢去给老男人做十八房姨太太,要么就是卖进勾栏里,一天接八百个客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到那时候再想跑,可就跑不脱了。”

  张允一想,点了点头,这小丫头虽然有些戏多,说得却也有几分道理。他只叹自己为何是眼下这副模样,就算想庇护门人也有心无力。

  他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先前阮言钧率领秋鹤堂全门找上冥阴派,双方好一场厮杀,各有伤亡,但秋鹤堂到底是占了优势的,照常理看,最后肯定是能赢的。

  但是就在昨天,阮言钧和冥阴派掌门斗法之时,对方似是早已料到局面对自己不利,故而启动了先前布下的法阵,之后一道白光闪过,两人就双双不见了。

  无论是秋鹤堂门下,还是冥阴派门下,登时都傻了眼。两边掌门失踪,弟子之间再斗下去也无意义,故而撤了回来。秋鹤堂上下固然是如丧考妣,其实冥阴派那边也不遑多让,都是一副死了爹的样子,姬妾丫鬟手拉手跑路,不少弟子匆忙转投丐帮,直叫人感慨世态炎凉。

  张允唏嘘不已,他有心挽回颓势,至少出去转一圈,叫门下弟子定心,于是撑着身体又要下床。

  两个丫鬟见他这样,都劝他不要逞强,但张允还是坚持着下了床。紫螺给他找来一根拐杖,张允撑着拐杖出了门,还没走出院子,竟然又撞上了蔡姬。

  蔡姬小小一个弱女子,大包小包带了一堆,肩上扛的那包袱起码三五百斤,见了他,也不慌张,冲他嫣然一笑,问道:“我瞧张护法两袖空空,不知是去是留啊?”

  张允道:“去不得,留下。”

  蔡姬听了,甜甜笑道:“奴家就知道,张护法对老爷忠心耿耿,定是会留下来安抚人心的。”

  张允问道:“你呢?”

  蔡姬说:“小女子只是回趟娘家罢了,家中父母也有了年纪,我长年留在堂里,好久没回去孝敬二老了。”

  张允淡淡一笑。这蔡姬果然精明,这一手可进可退,倘若阮言钧回来,她也可以继续留在堂中享受荣华富贵,倘若阮言钧回不来,她自行找人另嫁,也没有谁会找她的麻烦。

  张允道:“若是往日,我一定不拦你,可今天却不成。”

  蔡姬纳闷:“这又是为什么?”

  张允道:“我要你留下来帮我。”

  蔡姬脸色一变,显然是不愿意出这个头,婉言拒绝道:“张公子明鉴,小女子只是一妾室,微不足道,恐怕没有本事帮公子的忙,还是不给公子添乱了。”

  她说着就要走,张允扬起拐杖拦在院门前,淡淡说道:“蔡姬是聪明人,相信能委以重任。我虽然有毒患在身,行走坐卧都困难,但要是拼尽全力,杀个人总还是能办到的。”

  蔡姬虽然只是个妾室,可阮言钧也并没有正妻,因为蔡姬颇有手腕,地位威望在姬妾中也是颇高,要她扮演一下主母的角色去安抚门人弟子,也不是不可行。

  紫螺和碧螺此时也跟了出来,张允看了一眼,都是两手空空,两人对张允一个万福,道:“我们两人合计过了,张护法要做什么,我俩愿意全力相帮,就算要走,也等张护法的事情做完了再走,如此也算不负恩义。”

  张允点了点头,对两女回了一礼,道:“感念两位之义,若是秋鹤堂这回能够挺了过去,定会叫堂主给两位记上一功。”

  蔡姬脸上缺了几分血色,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回,仍觉得不妙。她实在不想当这个出头鸟,要是堂主回来了还好讲,到时候无非是多些赏赐,对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但要是堂主回不来,她贸然去出头,日后秋鹤堂的仇家难保不会盯上她,她再想去过逍遥日子可就难了。

  张允看她犹豫,不禁想起另一件事来,笑了笑,对她说道:“你也不必想着独善其身,你若今天走了,待堂主日后回来,我定会把你给我送莲子汤的事情抖搂出来,你自己思虑清楚。”

  蔡姬迫于无奈,终于点了点头:“张公子想叫我做什么?”

  张允道:“你,还有紫螺碧螺,都跟我来。”

第5章 找寻

  秋鹤堂校场上方。两名清秀柔弱的婢女击响观武台两侧的大鼓,鼓声阵阵如急雨。观武台中央,一名衣着华贵的美貌妇人和一位威仪十足的英武男子迎风伫立。

  张允此时抛却了拐杖,只凭自己的力量站在此处,其实内里极是虚弱,只是强撑着一副威风样子给人看。也是他这副身体皮相身材都不错,稍微装一装就能见人。

  随着鼓声远播,秋鹤堂门下弟子渐渐聚集于校场之上。一些弟子看到观武台上两人,显得颇为吃惊,他们大都以为张允此刻还蔫蔫地躺在病榻上,跟死人无异,想不到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些和他们关系亲近的弟子已经趁乱转投到了丐帮门下,虽然把脸抹上灰,穿上破烂的衣服在街角讨钱,过去的熟人碰上了也未必能认得出来,但是万一护法铁了心要追究,这些人也难保不会被抓出来,到时候下场必然不妙。

  有些则是自己正打算趁乱转投丐帮的,此时被截胡,也不知道是庆幸自己慢了一步,还是后悔自己没有早点离去。

  张允没有力气大声讲话,因此只能维持着不开口的状态,一切让蔡姬代劳。蔡姬走上前去,面对门下弟子,凤目扫过一遍,竟也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朗朗说道:“我秋鹤堂立派三百余年,一直屹立于世,经本代堂主尽心经营,更是声威赫赫,名动武林,今遭逢一小劫,堂主日前率众攻伐冥阴派,却在争斗之中与对方掌门双双失踪,众弟子人心不安,我等身为堂主亲信,亦能体会。”

  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冷然道:“然而逢此难关,众门人更是应该同舟共济,彼此扶持,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岂是君子所为?你等听着,我秋鹤堂门下,如有谁人趁乱叛逃,转投他派,休怪张护法剑下无情!自今日起,众弟子当加强巡守,习练御守之阵,以防外敌来袭!”

  她说罢,退到张允身后。张允淡淡点头,只说了四字:“此即我意。”

  这一番话说罢,台下众弟子个个神情肃然,有几人冷汗直流,片刻之后,所有弟子抱拳躬身,大声喝道:“谨遵护法谕令!”

  离开校场之后,张允便脚下一软,两个丫鬟来不及搀扶,只听两声惊呼,张允便被人抱了起来。

  张允脑子里一片浆糊,晃了晃头,终于清醒了一些,向上一看,顿时满头问号:“怎么是你?”

  蔡姬笑骂了一声:“哟,瞧公子说的,不是奴家还能是谁。就算公子心里有人,瞧不上奴家,好歹奴家这回也是助了你一次。”

  张允汗颜。他被一个小女子公主抱在怀里,甚感尴尬,心中更是疑问:这蔡姬未免也太天生神力了吧?她的人设真的是堂主小妾,而不是暗中保护堂主的影卫什么的?简直不可思议。

  蔡姬甜甜地睨了他一眼,说道:“公子,看在我这回帮了你的份上,莲子汤的事……”

  张允笑道:“好说,好说,这件事我会记在心里的,不会随便跟人说,一定等到下次用着你的时候再提。”

  蔡姬听了,也冲他笑笑,眨眨眼睛,之后便把他往地上一摔,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这一下摔得张允两眼漆黑,只觉得肺都要被摔出来了。

  两个丫鬟赶紧将他扶起来,碧螺嗔道:“张护法,你也太不会看人眼色了,干嘛要惹蔡姬不高兴?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堂主不在,你就是被她摔死了,又有谁会给你出头呢?”

  紫螺把拐杖找了回来,张允撑着拐杖哈哈笑道:“碧螺,你的道理怎么那么多,一套一套的。”

  碧螺嗔道:“小妹别的不会,就话本看得多,这点常识还是知道的。”

  紫螺对张允一个万福,道:“此处事了,我二人要快些出去避祸了。张护法,你自家珍重。”

  张允点了点头。两个丫鬟便挽着手一道走了。

  张允看向天空,他的头顶晴空万里,偶有白云飘过,飞鸟振翅,仍是八月酷暑,他却不觉得那样热了。

  只叫弟子们守护门中安危是不够的,他必须得动起来,他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就算这份力量再渺小孱弱,也要凭着它将阮言钧找回来。

  要将阮言钧找回来,首先要知道阮言钧去了哪里。

  从弟子们的传述来看,阮言钧和冥阴派掌门在阵法发动之后一同消失,应当是被带入了阵中。张允身前看过一些仙侠文,他由此猜测,这个法阵,很可能是另外开辟的幻界一类,要么就是将两人转移去了别处,只是因为距此地较远,才不能很快回返门中。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要先找到两人先前斗法的地方,在周围探查一番,或许有所收获。

  可是先前两人斗法是在冥阴派门中,不知道冥阴派眼下情况如何?

  若是守御森严,凭他现在的情况,是一点都不可能潜入进去的,对方随便一个低级弟子就可以断送他的性命。

  也或许,对方的情况比秋鹤堂好不到哪里去,同样人心涣散,各自逃难。

  张允决定赌上一赌。他一步一停,速度如同龟爬,分明两地相距不远,他从秋鹤堂走到冥阴派山下,却是用去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间,他试着运行调息吐纳之术,也是甚为不畅,收效寥寥,但总算有力气走路,他心里清楚,能够走路已经是极限了,若是遇上危险,他断无自保之力。

  冥阴派坐于冥阴峰上,此山上向来黑风阵阵,风中带毒,此毒性状奇异,外人上山若遇晴天,还能平安登顶,若是恰逢阴天,这毒便会发作,不知情的人往往就此死了,且死得不明不白。

  还好他看过原作,又恰好记得这个设定,运气也算不错,他到山下的这一天恰好是晴天,只要在天气变化之前登顶,就不会被这风中奇毒阻碍。

  问题就在于,天气的变化是摸不准的,虽然夏天大部分时候都是艳阳高照,但暴风雨也是说来就来,张允只好勉力向上攀登,尽可能地加快速度。

  此举让他的衣服完全湿透,浸泡在不断沁出的冷汗之中,他的脸色也很苍白,经过这段时日的休养,他身中的毒素已经退去一些,但此刻他仍是嘴唇发青,浑身脱力。

  他此时有些后悔,自己平时心思不少,到了关键时刻却十分掉链子,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来冥阴派,应当带上几个性子稳重的弟子辅助自己,别的不说,至少爬个山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

  但他转念一想,他这副模样要是让弟子瞧见,那先前所做的样子也就没有作用了,所以他还是只能依靠自身。

  正当张允苦苦支撑时,他的耳边传来了阵阵闷雷响声。

  张允朝天上望去,暗叫不好,不到片刻,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空此刻阴云密布,周围的毒风原先并无动荡,现在却是飘流涌动,将他裹在中间。

  张允连忙默念法诀,封闭了鼻窍,指望以此暂时阻挡风毒入侵体内。然而此法只是暂缓其势,并不长久,因而张允心中也十分焦急,抓紧时间思考应对之策。

  如果他抱着头滚下山,或许能够在毒风入侵之前走脱,但他已经走到了此处,下去之后想再上来,若不休养上一段时间,定然是不可再为了,而且下次上山,未必不会再碰上这种事情。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认为此路不可行,只得另想对策。

  眼看风毒就要突破鼻窍,时间越来越紧迫,再想不到合适的应对之法,只怕是连抱头滚下山的机会都没有了。

  张允此时眉心一跳,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中疾呼:“系统在哪里,快来助我!”

  伴随一声“嘀嘀”,系统及时上线,对他道:“有事您说话?”

  张允道:“我问你,有没有什么道具可以抵抗这风毒的?”

  系统嘿嘿笑了一声,道:“不好意思,咱家系统没有商城,不卖道具。”

  听它那幸灾乐祸的语气,张允恨得牙痒痒,只恨不能把这系统抓来痛打一顿。此刻却只能按捺下心中不满,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建议给我?我现在什么都还没干成呢,要是就这么死在这里,你肯定也觉得很没意思。”

  系统说:“那倒也是。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一个建议好了。”

  张允颇为急切:“快说。”

  系统说:“你的鞋底是双层的,中间有个隐藏的夹层,虽然作者没有公布过这个设定,但主角肯定是在夹层里放了一些重要的东西的,搞不好就有什么避毒的东西,毕竟冥阴派和秋鹤堂敌对了这么久,应该不会毫无防备。”

  张允一想,觉得有理,连忙脱下鞋找鞋底中间的夹层。很快,他从夹层中抽出了一个小小的信封,掏出内中的东西一看,是一个薄薄的白色片状物,看起来可以吃的样子。

  系统道:“你把它含在嘴里。我看这个样子,这东西好像是‘清神玉’,用来避风毒应该是够的。”

  张允毫不犹豫,立刻把它吞含进去,这一霎那,他眼中清明了许多,周围的黑风被挡在了一寸之外,依然如水波翻涌,来回游荡,好像对待猎物一般虎视眈眈。

  张允对系统说:“谢谢,虽然你是这么坑的一个系统,在各家系统里实属罕见,但我今天才知道,你也不是完全没用的,我之前错怪你了。”

  系统一声冷笑:“呵呵,你这是变着法骂我呢吧?”

  张允十分坦诚:“是!”

  系统又笑了一声,冷冷说道:“行吧,你高兴就好,接下来我是不会再管你了,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作收!

第6章 冥阴派

  张允也不理它,含着清神玉,穿上鞋,拄着拐杖,一路向山顶行去。

  又历时一天半,终于到了山顶。

  山门前没有冥阴派弟子守卫,张允拄着拐杖一路行去,如入无人之境。

  冥阴派的弟子门人,竟然如同消失了一般,举派上下空空荡荡,偶尔能看见几个还没离去的,也只是远远地打量张允,兴许是见他样子可怜,又因为某些原因有所顾虑,并没有人上来和他为难。

  张允见状,心中也不畏惧了,向那些门人喊了一声:“我是秋鹤堂门下,今天不是来找诸位麻烦的,只想找回我家堂主,还望各位兄弟帮忙指个路,当时两派掌门是在哪里斗法?我欲前往那处一探究竟。”

  他喊罢,那些弟子都迟迟不应,犹豫地看着他,似乎谁也不愿帮手。张允又喊了一遍。

  也不能怪这些弟子不应,他们门下如今树倒猢狲散,要是掌门回不来那也罢了,要是将掌门找了回来,看见这副凄凉景象,兴许他们都要受罚,因而这些人也是不想出头。

  过了会,才有一人警惕地走上前来,给他指了指北方一座立在高处的浮空剑台,道:“当日两派掌门就在那处剑台上斗法,你自去看吧。”

  张允谢过他,拄着拐杖向那处剑台走去,过了半个时辰,行至剑台下方。

  这处剑台浮在空中,并没有阶梯可以攀登,若是张允没有中毒,能够运转法力,倒是可以直接纵身飞上去,眼下却是无能为力。

  他在剑台下方兜兜转转了一阵,忽然想到,自己既然是在冥阴派中,又不见对方阻拦于他,干嘛不去找找解毒之药?

  只要把身上的余毒清了,他的法力纵然一时不能全部恢复,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无力。

  想到这一层,他便拄着拐杖四处转悠,又过了六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对方药堂所在,在几百种毒药和几百种解毒之药中仔细辨认了两天之久,终于找到了能够解自己所中之毒的解药。

  此时天色尽黑,他服下解药,在药堂里就地坐下,运行气血,让药力化开,一夜过去,身上余毒终于清除干净。

  待到天亮,张允再次站起身来,眸中恢复了一些亮光,嘴唇虽然仍有些发白,却不是那种被毒素所扰的颜色了,他试着运转法力,自觉已经恢复了三四成,对敌或许不够,但只是登上浮空剑台探查线索,对他而言已经不是问题。

  他出了药堂,寻到昨日的那处剑台下面,纵身飞上。这处剑台乃是白玉打造,润光莹莹,邪秽不侵,却对法力流转十分有助益。张允踏在上面,只觉得连身躯都轻了几分。

  冥阴派掌门先前布下的阵法已经消散,张允将一股灵力打入玉台之内,希望能够捕捉到法阵遗留下的一线灵力,只要捕捉到一丝灵力,他或许就能分辨,这法阵究竟是什么法阵,以此为线索推断出二人下落。

  他的想法并没有问题,那道灵力打入与台之后,果然从玉台之中摄来一丝气机。他从书中主角的记忆里寻索了一番,发现这位主角并不擅长阵法,但大略能够推断,冥阴派掌门所布之阵,应当是另辟了一处幻界,阵法发动之后,将两人转移至了幻界之中。

  幻界这种东西,自是有大有小,有凶有吉,其中变化复杂,具体是何情形,不是发动阵法之人定然不知。

  这些张允暂且不必去想,他眼下只想知道,如何进入这处幻界。阮言钧掉落其中,一时间怕是难解其中关窍,倘若幻界之中有什么危险变数,定然不像冥阴派掌门那般可以应对自如。

  因此张允想要尽快赶去支援阮言钧,他的法力正随着时间过去慢慢恢复,此时已有大概五成,倘若入得幻界之中,阮言钧便能多一份助力。

  只是,因为书中主角张允并不精擅阵法,所以他一时也想不到进入幻界之法。

  这时,他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若是将这处剑台毁去?

  这方法十分简单粗暴,这样可能会导致三种结果:一,随着剑台毁去,幻界也跟着崩散瓦解,阮言钧立刻回到现世之地;二,剑台毁去之后,幻界和幻界中的人都会从世上消失,无论是阮言钧还是冥阴派掌门都再也回不来了,那么两派同丧;三,剑台毁去之后,对幻界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还是要另找入阵之法。

  想了想,张允摇摇头,其他好说,万一是第二种走向,那是他不乐见的结果,只好另外再想他法。

  他此时又想起了系统,但是先前图一时口爽,把系统得罪了一番,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帮助自己,但是既然有希望,总应该尝试一下。

  张允于心中呼唤,随着一声“嘀嘀”,系统又上线了。它并没有避而不见,这是个好的信号。

  系统没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反而冷笑道:“呵呵。”

  张允特别诚恳地说:“其实自那天之后,我思来想去,有一句话一直盘桓在我心中,我觉得非跟你说不可。”

  系统凉凉地问:“什么话?”

  张允梗着脖子喊道:“大爷,你是我亲大爷!小的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嘴快得罪了您,请您见谅!”

  系统:“……”

  系统:“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张允:“汪汪汪!”

  系统:“……你还来劲了是吧?想不到你小子还挺能屈能伸的,是个人才。”

  张允:“谢谢大爷夸奖!大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系统!你看我吹水的姿势标不标准,不标准我可以改!”

  系统鄙视道:“行了行了,适可而止。说吧,你又要我帮你什么?”

  张允道:“回大爷,小侄为了找回堂主,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冥阴派中,现下已经找到了这座剑台,知道堂主和冥阴派掌门应当是进入了一处幻界,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也进到那个幻界里去?”

  系统寻思了一会,这个情节原作里没有出现过,作者也没有写过这方面的设定,它其实也不太清楚,只能横向参考其他仙侠世界的破阵方法。

  一般到了这种关头,十有八九会出现一个知道很多的NPC,告诉主角到哪哪哪可以找到入阵的方法,要到这个哪哪哪去肯定要经历一番艰难险阻,主角就在这个过程中打怪练级、打怪练级,但问题在于这篇文是个女频文,女频文的主角怎么能就此耽溺于打怪升级?女频文的主角需要的是找人刷好感度,早点谈恋爱,事业线什么的,随便搞搞就行了,哪能那么认真?

  系统突然嘿嘿一笑:“实不相瞒,我知道有一种法符,可以把你送到对方身边千丈之内,就连幻界屏障也是阻挡不住。”

  张允听它话里不含好意,背上一毛,问:“什么法符?”

  系统说:“它的名字叫‘千里来相会’,我手上正好有一张……”

  张允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打断他:“等等,你不是说你不卖道具的吗?”

  系统说:“明面上不卖,看在你叫我大爷的份上,私下里照顾你一下好了,这可是我的私藏,价格嘛……”

  张允警惕地问:“你要什么?”

  系统说:“我要十二只山阴甲兽的精血,用九瓶神霄玉露熬炼九个月,再将其融入十八颗月阴丹,用丹炉炼化十八年……”

  张允忍不住打断他:“停,且慢,稍待。你说的这几样东西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一听就是那种特贵特难找的东西,你这是借机讹我呢吧?”

  系统不满道:“怎么说话呢这孩子。这可是友情价,要不是大爷照顾你,我还不卖给你呢。”

  张允说:“你要的这些我实在给不起,我还是先找擅长符箓术法的门派问问吧。”

  系统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你就算找到别的门派卖这个符,买到了你也用不了。”

  张允道:“这又是为什么?难不成你还能垄断市场?”

  系统啧啧道:“这倒不怪我垄断市场,只能怪你自己不争气。原本呢,这个符是要你跟对方好感度300以上才能用的,但是你跟阮言钧的好感只有0,只有0啊,这是什么概念,你明白吗?”

  张允眉头微皱,这法符的使用条件竟然如此严苛?300好感度是个什么概念,他还真不太明白。

  系统瞧他苦恼,话锋一转,道:“但是我可以给你做点小小的改动,暂时蒙蔽它的神识。”

  张允一拍手,道:“原来如此。”

  系统喜道:“你想通了?我的价格可是很实在的……”

  张允道:“如果我不要你这张符,只请你帮忙做这点小小的改动,我要用什么东西跟你交换?”

  系统一愣,想不到张允竟然如此不好糊弄,反而跟它谈起了条件,不过这件事对它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与其拒绝了张允,自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还不如能赚一点是一点,于是说道:“那……那我要十二只山阴甲兽。”

  张允点点头:“可。那我先去找人买符,介时再请你出手相助了。”

第7章 千里相会

  张允谋定之后,先御剑飞回秋鹤堂,从库中支了不少金银出来,而后御剑去往神玄派。

  神玄派立派五百余年,乃是传统仙家大派,以符箓阵法两道闻名于世。此派在各地城镇中开设了专卖符箓法器的商铺,这些商铺的经营者做惯了生意,十分好打交道,只要钱给到位,断不会难为客人。就连山门总坛之中亦有一间铺子,这间铺子里卖的符箓法器等次更高一些,在外无法购得,前来光顾者往往是各家各派的长老掌门之流,张允就是要到这里购买法符。

  他到了地方,与管辖此间的弟子说明来意,不多时就将此符收入囊中,贵是贵了些,但花的只是俗世银两,阮言钧不差这些钱,张允用起来也毫不心疼,总比让他去搜寻那些听都没听过的灵药灵丹再炼制十八年要好多了。

  出了神玄派山门之后,他呼出系统,系统依照先前约定,帮他在法符上施为,暂时蒙蔽了法符的神识,好让使用者能够糊弄过去。

  待系统施为完毕,张允即刻便启了法符,将符一震,喝了声:“起!”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清亮如虹的光芒自天外飞来,将他裹住,一阵灵机动荡之后,张允先前站立的地方便已空无一人。

  一阵天旋地转,张允再睁开眼时,已经来到了一处幽深峡谷之中。

  在他脚边三丈之内能看到树木花草,无论草木都呈一种幽深墨色,四面都是瘴气,再往稍远些的地方看去便是白茫茫一片,五丈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拔出腰间无相剑,小心向前行去,走了一阵,听见连续不断的潺潺水流声,猜测应当是有溪流在这附近。水边瘴气当会轻些,他便循声过去,看看是否能借此看清周围地势。

  未至水边,忽然听到一声呜咽狼嚎,双方似乎距离不远,张允心中戒备,寻思道,莫非这幻界里竟有活物?有狼在溪边喝水吗?

  正在他四顾警惕之时,一道阴影忽然从白雾里蹿出,一息之间便扑到他眼前。似乎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张允信手一挥,剑光一扬,便将这团阴影斩落。

  一头狰狞的黑狼躺在他脚边,仍在不甘地挣扎扭动,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咕哝流出一滩黑血。

  张允目光一凛,这匹狼果然不是普通的野兽那么简单,而是一只狼妖。

  这狼妖毛色漆黑晦暗,短粗且坚硬,爪牙锋利,爪子上的指甲长约三寸,若是被抓上一下,肯定受罪不轻。

  此时距离阮言钧失踪已经过去了十日,当日阮言钧和冥阴派掌门一番斗法,定然有所消耗,入这幻界中,也不知眼下情形如何了,是不是也遇到了这样的妖物?

  这只狼妖既然被安置在幻界中,想必也不会只放这一只,不知这狼妖究竟数量几何,要是像刚才那样时不时被偷袭一下,疲惫之时还真有可能中招。

  想到此处,张允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尽快找到阮言钧,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他从袖中掏出清神玉来,如那日一般含在口中,发现此物果然神奇,有了这清神玉加持,能够令他看清大约二十丈之内的事物,即便是二十丈之外,那些瘴气对他的影响也减弱了一些,能够看到树木的影子,虽然不太清晰,但分辨有没有东西却是够了。

  从冥阴派离开之后,这枚清神玉便被他放在了袖里,至于为何不放回鞋底的夹层……毕竟是含在嘴里的东西,张允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心里还要吐槽,这主角也太不讲究了,还好作者没把这种没品的设定发布出来,男主嘛,总是要苏一点的,就连某点男频文大都也会遵从这种潜在的规则,哪怕是《X道争锋》这种不把妹的也一样。

  张允手按剑柄,继续向溪水边行去,半刻之后,终于到了水边。方才在远处的时候看不清明,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条溪流里的水并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一种粘腻的红色液体,就如同鲜血一般,向外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他欲伸手捞起一捧,在触及水面前的那一刻,一个耳熟的声音对他道:“别碰。”

  张允站起身看向四周,并没看到发出声音的那个人,若不是口中含着清神玉,心里有几分底气,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张允试探地出声,唤道:“堂主?”

  阮言钧并未现身,但那声音依然传到了他的耳中:“这河乃是一处‘阴阳镜’,你所处之地乃是幻界之中的‘阳界’,一旦碰了河水,便会被其卷入,进入‘阴界’。”

  张允问道:“那你便是在阴界之中了?你能看到我?”

  阮言钧道:“正是。这阴阳镜一经转动,被卷入阴界之人,必须与阳界之人各自找寻两界阵眼,待两处阵眼破去,幻界自会消散,若是都在同一界中,那便永远也出不去了。”

  张允点点头,心道这幻界竟是如此布置,阮言钧必是因此被困在这里无法出去,可想到这里,他的心思又是一转,问道:“堂主是和冥阴派掌门一起进入此界的?那他可曾出去?”

  阮言钧道:“他仍在‘阳界’之中,此人兴许另有图谋,不惜留在这里陪我,也要将我困住。这些时日,我已将‘阴界’阵眼破去,贤弟既然来助我,就请你破去‘阳界’阵眼。”

  张允道:“好,我便先去找寻阳界的阵眼。”

  阮言钧嘱咐道:“你要小心了。”

  张允听对方语气平静无波,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令自己放心,只觉得那声音比以往低些也轻些,并不似往常那样有力。心中猜测,阮言钧大抵受了些伤,或是耗损颇多,只是此时不愿让他担心,所以仍作平常之态。

  想到此,他便更加专注地寻找起阵眼来。

  毕竟有从前看过的网文打底,张允知道,一般阵眼所在,往往会和别处有些不同,因而十分留意周围环境的细微之处。他有清神玉护持,四周景色在他眼里尚算清楚,到处是颜色暗沉的草木,偶有一些花,也是灰不溜秋的,卖相十分不好。

  走到某处,他忽然看见前方一颗参天树影,枝藤虬结,周围笼罩一层淡淡黑烟,看上去十分不详。正当他走近之时,听到自那树中传来阵阵奇异的女子歌声,十分动听,歌中哀婉缠绵之意竟然令他也感到心绪波动。

  张允含在口中的清神玉中发出两声铮铮清响,一线灵机从中跃出,冲向那颗巨树,顷刻打了进去,之后歌声便停止。

  张允尚不知道,自己刚才已是半只脚跨进地府里的人,若是为那歌声迷惑,打开了心窍,顷刻就会被对方吞噬心神,沦为行尸走肉,多亏有这清神玉护持,他才堪堪避过一劫。

  那巨树失了声音之后,枝条微微颤动,张允立刻警觉起来,他又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当是属于刚开始进入幻界时遇到的狼妖。

  他回过头去,见一头头黑毛狼妖从四面步出,朝他呲牙咧嘴,向后弓起背,亮出利爪,似乎随时会朝他扑上来。

  三四头按捺不住,抢先攻了上来,当先一只直逼张允面门。张允的手始终未离开剑柄,顷刻拔出剑来,一剑刺去,将此狼当心捅穿,自伤口喷出一线黑血。

  张允有些错愕,只觉得他手中的剑,竟比他的心意更快!

  在他愣神之际,两只狼妖从侧面猛扑而来,皆是盯准了张允脖子,只待袭击得手,一口咬下。张允将剑拔出,向后闪了一步,错开了其中一只,他还未及反应,冷冷剑光已经将另一只穿透,而后拔剑回护自身,此时先前错开的那只已经再次扑了上来,无相剑光流转,眨眼将狼首削去,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全然忽略了他这个有些迟钝的剑主。

  此时又有十数只狼妖围攻上来,张允剑光挥洒之下,不多时,已将狼妖尽数击杀,满地横尸,到处是从狼妖伤处淌出的黑血。

  张允的心跳十分剧烈,方才挥剑之时,他心中其实十分紧张,甚至感到惶恐,这副身体虽然不乏对敌的经验和记忆,但这些东西不是他的,他只是在凭身体本能去应对对方的攻势,还未达到身心统一的程度,更别提他前世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做过最剧烈的运动也只是打篮球,生死拼杀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刺激了,对死亡的恐惧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消除的,要不是这副身体的本能动作够快,快到他来不及思考,他搞不好已经僵立在当场,被这些狼妖撕成碎块了。

  张允下定决心,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练剑,尽快适应与人拼杀。凭借身体本能去对付没有复杂思维的妖物或许尚可,倘若对手是人,一瞬间的迟疑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想在门内大比中夺得魁首,去刺杀阮言钧,他就觉得那时的自己十分可笑,他怎么会把这件事情想得那么轻易,那么理所当然呢?

第8章 趁火打劫

  张允甩掉剑上残血,向那颗巨树走去,此时巨树周围的黑色烟气翻涌沸腾,比方才活跃了许多。地上的狼妖尸体中飞出一缕缕黑烟,和那树上的黑色烟气融为一体,这团黑烟显然又壮大了几分,明明是没有形状的东西,偏偏让张允觉得狰狞。

  张允起了一个剑诀,剑光瞬间飞涨,笼罩了巨树,欲将其一举绞碎。此树十有八九就是阳界的阵眼,只要将它破去,应当就能出得幻界了。

  随着他心思一动,那剑光大盛,一声铿锵轰鸣如雷炸裂,待剑光散去,张允方才发现,那巨树却只是微微残损了几根枝条,并未伤及根骨。

  他还要再试,又掐了一个剑诀,这时一道沧桑声音匆忙喊道:“张护法住手!”

  张允回头一瞧,见一个有些年纪的道人向他招手,正向他这处赶来,张允搜寻了一下书中张允的记忆,得知此人正是冥阴派掌门,名唤赵雍。这老道正看起来样子十分窘迫,显然是跟人激战过,衣裳破了许多大口子,灰头土脸,连头冠也碎了一半。

  张允不禁笑出声来。他当时听阮言钧气息不似平日强盛,还以为阮言钧吃了亏,如今一看,这老道显然才是吃亏的那方,要不是这段时日一直将阮言钧困在阴界之中,恐怕下场不妙。

  他当即收了剑,向此人抱拳一礼:“赵掌门,别来无恙啊。”

  那人连忙摆了摆手:“张护法别笑话我了,老夫门下弟子不懂事,前些日子得罪了张护法和阮堂主,你家堂主那个气势汹汹哦,看着吓死人了,要不是我早有准备,怕是连这条老命都丢了。”

  张允笑笑:“那事也非赵掌门之过,张某亦有过错,我家堂主也是冲动了,还请赵掌门海涵。”

  这番话倒是诚心的,纵然两家一向有仇隙,但这件事的确不是对方的过错,当然,张允也不好意思说,是他自己非要找人家麻烦,还错估了自己的战斗力,才会被当场毒倒的。对方既然给他台阶下,他当然乐意装一下风度翩翩。

  赵掌门忙说:“不敢不敢。这段时日我一直将阮堂主困在幻界中,也是为了自保,不得已出此下策,现在老夫愿意亲手将此幻界撤去,只希望贵堂主能够不计前嫌,先前的事谁也不提了,就从此一笔勾销了吧。”

  张允点点头。秋鹤堂和冥阴派纵然有些仇怨,也没真的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阮言钧也不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如果硬要将对方逼得走投无路,必然免不了一场苦战,对方毕竟是一派掌门,阮言钧能轻松对付,不代表他张允可以。他觉得这事自己可以做主,便打算答应下来,就要开口时,眼中忽然灵光一转,想起一件事来。

  张允笑道:“赵掌门此议合理。但堂主被困日久,我派中人心多有不平,如今要我等收手自然可以,但也不是没有条件。”

  赵掌门心中一声咯噔,问道:“敢问是何条件?请张护法说来一听。”

  张允道:“我为进入此界,欠下别人十二只山阴甲兽,这一点,就请赵掌门助我一臂之力了。”

  赵掌门听了这话,眼睛都瞪直了,当即叫道:“山阴甲兽?十二只?此物能找到一只已是大为不易,你竟然要十二只,你这是讹我呀!”

  张允一愣,系统跟他提条件的时候,他就猜到这东西大概很难搞到,但也没想到能让一派掌门有这么大的反应,可见系统讹他讹得不是一点半点,不由暗自庆幸,幸好他没从系统手中买那千里相会符,否则肯定血亏。

  张允心中暗道:“想不到这厮竟然这么奸商,委实可恶,幸好我没着了它的道,可叹人在屋檐下,倒也没法跟它撕破脸皮,待我何时找个机会戏弄它一番,也算报了此仇。”

  他脑中忽然响起“嘀嘀”两声,系统的语气仿佛一潭死水,听不出喜怒,淡淡说道:“哟,大侄儿,你想怎么报仇?”

  张允:“爸爸!”

  系统:“……”

  系统:“我说你这小子,你咋老乱认亲戚呢?谁是你爸爸?”

  张允:“爸爸,你就是我亲爸爸啊!”

  张允突然感觉心中联系一断,显然是系统懒得搭理他,下线了。张允暗暗庆幸,看来以后也不能随便在心里说这厮的坏话。

  因为他一直若有所思,微微皱着眉头,面色肃然,一直没有搭理赵掌门,赵掌门还以为张允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不愿理会。赵掌门狠了狠心,一咬牙,道:“张护法,最多六只,我只能给你找来六只山阴甲兽,这已经是老夫的极限了。”

  张允一想,点了点头,六只虽然不够,但总比让他自己抓到全部的数量来得好,因此微微一笑:“那就承赵掌门之情了,请将此界撤去吧。”

  赵掌门一脸肉痛之色,点了点头,施展起法术来,过了大约三刻,这幻界渐渐消融,一阵玄色光芒卷过,此间三人都被转挪了出去。张允和阮言钧两人落在冥阴派内的浮空剑台上,那赵掌门却是不知所踪,想来是短时间内不敢跟阮言钧打照面了。

  张允先是对阮言钧行了一礼,对方虚虚一按,示意他免礼。张允这才仔细看了看对方,阮言钧的状况显然比赵掌门好上许多,外伤没有几处,只是法力消耗得多些,幻界之中又没有灵气补益,所以一时没有恢复。

  张允不禁笑起来。他这副皮囊长得好看,一笑起来如清风朗月。阮言钧仿佛受到他的感染,也淡淡一笑,注视着张允,道:

  “看到你毒患已消,为兄心中十分高兴。只是当初说要将解毒之药带回给你,现在看来,你却用不上了。”

  说罢,阮言钧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丹,正是张允先前在冥阴派找到的那一种。张允虽然用不上,却也十分感动,朝他一笑,将药拿走,收在了袖里。

  张允道:“谢谢大哥,此物我收下了。门中弟子都在等你回去,是否要早些回转?”

  阮言钧点点头,道:“我不在这段时日,门人可都还好?”

  张允道:“众弟子兢兢业业守御门户,一切安好。”

  阮言钧听闻此言,看向他,缓缓点头:“张护法有心了。”

  两人也不多言,架剑回到门中。虽然阮言钧失踪的消息刚刚传出时,的确有些弟子转投他派,但经张允一番威吓,势头及时止住,他不在这几天,又有些混进丐帮的弟子偷偷溜了回来,若只是粗略看看人数,也看不出和先前什么区别。

  冥阴派就没这么好运了,掌门失踪当日,大弟子带头跑路,其他弟子纷纷另寻出路,十日之间,丐帮的门人数目足足翻了一番。

  自此之后,江湖人提起此事都要嘲笑一番,说冥阴派不是被打败的,是被自己掌门玩死的。

  但是冥阴派并没有真的死掉,他们的掌门自幻界中抽身回来,见门中如此萧索,竟然一刻也不耽搁,毫不留恋地跟着转投了丐帮门下,现在丐帮担任客卿长老一职,讨饭时捧的碗都比别人大一些,又暗中笼络起昔日弟子,拉帮结派搞起了小团体,抱团抢占街道十分厉害。

  知情者无不赞道:“世界上竟有如此识时务之人,能屈能伸,堪称鬼才!”

  系统听见时,暗暗嗤笑了一声,他们这么说,只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张允。

  阮言钧回到门中之后,自然也明白其中关窍,秋鹤堂如此稳固,是因为张允敢于决断,定住了人心,又拼着中毒的身体找到冥阴派去,将他从幻界中救出来。

  有功当赏,蔡姬和张允房里的两个丫鬟都得了不少金银赏赐,除此之外,他还赏了蔡姬一件玉光琉璃裙,此裙是一件宝器,可以挡灾护命,为主人避祸三次。蔡姬得了宝裙,高兴得不得了,日日眉开眼笑,说起话来都比往常清脆了几分。

  阮言钧思虑许久,却想不到该给张允什么样的赏赐。那欠下的八拜之礼在他回转当日便已经补上,张允如今不仅是他的护法,也是他的义弟,在堂中的地位只在他一人之下,已是升无可升,就连库中金银也可以任意支取,至于法宝,他自然更不吝惜,但无论什么样的法宝,都无法与这般功劳相抵。

第9章 我不想谈恋爱

  他这厢想着这事,张允却在烦恼另一件事情,也就是当时欠下系统那十二只山阴甲兽。

  冥阴派掌门虽然混进了丐帮,但依然信守承诺,不到半月,果然遣人给他送来了六只山阴甲兽。

  这六只甲兽浑身覆盖甲壳,竟然不露手脚,看上去不像活物,反而像是六个皮球,但细听之下,其中却有嘤嘤叫声,如同婴儿。

  张允看不透其中玄机,将系统唤了出来,问道:“你要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系统道:“我自有大用,小孩子家家不要问东问西。”

  张允道:“这还缺了六只呢,你说得越清楚,我越好给你找。”

  系统想了一阵,答道:“我需要炼化其中的地阴/精气,用以滋养自身。”

  张允不解:“你一个系统也有身体?我怎么从没见过。”

  系统道:“现在还没有,但我只要吸收了足够的地阴/精气,就可以化形。”

  张允问:“化形?你化形有什么用?”

  系统气道:“我打你哦,我凭什么不能化形?”

  张允诚恳地说:“我好奇。”

  系统道:“我天天待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看顾你,什么也做不了,要是有身体,我也可以吃香的喝辣的,那多有意思。”

  张允一想,摇了摇头:“不对啊,你不是说,我要是死了,这个世界就会被‘咔嚓’吗?那我要是不小心死了,你这么努力化形,不就白费工夫了?”

  系统说:“那是你记错了。我再重申一遍,你死了对我没有影响,会害这个世界被‘咔嚓’的事情是你明明活着,却找不到对象,懂吗?我们女频不歧视死人,我们歧视单身狗。”

  张允无语凝噎,这个歧视也太扎心了点吧?想他以前活着的时候,也是没有女朋友的,寝室里那些混蛋天天带着妹子到他面前秀恩爱,恨不得把清明节都过成情人节,为什么世界对单身狗的恶意就是有这么大呢?

  系统说:“不过你也不用太绝望了,我瞧你小子觉悟还行,这么能屈能伸,我很看好你,就算你以前从没谈过恋爱,我也可以手把手指导你,一定不让你输在起跑线上。”

  张允想了又想,决定实话实说,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

  系统:“嗯?”

  张允犹豫了犹豫,终于还是把话说完了:“其实我……我不想谈恋爱。”

  系统:“啊?”

  系统有点懵圈。系统说:“不是……你不想谈恋爱你到女频看什么后宫文?你这不害我呢吗?”

  张允说:“就是因为自己不谈,才喜欢看文啊,你连这个都不懂?”

  系统沉默了一阵,说:“那也是。”

  系统怒道:“那你先前还想着杀掉阮言钧霸占他的小老婆呢?!”

  张允也怒道:“那不就是想想吗!宅男怎么可能真的干得出这种事啊!YY你懂不懂,YY!”

  系统虽然是无形无状的,没有脑瓜子,但它现在觉得特别头疼,所谓幻肢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它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能想通,恨不得把张允按在地上打一顿,要是它有手有脚,它肯定会这么干,一想到自己不能把他打一顿,登时就更气了。

  系统想着想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它一边哭,一边想:我为什么就这么不幸呢?为什么别的系统分到的主角就那么乖巧伶俐呢?都不用叮嘱,自动自发就会去泡妞钓凯子,怎么偏偏给它的就是一个单身主义者呢?像这种人,为什么不把他送进《X道争锋》呢?

  它哭起来声音格外难听,还特别吵,还直接作用于张允的脑电波,想不听都不行,哭得张允头晕眼花的。这系统一直都是中性的声音,听不出男女,张允看它哭成这样,心道:它该不会是个萌妹吧?不对啊,我叫它大爷它不挺开心的吗?

  想了想又摇头,一个系统能有什么性别,真是想多了。张允道:“你也别这么绝望,我虽然现在这么说,但以后怎么样又不一定。我妈那辈的人最喜欢这么说了,‘别看你现在这么想,长大了就会想结婚的’,‘别看你现在不喜欢小孩,长大了就会喜欢了’,我虽然一直闹不懂是什么原理,但是你这么想,好歹有个盼头是不是?”

  系统又呜咽了两声,哽咽地说:“你说得有道理。”

  张允说:“你先跟我说说那山阴甲兽吧,我要到哪去找这东西?要注意什么?有没有什么禁忌?”

  系统道:“哦。这种东西有点像孙悟空,没有爹妈,天生天长,大多生在至阴之地,长年累月下来,吸纳的阴气在体内渐渐转化成精纯的地阴/精气,你往特别阴的地方找,多找几次,应该是能找到的。”

  张允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等我把剑法再练熟些,我就给你找去。”

  系统答应下来,就要下线,忽然想起一事:“忘了跟你说,恭喜你哦,因为你跟阮言钧患难与共,对方大受感动,你俩的好感度一下子涨了100。”

  张允不太明白:“100是个什么概念?”

  系统嘿嘿笑道:“你千万不要小看这100,涨到300就能点亮红心了,点亮红心什么意思知道不?那就是作者盖章的恋爱关系了!”

  张允一惊:“What?你没搞错吧,我看的不是一篇言情文吗,言情文不是专写狗男女的吗!为什么连他也是攻略对象!”

  系统又奸诈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绿丁丁有两个主要版块,一个版块专写狗男女,一个版块专写狗男男,但是版块是死的,文是活的,写到一半改变性向也不是不行,虽然被骂死是肯定的,但谁让你看的这文作者就有这么没节操呢?”

  张允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这他妈也行?!”

  张允反复地想着300这个数字,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忽然心头一震,问道:“等等,那千里相会符?”

  系统啧啧两声,对他的反应速度颇为欣赏:“没错,千里相会符都是情人之间才能用的。”

  张允叫道:“什么?你怎不早说!”

  系统理直气壮道:“你又没问!”

  张允脸色惨白,难怪两人刚刚回来那时候,他跟阮言钧说起幻界的事情,说是用了千里相会符才进入幻界之中,阮言钧当时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

  他又一次在阮言钧面前出柜了啊!搞不好对方还会以为,他的恋爱对象不但是个男人,而且还是赵掌门啊!

  张允不禁咣咣捶墙。系统喜滋滋地下线了,留他一个人独自纠结。张允的心在滴血,他的名声已经全毁了,毁得一根毛线都不剩了。

  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是,阮言钧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因此改变,仍然待他很好,他当初看文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却能深切地感到,阮言钧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包容,还要可靠,秋鹤堂能在江湖中屹立不倒、威震一方,不只是因为堂主很能打这种浅薄的理由。

  他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男二粉了,还是特别上头的那种粉头。

  张允晃了晃脑袋,把心中不干净的杂思统统清除掉,决定到院里练剑。

  自幻界回来之后,他每天都要抽出几个时辰习练剑术,为的便是早点达到身心合一的境界,下次再与人斗法时不至于手忙脚乱,拖这副身体的后腿。

  按照书中张允的设定,他的修为比起阮言钧之流或许稍弱一些,但除去这些修为登顶之辈,张允绝不弱于任何其他人。自己继承了对方一身功法,要是总干一些给他丢人的事,那也有点说不过去。

  因此,张允颇是下了一番苦功,好比剑法之中最简单的“刺”,这段时间,他便练习了不下万次。

  张允此刻心静神宁,一剑刺出,有分云破浪之势,光华耀目。

  他将剑轻轻收回,又是轻盈刺出,剑光所过之处,风声如啸。

  张允习练的这套剑法乃是《裂云剑诀》,威势惊人,剑路之锋锐,似能斩破云霄,用剑之人对剑的理解越深,剑法的威力也就越大。想要将其练至最高境界,不光要用上水磨工夫日日习练,还需要机缘悟性,从前亦有前辈将其练至最高层,便是在练习基础的刺、劈、挑时,忽有一点灵光涌上心头,从此悟得剑之真意,窥得大道之门。

  一瞬间的心思飘忽,张允莫名想起这一段故事,不觉浅浅一笑,又刺出一道凛凛剑光。

  不知不觉,三十年寒暑匆匆而……系统:“等等!什么三十年寒暑,哪有三十年寒暑!我才下线两个时辰,你就把这文转到什么不得了的频道去了啊?!这已经不是转频道的问题了吧,这根本已经是转到别的站去了吧?!”

  张允:“咳。抱歉抱歉,一时忘情,忍不住就……”

  张允安抚了系统一番,并向对方保证不会再出现“三十年寒暑匆匆过去”这种句子之后,张允又开始练起剑来。

  他这一练,就是六个时辰过去,日近黄昏,院墙上倒映的纷纷剑影之中,渐渐透出一丝凌乱,显然是挥剑之人感到疲惫了。

第10章 本子真好看

  紫螺和碧螺已经准备好晚膳,用膳之后,张允着两人烧了一桶热水,沐浴更衣。

  碰到锁骨时,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下来,在那道伤疤上轻轻抚摩。

  这道伤疤虽然看着细小,并不像个严重的伤口,然而实际上,当初却是被一道柔利细剑几乎刺穿了颈子根部,捡回一条命实属侥幸。张允也因此被提拔为护法,得到阮言钧信任,甚至住到了对方的后院里。

  不过这是书中之人的经历,并非他的经历。他此刻只是想到,阮言钧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张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种事情,但这些思绪也没在他心里停留太久,很快就消散无踪。更衣之后,他走出房间,远远听到许多女子的笑闹声,原是阮言钧的姬妾们聚在一起,一边赏月看星,一边喝茶闲聊。

  张允脚下一顿,似乎没有打算往那边去。其实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些女子中,他只见过蔡姬的面,但无论是蔡姬或是其他人,张允现在都不再想着在阮言钧的地盘上开后宫了。

  他想起系统跟他说的话,如果他就是个不想谈恋爱的闷骚宅男,那这个世界,又是否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此时此刻,院落的另一边,几个美貌女子围在一起悄声说话,时不时发出一阵娇笑。

  李姬瞧见了远处的人影,打着扇子,对其他人使了个颜色,着她们看向那处,道:“你们看,那是谁?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蔡姬看了一眼,故意取笑她道:“哟,那不是张护法吗?怎么,你想请他过来喝茶?”

  李姬面色一红,啐了一句:“你瞎说什么呢,咱们这么多姐姐妹妹,就属你最没羞没臊的。子不闻,‘男女授受不亲’么?”

  蔡姬存了心调戏她,乐道:“瞧你整日里读那么多圣贤书,人都给读傻了,哪有什么亲不亲的,你去亲一下不就亲了?”

  众女登时一阵哄笑。李姬追着蔡姬打了几拳,又是咬牙又是跺脚,不依不饶的,蔡姬边躲边笑:“好妹妹,好妹妹我错了,我不说了。”

  顾姬见她们打闹,再看一看远处人影,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扯了段话本里头的词,也跟着浑说起来:“就说瞧着眼熟呢,原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魏姬斜斜睨她一眼,嗔道:“姐姐可别乱说,这句妹妹可不能乱叫,小心传到老爷耳里,老爷叫人打你的屁股。”

  顾姬眼睛骨碌碌一转,连声啧道:“老爷叫不叫人打我的屁股我是不知道,我倒想知道老爷平日里打不打张护法的屁股。”

  李姬一听,也不追打蔡姬了,脚一跺,又羞又恼道:“好啊你们,说起浑话来一个比一个有本事,也不见谁真有胆子将人请来,都只不过是嘴上痛快罢了。”

  此言一出,几个原本哄笑的女子渐渐收了笑声,有人道:“嘴上痛快也是痛快,总好过嘴上不痛快,心里也不痛快,你说是不是?我们做不得,难道还说不得吗?”

  蔡姬笑了一声:“正是这个道理。别人有没有胆子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有的,要请他来还不容易?你且看着,我马上就叫这人自己找上门来。”

  蔡姬说罢,手指一翻,掐了个小小法诀,一丝如线红芒从她掌中流出,朝张允所在之处慢慢爬去。张允正微微闭着双目,沐浴月光清辉,心神并不在此间,这一线红芒缓缓游到他的袖里,勾出一点东西,又沿着原路悠悠爬了回去。

  蔡姬将那红芒收了回来,将那勾来的东西摄入手中,一看,却是一瓶药丹。

  药丹这东西太普通了,库房里要多少有多少,一点也不合她的心意,她想勾出一点特别的东西,好引得张允过来。

  想了想,她又起了红芒,卷起这瓶药丹送了回去,顺便捎上了一物,一起塞进了张允的袖子。

  张允睁开眼来,此刻神清目明,不禁微微一笑,蔡姬的这点小动作丝毫瞒不过他,正待蔡姬要将红芒收回时,张允伸手截住了它。蔡姬收了两下,见收不回来,只好讪讪笑道:“张公子好本事,奴家认输了,求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奴家……”

  她的声音通过这条红芒清清楚楚地传到对面去。张允手一松,那道红芒便慢慢缩了回去。

  张允心道:“方才她好似送了一件物什给我,且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他将那东西从袖里拿出,低头一望,竟是一本掌中小册。

  翻开一看,其中内容之污秽,构图之巧妙,作画水准之高超,实乃他生平仅见的一本R18小黄本,还是耽美向的。

  其实这种本子,张允还是比较喜欢看百合向。

  但是聊胜于无,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刷不了手机,打不了王者,吃不了鸡,追不了文,能有个缓解心中寂寞的东西总是好的,不知不觉,他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他发现这个本子竟然还有剧情,每炖一段肉,就要插几页清水,页脚竟然还写了对话。

  张允若有所思地向蔡姬的方向望去,发现几个女子都好奇地朝他这边看来。

  张允朝她们笑了一笑,将册子收回袖里,身一转,便回了自己房间。

  蔡姬顿时一惊,一拍大腿站起来:“哎呀,他怎么不还我!那可是我出嫁时我娘送我的传家之宝,他就这样收了去,万一拿到老爷那处告状,我岂不是再也拿不回来了!”

  顾姬跟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不然咱们现在找他要去?”

  李姬不同意道:“这深更半夜的,一群女人跑去找一个男人,像什么样子!”

  魏姬笑道:“这好办,一群女人去找一个男人不像样子,那一个女人去找一个男人,岂不就像样子了?”

  说罢意有所指地向蔡姬瞧去。蔡姬咬着嘴唇,哼了一声,道:“罢了,今天就先吃了这个亏,我好心好意请他看好物,还想叫他来饮茶赏月,他却这样不给我情面,这笔账我迟早要讨回来!”

  她将面前的半杯茶一饮而尽,一挥衣袖,径直回了自己住处。其他几个女子面面相觑,不多时,也各自散去了。

  张允拿了那册子回屋,点上灯烛,细细看来。

  先前借着月光,许多细节看不清楚,此时在灯光下却是一片清明。他越是看得细致,越觉得此册画得真是好极了,剧情跌宕起伏,人物感情充沛,他一个从不看耽美的笔直的宅男都看得不知疲倦,等到放下书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张允心道:“这真是一本好本,既然蔡姬送我,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下次再去找她问问还有没有别的本,要是还有,我再借几本来看。”

  他向后一栽,倒在床上,蹬掉靴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自己的手机瘾犯了。

  被这本小册子挑动了心绪,他现在特别想念现代化的生活,心里痒痒得很,就想拿起手机打几把游戏,再刷刷X博,刷刷X宝,上X站追追新番,再叫几个人出去街上撸串,开几瓶凉飕飕的冰啤酒,庆祝他们腐烂的生活,太阳不落,娱乐不死。

  那是他借以维生的乐趣,说是麻痹自己也好,被骂“XX后是毁掉的一代”也无所谓,他已经习惯靠这些东西活着,习惯就是习惯,就像上一辈人每天下午准时聚在一起打麻将、晚上总要约上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吹牛做大保健一样。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不管是吵吵嚷嚷要求男人戒烟的妻子,对女友总是买相似色号的口红颇有微词的男人,或是每天下午独自找到麻将馆来,小心翼翼看着妈妈的脸色,卑微地背诵老师要求的课文的小女孩,无论是年轻的、年老的,从上至下,每一个人都能够证明这件事情。

  张允亦不例外,他手心空荡荡时,格外不易入睡。这个世界的生活和他熟悉的生活是如此地迥异,他并没表面上看起来适应得那么好。

  只不过先前总有些事情占用掉他的心思。最开始,他每天盘算着怎么干掉阮言钧。后来他想着怎么救出阮言钧。那时候他并不觉得多么寂寞,也感受不到空洞和无聊。

  而现在,他不再想着这些事情,他的心思便空余出来。他的茫然来得有些迟钝,但并没缺席,他迟钝地因为这份茫然而感到一种空虚的痛苦,其实不能说是痛苦,只是用“空虚”去形容稍嫌不够,那种感觉是——

  他仰头看到的景色不是天空,也没有星星,而是一片不见光明的深渊,他将手伸向无尽的虚空,妄图抓住点什么,但他捞来捞去,什么也没有抓住。

  或者该说是“失望”,这个词要比“痛苦”来得更加贴切一点。

  渐渐地,张允睡了过去,梦里的他忘记了来路,亦找不到归处,彷徨无依,宛若水中的一株无根之莲。

第11章 有仇必报

  张允还在睡梦中时,阮言钧却是来到了他这处。两个丫鬟连忙上前行礼,碧螺道:“张护法昨日练剑乏了,还在睡呢,堂主可要我等叫他起来?”

  阮言钧摆了摆手,道:“不用叫他起来,我在这里等等便是。”

  两个丫鬟依了此言,奉上茶水点心,让阮言钧在此等候。阮言钧看了看这外间的布置,十分素净,没什么多余点缀,除了用来搁置佩剑的青玉剑架,便再看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阮言钧向碧螺问道:“你家护法,是否不喜金银宝器?”

  碧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但从我俩来伺候张护法,确实没见他拿回什么摆设装点屋子,不过张护法心志高远,也许是没碰到能够入他法眼的东西。”

  阮言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正当他托起茶盏品饮之时,忽然屋外一道红芒暴涨,破了门窗冲进屋内,顷刻到了眼前。阮言钧心神一凛,并起两指起了一道法术,不费吹灰之力便阻住那道红芒侵袭。那道红芒被他阻下之后,见几次突破不成,忽然炸成一团红云散去。

  这片红云之中含带一股暖香,盈盈袭身,阮言钧冷眉一挑,起了一道术法屏障,将张允的两个丫鬟护在屏障之后。

  阮言钧目视门窗之外,轻轻言道:“谁人胆敢欺我护法?”

  他此问声音不大,百丈之外的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蔡姬听了这声音,脸色一白,知道自己方才的戏弄之举惹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她原本只是想打张允一个出其不意,出出昨天晚上的闷气,哪想到好死不死就撞上了阮言钧。

  别无他法,蔡姬只好拉下脸来,灰溜溜地登门道歉,指望阮言钧能给她一个宽大处理。

  张允在里间睡得人事不知,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这一睡,便睡到了午后。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才起身,慢慢穿上衣服,整理仪容,喊碧螺给他打盆水来洗脸。碧螺端着水盆进来,脸色却是怯怯的,张允一瞧,笑道:“怎的这副表情?有人欺负你了?”

  碧螺小声道:“那倒不是,张护法快些洗漱吧,堂主在外面候了一个晌午了,就等您起身呢。”

  张允十分诧异,不知阮言钧因为何事在此等他,但转念一想,应当不是急事,否则也不会不让人叫他起来。但无论如何,一派堂主这样屈尊纡贵,总还是十分打动人的,张允也不是很扛得住,他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几分,扑通扑通地,连忙向外间走去。

  到了外间,却发现在这里等他的不只是阮言钧,在他面前还站着一个美貌女子,表情复杂,阴晴不定,竟是蔡姬。

  张允向阮言钧行了一礼,正要问蔡姬什么事情,却是蔡姬先向他赔了个礼:“张公子恕罪,奴家并无伤害公子之意,只是公子昨日将我重要之物拿去,我为了讨回,这才一时冲动,使了些坏……请公子原谅奴家的小性子,以后……以后定然不敢再这样了。”

  张允:“啊?”

  他方才睡得死沉,根本不明白蔡姬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紫螺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原委,他才反应过来。

  张允轻轻一笑,先向阮言钧致谢,道:“多谢堂主出手,护住我手下两个丫头。”

  阮言钧放下茶盏,对他笑道:“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张允随即转了过去,对蔡姬道:“今日之事便算了,说来也是我不好,昨日误会了蔡姬的意思,擅自将你的东西收去,这便还给你。”

  蔡姬脸色又是一白,刚想阻止,张允已将那小册子掏了出来。旁边阮言钧见了,饶有兴味道:“这是何物,给我看看。”

  他既然说话了,蔡姬也不敢阻拦,蔡姬纠结地抓着衣角,一抬头,见张允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别有深意。

  蔡姬一下就明白了,她最近也摸清了一点张允的性子,张允这就是在报复她!张允这人看上去端庄大气,丝毫不斤斤计较,其实心眼小得很,有仇必报,睚眦必较,专在阴沟里守着等你翻船。

  蔡姬又气又恼,面上又不好说什么,眼见张允将那本册子递给阮言钧。阮言钧拿去翻了一阵,面上表情逐渐扭曲,微微拧着眉头,沉默不语,没看完便合上了,丝毫也不想多问,将书还给了她,脸上还浮着淡淡赤色。

  蔡姬拿回了书,恨恨看了张允一眼,也不多留,朝阮言钧一个万福便告辞,出了屋门走远一些,才狠狠跺了跺脚,咬牙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张允这个王八蛋,仗着堂主宠幸就作威作福,欺负我一个小女子拿他无法,如今越发得意起来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越想越郁闷,只好回到自己屋里数起钱来。

  这是她消解烦闷的办法之一,每当很生气的时候,她就会躲在屋里数钱。

  金银碰在一起的清脆响声最叫人心情愉悦。她把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数了又数,喜滋滋地把钱放了回去。

  跟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比起来,受的那点气也就不算什么了。凭良心说,从她嫁到这里,阮言钧也没亏待过她。张允虽然有些讨厌,但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她才能得到玉光琉璃裙这样上好的法宝。蔡姬想来想去,终于想到气消了一些,决定暂且放过他,要是实在气不过,大不了再给他炖一锅枸骨莲心汤。

  蔡姬走后,张允才和阮言钧说起正事来,他恭恭敬敬问道:“不知堂主找我何事?”

  阮言钧虽然认他做义弟,两人也行了八拜之礼,张允多数时候却还是习惯称对方为堂主,尤其是当着外人面前,更是不敢造次。阮言钧对张允这点习惯看在眼里,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介意,知道对方不是有意与他疏离,只是出于忠心罢了。

  阮言钧道:“我此来,是想问问贤弟想要什么赏赐,上次的事情你居功至伟,我却想不到要给你什么,你若有想要的东西,尽管告诉我,为兄一定帮你寻来。”

  张允想了想,道:“多谢大哥抬爱,我倒也用不上别的东西,只是上次去往幻界时,承蒙一位高人相助才能成行,因此欠下他十二只山阴甲兽,赵掌门给了我半数,如今还差半数,小弟知道此物难找,正打算自己去寻。”

  阮言钧点了点头,道:“你为我之事欠下人情,自该我来承担,只是这东西的确难找,冥阴派当是为了炼制奇毒,门中才会有许多存货,秋鹤堂内却是没有此物。不如这样,你何时动身去寻甲兽,为兄便与你同去,多个人多份力,总会好找一些。”

  张允笑着点点头,朝阮言钧抱拳行礼:“那便多谢大哥了。”

  阮言钧点了点头,又道:“再过三日,便是我门中弟子大比,贤弟身为护法,可有下场一试身手的打算?”

  张允笑道:“小弟原先的确想过,但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却是无心在此事上花费力气了。”

  阮言钧道:“也好,听闻贤弟近日练剑辛苦,为兄便预先祝你功行大进了。”

  张允笑起来十分清爽,朗朗说道:“谢大哥。”

  经阮言钧这么一提醒,张允便想起来,从他穿越进这个世界,到现在也只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便能让他的目标彻底改变,他对阮言钧的态度,和那时相比,更是全然不同,至今想起这些事来,也觉得十分神奇。

  阮言钧又留了一会便走了。张允起床之后还没吃饭,紫螺和碧螺将饭菜端上桌来,张允看到其中有一碗莲子汤,顿时有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苦笑道:“我一看到此汤,就想起一人来。”

  紫螺伤感地抹了抹眼睛,附和道:“我懂的,张护法定是想起了那没缘分的孩儿,还请张护法节哀顺变,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张允喷出一口茶来,问:“孩儿?什么孩儿?”

  然后他猛然想起来,当时给他看病的那个老中医说过什么。

  什么枸骨啊,打胎啊,避孕药啊,什么什么的。

  张允心中一片悲凉,呵呵冷笑,知道那天他和大夫说的那些话肯定是传出去了,搞不好已经人尽皆知了。不过他的心脏已经比之前强健了许多,现在这点小风小浪根本打不倒他。

  不就是丢脸吗?脸这种东西他早就丢完了,反而没什么好怕的了。

  倒是蔡姬这小女子叫他觉得十分有意思,明明每次跟他对上都要吃亏,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对蔡姬搞的小动作毫不在意,反而从中获得了许多乐趣,但是被动挨打不是他的风格,张允决定反客为主,先下手为强,也给蔡姬平静无波的生活找点乐子。

  他险恶一笑,而后端起莲子汤喝了个干净。

第12章 穿越也躲不过相亲

  五日后,秋鹤堂门中弟子大比,已进行至第三日。

  观武台上,阮言钧端坐于一张形似飞龙的黄金软榻之上,张允站在他的身后,两人默默注视着校场中央搭起的一座高台,此是专门为了供弟子比武而设,台上有两人正在斗法,招来式往之间,双方各显本事。

  秋鹤堂门下弟子共有七百余人,其中内门弟子三百余,参与比斗之人约有两百,初时按辈分和功行两两比过,选胜者百名,使这百人再战,最后剩下三十人,便开始打起擂台来。

  第一个上场的,若是早早败退,倒还没有什么,若是当真有实力的弟子,一场接一场比斗下来,却难免因为疲惫而吃大亏。

  因此,像这样的轮番争斗,除了考验弟子的功行进展、斗法手段之外,对其耐力和心性也是一大挑战,稍有不慎,便是败北的下场,想要夺魁,不仅要实力非凡,傲视群雄,有时甚至也需要一点运气。

  《花下风流债》中的主角张允也曾参与比斗,做下许多准备,亦使了不少手段,方才夺得魁首,此后才有了在阮言钧身边随行的机会。

  此事也可说明,门中弟子若想提升地位,大比不但是必经之路,也是向上爬的一条捷径,不但要战,还要敢战、善战,怯战退缩之辈则必定难有出头之日。

  阮言钧对张允道:“贤弟何必站着,可过来与我同坐。”

  张允心神一动,他知道阮言钧是好意,却是不敢逾矩,道:“多谢大哥体恤,愚弟站着便是。”

  阮言钧淡淡一笑,也不勉强他,仍将目光放在比武台上。

  张允也是一笑,他有时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甚至怀疑自己搞不好有些受虐倾向,阮言钧对他太好,反而让他惶恐,要说他分明是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先进青年,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多年来受到父子君臣的文化余毒耳濡目染,脑子里条条框框的封建思想太根深蒂固,还是骨子里总担心自己配不上这份好意。从这方面来说,原作的那位主角思想觉悟其实比他高多了,根本不把阶级约束和礼教规训放在眼里,只是最后不幸翻车,落得悲惨下场,但细想一想,成王败寇、纵剑一争,又何尝不是一种潇洒快意的人生呢?

  可张允心中明白,那样的人生,并不是他所追求的道路。

  他尚不明白的是,他所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道路呢?

  比武台上,一位书生模样的白衣青年自上场之后,已经连战了十余人,所用武器是一把碧玉流光刺,挥动之间绿影浮动,看似轻盈纤巧,没有杀伐之戾气,却是连连破除对手守御,无往而不利。此人一骑绝尘,如无意外,想必就是今日胜出之人了。

  张允默默注视台上,看着那把碧玉流光刺,微微拧眉,此物让他略有熟悉之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突然,他心中一动,而后豁然开朗,不但是此物叫他熟悉,这身穿白衣的青年俊才其实也应该和他有一段缘分。这青年名为顾梦之,依照《花下风流债》中所写,此人出身顾氏,是顾姬的堂弟,在门中大比之中夺魁而升为他的副手,平时听他调度,后来成为了张允的心腹,张允欲夺权时,不少计划也是因为有他相助,才得以顺利施行。

  然而成也此人败也此人,顾梦之表面上相助张允,实则做的是两头买卖,他心中一直在衡量张允和阮言钧两人的实力,当他觉得张允此事难成,便毫不留恋地将一些蛛丝马迹透露给阮言钧,既卖了人情表了忠心,又没有将自家牵涉进去,最后张允事迹败露身死魂消,他却还悠哉游哉的,虽然没有向上晋升的机会,但日子也算清闲自在,顾氏一族也因此长保吉祥富贵。

  张允暗啧了声,虽然这些事还没发生,十有八九也不会发生了,但他仍然觉得心情微妙,一时不知道该用何眼光看待此人。

  阮言钧似乎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适时问道:“贤弟心中有事?”

  张允不好敷衍,道:“确实想起一些事情。”

  阮言钧微微一笑:“哦?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

  张允亦笑道:“看到门中新秀层出,有些感慨罢了。”

  阮言钧道:“我当日也是这般看你与人比斗,如今你已是我座下护法,时移世易,未来玄妙,机缘难测,的确是叫人慨叹。”

  张允道:“正是。因此,愚弟难免有些危机之感,怕是稍一懈怠,就让后辈赶超在前了。”

  阮言钧笑着摇头,道:“有上进心是好,但除了增进功行,有些事情,贤弟也该留意了。”

  张允不解:“哦?请大哥指教。”

  阮言钧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可有符合心意之人?”

  张允登时一愣,想不到他都穿越了,竟然还会被人催问这码事。

  张允如实答道:“并无意中之人。”

  阮言钧抬起下巴,指向比武台上,道:“你看这位顾氏弟子如何?”

  张允惊愕不已,他以为阮言钧是要给他介绍萌妹,没想到阮言钧竟然照顾了他的性取向,要给他介绍的根本就不是萌妹,而是活生生的男人啊!

  阮言钧道:“你若对他有意,我便去帮你说媒,顾氏为了和我攀结姻亲,不惜将家主嫡女送来给我做妾室,我若开这个口,他们定是会同意的。”

  张允喉咙干涩,艰难回拒道:“谢过大哥好意,但小弟以为,此事需要两情相悦,这位顾氏弟子固然是惊才绝艳,却不是我看得上就能迫其就范,也要人家有意才行。”

  阮言钧赞赏地点了点头:“好,他若胜出,我便将他指给你做副手,让你们自去相处,这样可好?”

  张允艰难答应:“……好。”

  张允内心默默祈祷,衷心希望这个顾梦之不要胜出,不要胜出。倒不是他故意诅咒对方落败,只是实在不想要这人做他的副手,毕竟他可是看过剧本的,就算他和书里的张允并不是同一个人,也很难做到毫不介怀,别说和对方培养感情了,就连单纯做同事,心里都不免要多一份提防。他不好意思拒绝阮言钧,只好寄希望于老天开眼。

  但是老天总是不会开眼的,不如说老天就喜欢耍人玩,你越害怕的事,往往发生得越快。顾梦之还是胜出了,打败了最后一个挑战者,临风站在高台上,英姿飒爽,衣袂飘飘,先是朝观武台这边行了一礼,又朝台下诸人抱拳一笑。此人姿容如玉,又是风度极佳,这一笑和煦似轻风,引得一些女弟子出声赞叹,为其欢呼助势。

  张允却是十分紧张,手心里沁出丝丝冷汗来。顾梦之凌然飘下比武台,来到他二人处,单膝跪在近前,恭敬叫道:“堂主。张护法。”

  阮言钧虚虚抬手,对他道:“起来。”

  顾梦之依言站起身来。

  阮言钧细细将他打量一番,又回头对张允笑道:“此人不差。”

  张允碍于他的面子,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阮言钧对顾梦之道:“此番大比,你能拔得头筹,除却一般赏赐之外,还应予你一份职务,我叫你做张护法的副手,你可愿意?”

  顾梦之拱了拱手,并无推却之意,欣然道:“弟子愿意,谢过堂主。”

  张允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对顾梦之道:“既然这样,以后你我就是共事的关系了,也不必和我客气,一起为堂主效力就是。”

  顾梦之拱手道:“是,弟子谨遵张护法教诲。”

  张允突然得了一个副手,生活上并没发生太大变化,原本护法的事情也不多,主要的职责便是保护阮言钧的安危,维护秋鹤堂内秩序稳定,有时代替阮言钧出面与人相斗,或是交际应酬,不过总得来说,这些事情都很少,所以他才可以将大半时间都用来练剑。至于这个新来的愣头青,张允便打发他去跑跑腿,熟悉一下堂内事务。

  只不过张允这么觉得,其他人却不这么想。这几个月来,阮言钧的后院里一直流传着关于张允的八卦,鉴于他的黑料久久没有更新,群众们先前一直蔫蔫的,提不起激情,在顾梦之上位之后,张允的热度忽然又高了起来。阮言钧的姬妾们搬着小板凳,吃着茶水点心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聚在一起八卦。

  魏姬对这件事颇为不忿,道:“堂主这一手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腻味了那位张护法,要找个老实人给姓张的接盘吗?明明梦之是顾姐姐的堂弟,又赢了大比,他非但不给梦之安排个要紧差事,反而拿去讨好手下护法,这不是存心削顾家的面子?”

  她和顾姬一向交好,纵然说了些激愤之语,也不是存心挑拨,而是真心实意为顾姬不平。顾姬却是闷闷道:“快别这么说了,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反而要来找你的麻烦。堂主这人心思深沉,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我还是不必测度了。”

  蔡姬呵呵冷笑:“顾姐姐说得是,费心去猜堂主的心思干嘛?有那闲工夫,还不如来喝我炖的莲子汤。人家那边没动作,咱们再不服气也得忍着,难道非要像我先前那样吃个大亏,你们才能满意?要我说,别的事都别上赶着操心,还是顾好自身为上。”

  魏姬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感叹道:“说得也是,姓张的上次叫蔡姐姐吃了个闷亏,姐姐反倒比先前能忍了许多,到现在仇还没报呢。”

  蔡姬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等下去,我都要忘了这事了。”

  魏姬眼中灵光一转,道:“不知道能不能叫梦之帮忙想个办法?”

  顾姬忙道:“这不成,咱们的事情还是少牵扯到他,他现在虽然没得重用,那职务却也算个高位,只要他能顺顺当当地,不出大错,以后总会有出头的时候。”

  魏姬听了,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正当她们在此闲话时,却有一位女侍远远走来,待到近前,向她们盈盈作了一个万福,微微笑道:“哪位是蔡娘子?”

  这位女侍她们几人从未见过,因此都有些不明其意,蔡姬不解道:“我是,是老爷有什么事叫我吗?”

  这位女侍道:“非是堂主,我是张护法手下顾梦之顾公子的婢女,奉我们顾公子之名来请蔡娘子的。”

  蔡姬:“啊?”

  顾姬亦是多看了这女侍几眼,但此女似乎无意多说,请到了蔡姬便离开。蔡姬这一去,一直过了两个时辰才回转,回来时红光满面,不是高兴的,是气的。

第13章 出发

  顾姬等人还未散去,见她回来,都赶忙询问情况。蔡姬一掌拍在树上,震得树叶纷纷飞落,恨恨道:“我与张允不共戴天!!”

  经她说罢,众人才知,原是张允前两天向阮言钧提议,说要在门中养猪,还讲了一堆大道理,什么为了推进门中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为了实现粮食作物的自给自足,说得阮言钧深以为然,此时张允又说,蔡姬德才兼备,不如将饲养一职委任蔡姬,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阮言钧欣然同意。

  事情敲定了之后,便让顾梦之出面将事情告知蔡姬。顾梦之不但人长得清秀,风姿上佳,武功出众,就连口才也是一流,花了足足两个时辰,对蔡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逼得她不得不接下了这桩差事。

  这事说得简单点,就是张允这王八蛋背后使坏,故意让她去喂猪!

  蔡姬向天怒喝:“我誓杀此贼!!”

  李姬噗哧笑了出来,她这一笑,其他人再也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顾姬神色哀悯,好似是自己对不起她一般。魏姬面色忿忿,安慰蔡姬道:“姐姐,不就是喂猪吗,小妹祖上是杀猪的,我家之人生下来都是天生带煞,猪见猪害怕,我一定会帮你把猪管好的!”

  蔡姬既悲伤又愤怒,听了这话,不禁啐道:“去,我是喂猪,又不是杀猪,你万一把我的猪吓着了,吃不好长不胖,那张允岂非又要拿此事做借口找我麻烦?”

  魏姬听她这样说,也觉得有些难过。顾姬抱歉道:“妹妹受委屈了,都怪我家梦之给你添麻烦了。”

  蔡姬佯作潇洒,哼了一声,道:“这都是那张允所为,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小妹我还是懂的,顾姐姐不必介怀了。”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要说心里一点芥蒂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一想到这又是张允借刀杀人,挑拨离间,偏偏她还消不去这口气,蔡姬揉了揉眉心,咬牙切齿,和众女作别之后,便独自回房了。

  张允练剑又有一月余,自觉已经和这副身体契合,只差多多实战,在战斗之中磨炼心志。因此,他决定前往极阴之地找寻山阴甲兽,将此事通禀了阮言钧,在对方的暗示下,带上了副手顾梦之,三人一道出发,去寻找那山阴甲兽。

  阮言钧毕竟是大派掌门,纵然门中没有此物,却有一些别的好处,他手中有一份地图,上面记载了历年来有山阴甲兽现世的地方。有这份地图在手,张允便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碰运气了。他们两人商议一阵,圈定了两个地方,分别是西寒天和南阴谷。张允本想去山阴甲兽现世次数最多的九冥峰,经阮言钧提醒,他才想到,山阴甲兽需要经年累月浸润极阴之气才能长成,九冥峰因为声名为人所知,被收割的次数最多,反而不一定有成年的甲兽出没。

  他们两人说话时,顾梦之一直安安分分跟在身后,也不插话,看起来十分乖巧,要不是张允以前看过剧本,搞不好就被他这副样子骗了。

  敲定之后,三人便御风飞往西寒天。西寒天这地方正如其名,是位于西方极高之地的一座空中浮岛,岛上气流极寒,功体稍差之人顷刻之间便会血液冰结,筋脉寸断,成为一具常保新鲜的尸体,尸体上生出一副冰壳,长年在岛上望风,如果没有亲近之人前来收尸,便永远成了此地景色的一部分。

  阮言钧自然不畏此地寒流,但他看了看身旁两人,便起了一道法术,分出两道暖流将两人裹住。张允其实没有他护着也不会如何,但得了这道暖流庇佑,心里却是莫名开心,不禁轻轻笑起来。

  顾梦之道:“多谢堂主庇佑。”

  阮言钧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三人降落至浮岛之上。张允向四方看去,天地之间尽是一片耀目的白色,冰雪之外还是冰雪,除了漫山冰雪,还有数十座形态各异的人形冰雕,显然是过去冻亡在此地的玄门修士。张允摸了摸其中一人指向前方的手臂,心中有些悚然,向阮言钧问道:“此地的极阴之处,莫非是在浮岛的最高处?”

  阮言钧点点头,道:“有此可能,咱们只管往高处行,途中多留意便是。”

  顾梦之这时拿出一个乌色瓷瓶,对两人到:“堂主、张护法请看,这是我顾家的一样宝物,名唤‘寻阴虫’,常用来探寻阴气汇聚之处,用它寻找性阴的灵兽法宝也是十分好用,或许能够帮上忙。”

  张允眼神一亮,微微笑道:“这倒是个好东西,请顾公子帮忙驱使它出来吧。”

  顾梦之点点头,念动口诀,只见瓷瓶的盖子被灵气顶动,自行揭开,一缕黑烟从中流溢出来,落到地上,渐渐凝聚成一只尖头长牙的虫子模样,探了探头,便拍拍翅膀,向一个方向爬去。

  三人跟在虫子之后,越往前行,越感到寒气渐重,比先前在浮岛外围所感受到的更难忍受,幸好有阮言钧的术法护持,顾梦之才能维持身上法力流转,若非阮言钧行事谨慎,对下属也算照拂,他搞不好就要长眠此地,成为新的人形冰雕了。

  见顾梦之脸色苍白,阮言钧特地给了张允几个眼神,张允假装自己看不懂,愣是表现得像一个钢铁直男。阮言钧见暗示无用,出声轻咳,道:“贤弟,这位顾公子年纪尚轻,功行不及你我,他是你手下之人,你多照拂他些。”

  张允仿佛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道:“哦,是我疏忽了,顾公子请见谅,我这便运功为你驱寒。”

  说罢,张允右手掌心飘出烈焰,一下打在顾梦之背后,为他驱散了先前积攒的寒气。

  阮言钧都惊呆了,他没想到张允竟然不解风情到这种天怒人怨的程度,竟然用这种方法为人驱寒,这时候难道不应该牵个小手吗?再不济也可以起个粉嫩嫩的术法屏障,把两人裹在一起避风吧?

  顾梦之轻咳一声,道:“多谢张护法关照,弟子无事了。”

  张允道:“没事就好,觉得受不了时便说一声,我再为你作法驱寒。”

  阮言钧无奈摇了摇头,干脆不理这两人,专心注意那只寻阴虫去了。

  那只虫子爬了一会,振翅飞了一小段,而后又落到地上慢慢爬行。又过了一阵,好似终于找准了目标,拍动翅膀,快速向某处飞去。

  寻阴虫此刻飞得极快,三人急忙跟上。前方风雪大盛,霜气如刀,阮言钧放出一道坚牢如实质的蓝色光华,将三人裹在其中,利刃般的风雪尽数被其挡下。

  张允身在光华之中,一声大喝,破了前方风雪霜刀,阮言钧伸手一点,跟上一道水色云光,这道云光行至半空,蕴化成一把法剑,直直插入地下冰层之中,定住了方圆千丈之内的灵机波动,四周景色顿时为之一静,仿佛时间停止一般,雪花停留在半空,不再飘动,也无法落下。

  顾梦之心头一动,叫道:“就在那里!”

  他向右一指,只见雪地之中有一枚球状的东西,颤动不止,正奋力向地下钻去。张允抛出乾坤法袋,将那东西收了上来,正是一只山阴甲兽。

  阮言钧见确是此物无疑,轻轻点了点头。顾梦之看着那寻阴虫又是一动,道:“不只一只,还有!”

  这句话说罢,却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那只寻阴虫竟然一分为二,化作两道黑影,分别向两个方向急急飞去。

  张允和阮言钧相视一眼,各自追去。顾梦之心头一惊,此时此刻不容他多想,连忙跟上张允脚步,离开阮言钧之后,身上的护身法术却是渐渐失去效用,嘴唇越发苍白,鬓边凝结了一层白霜。张允注意到他的状况,顺手起了一道碧色剑芒,将两人裹在其中,以抵抗寒气侵袭。

  追了半刻,两人见到一处风雪漩涡悬在空中,源源不绝地吸取四周灵气,只是靠近此处,便感到森寒刺骨。张允道:“你留在这里不要妄动,我上去看看。”

  顾梦之点点头,并不逞强:“张护法小心了。”

  张允纵身飞上半空,与漩涡高度平齐,顿时感到一股巨大吸力,似要将他拖进其中。他心神一松,决定顺从那股力量,不作抵抗,顿时被卷了进去。

  寒气透过他用来防身的碧色剑芒钻入筋骨,仿佛全身血液都要冻结,奇怪的是,虽然这样寒冷,张允的四肢却能够活动自如,没有一丝僵硬滞重之感。

  前方引路的黑色虫影似乎也受不了这寒气,返了回来,蹭到他身边来,拍拍翅膀,似乎想要讨得庇佑。张允伸指在它头上一点,一道灵光将它裹住,虫影得了庇护,再次活泛起来,连连转了几圈,忽然发出一声嗡嗡虫鸣,向一个方向慢慢飞去。

  从外面看这处漩涡,只觉得其中灵流转动不息,极是汹涌险恶,真正进入其中,反而只见到满目寂静,犹如一方遗世独立的小境,无风无雪,笼罩在薄薄日光之中。

  随着寻阴虫身影飞动,张允已经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他再次祭起乾坤法袋,将那东西收上来,又是一只山阴甲兽。

  这只甲兽的外壳莹润如玉,寒凉似冰,显然比先前见到的那些品质更胜一筹。

  见事情已毕,寻阴虫飞回张允身边,震了震翅。张允领会了它的意思,身影一闪,带它出了这处小境,回到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施主留步!

  贫道已经留意你很久了。

  从你点开第一章 的时候,我就在期待……

  期待和你在此相会,

  期待你点一个收藏。

第14章 困境

  顾梦之独自守在漩涡之外,一直留意着上方动静,见张允进去后并没什么变化,倒也没有特别担心。忽然见空中光华一闪,张允和寻阴虫都从中出来,飞身降落到他身边,顾梦之问道:“看来张护法已有所获?”

  张允点点头,道:“我在里面又寻到一只,多谢了你这寻阴虫引路,否则定没有这么顺利。”

  顾梦之笑道:“能帮到堂主和护法,弟子心满意足。”

  张允道:“不知堂主那边如何了,咱们这边事情已了,不妨过去找他会合。”

  顾梦之道:“应当如此。”

  两人议定之后,架风赶往阮言钧先前追索的方向,大约两刻之后,在半途中和对方恰好碰头。阮言钧也正架风往他们这边赶来,那只为他引路的寻阴虫趴在他的肩上,见到张允二人,笑问道:“看这样子,贤弟也得手了?”

  张允道:“不错。”

  阮言钧道:“我也抓到一只,加上贤弟手中两只,便有三只了。”

  张允感叹:“多亏了顾公子的宝物,此行才会这般顺利,小弟斗胆为顾公子请赏。”

  两人身边的寻阴虫听了此语,似都颇为得意,飞到一处,身一合,又飞回顾梦之袖中的乌色瓷瓶里。

  阮言钧道:“这是应该。此地寒气太重,不宜久留,若无他事,我等先回去再议。”

  他二人说话时,顾梦之依然默默不语,听到张允为他求取赏赐,却是有些动容。自从大比之后,顾梦之做了张允副手,虽然没被苛待,却一直隐隐觉得,张允似乎对他有所芥蒂,因此一直安分做事,从不逾越,将别的心思都按下,生怕露出自家马脚来,惹得张允不喜。

  此时此刻,他才怀疑自己是否谨慎太过了,也许张允只是性子冷僻些,未必是对他有何看法。

  正当三人腾身飞空,欲离开西寒天地界,阮言钧却是神色一变,抬手打出一道利箭似的红光,此光唤作赤焰灵箭,乃是内丹之中一口灵火凝成,穿墙破盾无坚不摧,此刻这道红光到了浮岛边界,却好像被某种力量吸收消化,转瞬之间没了踪影。

  打出赤焰灵箭之前,阮言钧便隐隐察觉到,前方空中似乎竖起一道隐形屏障,若是粗心大意飞撞过去,以他们飞遁的速度,恐怕当场就要撞成肉泥。赤焰灵箭被吞噬之后,他便确定了,这道屏障绝非是单纯的阻隔之用,若是贸然冲过去,绝不是被撞成肉泥这么简单。世上从没有什么东西会凭空消失,便似方才那只赤焰灵箭,若不是被转移至他处,便是被绞碎成灵气,而后吸收掉了。

  令阮言钧不解的是,这道屏障他们来时并没有遇到,也从未听前人提过,显然是他们到来之后才升起的,莫非是方才猎捕山阴甲兽时,触动了此地某种布置?

  阮言钧心中所想的,张允同样想到了,他眉头微拧,回头向身后看去。

  假若那道赤焰灵箭是被屏障转移至他处,必然不会自行消散,反而可能在他们注意分散之时蹿出来,出乎意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然而现下当务之急,却是弄明白如何破解这道屏障,离开西寒天界中。

  顾梦之见两人都面色严峻,沉声不语,开了开口,想要询问详情,最终却是没问出来。阮言钧察觉他神色有异,知道他被困此地却不解缘由,难免感到紧张,于是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告知了。

  顾梦之也想了一阵,道:“是否可以用些不伤人的法器,再去试探几次?”

  张允从乾坤法袋中掏出一根绳索,此物唤作百里绳,只要用灵力催动,便可一直伸长,他将绳索一端抛向浮岛边界,绳索那端顿时没入其中,他方才没有灌入灵力,因此绳索只有百尺长度,待此绳一半没入屏障,他又将绳索收回,定睛一看,绳索的长度并未减少,依然长有百尺。

  张允道:“如此看来,堂主那道赤焰灵箭并非是被吞噬,而是被此地阵法转移去了他处,我等要小心留神,别被此箭伤了。”

  张允心中有了一计,又一次将百里绳抛出,没入屏障之内,这一次他催动灵力注入绳索之中,任绳索不断伸长,直至延伸至数十里,也不停下。

  阮言钧已然明白他在做什么,也往其中注入一道灵光,助张允施为,过了约有两刻,只见他们身后千丈之外,空中有一根绳索隐隐浮动,正是百里绳的另一端。

  三人相视,一时无人说话。顾梦之拱了拱手,道:“堂主,张护法,弟子愿往绳索现身之处探查一番。”

  张允道:“且慢。”

  顾梦之道:“护法以为不妥?”

  阮言钧道:“此非你一人能应付。如我猜测不差,这道屏障转移灵力宝器时,并不是都将东西转移到了固定的某处,可能会将其送到岛上任一地方。”

  顾梦之问道:“这是为何?”

  阮言钧道:“你看见我的赤焰灵箭了吗?”

  顾梦之摇头,忽然脸色一变,想通了此中关窍。如果这道屏障是将所吸纳之物都转移到固定的某一处,赤焰灵箭的速度远胜过百里绳伸展的速度,那么当百里绳在他们视野里面出现时,赤焰灵箭早该到了,可是赤焰灵箭却迟迟没有出现,也就证明,这两个东西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阮言钧见他想通,点了点头,接着道:“要破此屏障,无法按常理推导,只可逆推,你若循着绳索找去,想必能找到进入屏障的路径,而设立屏障之人必会防止有人用此方法破阵,前方必有刁难,你这一去,说不准会遇上什么状况。”

  顾梦之汗颜道:“堂主教导得是,弟子受教了。”

  张允道:“我要在此维系百里绳运转,无法离开,只能劳烦大哥和顾公子前去探查一番了。”

  阮言钧道:“应当如此。”

  张允对顾梦之笑了笑,道:“寻常弟子可是难见到堂主出手,你这回既跟在堂主身边,可要借机偷师几招,不要白白浪费了机会。”

  顾梦之想不到张允竟会调侃他,不觉也笑了一下,对他道:“是,定不辜负护法之期望。”

  阮言钧两人纵身朝百里绳浮现之处飞去,不多时便追上。两人顺着绳索来处一路寻去,约摸两刻过去,终于到了尽头,找到绳索断裂消失之处。阮言钧伸手感应前方灵机,发现这处空间似有异样,但并不排斥他的灵力侵入,于是将顾梦之护在身后,挺身向前一撞,两人顿时被吞入其中。

  再睁眼时,阮言钧发现自己站在浮岛的最高处,也就是他先前追寻着山阴甲兽来到的地方,顾梦之跟在他后面,一脸诧异之色。

  顾梦之以为,进到方才那处空间之中,应当会遇到些什么,或许会十分危险,至少也会有些诡异现象,然而他们并没遇到任何事情,只是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阮言钧眉头微皱,欲回到张允所在之处,刚要动身,顾梦之此时叫了一声:“堂主小心!”

  阮言钧及时回头,阻住了那道朝他而来的红芒,正是他先前打出的赤焰灵箭。那道红芒转眼便化作一道清光,被他收回指间。阮言钧也是意外,不想这道赤焰灵箭竟是飞出这么远,也幸好这箭是朝他飞来,若是撞上落单的张允,对方可不像他能轻易将自己的箭收回,恐怕要造成不小的麻烦。

  此刻张允却是遇到了另一桩麻烦。阮言钧离去之后,张允依然在原地维系着百里绳灵力运转,他不知道那两人是否找到了头绪,或者是否遭遇了危险,只是一心守着绳索,心想那两人万一遇到什么困境,或者可以循着绳索回到此处。

  然而他渐渐觉得不对,阮言钧离开约摸两刻之后,张允前方的术法屏障出现了微妙的灵力波动,初时只是微弱的震荡,而后变得越发强横,产生出一股要将他吸纳进去的力量,让他无法轻忽对待,不知是不是因为阮言钧两人有所动作,造成了眼前这番异状。

  张允只得定下心来,一边稳住百里绳,一边对抗那股吸纳之力,虽然耗费了不少灵力,却也渐渐达到了微妙的平衡状态。张允并不心急,只要等待阮言钧找到破阵之法,或是等他返回,到时再作谋划也是无妨。

  想到这里,张允心头微微一动,不禁觉得,最近这些时日,他是否有些依赖阮言钧了?

  但此时此刻,他确实很想要将一切事情交付给那个人,他相信对方能够破除眼前困境。

  张允很少有这样的体验,他并不习惯依赖别人,心里却有隐隐有一丝渴望,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他放下戒心依赖对方。

  和他对抗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大,张允心中惊诧,直觉这次异动和先前不同,倘若被吸了进去,恐怕后面会有莫大险关等着他,于是加催了一把力,抵抗那股灵流席卷。

  在他的反向压制之下,那股灵流气势渐渐弱了几分,张允尚未放松,便感到一阵天旋地卷,那屏障四散崩开,虽然被他用来护身的碧色剑芒挡下,却将四周的人形冰雕全数绞碎,还原成一股股精纯灵气,而后将之尽数吸纳,化作一片笼罩天地的血雾,顷刻将他卷了进去。

第15章 人妖

  眨眼间,张允被带到一处流光溢彩的冰穴之中,冰穴内有一莲台,上面坐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道人,只穿了半边衣裳,另外半边□□,却是看不出男女。

  张允又惊又疑,面上却是没有波澜,静静站在原地不动,等待对方开口。他既然被带来此处,对方想必不会晾着他不理。

  片刻之后,莲台上那人果然出声,声音竟也是雌雄莫辨,道:“何人闯我清修之地?”

  张允朝此人作了一礼,道:“秋鹤堂张允,来到西寒天是为了找寻山阴甲兽,不想惊扰了前辈,望前辈见谅。”

  莲台修士听罢,缓缓道:“你找寻山阴甲兽,可有所获?”

  张允见这人修为远胜于自己,欺瞒对方毫无意义,便照实答道:“连我同行之人,一共寻到三只甲兽。”

  莲台修士点了点头,这才道:“你等虽已寻得此物,但此地山阴甲兽皆为我所有,你想凭白拿去,却是不能。”

  张允心中暗暗嗤笑了一声,心道,这山阴甲兽天生地长,怎会有主人?显是见他功行不如自己,觉得他好拿捏,干脆打劫一把。

  然而张允却不好拂了此人面子,便问道:“那不知前辈要如何才肯将此物割爱,让予晚辈?”

  那莲台修士神情洒然,微微一笑,道:“这也容易,我这里有十二只山阴甲兽的精血,你将精血拿去,用九瓶神霄玉露熬炼九个月,再将其融入十八颗月阴丹,用丹炉炼化十八年……”

  张允一怔,这段台词他分明在哪里听过,纵然还没想起具体细节,仅凭下意识便将对方一口回绝了:“你这是讹我呀!”

  这时,他脑中闪过嘀嘀两声,好久没上线的系统跳了出来,竟然化作一团代码挡在张允身前,对前方那人怒骂道:“无耻小贼!你是哪来的野生系统,也敢觊觎我家主角?!你想使唤他给你输血,先问过我文件夹里面三百多个TXT和六十多个DOCX!”

  张允诧异:“这妖人也是系统?和你一样?”

  系统道:“谁跟它一样!《花下风流债》只有我一个系统,我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是时时刻刻看着你的老大哥,代表官方和权威的只有我!这妖人定是从别的世界里穿越过来的!”

  张允惊奇:“为什么连系统也要穿越?”

  系统道:“肯定是它所在的世界出了问题,像是更新途中被腰斩、主角死在不该死的时间点、故事大纲崩坏,都有可能迫使系统放弃自己所管辖的世界!”

  张允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它穿越到你的地盘,你却一点都没察觉到?而且看这样子,它肯定已经在这修炼很久了。”

  系统道:“我怎么知道,我是作者的文件夹成精,本质上是一堆代码,是代码肯定就有漏洞,搞不好它就是钻漏洞进来的。”

  那莲台修士听他们一人一系统废话许久,丝毫不放在心上,淡淡笑道:“不错,我就是从别的世界穿越过来的,不过谁叫你懈怠修行?我现在的修为远胜于你这个正主,你还是早早自杀让位吧。”

  系统勃然大怒,叫道:“张允!”

  张允道:“叫我干嘛?”

  系统道:“你帮我干掉他,剩下的山阴甲兽我不问你要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让他得势,你我都讨不了好!”

  张允默默看了一眼那莲台修士,悄无声息退后了两步:“大爷,不是侄儿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我上去也是送死,你还是好好向它求饶,求它放你一条活路吧。”

  系统又惊又怒,大骂道:“白养你这个白眼狼了!”

  莲台修士哈哈大笑,整个冰穴随着笑声颤动起来,对系统道:“还是你这位主角明白事理,如此知道进退之人,只要愿意留在我手下,与我一同好生修行,我也定不会亏待于你。”

  张允十分狗腿地道:“谢谢爹,爹你好!”

  系统满心悲愤,都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走,张允这厮果然是指望不上的,关键时刻,它只能靠自己的实力与对方正面厮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想到此处,它将全身代码凝成一篇篇TXT飞旋在空中,尽数向莲台修士杀去!

  张允面上不动声色,暗中掐了一道法诀,他等的便是这样一个机会,莲台修士的注意力被系统吸引,没空注意自己,当即掷出一道玄色灵光,与TXT同时杀向莲台修士!

  张允心中明白,这道法诀无法杀伤此人,却可为他和系统创造一线契机,若是幸运,或许可以逃出生天,只要能跑出去,什么事情都可以留待日后慢慢图谋。

  那道玄色灵光如同天上云涛,翻涌不止,从中渐渐凝出一把玄色灵剑,这把灵剑并非实质,实则只是一缕虚影,但看上去威势十分惊人,竟是惊得莲台修士动作一滞,一个眨眼之间,就被飞来的TXT团团围住,裹成了一个由乱码织就的茧子!

  趁着这个当口,张允把系统的代码一卷,浑身化作一道沛然剑光,撞破冰穴,径直往天外飞去!

  那道玄色灵剑是他临时想出的新招式,本身并不能伤敌,只因全部灵力都用来虚张声势,假装自己是一把很牛皮的剑了!

  张允十分满意地为它取名为“终极大宝剑”。

  这东西用来吓唬人十有八九能收获奇效,对方一时没有防备此招,兴许会被他唬住,张允赌得就是这一线机会。

  系统跟着张允出了冰穴,心里感动不已,要是它有眼泪,此刻一定哭了出来。它对张允道:“大侄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张允道:“别忘了啊,你刚才说剩下的山阴甲兽不问我要了。”

  系统一愣,恼道:“我说的是干掉他就不问你要,他现在可还好端端活着呢。”

  张允哈哈笑道:“好好,你这样说,我现在就把你丢回去,看他跟我冤仇大,还是跟你冤仇大。”

  系统:“爸爸!你别抛弃儿子!”

  正当张允逃出生天之际,视野之中现出两道向他疾驰而来的遁光,正是阮言钧和顾梦之架风赶来。张允连忙加快速度,迎了上去,双手一揽,夹起两人就跑,只因他是剑修,全力施展剑遁之术时比其他人跑得更快一些,现在逃命为要,风度脸面都顾不得了。

  阮言钧像小鸡崽一样被他夹在胳膊下,见张允额角带汗,显是灵力消耗过多,难以维持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形象了,阮言钧察觉到气氛不一般,料想事情有变,问道:“贤弟遇到了难缠的麻烦?”

  张允道:“此地有一妖人,修为奇高,刚才我使了一小计才能走脱,我等不宜和他硬碰,唯有趁他还没追来,速速离开此地!”

  张允飞驰极快,不是逃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是往天上去,四方边界都有那妖人所设屏障,即使刚才与他角力时破去些许,恐怕那妖人转眼之间就可修补上,唯有上方或许会被那妖人忽略。

  张允抱定赌一把的心思,将剑遁之术催动到极致。西寒天本来就离天极近,越往上去,空气越是稀薄,不一会,突破了阵阵状极猛烈的黑色罡风,知是到了第一重天之上,此天谓之宗动天,宗动天之上还有第二重天,曰元际天,那便不是人力能够去到的了,不过此刻他们只是为了逃出西寒界,进入这第一重天之中,目的已然达到了。

  冰穴之中,莲台修士从层层叠叠环绕周身的TXT文件之中抽身而出,眼神一暗,冷笑道:“想走?”

  他感知了一阵四方灵机,发现张允并未靠近浮岛边界,似是往天上去了,一拂袖,也跟着去往重天之上。

  到了宗动天之中,飞遁时灵力消耗极为惊人,张允耗灵太多,不得不收起剑遁之术,坐下静静调息。顾梦之修为比他略低,更是不济,若是依靠自身修为,定然经受不住那黑色罡风一阵阵刮磨,能够在此存身,全是仰仗了阮言钧为他二人施为的护身灵光。

  阮言钧对张允道:“贤弟消耗甚多,之后便交予我吧。”

  阮言钧心中思索,张允和他的修为纵使有些差距,但倘若两人对阵,就算打不赢他,也不至于见了他会惊惶逃窜,因此他可推断,张允口中的妖人实力定是远在自己之上。

  要逃,或是要战?

  如若对方不愿放过他们,逃也是逃不掉的,不如就在这重天之上,预先做下布置,等待对方前来一战,自投罗网!

  得知阮言钧的打算,张允一阵不语。顾梦之脸色更白了几分,心中不禁忖道,能让张允如此畏惧的敌手,他与对方正面对上岂不是送死?

  片刻之后,张允调息完毕,站起身来,对阮言钧道:“堂主所言不差,那妖人若追来,我等唯有全力一战,战中求存,属下全力支持堂主之决断!”

  张允并非一时脑热,才说些热血之语,而是早已想通其中关节。至少他们此刻是在重天之中,而非在对方老巢里,即使双方对上,对方也不会占去太大优势,比起在西寒天中交手,赢面大上不少。

  阮言钧轻轻一笑,将手搭在张允肩头,道:“贤弟此心,我知晓了。”

第16章 你去搞点病毒

  张允于心中呼唤系统,后者立刻回应:“我在!”

  张允道:“你也知道这关不好过,说说吧,你们系统最怕什么?”

  换作平时,系统自然不情愿把自己弱点透露给别人知晓,然而此刻也顾不上了,道:“自然是最怕作者弃坑、大纲崩坏、主角死在不该死的地方。”

  张允想了想,道:“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至于让对方大纲崩坏,这事能不能做到?”

  系统一寻思,道:“你说得有理,这法子也不是不可行,但是首先得知道他是从哪个世界来的,而且万一他就是因为原来的世界混乱崩坏才逃到这里,这一招恐怕就对他没用了。”

  张允道:“除了这些呢?你还怕别的吗?”

  系统道:“我……我怕别人叫我小名儿……”

  张允奇道:“你小名叫什么?”

  系统羞怯怯道:“好、好沙雕一文……这是作者一开始给我文件夹起的名字。”

  张允忍不住发笑,系统又羞又恼:“不许笑我!只准叫我花下,听到没有!”

  张允问:“好吧,那你还怕什么?”

  系统想了又想,急得在他脑子里面来回转圈圈,道:“别的就什么也不怕了……”

  它忽然想到什么,叫道:“啊,我还怕病毒和停电!”

  张允问:“你能搞到病毒吗?”

  系统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么干我也很危险啊……万一你眼一闭一睁,发现你不叫张允叫张衍怎么办?”

  张允:“……”

  张允:“你刚才,是不是碰瓷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系统:“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在绿丁丁玩玩点家男频梗不要紧的,只要不碰瓷《铁道祖师》(注:主角詹*佑)就行了。”

  张允:“我的大爷诶,你现在不就在碰瓷吗?加注脚有什么用,完全是欲盖弥彰!”

  张允和系统谋定,让对方去黄□□站上搞点病毒,作为最后的保留手段,如果他和阮言钧能打败妖人,自然不用使出这玉石俱焚的一招,如果不行,就只能赌上一赌,听天由命了。

  得到张允倾力相助,阮言钧顺利布下一个奇阵,名唤五灵夺生阵,这阵法演化自五灵转生阵,乃是经由他自己推演得来,自修成之后,阮言钧从未用过,可说是深藏已久。

  举凡灵力,多半演化自五灵之术,五灵转生阵是将经过阵中的灵力属性改变,从伤害主阵者的属性,转化成另一种对主阵者有利、或是伤害较低的属性。

  而阮言钧推演的五灵夺生阵,则是将经过阵中的灵力转化成利于自己吸收的属性,之后将对方灵力掠夺过来,为自己所用。

  布下此阵之后,阮言钧本想让张允放几缕剑气进去,由五灵夺生阵提供灵机供养剑气,形成一个阵中之阵,兴许可以杀敌于不备。

  然而张允摇了摇头,道:“宗动天上斗法极是耗费灵力,此阵能夺取对方灵力,对我等大是有利,夺来的灵力用来供养主阵者才是最好,还是不要浪费在剑气上了。”

  阮言钧听罢,也是深以为然,感慨道:“我此刻杀伐之心太重,倒是贤弟谨慎了。”

  说话间,又是一道人影撞破黑色罡风,浑身包裹着淡淡月白荧光,显出一个非男非女看不清面貌的半裸修士,周身泱泱灵气浮动,超凡之姿宛若仙圣,此人淡淡开了口,对张允道:“张道友走得好快,你擅自捉了我的山阴甲兽,我也没有不让你拿走,不过是想和你交换些微不足道之物,你不肯便罢了,还要坏我清修之地,此举太伤我心了。”

  张允站在五灵夺生阵中,丝毫不为对方的矫情之语所动,只是默默拔出腰间无相剑指向妖人,道:“这些事情就不必多说了,不过你若愿意报上名号,待你死后,我或许还会为你烧些纸钱。”

  那妖人淡淡一笑,道:“你听好了,我叫《飞剑涤尽万里星》!”

  阮言钧脸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神色,这是什么?诗吗?谁会用这种奇怪的东西当名字?

  藏在张允心海之中的系统却是一阵颤栗,张允不明所以,用心声问道:“你怎么了?这什么文,很牛逼吗?”

  系统还处在震惊之中,说话断断续续地:“她……这个妖人,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就是我的胞姐,呃,也可能是胞兄,算了,不管是胞姐还是胞兄,总之我俩的作者是同一个。”

  张允:“哈?你胞姐不好好在自己世界待着,干嘛来找你麻烦?”

  系统道:“她不是一篇系统文,连重生都没有,是上上个世纪那种过时仙侠文,投在女频假装自己是言情向,其实根本没有CP!你懂吗,不是一篇系统文却自己生长出了系统,说明作者怀她怀了很久,肯定花了很多心血!她是我的作者签约时写的那篇文,前后写了三个版本,都坑了!现在还在重新打大纲,她肯定是因为世界一次次崩坏又重构,受不了了才跑到我这里来的!”

  为了阻止系统继续说下去情绪崩溃,张允连忙喊停:“行了,别的先不说了,我就问一句——那还打吗?”

  系统道:“打呀!她都杀上门来了,不打等死吗?我只是提醒你,她肯定很难缠!”

  张允道:“我心里有谱。上了。”

  张允出剑之时,阮言钧已经祭出了自家兵器,他的兵器乃是一把光华温润的角箜篌,此琴名唤“伤梵行”,甚少示于人前,就连先前和冥阴派掌门交手时也没拿出来,即使是张允也从没见过。张允一直以为阮言钧要是有武器,大概是□□或戟一类的,看上去威猛刚劲,没想到竟是一把箜篌琴,难道阮言钧还会奏乐不成?

  系统知道他心中疑惑,及时道:“没错,这也是作者没放出来的设定,不过我建议你,开战之后把耳窍封闭上……”

  张允虽然不太明白,但十分听话地封闭了耳窍,他这副身体目力不错,似乎能读唇语,只要留心一些,应当不至于延误战机。

  阮言钧拨动了第一根弦,泠泠音色响彻宗动天上,他似乎只是试手,确认没有差错之后,将十三根琴弦齐齐拨动,顿时生出一股倾覆天地般的狂烈灵流,向妖人席卷而去!

  那妖人冷冷一笑,脚下站定,挥手一挡,手中赫然出现一柄长斧,将迎面袭来的庞大音波一举破开!

  张允隔空看去,发现这柄斧头虽然看起来做工精细,颇为坚实,其中却是没有任何灵力流转,只是凡人所用的普通兵器。

  一把普通兵器,在对方手中竟有如此威力,可见这妖人实力何其惊人!

  阮言钧神色一凛,将箜篌扬在空中,手指一划,十三根弦齐齐断裂,顿时生出一股比方才可怖数倍的庞然威能,风云变色,天地怒吼,裹挟着宗动天中的黑色罡风一道杀向对面妖人!

  那妖人见状,收了手中长斧,化出一把剑来,张允定睛一看,这把剑堪称垃圾,成色奇差无比,跟街头铁匠铺里二十文处理的那种废品差不多,放在网游里就是最低级的灰色品相,不要说跟自己手中无相剑相比了,这种废品倒贴钱送给他他都不要。

  妖人也不管前方音波攻势如何惊人,持了那剑,迎着攻势冲上前来,将音波破开一丝裂隙,从中穿身而过,直直向阮言钧杀来!

  五灵夺生阵此时灵光大作,乃是因为妖人踏入了阵法范围,触动其中灵机变化,欲将妖人身上的灵力属性转化,而后将之夺取。但见那妖人一笑,丝毫不加理会,剑仍不停,无论是阮言钧还是张允都已看出来,这阵法分明对她毫无作用!

  阮言钧神色大变:“速速躲开!此人的灵力居然不是五灵之属,而是阴阳之属!”

  说着一把推开张允,自己亦向旁边躲去。

  那妖人扑了个空,转头再次杀向阮言钧,阮言钧的箜篌琴弦俱断,此刻来不及续上,显然不能再用,来回闪躲了几次,心中盘算计策。

  张允人被推了出去,脚下却是一定,拔剑扑上前去,从背后刺向妖人,那妖人回眸一笑,剑一挥,将他格开,问道:“你修的是《裂云剑诀》?”

  张允道:“是又如何?”

  妖人对他的冷淡态度浑不在意,朗朗笑道:“你这剑法乃是后生所创,此人论起辈分,连我徒孙都算不上,你又如何能胜我?”

  张允笑一笑,也不理她,怕和她得说多了,叫阮言钧听出不对来,剑一挥,再次向对方杀去。

  趁着张允与妖人相斗之时,阮言钧将五灵夺生阵收了,既然此阵对敌人无用,他也不愿意多耗费灵力维系。阮言钧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不见顾梦之踪影,正惊异时,却在远处发现一个躺在罡风包裹之内的小小影子。

  阮言钧见张允尚有抵御之力,连忙纵身飞去,他们与妖人交手不过数十个呼吸之间,看起来厉害,其实过去的时间极短,顾梦之竟然已经重伤,只是被他先前赋予的护身灵光护着,才没有从重天之上坠落下去。

  阮言钧愤慨道:“这妖人委实可恶!竟然害我门中弟子重伤至此!”

  顾梦之虽然重伤,但还没死,此刻还有一口气吊着,说不出话,听到阮言钧愤慨之语,更是欲哭无泪,心道:“不,不是的,根本是你啊阮堂主……”

  阮言钧划断十三根琴弦的那一招,因为威能太过庞大,即便不是对他所发,也险些震得他筋脉寸断、神魂俱丧。他不像张允一样早早封闭了耳窍,便在此处吃了一个大亏。张允发现阮言钧飞往远处时,便留心看了几眼,此时已经猜了个大概,摸着心口悻悻地想,还好还好,要不是系统提醒他,变成那个样子躺在罡风中的就是自己了。

  阮言钧本要把顾梦之送回西寒天中,却想到西寒天中亦是寒流刺骨,便启了一张护身定命符,将之燃起,拍在对方额头上。不一会,那护身定命符化作一道幽幽玄光,裹住顾梦之飞下重天,向秋鹤堂方向去了。

  这护身定命符十分金贵,数量稀少,只有门中护法以上级别才能分到几张,阮言钧自己也不过只有三张,此时给顾梦之用去,也不觉得心疼。

  送走了顾梦之,他亦没了顾忌,可以激发全身修为与妖人一斗。

第17章 向我开炮

  张允与妖人缠斗了数十回,虽然处于下风,但他内心其实是不惧的。

  只因他还有压箱底的一招,若是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也只好用上,那就是答应妖人先前开出的条件,虽然对方是在讹他,但被讹一笔好过死在这里,的确是没骨气了点,但他又不是什么高洁之士。

  阮言钧在远处站定,一时并未回到张允所在之处,而是接连射出了三支赤焰灵箭,分别从不同方向攻去。

  妖人一边应付张允攻势,仍有不少余力,她并不打算杀掉张允,毕竟张允是这个世界里的主角,杀了他对她并没什么好处,反而还有许多麻烦,因此对张允留手颇多,心存戏弄之意。

  张允此刻也将耳窍的封闭解除了,余光瞥见阮言钧的动作,故意出声吸引妖人的注意力,道:“你这人真没意思。”

  妖人玩味道:“哦?你为什么觉得我没意思?”

  张允道:“你跟我打了这么久,既不杀我,又不睡我,难道不是很没意思?”

  妖人咳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想睡你吗?我是心有余,力不足,要是你肯帮我把十二只山阴甲兽的精血拿去,用九瓶神霄玉露熬炼九个月,再将其融入十八颗月阴丹,用丹炉炼化十八年……到时候你让我怎么睡你,我就怎么睡你。”

  张允心中“呸”了一声,暗道:“这妖人还挺会想,把我当成什么了,提款机?还是□□的那种?简直欺人太甚,我非得杀杀她的嚣张气焰不可。”

  此刻,第一道赤焰灵箭已从正面杀至,直向妖人面门而来,张允见状,忙出声提醒:“小心了!这箭可凶了,被碰到会毁容的!”

  妖人身形一闪,躲过这第一支灵箭,那灵箭却是灵气不散,依然向她杀来,她连连躲闪了几次,最终鼓起胸口,吹了一口乌幽幽的瘴气,将这道灵箭消去,颇为意外地看了张允一眼。

  张允冲她一笑,他方才是故意出言提醒,这第一道赤焰灵箭乃是明箭,阮言钧也没想过它能得手,只是为了吸引妖人目光,把接下来的两箭匿去。张允看出了阮言钧的心思,助了他一臂之力,那妖人被这一番晃点,心中也是纳闷,不明白这两人是何意图。

  正当她警惕之时,忽然发现自己胸口蹿出一道红芒,竟是一支赤焰灵箭趁她不备之时,从她背后直直穿胸而过,而后消散无踪!

  妖人大怒,喷出一口恶血,这血带着火焰的灼炙之气,扶着胸口退后了几步,目视张允,恨恨道:“你阴我?”

  张允抱着胸口下巴朝天,嘚瑟道:“阴你还要跟你打招呼?”

  他这番作态极是可恶,倘若有镜子让他照照,恐怕自己也要笑出声。那妖人显然被他激怒,扬起手来,手中那把品相极差的剑瞬间消失无踪,变幻成一把薄如蝉翼、通体透明的细剑,显然比方才那把品次高了许多,张允见了这剑,也是目光一凛,激起全身法力守御。

  妖人手中剑光一动,张允只觉得眼前一晃,那人已不见踪影,他猛地回头,看向背后,却见妖人持着那通体透明的细剑向他刺来,只感到胸口一痛,非但不退,反而反手握住那刺入心室之剑。

  正在此时,第三道赤焰灵箭穿过了妖人脖颈,红芒一闪,消散无踪。

  那妖人两处要害受伤,却是伤而不死,咬牙切齿,恨恨看了两人一眼,化作一道清光消失。

  系统尖叫:“大侄子!!!”

  张允捂着伤口,用心声对它道:“那人走了吗?”

  系统道:“她暂时离开这个世界了,我马上修BUG,你撑住啊!”

  一线赤红鲜血从张允胸前伤口喷出,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晕血,身子一歪,朝前倒了下去。

  先前他的护身灵光已在缠斗中被妖人破去,此时一摔,便直直摔下了宗动天,向浮岛坠去。

  阮言钧向张允疾飞而去,他自己也是消耗极大,只觉得速度不够快,拼了性命将遁速提至最高,终于在张允落地之前将之接住。

  多么少女心的场景啊,张允想,这一刻他忽然get到了乙女游戏的萌点,真的……真的很爽。

  被人这样专注地注视着,被人如此焦急地担心着,真的……很爽。

  他恨不得自己伤得再重一点,就可以顺势演一出悲情戏码,多博取一点同情,赚足观众的眼泪,还有钱。

  没有观众?那不重要,有阮言钧看着他就行了。

  系统一边匆匆忙忙地修BUG,一边叫道:“捷报!捷报!你俩好感度涨到150了!”

  张允被这声音一提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刚才在干嘛?就算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公主,为什么被公主抱一下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满脑子胡思乱想关都关不住!

  阮言钧道:“贤弟脸色不好,伤得可是严重?我这就带你回秋鹤堂,你可还能坚持?”

  张允:“啊?”

  张允:“啊,我能的,我没事,就是有点困,想睡觉。”

  阮言钧一怔,厉声喝道:“不许睡!”

  张允登时吓得清醒了不少,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好,不睡了,我看着你。”

  阮言钧的神色温和下来,看着他道:“嗯。”

  虽然张允答应了不睡觉,但一直这么看着阮言钧,他莫名觉得脸红心跳,脸红不要紧,要紧的是心跳,他心口一颤,便是一道血喷出来,张允用手捂着,指望能把血口堵上,却是无济于事。

  阮言钧见状,伸指在张允身上点了几处,暂时将血流止住,但伤势还在,这也不过是一时应急。

  张允干脆扭过头不去看对方,眼神飘忽起来,天空中偶尔有飞鸟经过,都是很快很快地掠过他们,在他的视野里消失,其实并不是鸟飞得快,只是他们飞得快罢了。

  天好蓝啊。张允心想。

  而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阮言钧大惊失色,喊了几声,都不见张允回应,匆忙摸上对方脉搏,发现这人还活着,多半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不觉松了一口气。他又催了一把力,大约半日之后,终于赶回了秋鹤堂。

  张允这一睡,过了不知多久才醒过来,他坐起身,发现胸口已经被包扎过了,草药的味道从里面渗透出来,伤处已经不再流血。

  其实他伤得不是很重,大概是那妖人没有诚心杀他,加上对方使的那把剑过于纤薄,造成的创口很细小,总之好巧不巧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活着真好,张允心想,以前他不觉得,现在却变得很喜欢活着。

  不知道他睡了多久,现在已经是晚上,房间里没有亮光,他伸手摸了摸,凭经验认出这是自己的床。这时,他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枕头边传来一声泠泠的轻响,张允将那东西捞上来,勉强看出是个人偶模样的物件。

  张允脑子一嗡,心道,什么玩意儿,难不成有人扎他小人,还趁他昏迷不醒放在他枕头边?

  他摸摸索索,将床头的小灯燃着,这回再看,却发现手里拿着一个用布和棉花缝起来的呆呆小人,看配色和衣服上的花纹,似乎是按照阮言钧的样子缝的。

  张允心道:“什么鬼,秋鹤堂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谁塞给我的?”

  又瞅了一眼那小人,不禁说道:“真傻。”

  他将这东西当成哄孩子玩的那种小玩意,捧在手中,忍不住又想多看几眼。这时,那人偶中却传来一声人语:“醒了?”

  这分明是阮言钧的声音!

  张允一惊,还没搞清状况,那人偶又道:“要是饿了,我叫人弄点吃的给你。”

  张允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想,这人偶,难道是用来传声的?

  那他刚才说人傻……

  张允忙咳嗽了一声,说:“不饿,我头有点晕,继续睡了。”

  对面传来的声音沉稳温和,十分叫人心定:“嗯,那你先睡。天亮之后,我再去看你。”

  张允做贼一样,忙把灯吹熄了,心虚地缩回床上。

  他手中还攥着那只布制人偶,捏了捏,觉得软软的。

  张允嘴角一扬,偷偷笑了起来。

  他还从没玩过布娃娃呢。记得小时候问过家里大人,为什么女孩子有好多布娃娃,他却一个都没有。当时对方的表情甚为不屑,说:“男人怎么可以玩布娃娃?你要是玩女孩的东西,就会变成软弱的爱哭鬼,爸爸妈妈就不要你了。”

  那时候他只是闷闷答了声“哦”,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

  可是,他那时候,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布娃娃啊。

第18章 我还要人喂我喝汤呢

  张允重新睁开眼睛时,天光大亮。

  他仗着身上有伤,赖着不起床,叫紫螺碧螺将吃的端来,他要靠在床上吃,两个丫鬟都由着他胡闹,也没谁教训他。张允端着碗,脸上故作愁容,心里美到不行。

  听说他醒了,第一个跑来看他的却是蔡姬。蔡姬一看到张允床头的布制小人,捂着一边脸酸到不行,张允觉得好笑,问她:“你牙疼?”

  “你才牙疼呢。”蔡姬瞪他一眼,啧啧道:“张公子不记得了吧?你昨儿个可真是没羞没臊啊,趁着受伤占老爷便宜,抱着老爷不撒手呢,老爷看你不依不饶地,非抓着他不让走,才给你留下了一个小玩意儿,你瞧你,还美上了。”

  张允“哦”了一声,他确实不记得昨天的事情,蔡姬这么一说,他心里反而嘚瑟上了,笑嘻嘻对蔡姬道:“我凭本事撩的汉,你酸什么?你有本事你也要一个啊?”

  蔡姬呵呵冷笑,根本不接他的茬,揶揄道:“人家小顾也伤了,伤得比你还重呢,可没像你这样缠着别人撒娇。”

  张允经历了这么多风浪,哪还在乎一点脸皮?破罐子破摔道:“那是,顾公子要脸,我不要脸。”

  蔡姬瞅着他道:“你还能再不要脸一些吗?”

  张允道:“怎么不能?我还要人喂我喝汤呢!”

  他话音没落,听到外面的紫螺碧螺异口同声叫道:“堂主?”

  而后便有人推门进到里间来,阮言钧端着一碗汤,也不挑剔,就在张允床边坐下,用勺子在碗里挑动几下,看那意思,好像真要喂人喝汤。

  张允惊疑不定,叫道:“大哥?”

  阮言钧道:“你不是要人喂你喝汤吗?”

  张允语塞:“我……”

  他想说“我随口乱说的”,却怎样也说不出来,实在是抗拒不了这种诱惑。堂主诶,亲自喂喝汤诶,张允登时感觉面上倍儿有光!

  张允瞥了蔡姬好几眼,看到对方果真露出咬牙切齿的阴邪笑容,特别小腚飘轻。阮言钧喂一口,他就喝一口,看着特别乖巧,蔡姬越看越酸,连忙以喂猪为由告退了。

  张允在背后叫道:“对了,我的猪怎么样了,吃胖了没?什么时候能出栏?”

  蔡姬愤愤回道:“你儿子满月的时候就能出栏了!”

  张允不禁寻思:“可是我没有儿子啊?”

  阮言钧捧着的那一小碗白米粥已经喂掉大半。张允看看阮言钧,忽然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心中疑惑:“他也没有儿子啊?不光没有儿子,女儿也没有啊?”

  这是为什么呢?阮言钧不是有一堆小老婆吗?怎么会一直都没有一子半女?

  张允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一阵灵光闪过,心道:“不会吧,难道他是……不孕不育?”

  张允“噗”地喷出一口汤,被自己的想法雷得不轻。一转眼,发现自己喷出的汤沾在了阮言钧身上,连忙用袖子给他擦掉,心中尴尬不已。

  阮言钧倒是没有当回事,张允不好意思地从他手中抢过碗,道:“谢谢大哥,我自己喝就行了。”

  而后连忙用碗遮着脸,仰头一口把剩下的汤都喝尽了。

  阮言钧淡淡看着张允,若有所思。

  张允喝完汤,才想起一事,向阮言钧问道:“顾公子怎么样了?蔡姬说他伤得比我重,是有多重?有没有性命危险?”

  阮言钧道:“这位顾公子受的是内伤,若没有及时医治,恐怕性命难保,不过门中医师已将他救回来了,性命已经无碍,只是……”

  张允问:“只是怎么?”

  阮言钧道:“人现在说不了话,眼睛却一直转啊转的,好像有什么牵挂放不下,我看他是想见你。”

  张允想了想,轻轻一笑,心道:“我看他不是想见我,只是想告诉你,谁才是把他打成这样的凶手……”

  当然这话他没有说出来。张允十分配合地道:“那等我起身之后,我去看看他去。”

  阮言钧点点头,道:“可。”

  到午后,张允起了身,他还不能走得很快,慢慢挪到顾梦之的住处。他敲门说明来意,一个侍女为他开了门,将他迎进室内。

  张允到了顾梦之床前坐下,目光粗粗扫过对方伤势,那日战场上并未细看,此时才发现,顾梦之是真的伤得很重。

  真的惨,张允心想,还没跟敌人交上手,就被自家BOSS打成这样,这要是运气不好死了,九月的大晴天非得雪花飘飘不可。

  想到此,张允不禁心生怜悯,轻轻叫道:“顾公子。”

  对方不能说话,眨了眨眼睛,表示听得到。

  张允道:“委屈你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他这句话说完,顾梦之眼眶忽然就红了,眼泪汪汪的,特别可怜地看着他。

  张允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在顾梦之肩头轻轻拍了拍,像安抚小儿一般,过了片刻,顾梦之的心绪平息下来。

  张允道:“等你好些,我开了门中仓库,让你自己去挑几件法宝,虽然不能弥补你所受之伤,只是略表歉意罢了。”

  先前那侍女此刻转了出来,对张允作了一礼,道:“张护法,我们公子不要你们的法宝,只想回家,堂主在时我不敢说,你既然是公子的直属上级,便请你恩准了吧。”

  张允微微一怔,看向顾梦之,问:“这可是你自己的意思?”

  顾梦之心中焦急,却是难以表达,拼命眨了几下眼睛,指望张允能懂。他绝对不想回家,他刚刚为门中事情受了重伤,不知搏得了多少同情,肯定还能得到不少好处,以后前途必定是一片光明,他才不想回家呢!家里有什么好,要是他没有在堂中混出个名堂就灰溜溜地回去,他爹就要把他许配给一个从小就跟他看不对眼的女流氓了!

  张允看他拼命眨眼,其实不是很懂,这意思是“是”呢,还是“不是”呢?

  为了稳妥起见,张允对那侍女道:“还是等顾公子能说话了,让他亲口告诉我吧,若顾公子确有离去之意,我自然也不会强留的。”

  那侍女冷冷道:“张护法说得是。”

  顾梦之见张允没有一个激动就把自己卖了,心中大为感动,眼看对方要走,情急之下冲破了喉咙中那层桎梏,道:“张师兄,我不回去!”

  听见这一声,张允回过头来,怔怔看着他。顾梦之又说了一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张师兄身边,你去哪我就去哪,天涯海角我都追随你!”

  这两声师兄,叫得张允心中兄爱大涨,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他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叫过。

  秋鹤堂并不看重师徒辈分,也不在意入门早晚,弟子无论何时入门,彼此之间都算作师兄弟、师姐妹,除了堂主,其他弟子之间并无太明显的阶级之分,因此许多人不称师兄师弟,而是以对方姓氏称呼,相熟者也会互叫名或表字。在有些注重礼教的门派看来,此举算是十分离经叛道了,但本门弟子并没觉得哪里不好。但是相对地,要是想听人叫句师兄,那就全看缘分了,有的人从入门到老死,也未必能听到一句。

  张允格外慈爱地看着顾梦之,道:“顾师弟有心了,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兄,那以后为兄必定罩着你,你安心养伤,不用担心,谁也不能强行带走你。”

  顾梦之道:“是!”

  出了顾梦之的住处,张允心中便响起嘀嘀两声,系统声音轻快地对他道:“恭喜恭喜,你跟顾梦之涨了50点好感度!”

  张允一想,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问:“怎么跟我涨好感度的全是男人?蔡姬呢?她跟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系统道:“别看了,负的,说出来怕你伤心。”

  张允感叹:“我跟她好歹也是有过交情的,怎么就还是负的呢?”

  系统道:“怪你自己呗,本来之前涨过的,后来你拿了她的小黄本,又在阮言钧面前阴了她一把,还把她使唤去喂猪,她能对你有好感才怪!”

  张允道:“说得也是。”

  张允从顾梦之住处回来,安心静养了一段时日,大约半月之后,胸口的伤痕便痊愈了,只是尝试挥剑时,牵扯到那处还是会有些疼痛。

  当日和那妖人打斗时,对方说了几句话,令他有些在意。交手的时候,对方的剑招也似乎比他更为精妙,不过对方只是个系统,不是创下那套剑法的正主,因此张允能看出,那妖人使不出那套剑法的精髓。

  尤其最后刺伤他的那一招,先是以腾挪之术令自己措手不及,而后从背后取敌性命,凭张允直觉,这一招的变化应当不止如此,那妖人只是粗劣习得罢了。

  他忽然有些好奇,创下这套剑法的那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这套剑法的本来面貌,又是什么样子?

第19章 系统出关了

  系统最近倒是心情颇好,自西寒天回来之后,为了防止别的野生系统又偷偷溜进自家地盘,它抓紧时间修好了BUG,加上张允最近跟别人涨了不少好感度,这文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被腰斩了,它每每想到这一点,就要哼哼唧唧哼个小曲。

  张允不堪其扰,对它道:“你不觉得你最近有点飘吗?”

  系统道:“当飘则飘,现在不飘何时飘。”

  虽然它先前说不问张允要剩下的山阴甲兽了,但张允还是把找来的那三只给了它,其中有一只灵气极盛的,其中蕴含的地□□气能抵过寻常四五只甲兽,系统得了此物,便叫张允给它在房间底下十余丈深的地方偷偷开辟了一个地炉,专心炼化起九只甲兽来,每个几个时辰就要去看一看火,顺便吸收一波地□□气。一个多月过去,它从无形无质渐渐变成了一缕淡淡云光,张允忽然有些紧张,问道:“等到你将这些精气吸收完毕,会不会也变成那个妖人的样子?”

  系统呸了一声,道:“你才变成妖人。她是因为有一女一男两个主角,把自己搞懵了才会变成那样的,我就你一个独生子,以后化形,肯定会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它这边确定没了问题,张允便和阮言钧说,先前欠下的人情已经还上了,剩下的山阴甲兽不用再找。阮言钧近来也在勤勉修行,上次西寒天一战,他自己虽然没有受伤,手下的人却伤了两个,心里也是颇不好受,听到张允说人情已清,自然是高兴的。

  此时顾梦之的伤也好了一半,能正常行走坐卧了,不但从阮言钧那里得到了许多赏赐,张允也如先前约定,领他到库房里挑了几件好物。他虽然一时半会还不能恢复修行,但抱大腿十分勤快,每天都要到张允屋里待两个时辰,有时看张允练剑,有时两人一起看书,探讨功法上的问题。就在这个过程中,张允和他的好感度每天1点稳步上涨,竟然也渐渐涨到了100。

  如此,张允过了几个月太平日子,时间从秋转冬,又从冬到春,水暖花开的时候,张允意外遭了一劫。

  这天张允早起去校场巡视一番,走到半途,忽然被打横冲出来的一头东西撞飞了出去,足足飞了七八丈远。

  之所以用“一头”这个形容,是因为肇事的乃是一头猪。

  一个面容美艳的红衣女子骑在猪上,一吹口哨,又有十来头猪跟着冲了过来,狂奔着从正要爬起来的张允身上碾压过去,顷刻又把他踩回了泥里,那女子凤目一挑,嘻嘻笑着,毫不费力地指挥着群猪来回纵横,简直叱诧风云!

  张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踏出来了,吐了一地的胆水,指着骑在猪上的蔡姬,想骂却骂不出声,转而去捂自己的肚子。

  张允后悔不迭,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蔡姬抱着胸口,瞧着他的样子,得意笑道:“怎么样张允,我的猪喂得好不好?张公子满不满意?”

  张允悲愤捶地。一群膘肥体壮的猪把他围在中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忽然有一种自己正在被校园暴力的错觉。

  张允在地上写字:“你可太能了。”

  蔡姬看到他的字,哈哈大笑,叉着腰仰起下巴:“跟老娘斗,你还嫩了点,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没出阁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张允写:“叫什么?”

  蔡姬道:“我大名蔡天霸,我爹给起的!”

  张允好不容易捋顺了气,道:“你爹可太能了,这哪是养女儿?这根本是养土匪!”

  蔡姬哼道:“你敢对我爹不敬!”

  蔡姬又吹了一声口哨,张允心下一寒,猪群再一次从他背上碾了过去,他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满嘴都是泥,连着呸了好几口。

  眼见这样下去还要吃亏,张允这人最会见风使舵,见势不好马上求饶:“我错了!我不敢了!”

  蔡姬凉凉觑着他道:“你还找不找我麻烦?”

  张允道:“不找了!从今以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蔡姬怒道:“那怎么行?!”

  眼看她又要吹口哨,张允忙道:“别别别,大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依你!”

  蔡姬美目一转,眼中有精光闪过,细细瞧着他,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允沉默了一下,试探道:“要不你再让我想想?”

  蔡姬冷笑一声,张允忙道:“不想了!依你,都依你!”

  蔡姬道:“这就是了,小张,我这有一件事要你帮我,你帮不帮?”

  张允道:“什么事?”

  蔡姬把事情跟他大略说了一遍,笑吟吟对他说道:“这事你回去想想,我也不逼你,反正你要不答应我,今天这猪群里头每一只猪,连带它们的猪子猪孙,今后都是你的敌人!”

  啧。张允心想,自己稍微服个软,竟然还被威胁上了,他张允是那么容易就范的人吗?

  他张允可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当然不会屈服于这种小小的恫吓,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答应蔡姬的要求呢?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明知圈有猪,偏向猪圈行!

  张允哼着小曲来到猪圈,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仆守在旁近,便将此人叫来问话。

  一问之下得知,此人原来是猪圈的管事之一,算是蔡姬的手下。这人在门中混了几十年的日子,从没跟护法这种级别的门人说过话,战战兢兢地,连抬头都不敢。

  张允见状,觉得有机可乘,眼中贼光一转,对这老仆笑道:“我刚才看,这猪挺肥了吧?”

  老仆喏喏:“啊,是啊。”

  张允问:“该出栏了吧?”

  老仆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啊,是啊……”

  说罢才一拍脑袋,猛地想起什么来,连忙摆手:“不不不,这猪是蔡姬负责的,出不出栏她说了算。”

  张允面色冷冷,逼问道:“哦?阁下的意思是,蔡姬说话行得通,我说话行不通?”

  老仆如临大敌,后退两步,对他深深一揖:“这……还请张护法不要难为小人……”

  这老仆虽然地位不高,却也听说过蔡姬和张护法之间颇有些恩怨,哪敢掺和到里头去。

  张允安抚他道:“不要紧,你就照我说得做,把这些猪宰了给门中弟子加餐,蔡姬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干的,有什么事情我担着就是了。”

  老仆头上尽是冷汗,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这……这这这……”

  张允笑道:“快去。”

  半日后。猪圈外,忽然听闻一声凄厉号哭。

  是女子的号哭。

  管事的老仆满头大汗,生怕蔡姬怪罪下来,自己差事不保,老了没有退休金,因此连连认错,希望蔡姬多少能消消气。

  蔡姬哪里不知道这是张允存心跟她过不去!根本不理会这老仆,径直跑到阮言钧那里哭诉,把张允的各种罪状统统数落了一遍,末了道:“你说气不气嘛!”

  阮言钧也不阻止,静静听她说完,而后平静说道:“是我让宰的。”

  蔡姬一愣:“哈?”

  阮言钧道:“那些猪是我让宰的。”

  蔡姬一想,哪还不明白是阮言钧有意护着张允,登时又气又恼,指着他鼻子大骂:“你就护着他吧!”

  而后恨恨一跺脚,演起戏来,高声嚎道:“唉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哪里来了一个小妖精,把我家男人迷得三荤五素,害得我们一家七十五口里头十八条性命活不下去啊……”

  阮言钧:“……”

  阮言钧道:“买包包。”

  蔡姬哀泣道:“要十个!”

  阮言钧道:“买十个。”

  蔡姬一听,当即擦了眼泪,满意地走了,腰肢一扭一扭好似柳条摇摆。

  阮言钧叹了口气,颇觉头疼。

  这是蔡姬的惯用伎俩。不出一天,其他的姬妾肯定都会如法炮制,找出种种理由证明他偏心他人、寡恩少宠,好名正言顺地要求他买包包。

  张允翘着脚坐在家里,一边哼着歌,一边吃着甜丝丝的丹桂花糕,美滋滋到不行,忽然心头一动,感觉脚下地底传来轰轰隆隆的异响,知道恐怕是地炉中有了什么变化,连忙打开秘道,赶了过去。

  等他到了地炉上方,便见下面被一团莹莹白光所笼罩,什么也看不见。大约两刻之后,这团白光渐渐淡去,从中步出一个个子矮小的少年,看上去至多□□岁模样,穿一身轻薄的白色衣衫,小脸嫩嫩的,清秀得能掐出水来,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两圈,看到张允,脚下一点,一下扑了过来,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张允讶异地低头看他,想了想,决定跟这小家伙对个暗号,便叫道:“……好沙雕一文?”

  谁知这小家伙冷笑一声,猛地给了他肚子一拳,这一下就把张允打飞了出去,足足飞了五丈远!

  系统抱着臂,下巴高高抬起,对张允道:“大侄子,这就是你迎接大爷出关的方式吗?”

  张允吐出了一口淤血,这是他先前被猪踩出来的一口老血,心道,自己今天怎么这么流年不利呢?到哪都挨打。

  系统飞过来,绕着张允转了一圈,用小手挠了挠张允的下巴,喜滋滋道:“原来有手有脚是这种感觉。”

  张允把头挪了挪,抓住系统的手指,不舒服道:“你摸猫呢?”

  系统收回手,满心兴奋地又转了两圈,对张允道:“大侄子,你带我出去玩吧,我想吃好吃的。哦,还有你每天早上喝的银耳红枣羹,以后也要分我一碗!”

  张允笑道:“带你出去玩是可以,但你得给我点好处。”

  系统想了想,问道:“你想要什么?”

  张允道:“我现在还没想到,你就答应我,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事请你帮忙,你不能拒绝我,也不能讲条件。”

  系统努努嘴:“你讹我呢?我只答应帮你一件事,什么事由你定。”

  张允点头,笑眯眯把他肩膀一揽:“行,成交。”

第20章 逛街

  两人从地炉回到张允屋里,一打开外间的门,突然冒出来的小少年把紫螺和碧螺吓了一跳,忙问张允:“张护法,这人是谁啊?”

  张允还没说话,系统抢先答道:“他是我大侄子,我云游之时偶然路过此地,过来看看他。”

  紫螺和碧螺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们也知道修行之人面貌和岁数不一定相符,以为这人真是张允的大伯,还是修为特高的那种,态度顿时恭敬起来。张允也没有戳破,跟两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小少年往外面去了。

  系统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树杈上肉滚滚的一串麻雀,闻到了风中花的香气和尘土的气味,高兴得手舞足蹈,呀呀叫喊起来。

  张允也想不到,两人竟然在大门口撞上了阮言钧,和阮言钧身后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妾。

  阮言钧看着张允身边的小少年,流露出一丝讶异目光。

  张允揽着系统,也是一愣,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向阮言钧介绍道:“啊……我儿子。”

  系统怒道:“谁是你儿子!”

  张允“呃”了一声,改口道:“好吧,这是我新收的徒弟。”

  阮言钧:“徒弟?”

  张允拍了拍系统的后背,把他往前一推:“来来来,见过你师伯。”

  系统一步走上前去,拱了拱手,乖乖喊道:“师伯!”

  还没等阮言钧反应,便向阮言钧伸出手来:“师伯,给我见面礼!”

  阮言钧看了看他,一阵默然,转头问张允:“这孩子叫什么?”

  张允说:“姓花,叫花下。”

  阮言钧想了想,道:“好名字,颇有意境。”

  张允笑了一笑。系统不满地努努嘴:“师伯,你问我名字应该看着我呀,你老看我师父干什么。”

  秋鹤堂中没什么师徒传承一说,弟子修习的功法多数为祖师和众前辈所留,即便有人授道,按堂中习惯,也只算做代祖师传道,还有一些人所修之功法乃是自己在外寻得,要么就是自创,都不必遵从师徒那一套规矩,因此阮言钧格外觉得奇怪,问了张允,张允说是先前相助过他们的那位高人所托,让此子拜在他门下,只是他的弟子,而不算秋鹤堂弟子。

  阮言钧听罢,点了点头,道:“正巧为兄也要出门购置些东西,贤弟不如和我一道,我也顺便给你弟子置一份见面礼。”

  张允欣然答应,但看了一眼阮言钧身后那几个欢声笑语灿若云霞的美妾,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惧意。

  说来也巧,他们出门之后,发现街上正逢集会,到处都是摊子和摊子,还有摊子之间的人和人和人和人从从众从从人人众从人,摊子上卖的尽是各种小食,和各种各样有趣的小玩意儿。

  系统这下子仿佛到了天堂,在各个摊子之间流连徘徊,扯着张允的手,不断要张允给他买这买那。

  系统:“我要吃冰糖葫芦!”

  系统:“海棠酥!要海棠酥!”

  系统:“那个鸳鸯马蹄糕看起来好好吃,张允张允,给我买!”

  系统:“风车,我要风车!”

  张允长这么大,还从没陪人,尤其是陪小孩逛过街,这个假冒伪劣徒弟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在他身边蹭来蹭去,缠着他不断掏钱,他倒也不觉得不喜,反而心中有些异样的念头。

  “要是我小时候也有这样一个人,我要什么都会给我,陪我玩,一直注视着我就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自己也惊了一下。而后察觉到,这种感觉正是羡慕,以及遗憾。

  看到系统这一会功夫起码吃掉了三个人份量的食物,张允小声嘀咕:“这孩子……颇能吃啊。”

  阮言钧笑道:“贤弟,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来,为兄一定予取予求。”

  张允道:“果真?”

  阮言钧道:“为兄何时骗过你。”

  张允便想,他缺什么?他想要什么东西?

  想来想去,好像这些东西他都不缺,也不想要。

  想了一阵,张允忽然笑起来,道:“我想要兄长牵我的手,兄长也答应吗?”

  听闻此语,阮言钧先是一怔,似是迟疑了片刻,而后道:“这有何难。”

  张允手上传来一阵热热的温度,他低头看去,阮言钧果真伸手牵住了他。他方才只是随口说说,当作玩笑,把他那点不足为人道的小心思藏在其中,意外得逞之后,这一刻心头涌上的感觉却是如此复杂,有些羞,也有些愧。

  身后有人嬉笑着窃窃私语:“你看他俩,光天化日的就牵上手了,真恩爱啊。”

  阮言钧仿佛没听到一般,毫不理睬。张允神色凉凉地回过头去,那八卦的声音马上止住。张允嘿嘿一笑:“嫉妒啊?吃醋啊?你有本事你也牵!”

  蔡姬啧了一声:“看吧,小妖精真的是小妖精。”

  顾姬淡淡一笑:“这也是人家的本事,咱们酸也酸不来。”

  待张允回过头去,身后悉悉索索的语声又响起来:“他们到底睡过没有?”

  “这事上哪知道……说不定孩子都生了,你看那个小的,保不齐就是。”

  “乱说什么,怎么可能睡过?堂主不是修童子功的吗,满屋子女人都只放着看,哪会为了个男人就破戒。”

  张允本来也不在意她们说什么,意外听到这种猛料,心下顿时一片清明,他先前还怀疑过阮言钧不孕不育,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个?

  一想倒也合理,修真嘛,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功法,有各种各样的避讳,修童子功也不是很奇怪。

  张允偷偷看了一眼阮言钧,发现后者还是对身后的八卦毫无反应,当真心态极稳,不由心生一股钦佩之意。

  系统此时已经吃遍了能看到的小食,打了一个饱嗝,颠颠地跑回张允身边,伸出两只手来,十分不要脸地道:“张允张允,我走累了,要抱抱!”

  张允伸指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系统“哎哟”一声捂住额头。张允道:“你这孩子真没礼数,好歹在别人面前要叫我一声师父吧。”

  系统撇撇嘴,在这个问题上妥协了一步:“好吧,师父,你快抱我,要把我举得高高的!”

  张允一只手还跟阮言钧牵在一起,他不舍得放开,只得用另一只手单手将小少年抱了起来,让对方坐在他的臂弯里,还好这文是仙侠文,以他的修为抱个人还是十分轻松,也不觉得累。

  系统像个真的小孩子那样,软乎乎地趴在他肩膀上,像是困了,想要睡觉。张允不去管他,不知道这小东西其实拼命在朝他身后的女子们做鬼脸。

  蔡姬和小东西相对着互相做鬼脸,拼命比谁更丑,谁都不服气谁。张允猛一回头,看到蔡姬扭曲变形的面孔,张允:“……”

  蔡姬:“……”

  张允:“你继续,我什么也没看见。”

  蔡姬面上冷冷一笑,心中杀意横生。

  蔡姬走上前去,抓着阮言钧的另一只手臂,小鸟依人地靠在后者肩上,娇嗔道:“老爷,那边云香堂的胭脂最好了,人家的胭脂快用光了,所有色号都要买新的。”

  阮言钧面不改色,道:“买。”

  系统甜甜地叫道:“师伯,你要给我买什么样的见面礼呀?”

  阮言钧道:“我还未看到合适的,你可有想法?”

  系统捧着脸道:“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亲亲我!”

  阮言钧不由一笑,道:“月亮如何能摘得?”

  系统眨巴着水灵灵的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他,道:“师伯就是天上的月亮,你比月亮还要好看。”

  他语出惊人,连张允都被震住了,心道,他这一套一套的情话是跟谁学的?要不是因为这厮外表是个小不点,脱单绝对比自己快!

  身后那些姬妾更是啧声连连,认定了张允就是小妖精,张允的徒弟更是妖精中的王八!这争宠的手段一套一套的,在秋鹤堂当个护法真是屈才。

  阮言钧朗朗而笑,听了此语,显是十分受用,当真在系统小脸上亲了一下。系统心里美滋滋地,用心声跟张允道:“看到没有?多跟着大爷学学,什么叫撩汉,这才叫撩汉。”

  张允也用心声回道:“甘拜下风了,大爷您不愧是混女频的系统,果真是经验丰富,婊气冲天。”

  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一阵,一行人进了云香堂,女人们各自去挑心仪的胭脂水粉了,阮言钧被强行拉了过去,帮她们挑选颜色,张允抱着系统坐在一边椅子上。

  系统一边吃着麦芽糖,一边发表高见:“他这群小老婆真的不行,一点也不会争宠。”

  张允问:“为什么这么说?”

  系统说:“你应该比我清楚啊,男人都喜欢素颜美女,至少看起来要像素颜美女。你看那些宫斗剧啊,女主都拼命把自己整得更清水芙蓉一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跟别的妖艳贱货显得不一样,好吸引皇上的注意吗?”

  张允点了点头,颇以为然,说:“有道理,不过我倒觉得她们不是想争宠,只是喜欢薅堂主羊毛罢了。”

  系统问:“为什么这么想?”

  张允道:“我穿越前那两年,听过另一种论调,说男人不重要,对你好也不重要,拿到手里的钱才重要。那些宫斗剧女主虽然是在争宠,但争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当太后吗?无论男人女人,喜欢钱这点都是一样的,能直接拿到钱,谁还想费劲巴力讨好别人呢?”

  系统点了点头:“说得也对。不过张允,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张允问:“我?”

  系统道:“是啊,你觉得钱比较重要,还是爱比较重要?”

  张允深思了一会,慢慢道:“人如果想活着,那钱是一定要的,但是要多要少,端看自己所需罢了。至于爱……爱是人从出生下来就拼命渴望得到的东西,只是终其一生,也未必有幸得到。如果一样东西,你拼命想要得到,却怎么努力也得不到,那岂不就是一生的痛苦根源吗?”

  系统由衷感叹道:“想不到你这么狗腿的人,竟然也会思考这些。”

  张允不满道:“我好歹也是素质教育出来的大学生,思考这些很奇怪吗?”

第21章 说媒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那边众人终于挑好了胭脂,结了账出来,张允和他们汇合一处。旁边不远就是一间颇有名气的兵器铺,阮言钧便带了张允和小不点过去逛逛。

  系统进了兵器铺,吧嗒吧嗒来回跑动,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店主看到他拿起一把三百斤的大刀,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上来阻止,没想到这孩子看来小小年纪,掂着这把大刀却是举重若轻,也就懦懦退到了一边。

  阮言钧赞了声:“我看此子根骨上佳,资质极好,贤弟收得他做徒弟,当是赚了。”

  张允笑了笑,道:“这可难说,别看他人小,胃口却大得很,我还真怕养不起。”

  正当他两人说话时,系统颠颠地跑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支精致的紫铜簪,还有一只红光涌动的赤烟环,对阮言钧撒娇道:“师伯师伯,我想要这两个!”

  阮言钧点了点头,将店主叫来付钱,打开钱袋之后,却是神色尴尬,看向张允。

  张允一看他表情,当下了然,定是刚才被蔡姬等人讹了太多,此时钱不够了。

  张允也掏出钱袋,一边问了店主几句,才知道系统拿的这两物皆是店里的镇店之宝,听到对方报出价格时,张允手一抖,登时露出了和阮言钧相同的表情,他们俩互相对视一番,默然无语。

  系统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仰头看着他俩,好像根本不懂他俩为什么还不付钱,装纯的样子无耻至极。

  张允把钱袋收了回去,道:“要不这次还是算了,下次再……”

  阮言钧轻咳一声,道:“还是贤弟带师侄在此等候一阵,我回去取了钱来便是。”

  张允点了点头:“可。”

  阮言钧回去拿钱了,张允独自留在这里,自觉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着砍砍价。

  张允道:“掌柜的,你这东西……”

  那店主知道他们要买那两件宝物,态度极是恭敬,连忙道:“贵客有何见教啊?”

  张允道:“你这东西好是好,但再好的法宝也是死物,比不上活人,你看这样,我这徒弟资质甚好,未来必是能得仙缘的,不如我把他抵给你,让他给你养老送终,这两样东西你就打个五折……”

  话没说完,张允就被一拳打了出去,摔在了大街上,磕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他一睁眼,就看到白衣少年将拳头收了回去,目光冷冷地朝他看来,嘴撅得老高,满脸的不服气。

  那店主擦了擦脸上的汗,讪讪笑道:“仙师啊,我看你还是不要讲这种话了,万一你徒弟把你抵给我,我可不敢不收啊……”

  张允心中呵呵,生无可恋地爬起来,拍了拍土,心中十分后悔,这尊大神可是他自己请来的,要是他当时扣着那三只山阴甲兽不给,这小王八犊子现在肯定还不能化形呢!

  过了约摸两刻,阮言钧取得了足够的银钱,返回此地,将两样宝物的钱付了,店主在后面连连作揖,送他们三位好走。

  系统得了这两样法宝,心里乐极,尤其那紫铜簪,拿在手中把玩个不停,觉得甚是称意。

  蔡姬又搀着阮言钧往另一边拐去:“老爷,人家等你等了好久了,你看那边,夺天宫出了好多新款式的乾坤法袋,可好看了,你答应过要给我买十个的!”

  张允心中不解,嘴上一不留神便问了出来:“乾坤法袋这东西,不就是用来装装随身法器,要那么多干嘛?难道不会忘了自己把东西放在哪个法袋里面?”

  蔡姬朝他嫣然一笑,道:“你懂个锤子,男人就是男人,粗枝大叶的,就一个袋子什么都敢往里装。”

  张允一头雾水:“不然呢?”

  蔡姬道:“我问你啊,比方我今天穿紫色的衣服,要是拿个黄色的法袋,你瞧着顺眼吗?”

  张允摇了摇头,虽然他对穿搭不算了解,但黄配紫赛狗屎他还是懂的。蔡姬又问:“那我问你啊,要是我今天想穿黄色的外衫,绿色的裙子,白色的靴子,我拿个红色的法袋,那能看吗?”

  张允想象了一下,觉得有些恶寒,摇了摇头。

  蔡姬说:“你看吧。你也知道两个不够,那法袋肯定是越多越好啊。同样是黄色的,有深黄有鹅黄有金黄,我一个用来装法器,一个用来装银钱首饰,一个用来装香粉,说到装香粉啊,那更是分得越开越好,不容易串味。”

  张允越听越钦佩,对阮言钧肃然起敬,此人在他心里已经上升到了古往今来头号冤大头,偏偏还是个好脾气,予取予求,难怪是个人都想薅一下羊毛,连他都有些心动了。

  系统更是心动,趴在张允肩头上娇声娇气地喊道:“师伯,我也要乾坤法袋,我还一个都没有呢。”

  阮言钧刚要答应,张允道:“哎哎,适可而止啊,你师伯今天为你出了不少血了。”

  系统两只贼眼骨碌碌一转,立马装乖道:“好吧,那我乖乖的,我要师父给我买。”

  张允叹了口气:“好吧,谁叫你是我徒弟呢。”

  系统咯咯笑起来,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师父最好了!”

  张允心中呵呵道:“装,你就接着装,明明是个老不修,仗着长得可爱一点,还真把自己当小朋友了,又是骗吃骗喝,又是骗身骗心的。”

  系统感应到他的心声,偷偷对他做了个鬼脸。

  一行人到了夺天宫,又是挑挑选选,转眼一个多时辰过去,各自都买到了心仪的法袋,其中当然属蔡姬收获最丰,走路都比平常飘了几分。又逛了一阵,渐渐都乏了,众人便一道回了门中。

  阮言钧自行回了鹤鸣斋,此地是他平日处理公事之处,不料刚到门外,此地主掌杂事的老仆秋伯便迎了上来,对他作了一揖:“堂主回来了。”

  阮言钧点了点头,淡淡问道:“在此等我,可是有事?”

  秋伯道:“是灼华门送来拜帖,对方掌门希望双方议定一个时间,届时他亲自登门,跟堂主一叙。”

  阮言钧眉头微皱:“说什么事了吗?”

  秋伯顿了一顿,含蓄道:“这……对方倒是没有明说,不过灼华门掌门的嫡女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想来是有意和堂主结好……”

  阮言钧顿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哦,不见。”

  秋伯问:“这,不太好吧?”

  阮言钧道:“不见,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秋伯拱手:“不敢。那小的去将对方回了。”

  阮言钧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去。

  秋伯找到先前送帖的那人,婉转地转达了堂主的意思。对方不甚明白,问秋伯:“是因为什么?莫非阮堂主嫌弃我家小姐哪里不好,配不上他?”

  秋伯挠了挠头,实在说不好原因,只好搪塞:“可能……可能是因为堂主最近喜欢男人?”

  对方一下就懂了。

  没过两天,秋伯又对阮言钧道:“灼华门又送拜帖来了。”

  阮言钧皱了皱眉,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秋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那送帖之人暗示,堂主如果不喜他家小姐,掌门的二公子今年也有十六了,长得很是标致……”

  阮言钧:“……”

  阮言钧冷笑了一声,问道:“怎么,我看上去像有断袖之癖吗?”

  秋伯看他脸色,也是不好回答,只得低着头不语,过了一会,用文字哼一般的声音说道:“像不像的……反正外面不少人是那么传的。”

  阮言钧冷哼一声,秋伯便不敢出声了。

  过了一阵,秋伯又小心翼翼试探道:“那张护法……堂主对他好,众人是看在眼里的。”

  阮言钧冷淡道:“他和别人不一样。此事不要再提。”

  秋伯拱手道:“是……”

  ……

  如此,一日之后。

  灼华门掌门乔愿大怒,拍桌而起,骂道:“这阮姓小儿竟这样猖狂!不但嫌弃我闺女,还嫌弃我儿子,四舍五入一下,这不就是嫌弃我吗!”

  信使小心翼翼哈着腰,连头也不敢抬起:“都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掌门责罚!”

  乔愿一挥袖子:“你当我是那种乱拿身边人撒气的人嘛?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我自会问阮言钧去讨!”

  信使颇为感动,想来想去,对乔愿道:“掌门,属下认为,此人断然不敢嫌弃掌门,这般推三阻四,一定是另有隐情。”

  乔愿抚了一把山羊胡子:“哦?说来听听。”

  信使不好意思道:“属下其实听过他们门中八卦……说阮言钧此人从来不近女色,就算碍于一些缘故,勉为其难收了几房姬妾,也是从未宠幸过,因此属下猜测……”

  乔愿伸长了头问:“猜测什么?”

  信使挠了挠鬓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道:“属下猜测……这人可能是……不行……”

  乔愿抚了一把山羊胡子,沉思一阵,道:“此言不无道理,倒是我先前举动有些轻率了。”

  信使一脸谄媚之色,接着道:“若他当真有此困扰,掌门先前之举岂不是正戳在他的痛点上?因此难免有些脾气,未必是有意针对掌门,只是此人心中不舒畅罢了。”

  乔愿看了他一眼,似有询问之意:“依你的意思……”

  信使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咱们投其所好,给他送些滋补之物……”

  五日之后,秋伯又对阮言钧道:“灼华门差人送了些礼物过来……”

  阮言钧皱起眉来,问道:“礼物?”

  秋伯道:“礼单在此,堂主可要过目?”

  阮言钧道:“拿来我看。”

  秋伯将那份礼单递过,阮言钧略略一扫,眉头皱得更深,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乔掌门此举究竟何意啊?莫非是嫌自家性命太长,活得有些腻歪,所以才几次三番纠缠于我?”

第22章 寻仇去(新文求预收!)

  街头,一位年长的乞儿坐在路边,正拄着一根长棍,百无聊赖地敲敲打打,手里捧着一只大泥碗,碗边破了一角。忽然有人按住他的肩头,乞儿惊了一跳,下意识就用长棍打去。

  出棍之后,他脑子一嗡,稍稍反应过来时,立刻知道要糟,他这一棍虽然只是情急之下随手挥出,却也有千钧之力,万一打到普通人,铁定要闹出人命,只是想收力已经收不住了,忙喊道:“快躲开!”

  谁知那人丝毫不躲,只用两指便接住他带泥的长棍,声音沉沉,笑道:“赵掌门,别来无恙啊。”

  赵掌门吃了一惊,怀里掉出了两个窝窝头来,他也顾不上捡,颤声道:“阮堂主?”

  阮言钧微微点头,道:“听说赵掌门如今在丐帮任客卿长老一职,我还未曾向你道喜,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请你到我堂中坐坐,也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赵掌门哪里听不出来,阮言钧这话明着是请他做客,实际上根本就是威胁,是绑票,他要是不去,今天肯定讨不了好,当下咽了口唾沫,道:“那……那就请阮堂主带路了。”

  赵掌门在秋鹤堂做客三日,三日之后,他便收拾收拾铺盖,带着几个乞儿,从先前驻守的这条街搬迁到了几百里外的另一条。

  随行的乞儿原先都是冥阴派的弟子,都是不解其意,纷纷问道:“掌门,咱们在那条街上乞讨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到这来啊,这附近的人一看就不如那边有钱,要是在这驻守,再想一天赚几百两可就难了。”

  赵掌门无奈道:“你当我不知道吗?我心里也苦啊,但是我要是不从,阮堂主他不会放过我的呀!”

  有个乞儿呸了一声:“那姓阮的从前欺负咱们也就算了,现在咱们都是丐帮弟子了,他找咱们麻烦,就是找丐帮的麻烦,我就不信他敢跟丐帮对着干!”

  赵掌门连连摇头,叹道:“说到底我只是个客卿长老,你以为人家丐帮真拿咱们当自己人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喽。”

  另一个乞儿问:“话说,那阮言钧究竟要让咱们干什么?”

  赵掌门道:“看那样子,他们秋鹤堂像是跟灼华门结上了怨,所以让咱们到这来盯着,他跟我说,要是灼华门掌门什么时候单独出门,就及时报他。”

  那乞儿琢磨了一下,道:“听这意思,他莫不是要把乔掌门套进麻袋里暴打一顿?”

  赵掌门嘘了一声,道:“咱也不乱说,咱也不乱猜,他要做什么是他的事,跟咱们没关系,反正留神乔掌门一举一动就是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顾梦之日日习练那碧玉流光刺,眼看修为又要上一个台阶。他练武时,张允时常在他身旁练剑,时不时还会出言指点于他,可说是亦师亦友,因此,顾梦之发现自己功行有了进境,心中欢喜之余,第一时间便想让张允知道。

  顾梦之来到张允居处,本是要请两位婢女通报,却意外听说张允现下不在门中,追问下去,那两位婢女却也不知张允去了何处。

  此时里间出来一个蹦蹦跳跳的白衣少年,见他来了,笑嘻嘻打招呼道:“师叔,你又来找我师父秉烛夜谈啊,这大白天的,时间早了点吧。”

  顾梦之俏脸一红,在少年额头上一敲:“又乱说。”

  少年“唉哟”叫了一声,立刻捂住额头,不满地撅撅嘴:“师叔怎么打人!刚才那一下是我让你,不要以为我怕你哦。”

  顾梦之也不跟他计较,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师父去哪了?”

  白衣少年嘿嘿一笑:“我当然知道了。怎么,你也想知道啊,那就讨好我啊?”

  顾梦之淡淡一笑,问道:“你要我怎样讨好你?”

  白衣少年咬着手指道:“我要十串冰糖葫芦,两个杏仁肉饼,五串烤腰子,一碗冰凉粉,加上两坛雨山寒,嗯……再有三坛千日醉,这么简简单单的就行了。”

  顾梦之道:“你管这叫简简单单?”

  白衣少年理直气壮:“不然呢?”

  顾梦之笑道:“你要挟你的,我要是买账算我输。”

  他扭头就走。白衣少年连忙追上来:“师叔别走,我给你打八折,八折……你对我师父的情谊难道还比不上几串冰糖葫芦值钱?”

  顾梦之停下来,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白衣少年心虚道:“五折,不能再少了。”

  顾梦之淡淡笑道:“只给你买两串冰糖葫芦,爱吃不吃。”

  白衣少年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妥协了,撅着嘴道:“好吧,有总比没有好,我师父跟堂主师伯出差去了。”

  顾梦之问:“去了哪?”

  少年道:“南边小清丘地界。”

  顾梦之奇怪道:“去小清丘做什么?”

  少年笑道:“寻仇呗。”

  顾梦之再问下去,少年却笑嘻嘻不说了,只伸手看着他。

  少年最终讨得了五串冰糖葫芦,两个杏仁肉饼,还有两坛雨山寒,喜滋滋地边吃边喝,一边将他从张允那儿知道的消息透露给顾梦之知道。他人虽然跟张允不在一处,心神却还是相通的,因此张允知道什么,他就知道什么。

  顾梦之听罢,有些诧异,道:“堂主与乔掌门有过节?这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少年嘿嘿道:“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譬如我师父天天抱着堂主给他的传音娃娃睡觉,这你就不知道吧?”

  顾梦之奇怪道:“我知道这个干什么?”

  少年摊手道:“这不就得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你知道什么核心消息吗?”

  顾梦之虽感到不解,却也不纠结于此,心中暗道:“堂主带张师兄去寻仇,却不带我,那我这副手当得岂不是很没存在感?不行,我得多为自己搏一搏,不求立什么大功,但求混个脸熟,不能让堂主把我给忘了。”

  他收拾收拾就打算往小清丘飞去,白衣少年忙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喊道:“师叔你要是去那也带上我呗,等我把肉饼吃完就跟你走。”

  顾梦之问:“你怎么不跟你师父一起去,反而要我带你去?”

  白衣少年笑道:“我得给他俩制造独处空间啊,我老夹在中间多尴尬。有我在,他俩好多话都不能说,好多事都不能做了。”

  顾梦之点了点头,心说也是,依那两位的地位,难免会谈到一些不方便为外人道的堂中机密,张允这徒儿年纪虽小,人却甚是机灵。

  顾梦之想着,便朝少年伸手,微笑道:“拿来。”

  白衣少年问:“什么?”

  顾梦之道:“你现在有求于我,是不是应该给我些好处?”

  少年惊讶:“你这是过河拆桥!”

  顾梦之淡淡笑道:“我方才也付了代价,明明是钱货两讫,现在问你讨些好处,怎能说是过河拆桥?”

  少年半天说不出话来,憋红了脸,指着他叫道:“你你你……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顾梦之不以为意,当下驾风而起,朝地上少年摆了摆手:“贤师侄,师叔去了,你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

  白衣少年红着脸在原地跳脚。他化形之后不再是从前那般无形无质,可以品尝五味,体验五感,却也失去了一些好处,从前它住在张允的心海之中,可以将张允的身体作为出入世界的通道,无论去到哪里,都可瞬间回到张允心海之内,现在却没法这样。

  而且他化形不久,道行有限,也无法架风腾飞,要是没有修为较高之人带他,他想去哪里只能靠两条腿跑,要么就是乘坐车马,总之和凡人并无不同。

  因此,他被顾梦之反将了一军,难免有些气急败坏。

  张允正在小清丘地界上行走,忽然听闻脑中响起一人声音:“大侄子,你都离开四个时辰了,怎么样,想不想我?”

  张允心中暗笑,用心声回道:“乖徒儿,是不是师父不在家,你一个人睡觉怕黑?这还没到天黑呢,你就想起我来了,说实话我有点感动。”

  系统“嘁”了一声,道:“我是来提醒你的,顾梦之刚才找你去了,你小心点,他肯定没安好心。”

  张允疑惑道:“你怎么突然说起人家坏话来了?是不是你威胁人家给你买吃的不成,就跑到我这里告状,胡乱给人安罪名?”

  系统凉凉哼了一声,道:“这都被你看破了,没劲。”

  说罢这句,它那边便没了动静,显然是掐断了联系。张允心觉好笑,这系统自化形之后,对吃喝玩乐有莫大兴趣,成天要别人给他买这买那,这回显然是在顾梦之那里吃了瘪,一时气不过,跑到他这里挑拨离间来了。

  张允想着,脸上便不自觉露出隐隐笑意,阮言钧似有察觉,转头向他看来,张允忙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棵树,道:“大哥,看鸟。”

  阮言钧顺着张允所指之处看去,果然有只喜鹊蹲在树杈上,正扑楞着翅膀朝高处搔首弄姿,一边咯咯鸣叫,这种举动,分明是在……

  阮言钧道:“求偶?”

  张允原本并没真的注意那处,被阮言钧这么一说,才认真看去,道:“好像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预收!《我,玄门第一人,假的》

  **

  正经文案:

  原本平凡的药郎,意外目睹名响四方的道侠跳崖,热血上头飞扑救人,结果成了人肉垫子,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醒来后,药郎发现,自己借尸还魂了。

  他继承的不仅是道侠的身体,还有对方的名望和地位,成为享誉四海的玄门第一人。

  一无所有的他,好像突然之间拥有了一切。

  就在这时候,他却发现……

  这个道侠,好像有点不对劲。

  **

  沙雕文案:

  主角重生降临在满级大号上,喜不自胜。

  却发现大号是个虚假大号,外强中干,被泼一盆冷水万念俱灰。

  更糟糕的是,三个月后他就要参加论道法会,眼看虚假大号就要暴露弱鸡本质,为了迎合大号的人设,不得不被迫练级。

  可是……

  隔壁山头那位牛叉闪亮的后起之秀天天来找他请教啊!不光要请教,还要和他切磋!

  我要是有本事和你切磋,我还需要这样起早贪黑死练活练吗,我的哥!

  当道侠比卖炊饼还累人!卖炊饼只要996,我修仙却要007!

  本药郎不想干了!(摔)

  **

  1V1主受HE。

  作者所有仙侠文均为同一世界观。这本来讲讲泽洲的故事。

第23章 血迹

  小清丘东南的一处崎岖山壑,灼华门掌门乔愿带着两名亲传弟子行至山壑深处。

  这座山名唤清浪山,虽然名字风雅通透,然而山中无路,山势嶙峋,极是难行。

  乔愿此行深入清浪山,乃是为了取得一株名为“满月红”的仙草,他前些日得到高人指点,听说此处或许能够寻得,因而兴致冲冲,带了两名亲传弟子便赶来。

  他甫一出门,探听到消息的赵掌门便将其行踪报给了阮言钧。听说乔愿带在身边随行的是其座下最得意的两个弟子,阮言钧也没有独自前往,而是叫上了张允同去,以备不时之需。

  山中多鸟兽,越往深处走,越是如此,盖因此地灵气充裕,在此地生活的兽类,寿命也会更长些,若是活上个数十载甚至百载,晋为妖身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正在乔愿专心行路时,一坨湿漉漉温热热的东西“啪嗒”掉在他的脑门上,乔愿一抬头,大骂道:“哪里来的傻鸟,竟敢在本座头上拉屎!看我将你打下来,拔了毛做成烤串。”

  乔愿一挥手,他身旁两个弟子立刻会意,各自射出一道灵光,眼看就要将那大鸟击落,鸟儿竟是虚虚一晃,轻易避开了两人的攻击。

  见此情形,乔愿心下一惊,心道这鸟儿不过是普通的山中禽兽,怎可能躲避修道之人的一击?这其中定有猫腻!

  不料那大鸟躲开了两道灵光,却是调回头来,张开鸟喙,几道浑黄黏液自口中喷出,三人反应不及,顷刻被浇了满头。乔愿左手边的蓝衫弟子被这股味道熏得两眼发黑,连声咳道:“好臭,这鸟拉屎是用嘴吗,怎么吐出来的东西这么臭?”

  那大鸟听闻此语,厉喝一声,扑动翅膀,竟然又向他们俯冲过来。

  右边那位黄衫弟子见状连忙向一旁躲去,对他二人道:“师兄快别说了,这鸟好像能听懂人话,还是个记仇的!”

  蓝衫弟子连忙也是一躲,只有乔愿仍不闪不避,站在中央,待那大鸟就要掠过他头顶时,伸手一抓,将鸟颈拿在手中,一发力掼在地上,那大鸟顷刻便没了动静,过了片刻,翅膀渐渐摊开,鸟爪伸直。

  乔愿心头杀意未去,默默瞅着那大鸟尸身不语。他们一行三人竟被一只不具灵力的禽兽弄得如此狼狈,不说他自己是一方掌门,就算灼华门势力无法与秋鹤堂这类高门大派相比,自己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身旁这两个弟子也是门中最被看好的两名后辈,幸好这里杳无人烟,方才那一幕没有被别派之人看见,否则传了出去,真要叫人笑掉大牙,他这个掌门的脸面都没处放了。

  正当他如此作想之时,忽然感到头顶有人架风掠去,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了声:“嗯?刚刚那不是灼华门的乔掌门吗?”

  乔愿:“……”

  乔愿登时杀心大起,把头上的浑黄黏液一抹,架风便追了上去,赶上了前面那道人影,见对方身穿粗布麻衣,心中不禁有了一丝鄙夷之意,只是出于礼数,仍对着对方背影拱了拱手,道:“敢问尊驾是哪一位?”

  那麻衣道人听到他声音,回过头来,浅浅笑道:“乔掌门不认识我了?”

  见他转过脸来,乔愿大惊失色:“你是……”

  话音未落,他的人头已经和脖子分开,从空中坠落下去,几个呼吸之后,才听到头颅落地时发出的沉闷响声。

  无首的身体之中尚有灵力流转,一时还未散净,那麻衣道人伸出一指,隔空一点,便将乔愿躯壳中灵力全数抽去,纳入己身之中。那副躯壳登时失去了立身空中的资本,从云头摔了下去,重重摔在山壑之中,光听声音便知道,大抵已是四分五裂。

  麻衣道人浅浅一笑,转身往他方才所行方向飞去。

  小清丘中部以南,清浪湖畔。

  感到头顶有人架风掠过,阮言钧与张允皆是抬头看向空中,只见一道隐约人影飞快掠去。阮言钧面色凝重,心中似有疑惑,沉声道:“这道气息……”

  张允单看那人架风时溢出的灵机,也是隐隐感到此人修为非同一般,问道:“堂主可是识得此人?”

  阮言钧淡淡摇头:“不知。”

  不是认识,也不是不认识,而是不知,张允心中觉得奇怪,粗粗回忆了一遍《花下风流债》,想知道其中是否曾经出现过这号人物,然而回忆了整本书,他也没有搜寻到有关于此人的只言片语。不过自从他把剧情打乱之后,这世界便出现了许多原本书中没有提及的设定,因此张允也不觉得多么惊讶。

  想到这里,张允以心声呼叫系统,将此地情形转述了一遍,问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令张允意外地,系统听罢之后,却说:“我也不知道。”

  张允奇怪道:“你不是文件夹成精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系统说:“这可不能怪我,只要是作者写过的东西,无论草稿、废稿、正稿、大纲、草纲、细纲,统统都在我的身体里面,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但没写出来的就不同了,那可是就连我也一无所知的隐藏世界。”

  他这样说,张允大约懂了,便道:“我知道了。”

  系统说:“你要小心一点,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本小说里凭白出现这样一个角色,十有八九不是来搞笑的。”

  张允了然。

  阮言钧倒也没有纠结于此事,又往掌中趋灵司南之中注入一股微弱灵力,盘上灵石制成的磁勺转了几转,渐渐停下,静止下来的勺柄指向了东方。

  阮言钧微微一笑,心知距离目的地应是不远,便和张允往东行去。他此行虽说是出来寻仇,却也不是真要取乔愿性命,只是打算给对方些教训,让对方长点记性,听说清浪山附近可能有宝物踪迹,他反而对此更感兴趣,若是抢先一步将宝物拿到手中,也可以此作为要挟,迫使灼华门给些好处来换。

  因此他二人到了小清丘地界之后,也不架风,只是在地上慢步行走,同时留心探寻灵机充盛之处。傍晚时分,两人终于行至清浪山中,下到山壑之中不久,却是撞上一个身着黄衫的年轻修士,那黄衫修士见到他俩,也是一惊,连忙走上前来施礼,问道:“可是秋鹤堂阮堂主当面?”

  阮言钧道:“不错,正是阮某,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黄衫弟子又抱了抱拳,话中有焦急之感,对他二人道:“我乃灼华门弟子朱横,今早与我派掌门、以及另一名同辈弟子一同来到清浪山中,后来遇到了一点意外,不知怎地,突然便和掌门失散了,我与另一位弟子分头寻找,至今也未找到掌门下落……”

  张允心中奇怪,问道:“何不架风去找?”

  朱横面有惭色,道:“说来惭愧,这清浪山中灵机古怪,我们初来时还能架风而行,然而在其中走了几个时辰,直到掌门突然不见之后,我与师兄才发现,自己已经架不得风了……”

  张允和阮言钧四目相对,看了看彼此,当下各自起了一道护身灵光。张允分出一缕灵光给了朱横,对方得了他护持,亦是十分感激,向两人深深一揖,道:“我师兄弟已经无法可想,再拖下去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数,求阮堂主助我师兄弟寻回掌门,事后必有重谢。”

  阮言钧眉头微蹙,双手负在身后,默默不语。他本是来找乔愿麻烦,现在却被对方门下弟子拜托给乔愿善后,若是遵循本心而行,此刻当然是扭头就走,对方死活与他何干?

  然而同为玄门中人,后辈如此相求,他若置之不理,定会落下一个见死不救的名声,他自己并不在意,然而却会对秋鹤堂威望有损。

  张允此时也回头向他看来。阮言钧淡淡说道:“那我便架风载你一程,你自家留意你家掌门人在何处吧。”

  朱横忙道:“谢阮堂主施与援手!”

  阮张二人架起风来,带着黄衫弟子一同上到半空之中,在清浪山上方盘桓,不多时,便看到另一位灼华门弟子身影,此人正在其中一座山峰的山腰之上,蹲着查看什么东西,阮言钧视线一扫,发现对方面前似有一滩血迹,看样子已经半干。朱横冲那人招手喊道:“师兄!夏师兄!”

  底下那名蓝衫弟子听闻此声,亦是抬头,见同门与两位似是陌生的人影一道,露出讶异神色。

  转瞬,那片风头自空中降下,三人落在地上,朱横向那位夏姓弟子跑去,与对方低声说了几句,片刻之后,那位夏姓弟子走上前来,神色之中略有戒备,对阮张二人行了一礼,道:“我乃灼华门乔掌门弟子夏至明,多谢阮堂主出手相帮。”

  阮言钧点了点头,道:“此处林木茂密,我等方才在空中架风而行,对山中情形亦是看不分明,而今既已发现血迹,你等循血迹分头探查便是。”

第24章 碰瓷

  夏至明也是不傻,听阮言钧言下之意,分明是不愿意多出力气,不过这原本就是他们自家事情,旁人不愿多插手也无可指摘,冷冷哼了一声,抱拳道:“多谢阮堂主了。我兄弟二人这就分头去找。”

  那滩血迹形状诡异,如同一滩爆裂开来的水花,夏至明与朱横二人各自循一个方向往山下找去。大约两刻之后,山下某处忽然传来惊叫之声,而后便急急唤人前去。

  阮张二人相视一眼,架起风来,顷刻赶到那声音源头处,甫自空中落下,便看到那位名唤朱横的灼华门弟子守着一截血肉模糊的残肢,显是人的手臂,下方数十丈外,又隐约见一条断腿挂在树杈之上。

  朱横显是被这景象吓住,面无血色,跑到阮张二人身边,磕磕巴巴问道:“阮堂主,此人,此人该不会是……”

  他自然是想问,这断肢残腿会不会是他家掌门的尸首,然而阮言钧对他家掌门哪会比他更熟悉?

  阮言钧自是摇头:“我怎会知道。你不妨静下心来想想,你家掌门身上可有特殊印记,或是找到其穿戴之物,这尸首身份才好定论。”

  朱横惨白着脸点了点头,又硬着头皮上前去看那截残臂,这只手臂乃是右臂,他细细看过手掌,上面并无茧子。灼华门掌门乔愿乃是修左手剑,自然右手无茧,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也可能这只手的主人根本不习练剑术,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人,采药时不幸摔下山崖……

  朱横摇了摇头,又咬着嘴唇,掐起摄物的法诀,将那数十丈外枝头上的断腿摄来。

  这条大腿肌肉尚算结实,但并无特别印记,依然难以判断尸首主人身份,但看其身材,似乎与乔愿体格仿佛,朱横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只是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仍不愿意就此定论。

  阮张二人也是神色凝重,虽然这具尸首身份还不能断定,但他两人心中也是明白,清浪山山势嶙峋,极是难行,能到得此山之中的恐怕不会是普通人,对方掌门又恰好此时失踪,若无意外,那这残肢断腿应当就是他的了。

  正当阮言钧低头沉思之时,忽而心头一凛,也不回头,扬手向后一拿,顷刻将袭向他的一只红色梭镖拿在手中,这灵镖被他所阻,仍不善罢甘休,当即爆开,却没能破得了阮言钧的护身灵光,就此消散了。

  张允怒而回头,厉声质问道:“为何背后伤人?”

  此时朱横才发现,方才偷袭阮言钧之人不是其他,正是他师兄夏至明!

  朱横动容,不禁向前走了一步,问道:“夏师兄,你怀中所抱,莫非是……”

  夏至明神色晦暗,阴晴不定,听到此问,才点了点头:“是……掌门师尊的头颅……”

  阮言钧此时也已转过身来,双臂环胸,冷冷道:“恭喜两位寻得乔掌门踪迹,只是不知,这位夏贤侄为何要偷袭于我?”

  夏至明冷笑一声,道:“我为何偷袭于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阮言钧道:“你为何认为我会清楚?”

  夏至明道:“因为你就是杀害师尊之人!”

  这话喊出,夏至明大声恸哭起来。张允心头咯噔一跳,被这剧情发展惊呆了,心说这不就是碰瓷吗?摔倒的老人不要乱扶这种规则竟然在仙侠世界也是通用的?

  朱横左右为难,也不明白局面怎会发展成这样,先是劝起夏至明来:“师兄,掌门究竟因何身故,你我并未亲见,我自然知道你心中焦急,可眼下无凭无据,不可随意乱说,若是误伤了阮堂主,定会伤了两派和气……”

  夏至明非但不听劝解,反而恼道:“你莫非是说我冤枉他?”

  夏至明恨恨向阮言钧看去,自他指出对方便是杀害他师父的凶手之后,阮言钧便一直冷眼旁观,似乎无意为自己辩解。此时夏至明问道:“阮堂主迟迟不语,莫非是认罪了吗?”

  谁知阮言钧只是淡淡一笑,道:“我不过不屑与你这小儿辩驳,人非我所杀,何来认罪一说?”

  夏至明接着问道:“那不知阮堂主可敢回答我一个问题?家师今日带我二人来到清浪山是为寻药,不知阮堂主又是为何来到清浪山中啊?”

  阮言钧仍笑着,下巴微微抬起,毫不在意此举会激怒对方,道:“我为何来到清浪山中,与你何干。”

  夏至明果然恼极:“你!”

  张允也是头一回见阮言钧这样态度与人说话,他也不是不知道,阮言钧对自家门人温厚宽容,对外人却并非如此,尤其是面对和他有过节之人,可说是毫不收敛自己的攻击性,但这件事既然不是阮言钧所为,仍有转圜余地,也不必做得太绝。

  张允此时插话进来,道:“夏公子先别恼怒,看这地上血迹,还有肢体断裂处的状况,你们掌门遇难当是有些时候了,我与堂主刚到清浪山便遇上你师弟求助,哪有时间和你家掌门为难?”

  夏至明冷哼一声,道:“为何不能是你二人作恶之后,依然在此地徘徊,这才撞上了朱师弟?因为不好推却我师弟请求,又怕就此走了,事情传出去后脱不了干系,这才假惺惺帮我们找寻掌门下落,实则心中根本知道,我家掌门早已亡命山中了!”

  “你……”张允无奈,问道:“要是按你这样说,我们干嘛要做这种事,饭吃多了太闲吗?就你俩这点功行,我跟堂主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真要杀人灭口,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夏至明呸了一声:“尽是狡辩之词!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家师三番两次向秋鹤堂示好,都被阮堂主所拒,难道不是阮堂主对家师有所芥蒂,才会如此羞辱我灼华门?如今有机会将家师打杀了,又哪里会放过?”

  阮言钧冷笑道:“贤弟何必与他们多说,他两人一心求死,何不成人之美,让他们求仁得仁?”

  朱横原本还有心为双方打圆场,听了这话,满头冷汗倒退了几步,生怕阮言钧一个不悦,杀了夏至明不说,把他也顺手打杀了,那他可没处说理去。退了几步之后,他仍觉得心中不安,终是一咬牙,扭头跑了出去。

  夏至明又惊又怒,正要叫骂,却见阮言钧手中腾起一道紫色雷光,也非什么高深招式,不过是最简单的雷咒,只是因为施咒之人是他,这最简单的雷咒也变得威力非凡。

  招未发出,张允却伸出手来,将他手臂轻轻按下,道:“大哥且慢动手,乔掌门明明非你所杀,何必要背这口黑锅?将这两人打杀了是不难,可要是他们门中追查起来……”他凑近阮言钧耳边低语了几句,道:“你到小清丘来找乔掌门的麻烦,此事赵掌门是知道的,万一他将消息走漏了出去,届时如何说得清楚?”

  阮言钧听他如此说,便将雷咒收起,点了点头:“贤弟所虑不差。那便将这二人拘了,到时候叫他们门中来领便是。”

  张允点头,那朱横身上裹着他的护身灵光,哪能走脱?张允动动手指,那道灵光便将朱横整个人裹了回来。

  朱横忽然被灵光裹回此地,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绳索便将他和夏至明团团捆住。夏至明先前为了防御阮言钧的雷咒,已经激起全身法力化为一道金色屏障挡在身前,然而对这绳索却是毫无作用,顷刻便被捆了个结实,心中也大感丢人,对阮言钧更是愤恨不已,叫骂道:“阮贼!要杀便杀,为何这般羞辱我等!”

  朱横知道自己走不脱了,本就紧张不已,此时听到夏至明还在不识时务地乱喊乱骂,脾气也冲上头来:“师兄你少说两句吧!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夏至明道:“你这个贪生怕死之徒,竟然还敢说话!阮贼与我等有杀师之仇,你此刻畏畏缩缩又是做给谁看!”

  朱横怒道:“事情还未查明,你就一口一个杀师之仇!难道我不想找出杀害师父的真凶吗?要是折在此处,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有何意义?也就你这胸大无脑之人才会愚蠢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们两人背贴着背,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对骂起来。张允听得头疼,挖了挖耳朵:“两位吵完了吗?吵完了去给你家掌门收尸。”

  听到张允说要给乔愿收尸,这两人才愤愤住了口,张允用乾坤法袋将那手脚头颅收了,再次同阮言钧架起风来,将这两人带上,张允对他俩道:“你们两人做个见证,这些残肢是在何时何地发现的,以后你们门中之人问起,可不要一问三不知。”

  朱横忙点头,答应道:“是,朱某一定记得。”

  夏至明恨恨道:“我也不会忘!”

  阮张两人架风搜寻剩下的残肢,大约三刻时间,终于将尸首找齐。张允全都放进了乾坤法袋之中,眼看法袋被血腥气沾染,心道,这法袋不能要了,回去得换个新的。

  纵使知道山中宝物还在,此时也不宜节外生枝了,两人便打算回到门中再做计较,正当调转方向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女子娇喝,声中有惊怒之意:“何人如此大胆,胆敢拘我门中弟子?”

第25章 他没回来

  此时夏至明与朱横都叫起来:“是大小姐和二公子来了!”

  阮言钧回过头去,见一美貌女子和一清秀少年架风而来,便停下身来等这两人。

  那女子瞧见阮言钧形貌,又是一惊,下意识道:“此人莫非是阮言钧吗?”

  他旁边少年身量修长,骨骼纤细,与她身高仿佛,声音清脆道:“大约是的。想不到在这遇到这位跟你我二人都没缘分的夫婿,可真是巧。”

  他说罢,便上前一步,对阮言钧抱一抱拳:“我乃灼华门掌门之子乔枫,旁边是家姐乔怜,在此见过阮堂主。”

  阮言钧眉梢微挑,心中暗忖:“这就是那两个要送来和我攀亲的乔氏小辈?”

  见那少年对他见礼,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正当此时,这一男一女身后又有几人追来,其中有个年长修士,头发胡子都已花白,远远看见夏至明和朱横被捆作一团,心中惊诧不已,又定睛一看,见拘了他们的乃是阮言钧和张允,更是惊骇,两只眼皮突突直跳,老远便向两人见礼:“阮堂主,张护法!我乃灼华门载德长老乔念,若是我门中弟子对二位有所得罪,还请看在我面上宽容一二!”

  见他如此,阮张二人也是回了一礼。朱横隔空喊道:“乔师伯,你们怎会来清浪山?”

  那位头发花白的年长修士听他询问,高声回道:“小姐和二公子听说掌门来此,非要跟来不可,我哪敢放他两人独自出行,这便携了几个门人一道跟来……你们两人又是怎样得罪了阮堂主,还不赶快向他赔罪!”

  夏至明一听,又是气愤又是委屈,恶声道:“乔师伯不明就里,此人杀了掌门师尊,哪有叫我向他赔罪的道理!你们快将他围住,合力将他击杀在此,不用管我二人性命!”

  朱横急道:“乔师伯不要听夏师兄胡说!事情还没水落石出,既然门中来了人,正好可将此事查明!”

  听到两人说掌门被杀,灼华门中人都是惊诧不已,尤其乔愿之女乔怜,立时双目一红,喝道:“快将事情说清楚!我爹爹怎么了?”

  朱横便将他们师徒三人来到清浪山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通,张允也将他和阮言钧进入清浪山后的情形大致说了。乔怜听到自己爹爹死无全尸,哪里还忍得住,当场哭了起来。她身旁乔枫亦是神色阴沉,默不作声,过了阵,道:“劳烦张护法带我到找到父亲残骸之处走一遍。”

  张允点头:“应当如此。”

  乔枫便纵身飞到他处,与张允一道往山中飞去,远离了众人视线。

  张允凭记忆带他巡视了先前发现尸骨的那几处。大约两刻之后,二人又回到半空中来,乔枫对灼华门中人点了点头,道:“张护法并未欺瞒我等,下面情形与朱师兄方才所说并无不同。”

  乔长老对张允拱了拱手,道:“既是如此,烦请张护法将掌门尸骨交还我等,待我等查明真相之后,好将掌门安葬。”

  张允便打开乾坤法袋,将其中收着的乔愿尸首还与对方。乔长老连连道谢,一旁静立的乔枫忽而转向阮言钧,问道:“敢问阮堂主今日为何前来清浪山?”

  夏至明一听乔枫问起这事,连忙附和:“我方才问起此事,阮贼便不敢回答,我看他定是包藏祸心!”

  乔长老也是脸色不好,眉头深锁,朱横道:“师兄你闭嘴吧,二公子在这里,你插什么话。”

  阮言钧也不避讳,答道:“我是来找人寻仇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乔枫问道:“找何人寻仇?”

  阮言钧双臂环胸,淡淡答道:“你爹。”

  乔枫也是神情一滞,不知如何反应。阮言钧接着道:“我虽然和你爹有些过节,此番想要给他一些教训,却并没想过要他性命,原只是想抢在他前面将此地宝物取得,而后逼他割舍些好处给我,或是将他套进麻袋揍上一顿,好让他长些记性。不过我与张护法刚刚进入清浪山中,便遇到他的弟子向我二人求救,见到你爹时,他已不是活人。我所说句句属实,信与不信,你自行判断。”

  阮言钧语气平淡,没有丝毫隐瞒之意。一旁夏至明却是两眼通红:“二公子不要听他胡说,他不过是想撇清干系罢了!”

  乔枫摆摆手,示意此人住口,而后对阮言钧道:“阮堂主之言我自会考虑,只是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我方才看过我爹尸骨,想必是几个时辰前便已遇害了,张护法先前说,两位入了小清丘地界之后便一直在地面上行走,不知可有遇到什么异常之事?”

  他提起此事,张允忽然想到,他们先前曾在清浪湖畔见一道人影架风自空中掠去,只是当时并未过多注意。阮言钧也是想起此事,便和对方说了,经他这么一提,乔枫和乔长老神色都凝重起来,乔长老问:“敢问阮堂主,那道人影是向何方而去?”

  阮言钧道:“西方。”

  乔枫眉心拧起,道:“清浪湖岂不就在清浪山西方?这人一路往西去,必是经过了清浪山,想来与我爹之事脱不了干系,必得查上一查。”

  阮言钧点头,道:“这是你们自家事情,我该说的都已说尽,这便告辞了。”

  说着便要离开,忽然想起身边还带着两个灼华门弟子,便将缚在两人身上的百里绳松了一瞬,抓出朱横向对面丢了过去,而后又将绳子收紧,道:“那位弟子可由你等带走,这位夏贤侄却得随我回去,他先前偷袭我不成,又屡次出言诬陷于我,我阮言钧非是以德报怨之人,此人我定要惩处,现在便同你等知会一声。”

  乔长老伸出手去,有心为夏至明求情,张了张口,最终讪讪作罢。阮张二人带着夏至明,转眼飞出了百丈之外,乔怜将眼泪擦去,对乔长老道:“师伯,难道就这样不管夏师兄了吗?”

  乔长老叹了口气,无奈道:“阮堂主没有和我等计较,还将朱师侄放还,已经算得上宽厚,即便再去求他,恐怕也没有结果。”

  乔枫点点头,道:“父亲身故,咱们眼下也没办法强出头,夏师兄只能自求多福了。”

  阮张二人一路回到秋鹤堂中,阮言钧叫人将夏至明关进囚室,便不再理会此人,和张允一同回了后院。花下原本抱着酒坛等在院中,见到他两人回返,连忙抛下酒坛迎了上来,道:“师父师伯你们回来了,顾师叔呢,他怎么没回来?”

  系统与张允心神相通,当他发现张允一直没和顾梦之碰头时,便觉得事情不妙,只是为了不让阮言钧看出他和张允之间的猫腻,才等到他们两人回返时将顾梦之的事情说出。

  张允听他问起,才忽然想起此事,先前听说顾梦之去小清丘找他,他并未太挂心,后来遇到种种事情,便将此事忘了,如今一想,也是大感不妙。

  阮言钧道:“顾公子离开至今过去了多久?”

  花下道:“已经有半天了。”

  从秋鹤堂架风赶到小清丘地界,只需要大约两个时辰,若是在其中四处转悠找人,免不得多用些时间,但无论如何,满打满算三四个时辰总该能找到他们了。既然双方没有碰到,顾梦之定是在途中遇到了什么。

  许是好事,许是坏事,找到了宝物或是碰到了仇家都有可能。

  张允神色一凛,道:“我回去找他。”

  阮言钧道:“我也同去。”

  花下连忙抱住张允大腿:“我也去!这次别又把我丢下了。”

  张允奇怪道:“你去干什么?万一有危险,我和堂主岂不是还要分心护你?”

  花下道:“我保证不添乱,你带上我,有很多方便的。”

  阮言钧道:“师侄想去,便带上他吧,多经历些历练也是好事。”

  他这样说,张允便答应下来。三人又架起风来往小清丘赶回去,速度比先前回来时快了许多,张允有阮言钧给的传音娃娃在手,不怕失散,两人便各自分头去找。

  张允带着花下在清浪湖上空盘桓,先前他和阮言钧便是在此看到那道人影飞空而过,心里不免担心,不知顾梦之会不会不巧碰上此人,若是跟乔掌门落得同样下场……

  他摇了摇头,见下方这处并无人踪,转头又往他处去了。

  三个时辰之前。

  顾梦之自进入小清丘地界之后,一直架风盘桓,找寻阮张两人踪迹,行至清浪湖时,觉得此地风景甚好,便降下地面来,取了捧清水洗脸。

  他甫一接触这水面,只觉得湖水清清凉凉,拂到脸上,简直连满心尘埃都洗去,十分舒坦,因而喝了一口湖中之水,湖水入口,也是丝丝凉甜,甚是清爽。

  他在湖边坐下,只觉得连眼睛都清明了几分,这处湖边景色映入他眼中,似乎也和先前有所不同,隐隐看到湖中心有丝丝缕缕灵气溢出,顾梦之不禁揉了一下眼睛,怀疑眼前所见之景乃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他揉了几次,湖心那缕灵气依然飘溢不止,显然湖面之下别有玄机,不是埋藏着什么好物,就是藏有一处灵穴。

  顾梦之心道,他近来功行长进不少,眼看破境在即,这定是他的机缘来了,因而也不惧怕,起了避水咒,便下到湖水之中,往湖中心游去。

  在他的身影没入湖中之后,水面涟漪消失无踪,此地湖水复归平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第26章 镜湖

  阮言钧与张允各自在小清丘转了几遍,均未找到顾梦之踪影,张允心中渐渐急切,阮言钧见状,宽慰他道:“贤弟且勿忧心,你我虽然没找到顾公子的踪迹,却也没有见到血迹或是尸首,想来顾公子应是无事,许是遇到了什么机缘也说不定。”

  张允点点头,阮言钧所说并非没有可能,但要他就此放下心来却是不能。此时花下插嘴道:“师父师伯,我方才看到清浪湖上方灵气充裕,那地方看似不如清浪山,然而我越靠近湖面,却越觉得心中清明安适,我们不如到那再看看,兴许湖面之下另有玄机。”

  阮言钧颔首同意。张允这徒儿天资极高,或许真注意到了他们先前忽略掉的细节也说不定。张允左右也无法可想,三人便又回到清浪湖,从空中降下,落到湖边。

  此时张允静下心来,再去细细体味,似乎来到这处之后,心头浮躁之气果然弱了几分,立刻便知道系统所言不虚。阮言钧似有同感,两人对视一眼,张允道:“可要下到湖中一探?”

  花下也不管他两人,自顾自蹲在湖边,取了捧湖水喝下,忽然叫道:“好喝,这水好甜,师父师伯,你们也来尝尝!”

  张允瞧了瞧他,本不打算和他一起胡闹,然而转念一想,也走到湖边蹲下,取了捧水来喝,果真味道清甜,待他再站起身,睁眼看去,却觉得湖边景色与刚才有些不同了。

  张允内心称奇,对阮言钧笑道:“这湖水似有玄机,大哥不妨也取些水来喝。”

  阮言钧见他两人都如此说,自然也不推拒,饮了湖水之后,果然发现湖边景色有了变化。

  张允指着湖心道:“那处似有一线灵气不断飘溢而出,先前我几次掠过湖上,却是从未发现。”

  阮言钧点了点头,他亦是从此地上空掠过数次而未有发现,可见若是不饮湖中水,便不能窥到清浪湖的真貌。如此奇特之地,必然有些非凡之处,说不定乔掌门先前要找的宝物就在这清浪湖中,顾梦之有极大可能是往湖中去了。

  想到此处,他与张允各自施了一道避水咒,自然也分了一道给张允身边少年,三人先后跃入水中,往湖心游去。

  在这三人身影投入湖中之后,水面涟漪又一次消失无踪,湖水复归平静,仿佛从未有人涉足此地。

  下到湖中之后,三人发觉,纵然水波迎身,却没有滞重之感,轻轻松松便可踏浪而行。在水下看那湖心灵气飘溢之处,与湖面之上又有不同,隐隐可见那处青碧色灵光抱作一团,中间似乎别有洞天。

  此时张允基本能够肯定,顾梦之十有八九是往那处去了,但看那处灵光并不凶恶,倒像是一处福地,他心头松了一松,不复先前紧张之感。

  阮言钧对他点了点头,三人一同往那湖心行去,两刻之后,便行至灵光外围。阮言钧起了护身灵光,将三人各自护住,道:“我猜这灵光之中应是一方小界,进去之后不知会遇上何事,入界之时必会搅动此地灵机,为防被其分散开来,请贤弟执我之手。”

  张允点头,阮言钧随即牵过他,另一只手将花下牵住,三人纵身往灵光之中一跃,而后化作一道清光消散无踪。

  再睁眼时,张允发觉自己仍在湖中,身周青碧水波环绕,观水中地貌,与方才清浪湖中又有不同,他脚下有一块形似蘑菇的巨大礁石,他们三人正是站在礁石之上。

  此时几尾红鱼自他身边游过,游动时发出咯咯笑声,细如婴儿,其中一条边笑边道:“今天外来客真多,想必都是为了湖中仙草‘满月红’。”

  另一尾红鱼附和道:“可不是嘛,平时这湖里从来看不见外人,也就是这两日仙草长成,灵气外泄,才叫外人窥了去。”

  最初说话的那尾红鱼道:“唉,我见他们来去自如,好生羡慕,一想到自己天天待在这无聊地方,就想知道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到陆地上去耍耍?”

  张允顺手一捞,便将这尾红鱼轻轻捏住,这尾红鱼连忙摆动鱼尾,指望能够逃脱,发现不成,便道:“你这外地佬,来玩就来玩,我又没拦着你,你抓我干什么?”

  张允轻轻一笑,道:“前辈勿恼,在下捉你只是有些事情请教,只要你照实回答,自然会放你离去。”

  那红鱼听他叫自己“前辈”,不禁有些得意,也不挣扎了,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今天心情好,就大慈大悲回答你一下好了。”

  张允便问:“你说今天见过许多外来客,不知道可有见过一位穿白衣,和我身量仿佛,随身法宝乃是一支碧玉流光刺的年轻男子?”

  那红鱼想了一阵,摆摆两翅,道:“你说的这人,是不是长得也不错?”

  张允点点头:“嗯,是挺不错的,但要是跟我比起来,还是我更帅一点。”

  红鱼哼了一声:“你这人好不害臊,我瞧他长得比你俊些。因为他长得俊,我才多看了几眼,要不我才不记得。”

  张允笑道:“想不到你一条鱼居然这么好色。这人往哪去了,你知道吗?”

  红鱼摆了摆尾,道:“他定是往镜湖之心去了,今天外面来的人都是往那去的。”

  张允问:“为何?”

  红鱼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此地仙草‘满月红’就生长在镜湖之心的灵镜台上,要想得到此物,非到那去不可。”

  张允又问:“你说的这‘镜湖之心’又在哪里,要怎么才能去到?”

  红鱼道:“你问题真多,我就大发慈悲多说几句吧。你们在外间所见的清浪湖乃是一假湖,到了此间才是真湖,这真湖又名‘三重镜湖’,你们脚下所在乃是第一重,这每一重镜湖都有入口可以通往下面一重,入口有湖仙精怪把守,要去镜湖之心没有捷径,唯有通过守关者的考验方能得到通行令牌,否则即使强行闯了进去,也会被真湖的大阵转送出去,再想进来就没门了。”

  张允心道,这设定听起来有点复杂,不过简而言之,就是每一层都有一个关卡,只要成功通过就能进到下层,跟《X斗罗》《超级X丽》之类的古早游戏差不多。

  张允谢过此鱼,依照诺言将它放了,这尾红鱼很快游开,转眼便去远了。

  花下望着远去的红鱼喃喃道:“虽然看起来很小,但是圆乎乎肉滚滚的,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

  话音未落,突然额头遭了一击,花下慌忙捂住脑袋,叫道:“张允你干嘛敲我!”

  张允对自己的暴行毫无愧疚之心,笑嘻嘻道:“在人家背后说这种话多不礼貌,下次要当面说。”

  花下哪里不知道张允是在拿他寻开心,一把扑了上去,不依不饶缠着张允追打起来,张允左躲右闪,屡屡躲过袭击,叫道:“好个不肖徒儿,你这是欺师灭祖!再不住手,这个月都没有糖葫芦吃了。”

  花下咬牙切齿收了手,哼了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花下大人大量,今日便放你一马!”

  阮言钧看着他们二人打闹,轻轻一笑,道:“我看这第一重镜湖之中尚有许多玄机,此行恐怕还有变数,为防万一,还是早些前往镜湖之心吧。”

  张允点点头,他们要前往镜湖之心,首先要找到从第一重镜湖通往第二重镜湖的入口,三人踏浪而行,在湖中四处寻觅。

  这真湖范围似乎比外间假湖更大,三人在其中行了半个时辰,尚未走到湖心,却听到某处传来女子歌声,向那边靠近,才发现是两只已经化形的鱼妖,除了背上有一对轻纱般薄翅,其余之处和人类女子别无二致,这两女均是肌肤胜雪,红幔绕身,守在一道深渊两端,彼此隔空和歌。

  张允心中称奇,不由道:“她们这是……”

  阮言钧道:“求偶。”

  张允:“哈?”

  张允一想还真是,一男一女互相唱山歌可不就是求偶吗,但是这两条鱼妖看起来都是雌鱼,竟然也……?

  阮言钧道:“有些鱼便是如此,雌雄不定,一日是雌鱼,一日是雄鱼,不要太和他们计较这个。”

  张允一脸惊讶:“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阮言钧笑道:“默契罢了。”

  花下插话道:“这处深渊不会就是第二重镜湖的入口吧?”

  阮言钧道:“有此可能,过去一探便知。”

  三人踏浪向深渊行去,守在这一端的鱼妖女子发觉有人靠近,立刻扭头向三人看来,口中吐出一颗红色丹珠,张允见那东西似乎没有危险,便将其接下,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此珠红光盈盈,灵气充实,手感温凉,正当他把玩之际,那鱼妖女子摆动着窈窕身姿向他靠了过来,盈盈一个万福,道:“这位公子拿了我的命珠,便是应允我了。”

第27章 被迫代孕

  张允一怔,问道:“应允什么?”

  鱼妖女子咯咯笑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为我孕育新生命了。”

  张允惊讶:“我几时答应过你?你可不要乱说。”

  鱼妖女子道:“我命珠中含有一道法契,接下命珠之人便视为签了法契,公子若要反悔,必会天雷加身,魂飞魄散,我劝你还是从了我吧。”

  张允手一抖,立刻将那命珠丢了出去,抱胸道:“你这根本是碰瓷!哪有法契是这样强买强卖的?”

  阮言钧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张允怒目相视,阮言钧竟敢幸灾乐祸?说好的兄弟情呢?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鱼妖女子也不管张允说什么,又上前两步,抓着他的手臂靠上来,笑吟吟道:“公子不用怕,不疼的,你只要将我这两万颗鱼卵带在身上,用灵力捂着,待它们孵化出来便算完成了,又不要你付出什么。我看你们几个应当也是来找那满月红的,你帮我这个忙,我就做主放你们进去第二重镜湖,你肯还是不肯?”

  听这鱼妖说到“两万颗鱼卵”,张允头皮一阵发麻,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但听对方同意放他们进入第二重镜湖,加上他方才碰了那命珠,要是真违抗了法契,招致天雷贯顶,那可没人救得了他。而且听对方要求,此举对他贞操无损,他仍可以保持清清白白的人设,不至于害这文被红锁,便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那鱼妖女子见他答应,喜笑颜开,将身上红幔展开,从中飞出无数细小红光,扑向张允,钻入了柔软的藏青色衣衫之下,一刻之后,这些红色小点各自找到了能够藏匿的地方,便静止下来,默默汲取灵气滋养自身。

  张允强忍着心中不适,对那鱼妖女子道:“你之要求我已答应,请把通行令牌拿出来吧。”

  那鱼妖女子轻轻点头,手中升起一团温润白光,渐渐化作三块通行令牌,分别给予三人。方才被张允丢出去的鱼妖命珠又回顺着水流漂了回来,钻入他袖中,那鱼妖女子道:“待鱼卵孵化之时,这颗命珠自然衰竭,届时公子便不再被法契约束了。”

  她又作了一礼:“三位持此令牌即可进入镜湖第二重,恕小女子不送了。”

  阮言钧笑着向张允看过来,似乎又要伸手牵他,张允侧身一躲,避开他的手,足下一点,满脸不高兴地冲进了深渊之中。

  那只鱼妖女子见此情景,笑嘻嘻道:“听说人类生产前后都会心情不好,我今天总算见识了。”

  张允下到镜湖第二重,发觉此处湖水颜色又有不同,呈现深蓝之色,四处有珊瑚礁石分布,不像是在湖中,反而像是大海深处的景色。

  到了第二重,他明显感到周身压力沉重了许多,举手投足都感到滞涩不已,手上令牌泛出莹莹蓝光,将他周围数丈的空间照亮,他试着挥动令牌,发觉令牌的光芒照射不到的地方均是一片漆黑,想来要是没有这面令牌,就算硬闯过来也和瞎子无异。

  正当他探视四周时,虚空中又现出两道人影,一个单看轮廓就觉得狂霸酷炫总裁之气扑面而来的黑衣男子,和一个身形纤细的白衣少年,显是那两人也穿过了深渊来到此境。

  张允哼了一声,也不管这两人,径自往前走。他那便宜徒儿见他不搭理自己,连忙追上来,开口就要喊他,忽然发现水流仿佛钻空子一样朝自己嘴里涌来,连忙把嘴闭上。

  好在他们两人还能以心音沟通。系统:“你走得那么快干嘛,一个人多不安全啊,你身上还有两万条小生命呢。”

  张允额角青筋暴起,用心音回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系统:“我没说话啊,我嘴闭着呢,不信你检查一下。”

  张允:“……”

  张允:“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气死你才开心?”

  系统:“那怎么会,我可是很舍不得你的,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大侄子,你要是死了,肯定不会再有像你这么狗腿的主角了。”

  阮言钧落在他们身后几步,并没有跟得很紧,时时留意着周遭状况。

  张允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仍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心中更恼,暗道:“他怎么也不来哄哄我?这人实在太可耻了,我真的要生气了。”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情绪,阮言钧向他这边望过来,嘴边扬起一抹温和笑意。

  张允连忙扭回头去,心里暗道:“哼,不要以为你笑起来好看我就会吃你这套,我才不会轻易就跟你和好呢。”

  四下一片沉寂,自从进入这镜湖第二重,几乎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一团细小的白色游鱼,浑身散发着淡淡灵光,从张允面前成群结队游过。张允目光不由自主随之看去,却忽见一条满口獠牙的怪鱼从黑暗里飞矢似地蹿出,将这些白色游鱼尽数吸进口中,瞬息之后,吐出数不清的细小鱼骨。

  突然被这残酷的捕食景象一惊,张允下意识退后了两步,却意外撞上一人胸口,阮言钧从后面扶住他的双臂,低声道:“当心。”

  那声音就在张允耳朵边上徘徊,低沉又富有磁性,张允只觉得颈子一麻,不知怎地,半边身子都有些发软,他猛一回头,和对方目光直直撞上,阮言钧微微讶异,道:“怎么?”

  张允一下子就原谅他了,张允心道,算了,算了……

  他有些脸红,从阮言钧怀里脱开,自己站定,继续持着令牌朝前走去。

  在这镜湖第二重行走比先前慢了许多,而且张允总觉得这地方格外大。虽然远些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看也看不见,但光凭湖中暗流向人身涌过来时的那股重力,张允便猜测此处比镜湖第一重还要大上数倍,以他们这样的速度,要在这层找到通往下一层的入口,运气不好恐怕得用上一两天。听先前那些红鱼的意思,想要那仙草满月红的人不少,他们在此耽搁了时间,不说能不能得到那仙草,就连和顾梦之碰头都是问题。

  正在他沉思之时,远处两道莹莹蓝光向他这边靠近过来,速度比他们踏浪而行快上许多,张允看去,见那蓝光和他令牌发出的蓝色灵光仿佛,大约也是来夺仙草的修道之人。

  眼见那两道蓝光像是针对自己这边而来,张允三人也停下脚步,等了片刻,便看到了那两个令牌的主人。

  这两人他们竟然认识,而且才刚刚认识不久,正是灼华门掌门乔愿的子女,一为乔枫,一为乔怜,两人骑在一头怪鱼的脊背上,乘鱼而行,这怪鱼样貌活像一块抹布,脊背鱼翅连在一起,宽大扁平,载人甚是合适。

  乔枫乔怜乘鱼到了三人面前,在鱼背上拱了拱手算作见礼,乔枫道:“想不到阮堂主与张护法也来了此处,莫非你们也是来取那仙草满月红的?”

  阮言钧负手道:“是我门中一位弟子在小清丘失去行踪,我等为了找寻他,因缘际会来到此地,猜想那位弟子大约也在镜湖之中,于是打算到镜湖之心一探。不过既然来了此处,也不好空手回返,若有机会取得仙草,我自然不会推却。”

  五块通行令牌汇聚一处,仿佛互相之间形成了某种奇妙的联结,花下顿时感觉嘴边的压力消失了,当下吐槽道:“师伯,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贼不走空’?”

  阮言钧:“……”

  阮言钧咳了一声,张允连忙摆摆手:“去去,小孩子乱说什么,你师伯是贼吗?”

  那乔枫年纪轻轻,仍有少年心性,此时也不由一笑,道:“当时听阮堂主提及那架风的人影,我们便往西边追查,途中也下到清浪湖畔,本想检视一番,偶然喝了湖中之水后,我二人发觉湖心有异,便意外闯进来了,后来得知,仙草满月红正在这镜湖之中。”

  乔枫叹了口气,道:“父亲要寻的仙草正是满月红,在清浪山中未能寻得,反而让我二人在此碰到,怎能说不是天意?天意如此,我也只好顺天而行。”

  阮言钧点了点头,自是能够理解对方心中郁结。乔怜静静乘在鱼背上,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此时倒是怯怯开了口,问道:“在这二重镜湖中踏浪而行十分耗时,三位若不介意,不如上到这鱼背之上,与我姐弟同行,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阮言钧自是欣然同意,他看向张允,见其也是点了点头,三人便踏足登上鱼背上来。张允道:“多谢两位了。乔掌门之事,我与堂主也深感遗憾,若我等得到那架风之人的线索,一定会通知二位知晓。”

  对方自然知道张允说的只是客套话,那乔枫也不介怀,清清爽爽答应下来,道:“那就多谢张护法和阮堂主好意了。”

  乘鱼而行果然快了许多。一行五人在二重镜湖中转悠了几处,发觉这湖似乎没有边界,无论往那个方向行进都没有尽头,张允心道:“怪哉,这地方看着像海,难道还真是海不成?”

  而且走了这么久,他们碰到的除了鱼群还是鱼群,各色各样的大鱼小鱼,虾米螃蟹,花下看得直流口水,恨不得在这里开灶架锅,炖上一锅海鲜粥,好好品尝一番,方才不负眼前胜景。

  张允问乔枫:“你们先前在这转悠,没有遇上点别的?”

  乔枫道:“遇上了,就是你们。除了你们就是鱼群,你不知道我看到三道令牌的灵光遥遥出现有多惊喜。”

  张允啧啧摇头:“这个入口也太难找了点,搞不好顾公子还在这镜湖第二重之内,再这么转悠下去,兴许就碰上了。”

  乔怜自从知道父亲遇难,心中就不如先前那般有底气了,从前她脾气颇骄横,从来也不惧谁,今日出了清浪山后,却是一直有些怯怯的,此刻与阮言钧三人共乘一条鱼,也没说过几句话,却是忍不住偷偷多瞧了张允几眼。

  她父亲原本想把她许配给阮言钧,她也没什么太多想法,但被阮言钧拒绝之后,心里难免有股脾气在,于是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不会向此人低头。但今天在清浪山一见张允,觉得对方看起来清朗明净,仪容俊秀不输给阮堂主,只是当时心系父亲被杀之事,哪有余力注意他人?

  此时在这镜湖之中,左右也没别的可看,没别的可想,她难免有些心思浮动。

  张允不禁问道:“乔小姐,你干嘛一直看我?”

  乔怜脸一红:“是吗?对、对不起,我没注意。”

  乔枫笑道:“姐,你不会是看上张护法了吧?长得是挺帅的,但是听说张护法喜欢男人,恐怕你俩也没缘分。”

  张允:“哈?”

  张允原本还有些不平,秋鹤堂的人传他的八卦也就算了,怎么连灼华门也知道?

  但是转念一想,叹了口气,心道没错,基佬就是他的人设,是他当初行刺阮言钧失败之后情急之下不惜自黑立起来的人设,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

  俗话说,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俗话又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张允重重叹了口气。

  乔怜被乔枫这样取笑了一番,哪里还有好脸色,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再不理会他们。

  乔枫问:“张护法何故叹气?听说你和阮堂主感情很好,总不至于情路坎坷?”

  张允道:“我只是想知道,别的门派都像你们这么八卦的吗?”

  乔枫道:“不是的,我们只是普通八卦,比不了丐帮。”

  张允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追问道:“丐帮都说些什么?”

  乔枫道:“那可不好说……慢着,看后面!”

  经他一提醒,张允连忙回头,此时阮言钧已经打出一道利箭似的红光,向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团黑影急冲而去!

  这道红色箭光穿透那团黑影,后方立时爆开一团血雾,那血雾尚未散去,从中蹿出一道阴影,向他们几人直直扑来!

第28章 生了

  花下原本坐在最后,见此情形,立刻往前一蹿,扑到张允怀里:“师父你要保护我!”

  阮言钧冷哼一声,手中聚起一团紫色雷光,此光一现,身旁其他几人立时感到身上一麻,几乎瘫软,张允忙叫道:“触触触电了大大大哥!”

  在今天之前,张允绝对没想到,在一篇仙侠文里,在水下放个雷法竟然会导致身边人触电,这作者绝对有毒!

  好在那团阴影看来也触电了,在原地兀自抖个不停,这时候张允才看清楚,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团东西究竟长什么模样——满口白森森的尖牙,皮糙肉厚,一看就很抗打且会咬人的样子,尾巴强壮有力,看来看去,这不就是鲨鱼吗?!

  为什么湖里会有鲨鱼?是海吧?这地方根本就是海啊!

  阮言钧将手中雷咒打出,触到那凶鱼身上时顷刻化作一团球状雷网,将其缚在其中,不过几息,那鲨鱼就翻了白肚皮,满口尖牙戳着海水,一动不动了。

  待那雷光消散,这边几人才感到身上麻意渐消。乔枫电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眶通红,只是泪水都融进了海水里,看不出来,乔枫道:“阮堂主,下次放雷法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做点准备。”

  要是被别的法术波及,张允凭借护身灵光还可一挡,但此刻他们周围全是水,水下触电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管他护身灵光多么牛皮也挡不住,要是再来几次,就算是他也吃不消,连忙点头附和。

  阮言钧不好意思道:“抱歉,一时手快。”

  乔怜更是可怜,今天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心中本就悲愤交加,此刻又被阮言钧的法术电了一番,更是委屈,捂着袖子小声哭了起来。

  乔枫劝慰道:“姐你别哭啊,刚才又不是只有你丢人,连张护法也瘫了,没什么好羞愤的。”

  张允满头问号,刚想说话,忽然发现后方又有十数道阴影向他们围拢过来,张允连忙凝出数道剑光,向四面八方袭去,只是他的剑光在这镜湖二重之中也变得迟缓了许多,待到了凶鱼跟前,威力只余不足三成,只切开一些皮肉便后继无力。先前阮言钧所放的雷咒也是同样状况,但因为雷法遇水触电,慢不慢的反而不重要了,除却雷咒之外,即使是以快和破盾之能闻名的赤焰灵箭,在此地亦被削弱了几分。

  阮言钧见此情形,倒也不敢再放雷咒,将自家兵器“伤梵行”祭出,从西寒天中回来之后,先前断裂的十三根琴弦他已全数续上。

  他甫一将此琴掏出,张允便神色大变,忙叫道:“捂耳朵!快!”

  花下自不用他提醒,早早封闭了耳窍。乔枫乔怜姐弟惊魂未定,相视一眼,最终选择相信张允,将耳朵堵上。

  阮言钧将手中箜篌琴弦轻轻一拨,唯有这琴音在水中畅行无阻,顷刻间震慑四方,他只轻轻奏了几个音,那十数只凶鱼便爆成血花,渐渐消散于水中,染红了他们周围的水域。

  张允一看,见那两姐弟好好捂着耳朵,似乎没事,心中大感庆幸,他不禁在心中默默吐槽,阮言钧这个人只是看起来很靠谱而已!只有在自己家里头对着自家门人才会温和细心,出去跟人打架的时候脑子里绝对注过水,经常会忽略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他自己仗着武力值高自是没事,身边人一个不留神就要中招,简直是伴君如伴虎、舍命陪君子!

  张允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他救人两命已经胜造十四级浮屠了。

  乔枫小心翼翼地放下捂耳朵的手,问:“这些凶鱼是不是杀完了?还有吗?”

  张允看了看四周,道:“暂时应该没有了。”

  这一番惊心动魄下来,乔枫也是脸色发白,纵然他看起来性格爽朗,做事果决,明明年轻却十分能扛事儿,但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他看向阮言钧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一想到自己亲爹要把自己指给这么一个主儿,也是后怕不已。

  正在此时,张允脸色又是一变,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异动。念头一转,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在他衣服下面,原本贴着他的那些鱼卵,刚才承受了雷击之后,又被琴音波及,纵然躲在他的护身灵光之下,恐怕也扛不住了,这震颤不止的异动恐怕就是来自这些鱼卵!

  张允心惊,暗忖道,这两万颗鱼卵会不会全都死掉?要是全都死掉了,他算不算违反法契约定,会不会遭雷劈?当下紧张不已。

  阮言钧看出张允面色不对,问道:“贤弟可是哪里不适?”

  张允感到不妙,忽然身上一冷,慌乱之中来不及思考,一下抓住阮言钧的手,叫道:“大哥救我!”

  张允浑身灵力仿佛就在一瞬间被抽干了,脸色苍白,汗水淋淋,阮言钧忙抱住他,虽然不知何故,仍是绵绵不绝为他输送灵力,希望此举可以减轻他身上痛苦。

  张允得了阮言钧源源不断输送来的灵力,仍是靠在阮言钧胸口上喘气不止,心想自己怕不是要死了?

  他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牢牢抓着阮言钧的手臂,攀在对方身上,仿佛落水之人扒着浮木。

  花下也有些焦急,运起一道温和而凝实的灵光,毫不犹豫,将其打入张允心窍之中,因为他和张允之间有特殊关联,此举勉强可将张允心窍护住。当这道灵光钻入张允心窍的一霎那,张允身上忽然腾起一大片红光,这道红光顷刻四散爆开,要不是被身边两人护持着,恐怕这一下就会要去他的性命!

  而后,一条小小红鱼从他袖中钻出,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一刻之后,总共有两万条红鱼从他的衣袍下面游了出来。这些红鱼身上都带有淡淡的红色灵光,像这样天生带有灵光的鸟兽鱼虫,修行时极是有利,天然就比别的同类容易化形。

  乔枫和乔怜都惊呆了,心说张允这是什么妖术,竟然能生出这许多鱼来,难不成他是鱼妖化身?可他身上分明一点妖气也没有,真是不可思议!

  过了许久,张允才缓过来一些,整个人已被汗水浸透。他袖里一颗丹珠滚落,渐渐失去了灵光,变得晦暗,正是先前托付鱼卵给他的鱼妖女子的命珠。

  阮言钧仍然抱着他,看了看那命珠,神色越发阴冷,沉声道:“贤弟怕是被那鱼妖算计了,恐怕她是将你当作食料饲喂她的鱼子鱼孙,待鱼卵孵化时,将你浑身灵力一举抽干。不过观其命珠晦暗,此妖当也是死了,否则待我回到那处,定要将她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花下点了点头,附和道:“恐怕是的。只是众人都不识此妖,不知其手段,才被钻了空子。师父,你以后看到来路不明的东西可不要手贱乱接了。”

  张允苦笑,经此一遭,他哪还敢手贱乱摸乱碰,有气无力道:“谢谢了,刚才要不是你们俩帮忙,我此劫难过。”

  花下指了指那群红色小鱼,咽了咽口水:“那这鱼……”

  阮言钧手一挥,冷笑道:“你且收去,带回家烹了。”

  花下高兴道:“是!”

  他连忙拿出乾坤法袋,将这些红色小鱼统统收了进去。张允心里忍不住吐槽:“之前是谁说这是两万条小生命来着?”

  张允渐渐平复过来,才发觉阮言钧仍在为他输送灵力,而他一直都像树袋熊似的扒在对方身上,场面极其不雅,连忙松手,咳了两声,好好坐了回去。

  阮言钧仍担心他,问道:“果真无事了?”

  张允点点头。他的灵力渐渐恢复了一些,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点,但他既然没被杀死,只要多些时间休养回复,大约几个时辰之后,或者最多几天之后,体内的灵力就会回到平时的状态,因此也不十分急迫了。

  乔枫道:“此地妖怪多是外间不曾见过的,吃些亏也是难免,张护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弟提前为你道喜了。”

  张允笑得无奈:“那张某就承乔二公子吉言了。”

  一天相处下来,张允倒觉得乔掌门这位二公子十分有前途,不但人好相处,说话做事都不含糊,颇具领袖之风,虽然入道时间尚浅,修为境界不高,但假以时日,此人必会有一番作为,不如趁早多多示好,日后秋鹤堂还能多得一位可靠盟友。

  他暗暗存了这个心思,打算等回去之后和阮言钧分说。乔怜忽然叫道:“前方那漩涡,莫非是……”

  方才张允身上护身灵光已破,此时阮言钧又起了一道予他,而后看向乔怜所指之处。

  乔怜所指之处果然有一个水流形成的巨大漩涡,漩涡下方乃是一处凹陷,水底岩石中裂开黑黝黝一个圆形洞口,仿佛火山口一般,只是这火山口是在水底。

  众人乘鱼靠近那漩涡千丈之内,便感到其中庞大吸力,此时漩涡之中步出一个人来,样貌为一壮年男子,细细辨认,此人身上却有一丝淡淡妖气。

  众人皆是心下警惕,那男子待他们靠近百丈,开口说道:“我乃第二重镜湖守关之人,你等可是要去第三重镜湖?”

  阮言钧当先道:“不错。你要如何考验我等?”

  那男子嘿嘿一笑,随手指向乔怜,道:“将这女子留下给我做媳妇,我就放你们进入第三重镜湖。”

  乔枫神色一凛,喝道:“你做梦!”

  乔怜突如其来被这妖怪一指,也是吓住,听见乔枫清喝,回过神来,道:“人妖殊途,你要我做媳妇作甚?”

  那男子浑不在意:“人妖殊途又如何?我偏要勉强。”

  张允见此情形,思忖片刻,道:“到达第三重镜湖之人应当不只我们几个,你见了其他人也要人家做你媳妇吗?要是对方全是男人怎么办?”

  那男子抱臂道:“要是全是男人,我自然会换别的考验。”

  乔枫道:“既是如此,你也给我们换个考验吧。”

  那男子笑道:“考什么当然是我来定,难道还由得你挑?”

  乔枫呵呵一笑,扭头对乔怜道:“既然这样,阿姐你回去吧,第三重镜湖让小弟一人探查就好。”

  乔怜犹豫道:“你一人可以吗?你毕竟年少,功行太浅……”

  乔枫转向阮张二人:“阮堂主,张护法,稍后进入第三重镜湖,能否稍微回护小弟一些?”

  阮言钧觉得有些意思,问道:“哦?”

  乔枫道:“我现在也没有好处能给你们,不过这笔恩情我定会记着的,日后必有图报之时。”

  张允有心为他说情,道:“大哥就答应他吧,我看乔二公子年纪轻轻便十分有担当,日后定成大才,他眼下之请求,于大哥不过举手之劳,何不为之。”

  张允此言甚合阮言钧心意,阮言钧点了点头:“可。”

  乔枫微笑看着乔怜,拱手道:“阿姐放心吧,阮堂主不是食言之人,小弟一定平安回去。”

  乔怜又看了他几眼,不舍地点了点头。乔枫道:“咱们要进入三重境,便让我阿姐乘此鱼回去吧。”

  阮张二人皆是同意,四人从鱼背上跳下,目送乔怜乘鱼离开。

  那守关男子见他们如此行事,十分不悦,道:“把这小娘子放回去,你们要进三重镜湖,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即便不说,众人也心知肚明,要进三重镜湖本来就不简单。张允几乎灵力尽失,乔枫和花下都是功行尚浅,这等于阮言钧必须独自扛下全部压力,还要分心回护他们三人。

  不过看阮言钧的态度举重若轻,丝毫不觉得为难,张允心中暗赞,领导的魄力就是不一样,如果换做是他,知道之后可能要面对十分困难的险关,神态绝不会这么轻松。

  阮言钧负手道:“你想怎样,直说无妨。”

  那男子沉下脸来,冷声道:“我要一颗人头。”

第29章 人头

  片刻沉默之后,阮言钧洒然一笑:“这倒不难。”

  那男子微微一怔,皱眉道:“你可听好了?我要的乃是一颗人头。”

  阮言钧也不管他说什么,足下一点,向前掠去,他将自身遁法催动到极限,即便在这镜湖二重之中也是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已经抓住男子肩膀,男子一声惨叫,肩骨已经被他捏碎,整个人遭到挟制,不能动弹。

  阮言钧道:“连在脖子上的人头也是人头,这颗人头你可满意?”

  男子惨叫连连,面色惨白,断续叫道:“你……你竟敢……我可是此地守关者,你胆敢袭击我?”

  阮言钧道:“袭击你有什么惩罚吗?”

  男子听到这话,身躯一震,镜湖的大阵可以将没有令牌而强行闯关之人挪转出去,但并不保护守关者的性命,阮言钧如此行事是没有惩罚的,真要惩罚对方,除非他能调动其他的妖族为他出头,然而他与其他妖向来疏离,关系并不亲密,自然也得不到这份奥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见男子沉默不语,阮言钧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令牌拿来。”

  男子心中自是不肯,然而为性命计,再三犹豫,勉为其难开口道:“将你们进入镜湖二重所携的通行令牌拿出来。”

  四人闻言,皆将令牌掏出,拿在手中。男子口吐四道金色灵光,附着于四枚令牌之上,这四道金色灵光一遇到通行令牌便融入进去,化作一道淡淡金光包裹其上。

  男子道:“这样就行了,你们可以进去了。放了我……”

  阮言钧将手撤开,男子还没来得及揉揉肩膀,背后几处穴位便被人点住。阮言钧道:“以免你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暂时委屈你一下,不须解开,两刻钟之后自然能动弹。”

  男子哪料到有此一出?自是心中恨极!他原想趁这几人进入水穴之际,悄悄施放一道丧魂针暗算阮言钧,没想到还未出手就被定住,不禁破口大骂:“你这龟孙!别以为进入镜湖三重就有好果子吃,你们四个人进去,要是能出来一个,老子把这条手臂卸下来给你炖汤!”

  花下眼睛一转,拼命点头,想说“好啊好啊”,然而乔怜走了之后,原本五道令牌汇聚而形成的奇妙联结消失,水流的庞大压力又让他不能开口说话了,只有阮言钧一身修为摆在那里,可以不受影响。花下不禁十分羡慕,心想,我何时也能修到那种境界,可以像他一样四处装逼而不用担心遭雷劈?

  阮言钧并不搭理男子的威胁,唤三人一同进入漩涡之下的水穴。越是靠近漩涡,越是感到庞大的吸力,四人手拉手连成一道才没有被漩涡吸进去,张允忍不住怀疑,顾梦之当真到得了镜湖三重?

  进入水穴之后,才发现里面似乎是个隧道,隧道中一片漆黑,即便是通行令牌的灵光也无法照亮周围环境,阮言钧走在最前,张允一手拉着他,一手牵着花下,乔枫跟在最后,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看到隧道尽头现出蒙蒙亮光。

  走入那亮光之后,张允脚下一空,还没意识到周围的浮力突然消失,便直愣愣掉了下去。紧接着,他听到花下叫了声“唉哟”,乔枫“啊”地惊叫,张允从地上捂着屁股爬起来之后,发现只有阮言钧好端端站着,丝毫没有摔了一跤的狼狈样子,正淡淡微笑着看向他们。

  这个逼装得……

  张允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里没有水?

  镜湖一重是湖,二重是海,而镜湖三重……竟然是陆地?

  但说是陆地,又令人觉得似是而非。

  远处仍是一片昏朦,看不清状况,只有四枚通行令牌散发着淡淡金光,将周围数丈的地方照亮,张允低头看去,此刻他们脚下踩着的,并不是粗糙的岩石或泥土,而是精细雕琢打磨过的平整玉石,洁白莹润,灵气四溢,这些玉石一块一块互相接连,如同地砖一般,或者说……

  就是地砖。

  张允皱起眉头,忍不住想,什么样的土豪会用这等品相上佳的灵玉做地砖?难道家里有矿?

  而且先前两重镜湖,看起来都像是自然造化,只有这一层,怎么看怎么像是出自人手。

  是谁建造了此地?谁又是此地的主人?

  阮言钧亦是环首四顾,猜测道:“此地似是一座宫殿。”

  张允道:“看着地方很大,咱们分头找找通路?”

  阮言钧道:“一起行动。这里除了我们,可能还有别人。”

  张允点了点头,知道阮言钧所虑不差,要是他们分散之后遇上敌人,未必有自保之力,他方才忽略了这一点。

  他们四人各自祭出了法器和护身法术。阮言钧放出一道赤焰灵箭在身边游走。张允手按无相剑,虽然此时他身中所剩灵力无几,但危急之时拔剑一挡也可救命。花下手持紫铜簪,将赤烟环悬于身后。

  乔枫从袖中掏出一把森森白骨结成的细长鞭子,上面阵阵黑风环绕。此鞭名唤阴风白骨鞭,乃是取数条幼蛟的脊骨制鞭,再以凶兽之血熬炼数年才可成此宝器,要是修为高深的邪道修士使用,甚至可以伤人神魂,可乔枫一身浩然玄气,和邪道修士丝毫不搭边,他一拿出此物,其他三人都不由向他看去。

  乔枫笑了笑,摊手道:“从邪道修士手上缴来的,比我其他法器品级高太多,所以拿来用了,你们不要这样看我。”

  阮言钧点了点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物尽其用又有何不妥?

  张允却微一皱眉,道:“以乔二公子眼下功行,此物还是少用为妙,正因为这宝器品级太高,要是功行稍欠,反而容易被其操控心神……你若修邪道倒也罢了,可又是玄门正统出身,此物与你颇不相合。”

  乔枫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明白张允此语全是出自关心,也认真道:“张护法说得是,这道理我亦知晓,此物我一定少用。”

  要是平常,这阴风白骨鞭他也不常使用,只是心中隐隐觉得这镜湖三重必然十分凶险,自然将最厉害的法宝拿出来御敌。张允见他明白利害,也不再说。

  四人向前行去,才发觉这疑似宫殿的地方十分开阔,只他们所在的这一间,就足有千丈大小,过了一刻才走到房间尽头,令牌散发的淡淡金光照见同样用莹白灵玉砌成的墙壁,高不见顶,出口是两扇闭合的白玉门,看不到究竟高度几何。两扇玉门咬合紧实,中间没有一丝缝隙,乔枫试着推了推,丝毫也推动不得。

  被这两大门阻住去路,众人不禁寻思,难道这是为了阻住来人穿行而设的障碍?

  阮言钧道:“退后些,我来破开此门。”

  张允三人依言退到百丈开外。张允道:“到这里应该可以了。”

  阮言钧见他们几人退远,手中渐渐凝起一道忽明忽灭的玄色雷光,细如游丝,在掌中动荡不定,这道雷光似是搅动了周围灵机翻涌,从周遭空气中抽出一丝丝灵气与自己汇聚一体,使那玄色雷光愈加凝实,仿佛能够吞没周遭光明。

  阮言钧骤然出手,将雷光打向玉门,玄色雷光一经触到玉门,忽然光芒暴涨,瞬间照亮方圆百丈之地,而后复归黑暗,随之一声轰然巨响,玉门之上爆开了一个豁口,足够两人并肩穿过,原本品相上佳的灵玉炸成一摊碎石堆在阮言钧脚下。阮言钧抱着臂道:“好了。”

  他方才使的这一招,唤作“玄煞九幽真雷”。古时修道之人初窥灵机,衍化四灵法术,又从四灵法术中衍生出许多其他灵力属相,雷法便是其中之一,雷法分作阴阳两系,而这玄煞九幽真雷性属阴雷,乃是其中至为高深的一道法术。

  乔枫远远看着,亦是双目有光,心中意动。花下更是羡慕不已。三人欲回到玉门所在之处,正当此时,后方却有一阵凉风吹来,未及回头,张允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里除了他们,果然还有其他人!

  乔枫抢先扬起手中阴风白骨鞭,倘若对面来人胆敢靠近他们五丈之内,这一鞭抽下去,对方若不是道行极高的修士,定然挫骨断筋,皮开肉绽。

  那道冲他们跑来的淡淡金色灵光仿佛感受到了这股威慑,亦是一震,顿足不前,高声问道:“前方何人?”

  阮言钧此时已到了三人身边,挺身挡在前面,应道:“我等乃秋鹤堂门下,敢问阁下身份?”

  那声音一听,不惊反喜,高声问道:“阮堂主,张师兄,是你们吗?”

  张允心下一动,道:“顾师弟?”

  顾梦之一边向他们跑来,一边高声答道:“是我!师兄,你们竟然也找到这里来了?”

  见对面是自己人,众人这才放下戒备。转眼之间,顾梦之所持令牌散发出的金色光芒与他们汇到一处。五块令牌甫一相聚,又如在第二重镜湖时那般,互相之间形成一种难以名状的联结,将五人笼罩其中,金光霎时大亮,原本只能照亮身旁数丈之地,此刻却将整间玉室照得华光流离,亮如白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王鲤鱼和留点白两个小天使投出的地雷~之前一直存稿箱发文没有添加感谢哈,超级感动的!=3=

第30章 白玉京

  张允这才看到这间玉室的全貌,长宽均有两千丈许,高逾百丈,无论墙壁、地砖,皆是用品相上佳的灵玉砌成,一眼看去雄伟奢华,直令人心房震荡,即便将此地说成天宫,恐怕也有人相信。

  抬头望去,上方不见房梁天花,取而代之的乃是笼罩四方的一幅星图,似虚非实,内中有明星闪烁,忽隐忽现,彷如真正的星空一般。

  顾梦之也看向上方,道:“此图名为星河千耀图,整个镜湖大阵便是依靠其中星辰运转,咱们所在的这镜湖三重名叫‘白玉京’,各处玉室与走廊合围成圆环的形状,听说圆环中间乃是一道通天光柱……”

  “慢着,先等等,”张允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凭你一个人?”

  顾梦之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突然失踪,定是叫张允担心了,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张师兄,我本来听说你跟堂主到小清丘去,自作主张跟了过来,结果没找到你们,反而阴差阳错进到此地。我先前也遇到了几个修士,和他们混了个脸熟,互相照应才进入镜湖三重,只是……”

  顾梦之叹了口气,道:“那一行人明面上是同伴,实则暗潮汹涌,各怀鬼胎,我见事态不妙,便匆忙将他们甩开,独自跑了出来。”

  张允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倒是机警。我跟堂主正是来找你的,也是机缘巧合发现清浪湖中有些异样,猜想你在此处,所以来了。”

  顾梦之朝阮张二人拱了拱手,道:“惭愧,弟子给堂主和师兄添麻烦了。”

  阮言钧点了点头,也无意苛责,道:“机缘如此,既然上天有意安排咱们到此一游,若不尽兴,才是辜负。”

  乔枫先前一直不曾插话,任由他们几人叙旧,此时听到阮言钧之言,觉得十分合意,朗朗笑道:“阮堂主大气,这话我甚是喜欢,人生于世不过游戏一场,管他有甚安排,既来之则安之。”

  顾梦之向乔枫看去,问道:“刚才不及问,这位公子是?”

  张允道:“这位是灼华门掌门的二公子,乔枫。”

  张允又对乔枫道:“这是我副手,顾梦之顾公子。”

  这两人互相见礼。花下插嘴道:“顾师叔,回去之后我可要叫你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大人有大量,将你的事情抖搂出去,师父师伯才不会来找你呢。”

  顾梦之笑道:“好说,这回当真多谢师侄了,凭我一人之力,这回必定无功而返,不过既然堂主和张师兄都来了,咱们想夺那仙草满月红,倒是可以一搏。”

  阮言钧颇有兴致,道:“仙草现在何处?”

  顾梦之道:“正要向堂主禀报此事,先前我曾说,这白玉京乃是一个圆环形状,其□□有十六方玉室,玉室之间以走廊相连,圆环中间则是一道通天光柱,听说这条光柱可以直达元际天上,接引天上灵气,是以能够孕育出仙草满月红。”

  阮言钧听罢若有所思,元际天乃是二重天,其高度尤在宗动天之上,不是人力所能到达,若是这光柱可以接引元际天上灵气,孕育出的仙草定非庸俗之物。

  顾梦之接着道:“满月红之所以得名如此,乃是因为这株仙草认主之后便会结出一枚仙果,果实赤红,形如满月,悬于草上,化灵修士服之,可以冲破灵窍固锁之关,顺利凝结玄丹;玄丹修士服之,可以平步青云,直入无相之境。”

  举凡化灵境界的修行之人,均会遇上“灵窍固锁”一关,此关向来十分难破,约有九成修者碍于此关,而在化灵境界停驻不前,要凝结玄元金丹,定要破此关隘。顾梦之先前便是卡在灵窍固锁一关,感到自己将要突破关隘,才欣欣然想要告知张允。

  而玄丹修士结丹之后,既可以说是修为已经登顶,也可以说是道途已死,前方无路,若还想更进一步踏入无相之境,更是难上加难,万不成一,因而踏入此境之人古来少有,对此境界的记载也是寥寥。上次他们去往西寒天时遇上的那雌雄莫辨的妖人,说不定便是得了大机缘,踏入了无相境界,才能力压阮张两人,若单论实力,阮言钧全然不是那妖人对手,当时能打赢那人全靠取巧,亦有不少运气成分在内。

  张允也是结了玄丹的人,听到这话,不禁也是意动,不过他转念便想到,倘若当真夺得仙草,结出的果实却只有一颗,要分与谁,却是个难题。

  正因为能踏入无相境界之人古来寥寥,倘若阮言钧当真能步入此境,无异于天下无敌,对秋鹤堂也是大有好处,然而顾梦之独自探得了许多消息,心中怎会不想分一杯羹?

  要是阮言钧将仙草吞去,顾梦之会否因此心有不平?涉及到自身利益,又有谁当真愿意割舍……

  张允摇了摇头,心道,现在想这些也是为时过早,不管怎样,总要先争上一争,将其收入自家手中,届时再去烦恼,也好过拱手让给别人。

  乔枫倒是明白此物与自家无缘了,他如今只是一凝气弟子,尚未步入化灵境界,就算阮言钧当真向他示好,将此物送给他,他也不敢收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襄助对方夺得仙草,也算偿了对方答应回护他的恩情。

  乔枫想通此节,也是释然,对阮言钧道:“阮堂主,若是要夺仙草,我们的动作得快些了,万一这宝物让别人夺了去,对方是个好人便罢了,万一是个凝结了玄丹的邪道修士,步入无相境界后转过头来大开杀戒,此间之人只怕都是在劫难逃。”

  他这话说罢,其他几人皆是神色凝重,张允道:“乔二公子所说不差,这仙草不拿在自己手里岂能安心?得快些找到仙草所在之处,其他事情稍后再议不迟。”

  顾梦之点点头,道:“理当如此。据我所知,这仙草昨天便已长成,长成之后,若不在三天之内认主,就会自行消散。它现今正在十六方玉室之间来回穿梭,行踪极难捕捉,亦有可能藏身于星图之中,要将它找出来,不但要在各方玉室中穿梭徘徊,还要破掉头顶星图,让其无处藏身。我与那伙人先前已经破了四张星图,此时不知还剩几张。”

  阮言钧道:“这星河千耀图看来也是一件奇物,你既破了四张,想必颇有经验了。”

  顾梦之道:“是,破此星图只需我与堂主两人入内,张师兄和乔公子在此等待即可。”

  张允点了点头:“有劳师弟,那我们便在此等着了。”

  阮言钧也不多待,就与顾梦之纵身飞入星河千耀图中。张允三人守在下方,也不敢松懈,既要留神那仙草突然闯入此间,又要提防敌人寻来。

  此时张允体内灵力已经恢复了两三成,嘱咐花下来回奔走,替他在玉室两端的大门左近各自置了一只笑风铃,如此布置之后,若有东西闯入,他们三人也能及时得知。

  花下布置完第二只风铃,正要回头去寻张允,忽然感到脖子一凉,后面阴风一闪,他身子一晃,悄无声息便倒了下去。

  笑风铃登时笑声大作,极其嚣狂,张允听到声音,脸色丕变,这风铃如此狂妄大笑,说明来人灵力高强,他匆忙回头,发现地上躺着一团小小人影,方才这短短时间之内,他的便宜徒弟竟然已经扑街了!

  张允大喊:“花下!”

  他脑中嗡然一声,直想,来人是谁?他这便宜徒弟虽然还在固元,连脉都没开,但身上带有赤烟环和紫铜簪两件厉害法宝,来人若是化灵境界以下,想要一招秒杀他是不可能的。加上方才笑风铃的嚣狂笑声,他已能确定,来敌应当和他一样,皆是玄丹境界修士,放到平时他也不怕,但此刻他体内只余三成灵力,搞不好连他也会被秒杀当场!

  更糟糕的是,阮言钧与顾梦之进入星图之后,五道通行令牌产生的联结又一次断了,他们身上的令牌回到了原状,只能照亮身旁几丈之地。而来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掩藏,身上令牌竟是隐去了灵光,敌在暗我在明,眼下状况对张允而言可说是凶险万分。

  还有一件更令他忧心的事,他这便宜徒弟要是当真死了,会不会导致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崩毁?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张允不顾这些纷杂心思,提剑纵身飞遁过去,心中忽然响起嘀嘀两声,系统的声音紧随其后出现:“大侄子别慌,我是装死,不是真死。”

  张允心下一定,用心音回道:“你没事?”

  系统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像我胞姐那样的野生系统才有可能杀死我,换成这世界的路人甲来多少也没用,我跟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他们对我构不成生命威胁。”

  张允原本还觉得心安,忽然念头一转,吐槽道:“靠,你这设定太挂了吧,这简直就是无敌啊?”

  系统嘿嘿一笑:“那可不,我现在是修为不行,等以后境界上去了,我能把阮言钧欺负哭。”

  张允也不管他胡说八道,直接问道:“刚才袭击你的是什么人,你看到了吗?”

  系统道:“看到了,是个粗布麻衣的道人,要说起来,我觉得这人的轮廓好像有点眼熟。”

  张允问道:“眼熟?”

  系统嗯了一声,正要回应,忽然叫道:“小心身后!”

  张允立时侧身一闪,躲开后方挥来一刀,那人见偷袭落空,又是一刀挥落!

第31章 楚幽

  饶是张允苦练剑术大半年,依然感觉那刀法比自己的剑法快了不止一分,自己提起无相剑勉力相抗,却是难以招架那弯刀连绵又迅疾的攻势,连他握剑的虎口也震得发麻,他连忙向后纵身退出战圈,意图避其锋芒。

  然而那刀丝毫不肯给他喘息余地,片刻追上,再次连连进逼而来。幸而张允苦练剑法大半年,对身体的控制早已精熟,此时意动身动,身与意合,连连避开致命杀招,对方连番攻势竟然未能取下他性命。

  那麻衣道人处在张允所持通行令牌映照出的光圈之中,此时足下一顿,也不继续进逼,饶有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竟能在我刀下走过数十招,总算叫我碰上一个不是纸糊的后生了。”

  张允依然心神戒备,冷冷答道:“秋鹤堂护法张允,敢问阁下何人?”

  麻衣道人又一笑,朗朗道:“你听好了,后生仔,我大名楚幽,外号叫做‘乾坤一刀清’。”

  张允将这名字喃喃念了一遍,发觉对此人毫无印象。楚幽抱着臂道:“你说你是秋鹤堂的?那你们堂主还是阮言钧吗,他死了没?”

  张允眉心一皱,不悦道:“堂主很好,一时半会死不了,你莫非要亲自杀杀看?”

  楚幽笑道:“正合我意!”

  他仰头看向顶上星图,道:“他既然不在这里,想必是破这星河千耀图去了。也罢,为了表示诚意,我当为他准备一份薄礼,等他出来时才好相赠。”

  话音甫落,他便将手中银刀一扔,半途中银刀化作三条刀影,清光闪耀,向张允夹攻而去!

  张允情急之下,强行分化出三道剑光,硬接那刀影攻击,然而不过一息之间,他的剑光都已被刀影斩碎。

  楚幽抬起双臂枕在脑后,隔岸观火一般悠闲:“我方才见你是使剑的,才用刀来试你,既然你剑法还算能够入眼,我也就不客气了。张允,你也算运气不好,偏偏在灵力受损时遇到我,也别怪我欺负你,反正我不会愧疚的。”

  张允眼看那三道刀影破了剑光,之后片刻不曾停顿,刀锋一转,直直向自己斩来!张允再次提剑去挡,然而这一次对方不再是单纯以刀取胜,而是纯粹用法力压制他,此举实是戳到了张允痛处,张允本就只有三成灵力,适才连番激斗,又是耗去不少,哪还能应付这般攻势?

  抵挡片刻,张允便力不从心,呸地吐出一口血来。

  正当他将要失守之际,张允忽然听得后方一声清喝:“让开!”

  他连忙猫腰向旁边一滚,一道黑风横扫而过,重重击碎了先前和张允缠斗的三道刀影,攻势不停,直扑楚幽面门而去!

  张允一眼认出,此物乃是乔枫所携的阴风白骨鞭,挥舞起来隐约可见白骨森森,所过之处皆染上一股阴寒之气。此宝果然威力无匹,楚幽看到那骨鞭袭来,竟是避而不战,退后了数十丈。

  然而乔枫终究只是凝气修士,和楚幽功行差了太远,方才一直躲在一旁等待时机,本是想偷袭敌人,指望一击能够得手,后来见张允难以撑持,不得已挥鞭参战。

  此举只能算作缓兵之计,眼下凭他们两人绝不能和对方硬碰。乔枫见楚幽跳出战圈,立刻去搀张允,催起遁法,眨眼便从这方玉室逃了出去!

  张允忍不住道:“刚才这人……”

  乔枫一边急催遁法,一边道:“张护法勿忧,你我还是保存性命为要,此人交给阮堂主和那位顾公子应付,当是无碍。”

  张允道:“不是这个,我是说,方才交手之后,我总觉得此人气机令我有些熟悉之感,方才想来,似乎就是我与堂主先前在清浪湖所见的那架风之人。”

  乔枫猛地停下。他忽然一刹,张允几乎被甩了出去,好在乔枫又赶忙搀扶住他,再次急催遁法逃逸。

  张允不明所以。乔枫低声道:“若此人是杀我父亲的凶手,凭我今日之力,必是报不了仇的,当下还是保存实力为要,等阮堂主两人出来,才有机会再和此人搏杀。”

  张允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顷刻之间便能作出正确决断,不被冲动扰乱行事,实在是难为这少年了。

  系统此时又用心音说道:“我方才说这人眼熟,当真没有看错,这人原本是正经的玄门刀修,后来为了将刀道练到完美无缺的地步,行事越发偏激,四处挑斗杀伤人命,甚至还练成一口邪刀,四处吞人魂魄,嚣狂无比,最终招致众怒,二十年前被玄门几位掌门合力围剿,毁去邪刀,此人也坠下绝龙渊,一直生死未卜,当初参与围剿的人里就有阮言钧和乔愿。”

  张允心道:“照你所说,他杀乔愿,乃是为了寻仇?”

  系统道:“这我倒不清楚,只是这人很狂,恐怕他看不上乔愿,不至于特地去找乔愿寻仇,十有八九是乔愿自己撞了上去,被顺手做掉了。”

  张允不禁心生同情:“要是这样,那可真是挺惨的。”

  系统道:“这人今天来这里,看样子也是来夺满月红的,我要是你,肯定会祈祷那东西不要落到他手上。”

  张允回头看了看后面,发现自从乔枫带他逃离之后,楚幽并没有来追他们,果然是不屑于围追堵截两个逃兵。乔枫也是向后看了一眼,道:“这人既然不追,我们还是按先前计划,尽快找到仙草,不必干等浪费时间。”

  张允点头。不多时,他们又冲进一方玉室,这处玉室大门敞开,显然是先前有人开过此门。张允也不看别处,仰头看向上方,乔枫带他纵身飞上,到了天顶,借着令牌的淡淡金光才看到,这处的星图已消失了,只剩下洁白的灵玉。

  二人对视一眼,也不多留,往下一方玉室赶去。

  途中,张允拿出阮言钧以前给他的传音娃娃,将他们方才遇上的事情原原本本交待了一遍。张允提醒道:“这人现在大概还在下面等你们出来,你们出阵时务必小心。”

  说完之后,张允便将娃娃收了回去,这东西拿在手上就可传声,收起来后传音便断掉,有事通知对方时就会以震动示意,跟手机一样好使,除了不能打游戏,没什么别的毛病。

  转眼之间,张允与乔枫又经过了两个玉室,皆是门户大开,顶上星图也都被破去,不知是何人手笔。两人心中都是惊异不已,也不多停,纵身飞往下一处,终于在他们经过的第四间玉室之中,发现了两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这两具尸体极有可能是先前和顾梦之同道之人,不但死了,连体内精气灵力都被全数抽干。

  张允看了一眼,便道:“刀气。”

  那两人脖子断裂处的切面光滑平整,分明死于一刀断首。乔枫不免想起自己父亲的死状,闷闷哼了一声,道:“继续往前走。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已被赶尽杀绝,所有星图都已被破去了。”

  两人又往前飞去,经过这段时间休整,张允体内灵力又恢复了些许,大约有平时四成上下,勉强可以自保。不多时,又在长廊上发现一具尸体,面色黑紫,七窍流血,一看之下并没发现外伤,张允判断道:“此人当是死于中毒。”

  乔枫道:“内斗?”

  张允点头。顾梦之先前曾说,和他同行的那伙人各怀鬼胎,看来是没说错。

  他们不管此人,继续往前行去,沿途又发现两具尸体,只有一人是死于刀伤。又经过三处玉室之后,张允发现,但凡他们所过之处,所有的星图果然都被破去了。

  张允袖中的传音娃娃陡然震动起来,张允将其拿出来,便听到阮言钧的声音传来:“大约两刻之后,我俩便可将星河千耀图破去,贤弟若有余力,可来助我杀除此人。”

  张允想到一事,问道:“大哥在星图中可有见到仙草踪迹?”

  阮言钧道:“并未。”

  张允微一皱眉,道:“我与乔二公子连闯了七间玉室,里面都已被人清理过,不仅如此,还发现了楚幽经过的痕迹,可楚幽先前并不是从这个方向进来的,所以我猜测,说不定大哥所在的星河千耀图已是最后一张,倘若仙草不在其中……”

  倘若不在星图中,或许已经到了某人手中。

  张允话未说尽,但阮言钧又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

  那边沉默了片刻,道:“不知贤弟体内灵力恢复了几成?”

  张允道:“大约四成。”

  阮言钧沉吟片刻,道:“不要回头,想办法带乔二公子离开此地。”

  张允声音微微一颤,道:“堂主?”

  阮言钧低声安抚道:“不必担心,此人已经失去邪刀,我若与他对上,胜负应在五五之间,有顾公子相助,除去此人不成问题。”

  张允沉默不语,对方分明知道,他担心的不是这个。

  张允也知道,阮言钧这么说是为了安慰他,亦是为了让他保全自身。如果情况没那么糟糕,有他没他确实差别不大,阮言钧自己足可以应付。

  如果情况有那么糟糕,楚幽当真已经夺得仙草,随时可以踏入无相之境,留在此地只是为了杀人取乐,那又何必让张允过去送死?

  见张允迟迟不语,阮言钧只当他是答应了,于是切断了传音。

  乔枫问:“张护法怎么想?是走,是留?”

  张允道:“我是秋鹤堂的护法,自当留下助堂主一臂之力。乔二公子……”

  张允本想说,让乔枫自行寻找出路离去,这少年还有大好前途,不必为了一时之仇折在这里,然而刚开口便被乔枫打断。

  乔枫道:“我也留下,张护法不必劝我。”

  乔枫心里明镜一样,心知那楚幽修为高他太多,若只靠自己一人之力,想要报仇遥遥无期,然而今时今地和楚幽对上,有阮言钧和秋鹤堂之人在前面打头阵,这等机会千载难逢,若不抓住,就算几十年后自己有幸迈入玄丹境界,到那时候又不知道会有什么别的变数,万一那凶人今日得逞,杀光此地之人夺得仙草,一举迈入无相境界,那就再也没有报仇的可能了。

  张允见乔枫两眼之中目光坚定,没有一丝犹疑,也不多说,一把将乔枫抓过,急催剑遁之术,沿原路返回,每到有尸体之处,便将尸体身上通行令牌摄来,五枚令牌相聚之后光芒大作,两人所过之处皆亮如白昼。

  两人一路过去,一共收上来五枚令牌,加上他们手中原本所有,共有七枚通行令牌在手,如此一来便不怕楚幽藏身暗处。

  张允虽然灵力有损,然而将剑遁之术催到极致,赶回阮言钧所在的那间玉室也只用了不足两刻。

  偌大玉室一瞬间被淡淡金色光芒照彻,楚幽正静静盘坐于中央,察觉到张允两人回转,慢慢睁开眼睛。

  楚幽看向张允,仿佛从没对他下过杀手似地,笑着问道:“怎么样,张允,你找到仙草了吗?”

  张允叹了口气,拔剑向此人一指,说道:“没有,所以我回来看看,仙草是不是在你身上。”

  楚幽哈哈大笑,笑了一阵,从地上站起身来,问道:“要是在我身上,你要怎么样?把它抢走不成?”

  张允轻轻一笑,挥剑向前冲去:“毫无疑问,先杀人,再夺宝,你张哥今天就要当一回反派!”

第32章 白日飞升

  楚幽见张允杀来,也不避战,提刀去挡,两人缠斗片刻,张允接连刺出数剑,速度极快,楚幽毫不费力一一挡下,显然还有余力。

  张允却忽然退去,两人之间拉开了数十丈距离。楚幽瞬息追上,两人过了几招,张允身化一道剑光,疾速遁走,再一次与对方拉开百丈之远。

  楚幽来了兴致,道:“你挑逗我?”

  张允不解:“你为什么觉得我在挑逗你?”

  楚幽笑了一下,点点头道:“哦,是我说得不对,你不是在挑逗我,你是在勾引我。我一追你就跑,我一追你就跑,你不觉得这样显得我特别像个昏君?”

  楚幽说罢,手中银芒一闪,飞起一刀,随即向后方的乔枫斩去!

  乔枫原本不动声色,始终在他后面三四百丈开外徘徊,此刻见一柄银刀携着猎猎狂风,向自己所在之处直劈过来,也是心下一惊,慌忙闪身遁向别处。

  然而那柄银色弯刀仿佛有生命般,追着他紧咬不放,速度还要比他略快几分,瞬息便到了身后,乔枫猛一挥鞭,将弯刀荡开数丈,不等那弯刀再次袭来,便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喷在手中阴风白骨鞭上!

  阴风白骨鞭得了精血浇灌,顿时旋起一股沉重黑风,仿佛铜墙铁壁一般,任那弯刀如何斩杀,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张允趁此空隙早已杀至楚幽跟前,楚幽将佩刀扔了出去,手中没有兵器,化出三道刀影与张允拼杀。张允与他缠斗片刻,见不能立刻取下,再次化一道剑光远遁,同时冲躺在地上的花下大喊道:“别躺着装死了,爬起来帮忙!”

  乔枫也听到了这喊声,心中惊诧,他先前以为那孩子遭了楚幽偷袭,定是没救了,怎料被张允一喊,那小小少年扶着脖子从地上爬了起来,闷哼一声,刹那向楚幽掷去一物!

  正在此时,上方星图传来轰隆之音,不等众人抬头望去,便径自炸裂开来!

  张允仰头看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立于空中,阮言钧伸手一指,一道赤焰灵箭以风雷之势向楚幽杀去!

  楚幽笑了一笑,伸手一捏,将险险就要刺入他眼中的紫铜簪阻住,反手将其向阮言钧掷去,与那赤焰灵箭撞在一处,赤焰灵箭随即消散,紫铜簪也被打退,循着主人气机所在,自行飞回花下手中。

  楚幽抱着双臂微微一笑,抬头说道:“阮言钧,你的功行分明不输我,怎么每次和我对上都要拉帮结派打群架?你这回带来的这群东西比上次那群还不中用,连固元和凝气的黄毛小儿都不放过,你莫非还指望他们给你哭坟吗?”

  阮言钧也抱着双臂,淡淡一笑,说道:“杀你又没有好处可拿,能让别人出力,我又何必拼命?”

  楚幽咧嘴一笑,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似的,眼中满是惊奇与欣喜:“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这种人。”

  阮言钧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此间之人皆是我门中弟子,我自会全力以赴,不让你带走任何一条性命。”

  阮言钧顿了顿,接着道:“包括你的性命。”

  楚幽抚掌大笑:“好好,就是要这样!你若不全力以赴,我欺负起你来还有什么意思?”

  楚幽笑罢,从袖中拿出一株翠碧流光的灵草,一枚形如满月的赤红果实悬浮其上,见此情形,众人神色皆变,楚幽手中之物,不是仙草满月红又是什么?

  花下忙喊道:“快阻止他!别让他吃进去!”

  张允身为剑修,在此间众人中速度最快,花下还未发声时,他便已经冲了过去,意图阻止楚幽服下仙草果实。然而未至跟前,楚幽就已摘去草上果实,一口吞下,粗略嚼了嚼,将草随手一扔。

  随着一声叹息,楚幽身上倏然腾起一阵清光,将其身影牢牢裹住,张允已到近前,却被这道清光凝成的光壁重重撞开,而后整座宫殿都随之动摇起来,众人脚下震荡不止。

  阮言钧面色惊疑不定,眼看周遭灵机仿佛被惊涛骇浪搅动,翻涌着尽数往光茧中灌去,脚下的灵玉地砖渐渐开裂,不多时便灵光尽散,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整个白玉京都化作了养分,正在供养这道光茧!

  头顶的玉石崩裂,纷纷坠下,脚底所踩之地也倏忽崩散,但凡修为稍低之辈,一旦被这些重逾金铁的灵玉碎石砸中,定是脑浆迸裂,丧命当场。张允化一道剑光冲到乔枫身旁,激起全身灵力将其和自己一道护住,阮言钧亦是将花下和顾梦之护在一道厚厚的蓝色灵光之中。

  整个镜湖三重竟然就这样崩坏殆尽,镜湖大阵也随之消失,一阵乱光纷扰,众人再次睁眼时,已经置身于清浪湖上空,一道通天光柱笼罩着包裹楚幽的光茧,那光茧越升越高,片刻之后,就已升到重天之上,在众人视野中消失。

  “这……这是……”

  “白日……飞升?”

  不知是谁的声音,因为过于震撼,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张允动容:“怎有可能?”

  张允难以置信,不但连他,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置信。按照顾梦之的说法,玄丹修士服食满月红果实可以升入无相之境,但也不可能就这样白日飞升!

  忽然有人叫了声:“小弟!”

  声音自下方传来。乔枫立刻向下看去,因为方才景象太过震撼,几人皆没发现,清浪湖畔聚集了许多灼华门修士,他姐姐乔怜和大哥乔逆正站在最前头,仰头向他看来。

  乔枫纵身飞下湖畔,惊讶道:“姐,哥,你们怎么……”

  乔怜道:“你一人进入镜湖三重,我哪能放得下心?所以将此地之事告知了载德长老,长老便带上门人接应你来了,大哥因父亲之事回到门中,正好也来帮手。我们本想再进入湖中,却发现镜湖之阵似乎已经隐去,只好在岸边等你。”

  乔枫点头,对乔逆拱了拱手:“多谢大哥了。”

  乔逆道:“小弟不用见外。父亲身故,本该由我负责调查,却让你独自涉险,委屈你了。”

  乔逆是妾室所生,和乔枫不是一母所出,年岁也差得远些,从小就没怎么一起玩过,因而两人感情稍显淡薄。他们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也不再提闲话。

  乔枫道:“这回能脱险,还是全靠了阮堂主和张护法护持,也全赖他二人帮忙,才查明了杀害父亲的凶手,回去之后我当备上厚礼登门致谢。”

  他抬头望了望湖心那道通天光柱,见此间之事似乎已经平静,便准备带门人回转。正要去和阮张几人打个招呼,却见对方已飞身下来,和乔长老等人打了招呼,似是也准备离开了。

  正当此时,湖心的光柱却传来一阵细微又不可忽略的“咔咔”声,乔枫循声望去,却见那条光柱似乎出现了一丝丝裂痕,渐渐有崩裂之象。

  他心下一沉,暗道,难道还有变数?

  阮张二人也朝那光柱看去,皆是神色凝重,阮言钧当机立断,对张允等人道:“速速离开此地。”

  张允一点头,带上顾梦之与花下便要架风,天上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巨响,天色转阴,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涌现滚滚黑云,云中隐隐有雷电翻腾。

  一道惊雷骤然从云中劈下,阻住张允等人的去路。张允前方不远处原本站着几个灼华门弟子,未及反应,便被这道雷光打中,待雷光散去,地上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从缝隙深处传来轰隆之音,而先前站在此处的几名弟子,身影已经不见,竟是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众人脸色惊变。一条长长黑影自滚滚乌云中飞出,一个麻衣道人站在黑影的前端,负手而立,正微笑着向他们看来。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龙?!”

  那条长长黑影浮在空中,身子如蛇扭动,有爪有角,不是龙又是什么?

  阮言钧定睛看去,却发现那龙形黑影并非实体,而是以玄色灵气凝聚而成的虚影,麻衣道人踩在龙头上,笑吟吟道:“别急着走啊,咱们还没打完呢,今天不玩个尽兴,谁也不准走。”

  灼华门一些修为稍低的弟子已被眼前景象吓破了胆,想要趁乱架风逃走,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脱不出千丈之外。

  楚幽笑了一声,也不去理会他们。阮言钧和张允相视一眼,都已了然,今日不与这凶人分个生死,定然脱不了身,就算畏死避战也是无用。

  两人架风纵上空中,与楚幽高度平齐。见他二人有意迎战,乔枫也纵身追了上来,乔逆亦是跟上。

  乔长老眼见这关难过,若不除去此人,不但对不起掌门,搞不好整个灼华门的英才都要折在此处,届时自己便成了门中罪人,一想及此,也不敢顾惜自己这把老骨头,叹了口气,架风上了云头。身后百余名灼华门弟子也跟了上来,分别立在空中各处。这些弟子大多是凝气境界,亦有数名化灵弟子,为首的两人之一正是先前随掌门进入清浪山的朱横,另一位乃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弟子,名唤朝娥,手拿一柄样貌凶恶的沉铁大刀,正怒目看着上方龙影,似欲将此龙斩于刀下。

  被这百多人围在中间,楚幽却是神态轻松,看乔长老在此间年纪最大,便向他问道:“尔等何人?我见你与乔愿长得有三分相像,你们是灼华门的人吗?”

  乔念淡淡点头,道:“掌门正是我堂弟,听说掌门是命丧你这凶贼之手,老夫如不替他报仇,实无脸面统领门下弟子。”

  楚幽听了此言,抱着手臂朗朗笑道:“好好,那我便放心了,冤有头债有主,我杀你们也算了却因果,如此便一个也不必放走了。”

第33章 灭门

  这话一出,灼华门之人皆是心惊,都不禁作想,莫非此人竟然这般嚣狂,觉得自己能将他们上百人赶尽杀绝吗?

  张允手心亦是微微汗湿,从他穿越至今,从未见过无相境界修士的能耐,当初看这文时,也从不知道玄丹之上竟然还有一重境界,更不知道双方差距究竟有多远,这楚幽破境之后,会不会和当初在西寒天遇到的那妖人一样难缠?

  然而不管怎样难缠,为今之计也只有硬上了,此时他体内灵力已恢复了大约五成,虽然比平时大为不如,但也可以拼死一搏。阮言钧同他耳语了几句,张允点了点头,便打算稍后开战之后,趁空闲着手布置阵法。

  灼华门之人终于按捺不住,抢先出手,只见乔逆祭出九颗阳雷珠,接连向楚幽杀去,乔长老紧随其后拿出一只玄色宝盒,将一缕灵机注入,宝盒盖子立时自开,从中溢出漫天黄沙,遮云蔽日。

  乔长老手中宝盒名唤“无尽藏”,最适宜收纳水沙风火一类,凡此类之物,一旦被收入其中,再放出时便可源源不绝,仿佛永无耗尽之时。盒中放出的沙尘则是“封灵沙”,对手一旦被此沙沾身,体内灵气运转立刻受阻,且此沙有灵,可以辨识敌友,不会误伤。乔长老将这两物搭配,可说是发挥了这两样法宝的最大优势。

  阮言钧发出一声赞叹,趁着有封灵沙掩护,也不耽误时间,与张允分路布置起五灵夺生阵。

  楚幽微微抬头,视野已被铺天盖地的封灵沙遮蔽,他被围困其中,丝毫不以为意,随手阻下那先后杀来的九颗阳雷珠,而后将其一拨,这九颗阳雷珠顿时调转方向,纷纷向灼华门弟子杀去!

  沿途弟子见状不妙,反应快的立刻惊叫逃窜,有几人慢了一步,被那阳雷珠炸得尸骨无存,一时间爆炸之声不绝于耳。眼见封灵沙对此人丝毫无用,乔长老也是大为惊撼,连忙掷出一把灵剑,勉强阻下三颗阳雷珠,其他的阳雷珠却是不受阻碍,顷刻之间,都已经饮了自家弟子鲜血。乔长老大为自责,更是恨恼不已,这帮弟子在门中都算资质较好的,转眼就折了十多人,让他如何不难受!

  乔逆咬了咬牙,也不管那些弟子,祭出一把金色长弓,拉弓至满弦,一只日芒般耀目的金箭向楚幽射去!

  这支金箭名唤“射日箭”,乃是不可多得的宝器,即便身为灼华门掌门的大公子,乔逆也只有三支,平日里十分爱惜,一支也舍不得折损,此箭一经射出,劲头强横,势不可挡,无论遇到任何阻碍,皆可穿破!

  楚幽神色也认真了几分,双手划圆,从胸中运化出一道赫赫法光,半黑半白,似阴阳鱼合抱,射日箭径直穿过这道法光,竟是消失不见了!

  张允正架风遁行,忽然心有所感,转头一看,厉声喊道:“小心身后!”

  乔逆原本见到自己的射日箭被楚幽的法光轻易化去,还在惊愕,忽然听到张允喊声,也算反应颇快,立刻架风往旁边一闪。那金箭竟是从他先前所站的地方飞了出来,倘若方才慢上一步,恐怕已经被一箭穿心了!

  那支金箭失去他这个目标,仍是不停,向前疾飞而去,远处一弟子来不及闪躲,被此箭穿喉而过,登时命丧当场!

  乔逆只觉得浑身血液冰洁,脑中浑浑噩噩,分明是他的杀招,分明是要杀那贼人,却两次都害了自家弟子性命,他猛地摇头,紧握双拳,恶狠狠看向楚幽,却是不敢再轻易出手。

  “怕了?”楚幽笑了笑,问道,“这就不敢来了?”

  只见他抬手一指,云层之中又是数道惊雷降落,整个清浪湖畔顿时遭劫,地面裂开数道深逾千丈的裂隙,未及离开之人都被劈作齑粉,连一声哀嚎也不及发出!

  乔怜原本在下方接应众弟子,并未上到空中,方才见到惊雷狂作,急急躲避,她身法比其他弟子快上几分,被一道惊雷沾身,劈去了一条手臂,却并未失掉性命,此刻正捂着血淋淋的肩膀看向空中,不住喘气。

  乔枫见状,凄惨地喊了一声:“姐!”

  他自知修为低微,本想仗手中骨鞭威能趁乱偷袭,一直没有冒然行动,此时却再也忍耐不住,满身怒意化作鞭上黑风,纵身跳上黑龙尾端,那黑龙一甩尾,险险将他甩了下去,乔枫抓住龙尾,将手中阴风白骨鞭一催,化作一把阴邪匕首,插进龙尾之中,那黑龙遭其一捅,尾部黑色灵光几经飘摇,竟有些稳定不住。

  乔枫猛一抬头,见一道锐利刀气当头斩来,他心一横,咬牙伸手欲挡,觉得这只手定是留不住了,危急之际,一道冷风袭来,截住刀气,乔枫抬头看去,见张允站在龙尾之上,方才那刀气便是被他一剑截住。

  乔枫眼眶一热,道:“谢张护法救命之恩!”

  张允一把将他拉了上来,闲话不提,径自杀上龙头,出剑与楚幽缠战。张允与阮言钧互相配合,方才已将五灵夺生阵布置完成,此刻方圆三百丈都已笼罩在阵法之内,心中已无顾虑,因而招招攻向要害,式式不留余地。而先前乔枫出手之时,乔长老怕他一人行动太过危险,已是飞上前去,持一柄法剑与楚幽缠斗,乔逆亦是换了近身兵器,以一柄长戟与楚幽交战,此时张允入局,三人合力牵制住此人,一时并未落于下风。

  另一方,阮言钧运起五灵夺生阵,虽然乔长老的封灵沙对楚幽无用,此阵却仍有几分效用,楚幽连连发出刀气,十道里面倒是被阵法转化去了四五道,也不气恼,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到此时才感到趣味。阮言钧遥遥向张允一指,将夺来的灵气尽数送入张允体内,决意先助张允恢复灵力,也好为此战增加胜算。半刻之后,张允体内灵力尽数恢复,长啸一声,将剑向下一插,没入龙背,脚下黑龙怒声长吟,连连挣扎,玄色灵气动荡不止,转眼将几人都甩了下去。

  几人各自稳住身形,在空中站定。那黑龙被张允一剑所伤,泄去不少灵气,这些灵气皆被五灵夺生阵夺去,灌入阮言钧体内。

  楚幽也不在意黑龙,随手将其化去,迎风立在空中,冲阮言钧笑道:“阮言钧,我刚才特意陪这些小朋友玩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你,你可真慢,我都有些心急了。”

  阮言钧也冲他轻轻一笑,说道:“你的癖好当真与众不同。”

  楚幽饶有兴趣道:“怎说?”

  阮言钧道:“其他人不会像你一样,对等死充满热情。”

  “错了,”楚幽扬眉一笑,道,“我只对等你充满热情。”

  说罢,他扬起手,向阮言钧所在之处轻轻一指,数十道天雷接连劈下,分明是要将阮言钧挫骨扬灰!

  这惊雷威力无匹,只消一道沾身,便立刻身死道消,楚幽竟然不惜法力,数十道惊雷连番向对方劈去,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对阮言钧的仇恨定是非同一般。

  张允心急如焚,却也无法可施。只见阮言钧不闪不避,急催五灵夺生阵,将当头劈下的一道道雷光挪转到身周数丈开外,一边吸夺雷中灵气,双手摊开,各自凝出一道忽明忽灭、细如游丝的玄色雷光,从周遭抽取丝丝灵气与自己融合。

  阮言钧所使之法,乃是能够夺取周遭灵机的玄煞九幽真雷,此时配合五灵夺生阵,几乎将对方打下的数十道雷芒尽数吸收,掌中玄色雷光越发凝实,最终化作两道能使风云变色的雷箭,陡然出手,两道黑芒杀向楚幽,所过之处惊闻阵阵雷鸣!

  这两道玄色雷芒,就连楚幽也不敢硬接,闪身向一旁跃去,转眼又被追上。楚幽躲了几次,发现躲之不掉,于是驻足云端,再次化出一道半黑半白的阴阳法光,两道玄煞九幽真雷穿过法光,与射日箭一般消失不见,不知被转去何处。

  张允等人方才已见识过此招厉害,此刻都万分警惕。玄煞九幽真雷本就是威能无匹的杀招,又吸收了楚幽发出的数十道天雷,若被其击中,哪怕有九条命也死透了!

  花下一直在战圈外端游离,此刻忽然大喊:“张允!头顶!”

  张允心神一慌,连忙躲开,一道黑芒从他方才所立之处的上方杀来,他连忙化一道剑光飞遁,阮言钧自然不会放任这道真雷击中张允,催起五灵夺生阵,打算强行将其化去,怎奈这道雷光太过凝实,不是短短时间就能化消的。他两人在这厢对付这道真雷,听到花下又一声惊呼,却是自己被玄煞九幽真雷贯体而过!

  阮张二人皆是一惊。张允自然知道花下不会就此死去,阮言钧却大为震怒,浑身法力一冲,将追逐张允那道真雷强行化去。张允连忙冲过去,将坠落的花下接住,花下抿了抿嘴,眼泪都流出来了,捂着心口道:“好疼啊……师父,疼死我了。”

  他身为这个世界的系统,虽然不会被路人甲杀死,可被打伤还是会疼的。

  张允抱着他,朝阮言钧摆了摆手,示意没事。阮言钧也是惊疑不定,他还以为张允徒儿被真雷贯体,绝无保命的可能,想不到竟然如此幸运,当下也不多想,回头面对楚幽,如同先前乔逆一般,心中略感迟疑,按兵不发。

  楚幽那道阴阳法光委实厉害,若不能破去此招,所有在远处施展的法术和法宝都会打在自家人身上。阮言钧现在不缺灵力,单纯斗法或是拼持久他都不惧,唯有这道阴阳法光让他十分忌惮。

  楚幽看他神色,轻轻一笑,道:“不会吧阮言钧,难道连你也怕了我?”

  阮言钧淡淡一笑:“你不是以刀入道,以刀成道?怎么仰仗起法术来了。”

  楚幽道:“难道你想和我比拼刀法?也不是不行,不过……”

  楚幽啧了一声,道:“我说过要欺负你的,你那边却有这么多人围着我,这不公平,我要心无旁骛地欺负你。”

  楚幽说罢,双臂张开,从胸口涌出滔滔灵焰,此为心火,乃是火灵术中较为高阶的法术,此术若换做他人使出,修为高深些的化灵弟子也可挡下,但楚幽法力之庞沛古今罕见,此刻滔滔心火吞天灭地而来,毫不留情扑向灼华门众人,无论天上地下,皆听闻惨叫连连。阮言钧又催起五灵夺生阵,想要将这心火尽数化纳,却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成,只能护住自己所在之处不被其所伤,张允抱着花下冲至阮言钧身旁,也未被此火波及,然而想护住其他人却是不能了。

  乔枫急飞至乔怜身旁,再次咬破舌尖,朝手中阴风白骨鞭喷了数口精血上去,骨鞭上腾起一道厚重黑风,如铜墙铁壁一般将他两人裹住。乔怜已经断去一臂,心中大抵明白,自己今日可能葬身于此,不免暗自悲凉,对乔枫道:“小弟,等下若有机会,你便冲出这里,不要恋战了。”

  乔枫道:“我怎可如此!”

  乔怜道:“我在下面早已看明白,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能打败楚幽,就算是阮堂主,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保住性命、带门下弟子逃走罢了。咱们灼华门不能尽亡于此,你出去了,还有机会重振门派,日后,日后……”

  她本想说“还有机会报仇”,然而张了张口,最终也没说出。

  乔怜道:“这把阴风白骨鞭,你往后也不要用了,照你今日这种用法,只要再使上几次,必会遭其反噬,你……好自为之,姐姐以后不能在旁看着你了。”

  乔枫泣不成声,只恨自己为何如此无能,面临眼前困境,只能眼睁睁看着,竟然毫无办法。

  他于心中怒吼,不知该向谁质问,自己为何只有十六岁?为何只是一个凝气修士?

  乔长老和乔逆、朱横、朝娥四人围在一处,强催全身灵力,联结起一道极厚的护身灵光,在心火无止无息的进犯之下勉强保住自身,也将几名弟子护在中间。

  这一片心火海洋终于燃尽,在场活人十不存一,只剩下寥寥十余人。

  乔逆双目通红,怒不可遏,指着楚幽大喝道:“楚贼,你杀戮我父、屠我门下弟子,此事绝不能善了!”

  他再次祭出金色长弓,未等他将弦拉满,楚幽道:“且慢且慢,你不要再射了,你这样只会害了其他人,我对你没有太多兴趣,请不要让我为难。”

  乔逆听了此话,心中愤懑不已,偏偏又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两支射日箭一齐搭在弦上,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阮言钧却不以为意,看向楚幽,淡淡说道:“如果你只有这点能耐,我会觉得失望。”

  楚幽看向他,微微笑道:“哦?”

  阮言钧道:“你方才种种施为,只不过法力更加强横,和玄丹境界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异,如果传说中的无相境界只有如此程度,实在不值得修行之人期待。”

  楚幽啪啪鼓掌:“不愧是你,我就知道你能看出来。”

  楚幽笑道:“诚如你所见,我刚才并未出全力,只是觉得一次杀完太没意思,不如留下几个人祭刀。”

  这句话说完,楚幽的身影一晃,忽然从原地消失了。

  张允皱眉:“是遁法?”

  阮言钧神情凝重:“似是而非。”

  忽然,下方传来一声女子惨叫,众人立时向下看去,只见到乔怜被从上到下劈开的两截尸身悄然落地,溅了乔枫满身鲜血。乔枫目睹了骇人一幕,惊惶不定,只是呆呆睁着双眼,全身战栗不已,他颤抖不止的右手僵硬攥着骨鞭,面对那个在阿姐身后凝聚起来的人形,忽然大喝一声,催发了全身力量,挥鞭向楚幽杀去!

  楚幽冲他一笑,根本不屑用刀,只是伸脚一踹,乔枫便被他踹了出去,瞬间掉进他先前用天雷劈开的一条地缝中去,再无声息。

  楚幽身影一晃,再次消失。

  朱横和朝娥只感觉身后一热,转头便看到满背的滚烫热血。而他们身后护持的弟子竟是悄无声息被切作了数段,肢体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惊恐的情绪吞噬了两人。楚幽悄无声息深入到他们合围起来的保护圈中杀人,而他们竟然直到此刻,也没有看到楚幽现身。

  就好像是空气夺走了那些弟子的性命,从头到尾,除了空气,甚至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出现过。

  乔长老的花白胡子颤动不已,他完全是出于本能,顷刻间便已远远逃开,乔逆亦是远远遁走,不敢停留在原处,生怕对方一刀下来把他们收拾干净。乔长老心中已经没了别的意识,只是一味向外逃去,万一楚幽先前设下的结界已经在战斗中毁去,那么他……

  他的思维到此便断了,他的脖子也是。

  同一时刻,距离乔长老百丈开外的乔逆首级也自颈上滚落,依然没有任何人出现,仿佛他们只是被空气夺走了生机。

  朱横和朝娥目睹此景,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响彻空中,不出片刻,惨叫声戛然而止,这两人已经被一道黑影切作数段,跌落云头。

  随着乔长老身死坠地,漫布空中的封灵沙纷纷自行回到无尽藏宝盒之中,视野重归清朗,唯有几道血雾显得不合时宜,短暂污染了天空片刻,再次复归清净。

第34章 其实我不是基佬

  眼看灼华门在短短几息之内惨遭灭门,竟无一人幸免,阮张两人亦是心惊胆战,不知不觉冷汗浸湿了后背,他们已经明白了楚幽的恐怖之处,所谓无相之境,岂不正如其名?

  虚可变实,实可变虚,虚实转换,似存若无,找不到,触不得,不惧任何仙法宝物,更别提刀枪棍棒。

  他就在他们身边的任何地方,也不在任何地方。他可以是任何东西,也可以不是任何东西。

  这样一个人,却和他们共处在一个世间,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人胆寒不已!

  张允因为惊恐而喘息不止,哆哆嗦嗦地望着天空,忽然说:“灵气……灵气,能不能吸夺他的灵气?”

  阮言钧神色一沉,立刻催起阵法,想要试探对方气机究竟在何处,却发现一无所获,这恐怕意味着,只要不将此地灵气吸尽,对方便可以借助任何一点灵气重新凝聚,倘若楚幽将自己散去,其他人也绝无法找到他的真身。

  或者说,楚幽已经没有真身了。

  张允大脑飞速运转,死到临头,什么乱七八糟不靠谱的念头都浮现出来了。

  叫爸爸有用吗?现在叫爸爸还有用吗?

  凭什么啊?凭什么都是主角,别人家的主角就能以一敌百,他却不得不以百敌一?都这么不要脸了,竟然还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有这么窝囊的主角吗!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身前忽然竖起一道灵力凝成的屏障,他和阮言钧此时此刻背贴着背,这道屏障一起,犹如一个光球把两人牢牢包裹。张允看向光球之外,只见天地灵机似乎都被某种力量搅动,源源不绝被吸入包裹着他们的光球之中。

  经张允方才提醒,阮言钧临时起意想出了这个应对之法,他将五灵夺生阵催动到极致,穷凶极恶地夺取方圆千丈之内的天地灵气,尤其是暗藏玄机的清浪湖,更是被吸夺了大量灵气,此举颇有些竭泽而渔的意味,然而十分奏效,他将夺来的所有灵气凝成的这道光球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极度坚牢,看上去不可撼动,就算对方是楚幽,只怕也难以轻易破开,至少多撑上几招是绝没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些灵气被他凝聚地如同实体一般,楚幽无法借其凝聚形体,而方圆千丈都没有灵气可以借用,对楚幽随意散形随意显化是极其不利的。

  张允惊呆了,称赞道:“好厉害!”

  楚幽被阮言钧此举逼得不得不显化身形,也啧啧赞叹道:“好厉害!”

  他就在包裹着阮张二人的光球之外,距离两人不到一丈,只是被光球所阻。

  面临这样的险境,阮言钧听到他的夸赞,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楚幽抱着双臂,悠悠然道:“可是你这阵法经不起你这样使用,我看它就要不攻自破了,这道灵障护不了你多久。”

  阮言钧自然也明白,不过片刻,四下传来阵阵裂帛之声,他的五灵夺生阵果然承受不住方才那番粗鲁对待,自行消散而去。

  阵法破去,他们能够护身的东西便只剩下这道灵障,只消楚幽多攻打一会,或是耐心多等等,等上几个时辰,这道灵障只怕也会自行散去。

  楚幽好奇地问:“接下来呢?阮言钧,你打算等死吗?”

  阮言钧道:“你觉得呢?”

  楚幽道:“我了解你,你不是会坐以待毙的那种人,大概会趁这段时间想办法对付我吧。”

  阮言钧微微笑道:“你的确很了解我。”

  张允抱着花下,也在思考对付楚幽的办法。毕竟他也是个主角,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还是被虐杀,他是不甘心的。他晃晃怀里人:“喂,喂。”

  花下刚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此时被张允晃醒,睁开眼来:“干嘛?”

  张允道:“喊你出力,帮帮忙吧,要是我跟你师伯死在这,可就没人给你买糖葫芦了。”

  阮言钧听到背后两人对话,心中觉得奇怪,道:“师侄年岁尚幼,面对一个无相修士,他怎么会有办法?”

  张允笑了笑,道:“这家伙人小鬼大,说不定能想到你我想不到的地方。反正都到这一步了,能用上的力量都要用上,至于能不能成,那就看天意了。”

  花下看了看围着他们的那道灵障,又看了看灵障外面的楚幽,忽然道:“师伯,咱们跑吧。”

  阮言钧一怔,先前楚幽确实设下了禁阵,他们想跑也跑不出去,可是他刚才强行夺取了方圆千丈的天地灵气,楚幽的禁阵想必也维持不了。

  可是,要跑到哪里去?

  正因为这附近的灵气几乎被他吸收殆尽,楚幽才不好施展法力,若是出了这里,无非又是如先前那般境况。

  阮言钧摇了摇头,道:“不成。”

  楚幽在外面哈哈笑道:“到底还是你们堂主脑子清楚些,你们出了这里只会死得更快。时间不多了,我劝你们还是回忆一下自己的生平,然后摆个体面的姿势,这样死的时候比较容易感到满足。”

  阮言钧嗤笑一声:“你当初坠进绝龙渊的时候,难道就在想这些事情?”

  楚幽摇摇头,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我那时候满脑子都在想你。”

  阮言钧道:“想我干什么?”

  楚幽道:“你那天穿了一件白衣服,挺好看的。”

  说完,他特别轻松地笑了。

  阮言钧挑了挑眉。

  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曾经被他杀过,现在又要杀他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夸他好看,怎么都让人感觉有些膈应。

  楚幽问:“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阮言钧想了想,道:“忘了。”

  楚幽叹了口气,似乎知道他会这么说。

  楚幽道:“我忘不了。你那天杀了一只妖王……一只特别凶的双头豹子精,脸上都是血,特别狼狈。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凝气修士,手头连件法宝都没有。”

  阮言钧看向他。楚幽道:“我其实提着刀在远处看了好久,我那时候想,这人挺有种的,要是他被豹子吃掉了,我就杀掉豹子给他报仇。”

  张允忍不住插话:“你既然在一边看着,怎么不上去帮忙?等人死了再给人报仇,这个操作恕我看不懂。”

  楚幽道:“你不懂。一个人浴血奋战的时候才是最迷人的,我要是上去救他,就欣赏不到他那副狼狈样子了。”

  张允觉得没法理解,摇了摇头,不打算继续理会这人的歪理邪说。

  阮言钧笑了一声。楚幽看向他。阮言钧道:“我倒是确认了一件事情。”

  楚幽问:“什么事情?”

  阮言钧道:“你真的是个变态,如假包换。二十年前没有将你杀死,我很遗憾。”

  楚幽笑笑:“你这么说,可就伤我心了。”

  阮言钧说罢,也不再理他,闭目凝神,专心思考破敌之法。楚幽也没有急于打破灵障的意思,抱着双臂浮在空中,看着光球里的三个人发呆。

  时间渐渐过去,张允额头滴下汗珠,他翻来覆去思索,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方法可以克制此人。境界之间的差异不是闹着玩的,打不过就是真的打不过,他用心音和花下沟通:“真的没有能克制无相境界修士的办法?”

  花下用心音回到:“老实跟你说吧,连我都不知道有这个境界,我上哪给你找克制之法。你改写了太多剧情,触发的隐藏设定太多了。”

  张允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改了这么多剧情是对是错,但是让他按原本的剧情走,他也并不愿意,不只是因为不想谈恋爱,也是因为,阮言钧的确对他很好,他没法做出背叛他的事。

  而且他明明一直以来都挺狗腿的,见势不妙立刻就能喊爹抱大腿,偏偏面对楚幽的时候,他一点服软的意思也没有,打不过也要硬扛到底,追根究底,大约是因为对方上来便问“阮言钧死了没”,让他感到十分冒犯和不快。

  张允不由吐出一口浊气,转念想到乔枫,他看这后辈很是顺眼,不觉有些爱才之心,才会屡屡回护,然而这少年转眼已经身死道消,张允心里亦不好受。

  可要是想不出战胜楚幽的办法,他的下场和乔枫又有什么区别?

  张允看向天空。天空上依然层云密布,偶有飞鸟掠过,似乎也能感知到此处危险,不敢稍停。

  倒是阮言钧开了口,不是对他说话,却是对楚幽说话:“来谈谈如何?”

  楚幽颇有兴趣:“谈什么?”

  阮言钧道:“你不过是找我寻仇,和其他人并无恩怨。”

  楚幽道:“所以?你想让我放过他们?”

  阮言钧颔首不语。

  楚幽笑了一声,道:“能叫你服软,我挺高兴。”

  张允喉咙微微震颤,叫道:“大哥?”

  阮言钧不理张允,直接问楚幽:“有何条件?”

  楚幽笑道:“没有条件,这事免谈。”

  阮言钧默然。

  随着时间过去,四周的天地灵气正在逐渐恢复,保护着他们的灵障也在渐渐散逸,虽然速度缓慢,但毕竟不可阻挡。

  张允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想不到办法,只好往好处想想,有个真正关心自己、保护自己的人,在这种时候陪着自己……能跟阮言钧死在一起,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一件事。

  张允想到这里,忍不住说:“堂主,其实我……”

  他顿了顿,有些说不出口。

  阮言钧问:“什么?”

  张允说:“其实我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

  “你说吧。”阮言钧淡淡说道。

  张允说:“你的扳指真的好丑,真的,和你的衣服一点也不配。没有人跟你说过这句话吗?”

  阮言钧:“……”

  张允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阮言钧的脸抽搐了几下:“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个?”

  张允说:“还有。”

  阮言钧忍着想打人的冲动,问:“还有什么?”

  张允说:“我不是基佬,我那天晚上拿着绣花针闯进你房间,其实是想行刺来着。”

  阮言钧:“……”

  楚幽听得半懂不懂,但直觉告诉他,这肯定是个相当大的瓜,精彩程度足以令他啪啪鼓掌。

  于是楚幽十分配合地鼓掌:“还有吗?你们可以继续取悦我。”

  阮言钧的脸色阴晴不定,一会青一会白,楚幽简直怀疑他会忍不住先转过去干掉张允。然而张允说:“可那是我以前的想法了。我现在觉得……你是个好人,特别好的人。”

  阮言钧闷闷哼了一声。

  张允接着说:“我是真心敬重你,仰慕你,依赖着你的。”

  在他的心海里,系统的声音接连示警了两次,他清楚地听到阮言钧对他的好感度减了一百,又减了一百,直接成了负的。他觉得好笑,到这时候,他也不在乎了。

  他不想带着一个谎言死去,领受着自己配不上的厚待。

  过了很久,他的心海里传来一个声音,告诉他,阮言钧对他的好感度增加了1点。

  1点。

  多么微不足道。

  张允却忍不住想要大笑。

  至少这1点是真的。

  他以为这就是全部了,然而那个声音不断重复响起,一次次告诉他,阮言钧对他的好感度增加了1点。

  很多很多个1点堆积起来。当那个声音终于停下来时,他们的好感值不是负的,也不是0,而是1。

  张允不禁想到了一个词。

  一元复始。是个很美好的词,意味着一切重新开始。

  阮言钧这时开口:“不管之前如何,你曾在毒患缠身时拖着病体救我出幻界,为我安抚门人弟子,为了我的事情欠下人情债,冒着生命危险寻找山阴甲兽。这些事情,并不是假的。”

  张允禁不住鼻子一酸,说:“谢谢。”

  阮言钧若无其事地摘下了手上的青玉扳指,就要往下一丢,楚幽忙说:“等等,你不要了能给我吗?留个纪念。”

  阮言钧冷冷瞥了他一眼。就在楚幽以为肯定没戏的时候,阮言钧竟然主动散去了身前灵障,把那枚扳指向他丢来。

  楚幽连忙接住,说:“谢谢。”

  不得不说,阮言钧把那玩意儿丢掉之后,看起来果真顺眼多了,他本来就长得好看,用言情小说常用的修辞就是“俊美无俦”,一身黑红衣裳也十分衬他,他把一肩乌黑长发高高扎起,临风猎猎看着楚幽。

  阮言钧一声清喝:“楚幽,你我再来比过!”

  这声喊罢,他凝气在手,化作沛然一掌,将张允师徒击出千丈之外,祭出箜篌抱在怀中,信手一拨,一道玄音如江河倒灌,天地皆为之动荡!

  张允被一巴掌打了出去,连忙稳住身形,将耳朵匆忙一捂。楚幽正在阮言钧身前一丈之内,竟也不闪不避,正面承受了这道玄音,只见他身影一虚,霎那间竟有飘散迹象。

  这迹象只出现了短短片刻,楚幽的身影再次凝实,他笑道:“刚才那招算我送你的,我既然拿了你的东西,再让你一招好了。阮言钧,你该不会只有这种程度。”

  阮言钧听得此言,嘴角轻轻挑起,拿起箜篌劈头盖脸就往楚幽头上一砸,十三根琴弦俱皆砸断,沛然音波撼天动地,甚至连他自己都被那股庞大威能反冲,震退了百丈之遥,吐出一口腥甜热血。

  阮言钧抹去嘴边残血,看向楚幽所在之处,已经空无一人。

  他凛然立于风中,并不认为凭这一招就能将楚幽杀死,只是傲然站着,死也要坦坦荡荡、轰轰烈烈去死。

  一道幽幽刀影突然从一尺开外蹿出,击碎了他的护身灵光,从他胸膛洒然穿过,带出一道瑰丽血线。

  他闭上眼睛,放肆从高空坠下,将要落地之际,忽然抬手打出一道利箭似的红光,这支赤焰灵箭比他以往使出的都要精粹,势如破竹冲向虚空之中。

  这支红色利箭飞至半空,被人伸指截住,楚幽的身形再一次慢慢凝聚,轻轻叹息一声,道:“没有用的。”

  楚幽说:“真可惜。”

  阮言钧就这么摔了下去,失去护身灵光护持,又将全身灵力注入那支赤焰灵箭,□□毫无防护,径直与大地相撞,顿时发出了筋骨寸断的声音。

  张允呆呆看着,早已忘记言辞。

  楚幽这时向他看来,飞到跟前,围着他绕了一圈。楚幽在他眼前摆摆手:“嘿。嘿?别看他了,看我。”

  张允于是扭头,心如止水地看着他。

  楚幽说:“跟我走。”

  说罢,卷起一道灵光,摄过两人,浩浩荡荡不知往何方而去。

  楚幽走后,地上有个人影微微晃动起来,竟是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只见这具尸体微微翻动了一下,然后向旁边打了个转,从躺着的姿势变成趴着。

  尸体下露出一个俊俏的白衣青年,曲腿坐了起来,扫视了一圈战场,然后在百丈之外发现了一具熟悉的尸体,这个尸体还没死透,手指似乎还在动弹。

  顾梦之连忙跑了过去,把这具还没死透的尸体抱起来,摸了摸,心跳虽然微弱,但还没停,连忙从袖里掏出一瓶药丹来,喂这人吃了一颗下去。

  顾梦之轻声叫唤:“堂主?”

  阮言钧伤得极重,浑身骨头都碎得不成样子了,顾梦之生怕抱他的时候一个手抖就让他归西。

  似乎是出自本能,下意识回应这称呼。或者是因为太痛了,阮言钧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睁眼。

  顾梦之说:“堂主你先等会儿,我给你把琴捡回来,马上带你回去治伤。”

  顾梦之抱着他飞上半空,往四下里看了看,将琴弦俱断的箜篌摄了回来,带着一人一琴架风而去。

  作为这场惊世大战唯一一个毫发无伤且没有被俘的幸存者,顾梦之的经历堪称传奇。

  他一开始不留神掉进了楚幽用天雷劈出来的裂隙里,见上方天雷阵阵,当然不敢冒然露头找死,便老实扳着裂隙的凹凸处不让自己掉下去,后来眼见战况越发惊人,断定自己加入与否都无法左右战局,于是便把心思花在了明哲保身上,强催灵力躲过心火之后,干脆趴在乔家修士的尸体下面装死,上面交战的众人根本注意不到他,听到阮言钧祭出箜篌时,又连忙闭锁了耳窍,因此苟活了下来。

  他抱着阮言钧一路回到秋鹤堂,一路走一路大喊:“医师!医师!”

第35章 挫骨风

  大夫惊闻堂主重伤,匆忙赶来,来不及询问详情,先着手救人,使尽了浑身解数,耗时三天三夜,终于把堂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大夫把顾梦之大大表扬了一番:“小伙子,多亏你急救处理做得不错,要不是那颗定心丹喂得及时,堂主这条性命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顾梦之脸色羞红,不好意思道:“惭愧,这是我当时唯一能做的事。”

  临阵退缩是很不光彩的事,若是在某些规矩严苛的门派,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要按门规处死。好在秋鹤堂向来宽松,不太讲究这些条条框框,阮言钧对待门中弟子更是宽厚,加上他这次灵活应变救了堂主,应当不至于有什么麻烦。

  蔡姬拿手帕掩着脸来探视堂主,人还未到门口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喊:“我苦命的夫君啊,你就这样去了,留我们孤儿寡母的要怎么办啊?”

  说着就要往阮言钧身上趴。顾梦之忙拦住她:“等等等等,堂主还没死呢,怎么就哭起丧来了?还有什么孤儿寡母?哪来的孤儿?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堂主有儿子?”

  蔡姬“啊”了一声,尴尬地说:“一般的流程不都是这样的吗?我小时候看见别人家死人都是这么哭的。”

  顾梦之摇了摇头,叹道:“我姐呢?她怎么不来?”

  蔡姬说:“你姐喝粥呢,我炖的,没空来,叫我一个人来意思意思就行了。”

  顾梦之简直震惊了,这也太凉薄了吧?!

  蔡姬看来看去,总觉得少了个人,突然想起来,忙问:“张护法呢?怎么没看见他?”

  一说到张允,顾梦之立刻变得愁眉不展,叹口气说:“丢了。”

  蔡姬问:“丢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能丢?”

  顾梦之说:“叫敌人掳走了,去哪不知道,可不就是丢了?”

  蔡姬啧道:“这就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爷可算开眼了一回。”

  病榻上的阮言钧忽然发出一声轻吟,声音低沉嘶哑。蔡姬连忙扑过去,坐到床边问:“老爷也赞同妾身的话不是?哎,老爷别气,那就是个小王八羔子,不值得为他气坏了身体。”

  阮言钧又艰难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顾梦之说:“行了,都别在这搅扰堂主养伤了,让他静静。”

  说罢,他拉着蔡姬一起出了门去。

  阮言钧独自躺在卧榻之上,双眼闭着,目不能视,喉咙里尽是血腥气,这股血腥气始终挥之不去,然而此时此刻他连咳嗽都难以办到。

  但他的听觉还在,自然也听到了张允被掳走的消息。

  当视界中满是黑暗的时候,短短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占据神思。他的头也很痛,但他忍不住去想。

  干嘛要抓他?抓他做什么?

  尤其楚幽这人,性格有点扭曲,以前为了成就刀道到处杀人,行为残忍极端,但还属于能够理解的范畴,可这次交手时楚幽对他说的那些话,总让他觉得汗毛倒竖。

  这个人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他的底线在哪里,这些事情,阮言钧完全不了解。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在担心张允。

  虽然张允死到临头的内心剖白让他十分生气,但毕竟罪不至死,知道对方被楚幽这种人掳去,他还是会担心的。

  不过,纵然担心,他现在也做不了任何事。

  想到这里,阮言钧心中一片烦躁。

  他想起和楚幽对阵之时,面对一个无相境界修士,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人,全都毫无还手之力。他依靠着五灵夺生阵多活了一会,也只是多活了一会而已。

  原来这两个境界之间,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

  一个阴冷昏暗的囚室之中,张允靠墙坐着,双目紧闭,眉头微微皱起,他睡着了,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一个穿白衣的小小少年趴在他的腿上,同样睡了过去,口水流了张允满腿。

  这里原本只有他们二人,不知何时,第三个人影在他们身前显化。楚幽看着这沉睡的两人,琢磨要不要把他们叫醒。

  尤其是这个小的,看起来一点没受影响,睡得不要太开心。楚幽想,真是心太大了。

  楚幽:“喂。”

  楚幽:“喂?”

  楚幽:“别睡了,理我一下。”

  张允突然睁开眼睛,猛地向后一缩,倒是把楚幽吓了一跳。

  张允警惕地看着他。被张允的动作一带,花下脑袋磕在了地上,“哎哟”一声揉着头醒了过来,扭头就发现楚幽正站在二尺开外低头看着他们,也是往后一缩:“你干嘛?”

  楚幽笑了笑:“别紧张,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总不会是来做好事的。”

  他已经换下一身粗布麻衣,穿上玄底金纹九龙道衣,此刻将外袍一脱,丢在旁边地上。

  花下一惊,慌忙拦在张允身前:“你你你要对我师父干什么?”

  楚幽奇怪地说:“看你俩睡觉连床铺盖都没有,借件衣服给你们啊,还能干嘛?”

  花下:“哈?你不是说不做好事的吗?”

  楚幽道:“这就叫做好事了?那我要是请你吃顿好的,你岂不是要感激涕零?”

  花下揉揉鼻子,正义凛然道:“不要光说不练,你敢请我就敢哭。”

  楚幽瞄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小家伙,你是个什么东西?”

  花下不高兴道:“什么什么东西?我看你才是东西,我可不是东西。”

  楚幽道:“我早就觉得你这小不点很奇怪了,中我一刀不死,中阮言钧一道玄煞九幽真雷也不死,不管是不是东西,肯定不是人,人哪有这么耐打。”

  花下嘿嘿一笑,也不搭理他。张允道:“你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你可以走了。”

  楚幽问:“为什么?”

  张允说:“因为他是不会回答你的。”

  楚幽点点头:“那也不要紧。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张允问:“找我干什么?”

  楚幽道:“你不用太紧张,自从我迈入无相之境,心海里就有一个声音时不时提醒我不能杀你,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

  张允觉得好笑,问:“你还相信这个?”

  楚幽笑道:“修道人都很相信天命。不过我虽然不杀你,不代表我不会做别的事,所以……”

  张允问:“所以怎样?”

  楚幽道:“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如果你肯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可以放你回去。”

  张允听了,不禁也有些好奇对方会提什么条件,当即不多废话,直接道:“你说。”

  楚幽:“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还没对象?”

  张允:“……”

  张允:“我有没有对象关你屁事?”

  他实在是想不到,就算穿越到这个世界,居然还是逃不掉被人问有没有对象!难道这家伙跟阮言钧一样,也要给他介绍对象吗?

  楚幽看他的脸色就猜到:“好了别害羞,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没有。那我就直接问了,张允,你要不要跟我过?”

  张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眨眼间心思转了百回,都在变着花样唾骂这个狗屁世界,他心里有股邪火,急需找个人吵一架,抬头就问:“所以你把我绑来这里就是为了逼婚?你他妈以为你是霸道总裁?”

  楚幽也有些惊讶,看来张允这人比较害羞,可能是他问得太直白了,伤了对方的自尊心,于是道歉:“行吧,我就随便说说,你不同意就算了,别发火。”

  张允冷静下来,看向他的目光依然带着敌意,楚幽说:“那我换个条件——我要你做我的人。”

  张允:“???”

  张允十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人脑子肯定是被门挤了。张允忍不住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这家伙当初被打下绝龙渊之后,是不是整天闲得没事干就在看霸总小说?

  楚幽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哦不好意思,是我说得不够准确,我只要你跟我签个法契,保证从今以后跟我相安无事,永远不来对付我,我用得上你的时候,你就得听我差遣。只要你答应,我就放你离开。”

  “你放屁!”张允想也不想,身子往后一倒靠在墙上,翘起二郎腿来:“有种你就关着我,把我关到天荒地老,堵上我身为宅男的尊严,看看究竟是我先待不下去,还是你先受不了我!”

  楚幽见他不答应,微微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我有那么好心,会让你舒舒服服地住在这儿吧?”

  张允道:“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只要能让我皱皱眉头,我就……”

  楚幽问:“就怎样?”

  张允咳道:“不怎样。关你屁事,问得真多。”

  楚幽笑道:“好,那你就受着吧。风来!”

  随着他一声清喝,囚室之内忽然刮起一阵黑色旋风,这黑风自带一股森森怨气,粘腻沉重,甫一沾身,张允便觉得不妙。

  花下更是惊恐,看向张允,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看那神情,似乎是想劝张允服软。

  楚幽笑着问:“张允,你知道这是什么风吗?这风名叫挫骨风,不会伤你性命,但是修行之人一经沾身,修为境界便会不断退行,玄丹变化灵,化灵变凝气,不要一年半载,管叫你回到入道之前……”

  看张允闭口不答,楚幽循循善诱道:“想想吧,你想做个普通人吗?或者待到一身修为散尽,从头再来,重新入道?”

  楚幽感叹一声,接着道:“凝结玄丹何其不易,又仰仗了多少机缘运气,你能走到这一步极是难得,要是再来一次,可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我这番话全是为你考虑,希望你早点想清楚,否则悔之晚矣。”

  话说完,楚幽的身影便消失了。

  张允承受着阵阵黑风侵袭,体内的玄元金丹微微震动,显然遭受了影响,只是时间不长,还不至于立刻受损。

  花下叫道:“师父,你要不还是考虑考虑……”

  张允问:“考虑什么?”

  花下道:“他那两个提议其实都还行……”

  张允显然不甚赞同,白了他一眼。花下继续劝道:“那法契签就签了,以后跟这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影响不到谁,难不成你还想找他报仇吗?”

  张允冷笑一声:“对啊,没错,我就是想报仇,不行吗?”

  花下一愣,问:“你是不是因为阮言钧?”

  张允看着地面,默不作声。

  花下说:“阮言钧没死,他还活着。”

  张允一下子转过来看他,显然十分惊讶。

  张允问:“你怎么知道?”

  花下说:“好感度呀,他跟你的好感度还亮着,那就肯定还活着。”

  张允连忙问:“其他人呢?顾师弟呢?还有乔枫?”

  花下说:“这两个人也都活着,只是不知道确切的情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是有可能的……”

  张允本来安心了一些,听到后面,眉头又皱起来。

  花下仍想劝他,但看张允这会十分拧巴,便打算过会再提。这风吹一阵,对张允就是一分损耗,对他自己的影响倒是微乎其微。

  他身为这个世界的系统,许多法力是自带的,天然就有,化形之后只是和其他修道者一样按部就班,练练吐纳之术,固本培元,就算挫骨风将这点功行积累挫去,他也还是这样,最多重新固元就是了。

  张允聚起一道厚厚的护身灵光,试图将挫骨风隔绝在外。

  花下道:“没用的。”

  只见张允的护身灵光渐渐被黑风蚕食,不过半个时辰,已经被吞吃干净。

  张允道:“你的乾坤法袋呢?把你法袋里的红鱼放出来,我要看看挫骨风蚕食灵气的速度。”

  花下依言取出法袋,放出其中收纳的两万条红鱼,这些红鱼身上都带着淡淡的红色灵光,实是抽干了张允全身灵力,甚至还有阮言钧的一部分灵力才能有这般造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张允的鱼子鱼孙,花下贱兮兮地问道:“师父,你这样做好吗?这可是你亲自孵出来的。”

  张允呵呵一笑:“反正出去之后也会被你吃掉,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整间囚室都被红鱼身上的莹莹红光照亮,大约过了一天一夜,这道红光才彻底归于寂静,囚室再次回归昏暗。

  在这期间,张允师徒都躲在借助红鱼的灵气凝聚而成的灵障之中,得以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花下又劝了张允两次,张允跷腿靠在墙上,只是歪着头思考:“你觉不觉得,他很怕我?”

  花下瞪着两眼看他。张允细细分析道:“他做的这些事,无非是要我没有力量与他为敌。可是我根本打不过他。”

  花下摊了摊手:“你是主角嘛。他现在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应该是能窥到不少天机的。”

  张允想了想:“我们现在只是活在一本小说里,就算能飞升,又会到哪去?”

  花下摇摇头:“这可太玄了,我也不知道。”

  除却一些不靠谱的杂思,在这段时间里,张允对眼前的挫骨风有了一点想法。他帮阮言钧布置过几次五灵夺生阵,承蒙阮言钧告知了其中关窍,对于此阵也略有一点心得,虽然跟阮言钧不能比,但是或许可以试着借助阵法将挫骨风吸收一些。

  张允便趁机将阵法布置起来,管住他们身周丈许之地,尝试将其催动,却是拿这挫骨阴风无可奈何。

  然而张允偏不信邪,心中思忖,这挫骨风能够吞噬灵气,被其吞噬掉的灵气又去了哪里?此地于外界隔绝,断无出路,必然是化为了挫骨风的一部分。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如果这个世界讲究能量守恒定律的话,那么此消彼涨,这团黑风一定会越来越壮大,吞噬灵气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但同时也说明,挫骨风本身就是由灵气凝聚而成的。

  只要凝成挫骨风的灵气是五灵之属,那么五灵夺生阵必能奏效,如果不奏效,只能说明张允练得太烂,不能全然掌控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挫骨风并非五灵之属,而是阴阳之属。

  关于阴阳属性,在西寒天与妖人斗法的时候,阮言钧曾经简单提过一句,但也并没多说,张允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相关的资料可查,《花下风流债》原书也不曾提到。

  不过,纵然挫骨风真是阴阳之属,但此风能够吸收五灵属相的灵力,那么就说明,五灵和阴阳这两种不同属性,必然是能够互通的。

  张允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理综题,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首先,根据阮言钧施放玄煞九幽真雷时的现象可以观察到,从空气中是可以抽取出“灵气”这种东西的。

  其次,众人跟楚幽一战,阮言钧用五灵夺生大阵强夺天地灵气的时候,湖水、土地、草木、甚至是岩石,都有灵气被吸夺的现象发生。

  那么由推理可得,无论是空气,还是水、土地、草木中,都含有构成灵气所需要的元素,如果能弄明白这些东西中都有哪些相同的元素,也许就能明白灵气是怎么生成的。

  一个巨大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空气,和张允生前所在的地球上的空气,可能并不一样。那么构成两地空气的元素,可能也不一样。

  所以他在地球上学到的那些知识,在这里可能都是没用的。

  张允被自己的脑回路打败在了这一步。他不禁有些怀疑人生:“我他妈为什么要在一个仙侠文里搞这个?”

  在他思考的过程中,他一直用手指在地上瞎涂乱画。

  红鱼灵气凝成的灵障彻底消散之后,楚幽又一次现身,一眼就看到了张允身边那些天书一样的文字。

  楚幽啧啧两声,问道:“你写的这什么,跟鬼画符一样。”

  张允睁着眼说瞎话:“我在推演天机。”

  楚幽问:“你推出什么了吗?”

  张允白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楚幽笑笑,对他的态度不以为然:“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张允,你想好了没有?”

  张允还是不搭理他,向后靠在墙上,翘着二郎腿,只差嘴里咬根草。楚幽说:“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吧,再有两天,你的玄丹就会受到损伤,如果不及时停下,大概一个月之后,你的玄丹就要散去了。”

  楚幽所说的这些,张允哪里不明白?但张允尚不死心,所以不肯早早服输。

  楚幽走到张允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笑着道:“五灵夺生阵……你想以此抵抗挫骨风?且不说你这阵法和阮言钧差了太多,就算他本人在这里,想凭五灵夺生阵化消挫骨风,也是不可能的。”

  张允一听,心想搞不好能从楚幽这套点话出来,便问:“为什么?”

  楚幽毫不上当,微微笑道:“你想让我告诉你?”

  张允问:“不能吗?”

  楚幽话中似有深意:“也不是不能。”

  楚幽在他旁边蹲下来,眨了眨眼,轻轻笑道:“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什么都能告诉你。”

  张允心说:“去你的。”

  然而他只是在心里骂骂,没有直接说出来。

  张允说:“如果我答应你的条件,你有什么好处给我?”

  楚幽好像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话似的,对张允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别忘了你是我的阶下囚,我大发慈悲才会给你个自保的机会,是你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

  张允不以为然,也笑了笑,说:“看来是你的举动令我误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比我还急,我也想不明白我哪里值得你这么害怕。”

  楚幽说:“我并不是怕你,我只是在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

  张允摇了摇头,显然不肯答应。楚幽说:“我明白了,一个月后我会再来,希望到那时候你还有这样的骨气。”

  他说完,身形就要消散,花下连忙喊道:“慢着!”

  楚幽身形的消散暂时止住,问道:“小不点,你叫我干什么?”

  花下十分狗腿地道:“你关他就关他,我跟你无怨无仇,你把我放了吧。”

  张允一听,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心想,平常真是白疼这个小王八犊子了!

  楚幽沉吟片刻,想了想,说:“你要我放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花下问:“你有什么条件?”

  楚幽笑道:“你须得立个法誓,保证从此不回秋鹤堂,和秋鹤堂之人永远断绝来往,包括你师父张允,你也要和他恩断义绝,若有违反,天雷贯顶,魂飞魄散。”

  花下恼道:“你说完了吗?说完你可以滚了。”

  楚幽大笑,身影顷刻消失在囚室之中。

  花下恼道:“这小兔崽子,竟敢跟我谈条件?岂有此理,真是气死我了!”

  张允倒头就睡,也不管什么风不风的,养好精神再说。他还就不信邪了,他身为男主,哪有被反派拿捏在手里搓扁揉圆的道理?

  更遑论他心里头已经有了大致思路,他要做的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他要弄明白各属性灵力之间究竟如何转化,无论阴阳之属,还是五灵之属,都要将之操纵在手,如此方能算得上一窥天地大道!

第36章 对峙

  阮言钧躺在榻上闭目安歇。从他与楚幽一场大战之后重伤而回,至今已经过去三日,他依然只能躺在这里,除却闭目安养,做不了任何事情,浑身上下丝毫也动弹不得。

  在这种境况之下,他的思维却一直不曾停止。

  他反复回忆起与那人战斗的过程,每一个细节历历在目,清晰得犹如此时此刻正在经历,他的手心因此汗湿,额头上滴下汗水。

  不仅仅是他,连同一起战斗的所有人在内,他们的招式在楚幽面前都是无效的,造成不了丝毫伤害。

  就连最后他与楚幽决战时奏出的琴音,看上去也没有真正伤到对方。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确确实实使楚幽受到了影响的招式,只有他的五灵夺生大阵。

  也是仰赖此阵,他能够获得源源不绝的灵气给养,能够筑起最坚实可靠的防御壁垒,比所有人都坚持得更久。

  然而上次在西寒天与那妖人一番争斗,这次又与楚幽斗了一番,两次交手的过程中,阮言钧深切地感受到,此阵尚有许多缺憾,远远算不上功成。

  这阵法至少有三个巨大瑕疵,一来,此阵对阴阳属性的灵气无可奈何;二来,对摄得的灵气掌控有限,只能简单地用于攻守,或是供养其他的招式。阮言钧心想,若是他的阵法能够像活物一样,有自己的智识,能够自发地根据战况衍化出适合的杀招,那该是怎样惊人的威力?

  第三个瑕疵,则是阵法能够承受的灵流有其限度,像是强夺天地灵机这样的行为,便会令阵法不攻自破,难以为继。

  阮言钧默默沉思,他有心弥补这些瑕疵,令五灵夺生阵再进一步,成为更加强大的阵法。不知不觉,就在这方病榻上,他慢慢推演起来。

  一月过去。

  一方昏暗囚室之中,张允披头散发盘坐于地,手指沾着鱼的腐血和灰尘,在面前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天书一般的文字。

  花下不时爬起来四处走动走动,以免身上长出蘑菇,他看不太懂张允写的那些公式,但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次看到张允低着头一边写一边沉思,他就忍不住唉声叹气,对着对方的背影喃喃自语:“我觉得,我师父好像疯了……”

  张允听见这句话,抬起头说:“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我没疯,我好得很。”

  花下撇撇嘴说:“疯子都觉得自己没疯。”

  张允不以为然,继续埋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的玄丹将散未散,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精粹的灵气,再过上两三天,必然是保不住了。

  花下问:“值得吗?你这样不惜代价地跟他对着干,你可能不明白,其实凝丹真的很难很难的。”

  张允不理他,自顾自继续推算。

  花下有些落寞,觉得张允肯定不会搭理自己了,忽然听到张允说:“其实,我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

  张允说得很轻松,好像并不怎么介怀,但是话里不经意的迟疑还是让他听出了一些沉重的意味。

  张允也不管他应不应答,继续说:“那时候我都忍着。因为我知道,没人会为我出头。”

  花下摇摇头:“我不是很明白这种感觉。”

  张允笑道:“当然,你只是个系统,你怎么会明白?你不用介怀这个,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花下点点头。张允说:“后来我长大了,没有人再来欺负我,可我好像总是比别人胆小一些。刚开始打网游的时候,学人玩PVP,下战场,打竞技场,每次跟对面玩家交锋的时候,我经常都会傻傻地,走位一塌糊涂,连技能都按不好。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状态叫做‘僵死反应’。”

  花下懵懵懂懂听着。张允点了点地面,说:“后来我穿越到了这里。我第一次知道,被人保护着,被人真切地关心着,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当我知道有个人在旁边毫无保留、不计得失地保护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忽然就有了力量,可以尝试着自己站起来,哪怕是蹒跚地、颤巍巍地,像个走不好路的婴儿。”

  张允直直坐起来,眼中浮现出闪耀的星芒,望着周围的黑色旋风,微笑着说道:“所以,我不想输……我想赢一次!”

  同一时间,他手中爆发出耀眼的白色灵光,整间囚室的气机顿时被搅动,渐渐从空虚之中抽出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灵气,张允的眼睛亮得可怕,他将手掌往地上的五灵夺生阵中一按,注入一道道咒文,改变了其中原有的几处布置,阵法中的气机行走顿时发生了一丝奇诡变化,一刻过去,原本难以破除的挫骨风竟然微微散动,从中抽出一丝丝淡淡灵气,被张允脚下阵法吸纳。

  两人目睹此景,皆是动容,这说明张允连日推演出的灵气转化之法并非无用之功,经过改造的五灵夺生阵可以吸收挫骨风!此法可行!

  张允看着丝丝挫骨风涌入阵中,逐渐转化成一缕缕淡薄灵气,喃喃道:“太慢了。”

  花下真心感叹:“已经很了不起了!”

  张允摇头:“还是个半成品。楚幽是不是快该来了?”

  楚幽上次离开时,说过一个月后再来看他,眼下时间已至。花下点点头:“应该是的。”

  张允连忙将阵法撤去,他看了一眼地上文字,似乎也想将其抹去。花下道:“你想擦就擦掉,你在这个世界写下的所有东西,我体内都有备份的,随时可以帮你复原。”

  张允点点头,将地上和着鱼血和灰尘的字迹胡乱抹了抹,搅作一团,看不出原本模样。然后靠着墙坐下来,等待楚幽来到。

  张允不知不觉睡去。几个时辰之后,楚幽果然于囚室之内现身,先是看了看地上一塌糊涂的残字,又看到张允已经将五灵夺生阵撤去,以为张允已经彻底死心,微微一笑,来到张允近前。他低头看着这个脏兮兮披散着头发的人,不知触动了哪里,忽然觉得一丝心痒,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

  张允察觉到动静,渐渐醒了过来,看到来人,下意识把手一按,护住膝头仍在呼呼大睡的花下,低声说:“你来了。”

  楚幽也压低了声音,很配合地不想吵醒张允身上的小孩儿,轻轻说:“张允,你这副悲惨的样子真诱人,我几乎要为你心动了。”

  若放在先前,张允一定会觉得恶心,但他现在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说:“我好像有些了解你的喜好了。”

  “那可真不错,”楚幽道,“你终于放弃挣扎了?”

  张允淡淡地说:“我不会向你屈服。”

  语气里没有激愤,也没有故作强横,就只是单纯地告知,正因为如此单纯,反而能够听出其中透露出不该有的底气。

  楚幽审视着他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一点端倪,然而读出的只有淡然,以及置身暴风雪中而不惧的平静。

  短短一个月,张允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楚幽蹲下来,凑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

  楚幽问:“你是不是真的不怕?”

  张允不回答,只是淡淡直视着他。

  楚幽猛地一扑,将张允按在墙上,死死咬住他的脖子,就像扑食的猛兽咬住猎物,这绝不是什么调情之类的咬法,分明是想让张允断气!

  张允的底气来自于自己有把握破解挫骨风,但对于死亡的本能畏惧是无法轻易抹消的,他的手指紧握成拳,克制不了地颤抖着,花了极大力气才让自己的肌肉动起来,拼命想要推开这头野狼。

  花下也被这动静惊醒,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楚幽一脚踹去一边,打了个滚爬起来,吃惊地指着两人:“你你你!你干什么!不许碰我师父,我师父还是处男呢,你会害他丢掉贞节牌坊的!”

  他连忙打出一道灵光,还未碰到楚幽,便被一道更凶猛的灵光掀飞出去。

  张允的呼吸完全被阻断了,虽然修行人闭气之后也可以不受影响地活动很久,但不代表被咬断喉管不会死,他撑着楚幽的胸口,推拒的力量渐弱,紧握的拳头失去力气,最后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就在他神智恍惚,看到自己赤脚穿着一双斗大的拖鞋在街上卖火柴的时候,楚幽终于松了嘴,张允缓了半天,才有力气捂住脖子,粗重地喘起气来。

  张允悻悻地想,还好楚幽没有继续咬下去,否则他身为男主角,在一篇仙侠文里被人咬死,不是被猛兽、妖兽、怪兽、丧尸、魔头咬死,而是被人咬死……这种死法未免有点太丢人了,恐怕拿到武侠世界都会被嘲笑。

  楚幽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什么坏事也没干过,轻巧地说:“真希望你走到哪都带着我的牙印,也算是我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瞥好风景。”

  这天之后,楚幽再也没来过。

  不仅是因为张允对他说:“你不用再来了。”

  也是因为张允的玄丹就要散了,他们俩结的仇已经像板上钉钉一样不可能抹消,玄丹一散,张允的境界只会越跌越快,用不了几个月,他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想要重新练回这一身道行,机会十分渺茫。

  楚幽甚至不打算将散去修为的张允放出来,就让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囚室中度过余生也不错,毕竟张允惨兮兮的模样看着挺顺眼的,他不介意养着这人,直到他感到腻味为止。

  因此,张允得以专心致志地改进他的五灵夺生阵法,一边改一边吹口哨,简直不能更惬意。

  因为及时得到了灵气补养,虽然不多,但却支撑着他玄丹不散,大约两个月后,他从挫骨风中夺到灵气的速度大大加快,将受损的玄丹慢慢修补了回来。

  对他来说,这还不是全部。

  他有心一窥天地大道,这些时日,已经基本理解了灵气转化和运转的过程,所以他还想做一件更惊人的事。

  待阵法日趋完善之后,张允暂时抛下了五灵夺生阵不顾,一边借由阵法吸夺挫骨风中的灵气,一边研究自己构想的新招式。

  他的新招式名唤“阵前倒戈”,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一些低级的法术一旦与他施放出的灵机接触,立刻就能脱离原主控制,为他所用,以此反伤原主,就像临阵倒戈一般。

  在这个过程中,花下一直勤勤恳恳做他的陪练,一旦张允此招功成,花下作为系统天然就能学去几分,因为自己也能跟着沾光,所以格外卖力。

  两人反反复复试招,不断将之改进,又几个月过去,张允已经可以控制对手放出的中级术法为自己所用,只是花下毕竟道行太低,就算自带了许多法力,终究不能和玄丹修士相提并论,张允心想,要是有个玄丹修士可以陪他磨练此招就好了。

  此时距离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也就是说,他被楚幽带到这里关起来,已经将近一年时间。

  在这一年时间里,张允对外界的情形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阮言钧和顾梦之都还活着,既然能活这么久,大约已经回到秋鹤堂中,恢复了正常生活。

  然而,半年之前,花下告诉他,乔枫和他的好感度灰掉了。

  张允最初难过了一段时间,他问过花下,有哪些情况会让好感度灰掉。

  花下掰着手指头告诉他:“有几种可能,一是角色死亡;二是因为某种缘故,导致角色失去了自我意志;三是角色脱离了这个世界,跟这个世界切断了关联。”

  末了叹口气说:“虽然理论上是有三种,但实际情况多半都是第一种,师父,我看你还是节哀吧。”

  张允沉默不语,接下来的时间里,只是继续磨练着他的招式。

  如今他的招式和阵法都已小有所成,张允开始思索,如何从这方囚室之中逃离出去。

  楚幽将他带过来的时候,蒙蔽了他的五感,令他不辨方向和时间,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这方囚室又是全然密闭的,没有门窗,没有日光月光,除了挫骨风之外,他连风都没得吹。

  张允叹口气,不得不说,楚幽这人真是很毒。

  一年之期将至,楚幽忽然在囚室中现身。张允措手不及,那挫骨风已经被他吸去了大半,对方显然立刻就注意到了这点。

  楚幽手中抱着许多吃食,还有许多油盐酱醋米面柴火,还带来了几大缸清水,显然是以为张允没了修为支撑,想要活命必须吃饭喝水,所以送了食水过来。

  他甚至做好了看到张允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缩在墙角等死的准备,却没料到张允竟然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丰神如玉,面色有光,先前疯子一样披在背后的头发也重新扎了起来,虽然衣服上有许多血污泥灰,算不上很干净,但显然不像个将死之人。

  楚幽十分惊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楚幽诚恳地赞赏了张允一番,并且问道:“张允,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张允阵法术法都有所小成,但楚幽毕竟比他高了一个境界,如果动起手来,张允并没有能赢过他的把握,因此还没到和这人翻脸的时候。

  张允又一次睁着眼睛胡说八道:“梦中偶得仙人传法,保住我修为不损,你这挫骨风奈何不了我。”

  楚幽点点头,显然是信了,感慨道:“你运气真好。”

  说罢,楚幽随手将挫骨风收去,既然对张允没用,他也无意留着这东西给张允添堵。

  张允心里暗叹一声可惜,要是再给他一些时间,把剩下的挫骨风全数吸收,他体内的灵力还会更充盈一些。

  楚幽说:“我本来是要给你送点吃的,现在看来你并不需要,这水就给你洗沐用吧,我稍后拿些衣服给你,你可以换上。”

  张允皱着眉头,略带怀疑地看着他:“你忽然对我这么上心干什么?”

  楚幽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并且越来越喜欢你了,所以我决定对你好点。”

  张允心里暗骂:“狗屁!”

  但他没说出来,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楚幽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带给你,你听了会高兴的。”

  张允问:“什么消息?”

  楚幽说:“阮言钧好像一直在找你。他在床上躺了半年,半年之后爬起来,便一直四处游历,寻访各地灵气异常之处。”

  张允一愣:“你知道他没有死?”

  楚幽笑道:“我当然知道。我说了要好好地欺负他,怎么会一次就让他死掉?”

  楚幽颇好奇地问:“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允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左边的袖子里放着阮言钧给他的传音娃娃,但这一年来,他一次也没有拿出来过,更不敢把它拿在手上,仿佛是在害怕,害怕真的有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阮言钧。在他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因为不想背着包袱死去,向那个人坦承了自己不堪的罪状,然而种种因缘际会之下,他没有死,阮言钧也还活着,张允便不知道应该以何面目再见对方了。

  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张允亦不知道。

  楚幽在旁端详着他的表情变化,微微一笑,也不深究,自行走了,不一会又回转,果然给张允拿来一些替换衣物,张允一看那些衣服,登时一口老血涌上来,恨不得喷在楚幽脸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全都不堪入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星河清梦小天使的地雷!谢谢祈越歌歌歌送出的营养液!超开心!

第37章 放风

  张允指着一条诡异的白色布带子问:“这是什么!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楚幽说:“兜裆布啊。”

  张允又指指一对银环:“这个,这又是什么?”

  楚幽:“脚环。”

  张允忍着打人的冲动,又问:“这个呢?”

  楚幽:“狗链子。你没见过?”

  张允:“还有这些,这些又是什么?”

  楚幽:“凤纹金钗,花影步摇,遮面云纱,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张允怒道:“这就是你给我找的换洗衣服?!”

  楚幽点点头:“怎么了,你不喜欢?”

  张允揪着他的领子大骂:“喜欢才有鬼吧,你自己穿得人模狗样的,为什么给我穿这种奇怪的东西!你是不是嫉妒我长得帅想破坏我形象?”

  张允心里还有句话没骂出来:你以为把我形象败坏干净就能逆袭上位变身男主了吗?你他喵的做梦!

  楚幽不以为然,轻松把张允的手拨开:“好了,别那么多话,快换上。”

  见张允咬着牙一动不动,楚幽仿佛意识到了不对:“你是不是还没洗?让我帮你吧。”

  说罢,不等张允反应,直直把张允头朝下按进水缸里。张允猛地被他往水里一按,连呛了几口,用手捶缸,抬头的间歇喊:“姓楚的,我跟你不共戴天!”

  “啧,真脏。”楚幽反复把张允的脑袋按下水面,反复几次之后,干脆把他整个人都塞了进去。

  花下缩在一边看了半晌,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楚幽把他也抓去洗洗。

  张允倒栽葱一样跌进水缸里,挣扎了半天才把身子倒过来,把头浮出水面,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周围被他扑腾得哪哪都是水。

  因为最初呛了几口水,他的眼眶红红的,一边擦嘴一边看向楚幽,心道:“这人简直就是个恶魔,活的!”

  楚幽说:“好了小可怜,你不要这样勾引我,我会受不了的。”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张允惊得慌忙往水下一缩,那只手抓住了他的发梢,竟然没有继续折磨他,只是轻柔地帮他搓洗起来。

  张允:“……”

  他趴在水里不敢动,不知道过去多久,那个人终于帮他洗完了头发,把他的湿衣服剥了,给他搓背。

  在这期间,张允一直想着怎么从这方囚室中逃出去,赶紧脱离这个疯子的控制才是正经,一点点示好就想让他感恩戴德是不可能的,他又没有斯德哥尔摩症。

  首先,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没有门窗通往外界,也就是说,唯一的出入途径就是依靠某种法术。

  张允的记忆中并没学过类似的法术,楚幽也不可能将关窍告诉他。张允于是转念思考,有没有可能,以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灵气为媒介,将之作为贯穿内外的通道。

  他心思一动,暗道,这不就是无相修士的能力吗?

  张允推测,这应当就是楚幽能够自由穿行于此地和外界的缘由。

  想到此,张允心头不禁有些迟疑。

  楚幽有这个能力,他却没有。

  楚幽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张允当然不会把逃跑的计划告诉他,随口敷衍道:“老被关在这里,我眼都要瞎了,我要求出去放放风。”

  他乃是随口胡诌,心知楚幽根本不可能答应他。然而楚幽却说:“也行,正巧过几天就是安乐镇的清平花会,我带你去逛逛如何?”

  张允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便宜徒弟马上举手吆喝道:“我去,我去,天天待在这快把我憋死了!”

  楚幽点点头,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的事,说:“好啊,你就跟在我身边当人质,万一你师父趁机想跑,我就把你两条腿都切下来,让你只能用手在地上爬。”

  张允汗流浃背。他的便宜徒弟脸色惨白:“你也太狠了吧。”

  楚幽笑道:“拜托你们搞搞清楚,我是个坏人耶,你见过哪个坏人是做好事不要回报的?”

  张允埋在水下的手指微微发抖,虽然楚幽的话显然是在震慑他,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逃出去的最好机会了。

  安乐镇的清平花会三年一开,乃是当地流传数百年的习俗,此会不同于一般的俗世花会,无论种花的、赏花的,都是玄门中人,而非没有道法修为的平头老百姓,花会上展出的花也非凡俗之花,而是千奇百怪的灵花异草。

  距离花会还有两日之期,来自天南海北的众多修士都已到达安乐镇,预备在花会上一睹仙草瑶花,碰上可心意的便出资换取。要换取这些花草,自然不能用俗世金银,端看花草的主人开出什么条件,或者要买主为其办几件事,或者是用某些法宝以物易物。

  因为其中不乏好货,所以纵使代价高昂,众人依然趋之若鹜。此时所有的客栈、酒楼、茶馆,几乎都座无虚席。一个头戴斗笠的麻衣道人微微低着头,坐在酒楼一角的方桌旁,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个面容白净的蓝衫修士,只是眉宇间始终有一股淡淡戾气,隐而不发。

  蓝衫修士低声道:“阮堂主,那凶人当真会来这清平花会吗?”

  麻衣道人也不多言,只轻轻道了句:“等。”

  蓝衫修士难掩脸上愤懑,喃喃道:“已经找了他半年,却始终探听不到一星半点消息,叫我如何不急。”

  麻衣道人淡淡说道:“倘若找到他,你待如何?”

  蓝衫修士微微一怔。他仿佛并没想过这个问题,好像已经认定了找不到这个人,就算每次想象找到这个人时的场景,也无非是将对方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然而他当真有这个能力吗?

  麻衣道人淡淡一哂,不再言语。

  他旁边的蓝衫修士便是昔日抓回去的灼华门弟子夏至明,自从他跟楚幽一战受了重伤,卧床半年之后,便把这人放了出来,本意是让其自去,要回去重建门派或是要去哪里都可。然而夏至明听他说完当日之事,恸哭不止,几乎疯魔,反而不肯离去,要求留在秋鹤堂为他效力。

  阮言钧便任其留了下来,他外出寻访张允下落,夏至明以为他要去找楚幽报仇,便一直跟着。

  而当日大战的过程,阮言钧也遣人知会了各大门派,让他们各自提防,至于联手讨伐则是不必想了,敌人太过恐怖,谁也不愿意冲上去送死。

  张允被楚幽带出关着他的那方囚牢,初见阳光时,眼睛都睁不开了,被刺激得眼泪直流。

  一路上他都被遮蔽了五感,依然搞不清他们是从哪出来的,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到了安乐镇左近的一座小丘,山下有溪水,水声潺潺,花草丰美,山风阴凉舒爽。

  张允迎着那山风抓了一把,心道,这就是久违了的自由的感觉,虽然这自由是假的,也让他得到了片刻喘息。

  然而终究是仰人鼻息,张允嗤笑一声,自顾自蹲下身,捧起一捧溪水洗脸。

  楚幽道:“这里离安乐镇只有二十余里,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北边跃天峰逛逛,打些野味回来,待花会之日再到安乐镇去。”

  听到有野味吃,花下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点头,抱着张允的腰乖乖待着。楚幽似笑非笑地叮嘱了一句:“不要趁我不在就想跑路,你跑不过我。”

  之后,楚幽抛下一句“等我回来”,身影一晃便杳无踪迹了。

  张允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暂时摆脱了这个瘟神。他琢磨了琢磨,是不是要趁这段时间赶快跑路,但又保不准对方是在消遣他,说不定此刻正躲在暗处,就等着他乱跑,只要他一动作,立刻就会现身,要他们师徒俩好看。

  张允低头看着溪水中倒映出的自己,叹了口气。他此刻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星河日月道衣,灵光氤氲,乃是楚幽良心发现,不知打哪给他弄来的一套衣裳,比张允平时穿得还要好上不少。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张允越瞧,越觉得溪水里的倒影好生俊俏,心说要是带着手机多好,还能自拍几张留个纪念。

  他遗憾地拍了拍手,站起来,望着天上的云层眯起眼睛。

  而后,张允闭上眼睛,静心凝神,尝试感应周围的灵气波动。

  不是战斗之时激昂澎湃的互相对垒,而是属于花草树木、山川河流,点点滴滴似存若无的灵气流动。

  半晌,他抬起手指,从中摄来微不足道的一缕,整个过程顺畅无阻。

  这是他离开囚室之后第一次试验自己对灵气的掌控,能做到这一步,便说明,他可以在战斗之中自由地借用天地灵机,而不再单单依靠自身积累的修为。

  这一点与玄煞九幽真雷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他还远远未练到圆满,摄取灵气的速度不快,也不能一次摄取太多,若是能练到圆满之境,就算对上无相修士,也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花下在一边扑了一阵蝴蝶,见张允放下手来,说:“师父,清平花会肯定会来好多人,你说师伯和顾师叔他们会来吗?”

  张允低头,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想他们了?”

  花下点点头,撅嘴道:“还是在家的时候好,天天都有人给我买好吃的,也没有人随便把我掀飞出去。”

  张允笑了一声。过了会,说:“还是别碰上的好,真碰上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花下想了想说:“也是。”

  张允方才感应天地灵机,除却试验新招之外,其实还存了别的心思,想以此感应楚幽的气机是否混在他们周围,然而他感应了一阵,心头直觉告诉他,对方是真的离开了,张允便有些意动,心想要不干脆不管那家伙的威胁,只管跑了,只要不回秋鹤堂,这厮哪知道他会跑到哪里?

  但是万一赌错了,下场一定不妙,毕竟楚幽修为比他高了一个境界,说比他跑得快绝不是逗他玩的,无论换谁处在这种境况中都会犹豫。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水里冒出来一只蛤/蟆,“呱”地一张口,向他吐出一颗白色玉珠。

  张允一愣,心道,这年头蛤/蟆都会抢蚌的生意了?活得是不是太辛酸了点。

  他的手比脑子动得快,心里还没吐完槽,已经把那颗玉珠接在手中,那只蛤/蟆叫了一声,又潜回水下,吐了几个泡泡便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流光-_-||仲夏”小天使送出的营养液!开心!

第38章 朱雀

  张允瞧了一眼那珠子,喃喃问道:“这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清浪湖中遇到的事,背上一凉,脑门上冷汗直流,说:“不会又是那什么命珠吧?”

  明明说好了不手贱的!张允后悔不已。

  花下凑上来看了看,说:“应该不是。有些地方的妖怪会用这种玉珠当作钱财,与其他妖怪或者人交易,看样子它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张允道:“小忙?可是它不说,我怎么知道它要我帮它做什么?”

  花下道:“等等看吧,它应该还会再来的。”

  不过一刻,那只蛤/蟆果然衔着什么东西游了回来,蹦跶上岸,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来,放在张允面前。

  那是只受伤的小蛤/蟆,只有指头大小,背上划拉开了一个口子。像这种丁点大的小东西,伤了死了也没有谁去在意,张允也从没留心过,然而对方把这小生命放在他眼前求他救治,他也没打算推拒。

  张允说:“我试试。”

  以他玄丹境界修为,只要为这只小蛤/蟆注入一点灵力,就足可为其续命,至于要伤口完全愈合,还是要靠被救者自己的生命力才能恢复。

  他蹲下来,朝那小蛤/蟆身上注入了一点青色灵光,那小蛤/蟆的喘息肉眼可见地急促起来,又渐渐平复下去,过了一会,翻了个身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跳到了大蛤/蟆身边。

  大蛤/蟆“呱呱”叫了两声,看了张允一眼,似是表示感谢,之后便衔着小蛤/蟆走了。

  花下不禁打趣:“师父,想不到你还是个兽医。”

  他俩在溪边坐了一晌,也不知怎地,陆续又有几只鸟兽找上门来,吐出几颗玉珠让张允帮忙治伤,张允心中纳闷,暗自寻思,难道那蛤/蟆回去之后,还帮他打了广告不成?

  等到一只赤羽长尾浑身冒火的大鸟从天上盘旋而下的时候,张允终于觉得不对了。

  这不是神兽朱雀吗?连神兽朱雀都会被电线杆上包治百病的小广告欺骗吗!

  张允正要问“你有什么病”,还没问出口,这只朱雀就火急火燎地说:“我着火了。快,快帮我灭火!”

  张允真心想说:大哥,你是朱雀啊,朱雀本来就着火的啊!

  然而看到对方那火烧屁股使劲扑腾翅膀的样子,张允也不好意思立刻戳破,只好卷起一道水色灵光裹了上去,那只大鸟在水光里抖了三抖,伸着脖子叫道:“舒服!还要!再来!”

  张允只好用水行诀为对方做了个全身SPA,朱雀被他伺候得十分惬意,像公鸡一样打起鸣来,过了阵问:“小兄弟,你技术不错啊,哪里学的。”

  张允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好像自己是个天真无邪的洗脚小妹,而这傻鸟则是个年逾半百挺着圆滚滚啤酒肚的油腻大叔,不禁有些膈应,于是说:“行了吗?行了就快走吧,别忘了付钱。”

  朱雀“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说:“我没钱……”

  张允冷笑一声,没钱学人做什么按摩?霎时就要将水行诀收去,那朱雀一慌,忙道:“等会儿,等会儿,我虽然没钱,但我可以给你点别的好处。”

  张允来了兴致:“比如说?”

  朱雀道:“我这有一麻袋烈炎石,扔到哪哪着火,我可以全都给你。”

  张允一听,眉梢微挑,这东西虽然也有点意思,但对他们修行人来说用处不大,说:“我有驭火术,要你的烈炎石干什么。”

  朱雀一愣。其实烈炎石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它的粪便,要多少有多少,对于需要砍柴生火的凡人来说也算好物,但对修道之人而言确实有些鸡肋。

  朱雀又道:“你主修什么属性的法术?我可以传你一道火属性的高深法诀,乃是我们朱雀一族独有的法术,可比你们人类修士的法术高到哪里去了。”

  这个条件显然诱惑多了。然而张允轻轻一笑,说道:“可惜了,我是剑修,五灵法术非我主修,所以各个属性都挺均衡。”

  他倒也不是存心拒绝对方,如今他对灵气的操纵更上了几个台阶,若是有一道高深火属性法术加持,无疑可以作为厉害杀招使用。

  然而朱雀身为四大神兽之一,定然不止这点手段,张允是想看看从它身上还能套出什么更好的东西来。

  朱雀叹了口气,道:“我也只能给你这个了,你想让我助你成仙却是不能。你先别忙着拒绝,我这道法术跟一般火灵法术可是相去甚远,乃是以三昧真火焚遍四野,所过之处,所遇之物,皆可烧成灰烬!”

  张允一听,心中便是一动,问道:“那灵气呢?灵气也能烧成灰烬吗?”

  朱雀点点头:“你若真有机缘,将这道法术练至圆满境界,就连天地灵气也可烧成灰烬。”

  张允立刻道:“好,我愿学!”

  朱雀却道:“我这道法术这么厉害,若要传授给你,你只为我降一次火却是不够,起码得给我当二十年小厮,把我伺候痛快了才行。”

  张允:“……”

  朱雀劝他:“才二十年,二十年换一道上佳法门,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你可要考虑清楚。”

  张允笑了笑,也不拒绝,反而想起另一件事来,心道,若能使唤这神鸟为他所用,他眼前的困境岂不是立即就能破解?

  张允道:“我没法给你当小厮,因为我正被一个坏人困着,身不由己,除非你能把他干掉,还我自由之身,我才可以考虑要不要当你的小厮。”

  朱雀奇道:“你已经是玄丹修为,在我见过的玄丹境界修士中资质法力也算中上,不说睥睨群伦,也不至于没有自保之力,是什么人能将你圈禁起来?”

  张允道:“是个无相境界修士,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前,他往那边去了。”

  张允说着,向北边遥遥一指。朱雀鸟嘴一张,咯咯叫了几声,似乎有些畏怯:“我……我,还是算了,兄弟,咱俩没缘分,我的屁/股就是被你说的这个人烧着的。”

  张允霎时惊呆了,敢情楚幽说去猎野味,主意竟然打到神兽朱雀头上了?!

  张允急赤白脸地质问道:“你不是说,你的法术能以三昧真火焚遍四野,所过之处、所遇之物,都能烧成灰烬?”

  朱雀懦懦地道:“不瞒你说,那道法术连我也没练成。”

  张允:“……”

  张允:“你在耍我?”

  朱雀:“我也不想的啊!那玩意实在太难练了,我们每一只朱雀从生下来脑子里就有那道法诀,然而寿尽之前能练成的寥寥无几。”

  张允:“敢问你们朱雀一般情况下寿数几何?”

  朱雀:“大、大概八百年吧。”

  张允:“……”

  他确定了,这只鸟是真的在耍他,还用一道八百年都练不成的法术作为诱饵,骗他给它当二十年小厮。

  张允怒而喊道:“楚幽!楚幽!”

  张允已经想通了,与其白白被这可恶的傻鸟骗身骗心,能吃一顿烤朱雀也算没有白来一回。

  朱雀没想到张允竟然这么无耻,见势不妙,立刻振翅往天上飞去,然而还没脱出千丈,便被一道玄色刀影绞断了脖子,从空中坠落下来。

  楚幽的身影渐渐在空中凝聚成形,降下地面来,将手里提着的另外两只朱雀一扔,对张允道:“去把这些鸟烤了,能吃到神兽朱雀可是挺难得的,你就不用感谢我了。”

  张允心头咯噔一跳,楚幽这分明是捅了朱雀窝了。

  张允用火行诀生了火,搞了些树枝架着,把三只拔了毛的鸟架在上面烧烤,没过多久便频频咽口水,心说这香气简直了。花下简直贴在了火堆上,就差把脸一块烤了,口水滴滴答答直往下流。

  四周传来了悉悉索索的野兽的脚步声,显然都是被这香味吸引过来,然而被楚幽轻轻一睨,都默默退了回去。

  张允看了看那些虎豹豺狼熊留下的满地口水,径自将烤好的鸟拿起一只,咬了一口,只觉得外酥里嫩,肉香四溢,就算一百个爆浆鸡排加起来放在他面前,他也可以做到目不斜视。

  且这鸟肉每吃一口,都有一股强横灵流涌入体内,直冲玄丹,片刻便融入其中,不但滋补灵气,甚至隐隐感到自身修为有所提升。要知道,迈入玄丹境界后,提升修为便是靠着水磨工夫,通过平日里一点一滴慢慢积攒,像这样直接从外物中得到补养的机会几乎没有,因此张允毫不浪费,连骨头架子也啃得干干净净。

  花下将一整只朱雀吃下肚后,却是感觉浑身燥热难耐,只觉得身体里有无穷热意,急欲发泄,他在地上连连打了几个滚,竟是压抑不住,站起来向天一吼,沛然灵力贯通脏腑筋脉,直冲天顶,竟然直接破了开脉一关,破关之后,体内灵力激荡仍不停止,推着他浑身修为一路升高,一直提升到了凝气境界,那股灵力动荡才堪堪止息。

  张允简直目瞪口呆,他这便宜徒弟的修行之路怎么就这么简单、这么顺利?

  像是乔枫,出生在修仙世家,爹是一派掌门,生下来天资就比别人高一头,就这样也还是要从小积累、日夜修行,才能在十六岁踏入凝气境界。

  而他这便宜徒弟自从化形之后,天天除了吃就是玩,除了玩就是吃,到头来竟然能在楚幽这种魔王级别的反派手上蹭到好处,直接将功行提升两个境界,这种机缘真是没谁了。

  楚幽也不禁投去了目光,讶然对张允道:“你徒弟运气真好。”

  张允道:“谢谢,你的运气也不错。”

  楚幽一想便知道,张允指的想必是满月红的事。楚幽道:“还行,我这人比较相信直觉,而我的直觉大多时候都是对的。”

  张允微微皱眉,好奇道:“你的直觉让你四处杀人?”

  楚幽道:“那倒没有,但我的直觉会告诉我,怎么杀人最简单。”

  张允摇了摇头,向后一躺,倒在地上闭目养神,此时夕阳已落,月上梢头,举目望去,空中繁星满布。

  花下在附近又是跑又是嚎,终于消耗掉了满身多余力气,此时跑到他旁边卧下,把头靠着他腰间睡觉。张允伸手一揽,便将他圈住。

  机缘在何处。前路在何处。

  张允一边忍不住思考,一边又想将这些纷乱念头从脑海中摒除。

  算上花会,他大约还有两日可以用来考量,在这两日中,他离自由只有一线之隔。

第39章 楚绡

  次日午后。安乐镇上,花汀楼外。

  一个红袍女子阻住了两人去路。这女子目若星辰,肌肤胜雪,唇似雪中红梅,相貌极是清丽,头戴一顶灵华嵌月冠,脚踩云霓飞靴,打扮如此贵气,显然家世地位非同一般,此时她秀眉微蹙,拦在路前,手一伸,硬是不让对面两人过去。

  她对面这两人,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麻衣,有意遮掩身份般微微低头,因而看不清面容;另一个一袭蓝色绸衣,长得清秀白净,只是眉间隐有一股戾气,正是夏至明本人,他对拦路女子怒目而视,道:“你是什么人,何故阻拦我俩?”

  红袍女子丝毫也不看他,只注视着他身边那麻衣道人,神情略有几分严肃,只冷冷道:“我并未与你说话,退下。”

  夏至明一听这话,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立时有些恼了,还欲争辩,那女子却无意与他多话,只盯着他身边那人,话中隐隐透露出不容对方抗拒的威势:“这位道兄请将斗笠摘去,叫我确认一眼,只要你不是我欲寻之人,我自会放你离去。”

  她以为自己这番言辞咄咄逼人,对方要么遵行,要么定会被激怒,怎知对方按了按斗笠,竟然视她若无物,绕了一步继续向前走去。

  女子反应极快,回身一抓,欲扣住那人肩膀,对方却微一闪身,令她一抓落空。女子心头一震,再出两招,都被对方轻松避过,不由暗暗心惊,她这几招虽未使用灵力,仅以拳脚试探,然而放眼玄门各派,也没有几人能像这样轻松应付,当下起了疑心,暗忖道:“莫非真的是他?”

  正当她还要再试,对方忽然转过头来,笑了一声,将斗笠掀开些,道:“一别多年,我看楚道友眼力不行了。”

  红袍女子显然没有料到此人身份,一惊之下,不禁也有些懊恼,道:“怎么是你?!阮……”

  话没说完,阮言钧已经将她嘴巴捂上,将斗笠戴了回去,道:“是我怎样?你以为是谁?”

  红袍女子将他的手一把拍开,道:“阮道友,你是不是打架的时候伤到了脑子,好端端一个玄丹修士,一派掌门,怎么作这副穷酸打扮?还是说你们秋鹤堂经营不济,连堂主都买不起衣裳了。”

  这名红袍女子名叫楚绡,和楚幽同出一族,后来又拜入同一门下学刀,二人之间颇有些渊源,据说小时候还曾有过婚约,只是后来没成。楚绡此人性如烈火,生来便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是为人正直,好管闲事,三十年前凝结玄丹之后便去往外洲,一直未回,如今忽然回来,也不知是觅得了机缘准备回来苦修,还是在外面玩腻味了。

  阮言钧也不理会她的挑衅,只淡淡问道:“何时回来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楚绡道:“刚回来没几日,还没到家就听说我那没天良的族兄干了不少好事,这不,回家睡了一觉,洗个澡换件衣服,马不停蹄就来找他的晦气了。”

  阮言钧微微一笑:“楚道友真是好胆识,我还以为这闲事没人敢管,原来还是有不怕死的。”

  楚绡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我的脾气,楚家和太玄刀门要做缩头乌龟,那是他们的事,他们不敢管,我敢。”

  阮言钧倒是十分淡然,轻松笑道:“有信心是好,就怕本事不济,凭白折了性命。”

  说罢一扬手,示意她同行,三人在街上随意散步,夏至明见这女子与阮言钧是旧识,便不再吭声,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

  楚绡听了此话,稍稍蹙眉,道:“你看不起我?”

  阮言钧道:“我不知道你听人说了多少,那一战的详细经过你可知道?”

  楚绡点点头:“听说了。”

  阮言钧道:“你有办法治他?”

  楚绡坦然道:“没有。”

  阮言钧:“……”

  楚绡道:“你看我干嘛,我一向都是这样,先交手,打起来了自然有办法,听别人说的再多都不如亲身一战。”

  阮言钧的善心向来只用在自家门人身上,对别家修士的送死行为通常都视而不见,然而楚绡这人实在是……

  连他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出于好意,阮言钧难得劝人:“我看还是算了吧,怎么说你们也是兄妹,手足相残不好。”

  楚绡说:“只是远房亲戚,不熟。”

  阮言钧说:“定过亲也叫不熟?”

  楚绡说:“定了又退,当然不熟。”

  她在路边一个杂货摊前驻足,拿起一扇铜镜来,打量片刻,一边对阮言钧道:“二十年前你们围剿他时我在外洲,生生错过了,后来收到家中书信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对这事一直深感遗憾,这次一定要补上才行。”

  她忽然叹了口气:“我好多年没来过清平花会了,泽洲的花和这儿不一样,我一直想找到一株言灵花,不过他们那儿似乎没有。记得好久之前,我还是化灵修士的时候,有一年的清平花会上出现了一株言灵花,那位卖主开出的条件,当时的我不可能办到,就在我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楚幽答应了那个条件,将那株言灵花买了下来。”

  楚绡一想到这事,不禁又有些咬牙切齿起来,竟是隔了好几十年都不能释怀,气呼呼道:“我以为他要送给我,没想到他真的是个王八蛋,不送给我也就算了,还在我眼前将花撕成一条条的,烘干之后配枸杞泡茶喝,理直气壮地暴殄天物……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就该一刀杀了他的,也省得他后来为祸世间。”

  阮言钧忍不住笑了,楚绡忿忿瞪了他一眼,将手中铜镜放回摊上,三人继续在街上散步,走了一阵,楚绡问道:“你这些年怎么样?我听说你收了个护法,长得挺俊,功夫也不错,怎么没带他出来,却带着这傻小子?”

  她说的傻小子自然就是夏至明,夏至明听到这话,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提及张允,阮言钧沉默了片刻,道:“叫你那王八蛋族兄抓走了,我正在找他。后面这傻小子是灼华门的人,我出来找人,他非要跟着我,我就顺便带着了。”

  楚绡听罢,默默点了点头。明日就是花会,楚幽那厮如果要来,最迟明天也该来了,他们在此守株待兔即可,只怕那厮对清平花会已经没了兴趣,就不知道要到哪里寻他。

  有些花摊已经提前摆了出来,三三两两散落在街道上,这些提早摆出来的花草多半较平庸,无法在花会当日与上等好货争风头,因此早早摆出来早早卖掉,也好节省些时间,花会当日还能四处逛逛,撞撞机缘。

  阮言钧忽然被一株不甚起眼的灵花吸去目光,它的花茎和叶子泛着淡淡乌色,米粒般大小的白色小花星星点点缀在花茎上,看上去仿若漫天星辰。

  阮言钧问那摊主:“这是什么?”

  那摊主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一双眼睛通透明亮,看上去只有凝气修为,她笑吟吟答道:“这是星罗花,因为长得像天上星辰,所以得了此名。”

  阮言钧道:“可有什么用处?”

  摊主道:“除了长得特别一些,没什么别的用处,用来送姑娘送情郎倒是挺合适的。它有一个人为赋予的含义,倘若一对情人对着它发誓,便可以说‘让漫天星辰见证’,此花不败,则两人感情常在。它的花期很长,有三百年之久,这一盆花是半月前刚刚开的,拿去送人最好不过了。”

  阮言钧点了点头。三百年确实是个漫长的时间,一般修道之人修至化灵境界,寿数也不过一百二十岁上下,唯有玄丹修士寿数可至三百。可以说天下修道之人都熬不过此花一个花期,用作情人之间发誓,当可算作一生一世的承诺了。

  阮言钧看此花顺眼,想要将其买下,便问:“这花如何卖?”

  摊主道:“你拿任意一颗上品灵丹来换,便可将它带走。”

  阮言钧思索片刻,道:“定心丹是否可以?”

  摊主点头。阮言钧便拿出一枚定心丹与她交换,而后将此花收入乾坤法袋中。

  楚绡在一旁挑挑拣拣半晌,见阮言钧拿了这么一盆毫无用处的花,忍不住调笑道:“阮道友,你买这花是要送谁?”

  阮言钧并不上套,淡淡一笑,说:“送我自己,希望我项上人头能和花期一般长长久久地连在脖子上。”

  楚绡啧了一声,道:“你要是真这么想,你就不该来这里找他。”

  正在两人说话时,天上又起了一阵风,两人抬头,发现又有一行几人从空中降下,落至跟前。为首的青衣修士走来,朝楚绡喊了一声:“绡妹。”

  此人名唤卫凡,乃是楚绡的远房表哥,后面跟着的几人皆是楚家族亲。楚绡朝他点点头,卫凡瞧着她,眼里隐隐有笑意,说:“你这些年在外洲游历可还顺利?我听说你回来了,立刻就来找你。你的样子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三十余年不见,楚绡对此人的印象其实有些淡了,一开始甚至没想起来此人是谁,还以为又是没见过的人找上门来攀亲戚,听他说了几句话才想起,两人以前确实一起玩过,不过都是跟楚幽和其他同辈的兄弟姐妹一起,所以对此人印象不深。

  楚绡想起来之后,便朝他笑了一笑,看了一眼他身后几个小辈,道:“卫表哥,好久不见,一晃多年,你的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我出来得匆忙,没有给孙儿们准备见面礼,待回去之后再行补上。”

  卫凡一听便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不不,我没有娶亲,这些只是族中后辈,听到有花会看就吵闹着跟来了,不是我孙儿。”

  说罢,他却不由看向楚绡身边的麻衣道人,见这道人头戴斗笠,身穿麻衣,穿着打扮十分寒酸,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感觉那背影隐隐透出一股庄严伟岸的气势,不自觉地呼吸一窒,问道:“你身边这位……莫非……莫非……”

  楚绡不解:“莫非什么?”

  卫凡惊讶:“莫非是你相公?你已经成亲了?”

  阮言钧猛地一咳,说:“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叙旧就叙旧,别上升到我。”

第40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这一动,露出了半边脸来,被卫凡看了去,卫凡见果然是生人,点了点头。他资质平平,修为也平平,七十岁才步入化灵境界,之后一直未有寸进,如今寿近百岁,还未碰到“灵窍固锁”一关,此生多半凝丹无望,在族中地位自然不高,哪有机会见到秋鹤堂堂主,故而并未看破阮言钧身份。

  楚绡哈哈笑道:“我还不曾婚配呢,跟这位阮道友只是略有交情,恰好在此地碰上了,所以一起逛逛。”

  卫凡身后的少年少女见他们几人自顾自说话,也不打算跟着,嘻嘻哈哈结伴乱逛去了,卫凡便跟楚绡等人一起逛街,今日出摊的花商毕竟不多,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就看尽了。

  一路上,卫凡时不时便要找阮言钧说话,仿佛是对他不放心似的,总向他打探关于楚绡的事情,说话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

  而阮言钧的回答多半都是“不知道”、“不熟”、“不了解”、“不喜欢”,到了后来,他也有点忍不住了,反问道:“你这么关心这些问题,是不是对她有意思?你干嘛不自己去问她?”

  卫凡脸一红,似乎十分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小声道:“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绡妹,她不可能接受我的,再说我也没多少年可活了,不想给她添堵。”

  阮言钧摊了摊手,他对这种事情无能为力,也没有兴趣当人家的情感导师,还是让这人自己去纠结好了。

  卫凡说:“我知道绡妹一直想要一株言灵花,这些年间,每一届清平花会我都会来,但是言灵花却始终没有再出现过。阮道友,看你的样子像是走过不少地方,你有没有见过此花?”

  阮言钧摇摇头:“言灵花到底是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找它?”

  卫凡笑了笑,说:“原来你不知道,这种花开花之后,得到它的人就可以朝它许下一个愿望,据说十分灵验,愿望实现之后,花朵就会凋谢。绡妹想要这花,大概是有什么难以实现的心愿吧。”

  阮言钧想了想,道:“果真那么灵验?这么说来,用它咒杀某人也可以?”

  卫凡一愣,似乎被这可怕的想法吓到了,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想象中,有机会许愿的人大概都会许些好的愿望,像是求财、求名、希望自己功行大进、或是要心上人也喜欢自己之类的,想了想,说:“大、大概可以吧,阮道友莫非和什么人有仇,怎会想到这一层?”

  阮言钧也不避讳,微微一笑,道:“正是,此人名叫楚幽,是个劣迹斑斑的大魔头,要除掉他恐怕十分棘手,但听你说来,要是有一株言灵花在手,之后与他对上,或许能添几分胜算。”

  卫凡听了,脸色顿时一白:“你的仇人是楚幽?你要找他寻仇?”

  阮言钧点头,随口说道:“不但我要找他寻仇,你的绡妹似乎也要找他麻烦。”

  楚绡原本走得快些,一直在他们前面十步开外,卫凡忽然快步冲了过去,有些慌张地抓着她的袖子,与她说了几句话,楚绡似乎有些不快,两人争执了片刻,楚绡便不理他,自顾自走得更快了。

  卫凡连忙追上她。阮言钧远远跟在后面,也不上前,更无意知晓他们两人说了什么,见他俩走远了,便和夏至明回了花汀楼,将言灵花的事情同他说了,嘱咐他在花会当日留意。

  夏至明一听说有这等宝物,胸中气血激荡,恨不得立刻将其拿下,心中暗忖,倘若得到此花,自己要为师门报仇便不是毫无希望了。

  安乐镇西二十余里,小雁山中,山火突发。

  一只浑身冒火的大鸟在空中盘旋,口中喷下一道道灵火,将下方三人包围在火场中心。

  张允身边掀起百丈高的火墙,连忙躲避,祭起护身灵光挡住烈焰。楚幽身影一晃,消失在火场之中,紧接着,空中一道阴影闪过,三道玄色刀影斩向正在喷火的朱雀。

  这只朱雀浑身包裹在至为精纯的灵火之中,刀影甫一接触那灵火,便化作三股铁水,而后蒸发不见。

  楚幽现出身形,神色凛然,袖一抖,祭出银色弯刀,那朱雀见他现身,朝其立身之处连喷三道灵火,那三道灵火尚未靠近楚幽一丈之内,楚幽再次消失,朱雀先前射出的灵火竟然无一中的。

  这只朱雀显然比楚幽昨天猎来的那几只厉害得多,想必是它们的头领,昨日离巢觅食,今日方回,发现自家鸟窝被人连窝端了,循着气味找了过来,一眼便看到这三人身边散落一地的朱雀鸟骨,怒极攻心,招呼也不打便动起手来。

  楚幽身影消失之后,朱雀迟疑片刻,欲辨明其真身所在,一道水色刀气突然自斜下里飞出,穿破它的护身灵火,还未触及它便又蒸发了。

  楚幽于它身后现身,啧了一声,笑道:“好厉害,我竟然伤不了你,不过看起来你拿我也没有办法,咱们打下去也没结果,不如各退一步,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那朱雀气得直打鸣,片刻之后化作人形,乃是一位外表清俊非凡的青年男修,身穿烈火羽衣,他转身面向楚幽,粗着嗓子痛骂道:“算了?什么叫算了?我们朱雀身为神兽,从来和你们人族秋毫无犯,你无故猎杀我兄弟姐妹,这般血海深仇,怎能算了?”

  楚幽忙摆摆手,纠正他:“不不,有一点你说得不对,我的确杀了你的亲戚,但不是无故猎杀,是为了吃。猎食果腹天经地义,你们朱雀不也吃虫子?”

  朱雀怒道:“不用废话,我今日即便杀不了你,其他两人却是休想走脱,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挺到几时!”

  楚幽嘻嘻笑道:“我跟他俩不熟,你请便。”

  朱雀并起二指,指间凝出一道格外耀眼的白色火芒,挥手向下打去。张允见势不妙,裹着花下连忙就地一滚,那白色火芒甫一触及周围的火焰高墙,立刻与其互相吸引,顷刻把此地变作一片火海,眼看张允的护身灵光一点点变薄,张允急忙叫道:“别呀哥哥,你的仇人是那个拿刀的,你杀他就好,我们俩什么都没干,只是帮助你死去的兄弟姐妹解脱,让它们肉身重归天地了!”

  朱雀恼道:“闭嘴!”

  说罢又掐起法诀,叫那火势更加壮大,分明隔着一层护身灵光,张允却觉得自己头发眉毛都要烤焦了,他在火场中滚来滚去,一连滚出去百丈,终于脱离了烈火铸成的包围圈,刚爬起来,又是三道烈焰坠下,再次将他逼退回去。

  楚幽抱着手臂在天上吹口哨,分明是在看张允的热闹,张允内心一阵焦躁,要是此刻用出他的新招式,倒是能搏上一搏,可他要是这样做,楚幽便知道他这一年来都在搞什么鬼了,日后双方对上,必然会提前防范。想到此,张允卷起一道水色灵光护在身外,咬牙苦撑,然而水属性法术在这烈焰灼烧之下,不过片刻就消散干净。

  张允此时才知道神兽朱雀的厉害,哪里还敢强撑,将花下一卷,化身一道剑光冲出火圈,飞到空中,本想逃走,余光瞥了楚幽一眼,发现对方一脸幸灾乐祸,顿时考量起来,这朱雀能跟楚幽战至平手,要是他悄悄与之配合,能否将楚幽一举杀除?

  譬如,他若能将经过改进的五灵夺生阵布置起来,夺取四方灵气,划出一块禁地,逼迫楚幽真身对敌,再让朱雀用烈火煅烧其身……

  只要朱雀肯配合,此计未必不能成功,然而朱雀根本不给他时间多想,更不会给他时间布阵,一道道烈火直追他身形而来。张允连连闪避,几次被烈焰擦身而过,花下被他卷着躲来躲去,已经头昏眼花找不着北,张允看准了一个空隙,闪身到朱雀身旁,在他耳边大叫一声:“对不起!!!!!我错了!我愿意磕头谢罪,给您端茶倒水,求您饶我一命!”

  朱雀被他吼得脑袋一晕,一巴掌径直拍了过去,把张允扒开了数十丈,呸了声说:“你磕!你磕我就饶你不死,只将你身上二两肉割去下酒。”

  张允身躯一抖,说:“那还是算了。我跑了,再见!”

  张允心下默默盘算,此时正是花会前夕,安乐镇上定然聚集了不少玄门修士,若向众人呼救,合力与这鸟斗上一斗,说不准能将其击败。

  这鸟虽然厉害,但并不可怕,只是仗着灵力高强、火焰精纯压制对手,只要众人将灵力凝聚一处,轻易便可阻挡它的攻势。

  思定之后,张允化作剑光,往安乐镇方向遁去,朱雀亦化为鸟形,在他身后急追不舍,显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安乐镇上空,一只浑身冒火的大鸟追着一道剑光双双疾飞,众人惊呼着抬头看去,顿时有人惊叫:“天呐,是凤凰!”

  这一声凤凰叫得朱雀几乎吐血。幸亏他是神兽不是妖兽,不需要人类帮他封正,否则经此一喊,六百年功行都要尽数散去。心中不由暗骂:“你才是凤凰,你全家都是凤凰!一群没见过朱雀的乡巴佬,孤王可是南方司火之神,岂是那凡鸟之王能比的!”

  正当他分神之际,前方剑光忽而一抖,纵身飞下云头,遁入街头巷尾的人流之中,意图掩盖自身方位。

  张允收敛起自身灵机,默默混在人群里,心想,朱雀毕竟是神兽,或许碍于身份,不会在人堆里大开杀戒,如果对方硬来,他再召集众人与之一战也不迟。

  于是抱着徒弟三两下拐进一家酒楼,找了个角落坐下,要酒要菜,先吃再说,边吃边想,也不知道楚幽会不会跟来,说不定对方觉得没劲,索性不来找他了。张允摇了摇头,心说不大可能,这种好事还是在梦里想想就行了,还是得另外想招对付那厮。

  花下缓了好一阵,晕剑的症状才减轻了,看到桌上有好吃的,忙不迭吃了起来,边吃边问:“师父,你下次逃命的时候能不能飞稳点,颠得慌。”

  张允说:“不要挑三拣四,为师没把你扔下已经很够意思了。”

  朱雀果然碍于此地人多,暂时没了动静,张允知道对方不会就此放过他,多半化作了人形,正在街上徘徊寻找他的踪迹。

  张允心想,要么开间房躲躲?朱雀再怎么找他,也不至于挨家挨户敲门。

  这么一想,当即叫来小二要求来一间客房。那小二嘿嘿一笑,轻易打碎了他的幻想:“不好意思,客官您来晚了,咱家的客房昨天就住满了,要不您再去别家瞅瞅?”

  张允难得进来这里,哪敢再在街上露面,便说:“不必了,还是找人挤挤吧,你帮我问问,哪位客人愿意与人同住,房钱我出,我睡地上就行。”

  小二点了点头,却不走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张允一看那眼神就明白,打开自己乾坤法袋一瞧,里面除了几件常用法宝,居然一分钱也没有,不知是哪次外出把钱花光了,没有及时补充……张允登时沉默了。

  没钱贿赂小二事小,问题是他刚刚叫了一桌子菜,吃都吃了却没钱付账,这和吃霸王餐有什么区别?

  这一刻,他竟然有点希望楚幽快点过来救他,把钱付了再说。然而楚幽和朱雀都没出现,小二还是那副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他一阵,见张允面色尴尬,立刻就明白了。

  下一刻,张允就被人扒掉了道袍扔在大街上,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裤,瑟瑟站在风中,不能更悲凉。

  正在此时,他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连忙回头一看,发现化作人形的朱雀正在街上问人,张允拔腿就想跑,朱雀却朝他走了过来,装得很像个人似地,规规矩矩作了一礼,问道:

  “这位道友,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玄丹修士,剑修,带着个白衣小孩从这边过去?”

  张允:“……”

  张允指了指前面:“好像往那边去了。”

  朱雀说:“谢谢。”

  而后就往他指的方向找去。

  张允看着他走远,不禁寻思:看样子,这只朱雀,好像,脸盲?

第41章 重逢

  花下先前见势不妙,一直躲在其他客人桌子底下,看到朱雀离开,才偷偷溜了出来,拉拉张允的手,两人就要偷偷跑走。

  没走出多远,张允便因为慌不择路撞进了某人怀里,抬头一看,惊觉这人有几分面熟。那人看到他,也是脸色一变,然而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两个人看着对方的脸回忆了半天,张允忽然叫道:“夏至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人明明应该关在秋鹤堂的小黑屋里,怎么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闲晃?

  夏至明此时也反应过来,叫道:“你是张允?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允忙去捂他嘴,压低声音说:“小声点,我正在被追杀呢,你别害我!”

  夏至明脸上泛起淡淡红色,忍不住看向他的单薄衣裤,悄声问:“你……你怎么这副模样,难道是被、被劫色了?”

  张允啐道:“你口吃个什么劲!你有地方住吗?快带我进去躲躲。”

  夏至明四下张望片刻,将他们二人带回酒楼,张允一看,这不就是刚刚把他扒掉衣服赶出去的那家酒楼吗?

  张允匆匆看了一眼,门外匾额上书三个漆金大字“花汀楼”,便跟着夏至明上到三楼,长廊两侧各有七间厢房,似乎是按二十八星宿排列,夏至明在星字间门前停下,敲了敲门。

  张允惊讶:“你房里还有别人?”

  夏至明还没回答,房间里面便传来一声十分耳熟的声音:“进来。”

  张允震惊不已。

  听这声音,竟然是个男人。

  不但是男人,好像还是,还是……一个跟他很熟的男人。

  张允猛地看向夏至明:“你俩睡在一起?”

  夏至明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抬起一脚把他踹了进去,随口解释道:“人多,挤挤。”

  张允像只球一样滚了进去,在一人脚边停下,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这是他这一年来最想看到、也最怕看到的人。

  那个人在看到他的瞬间,不觉止住了呼吸。

  他们诧异地看着对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对方先开了口,语气中带有几分迟疑:

  “你……”

  张允一下子抱了上去。

  花下也一下子抱了上去,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口中不断叫道:“月亮!月亮!”

  阮言钧忽然抬起手,擦掉了张允脸上的一块灰,说:“怎么这么狼狈。”

  而后又是沉默。

  他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张允死死抱着他,恨不得亲他几口,到底忍住了,心情稍稍平复之后,从他身上退了开去。

  一看张允挪出了地方,花下立刻顺杆往上爬,为了装可怜,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赖在阮言钧腿上打滚:“师伯,你一定要给我做主,楚幽那厮坏死了,不给我吃不给我喝,饿了我整整一年,还把我们关在一个看不到太阳月亮星星的地方,还说要打断我的腿让我在地上爬,哇……”

  花下哭着总结道:“他根本不是人!是魔鬼,纯的,比金子还纯。”

  阮言钧听着,眉头便拧了起来,默默吐出一口浊气,顺着他的脊背摸了摸,几不可闻地哼了声,说:“我知道了。”

  他转向张允,声音冷冷,说道:“与你的恩怨之后再清算,楚幽抓走我门中之人,这笔账我要先向他讨回。”

  张允心情复杂,坐在地上迟迟不记得爬起来。夏至明早已关好门窗,在桌边坐下,才问:“张道兄方才说自己被人追杀,那追杀你之人是否就是楚幽?”

  “不是,是只鸟,”张允顿了顿,补充道,“神兽朱雀。”

  他将这两日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夏至明越听脸色越奇怪,尤其是听说花下吃了烤朱雀之后平步青云步入凝气境界,眼神里的羡慕嫉妒恨简直藏不住,他可是从小按部就班修行,直到二十八岁才迈入凝气境界,越想越觉得不公平,然而他也知道,有些人就是运气特别好,羡慕也羡慕不来,叹了口气,也就不再想了。

  说话的过程中,张允反复看向阮言钧,心里徘徊着一句话:

  你没事,太好了。

  虽然他从系统那里知道阮言钧还活着,也从楚幽那里听说阮言钧在找他,但是当他真的看到这个人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觉得,太好了。

  然而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始终横亘着一片尴尬的阴云,彼此间只言片语的交流,总是伴随着数不清的沉默和停顿。

  张允不禁有些难受。他刚刚死里逃生,正逢心绪动荡之时,深深呼吸了几次,想要稳定情绪,然而他的心却如同被某种东西挟持着,始终静不下来。

  阮言钧拿出些银子,吩咐夏至明去给张允买套成衣,特别叮嘱,越难看越好,要穿上去看不出是人是鬼的那种。

  夏至明拿了钱便走,留下屋里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此时没了外人,气氛比先前更加尴尬,张允一会看看床,一会看看地,一会看看天花板,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堂主,你来这里,是、是来找我的?”

  阮言钧似是不愿回答,轻咳一声,别过头去:“找楚幽。”

  张允一想也是,点点头,心说自己果然有点自作多情,但听说阮言钧要找楚幽,他也有些不解,追问道:“找他做什么?莫非你已经有了克制他的办法?”

  阮言钧微微点头。张允有些惊讶:“是什么样的办法?”

  当他深入地问下去,阮言钧却不再回答了。张允看着对方脸色,便有些退缩,只怕阮言钧已经不像当初那般信任他,所以不愿将自家杀招和盘托出。

  这个想法令他有些气闷。花下两只眼睛骨碌碌地打转,看看他们两人神色,也不敢讲话,抱着腿缩在一边,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气氛僵持,两厢默然,张允忽而清了清嗓子,道:“其实这一年里,我也在钻研克制楚幽的办法,多少有些收获,如果堂主肯信我,咱们联起手来……”

  还未说下去,阮言钧轻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阮言钧警惕道:“什么人?”

  张允方才心中焦躁,并未注意到门外的动静,此时才回头看着门口,心说,这夏至明回来得未免太快了吧?难道成衣铺已经关门了?

  门外人客气答道:“回客官,小的是来送水的,劳您开下门。”

  听到那声音,张允暗叫不好,忙把阮言钧按在座位上,两只手做翅膀状扑腾两下,拼命给他使眼色,意思很明白——这声音和那只鸟一模一样,恐怕就是那只追杀他的朱雀!

  花下反应更快,抱头一滚钻进床底,半块花生糕不小心掉在外面,被他伸伸手勾了进去。

  阮言钧瞧了张允一眼,若有所思,忽然伸手将他拦腰一搂,抱着他滚上床,抓起被子将两人一裹,床板登时发出了吱吱呀呀的不雅声音。

  阮言钧刻意喘了口气,对着门外道:“不方便,房中不缺茶水,不必送了。”

  门外那人一听房中动静,乐道:“那您要点别的吗?小店还有些好东西可以提供,保证给您增添乐趣。”

  房里的声音有些不悦:“不用,退下。”

  张允整个人被蒙在被子里,睁着一双眼睛,大气也不敢出,他的脸贴着阮言钧温热的胸口,渐渐燥热不堪,鼻子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发痒,许是麻料粗糙,蹭得他不太舒服。

  “阿嚏!!!”

  这喷嚏打得真叫一个惊天动地,张允一个没忍住,一头撞在阮言钧的胸口上,带得身下床板“咣当”一声,和墙壁进行了片刻的亲密接触,而后好一阵吱吱呀呀。

  “……”阮言钧脸色煞白捂着胸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刚刚是不是又想暗杀我?”

  张允连忙摇头,给他摸摸心口,又给他吹吹,诚恳地表示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

  阮言钧说:“算了。”

  外面那只装成小二的朱雀还在四处敲门,阮言钧拉回被子罩在两人身上,依然将张允压在下面,张允叫他压得有些脸红,心跳扑通扑通的,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一个冲动就放在了他的腚上。

  “……”

  确认过眼神,张允咽了口唾沫,他能够感觉到,阮言钧是真的想揍他,只是碍于眼前事态,暂时不好发作。

  张允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还未出声,鼻子嘴巴就被结结实实捂上了。

  张允还有心情胡思乱想:阮言钧这是想憋死他吗?没用的啊,他们修仙的都会闭气啊!

  他拼命把捂在嘴上的手掰开,想说你这样不行,还不如直接掐我脖子,然而刚刚能够喘气,他便觉得哪里怪怪的,使劲闻了两下,突然嗅到一股甜甜的、十分缠绵的香味。

  阮言钧脸色一变,连忙又给他捂上。

  这股突然出现的香味分明来意不善,似乎是从外面长廊上传来的,想来是那朱雀找不到人,狗急跳墙要出阴招了,也不知给他们熏的是什么香,要是迷药也就罢了,要是那什么……

  张允吸了两口,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过了片刻,却觉得半边身子都软了,使不上力气,心说,该不会真是那什么吧……

第42章 围杀

  他心道,完了完了,搞不好自己努力保持多年的清白之身今天就要失守了……会是谁呢?会是哪位善男信女为了拯救他一条狗命而舍身取义?

  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又激动,又兴奋,又紧张,心想,阮言钧眼下和他就躺在一张床上,要是没有意外,自己十有八九就要仰仗他救命了,按照一般剧情走向,他们俩会在床上这样那样一番,然后对彼此托付终身,然后吵架再和好,再吵架再和好,最终在两万米高空乘坐热气球互相表白,在普罗旺斯的花海里互通心意,什么什么的。

  他胡乱想了一通,越想越脸红,不知怎地,竟然隐隐有些期待。张允心道,肯定是那香味的作用,要是发生了什么那可不是我的错,都是朱雀害我的。

  阮言钧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奇怪了,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不过吸了两口软筋散而已,怎么还……”

  张允:“……”

  张允尴尬地咳了一声,老老实实抱着阮言钧,丝毫不敢动弹,也不好意思再想东想西,只能闭上眼装睡。

  他们可以听到,外面的房门正在被人一间一间打开,用不多久就会找到他们这里。

  阮言钧当机立断,把张允翻过来,让两人调换了位置,他把张允使劲往床尾塞了塞,让他趴在自己腿上,仍然用被子捂着,而后将自己上衣全部扯开,躺在床上装瘫痪。

  房门响动了片刻,一个俊俏的青年男修走进屋来,身上的烈火羽衣顿时令整个屋子火光通明。

  朱雀默默看了看床上两人,捂住眼睛,退了出去。

  朱雀说:“抱歉抱歉,你们继续。”

  张允心如死灰地撅着腚,趴在某人两腿之间,心说,完了完了,不管今天这事结果如何,他的名节算是彻底毁了。

  楚幽高高地坐在安乐镇最高的塔楼顶端,俯视整个镇子,将各处情形尽收眼底。眼见那只朱雀来来回回找了许久,竟然一无所获,连他也觉得有些诧异。

  他本想等朱雀将人找到,自己再去捡个现成便宜,把张允抓回来,这么一看,似乎情况有变。那张允也不知是躲到了哪里,或者得了什么人庇佑,竟然藏得这么隐蔽。

  不过,只要他肯施展能为,化作一片无形无质的虚空,耐心潜入各个客栈探查,一定能把张允揪出来。

  只是他现在并不想这么做,如果朱雀找不到人,那么他也决定算了,放张允去过一天逍遥日子,反正次日就是清平花会,对方总不至于一直缩着不露面,只要张允不离开安乐镇,那他们总会再碰上的。

  朱雀望向镇上最高的塔楼,冷哼一声,一抖衣袍,飞身上了塔楼顶端。

  楚幽说:“怎么不找了?继续找啊,别停。”

  朱雀双目之中现出怒色:“找不到,还是找你吧,反正你是主凶,杀了你才算报仇。”

  话音方落,他张口一吐,喷出一道金色烈焰,向楚幽直扑而去!

  这一道金色烈焰并未碰到楚幽,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坠落于塔楼顶端的瓦片之上,整座塔楼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街上众人惊呼:“走火了!走火了!快救火!”

  这座塔楼乃是供人瞭望之用,只有某些特定的节日才向游人开放,此时楼中无人,朱雀出手便没有顾忌。他立在楼顶,并指书写咒文,片刻之后,将法力灌入其中,一掌向下打去,咒文亮起,化作一道耀眼火光,将整座塔楼笼罩其中,塔楼霎时变作一个法阵,他想以此阵困住楚幽,使出先前藏而不用的杀招!

  熊熊燃烧的塔楼引来许多救火之人,众多玄门修士掐起水行诀,层层包围塔楼,意图控制火势,然而所有的水灵法术还未触及那澎湃烈焰,便被蒸发一空。

  朱雀皱了皱眉,扬起一道疾风,在塔楼底部筑起火墙,以免这些修为低微的凡人捣乱,破坏他的阵法。

  他面向虚空,大喊一声:“你还不现身!”

  楚幽啧了声,在他的困阵之内现出身形,毫无诚意地夸赞道:“哇,我被困住了,好厉害,说不定真的会被杀掉!”

  楚幽说罢,也不托大,祭起一柄银色弯刀悬于头顶,又聚起一道幽沉厚重的玄色护身灵光,将周身牢牢裹住,他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烈焰正在缓慢侵蚀着这道灵光,只是速度如同龟爬。如果对方就这点本事,照这个速度烧下去,恐怕三天三夜才能将他的护身灵光破掉,而他此刻耗去的法力到那时早已恢复,随手就能再起一道,岂不是要把朱雀气得吐血?

  楚幽微微一笑,冲向朱雀,将护身灵光当作盾牌,以手作刀,竟是要和对方肉搏!

  朱雀后退半步,避开了第一道攻击,抓住楚幽手臂,就要向其身后一折。楚幽身经百战,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一个旋身便摆脱了控制,灵巧得活像一只小鸟。

  脱困之后,楚幽动作不停,矮身横腿一扫,欲挑朱雀下盘。那朱雀纵身而起,翻了个跟头落在楚幽肩上,拿脚去踩他的头,踩了两下,口中不忘挤兑楚幽:“你这脑壳用来垫脚一点也不舒服。”

  楚幽眼神一暗,头顶悬空的银色弯刀一闪,就要将朱雀的脚踝断去,朱雀再轻轻一跃,躲过刀影,身子凌空一翻,一手按在楚幽右肩,飞起一脚向他后背踹去。楚幽侧身闪过,一把抓住朱雀手腕,反方向一折,只听到“咔啪”一声脆响,朱雀立刻后退,表情阴沉捂着右手。

  他的小臂方才被楚幽一下掰折,对鸟儿来说等同折翼,这一失手,便不好再化为鸟形遁走,此番若不争出生死,双方必然都不肯罢休。

  他并不因为一时的失利而感到紧张,适才双方以拳脚试探,也只是互相探探底,楚幽似乎受困于阵法,不能远遁,知道这一点,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塔楼底下,人群爆发出一阵阵争执之声。

  “救火!快救火!”

  “火势太大了,怎么救?!水行诀根本不管用!”

  有人飞身上到空中,看到塔楼顶端两个摸不清底细的修士正在激斗,脚下火海正是由其中那个身穿烈火羽衣之人引起。本想上前询问,却发现塔楼范围被阵法阻隔,以自己化灵修为丝毫不能撼动。

  张允和阮言钧在房中也听见了外间吵闹声音,连忙打开窗子探看,远远便看到烧成火柱的塔楼,亦发现了塔楼顶端两个熟悉人影,连忙套上新衣服跑到大街上。

  张允此时用一块布巾包着头,在下巴处打了个结,活像一个挎着鸡蛋进城卖钱的农妇,夏至明给他买来了一套鸳鸯嚼牡丹的红花棉袄绿棉裤,他穿上之后别说看不出是人是鬼,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阮言钧被他牵着跑,暗暗庆幸出门时匆忙拿了斗笠,此刻用这玩意严严实实压着脸,只希望不要碰上任何熟人。

  张允说:“他们打起来了!”

  阮言钧说:“看到了。”

  张允远远观望着战局,不觉皱眉,说:“不能让那傻鸟单打独斗,咱们得加入战局,跟他联起手来把楚幽干掉。”

  阮言钧点点头,他观战片刻,见那朱雀实力竟能牵制楚幽,此时与其联手,正是除掉楚幽的好时机。

  机不可失,他俩当即纵身飞上半空,向塔楼赶去,却发现前方一道人影快他们一步,已经飞至塔楼顶端之外,正在尝试突破阵法。

  阮言钧定睛一看,那红袍女子正是楚绡!

  朱雀正与楚幽对峙,忽然感到阵法出现一丝疏漏,这才注意到了阵外的女子,心头怒气陡生,冲楚绡大喊:“蠢货,别碰我的阵法!”

  楚绡倒也听话,连忙停手,隔空喊道:“我来助你除去此人!能否放我入阵!”

  朱雀喊道:“不行,不能进来!你在阵外待着,要是他逃出去就给他一刀!”

  楚绡默默答应,祭起三把红色弯刀悬于身侧。楚幽回头,朝楚绡呵呵一笑:“绡妹,离咱们上次见面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娶亲,第一件事就是来取我性命,如果这就是亲情,未免也太伤人了。”

  楚绡冷笑一声,道:“谁叫你自己到处作孽,闹得江湖中人人都想取你狗命。”

  楚幽笑道:“作孽吗?我也干了很多好事,可我干好事时别人就不记得,久而久之,我就变得很少做好事了。”

  张允遥遥喊道:“你那也能叫做好事的话,我能厚着脸皮自称如来佛祖!”

  话落,他和阮言钧追了上来,张允擅自指挥道:“围起来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楚绡一愣,向阮言钧投来视线,见阮言钧并不介意让这穿着怪异的怪人发号施令,于是各自散开,三人将塔楼围在中间,形成一个三角形状。

  楚幽叹了口气,轻轻笑道:“围剿?又来?张允,我觉得我对你不错,你才离开我不到半天,转头就来找我麻烦,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张允惊讶:“我穿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我?”

  楚幽说:“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我都见过了,当然认得。”

  张允摆摆手:“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他们三人立于阵外,没法干涉阵内的两人交手。只见楚幽头顶悬空的银色弯刀倏而分化,现出二十八道灿若云霞的赤色刀影,楚幽此招从未示于人前,众人见状皆惊。

  张允连忙提醒道:“对上刀气呢不要硬接,用一道灵气做诱饵,把它们引开就行!”

  张允这话并不是信口胡诌,他是剑修,楚幽是刀修,刀剑之争从世上有道法流传时就开始了,古时两样兵器更有不少相通之处,可以说,这世上最了解刀修的人,除了刀修就数剑修了。

  闻言,楚幽脸上现出一抹森寒笑容,指挥刀影齐齐向朱雀杀去。朱雀得了张允提示,依言分出二十八道灵气,向着刀影迎上去,不待二者相遇,便令二十八道灵气四散逃窜。那刀影果然追逐灵气而去,消失在火海里,不一会便被烈焰炼化。

  朱雀见状一笑,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从心口引出一道精粹的赤红烈焰,顷刻之间铺天盖地,充斥整个法阵。此火正是三昧真火,所过之处,所遇之物,皆可烧成灰烬,而他则是千年内唯一修成此术的朱雀。

  可惜,三昧真火修行不易,且用一分少一分,他这次不惜血本,放出了六百多年来积攒的全部真火,就是为了将楚幽一举击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千江有月”投出的地雷~

第43章 变数

  楚幽眼见那滔天火焰涌向四面八方,心知此火非同小可,不觉神色一变,散开身形,化作一片虚空,然而阵中灵气经那烈焰灼烧,竟然渐渐枯竭,阵外的天地灵气被阵法阻隔,亦不能流入阵中。

  此举等同断去了楚幽的补给,夺走了他施法的依凭,楚幽心惊不已,难道自己今日真会葬身于此?

  阵中灵气越发稀少,楚幽不得不再次现身,将全身法力注入护身灵光之中,那道将其牢牢包裹的玄色灵光霎时比先前厚了数倍,只是护身灵光再厚,又哪里经得起三昧真火不断攻袭?

  不过半刻,他的护身灵光便被破去,朱雀大喝一声,向其一指:“死来!”

  汹涌真火层层将楚幽包裹,顷刻之间,火海便吞没他的身影,待火焰消去,楚幽先前立身之处空无一人,一代传奇刀客,今日灰飞烟灭!

  朱雀将体内三昧真火尽数释出,此时灵力空虚,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他扶着胸口喘息许久,一直注视着战场,又过了许久,楚幽始终没有再度现身,他才松了一口气,将笼罩塔楼的阵法收回,两脚一软,退了几步,倒栽葱似地坠下塔楼顶端。

  一道红色身影连忙飞下空中,将他拦腰抱住,楚绡面色关切地问:“这位鸟人道兄,你还好吗?”

  朱雀气得发抖,“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心说,你才鸟人,你全家都是鸟人!

  他力气不继,被人接住之后,瞬间变回原形,因为灵气不足,原本覆盖躯体的火焰并未升起,看上去像只尾巴很长的红毛鸡,躺在楚绡怀里,右边翅膀尖尖向外翻去,一阵一阵颤抖,叫人看着都觉得痛。

  张允和阮言钧远远看着他们这边,尚不敢放松警惕,先前朱雀与楚幽斗法时,他俩在朱雀的阵法之外又起了一道困阵,防备楚幽从朱雀阵法中脱出,张允有心试试经他改革的五灵夺生阵,他心说,这阵法要换个新名字了,不如就叫,嗯,万灵夺生阵?

  听起来很不错,张允满意地点点头。

  然而朱雀跟楚幽这一架打得实在太快了,他的阵法才画到一半,楚幽便被三昧真火烧成了灰,张允也就没有继续画下去,只是出于谨慎,暂且守在空中,防止情况有变。

  阮言钧却被他画到一半的残阵吸引,问道:“你的阵法,也是脱胎自五灵夺生阵?”

  这个“也”字用得十分耐人寻味,张允这种从小做阅读理解长大的新时代青年立刻就听出了别的意思,欣然说道:“正是,堂主你之前说的克制楚幽的办法,莫非也是脱胎自五灵夺生阵?”

  阮言钧点了点头。他抬起手来,朝张允未画完的阵法中添了几笔,符文落下瞬间,张允便感到四周灵机一阵异动,心下顿时一片澄明。

  经过上次那场大战,阮言钧和他都看中了五灵夺生阵在战斗中发挥的作用,只是两人深入钻研的方向不同,他自己更加侧重于灵气转化之道,而阮言钧添上的这几笔,则是充分利用夺来的灵气,使其自行生成与敌人属性相克的杀伐之术,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对阵中敌人自发进行狩猎,经他这么一改造,这阵法可谓凶恶异常。

  张允心中一动,这岂非意味着,只有当他们两人联手之时,此阵才算完整?

  完整的万灵夺生阵,攻守兼备,既是无坚不摧的克敌之矛,又是坚不可摧的御敌之盾,简直就是无敌。

  随着朱雀先前所设的阵法撤去,塔楼的火势很快熄灭了,楚绡抱着伤残的朱雀,先是喂了它两枚药丹,为它恢复灵力,以及治疗伤势。她朝头顶两人喊道:“将困阵解了,放我出去,我带它找医师疗伤!”

  不知为何,张允心头萦绕的紧张感始终挥之不去,虽然极淡,却让他无法忽略,张允摇摇头,心说做人不能太迷信,可能只是自己多心了,而且朱雀的伤势的确需要尽快治疗。他和阮言钧对视一眼,共同施为,将困阵撤去。

  困阵一撤,他们两人也打算离去,刚飞出数十丈,身后忽然传来女子惊叫,他两人回头看去,竟是楚绡怀中的朱雀身躯撕裂成数段,脱离了楚绡怀抱,从空中坠落,赤色残羽片片飘飞,轻盈如同杨花,昭示着旧的生命陨落,重新投入天道轮回。

  楚绡在没有防备之时被一道玄色刀气偷袭得手,虽然懊恼,但她反应也是极快,并指一点,身侧三把红色弯刀各自朝着虚空中一斩,却未能收效。

  眼见此举对敌人并不能造成创伤,楚绡立刻收刀,祭起一道赤红如血的护身灵光。她的护身灵光与其他人不同,光壁之中隐隐有无数刀影徘徊闪烁,这些刀影虚虚实实难以分辨,若有人偷袭,便会立刻凝聚成一道浑厚刀光,将之挡下。

  这是她的得意之招,也是多年来行走江湖的依凭,与人交战从未失手,为了磨练此招,将其练至圆满之境,她不惜背井离乡,在三十年前去往泽洲,寻找古时候一位飞升的剑修前辈留下的手记,那位前辈被后世剑修唤作“剑神”,她寻觅了许久,终于找到藏有其著作的那个门派,做了许多事情,才换到翻阅剑神遗册的机会,虽然不能完全参透,却也有自己的一番体悟,将自家的护身灵光威能提升了几分。

  如今她敢拍胸脯保证,就算与阮言钧对上,这道护身灵光也可保证自己性命无虞,同为玄丹修士,就算修为天资都高出她许多,对方也绝难轻易攻破。

  果然,在她祭起护身灵光之后,耳边倏忽响起三声金铁碰撞之声,须臾之间,护身灵光已为她挡下致命三刀!

  楚幽的身影再次从虚空中凝聚出来,啧了一声,道:“三十多年不见,绡妹也是大有长进,我还以为一刀就能取你性命呢。”

  楚绡呸道:“你少看不起人,你是不是觉得修为高别人一个境界很了不起,想杀谁就杀谁,天下无敌?”

  楚幽连连点头,喜道:“正是,你真了解我,我还以为我在世上没有知音呢!”

  话未说完,楚幽稍稍偏过头,躲开了扑面而来的一道剑光,又向上轻轻一跃,避开了袭向他的一道细如游丝的玄煞九幽真雷,那道玄煞九幽真雷失了目标,方向一转,再次向他紧追而来。

  楚幽轻轻一笑,身影瞬间消散,那道玄煞九幽真雷找不到目标,便调转方向,自行回到阮言钧手中。

  张允骂道:“这妖人果然没死,刚才还是大意了,竟然让这王八蛋逃了出去。”

  楚绡面色赤红,心中懊悔不已,她哪里还不明白,怕是自己先前强行突破朱雀设下的困阵,导致阵法出现疏漏,才让楚幽寻隙逃出,若非如此,楚幽必然已经葬身火海了!

  阮言钧也不多言,只道:“起阵!”

  他向空中掷出一张玄色蛛网,此宝名为天地锁,作用类似于困阵,能让阵中之人无法逃离,但网缚之力比玄丹修士所设的困阵高出许多,只是此宝一经抛出,只能使用一次,两个时辰之后便会自行散去,先前楚幽受制于朱雀,战况并不紧急,他便没有拿出来。

  在他放出天地锁的同一时刻,天空中却升起一道范围更广的困阵,不但锁住了塔楼周围这方天地,更把整个安乐镇都笼罩在其中。

  意思很明白,他不想放走楚幽,楚幽更不想放走他们。更糟糕的是,看样子楚幽已经逃出这一小片范围,若不扩大天地锁的施法区域,那么被困在天地锁中的反而是他们自己。

  阮言钧既已祭出法宝,又怎会甘愿受制于对方?在他的操纵之下,天地锁的施法区域不断扩大,最终和楚幽所设困阵合为一体,同样将整个安乐镇束缚其中。

  在他说“起阵”的同时,张允已经动作起来,开始重新布置万灵夺生阵,随着天地锁的范围不断扩大,张允的阵法也跟着越画越大。阮言钧将天地锁布置妥当之后,便在空中飞来飞去,为张允画出的阵法补笔,经两人合力布置出来的万灵夺生阵威力远胜以往,不多时便从天地之间夺得滂湃灵气,阮言钧念动咒文,他、张允、楚绡三人周围各自凝聚出一道坚实灵障,而后融入体表,可以随人自由活动,不再拘泥于方寸之地,这三道灵障所需灵气由整个阵法供养,极难攻破,因而这次与楚幽对垒,他心海之中翻涌的全是求胜之念,丝毫不感到畏惧。

  只是阮言钧没有想到,楚幽并不打算立刻对他们下手。

  下方地面之上,突然之间哀鸿遍野,三人惊闻凄厉叫声,反应过来,立刻冲下去救援,却是赶之不及,数不清的刀光在人群中穿行游弋,瞬息之间,千余玄门修士身首分离,楚幽遥遥立在高处,将尸首中灵力尽数抽去,用以修复自身受到的重创!

  先前楚幽被朱雀困在阵中,受三昧真火一番煅烧,险险死在其中,若不是那困阵有一丝微小裂隙,他决然逃不出去。然而,即使侥幸逃脱,他之灵体也已受到重创,故而在阮张二人所设的困阵之中蛰伏了许久,不敢在这种状态下直撄其锋。

  抽取了千余人的灵气之后,他所受的创伤恢复了大约六成,终于喘了口气,轻轻一笑,躲开上方坠落的巨大山岩,转眼又被一道水光吞没,那水光一震,分作四道澎湃水流,拉扯着他的身躯,想要将他撕裂。

  这两道法术均是万灵夺生阵自行蕴化而出,专门针对楚幽的灵力属性施展了与其相克的法术。张允亲见阵法之中诸般变化,亦是心中震荡,暗道,阮言钧不愧是名满江湖的大能修者,天资傲人,这等雷霆手段,若是自己与他对上,只怕也会被其压制得喘不过气。

  楚幽受这道水光裹挟,竟然觉得十分粘腻滞重,难以脱身,猛地张口一吹,将前方水流吹散,身一抖,从中跳了出来,立刻隐去身形,化作虚无。

  安乐镇中满地狼藉,张允三人举目望去,只见街上无活人,躲在房中之人无一不是紧闭门窗,不敢露头,景象之残酷仿佛无间地狱,四面八方隐隐传来低泣之声。

  明明是花会前夕,此地本应该歌舞升平,却在一夕之间遭此劫难。

  楚绡恶狠狠啐了一声,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她双目泛红,心中自责不已,只觉得楚幽能造成如此大的祸患,全是因为自己亲手给他制造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楚绡仰天大骂:“王八蛋!你有种就出来受死,躲着算什么英雄!”

  楚幽的声音遥遥响起:“我是坏人啊,你跟一个坏人讲什么道理。而且话说回来,你们四个打一个,难道就很英雄?”

  此刻,卫凡瑟瑟发抖,抱膝躲在客栈厢房的窗户下,这扇窗户紧紧闭着,但他仍能听到外面传来的些许声音。方才外间大乱时,他便去了隔壁寻找楚绡,不自量力想要保护她,没想到楚绡那间的屋门却大敞着,显然人已出去,他一想这表妹的性子,便知道她定是跑去管闲事了,于是打开窗子朝那吵闹之处偷偷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红袍女子卷入了几人斗法。

  他心中惊骇万分,满地尸骨已经让他明白,以他的修为,如果冒然跑出去,顷刻就会人头落地,身死道消,但他想要帮助楚绡,他害怕楚绡也会被那凶人杀死,要是那样,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他多年的感情将成为一个笑话,时时刻刻提醒他是多么贪生怕死,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打了自己两下,让自己心神略略稳定下来,嘴唇颤抖,喃喃道:“言灵花……言灵花?”

  他忽然想起白天时和他同行的阮姓道人说的:“这花若真有那么灵验,能否用来咒杀某人?”

  他先前从未想过将言灵花用于这种用途,但细细想来,那位阮道友的想法颇有道理,只要有言灵花在手,这方法便十分值得一试!

  白天与楚绡分开之后,他便一直在街上乱转,到各个客栈里问人,便是为了打听这次花会是否有言灵花出现,后来果然问到,当真有人带来一株言灵花,他便想提前将花买下,然而那人开价极高,向他提出了一个令他惊愕不已的要求,他当时没有答应,说要考虑一晚,那人便将自己下榻之处告知他,只要他考虑好了,随时可以去找那人将花拿走。

  那人下榻之处离他不远,就在两条街外,即使散步过去也只要半刻时间,如果用跑的或飞的当然更快。

  卫凡心想,不知道那人是否还在客栈中,会不会方才已经死在那场骚乱里……

  他甚至想,要是那人死了,自己便可以不费代价得到他的言灵花,当然,前提是他能从满地尸体里找到那人才行。

  无论对方是死是活,他觉得自己都应该到那个客栈中看看,想到外间情形,他不禁两腿发软,使劲掐了自己两把,咬咬牙,打开窗子,翻身跃下,沿着墙根偷偷溜向目的地。

  此刻天光转暗,暮色苍茫,他在街道和楼房的缝隙中穿梭,犹如草丛中一只不打眼的蚂蚁,一路顺利无比。兴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和修为都无足轻重,并没有人来为难他。一刻之后,卫凡成功潜入了花主下榻的客栈。

  他匆匆爬上二楼,找到那人住宿的房间,敲了敲门,片刻之后,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谁在外面?”

  卫凡忙说:“我是白天向你买言灵花的人,快开门。”

  花主哆哆嗦嗦地打开房门,将他迎了进去,之后立刻缩回床下,卫凡也跟着他躲进去。

  卫凡说:“我想好了,我愿意付出代价,向你换取言灵花……”

  花主说:“真、真的?你确实想好了?”

  卫凡点点头,花主说:“那、那就立下法契吧。”

  卫凡咬咬牙,一狠心,与花主签下了法契,签罢法契,花主打开乾坤法袋,拿出言灵花,将之交到他手上。

  卫凡拿到东西,也不多停,立刻跑出客栈,不顾一切向楚绡所在之处奔去。

  卫凡喊道:“言灵花、言灵花!绡妹,我找到言灵花了!”

  楚绡听到声音一惊,生怕他被楚幽格杀当场,连忙向他飞来,二人刚刚碰头,楚绡二话不说,伸手一抱,将卫凡整个人牢牢裹在怀里,尽量不叫他的身体露出来。

  楚绡忍不住斥责:“卫表哥,外面这么危险,你为何要跑出来!”

  卫凡懦懦道:“我……我……”

  他把手抬起,将花举到她面前:“这个给你!我终于买到了!”

  楚绡心中触动,神色陡然变得温柔,接住那花,说:“谢谢,表哥,谢谢你。”

  她朝空中两人喊道:“阮道友,请分我表哥一道护身灵障!”

  张允却遥遥喊道:“灵气不够再分了,你好好抱着他吧,保证没事!等下我俩负责击杀楚幽,你们顾好自己!”

  楚绡先是点点头,而后立刻摇头,一来这种举动太被动了,二来她只有两条手臂,又不是千手观音,再怎么抱也不能将卫凡全部护住。

  楚绡心中思绪转了几转,猛地拍了拍自己脑袋,心说人一慌就傻,她怎么忘了护身灵光呢!

  此时她自己受大阵生成的灵障庇护,已经用不上护身灵光,便将这部分法力收回,凝聚了一道新的护身灵光分给卫凡,虽然比不上灵障结实,但挡个二三十刀绝对没问题,楚幽应该也没这么无聊,不会在一个不打眼的化灵修士身上耗费太多力气,如此,她表哥应该性命无虞了。

  卫凡原本被她抱着,面红耳赤,此时被她放开,心里还扑腾扑腾乱跳,口吃道:“那个,有一件事,今天听阮道友说来,觉得十分有道理,他说这花既然可以许愿,能不能作为咒杀之用……”

  他说到这里,楚绡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拍大腿,感叹道:“阮言钧可真聪明!我怎么没有想到!”

  “啊?!”卫凡吓了一跳,“阮?阮言钧?你是说……”

  他咽了口唾沫,看向空中的麻衣道人,不禁想,原来自己竟然碰到了传说中的秋鹤堂堂主,还跟他说了许多话,天呐……

  然而此时,楚绡忽然感到周身阴风一闪,数十道刀影向她袭来,并非要取她性命,而是想要将她手中言灵花打落。

  对方攻势虽然凶猛,但楚绡也是身经百战,并未如对方所愿,仍稳稳护着言灵花,冷冷一笑,朝虚空说道:“你这就急了?你是不是以为不现身就能保住性命?”

  楚幽哈哈大笑,现出身来:“好的,我让你咒,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你能不能咒死我。”

  又一股飞砂走石向他奔袭而来,楚幽将其挡在护身灵光之外,那些砂石一时无法攻破。之后接连三道剑光袭来,楚幽祭出弯刀,一一挡下。

  楚绡祭起言灵花,将灵力灌入其中,她心中也有些不舍,她之所以想要这朵花,其实是因为……

  然而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属于她自己的愿望,其实说不上多么重要,让她用这个小小的心愿去换取楚幽伏法,她是愿意的。

  她遥遥向楚幽一指,就要开口让其伏诛,然而楚幽却率先抬手指向她,微笑着说:“全身瘫痪!”

第44章 伏诛

  楚绡睁大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四肢脱力软到在地上,她的眼中满是惊惶与不解,喃喃道:“你……为什么……”

  卫凡惊骇不已,连忙跪在地上,将她的上身抱起来,那株言灵花还牢牢攥在楚绡手中。楚幽抱着双臂笑道:“绡妹记性真差,我曾经当着你的面吃过一株言灵花,你不记得了?”

  楚绡不可置信,呆呆望着天空:“怎……会……”

  原来那年花会上,楚幽买下那株言灵花之后,将其撕成条烘干泡茶喝掉,竟然得到了花中法力,一直保留着许愿的机会?

  楚绡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心中却道,这他妈……也……可……以?!

  她虽然还活着,却觉得自己与死了无异,而且死不瞑目。

  楚幽没有杀她,却比杀了她还要狠毒,一个千辛万苦修至玄丹境界的修士,余下的两百多年寿命都要在床上度过,全身瘫痪,动弹不得,每天睁着眼睛数时间等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恶毒的事情吗?

  卫凡两眼通红,想要抠开她的手,将那株花拿出来,却怎么也抠不开。不远处,在朱雀的烈焰侵袭之下早已焚烧殆尽的塔楼忽然发出轰隆闷响,承受不住自身重量,向着他们三人头顶倒塌下来。

  楚幽连忙躲远,卫凡原本想躲,却想起楚绡还在这里,眼一闭,往她身上一扑,两人身影被轰然砸落的塔楼吞没。

  在楚幽躲避的同时,原本一直没有动作的张允忽然身形一动,化作一道凶猛无匹、坚如磐石的惊天剑气俯冲而来,速度之快令人错愕,瞬间将楚幽身体斩成两截!

  这一剑不但是张允灌注全部修为的一剑,亦将阮言钧的一身法力吸收殆尽,两人酝酿许久,等待的就是楚幽分心的这一刻,他二人不愿与其缠斗,只想一击将之杀除!

  楚幽此人之所以难缠,便是在于其真身极难捕捉,唯一将其真身逼出的办法,便是像上次在清浪湖那般,将天地灵气尽数夺走,让楚幽没有灵气可以依附。

  然而此地不同于清浪湖,有许多平民在此生活,他二人先前一直有所留手,并未将此地灵机夺取太过,便是不想对在此生活的镇民造成影响,若是一个镇子灵气枯竭,家畜和植物都会变得难以养活,凡人若长期在此生活,寿命也不会长久。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两人迟迟无法逼迫楚幽现身,一直在尝试以别的办法将其逼出。

  就在这时,卫凡送来的言灵花恰好将楚幽引诱了出来,他们两人本来也在观望,如果楚绡真能用一朵花将楚幽咒死,那便省却了许多力气,只是万万没想到,楚幽手中竟然藏有这么一张底牌,当真打得他们万分错愕。

  这一剑杀出,张允前冲几步落在地上,也是气空力尽,这一剑是一场豪赌,要是不成,那他们恐怕不得不用最坏的办法解决问题。

  他转头看向倒落的塔楼,向里面喊道:“喂!你们还活着吗!”

  废墟里并无人声传来,阮言钧落在他身边,说:“死不了,他们两人都有护体之物,最多受点轻伤。”

  张允于是点点头,回头去看他刚才击杀楚幽的地方,一看便觉得不妙,他方才将楚幽躯体斩成两段,从中掠过时感受到了热血喷涌,便以为斩中了对方真身,心想这一下定然干掉了,然而此时看去,那地方却不见尸身,只有一道鲜红血迹泼在地上。

  张允不禁骂道:“我操!”

  不用说,这景象一看就知道,这狗日的又跑了。

  张允几乎绝望了,瘫坐在地上,使劲捶了几下地面。

  阮言钧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只是抬起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张允忽然抬起头,向某处望去。他们两人同时听到有人咳血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楚幽的身影显化出来,扶着汩汩流血的胸膛,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之后,他在地上坐下,抬起手掌,示意他们住手,又咳了一口血出来,说:“好了,先别动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他的护身灵光已经被张允那一剑斩碎,此时毫无防备与两人相对而坐,胸前裂开长长一条血缝。夕阳的残晖将他的身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隐没,此刻是天地间最昏暗的两个时刻之一,日头已落,月亮还未升起,日月交替的间歇常常给人一种奇妙的被保护感,好像自己也随着光线一同隐去。

  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楚幽似乎有一点放松。张允亦然。

  看着楚幽的惨相,张允内心无动于衷,却也没有立刻就要动手的意思,眯着眼道:“快说吧,交代完遗言好上路。”

  楚幽望着他,笑了笑,说:“好,那我就说了。张允,你是个白眼狼,当初听你承认你刺杀过阮言钧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回报我。”

  张允笑笑,说:“你对我好?你对我好的方式,就是把我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用挫骨风折磨我一整年,意图废掉我全身修为,然后再随手施些小恩小惠,指望我因此对你感恩戴德?”

  阮言钧默不作声听着,渐渐眉心拧起,他低头看向张允,又转头向楚幽看去,澄净如深潭的一双眼睛霎时显出一抹锐色,杀意在其中隐隐浮动。

  楚幽摊了摊手:“可我后来不再害你,不也算是改邪归正?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曾经想要谋害对方,后来良心发现决定收手,如果阮言钧可以原谅你,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还是说,他根本不打算原谅你。”

  张允眯着眼道:“这是我俩的事,关你屁事。”

  他一听就知道这王八犊子想干什么,无非是打不过了,开始玩挑拨离间那一套。他明知道是这样,对方最后那句话却像一根毒针刺伤了他,令他胸口一阵刺痛。

  张允脸色当即有些不好。楚幽笑笑,转而对阮言钧道:“就是这样,阮言钧,我跟他都害过你,都是你的仇人,你应该把我们俩都杀掉。他比我更该死,因为他是你的手下,明明是你的人,却背叛了你,他比我还要不如。”

  阮言钧只是淡淡说道:“不要试图左右我的决定。”

  楚幽笑道:“你不想杀他?还是不敢?你怕你打不过他?”

  阮言钧道:“我与他恩仇皆有,与你无恩可谈,自然不同。”

  楚幽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吧,你高兴就好。”

  他仿佛放弃了垂死挣扎的念头,老实地坐着,像个枯树墩子那么老实。张允提起剑,站起身来,向他走去。

  楚幽抬起头,看着张允,微微一笑。

  张允咬牙切齿:“我也有句话想对你说——去你妈的,楚幽,去你妈的。”

  剑光和热血,飞叶和折花,上个世纪末的武侠片总是拍得很美,死人的场面往往就被这些缱绻缠绵的意象遮遮掩掩带过,外国人说,这是中式的含蓄。

  张允拄着剑立在原地,闭着眼,不去看地上的狼藉。他的脸上沾到一点血,沿着脸颊跌落至嘴唇,要是拍电影,想必是十分性感的画面。

  阮言钧沉默地看着他,他的背影立在风中,带着鲜血的腥味儿,有种撼动人心的美感。要不是张允穿着鸳鸯嚼牡丹的红花棉袄绿棉裤,用一块蓝色粗布巾包着头,这一幕一定更加令人心动。

  楚幽尸身上释出一股澎湃灵气,被阵法轻易夺走,注入阮言钧和张允体内,他们恢复一会,便有了力气,刨开塔楼的废墟,把底下的两个人挖了出来。

  卫凡被塔楼的砖瓦砸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打……打赢了?”

  阮言钧点点头,把楚绡抱了起来,她的意识更加模糊不清,半醒半昏迷,只是手中还攥着那支花,死死不肯松手。

  不知怎的,那朵花忽然发出了一点光亮,跃动着向楚幽的尸身飘去,楚绡愕然睁开眼睛,视线呆呆追着那道光,看到光点最终落在楚幽身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是他?

  她在朦胧中想起了心底执念最深之事,不经意向言灵花许了愿望,她找寻言灵花许久,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在她年纪很小,还不太记事的时候,有一次在外面玩耍,突然下起一场大雨,路面湿滑,她在回家途中意外掉进水塘里,那时候恰好有人经过,见她落水,便跟着跳下池塘,结果那人也不熟水性,两个人在里面扑腾许久,差点双双淹死,最后历尽艰难,总算捞着她爬上了岸。

  那是个比她大些的孩子,当时的她只有母亲大腿高,那个孩子大约到了大人胸口,她当时晕晕的,只看到那孩子离开的背影,却不记得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谁,直到十几年后,她问起族中其他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楚绡想,可能那天救她的人是个神仙,神仙不忍心见她死掉,所以随随便便出现救了她,然后又随随便便地消失,毕竟神仙都很任性,而且,他们总是不愿意让凡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当年那个孩子也害怕父母责罚,不敢将此事捅出去,时间久了,可能连他自己也忘了这事,所以她问不到结果一点也不奇怪。

  不知何时,天上有了星星,有了月亮,星星忽明忽暗,她看着那些星星,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楚幽明明可以杀她,却只是让她不能动弹,而他知道她手里有一株言灵花,只要她许愿让身体恢复健康,她就可以恢复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个人或许,并不是真心想置她于死地。

  只是阴差阳错,她不经意间浪费掉了这个机会。

  她找到了她想找的人,这个人并不是神仙,还挺糟糕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而且,在她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去了。

  张允看了看她的状况,说:“这诅咒能解吗?咱们能不能帮上忙?”

  阮言钧摇摇头,说:“须向擅长此道的门派求助,你我无能为力。”

  卫凡见楚绡除了暂时不能动弹之外并无大碍,顺着阮言钧的话想想,觉得这诅咒应当是能解的,便没那么焦急了,他在旁边搓着衣角,不好意思道:“既然凶人已被除去,也不敢继续劳烦两位道友,绡妹还是叫我带回族中,让族人帮忙寻找破咒之法吧,家里这百年间总共也就出了两个玄丹修士,不会不管她的。”

  阮言钧点点头,将楚绡托过去,让卫凡抱着,卫凡小心翼翼托着她的后背和膝弯,向阮张二人欠了欠身,待阮言钧撤去天地锁,便带着楚绡架风而去。

第45章 你是个好人x2

  他们也打算回客栈,夏至明被他俩设下困阵锁在了房间里,因为这人行事毛毛躁躁容易冲动,听说要围攻楚幽,更是报仇心切,两人怕他不看情况冒然冲出去送死,便让他留在屋里看小孩儿了。

  那小孩儿当然就是花下。先前朱雀在走廊上烧软筋散的时候,花下缩在床下面藏着,也没人提醒他,他没注意,将软筋散吸进去不少,自那之后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张允走前把他挪到了床上,他便跟夏至明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着外面一会惨叫连天,一会房倒屋塌,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后来夏至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向他坦白了自己的阴暗内心,夏至明说:“不怕告诉你,其实我之所以执意留在阮堂主身边,是有目的的。”

  花下问:“什么目的?”

  夏至明说:“我想刺杀他。”

  花下:“?”

  夏至明说:“因为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他说的话,甚至根本不相信有楚幽这么一个人存在,我以为那只是他找的借口,用来掩饰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我以为是他覆灭了灼华门。”

  夏至明说:“虽然人人都知道他在床上躺了半年,但那也说不准是被我们家门人打伤的,就算我去了清浪湖,看到了门人残骸上的刀伤,我也搞不清是刀伤还是剑伤,还以为是他身边那个护法……”

  花下也不知说什么,只好说:“你想得好像很有道理……”

  夏至明继续说:“直到我今天听他跟那个姑娘说话,我才意识到,他说的可能都是真的……然后,刚刚看到楚幽跟那个鸟人在塔楼上打架,我才终于相信了这一切。”

  花下:“哦,所以呢?”

  夏至明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本来想埋伏在他身边,趁他跟别人打架的时候借机给他一刀的,还好没捅,我实在太小人之心了,他真是个好人,我对不起他。”

  “……”

  阮言钧和张允站在房门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俩在这站了有一阵了,本来想进去的,但是意外听到夏至明好像在吐露什么秘密,忍不住就偷偷听了起来。

  听完之后,阮言钧的心情一落千丈。

  他不禁对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产生了质疑——为什么他身边每个人都想刺杀他?他做人有那么失败吗?

  张允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好说什么,安慰他道:“你真是个好人,真的,你看大家都这么说,我还能骗你不成?”

  阮言钧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最终也没说什么,一脚踹开了房门。

  这一脚踹下去,恍惚有天崩之势,整层楼的地板跟着颤了三颤,房门猛地破开,撞在墙上“砰”的一声巨响。

  夏至明吓了一跳,扭头向他俩看来。

  阮言钧拧着眉头,面色隐隐含怒,道:“夏至明,给你个机会,三声之内从我房里滚出去,要是慢了一步,别怪我手下无情。一。”

  夏至明一溜烟冲了出去,匆匆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阮言钧冷笑一声,心道,这傻子今天总算有点眼色,跑得竟还挺快。

  张允神色微妙,默默站在一旁不敢吱声,他还是头一回碰到阮言钧在他面前发脾气,不免也有点怯怯的。

  阮言钧一语不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自顾自地蹬掉靴子,扯掉外衫,把躺在床中央的少年轻轻往里一推,自己也躺了下来。

  如此一来,床上的位置便被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占得满满的,没给张允留一点地方。

  张允看看他,只好勉为其难钻进床底下躺着。

  这怪异的气氛无端使张允回忆起学生宿舍,此刻好像非常适合夜谈,但气氛又莫名凝重,每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花下突然问道:“师伯,你生气吗?”

  他问的显然是夏至明那事。阮言钧“嗯”一声,花下说:“我也觉得这人脑子有坑,这种事放在心里想想就算了,干嘛还要说出来。”

  “……”

  阮言钧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不说话。张允却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他的便宜徒弟真的不是在含沙射影吗?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骂他吧?

  花下说:“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他对我说这些是想干嘛?我跟他又不熟,跟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吐露秘密真的好吗?但是我想了想,可能就是因为不熟,所以他才会跟我说这些吧。”

  “你觉得……”阮言钧顿了顿,“他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花下想了想说:“忏悔。”

  阮言钧说:“忏悔?”

  花下晃了晃脑袋,过去这么久,他终于感觉自己的手脚又能动了,长长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面朝阮言钧,说:“人都喜欢忏悔,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心中的压力转嫁给别人。”

  张允忍不住插话:“喂,这么说有点过分了吧。”

  阮言钧身子不动,眼神向床底瞥去,问道:“难道不是?”

  黑暗中,张允摇了摇头,侧身枕着自己手臂,想睡又睡不着。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又一次沉寂下来。张允翻来覆去一阵,突然想起,明天就是清平花会,然而镇上突遭此劫,不知花会是否会如期举办。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些想跟阮言钧一起看花。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张允摸摸自己的脸,他怎会在想这个?

  不说这想法gay里gay气的,他们可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死了这么多人,就算那些人他都不认识,也难免物伤其类,一股沉闷感觉始终萦绕心头,如此不畅快,因为难以和人分享而难以纾解。他被它萦绕着,侵扰着,与此同时,他却想着明天去看花会,实在是……太无厘头了,不可思议的荒谬。

  其实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因为死亡和鲜花总是一起出现,当人们被死亡的阴影纠缠着,往往更迫切地想要抓住一点活生生的东西,一朵花也好,爱人和孩子也好,总要把这几样东西放在病床跟前,借此确认自己的生命尚存,从那儿汲取一点萤火烛光,唯有如此,才像是没被世界抛弃。

  张允翻来覆去地想着看花的事情,这个诡异的念头在他脑中兜兜转转,总也挥之不去。他想和阮言钧去看花,却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想要问上一句,又有点问不出口。

  他觉得忐忑,又觉得难为情,但他实在很想问上一问。

  于是他鼓足勇气,轻声问道:“明天,花会……如果还有花会的话,一起去看?”

  面对他的询问,阮言钧只是冷淡地拒绝了他:“我没有心情。”

  “哦。”张允闷闷答了一声。

  第二天清早,江湖上各门各派都得到了消息,派了人手过来,一来帮忙收尸,二来找找尸体里有没有自家弟子。

  有人震惊:“战场上为什么会有鸡翅?”

  旁边人说:“个头这么大,应该是鹅。”

  张允:“行行好吧,别乱喊了,那是朱雀。”

  “哦,难怪这么大,好吃吗?”

  “……”张允说,“好吃是好吃,但你真的要吃吗?”

  问话的人当然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没人想在死人堆里捡食吃。他们清点完尸体之后,把朱雀和其他无人认领的尸体一起烧了,滚滚浓烟升入天空。

  地面上还残留着斑驳血痕,千余亡魂生前的惊惧和不甘化作一股幽怨之气,在空中徘徊不去。

  有人说:“都帮把手,把这块地方净化一下吧,不然恐怕要招来邪魔厉鬼。”

  其他人纷纷点头,各自祭出法器,作法的作法,念咒的念咒,念经的念经,有人混水摸鱼胡乱哼哼,反正谁也听不出来。

  也有些人在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坐在一旁痛哭流涕,没有人去打扰他们,也没有什么人上前安慰。

  修为不济的人,就算被杀了也只是一个数字,或者连数字都算不上,人们茶余饭后提起这场战役,只会轻描淡写、或是绘声绘色地说“死了一千人”,当然实际上并不是刚刚好不多不少一千个人,其中有许多人被四舍五入,成为数字中可以抹去的一个零头。

  有些门派的掌门闻讯之后亲身到场,料理完事情之后,便在一旁围着阮言钧低声说话。

  楚幽这种逆天的存在,随便一出手就是血流成河,哪有人敢招惹他?然而这么一个可怖的人物,却被阮言钧和他的手下收去了性命,他们心中又敬又畏,说到底还是怕的情绪占多。

  往日和秋鹤堂有仇的那些,心里头更是滋味复杂,寻仇自是不必再想了,即便不情愿,如今盘算的也是如何和这个仇家修复关系,免得日后因此吃苦。

  有人当场向阮言钧提亲:“我家里有个侄女儿,今年刚刚十五,生得很是标致……”

  话还没说完,阮言钧挥手打断,一口回绝:“不要。”

  旁边有人见状,也凑上来:“我有个侄子,今年刚满十七岁,冰雪聪明,玉树临风……”

  阮言钧皱起眉头,心说这群人是不是看不懂眼色?他拒绝得还不够明显吗?

  他觉得一口郁气凝在胸中无处发泄,随手朝远处一指,问:“比他如何?”

  那人愣了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不自觉地长吟:“啊……”

  阮言钧不耐烦地重复道:“比他如何?”

  那人脸色讪讪的,不敢接茬。他侄子当然也是钟灵毓秀一表人才,但阮言钧指的那一位身份特殊,要是说自家侄子比那位更好,岂不是在削阮言钧的面子?这种送命题可不能乱答。

  想了想,他说:“嗨,阮堂主您就好比天上太阳,您的护法自然是皎皎明月,哪里是黄毛小儿能比的,不过嘛,我这侄子毕竟年轻,只要能得到堂主栽培,日后……”

  阮言钧淡淡打断:“既然知道比不上,那就不用说了。”

  那人又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脸都青了,口中胡乱答应道:“啊……啊。是,是。”

  负责净化怨气的修士中,有人中断了作法,抬头望去,皱着眉头问:“怎么净化不了?什么东西在作怪?”

第46章 丧尸

  经他问罢,旁边几人也停下施为,纳闷道:“真是这样,奇怪了,莫非附近有什么镇定灵机之物干扰?”

  有人指指天空:“我看不像,你们看这股怨气,好像漩涡一样,一直在天上盘旋,不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反而像是被吸住了。”

  这话说出来,众人脸色都变了变,其他修士也渐渐发现了异状,相继停下手来,几个掌门见状凑上来询问,众人分说一番,都不知是什么缘故。

  阮言钧和张允走来,听他们说罢之后,也抬头察看天上情形。张允道:“可惜顾师弟不在,否则用他家传的寻阴虫,说不定能探出些什么。”

  阮言钧一想,便问了问在场之人,到此的众多修士之中恰好有顾氏子弟,那人也是机灵,一听便觉得此法可行,当即放出寻阴虫来,探寻附近的阴煞之物。

  意外的是,寻阴虫被放出来后一直在原地兜圈子,起初众人还以为它在瓷瓶里待了太久,神志混乱,但过了一会,它忽然找到一条极不起眼的地缝,“嗡”一声钻了进去。

  自从它钻进地缝之后,便没了声息,众人等待良久,却见一缕黑雾从地缝中飘出,那位顾姓修士无论怎样召唤,寻阴虫都像死了般杳无音讯。

  有人咽了口唾沫,说:“我家老娘炖了鸡汤,还在等着我回去喝汤,我先走一步。”

  说罢,他朝众人拱了拱手,自顾自架风而去。

  一些人渐渐发觉情况有异,恐怕再留下去生出变故,纷纷告辞离去,不多时,在场之人走了近半。还剩两百来人留在此地,大多是化灵修士,修为比同辈略高,心气也稍高些,对遇见事情就临阵脱逃的行为颇不屑。也有些没什么主见的,见同门或亲朋尚且没走,自己也不好意思离去,于是硬着头皮留下。

  一阵悉悉索索的异响引起众人注意。只见那条不起眼的地缝不知因何缘故,又裂开了些许,缝隙大约有一个巴掌宽度。突然,一只血淋淋的手掌自地底钻出,扒住裂缝,像是要爬出来似的,只是被缝隙卡着,难以活动。

  有人惊叫:“鬼啊!”

  随着这声惊呼,脚下大地之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地缝再次撕裂,向两边扩出一条手臂长度。

  一个胆大的修士连忙冲上去,朝着那只血手猛踩几脚,那只血手却无动于衷,只是越发抠紧地面,指节曲起,一发力,将踩在手上那人掀出去八丈远,翻身上到地面上来!

  在场众人哗然。有人惊呼:“这是什么东西?!”

  张允瞧着那东西,不禁一愣,忙说:“这个我知道!这是丧尸。”

  有人追问:“为什么叫丧尸?”

  张允说:“因为很丧,所以叫丧尸。你看他的表情,是不是特别生无可恋。”

  他正要出剑收拾了这只丧尸,旁边有人飞起一脚,将那丧尸又踹了下去。张允回头一看,发现阮言钧面色苍白,扶着心口气喘不已,张允好奇地问:“你居然怕丧尸?”

  阮言钧瞥他一眼:“闭嘴,我岂会惧怕这种低级的魔物。”

  张允问道:“那你喘什么?”

  阮言钧不由地有些咬牙切齿,压下心头那股把张允也踹下去的冲动,忽然看向天空,只见空中盘旋的幽怨之气忽然出现异动,凝成一股森森黑气,如同江河倒灌般冲入地缝之中,顷刻间全部消失无踪!

  接着,地下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猛兽似的吼叫,密密麻麻的咔啪声紧随其后响起,仿佛平日舒展筋骨时发出的声音。

  一股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张允皱着眉头嗅了嗅,当机立断凝出九道玄色剑光,化作一张剑气织就的剑网,盖在地缝之上,而后朝众人喊道:“修为不弱、擅长除祟的留下,其他人都走!”

  众修士面面相觑,转眼又走了大半,剩下三十余人,几个掌门都未走,其中两人走上前来,询问道:“看来张道友似乎熟悉此物,不知这种怪物应当如何对付?”

  张允也不慌,轻松道:“这东西不难杀,先斩掉头颅,要是不行再砍四肢,最后用火烧个干净,如果都和刚才那只一样,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众人点点头,张允又嘱咐道:“为了避免被抓伤咬伤,全都上到空中去,设个困阵把它们围起来,擅长净化的待会只管净化怨气,准备好了我就打开剑网。”

  在他的号召下,众人遵照安排,有条不紊布置起来,很快有人喊道:“准备好了!”

  张允按照计划将剑网撤去,片刻之后,又有几只血手扒住地缝边缘爬了上来。张允这次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些丧尸都面无血色,歪着脖子,仰着头,嘴巴张着,哈喇子直流,走路一瘸一拐,两手伸长在前面乱摸,跟丧尸片里的形象差不多。

  紧接着,又有百余只丧尸陆陆续续爬上来,张允这时发现他们背上有两道奇怪的血痕,从肩胛骨斜劈到脊背中间,形状相同,方向相反,血痕附近的衣料都被撕裂开,要是一只这样也就算了,问题是每只都这样。

  张允心头直犯嘀咕,也不管这许多,再次凝出九道玄色剑光,朝着尸群杀去。

  他的剑光速度极快,这群丧尸初见黑色光芒闪过,一时反应不过来,顷刻间就有几十个被削去了头颅,身子站在原地不动,两只手还向前伸着,手指一抽一抽地动弹,看着十分膈应。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剩下的丧尸好像突然惊醒,纷纷避开剑光,张允这才惊觉,这些丧尸行动起来的速度竟然不亚于他的剑气。只见那些丧尸身躯一抖,背后展开两扇血翅,脚一蹬蹿上天空,向立身于空中的众修士冲来。

  张允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What?丧尸怎么会飞?!

  这和他看过的丧尸片完全不一样!

  张允忙喊:“千万别被抓到咬到,不然就会变成他们的同类!”

  众修士惊恐万分:“你怎不早说!”

  他们连忙祭起法宝护身,几位掌门各自分出数道护身灵光,将在场之人都护住。

  然而这些丧尸飞行的速度惊人,见人就扑咬,见势不妙又闪得极快,简直比蚊子还难打,只有剑修应付起来轻松些,剑光挥洒,不多时又斩去数只。

  剑修们都已发现,用剑气去追这些丧尸必然追不上,因为剑气向来是追着猎物跑,或只是沿着一条固定轨道直线穿行,不可能做到料敌机先,自然被丧尸甩在后面,只有倚仗手中利剑,以及与人肉搏厮杀积攒下来的战斗经验和身体本能,与丧尸正面相斗,提前判断对方的行动路线,才能比对方动作快一步,进而将其头颅斩去。

  然而连同张允在内,场中一共只有四个剑修,一只一只丧尸挨个杀过去十分耗时。幸好在张允提醒下,众人提前设置了困阵,否则要是让这些丧尸飞到镇子上,不知会造成多大麻烦。

  阮言钧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却还强撑着出手克敌。张允解决掉手边一只丧尸,飞来他这处,看到对方脸色苍白的模样,忍不住对他说:“别慌,躲在我后面。”

  阮言钧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张允看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摸了一把,问:“有这么可怕吗?你看这么长时间也没人被咬……”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传来:“我被咬了!!!!!”

  “……”张允听到喊叫,尴尬地说,“你当我没说过好了。”

  阮言钧一手按着胸口,闷闷哼道:“你以为我是害怕?我根本就不……”

  未说完,他两眼一黑,脚一软,突然摔了下去,张允连忙冲过去接住他。一只丧尸尾随在张允身后,见张允飞遁速度减缓,哪里还忍得住,血口一张,迫不及待扑了上去。

  阮言钧被张允抱着,气喘不止,见情况危急,来不及喊对方避开,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按向自己,口中吐出一道烈火,从张允颈边擦着过去,正喷在后面那只丧尸脸上!

  张允吓了一跳,回头看去,那只丧尸已经浑身着火,烧得啪啪作响。阮言钧道:“放我下去,我在这会拖累你。”

  张允拒绝:“不行,你这么害怕,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阮言钧一生气,突然咳出一口血来,张允又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阮言钧推了他一把,恼道:“我说了我不怕,快滚,不要在这碍我眼睛。”

  张允悻悻地说:“好吧。”

  说罢,他手一松,任由阮言钧从天上栽了下去。

  阮言钧:“?!”

  张允突然放手,一下令他措手不及,险险赶在落地之前聚起一股灵风托住身形,气得心中大骂:无耻之徒,竟又坑害于我!

  张允化作一道剑光远遁,追杀其他丧尸去了。阮言钧在身周筑起一道防御火墙,躲在其中,浑身颤抖不止,只是扶着胸口,默默等待这股不适感觉过去。

  又过去不知多久,空中丧尸终于被清理干净,剑修击杀了其中大部分,剩下的以火攻为主,虽然不易击中,但也使得丧尸不敢近身。

  被抓伤咬伤的修士统共有五个,各个面如死灰,捂着伤口绝望地问道:“被抓伤真的会变成那样吗?我不想变成那样啊,那么丑,我老婆会伤心的。”

  张允为难道:“这……我也不确定,这些丧尸跟我见过的种类不太一样,说不定不会传染?”

  长生派掌门刘真向来擅长丹术和岐黄之术,看过几人伤口,琢磨道:“我看这伤口隐隐发黑,传染是一定传染的。”

  几人顿时悲伤不已,这位掌门又道:“不过嘛,倒不一定会变成那副模样,我这里有一些克邪丹,吃了之后,一般的怨气魔气妖邪之气,以及尸毒之流都能清除干净……”

  几人眼中顿时生出希望来,拱手致谢:“求刘掌门赐药,我等感激不尽。”

  刘掌门抚了抚须:“此药耗材金贵,甚是难得,我也不胡乱要价,一颗只要黄金七百两……”

  几人又惊又怒,想不到此人竟然如此无耻,这种行为简直是趁火打劫。刘掌门又道:“不过嘛,看在大家并肩作战的份上……”

  几人脸色稍霁,又露出一丝感激之情,刘掌门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打个七折?”

第47章 我想保护的人

  众人尚在说话,忽而齐齐低头向下看去,又一阵异动自地底传来,声势比方才更为浩大,顿时都戒备起来。刘掌门一看情形不妙,也不敢耽搁,连忙把克邪丹分发出去,毕竟救人要紧,追帐可以日后再说。

  受伤之人服了丹药,伤处的黑气果然很快退却,皆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阮言钧独自留在地面之上,歇了许久,面上终于又有了血色,撤去火墙,站起身来。张允连忙落到他身旁,提剑横在两人身前,随口问道:“你行不行,不行不要勉强。”

  阮言钧哼道:“你将我当作什么?废物点心?”

  张允毫不犹豫地道:“我想保护的人!”

  阮言钧愣了愣,张允忽而转过头,对他轻轻一笑。

  他是他的护法呀,护法不就是为了保护他而存在的吗?

  这一次从地缝中爬出的却不再是大批尸群,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目光失焦,神色狰狞,却又透着一丝迷茫,好像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出现在此,又为了什么而行动。

  张允站在近处,一眼便看出,这个人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握剑的手颤抖不止,这张布满血污的面容令他生出些许熟悉之感,他定睛再看,越发感到这是他认识的人!

  乔枫!

  张允几乎不敢置信,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浑身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怪物,就是当初那个明秀清朗的少年郎。

  乔枫显然也看到了挡在前方的张允,似乎愣了愣,两眼发红,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呜呜声。张允注意到他腰间插着的阴风白骨鞭,上面萦绕着如实质般粘稠的黑色烟雾,这鞭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频频震颤,每一次震颤,乔枫便被这股力量驱使着,伸出指甲奇长的利爪,一步步朝着张允走去。

  一道紫色雷光当头打下,火光炸裂,登时将他劈翻在地,裸露在外的皮肤烧得焦黑,阮言钧手中又聚起一道细如游丝的玄色雷光,就要出手,被张允情急按下。

  张允道:“你要杀了他吗!”

  阮言钧朝他看去:“你想救他?他已经失去神智,和死人无异,就算你喜欢他,他也不会认得你。”

  张允一愣:“喜欢他?我哪有……”

  乔枫挣扎一阵,从地上爬了起来,张允能感觉到他被一股巨大的杀意驱使着,双手却颤抖着,僵硬不已,仿佛在跟心中的杀意抗衡,两股力量撕扯着他,令他的行动格外缓慢,比先前那些丧尸远远不如。

  见情况并不如想象中危险,天上盘桓的诸修士也少了几分紧张,持着法器驻足观望。

  阮言钧收回法术,侧过身去,不再管张允如何,淡淡说道:“随你吧。”

  张允掏出百里绳,朝着乔枫抛去,一下将他捆成了麻花。乔枫双脚被缚,绊倒在地上,凭着本能呆呆地扭动挣扎,想要挣脱束缚,却始终不得窍门。

  这个样子……张允心想,太难看了。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受了什么样的罪,遭遇了什么事情,弄得这样落魄,这样狼狈,毫无尊严地趴在他脚下蠕动。

  他心中亦是十分不好受,在乔枫身边蹲下,执剑聚起一点至精至纯的无瑕灵光,在乔枫额头上轻轻一点。

  张允其实并不擅长除祟驱邪,但是他和乔枫之间有过交集,这道来自于他的灵气,或许能唤起对方一点记忆。

  这点灵光眨眼没入乔枫的额头,乔枫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仿佛感受到极大的痛苦,喉咙里发出低低嘶吼。

  张允轻轻跟他说:“乔枫,看看我,你还认得我吗?”

  乔枫拧着眉头,拼命摇头,根本听不进他说话。

  张允说:“楚幽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刚刚烧成了灰烬,你的仇已经报了。”

  乔枫听到“楚幽”两个字,痛苦的嘶吼顿时转为毁天灭地的怒吼,扭动着身体咆哮。

  张允摇摇头,转向另一处,问道:“刘掌门,能否给我一枚克邪丹?”

  “当然,当然,”刘掌门从空中飘下,凑到近前,十分狗腿地道,“这一枚克邪丹算老朽赠予张护法的,您尽管拿去用,不够我这还有。”

  张允接过丹药,点点头说:“谢谢。”

  阮言钧在一旁怀抱双臂,目睹此景,轻轻哼了一声,他哪里不明白,刘真做这个人情分明是在讨好自己,对方要是知道,张允已经被他……

  阮言钧摇了摇头。罢了,反正这人情又不要他来偿还,让张允自己头疼去吧。

  一丝恼怒隐隐在他心头盘桓不去,这感觉令他有点焦躁,只觉得不爽,却又说不清楚这种不爽快的感觉从何而来。

  阮言钧寻思,八成是因为他对灼华门的人印象不佳,这群人上到掌门下到弟子脑袋都不好使,还老跟他过不去,所以对乔枫恨屋及乌。

  可真这么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仿佛隔着一层朦胧轻纱,叫他探不到真正的根源。

  张允为了防止被咬伤,只以一缕灵气卷着克邪丹,趁着乔枫吼叫的时候,一下从他嘴里打了进去。乔枫突然被异物噎住,险些背过气去,张允在他背上一拍,让他顺利咽下。

  张允帮他顺了顺后背,仍不放弃跟他说话:“你还记得你姐姐最后跟你说的话吗?”

  乔枫吃下药后,渐渐不再嘶吼,只是不住喘气,此时听到这句话,眼中突然掉下一滴泪来,呜咽两声,有些吃力地,喃喃吐出字来:“姐姐……姐?”

  张允见他有所反应,连忙叫他的名字:“乔枫?”

  乔枫并没有立刻认出他来,痛苦地伏在地上,不住叫道:“姐……”

  他的情绪剧烈起伏,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紧接着又被无尽的彷徨所拘摄,悲鸣道:“姐姐!我听话了,我听了你的话,我没有用阴风白骨鞭……”

  他的眼眶通红,眼睛倏然睁开,里面含着一捧落不下的泪,道:“我不想的……”

  他的神志已然恢复,听到有人叫他:“乔枫,已经没事了,你看看我。”

  他抬头看去,想要确认似地眨了眨眼,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也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伤害的这个人,确确实实是张允。

  他怎么会不明白?是张允又一次救了他。

  这一刻他只想埋在对方胸前痛哭。张允松开了捆缚着他全身的绳索,他便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扑了上去,牢牢抱着张允,颤声叫道:

  “张护法……”

  张允有些惊讶,亦有些手足无措,他其实并不太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样安慰别人,只觉得这个孩子现在一定很需要人安慰,于是试探着回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说:“没事了,那些糟糕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谢谢,”乔枫再次重复道,“谢谢。”

  明明是温情又美好的场面,注视着这边状况的诸人中甚至有人跟着抹起了眼泪,阮言钧却看得心头憋气,面部抽搐,受不了地转身就走,心说,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以身相许了?这桥段叫什么来着?英雄救美,真是一出好戏啊。

  这股情绪来得莫名,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念头过于小人之心,这种你救我我救你的事情,江湖上到处都是,明明就普通得不得了,而且对方就是个小孩儿,他居然会跟一个小孩儿置气,简直太诡异了,简直就像是……

  吃醋。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他被自己雷得不轻——绝对不可能!吃什么醋?吃谁的醋?

  他甚至怀疑自己什么时候没注意被丧尸咬了,脑子受到了什么魔气怨气邪气感染,才会有这种诡异的想法,总之他是不可能吃醋的,完全没有可能,这种肤浅又无聊的行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阮言钧只想默默走掉,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然而众修士合力设下的困阵尚在,阵中之人轻易都走不脱,无论是要破开还是叫人撤去阵法,势必都会引人注目,他只好待在困阵边缘,等这些人什么时候将阵法撤去。

  这时候,他却发现阵外有个熟悉的面孔正在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人长相特别欠揍,让他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

  阮言钧抱着臂,声音冷冷问道:“夏至明,你在这里干什么?”

  夏至明脸一红,忙说:“我本来是想过来帮忙的,但是进不去,所以就……”

  他说着,指指张允所在方向:“我,我看那个人好像很眼熟,有点像我们家二公子……”

  阮言钧头也不回,“嗯”一声,说:“就是他,等会你就带着他滚回你们师门去,没事不要出来乱晃,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夏至明虽然怀疑那人是乔枫,然而听到阮言钧亲口确认,还是颇为惊讶,这份惊讶立刻转为欣喜,忙拍马屁:“怎么会呢,阮堂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就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打我的。”

  阮言钧冷笑着问道:“你真这么觉得吗?”

  夏至明连连点头。阮言钧颇为欣赏地看向他,笑了一下,淡淡说道:“好,有种等下别走,让你看看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修文,故事情节基本没有改动,主要是改改修辞捉捉虫,把不通顺的地方捋顺,已经看过前文的大家,如果看到“有修改”的提示不用折回去看了,啾~

  尤其今天姬友给我捉到一个虫,问我的时候,我:“什么?我哪有写过这个!”

  她:“冥阴派掌门难道不是叫赵如玉吗!一个老头叫这名字,我记得贼拉清楚,不信我给你翻翻。”

  我:“他叫赵雍啊!赵如玉是谁!是谁!”

  然后她把手机拿给我,我一看……

  尼玛,真的叫赵如玉啊……

  九宫格输入法害我!

第48章 回家?

  乔枫恢复神志之后,陆陆续续和张允说了许多话,把这一年来的经历尽数交待了。

  当初清浪湖一战,他被楚幽踹进了天雷劈出来的地缝里,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以为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然而坠落至半途,身上的阴风白骨鞭却自发释出了强大的黑焰,牢牢包裹着他,最终使他平稳落地。

  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满目只有腾腾烈火,几乎要将他融化,他家中也曾开辟过炼器用的地炉,所以猜测那是地火。当时他已经没法控制阴风白骨鞭,而那鞭子始终保护着他,同时,也不断吞噬着他的神志。

  乔枫受骨鞭的阴怨之气侵袭,又经地火烧灼半年,一直拼尽全力抵抗,挣扎着不被这两种力量吞没,后来终于承受不住,被骨鞭上的怨气侵入了识海,神志俱丧,心中只剩下报仇之念。

  乔枫推断说,理论上如果没有阴风白骨鞭,地火只会把他烧成骨灰,或者机缘到了,也可能会把他炼成法宝什么的,要么就像某些坐化的修者一样,成就一副不坏金身,死而不腐。只是因为受到骨鞭的怨气干扰,才会令他变成邪魔之态。至于为何能从那处脱身,想必是因为安乐镇上空盘桓的怨气和他身上骨鞭的怨气互相感召,形成了一条通道,而张允等人一开始遇到的尸群,也许是原本埋在地下的尸体被这条通道影响,所以产生了异变,从地缝中爬了上来。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张允寻思,那些丧尸之所以会飞,搞不好是因为怨气中混有朱雀临死时的残念,毕竟那只鸟修为精深,它的残念要给变异的尸体造成点影响也是绰绰有余。

  张允也把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大略讲了讲,乔枫得知楚幽已死,一半高兴,一半失落,至于失落的原因,除却不能亲手报仇之外,大梦初醒便得知仇人已死,令他有些错愕和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要说重振山门什么的,他一时还真不知道从何做起。

  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他修士又将此地勘察了一遍,确认怨气是真的散去了,便将困阵撤去。

  有人小心翼翼问道:“这次是真的没事了吧?不会等下又来一波吧?”

  旁人马上呸了一声:“去,闭上你的乌鸦嘴,别乱说。”

  听到这话,乔枫十分不好意思,抱歉地说:“对不住,都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之前被丧尸咬伤的某位修士一听,立刻说道:“添麻烦倒是小事,小兄弟,你要是有心,帮我把药钱付了吧。”

  乔枫迷茫:“啊?”

  阵法撤去之后,众人便各自散去,夏至明守在阵外多时,发现阻碍消失,便立刻冲了过来,一时激动抱着乔枫大力拍了几掌,两人好一番寒暄。他们师兄弟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说,之后要做什么则是他们自家的事情了。张允不再理会这两人,举目望去,却已找不到阮言钧身影,心想对方莫不是已经回了下榻之处?

  他连忙追上,回到客栈房中,花下连忙迎上来,张允问道:“堂主呢?他没回来?”

  花下向窗外一指:“他刚走了,我看他根本没有要等你的意思,我们怎么办,跟上去吗?”

  张允抛下一句:“当然!回家!”

  说罢,竟然直接跳窗追了出去。阮言钧在空中架风而行,不多时见一道剑光追了上来。他不说话,张允也不说话,只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一路上默不作声。

  长乐城中央,天工道上,一方名门秋鹤堂坐落于市井之中,附近街道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四下皆是一片繁华景象。

  玄门中人素来喜好清净,门派大多建在山中,一来灵气充裕,二来可以隔绝俗世的烟火气,像秋鹤堂这样反其道而行的门派屈指可数,另一个鼎鼎有名的就是丐帮了,随便哪里的街头巷尾都可能藏着丐帮的堂口,至于丐帮总舵在哪一直是个谜,不过时间久了,倒也没人追究。

  正因秋鹤堂在玄门中势头如日中天,连同整个长乐城都跟着沾了仙气,许多售卖法器的铺子在此生根,就连城中小儿玩的玩具都和别处不同,纸鹤轻松飞出百丈远,风车无风自转,骰子与主人心意相通,拿来作弊十分方便……

  张允再次看到这条街道,心中不由涌现出一股喜悦之情,这种熟悉的烟火气叫他十分怀念,这一年不知多少次梦回此地,他心道,终于回来了。

  阮言钧先一步降下云头,张允见状,也随他降落,两人回到秋鹤堂大门前,门口有两名弟子值守,见阮言钧回归,恭恭敬敬行礼:“堂主。”

  张允心中疑惑,他记得堂中向来不设门禁,任由弟子来去,怎么突然派人值守了?莫非阮言钧痛定思痛,终于打算整肃门中安全?

  张允想了想,心下了然,想必是阮言钧这半年来一直在外面找人,而他这个护法又不见人影,门中没有实力强横之人坐镇,谨慎起见才会叫人值守。

  想通此节之后,张允轻轻舒了一口气,朝那两名弟子微微一笑。阮言钧目不斜视迈入门内,张允跟在他身后,正要进去,两名值守弟子忽然伸手,将他阻在外面。

  张允愣了愣,阮言钧进门之后,脚步略停,回头对他说道:“你已经不是秋鹤堂的护法了。”

  顿了顿,接着说道:“也不再是我派弟子。”

  张允愣在原地,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脑袋有些发懵。

  这些话虽然到了他的耳朵里,却好像鸟叫、虫鸣,像潺潺河水东流、树叶在风里击掌;夏季台风嘶吼,暴雨哗啦作响……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便成了他理解不了的某种语言。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懂话中的意思,反应过来时,阮言钧早已走了。

  又有人朝这边走来,张允听到了脚步声,却好像没听到一般。来人一袭白衣,身上沾染了些许风尘,显然是外出方回,此人行至门前,不经意和张允打了个照面,也是一愣,下意识道:“张师……”

  听到这声称呼,张允方才注意到他,向他看去,挤出一个微笑。

  然而对方话未说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改口道:“张道友,你……别来无恙?”

  张允点了点头:“很好。我挺好的。有劳道友挂心了。”

  两名值守弟子朝顾梦之作礼道:“右护法。”

  顾梦之又看了看张允,神色复杂,像是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将目光收回,自行进门去了。

  花下刚刚学会架风,飞遁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张允,先前张允没顾上他,他便被甩在了后面,此时才从空中落下,却发现张允怔怔地站在大门口,不由自主去牵他的手:“师父,你怎么了?”

  张允只是怔怔地想,顾梦之是右护法,那左护法是谁?

  张允回过头,朝自家徒弟苦笑一下:“你师父被人撵出来了,咱们无家可归啦。”

  乔枫和夏至明携手离开安乐镇,两人时隔一年回到山门,惊觉整个灼华门已经人去楼空了,离去的门人不仅带走了金银细软,连饭堂里的碗都没留下一只。

  乔枫:“……”

  他看到这般景象,几乎要昏过去,先前在安乐镇上,他一时脑热,答应替那五位受伤的修士支付药钱,眨眼之间便欠下两千四百五十两黄金,眼下这笔钱要到哪找去?

  他没办法,只好去求助张允,意外得知张允已经被秋鹤堂逐了出去,师徒两个暂时住在客栈里。

  对于这件事,张允也爱莫能助,只好让他试着去找阮言钧借点钱。乔枫很听话,乖乖递上拜帖登门造访,阮言钧口气很轻松,只给了他两个字:“不借。”

  乔枫捧着热茶,叹口气说:“就是这样,我感觉他拒绝我的时候甚至有一丝得意……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阮堂主?”

  张允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拍了拍乔枫的肩膀,惋惜地道:“没办法了,趁着年轻有资本,赶紧找个有钱人家嫁了吧。”

  张允又说:“你别看阮堂主现在对你冷冰冰的,那是因为你不是他家里人,你要是嫁给他,随你怎么可劲薅他羊毛他都能忍。”

  乔枫叹了口气:“可是他不喜欢我啊,我有什么办法。”

  张允听到这句话,思绪不禁飘远。阮言钧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没想过。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个人从没真的喜欢过谁,蔡姬也好,其他的姬妾也好,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太寡淡、太凉薄了,完全是政治婚姻,连戏都懒得演的那种,对于她们来说,阮言钧的作用约等于一只羊,能薅羊毛就行;对于阮言钧来说,她们的作用只是一条纽带,维持着他和某些势力的利益往来。

  张允不禁想起《花下风流债》原作,心说,难怪某人在他后院开后宫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是因为张允要造反,刺杀堂主的计划被人捅破,这俩人还真不一定撕得起来。

  张允对乔枫说:“我手里没那么多钱,帮你还债是没指望了,不过你要是没处可去,不如先在这里住下,日常吃住我还付得起。”

  乔枫十分感激,说:“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就算想着日后要偿还,都觉得偿还不了,我娘常说,雪中送炭的情谊最是难得,这些事我一定一辈子都会记着。”

  张允笑笑,拍了拍他,也不在意,毕竟日后之事谁也料不准,对方是否报答,根本无关紧要。然而听到乔枫的话,他忽然想到一事,问道:“令慈是否尚在人世?你家遭难,能否求助于她?”

  乔枫尴尬地“啊”了声:“我娘已经改嫁了,我前几天去看她的时候,她肚子已经起来了,她发现我还活着,高兴得不得了,然后很高兴地说,要给我再生个弟弟妹妹。”

  张允:“……”

  乔枫:“……”

  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微笑渐渐变成大笑,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张允敲敲桌子:“什么也别说了,喝酒!”

  整整一夜,他们俩在房中对饮,大约是喝高了的缘故,一会笑一会哭,外面两人贴在门上偷听,花下一脸痛惜地说:“完了,我师父又疯了。瞧他们俩这架势,再让他们喝下去,搞不好明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俩人脱光光睡在一起了。”

  夏至明一拍大腿,就要冲进去:“绝对不行,如今我师父身故,师弟就和我亲弟弟一样,他的终身大事决不能如此儿戏!”

  花下抱着他的腿,忙叫道:“唉你别……”

  话音未落,他就被夏至明带着冲了进去,屋里那俩人倒没有脱光了睡在一起,穿得好好的,各自抱着一坛酒坐在墙角,哭得一塌糊涂。

  乔枫小声叫着:“娘,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对吧?我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啊……”

  他哭着说:“根本没有人想要我回来。”

  张允仿佛被这股情绪感染,也跟着喃喃叫道:“娘啊……啊不对,妈啊……我也好想回家啊,可是我该回哪个家呢?哪个家都不要我啊……”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小时候,他的家里总是没有人的。从来没有人等他回家,没有人在他进门时轻轻拥抱他,对他说:“你回来了呀。”

  所以他也从来不说:“我回来了。”

  没有人把他当成重要的东西看待。他是无足轻重的,甚至不如一局输钱的麻将有吸引力。

  他长得很清秀,小学时候,曾经有别班的老师夸过他:“这个小男生的睫毛怎么这么长的呀,真好看。”

  可他并没有因为长得不错得到什么好处,反而使他遭受了额外的伤害。其实真正伤害他的并不是来自同龄人的恶意,而是让他发现自己并不被看重这个事实,他的背后并没有人支撑着他,没有人真的关心他在想什么,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处境——孤零零地降生在这个世上,然后,很多年后,很可能也会这样孤零零地死去。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到了可以恋爱的年纪。女生们喜欢他的俊俏脸庞,自然也有人向他抛出橄榄枝,可他骨子里惧怕亲密关系,不想恋爱,一副好的皮相也就没什么太多用处。

  一张漂亮却没有用处的脸,有谁会真心实意地欣赏它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沉沉睡去了,梦里一直有个人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只是觉得安详,安详得可以就此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祈越歌歌歌”小天使投出的地雷!开心~

第49章 另立门户

  几天之后,张允在城中盘了块地,天工道上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子,他将房子重新修葺了一道,放过鞭炮,开宗立派自己当掌门去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盘算这件事。当时杀了楚幽之后,他顺手收走了楚幽的乾坤法袋,从里面翻出不少钱来,不过买下院子之后也不剩多少了。

  他的院子和秋鹤堂正门相隔仅有数十丈之遥,好像是故意为了挑衅似的,但在懂的人眼里,这行为就很意味深长了。

  张允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有时候想想,可能只是因为对这里很熟悉,出于念旧的心态,不想离开而已。

  他有一番远大的理想,想在这个江湖中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门派,专门教数理化修仙。

  第一天上课,张允捧着书,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讲鸡兔同笼。

  讲了一阵,张允问道:“谁有疑?”

  花下很给面子地举手:“师父,我有疑!”

  张允:“讲。”

  花下:“都能看到它们的脚了,为什么不直接数头。你不觉得数别人的脚很变态吗,而且不礼貌。”

  张允:“……”

  花下:“而且数脚有局限性,你怎么知道数出来的是死的还是活的,万一头已经被割掉了呢?师父,你可是跟楚幽交过手的,应该更注意这个问题才对。”

  张允竟然被他说得无言以对。

  张允说:“你问得很好,来来来,课本给你,你来讲。”

  过了两个月,张允悲哀地发现,他真的不是很会教书。

  果然在仙侠世界搞这种现代科学教育还是太不靠谱了,张允果断放弃了这条路线,改教一些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入门心法,当然,这些基础心法或多或少都被他改良过,与其他门派的路数稍微有点区别,这种区别也成为了他的立身之本。

  去年灼华门出事之后,投靠丐帮的前冥阴派掌门赵雍便带着手下乞儿回到了这条大街,每天捧着个破烂的大碗坐在路边,轻轻松松日进斗金,好不悠闲惬意。

  只是他每每见到张允,总是改不了口。

  “张护法,啊不,张宗师,带弟子出去玩啊?”

  “嗯。”张允随手丢下几个铜板,照顾一下故人生意,“赵长老,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张允走后,赵雍手下乞儿吐了口唾沫:“切,这张允如今身为一派宗师,就给这么点钱,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赵雍摆了摆手,叹口气道:“什么一派宗师,叫得好听,哪个宗师开派的时候不是历尽艰辛?人家正是不容易的时候,哪会有什么钱,能给几个铜板已经是顾及咱们面子了。”

  手下乞儿道:“照你这意思,咱们是不是可以投资一点给他,日后待他起来了,再向他讨要红利。”

  赵雍捋了捋胡子,觉得这主意十分不错:“嗯,有道理,那就投资个两百万两给他吧。”

  老实说,当张允听说赵雍要给他两百万的时候,他的心砰砰直跳,不禁有种想要卷款潜逃的冲动。他对自己的剑遁速度十分自信,对方绝对追不上他,但这种行径无疑是要和丐帮为敌,天底下哪哪都有乞儿,一番权衡之后,他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了。

  赵雍看张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内心受到了冲击,乐呵呵笑道:“小钱而已,张护法……张宗师就不要推辞了。”

  他面上笑嘻嘻,装作和张允亲近,内心却说:“没出息,就这点钱,至于这么激动吗?”

  张允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不禁想,难怪江湖上有句传言说,天下钱财共一石,丐帮弟子得八斗,帮主独得一斗,其他穷光蛋共分一斗。

  连一个客卿长老都这么有钱,丐帮帮主究竟多么有钱?

  他简直不敢细想,热切地拉着赵雍的手,诚恳地问:“哥,请问怎么加入你们丐帮,我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赵雍摆摆手说:“这恐怕不成,最近弟子太多,帮主下令说不收人了,说不准还要裁去一批业绩不好的弟子,张护法要想加入,起码得等几年以后。”

  赵雍顿了顿,接着道:“我建议你还是在这先干着,毕竟你这身份说出去也是一派之长,立派宗师,只要好好经营,日后转投丐帮也能从客卿长老做起,就跟我一样。”

  张允一想,觉得此言有理,不过他若真把自己的门派经营得有了起色,倒也不会甘愿再去丐帮做个客卿长老,毕竟钱财并不是他此生的追求,够花就行。

  接受了赵雍的资助,他的日子霎时变得好过起来,又盘下了周围几块地皮,把院子扩建了不少,从巴掌大小变成了十几个巴掌大小,当然还是跟秋鹤堂没法比。他在门中圈出了一块校场,虽然不算太宽阔,却可以供弟子们习练剑术了,张允因此颇为高兴。

  然而,张允渐渐发现,自家门下弟子和对门秋鹤堂的弟子常常有些不对头。

  老一辈的修士自然不会掺和进这些是非恩怨里,多是新入门的弟子仗着身份嘚瑟,非要与自家弟子争个高低,比心法,比剑术,比法器,小孩子争执起来难免会有胡言乱语的时候,有次有人指着他徒弟的鼻子说:“你家掌门从前不过是我们堂主养的一条狗,就算如今有了出息,也别忘了过去是谁栽培的他!”

  这人结结实实挨了他徒弟一顿胖揍,花下根本不屑使用灵力,把人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朝脸上招呼,打得人家鼻青脸肿屁滚尿流,完了还不算,拍拍手站起来,叉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堂主,就说你这副德行是叫张允大弟子打的,看看他会不会为你出头!”

  这弟子果然捂着鼻子跑了回去,之后一连数月杳无音讯。

  张允这边没什么,对面的门人反而震惊了,阮言钧护犊子这点在玄门中人尽皆知,就和他很能打一样有名,甚至有不少弟子就是冲着这一点才投身秋鹤堂的,如今发现竟然有人可以欺负到他们头上,而且堂主丝毫不打算找对方的麻烦,一时三观都有些碎裂,纷纷向堂内老人打听两位掌门的八卦,听完之后唏嘘不已,有人感动,有人惋惜,有人气愤。

  有人说:“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真是白养他了!”

  有人说:“也不能这么说吧,其实张掌门对堂主也不错,就是一时脑残走岔了,他肯定后悔得不得了,要不然怎么会把玄华派开在咱们对面呢。”

  有人说:“拉倒吧,他把玄华派开在咱们对面不是为了恶心人吗?赶都赶不走,就跟苍蝇叮粪似的,总不能说这叫忠贞不渝吧。”

  有人支支吾吾地说:“等等,你说堂主是粪……不,不太好吧。”

  先前说话那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撇清自己:“我没说!不要冤枉我!”

  自从张允自立门户之后,花下的身量长高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就窜到了张允下巴高度,看起来有十五六岁模样了。

  张允也不懂这是什么原理,问了花下,花下说:“现在要做大师兄了,不能总像个小孩儿似的撒娇,不好意思继续那么矮,所以刷啦一下长高了。”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张允有些惊讶,他怔了怔,而后说:“其实你不必改变,像以前那样挺好,我并不讨厌那样……不如说,我其实挺喜欢的,有时候我觉得,做你师父挺好,有个这样的徒弟,蛮好的。”

  他有些语无伦次。花下哈哈笑了出来,而后抱了抱他,说:“张允,你知道的,我是第一次做人,对你们人类的感情只是一知半解,不过我觉得,遇上你这样的师父,挺好的。”

  花下说的是实话,他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是个系统,具体表现在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报过好感度了,他想,什么好感度,什么CP,让那些东西见鬼去吧,反正这篇文写到这里已经十七万字了,他就不信作者还能在这种地方坑了咋的。

  唯一能让他想起自己是个系统的事,是他发现这个世界的地图发生了变化,之前的世界观提到的地区只有他们脚下这块大陆,其他地方都是一团迷雾,但是现在,有一片迷雾散去了,出现了他胞姐世界中的那块大陆。

  那块大陆名叫“泽洲”,他们脚下这块大陆也因此有了名字,叫作“瑀洲”。

  发现这件事时他就告诉了张允,张允也觉得十分奇怪,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花下说:“我也不确定,好像和那个叫楚绡的女子有关,听说她去往泽洲游历了三十年,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块地方被带出来了。”

  “那你……”张允神色怪异地问,“这算是世界观合并吗?你胞姐不会又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我也不知道,”花下心里咯噔一下,摸着心口说,“千万不要,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拿到了很多她那边的资料……譬如这个世界的修行系统,境界等级,好像都是从她那边流出来的。”

  两人为此有过一番探讨,最后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张允此时早已脱胎换骨,就算对上当初那妖人,也不见得会落在下风,所以两人也不畏惧。

  空闲的时候,张允一直在习练自己琢磨出来的那几门功法,为了练那招“阵前倒戈”,他甚至把赵雍从大街上揪了过来,让赵雍做他的陪练。

  赵雍心里十万个不情愿,他陪张允练一天功夫少赚好多钱呢,但是张允十分无耻,不惜用未来的利益诱惑他,对他说:“你早点助我练至大成,我就能早点跻身顶峰之列,到时候我们玄华派就会成为玄门中数一数二的大派,你的投资也就不会打水漂,说不定还能赚个三四五六倍。”

  赵雍于是屈服了,跟二百万两银子的三四五六倍一比,眼前这些损失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他陪张允练了数月,张允的招式越来越娴熟,修为越来越精深,赵雍渐渐发现,自己在张允手下已经讨不到一点便宜,往往撑个数十招就被打败。张允却知道,自己还远远未将这招练到圆满,想要再上一层,他需要更厉害的对手,比如说,阮言钧。

  当然他只是想想,阮言钧不是赵雍,不可能做他的陪练,何况他们现在这种关系……

  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尘”小天使投出的地雷!mua~

第50章 蛤虫莫的故事

  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阮言钧外出而回,还未行至秋鹤堂,十分突然地倒在了张允门前。

  张允恰好坐在门边喝茶晒太阳,一下就看见这一幕,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是:“碰瓷?!”

  他也来不及多想,赶快把阮言钧扶进自家门庭,号脉听心跳检查一番,也检查不出是什么毛病,张允正要找人去秋鹤堂叫他们的医师过来,阮言钧忽然抓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叫人。

  张允下意识叫道:“堂主?”

  话出口,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不禁哑然。

  阮言钧似要说话,张允忙凑上去听。阮言钧低声道:“不要紧,只是旧伤发作。”

  旧伤?

  张允忽然想起,当时在安乐镇对付那些丧尸的时候,阮言钧的表现也十分反常,现在想想,可不就是旧伤发作的样子?

  原来自清浪湖跟楚幽一战过后,阮言钧那时受的伤果然没有全好。

  张允叹了口气,心说也不奇怪,毕竟当时阮言钧毫无防护地从天上摔下去,全身骨头咯吱咯吱碎裂的声音他也听见了,这种伤势哪有那么容易就痊愈的。

  而这个人,就是拖着这样的身体在外面浪迹了半年。

  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找到楚幽,报仇雪耻,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张允握着他的手,柔和醇厚的灵力源源不绝送进阮言钧的灵脉之中。

  阮言钧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张允却是淡淡一笑,说:“没关系,在清浪湖……我那时候,你也是这样给我捂着的。”

  沉默片刻,阮言钧忽而开口,说:“你变了好多,跟以前……”

  他想找到合适的词汇,然而思索一番,最终还是简单地说:“不一样了。”

  张允说:“是吗?”

  阮言钧微微点头:“没那么狗仗人势了。而且……变温柔了。”

  张允:“……”

  张允不禁说:“哥哥,我这还扣着你脉门呢。咱俩现在是竞争对手,你就这么跟我说话,不怕我把你当场掐死?”

  阮言钧道:“你不会。”

  张允心头一热,正有些感动,便听阮言钧说道:“你是个好人。”

  张允现下能够确定了,阮言钧今天就是来报仇的,要把自己以前气他的都气回来。

  可他也不好和病人计较,能怎么办呢,只能暂时先忍着,等阮言钧稍微好点,从他这出去了,他才好琢磨报仇的事儿,不然在自己地盘上把阮言钧气出个好歹来,万一对方讹他,要找他索赔,这事就很难掰扯清楚了。

  “你……”阮言钧忽然说,“不打算回来堂里了?”

  才说罢,也觉得自己问得十分好笑,淡淡一哂:“也是,毕竟你已经开宗立派、自立门户了,又怎会愿意像从前一样屈居人下……”

  “不是你赶走我的吗?”

  张允忽然颤声问。

  张允说:“不是你将我赶出去的吗?”

  他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起来,那表情像是生气,又像是受了委屈,咬着牙不肯将伤口展示给人看。

  阮言钧顿时怔住。哑然半晌,说:“我以为你会叫住我,道个歉、服个软,开口向我要求回来的。”

  阮言钧说起此事,也是一肚子闷气,顿时就有些烦躁:“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对我动过杀心的!我自问从没亏待过你,你又凭什么这样对我?”

  “……”张允默了半晌,说:“对不起。”

  张允无奈,心想,这事要怎么说?说其实我以前并不认识你?我以前真的挺下流的,我的心就是一坨烂七八糟的东西,又坏又鸡贼,还怂,是因为和你相遇,因为你对我很好,就像一道光忽然照亮了我,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因为什么,它为什么突然出现,不打一声招呼闯了进来,突然就照亮了我这片堆满尘埃的破烂地方?

  我值得吗?我哪里值得?

  就是这么糟糕的一个我,在刚开始的那个时候,甚至没有把你看成和我一样的人,只是一个书中的角色,没有心也没有感情,所以随随便便就对你下手了。

  阮言钧:“……”

  他接住了突然落下来的一滴泪。张允连忙拿袖子擦脸,阮言钧不解地问:“你要刺杀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张允红着眼睛苦笑。这种事情没法说,说了也没人会信的。

  所以,如果他说……

  是因为我很想靠近你,我想回报你,我想成为能够支撑你的力量,所以我才会变好的。

  也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阮言钧也不一定会原谅他。

  哪怕换成他自己,如果知道有个人曾经暗暗想要他死,并且付诸了行动,即便后来再怎样向他示好,他又当真能做到心无芥蒂吗?

  张允也曾想过,当时说出那句话,他自己可有感到过后悔?

  这一点他始终想不清楚,他觉得他好像不后悔,但他的确因此失去了珍惜的东西。

  他是真的想要诚实地,坦荡地,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想要诚实,就注定会失去伪装矫饰所能得到的好处。

  正在这时,阮言钧忽然抱了他一下。

  有些手足无措,就像是想要哄一个哭鼻子的小孩儿,又不知道从哪里哄起。

  张允笑了:“阮堂主,你真的很好,你对门中的每个人都这么好,能做你的门人,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事。”

  张允想了想,说:“在我的老家,有一个很古老的故事,有一只很丑的蛤虫莫,每天都蹲在一个满是淤泥的水塘里,等人来亲它,因为它中了一道恶毒的法术,才会变得这么丑陋。每当有人过来,蛤虫莫都会向来人提出请求,请对方帮一帮它,可是谁也不愿意多看它一眼……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公主,给了蛤虫莫一个吻,蛤虫莫于是变成了王子,又英俊,又高大。”

  阮言钧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问:“然后呢?”

  张允接着说:“蛤虫莫王子对公主充满感激,仰慕,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公主,他很希望公主嫁给他,所以他一开始骗公主说,他本来就是王子,只是因为中了恶毒的法术才变成蛤虫莫。”

  “公主相信了他,并且和他订下婚事。后来,临到结婚前,蛤虫莫突然反悔了,他很害怕,害怕一旦说出真相就会被抛弃,可他还是不愿意继续欺骗公主,所以他告诉公主,我骗了你,其实我本来就是一只蛤虫莫,你救的就是一只蛤虫莫,虽然我现在变成了王子,可我曾经就是一只蛤虫莫。”

  阮言钧问:“后来呢?”

  张允笑笑,说:“他说出了真相,果然被公主抛弃了。公主一时接受不了真相,把蛤虫莫从身边赶走,也许是突然之间受到的冲击太大,也许她痛恨蛤虫莫骗了她,也许,她真的接受不了一只蛤虫莫。”

  阮言钧皱着眉头,问:“我有件事不明白,蛤虫莫为什么被亲一下就会变成王子?”

  张允一愣,说:“可能……可能,反正就是个故事,随便听听吧,不要想那么细。”

  阮言钧却说:“谁能证明他本来就是只蛤虫莫?换个角度不也可以说,他本来就是王子,只是因为欠缺了公主一吻,才维持着蛤虫莫的样子,谁又能证明不是这样?”

  张允又是一愣。

  阮言钧说:“如果世界上只有你跟我两个人,我说我的名字叫阮言钧,你却说我不叫阮言钧,你偏要叫我阮大郎,那么我的名字就会变成阮大郎,因为世界上只有你会叫我的名字,而又没有其他人能证明我不叫阮大郎。道理是一样的。”

  张允听得懵了:“这哪里一样了?这两件事有任何关系吗?”

  阮言钧说:“当然一样,因为在这两件事情里,都没有人能证明哪个状态才是真我,就像没有人能证明蛤虫莫是蛤虫莫。如果我因为别人叫我阮大郎,接受了我就是阮大郎,那么我就是阮大郎;如果蛤虫莫一开始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是王子,那么他就是真真切切的王子,而作为蛤虫莫时的形态,只是他还未成为真正的自己时的状态。”

  张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跟阮言钧一个男主,一个男二,为什么要在一篇仙侠文里正儿八经地讨论这个?

  阮言钧是在跟他谈玄论道?还是踢馆?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阮言钧竟然非常有科学素养,求知欲和思辨能力都不弱,是个搞学习的好材料,说不定非常适合拉来帮自己传教。

  阮言钧说:“不妨进一步说吧,其它的蛤虫莫被亲了之后,是不是都会变成王子?”

  张允说:“这我真的不知道……故事没讲,可能,可能会吧……”

  阮言钧说:“那么决定蛤虫莫究竟是蛤虫莫还是王子的,可能并不是蛤虫莫本身,而是有没有人来吻他。”

  张允愣愣地应道:“嗯……嗯。”

  阮言钧从榻上坐了起来,说道:“或者其它的蛤虫莫被亲了之后并不会变成王子,又或者有些会变成王子,有些不会。那么这件事可能还跟亲它们的人是谁、亲的角度如何、它们自己想不想被亲、想不想变成王子,等等各种原因有关系。”

  阮言钧总结道:“但是无论如何,最初变成王子的这只蛤虫莫,也许在他的蛙生中,只是恰好有两个不同的时期,如果他愿意,这就仅仅是两段不同的经历而已,他可以认为自己是蛤虫莫,或是王子,也可以两个都不是,因为他的一生中有无数节点,某天起来,他也可能认为自己是蛙大郎;也可能某天起来,他会发现,他就只是他自己,世上一切关于他的定义,都与他无关。”

  张允呆呆听着。他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阮言钧可能是在安慰他。

  阮言钧下了床榻,张允起身送他,到了院子门口,阮言钧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我始终是八拜之交,我纵然说过你不再是我的护法,你却仍是我义弟。”

  张允呆呆站在门边,目送他走出大门。

  风吹动张允的鬓发,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阮言钧这样说,算不算是原谅了他?

  他忽然动了起来,大步迈出门,追了上去,他跑得很急促,阮言钧停下来,回头问道:“怎么?”

  张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甚至显得有些傻气。

  张允忽然笑了,嘴角向两边扯去,忍不住发自内心笑了起来。他冲上去牢牢抱住阮言钧,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他突然好想亲他几下,待张允醒悟过来之后,他发现,他已经是第二次有这种冲动了。

  带胶布,反正他已经被人当作基佬很久了,根本不在乎坐实这个传言。他飞快地在阮言钧脸颊上亲了一下,发出了响亮的“啾”的声音。

  四面八方的围观群众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向他们两人看了过来,连两派的弟子都张大嘴巴望向这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有热闹先看再说。

  阮言钧愣了愣,还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捂住左脸,片刻之后,整张脸火烧一样红了起来,恼道:“张允!你给我回来!”

  张允亲了他之后扭头就跑,跑的过程中还忍不住蹦跶了两下,活像只刚在主人床上撒了尿的兔子,做了坏事之后的那种嘚瑟、那种欢欣雀跃,简直让人气不起来。他三两下就跑回了玄华派,“啪”地一下关上大门,满面春风地对扒在门后围观的弟子们说:“看什么看!散了散了,都给我回去练剑!”

第51章 休夫

  不过一天,这件事便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秋鹤堂上上下下,三日之后,这个八卦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从“堂主被歹人轻薄了”变成“堂主被歹人玷污了”,众弟子唏嘘不已,阮言钧偶然听到八卦,心头火起,一怒之下将这些信谣传谣的弟子打发去给猪洗澡。

  几名弟子躲在猪圈里头,一边给猪搓洗,一边继续八卦,来喂猪的蔡姬见状,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一头白得发亮的猪呵斥道:“别搓了,我猪都叫你搓脱皮了!”

  那名弟子连忙收手,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这些八卦蔡姬自然也听说了,先前张允失踪那么久,她还以为这小王八羔子再也掀不起风浪来了,没想到时隔一年这人又回来兴风作浪了,还在他们家对面开宗立派,这还不算,如今又蹬鼻子上脸,竟然轻薄到她男人头上来了!

  就算她跟阮言钧只是挂名夫妻,有名无实,但轻薄她男人不就是在折损她的面子吗?这要是说出去,以后她出门走动,跟别的名门贵妇相聚一堂,那人家肯定要嘲笑她:“矮油,听说你老公在大街上叫人调戏了,你这帽子的颜色,啧啧,有点绿啊。”

  肯定还会有人说:“像这种不守妇道的男人,把他蹬了算了,真亏你还能忍得下这口气,要是我老公叫人糟蹋了,我肯定二话不说把他撵出门去。矮油,像你这样愿意接盘的老实女人可不多见了,你老公真是好福气诶。”

  一想到这些画面,蔡姬不禁怒向胆边生,她喂完猪,二话不说回屋炖汤去了,想也不想,往汤里放了半斤枸骨。

  蔡姬心想,炖完了就端去送给张允那小王八犊子,就算毒不死他,也能让他下半辈子不孕不育。

  谁知她端着汤刚刚走到人家门前,张允的大弟子就从门里飘了出来,一看她手里的汤蛊丝丝冒着热气儿,两只眼都亮了,嘻嘻笑着说:“这是什么好东西,给我尝一口!”

  蔡姬连忙抱住汤蛊,不叫他碰:“去,小孩子不能乱喝,这是给你师父喝的。”

  花下说:“我师父出门去了,而且他老人家不爱喝你的汤,他怕你下毒。”

  蔡姬一愣,讪讪地问:“那你,你怎么不怕我下毒?”

  花下笑着说:“因为我百毒不侵呗。”

  蔡姬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把怀里的汤蛊递去,花下就着汤蛊喝了一口,顿时两眼漆黑,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蔡姬大惊失色:“你不是说你百毒不侵的吗!”

  她也顾不上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碎了一地的白瓷片子,扛起花下就往家里跑,后面玄华派的弟子追了出来,边追边喊人:“住手!停下!来人呐!大师兄被对面派来的刺客毒杀了!他们还想毁尸灭迹消灭罪证,快抓住她!”

  蔡姬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回门中,追她的人被门口的值守弟子拦下,双方争执了几句,值守弟子坚持不肯放行,两边顿时吵了起来,眼看再发展下去就要大打出手,蔡姬犹豫了一下,是先给肩头这傻子找大夫催吐,还是先去阻止两边弟子文斗变武斗。

  正在这时,她肩上的人吐出一口黑气,缓了过来,还是觉得两眼发黑,说:“我的个神呐,太苦了,我眼睛都是苦的,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蔡姬脸一红,说:“也没什么,就、就是避孕药。”

  花下:“?!”

  见他果真没事,蔡姬马上扛着他跑回门口,把他往外一丢。花下被自家师弟们接住,脚步还有些虚软,面对师弟们关切的询问,他只好说:“没,我没事,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而已,都散了散了回去吧。”

  几日后,秋鹤堂弟子面对玄华派弟子时,又恢复了往日昂首挺胸的骄傲神态,他们私下窃窃私语:“我就说堂主不会放过他们的!他怎么可能让别家弟子骑在咱们头上?看吧,对面嚣张了这么久,终于遭报应了。”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想不到蔡姬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杀手,她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暗卫,默默隐藏在暗处,担负着守护我们的重任,啊!简直太帅了!”

  恰好路过的蔡姬:“……”

  蔡姬心说,现在的小孩儿,怎么一个个内心戏都那么多,比她还爱幻想。还是猪好,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想。她摇了摇头,叹口气走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没出嫁的时候,作为一个远近闻名的凶悍少女,也曾经有过一统天下、盟主四方的雄心壮志,她爹就很满意,说:“那很好啊,爹给你找个一统天下、盟主四方的夫婿,你嫁给他,不就等于实现了梦想吗?”

  她愤愤不平,说:“等于个屁!那能一样吗?”

  后来她发现,她在家族里的定位就是这样,就是个棋子,她那些一统天下的伟大梦想啦,根本得不到支持,除非真的在修道一途有极高天分,能靠自己的实力一路披荆斩棘,步上万峰之顶,才有可能自立门户,至于盟主四方,则是更遥远的事情了。

  但她的修道天分只算中上,这辈子步入化灵境界还是颇有希望,若想凝结玄丹,只能赌那渺茫的机缘气运,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还不如不要浪费时间,趁活着的时候多多享受,尽可能让自己过得骄奢淫逸,庸俗但快乐。

  想通了之后,她就心甘情愿地嫁了,满心以为自己会和大多数女人一样,跟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人睡觉生崽,就像她家里希望的那样——天知道她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她还是接受了。

  后来她设想过的这些都没有发生。没有人硬要跟她睡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喜不自胜,一个人占据一整张床感觉好极了,不用夜夜面对一个不熟的人简直好极了,不必跟一个不熟的人生崽更是好极了。没有人来管教她,逼她遵守三从四德,她的吃穿用度也从未受过亏待。她在这里待得越久,越发对这个不熟的男人产生了好感,觉得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不错的,听说这人修的是童子功,她也觉得挺好,大家当不成夫妻,还能当朋友,要是当不成朋友,至少还能薅羊毛。

  她原先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就算有时候拿寡恩少宠这种由头找对方撒撒娇,要点好处,也从没真心吃过醋,直到张允那个小王八羔子自曝断袖,还明目张胆地争宠,她忽然就觉得,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明晰的感觉,还会在心里嘲笑自己想太多,后来张允失踪了,她还幻想过一切都会回到以前那样,后来阮言钧拖着没有痊愈的身体外出找寻张允的下落,她知道之后倒在床上大哭了一场,把身边的丫鬟都吓着了。

  她忽然有些忍受不了,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人的偏爱的阮言钧,眼里忽然有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存在和别人都不同,这个人的存在让她意识到,她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她喜欢阮言钧,或者不是喜欢,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不管那是什么,总之她再也不甘心被他当作一个并不特别的芸芸众生看待。

  倘若在他的眼中,她并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唯一的存在,那么她情愿彻底地抛弃他,就像放飞她豢养的金丝雀,一开始会有点难过,但这种难过不会持续很久,她很快就会习惯新的生活。

  所以她找到了阮言钧,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堂主,我要休夫。”

  阮言钧怔了一怔,问道:“为什么?”

  蔡姬说:“不为什么,因为我要去征服星辰大海,咱俩缘分到头了。”

  她拿出休书,拍在桌上:“我都写好了,你签字就行。”

  阮言钧看了看休书,微微皱眉:“你想好了?”

  蔡姬点点头:“想好了,想得特别清楚,我终于看破了我几十年都没看破的事情,看到张允那小王八犊子在隔壁开宗立派,我忽然就想通了,要是你跟张允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这一步,我为什么不行?就算我的天赋没有你们那么好,难道就不配搏一把吗?因为我不够出众,所以就要为了别人的期望献出一生?”

  每一句反问都是她多年来深藏心底的不甘,她如今满不在乎地全部说了出来。阮言钧听罢,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扬起脸,对她露出了一个格外温柔的笑容。

  蔡姬霎时愣住,阮言钧不是没对她笑过,却从来没有哪一次笑得这样好看。

  他说:“人生在世,理应如此。”

  他在休书上签了字,按上手印,将休书还给她,连同库房的钥匙也丢过去:“要什么,自己去拿。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蔡姬抓着休书和钥匙,傻站着不动,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阮言钧心中诧异,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想询问,蔡姬一把扑上来,抱住他猛地亲了两口,然后一溜烟似地冲了出去,边跑边回头,朝他喊道:“再见!再见!”

  蔡姬花了两天时间,收拾好自己的全部家当,出门之后叫了辆驴车,咬着根草跳上去,悠哉游哉地在车上晃腿,一边看着风景慢慢倒退。没有走出多远,忽然有个女子追了出来,手上也挎着包袱,蔡姬叫车夫停了停,那女子便追上她,一下跳上车来。

  顾姬向后一靠,说:“我跟你一起走。”

  蔡姬:“哈?”

  顾姬淡淡说道:“有梦之在这里,顾家不需要我了,与其留在这里,不如跟你结伴出去逛逛。”

  蔡姬诧异:“我可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要是跟我走,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顾姬说:“回不来就回不来,你要去哪?”

  蔡姬说:“去外洲,撞撞机缘。”

  顾姬笑道:“行,咱们走!”

  拉车的驴子高叫一声,载着两人越走越远。蔡天霸和顾任之在这一天毅然决然背井离乡,朝着远方进发,这一天她们恢复了本来的名字,不再是谁的老婆小妾,发誓将自己尊为唯一的君主、唯一的神明,从此再不属于任何人。

  两天后,刚刚回家的张允后知后觉听说了这事,惊呼一声:“什么!蔡姬走了?”

  他震惊不已,忙问道:“她说去哪了吗?从我回来之后,我跟她还从没见过面呢,不行,我得去见见她,至少给她送个行,她可是这本书里唯一跟我有好感度的女人。”

  花下朝西边一指,顺口说道:“还是别见的好,你差点就被毒死了,我觉得她可能不太喜欢你。”

  张允一路架风往西而行,一直注视着地面上的纷杂人影,飞了近半日,终于在太衡江边的一处码头寻到那两人。蔡天霸身上穿着玉光琉璃裙,脚踩一双赤红马靴,比往日的打扮爽快许多。她已经发现了天上的遁风,还以为是哪里的高人也要乘船,待看清从风中降下的是张允那厮,登时秀眉一蹙。

  张允跟她打了个招呼,蔡天霸不解地问:“张允,你来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来送我的吧?”

  张允说:“当然是来送你的,你打算到哪去?”

  蔡天霸微微惊讶,点了点头,而后指指旁边的太衡江:“我要先到西边的海港去,我打算出海,找找传说中的溯洲。”

  张允疑惑:“溯洲?”

  蔡天霸道:“听说溯洲的环境和咱们这儿大不相同,妖魔与人分庭抗礼,各自划地而居,我猜想,在那种强敌环伺的处境下,人族想要自保,想必也会有些厉害功法流传于世。”

  张允惊讶道:“你还真是敢想敢为。”

  “奉承我就收下了。”蔡天霸笑了笑,道,“现在我要走了,你这王八犊子是不是高兴坏了?”

  张允奇怪道:“我高兴什么?”

  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不懂,蔡天霸更觉得奇怪,撇了撇嘴:“我走了就没人跟你抢堂主了,你还不嘚瑟上天?”

  张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敢情蔡姬真把他当成情敌了?

  他莫名脸红了一下,毫无疑问,他很喜欢阮言钧,喜欢得不得了,只要亲近他、甚至靠近他就觉得开心,但他从没真的往那方面去想。

  然而,这个念头一经生出,便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张允只觉得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他朝蔡姬笑了笑,打趣道:“你走了我多寂寞啊,争风吃醋都没人陪玩。”

  蔡天霸一听,忙说:“真的?那我不走了!”

  顾任之在旁边哈哈大笑,推了她一把,说:“你快别逗他了。船要开了,咱们得走了。”

  蔡天霸点点头,跟她两个人上了一艘三层高的大船,站在甲板上朝张允挥手。蔡天霸说:“你给我等着,张允,我会回来的!”

  张允也朝她们挥挥手,目送大船起航,渐渐远去,成为视线尽头的一个小点。

  在这一刻,他已然将蔡天霸视作他的朋友,他们可能是关系最差的朋友,但他依然感受到了和朋友分别时才会有的寥落和怅惘。

  蔡姬和顾姬离开秋鹤堂不到三天,李姬也鼓起勇气找上阮言钧,她的模样自始至终都是那样文文秀秀的,特别纤细柔弱,一张口就说:“我也要休夫。”

  “……”阮言钧决定按照惯例意思一下,随口问道,“你又是为什么?”

  李姬柔柔弱弱地捧着脸,说道:“其实我从小到大,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一个把我当成老妈子使唤来使唤去、又把我当小丫头那样管着我的男人,我可以安安心心地相夫教子,本本分分三从四德……我以前总抱有幻想,幻想有一天你会变成我喜欢的那种男人,现在我终于想通了,堂主,你根本满足不了我,我要去找一个能给我这种生活的男人。”

  “……”

  阮言钧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一个思想很保守,至少看起来思想很保守的女人,因为老公跟她的幻想不符,就要把这个老公一脚踹开,换个符合自己心意的,然后告诉他,她最大的梦想是本本分分三从四德?阮言钧心道:你仿佛在逗我?

  但他还是在休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这已经是他在这几天之内第三次被休了,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在大街上被人轻薄了吗?想到这点,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不懂,这其实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起来就是一瞬间的事,因为之前没人牵头,所以大家都没细想过:什么?竟然还能这样?你怎不早说!一旦有人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剩下的就都按捺不住了。

  魏姬也按捺不住了,眼看其他几人都走了,她也忙不迭找上阮言钧,还没来得及开口,阮言钧就表现得十分轻车熟路,抢先问道:“怎么,你也要休夫?”

  魏姬连忙摇头:“不,怎么会呢,我可舍不得!”

  阮言钧松了口气。魏姬笑吟吟地瞧着他,讨好地说:“我是想说,堂主,你现在只有我一个女人了,你把我扶正呗,我要做正房夫人。”

  阮言钧愣了愣,不得不说,这姑娘真是很会想,但他还是一口回绝:“这不行。”

  魏姬撅起嘴来:“你怎么这么小气!”

  此时此刻,她身边的政敌已经全都消失了,因此根本不屑于掩藏自己的小心思,先叉腰后跺脚,直接往他面前一杵,意思很明白,阮言钧要是不答应她,她就赖在这不走了!

  妻和妾虽然只是名分上的区别,但以阮言钧如今的地位,如果在这时将一个妾室扶正,背后的意义重大,其他的门派、世家乃至江湖散修,定然都会对这番举动有许多猜测,魏姬背后的魏氏定能借此势头一朝飞升,不曾想魏姬的胃口竟有这么大,一开口就要变更玄门中的利益格局。

  阮言钧随手抓过一张纸,提笔唰唰写了些字,他最近看休书看得都会背了,按照记忆照抄了一份,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魏姬:“我觉得你可能会需要这个,提前给你了。”

  而后他站起来,一刻也不敢多留,绕开魏姬,从另一侧匆匆跑了出去。魏姬拿着休书在后面直跺脚:“阮言钧!混蛋!回来!你拿这个就想打发老娘,你做梦吧你!”

  跑出去之后,阮言钧架风而起,往蔡姬顾姬李姬的娘家分别走了一趟,帮他这几个冤家善后。按他的意思,人不在情分在,从前如何,以后照旧。得了这番保证,几位家主也就无话可说了。

  做完这些之后,他并不立刻回转门中,用一封飞书将顾梦之唤了出来,嘱咐道:“我欲离开一段时间,门中全部事宜交由你处置,不必知会我。”

  顾梦之微微惊讶,问道:“堂主又要去哪?如今大敌已经除去,怎不好好休养,要是在外奔走引发旧伤……”

  阮言钧神态轻松,淡淡说道:“不过偶尔发作罢了,不碍事。”

  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是不是快要凝丹了?”

  顾梦之怔了怔,点点头:“已过了‘灵窍固锁’之关。”

  阮言钧点头,道:“届时你可去请张允为你护法,叫他在旁指点,助你凝丹。他如今精晓灵气运转之理,对于气机变化十分敏锐,有他相助,凝丹之事必能水到渠成。”

  顾梦之心中感怀,郑重作了一礼:“是。”

  阮言钧说罢,便要离去,忽然又回头道:“要是门中缺人守御,街头行乞的那位赵长老只管拉来,他必不敢推拒。”

  顾梦之忍俊不禁,答应道:“是!”

  交代过后,阮言钧便不再多留,化一道虹光飞走,往安乐镇附近的跃天峰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尘尘的地雷,谢谢歌歌的营养液,么么!

第52章 三昧真火

  上次在安乐镇围剿楚幽时,神兽朱雀意外陨落,当时他亦在场,朱雀元灵那时趁乱躲入他的袖中温养,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这两日他心头忽生感应,才知是朱雀将要重生之兆,无论如何,朱雀乃是南方司火之神,既然选择他为承接天命之人,他自当接引其重生。

  此时在他袖中,原本无形无质的朱雀元灵已经变成一颗珠圆玉润、光华内敛的鸟蛋,从中不时传来细微的震颤,眼看破壳在即。一路迎风飞遁,这枚鸟蛋缩在袖中也感到冷风袭身,它已经能够开口说话,发出稚子般的细嫩声音,瑟瑟道:“冷死孤王了,凡人,快给孤王施个避风咒暖暖。”

  阮言钧冷冷一笑,并不睬它。这朱雀倒怪会使唤人,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见阮言钧不搭理它,又叫道:“你是不是耳朵不好,孤王答应重生之后帮你医治耳朵,快给我施个避风咒,快。”

  阮言钧心觉好笑,不禁问道:“你又不通医术,如何能治?”

  朱雀鸟蛋在他袖中晃了晃,道:“我可以去找凤凰啊,他是凡鸟之王,我让他召来百鸟,在你耳边叫个三天三夜,保管你这辈子再不会耳背。”

  阮言钧叹了口气,微微笑道:“交易失败。”

  说罢,他将飞遁之速又提升几分,空中的疾风更冷,更劲,也更大,刮得鸟蛋瑟瑟发抖,忙叫道:“住手,混球,你现在搞我,不怕我等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阮言钧丝毫不惧,淡淡说道:“稍后你重生之时还要借助我的力量,说来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你身为神兽,不可能违背因果对我出手,我虽然接下天命,甘愿接引你重生,却没答应过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你若另有要求,恐怕要拿些好处来同我交换。”

  朱雀整颗蛋都被凡人的无耻震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它眼下还没破壳,没鼻子没眼的,它迟疑片刻,不情不愿道:“好吧,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让我考虑考虑。”

  阮言钧想了想,道:“钱权法宝之类的外物我一概不缺,你既然是司火之神,那便发挥一下专长,将你困杀楚幽时所用的火灵法术传授于我吧。”

  朱雀惊讶:“这不行!这道法术乃是天授我族,怎能传授你这外人?”

  它万万想不到阮言钧竟是瞧上了三昧真火,在当时那种危急关头,难道他注意到的只有这个?!

  阮言钧沉吟片刻,道:“天授?难怪如此厉害,就连玄妙不可测度的天地灵气也可烧成灰烬。”

  他面露喜悦之色,轻巧道:“好,我就要这个,你若不答应,我也不会强求,咱们在这风中再多兜一阵吧。”

  说着,他当真带着朱雀蛋在天上乱窜起来,仿佛将自身化作过山车,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好似架着遁风跳舞,跳的还是《酒狂》,蛋里的朱雀一身胎毛都竖起来了,头晕眼花想吐,撕心裂肺地喊:“住手!住手!我答应你!快给孤王停下!”

  得到朱雀亲口承诺,阮言钧也不再折腾它,当即放缓了飞遁速度,施了一道避风咒将蛋裹住。朱雀感到一阵暖融融的灵力注入蛋中,终于缓了过来,越想越气恼,却是敢怒不敢言,再者,它已亲口答应传授对方三昧真火,木已成舟,懊悔也没用了。

  它哼哼冷笑道:“你不要以为习得法诀就万事大吉,三昧真火乃我族至高无上之法,甚为难习,如若机缘不至,耗尽一生也无法修成,连朱雀都是如此,何况你身为人族,我劝你不要在这道法术上浪费时间。”

  阮言钧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朱雀冷哼一声,再不言语,又过了个把时辰,一人一蛋降落在跃天峰上。阮言钧花了些时间,终于在悬崖峭壁上找到朱雀巢,那巢穴虽然已经荒废,其中仍有一股精纯灵力生生不息,阮言钧将袖中鸟蛋放进巢中,静待天时。

  这一等就是一夜过去,待到第二日黎明前,月光隐去,太阳尚未升起,正是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刻,阮言钧静静立于巢外,忽然心头有感,紧接着,就在第一道曙光破开长夜的同时,巢中传来一阵异动,而后灵气暴蹿,整座山峰被一道如火的红光笼罩。

  阮言钧虽然守在巢外,目光却始终注视着那枚朱雀蛋,就在那枚鸟蛋震颤最为剧烈之时,他伸指轻轻一点,天火与地火受到感召,从四面八方向他汇聚而来,最终凝成指尖一点火种,阮言钧喊了声:“去!”

  那枚火种顷刻灌入蛋中,片刻之后,蛋中灵光一闪,从中冒出熊熊烈火,整颗鸟蛋沐浴在烈焰之中,随着劈啪几声,蛋壳轰然碎裂!

  新生的朱雀振翅高飞,于空中盘旋高叫,赤羽长尾之上包覆着一层精纯灵火,乃是天火与地火交/媾所生的一缕太初真火,此火比之三昧真火还要更为玄妙晦涩,得其护身,一切凡间法术触之即消,甚至不需要耗费灵气维持,一旦升起,直到寿终正寝才会熄灭!

  朱雀高声鸣叫,重获新生的喜悦令它振奋昂扬!

  朱雀虽是神兽,但并不像传说中那般有涅槃重生之能,通常死了便魂归天地,再入轮回,只有一种情况例外,便是在其遭遇灭族之灾时——倘若世上所有朱雀都已消亡,星宿之力便会择其中一只承载天命转生,再度重生为朱雀。

  而朱雀重生之时,多半要依靠外力帮扶,倒不是没人帮扶就生不出来,而是因为能在此时得到助力,等同于响应世间生灵召唤而降生,神力大增不说,对日后修行也极为有益。

  至于这帮扶之人,则要靠朱雀自择,灵力高强的人、妖,都有可能成为其选择的对象。这是因为要引动并且调和天火与地火,使之生出这缕至为难得的太初真火,须得以人族心海之中的一点心火为引,唯有人或已经化人的妖才能办到,这心火就好像药引子一般,若是不得,空有天火地火,也只能孵出一只普通的朱雀罢了。

  所以阮言钧说自己是它的再生父母,也不能算错,只是朱雀心里很不服气,暗暗骂道:“这明明就是个流/氓!孤王当初怎会瞎了眼选中他的!”

  朱雀在空中翱翔一阵,向阮言钧飞去,在他肩头驻足,心不甘情不愿道:“我这就将三昧真火的修习法诀传你,先说好,这道法诀你可不能外传。”

  阮言钧欣然答应:“好。”

  朱雀口中吐出一点金色灵光,这道灵光在空中浮沉片刻,似是寻到了目标,钻入阮言钧眉心之中。阮言钧凝神内观,那道灵光进入识海之后,倏尔化作一段金色符文,他得了法诀,心中欢喜,对朱雀笑道:“多谢指教了。”

  朱雀哼了一声,从他肩头飞走,回到了巢穴之中,冷冷道:“行了,法诀你已习得,快走吧,不要打扰孤王睡觉。”

  说罢,它便将翅膀尾巴收拢,把头埋在翅膀之下,不再理会外界。阮言钧笑了笑,也不打算自讨没趣,便架风离开了跃天峰地界。

第53章 寻药

  此时,张允架风在清浪山上空穿行,他上次来时听说此地灵机异常,能叫入山之人失去架风飞遁之力,尚不明白是何等情形,如今自上往下一看,心中却是清白明了——

  群山山势嶙峋陡峭,合围成一个巨大牢笼,不但隔绝外人进入,同时也阻隔了山中灵机外泄,这般架势看来并不纯然是天生天长,倒像是有人以山势为依凭,画地为阵,只是不知此举有何意图?

  再观山中植被,显然也曾做过排布,张允隐隐感觉到这些植被有摄夺灵机之能,但山中野兽却并未受到影响,反而长得膘肥体壮,寿数长久,张允心中念头转了几转,暗道,难道是因为如此?

  照他猜测,这山中大阵许是将摄得的灵气用于供养山中兽类,正如阮言钧的五灵夺生阵一般,莫非布阵者乃是一位道行高深的妖修,借此滋助修行,或是福荫后辈?

  不过这阵法力量不强,对上玄丹修士便没了效用,要夺他的灵气更是不可能,张允也不再多想,自空中降下,落到群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峰上。

  这座山峰既是主峰,亦是阵眼所在,地势最险,灵气最盛,他要找的东西当能在此寻得。

  前些时日,张允曾去拜访过长生派掌门刘真,向其求药,对方虽然答应帮他炼药,但原材却需要他自己去寻,在刘真的指点下,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外徘徊,药方上需要他寻找的药材共有三种,如今已经寻得其一,还欠两味,听说这清浪山中或许藏有一味,张允便到此找寻。

  他此刻要找的这味药材,名唤“乌金芝”,乃是灵芝模样,芝身暗沉泛乌色,剥开之后,内中却暗藏一颗金色丹丸,便是要用这颗丹丸入药。

  张允在山中缓步行走,时时留心四周草木,不多时,空中飞来两只羽毛乌黑发亮的大鸟,对他似有警惕之心,也不做什么,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张允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去管这两只鸟儿。不一时,又有一只毛光水亮的红毛狐狸察觉了他的存在,仿佛不放心似的,竟也跟了上来。

  许是因为他修为精深,这些鸟兽对他虽有戒备之意,却没一个敢上前挑衅于他。直到前方草丛中步出一只一人高的黑毛狗熊,也如其他鸟兽一般虎视眈眈盯着他看。

  张允觉得十分有趣,上次他来时,这些畜牲许是顾忌他们人多势众,都藏匿在暗处不敢露头,这次莫非是瞧他一个人落单,以为他好欺负,所以纷纷冒了出来?

  张允也不管它们听不听得懂,只管说道:“我来山中是为采药,你们谁若见过‘乌金芝’,烦请为我引路,我找到此物便走,绝不打扰各位修行。”

  他说罢之后,这些鸟兽仿佛听懂了一般,眼中现出犹疑神色,那红毛狐狸忽而开口:“这乌金芝乃是清浪山中至宝,怎能叫你白白拿走?”

  它也不知在山中活了多久,竟能作人语,显然已开了灵智。

  张允道:“既然这么说,我也不白拿你们的,有什么条件,你不妨说来听听。”

  红毛狐狸迟疑片刻,便道:“这却不是我们能够做主,你若真有心,我可引你去面见妖祖,你到了那处,可自去问他。”

  张允听它说到“妖祖”,心中一动,寻思道,莫非这位妖祖就是那凭借山势画地成阵的妖修?若他所想是真,那这位妖祖不定已经修行千年,说不准修为还在自己之上,要去见他,自己怕要多留几个心眼。

  张允点头,对那狐狸道:“那就有劳带路了。”

  那狐狸亦点头,便在前为他引路,张允跟着狐狸走了许久,在山中左拐右拐,碍于山势难行,时不时便要架风而起,一人一狐最终在一座山峰的山脚停下,此处果然极其隐蔽,在上空时碍于植被遮挡,根本看不到此处。那狐狸钻进了一个狭窄洞穴,又探出毛茸茸的大尾巴来,朝他勾了一勾,示意他跟着钻进去。

  张允:“……”

  他到了此处,不禁有些犹豫,这洞狐狸能钻进去,他可未必,就算使尽浑身解数挤了进去,在里面恐怕只能匍匐爬行,连转身也做不到,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岂不是十分被动?

  张允对那狐狸道:“要我进去实在有些为难,你且出来,让我将这通路炸开。”

  那狐狸一听,尾巴的毛都炸了起来,忙退出来,甩甩尾,十分不高兴地道:“这通道后面可是妖祖居住之处,你怎可如此无礼!”

  张允接着话头便问:“敢问妖祖是哪族前辈,住处怎的如此促狭?”

  红毛狐狸目光一转,又甩甩尾,道:“你们人族就是这样嫌东嫌西的,明明是你有求于人家,却要炸人家洞府,真真没有良心。告诉你也无妨,妖祖乃是一尾白蛇,在山中修行千年,已经化蛟,再有五百年就能化龙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你怕不怕?”

  张允一想,心中好奇,不由问道:“龙和朱雀谁比较厉害?”

  狐狸一愣,道:“那,那可能是朱雀吧,毕竟是神兽,但那也得是修行千年的朱雀才好相比,若没有千年修为,那便一切休提了。”

  它所说乃是正理,一条蛇生下来时只是一条蛇,化蛟不知要经历多少艰辛,化龙更是不易,且即便成功化龙,也依然类属妖族。而朱雀生来便是神兽,即便懈怠修行,不思进取,也有八百寿数,其中修为高深者更是另当别论,是故两者并不能相提并论,只是这千年修为却是实实在在的,并不能单靠种族差距抹去。

  红毛狐狸见张允如此问,心中也颇为好奇,问道:“你问这个,莫非见过朱雀?”

  张允一笑,轻巧答道:“不巧吃过一只罢了。”

  狐狸大惊,它虽然看得出这人修为高深,却哪里想到他连朱雀也曾吃得?当下夹起尾巴,哪还敢带他钻蛇洞,只怕这人不高兴了,随手把它打杀,它可没处讲理去。

  它对张允道:“你在这里等等,我进去向妖祖禀报此事,它老人家若是有意见你,我再来知会你罢了。”

  张允道了声有劳,它便钻进洞中,没了音讯。

  张允在洞外等候,见此处灵气丰裕,也不作他想,只默默调理呼吸,片刻之后,便感到脏腑中涌现一股暖意,身体也轻盈了几分。过去两刻之后,那狐狸返了回来,道:“妖祖已经答应见你,约你到西峰顶上一叙,我便不随你去了。”

  张允道了谢,便架风去到西峰峰顶等候,不多时,便有一道清光来到,一道清俊人影自光中现出,是一年轻男子样貌,穿一身银白色衣衫,其上隐有粼粼波光涌动。此妖见了张允,点头一笑,声音温雅柔和,道:“小友所求我已知晓,我这里确有一桩事情要你帮忙,你若答应,我洞府中那株乌金芝便赠予你,绝不虚言。”

  见对方言辞诚恳,张允便放松了几分,问道:“是何事情?若我能做到,定不推辞。”

  妖蛟微微一笑:“你当然能做到,不然我又怎会提?”

  他走到近前,张允忽觉异样,退了一步,那妖蛟又一笑,将手搭在他肩上,道:“怕什么。我如今修行至一处关隘,须得与你这般修为精深的人族修士行又又修之法,方能破除关隘,还要请小友助我一助,切莫推辞了。”

  张允颇惊讶,心道:听这意思,此人莫非是要睡我?

  他在这方面思想其实没那么开放,虽然不至于封建到抵触婚前*行为,却也没开放到能和头一回见面的人滚到床上,何况对方还不是人,是妖人。顿时面露难色,推诿道:“此事恐怕有些为难……”

  妖蛟见他面色变化,便已料到他会如此说,淡淡一笑,也不理会他如何拒绝,翻掌便要将人扣下!

  若是换成不善近战的修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一时反应不及便要被制服,然而张允身为剑修,贴身打斗乃是强项,怎会如此轻易被其拿下?身形一晃,便从妖蛟手下退开,脚一蹬上到空中,起了剑法,就要向妖蛟攻去!

  他也没想到这妖人口说不成,立刻就翻脸动起手来,但对方既然要打,他也不惧,一连三道凌厉剑光渐次斩落,那妖蛟身形晃动几下,也是避开,面朝空中吐出一缕青色岚烟。

  此烟一经喷出,立即飘散开来,如同大雾一般弥漫四周,遮蔽了张允视线。

  张允立生警惕之心,祭出护身灵光,提防暗器偷袭。忽然,他眉头皱起,沉吟一声:“嗯……”

  张允立时转身,拔剑朝那雾中刺去,这一剑快似光电,一闪之后,直直刺入妖蛟肩头,原是那妖蛟在关键之时偏了偏头,躲开了要害,却仍是受了伤,轻哼一声,一手握住剑锋,另一掌向张允天灵击去!

  张允弃剑不管,连忙后退,避开了当头一掌,心念一动,周围天地灵机仿佛受其牵引,凝成一道雄浑剑气,再次杀向妖蛟,要将其头颅斩落!

第54章 斗法

  这摄取天地灵机的一招经他磨练许久,早已熟稔于心,比当初威力高了不知几层,不但收发自如,而且须臾之间便可发动。那妖蛟再一抖身,纵身向上飞去,这道雄浑剑气依然在他身后追逐,他见这剑气有些难缠,便现出原形来,化作一头白色巨蛟,一口将那剑气吞入腹中,竟是丝毫不伤!

  这头巨蛟吞了剑气,转向张允所在方向,忽地喷出一口黑火,这团黑火乃是由他腹中毒液炼化而成,一旦被其沾身,便会丧失心神,受他操控,他打的盘算乃是将张允拖回洞府享用,自然不想取张允性命,因而用的招式都不是至极的杀招,但以他千年修为,光是这一口毒火也足够对方受的。

  怎知这一团黑火行至半途,竟像是受到什么力量撕裂开来,招分两路,一半仍向张允袭去,另一半竟脱离了自家掌控,忽然转了方向,兜头朝自己打来,妖蛟心中一惊,竟是从未见过这般手段,又张口一吸,将那半团黑火吸回腹中,心中暗暗寻思起来,这用剑的小子究竟是何方人物。

  张允身化一道剑光飞远,那团黑火速度远不及剑遁,自然追不上他,他不知这妖蛟还有多少手段,心中暗暗计较一阵,也曾犹豫要不要先退去。然而此时,他身形忽然一滞,毫无征兆地摔下空中,这变故来得突然,张允毫无防备,若是真个坠地,就算有护身灵光护持,最轻也要摔得七荤八素、人事不知,到那时候岂非任人摆布,哪还由得他做主?

  那妖蛟见状一喜,飞身下去将他一卷,叼在口中,将其带回自家洞府。他走的乃是另一条路,并非红毛狐狸先前钻的那狭小地洞,沿途障碍只有一道设有机关的宽阔石门,他到了门前,复又化作人形,将机关打开,拖着张允进入洞府。

  妖蛟笑道:“我还道这毒烟怎的一直不发挥作用,还以为你真个百毒不侵,原来也不过是多抵抗一会罢了。”

  张允浑身虚软无力,被他丢在一张石床上,虽然不好动作,却还能视物、能说话,眯着眼睛打量洞府各处,先前听此妖说那乌金芝就在他洞府中,便想找到此物所在。

  这妖蛟所说的毒烟,乃是在起雾之时便一道放出了,藏在雾中难以察觉,更别提防备。妖蛟脱了外氅,屈起一腿坐在石床边,侧过头细细打量张允,越发觉得这人细皮嫩肉,相貌俊朗,心中喜欢。

  他目中有些许怜惜之色,朝张允道:“你生得真叫人喜欢,趁着还未将你吞入腹中,叫我多瞧上几眼吧。”

  张允毫不惊讶,微微一笑,问道:“怎么,莫非你还想吃了我不成?”

  妖蛟毫不避讳,坦然道:“正是,待会又又修完毕,我便将你吃掉,此谓‘吃干抹净’,绝不浪费一丝一毫。”

  张允淡淡一哂,听到妖蛟这般说法,竟然丝毫也不惧怕,只问道:“你先前说,我若助你修行,你便给我乌金芝,现在我人已在此,你的话难道不作数了?”

  妖蛟有些讶异:“你竟还记得。你性命都要没了,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张允道:“你管我作甚,若你说的话还作数,快将东西拿来给我。”

  妖蛟一笑,道:“罢了,你在这等着。”

  他起身走到洞府某处,又打开一道隐秘禁制,步入其中,片刻之后便回来,手中拿着的正是乌金芝。

  张允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只朝他笑。妖蛟把那乌金芝丢在床头,道:“我言出必行,此物便送你了。”

  说罢,便要欺身上来。张允眼色一变,忽然身化一道剑光向前劈去,妖蛟哪料到有此变故,若非蛇类天生灵巧,大惊之下凭借本能闪了过去,这一下恐怕就要吃亏。

  张允信手带起一道灵风将那乌金芝卷走,收进袖中,朝他笑道:“乖孙,你这乌金芝爷爷就笑纳了,咱俩也无深仇大恨,你若将洞府的禁制撤去,我便就此离开,不找你的麻烦。”

  妖蛟心中惊怒,怎容他轻易走脱?他先前以为张允中了毒烟无力抵抗,哪知张允如今对气机变化最敏感不过,早在那毒烟释出之时便已封闭了七窍,之所以佯装中毒,只是为了轻松混进他的洞府,能骗得乌金芝自然是好,若骗不到手,也好自行搜寻灵芝下落。

  这处洞府并不宽阔,妖蛟在此间也不便现出原形,打斗时难免吃亏一些,但他更不愿意放走张允,手中青光一闪,祭出一件法宝来,这法宝乃是一颗唤作“月阴丹”的奇物,外表似一颗莹白灵玉,物性至阴,寻常法宝若沾了它,灵气立即化一滩水气消散,生灵若被它打中,根本防御不得,挨一下穿膛破腹,若是没有手段躲避,不消一会儿就要变得千疮百孔。

  张允虽然不知道这是何物,却也不敢轻敌,待那妖蛟将月阴丹出手,立即向其一指,那颗玉丹立时脱离了妖蛟控制,调头杀向妖蛟!

  妖蛟被此状一惊,已是第二回 见到张允使出这等诡异手段,也不敢大意,竟又祭出一颗月阴丹来,挡住先前那颗攻势。张允见猎心喜,又是一指,将第二颗也收去,归为己用,两颗玉丹兵分两路,再次杀向妖蛟!

  妖蛟大惊失色,这月阴丹是难得之物,他一下丢掉两颗,肉痛不已,可要是放任这两颗玉丹攻杀过来,就算他修为深湛,也断不敢说自己能够顶住,当即又祭出两颗来,顶住攻势,张允更加欢喜,如法炮制,将这两颗也收去,四颗玉丹齐齐悬在妖蛟头顶,眼看顷刻就要取他性命,妖蛟见势不妙,倒也豁得出脸面,连忙跪下,朝着张允一拜:“真人饶命!小蛇有眼无珠,不知真人法力无边,一时冲撞了真人,小蛇愿意服输,但求真人开恩,饶我性命!”

  他这一拜,心中固然不甘愿,却是无法可想,其实要论法力,他远在张允之上,只是张允所使的手段十分奇诡,他一时之间实无法破解,再斗下去必定要吃大亏,不如认怂。

  张允将那四颗莹白玉丹召来,望了望,知是厉害法宝,否则以这妖蛟修为,定不至于如此畏惧。他凭白得了几件上好法宝,心里也是高兴,但这妖蛟先前颇不识相,他哪肯轻易放过?须得拿捏一番,便对这妖蛟说道:“要我放你一条生路也是不难,只是我也有个条件,要你答应才行。”

  妖蛟颤颤道:“敢问真人,是什么条件?”

  张允笑了一笑,从乾坤法袋之中拿出一张空白符纸,提指沾了朱砂,不紧不慢在符上写字,写罢之后,使一道灵风卷了符纸飘去,对那妖蛟道:“你且签了这法契,从今往后奉我为主,我便不伤你性命,还可助你修行,叫你早日化龙。”

  他说罢,觉得这话好像有那么点歧义,但也懒得现在就分说明白。那妖蛟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心说这小子真是蹬鼻子上脸,竟然要他堂堂一条蛟妖与人为奴?

  那四颗月阴丹在张允身边留了片刻,又悠悠飘到他头顶缓慢盘旋,妖蛟脸色惨白,狠下心来,一闭眼道,签就签吧!跟尊严比起来,自然还是性命更加重要!

  他接过法符,划破手指,滴了一点心血上去,符纸登时燃烧化灰,如此一来,这法契便生效了,他若是胆敢做出背主之举,便会招致天雷贯顶,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张允满意地点头,对他道:“你起来吧。”

  那妖蛟依言起身,脸色还是惨白的,张允笑问:“你已修行千年,可曾取了名字?”

  妖蛟摇摇头,道:“不曾得人赐名,山中妖兽皆称我妖祖,主人既然问起,便赐小蛇一个名字吧。”

  张允想了想,道:“行,不如就叫小白龙吧,讨个好兆头。”

  妖蛟身躯一震,得了这名字,倏忽觉得身中法力一阵翻腾,外间天地灵气亦有所感,动荡不止,竟然将他洞府禁制破开,闯进门来,源源不绝朝他身中汇聚!

  待这股灵潮止息,他睁开双目,意外发觉自身修为比原先涨了许多,竟相当于修行两三百年的成果,便知是受张允这般修为高深之人亲口封正得到的好处,日后化龙的可能又大了几分,忙又朝张允一拜,道:“小白龙愿追随主人,只是还不知道主人名讳?”

  张允笑道:“我叫张允。你且随我出去,我自入道以来还从没有过坐骑,来让我骑一下爽爽。”

  小白龙不敢拒绝,片刻之后,一人一蛟便已上到空中,张允迎风立在白色巨蛟头顶上,欢喜不已——有坐骑真是太拉风了!

  他今天的收获可谓硕果累累,不仅寻到乌金芝,还得了四颗厉害玉丹,又收了一尾妖蛟做坐骑,这是什么运气?这简直就是点家男主角的运气!

  他在这本书做了这么久主角,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疯狂开挂的快乐!

  但细说起来,他也并非凭白开挂,对敌所用之招乃是自己千辛万苦钻研得来,后又勤勉练习,才能打得这千年妖蛟措手不及,若非如此,他也不过是对方案板上的鱼肉,说不准此刻连贞操带性命都已丢了。

  张允朝西方一指,指挥坐骑往西行去,一边问道:“小白龙,你可知道碧波原有一处唤作‘观天井’的所在?”

  小白龙道:“回主人,小的知道此处,这‘观天井’乃是一处地陷之处,向下连通着地脉,听说那处生有一种叫做‘绿香寒’的灵药,殊为难得。”

  张允听罢,微微一笑,便道:“我正是要寻此药,你且带我到那观天井去。”

  小白龙好奇道:“主人寻到乌金芝,又要寻此药,莫非是为了救治什么人?”

  张允也不避讳,点点头道:“我……一位朋友先前受过很重的伤,现在虽然好了大半,陈伤却还会时时发作,我寻这几味药材便是为了炼药,希望丹药炼成之后,能够治愈他的陈伤,令他身体恢复如初。”

  说到阮言钧时,张允还想了许久要如何称呼他,心中甚至飘过了一些奇怪念头,最后却只说是“一位朋友”,小白龙哦了声,说道:“我懂的,人说‘我有一个朋友’的时候就是说他自己,原来主人曾经受过重伤,真是看不出来……”

  张允满头问号:“哈?”

第55章 两根

  乘蛟向西飞行两日之后,张允和小白龙终于在碧波原降落。碧波原地如其名,乃是植物的天下,满目翠碧之色,正如汪洋大海一望无际。

  他们要找的观天井是碧波原上一个深不见底的天然坑洞,仿佛一只幽黑的眼睛突兀地嵌在大地上,植被就如同海水下漏,隐隐可见坑洞的洞壁上生满藤蔓和异草。

  张允心道,这妖蛟修行千年法力深厚,真论起来比他还能打,下到洞中帮他采个药应是无虞,只要不碰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妖怪、大魔头,这种小事就不必自己亲自出手了,便同小白龙嘱咐了几句,让他下去采药。

  小白龙刚刚认主,正是想要表现的时候,领了命便钻入坑洞之中,以蛟的形态向下飞遁。观天井纵深极深,日光只能照到最顶上接近洞口的一小片区域,下面皆是不见天日,一片漆黑,他吐出一口灵火悬于额前,借这缕火光照耀四周,可以顾及身周数十丈之地。

  他飞掠许久,发现洞壁上虽然也有些灵草生长,但都算不上至为难得的珍品,也没有看到绿香寒的踪影,便打算深入洞底。

  以这洞穴的深度,他甚至怀疑洞底是不是直通地心,一路上看到灵草便随手采去,反正来都来了,不采白不采,这些灵草品相也属上等,拿去炼药也是合适。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他的乾坤法袋里已经装满了各类灵草,只是飞遁许久,洞底依然深不可见。

  他怕张允久等不悦,再催法力,将飞遁速度提升了几分,大约又两个时辰过去,终于到了洞底。

  小白龙四下打量一番,见这洞底空间并不宽阔,为了方便行走,他便将蛟形掩去,化作人形。

  在这洞底之中,凡他火光照亮之处,皆是一片幽深的翠色,各种罕见的灵草都在此处现出踪影,这些花草都长得密密麻麻乱七八糟,风格十分粗放,他也不客气,信手将这些灵草都采了,收进法袋中去。

  这一路上他采来的灵药数量繁多,几乎够一个专司炼药的小门小派用上好几年,小白龙拍拍法袋,十分满意,笑道:“待我找到绿香寒回去,将这些灵草全都给了主人,他必会高兴,助我修行时也会更卖力些。”

  他脑子里还想着张允答应他的好处,虽说得了封正之后,先前卡着他的那道关隘已经破去了,不过能跟一个修为精深的人族又又修一番,光是想想就很刺激。想到这点,他喜不自胜,找起灵药来也格外卖力,在洞底搜寻了大约半个时辰,在一条狭长的坑道中发现了绿香寒的踪迹。

  他刚要去采,忽然一只蜂子从叶下蹿了出来,在他手背上一蛰,而后自己坠地死了,只留下一根毒针在他手上一张一吸的。

  “鬼面蜂?”

  小白龙皱了皱眉,手指轻轻一挑,把那根毒针拔去。

  这鬼面蜂的毒性厉害无比,要是凡人挨了这一下,恐怕已经口吐白沫、两眼翻白,立刻就要蹬腿死了,不过论用毒他是行家中的行家,这蜂子再毒,也毒不过他这条千年老蛟,因此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想到:“幸好主人不曾下来,否则怕要吃这蜂子的亏。”

  他将绿香寒采下,也收入法袋之中,又寻觅了一阵,再也找不到第二株,便就打消了念头,不再多留,化作蛟形,循着来时的幽深坑洞往地上飞去。

  因着洞中昏暗,他在飞遁时并未发现,三只虎头虎脑的鬼面蜂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扒在蛟尾上,一路随他往观天井外驶去。

  张允在观天井外缘等了多时,来到此地时还是清晨,眼下却已至深夜,月亮高悬在天上,月光还算亮堂,能够清楚看到事物轮廓,白天翠绿的植被之海,此时却呈现出深深的黑色。

  他也不浪费时间空等,小白龙离去之后,便在此地打坐修行起来,运转了数个周天,暂歇之时,忽然有头有感,便站起身来,守在坑洞边等小白龙上来。

  约摸一刻之后,一条白色巨蛟冲出坑洞,化一道清光降下,变作人形向他跑来。

  就在他将要碰到张允的当时,忽然三道飞影一晃,从他身后飞出,翅膀一抖,径直朝张允扑去!

  张允一惊,不及多想,剑已出手,顷刻之间斩落三个飞影,收了剑才去看:“什么东西?”

  小白龙此时才回过神来,看向地上那三只斩成两截的虫子,冷汗都出来了,抹了一把额头,道:“这是鬼面蜂,毒性极大,我在下面叫它蛰了一下,只是我不畏毒,这东西奈何不得我,反而自己白白丧了性命,想是它的同族要为它报仇,也不知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跟了出来……”

  张允听罢,手心也沁出冷汗,多少有些后怕,暗自庆幸道,还好自己练剑勤勉,反应够快,否则死在这里可真是奇冤。

  张允问道:“可曾采到绿香寒了?”

  小白龙想起这茬,欢喜道:“采到了,还有许多其它灵草,我都一并采了,给主人拿去炼药用。”

  说罢便把乾坤法袋打开,邀功似地,将灵草纷纷倒了出来,铺在地上,竟堆了有半人高,张允汗颜不已,心道,我让你去采药,又不是让你去打劫,看这样子,莫不是把整个坑洞都搬空了?

  但他也不好吐槽,毕竟对方是为他着想,这份心意值得嘉许,便拍了拍小白龙肩膀,鼓励道:“做得不错,这次多亏你了,回去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微微一笑,小白龙顿时飘飘然,高兴道:“谢主人称赞,那我可就等着了。”

  张允一听,又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但他也没多想,收起满地灵药,让小白龙又化作蛟形,乘蛟往长乐城方向飞去,快到城镇范围,考虑到白蛟飞空架势太大,为了避免影响到平民,便又让小白龙变回人形,两人并肩回到玄华派中。

  几个弟子见他回来,纷纷朝他行礼,他略点点头,把小白龙领到自己房中,对他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到长生派走一趟,回来之后再和你说。”

  小白龙连忙点头,乖乖坐在榻上等着。他也想不到张允竟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也是十分惊喜,觉得自己所托不差,跟了张允也不算吃亏,就连自己的前途也更加光明了几分。

  张允出来时恰好碰见花下,花下见他回来,先是欣喜,然后对他道:“前两天隔壁顾师叔来过,说是想请你指点他凝丹,师父,你的意思呢?”

  张允有些意外,想了一想,道:“你帮我回他,就说我允了,过几天便可以相助他。”

  花下点头答应。张允说罢,又问:“阮堂主可曾来过?”

  花下摇摇头,说:“顾师叔说师伯不知去哪了,就是师伯让他来找你帮忙的。”

  张允听了,眉头微蹙,暗忖,阮言钧何以又离开了此处?他会到哪去?

  张允心下虽疑惑,不过对自己来说,眼下先去找刘真炼药才是正经,于是也不多想,架风往长生派所在方向飞去,大约四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刘真,将找来的几味药材都给了出去。

  刘真拿到药材,也不耽搁,立刻开炉炼制,一日过去,灵丹终于出炉。刘真将灵丹交予张允,嘱咐道:“这一炉续心丹成丹一共一十六颗,服下之后,断骨可以再生,心脉可以重续,便是陈年旧伤也可痊愈,只是要注意,服用之后应当静养,七日之内不可动武,也不可操劳过度,否则反而会受药力所害。”

  张允点头,道了声多谢,随即奉上一份谢礼,刘真也不推辞,将他所赠药盒打开,不住惊呼:“怎有这么多上等灵药!”

  张允笑了一下,这些灵药份量不到小白龙采来的四分之一,堆在盒子里已经十分像菜市场的白菜,换个不懂药的人来看,肯定要当成不值钱的批发货,只有刘真这般懂行的人才能看出价值几何。

  这一下他也偿清了人情,婉拒了对方盛情挽留,马不停蹄回到派中。连日奔波,张允亦是十分疲惫,此刻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谁知打开房门之后,他便愣在当场,心中直呼——为什么这家伙会脱光了躺在他的床上?!

  小白龙侧卧在被窝里,见他回来,自是十分欣喜,颇为娇羞地道:“主人曾答应过助我修行……快来吧,我保证轻一点,不会弄伤你。”

  张允立刻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摆手:“慢,慢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答应助你修行,可不是答应跟你又又修。”

  小白龙听罢,似乎有些失望,闷闷应道:“哦。”

  他不死心地问:“我们蛇可是有两根,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张允道:“完全不想!快从我床上下去!”

  小白龙一骨碌滚下床来,还是没穿衣服的模样,十分不雅,张允目光一瞥,瞥到某处,眼睛想挪挪不开,当真被震撼到了——两根,真的是两根啊!

  张允摆摆手,让他把衣服穿上,也没心思睡觉了,看对方这猴急的模样,便在榻上坐下,打算将自家钻研出的秘传功法传下,对其道:

  “据我观来,你似对灵气运转之道颇有天赋,我亦擅长此道,可传一道高深法门予你,你习得之后,功行增长的速度必能大大加快。”

  小白龙一听,眼睛放光,立刻道:“小的愿学。”

  他是见识过张允那奇诡手段的,就算自己法力比张允深厚许多,对上那般手段也是无法可想,若能将这门功法学去,日后与人斗法岂非大大有利?

  张允开派之后,早将昔日遭楚幽囚禁之时所悟得的诸般道理整理成册,不过他用的文字与这世界的文字并不全然相通,许多艰涩道理也不好从头教起,除了他自己,门下弟子皆对此道不感兴趣,这本书上所载的秘法自然也就传不出去,如今难得碰上一个有天分的,他也不藏私,将此书完完本本抄录了一份,赠予小白龙,并道:“你先拿去看,若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小白龙高高兴兴捧了书,翻开一看,却傻了眼:“主人,这些东西是什么鸟文?小的看不懂。”

  张允哭笑不得,这才想起,他方才抄书时全然忽略了这个问题,于是又循着书上所用的外来文字给他作了一本注解,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待折腾完,已经一日夜过去。张允顺手为这两本著作取了名,一曰《太虚玄灵真经》,一曰《玄灵真经注疏》,将这两本书赐予小白龙。

  小白龙拜谢过他,拿着功法和注解两本书高高兴兴走了。张允这才躺下歇息,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疲乏已极,一觉睡去,也不知今夕何夕。

  梦里他看见了一个背影,穿着颜色很深的衣裳,像一团墨水融化成影影绰绰的人形,头发高高扎起,随着风一甩一甩。他不是张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跟着那个模糊的背影一直前行,好像连他自己也化作一团光,心里满是喜悦、忐忑、憧憬、畏怯,一切的一切糅杂在他的心里,令他感到无所适从,却还是跃动着,跃动着,不断追逐着那道墨色光影,最终消融在一片炫目的光亮之中。

第56章 疯子

  几日之后,在张允相助下,顾梦之成功凝结了玄元金丹,自此修为更上一层台阶,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原本化灵修士冲破“灵窍固锁”一关之后,便可以开始着手准备凝丹事宜,但究竟能否顺利凝丹还是要看自家运气,成与不成大约一半一半,倘若运气不好,过程中一个闪失,一身修为也就随水东流了。

  因此也有人畏惧凝丹失败的后果,而在化灵境界驻足不前,到了寿数将尽之时才赌上一把,赌赢了便能增寿近两百载,赌输了便输了,也不可惜。

  便是这一半一半的概率,还是得了代代相传的凝丹要诀加持,据闻古时候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玄丹修士,那时也无前人经验可循,全凭自身天分和气运,放在如今是不可想象的了。

  就这点来说,顾梦之实在比旁人幸运得多。一来,前人传下来的凝丹要诀,对于灵气运转之道的理解远比不上张允通透;二来,要诀再好也是死的,面对凝丹过程中数不清的气机转变、经络异动,哪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说到底,还是全靠个人应变。但有张允在旁相助,每一分气机变化,每一次经络变动,都有他提醒护持,整个过程自是顺遂无比。

  顾梦之丹成之后,对张允十分感怀,也知道有这机缘全是靠阮言钧提携,否则这种好事断断轮不到自己头上,便想酬谢张允一番,张允却推拒了他的答谢,只是问道:“顾公子可知道堂主消息?他可有说过何时回来?”

  顾梦之照实答道:“没有消息,不曾说过。我也劝过堂主,但他依然坚持要走,实在不知道是何缘故。”

  张允点了点头,嘱咐道:“若他回来,请转告他,就说我有事相商,叫他到我府上一叙。”

  顾梦之应下,张允便就此离开,走到自家门前时,心头忽然一阵灵光闪过,想起一物,忙从袖中拿了出来。

  这东西他一直带在身上,因为太久不用,几乎忘了它的存在,却是阮言钧当初送他的传音人偶。

  将这人偶攥在手中,他却有些犹豫,曾经的那段日子里,他不敢使用此物,时至今日再将之拿起,竟然仍有退缩之意。

  不过事关对方安康,既然他已求得良药,倒也不宜久拖,不如早早将此事了了,也好解除他心头一桩挂碍。

  思及此,他将一丝灵气注入人偶之中,不多时,从对面传来了熟悉声音,那声音隐含一丝笑意,道:“我还以为贤弟早将此物忘了。”

  张允也是一笑,竟有些腼腆,道:“大哥去了哪里,若是方便,告诉我一声,我寻你去。”

  阮言钧道:“我在西寒天中,外围守御屏障已然破去,你可到昔日那妖人的洞府中来寻我。”

  张允奇道:“西寒天?为何忽然去到那处?”

  阮言钧道:“本是借此地环境磨炼一门功法,不过岛上冷僻无人,倒是与闭关修行无异。”

  张允不由会心一笑,说道:“兄长既然这样说,那小弟这便陪你去。”

  阮言钧欣然答应,张允便回到门中,简单交待了几句。他的大徒弟很是省心,一来他们俩心灵相通,但凡他通晓的法术,花下天然就能领会一半,不用他亲传亲授,不管是理论还是修习关窍都在对方肚子里装着,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随时心音问他,修为自然一日一日水涨船高;二来,他这大弟子比起过去当真可靠了不少,他不在的时候又是代管门派,又是代师传艺,几乎不用他操心。

  张允如今每每看着他,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眼前这个春风似的年轻人;当初那个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流亡民系统;总是赖在他身边要吃要喝、睡觉一定要靠在他身上的那个小不点……

  当这三者被联系起来,成为同一个人生命中的不同阶段,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啊。

  想到此处,张允微微一笑,将他从小白龙那缴来的玉丹随手抛给了自家徒弟,以兹鼓励,花下不知是何物,顺手接住之后,却是惊呼出声:“月阴丹?”

  张允一听,也是惊讶:“这东西就是月阴丹?你们系统需要的那种东西?”

  花下点点头,不禁问道:“师父,这东西你是从哪搞来的?”

  张允便把小白龙叫来,询问了一番,得知此丹产自一处名唤‘虚无之海’的神秘海域,也是天生地长的灵物,每五十年才生一颗,小白龙所持有的四颗也是千年间四处收集来的,要凑够十八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待小白龙退下之后,花下才吐出一口气来,咂了咂舌,说道:“算了,我也不是非要这个……其实自我有意识起,就一直隐隐有个声音让我去找这三样东西,我只知道山阴甲兽可以让我化形,其他两样有什么用处我也不知道,搞不好其实是骗人的。”

  张允摸了摸他的脑袋,笑了笑,说:“这话说的,就跟穷人家的小孩似的,知道家里没钱吃不起肉,为了不让父母尴尬,就主动说肉不好吃……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个。你是我徒弟,为师愿意惯着你,不用你懂事,等我空闲下来,就去帮你找这东西。”

  花下原本还有些局促,不愿张允看出尴尬,此刻听张允如此说,怎不感动?

  他“哇”地一下扑上去抱住张允,在其脸上狂亲了几口,由衷道:“师父,你真是太好了!”

  张允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十分奇妙,他还从没有跟谁有过如此亲近的肢体接触,啊,除了上回他当街亲阮言钧的那次之外。

  现在想想,自己真的是有点流亡民……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起这个,他竟然想要再来一次。

  他不得不承认,当街耍流亡民真的太快乐了。

  安排好门中事宜,张允也不耽搁,就往西寒天地界飞去。自从修为大进之后,他的飞遁速度也快了许多,只消一日便到了那悬空飞岛之上。

  到了地界之后,张允便按照阮言钧先前所说,寻找他上次到过的妖人洞府,因为来过一次,脑中记忆尚在,不多时便找到了地方。

  上次他身化剑光冲出冰穴时留下的破洞仍在,不少霜风从这处灌进冰穴,张允看了,不由会心一笑。

  这处景致当真让他心生亲切之感,那时候自己刚穿越来不久,还是个菜鸟,与人斗法远不如现在老练,就连逃命也要靠虚张声势唬住敌人,一晃竟已过去数年,时移世易,人情世故都有许多变化。

  他忽然想起顾梦之来,那时阮言钧还会操心给他介绍对象,而他则破坏了对方一片苦心,表现得像个十足十的钢铁直男,从这之后,阮言钧就放弃了给他介绍对象这码事。

  不知怎么,他心中忽然就有一股冲动涌上,想要为自己辩护一句。

  其实他不是不解风情。

  他不是一块木头,张允心说,只是人不对罢了。

  冰穴之内,外间吹入的霜风翻腾不止。

  阮言钧盘坐于此,只施了极薄极淡的一层护身灵光,堪堪能够保住性命,除此之外,便不做任何抵抗,任由外间寒气进犯自身。

  这道灵光经不住霜风消磨,须得不断注入微薄灵气以维持其不散,且像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霜风和寒气透过缝隙不断灌入灵光之内,他的外衣上已结了厚厚一层白霜,就连眉毛也被霜雪染白。

  之所以会如此,其实是故意为之。

  他要将自己置于险地,令自身感受到死亡的迫近,借此激发胸中斗志。体内的灵机因此震荡不止,自发在经脉中游走,不消他着意驭使,竟然自行抵御起寒气来。

  照朱雀所说,修习这三昧真火,最大的关隘便在机缘上,尤其这第一口真火最是难得,一旦第一口真火生发,后续的修行便如水到渠成。

  阮言钧这么做,却是想凭借人力牵动那冥冥之中不可捉摸的机缘,使那至为难得的第一口真火应危机而生。

  张允到来时,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心头一紧,还以为阮言钧遇到了什么麻烦,下意识便出手,将这方圆百丈的风雪都隔绝了出去。

  阮言钧原本闭目凝神,修行至半途,忽然被张允此举中断,这才睁开眼来,看到来人,却是微微一笑,并不气恼,正待招呼他,张允却抢先上来,关切道:“大哥在此修行,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怎会这副样貌?”

  他眼中疑惑担忧之情拳拳流露,阮言钧顿觉心暖,解释道:“不妨事,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要借此地环境磨炼功法,方才正是如此,并非遇到了危险。”

  张允“哦”了一声,后知后觉,脸一红道:“那我岂非是打断了大哥修行?倒是我莽撞了。”

  阮言钧示意他在一旁坐下,说道:“倒也不碍事,机缘未至,为兄这门功法尚无任何进展,无所谓打断与否。”

  风雪隔绝之后,他的脸色渐渐回暖,一身冰雪都渐渐消融了,又回复本来样貌。

  他也不避讳,将自己欲修习三昧真火一事同张允说了,张允这才知道前因后果,心中感佩的同时,却也微微觉得诧异——把自己置身危机之中以求牵动机缘,能想出这种办法的家伙不是天才就是疯子,还有可能两者兼是。

第57章 张怂

  张允虽不知道阮言钧年轻时求道的经历,但从楚幽曾经透露出的只言片语看来,阮言钧过去必定也曾经历过许多艰辛,不知究竟是经过岁月磨练,才有这般的果决心性和过人胆魄,或者正是因为有这般的心性和胆魄,才能单枪匹马走到如今这一步?

  张允笑了笑,说道:“我来此寻找兄长,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将刘真炼制的续心丹拿出来:“得知大哥身上旧伤未愈,我便找长生派刘掌门炼制了此药,服下去便可治愈陈伤,只是七天之内不可动武,也不可过度操心劳神。”

  张允说着,将丹药倒了一粒出来,递到对方面前,笑道:“如今我在这里,正可为你护持,不如先将此药服了,待七天过去,再行修炼三昧真火,也好断去后顾之忧。”

  阮言钧实有些惊讶,这事情说来就连他自己也不当一回事,哪曾想过张允会将其放在心上?

  他自认这点旧伤这无伤大雅,放任不管也不全是因为不顾惜自己,只是怕张扬出去反给自己增添了软肋,外出行走多有不便,所以极少将自身情况告知于人,唯有身边亲信知道。

  否则以他之地位,若愿向长生派求药,刘真哪敢不允?却是顾忌开口之后,反而会给自身招惹麻烦。

  张允见他面色变化,对他忧心之事隐隐也猜到几分,对他道:“大哥可以放心,我拜托刘真炼药时,并未将你状况透露出去,只说自己筋骨和心脉受了创伤,他也并未多问,毕竟我被楚幽抓走那么久,这事大家是知道的。”

  阮言钧叹了口气,语声温和,朝张允微微笑道:“却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全,多谢了。”

  说罢,也不迟疑,就将张允给他的丹药服下,在体内运转了一道,果然感到一股和煦灵潮在脏腑之中涌动翻腾,牵引着他全身的经络慢慢恢复。

  此时,阮言钧忽而看向张允,仿佛刚刚想到——接下来这七日,他既不可运功修行,又身处在这荒僻之地,只有他们两人相对而坐,除了互相说说话,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干。

  阮言钧:“……”

  张允:“……”

  两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明明刚才不觉得有什么,怎么一静下来,立刻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呢?

  互相看着看着,张允还脸红了。

  阮言钧真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脸红,不觉得气氛更加尴尬了吗?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张允拿出一颗骰子,道:“我们来玩骰子吧,我来扔,你来猜大小,猜中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要是猜错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阮言钧扫了一眼就知道,张允手中拿的就是城中小孩常玩的那种十八面骰子,以下品灵石制成,本身带有一点灵性,和主人心神相通,投出的点数想大就大,想小就小,用来作弊最顺手不过,如果他答应了,而张允又想使诈,那么他是一定会输的。

  阮言钧默默忖道,张允莫非是想要他答应什么?又不好直接开口,所以才用这种手段绕个弯子。

  想到此处,他不禁笑了笑,张允要是真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他又岂会拒绝?相处至今,他也受过张允不少人情,深知对方是真心实意待他好,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会取恩舍仇、既往不咎,与对方再续前缘?

  “可,”阮言钧道,“押小。”

  张允见他答应,手指一弹,便把骰子抛了出去,他心里亦有些紧张,不知抛出的数字会是什么。他心中的确有过作弊的念头,却只是一闪而过,而后便决意交给老天裁决。

  并不是他不想得到阮言钧的许诺,相反,他不仅希望得到这个许诺,还希望这个许诺来得干干净净,而非靠着作弊得来。

  他注视着骰子落地,待骰子终于静止,他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喃喃道:“三点。”

  他倒也不觉得遗憾,朝阮言钧笑了笑,说道:“是小弟输了,照咱们先前约定,我当允诺兄长一件事情,还请兄长说来。”

  阮言钧稍觉惊讶,想了想,便说:“为兄确有一事要你应允。”

  张允点头。阮言钧微微一笑:“我想为你做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只要是你心中所求,我都可替你完成。”

  张允怔了怔,片刻,又不自禁地脸红起来,说:“你,你这样说,我一时也想不到……”

  阮言钧欣然道:“那便先欠着,待你想到了,再说不迟。”

  张允懦懦答应了。很快,气氛又回到先前那般状态,两个人都不知说些什么,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红着脸。

  张允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明明没干什么,怎么就搞得脸红心跳的?

  他稍微挪了挪,到远一点的地方打坐调息,还未入定,心海之中忽然响起久违的系统提示音,紧跟着传来他徒弟惊慌失措的声音:

  “师父,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为什么你跟师伯的好感度一直在飙升,你们俩是要谈恋爱吗?”

  张允一头雾水:“啊?”他尝试着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不敢肯定地问:“有、有吗?”

  花下用心音道:“相当有,你再努把力,搞不好就牵手成功了。”

  事关这篇文的前途,花下亦是十分忐忑,忽然想起一事,一拍大腿暗暗骂道,张允真的是个骗子啊!

  当初不是骗他说不想谈恋爱,要走无CP路线的吗!结果转头就跟男二搞上了,还擅自把这文转到了纯爱频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他当初怎么就信了他的邪呢!

  听了他的话,张允却是心神一荡,忍不住往某个方向瞄了一眼。这一眼瞄得偷偷摸摸如同做贼,幸好某人正在闭目养神,并没察觉到他的窥视,既然如此,他索性又多看了几眼。

  看来看去,张允越发觉得,这人长得是真好看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他作文写得不咋地,一时间找不出那么多词来夸,就是觉得眼睛特别像眼睛,鼻子特别像鼻子。

  昔日清浪湖一战过后,阮言钧对于造型的审美似乎有所改变,渐渐喜欢把头发扎起来,而非像以前那样散在背上,时常束着高高的马尾,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衣裳也少穿了两件,比从前轻盈许多。如今模样少了几分邪魅狂狷,倒显得清爽利落不少。

  不得不说,他以前那个造型真的有点像反派,还是特别狂霸酷炫拽的那一种。不过他人长得好看,怎么都好看。反正我都喜欢,张允心想。

  嗯?

  张允想,我都什么?我刚才在想什么?唉呀完全想不起来了。

  一晃而过的念头不易捕捉,说忘就忘,张允还在发呆,被他盯着的那个人睫毛动了动,仿佛终于感应到这道视线,睁开眼睛朝他看来。

  阮言钧:“……”

  张允:“……”

  阮言钧问:“为何一直看我?”

  张允这才惊觉自己的偷窥举动被抓包了,原本已经不红了的脸皮陡然又烧起来。他捂着脸道:“没,我吃错药了,我肯定吃错药了!我这就去冷静冷静!”

  说着他就化作一道剑光,从顶上的破洞钻了出去,瞬息到了千丈之外。

  到处是风雪,到处是冰霜,呼出的热气化作一团团白色的烟雾,上升之后又飘散。张允冲到雪堆里躺下,翻滚了一阵,爬起来拍拍自己的脸。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面对着阮言钧的时候,好像只要一往那方面去想,就会变得面红耳热,心跳不止,以前根本不这样的啊!

  总不会真的……

  难道他真的,是个基佬?

  好吧,这样想想,他小时候确实没暗恋过女同学,可是他也没暗恋过男同学啊?他一直以来的人设不都是个独身主义者吗?

  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那些让他想一想就脸红的事,都会很快被他屏蔽掉,所有热烈的、躁动的念头,都不能在他心里留存太久,他好像很多次都快要触碰到那块壁垒,可只要一转眼就会将它忘却。

  其实并不是真的忘却了,只是因为恐惧,不敢记着,更不敢深入去想。

  在他的心里,一直深深埋藏着的那份渴望,他从来都不敢面对,更不敢承认——

  他是想要的。

  他是想要爱的。

  他想被爱,他想被注视着。

  他多么希望有个人能好好地看看他。就好像,某个人在飘满灰尘的马路边驻足,忽然被一朵花吸去目光。像世界对新生的雏鸟张开眼睛。

  像从来没有看见过他那样。

  就算他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配不上别人的瞩目,配不上那些好的东西,也不配被什么人爱着,但他依然如此渴望着。

  他想要爱。

  他想要爱,他怎么敢承认呢?就算有人给他,他也会很轻易就碰碎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可是,他还是想要。

  这种渴望好像一颗种子,一直被埋在深深的泥土下面,冬眠,冬眠,直到有个人带着春天来了,这个人在他耳边吹了一股火,他的种子便乘着风生根发芽。

  张允躺在雪地里,捂着眼睛大笑。

  没错啊,就是这样。他就是很喜欢阮言钧,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总是脸红心跳,呼吸不畅,好想靠他近一点,又怕靠得太近会被打。

  毕竟,要是对方不喜欢他,那就太糟糕了。

  他想起街上的那个强吻,一股难以排遣的喜悦涌上心头,在雪地上直打滚。最重要的是,在那之后,对方显然并没有为了这事记恨他,那不就说明,他还是很有机会的吗?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亮亮的直放贼光,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架剑飞了回去。

  他要去追求自己心爱的男人!张允暗暗给自己打气,修道之人行事当遵循本心,怎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不要怂就是干!

  当然,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给自己打气要是有用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怂人了。

第58章 告白

  张允站在冰穴上方的破洞外面,托着下巴思考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势出场,等下见面了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直接告白吗?

  不不不,这么做太激烈了,也太快了,他还没准备好,他得多准备准备,准备个三五十年的,先把感情培养到位,然后择一个良辰吉日,把鲜花、婚礼、蜜月旅行,一切都准备好,等到万事俱备,然后再……

  张允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埋怨自己:张允啊张允,你怎么那么怂呢?

  按捺下种种心绪,他决定不管别的,先见到人再说,于是纵身一跃跳回冰穴之内。

  再见洞府中景象,张允一下惊叫起来:“哥!我的亲哥诶,你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朝阮言钧跑了过去,后者正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浑身覆盖着一层冰霜,冻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要是他再晚回来一会,恐怕就变成冰雕了。

  张允一拍脑壳,暗骂自己脑残,一下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定是因为他跑得太远,原本保护着这块地方不被风雪侵蚀的法力自行散去了,而阮言钧先前服了药,不便运功,只好默默等他回来,仗着修为深厚强撑了一会,虽然不至于送命,但冷是真冷,不多久就动弹不得了。

  张允连忙挥挥手,又将此处风雪驱散了,抱着阮言钧又是搓手又是呵气,渐渐把人暖了回来。因为对方先前服过药,运转灵气有所不便,他也不敢随意施法,生怕一个不慎伤了对方灵脉,否则早早便施了护身灵光把人护住,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

  张允自责不已,明明他先前说好了要给人护法的,却因为脑子一热不管不顾跑了,要是对方真有个三长两短,他非得切腹谢罪不可。

  在他的揉搓之下,阮言钧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又过了些时候,终于回过劲来,这才挑眉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

  语气虽然有些轻佻,倒也没有责怪之意。张允面有惭色,连忙点头,欲向他道歉,却被截住话头,阮言钧轻轻一笑,问道:“你方才匆匆离去,是何缘故?”

  “我……”张允顿了顿,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两人现下离得如此近,他又觉得脸上开始热了。

  阮言钧又是一笑,话里似乎有些调侃意味:“观你今日,好像十分心神不宁。”

  张允道:“是、是吗?”

  阮言钧道:“多谢贤弟为我取暖,为兄已经不冷了,你是不是先放开我?”

  不知是不是张允的错觉,他总觉得阮言钧的笑容,还有看他的神情,都和平常不太一样,有点,有点……

  难以形容。像在观察,又像在打量,笑中透露几分了然,两人坐着分明高度平齐,张允却有种被他俯视着的错觉。

  经这话提醒,张允才呆呆撒了手,两人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哦,好的。”

  放手之后,他心里稍微有点失落,但也不好意思要求对方继续给他抱着。他觉得自己脑袋又有些短路了,这种状态真的十分不妙,让他有些紧张,心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吗?好多电视剧里主角一恋爱智商就会下线,我终于也沦落到这一步了?

  这怎么行,这可不行!但,但是脑子真的……

  完全想不了别的事情。

  张允简直要抓狂了。

  阮言钧忽而又笑了声,说:“我看贤弟似乎难以静心,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来玩骰子。”

  张允睁开眼睛,问道:“怎么玩?”

  阮言钧手中拿着张允先前丢出去的骰子,轻轻抛了几回,又任它一次次落回掌心,笑着道:“你我轮流抛骰子,对方来猜大小,谁要是猜错了,就得讲一件别人不知道的事。”

  张允一愣,这是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像两个羞答答的初中女生一样,借着玩游戏的机会,趁机向对方倾吐秘密吗?

  迟疑了一下,张允道:“可以。”

  骰子仍在对方手中,阮言钧冲他笑笑,显然是让他先猜。张允便说:“小。”

  阮言钧信手一抛,骰子落地之后,朝上的那一面却是十六点。

  张允稍稍有些犹豫,一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别人不知道的事他倒是有一箩筐,可也得好好想想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毕竟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万一暴露这点就糟了。

  至于为什么不拒绝对方的提议……那当然是因为,他也很想知道阮言钧的秘密啊!

  为了套出对方的老底,他也得释出诚意才行,不能随便说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敷衍人家。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可以先从不那么要紧的开始谈起,让阮言钧逐渐放松警惕,然后再……

  张允:“我穿鞋的时候喜欢先穿右脚,而且我鞋底中间有个夹层,以前我曾经把清神玉放在里面。”

  “……”阮言钧昧着良心赞道,“贤弟好雅致。”

  张允捡起地上的骰子,掂了两下,笑吟吟问道:“大还是小?”

  “大。”

  张允将骰子轻轻抛了出去。待落定之后,他看了一眼,道:“二点。”

  虽然张允打的主意是缓慢进取,徐徐图之,但阮言钧却没有如此温吞,坦然道:

  “蔡姬走前亲了我,两下。”

  “什么?!”

  张允惊呼一声。

  亏他把蔡姬当朋友,哪曾想到,她竟然背着他偷偷占阮言钧的便宜!而且还亲了两下,两下!比他还多亲了一下!

  这种行为太可耻了,朋友之间的义气呢?有这种事为什么不叫上他!

  张允一下就醋了。

  他只亲了阮言钧一下就高兴好久,结果现在告诉他,他所得到的竟然比别人少了一半,张允心想,这太不公平了,他非得亲回来不可。

  他的思绪突然被一声淡淡的笑声惊扰,顿时停了下来,阮言钧正微微笑着,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

  张允惊觉,对方说这句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借着机会观察他的反应,就好像是在……

  钓鱼。

  阮言钧却不管张允如何胡思乱想,又一次捡起了骰子,轻轻一笑,向他示意。

  张允又输了一局。

  他不服气地想,我又不是鱼,难不成你钓鱼我就要上钩?没这种道理!

  张允清了清嗓子,在阮言钧的注视下,他特别诚恳地说:“我想跟你搞基,啊不,我是说,我想跟你断袖。”

  这话说罢,两个人都震惊了。

  仿佛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张允的心头狂奔,他内心咆哮道,说好的不上钩呢?!

  他的脸登时红透了,浑身血液像一锅烧开的沸水,他觉得热得不得了,两手捂着脸,忍不住又想跑,但他控制住了。

  张允从手指缝里偷偷看了一眼,这一眼没看清楚,于是他又多看了两眼。

  反正该说不该说的他都说了,对方要怎么想,他也控制不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痛快一点,虽然这个没有过脑的告白一点也不符合他的设想,没有在两万米的高空乘坐热气球,也并非伴随着鲜花的芬芳……简直毫无浪漫可言,要是失败了,他肯定会有点惋惜的。

  透过手指之间的缝隙,张允隐约看到,阮言钧的脸也是那样的红,红得就像秋天熟透的桃子,他的告白过于热烈耿直,使这颗桃子受到了一点惊吓,垂下头去,双目紧紧闭着,睫毛震颤,一点露水沿着细白的绒毛滴了下来。

  这滴水珠滚烫,他在流汗。

  人对世界的认知常被各种因素扭曲,譬如说,当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一个短暂的片刻也会被意识无限拉长。就像此刻,张允默默等着那一刀落下,对他而言,这段空白好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可实际上并没过去多久,然后阮言钧出声打破了沉默,他说:“我要想想。”

  张允咽了咽口水,呆呆放下手来:“啊,好的,你慢慢想。不要太……”

  他没有说完,便住了口。

  其实他想说,不要太忙着拒绝我。

  “什么?”阮言钧看向他,一边问道。

  张允朝他笑了笑,说:“不要太放在心上。我就是随便说说,其实没那么在意的。”

  “……”

  空气一下子冷却了许多。张允察觉到气氛变化,心说,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阮言钧的脸色渐渐冷下来,也朝他笑了笑,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张允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怎么能在告白后面接这种话呢!好像他的告白是种施舍,他在居高临下地施舍对方,好像他真的很不在意似的……这跟泡学有什么区别!

  张允连忙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他想要的是爱,而非刺伤对方,为什么一出口就会伤人呢?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直视着阮言钧的眼睛,说:“我是认真的!因为你的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很害怕,怕被你拒绝,所以,所以才会口不择言乱说的,对不起,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阮言钧看着他的眼睛,说:“好。”

  张允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阮言钧总是很容易原谅他,无论他说了什么混蛋话,做了什么混蛋事,仿佛只要一个道歉就可以既往不咎。

  既然他们俩已经把话说开了,当然也就不用再打着玩游戏的幌子套话。张允不禁问道:“你……你一直都这么善良吗?我是说,像是很容易原谅别人,之类的。”

  阮言钧沉默了片刻,道:“不,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的脾气一点也不好,戾气很重,经常做一些很糟糕的事……丝毫也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造成什么影响。”

  阮言钧的二十岁,那一定是好多年前了……那时候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阮言钧并不在乎对张允说起这些,面对过去的事情,他早已心平气和,几乎没什么情绪起伏:“刚入门的时候,我只是众多弟子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除了天赋尚可,并没有别的出众之处。那时候的我,仗着初生牛犊特有的一股凶劲,一路摸爬滚打,别人不敢闯的地方,我敢闯,别人避之不及的妖怪,我也敢去杀,现在看来,那种举动跟送死也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他不自禁笑了一下,而后说:“你或许也听说过,前任堂主性格张扬乖僻,十分好斗,可说是鬼见鬼愁,人见人怕,人缘比我还糟糕。后来我在派中崭露头角,大家便都认为,我会是他的继任者,因为找遍整个门派,没有人比我更像他。可是别人不知道,有一天黄昏,他带着我在江边垂钓,对我说……他一生桀骜不驯,强硬之姿虽然威慑四方,却也折损了人心。所以他将秋鹤堂交到我手中时,曾经嘱咐过我,希望我能继往开来,不要一味走他的老路,否则本派定不长久。”

  张允看着他的脸出神,默默思索着话中的含义,不禁感到惊奇:“是吗?你以前真有那么凶?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阮言钧淡淡一笑:“修为渐渐高了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性子自然就沉稳了,不再一味倚仗拼杀。他同我说那些的时候,我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往日的浅薄。其实在我入道之前,曾经犯过一个错误,有时想起,不免觉得后悔。因为这些缘故,慢慢地,待人就变得宽厚许多。”

  张允道:“前任堂主之所以选择你接掌门派,莫非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阮言钧否认道:“不,是因为我能打。”

  张允:“……”

  张允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位前任堂主嘴上说得那么好听,结果临到头来不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阮言钧继续说道:“他去位时才一百二十岁不到,已经看破了红尘,觉得此间无聊,打算去外洲游历,听说有个叫溯洲的地方,妖魔又多又厉害,所以决定到那去大开杀戒……咳,我是说除魔卫道。”

  张允脸色复杂,心道,我看这人才是最大的黑恶势力吧?妖魔做错了什么要被这种人盯上?

  他们两个又聊了许多事。从张允坦承心意之后,两人之间已没有太多秘密,说起话来便没那么多顾忌。每到晚上,便头挨着头睡觉,身子靠在一起取暖。

  阮言钧并未对这种亲密的接触表现出反感,张允便也放下心来,他原本担心自己的种种举动会冒犯到对方,使对方不悦,然而几日相处下来,却像是多虑了。

  只是他心里还藏有一个秘密,在他们交谈时,他便屡屡有种冲动,想要将这个秘密吐露出来,一旦将它说出,他在阮言钧面前便再也没有秘密,失去遮掩和矫饰,赤条条如同婴儿。

  七日之后,续心丹的药力终于化去,张允也撤去法力,不再为阮言钧遮蔽风雪,任其承受寒气侵袭,以勾动那冥冥之中难以捕捉的一缕真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翼待时飞小天使投雷~么么!

第59章 欺人太甚

  领悟一门艰深的功法常常耗时数年,像阮言钧这样强行“撞机缘”的举动更是没谱,谁也不知道会耗去多少时间。而张允一直在旁默默陪伴着他,倒也不是真要陪他在此长住,只是一时舍不得走脱。

  张允心想,自己若是走了,下一步便是去为自家徒弟寻访月阴丹的下落,两人这一分别,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

  他明明才向自己喜欢的人告白,还没得到回应就要告别,任谁处在这种境地,都会觉得煎熬。

  以前看修真小说,动不动就是“百年过去”,现在想想,为了一门玄功闭关苦修百年,恐怕真的只有断绝俗世感情的人才能做到,否则若是心里牵挂着某个人,要怎样忍着百年都不与他相见呢?

  因为知道会有分别的一天,所以张允格外珍惜在一起的这段时候。他一直看着阮言钧,一直看,眼神很温暖,甚至有点甜甜的,所谓的柔情蜜意。

  阮言钧在他的注视下苦熬了数日,终于不能再当作看不见了,他从入定中睁开眼来,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出来,热腾腾冒着白烟,与他脸上的霜雪相映成趣。

  谁知他一动,两个人视线对上,张允的脸腾地就红了。

  阮言钧:“……”

  张允:“……”

  张允也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连拍了好几下,心说,没道理啊?这些天两人相处下来,他还以为自己脸红的毛病已经治好了!

  明明什么话都说过了,到底是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允说:“我去冷静冷静!”

  说罢,不待阮言钧应答,扭头就要落跑。

  阮言钧说:“慢着。”

  阮言钧说:“坐下,不必去了。”

  张允脚比头答应得快,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坐了回去:“是的大哥,好的大哥。”

  两个人于是大眼瞪小眼,王八看绿豆,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又变得不自在起来。

  阮言钧说:“你……”

  张允说:“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阮言钧顿了顿,说:“你先说。”

  张允清了清嗓子,于是说道:“是这样的,我过段时间就要走了,也不知道要离开多久,说不准几年都回不来,没法在这陪着你悟道了,所以……”

  张允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会要你立刻给我答案,我可以等,我也愿意等。但是,咱们可能有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了,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你呢?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阮言钧听着,脸色微微有了变化,听到后面,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你要去哪?”他问。

  张允说道:“去帮我徒弟找些东西,呃……他修习的功法跟我们不太一样,必须借助一些外物,而且他需要的东西都很难找。”

  阮言钧点了点头,世上修行法门千千万,本就各不相同,需要用到外物也不奇怪,但他想问的却不是这个。他皱着眉头,忍不住问:“所以你的脸红成那样,心里却在想这种事?”

  张允被他这样质问,又支支吾吾起来,不知怎样回答。

  阮言钧轻轻哼了声:“我不禁开始思考我是不是自作多情。木头就是木头,从一开始就是木头,果然还是不能有太多指望。”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言的躁闷之气,对张允道:“那你走吧。”

  张允当然不想现在就走,他只是一时没什么好说的,便将这些天来萦绕心头的事情推出来做挡箭牌,本是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然而被阮言钧这么一赶,他也有点不好意思留在这里了。

  张允站起来,作势要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那,我真走了。”

  阮言钧不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仿佛提醒似地,张允再次叫道:“我真的要走了?”

  阮言钧依然不应,甚至微微偏过了头去,显然不肯搭理他。

  张允只好走了,走到破洞下,忽然想起什么,又跑回来:“你先前是不是要说什么?你是想对我说什么吧?”

  阮言钧笑了笑,反问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他说话的时候,两片嘴唇轻轻扇动,好像蝴蝶的翅膀,鲜红,夺目,轻盈,柔软,重复着张开合拢的动作,曼妙不自知。

  张允也不是故意要盯着他的嘴唇看的,只是目光扫到了那处便挪不开,就觉得……

  想要吻。

  想要亲一下。

  要是能够亲亲那张嘴,尝尝那两片艳红嘴唇,不知该是怎样的丰美滋味?

  这样想着,张允不知不觉凑得近了,而后,他轻轻吻了上去。

  因为没有遭到抵抗,他不自禁地加深了这个不带邪念的亲吻。

  有一点甜,淡淡的,近似于乳糖,并没有小说中描写的那么甜,但是很香。

  只消一个不小心,就会沉醉下去。

  这时,却有一滴滚烫的液体滚落下来,沾在他的唇上。

  张允心下一惊,连忙拉开了一些距离,却发现……

  ……

  ……

  阮言钧流鼻血了。

  张允震惊了。

  心说,不是吧大哥,不过就是亲了一下,你怎么就流鼻血了!

  阮言钧有些头晕,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看到张允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流血,忙捂住鼻子,胡乱擦了一阵,擦得半张脸和手心都红红的。

  他的脸颊滚烫,不敢抬头,有些懊恼道:“张允!”

  这个登徒子!两次三番轻薄于他,简直欺人太甚!要知道,要知道……他还从没跟人亲过嘴呢!

  张允忙道:“好的,我知道!我走了!我这就走!”

  他边喊边跑,一溜烟就冲到了破洞下方,正要化一道剑光遁去。在他的身后,忽有一点火光萌动,顷刻照亮了整个冰穴,将之辉映得如同一座水晶宫殿,澄澈温暖的金色光芒笼罩了每一寸坚冰。

  阮言钧心神动荡之际,目睹此景,心中的惊异难以表述,几乎不能置信,那一点澄澈火光并非来自别处,而是从他的心海中生发,至为纯粹,至为热烈——第一口三昧真火竟是在这种情形下被他引动!

  张允一见那火光,又惊又喜:“成了!竟然成了?竟然这么简单就成了?天呐!”

  阮言钧遥遥向他看来,张允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想起来,自己还要跑路呢!怎么就停下来了?

  张允立刻化作一道剑光遁走,慌不择路之下,把原本的破洞又撞得大了几分,碎裂的冰末刷拉拉像墙灰似的落下来。

  张允身后,另一道人影急催遁风,紧紧追了上来,纵然张允身为剑修,遁速比旁人快上不少,却怎样都甩不掉这个尾巴。

  阮言钧清喝一声:“站住!”

  “好的哥!”张允一听见这个声音,又是脚比头动得快,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就停了下来。他这一下急刹,后面的人反应不及,猛地撞了上来,这一下堪比火星撞地球,又像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追尾了前方小轿车,张允给他撞得两眼漆黑,两个人抱在一起跌下空中,重重摔在了雪地上,把雪地砸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

  ……

  ……

  过了足有一刻,张允才晃着脑袋坐了起来,老觉着手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像自己的脚,他以为挨了刚才那一下,自己肯定死透了,结果缓了一会竟然发现自己还活着,不禁暗暗感叹,修道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要是他前世的身体被这样撞上一下,起码够他死个十回八回的。

  阮言钧也坐了起来,揉着额角,眉头拧作一团,心中亦是后怕。他们俩之所以没死成,完全是因为运气好,为了抵抗西寒天中的寒气侵袭早早祭起了护身灵光,要是没有这层防护,刚才那一撞就能让俩人胳膊腿分家了。

  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对张允说:“让你停就停,怎么你从前就没这么听话?”

  张允亦是郁闷:“这能怪我吗,我也不知道啊,现在只要你一叫我,我脚就不听使唤……”

  阮言钧听到这话,实在也气不起来,无奈笑了一声,说:“好,既然你听我话,那就不准再跑了。”

  张允不禁又有些脸红,勉强答应道:“行,行吧。”

  阮言钧想起一事来,转向张允,说道:“你先前说,要为你徒弟去找些东西,左右我已引动了三昧真火,不必再留在此地,便陪你一起去吧。”

  经他提醒,张允亦是想起,阮言钧先前允诺过会为他做一件事,他也曾偷偷YY过,就让对方答应做他男朋友好了,不过当然只是想想,并不打算真的以此要挟对方。

  张允点点头,道:“好,我就把它当作是你允我的那件事了。”

  阮言钧稍稍有些惊讶,然而并没反驳,微微朝他一笑。两人说定了此事,便一道回转玄华派中,阮言钧是第二次来这地方,不过上次是横着进来的,这次是走进来的,还是有点区别。他四处转转看看,逛到校场时,还特地停留了一会,看弟子们习剑。

  张允虽然好奇他为何过家门而不入,却也没有多问,只管把自家徒弟叫来,摸了摸头,问:“我离开的这些天,有什么事发生吗?”

  花下见阮言钧也在,便向他施了个礼,乖乖喊了声“师伯”,阮言钧“嗯”了一声,并没纠正他的叫法,两人便心照不宣。

  花下说:“别的事也没有,只是有封书信送来……”

  张允问:“给我的?”

  花下顿了一下,说:“不是,是给我的。”

  张允好奇:“说的什么?”

  花下撇了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说是找到了月阴丹的下落,特地告诉我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位没有留下昵称的小天使灌溉营养液,2333

第60章 出航

  张允一想便明白了,能给他徒弟写信,还知道月阴丹的人,除了那妖人还能有谁?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点没错,谁知道这妖人特地送信过来是想干什么。

  花下细细说来,张允才知,原来这妖人寻得了一处海魔宫,里面有一头十分厉害的血魔坐镇,偏偏这血魔爱好收藏珍奇,宫中竟藏有十五颗月阴丹,特地告知他们,便是想邀他们一同攻下海魔宫,然后再讨论这赃物如何分法。

  十五颗月阴丹,无论如何也不够她和花下两个人分的,就算成功打下海魔宫,他们双方之间怕是还有一战。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是这口肥肉显然没那么容易吃到嘴,花下犹豫不决,便问张允:“师父,咱们去吗?”

  张允只犹豫了短短一瞬,就说:“去,怎么不去。有我和你师伯给你撑腰,怕她怎的。”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或许还要多考虑一下,但是有了阮言钧的帮衬,他完全有底气和对方一争,就算打不赢,全身而退总不是问题,所以没那么多顾虑。

  他思定之后,便把小白龙叫了过来,让他帮忙照看门人,张允说:“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隔壁,要么问街边讨饭的那位赵长老也行。”

  小白龙也曾是占山为王的大妖,这点世面还是见过的,当下便欣然答应。

  叫小白龙留在家里看家,张允也是犹豫过的,要是带上这妖蛟定能增加不少战斗力,但张允也怕自己一走了之之后,万一门中遇上点什么事没人能够应对。

  不过说起来还是有点郁闷……好不容易拐来一只千年老妖,结果最大的用处是看门?

  这边做好打算,张允便叫自家徒弟去收拾东西,该采买什么采买什么。难得出远门游历一遭,花下也有些激动,首先好吃的要带够,毕竟要出海,还是远海,恐怕有几个月的时间都在船上,见不着陆地自然没法天天吃香喝辣了,于是买了不少干货、炒货、果脯、蜜饯,统统倒进法袋里面,外表看着不显什么,实际这一个袋子重逾千斤,要是抛给不知情的普通人,当场能把人砸趴下。

  置办好所需之物,三人便起身去往东北方沿海之地,架风飞遁三日夜,终于到达一临海小镇。问了几个船厂,终于租到一条可以远航的大船,张允和阮言钧又忙活了几日,在船身上做了些布置,船首船底都刻上了辟邪的符文,以便在海中航行时避开一些道行不高的精怪,为他们省去些麻烦。

  花下则在试着学习如何用灵气开船,毕竟他们要去的是危险的地方,不可能带着几十个不通道法的普通船夫冒险。张允布置完船身,便来指点他,和他一起摸索,倒也真叫他俩摸出了些门道。

  阮言钧闲着的时候则在修习三昧真火,之后要在海上待几个月,刚好趁着这段时间练功,能为己方增加一点胜算也是好的。

  同时,他反复地回忆起朱雀使用三昧真火时的情形,据他观来,这火虽然厉害,却是用一分少一分,用去之后似乎无法自行回复,只能重新修炼、积攒。

  不过……若是能让这股火焰变得源源不绝呢?

  譬如说,就像修行之人体内的灵力一样,即便施法时用去了,也可以随着时间自行回复。若不是这样,谁会愿意消耗自己的法力打打杀杀?

  倘若灵力也像这三昧真火一样,用去一分便少一分,恐怕世间的修行人要少去八酒成。成本高而收益小的事,久而久之自然无人愿做。

  所以,如果要将三昧真火作为一门傍身之法,他一定得想想怎样改良它才行。

  阮言钧想到这里,不觉会心一笑。

  巧的是,他和张允两人恰好掌握着万灵夺生阵的关窍,或许可以由此着手,以弥补这门功法的缺憾。

  他将这些想法和张允说了,张允略略一想,觉得也不是不可行,便答应和他一道推演这门功法。花下在旁听了,却说:“你们想的是很好,不过三昧真火是天授之法,真有可能改良吗?”

  阮言钧轻轻一笑,向他解释:“譬如架风飞遁、御剑飞行,在千年之前,曾是只有玄丹修士才能做到的事,可后来经过一代一代人传承经验、改良功法,到了如今,就连凝气修士也可以上天入地,这不就是人力可为之事?”

  他一笑,张允的目光就被吸走了,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心道我哥说什么都对,天授之法很了不起吗?改他丫的。

  总之,就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氛围下,由花下掌舵,终于把船开了出去。刚开始还有模有样的,谁知甫一入海,他就吐了。

  张允都给整懵了,怎么系统还会晕船?架风飞遁不是好好的吗?

  花下吐得两眼昏花,抓着张允的袖子才撑着没趴下,张允见他这副凄惨模样,关切道:“你行不行,要不还是去里面躺着?”

  张允并不在意少个人掌船,反正这船他也能开,不过要是让他来掌舵,自然就没法一心二用,改良三昧真火的事可能得往后推推。

  花下一张脸惨白,声音细如蚊蝇,说:“不行也得行啊,总不能什么事都靠你吧,那我也太衰了。”

  他的脸色虽然很差,眼神却很坚定,张允便说:“那我开会儿,你先缓缓,适应一下。”

  花下点点头,抱着膝盖蹲在一边吹风,半天过去,脸上终于又有了一点血色。刚想站起身,脸色忽然又变得十分奇怪,哎哟哎哟轻声痛呼。

  张允忙问:“你怎么了?”

  花下:“我脚麻……”

  张允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想问问他后不后悔化形,有了肉身就有了种种限制,许多不便和麻烦接踵而来。花下又缓了一会,终于好些了,从张允手中接过船舵,慢悠悠开着,一边适应在海上行驶。

  他也想了想他为什么晕船却不晕飞遁,大概是因为在天上飞得挺稳的,乘船却要被水浪拍来拍去,晃晃悠悠,虽然幅度不大,但摇来摇去的感觉并不好受,总之没那么稳当,不过只要硬着头皮开下去,久了总会习惯。

  见他没事,张允也不耽搁时间,进到船舱里去。因为船很大,船舱自然也很宽敞,分了数个房间,他们所住的自然是其中最大最舒适的几间,屋里陈设一应俱全。

  宽阔的案几和带扶手的木椅,炉上煮一壶清茶,木墙上挂着一张海图,而阮言钧,正闭目盘坐在榻上。

  张允心中明白,他定是在推演功法,虽然闭着眼睛,脸上的神情却透着专注,张允微微笑着,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

  过了会,似乎是察觉到了张允的存在,阮言钧慢慢睁开眼睛。

  “你一直站在那里?”他问:“怎不过来坐?”

  张允向他走去,一边笑道:“我喜欢看你,又怕打搅你,所以站远点。”

  阮言钧咳了一声,脸上泛出一丝红晕。自从跟他表明心意之后,张允是越发不要脸了,时不时就蹦出几句骚话。张允对此别有一番心得——就算被拒绝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不要脸现在就爽。这样想着,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张允走过去,也坐到榻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二尺。呼吸声被放大,心跳也变得声声分明,张允有些脸热,他把手放在膝头,坐得更加端正了些。

  张允道:“你把火种放出来,让我看看。”

  阮言钧点头应下,伸出手来,一点火光从指尖亮起,他们都曾见过朱雀使用三昧真火,记忆中朱雀的火焰是赤红色的,阮言钧的火焰却是温暖的金色,不知是否是因为使用者不同,所以二者的火焰有所差异。

  张允将双手轻轻靠拢过去,阮言钧道了声:“小心。”

  “嗯。”张允轻轻应道。

  阮言钧担心他受伤,所以他只是虚虚按着那点金色的火焰,感受其中的灵力波动。

  这一探,就是四个时辰。

  张允的额头大汗淋漓。

  他尝试了许多次,用一道细若游丝的灵气去勾动那点火苗里的灵机,想要窥破其中的奥妙,初时,每次他的灵气甫一进入,就被那火苗烧成了灰烬,他又做了多番调整和尝试,后来试着将阮言钧自身的灵气作为保护层,裹着自己的灵气在外游走。

  这方法倒是奏效,他的灵气没再被烧成灰烬,可每次只要触碰到那点火光,立刻就被弹了回来。而那火苗依然如昔,丝毫不曾被他惊扰,自顾自地散发着淡淡金光。

  它的光芒是那么热烈,那么纯粹,宛若一体,至为坚固,竟然没有一丝罅隙,能够让他深入进去窥探。

  阮言钧接受朱雀传道时,曾答应对方不将修习这门功法的口诀外传,所以张允只能靠着自己一遍遍摸索,要是知道这火种如何凝成,改良这门功法无疑会变得简单很多。

  他们在船舱中一待就是半月,中间哪也没去,什么别的也没干,只是不断地尝试将三昧真火解构。张允终于累极,倒头躺在榻上睡了两天。

  阮言钧收了三昧真火,也躺下来休息。他们两人挤在一张榻上,稍显得不够宽敞,他没有多想,顺手把张允揽了一揽,两人贴近了一点。

  他从没这么近地认真看过某个人,无意间目光一扫,便被张允的脸庞吸引,沉睡的表情微微透出疲惫,却又安然,坦荡,无所畏惧。眼睫细密,不自知地微微震颤。胸膛温热。而他的手……

  阮言钧握住了那只手,那只手也很热,甚至让他觉得手心有点烫。他并不排斥和张允亲密接触,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尘尘的手榴弹!开心!=3=

第61章 你要更习惯我

  张允睡了一觉醒来,一睁开眼,顿时吓了一跳。

  他是觉得自己睡得很暖和,很香,很好,连梦都没有做,除了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个人抱着自己,这也没关系,他喜欢被抱着,被抱着很暖和,而且,这个怀抱让他莫名觉得安心。

  他以为这是自己睡迷糊了,大脑产生的幻觉,哪曾想醒来之后突然看到一张脸出现在近前,那么近,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张允大惊之下,慌乱间退开了一些,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像蛇一样缠在那个人身上,姿态极其不雅,连忙撤了手,缩回脚。

  他这么一动弹,阮言钧也醒了过来。身下木榻原本就不宽绰,张允一骨碌就从上面滚了下去,摔在地上之前被人拽了一把,那只手臂略略发力,一下将他带回榻上。

  阮言钧觉得好笑,问他:“你亲都亲过了,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张允语塞:“我,我当然是……”

  过了会,他气馁地道:“当然是怕你不喜欢我,怕你讨厌我。”

  阮言钧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张允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转念一想,皱着眉问:“那你亲我的时候怎么就不管不顾了?”

  张允红着脸辩解:“那是原始的冲动,是本能,人是抗衡不了本能的!”

  “你……”

  阮言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向下看去。

  张允也意识到了,忙把被子一裹,包住自己,又羞耻又懊恼:“你别,别看了,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是男人都会有的。”

  “……”阮言钧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并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有点下流的念头,貌似不经意地靠近张允,而后蜻蜓点水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说亲可能不太准确,更像是蹭,嘴唇恰到好处地擦过皮肤,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事也没做。他理了理衣襟,从榻上坐起来,刚才的一切就只是他起身时无意引发的一个巧合。

  张允的脸通红,发烧一样缩在被子里,把头埋进去不敢见人——他又震惊又惶恐,不明白这举动代表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单纯的偶然,可能是他自作多情吧,万一是他自作多情呢?

  不不,无论怎么看,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埋在被子下的某部分……更硬了。

  阮言钧去到外面甲板上吹风。张允在榻上磨蹭了一会,终于爬了起来,先是烧了点茶,喝了些茶润口,然后梳洗整理了一番,把睡乱的头发重新扎起来,之后也去到甲板上。

  海风阵阵袭面,混着海水的淡淡腥味,阳光很好。花下已经习惯了在海上行驶,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犯恶心,照着妖人给他的地图匀速往目的地驶去。他判断,以眼下这样的速度,大概三个月左右就能到达妖人在地图上圈出的一块海上小岛,她就在那儿等待他们。

  张允过来看他,问他累不累,需不需要换手,花下摇摇头说不用,又问:“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半个月都不出来,我真怕见到你的时候你俩孩子都会跑了。”

  张允噗哧笑了出来,揉了他脑袋一把,道:“你奇怪的东西看太多了吧?两个男的哪来的孩子。”

  花下啧一声,说:“你知不知道ABO?”

  张允摇摇头。

  花下又是遗憾又是欣慰地点点头:“还是不知道的好。”

  张允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花下问:“你真想知道?”

  他越这么说,张允就越好奇,点点头说:“想。”

  花下就给他简单科普了一下。张允听得脸都绿了。他们俩偷偷摸摸在这里说悄悄话,没注意后面有人靠近,阮言钧问:“你们在聊什么?”

  正说话的两人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张允脸还绿着,忙说:“没,没什么,聊点八卦。”

  “哦。”阮言钧也不追问,只是轻轻笑一笑,说:“我看贤弟脸色不太好,还以为你们遇上了什么麻烦。”

  张允说:“没,一点也不麻烦。就是有点……”

  阮言钧问:“什么?”

  张允摇摇头,说:“没什么,我有点晕船。”

  说着,他就走到一边,装作有点晕船的样子吹风去了。他走之后,花下继续专心开船,一边开船一边吹口哨,是支有点奇怪的小曲儿,也说不出奇怪在哪里,总之,不太像他们这个世界会有的曲子。

  听到这支曲子,阮言钧的表情有些微妙,不过他并没说什么,而是走到船首,看向远方。不一会,张允也走了过来。

  这段日子他们窝在船舱里哪也没去,一心扑在事业上,改良三昧真火的事情并没什么进展,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很短,说明不了什么,两人当然不会就此放弃。

  这种感觉真奇妙,就好像学生时代拼尽全力攻克某个难题似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张允已经有过几次类似的体验,这不禁令他有点怀念过去的日子。

  其实对他而言,那些日子谈不上有多快乐,只是因为经历过,熟悉的记忆被唤起,这种感受总会让人心里产生一点柔软的情绪。

  张允并不排斥这种情绪,他也不排斥回忆,只是隔了一世,那些回忆终究显得有些遥远,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就和回忆起一部电影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明明那么清晰,一分一毫都历历在目,却不知道该说是缺乏真实感呢,还是他不再能够代入那个角色……总之,他和它们多少有些隔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微妙的转变就发生了。

  他不再那么怀念手机,这大概是最显著的变化。当然,他并没有完全否定手机的好处,要是在他练剑的时候能听听歌,那还是很美好的。

  他和阮言钧迎风站在船首,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会,阮言钧问:“你好些了?”

  张允想了想,他指的大概是晕船的事,便说:“我好了,其实也不是很晕,只是刚才突然有点……”

  阮言钧点点头。张允道:“要不,咱们继续?”

  阮言钧微微一笑,说:“把你的手给我。”

  张允依言把手递过去,心里莫名有点忐忑。

  阮言钧握住这只手,一缕灵火从两人交扣的地方慢慢升起,这不是三昧真火,就是很普通的那种火灵法术。大部分灵力来自阮言钧,小小的一部分来自张允,这是阮言钧在引导着他共同施展法术。

  阮言钧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对我的灵力不够习惯,你得更习惯它,越习惯,就会越敏锐。”

  张允的心砰砰跳,他觉得自己当街耍流亡民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紧张,他的一切感官都变得很敏锐,眼睛看得更清楚,耳朵能够听到很细微的声音,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了……因为面前这个人对他说的这些话。

  分明不是情话,听起来却让他心跳不已。

  他们掌间的火焰渐渐变了,变化成一片柔和的水光,原本热热的感觉变得凉凉的,是初级的水灵法术。

  张允一点一滴细细体会,此刻他们好像是一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灵力运转,就连最微妙的波动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从最低级的五灵法术一一施展过去,随着张允越来越沉浸,阮言钧开始施展一些高阶术法,像是赤焰灵箭和玄煞九幽真雷。他释放出它们,然后又收回去,就像人的呼吸。

  张允先前沉浸在法术的变化中,心跳逐渐安静下去,此刻忽然变得急促,急促而狂乱。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阮言钧毫无保留,让张允完完全全体会到了他施展招式的全部过程,将其中每一分灵力变化展现给他。这种举动,无异于把自己的性命彻底交托给了另一个人,所有的底牌都向他揭示,连一丝一毫的隐瞒也没有,放弃了所有的自保手段。

  甚至,如果现在张允要在他们共同施法的过程中使个坏,马上就能伤到他的根基。

  直到整个过程结束,张允还迟迟不能回过神来,方才经历的一切都那么清晰,所有的脉络都被打通,从前不能理解的部分,有些他能够理解了,有些变得更加复杂。他已得到了全部的答案,只是因为信息量太过庞大,他需要一点时间去领会。

  “喂。”

  花下喊道:“喂。”

  花下:“我觉得我快要瞎了,你们可以换个地方腻味吗?我还要开船。”

  “啊?哦。”张允醒了神,走开了一些,一直走到船侧,才发现自己手里牵着个人,脸一红,连忙放开手。

  怎知他松开了,对方却没松开。张允不好意思地道:“放,先放开我,刚才……我现在脑子很乱,好像有很多想法,有的很清晰,有的模糊,我想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阮言钧说:“好。”

  而后松开了手。张允逃也似地跑了,跑回船舱里自己的房间,坐到桌前,开始记录自己方才感受到的所有细节,而后,他开始梳理它们。

  待他出关,又是半月过去。

  出了船舱,张允便发现了异状,惊讶道:“怎么是你在开船?”

  他说着,朝掌舵之人走了过去。阮言钧朝他笑了笑,道:“你徒弟困了,我让他把开船的方法告诉了我,发现也不是很难,就让他回去睡觉了。”

  张允点点头,倒是十分能理解。海面的景色一成不变,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且又一望无际,连个参照物都没有,每天对着这样的景色,是个人都会犯困,能坚持一个月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那个小家伙还有点晕船。

  阮言钧指了指手边的烤架,问道:“你要吃鱼吗?我们抓了些海鱼,味道还不错,而且没有刺。”

  张允于是拿了一条来吃,烤得恰到好处,而且真的没什么刺。他边吃边说:“我有了不少新的想法,我觉得咱们可以再试试,嗯……等他醒了再说。”

  阮言钧说:“好。”

  张允吃完一条烤鱼,又拿起一条来,可见这鱼真是很好吃。

  他问:“这鱼是谁烤的,你?”

  “嗯。”阮言钧轻轻应声。

  张允有点惊讶:“你还会这个?”

  阮言钧道:“不止,我还会烤青蛙和蚯蚓,你想试试吗?”

  张允打了个寒噤:“不用了,我吃鱼就行。”

  说话间,他又吃完了一条,满足地拍拍肚子,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吹风。

第62章 再见妖人

  行船三个月后,他们到达了地图上标示的海岛。岛上一片荒凉,全是黑漆漆的礁石,有不少水鸟在礁石上空盘旋,除此之外,看不到别的生物出没。岛心有一座空荡荡的石头屋子,里面却没有活人居住过的痕迹。

  他们找遍了四处,都没看到那妖人的影子。张允心头咯噔一下,向四周看去,他能感觉到,这里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阵法?”张允心说:“又来这一套?”

  他倒也不惧,心中想着,管它什么阵法,破了就是,然而拔剑同时,却转念想到,这阵法未必是针对他们所设,也许对方只是为了遮蔽自己的气机,以免被水上的妖族察觉。

  若是这样,他们擅自破除阵法,反而可能会节外生枝,引来海中妖魔窥伺。

  张允拍拍手,对另外两人道:“来来来,都到我身后站好,我要敲门了。”

  阮言钧回过头来:“敲门?”

  张允正要解释,忽然发现对方手上的小火苗正在滋滋冒烟,大阵已经被其烧塌了一个角,顿时轰隆作响、摇摇欲坠,他们脚下的大地震动起来,张允惊叫:“我的哥诶,你也太暴力了吧?干这种事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他的声音淹没在阵法崩塌的响声里,再睁眼,此地景色已经变了,礁石还是那礁石,只是岛中央那间石屋变成了一座草屋,房顶长满了鸟窝和鸟窝,几只海鸟正在窝里孵蛋,突然看到陌生人,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张允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空,心说不好,连忙拉着阮言钧和花下躲进草屋,一把关上门窗,插上门闩。数以千计的海鸟在屋子外面拍打着翅膀,叫得他耳朵都疼了,草屋的墙壁本来就不甚结实,那些鸟似乎在用什么东西撞击屋子,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噼噼啪啪的撞击声,好像下暴雨一样。

  张允靠在墙上,花了点时间判断这屋子的结实程度,觉得外面动静虽大,但还不至于把房拆掉,便放下心来,打量了一下室内的陈设。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有一盏烛台和几本书册,虽然简陋,但那妖人显然在此居住过一段时日,只是眼下不知去了哪里,让他们扑了个空。

  花下捂着鼻子,难以理解地皱起眉头,问他们:“你们觉不觉得这里很臭?”

  张允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后脑壳,以一种“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爱怜地看着他,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作为一个看过《动物世界》的新时代青年,张允非常了解外面那些鸟在干什么勾当。

  “那些鸟在向我们投掷粪便和呕吐物。”张允就像一个好老师那样,耐心地解释道,“你要是现在出去,它们就会把你当成靶子,黏黏的液体喷洒在你身上,恶臭的味道很久都不会散去。”

  “呃……”花下有点反胃,问道:“那我们怎么出去?”

  张允摊了摊手,用心音说道:“只能等你姐来救我们了。”

  花下挤眉弄眼,连连向他示意:“我快忍不了了!”

  张允表示:“再忍忍,这边动静这么大,只要她离得不远,很快就会发现的。”

  花下表示:“要是她离得很远呢?”

  张允拍了拍他的肩膀:“鸟儿总会累的,屎总有喷完的时候。”

  两刻之后,外间的动静果然停息了,花下松了一口气,虽然味道还在,但他心里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在他捂着鼻子强忍恶心的这段时间,阮言钧和张允却仿佛没受到一点影响,一个给琴调弦,一个擦剑,像是准备好随时迎接战斗似的。

  花下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们俩一点也不害怕臭味?”

  张允笑嘻嘻回答:“因为封闭了鼻窍啊,傻孩子。”

  花下被他的无耻震惊了:“什么?!”

  正当他要跳起来追打张允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向外面看去,隔着窗子,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们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来了!”张允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他提剑一扫,茅草的房顶整个掀飞出去,他的剑迎面撞上另一道剑光,茅草是偷袭者的庇护所,在横七竖八乱飞乱砸的茅草雨中,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注意到剑光一闪而过的瞬间。

  张允挡下一剑之后,正待再出手,却感到剑上重量一轻,再一晃,那寒冷锋芒已经到了自己颈边,他心下一凛,在这短短一瞬间之内,对方是怎样做到的?

  来不及思考,张允头一仰,身子向后倒去,那透明薄剑仿佛羽毛一般没有重量,行至半途,竟又轻轻一转,追着他向下劈来!

  张允躲也躲不过,提剑去挡也已慢了一步,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凸!不过几年没见,这妖人剑法怎么长进这么大?

  阮言钧两指轻轻架住对方剑锋,在一旁闲闲道:“切磋就点到为止吧。”

  妖人哈哈大笑,收回剑去,对张允道:“你好啊,张允,咱们又见面了。哦,还有阿弟。还有这位,嗯……你叫什么?”

  “阮言钧。”

  “哦,阮兄。”

  阮言钧问道:“还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妖人稍微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用个正常点的名字糊弄他比较好,于是笑道:“姓柳,你就叫我柳二郎吧。”

  “噗。”笑声是张允发出的,他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想起蛤虫莫和阮大郎的故事,于是被戳到了笑点。

  妖人不高兴道:“怎么,柳二郎很难听么?”

  张允:“没有,挺好,我只是忽然想起高兴的事情。”

  妖人哼了一声:“算了,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叫我柳承言吧。”

  张允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好的人妖。”

  柳承言冷笑,手按剑柄:“又想打架是吧?”

  张允当然不想打架,赶忙赔了个笑脸,这才发觉,对方这次的装扮比上回正经许多,终于把衣服穿好了,从脖子到脚,哪哪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随便露出来给人看,虽然看脸还是雌雄难辨,但好歹没那么伤风败俗了。

  不过,因为她把衣服穿上了,没了闪瞎眼的白光遮挡着,张允一眼就看出来,她没有胸。

  ……

  所以其实不是她,是他吧?

  柳承言略有不满:“你干嘛色眯眯地看着我?”

  这个误会可就大了,张允连忙辩驳:“我没有!”

  柳承言:“你明明盯着我的胸。”

  张允:“你又没有胸!”

  ……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妖人心满意足收了剑,张允捂着被划破的半截袖子,看着对方得意的表情,只觉得更疑惑了。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这妖人的剑法怎么长进这么大?

  他们闹够了之后,终于可以坐下来讨论正事。柳承言说起海魔宫中的情形,原来他半年前便已找到此处,到达这处海岛之后,便在岛上结下阵法,用以掩护自己行动。这段时间,他曾多次潜入海魔宫探查,之后又会回到岛上,一来遮蔽自家气机,二来休养生息,为之后的战斗蓄积力量。

  海魔宫中的地形和妖魔分布的情况,他已探明大半,只有那存放月阴丹的“丹楼”因为守备甚严,他不曾混迹进去,倒不是惧怕那些虾兵蟹将,只是丹楼禁阵一旦被破,必会惊动那头血魔。

  柳承言道:“我曾经四处游历,去过许多地方,却从没和血魔交过手,对其特点一无所知。此外,在这海魔宫中还潜伏着数千头心魔,我因体质特异,天生不惧怕这类魔物,不过你俩却未必。”

  他指的自然是张允和阮言钧,说着看向他俩,眨了眨眼睛。

  张允当然知道个中原因,他和花下是系统,而自己和阮言钧是人,大家不是一个纲目,怕的东西不一样也很正常。

  张允问道:“心魔?那是什么?”

  柳承言道:“我听说过这么一种说法,说是天下生灵心中的恐惧怨憎都会化作魔念,然后,有一些被称做‘魔眼’的地方,就像漩涡一样,会将散布在天地间的魔念汇聚起来,当魔念凝聚得足够多时,就会诞生出心魔。严格来说,只有心魔才是真正的魔,他们在魔族中的地位高于其他魔物,能够影响活物的心志,心绪起伏不定之人最易被其乘隙而入。”

  张允看向阮言钧,发现对方恰好也在看他,于是微微笑了笑,示意对方放心。他觉得自己情绪挺平稳的,虽然有点恋爱脑,还经常莫名其妙脸红,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张允轻咳一声,追问道:“要是被影响了心志会怎样?”

  柳承言叹口气:“那就要看影响有多深了,可能只是在一段时间内变得胆小多疑,也可能从此性情大变,特别惨的那种可能会家破人亡。”

  “……”张允说:“我看我还是不去了,告辞。”

  花下嫌弃地说:“师父,现在才怂有点太晚了吧。”

  阮言钧沉思片刻,说:“未必要下去。拖上来打。”

  柳承言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询问道:“你的意思是?”

  “请君入瓮,这个岛不是你的地盘吗?”阮言钧解释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清剿魔窟,不必与这些心魔纠缠,只要打败那头血魔就够了。如果在海中斗法,地利都让对方占去,要是能把它引过来,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张允一听便来了精神:“有道理,哎!太对了,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我们可以布下阵法守株待兔,等着那头血魔自投罗网。”

  柳承言点了点头,对这个策略表示赞同。张允拍拍他的肩膀:“人妖,这事就靠你了,勇敢地去吧,把那玩意引出来。”

  柳承言怒道:“你叫谁人妖呢!你这狗腿子!”

第63章 打架还是调情

  经过讨论,他们很快定下了计划,由柳承言独自潜入海魔宫内破坏丹楼的禁阵,之后一边逃跑,一边把血魔引过来,打败血魔之后,再由柳承言深入丹楼将月阴丹取出,整个过程简单安全快捷无痛,堪比人流手术。

  论起阵法来,他们三个人都是行家中的行家,这个计划能让他们放开手脚施展所长,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他们花了半天的时间结阵,之后柳承言就一头扎进海里,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游去,阮言钧和张允留在岛上严阵以待。花下抱着几只海鸟坐在一个不显眼的石坑里,他除了观察之外没什么能做的,即将到来的大战并不是他这个层次的修者能插手的,不过他对气机变动很敏感,比张允还要敏感那么一点,如果有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来到,他很快就会察觉到异状。

  因为时间充裕,几人布阵时花了许多心思,最外层是柳承言设下的环形迷阵,外间的东西一旦踏入其中,立刻就会迷失方向,进不到里面来,也休想走出去,若是修为不高的妖魔闯进来,便会被这层障碍阻下,到不了他们跟前。而那头血魔为了破去迷阵,必会显露出自家手段,他们可以借此机会了解对手。

  里面一层则是万灵夺生阵,这阵法经过阮张二人数度调整,兼能作困敌之用,相较一般的困阵更难攻破。张允又放了数道剑气在其中,与阵法融为一体,随即隐没了去,变得时隐时现,难以捉摸,比有形之剑更难防备。做完这些准备,他二人便将阵法隐去,暂不发动,以免搅动了此地灵机,让魔物觉察出异常来。

  两人盘膝对坐。海鸟鸣叫,海风清凉,海浪一遍遍冲刷礁石。张允莫名觉得,此时此刻,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他依然沉默着。

  静默中,阮言钧率先开口,轻轻叫他:“小允。”

  一瞬间,张允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心中飘过了“他在叫谁?”“是我认识的人吗?”“岛上还有别人?”诸如此类的念头,而后惊醒似地,猝然意识到,这一声可能真是在叫他。

  他从没被人这样亲热地叫过,没法立刻适应,愣愣看着对方,眼睛一眨不眨。

  阮言钧浅浅笑着,眼中蕴含的温情就像海风。风朝张允徐徐袭来。

  张允的呼吸为之停顿。

  虽然只是短暂的片刻,在时间停顿下来的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并非躁动的情玉,而是一种至深的静谧。他的心被某种东西触动了。

  张允慢慢问道:“什么?”

  “我在想,你先前和我说过的事。”阮言钧道。

  “我说过的?你是说……”声音戛然而止,张允有些忐忑地向他看去,肩膀不可见地缩了缩,像只夹着尾巴蹲在楼道里过冬的流浪猫似的。显然,他想起来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出于某种原因,一直被搁置着。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不提起这件事,不约而同地逃避着它。

  “我是说,在西寒天的时候。”阮言钧对他之前的话做出补充。

  张允默默点了点头,将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很久,依然不太明白。”阮言钧解下随身法袋,从里面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盆花来,双手捧着,把它放在张允手中:“不过,我想将这个给你。”

  张允眼中有了一丝光亮,他看着那盆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轻轻问道:“这是什么?”

  “星罗花,”阮言钧想起那时候卖花姑娘的回答,“因为长得像天上星辰,所以得了此名。”

  他还记得卖花人对他说——它的花期很长,有三百年之久,此花不败,则两人感情常在。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将这话也告诉张允,后来觉得,并没有这种必要,谁说这种美好的祝愿一定要独属于情人之间呢?

  不管他未来如何选择,他都非常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一直维系着,一直到这个花期结束。

  不过这只是他单方面的寄望罢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做不成情人还能做朋友”,要是他真的拒绝,张允也许就再也不愿意见到他了。

  他对张允说:“等我们打完这一架,回去之后,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张允捧着那盆花,本来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思维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一听这话,顿时惊得清醒过来:“什么?我的哥诶,这种话不能乱说,好不吉利。”

  “哈。”阮言钧轻轻笑了。

  张允把花儿收起来,见他笑了,不禁又有些心痒,没脸没皮地问道:“你能不能亲我一下?就一下。”

  “……”

  阮言钧试着和他靠近了一些,张允炽热的目光注视着他,这让他有些不自在,心绪不受控制地波动。

  “眼睛闭上。”他听到自己如是说。

  张允闭上了眼。

  闭上了眼,然后,听到了对面的心跳声。

  那是有规律的,快速的波动,嘈嘈如急雨。刚开始张允只能听到这单一的乐声,很快他发现了混迹其中的另一个声音,是他自己的心跳。

  他们的心跳交缠在一起,像一面战鼓应和另一面战鼓。

  好甜啊。明明什么都还没尝到,他却莫名觉得有股甜味。

  阮言钧很快地亲了他一下,就像一只蝴蝶飞过,翅膀拂过他的嘴唇。

  张允的廉耻心抛弃了他,他敏锐地捕捉到对面之人短短一瞬的犹豫,很快又问:“能不能再来一下。”

  “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柳承言脱出了外层迷阵,湿淋淋地回到此地,说,“不过我已经把那头血魔引过来了,我建议你们为了迎战做点准备,而不是在这里亲来亲去的。”

  说罢,他有点嫌恶地“噫”了一声,抖了抖两臂上的鸡皮疙瘩。

  张允也抖了一抖,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心说这厮回来得也太是时候了。阮言钧站起来,问道:“来了多少敌人?”

  柳承言摸着下巴回忆道:“不多,水底的虾精鱼怪被我一剑扫去大半,剩下的也不敢跟来送死,除了那头血魔之外,大约有心魔、水鬼、骨精、风魔各千数,依我看来,不足为患。”

  张允也站起来,咳了一声,说:“不多?不足为患?你是不是算数不太好?容我提醒你一下,那可是四千魔兵。”

  柳承言不以为意,说:“水鬼一旦离水就不足为惧,所以它们必然不会上岛,最多趴在边上等着,伺机拖你下水。何况有外圈的迷阵挡着,它们根本进不来。”

  张允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风魔和骨精又是什么东西?”

  “风魔会呼~呼~呼~地吹风,至于骨精,顾名思义,全身都是骨头茬子,”柳承言简单地解释道,“风魔都有口臭,吹出来的风有股屎味儿,被沾身的话,骨头可能会融掉;骨精的爱好比较单纯,喜欢填满别人身上的洞,对上它们记得不要张嘴,否则可能会被噎死。”

  张允简直想揍他,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这家伙之前一点都没有提到过?而且这骨精的爱好不是一般的污啊,根本是限制级的好不好!

  阮言钧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张允回头,看到对方脸上的沉静神色,心神霎时一定。

  远处水底,阵阵低沉呜咽交相呼应,起先是幽微的,很快就变得难以忽视,听到这声音的人都皱起了眉,柳承言神色一凛,循声望去,冷然道了声:“来了。”

  随着话音落定,天边突地闪过一道惊雷,劈开海面,霎时间波涛翻涌,浪潮激荡,天色由明转暗,由清转浊,黑云层层叠叠滚荡,雷光隐隐含怒。一股腥风吹来,腥风中,点点血雨降下,清冷冷凄惨惨,似乎连天气也受到魔物大批出动的影响。

  一个巨大的水怪似的黑影从破开的海面处冒出,观那距离,尚与此地相隔数里之遥,不知那黑影使了什么法子,眨眼间就到了近处。

  腥风更浓,血雨更冷,只见那黑影到了岸边,霎时如腐尸上的蛆虫一般散开了去,原来先前形状乃是数千妖魔抱作一团。水鬼俱都伏在岸边,不上岸来,只在浪里嘶吼,厉声传进耳来,张允立刻感到不适。他们几人当下起了护身灵光,封闭了耳鼻口窍,以防被阴招邪毒所害。

  因为岛上阵法缘故,外间妖魔看不见他们,他们却可看到众妖魔的一举一动。

  骨精诚如柳承言所说,是一堆骨头茬子,有些碎成一摊满地乱爬,有些直立行走,假装是个人样。而那风魔外表看去与常人接近,只是嘴唇俱都是乌紫之色,行走时厉风缠身。

  剩下那些大约便是心魔了,这种魔物似能变幻外表,有时变作人形,有时化为鸟兽,闯入迷阵之后便散了开来,它们似乎智识健全,很快便发现此地异状,都在皱着眉头寻找什么,或许是阵法破绽,或许是活人气息。

  张允心中奇怪,朝那些指了一指,道:“这些便是心魔吗?”

  柳承言点了点头,张允又问:“你不是说心魔来了有千数之多,怎么只看见几十个?”

  柳承言道:“那些是看得见的,不是魔性不纯就是杂种,看不见的更多。”

  张允惊讶:“等等,所以这玩意还能隐身?你怎不早说?”

  他先前觉得自家徒弟肯定是系统里最不靠谱的那种了,没想到这妖人好像比他徒弟还不靠谱。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跟阮言钧没有贸然下海,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忘了嘛,这对我又不重要。”柳承言毫不羞愧地说,“反正你是剑修,实在打不过就逃命呗,它们追不上你。”

  “我真是谢谢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到啊,”张允说,“不过我有个问题,等下要是打起来,骨精会被风魔吹出来的邪风融掉吗?”

  “这我还真没想过……”柳承言顿了顿,显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好吧,我还有个问题,”张允说,“血魔到底长什么样?我怎么没看到它?”

  阮言钧向远处一指:“也许是那团东西。”

第64章 抱着我的腰

  张允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海面上漂浮着些许赤红颜色,不甚明显地蠕动着,不时冒出一些赤红的血泡,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条大鱼被猎食时流出来的血污染了海面。

  这片红色水迹跟着波浪缓慢沉浮,并不急着靠近海岛。

  “它难道……是在观察?”张允有些诧异。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魔物都是些没脑子的红名怪,没想到其中有一些竟然有着跟人一样的智慧……好吧,这或许是一种歧视,人类骨子里头总是有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认为自己跟别的生物不一样,总要找出各种理由证明这一点,如果旧的理由被推翻了,他们就找个新的。此时此刻,张允终于把这点优越感收了起来,打算更加认真地看待这次战斗。

  阮言钧说:“多半如此。从它的视角看来,它带来的妖兵魔卒登岛之后就消失了,它或许在等它们破去阵法,或者,它想看看我们究竟有多少能耐。”

  柳承言持剑一抖,就要回到迷阵之中,张允连忙喊道:“你到哪里去?”

  柳承言说:“在这等着,我去把那些心魔解决了,既然它不出手,那就趁这段时间把它的兵卒干掉。”

  说罢,他一刻也不多留,身影一晃,已经与他们隔了一道结界。须臾之间,迷阵中接连七道血光闪过,被这道疾飞的剑光穿心而过的乃是七只有形的心魔,这道剑光逞凶之后,丝毫也不停留,继续向前飞纵,避开污秽邪风和白骨织就的天罗地网,一剑纵去,又有十数心魔被其削去首级!

  隐藏在各处的心魔都被此情此景触动,一些显出了身形,怒吼着向这道剑光扑来,转眼又被削去首级,剑来剑往,不过片刻,已经斩了百魔。

  剩下的那些大为惊惶,然而频频施法,竟都不能侵入此人心神。一些心魔便想逃出阵去,只是每每以为找到了破绽,一旦踏入其中,却发觉自己只是被挪去别处,无论尝试几回,都无法离开此间。

  话说柳承言斩尽了有形心魔,并不马上离去,又循着气机波动之处将隐去身形的心魔斩杀了两三百只,这才一闪身回到里层,化出身形来,半边身子皮肉溃烂,一些地方露出森森白骨。

  阮张两人向他看来,俱都露出惊异之色。柳承言低头看了看溃烂的手臂,淡然说道:“比我想象中厉害些,原来这邪风会污秽护身灵光。”

  “你这样,没,没事吧?”张允问。

  柳承言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调息,说:“不要紧,我恢复一会儿就好了。本来我还想打开缺口让风魔进来,在这里先杀掉一些,看来是行不通了。”

  阮言钧想了一下,说:“倒也未必。”

  柳承言说:“哦?莫非你又有妙策?”

  阮言钧说:“方才我见你剑光纵横,若摧枯拉朽,只是对那邪风没有办法。”

  他的指间燃起一缕金色火光,一弹指,将那火种送去柳承言身边,道:“此火为三昧真火,所过之处、所遇之物,皆能烧成灰烬,就让它随你上阵拼杀,扫荡四方。”

  柳承言来了兴致,提起剑来,轻轻一引,那点火光便跳上剑锋,他的剑本就通透如同蝉翼,经这火光映照,剑身荧荧流溢着温暖的金色霞光。

  柳承言道:“我记得三昧真火用一分少一分,你这豆大的火苗能杀几人?”

  听到此语,张允不禁笑了一下,跟阮言钧对视一眼,后者也微微一笑,道:“多说无益,你拿去试试便知。”

  柳承言便不再问,点点头,暂收了剑。阮言钧又以自己法力为他施了一道护身灵光,保护他不为真火所伤。他歇息了大约两刻,身上溃烂之处渐渐都恢复原状,丝毫看不出受过损伤。他携了剑,就要回到迷阵中去,张允却叫住他,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地上的骨头茬子好像少了一些?”

  柳承言看了一眼迷阵内的情形,点头同意:“说明你的猜测是对的,骨精好像比我们更怕这邪风。”

  张允于是说:“剑的攻击范围太小了,对付那些骨头茬子倒是不太方便,你有三昧真火护着,邪风应该伤不到你,倒不如让这风多吹一会儿,借它们的手料理了这些骨头茬子。”

  柳承言说:“可以。”

  语罢,他纵身跃入阵中,又化作剑光冲杀,循着气机波动追杀潜伏在四处的心魔。

  那些风魔见状,又纷纷鼓起邪风来,妄图将这剑光消磨去,这一回骨精倒是不敢出头,反而小心翼翼避开无处不在的邪风,生怕沾上一些,被其融化。

  原来海下这处魔宫原本是骨精的巢穴,后来才叫魔族占了去,骨精惧怕魔族,当时便不曾反抗,后来几百年间,虽然受到魔族管辖,但两族之间也算相安无事,更没遇到过需要联手对付的大敌,哪料到双方并肩作战竟是如此相克。

  而风魔将骨精视为低贱之辈,哪会管其死活,出招并无一点顾忌。骨头茬子们见势不妙,很快涌到了最外圈,尽可能远离争斗,只是那邪风实在厉害,躲也躲不了,避也避不掉,纷纷哀嚎着化作灰尘恶水。

  再观那剑光纵横往来,剑锋上一点金火生生不息,因为飞遁的速度极快,火光随风飘荡,将剑身笼罩在内,邪风触之即消,飞驰许久,又斩杀了数百心魔,这缕金色火光仍然明亮如初,好像源源不绝,永不熄灭一般。

  柳承言心中的诧异并不比妖兵魔卒更少,而且随着他东征西战,原本只有豆大的火苗似乎还有变大的趋势。

  他当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着对气机波动的敏感,本能地感觉到,似乎被烧灼过的地方有一些能量在朝着火苗聚拢,渐渐成为它的一部分,只是因为它成长得极为缓慢,所以并不明显。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心魔都已被他清扫光了,风魔和骨精智慧远不如心魔,绝没有可能破开他的迷阵。即便阵法真的破去,让它们闯入里层,对张允那两人威胁最大的心魔也已除去,他们自然多了许多胜算。

  只是到了此时,海上蛰伏的那头血魔依然没有动作,反而让他心中不安。

  他也不管这么许多,调回头来,一剑穿去,连斩风魔近百数。余下那些风魔见奈何不了这道剑光,也是大为惊骇,纷纷躲避起来。

  正当他还要继续攻杀,忽然听到一声惨叫。起初他还以为是里层出了什么状况,然而他很快就发现,那声惨叫的来源就在他身后不远,那并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第二声、第三声,渐渐连成一片。

  是风魔的悲鸣。

  无数风魔发出了悲鸣。他感到不寒而栗,那些魔物在短短片刻之内化作阵阵血雨,有一些溅到他的剑光上,很快就被金火焚烧殆尽。风中混杂着血的腥臭味,这味道让他恶心。

  他远远地逃开了,冲到空中盘旋不停,高高地注视着下方正在发生的一切。

  血。

  大片的血,融化的血,汩汩流淌涌动的血,冒着热腾腾的赤红色的血泡。

  所有的风魔都在悲鸣中化作了血水。仅剩的一些骨头茬子瑟缩着躲在阵法外缘,无法抑制地、不安地抖动起来。

  张允和阮言钧身在里层,看到这副诡异景象,不约而同皱起眉来。

  这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这些风魔就像是被某种东西吞噬了……被某种控制着它们的东西。

  看着那片血水的诡异模样,两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只见那遍地血水扭曲匍匐着往一处汇去,上方的空气中渐渐现出一个血色漩涡,一丝丝若隐若现的魔气受到吸引,投入漩涡之中,在这股吸力的牵引下,纷纷注入地上的污血中去。

  这些魔气乃是心魔被斩杀之后残留的气息,因为三昧真火笼罩的范围有限,并不能立刻将这些魔气净化干净。

  空中盘旋的剑光见此情状,朝那漩涡猛冲而去,剑身上金色火光猛然一涨,比先前壮大了一倍有余,随剑冲入那漩涡之中,飒然穿行而过,将那漩涡破出一个洞来!

  再看那金火光芒,顷刻之间竟被磨去了大半,堪堪保着剑身不受污损。剑光旋即一闪,回到里层之内,柳承言现出身形来,喘着粗气,朝正在守备的两人道:

  “此魔果然厉害,怕是早就附身在魔卒血脉中,看情况伺机而动,一旦见势不妙就杀了它们充作养分,自己亲身上阵和咱们周旋。两位道友,稍后可切莫藏招,我方才拼杀许久,急需回复气力,有劳你俩多拖一段时间了。”

  阮言钧点点头。张允道:“这老魔头好生凶狠,敢情它带着这些魔卒就是用来吃的。你放心,我肯定会尽力而为的,实在打不过了才会把你丢下。”

  柳承言呵呵一笑:“我真谢谢你啊。”

  他不再理这两人,自顾自找地方调息去了。

  迷阵中,在那污血汇聚之处的上空,遭到破坏的血色漩涡几经膨胀收缩,如同人张口喘气一般,而后就像呕吐似地,一股脑地泥沙俱下,将摄取来的魔气、凝成漩涡的一股血气,俱都灌进魔血之中,魔血翻涌汇聚,最终凝成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形,活像一个人被活剥了皮,却是四肢健全、能走能动,它四处张望片刻,而后朝着某处走去。

  随后将手一挥,释放出点点黑红色的魔血,顿时污秽了阵枢。

  庞大精巧的阵法霎时间化作一股清风散去,那清风中又夹杂一股阴秽之气飘向天空,最终回归天地之间。

  顷刻之间,原本围在岛外的千余水鬼也发出了惨呼,来不及做出任何抵抗便化作一滩滩血水融入海中,将这片海域整个染成了红色。

  血魔摆了摆头,活动了一下手脚,看向守在前方不远处的两人,咧开嘴咝咝一笑,露出两排惨白的尖牙,一手指天,一手向地一指,腥红的血雾顿时笼罩了海岛沿岸,将此地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昏暗血室——它竟然要把他们反困在此处,似乎不打算让此间任何一人走脱。

  阮言钧却不惧,微微一笑,与张允异口同声喊了声:“启阵!”

  话落,此地灵机骤然一震,原本隐匿起来的阵法终于显露出眉角,在那污血聚成的阵墙中又起一道法墙。

  血魔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却是更加兴奋,喃喃道:“哇,这儿有两团肉,好香,好香,吃了这两团肉,我的法力定能再上一层。”

  听到这声音,张允这才惊觉,它竟会说话。

  不过转念一想,此魔既有破阵的智慧,能学人说话又有什么稀奇。

  血魔踏出一步,忽然步伐一滞,低头望去,一霎那间,打它两脚的脚踝处蹿出两道精纯剑气,从伤处喷出两道细细血线来。

  这两道剑气再一震,吸收了四周灵气,转而凝实,将它双足钉在地上。

  又是一道剑气袭来,这次它微一侧身,避开了当胸一剑,又一道剑气浮现,快如利箭,径直向它颈子刺去,它伸手一接,掌中血腥之气霎时将那剑气污秽,化一缕轻风飘散。

  而它足踝处两道剑气亦是承受不住这血气污染,消散而去,先前留下的伤口眨眼之间便愈合如初。

  滚滚雷声于四周响起,血魔看了一眼天色,远处仍是一片血红,在自家困阵笼罩之中,便知这是此阵生成的雷法,阴邪之物大多怕雷,就连魔族也对雷法忌惮三分,它不欲硬扛,身形一晃,又融化成一滩血水,往四处流淌而去。

  它身形一去,原本尚在酝酿的雷法也骤然歇止,散去的灵气复又凝聚,从中升起一片火海来,点点星火坠落四野,地上魔血经其煅烧,却是分毫不损,依然朝着前方两人涌去。

  “不要让这些血水沾身。”阮言钧出言提醒。张允应了声:“嗯。”

  他们先前见过柳承言那副毁容的模样,自然不敢轻视魔物污秽灵气的能力。张允御剑而起,将阮言钧带上剑来,两人共乘一剑在空中飞掠,张允心思一转,忽然使起坏来,微微笑道:“抱着我的腰,不然可能会掉下去。”

  “不会。”

  张允一本正经说:“会的。”

  “不会,”阮言钧微微挑眉,道,“你有余力胡思乱想,不如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解决它。”

  张允说:“简单,抽干它一身魔力,我就不信它还能作祟。”

  阮言钧:“魔力也能抽?”

  张允:“没抽过,试试。”

  然后他就试了试,发现顺利得不可思议。

  张允信手一指,从遍地魔血中抽出丝丝缕缕浓稠粘滞的魔气来,魔血哀嚎着抵御了片刻,终于不敌,变成一片片干涸的血渍。

  张允看到这般景象,却并无欣喜之感,反而嘀咕:“这就嬴了?不可能吧。”

  他注视着散布于四周的魔气,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

  小岛外沿,用血幕筑起的法墙仍在,这就表明操控阵法的家伙还活着,还有足够的法力,能够维持阵法不崩。

  阮言钧当机立断,借助阵法之力,为两人起了厚厚一层灵障,这灵障远比护身灵光坚固,抵御阴邪之物的能力也更胜一筹。

  地面之上,原本用来煅烧魔血的火海早已熄灭,阵中灵气伺伏着休养生息,静待下一轮攻伐。

  张允叹了口气:“要是给我最讨厌的敌人排名,这种能聚能散能隐身的类型肯定是第一。”

  这种类型总让他想起楚幽。张允不禁想,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里,好像就格外点背,这种对手别人一辈子也碰不到一次,他却老是碰到。

  他并非不能操控摄来的魔气,也想过利用其施法,从而将之消耗掉,但如他们这般的修行人,除非邪道修士,都对魔气避之不及,他也不确定用了这玩意儿会不会有后遗症,万一以后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就不太划算了。眼下还没到险关,他也不必冒险去赌,因而一直没有动作。

  阮言钧忽然抱住他的腰。张允身躯倏地一震,他们脚下的剑也跟着一抖。张允的耳朵红透了,半回过头:“怎,怎么突然……”

  阮言钧说:“别回头,到上面去。”

  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刺得张允颈子又麻又痒。张允问:“后面有什么?”

  说着他就忍不住想回头,被阮言钧压着脑袋看前面。飞剑缓缓升空,从此处向下望去,四方景色一览无余,张允扫了一眼,却没看到任何异象,忍不住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言钧说:“大约是恶咒一类,譬如‘回头断首’。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在叫我。”

  如这般的恶咒,一旦中招便神仙难救,阮言钧也只在典籍里见过,并没真正听说有人使用,一来修习的条件十分苛刻,二来使用起来并不方便,不但对施咒者消耗巨大,而且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接连施展两次,正面对敌十分鸡肋。他们既然避过了先前那一下,接下来便不用再提防此道。

第65章 斗法继续

  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接近阵法顶端,张允张望一圈,忽然发觉自家徒弟和柳承言不见了,忙用心音唤道:“乖徒,你俩人呢?”

  花下回应道:“我们没事,藏起来了。师父,你们能打就打,不行就撤,我俩有办法脱身。”

  张允说:“我花了三个月时间跑到这里,之后还要花三个月时间返航,不让我拿到点好处就想我撤退,哪有这么容易。”

  花下:“师父,你真的好贼哦。”

  张允:“怎么说话呢这孩子!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嘿嘿。”花下甜丝丝地一笑,切断了联系。

  此时,就在两人下方百丈处,一直隐而不发的魔气终于出现了异动,纷纷往一处汇聚,搅荡出一丝丝暗色涟漪。

  就在魔气将要凝聚成形的刹那,一阵清越琴音冷然奏响,此乃法器伤梵行所奏的退邪音,顷刻就将那魔影打散。

  片刻之后,魔影再次重聚,阮言钧收了琴,便知道一般克制妖魔的手段对此魔影响甚微,否则受他方才一击,不死也要重伤。

  张允牢牢捂着耳朵,见他收琴才放下手,很不给面子地说:“你这法器明明十分厉害,琴音更是威力非凡,可为什么每次祭出它来都不奏功?”

  阮言钧听了也不恼,说:“我毕竟不是琴修,总是掌握不好使用它的时机。”

  张允托着下巴说:“我想,我知道它最适合在什么时候使用。”

  “哦?比如?”

  “我们坐在院子里,我喝着热汤,你弹琴给我听。”张允十分不要脸地说。

  “好。”阮言钧轻巧应道。

  张允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不能拿它怎么样,它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阮言钧说:“彼此尚在试探,并未使出真本事。”

  正当此时,天空中忽然有点点血雨降落。

  张允动作迅快,立刻闪开,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有血雨降下。他抬头望去,只见万灵夺生阵正在崩毁,外面禁锢他们的血色穹顶也在崩溃,略略一想便猜到,这血魔是以其禁阵崩毁为代价,要将他们的阵法一并毁去,让他们失去依凭。

  两人身上的灵障随着阵法渐渐溃散,张允心念一转,仗着这层保护反其道而行,顶着血雨往上方冲去,片刻离开了血雨污染的范围,身上灵障也随即瓦解。

  那血魔借助魔气凝成人形,此时追了上来,身上已非鲜血淋漓的剥皮模样,而是与常人一般,是个中年男子模样,上前几步,十分怪异地对张允打了个道揖,笑言道:“多谢这位道友助我冲破一大关。”

  张允驾驭飞剑一个旋转,不敢暂停,遥遥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血魔微笑道:“多谢你帮我提炼出如此精纯的魔气,若非你方才之助,贫魔不知何时才能冲破滞碍,作为报答,等下我一定会让你死得舒服一点。”

  张允:“……”

  张允说:“那个,其实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当我没来过吧……你能把自己塞回去吗?”

  血魔说:“不能。”

  张允说:“好吧。”

  话音未落,他一剑冲出数百丈远,途中甚至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接着逃命。

  阮言钧手指轻动,抛出一根细如蛛丝的蚕线截在路上,蚕线不断向两端延伸,拉得笔直,那血魔追着他们冲过那条细线,拦腰被切成两段,从天上坠了下去,落至半途,断开的身体又自行接起。这一眨眼的功夫,血魔已经知道追不上那两人,打了个转身回到海岛上,口中吐出稀薄血气,布满四周,以此探查落网之鱼所在的方位。

  在这礁岛的底部,尚且藏匿着一个隐蔽的洞穴,乃是柳承言以法力开辟,作为一个藏身之处,先前一直不曾动用过。早在张允两人和血魔相争之初,他便带着花下遁入其中,是以不曾被魔血波及。

  他手上有一方小巧水镜,施法于其上,可以窥看方圆十里内灵机波动最盛之处,他便是以此镜观看战局,掌握战中种种变数。

  那血魔虽然释放了血雾探查他们的方位,却是在地面之上,无法探得此间动静,是以他也不慌。张允那两人虽然作势逃走,其实并未去远,阮言钧予他的一点三昧真火尚未熄灭,可见此处仍在对方法力笼罩范围之内。

  他看了一眼花下,发现这小子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吃山楂糕,吃完一块又拿一块,见他投来目光,还特地拿出一块问他:“要吗?”

  柳承言摇了摇头,叹口气,说:“真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

  花下说:“怕什么,你跟我又不会死。杀头血魔而已,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会找人帮你。”

  柳承言坦然说道:“不会死,不代表不会出别的状况,等你修为到了我这个境界,就会知道谨慎一点总是没错。”

  他于心中默默盘算应该如何针对此魔。这魔物修为精深,对一般的克邪之法丝毫不惧,也不畏惧有形的刀兵损伤,除了对雷法略有避讳,其余五灵法术似乎也伤不了它。若是斗法过程中被它的魔血沾了身,恐怕下场就如它带来的那些妖兵魔卒一般,纵然他不会死,但万一肉身乃至精神受到污染,甚至被那魔头操控,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得不提防。

  细细想来,他最有利的倚仗反而是三昧真火,若是像先前斩杀心魔那般身剑相合,仗着真火护持,倒是能进能退,不必担心受到损伤。只要能斩去这魔头几分法力,接下来无非是乘胜追击,不叫对方逃走。

  但那魔头先前附在魔卒身上,恐怕早已知道这一式的威能,未必会与他正面缠斗,为免打草惊蛇,他并不打算贸然出手。

  正在这时,他听到外间传来滚滚雷声,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集,细细辨认,实则是来自四个方位,他立刻用水镜照去,见四道金灿灿的雷芒闪烁不定,蓄势待发,正从远处向此地渐渐聚拢。

  他倒也认得这门功法,讶道:“玄明太阳真雷?”

  这道法术与玄煞九幽真雷出自同一法门,一阴一阳相辅相成,然而雷法难习,能修炼到如此层次的修者更是屈指可数,是以少有人使用。

  方才张允两人逃脱之后,应是在外围游走,布设雷阵,想以四道玄明太阳真雷困杀血魔。那血魔听见雷声,昂首向四方看去,颇为惊异,若任由这些雷芒收拢合围,它的退路必会被封住,心思一转,当即往东南两道雷芒之间的空隙逃去,却见那两道雷芒兀地一闪,霎那间合拢一处,将它去路阻住,无论它朝哪里遁去,顷刻间便飘至,一再将它拦下。

  血魔见势不妙,眼中露出一丝狠厉之色,若说避讳普通的雷法只是出于习惯,可这玄明太阳真雷它却根本不敢正面相抗,只因这功法至刚至阳,对阴邪之物尤为克制。

  奇怪的是,那四道真雷分明对它威胁极大,却只是缓缓收拢,并无其他动作,像是只为将它围困此间。血魔嘀咕一声,也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它知道,决不能任由对方施展,否则必然讨不了好。

  它撑开一身魔气护住自己,迎头朝那雷芒撞去,心中已然思定,这一回宁愿多吃些亏,也要冲出包围圈,对方施展了四道玄明太阳真雷,此时定然法力虚空,若能一鼓作气将之除去最好,若不能,也要先将那两人逐出此地。

  怎知就要与那真雷相撞之时,一道剑气忽然从下方杀来,打得它措手不及,正要反击,一道沐浴在金火中的剑光从它背后斩来,当场将它斩成上下两截。

  原来柳承言从地穴中冲出时便放了一道剑气做诱饵,而后使了个挪移之法,遁到血魔身后,杀对方一个出其不意,随后也不恋战,乘着剑势远远冲了出去,回过头来观察,他剑上罩有三昧真火,不知能给那魔物造成怎样的创伤。

  不多时,那血魔果真再次将身体接回,速度却比先前那次慢了许多。

  一柄飞剑远远飞来,落在柳承言身边,张允吹了声口哨,貌似悠闲,说:“你这一剑挺不错的嘛。”

  柳承言看了他一眼,发觉只有张允一个人来与他会和,奇道:“你那口子呢?”

  张允脸一红,娇羞道:“什么呀,什么我那口子,你真讨厌。”

  柳承言不由自主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喊道:“停,你快别恶心我了,我是来打架的,不是来看你俩调情的。”

  张允笑道:“他在布设第二层雷网,这魔物似乎十分惧怕这雷法,如此一来,必然不敢轻易散去身形,它只能正面跟我们打。”

  这头血魔也罢,楚幽也罢,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机动性太强,叫人招招杀去招招落空,无论是谁碰到这种对手,都会打从心里感到厌恶的。

  柳承言道:“你们这办法是好,不过这厮会喷血雾,万一被沾身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有三昧真火护着倒是无所谓,你要是没有保命的法子,还是退远些好,让我来收拾它就行了。”

  张允想了想说:“行吧,你近战,我远程,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翼待时飞”飞飞的手榴弹!么么!

第66章 你这样的反派活不长

  两人议定之后,柳承言便化作一道剑光冲入雷网之中,那血魔先前逃遁时被他阻了,见他调回头来,哪还沉得住气?手一挥,洒出一把颜色晦暗的魔血,与剑上金火相触,魔血虽然消融,剑上火光却也黯淡了几分。

  然而那剑光来势汹汹,快如迅雷,直向它劈来,短短刹那连斩了数十剑,叫它身形支离破碎,万难重聚,它岂能甘心就此吞败?当即从断肢中释放出吞天蔽日的雄浑魔气,顷刻又重聚起肉身,那剑光丝毫不停,又向它杀来,它手一挥,忽然有十数颗宝丹飞出,打得那剑光崩碎,萎然坠地。

  金火霎时又黯淡了几分,昏昏然从剑锋上剥离,仿佛有意识般,自行朝张允所在之处飞去。

  这变故来得太快,张允手中扣着四枚月阴丹,原想等到合适之时用来偷袭敌方,此时却不容他多想,将宝丹一把抛出,以剑法运使宝丹,勉强阻住那一十五颗月阴丹的凶猛追击。他心知这般施为只是一时顶用,绝不能长久,提手一指,一连收了对方四枚宝丹纳为己用。

  那心魔见他有此能为,大惊失色,生怕法宝全被他收了去,立刻将剩下宝丹召回。张允趁胜追击,八颗月阴丹连弩似地朝它杀去,心魔喷出一口腥臭黑血,意图污秽张允所持宝丹,可月阴丹本就是天地至阴之物,这一口黑血喷上,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血魔一声惨叫,躯体上现出八个血洞,张允招招手,那八颗月阴丹折回头来,又从它躯体上穿过。

  那血魔虽然占据劣势,但它先前释出的魔气也是十分厉害,片刻便将它身上伤口修复如初,张允不给它机会喘息,操纵月阴丹遥遥攻杀,一招快过一招,一式狠过一式,那血魔虽然可以利用魔气修补躯体,在这样狂风骤雨般的夹攻下,那些污浊魔气却是越来越稀薄。

  血魔虽想反击,他们中间却隔着太阳真雷织就的屏障,让它难以施展手段。它懊恼不已,再次将魔气聚起,护住身躯,一狠心从雷网中冲了出去,那魔气虽然散去大半,但却护住它本身不失。

  张允见它逃了出来,竟然十分无耻地采取了游斗之法,一扭头就朝外间飞去。血魔急急追赶,却是追之不上,暗里直骂剑修可恨。

  它身子一晃,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芬身来,调回头去收拾先前重伤坠地的柳承言。这芬身虽然只得它三成法力,但对付重伤之人也是足够,只要将其血肉精气和一身修为吸食了去,化为己用,它损失的魔气也能修补回来几分。

  它的芬身靠近了雷网,前方雷光忽而一闪,又扑将上来,似要把它逼回雷网之中,它见状连忙退远,祭出五颗月阴丹,遥遥向伏在地上歇息的修士杀去。

  此刻,海岛上血雾弥漫,看不清虚实,柳承言直觉感到危险来临,只是刚才受创颇重,一时提不起气力回避,眼看就要中招,忽有两物穿过岩层迎向五颗月阴丹,定睛看去,乃是一支铜簪和一个赤色玉环,那玉环游走一圈,将向他打来的月阴丹纷纷击开,而后便啪嗒一声碎成数段。

  他也是有见识的,一眼便看出这玉环也是品相极好的法宝,这样碎了殊为可惜,但此举救了他一回,他抽空回复了一点力气,将那铜簪摄来,连忙化一道剑光撤走。

  剑修要跑,一般人是拦不住的,一般魔也拦不住,那血魔芬身追着他跑了一段,最终仍是让他逃了。此时张允已经逃出甚远,他能看出,那血魔并不是真要追赶他,只是不让他出手帮衬柳承言,他在外兜了一阵,始终没有看到阮言钧的影子,不禁暗想,他去哪儿了?

  此时,远远一道剑光飞来,这道剑光速度迅快,但越接近他,越显得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这道剑光朝他冲来时几乎刹不住车,险些和他撞在一起,张允适时托了他一把,这才助他把身形定下。

  柳承言缓了一缓,打开他的手,恼怒道:“你这家伙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心肠这么猥琐,刚才那种时候,你竟然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张允一头雾水:“我不是把它引开了吗?难道你又遇袭了不成?”

  柳承言愣了一下,突地伸手朝他肩膀上一抓,一使力把他丢出百丈远。一道乌紫的血箭从他先前所在的位置穿过,他们两人同时向两边看去,这才发觉那血魔和芬身分两路追了上来,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

  只见血魔和那化身身躯一抖,从中又分化出两个样貌相同的芬身,四个魔身将两人合围起来,纷纷吐出一线污浊血气,血气彼此相接,犹如一个个足环似的将他们套在中间。

  张允明白自己被困住了,但他一时还没慌,因为他不知道对方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透过纷乱的血线做的笼子,他静静看了一眼远处,依然没有阮言钧的影子。

  张允把随行的一点三昧真火祭起,随时准备冲杀出去。他忽然想到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自从他出道以来,好像总在打群架?人家的男主都是一打多,他每次都是多打一,这么一想,好像真的有点无耻。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这个可耻的习惯马上就要被颠覆了,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直觉。

  几个呼吸之后,他明白了为什么。

  一柄轻薄迅快、剔透如蝉翼的剑猝不及防向他斩来,速度很快,张允“嗯”了一声,连忙还击,两把剑斗了片刻,他连忙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只好在有限的范围内不断闪避对方的袭击。

  他之所以会发出“嗯”的一声,并不是因为那把剑多么可怕,正相反,那把剑并没有想象中可怕,甚至比想象中远远不如。方才他们交手数招,对方的表现实在一言难尽,那拙劣剑路比其先前使用过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想是对方先前受伤时被那血雾沾身,此刻心神完全受那血魔操控,若是保留了一些意识,尤其是用剑那部分的意识……大概会比现在难对付得多。

  因为不难对付,所以他也不出剑去攻,只是一味闪避,想看看这血魔还有什么手段。

  柳承言追了上来,迎面朝他喷出一口血雾,张允伴身的三昧真火挡在前方,将那血雾烧得一干二净,半点没碰到他身上。

  他并不畏惧魔血污秽,对方逼得急了,无非是化一道剑光顶着真火遁走。更不畏惧血魔手中的月阴丹,对方若敢祭出来,那跟白送给他没有两样。

  血魔此时不敢合力来攻,想必是也没有必定能够制住他的手段。

  张允于是朝那血魔喊了一声:“你就这点本事吗?能不能来点新鲜的,好歹让我开开眼界。”

  血魔狞笑道:“我暂时制不住你,实是因为你们占了我的便宜,害我两头操劳,我就叫你这同伴与你斗上一斗,看你能躲到几时。”

  张允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这么干的反派一般都会死得很快,我劝你善良。”

  血魔毫不在意,话里略带鄙夷:“你有什么立场劝我?你们这些修仙之士最喜自诩天地正道,将斩妖除魔说成替天行道,其实你们到这儿来,还不是为了抢夺我手中的宝贝,又比妖魔高尚到哪里?”

  说话间,张允又避过数剑,在那剑锋袭来之前轻轻一晃,道:“这你就错怪我了,在这方面我和他们不太一样,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无耻。我就是来打劫的,快把宝贝交出来,交出来我就饶你狗命,我劝你不要抱着侥幸的心态,一个来打劫的人绝对不会和你讲道理。”

  血魔狂笑一声:“你让我交我就交,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倒要看看你能无耻到什么程度,你能对自己的同伴下手吗?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张允一剑刺出,穿过了柳承言的咽喉。他就像只折翼的鸟儿似的,径直从空中坠了下去,身躯毫无滞碍地穿过血笼,摔进了海里。

  张允吹了吹剑上的血,这么干的时候,他想起了西门吹雪,心说这个逼装得,应该能打满分。

  血魔目瞪口呆。张允说:“我跟他本来关系就不好,之前打过架,之后还要打架,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对他下不了手?”

  不待对方回应,张允接着说:“还有一点,你这买椟还珠的傻子根本不懂,其实他的剑很快,比我还快,可你偏偏控制了他的行动,让他变得比我迟钝,这样怎么可能打败我?”

  说罢,他化作一道火剑冲出血笼,连破四个血魔芬身,将剑意提升至巅峰,一口气连斩数千剑。那血魔被他绞碎成齑粉,残留的血气被火光烧得一干二净,而那金火经他这样不计后果地使用,本就只剩绿豆大的火苗终于熄灭了。

  那血魔先前为了修复躯体,消耗了大部分魔气,否则他也不会斩杀得如此顺利。

  虽然杀除了敌人,他自己也是消耗巨大,为防生变,张允还是退远了一些,暂收起剑,手一招,剩下的十一颗月阴丹尽入他手。

  他在海上观望了一阵,喊了几声,海面之下并没有动静传来。

  张允心说,不会吧……

  据他认为,那妖人的生命力应当是很顽强的,区区一剑对他们系统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徒弟掉了头都能接上,没道理自己一剑就能把他捅死。

  但迟迟不见动静,他也有点慌了。张允对驱魔之道的了解实在不多,以为干掉这血魔,柳承言中的控制之术自然就会解了,现在仔细一想,倒是有些更深的想法冒出头来,万一那魔头只要附身的东西没有死光就能再生呢?这种设定也是很常见的,要真是这样,自己打算怎么办?杀了他?

  张允摇了摇头,不说他下不下得去手,首先他不可能杀死一个系统,而且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如果对方真被血魔借体重生,他带着徒弟跑路就行,如果对方追着他回到瑀洲,自然有擅长驱魔的门派能够襄助他们。

  不过不管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出于道义他还是应该先把人捞上来。张允足下轻点,施了个避水咒就往海中冲去,怎料半途突生变故,下方的海面突然之间开始结冰,惊讶之下,张允刹车不及,像只北极狐一样一头栽在了冰面上,砸开了一层冰皮。

第67章 阮疯

  过了好一会,张允才痛呼着爬起来,摸了摸头,两眼昏黑坐在冰上,觉得自己头都要掉了。

  待他稍微回过神来,连忙敲了几下冰层,喊道:“人妖!人妖!”

  他十分有把握,要是对方还能动弹,听到他这么叫,肯定会窜出来打死他的。

  张允想不明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使六月的海面结冰?还是如此厚的冰层,他往下看去,竟然看不到底。

  这事实在是太奇怪,太诡异了。他看着冰面上被他撞开的小坑发呆,出于好奇,抓了一撮冰末来,在手中搓了两下,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是灵力。

  这冰层并非因为天气变化而突然产生的,是有人在施法,令方圆数里的海水凝固。

  张允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

  是谁能以一己之力做到这样的事情?能有这样雄浑的法力,在他所知的人族修士中,如果真有人有这样的能为,那一定是……

  他回头四顾,突地跳了起来——阮言钧呢?阮言钧呢!

  他好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张允心中一寒,看向脚底。

  凝固的大海中,一切悄无声息。

  两刻之前,海底魔宫之内。

  一道道金色雷芒将海底照得通明彻亮,滚滚雷声令海水震荡不止,上万妖兵魔卒因为触电而抽搐不止,但凡修为稍弱的,立刻被这雷电取了性命,连哀嚎也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一团血水。

  “都是没用的东西!一群废物!”

  发出吼叫的是它们的领导者,所有的血水仿佛受到感召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它汇聚而来。

  它似乎终于对群体生活感到了厌烦,双手一扬,握拳大喝一声,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力量从他所在的地方爆发出来,席卷这片海域,将剩下的魔卒纷纷撕碎。

  阮言钧全身包裹在一层闪烁不止、声威骇人的雷光中,先前一路冲杀至此,少有魔卒敢上前迎战,多半见了他都远远避开,生怕被这精雷波及,就连几个偷袭的心魔也在触及这层保护壳时栽了跟头,被他随手打死。

  纵然心魔能够隐匿身形,但灵机波动无法遮掩,雷电就是他的第二双眼睛,能够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

  他走到哪里,便随手放一道玄明太阳真雷,照常理而言,这种层次的雷法施个几道便能把人耗空,但他法力积蓄雄厚,只要不在乎耗损,就算百道、千道他也支撑得住,每到气空力尽时,腑中玄丹一转,又是澎湃灵力盈满身躯。

  他就这样气势汹汹地闯过一关又一关,杀遍一地又一地。原本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是夺宝,只要从那魔头身上取得宝物,留它一条性命亦无不可,实在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且这事情根本与他自身无涉,他又何必为了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自损道行?

  阮言钧之所以不惜法力孤身杀入敌营,并非因为别的什么缘故,而是因为在双方交手的过程中,这血魔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修道数十载,也曾与魔物交过手,但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低级魔物,像是心魔、风魔、以及这头血魔这般较为纯粹的魔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并没有和它们对阵的经验,借此机会领教一番也非坏事。

  而他此时最想弄清楚的是,如何才能将血魔杀死。

  张柳二人于海岛上空和那魔头对峙时,他并未与他们会合,而是悄无声息去了海岛边缘,想要除去海上伺伏着的那滩血水。

  见识了血魔种种手段,他亦是担心这魔头有借体再生的能力,因而不想留下后患。

  动手之后,却发现这件事并不容易做到,他不擅长净化之道,于是试着用雷法将之击杀,那团血沫虽然受了些影响,却是一下散逸开来,逃入海中,丝丝缕缕的魔血根本无法捕捉。

  他祭起雷光护身,追着魔血潜入海中。一路冲杀,终于到了魔宫最后一层。

  血魔吸收了上万魔兵的法力与精血,一时间魔气暴涨,泄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涡流,这种黑色如此浓郁深沉,光是看上一眼就使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好像能够吞没一切光、一切声。

  方才情急之下虽然因为暴怒大吼了几声,实则它自己也被电得不轻,不过受到源源不绝的魔气补益,身躯比之先前坚固了不知多少。

  岂料阮言钧见此情状,不畏反喜,待它终于将四方魔气吸纳殆尽,起手一指,运起一式“点水成冰”,丝毫也不顾惜法力,沛然寒气自指间溢出,浩浩荡荡如长河奔流,竟然在短短片刻之间冻住了这片海域。

  这本是浅显的水灵法术,经他施展竟有这般威力。那血魔一时防备不及,被封在冰中动弹不得,想要化作血水逃窜,奈何冰层坚如金铁,不但将它的去路封死,还有敌退我进之势,眨眼功夫,连它释出的魔血也冻结了。

  它不敢再妄动,只敢以丝丝缕缕的魔气一点点污秽坚冰,速度虽然缓慢,但也不失为一种破解之道。

  与此同时,一点金火缓慢穿过冰层,开出一条豆大的通路,向着血魔所在的方位靠近,每去一寸,身后开出的通路又被重新封死。

  金火和它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血魔哪里还不知道这火焰的厉害,心中越发焦急,将指间魔气束成细线,只要在这冰层上开出一条道来,通到海面之上,它便能借机遁走。

  无奈冰层甚厚,它的法力用来污秽活物的血液或是法术灵光十分合适,用来对付没有生命的死物,效果却要大打折扣。眼看金火越见接近,它咬咬牙,将魔气汇成的细线收回,向那金火袭来的方向涌去。

  两者相遇的刹那,火光一动,魔气受到坚冰阻碍,不但涌来的速度缓慢,也不及平时刚猛浑厚,不多时,便被火光烧尽了。

  那火光经此一回,又壮大了几分,与那魔头只相隔几寸之遥,轻轻缓缓飘了进去。血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在火光煅烧下惨叫连连。

  这缕金火在同魔气的角力中频频变得微弱,摇摇晃晃闪烁不止,有时又壮大几分,比先前较为旺盛,如此反复数十回,终于不再受那魔气消磨,变成婴儿拳头大小。

  阮言钧微微一笑。经过改进的三昧真火能够从它烧掉的东西中汲取力量,整个过程就如同进食一般,火焰源源不绝得到供养,方能长明不熄,然而,面对过于浑厚的力量时,便难以将其吸收了。

  先前在海岛上,他便一直在观察,稀薄的魔气可以成为真火的补养,浓厚的魔气则会令真火消磨,双方多次交手之后,他渐渐找了那个界限,而后试着一点点将边界提高。

  血魔受伤甚重,心知再不舍命一搏,恐怕就要葬身此地,身子猛地一缩,变作一个色泽极沉的黑球,向那火光撞去,顷刻将火焰扑灭大半,自己亦发出一声凄厉嚎叫。

  周围的坚冰立刻侵占了空隙,将它封锁得更死,它卯足劲向上一撞,撞出一些细微裂痕,却因为冰层厚度过于可怖,这一点裂痕实在微不足道,它根本无法逃脱。

  此时,金火又至。

  三个时辰之后,最后一缕魔气也被火光吞噬。阮言钧招招手,将那团火光召回,慢慢坐倒。

  他用了大法力冰封这片海域,却再也无力将其融化消解,只是先前施法时着意留了一个空腔,使自己手脚能够伸展活动。

  因为消耗巨大,他不得不在此调息,便简单划了个阵法,从冰层中汲取灵力,待功力回复了一些,才用三昧真火破开冰层,往海面之上冲去。

  张允已在海面上守了多时,见他破冰而出,眼睛一红,扑了过来,貌急切,语迟疑,傻傻问道:“你有没有事?”

  “没事,我已将那头血魔杀了,”阮言钧温和一笑,“吓着你了?”

  张允点点头,忍不住用力抱了抱他:“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要跟它同归于尽。我想破开冰层,又不知道下面情况,怕不小心伤了你,又怕破坏你的布置,只好一直等着。”

  阮言钧不解,稍稍歪头,道:“我像是会跟敌人同归于尽的那种人吗?”

  张允点点头道:“像极了。你干的事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

  一只手轻轻落到他的头上,揉搓两下,温暖的感觉从头顶传来。阮言钧笑道:“我虽然有些疯,但并不傻,不会随随便便就牺牲性命,何况……”

  张允问:“什么?”

  阮言钧嘴角浅浅上扬:“何况我知道,有人在等我回去。”

  张允一双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静默片刻,也笑了起来,直溜溜地瞧着他,而后再一次抱了上去。

  阮言钧没有躲开,任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张允从旖旎的气氛中惊醒过来,恍然想起海里头还泡着个人,忙问:“你看见那妖人没有?他先前受伤坠海,恐怕被你冻上了!”

  阮言钧当时心无旁骛,不曾注意到这分动静,摇了摇头:“受伤坠海?恐怕已经电成焦灰了。你要的东西拿到了不曾?”

  “拿到了。”张允捧出全部的月阴丹来,加上他原本持有的,一共十九颗,他又点了一遍,数目分毫不差。

  阮言钧微微一笑,神情愉悦:“拿到了就走吧。”

  张允:“诶?”

  阮言钧竟然真的要走,张允忙拖住他:“我觉得出于道义还是应该把他捞出来……”

  阮言钧笑意之中略带几分戏谑:“捞出来,然后呢?难不成你打算跟他平分?”

  张允无话可说,阮言钧拖着他又要走,张允情急道:“那,那个,要不还是救一下吧,怎么分赃可以之后再议……”

  阮言钧回过头来,看一眼他的表情,“噗”地笑出声来,用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了一声,道:“开个玩笑罢了,我一身法力倾泻在此,怎能不收回来?”

第68章 剑谱

  又一个时辰过去,漫天星光高悬于头顶,月亮的清辉洒落海面。冰层中冻结着阮言钧与血魔交手时释放出的汹涌灵机,借助阵法之力,泄出的法力很快被其尽数收回。

  张允踩了踩冰面:“这冰层如何化去?”

  结了冰的海水,即使没了灵气补养,也不会立刻就化开。

  花下:“让我试试,他手里拿着我的紫铜簪,我应该能找到他的方位。”

  战斗结束后,张允便传讯给他,他一个人待在岛上无聊,索性找了过来。遥遥感应一阵,花下指向某处:“应是在那里,大约五丈深处。”

  一道红焰飞去,不多时,将他所指之处烧出一个几丈深的坑洞来,张允凑过去看,因为天黑加上坑洞太深,一时看不分明,轻声叫道:“人妖。人妖。”

  无人回应。

  张允正要再喊,忽然汗毛炸开,退后一步,一把寒意透骨的薄剑从坑洞里杀出,朝他面门一剑刺来!

  快,快得来不及看清,干净利落,力量和角度都是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冗余的动作。

  月下,海上,冷如霜雪的剑光在逼近,剑身剔透如蝉翼,轻薄锋利,张允一边提剑去挡,一边不断躲避剑光,这把剑却像蛛丝一般黏在他身上,频频调转方向向他刺来,纵然他躲闪也是极快,却始终没法和那道剑锋拉开距离。

  张允忙喊:“对不起!我错了!停手!不要刺我!”

  柳承言啐了一声:“可恨!可恨!姓张的,你方才刺我那一剑,我定要还给你!”

  张允连忙为自己辩护:“你又不会死,这点小伤一下子就能愈合,我都没用三昧真火和月阴丹,可见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柳承言:“可是我会痛啊,你简直是个浑球,王八蛋!”

  张允:“我错了!饶命啊!大爷!大娘!婶!姑!”

  阮言钧轻咳一声,出言相阻:“柳兄,这次就看我薄面……”

  “你别插嘴!”柳承言恼道,“他要是个男人,就跟我一决胜负!谁赢了就将月阴丹全数拿走!”

  阮言钧摊了摊手,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插手,毕竟男人的尊严是不容挑衅的……大概吧。他看了看边打边求饶的张允,默默想道。

  张允躲了半晌,一举一动、一进一退,皆是惊心动魄,不一会便弄得大汗淋漓,他已经把剑法身法都运用到极致,仍是被那剑芒追得心惊胆战,再这样下去分明是要输的节奏,正当此时,心头却忽然一动,隐隐觉出一丝异样,纵剑一挡,将逼到颈边的剑芒再次格开,同时飞起一脚踢开他的手臂,喃喃道:“假的。”

  “你在说什么?”柳承言冷不丁被他踢开,露出忿忿之色,将剑一挽,仿佛随时都会向他斩来。

  张允摸摸起伏不定的心口,说:“你这把剑是假的,一个法力凝成的虚影罢了,亏你一直拿着它吓唬人。”

  说罢,他抬手轻轻一招,那把剑便分崩离析,而后像灰尘般散去。

  张允:“如果你拿的是真家伙,那还真是很不好对付。如何,这局算我赢了?”

  柳承言沉默了片刻。而后背过去,轻轻哼了一声:“算你赢了。”

  说罢就要离开。花下忙叫道:“等等。”

  柳承言:“你还叫我做什么?”

  花下伸出手:“簪子还我。”

  “……”柳承言随手一抛,“给你。”

  花下:“慢着,先别走,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嗯?”

  花下转向张允,问道:“师父,这些月阴丹能让我来处置吗?”

  张允点头:“当然,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那好,”花下转回去,对柳承言说,“你的神霄玉露想必已经凑够了?”

  柳承言道:“不错,你要怎样?”

  花下:“我可以把你要的给你,这十八颗月阴丹让你拿去。”

  柳承言不觉动容:“条件呢?”

  花下:“你成功破境之后,须得返回头来助我,双方签下法契,违契者神魂俱丧,烟消云散。”

  柳承言微微一琢磨,笑吟吟揽住他的肩头,凑近了,低声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让我给你趟雷?”

  花下坦然承认:“不管有没有我,你总要趟雷的。”

  “你说的不错,可我很不高兴。”柳承言冷哼道。

  花下道:“你不高兴,无非是觉得被我利用了,可要是没有我,你想凑齐破境的材料还要再等好多年。我也一样,就算我现在拿着月阴丹回去,仍要费尽力气搜寻神霄玉露,我不想再拖着张允陪我做这种事了……你明白,他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柳承言默然,点了点头,心思转了几回,对他的提议少了几分抗拒。

  两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过了一阵,像是谈妥了似地,各自分了开来。

  张允好奇,揽着徒弟肩膀问:“你们都谈了什么?他答应了?”

  花下点点头,却没详说,张允其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看到他对这事十分有主见,倒也十分欣慰。

  不管怎么说,这厢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他们在海岛上歇了一夜,第二天便准备返航了。此处远离陆地,在海上御剑不便,柳承言索性搭了他们的顺风船,和他们一道返回瑀洲。

  白日里,他总站在船头看风景,海上其实没什么风景可看的,除了海还是海,但他总能站在那儿看上很久,除此之外,也不怎么爱搭理人。

  张允叉着条烤鱼走过来,问他:“吃吗?”

  柳承言:“不吃,你们师徒俩怎么都这样,只知道吃喝玩乐、坑蒙拐骗、趁人之危、欺凌弱小,成天没个正形,你好歹是个剑修,竟也自甘堕落,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张允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儿又得罪他了,将酥脆香嫩的烤鱼咬去一口,嚼巴嚼巴咽了下去,不满道:“有没有搞错,我请你吃鱼,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要训我。剑修怎么了,谁规定剑修不能吃喝玩乐?我辛苦熬夜推演功法的时候你上哪知道,好不容易能放松一阵,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

  柳承言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掷在张允胸口,语气不冷不热,道:“你不是想知道吗?拿去。”

  张允手忙脚乱接住,边问:“什么东西?”

  柳承言道:“之前咱们交手的时候,你好像对我的剑法很好奇,看在搭你的船的份上,这个便宜就送你了。”

  张允低头一看,只见册子封面上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显然是一本粗糙的手抄本,只供主人平日翻阅,边角磨得轻微泛黄,却不见污损。

  他把鱼叼在嘴里,粗略翻了翻,上面记载的竟是剑法,通篇翻过去只有两个招式,余下的都是理论干货。

  张允忍不住又翻了一遍,怀疑是不是自己粗略翻阅之下漏掉了什么,柳承言道:“别翻了,只有两式,一式是他入道前所创,就是我和你对阵时用的那招,另一式是他剑道大成之后的明悟,以我现在的剑术境界还没法参透。”

  “他?”张允好奇,“他是谁?”

  柳承言说:“一个我从没见过面的人。”

  他搭着船舷,淡淡说道:“我出生时,周围一片混沌,天地秩序崩塌,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都没有,那个世界就像一颗坏死的鸟卵,我在蛋壳里面,就算喊叫也无人回应,听到的声音只有嘈杂,一草一木都是多次解构之后的破碎,我身在其中,只觉得窒息。于是我就逃到这里来了,一开始我并没感觉到什么,只是专心修持,提升功行,后来我渐渐发觉,这边的时间线跟那边不一样,大概晚了一千多年。”

  “再后来,我在西寒天碰到了你,之后不久,这个世界的版图就发生了变动,原本的海洋有着自己的边界,边界外的部分全被迷雾掩盖,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跨不过去,如今迷雾都已散去,陌生的洲陆一块一块接连浮出水面,我那时便明白,我再也回不去了。”

  “作为一个系统,从来也没人需要过我,我只是个偶然,没有人接引我来到世间,也没有任何人需要我去接引……我的主角在世的时候,我连他们的面也没见过,没有亲耳听过他们的声音,当我想要回去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是否应该记住些什么?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我知道他们的一些过往,都是些错乱的碎片,光影斑驳,模糊不清,最清晰的东西只有一套剑法,上次跟你交手之后,我第一次把它捡了起来,就是你手上这本。”

  “这大概是他们留给我的唯一一点东西。”

  “人妖……”柳承言说话的声音越见低沉,张允把嘴里的鱼拿开,想要安慰他一下,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柳承言:“你找打?”

  张允:“不不,我一点也不想找打,你千万别打我,我是想说,你今天起床的时候是不是没照镜子?你脖子后面好像有个王八。”

  ……

  一阵海风吹过。

  柳承言怒从心头起:“姓花的!”

  “哎!”花下下意识答应了一声,眼睛不经意往这边瞥来,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连忙丢了船舵,扭头跑回舱里躲了起来。

第69章 一辈子

  三个月后,一行人终于再次踏上坚实的陆地,柳承言在海边小镇和他们分别。张允三人在镇上歇息整顿一番,终于起行返回长乐城。

  走在熟悉的街头,张允眼角眉梢尽是欢欣雀跃。这条街那么好,那么热闹,永远弥漫着鲜活温暖的烟火气。

  张允心里不禁赞叹,秋鹤堂的开派祖师可太会挑了,找到这么个好地方开宗立派,比起隐居在名山大川里清净苦修,练功的同时还能饱览人间富贵,这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

  他们这次离开颇久,门中定有许多俗务要处理,阮言钧先回了秋鹤堂,张允带着徒弟回到自家门庭。

  小白龙果然不负所托,门中一切安好,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张允把弟子们叫来检阅了一番,功行也是各有长进。

  张允非常满意,赞许地点了点头,顺手拍了拍小白龙的肩膀:“干得不错,提拔你做我派中大长老,以后你就是玉龙长老了。”

  小白龙脸上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显得更高兴些,张允问:“你怎么了?蔫得像条黄瓜。”

  小白龙诉起苦来:“主人不知道,你走之后,派中有些杂务我搞不太清楚,所以去了对面请教顾公子。”

  张允追问:“然后呢?莫非他难为你了不成?”

  “没有难为,顾公子待我可好了,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小白龙忙解释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这么苦恼的。为了答谢他的帮助,我送了他一条金鳞龙鱼,本意是给他滋补身体、提升功行的,不料他很喜欢这条鱼,还把鱼养了起来。”

  张允听不明白:“这难道不好吗?”

  “问题就在这里,”小白龙愁眉不展,苦着脸道,“金鳞龙鱼天生有灵,要是不及时吃掉,说不准哪天就会化形,这条鱼被他豢养起来,没过多久就化形了。”

  “啊……”张允歪着头想了想,说,“妖精化形也不稀奇,你是担心这鱼精暗地里加害他吗?”

  “要是这鱼精抱着害他的心思,事情就简单多了,可是……”小白龙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鱼精整日缠着他,两个人形影不离,亲亲密密的,就在前几天,我亲耳听到鱼精向他求爱。”

  “他答应了吗?”张允好奇。

  “还没有,”小白龙说,“不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答应了呢?”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张允摸着下巴道,“听你说了这么久,我觉得这事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小白龙说,“因为我也向顾公子表白了,我表示想和他又又修,他也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张允:“……”

  张允:“所以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就背着我成天琢磨这个?”

  小白龙眨巴着无辜水亮的眼睛:“不可以吗?难道说……主人你终于想通了,你愿意和我又又修?!”

  小白龙一下子高兴起来了。

  张允一下子浇灭了他的希望:“不,不想。”

  张允拍拍他的肩膀,说:“祝你好运,不过我觉得,恐怕正常人都会很难接受,毕竟你有两根。”

  “这也不是我的错呀……”小白龙委屈道,“我生下来就这样,我能有什么办法?明明都是妖精,怎么狐狸精就那么招人待见,我们蛇精却总是被人排挤?”

  张允没法回答他的问题,吹着口哨走了,打算溜到对面逛逛,走到门前却被两个守门弟子拦下:“什么人?”

  张允瞧了瞧,这两人皆是生面孔,不认识他,于是手指向后,指了指玄华派的大门,坏笑着说:“来踢馆的,想会会你们堂主。”

  值守弟子又惊又怒:“你是什么猫三狗四,也来我家踢馆?快走开,堂主不见尔等闲人。”

  张允哈哈大笑,伸手在他俩脑袋后头一按,让他俩亲了个嘴,趁这两人懵圈的时候大步走了进去,轻飘飘抛下一句话:“我不仅要见他,我还要亲他呢!”

  走到鹤鸣斋前,恰好撞见顾梦之从里面走出来,身边果然跟着一个纤细的小个子姑娘,穿一身金色衣裙,缠着他叽叽喳喳说话,张允笑了一下,心说这两人还真是形影不离。

  那鱼精先一步看到张允,惊讶了一下,直接问道:“你是谁?是门中新来的弟子吗?不要在这里闲晃,快去练功吧,堂主刚刚回来,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别去打扰他。”

  顾梦之也讶然道:“张师兄?”

  话音落下,才觉得失言,笑了一笑,说:“不知张掌门来到,有失远迎,可要到我屋里喝杯清茶,小叙几句?”

  张允笑笑,说:“不远,大家都是邻居,怎么远迎?顾师弟艳福不浅,你身旁这个美人好生灵秀,不知如何称呼?”

  鱼精受他夸赞,一下子眉开眼笑,说:“我叫金漂亮,是梦梦给我取的。”

  顾梦之的脸陡然红了。张允心道,这取名字的品味有点糟糕啊,看不出小顾一个修真世家出身的公子哥竟然喜欢这种风格,咳了一声:“哦,金姑娘,幸会幸会,贫道张允。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进去看看阮堂主,回见。”

  金漂亮叫道:“慢着,我不是说不要打扰堂主吗?”

  顾梦之说起话来确是和声细语的,听着像春风一般,温言道:“不妨事,堂主和张掌门是结义兄弟,不算打扰的。”

  “哦。”鱼精点了点头,捋着头发,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我知道了,他就是门中传说的那位护法,对不对?我听说,左护法的位子一直为他空着。”

  张允已经走进屋去,自然没有听到屋外的窃窃私语。阮言钧正在桌前执笔书写,察觉张允来到,微笑着抬起头来:“小允?”

  被这么叫,张允的脸立即热了,用手捂了捂,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说:“你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好。”阮言钧已经习惯被他注视着,听他这样说,便又低下头去,心无旁骛地做起事来。

  张允越看他越觉得喜欢,心里好像有一朵朵小花冒出头来,纷纷开放。这么好的一个人,他怎么舍得放开手呢?

  就算被拒绝,也不过是鼓起勇气再追一次罢了,做人不就是要脸皮厚嘛。他已经做好了这种打算,忽然想起,当时在那个海岛上,阮言钧好像答应他什么来着。

  是什么来着?他恍然想起,好像……对方答应过他,要在那一战之后给他答复的。

  如今已经回到此地,那么照理来讲,岂不是就该……?

  他的心情瞬间忐忑起来,又想听到对方的回答,又怕那回答当真不是自己想要的,虽说他已经偷偷决定被拒绝了就再追一次,可是到了这一刻,难免还是会心头打鼓,怕被否定,更怕被否定之后会提不起勇气,无论打算得多好,若是没有胆子去做,那也不过是空想和白日梦而已。

  张允想到此处,不禁问:“你在写什么?”

  阮言钧道:“请柬。”

  “请柬?”张允道,“你要宴请谁?是有什么好事吗?”

  “我想,应该是吧。”阮言钧朝他微微一笑,这笑容虽不张扬,却是沁人心脾,好像潜进了张允心里似的,他道,“请的多是名门望族,亦有些小门小派,还有此地的街坊邻居。”

  “什么事这么大排面?”张允不假思索:“你老婆怀孕了?”

  阮言钧:“……”

  阮言钧:“没有。而且我现在没有老婆。”

  张允惊讶:“你老婆呢?”

  他仿佛记得蔡姬跟顾姬结伴到外洲游历去了,但其他两个呢?怎么就都没了?

  阮言钧道:“人各有志,缘分尽了,便就散了。”

  张允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而后心头一喜,这不就是说,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对方了?虽说阮言钧跟那几个姑娘原本就是挂名夫妻,不过说起来毕竟是有妇之夫,他搞的那点小动作难免显得不太正当……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自顾自坐在一边傻乐,阮言钧余光掠过他的表情,不禁摇头失笑。

  阮言钧写罢请柬,放下毫笔,道:“还有半月,又是清平花会,一起去看如何?”

  张允欣然同意:“好啊。”

  上次他也想看花来着,不巧发生了那些事情,也就没能如愿,这次又有机会,他当然是乐意去的。

  想起清平花会,他才恍然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三年了,玄丹修士寿数高于常人,对时间的流逝自然少了几分敏感。在这种如同河水流淌一般温柔的岁月里,他竟然生出几分天长地久的错觉。

  要是一辈子都如此……

  要是一辈子都如此,他还要希求什么呢?最幸福的生活也不过就是这样了,闲下来时坐在院门口看看天空和街道,花期时有人陪着看花;早上一盅温热的银耳红枣羹,美容养颜;晚上一碗羊肉泡馍,滋阴壮阳。

  呃……

  滋阴壮阳就不必了,不过羊肉泡馍还是很好吃的。

  张允谨慎地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阮言钧:“什么?”

  张允:“童子功是不是那种,你跟别人睡一晚上,八成功力就会被睡你的人夺走的那种?”

  阮言钧皱起眉头:“你……”

  张允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只是好奇,你放心吧,我不会胡来的。”

  阮言钧:“呵呵。”

  听到这句久违的对白,张允简直热泪盈眶,他多久没听人呵呵了啊!

  阮言钧:“就算你想胡来,恐怕也胡来不了。”

  张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尘尘灌溉营养液,mua~

第70章 你要娶别人?

  半个月后。安乐镇上。

  虽然上一次花会前夕风波陡生,今年的花会却没受到太多影响,街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张阮两人肩并肩走在街头,不时停下来摸摸看看,张允从没真正看过花会,自然觉得新奇,看到顺眼的便问上一句,凡遇到普通灵药能换的便收入囊中。最宽阔的那条街道中央摆起了一人高的坛子,有些格外珍稀的花草都会拿到台上拍卖,张允没有参与竞价,单纯看个热闹,也觉得十分有趣。

  大半日下来,他也收获颇丰,逛街逛得渴了,恰好看到街边有个卖蜜茶的铺子,便和阮言钧打个招呼,自己飘去买茶。

  阮言钧等他时,忽然看到一个女子身影,令他有几分熟悉之感,那红衣女子牵着一位身形瘦削的老叟,耳语了几句便离开,拐进街角的小食铺子,显然买吃的去了。

  那老叟颤巍巍地站在原处,阮言钧走上去,对方似乎认出他来,不敢确定地问了句:“阮堂主?”

  阮言钧只觉得他有几分熟悉,却怎样也认不出来,便询问道:“尊下何人?”

  老叟道:“是我呀,卫凡,上次花会,咱们见过的。”

  阮言钧惊讶:“你怎会……”

  上次见面时,卫凡面貌并未显出老态,虽然化灵修士寿数只比常人略长些,但与常人相较,总归显得年轻许多,绝不该这般形容枯槁。

  卫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是换取言灵花的代价。那位花主除却法宝金银,还要去我一身修为,我现在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啦。”

  阮言钧皱了皱眉:“楚绡知道?”

  卫凡点头:“瞒不住的,我倒希望她不知道。她知道了之后,不想承我的情,要将自己的修为还我,我没答应,她也没有办法,总觉得对不起我,只好时常来看我……”

  卫凡摇了摇头:“可是我做这事情是自己愿意的,并不想拿来要挟她,她出于愧疚对我好,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阮言钧也摇头,不免失笑:“不奇怪,她一向这样,倒是你……会觉得后悔吗?”

  “不,不,我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人,根本没有可悔的事,”卫凡道,“说实在的,我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到这个岁数,作为常人已经十分长寿了,哪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阮言钧道:“我有件事不明白,你既然得到言灵花,为什么不许愿让她爱你?”

  卫凡微微一笑:“那花主早已告诉我了,言灵花虽然灵验,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譬如说,人心的爱恨是操纵不了的,死人不能复生,活人不能长生不老,许愿天下太平也是没用的,因为世间的纷争就像汪洋里的旋流,永远也没有止息的一日。”

  “哦,果真鸡肋,”阮言钧啧了声,“看来也只能用来杀人了。”

  “哈哈,阮堂主还是喜欢说笑。”卫凡捋了捋下巴上银白的胡须,目光朝前方看去。楚绡手中拿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走回来。张允恰好也买完了蜜茶,来找阮言钧会合,双方相视一眼,一下想起从前的情景来。

  楚绡看到张允,甚至没顾上和阮言钧打招呼,惊讶道:“我记得,你是那天那个绿棉裤!”

  “……”阮言钧不禁翻了个白眼,随口介绍道:“我护法。”

  说罢,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张允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纠正,顺着他说道:“张允。幸会。”

  楚绡点点头,也自报家门:“楚绡。上次情况紧急,没机会跟道友认识一番,甚是遗憾。”

  张允说:“那时见你中了诅咒,我还颇为担心,如今见你平安无恙,着实为你高兴。”

  难得巧遇故人,四人索性到花汀楼要了一间包房,点上酒菜,边吃边聊。

  席间,楚绡说起请柬的事来,顺便向阮言钧询问道:“我以为你再不会娶亲了,怎么又改主意了?竟还到处送请柬,哪家的姑娘值得你这样大操大办?”

  阮言钧好笑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大操大办?”

  楚绡道:“我以为你不喜欢热闹,从前可不见你为了私事宴请四方。”

  阮言钧却只是笑,问到具体的便不说了,神秘得要命。张允听到他们交谈,却仿佛被重击了一下,又好像突然之间掉落悬崖,他不知道阮言钧为什么这么做,心里想要问个明白,却又好像没有立场去问他,立时心乱如麻。

  他给自己斟了好几杯酒,一口气连着喝下,还要再斟,手背却被按住,阮言钧道:“怎么突然喝起酒来了?狂饮伤身。”

  张允被酒气熏红了眼睛,笑着说:“没什么,忽然口渴了,这一点不碍事的。”

  话虽这么说,实则他酒量并不很好,喝了一阵就醉了,脖子以下好像漂浮在太空里,走起路来头重脚轻。张允和众人打了个招呼,走到长廊的窗户边吹风醒酒,惨红的夕阳好像流沙包,凄艳的霞光从那源头流溢出来,早已爬满天空,它和云彩交融仿佛一体,却将云彩染上它自己的颜色。

  秋天了,晚风已有凉意,张允伸出手去,一阵又一阵风从窗前经过,他要摸上一摸。他这时脑子不太清醒,好像觉得难过,却说不清是为什么难过,像是忘了,又忘得不大干净,心口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在牵扯。

  体内的经络滚烫,灵气在他的经络中自发运转起来,他很快变得清醒,酒意在片刻间消散了大半。

  有个清脆的女声叫他:“张道友。”

  张允回过头,微微一笑:“楚道友,你也出来吹风?”

  楚绡颔首,身上果然也带着酒气:“我听说,你曾经被楚幽抓走关了一年。”

  张允愣了愣神,过去的事突然被人提起,他不禁有点茫然,总觉得那件事格外久远,好像是前世的事情了。张允也不避讳,坦言道:“的确有过这事。”

  楚绡道:“你跟他说过话么?”

  张允点头。楚绡又问:“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允回忆片刻,皱眉道:“是个浑球。”

  楚绡笑了:“我觉得也是。”

  张允觉得奇怪,因为醉酒的后劲,纵然他已经清醒了一些,却还是有些受影响,譬如说,对某些东西格外敏感,对某些又过分迟钝,他立刻就捕捉到了那种奇怪感觉的来源,对楚绡说道:“你要是这么觉得,你就不会问我。”

  楚绡被他戳破了,并不恼火,只是笑笑:“那你觉得,阮道友又是个怎样的人?”

  张允多想了一阵,而后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楚绡讶道,“我以为你们十分亲近。”

  张允点点头:“我也许……对他有许多幻想,因为亲近,反而看不清楚,无论他做什么,我都觉得好,因为他太好了,常常害怕被他甩下,有时想抓住他,清醒下来却知道不可能。”

  张允停顿了一下,说:“我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就像有一把刀,我把刀递给他,让他决定我的死活,我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也许永远都不会落下来,因为他宽厚又仁慈,所以我心甘情愿把刀交给他,忐忑又兴奋,一头扎进赌局,要是他不杀我,我便获得了莫大的恩泽与荣耀,我的存在……因此有了意义。”

  张允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很可笑,于是笑了一下,连身体也放松许多。楚绡不解:“你为什么要把刀交给别人?刀应该拿在自己手上。”

  她是刀修,听到这种类比,难免会代入进去。

  为什么要把刀交给别人?张允也不明白,人与人的感情本来就有许多荒谬之处,这也无非是诸多荒谬里不起眼的一点。

  楚绡也不纠缠这个问题,忽而又问:“张道友,你见过那姑娘吗?”

  张允:“什么姑娘?”

  楚绡笑道:“下月初一,阮道友大宴宾客,请我等前去观礼,说是要与珍视之人永结同心,我收到信时吃惊得很呢,真好奇新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奈何他半点风声不肯透,弄得神神秘秘的,我同门的弟子都在猜测,说那新娘想必是貌美胜过天仙,才能叫阮堂主如此垂青。”

  张允勉强笑笑,脸上一片苍白,楚绡的话并无恶意,他听着,却好像有根小针在心坎上反反复复戳刺。

  张允道:“我的酒已消了,先行回去,道友自便。”

  回到包房座位上,张允的脸色依然不大好,阮言钧瞧他表情,也不多过问,信手为他倒一杯热茶,张允说:“谢谢。”

  阮言钧说:“不必。”

  卫凡笑呵呵地夹菜吃饭,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老人,看待他们的眼神都慈祥了几分。不多时,楚绡也折返回来。又一个时辰过去,四人饭也吃罢,话也说尽,结账之后各自散了。

  张允回到家中,浑浑噩噩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很不好,他一直在被子里踢腾,屡屡向虚空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早上醒来后,他照照镜子,发现自己挂着两只青黑的熊猫眼,定是被梦魇所扰的缘故。

  洗罢脸,他到院中走走,恰好碰到小白龙在练习法术。小白龙身姿矫健,银白的衣裳在太阳下粼粼闪着光,那叫一个潇洒,那叫一个漂亮,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就想作诗。

  啊,

  小白龙啊,你为什么那么白。

  你那么白,是因为把天上的太阳揉碎了,掰成一块块吃下,所以那光芒,才会从你的肚脐眼透出来?

  不对。

  我们前面说过,张允文章写得不咋地,动不动就写诗根本不符合他的设定,他又不是张衍。

  所以这诗是花下写的。

  “你还会写这玩意儿?”张允把这张纸拿在手上颠来倒去地看了三遍,终于忍不住吐槽:“这什么玩意儿,你什么时候偷看了他的肚脐眼?”

  花下:“在他洗澡的时候。”

  张允:“???”

  张允难以置信地说:“你居然还偷看他洗澡?”

  花下:“我想偷偷把他的衣服换掉。”

  张允:“Why?”

  花下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他跟我撞衫了啊。他也穿白的,我也穿白的,顾师叔也穿白的,这不人设冲突吗?”

  张允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那不正好,干脆组个偶像组合出道吧,队名我都帮你们想好了,就叫天工三宝,宝气的宝。”

  花下不依:“你嫌我傻?”

  他把剑一撂,坐在地上擦起眼泪来,气鼓鼓道:“哇……我师父还没成亲就嫌我傻了,要是以后给我找个恶毒师娘,我这个没爹疼没娘爱的苦命孩子还怎么活啊?”

  张允:“……”

  张允:“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脑补出这么长一大串剧情的?我看你不去写网文可惜了。”

  花下:“我也想啊,可是我没身份证,通不过实名认证。”

  张允把他提溜起来,一同到校场练剑去。两人对练了一会,花下抱头求饶:“停!我不跟你打了,我打不过你!”

  张允:“‘大师兄’,你可要以身作则,给师弟妹们树立一个刻苦用功的良好榜样啊,这样糊弄老师是不行的。”

  花下:“我看你就是存心找茬……”

  张允笑得叫人发寒:“呵呵。”

第71章 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注意!

  最后两章可能有令人大跌眼镜的情节出没……

  您在阅读之后可能会发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卧槽怎么会这样这也太沙雕了吧?!”的感叹,也可能会发出“我特么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的灵魂拷问。

  如果因为本文过于沙雕而不幸雷到您,我在这儿提前给您谢罪了!咣咣咣!

  PS:谢谢每个一路追到这里,收藏评论投雷的小天使,特别感谢!

  一连半月,张允闭门不出,与一干弟子在校场上苦练剑术。每个弟子都遭了他的毒手,被他亲手调校了一番,经过此劫,都实力大涨。

  期间乔枫曾登门和他拜别,说是得了机缘,要到艰苦之地修行,可能十数年内都不能回转。张允宽慰他一番,送他离去,之后便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次月初一。

  长乐城中,玄乐飘飘,秋鹤堂的围墙里头传来阵阵清正之音,与民间红白事的风格大相径庭,街上行人听了,不由纷纷侧目。

  有人敲响了玄华派大门,有弟子前去开门,见是对面来人,也不叫人进来,只道:“我家掌门近日不见客,道友请回。”

  顾梦之轻轻笑了一下,他长得好看,性子柔和,笑起来也像春风一般,一下子就让这弟子态度软了三分,道:“请道友通融一下,我奉堂主之命来请人,要是请不到,回头怕要吃罪。”

  开门的弟子迟疑了一下,说:“不行。”

  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顾梦之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不乐意了,一边一个按住门板,使个眼色,三个人不管不顾就往里闯。

  后面那位弟子追上来阻拦他们,顾梦之信手一点,点中他身上穴道,让他动弹不得。两个小丫头在前面开道,一边走一边喊:

  “张公子,这才几年没见,你就这样绝情,不仅抛下我们姐妹两个,如今连门都不让进了。得让街坊邻居评评理,哪有这样做主子的,自家发达了,就不管下面人死活——”

  张允人在房里,听到这声叫喊,心中缓缓打出一个:“?”

  这口气听起来,就好像他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似的,他张允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于是大步走出院子,一眼就看到两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在他门派中乱转,显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熟悉道路。

  张允却吃了一惊:“紫螺?碧螺?”

  紫螺一看到他,顿时两眼放光扑了上来:“张公子,奴家想你想得好苦啊!”

  碧螺泫然欲泣:“自从公子走后,我们姐妹俩就没吃过一顿饱饭,穿衣服要捡别人剩下的,过年的时候只能扯二尺红头绳,连个红包也没有,我们想你想得好苦啊。嗝。”

  “……”

  张允无语凝咽,心说这演得也太夸张了,阮言钧根本不是那种会虐待下人的人,而且姐姐,你刚刚好像打了个饱嗝啊。

  再一看,她俩穿得跟仙女似的,张允摇了摇头:“这么说,你俩莫非是来投奔我的?”

  碧螺一拍手,道:“可不是嘛,我们一天是公子的丫头,那就永远是公子的丫头,公子要是不要我们,我们可就没法活了。”

  张允说:“那就在门中住下吧,我给你俩收拾间屋子。”

  碧螺说:“慢着。”

  张允问:“怎么?”

  碧螺笑吟吟道:“我俩不是来叫你收拾屋子的,我俩是请你去吃喜酒的。”

  张允神色一黯,说:“我不去。”

  两人一左一右拉住他的胳膊,碧螺说:“非去不可,你不去,这酒就吃不成了。”

  张允不解其意,两个丫头拉着他就往屋里走,张允还以为她俩要劫色,在屋里叫道:“住手!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俩干嘛扒我衣服!”

  两个丫头动作十分干净麻利,还没等他发飙,已经给他换上一身清净素雅的玄色道衣,把他拽到镜子前捯饬一番,重新梳头戴冠。

  张允被这两人弄得莫名其妙,就算是请他去喝酒,也没必要逼他换衣服吧,难道赴宴的宾客都要统一换装?这也太奇葩了。

  捯饬过后,张允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看起来比原先还要俊俏两分。紫螺抓着他的胳膊就走:“公子,妥了,咱们走吧。”

  张允挣扎:“我早就说了,我不去!”

  两个小丫头哪里是他的对手,紫螺眼看按不住他,连忙到门外叫道:“顾公子,快来帮忙!”

  顾梦之一闪身晃了进来,挟着法力迎面拍来一掌,张允心惊,怎么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了!

  他连忙往旁边闪去,怎知对方出掌到了半途,手势一变,并起两指,在他闪身时捉到个空子,点住他身上要穴,竟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碧螺不忘嘱咐:“千万不要弄皱了张掌门的衣裳,堂主还等着呢,咱们快点走吧。”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张允完全懵了。

  秋鹤堂。校场下方汇聚了泱泱数千宾客,除了玄门中人,还有不少长乐城的街坊百姓。场中摆了数百桌宴席,宾客大都还未动筷。由观武台改建成的祭坛上,阮言钧和派中一位年事颇高的长老站在一处,遥遥望着台下。

  张允被带到校场后,定住的穴道便被顾梦之解开了。张允看一眼台上,心里咯噔一下:“天呐,不会是……”

  他这么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他要和闻素长老成亲?!”

  顾梦之“噗”地一声喷了出来,两个丫头听到这话,笑得前仰后合。碧螺推了他一把,笑吟吟说:“去吧。他在那儿等你呢。”

  张允被推了一把,懵懵懂懂顺着她指的方向走。短短时间,他心里浮现了千百个念头,譬如:

  “他要和闻素长老成亲,关我张允什么事?难道还要我为他道喜吗?真是岂有此理!”

  又譬如:

  “他今天的样子真好看啊,虽然平常也好看,但今天格外好看。”

  “他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莫非还想收我的贺礼不成?我张允岂是那种见色忘义之徒……”

  浑浑噩噩走到台上。张允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那个,恭喜二位啊。”

  阮言钧微笑:“同喜。”

  张允说:“贺礼我没带,我也不好意思吃这顿饭,我看我还是先走吧。”

  阮言钧抓住他的手,笑道:“现在说要走,我看有点晚了,还是待礼成之后……”

  张允要抽回手,试了试却不成。闻素长老捋了捋足有六七寸长的胡须,附和道:“正是啊,我看还是快些行礼,不要误了吉时才好。”

  张允想说:“你们行你们的,我看着。”还未出口,闻素长老便问:“二位可是诚心结为道侣啊?”

  “是。”

  这话是阮言钧说的。

  张允懵了。

  闻素长老这句话……是在问他?

  他和阮言钧四目相对的一霎那,便叫那目中柔情沁入了心神道骨。一股炽热血流冲上头顶,张允脑中有道道惊雷炸响,他一瞬间忽然明白了……

  他此刻已经知道他在经历什么……天呐,这简直是可以载入修真界史册的一场抢亲!

  这时他才恍然发觉,阮言钧亦是一身清净素雅的玄色道衣,与他所着的款式并无不同。

  太疯狂了,张允心想,只有疯子才能干出这种事。他看向台下的人人从人从从人人从人山人海,脸上烫得不得了,脚一软就想往下栽,但那只牵着他的手温暖又坚实,支撑着他没有倒下去。

  张允磕磕巴巴地说:“是,是的。”

  闻素长老抚了抚胡须,面向台下,高声宣布:

  “各位同道、各位乡亲,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拨冗驾临我派观礼,今日由诸位见证——”

  “本门堂主阮言钧,玄华派宗师张允张真人,二位自结识至今,沉浮与共,戮力同心,经历诸多磨难,而今情意相投,心意相通,道路相合——今于此盟誓,道途漫漫无尽,愿彼此相携,共克险阻,历百劫、过千难,绝不相离相弃。”

  台下众人哗然。

  修道者中,寻同性之人合伴的虽然较少,但也不是没有,玄门中人对此见怪不怪,只是想不到另一个主角会是张允。长乐城的街坊四邻却是吓煞了,吃瓜的、嗑瓜子的都纷纷停下,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台上。

  阮言钧的眼睛却盯着张允,向他盟誓道:“从此疾病相扶。”

  张允浑身燥热,学着他的话说:“疾病相扶。”

  阮言钧道:“我死你埋,你死我埋。”

  张允:“啊?”

  阮言钧皱眉:“你不愿意?”

  “不是,”张允摇头,“愿意。”

  阮言钧道:“互不离弃。”

  张允:“互不离弃。”

  闻素长老赞许地点头,抚着胡须,道:“那就拜吧。”

  就在行礼的当口,花下和小白龙正好率着玄华派众人冲进校场,弟子们原本听说张允被绑架了才到这里来找,一看到张允在观武台上,都愣住了。

  花下:“这什么?抢亲?”

  紫螺碧螺正等着他们过来,见人到齐了,笑吟吟迎上来,把弟子们引到席位上就坐。

  这一眨眼的功夫,台上两人便拜下去了。

  ……

  道人结侣和俗世婚姻的礼节到底不同,送入洞房这步就免去了,既然没有洞房,闹洞房这一步自然也免去了。

  筵席散后,阮言钧带张允回到房里稍歇,此刻无人打搅,分外清净。

  他还是牵着张允的手。两人坐在榻上,张允面红耳热,心跳不已。

  太多的惊喜让他的情绪剧烈起伏,在短短一天之内经历这样大的变化,他甚至有些承受不住。

  那是被暖回来的一颗心脏。要不是穿越到这个世界里,要不是遇到了阮言钧,他一直都不知晓,被人重视、被人在乎……被人好好地呵护,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禁有一些愧疚,想起他始终没有坦白的那个秘密,于是,不等对方说话,抢先开了口:“其实,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哦?”阮言钧颇感兴趣,抓着他的手轻轻揉了一下。

  张允心中的紧张情绪舒缓了几分,深吸口气,道:“其实……我不是张允,不不,也不能说不是张允,总之我不是你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张允,我锁骨上这一剑,当初替你挡下它的另有其人,我,我只是……占据了他身体的另一个人。”

  “哦。”阮言钧表情淡定,仿佛毫不在意。

  张允:“???”

  张允:“给点反应啊大哥,我可是下定了决心才跟你说这些话的!”

  阮言钧:“你是穿越来的是吧。”

  张允:“你……?”

  阮言钧:“我也是。”

  张允震惊到说不出话。这件事实在太出人意表,太令人错愕。

  无数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涌现,有一些从前不曾注意过的蛛丝马迹忽然被他回忆起来。

  张允的手在颤抖,抓着阮言钧的手仿佛抓着鼠标抖动不停,他简直又想哭又想笑,心道,我早该猜出来的!从他叫我死基佬的时候就该明白!

  忆起当初这一幕,他不禁想到,阮言钧既然知道原作剧情,那天三更半夜看到他拿着一根绣花针摸摸索索,恐怕也是吓破了胆,强装镇定叫他滚蛋……张允一想到这点,不禁大笑。

  张允:“我是因为给这沙雕文刷负才穿越的,你是因为什么?”

  阮言钧叹口气:“别提了,我看这沙雕文粉上了男二,也就是阮言钧,看到他被绿得满头草,一怒之下举报了作者。”

  张允:“……”

  张允:“你比我狠,我就不信你这么搞,系统会让你好过。”

  阮言钧一脸晦涩:“确有隐疾。”

  张允:“你别整那么文艺,说人话?”

  阮言钧:“我没有丁丁。”

  张允:“??!!!??”

第72章 番外一

  一

  阮言钧脱下了衣服。

  张允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就同情得淌出了眼泪。

  只见对方小腹以下,大腿往上,一条短裤能够覆盖的地方全是一团迷雾。

  黑色的迷雾。

  阮言钧叹了口气,道:“也不能全怨别人,我那时年轻不懂事,刚刚入道,贪图修为增长快些,没多想就练了童子功,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张允眉头拧成一团,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种事,不禁伸手摸了摸那一片厚厚的马赛克,怎知刚一碰到,他的手就好像卷进了黑洞,什么也触不到,他连忙把手抽了出来,心头哗啦啦在滴血。

  张允一下子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譬如说,在《花下风流债》原作里头,阮言钧这个角色,究竟为什么会遭遇那些事情。

  为什么他的小弟能够那么顺利地在他家里开后宫。

  为什么他知道他的小弟在他家里开后宫,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这一切的背后,竟然会是这么悲伤的原因呢?

  张允无语凝噎。

  这是他们合伴的第一天。

  他睡在阮言钧的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二

  张允发现自己掉了很多头发。

  肯定是因为他走智力路线,长期钻研各种功法,用脑过度,就连一身浑厚法力也没能保住他的秀发不离开他。

  最近他一天要照三十回镜子,还好,全赖这副身体底子不错,发量足够多,他一时半会还是秃不了,但照这个趋势下去,张允十分担心未来某天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葛优。

  张允于是去长生派拜访了刘掌门,心想,对方精于养生之道,或许对于防秃有些心得。

  刘掌门给他号了脉,沉吟良久,就在张允以为对方要宣布他有喜了的时候,刘掌门说:“张真人,你这个脉象,显是操劳过度啊,再不注意养生,当心心血耗尽、油尽灯枯……”

  张允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他只是来讨教护发秘方的,根本没想到会有性命之忧,总觉得对方太过危言耸听了。

  怎么可能嘛,他还是个大好青年,英俊潇洒,水嫩灵光……

  刘掌门说:“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我这里有一帖灵药,最能治疗忧思过重导致的伤神和心力耗损,你吃上一个月,情况应当会好转许多。”

  张允十分感激,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刘掌门张开五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对他说:“咱们两人曾经共同抗敌,也算有缘,我给你打个对折,只要黄金五万两……”

  那一天,张允的吼声传遍了长生派的每个角落:

  “你这是抢钱吧?!”

  张允不愿意被抢钱,所以他两手空空回到派中,坐在屋前一片小小的竹林边闷闷不乐。

  小白龙得知张允的愁闷,特意来给他献策。

  小白龙讲的方法倒是非常科学,就是找个人又又修,经常修,多修修就好了。

  张允一想也对,虽然他是个纯情处男,但那什么高潮有助于改善精神状况、缓解焦虑、调节内分泌,这种说法他还是听说过的。

  但是这就有个麻烦。

  阮言钧的身体上不但有些难以言喻的状况,而且他修的是童子功啊!

  就算解决了那种状况,也根本没用,张允不可能为了和他睡觉就夺走他八成功力!

  小白龙毛遂自荐:“他不行,我可以,我有两根!”

  张允:“呵呵,不要在我面前炫富,小心我揍你。”

  三

  一定要把阮言钧治好。

  为了他俩的幸福着想。

  张允暗暗下定了决心。

  首先他把阮言钧入道时修习的那本功法拿来看了两遍。

  这本书叫《春水截流》,看名字还挺文艺的,谁知道练到后面竟然那么令人发指。

  为了弄清其中的原理,他甚至想以身试法,自己练一下试试看。

  不过阮言钧阻止了他。

  阮言钧真的是个好人,至少现在是的。

  自从他们俩互相坦白之后,有许多话不用再避讳对方了,张允在分析《春水截流》的时候,阮言钧就在旁边陪着他,除了和他一起讨论功法的问题,两个人还会聊一些关于现代生活的话题,譬如《银X》有没有完结,《死X小学生》有没有完结,《刺客X条》出到第几代了,诸如此类的。

  盖因他们俩穿越过来的时间点相差极大。阮言钧刚来时还是个刚刚入道的菜鸟,数十年苦心修行,从菜鸟一步步练成了大号,从入门弟子变成了堂主。后来按照原作剧情,NPC张允出现了,从一个小菜鸟慢慢练成大号,有一次外出遇险,NPC张允舍命救了他,他提拔张允做他的护法,一切都按照剧本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阮言钧以为,他只要稳住NPC张允,多多体恤安抚对方,让对方不要谋反就行了。他已经过了看不顺眼就要杀人的年纪,只要张允不谋反,他情愿跟张允做兄弟,永远维持这种和平的日子。

  他就像一尊佛,心如止水。像是戴绿帽这种小事,已经不能激起他心中的涟漪。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张允生出谋反之心,他想了无数种拉拢对方的方法,打算慢慢将此人攻略下来。

  但是从某天开始,剧情忽然就不对了。

  像是播放视频时按了八倍速,张允突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出现在他的床边,手拿一支绣花针。

  显然是来者不善。

  阮言钧恰好醒来,一身汗毛倒竖,及时喝止了对方。对方显然也吓了一跳,那种怂包的表现,跟他所知道的老谋深算、城府深厚的张允,简直判若两人,甚至在他面前出了个柜。

  张允走后,他还心惊肉跳的,一宿没睡着,第二天便撞见张允被蔡姬调戏。

  张允非但没有顺水推舟,顺杆推妹,反而被蔡姬吓得抱头鼠窜,撞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心里霎时一片澄明。

  四

  因为分析《春水截流》,张允的头发掉得更多了。

  好在上天垂怜,几个月后,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解法,用以消除修习这门功法带来的副作用。

  两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揭开了那层不可描述的黑雾。

  ……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只剩一个。

  就是那八成功力怎么办。

  张允:“你要是信得过我……不,我可以立誓,我从你这儿吸走的法力,之后一定还给你。你知道,我能做到的。”

  阮言钧:“不用,我相信你。”

  但他觉得这个事得咨询一下刘掌门,别人的话都可以不听,医生的话一定要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直觉这事有些危险,没有他们俩想的那么简单。

  刘掌门轻抚胡须,娓娓说道:“人体能够承受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张真人的法力已经足够雄浑,要是突然之间得了阮堂主八成功力,可能会……”

  阮言钧:“会怎样?”

  “可能会爆体而亡,”刘掌门说,“我猜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逃走了!谢谢“买小床”小天使投雷~

  *

  顶着锅盖悄悄折回来打个广告,仙侠古耽新文《我,玄门第一人,假的》求预收收收收收!

  *

  采药郎一朝重生成为玄门第一人,却发现……货不对板?

  修为?没有!

  名声?就要完蛋了!

  逐雨:“告辞告辞,我看我还是回去采药了……”

  掌门&同事:“青峰主啊,三个月后的论道法会,师门还指着你争光呢。”

  逐雨:……我靠什么参加论道法会,靠脸吗?

  武仪峰主:跑什么?站那别动,我正要找你请教呢。

  逐雨:……教不起教不起,溜了溜了。

  傲气凛然耿直攻x脆甜软萌机灵受。攻受都是清爽正直好小伙,身家清白无黑料……这次绝对不会翻车了!拍胸脯保证!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