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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
作者:鱼尽欢
简介:「正文完结」预收文《暧意徜徉》《甘霖》
人设:美艳精明企业家X斯文败类卧底
秦云英以大两岁的姐姐身份,陪着被捡回来的韩行从内向豆芽变为阳光少年。
就在所有人以为‘青梅竹马终成眷属’时,韩行消失了。
再见时,韩行前呼后拥,不再是小跟班,不再是耍赖叫她‘阿姐’的少年。
旁人问韩行和秦云英什么关系,他上下打量身材姣好的她,意味深长一笑:“曾经的门不当户不对,爱而不得,如今的一晌贪欢,各取所需。”
旁人怕他畏他,只有秦云英敢和他据理力争。
只是他越发朝着她讨厌的方向变化,任她怎么拽都不回头。
“韩行,钱权于你,就那么重要?”秦云英红唇轻挑,眼无笑意。
韩行坐在窗边,俊美眸中幽沉一片。
“当然,不然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你?”
☆
后来,有时慵懒如猫,有时泼辣如虎的秦云英持靓行凶,提着扫帚把韩行一次次打出去。
直到他低眉顺眼一口一句‘阿姐’,叫到她消气为止。
「有些时候,有些人注定要坠入深渊,才能驱走黑暗」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制服情缘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云英,韩行 ┃ 配角:《暧意徜徉》《甘霖》求收藏 ┃ 其它:森林武警系列二
一句话简介:美艳企业家X年下卧底
立意:为了建设美好家园自强不息努力不止
第1章 “期待。”……
以修心为名的高端旅行团,带着游客一路从滇城飞到清迈。每天除了体会泰式风-情,就是去不同的寺庙佛龛游览观光。
团里的成员大多上了年纪,每到一处就诚心跪拜,各有所求。
而每到此刻,就会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她戴着帽子墨镜,总是走在最后,并不是每个项目都参与,几乎没怎么说话。
别人拜佛,她反而会走到一边。每到这时,才会抬头看眼前的佛。
她会在用餐时摘掉帽子,头发黑亮并未经过染烫,明眸皓齿间容貌艳丽,如果非要形容,是盛放的玫瑰,美,同时带着尖刺般的攻击力,看起来不好相处。
这天,一行人不知不觉来到中国城,也许是乡音乡情,热情的团员们当即和商贩们交谈起来。有些人很懂顾客心理,不知不觉推销出不少东西。
她依旧走在最后,起初只是看着不甚关心。却在商贩引着团里年龄最大的夫妇推销佛牌时,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你说这龙婆绝拉胡,是什么材质?”
她一开口,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小丫头便拉住商贩的手,他想收回手却不能。
“象牙!”
商贩理直气壮,看向她胸前的曲线,变了张嘴脸:“我能推荐你其他的,打折,还能保你上位成功。”
这话听来明显带着别的意思,格外刺耳。
她冷冷笑着,叫导游过来:“报警。”
导游不想惹事儿,但这个团的人非富即贵,她有些犹豫:“秦小姐,有些象牙制品在这里私下贩卖,通常是没人管的。”
老大爷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跟着劝:“要不不买了,强龙不压地头蛇。”
她没理会,定定看着导游,“报警!”
被那双美目盯着,导游突然觉得压力巨大,到底乖乖报警。
警察很快到来,秦云英面对着叫嚣的商贩又问了一次,“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材质?”
商贩不是第一次面对警察,可到底心里有鬼,不敢不老实,不情不愿回了句:“塑料。”
秦云英冷笑着忽然在他袖口一摸,冷不丁拽出另一个一摸一样的佛牌。这佛牌躺在她手心,瑕疵明显,显然磕碰过。
她摇摇头,“还真是不一般的不老实。”
大家起先一头雾水,到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老王,如果你刚刚拿走看了,很可能被掉包碰瓷的嘞!”
“是呀是呀,这样的人太坏了,就应该被教训。”
“姑娘,你怎么会这么了解?”
秦云英的解围,在所有人眼中都挺意外。谁能想到,最特立独行的人,反而路见不平。
她没回应,倒是小助理忍不住解释:“我英姐是商业女强人,白手起家,走南闯北什么小伎俩没见过。”
“就是太低调,什么都不愿多说。”
秦云英没阻止小杏的夸耀,她时不时抬腕看表。
事情后面会怎么解决,她并不关心。她来中国城,是来等人的。
自由活动时间,老王和太太又过来向秦云英道谢。
走之前,夫妇俩慈爱地看着秦云英:“姑娘,你这么善良,就算不信,佛也会保佑你的。”
“是呀,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你为什么不许个愿,万一灵验了呢?”
老夫妻说完就走,相偕离开的背影,引得秦云英站在原地看了好久。
在约定好的时间、地点,秦云英撑开一把泰国伞。没多久,一个清瘦的女子迎面走来。她穿着高棉式绊尾幔,穿越人群时独独看着她。
同样美好的两个人风格不同,一个明艳一个温婉,两个人撑伞不知道说了什么,没多久一同走向近旁寺庙。
“秦小姐可信佛?”
当着佛问这个问题,违心不妥,说不信也不妥。
秦云英摇头,淡淡回了句:“不信神佛,不畏鬼神。”
向导不知虔诚低头向佛说了什么,转头过来对她说:“为什么不许个愿?就当是为心中所盼增加几分可能。”
从寺庙出来,秦云英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她这时才有心去看因佛节而热闹非凡的街道。
鲜花供果,佛陀明灯。
行一路走一路,她终于忍不住对着万盏盈盈佛灯许愿——她要找到他。
旅游团一路向北,从清迈到清莱,即将经由美赛转至缅甸。
精通几国语言的女子不知和导游说了什么,只花了几千泰铢,就让秦云英和助理小杏从跟团游变成自由行。
女子带秦云英和小杏离开酒店,几个人走到停车场里唯一一辆身型霸道的越野吉普前。
上车前,向导意有所指地问:“接下来,可能会遇到危险,也可能找不到你要找的人,这些你都清楚吗?”
秦云英上车调整椅子高度,手放到座椅侧面摸索,冷不丁摸到硬物。
她抽出半截,是一把匕首。
神色未变,秦云英将防身之物原地放回,淡淡回了句:“清楚。”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出发找他,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告诉她,但直觉却在这一次最为强烈,她有预感,至少能见见他。
车辆穿过繁茂雨林,路过漫漫荒野,从繁华和文明之中飞驰,载着秦云英来到边境小城。
车子停下,秦云英拿出手机找定位,几番尝试,却连移动网络都搜不到。
“手机收一收,”女子停车,从后座摸出一顶草帽给秦云英,“跟紧我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小杏不是很满意,张口想说什么,秦云英给她嘴里塞了块点心,从容关机。
眼前的热闹集市,行人如织。没有高楼,缺乏现代化气息,烦扰杂乱。
可在秦云英眼中,却格外别致。
“英姐,你喜欢这里?”
牛车驶过,小杏不由堵住鼻子。
秦云英摇头:“喜欢的是另一个和这里有相似的地方。”
“这里虽小,却是几国间船运中转的必经之处。想要买纪念品,随便挑一家都物美价廉。”
女子等秦云英收回目光,主动走在外侧,她指着两侧悉心讲解。
小杏兴致勃勃,时不时问几句,好奇地左右看看,时不时看一眼秦云英肩头的背包。
秦云英走着走着,脚步放缓,很明显,向导她正引着她们走向何处,却自始至终都没问过她的意思。
途经树下,她停下,一低头,帽檐遮住脸颊。
“我不知道中介人是怎么和你形容我的,他告诉我你对这几国的事无所不知。”
说着,秦云英拿起背在胸前的双肩背包,抽紧布面,显出一摞东西的轮廓。
她朱唇轻启:“美金。”
女子笑了,“秦小姐的诚意数一数二的足。”
“介绍人说秦小姐胆大心细,绝不轻易放弃,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说着,向导挑挑长眉,“巧了,我也是。”
言尽于此,秦云英抬头,两个人视线相交,无声许诺。
“现在不如让我做东,带秦小姐去吃最正宗的中餐?”
最正宗的中餐厅,在小杏眼里绝对名不副实。从外表上来说太过简陋,进去一看,闷热嘈杂。单凭油腻不堪的桌子和凳子,小杏都想拉着秦云英走。
谁知秦云英丝毫不在意,用纸擦擦凳面便坐下了。小杏虽不情愿,还是拿过放在角落的风扇朝向她们。她掏出湿巾给秦云英,看她沿着桌边从左至右一行接着一行细细密密擦拭。
老旧电扇摇头晃脑,每逢改变方向就会发出‘咔哒’一声。于降温并没有多大帮助,反倒令人担心会不会因故障掉下来。
秦云英始终戴着帽子,小杏不由好奇:“英姐,你不热吗?”
秦云英怎么会不热?头发贴在额头上格外不舒服。
可她却摇摇头,对着向导指指菜单上的几道菜。
“秦小姐很聪慧,不摘绝对是正确的。”
向导起身点菜前专门对小杏说:“财,不露白,美,也同理。”
连日茹素,秦云英胃口不佳,直到空气里传来阵阵辣味,她终于有了些食欲。
小杏见状,主动去催菜,巴不得抢了别人的端到秦云英面前。
“晚上,我会带秦小姐去一个地方,在那里,我很有可能收到秦小姐的第一笔慷慨馈赠。”
柠檬水上桌,向导用纸巾为秦云英擦拭杯口,连同好消息一并送出。
秦云英笑着答了句:“期待。”
水煮鱼上桌,红油之中鱼肉亮白,青菜笋片碧绿,一番等待没有白费。
小杏正要下手,却见唯一一间包厢开了门,走出一个壮汉。
对方四处看看,视线落到她们桌上的这盆菜上。
“妈的,刚刚点你说没鱼,怎么这会儿又有了!”
壮汉明显喝了酒,脸色酡红,咆哮着面色不善。
小杏刚站起,就被秦云英扯着袖口坐下。女向导不知用泰语说了什么,那盆菜被端走了。
店家解释一番,说是刚刚里面的人其实没有点这道菜,大概是喝醉了找茬。现在加紧再给她们做一道,算是补偿。
正说着,包间里传出盘盏接连落地的声音。
不少食客闻声就跑,场面一时失控。
秦云英看向导,她将狮子头分出一只放在瓷盘中,显然对于这种骚乱已然习惯。
小杏放下筷子呈戒备状,从腰里抽出伸缩棍:“英姐,你放心吃。”
是吵了些,秦云英皱皱眉,夹了一筷子狮子头入口,味道倒不错。
“你算什么东西!”
是中文。
“不过是六爷养的一条狗!”
江湖气很重。
秦云英侧耳听着,忽而在想,如果是她,会怎么回应。如果是她,可能会敲挑衅的人一酒瓶。
“嘭!”
闷响随着咒骂接连传出,秦云英抬头往包间看:里面的人,真这么干了!
向导将米饭推到秦云英面前,有意无意说了句:“天,就快黑了。”
晚霞渲染大半天空,璀璨照亮四周,但这种美也相当短暂,不过一会儿,天色暗去。
里面有争斗,有吵闹,还有菜盘子飞出来,但都比不过秦云英眼前的油泼面。
斗争短暂停歇了会儿,里面传出一道声音,不大,足够威严。
“赔人家一道。”
闻声,秦云英筷子间的鱼片滑落,她带着几分茫然看向包间。
那个声音……
正想着,争斗又起,从门外冲进来一群人,直接进了包间。
向导下意识去拽门,谁知门被人从外面锁住。这时候老板娘过来,拽着她们几个躲进厨房。包着铁皮的门格外厚重,厨师锁好,还在门后堆上重物。
秦云英这才发现,厨房里有一个监视器,能够看到餐厅里的每个角落。老板娘把画面切到大厅和包间,正在发生的事情看的一清二楚。
秦云英在混乱之中看到了他。
他正操起酒瓶砸到别人头上。
肤色古铜,是久经日晒的颜色。跨栏背心人字拖,遮不住胳膊和胸膛的线条。
头发很短,五官分明,亦如秦云英记忆中的样子。
酒瓶碎在手里,他手也破了。秦云英看着,喉头酸涩。却不知为什么,压根说不出话来。
身后有人突然袭击,秦云英倒抽一口气。只见他侧头弯腰躲过,刀刃贴着肩头擦过。他反手将手里的碎瓶子换了个角度,将尖利的部分向外刺去。
和他并肩作战的人很少,但局势不一会儿便发生了变化。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依旧站着。
情势突变,他擦去唇边血渍,从地上捡起碎瓷片,揪住其中一个人的头发,瓷片压在动脉上。
“开门!”
对方迟疑了,他没客气,又用了几分力气,瓷片向皮-肉里陷。
那口滞在胸口的气忽而通畅,秦云英试了好几次,终于叫出他的名字:“山崽?”
像是感受到什么,那人透过摄像头和她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接。
门,开了。
男人拽着肉票让和他一起来的同伴先出去,自己最后才走。
路过秦云英坐过的桌子,他目光微顿,只一瞬就揪着人跑了出去。
风波平静,秦云英从厨房跑出来,她站在陌生的国度茫然四顾。
如果说一开始她也曾陷入过怀疑,那么,刚刚那个对视让她万分笃定。
这个世界上有千万人,背影身型甚至五官多有相似,唯独那双不辨雌雄的潋滟双眼,绝对独一无二。
“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韩行。”
第2章 相逢
韩行挟持瘦鼠,一路从餐馆退出去走到车边。瓷片边缘锋利,划破指腹,他却不怕疼般紧握着,完全不给胳膊下的人逃脱的机会。
瘦鼠没想到韩行真的下了狠手,他歪着脖子,浑浊的眼四处瞟:“放了我,我在大哥那给你求求情。”
他说的是泰语,除了韩行无人懂。
“幻想着有人能来救你?”
韩行背靠着车门,先让其他人上去。眼前局势不明,他却毫不慌张。
他回以泰语,发音地道,连瘦鼠这个本地人一开始都没想到他竟是异乡人。
“我今天是代表大哥来给你警告的,你不识好歹就算了,还打伤我!”
瘦鼠侧过头去警告韩行,谁知刚一动,瓷片又陷进去几分。
“跟着你的本来就没几个人,硬碰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都这样还和我对着干,是不是傻?”
受了疼,瘦鼠还是咬牙坚持着把话撂出来。
这话虽不好听,却也没夸大,跟着韩行的人不到十个,一顿饭的功夫被打伤五个。
被他嘲讽,韩行并不生气。他勾着唇笑,沾了血污的脸突然明朗。
只是他眼里无笑,看瘦鼠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与其和我唠叨,不如想想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人来救你。”
韩行听到小弟敲窗,冷不丁提膝给瘦鼠腰上一击。他并没用几分力气,瘦鼠却瘫软在地上,双腿发麻动弹不得。
半蹲下,韩行摇摇头,“自己都没戏唱了,还怎么为我求情。”
男人看起来就是个绣花枕头小白脸,只有被他坑过的人才知道他到底有多危险。瘦鼠和他大哥屡次栽在他手里,防不胜防。
突然意识到什么,瘦鼠死命拽住韩行的裤腿:“行哥,救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求你!”
瘦鼠表情扭曲,死死抱着韩行的腿。哭喊着说中文,语调怪异。
当他对上韩行那双被他嘲笑像女人的眼睛,寒意阵阵。
后背不断冒冷汗,韩行的话让瘦鼠细思极恐。
他带来的人比韩行的多了不止两倍,就算韩行再厉害,可想救下他也不是没可能。
但他出来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人从餐厅里跟出来,毫无动静地在里面观望等待。
以为是自己人,可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在乎他的安危!
韩行抽出腿,甩开瘦鼠,将手里的碎瓷片塞进他手里:“冤有头债有主,你的命我可不要。这东西送你,看你造化。”
韩行说完,跳上副驾驶,眼睛始终看着后视镜。他前脚走,后脚瘦鼠的人出来,拿什么的都有,将瘦鼠团团围住。
“行哥,你怎么知道瘦鼠的人有情况?”
虽然受了伤,可丝毫不影响看热闹。车里的人扭着脖子往后看,猜出瘦鼠是被自己人算计了。
说来也活该,平日瘦鼠横行霸道,今天风水轮流转,不死也得残。
“他管的这一段航线是个肥差,被人眼红也是自然。”
韩行没解释太多,眼睛依旧盯着餐厅,可他关心的却不是将死之人。
脑子里循环往复的,都是餐厅靠门的那张桌子。鱼刺整齐排列根根分明,用过的纸巾叠成相同大小,茶杯和饮料杯分别放在左右两边,桌子上不见任何油污。
他认识的人里,有一个人是这样。
强迫症晚期,规矩一堆,可今时今日,却让他格外怀念。
“行哥,这一次运气好能躲开,可晚上怎么办?”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车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闷。也许出门没看黄历,鸿门宴一天吃两顿。
刚刚那顿,是瘦鼠为了能在晚上邀功自作主张把韩行约了出来。谁知便宜没占到,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晚上那顿,才是令他们发愁的根源。
想不出解决办法,所有人把视线不约而同投注在韩行身上。韩行觉察到,将那些画面暂时封存。
“怕什么,不有我在。”
这句话,韩行在初来泰国时说过,当时相信的人不多。
可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月,选择跟韩行的人竟能从最底层一跃成为小航段的管理者。
这句话的信服力,身在其中的人最清楚。
“回去该休息休息,该包扎包扎,被狗咬了,难道就不外出了?”
阖上双眼,韩行浓密的睫毛尤为明显。他的手微微张开,手心里的伤很长一道,绽开的皮往外翻开。
“行哥,谢谢你。”
又一次,他们这些原本在最底层为生存挣扎的人,被韩行救下。
“啰嗦。”
*
秦云英从饭馆出来,丢了魂一般,深陷在刚刚的震惊之中,回不过神。
她从未想过,韩行会成为这人世变迁的一部分。
才几个月而已,他就从最熟悉的成了让秦云英陌生到不敢认的人。
小杏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秦云英脸色发白。
“秦小姐,再有半个小时,我们就要出发了。”
向导说了这么一句,便拉开车门让她们上车。在极度安静的氛围里,从日暮坐到夜幕沉落。
“一定能见到他,对吧?”
半小时一到,秦云英抬起头,她只是眨眼,悲伤仿佛就能从中溢出。
“能。”
向导带秦云英和小杏一路奔袭,最终爬上一棵古树。古树高大,擎天而立。仰头看,只见绿叶葱茏不见苍穹。
晚风徐徐,吹走些许燥热,树上蚊虫不少。没一会儿,秦云英的脖子和腿上就被叮出不少红包。强忍着不去挠,她透过树叶罅隙,看见一处院落。
建于河心,绿树环绕,说不出地隐秘。
向导变戏法似的掏出望远镜,秦云英放在眼前,距离一下缩短,近在咫尺。
缅桂树下摆着小桌,桌上用兰花装饰,相当讲究。
小杏本想问什么,忽然见院中开始进人,原本悠然看景的气氛变得紧张。
秦云英看过每一个到来的人,无论高矮胖瘦都生怕错过。虽然明知她是这世界上最了解韩行的人,却还是会在某个瞬间陷入深深怀疑。
正想着,又有几人走进院中,人不多,穿着低调。
韩行站在最前,一袭素净白衫。
他们在说什么,秦云英听不见。她看到韩行的唇自入场就抿着,显然对这场聚会很不感兴趣。
“今天,是我们泰区航线负责人的聚会……”
向导会读唇语,观察的同时为秦运英实时翻译,秦云英吃惊地看她一眼,顾不上问连忙去听。
客套的话告一段落,商讨正式开始。话越说越多,气氛越来越紧张,桌上摆着制作精良的拾金糕,无人在意。
“航段重置?”
韩行嗤笑着说出第一句话,丝毫不在意旁人的解释,低下头去选择无视。
“不同意。”
他晒黑不少,可轮廓里自带几分柔和。当他顶着这样的脸说出这第二句,气势上看起来并不足。
眼见有人将他团团围住,秦云英的手不由攥住手边树杈。
“韩行,当狗也要有脑子。别人都选择没看到,只有你非要捅出去。”
“为了讨好六爷,你可真是什么都不怕。”
韩行端坐在小桌前,手里拿着香烟却并未点燃,找他算账的人,抬起手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明明是侮辱,他却神色未变,将烟放下,抓起金属打火机搓开又关,循环往复。
他油盐不进,甚至毫不在意,这番模样令找他算账的人恼羞成怒。
秦云英并没看清是谁先动的手,她只记得燃烧的打火机被韩行扔到对面那人身上,接着他站起朝对方飞出一脚。
那人翻到在地,抽搐呕吐,全然没了一开始的嚣张。
“六爷说过,沾毒,就要被剔除。”
他说着,抽出桌上兰花随手扔在地上,从花瓶里抽出一把薄刃:“沾毒,就要用命来偿。”
秦云英没再看,她眉头锁着,死死捂着嘴。
一想到刚刚的画面,血腥味仿佛被风吹卷着迎面扑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神色痛苦。
他起扬手时,眼里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冷血至极。
而那张被秦云英深爱过的俊美面容,被缅桂树树影遮住半边。黑白交遇,沾染血色。
纵使她再怎么不想承认,现如今,那双皎如星辰的眼,已然染上尘污。
小杏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秦云英看的是谁,见她面色苍白、双手轻颤,她帮她继续看。
打斗,互殴演变成厮杀。
明明是高规格的聚会,却以这种带着直白兽性的方式收场。
不知过了多久,秦云英连连张望却再没见到韩行,急忙问:“结束了?”
“对,”小杏指着远方,“他们乘船离开的。”
返回民宿的路上,秦云英双手冰凉。
原本,她只想悄悄地来,远远看他过的如何。但如今,她变了想法,她一定要把韩行带回去。
他不属于、也不应该在这里。
“穿白衣白裤的人……他怎么样?”
“他受了伤。”
“不过伤他的人,也没讨到便宜。”
原计划要在便利店进行补给,等车停下,秦云英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你们下去买吧,我等你们回来。”
说着,她放低座椅靠背,蜷缩进去,闭上眼。
没多久,车门响动。一开始,秦云英以为是小杏。只是当车门被打开时,血腥味令她警醒。
秦云英睁开眼,表情从惊慌变得震惊——闯入者,竟是韩行。
他愣住,紧接着跳上车,“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3章 “回不去”……
秦云英惊讶地看着韩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和她在监视器、望远镜里看到的不同,狠戾褪去,眼里堆着明了笑意。
他淡淡一笑,时光仿佛回溯到退伍前。
那时候,他会推开小卖部的门,先探探有没有别人,然后毫不客气从柜台上摸一支糖,笑嘻嘻地叫她——
“下车。”
韩行的笑容幻象般短暂,一晃神,秦云英看见的就不再是她所熟悉并且深爱过的那个人。
白衫肩头破口,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胡乱裹着纱布,血腥味充斥在密闭空间里,无一处不在提醒她:韩行已然不同。
连日来的冲击让秦云英茫然而难过,太多不同甚至让她一度怀疑她爱的究竟是这个人还是曾经奶狗一样的他。
直到和他不期而遇的此刻,秦云英猛然意识到——所有不甘的来源都在于:她不相信。
明明许久不见,他却连个称谓都不给她,什么理解自责难过,都消失在九霄云外。
气恼之余秦云英瞬间清醒,她不管现在的他是打定主意刀尖舔血,还是要在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她都要带他回去!
一言不发,秦云英缓缓坐起,她看了韩行一眼,顺从地解开安全带。就在韩行以为她要下车时,秦云英突然回过身,一把抢走钥匙。
“这就是你宁愿不告而别,也要选择的……‘事业?’”
车熄了,车厢里安静下来。秦云英捏着钥匙,锁上车门,嘲讽地开口。
韩行的目光在灯光熄灭前扫过秦运营的手,以及她那双势在必得的眸,他笃定点头:“没错,这就是。”
他对她的态度,不要说昔日情侣了,说起来比对待陌生人都好不到哪里去。他忽略了她故意给出的冷言冷语,语气淡漠,同时也不愿给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关心在意。
时间收走了他的少年气,在稍不留神就没了性命的权利角逐中,他不知不觉练就出一副不为任何人轻易变化的心肠。
过路车车灯扫过,韩行看到秦云英的眉头锁着。明知她在生气,韩行冷不丁伸手,从她手里抢走钥匙。
车又被打着了,车厢内亮起,他冲车门方向抬抬下巴:“下车。”
“不下!”
抢不过,秦云英果断放弃,她系上安全带,双臂在胸前交叉,一脸挑衅地看他。带不走,那就他去哪她跟哪。
车内再度暗去,韩行低头,唇角微微勾起。他按动钥匙解锁车门,打算下去亲自‘请’秦云英下车。
可就在这时,好多车高速行驶而来,发动机轰鸣。
顾不上安置秦云英这个计划外人员,韩行连忙倒车,踩下油门前喊了句:“抓好!”
车子向后,速度之快让秦云英体会到片刻的失重感。她透过后视镜向后看,眼睛突然睁大。
韩行往后倒,而另一辆车则全速往前。互不相让的结果,秦云英想都不敢想。
就在秦云英闭上眼准备迎接撞击时,韩行突然调转方向,方向盘在他手里快速转了好几圈,避开了后面的车不说,伴着突如其来的漂移,韩行硬是从重重包围里找到个突破口。
车往前开,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韩行踩死油门,带着秦云英从大路飞驰到小路。
路面颠簸,好几次秦云英都差点撞到头。但她顾不上这些,眼睛始终盯着后面的车。在距离缩短时心悬起,在拉开距离时松一口气,拽着披肩的手心里都是汗,不知不觉濡湿一片。
车子钻进密林,小道两侧古树各异。秦云英向后看,暂时没看到其他车。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刚降下去的车速陡然加速。
秦云英抓紧扶手,不以为意:“不要以为你这么吓我,我就会妥协。”
话音刚落,车猛然受到撞击。秦云英往后看,这才发现,他们身后有一辆没开车灯的车追了上来。
“吓你?”韩行稳住车,低笑一声,“这才哪到哪。”
‘嘭’!
后车窗突然炸裂,声音很大。那一声仿佛擦着耳廓过去,令秦云英在胆寒之余,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着韩行,许久,鼓起勇气往后看。风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窗外黑洞洞,恐惧在未知间蛰伏。
“真锵实弹,可能会死,所以说一开始让你下去。”
车速在密林内无法提到更高,但凭借对这片森林的熟悉,韩行最终还是摆脱了后面的车。
将车停在小溪边上,韩行关了车灯。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韩行透过一片黑看秦云英,不用借助灯光,他都能描摹出秦云英的模样。
“回不去了。”韩行先开了口,不知道说的是秦云英现在的处境,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秦云英假装听不懂,也不去思考,迎上他的注视,毫不让步:“那就不回去,继续往前。”
呆在这里并不安全,韩行没再说让她离开的话,主动下车问:“必需品有哪些?”
秦云英其实有些腿软,刚刚那一声刷新了她的认知,她靠在车门上指着几个箱子说:“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韩行嘴巴张张,委婉地说:“我们是在逃亡。”
秦云英点点头,朝他走过去:“我知道呀,我的意思是,这几个不要。”
韩行低头笑了一下,拿起没有被秦云英刨除的那支旅行袋:“跟着我。”
秦云英拿着手电筒跟在韩行身后,一步步踩过他踩过的石头,两个人蹚过小河,紧接着进入岩洞。
洞内地面凹凸不平,山道蜿蜒曲折,秦云英走着走着被石块绊住。韩行听见声音,回过头,将往前倾倒的她稳稳接住。
手电筒掉在地上,世界昏黑,秦云英索性抱住他的腰,赖在他怀中不肯出来:“山崽,跟阿姐回家。”
乡音一出,韩行揽在秦云英腰间的手臂缩紧了些,但紧接着,他松开了手。
“回不去了。”
同一句话,回答的意思却不尽相同。
两个人从这一刻开始没再说话,刚刚的拥抱并没能为两个心思各异的人起到任何调节作用。
“行哥!”
韩行刚走到洞中开阔地,跟着他一同逃出的人便围了过去,秦云英借着灯光一看,一群残兵败将。
“行哥,你没回来,我们都特担心!”
“行哥,这是谁呀?”
秦云英在打量,其他人也同时看到了她。
韩行:“金主。”
从被抢车的车主到被嫌弃的累赘,秦云英自己都没想到,紧接着她能一跃成为金主,地位变迁青云直上。
“是行哥的相好吧?”
“肯定是的,不然为什么行哥出去一趟,还特意把人带来。”
打趣猜测不绝于耳,秦云英靠着山壁坐下,忍不住吐槽:都一个个伤成这样了,还不忘八卦。
“药和食物,我都带来了。”韩行没回答,他蹲下去,打开秦云英的旅行袋。他根本不用猜,就能准确地知道里面有什么。
臭小子,招呼都不打一个!
秦云英见韩行把物资都分了出去,忍不住腹诽。她在气他的大方,却没开口落他的面子。
韩行想想,摸进旅行袋内兜,手指碰到一个信封。他抬起头看秦云英,两个人的视线正好对上。韩行张张嘴,无声地说了句:还你。
秦云英点点头。
在夹层里放备用金的方法,还是韩行教给她的。此前她每次出差,韩行都会检查一番。
“这些钱,你们拿着,路上用。”
韩行当着所有人的面平分了信封里的钱,唯独自己一分没拿。
时间不早了,秦云英有些困,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推肩头,她睁开眼一看,是韩行。
“去那边睡。”
岩洞另一侧和其他人隔绝开来,地上垫着厚厚草叶,再上面铺着塑料膜,秦云英的风衣在最上层,韩行示意秦云英躺下,拿了件外套打算给她盖上。
“你不睡?”秦云英没打算让他走。
“我去处理伤口。”
秦云英拉住韩行垂下的手:“我帮你。”
韩行抽手,秦云英便拽的更紧,两个人拉扯了一番,到底韩行败下阵来。
他背对着秦云英,一颗颗解开纽扣,秦云英见他这样,故意说:“害什么羞呀,又不是没见过。”
韩行的动作停了,片刻后脱下外衫,什么都没说,坐在秦云英身前。
他背上,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疤。秦云英的玩闹之心瞬间消弭。
肩头那一道新伤不深,但很长,用酒精消毒时,韩行一言不发,只是紧攥着的手上,青筋凸起。
“是来找我的?”韩行先开了口。
秦云英没否认,手上力度放轻了几分,“嗯。”
“我回不去,”韩行声音不大,背对着,看不到他的表情,“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
秦云英思索一番变了神色,放下药棉,将药粉倒上去。
“我们能去大使馆,你顶多会被遣返回去,但不是不能回去。”
她的态度很坚决,丝毫不给韩行找理由的机会。山洞不远处,升着一堆火。秦云英看着,想起了那一盏盏佛灯。不在计划内的相遇,一定预示着什么。
伤口处理好,韩行穿上破衣,他侧过头说了句‘早点睡’便离开了。洞里还有其他人,秦云英不方便多说,朦胧睡去前,脑子里都是韩行背上的疤。
不知不觉醒来,秦云英分不清今夕何夕。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她所处的地方昏暗一片。
不远处有光,她悄悄凑过去,居高临下,韩行坐在火边,其他人围着他。
“行哥,你说这次咱们被人追杀,是不是瘦鼠的哥哥?”
“那算他什么哥哥?”韩行摇摇头,“找麻烦的,另有其人。”
火光明灭,韩行的表情跟着晦暗不明:“我这次断人财路,自然在劫难逃。不过如果能躲过这次,咱们所有人都能鱼跃龙门。”
忽然,秦云英觉得她和韩行之间隔着千沟万壑。他明明就在眼前,可做的事已经不是她能够参与、能管的了。
韩行抬头,将偷看的秦云英逮了个正着,他看着她,平静地说:“明早出发,趁着有雾。”
第4章 忘了我
太阳还未出来,密林之中白雾茫茫。
秦云英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雾,抬头不见前路,吞噬一切。
韩行走在最前,秦云英不由自主加快脚步跟更紧。谁知他突然停下,秦云英毫无防备撞上去,结结实实。
韩行还没说什么,小弟们先起哄:“一大早就投怀送抱,刺激!”
秦云英白他们一眼,刺激个头……
韩行指着其中一个大个子:“老三,你陪着她,我去前面探探路。”
一行人暂时在原地修整,吃的是秦云英从国内背来的压缩饼干。
“说中文?”老三不敢靠秦云英太近,时不时充满好奇看她几眼。
起哄时就他声音最大,秦云英记仇,佯装听不懂。
“说泰语?”老三换上蹩脚的泰语又问了一次,大有问不出就不罢休的架势。
其他人见老三碰了软钉子,纷纷围过来,各国语言轮番上,一个比一个发音古怪。
完全没想到这群大老爷们走南闯北学了这么多种语言,秦云英到底绷不住笑了。
韩行回来没人发现,他脚步很轻,猫一般。他靠在树旁看,正好看到秦云英那一笑。
情况特殊,她没时间搭配衣服化妆,没满足这从小就有的臭美习惯,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
可就算素着脸,那两道弯弯的眉,和纤长的睫毛,都衬得一双眼更为灵动。
她笑,灿烂美好,是春日最艳丽的那朵花。
韩行看着,轻轻笑了。
“估计是个聋子。”
也不知道谁来了这么一句,瞬间扫兴,大家退回去默默为韩行的情路感慨。
笑容敛去,秦云英用力咬了口饼干。
“一会儿按计划各自散开,记清楚集合的时间地点。活着,大富大贵,死了,狗屁不是。”
韩行走出来,站在人群中,他重复时间地点,没再啰嗦。轻松的氛围,于此刻终结。一个又一个汉子从不同的方向出发,纷纷在雾气消散前逃离。
不知不觉,林中只剩秦云英和韩行,两个人对看彼此一眼,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秦云英擦掉嘴边的饼干渣,表情不太自然,犹豫一番终究站起来走到坐在树边的韩行面前。
“我……需要方便一下。”
秦云英偷偷看韩行一眼连忙低下头,耳垂发红。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大雾,她也不用来求他。
“要我陪你去?”韩行明知故问。
见秦云英点头,他指着身后的树:“这儿就行,距离近也丢不掉,反正又不是没见过。”
闻言,秦云英整个耳廓都红了,“随你的便!”
她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没多久一个脚步不远不近跟着。找了个低洼处,秦云英一边默念不好意思情势所迫,一边打算蹲下去。
‘喀嚓’,声音虽小,但秦云英听见了。
她僵在原地,很确定还有其他人在。刚想开口叫韩行,嘴就被捂住了。捂她口鼻的手戴着手套,火药味和血腥味混杂,让秦云英想吐。
秦云英整个人被往后拖,挣扎间一只鞋掉在草地上。无数个不好的预感在脑子里翻滚,最可怕的莫过于她死都不被知道。
她试着往腰间摸,那有一个特制的超小型电棍,只要能从腰带上拽下来,一切都还有希望。
突然,控制秦云英的人向前踉跄两下,韩行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在那人后背结结实实踹了一脚。
秦云英随着他摔倒跪在地上,顾不上看伤,她挣扎着想离开。刚手脚并用地爬远几步,就被人拽住头发。
忍着疼,秦云英伸手够到滚落在地的电棍,反手给身后人一击。
那人有所防备,并没被电几下,反倒一挥手打飞凶器,眼看要给秦云英一脚,却又被韩行从背后袭击。
他们打做一团,雾气越来越重,秦云英屏息在地下摸索。能看得出,那人和韩行武力值不相上下,赤手空拳说不上谁更吃亏,但如果……
摸到了!
秦云英顾不上太多,朝两个人缠斗的方向跑过去。她刚叫了声韩行,就被袭击者从侧边踹倒。忍着疼把电棍扔给韩行,秦云英匍匐着找了棵树藏在后面。
肋骨刺痛,吸口气就疼,秦云英鼻子上沁着细汗,用嘴小口小口吐气。
一声吼叫,打斗声停止,四周又静了下来。
秦云英捂着侧腰坐直,张望着试探:“山崽?”
没有回声,秦云英慌了。她试了试,暂时站不起来,四周摸索着找到一块石头攥在手里,又叫了声:“山崽?”
人出现地悄无声息,秦云英闭着眼用力一挥,手被抓住。
“是有多生气,使这么大劲?”
韩行拽着秦云英,她便顺势扑进他怀里,气恼地在他背上捶打几下:“让你吓我。”
韩行低下头,看到秦云英侧腰上的脚印,神色转冷:“走吧。”
他背起秦云英,慢慢走着,太阳不知不觉出来,雾色散去。
“韩行,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秦云英环着他的脖子,下巴枕在韩行肩头,这一路以来的惊险,她深知不过是韩行现在生活的很小一部分。
她从一开始就不懂,韩行为什么选择这条路,而到了近距离接触过的此时,心头疑惑更甚。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选择想要的生活。”
韩行说完,背着秦云英过河,放她在树下,从靴子里抽出把匕首。
“我去找点吃的,你等我。”
韩行要走,谁知秦云英拽住他的手腕,回头看,她白着脸,明显不舒服。
将匕首插在脚边,韩行跑去河边洗手,再回来蹲在秦云英面前,“我看看?”
秦云英侧过脸,将上衣掀起些许,肋骨近旁青紫一片。
韩行伸出手指按压,秦云英倒抽一口气喊疼,她一弯腰,韩行的手整个贴在她腰间。
那一片温热柔软,带着极强的杀伤力,好多个曾和她亲密无间的瞬间,一下冲进韩行脑中。
秦云英怎么会错过他脸上的错愕,她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唇凑向他耳边:“山崽,和阿姐回去。”
树下阴凉,风也温柔。某个瞬间,他们好像回到了寨子,那片无忧也无虑的成长地。
“你没什么大事。”
韩行说完,抽出手走了,他脚步飞快,甚至忘记匕首还在原地。
秦云英偷偷拿出手机,打开GPS四下寻找。密林深处,她对手机信号不抱幻想,但只要能连上GPS,她就能发送即时位置给小杏。
韩行拖着芭蕉叶和几尾鱼回来,上衣湿透搭在肩头。秦云英的寻找落在他眼里。他侧过肩藏在树后,默默看着并没有上前打扰。直到秦云英收回手机,他才从树后出来。
用芭蕉叶搭了个简单的遮阳篷,韩行和秦云英坐在河边,他几下处理好鱼,伸手问秦云英要包。
秦云英警惕地抱着绝对不离身的挎包,防备着问:“最后这点保命钱,你都要拿?”
韩行嗤笑一声,反问道:“钱在这林子里,有什么用,难道不是废纸?”
秦云英无奈,把背包扔给韩行,许久不见,他变毒舌了不少。
韩行没动包里成沓的钱,扣出手持小风扇的电池,接着剥了个口香糖塞进秦云英嘴里。
他把锡箔纸撕成细条,首尾放在电池正负极上,秦云英还没看清他干了啥,火,点着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秦云英有些惊讶,她还记得半年前,韩行都还只知道钻木取火这种耗时耗力的办法。
韩行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漫不经心回了句:“不记得了。”
鱼在火上,韩行在身边,秦云英看着他,默默不语。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并不急于这一时。
透过烟火气,韩行侧过头看过去,秦云英盯着他微笑,明显在计划什么。
“后悔吗?”
他没做详细解释,像在问她这一路的辛苦寻找,又像是在说她和他的青梅竹马关系。
这个人总是问似是而非的问题,引秦云英不快:“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就算别人都觉得我的坚持有问题,那我也要坚持做撞南墙选手,不撞到绝对不回头。”
韩行很认同,低下头给鱼翻面。
她出现在这个陌生国度,甚至和他在一起逃亡,计划外却也是情理中。无论什么只要和秦云英沾上边,任何不可能好像都能变成可能。
他的主动,在秦云英眼里,这些都如同回家的妥协。不愿逼他太紧,秦云英跳过征询他意愿这一步,开始规划以后。
“回去你想去滇城还是腾市?如果都让你不舒服,我们完全可以去蜀地。”
秦云英吃着说着,吐出鱼刺整齐排列在餐巾纸里,眼里的希冀闪闪发光,越来越强。韩行始终听着,不愿破坏眼前这短暂的美好。
直到秦云英结束用餐,韩行收拾好一切,天空开始飘雨。
钻进芭蕉叶下,韩行突然半蹲下、手撑在两侧。他那双美过头的眼睛里,情思流转。
他靠近,秦云英便忍不住往后靠,可紧接着,秦云英主动往前。
韩行低头,吻向那片甜美柔软。同时手从秦云英腰侧穿过去,一左一右拉住秦云英的手。
他吻的清浅,惹得秦云英不快,惩罚般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单方面加重了这个吻。
雨打芭蕉,叶下仿若另一个隐秘世界,就在秦云英呼吸不畅想要推开他换气时,她的两个拇指,被固定了起来。
韩行撑起站直,整个人站在大雨里。
“韩行,你要干什么?”
秦云英试着挣扎,但不知道韩行是用什么捆的,她完全动不了。
雨幕让两个人之间变得模糊,秦云英看不清韩行的表情。
“我的同伴在离开这片山林后,就会报警,算算时间,救你的人应该快到了。”
雨越下越大,砸下来令叶片下的秦云英听不太清韩行究竟在说什么。
“韩行,你跟我回去,我们说好的!”
拼了命地喊出这一句,秦云英挣扎着往叶片外蹭,可完全是不上力气,依旧离韩行那么远。
“我……并没有答应你。”
秦云英提了不下五次,每一次,韩行都以不回应表达拒绝。
一想到被他用这种方式算计,秦云英在心里换了一百种方法骂他。
见他打定主意要走,秦云英歇斯底里地喊着:“如果今天你走了,以后就都别回来找我!”
她红了眼眶,却倔强着不肯流泪。看她这样,韩行嘴上被她咬过的地方,发烫刺痛,如同和她的相遇一般。
甜美,却也危险。
“忘了我,”韩行转身离开,走了两步,扭过头来说了最后一句,“就当你从没遇见过。”
第5章 韩总
和国外合作商算着时差吵了个天翻地覆,秦云英离开会议室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她顶着一身疲惫,头重脚轻地走进办公室,忘记关窗,地上全是水。
夜雨寒凉,秦云英被风一吹不由缩住肩膀,连忙关上窗喊来保洁人员。
不想回家,忙了一天连下楼的力气都消耗殆尽,等办公室的地面被清理干净,她反锁住办公室,蹬掉高跟鞋躺在沙发上。
抬头看白色灯光,秦云英双眼发酸,太阳穴突突地疼。
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忙碌?
秦云英习惯性看向办公桌上的相框,那里曾经放了一张合照,如今空空如也。
闭上眼,秦云英很快睡着,毛毯随着翻身半边掉在地上。手机震不停,一次又一次,秦云英摸起一看,是助理小杏。
“英姐,人我找到了!”
小杏压低声音难掩兴奋,秦云英一听,立刻从沙发上翻身起来。
“地址发我,我现在出发。”
明明才休息不到一个小时,眼里还残留着疲惫的红,但因为这个消息,秦云英突然不困了。
目的地在百公里外,秦云英驾车在安静的路上飞驰。车灯将凌晨的寂静染上昏黄,车子穿破雨幕带出几分绝不回头的气魄。
车厢里除了导航时不时发声,只剩雨打车窗的声响,雨刷器左右摇摆,反反复复枯燥烦扰。
手机明明灭灭,秦云英的侧影投射在车窗上。路过休息站,她趴在方向盘上,胃部隐痛,长发散开遮住半边脸颊。
短暂休息,秦云英的心情犹如窗外阴雨渐停般逐渐明朗,她揉揉酸疼的肩颈,挺直腰对着后视镜补妆——杏眸中媚意流转,浓密的睫毛为带着攻击性的美稍作中合。
正红色口红涂在唇上,明艳浓烈,一如烈火耀晴空。
「我还有40分钟能到,你注意安全。」
发出消息,秦云英一脚油门,黑色路虎如离弦之箭,带着秦云英去找她苦心寻找的人。
*
武定县位于滇城东南,是去滇中大裂谷的必经之处。县政府附近散落着不少餐馆,其中一些上了年头的老馆子藏匿在小街之中不见招牌,只有相熟的食客才知晓。
矮罗开车从楚雄一路赶来,下车后在街里七拐八拐,他推开一处先行点餐,然后才晃悠着肥胖的身躯去打酒。回程途中,他不怕累似的绕路走出好远,专门打了份烂猪脚回来。
哼着不辩曲调的歌,矮罗推开小食店的门,只摆了四张桌子的小馆,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女人。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端着热水烫餐具。
另一个,穿着和季节不符的紧身裙,背对着不见相貌。
那背影窈窕婀娜,曲线勾勾转转,抽抽鼻子闻到香水味,矮罗忍不住吹声口哨,眯着眼绕到红裙女子的正对面。
“美女,这么早来吃炸洋芋,不怕胖?”
看清相貌,色字上头,明明有其他空座,矮罗偏偏选择坐在她对面。
“不怕。”
美人回以滇城方言,撑着下巴看他。
“爽快。”
矮罗来了兴致,接着说:“这家的油淋干巴一绝,昆城这么大,都没有一家能比得上。”
矮罗边说,身体边往前靠,手也不老实,一点点向对面蹭。
“你怎么知道?”
女子伸出一手取出双一次性筷放在红唇间轻咬一端,分开筷子。
见她不信,矮罗连忙解释:“哥哥可是万事通,小到滇城,大到南洋,就没有哥哥不知道的。”
那唇红,那齿白,引得矮罗呼吸急促。
“哦?”女子话不多,只是看着他,两个人的手越靠越近。
“哥哥特意开车过来,又遇见了你,不如——”
“不如什么?”
女子唇上贴着一丝木屑,如同某种暗示,同样也是邀请。
“不如哥哥请你?”
不躲避就是默许,矮罗直接抬起胖手要摸摸那细腻柔软。
只是,刚刚还风情万种的女子突然变了脸。
手起手落,木质粗粝一头尖的筷子便扎进矮罗手背。
“我去……”
矮罗跳起来甩手,骂骂咧咧想打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短发女子站起身,一下接住他肥壮的手。
瘦瘦小小的女孩力大无比,钳制着胳膊令矮罗无法动弹,他一挣,就针扎似的疼。
“我呢,找的就是你这个万事通。”
秦云英嫌弃地抽出湿纸巾擦手,美目里透着股狠劲儿:“连我的钱你都敢骗。”
矮罗吃软怕硬,面对想要杀人的美人连忙讨好:“姑奶奶你是谁,你今天告诉我,我记一辈子。”
秦云英懒得废话,拿出一沓资料,抽出一张怼在矮罗眼前:报案记录。
“这里面随便一张,都能作为证据。”
“骗我20万的时候你就没想过,可能没命花?”
这数目让矮罗立刻想起些什么,他看看秦云英,最终放弃兜圈子:“姑奶奶饶了我,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别送我进去行吗?”
秦云英也不含糊:“现在还我,就当双方协商不追究。如果不还,我就送你成为榜上有名的诈骗犯。”
“我还我还!”
矮罗的五官紧皱,一脸不情愿,这钱来得容易,他连假消息都没准备就想糊弄,谁知道会碰到秦云英这么狠的主,光是想送他进去的架势就绝对没开玩笑。
“我也是听别人说,你找人找了三年都没找到,人傻钱多……”
他越说,抓着他胳膊的女孩子越用力,矮罗倒吸几口冷气,认了怂。
他打了个电话,让人把钱原路转回,丝毫不敢耽搁。
秦云英没再说什么,低头吃他带回来的烂猪脚,一筷子接着一筷子。
矮罗想溜,谁知又被拦住,他气急败坏地问:“又怎么了!”
“你那天说,我要找的人三年前出国了。”
秦云英放下筷子,“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说过这个,所以你知道些什么对吧?”
矮罗闻言,小眼睛瞪的老大,他忙不迭往门口冲,谁知腿一麻摔倒在地,脚边落着一只调羹。
真是天杀的,自从他接了这一单就一直倒霉!
他一开始也没打算吞了这钱,也认真调查过,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被寻找的人是个惹不起的,可是到手的钱又不想退,这才有了后面这一摊子。
“我这里有一份切结书,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就保证以后都不再找你麻烦。”
她拿出两张纸和一支笔,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不然,我就把你的行踪透露出去,想找你算账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
短发女孩举着手机按110,矮罗认栽,他老老实实坐回桌边,顾不得手背上的血签下名字。
“你要找的人已经回国了,晚上大概率会在崐山阁酒店出现。”
不知何时,太阳爬上半空,从餐馆出来,阳光刺眼。
小杏见秦云英遮着眼睛摇晃两下,连忙扶住她:“英姐,回去我来开车吧。”
“好。”
秦云英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崐山阁酒店’这几个字,心乱如麻。
这到底是第多少次了?她记不清。每一次怀着希望去找,无一例外都失望而归。
蜷缩在副驾驶座位里,秦云英看向路旁,青翠连绵,和昆城的车水马龙大有不同。
头疼。
秦云英展开手再太阳穴上按压,眉头锁着,半天没能舒展。
手机震动,秦云英的眼睛闭的更紧了。消停了一阵,小杏的手机跟着响起。
“英姐,是李总。”
秦云英闻言,睁开眼冲小杏勾下巴。
打开扬声器,李总的焦急顺着窜过来:“小杏啊,快让你们秦总给我回电话,十万火急。”
小杏看秦云英一眼,见她点头,跟着问:“李总,你至少得告诉我怎么了不是?”
“我刚刚得到消息,今天在会展中心有一个内部投资交流会,听说一个跨国集团的投资代表要参加。”
“咱们的扶农项目一直没有进展,不如去碰碰运气,不然我不甘心呀!”
那句‘不甘心’,重重砸在秦云英心上,她当即放弃回家休息的念头:“我和你去,只是晚上必须要离开。”
她何尝不是不甘心,一次又一次还是想试试。
“能去就行,能去就行!”
李总抓住救命稻草般,“这家集团旗下有专业的农产品收购加工体系,希望还是很大的!”
挂了电话,秦云英不经意抬起头,天上云朵盏盏,何等恣意自在。
“英姐,你真不打算回去休息?”
小杏心疼,不由开口劝说,秦云英最近一周都没好好睡过觉,三餐顾不上,瘦了好多。
“明天吧,”秦云英闭上眼,“快到的时候叫我,我得吃点东西换身衣服。”
车子停在临时停车场,小杏下车守着,秦云英换好西装下车,长发束成马尾。
“一会儿你去洗车,赶五点来接我。”
小杏点点头,看到车载冰箱,连忙问:“冰箱里的东西,还是替换?”
秦云英想想,冲她伸出手,小杏从冰箱里摸出一个棒棒糖,扔到她手里。
“其他的都归你,再买些新的换上。”
秦云英离开,小杏看着冰箱里的糖若有所思。总是常备,她却从未见秦云英吃过。
从停车场穿行而过,见到不少豪车,秦云英不由多看几眼,“财大气粗。”
她说完就走,完全没想过,她擦身而过的那辆里坐着人。
男人原本低头看文件,觉察到窗外有人便抬起头来。
这一看,他的视线便没能收回,原本波澜不惊的眼里,情绪汹涌,翻滚着就快溢出般。
很快,他低下头,抬手扶扶眼镜,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秘书坐在前排,眼看时间差不多,出声提醒:“韩总,我们要入场了。”
秦云英和李总在会议厅外会和,他们只有临时邀请函,只能最后入场。
“我这也是托人找了关系的,行不行都得试试!”
李总穿着西装有些局促,领带勒得他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今天可能更好。”
秦云英自知心不在这里,有些抱歉。
眼看所有人都入场完毕,秦云英和李总最后进去,服务人员推开门,阶梯会议室坐满了人。
秦云英站在高处扫过全场,见到不少商场上的熟人,最终,目光落在会场正中。
她看着看着,手不禁微微颤抖,耳边伴随着鸣音,呼吸跟着急促。
她未曾想过,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他。
他如同众星环绕的太阳,而她则是站在星云尘埃边上的路人。
大屏幕里投射出他的侧脸,最醒目的,当属他那双眸光潋滟的双眼。
用美丽形容毫不夸张,带着几分雌雄难辨的美。
“韩行……”
“秦总,你怎么哭了?”
第6章 破镜重圆还是再……
「你认得?」
李总装优雅的手帕贡献给秦云英擦眼泪,他就算再迟钝,也能看出秦云英的不对头。
他认识她这么久,哪里见她哭过,她可是肋骨断掉都不吭一声的铁娘子。
秦云英紧盯着备受瞩目的韩行,恍惚中总觉得一切不真实。仿佛错开眼,台上的人就会凭空不见一般。可同时她又极端清醒,被现状拉到茫然无措的境地之中。
她和他,还有可能吗?
看到李总写在纸上的问句,她迟疑了,一丝丝的疼不断从心里钻出。
秦云英摇头。
开会全程,韩行几乎都没说过什么,他只是坐在那里,带着生人勿近的隔绝。听取发言,他会抬起头看几眼,只是推推眼镜,就能把与会者推的更远一些。
矜贵,陌生,疏离,这些秦云英无法否认,她带着不甘又仔仔细细观察了一轮,终于让她找到些曾经的习惯:他不耐烦的时候,会抿唇。
「下个就轮到我们了」
李总继续在纸上写着,一脸壮志未酬。
「轮不到」
秦云英写下这三个字,继续看韩行,他会发现她吗?
「不可能」
李总写了三个字,便扔下笔凑到秦云英身边,“自报家门的环节时间还很富余,怎么都能给咱们一个机会。”
李总整理好资料,时刻准备站起,谁知主持人拿着话筒说:“感谢大家的参与,接下来……”
这就感谢了?李总愕然,转头看秦云英。
秦云英不想解释,全当看不见,心里的失落之中涌出些许慰藉——起码这一点和以前一样。
韩行讨厌任何形式的走关系。
李总握着资料许久,最终还是打算在会议结束后放手一搏,他今天至少要把公司的名片递上去,不惜一切代价。
坐在秦云英身前的与会者获得提问的机会,他甫一站起,秦云英便迅速埋下头。
不甘的对立面是不敢,天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怕被韩行发现。
见李总摩挲着名片盒,秦云英好意提醒:“递名片的事儿,就不要想了。”
李总不明白这个总是敢打敢拼的合作伙伴今天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灭他的志气。
会议结束,李总和其他很多人一样朝韩行涌去,韩行确实也没急着走,等着秘书模样的人向他汇报什么。只是所有妄图创造关系的人,都被劝走挡开。
不近人情派头大,神神秘秘扑克脸,这就是与会者对荣智集团大中华地区代理人的第一印象。
韩行听完日程安排,不经意抬起头,隔着半个会议室的距离,他看见了秦云英。
没有人群阻隔,没有声音干扰,哪怕他看不清她,还是能一眼认出她。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彼此,不过只一眼,韩行便收回目光:“走吧。”
韩行带着人离开,秦云英从后门跟出去,她甚至跑了几步,生怕追不上。
手心始终冰凉,心里承载了太多不确定,秦云英沮丧地意识到,曾经幻想过千万次的再遇,绝对不是如今这番模样。
韩行和随行人员走的不快,秦云英便维持步幅不远不近跟着,生怕高跟鞋会打草惊蛇,便脱了提在手里。
“休息室我就不去了,如果有人找,你们知道怎么应付。”
韩行说着向侧后方睨了眼,他独自走向电梯,等电梯里完全无人时才进去。
秦云英跑过去,看到数字停在-1,便也选择同样的按键。
电梯门打开,是地下停车场,一辆辆车整齐排列,寻找难度不异于大海捞针。
秦云英没犹豫,随机选择一边,用她在停车场见过的豪车作为筛选标准。
没有参照物的地下,俨然是一个毫无头绪的灰色迷宫。
她找不到。
“明明……”
秦云英喉头酸涩,颓然地垂下头,明明她找到了,可为什么又让他消失不见。
酸楚化为梗在心头的刀,拉扯之间令秦云英眼前生出些许眩晕。
“找我?”
声音在空阔的区域里回响,秦云英随着这一声僵住。
她愣在原地几秒转过身去。
韩行在不远处,镜片在白炽灯下反光,她看不真切。
“山崽……”
所有艰难化作酸楚冲进鼻腔,秦云英压制住万千情绪,走向他。
熟悉的声音连带着回忆冲击,韩行背在背后的手骤然握住。呼吸不为别人所查地短暂停歇,而后恢复如常。
这在秦云英看来,是毫无反应,她不知所措地停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虽短,却好像存在看不见的隔阂,何等古怪尴尬。
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看来是真的。”
韩行又说话了,比上一句多几个字,可明明是故人重逢,他语气里却带着明显的嘲讽。
秦云英乱了,迈出的那一步没来得及收回,韩行对她相当排斥。
“不可置信。”
韩行单手放进口袋,朝秦云英靠近,他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毫不遮掩。
“不知道秦总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你说的那句话?”
他明明是在发问,语气淡淡,却带着极强的杀伤力让秦云英瞬间白了脸。
人在毫无理智的情况下说出不经大脑的话,事后想起带出的不仅仅是悔意。
明明是这么歇斯底里的一句话,秦云英自己也没料到,有一天会由她亲口说出。
秦云英想起那天的眼泪,想起那天的争吵,何等决绝。
她不由扶住车尾,努力让自己站稳,眼里的灼烧被克制,眼泪强逼回去。
“我确实是来找你的。”
她仰头看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
“不知道秦总最近又看了什么偶像剧。”
韩行的手搭在秦云英手边不远处,声音里多了几分调笑。
“是破镜重圆,还是再续前缘?”
他哪里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过话!秦云英惊诧之余,眉头紧簇。
他每一句话都在刺伤她,并且专挑最疼的地方。
“我曾经建议秦总少看偶像剧,看来秦总并不重视这个建议。”他摘下眼镜,那双美丽的眸完全展露,晶亮一片之中,不见任何情绪。
他当然说过,还不止一次。
秦云英怎么会不记得?
想解释,可秦云英脑海里却一片空白。曾经的摩擦和分歧,让她不愿再去回忆。
嘴巴张张,秦云英终究朝他又走一步,第一次见他留寸头之外的发型。浓密的头发往后梳,露出额头。
“韩行……”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呼吸跟着急促,到底要从哪里说起?
秦云英近距离对上韩行的眼睛,灼烧感再次翻腾。
“我当韩总闭门不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陌生的声音从侧方传出,秦云英转过身。来人并不是一个人,坐在轮椅上。
秦云英完全没有觉察到陌生人的靠近,她不由看了看韩行。
韩行同她一起转身,他的手仍旧放在车尾,从闯入者的视角来看,就像他搂着她。
“马总说笑了,如果有人告诉我你在找我,就算有十个佳人,我也会先去见你。”
韩行站直,重新戴上眼镜,他收回胳膊,不动声色和秦云英拉开距离。
“韩行,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这两个月我找你,哪次你见过我!”
马总重拍轮椅扶手一下,眼里凶光毕露。
“你始终避而不见,不外乎看不起我,心里有鬼!”
马总说的笃定,而他那条裹着石膏的腿,仿佛就是证明。
“鬼?”
韩行眼里无笑,唇角却高高扬起,明明单枪匹马,却透出不好惹的势头。
“我倒想听听是什么鬼。”
韩行推推眼镜,没有否认看不起老马这件事,他收回笑容,下巴抬起,“我这个人马总知道,从不甘愿被平白无故指责。”
姓马的懊恼,他迫于韩行的势力不敢硬碰硬。怨恨的目光从韩行身上挪到秦云英那。
韩行从未出过桃色消息,就连随行人员都是男性,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能靠他这么近。
秦云英的身材曲线在黑裙白衬衫的包裹下更明显,非常容易召唤出异性最原始的冲动。
老马深深看了她几眼,开口讥讽:“原来韩总好的是这一口,如果马某人早些知道,又怎么会一次次吃闭门羹。”
秦云英厉目而视,这是说她和韩行有钱色交易?
“真是可惜,”韩行走到马总面前,目光落在他断掉的腿上,“韩某以为,用一条腿作为代价,马总会对自己的行事作风有所反思,但今日一见却明显——没长记性。”
“你!”
马总被似是而非的话激怒,挣扎着站起却因为腿疼而狼狈坐回到轮椅里。
推他过来的人不知如何应对,连忙推他离开,不过几分钟,这里就又只剩韩行和秦云英。
人走远,韩行抬头看了摄像头一眼,他往里走了几步,避开了。
秦云英跟过去,怕他离开,情急之下拽住他的西装下摆。
“别走!”
秦云英有预感,如果这次错过,她想要找他只会更难。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贵公司也在争取投资。”
韩行握住秦云英的手腕,轻轻一捏,她不由自主松开。
“秦总这么急切,难道是想借着和我谈旧情的功夫,再交换些别的什么?”
他的目光上下扫过,从她胸前到腿部,再从纤细的脚踝回到明艳的面庞。
“当然,你很有资本。”
见秦云英没吭声,韩行一脸了然,他从口袋里拿出张门卡,两指夹着塞进秦云英的西装口袋。
“晚上的餐会不过是讨好我的无聊场合,秦总不参加也罢,”他低头,附在秦云英耳侧:“不如,你先去等我?”
秦云英的期待在这一瞬落空,她毫不犹豫抬手,一巴掌扇了上去。
第7章 建议重看第六章……
这一巴掌很重,扇歪了韩行的眼镜不说,带出他脸上一抹显眼的红。
秦云英看他偏过头去,不由心疼,她收回手,掌心火辣辣。
“再见没想到这么刺激。”韩行推推眼镜,转过头。
“无可救药。”
被他戏谑的语气带出更多失望,秦云英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三年前他们分崩离析,不就是因为韩行变成了她讨厌的样子,而三年后的现在,她到底又在期待什么?
忽而,秦云英心里生出一片悲凉,她不知道要为这世事无常感慨,还是为韩行的不能免俗而可惜。
小杏等在停车场,等秦云英走到跟前,低呼一声:“英姐,你的鞋呢?”
鞋?
秦云英低头,这才发现她一路是赤着脚走过来的,怪不得有人用看疯婆子似的眼神看她。
她真是被气昏了头,才会就这样一路走出来。
“鞋……可能在停车场。”
“我去找!”
小杏往前跑了两步,突然又跑回来,神秘兮兮地问:“英姐,你是不是又打人了?”
又?
秦云英赧然,难道她在小杏的心里就是个只会依靠暴力解决问题的暴力女?
不过她也无法否认,她确实打了韩行。
“你快去找找吧,”秦云英避开小杏的打量,表情称不上自然,“如果有人要赔偿,你就给,我报销。”
秦云英上车,从手套箱里摸出一管薄荷膏,用手指挑起些擦在太阳穴上,晕眩少了几分。
她抬头看镜子,脸色苍白,不见血色。
“或许真得放个假了。”
她关上镜子,仰头靠在座椅里,拿出手机随便写了几行休假申请,最终还是删掉。
扶农项目始终没落实,她还不能休息。
“姐!”
小杏去而复返,并没能带回鞋,她敲敲窗户,特别失望:“我跑那么快,鞋还是被捡走了。”
“我去看监控了,你说的那个地方,是监控死角。”
秦云英闻言,忍不住咬牙,韩行这个兔崽子,她打他是不对,但也不能把她的鞋扔了呀。
“不过我捡到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拿鞋的人落下的。”
小杏递上一张卡片,上面有一个地址。是一个高端别墅区,名字和logo让她眼熟。
她忽而想起,韩行塞在她衬衫口袋里的那张卡,摸出一看,果真一样。
这是嘲讽还是试探?
气愤之余,秦云英感觉被韩行羞辱了。
是不是韩行真的觉得,她必须要依靠色相才能拉到投资?
“走吧。”秦云英把门卡连同卡片甩到一旁。
看出秦云英不舒服,小杏特意放慢车速,挑了一条不算拥堵的路往外开。
走到分岔路,小杏问:“英姐,我们去哪?”
“崐山阁……不,回家吧。”
不去也罢,秦云英脱口而出又改了主意。投资的机会本来就没打算给他们,以韩行的性格也不会因为她这个前女友开绿灯,在无聊的社交场上做无用功,不去也罢。
*
韩行一行人七点半到达崐山阁酒店,他穿着身中山装,和下午比多了几分书卷气。原本梳过去的头发,现在垂下,说句秀气并不为过。
“韩总,这是参会公司的背景筛查,这是盈利可能性分析报告。”
从助理手里拿过平板,韩行看得很快,他时不时作出标记,在有限的时间里,在众多公司里完成初步筛选。
“这一家……挺有意思。”
韩行指着近两年来在滇城不断扩张的公司,他们是风险评估机构最看好的合作伙伴。可韩行在公司名称上打了叉号,不予考虑。
“我们来之前,这家公司在网上的负面帖子比较多,可在进行二次信息收集时,网上的负面消息几乎没有了。”
助理调出几张截图给韩行。
“矿?”
韩行看到这个字,轻轻摇头,“直接给六爷发邮件,就说这家公司如果有哪位股东继续推荐,可以入手查查。”
助理领了任务,当即去忙,另一位助理则带着犹豫走到韩行面前。
“说。”
韩行真正办公时,是不戴眼镜的,没有镜片阻隔,眼里的情绪相当分明。
“韩总,这家公司是我在做调查的时候发现的,”助理拿出单独的报告提交给韩行,神色之中多有惶恐,“虽然不在邀请名单上,但我觉得可以考虑。”
众诚。
韩行没接,只是无声看助理,几秒后,助理把报告扔进垃圾桶。
“韩总,为计划外的公司做推荐完全是我个人的行为,我错了。”
韩行点点头,“半个月奖金。”
规矩就是规矩,不在计划内绝不考虑,这就是韩行。
八点半,韩行带着助理下楼,观景电梯视角绝佳,能让他俯瞰大厅里的情况。
一抹红翩跹而至,却随着电梯下降不见踪影。
韩行怔怔,低头戴上眼镜,随着助理入场。
他特意从大门进入,从众人之间穿过,他看到很多张谄媚或是怀有期待的脸。
没有她。
“韩总,谢谢你对我们发出邀请。”
“是呀,相逢就是缘分。”
各式各样的人,端着各式各样的酒,各式各样的话语,背后却只有一个意思——要钱。
韩行没说话,都由助理们解决,他手中的酒自始至终都没少过,完全没人敢上来劝他。
某个间隙,韩行看向大门,不过几眼,便又收回。
不露声色。
秦云英趴在方向盘上,手指频频从长发中穿过,这是她在烦闷的情况下不自觉会显露的小动作。
她绝对是疯了,而且是失心疯。
伴着懊恼,秦云英不小心撞在方向盘上,喇叭被按响,吸引岗亭里的保安朝她走来。
“您好,”保安冲秦云英敬礼,“请问有什么能帮您?”
高档小区的安保也是上乘,秦云英在门口停了这么久,都没人过来进行驱赶。
秦云英有些难堪,犹豫一下咬着唇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张门卡,“我……需要进去。”
保安看卡片花色,认出这是访客卡,他礼貌接过,回到办公室。没几分钟出来,手上拿了张小纸片。
“您好,这是您要去的别墅位置。”
纸片上写着别墅编号以及大概位置,贴心之余,让秦云英觉得不进去都对不起保安的热情。
秦云英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韩行的住所。
典雅的建筑以一片密林为屏障,湖山水色相接,建筑师的巧思让山水画的意境融入其中,光是看,就让人心生向往。
秦云英自嘲地笑笑,几年不见,韩行的物质条件远超她。
没出息。
秦云英到现在都还在忍不住骂自己,明明决定老死不相往来,可她却还是来了。
正想着,秦云英的手机响了,“叔叔。”
“英子,你见到山崽了吗?”
“我……在等他。”
秦云英傍晚回去,正巧碰到韩行的阿爹给她送药膳。老人家日渐苍老,秦云英忍不住把见到韩行的事说了出来。
她没说韩行变了,也没说韩行越来越混蛋,她不忍心破坏老人家心里的韩行。
“让他再忙也回来看看我……”
阿爹说着,咳嗽两声,如果不是他最近一到晚上就不舒服,肯定是要跟着秦云英来的。
“我看出你心情不是太好,是不是山崽又欺负你了?”
阿爹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一下觉察出好多东西。
“也不是,”秦云英下意识否认,她推开车门下去,“阿爹你放心,我一定劝韩行回去。”
被风一吹,秦云英有些懊恼。她出来的急,忘记带披肩,四月末的昆城夜色寒凉。
又一阵风迎面而来,秦云英不由躲到罗马柱后面,其实她应该在车里,却又怕一上车就想逃跑。
明明打定主意不再见他,谁知道才几个小时就反悔了,说完全是因为阿爹才来,绝对是撒谎。
一辆车停下,车灯扫过,秦云英以为是韩行,往柱子外走了两步。
刚想吭声,却见有人从后备箱里抬出轮椅。
轮椅?
想到停车场的那个人,秦云英下意识躲回柱子后头。
只是这并非长久之计,如果他们上到台阶,就一定会发现她。
白天就已经被误会以色侍人了,如果再被发现,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秦云英正在想要以什么样的借口为自己开脱,不得其解之余朝四周看看,实在不行就打算钻进树林里。
她左顾右盼,完全没感觉到有人出现在她背后。
那人伸手,捂住秦云英的嘴,不紧,却让她无法尖叫出声。
秦云英挣挣,心里慌乱一片,片刻后却又停了。
放在她唇上的手,令她莫名熟悉。
“怎么,这么快就认不出我了?”
是韩行。
他悄无声息站在她背后,压低声音,丝丝绕绕的气息钻进秦云英耳朵里。
第8章 紧贴着
秦云英没再挣扎,只是绷紧了唇。他的手捂在她唇上,说不出的暧昧。
“躲开?还是等他们发现?”
看不见韩行什么表情,但秦云英很笃定,他声音里带着笑。
眼看台阶下的人就要上来,秦云英连忙点头。又怕韩行看不见,瓮声瓮气地应了声:“躲。”
“看来,我们在见不见老马这件事上的看法是一致的。”
韩行说完,带着秦云英往后退,她完全无法预料他下一步要走向哪里,几次三番在后退的过程中绊住脚,撞进他怀里。
明明松开手告诉她去哪就好,可他偏偏捂着。
肌肤相亲,一次次碰触,勾出不明就里的燥。
她张开嘴想咬他,却伤不到他分毫,反倒是柔软的唇在他掌心反复蹭。
韩行突然停了,“这么急?”
秦云英被惹到,奋力挣开回头看他,谁知下一秒,他竟然搂着她后仰,径直跌进位于高台下的花池里。
藤系植物在大理石花池里蓬勃生长,掉进去如同进入蔓草森林。
秦云英心跳如鼓,被韩行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枝叶扫过脸颊,微疼,发烫。
疯子。
哪里不好躲,偏偏祸害植物。
秦云英趴在韩行身上,两个人紧贴着。秦云英想起来,刚撑起胳膊,就被韩行一伸手,搂着她的腰把人又圈回去。
重心不稳,秦云英的脸磕在韩行唇上,两个人同时闷哼一声。
骂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花池外传来人声。
“草,又让韩行这小子跑了,明明见他的车回来了。”
“你确定他没进门?”
“那当然,我给门上贴了个小东西,只要他推开,红外线装置就会报警。”
“见了鬼,继续给我找!”
秦云英趴着不动了,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就是安全区。生怕被发现,她屏息绷紧身体,时刻注意外界声响。完全不知道,韩行在看她,光明正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行的手机震动,他拿出看看,松开箍在秦云英腰间的手。
“你不该来。”
韩行的语气平静深沉,随着胸腔震动,传进秦云英耳中。
“你以为我想来!”
秦云英跪坐起,这才发现包敞开着,里面的小东西散落在花池中。
看不清,她随便捡了几样站起身。
膝盖一定是青了,丝袜被刮破,秦云英摇摇头,树叶落下几片。
“那就走。”
韩行戴上眼镜,慢慢站起,月光下,身影高大,遮住秦云英。
“你给我通行卡,又留地址,不就是希望我来?”
他越是赶她,秦云英越不想顺他的意。
月光洒下来,她眼里的执拗倔强棱角分明。
韩行轻笑一声,“那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
男人说完,单手撑在花池边缘,长腿一跃便上去了,他半蹲下,逆着光看她。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秦云英磨磨蹭蹭翻出花池。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别墅前,秦云英的车孤零零停着,韩行看了眼号牌,无声叹息。
他并没说什么,转身走到别墅门前上下摸索,“有锋利点的东西吗?”
秦云英翻开包,拿出一把小巧的眉刀:“这个?”
韩行点头,他接过蹲下,手放在门下侧靠近合叶处。那有一个装置,很难被注意到。
薄刃嵌进去撬动几下,摘除的同时,眉刀断在韩行手里。
秦云英:想骂人。
气氛尴尬片刻,韩行起身输入密码。门开了,秦云英却不想进去。
“我找你,不是为了投资。”
她不进,韩行便也站在门口。门半敞着,能瞥见里面的中式装修。色调偏暗,家具复古。
不像韩行的风格。
“哦?”
韩行挑眉,并不相信。
“阿爹……很想你。”
秦云英不知不觉落了下乘,是她主动来的,完全没有说服力。
“那是我的家事,不知道秦小姐以什么身份来管?”
韩行说着握紧手,眉刀在他手里。
秦云英被怼到说不出话来,脸色白了几分。
“业界都说秦小姐作风大胆,心思玲珑,今天一见,确实如此。”
秦云英心口发疼,死死盯着韩行。他的意思是,她借着阿爹的名头蓄意接近他?
“韩行……”
眼前水气升腾,想说的话到嘴边到底收回。
“你好自为之。”
“这种事,不会再有下次。”
妄图和一个近乎陌生的人讲道理,不被信任、被揣测好像都在意料之中。可道理都懂,秦云英心里却始终无法消化由韩行一次次带给她伤害和误解。
摇摇晃晃回到车里,秦云英双手紧握方向盘,却迟迟没有发动车辆。
垂下的眸,随着回忆几度湿润,每到就要翻涌而出,就被她强压下去。
直到心里的疼暂时被封存,秦云英抬起头,快速打方向盘,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尾灯明灭,韩行站在原地,一双眸随着车灯亮了又暗。
下属们陆续到位,韩行松开手,手心的伤口露出。
“韩总,需要叫医生吗?”
韩行摇摇头,“重新检查房子。”
他说着往花池边走,二次跳下去,“把今晚的事告诉六爷,这是他的宅子。”
手机电筒照向泥土和花叶,韩行从中找到一支棒棒糖。
秦云英开了没几分钟,晕眩感越来越强。她没再勉强,给小杏打电话。
熄灭车灯靠在路边,夜雨不知不觉落下。
“还真是和雨有缘。”
雨滴落在车窗上,没多久便模糊视线。秦云英看着看着,不由想到从前。
好像和韩行大吵那天,也是这样的雨。
雨不大,却足够冷。
小杏来得很快,撑伞让秦云英坐到副驾。
迎面而来的车灯一照,秦云英的脸色很不好,灰败着,完全没有精神。
“英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杏打开车内灯,这才发现秦云英前额布着细汗。
“走吧,”抿抿唇,秦云英闭上眼,“去医院。”
她闭着眼,耳边循环雨落下的声音。身上很冷,额头却很热。恍惚间,秦云英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也许一切都只是幻象,如同之前无数次梦回。
梦里有各种各样的韩行,梦醒之后一切终了。
这一次也应该是这样,她只要睡着再醒来,韩行就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
秦云英受凉入院,来看她的人不少。不熟的都被小杏挡住,重要的拜访者带来不少花篮。
其中,李总来的最勤,一天三趟比送饭的还准时。只是小杏完全不想搭理他,因为他就是来给秦云英添堵的。
“秦总,你可不能倒,你倒了,乡亲们怎么办?”
秦云英在药力作用下睡着,却又被李总吵醒,如果不是教养使然,她真想轰他出去。
“我的流动资金暂时被别的项目压住,眼下除了吸引投资,没有别的办法。”
秦云英咳嗽两声,嗓子沙哑。
“你想让我拉到投资就少来烦我,见到你头就疼。”
这句话在李总听来,是个保证,前一刻还在哭穷的男人,立刻站起身来,喜笑颜开。
“那我就先告辞了,等秦总出院,我亲自来接。”
小杏送人出去,回来忍不住翻翻眼睛,“英姐,这么多人明知道你生病还来给你添堵,怕不是希望你过劳……”
死字说不出,小杏连忙住嘴。
“现在也睡不着,给我看看你家狗。”
没有公事占据生活,秦云英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躺着过于无聊,便拉着小杏聊天。
说到家里的金毛,小杏一下活泛起来:“来来来,狗片无限量供应。”
“杏,你的金毛走失又找到,有什么变化吗?”
秦云英看着看着,忍不住问了句。小杏的金毛曾经走失,幸运的是,时隔几个月又找了回来。
“除了刚回来的时候没什么安全感,大体没变化。”
“英姐,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难道是遇见失而复得的事了?”
失而复得?
秦云英回忆和韩行再遇十几个小时的事,苦笑一声,除了第一个字,其余没一个沾得上边。
“算是吧。”
“要不,我帮你分析分析?”
“行啊。”
秦云英闭上眼,回忆令她痛苦万分:“走的时候头都不回,再出现的时候像是不认识一样,让他回来百般拒绝,完全不讲旧情。”
秦云英说着说着,心里发堵,原来吐槽起韩行来,可以这么顺口。
“听起来像猫一样。”
猫?
小杏翻出一个帖子,递到秦云英面前,“一般来说,狗念家,猫则不然,不是有句话说猫是哪里有福窝哪里就有家。”
秦云英翻看帖子,看到某张忍不住笑了,“还真是,就连挥爪子的模样都差不多。”
她对韩行的执念,应该能到此为止。是他说的,他们并无关系。
秦云英出院这天,真是李总来接的,但他并不是要送秦云英回去,而是二话不说把人拐到政府办公厅。
“秦总,瞌睡有人送枕头呀!”
李总拍着大腿,喜形于色,“之前都以为荣智肯定不会给咱们投资,但你猜怎么着?”
秦云英没化妆,看起来有些气色欠佳,她一听和荣智有关,下意识想下车。
“政府办公厅负责扶贫项目的主任,专门为咱们争取到一个和荣智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只要你出马,肯定没问题!”
手都放到门把手上了,秦云英却没拉开,她的的确确需要这笔投资,很需要。
说着话,一辆车停在李总车边,没多久下来几个人。
秦云英第一眼就看见他,灰色西装蓝领带。
“他们这个投资代表真是俊,秦总你也漂亮,颜值高的人一定很有话题。”
李总乐观过度,完全没看到秦云英脸色一变。
“你想多了。”
明明才说过,不会再见的。
第9章 倒也诚实
秦云英出院图舒服,穿着针织长裙和帆布鞋。好看,却不像是来谈正事的。
她看着兴奋的李总,平静开口:“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李总没听出秦云英的不满,自以为体贴地解释:“还没出院就让你操心,那不是太没良心了。”
小杏想和李总理论,秦云英看她一眼,摇摇头。
“你都做了什么准备?”
额角隐隐作痛,秦云英提不起精神。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今天的见面由李总主导。
“我带了咱们公司的宣传册,带了农产品,我还专门熬了两天做了特别有诚意的ppt。”
李总胸有成竹,但秦云英知道,单凭这些应付不了投资者。她不忍心泼凉水,却也深知今天的会面大概不会有后续。
“那走吧,”秦云英从李总手上接过公文包:“今天我给你当秘书。”
“使不得使不得。”
李总嘴上这么说,人却走到秦云英前方,他跟着秦云英谈了这么多次生意,总算轮到自己上阵。
会议室不小,秦云英绕着椭圆形会议桌转了一周。找到印有自己名字的卡片,秦云英发现韩行的名字在她正对面。
面色如常地坐下,秦云英低头整理资料,既来之则安之。
韩行由秘书引导到座位上,坐下时闻到淡淡药味,他推推眼镜,轻轻看她一眼。
这一眼,正好和秦云英对上。韩行定定看她,不知抱着什么坏心思。秦云英真是不喜欢他戴眼镜,便移开目光。
“今天很高兴能和咱们两家这么优秀的企业坐在一起聊聊……”
会议开始。
前半段挺友好,有人负责开场,有人负责介绍,有人负责捧场,宾主尽欢。
只是到了后期,秦云英开始不在状态。
李总照着ppt一板一眼地念,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药物作用,不可抗力。这个动作落在韩行眼里,他笑了。
唇角勾起的幅度很小,皮笑肉不笑。
“韩先生?”
李总读完,韩行的秘书见韩行摘掉眼镜,立刻紧张起来。
“你觉得,我们凭什么选择众诚?”
韩行的问题是给李总的,可眼睛却看着秦云英,他双臂交于胸前,明显不满意。
空洞的友好被揭掉粉饰的表层,李总对上冷脸的韩行,后背不知不觉冒汗,他答不出,求助地看向秦云英。
“众诚的规模、业务覆盖率,以及盈利可能性都不是最好的。”
秦云英站起身,不卑不亢。
韩行点点头,回以一句:“倒也诚实。”
“但我们在农产品收购、加工方面的经验最多,运营模式是最好的。”
秦云英从包里翻出手机线,二话不说把手机连在电脑上。
手机桌面在投影上一闪而过,其他人不认得,韩行却不自觉身子前倾些许。
凤尾竹环绕的寨子,是他和秦云英一起长大的地方。
“众诚成立于五年前,资历尚短,可这五年,始终以扶农助农项目为发展方向。”
秦云英打开年度报表,其中汇总了真实的投资报酬率,以及对具体地区的帮扶成果。
无论是持续上升的就业率,还是农产品收购以及出售的增长率,都令人眼前一亮。
见韩行点头,李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刚想补充说明,谁知始终面无表情的男人又开了口。
“拿文山地区为例,你们的重点项目是三七,那么请问,连续两年收购量下降,具体是什么原因?”
韩行明显看不上众诚,但问题一个比一个专业。他没有公报私仇,没有变相报复,只是站在投资者的角度略显严苛。
因为这个,秦云英反倒对他高看几分。
“近两年降水量增长以及气候异常,导致产量明显下降。”
这件事秦云英一直在关注,她请过团队专门做过调查。就算韩行不问,她之前也计划将问题分析报告开诚布公。
“哦?”
哪怕问题分析的相当全面,韩行依旧不认同,他看着她,刻意停顿几秒。
“原谅韩某人的直接,如果众诚的业务能力和解决问题的水平只停留在这个等级,那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
他拒绝了。
结果在意料之中,但态度在意料之外。
他直接否认了秦云英的说明,同时看不起她这些年辛辛苦苦取得的成果。
“韩先生不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秦云英并不怕他,哪怕李总拼命揪她袖子暗示,她依旧没打算停下。
“我想拒绝和否认的主要原因不过是商人逐利,而我们所能给出的利润率,并不符合韩先生的期许罢了。”
韩行不置可否,戴上眼镜,单方面结束会谈。
走到会议室门口,韩行停了,他回头看秦云英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地离开了。
场面有些尴尬,三方变两方,了解变拒绝,看出李总和秦云英有话要说,其他人客套一番离开了。
“秦总,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个脾气哦!”
李总也不全是在生秦云英的气,自家公司被屡次否认看不起,他也不想要这笔投资了。
只是秦云英的脾气让他忍不住着急,至少不应该让会面这么不愉快不是?
“你第一天认识我?”
秦云英架着胳膊看他,气势一下就上来了。
“明明知道不可能我们还要上赶着,明明知道他在鸡蛋里头挑骨头,我们还要捧着,有病?”
李总知道秦云英的方式是尖锐了些,但她在商场上的直觉始终没话说。一想到和她合作这些年从没行差踏错过,气立刻就消了。
“你刚刚那个态度哦,让我以为你想打人。”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声闷响,接着车辆报警,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李总率先跑到窗边,也不知道看到什么,他一拍脑门就往楼下跑。
秦云英一直在思考刚刚的事,没去看具体发生了什么。
她离开前特意走到韩行坐过的位置,桌上放着他写过字的纸,上面有几个关键数据和词汇被圈出。
意料之外,李总的介绍那么拖沓啰嗦,他竟然全都听了下来。
秦云英想想,到底把纸装进包里,凭直觉,这几个词并非随手写下。
秦云英下楼,小杏也从医院取车回来。
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英姐,你知道李总有多倒霉,刚提的新车就被技术不好的人在停车场给撞了,那车灯,碎一地啊。”
“是挺倒霉,”秦云英头疼,顾不上太多,“回头让他把修车的发票交上来,报销。”
坐上自己的车总算舒服了些,她裹着披肩,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刚刚发生的一切。
韩行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英姐,要不我们中午出去吃?我认识一个老乡,他家馆子里的滋补汤特别不错。”
秦云英点点头:“我看是你馋了吧。”
小杏一脸不可置信:“冤枉啊,英姐。你回家肯定不会给自己做好吃的,不是加班就是研究,也不会好好休息,不如吃饱了再回去,我这可是在为你的身体考虑。”
方向盘一打,车子驶向主路,蓝花楹绽放,铺满了春城路的两侧。
不知不觉,五月就快来了。
小店四周不便停车,秦云英步行到店门口等小杏。香味随着开门关门溢出,始终胃口不佳的秦云英忍不住抽抽鼻子。
服务员出来迎客,一开口就是板正的昆城话:“你好,你呢几位?”
秦云英竖起两根手指,“两位。”
“现在人特别多,不介意拼桌的话,现在就能进。”
这没什么不行,秦云英等到小杏,便跟着服务员走进去。
大厅里爆满,他们在走廊里拐来拐去,服务生推开隔间,四方桌前坐着两个人。
男人脱了西装,蓝色领带尤为显眼,他闻声抬起头,同样也看见了她。
秦云英扫了韩行一眼,突然不想进去了。
“哇,太幸福了,用餐高峰还有人愿意拼桌,谢谢你们呀。”
小杏不知前因后果,拉着秦云英进去,二话不说就拆开餐具用热水烫,连一个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秦云英坐下,不敢看韩行。刚刚骂过他钻钱眼里,现在竟然要一起吃饭。
不过来都来了。
接过菜单,秦云英随便指指几张图片,埋头喝茶不看四周。
完全不知道,韩行在服务员重复菜名的时候,眉头短暂簇起过。没一会儿,他起身出去又回来,两拨人就在诡异的安静中各自低头吃饭,杯盘碗盏时不时轻碰。
“英姐,尝尝这个。”
小杏夹起个鸡翅给秦云英,谁知筷子打滑掉进汤盆里。汤汁四溅,秦云英下意识躲避,没成想,膝盖和韩行的碰个正着。
更为致命的是,他并没把腿收回,偏偏支在那里。
小杏手忙脚乱抽出纸巾为秦云英擦油渍,在墙和小杏之间的秦云英压根没办法站起来,她一动,两个人就有接触,反复多次。
恶狠狠瞪他一眼,道貌岸然的男人喝汤装没看见,秦云英随即给他一脚,正正落在他干净的皮鞋上。
韩行喉尖滚动,收回腿去。
“英姐,你就是幸运星,跟着你不用排队,还有帅哥看。”
用餐结束,小杏和秦云英走到门前,她特意回头看了眼,漂亮的帅哥就跟在她们后面。
“快走。”
食不知味,秦云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吃什么好像都少几分味道。这家餐厅真奇怪,应该放辣的菜,一丝红油星都没见到,过于养生了。
小杏率先跑出去,“我去开车,你等我。”
也许是巧合,韩行和秦云英不远不近站着,他也在等下属开车回来。
尴尬。
明明两个人曾经亲密到谈婚论嫁,可不过几年就沦落到无话可说,甚至针锋相对的境地。
秦云英低头看着韩行的影子,若有所思。
电话几乎是同时响起的,秦云英和韩行接起,听到的近乎是同一句话:“英姐/韩总,出事了!”
第10章 又何止这些?……
人可能真的不能抱有幸灾乐祸的心态,小杏看到车的时候,脑袋里只有这一种念头。
上午嘲笑李总倒霉,谁成想吃顿饭的功夫,倒霉的人就变成了她。
挡风玻璃碎成网状,稀稀落落几块挂在窗上,其余玻璃都呈碎片状躺在地上,乐观点想,去了车顶这就是辆敞篷。
秦云英和韩行一同过来,停车的位置在巷子内侧。安静之余有树荫遮着,绝对是停车首选。但同时,想要找到目击者,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报警。”
秦云英没走太近,单凭这被雷击过的效果就知道绝非意外。说不心疼是假的,同时想到上午的事故,秦云英下意识看韩行。
韩行绕着车走,单从脸上看不出表情,在听到秦云英这么说时,他当即停下:“先不要。”
“这件事如果可以,交给我解决。”
“交给你?”秦云英迟疑了,回口问:“你是要袒护谁?”
韩行蹲下,拿出手帕,从车下拖出支拐杖。这不是遗落,而是赤果果的警告。
是老马。
“现在还没有谁能让我袒护,”看着拐杖,韩行的眼神变得狠戾,“交给我,反而能给秦小姐一个满意的交代。”
秦云英没错过那个眼神,心惊之余生出几分怅然,她确确实实没出息,韩行甫一开口,就改了主意。
“韩先生,每次见到你好像就没什么好事儿。”
秦云英嘲讽了句,没再过多询问,她打算给韩行这个人情。说到底,那笔投资她并没有真的放弃。
她提着裙摆、绕过碎玻璃走到车边,拉开车门上去,低头挑拣必需品。
韩行静默地站着,眼睛垂着,又看了几眼这一地狼藉,才再度开口:“该赔的,一样不落会为秦小姐安排。”
秦云英本来不打算搭理他,却被他一口一个秦小姐叫到怒上心头。
“你要赔我的,又何止这些?”这句话脱口而出,秦云英忍不住观察韩行的表情。
他看她时眼神淡淡,全无在意:“不止这些,那又有哪些?”
翻旧帐不是秦云英的风格,可心烦意乱她挡不住。从车上跳下来,她冲小杏点点头,示意交出钥匙。
何其悲凉,秦云英突然意识到,她到现在为止都无法真的正视韩行的一举一动。
和他早就放下过去相比,她在这段怪异的过去之中明显处于下方。不甘和不愿堆积太多,以至于他轻而易举就能让她破功。
这些并非是她想要的。
没多久,韩行喊她:“秦小姐。”
该死的秦小姐!
秦云英愤愤转过头,怒目相向。
“你的裙子……”
小杏小声提醒,秦云英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到针织裙下摆不知怎么被勾脱了线。她一走,毛线就被扯开,没几步就拉出长长一截。
韩行钻进车里,把线头从玻璃下解救出来,他将毛线绕成一团,递到秦云英跟前。
“看来秦小姐说的没错,欠你的确实不止车。”
秦云英从他手里抢过线团,想拽断却不得其法,韧劲十足的毛线勒红了她的手。
韩行失笑,他弯下腰拿出打火机,一言不发燎断毛线,在脱线的接口不怕烫般按压两下。
秦云英突然没那么气了,虽然还不情不愿,却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他。秦云英拉开韩行车的副驾驶,二话没说做进去。
韩行见怪不怪,和特助耳语几句,留他在原地看车,自己充当司机。
用餐结束时,秦云英吃了感冒药。这会儿随着堵车走走停停,困意上头。
小杏坐在后座特别不自在,却也没忘记主动挑起话题。
难得又奇怪的是,韩行始终在回应,虽然话不多,但没有摆谱,甚至有问必答。
“来过。”
“味道不错。”
“可以试试。”
他的话旋在耳边,不知不觉带着秦云英回到几年前那种因他陪伴而心安幸福的状态。
如果一切都能停在此刻……
秦云英不敢想,睡意跟着消散。她坐直看韩行,眼里情绪逐渐收敛。
“韩先生。”
“请讲。”
距离目的地没多远,车速逐渐降低。
“你是不信任众诚解决问题的能力对吧?”
韩行的话,秦云英始终在考虑,而这一种可能性最大。
闻言,韩行的眉毛微挑,没有否认。
“这次的事,韩先生说不要报警,于是我便给了韩先生这个面子。”
“所以?”
车停下,韩行拧过半个身子,胳膊架在方向盘上。
“礼尚往来才是君子之交,你说是吧?”
秦云英笑笑,撑着下巴看韩行。手指在下巴上一点一点,唇角不断攀升。
韩行不由自主被她手指尖上的红吸引,低下头去再抬起,挂上几分调笑。
“君子这个词经由秦小姐之口用在我身上,还真意外。”
“从前未曾知晓,今天才算亲身体会。”韩行凑近秦云英,视线从她的指尖挪到那双眼睛上。
“都说秦小姐是天生的商人,韩某不得不说一声所言极是。”
这才不是什么夸奖,但秦云英并不生气,迎着他的打量,也往前靠。两个人的鼻尖相冲,互不相让。
“秦小姐精明,没有机会也懂怎么制造机会。”韩行扫过她清泉般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看着她柔软的唇。
“最重要的是懂得能屈能伸。”
秦云英点头,毫不介怀,全盘接收,“那不如多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试怎么样才能让韩先生满意,既然是交换,自然得你来我往至少一次,对吧?”
韩行转过脸去,并没立刻说话,手机震动几下,他低头看看。
再抬起,他拿出张名片:“周五,拿着这个去找我。”
第11章 狗男人
韩行原路返回,助理把发现的细节连同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一并交给韩行。
“那韩总,我现在送车去修?”
韩行摇摇头,“稍等。”
他回到车里仔仔细细搜寻一遍。当他拉开车载冰箱,放在冰箱门上的手忽而攥住。
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糖。
“这些……”
助理还没说完,就见韩行脱下外套,把所有糖包裹进去。
“等车修好,送还过去的时候记得补上。”
“好的韩总。”
“六爷那边回信了?”
韩行拆开一个糖放进嘴里,腮帮子鼓着。
“对,他让你自行权衡利弊。”
夜幕深沉,秦云英躺在藤椅里,脚边落满资料。
她反复思考细节,最终推断出问题很有可能出在那份关于三七的问题分析报告上。
报告她反复看过,还发给过顾念,得到各方肯定。可为什么韩行就是不认可?
秦云英坐直身子,十指穿进头发里,她看向窗外,预备周五之前去趟文山。
好不容易有了困意,秦云英从藤椅下来,膝盖碰到边缘,坚硬的触感令她倏地想起白天。
膝盖相抵的动作自带暧昧,持续相接带出越过衣料阻隔的躁。
曾经她和韩行坐在浴缸里,面对面,她胡闹,他放任,两个人的膝盖便随着水波纹时而相触。
记忆中,水的温度好像会随着体温的攀升而上升,而亲密沟通的后续总以秦云英红了膝盖并且哭泣求饶告终。
那股热劲从过去一下传导至现在,秦云英红了耳根子,心跳跟着加速。
她的身体,同样在思念。
冲到镜前用凉水洗脸,秦云英抬头看着自己,水珠顺着脸滑下,就像是她在哭。
可她从来都不是轻易落泪的性格。
抹掉脸上的水,秦云英垂下头,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到底抵不过物是人非不是?
从文山回来,秦云英马不停蹄去赴韩行的约。这一次的实地考察让她越发笃定报告没问题,有问题也是韩行为了拒绝找出的蹩脚理由。
之前她还违心说他是君子,一想起,秦云英便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自己。
名片上的地址,是一处新落成但是暂未对外开放的写字楼,秦云英带小杏上去,一路都在盘算着要怎么扳回一城。
电梯门打开,秦云英和小杏看着门外聚集的人不由愣住,要不是电梯门差点自动关闭,秦云英都忘了出去。
“狗男人!”
秦云英变了脸色,恨不得冲进去给韩行一番教训。
她要的是一个能一对一好好沟通的机会,结果呢?
看着等在大厅里的人,秦云英意识到她被韩行耍了——他并没有用心回馈她的给予,只不过是给别人机会的同时,施舍出一个来糊弄她罢了。
“英姐,咱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
来的晚,进去的自然也晚,但秦云英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不管等到什么时候,都一定要和韩行见上一面。
看她怎么收拾他!
大厅里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等着被邀请进去详谈,等候区的凳子明显不够,在这种情况下辈分低的自然让着前辈。
秦云英打了一圈招呼,找了个角落靠墙歇脚。她的鞋跟又细又长,这会儿脚酸的厉害。
深知等候无望,她指指安全通道,小杏了然。
推开门往上爬了一层,秦云英把文件袋垫在地上,坐下休息。
脱掉高跟鞋,双脚终于得到解放,秦云英在想,这是不是也能找那个狗男人赔偿一番。
秦云英呼出一口气,可心里的气仍在翻涌。现在的韩行让她陌生,令她某个瞬间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认识了解他。
从他穿开裆裤时就一直陪着他,按理说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非她莫属。
只是……
“之前打你,我还心有愧疚,结果今天你这么狗,活该!”
秦云英掏出手机,从加密相册里翻出韩行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留着圆寸,皮肤远没有现在白,笑容明媚,露出一口大白牙。
如阳光般璀璨的少年,令秦云英的心突然软了,她爱的,不就是他身上这种光热?
如果现在的他不再具有,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应该放下?
忽然觉得这番计较没意思,扪心自问,过去的韩行,又犯了什么错?
秦云英收起手机,打算下去看看情况,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关门声,她连忙穿上高跟鞋。
“韩行这小子,谁能想到不过几年,回来就踩在了我们头上。”
对话声清晰传上来,说话的人秦云英分辨不出,但和韩行有关,她便抓着楼梯扶手,一动不动。
“是呀,当时不过是给我看场子的狗,也就是因为他打架猛,才施舍给他块骨头。如果知道有这么一天,我恨不得回去抽我自己。”
狗?
这不是秦云英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韩行。
如果偏要追溯,是在他退伍没多久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为了给阿爹筹钱看病,不知从何处结交了不少流里流气的人。
明明拿了她的钱就可以解决问题,但他却执拗地一分都不肯接受。
第一次去警察局领人的时候,韩行被打到眼睛青肿,睁都睁不开。那时候秦云英问他,他一个字都不说。
也是到了今天,秦云英才意识到,他是给人做了打手。
她去领人去赔偿,对方叫嚣着要断他一条腿:“不过是别人的看门狗,牛什么?”
那时候韩行始终没说话,时不时注视着她。
惟恐秦云英抛弃他一般。
门又响了,接着传来拍掌声,频率缓缓,一下接一下,如同撞在心上。
“没想到啊。”
是韩行。
“前脚和我讲知遇之恩,后脚就说我是狗,精彩。”
秦云英忍不住透过栏杆间隙往下看,韩行靠在墙上,他拉松领带,解开扣子。
“韩总……”
“韩总……”
刚刚还撩狠话的两个人,立刻慌了,接连求饶,却没有换来韩行的任何回应。
韩行在笑,却看来极度危险,就如同滇城的菌子,越是美丽就越是毒性大。
“啪。”说话的人抬手扇自己,只是听声音就让秦云英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一声虽然很轻,但是落在韩行耳中,他抬头向上看,没了笑容。
第12章 讨好
韩行对这一巴掌充耳不闻,眼睛始终盯着侧上方。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状况的两人,只当韩行不满,就又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终于,这一次韩行挪回视线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拿出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在手里打着又熄灭,却没点烟。
不知他想到什么,无声笑了一下,那两人见状,咬牙给了自己第三下。
“几年前,承蒙照顾,让我一命换一命得了个为六爷卖命的机会。”韩行把烟折成两截,看都不看就精准丢进二人身后的垃圾桶里。
“这份恩,我得报。”
韩行的话滴水不漏,脸上伴着淡淡笑容,可即便如此,两个人却没能松口气,反倒生出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们要的,我当然能给。”
一听这话,两人立马堆着笑容奉承:“就知道韩总大人有大量,不和我们计较。”
“可是,”韩行又打开打火机,火光明灭,“就你们做假账的水平,这笔钱很可能不是救命稻草,而是焚城烈火。”
韩行的话,让心里有鬼的人更为心虚,他们围住韩行,把提包拉开一条缝,包里是成沓的现-金。
“这笔钱,说白了也是六爷的钱,你就当发发善心,给了我们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对呀,这些钱,就当我们孝敬您,不多,但也能让韩总拿去快活快活。”
秦云英看着听着,不免失笑叹息,一直喊穷的人,却还有钱去贿赂投资人。
他会收吗?
韩行伸出两根手指,从包里捏出一摞,脸上笑着。包括秦云英在内的人都以为他要收,谁知韩行把钱直接甩在那人脸上。
“棺材本还是拿回去买棺材,就这点儿,瞧不起谁?”
韩行的话令这两个人恼羞成怒,他们骂骂咧咧地想动手:“以为顶了个投资人的名头就天下无敌了?狗就是狗,哪里会因为吃人饭就变成人!”
“养不熟的记仇狗,别以为六爷对外称你是养子,你以前干的缺德事儿就没人知道!”
他们不甘地抬手,缺乏锻炼的身躯带不来任何恫吓。秦云英连忙从楼梯上下来,拉开其中一个,站在韩行身前。
“我说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是谁,原来是蒙和的杨总。”
秦云英出现的突然,笑意盈盈,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和缓几分。
“秦总怎么也在这里?上次见还是在展销会。”
其中一位认出秦云英,放下拳头只当给美人几分薄面。
“这位应该是赵总吧?”
秦云英压根不认识另一位是谁,但还是掏出名片,两手送上。
“秦总呀,年纪轻轻怎么记性不好,这是我们王总。”
王总随被认错,但胜在秦云英态度好,他打量她几眼,到底收下名片。
“王总失敬,晚上的聚会,我自罚几杯和您赔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秦云英的态度,让两个人消了气暂时不打算和韩行计较。几番客套下,暂时走了。
送走他们,秦云英一时之间五味陈杂。她不知道韩行从最底端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到底付出了多少。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又变了。
丛林之中,他对同伴多有照顾,虽然行事狠戾,却并不会给人冷漠感。可这一次不在计划的重逢,却让秦云英无法忽视,他已然将所有人都隔绝在世界之外,孤傲地站在世界之巅。
他睚眦必报,用后患无穷的方式对待每一个人,丝毫不在意结果影响。
为什么?
在他们分别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这些问题一个又一个冲进秦云英心里,引着她忍不住想要亲口问问。
她看着韩行,韩行也在看她,两个人都没打算先开口。秦云英不喜欢这种毫无回应的氛围,索性拉开门想走,谁知韩行的手从后方伸过来,半开的门被关上。
背对着的距离格外近,秦云英能感觉到,韩行的衣角蹭在她腰间。
“没想到几年不见,韩总就有了往人脸上扔钱的爱好。”
秦云英说着转过身,靠在门上看韩行。
韩行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凑近,仔仔细细看她,“秦总脸上的表情真精彩。”
“你看出什么?”秦云英抬着下巴看韩行。
“失望,讨厌,”韩行的鼻子和秦云英之间只隔着几厘米,手不知不觉扶在她腰间,“还有好奇。”
秦云英没否认,甚至放任韩行,他的手很热,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
“既然你讨厌又无法接受,为什么要下来?”
韩行站直,松开秦云英,没等她回答,他推推眼镜,“是怕我被打,还是怕我打人?”
秦云英张张嘴,没想到韩行将她的心思看了个一清二楚。
一开始,秦云英深怕韩行会吃亏,可冲动下来才意识到以韩行的身手,再来十个那样的也毫无问题。
秦云英的欲言又止,惹韩行勾起唇角:“看来面对巨额投资,连秦总这种独立自强的女强人,都在随时创在机会,主动讨好。”
“救我,让我欠你,还真是好方法。”
这哪里是奶味十足可可爱爱的小狗崽,分明是不识好人心还要反咬一口的狼崽!
“你……”秦云英想说点什么,手机震个不停,她打开一看,脸色立刻变了。顾不上和韩行说太多,秦云英推了韩行一把就走。
门关上,韩行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个棒棒糖撕掉外包装塞进嘴里。
好半天才说了句:“走了好。”
第13章 等着
秦云英找到小杏,问她要车钥匙,“你在这里继续帮我排队,有位置就去坐,别傻傻站着。”
“英姐,你去哪?”小杏看秦云英匆匆忙忙,连忙问了句。
“咱们高薪聘请的土地规划专家被人打了,”说着秦云英拿出微信给小杏看,“说是和村民发生纠纷,我得去解决。”
“打人?”小杏明显是不相信的,那位专家她接触过,待人接物特别和蔼,“你别饿着自己。”
顾不上解释,秦云英开车从云城赶到周边县区。
先到医院了解情况,再去派出所解决问题,临走时秦云英听民警提了一句‘今天民事纠纷格外多’,心里起了疑惑。
买了不少水果营养品,秦云英返回村中,明知闹事的村民有问题,她还是带着钱和东西去了。
一番折腾,等秦云英回到云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秦云英开车到韩行公司楼下,抬头望去,那一层的灯亮着。
“杏,怎么样了?”秦云英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给小杏打电话。
“我排到下午六点多,那个韩总的助理让我别等了,说是如果你回来就去看看,如果不回来就算了。”
小杏有些不好意思,明明说好等秦云英回来的,“我当时不想走的,可他说我如果继续等,万一让韩总不开心,惹他改变主意就不好了。”
秦云英怎么会怪她,打算上去。
“英姐,情况是不是很不乐观?”
小杏刷着工作群里的消息,眉头皱成一团。从年初开始,他们公司在各个领域频频碰壁。加之秦云英投资的项目问题不断,导致流动资金被压。如果不是这些情况,秦云英哪里会为了投资这么辛苦。
“确实不乐观,”秦云英拿起包刚要下车,又回身从冰箱里拿出两支糖,“所以这笔投资,我必须拿到手。”
走出电梯,白日喧嚣不断的楼层此刻安静极了,秦云英每迈出一步都能听到回响。
四处看没见到任何人,秦云英轻敲办公室的门。
秘书走出来,声音很低,他拉开门迎秦云英进去:“韩总一直在处理公务,晚饭都没出去吃。”
看不出是忙到现在,还是一直在等她,秦云英说了句‘谢谢’,走向里间办公室。
敲敲,无人应答,秦云英按动把手推门进去。
韩行趴在桌上,眼镜放在手边,桌上放着成堆的资料。见垃圾桶里堆着不少咖啡杯,秦云英的心突然软了。
秦云英蹲下,趴在桌边看韩行,他侧着脸,睡容美好。精致了不少,皮肤比她都好。
看着看着,秦云英忍不住伸手摸韩行的睫毛。
小时候,寨子里的奶奶有秘制的药汁能让睫毛变得浓密纤长。
秦云英想尝试又害怕,便拉着韩行陪她。奇怪的是明明他们每次一起,韩行的睫毛却比她的更加浓密。
指尖向前,秦云英不小心戳到韩行,刚想收回,谁知他突然抓住她的手。
紧接着,韩行起来,拽秦云英在怀里,将人抱的死劲,要揉进骨血般。
秦云英忍不住咳嗽两声,韩行醒来。意识到怀里的人是秦云英,他脸上闪过愕然。
表情转淡,韩行没有松开她,指节分明的手从她腰间向上又向下,挑逗着。
“投怀送抱的人不在少数,没想到秦总也会选择这条路。”
他故意的。
“虽然不知道韩总究竟在等谁,但说句不谦虚的话,送上门的应该没几个能比我更美。”
秦云英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着,她向后仰着分开些距离,还得寸进尺伸手拽韩行的领带,强迫他低下头。
韩行捏着领带一点点抽出,他戴上眼镜,坐在办公桌一角。摘了领带,解开纽扣。
秦云英看着,从喉结到锁骨,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在的韩行,无一处不俊美,切切实实符合‘斯文败类’这个定位。
“之前我们约定的会面,我猜想这么晚了韩总肯定不乐意继续,不过不如看在我中午曾英雄救美的份上,再给我个机会?”
韩行拿起西装外套要走,听秦云英这么说,眉头一皱:谁是英雄谁是美?
秦云英堵住他,从包里拿出糖:“再说,我都投怀送抱了,韩总不应该回馈我些什么?”
两个人看着彼此,谁都不让,最终以秘书敲门进来而告终对峙。
不知道他和韩行说了什么,韩行接过秦云英手里的糖,毫不在意扔给秘书。
“从这里到我住的地方,有半个小时,这是唯一给的机会。”
此刻的云城并不堵车,司机载着秦云英和韩行往别墅区走。一上车,挡板就升了起来,秘书坐在前方,留给秦云英和韩行足够自由的交流空间。
“之前是我没有做好功课,事后专门去了解了一番,才知道荣智在农产品领域的发展势头也很强劲。”
秦云英递上计划书,认真地进行着讲解。
“韩总对于循环经济这个概念一定不陌生,想要让贫困地区的发展潜力被激发,走上自主发展的道路,这是绝佳选择。”
韩行拿着计划书,跟着秦云英的讲解看着,时不时在某一页停下,仔细翻看,才继续往后。
“所以秦小姐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谈?”计划书不知不觉翻到最后一页,韩行摘掉眼镜。
“是这些贫穷落后地区的救世主?还是为了打造某种人设的必要手段?”
他的话刻薄而直接,一点不给秦云英情面。
“韩先生为什么这么讲?”
秦云英对于如此薄凉的问题,并不气恼,不被理解已经是常态,经受的多了,自然能做到从容淡定。
“我以为秦小姐的诚意会表现在利润率上,”韩行翻开某页,在数字上着重点了点,“结果秦小姐的诚意也不过如此。”
秦云英拿回计划书,没再打算纠缠,如果用利润率说话,那注定他们的理念是不同的。
眼看快到韩行家,秦云英收拾好东西,打算下车前补充了句:“这些地区,投入前几年确实拿不到多大的回报,但这些都是为了给之后的发展打基础。如果韩先生的商业目光如此短浅,就当我今天没来。”
“还有,”秦云英直视着韩行的眼睛,目光格外坚定:“我不是救世主,也没给自己立人设,只是有些事,必须有人来做。”
韩行出乎意料地没怼回去,他定定看着秦云英,若有所思。
路灯昏黄,时不时在路过时洒下。
秦云英那双眼波流转的眼里,是坚持是坚定。这为流光溢彩的宝石增添灵动的光芒,她才不是什么花瓶美人。
忽然,几道强光从车后投射而来,轰鸣声由远及近。秦云英往后看,不知何时,车边围着好多辆摩托车。
那些车总是突然靠近像是要撞上,却又紧接着离开,车辆团绕,逼着车改变原定行径路线。
“韩总。”
挡板降下,秘书做了个手势。
韩行还未发出指示,车突然停了。他没防备,整个人往前排撞,秦云英不由自主拽住他的胳膊,把人拉回来。
摩托车别停了车,骑手们下车,手里纷纷拿着家伙。司机从车上下去,和带着恶意的人缠斗。
秦云英看着看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这是……老三?”
密林之中的大高个,发音奇怪的泰语,这些细节让秦云英想了起来。
韩行没回答她,而是看向秘书,他刚想说什么,有人对着秦云英那边的车窗猛砸。
突如其来的攻击,令秦云英向后躲避,无意间撞进韩行怀里。
韩行脱掉西装扔进她怀里,将眼镜摘到架到她鼻梁上,轻轻说了句:“等着。”
第14章 他没用
韩行下车,走到猛砸秦云英所在那侧的骑手身后,掰过他的肩膀就是一拳。一招就让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他骑手见状慌了手脚。
老三和剩下几人缠斗不休,最终败下阵,痛苦地趴在地上。
韩行揪住其中一个,扯住领子按着头撞到车上,‘咚’一声,所有人不动了。
“说。”
韩行表情淡淡,没了西装眼镜,那股狠劲便没了修饰,直白强烈。
“是……是杨总让我们来的。”
骑手的脖子被韩行压住,呼吸不畅。刚说完,谁知韩行又加大力度,彻底让他无法呼吸。
“是金鑫集团的人让我们来警告你!”
其他人见骗不过去,连忙实话实说。
韩行松开手,那人直接瘫软在地。他回过头,对这群突然闯入的袭击者冷笑一下。
“回去告诉金鑫的人,这些手段在我这里统统不管用。”
“滚!”
骑手们落荒而逃,韩行打开驾驶座的门,他上车之后立刻发动,擦着老三绝尘而去。
秦云英回头看依旧趴在地上的老三,语气急切:“你为什么把他扔下?”
韩行没听见般,丝毫没减速,将车掉头驶向另一个路口。
“他没用。”
冷冰冰三个字这就是答案?秦云英气节。
“他刚刚为你而战,况且你们还是出生入死的伙伴,就这样扔下他?”
那些骑手会不会去而复返,老三在那里躺着会不会有其他危险,秦云英倍感担心。相较之下,韩行的态度显得过于冷血。
韩行不停,也不做回答,彻底惹怒了秦云英。
他可以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可以为了富贵荣华机关算尽,但秦云英觉得有一点不能磨灭,那就是对同伴的态度。
她无法想象,那个爱护战友、照顾同伴的韩行会变成如今这般。
心里难过之余,生出浓浓的失望。
秦云英没再多说,情绪逐渐平复,她拎起背包敲了座椅两下:“停车。”
韩行没停,秘书连忙解围:“秦小姐,这个时段不好打车,还是让韩总送您回去吧。”
秦云英不看他,透过后视镜看韩行,依旧是那两个字:“停车!”
这一次,车停了,高速行驶的车突然停下,刹车发出一阵尖利的噪音。
“这笔投资,我不会再来争取,包括韩总这个人,我也不会再来叨扰。”
言尽于此,秦云英毫不拖泥带水地下车。这个时段确实不好打车,她便一步接着一步走在路灯下,始终没有回过头。
韩行盯着她,方向盘在手里握的死紧。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发动车远远跟着。
“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定辆车。”
秘书连忙操作,交代好一切看着韩行。
韩行不说话,始终抿着唇,秘书想想,从口袋里拿出秦云英送来的两根棒棒糖递过去。
他接过,咬破包装塞进嘴里,表情才好了几分。
“调查发过来了,我们的行程确实是老三泄露出去的。”秘书把通话记录调出来,趁着红灯递给韩行。
“盯着他,他后续一定还有其他举动。”做实了老三在出卖他,韩行心里并不好受。但这一路注定这样,越往上,越众叛亲离。
“刚刚,为什么不告诉秦小姐你的怀疑?”
秦云英的气恼,秘书自然能理解,但同时,他觉得只要把理由说出来,秦云英也能理解。
“她不知道不是更好?”
眼看秦云英坐上安排好的出租车,韩行终于停下。这一次,他没再去追逐秦云英的背影。
*
资金迟迟落实不下来,水果和药材的成熟季接连到来,合伙人李总因为胃穿孔倒在应酬上,公司的担子统统落在秦云英肩上。
她没有再去找韩行,确切地说,她压根没时间去想和他有关的事。
问题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秦云英的全部精力都在花在解决上。这些天她几乎跑遍滇省,焦头烂额。
从消防队出来,秦云英情绪低落,她脱了战靴一般的高跟鞋,赤脚走在地上。
天气越来越热,脚踩在地上并不冷,但疲惫感侵袭而来,让秦云英心里生出茫然。
水果基地被人为纵火,调查结果出来,人也抓住了,可生产进度被耽误。
茶园屡屡因为村民们不同意采摘而冲突倍增,眼看就要到招商阶段,却迟迟无法落实。
说不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确切地说哪里都有问题。
秦云英看到地上石块,忍不住踢一脚。只是这一脚非但没能踢走石头,反而踢疼脚趾。
她坐在公交站台,忽而笑了。
她不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路边石?既然还留她一口力气,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小杏一直远远跟着,见秦云英笑了连忙跑过来,“英姐,是李总的电话,他说有天大的好消息!”
秦云英花了半个小时,听李总详细说明千辛万苦打探来的所谓好消息。越听,秦云英的眉头皱越紧,越听,她越不觉得这是好消息。
“李总,你的门路还真是多啊。”
通话结束前夕,秦云英由衷感叹。上次混进投资说明会,这次打探到投资新来源,秦云英都怀疑,在医院休养的李总有分-身术。
“秦总呀,这次再让我们试一次吧,”李总说着咳嗽几声,语气里透出放弃前的最后一博,“就这一次,秦总拜托了。”
秦云英很不想听从李总的建议,但病号都这么说了,她压根没办法拒绝。
放下电话,秦云英咬咬牙看着小杏:“小杏,你会翻墙吗?”
第15章 这么热情?
依旧是琨山阁酒店,但这次秦云英盛装出席的,是琨山阁位于云城郊外的温泉酒店。
这里即将召开一场云集昆城知名华人华侨的盛会,不少人将在这里为招商引资做铺垫工作。
这几年跟随政策,不少华人华侨回乡投资,确实是一个寻找投资的好机会,但可惜的是,秦云英并不在邀请名单上。
小杏于三天前作为临时工混进这场聚会,而秦云英此刻正背着礼服,等在约定好的墙外。
“英姐,你准备好了吗?”
小杏提前把垃圾桶布置在围墙外,专门挑了个绿树挡住摄像头的角落,但巡视的人时不时出现,留给她们的时间相当有限。
秦云英将高跟鞋扔过墙头,接着爬到垃圾桶上,她撑着墙头一用力,翻了过去。
对面有小杏拿着梯子接应,进去的还算顺利。
跟着小杏去杂物间换衣服,秦云英从刚刚那个穿着运动服偷偷摸摸翻墙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交际场合中的焦点。
黑色天鹅绒长裙包裹出好身材,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精致不俗,她刚推门进去,就引来不少人主动上前问好。
落落大方攀谈,在适合的时机给出名片,忽略翻墙这个不恰当的举动,秦云英觉得今晚确实来对了。
正当秦云英要被其中一位华侨介绍着去认识商会会长,谁知突然被保安拦下。
“你好女士,麻烦您过来一下。”
眼皮跳了两下,秦云英隐约猜到几分,她颔首说了声失陪,施施然跟着保安从会场走出去。
“女士,请您出示一下邀请函。”
该来的到底会来,秦云英将耳边头发稍作整理,礼貌满分地问:“是怀疑我有问题?”
保安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毕竟出席这场宴会的非富即贵。
“有其他来宾怀疑你没有邀请函,我们也是按程序核查。”
保安据实以告,给足秦云英面子。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机会,秦云英不禁想,在跑掉和被赶出去这两个选项里,那个更丢人。
“有什么问题?”
一个男子从宴会厅出来,容貌周正,个头高大,秦云英并不认识他是谁。
“这位小姐……”保安应该是认得他的,将前因后果解释一番。
秦云英趁机观察出口,对接下来的逃跑几率做出判断。
“你在这呀。”
声音从身后响起,就四个字,秦云英就知道是谁。他走到秦云英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
秦云英的肩膀僵硬着,丝毫不想和他有接触。
“您是?”
保安看到韩行手上的邀请函,疑虑消了大半。
“这是我总乱跑的女伴,请问,有什么问题?”
被邀请的来宾确实能带一名女伴,保安核实了一下韩行的请柬,诚恳对秦云英道歉后便离开了。
韩行见人走远,依旧没把胳膊抬起来,他向四周张望,若有似无。
“谁要你假好心。”
再面对韩行,秦云英的心情很复杂。她已经下定决心和他划清界限了,却又在不知不觉中盛了他的情。
麻烦。
“秦小姐之前不是总喜欢礼尚往来,今天你就当这是我要你帮忙前的略表诚意。”
韩行略有深意地看了秦云英一眼,随即被服务员请到楼上包间。
秦云英白他一眼,心说又开始装神弄鬼。
危机解除,秦云英重返会场,一边为投资打探消息,一边留意身边人。
人的眼睛绝对会出卖内心,秦云英总算发现些端倪,当她和其他男士言笑晏晏,就会有几位女士的眼神不那么友好。厌恶、嫌隙之余,恶意满满。
果然,有时候同性反而会先主动攻击同性。
“秦小姐,刚刚我们郭会长暂时有事,现在就要下来,我为您引荐一下?”
和秦云英交换过名片的长者,对秦云英的助农项目很是感兴趣,眼看会长出现,立刻有了搭桥牵线的心。
秦云英哪里会不愿意,主动跟在他身后,往电梯口迎。
电梯开了,是刚刚那位打过照面的男子,除此之外,他身后还站着韩行。
秦云英目不斜视,全当不认识,正想留一个好的印象给郭会长,谁知韩行突然越过他走到秦云英面前。
“这么热情?还专门跑来接我。”
第16章 疯子
说着,韩行突然揽住秦云英的腰,不由分说将她带进怀里。这还不够,他将手放在她耳侧,亲昵地从她耳侧滑过。
韩行面色酡红,一抹胭脂色浮在脸上。动作来的突然,搞得气氛突然变化。
秦云英一惊,差点踹他,谁知韩行不动声色,拦住她这一脚。明明是攻击和防御,在外人眼里却有几分调-情的意味。
秦云英很不想给韩行面子,奇怪的是,他的动作点到为止。眼看他朝她耳侧亲过来,秦云英手都扬起了,却听他小声叫了声‘阿姐’。
阿姐。
到底是错觉还是他真的叫了,秦云英分不清。那一下,韩行并没有真的亲下去,腰间的手也虚虚揽着,一反常态地绅士至极。
见秦云英不再挣扎,一双眼眸藏着惊讶,韩行揽着她就走。
就这样,韩行用以外人看来极其亲密的动作,将秦云英带进休息室。
“你刚刚,叫我什么?”秦云英无心计较韩行的一系列反常,揪过韩行的衣领。他身上酒味冲天,并不好闻。
韩行关上休息室的门,却并未上锁,他摇晃两下,反问道:“秦小姐希望我叫你什么?”
一句话,让秦云英愣住。
她到底还是心有期待,骗得过别人甚至骗得过自己,却唯独骗不过眼前这没心没肺的人。
“是秦总?还是秦小姐?”韩行对上那双眸子,笑容分明,“还是说……”
坏心眼的男人明明看出秦云英的期盼,却故意停下,他弯腰撕了秦云英的裙摆,裂缝从小腿到大腿。
“喂!”
秦云英终于忍不住,拿起手里的晚宴包,就朝韩行背上砸。
挨了几下、任她打,韩行无声拽住秦云英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手指放在她的唇上比了一下。
“嘘!”
秦云英一点都不想配合韩行装神弄鬼,她心疼地看着被撕坏的裙子。扯坏的地方起了毛边,越看秦云英越气,这连补都没法补!
韩行觉察到秦云英的目光,转过去一看,正好看到她眼里冒火。韩行的视线往下,自然猜出惹恼眼前人的理由。
“赔你,”韩行压低了声音趴在秦云英耳边,气息蹭过她的耳廓,“一件不够赔十件。”
秦云英气不过,在他腰间拧了一把:“不是所有东西被损坏,只要赔就能补偿!”
眼看时间差不多,韩行把一个小东西塞进秦云英耳朵里,紧接着将人抱住。
秦云英一头雾水,一边反抗着一边分出心思听耳朵里的声音——推门声,脚步声,还有压低声音的议论声。
“不是说韩行是兔爷?”
秦云英停止挣扎,手搭在韩行背上,终于意识到,这个人从一开始在做戏,专门演给门外人。
她抬起韩行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他,虽然酒气侵染了他的眼,但还算清醒。
“让我帮你?”秦云英抓着韩行的胳膊,无声问。
韩行靠在她肩上点头,秦云英在他手背上点了两下:成交。
接着,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多年的默契无需开口,就让彼此瞬间猜出对方的意思。
韩行伸出两根手指,秦云英摇头,她在他手背拍了一下,硬掰着他的手指多竖起一根。
韩行略作思考最终点头,合作意向达成,秦云英瞬间戏精上身,开始配合。
她演的比韩行逼真多了,真的吻了上去。之前是韩行推着她往后,现在位置倒转,换秦云英主导。没了裙摆的束缚,秦云英抬起一腿挂在韩行腰间。
鼻尖抵着鼻尖,吻的相当认真。
他未婚,她未嫁。她没有共同生活的伙伴,他也处于感情空窗期。
没了这些约制,秦云英打定主意从韩行身上讨回些公道回来。
吻着吻着,秦云英停了,她看着韩行,心里涌出不甘。
凭什么每次有问题都需要她来配合迁就?
韩行抱着秦云英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面对面,他撩开她脸侧的长发,故意问:“秦小姐这么不专心,是嫌弃韩某的技术?”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偷听的人,还是真的在问秦云英。韩行说着,抬手抹去秦云英唇边被蹭乱的口红。
“亲一下就能看出技术?”韩行嘴角自然也蹭上了正红,但秦云英却不打算为他清理。
“看来秦小姐是体验派,那今晚,注定不会让你失望。”
韩行故意将秦云英的高跟鞋脱下,用力扔到门上一只,耳机里实时传来‘咚’一声。这一下令秦云英忍不住捂着耳朵,无声骂韩行一句“疯子”。
就这样还不满足,韩行摘下秦云英头上的发簪,黑亮的长发散开,遮住她的背。
韩行撑着秦云英的腰,目光上下游移,故意说了声:“自己动。”
第17章 月桂
秦云英真想给他两下,抱她死紧,动个头!
看出她的想法,韩行环着她的腰上上下下。沙发吱吱扭扭,光听声音,就令人浮想联翩。为了加深效果,韩行时不时加重呼吸,秦云英跟着回应两声,有来有往。
只听声音就能勾出一副春-色无边的画面,韩行脱了衣服,换个角度,他遮住秦云英,手撑在沙发背上。
秦云英坐在沙发扶手上,看着韩行起起伏伏,她忍不住在心里给韩行点赞。
一个人就是一出戏。
门外人不知何时走了,秦云英侧侧下巴,让韩行去捡鞋。平日连水都不敢沾的鞋,今天竟然被韩行使全力扔了出去。
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用于偷听的小东西还在秦云英耳朵里,本以为结束的戏码没想到还有续集。
偷听的人语气里多有恶意,一张口就让秦云英忍不住看韩行作何表情。
“韩行这小子到底什么路数,不都说他靠着皮相一路睡到六爷身边,怎么今天一看,感觉不像。”
说话的人,秦云英自然不认得,但韩行哪里会辨不出?
他是某商会会员,在海外的位份比韩行高,但实际贡献除了搅浑水、泼脏水,没什么真本事。
“你管他像不像,今天让他跑了算他有点运气。”
“说什么六爷的干儿子,我看呀,干儿子……”
污言秽语不断,秦云英从耳朵掏出东西一把塞进韩行手里。她在原地走了几步,回过头抬起韩行的下巴,借着灯光仔仔细细打量这张漂亮的脸。
雌雄难辨,就这一点就让韩行没少吃亏。仿佛又回到那段她护着他的时光,秦云英很不得现在就去找造谣生事的人对打。
哪知当事人本尊并不着急,他看着秦云英掩饰不住的在意,笑了。
“他们给我下药想看看我有没有能力,其实这个问题只需要问秦总就会有答案。”
轻佻的话被他说出,偏偏带了几分一本正经在里面。
见秦云英不作答,韩行又问了句:“怎么,连你也在怀疑我的能力,还是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秦云英红了耳根,瞬间觉得对他的心疼都白搭了。只是嘴上逞强谁不会?
她推了韩行一把,一条腿跪在沙发上俯下身看他:“要不我们去复习复习?”
这就是秦云英,从来不白吃亏,就算一时失势,也一定会找回场子来。
韩行不说话,只是看着秦云英细长的腿,她这才惊觉,裙子的开叉高的有些过分。
赶在她说什么之前,韩行将西装外套脱下扔过去:“帮忙帮到底,再帮我拖延一会儿。”
秦云英哪里肯乖乖顺他的意,捂着开衩就要走。韩行伸出三根手指晃晃,秦云英这才勉为其难留下。
韩行翻窗出去,去向未知。
秦云英闻到西装上的酒味,大概猜出几分。被单独宴请的韩行,得了杯加料酒,别人想看他是不是真男人,而秦云英就是韩行用来钓鱼的鱼饵。
做戏做全套,秦云英放下窗帘,反锁住休息室的门,随时准备着说些成人话题应付可能会来偷听的人。
涌上脸颊的热度才刚消退,秦云英又想到了韩行的拥抱和亲吻。
他们早已有了亲密关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勾起相应回忆。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说她已经从心里将韩行隔绝在外,但身体烙下的印记却始终还在。
“没出息。”
这一夜的荒唐,就只能用这三个字来总结。
韩行攀着墙壁外缘,借着夜色钻进一间窗户大开的房间。
坐在窗边的人等他许久,见人进来将窗关住,用仪器检查了一番,才开口。
“看起来,养鱼的进度不错。”
说话的人穿着休闲服,年龄比韩行大,举手投足的书卷气,让人直接联想到教书育人的先生。
“鱼要吃饵,才能生长,这还是顾叔叔教给我的。”
韩行说着,取下领带夹递过去,接着接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夹在原位置。
“听说花园里有了月桂,想好怎么照料了吗?”
被称作顾叔叔的人,看着韩行嘴旁的红印,特意问了句。
“之前想移出去,生怕山蜂野鸟伤了她。但现在情况有变,还是打算好好放在院子里亲自来照料。”
韩行抬手摸摸,看到指尖上的红,立刻站起来去卫生间洗脸。
他回来,和他接应的人手上拿了张纸。纸上写了一组坐标,作为下一步行动指示。
韩行嘴里叼着烟,拇指一搓,火光将那张纸吞噬。
“后悔吗?”
年长者看着韩行,目光里有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同时好像又在通过他看谁。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韩行笑笑,脸上挂上几分落寞。
“有人告诉我,有些事必须要有人来做。”
“我自己选的,后什么悔。”
该说的该做的都完成了,韩行打开窗要走。
和他接应的人不由提醒了句:“自己的花自己心疼,千万不要伤了了根本,连个挽回的可能都没有。”
窗外夜风猎猎,韩行摇摇头:“伤了根本她还是她,只不过是没了一个我而已。”
说完,他消失在夜色里,如同从未来过。
韩行回到休息室,秦云英正在打电话完全没觉察。鞋子在脚边东倒西歪,手机里正循环播放着某部电影的激-情片段。
很是尽职尽责。
韩行站在窗边静静看秦云英,她的下巴又尖了几分,瘦了。
“你现在告诉我进度停了,还说撤资也不可能,当初我们签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正在面对进退两难的情况,可脸上却并不急切,条款都在脑子里,张口就来,把通话方死死打压。
真是从来都不让自己吃亏。
“结束了?”秦云英放下发烫的手机,这才发现韩行回来了。
韩行点点头,拉开休息室的门前,扯乱了领口,抓乱了头发。架在秦云英肩头,脚步虚浮。一出去,门外果然有几个人始终注视着这个方向,见秦云英一脸绯红,暧昧地笑了。
“我得走了。”
秦云英送韩行到电梯口,正打算走,却被韩行拉住手腕。
“这个时段,你打不到车。”
“那我去开间房。”秦云英抽出手。
“你可能订不到。”韩行指着前台,所有房型后面都写了一个满字。
“这场聚会三天两夜,所有房间都被包下,难道秦小姐在混进来之前,并不清楚这点?”
“不过既然是君子协定,不如秦小姐就屈就一下,和我一间。”
第18章 棋子
秦云英正犹豫,电梯门开了,里面站着的就是几度谋面,却因为韩行迟迟未能正式认识的郭会长。
那人看到韩行搂着秦云英愣了一下,紧接着按下开门键,说了声‘请’。
一次误会,秦云英还能找找借口,但接二连三,短时间内应该是洗不清了。跳过解释,秦云英索性进入电梯,在搀扶韩行时,‘不小心’给他脚上一高跟鞋。
“秦小姐晚上好。”
郭会长本是要出去的,但见秦云英扶着韩行走不稳,主动上前帮忙。有他架着韩行,秦云英才能活动活动被压疼的肩膀。
“郭会长认识我?”
秦云英说着,连忙从包里拿出名片递过去。
“你的项目,刚刚同僚有转述一些情况给我。”
高大的男子和秦云英见过的每个人都不同,风淡云轻,温柔儒雅,是让人初见就会放下心防的类型。
她本以为这一次混进来不会有太多收获,但秦云英突然间觉得可能也未必。
“能被记住,荣幸之至,不知道什么时候郭先生方便,能不能约个时间详谈?”
秦云英开门见山,将想要寻求进一步合作的意愿写在脸上。
也不知道是她的直爽还是够直接打动了郭会长,扶着韩行走出电梯前,男子和秦云英交换名片。
秦云英重新扶回韩行,对方趁机死死搂住她的腰。秦云英压下想教训他的念头,连忙和郭会长说了声再见。
只是当秦云英从衣服口袋摸出门卡,想要暴打韩行的心更甚:压根不知道是哪间。
郭会长看出她的困惑,礼貌地指出一个方向:“签到分房的时候,我大概看了眼,应该是那一
间。”
窘迫,并且洗不清,秦云英第一次在潜在合作伙伴面前这么没有面子。又客套两句,秦云英拽着韩行的胳膊开门,然后将人直接甩在地上。
刚刚还瘫软无意识的人,躺在地上立刻睁开眼,眼内清明一片,丝毫看不出醉意。
他没着急起来,就那样看着秦云英,似笑非笑地说:“秦总的魅力不减当年。”
秦云英把高跟鞋脱了赤脚踩在地上,没好气地问:“当年?哪个当年?姐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
摘了项链和耳环,整整齐齐放在桌上,秦云英挽起长发,这时候才发现,发簪不知所踪。
她扭过身,张开手朝韩行摇晃两下。
韩行从地上站起,摘了领带,二话不说开始解扣子:“大概是丢在休息室了。”
男人脸上一副为难的表情,行为上却展现出绝对不会为秦云英下去拿的样子,秦云英懒得和他废话,走到套间里侧,找出支铅笔,把头发固定住。
见秦云英走进浴室,韩行跟过去靠在门边,不进去却也没打算离开。
“秦小姐,你说会不会有人在这间套房里装东西?”
秦云英听到这话立刻警觉起来,自打韩行出现,几乎没有什么事不可能。
“害怕了?”韩行说着笑了,“早都检查过了,我只是单纯问问。”
秦云英烦透了他总套路她,白他一眼,“韩总好像一直意有所指,男子汉大丈夫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白些。”
浓妆不好卸,秦云英又没提前做准备,于是按下前台的电话。一番交代,特意在最后强调了句:都记韩先生账上。
韩行见她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舒心自在,低下头,唇角翘起。
秦云英挂了电话,韩行走到她身旁,两个人面对着镜子看彼此。
“我只是想提示秦小姐,无论什么时候、对待任何人,都应该提高警惕。”
韩行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明显藏着什么情绪,但秦云英毫不在意,立刻回怼:“韩先生说的太对了,我不就是因为警惕性太低,才被你一次次利用。”
新仇旧恨在心里翻滚,听到门铃响,秦云英推着韩行一起出去:“谦谦君子韩先生,半个小时后我们有必要就三成利润好好谈谈。”
拿了前台送来的东西,秦云英暗自想,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她早就踢韩行几脚转身就走了。
只是这话一出,韩行的眉毛挑起,眼里分明是不认同的,可他却并没有立刻讲出来。
等秦云英裹着睡袍出来,韩行也换上了家居服,缎面的长袖睡衣穿在他身上,多了股民国味儿。
“开始吧,”秦云英说着拿出手机,“韩总打算在哪个领域让我三成利?”
她卸了妆,洗了澡,白净的脸上没了伪装,周身萦绕着沐浴液的淡甜,韩行看着片刻失神。她脸颊上的那一抹红,无端飘进他心里。韩行挪开视线低下头,端起红酒,一饮而尽。
“我想,秦小姐可能对我们之前的约定有些误会,”韩行也给秦云英倒了一杯,诚意拉满,“我此前的提议是能为秦小姐拉投资这件事出三个主意。”
秦云英想打人,并且是谁都拦不住的那种。明明之前她同意这么多荒唐的条件,都是为了利益,结果这个人竟然算计她。
一想到送到嘴的分成因为没有说明白而白白丢掉,秦云英不打算忍了。她突然站在沙发上,一个跨步跳到对面,二话没说跨坐在韩行腰—间。
拿起抱枕就往韩行头上招呼,一点力气都没保留,“我这么好骗是吧?明明你刚刚不是这个意思!”
多年的委屈仿佛在这一刻得到抒发,眼看韩行整齐的头发乱掉,秦云英心里终于好受点。
只是突然,她觉得这一切计较都没什么意思了。秦云英扔了抱枕,剧烈起伏的呼吸逐渐平复。
“韩行,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手下的一盘棋。”
她这话说的平静,却让韩行听出些许悲凉。
“阿姐……”
韩行看着她,眼里平静,叫出这两个字的语气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笔投资是不是真的对你特别重要?”
就这两个字,让秦云英的心防瞬间消失,甚至让她觉得眼前人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
“重要,”秦云英细细描摹韩行,他眼里的疲惫不比她少,“水果就要成熟,招商就要开始,药材也已经准备就绪。多少人都在期待着我能创造机会带他们脱贫致富。”
秦云英有时候会收到老乡从山里专门背出来的土特产,每一个不顾舟车劳顿、精挑细选的背后,都承载着无数希望。
“那我这三个建议,绝对能帮到你。”
韩行并不逾越,哪怕秦云英就在他眼前、在他手边。细滑的皮肤无意在他手背上蹭过,清爽的香甜近在咫尺。
他上下看她,喉结跟着滑动,一团火从心里扩散,却一直没碰她。
门铃响了,秦云英还来不及下来,门就被推开,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走到茶几边上。
见到秦云英和韩行的亲密举动,服务生连忙转过身去。
韩行无所谓地点点头:“放下就可以离开了,两个小时以后来收。”
门开着,有人从韩行门口经过,正对着沙发。
仿佛就在等这一刻,韩行的手虚虚搭在秦云英腰后。
等人离开,门关上,秦云英坐回到韩行对面。她的脸色着实说不上好,平静之下是信任正一点点破碎崩塌。
“韩先生好算计,过去这么久了,还在利用我做戏。”
韩行这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任由服务生直接推门而入,又那么正好让别人看见他们亲密无间。
意识到这一点,秦云英心里没有恼怒,没有怒火,有的是阵阵凉寒。
“我就当这是秦小姐的夸赞了,”韩行也不解释,起身拿来电脑,在屏幕上敲下几行字,“这些认证和文件,你越快准备,你希望的就越能早点拿到。”
秦云英看过去,起先并没报多大期待,但当她仔细思索一番,突然意识到韩行的意见相当可行的。
虽然当前还没有明文规定,需要她给水果药材甚至度假村做那么多认证。但如果她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完这些,无形中就为她旗下的品牌多增加了几分来自官方认证的保障。
至于最后一项——
“对赌?”
秦云英仔细思索一番,却还是无法认同。
“我们本就在前期无法创造出多少利润,又拿什么和投资者做交换?”
秦云英对公司的实力和盈利情况了解的相当清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提议都是不行的。她摇摇头,否了。
韩行没管被秦云英打乱的头发,取下眼镜,低头在稿纸上写下两个字:名、利。
“有时候投资是为了牟利,”一缕头发垂下,发尖耷拉在韩行的睫毛上,“比如我。”
韩行直截了当,等于告诉秦云英他此前一系列拒绝的理由。
“然后呢?”秦云英看着那缕头发,想替他拨开,伸出手却又收了回去。
“可有的人要的不是有形财富,而是无形资产。”
说着,笔尖在名上画了个圈。
“去找需要你的项目来为自己赚声誉的人,只要你能带来他想要的,能为他需要的方面做贡献,怎么就不能赌?”
韩行说完,抬头一看,秦云英不知何时凑到他面前。她低着头紧盯着那个‘名’,两个人的额头间不过几厘米距离。
她的眼睛眨呀眨,在盘算着,而韩行却觉得,那每一下都扫在他心里。
浴袍对于她来说偏大,领口敞开着。细直的锁骨和纤长的脖子,引得他快要克制不住。
“你说的对。”
秦云英豁然开朗,抬起头,给韩行毫无防备的一笑里,是欣喜和释然。
“我为什么不敢赌?”
秦云英说完就跑,连道谢都没顾上,她拿起电话忙不迭地安排工作。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后来又借用韩行的电脑开在线会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她忙完这一块,再返回客厅,韩行依旧醒着。
他坐在窗边,掀起衣服下摆,正拿着镊子在为侧腰偏后的地方上药。
秦云英到了这时候才知道,他那里受了很重的伤,之前在电梯里给他那几下,惹得他闷哼,并不是装的。她往前仔细看了几眼,看到伤口上还缝了几针,针脚粗糙。
“想不到,我们人上人韩总竟然会受伤。”
秦云英走过去却没有帮忙的打算,她靠在墙边看韩行用下巴夹着衣摆,何其狼狈。
韩行没吭声,做完消毒才抬起头。
他摘了眼镜,也】没了斯文败类那股劲儿,伤口应该是很疼的,鼻子上沁着细汗。
只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感,让秦云英觉得她依旧离他好远。
“被狗咬,还是背后一口,避无可避。”
韩行起身,收拾用过的消毒材料,他很谨慎,单独包起来,并没有和其他垃圾放在一起。
秦云英看他忙碌,终于忍不住问:“韩行,你到底在做什么?”
今时今日,秦云英完全无法判断韩行到底在忙些什么。看他光鲜,在商场上斡旋。看他高人一等,被多少人捧着。
可他面对的危险,似乎并不比三年前在泰国见时少。
“你觉得呢?”
韩行反问,他用免洗消毒剂反复搓揉双手,直到手背发红才停下。
“以秦小姐的意思,我是谁,又在干些什么?”
第19章 向前看
韩行的反问带着攻击力,说完便垂下眼睛,没再看她。秦云英听后,迟迟无法作答。
她坐下,无意看向眼前的酒杯。水晶奢华,让人不由自主认定里面的酒必定上乘。
但实际上,到底是穿肠毒药还是可口佳酿,没下嘴尝之前,无人知晓。
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却没有一个符合韩行现在的情况。超出认知范围,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所处的公司并不那么干净。
但根据她做出的背景了解,被称之为六爷的爱国华侨,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开始为国内投资,项目从盈利到非盈利遍地开花。他旗下的航运系统,也是亚洲区风评最好的。
只是光鲜之下究竟什么样,她这个局外人又怎么会清楚?毕竟在泰国,韩行不也是在为六爷赴险,为航段和别人暴力相向。
端起酒杯,秦云英喝了一口,入口顺滑,余味不酸涩,是她喜欢的。可惜的是这酒在现在却完全起不到让她放松的作用。
氛围突然沉寂,令身在其中的人颇不自在。韩行站起来,亲自推来餐车,将又点了一次的食物送到秦云英身边。
一道道放到茶几上,揭开盖子,里面装着的食物令秦云英侧目。
放了折耳根的炸洋芋,加了木姜子的米线,蔬菜拼盘边上摆着份喃咪。
每一样,都和秦云英的个人喜好高度契合。
“晚上你没吃饭。”
韩行将筷子摆到秦云英手边,不知忘了还是别有用意,他没叫她秦小姐。
“你特意准备这些,以什么身份?”
秦云英已经不是将爱恨喜恶摆在脸上的小姑娘了,转身就走或是执拗不动筷并不是她的风格。
她没必要和胃过不去,更何况都是她喜欢吃的。
难得韩行没有说些不中听的话,这顿饭,秦云英想吃。
一筷子炸洋芋,辣味炸裂在舌尖,秦云英紧接着下第二筷子,颇为怀念。
本以为,韩行并不打算回答她这么无聊的问题,谁知他坐在秦云英对面,长腿委屈在低矮的茶几下,拿起筷子为她碗里夹米线。
“以感谢你一次又一次配合这个理由,行吗?”
他的回答点到为止,完全忽略有关身份的提问。秦云英笑了一下,压住心间失望,低头去喝汤。
木姜子油的味道特殊,完完全全家乡味。
“我一直想问,你是我不告而别的前男友,还是单方面断掉关系的青梅竹马?”
秦云英问的干脆,说完夹起黄瓜,沾一下喃咪,入口清爽带着微甜。
“我们不如向前看。”韩行回答的相当直接,他往前坐到沙发边缘,凑她更近。见她喜欢这道菜,韩行将盘子又往她手边送了送。
“确切地说,我们完全可以在合作或者敌对这两种关系中任选其一。”
他不知何时又戴上了眼镜,隔着层镜片,秦云英总觉得看不真切。他的双眼本就清澈,带着盈盈水光,稍微晃出几分笑意就是副多情的模样。
当兵的时候,不是大太阳就是林间风,他晒黑了,天天露着口大白牙。和现在这幅矜贵的模样大相径庭,却贵在真实。
秦云英看着他鼻子上的金丝框眼镜微微出神,总觉得这镜片阻隔的不仅是她的打量和试探,也拦住了偶尔泄露而出的些许真实。
秦云英伸手夹菜,韩行同时抬手,两个人的手蹭在一起。秦云英的脚往前挪,恰逢韩行伸直憋屈的腿,就这么,她的手腿靠贴住他。
“不知道韩先生对哪一种关系更感兴趣?”
她不动,他也不收,两个人就这么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她的腿蹭在光滑缎面上,她往上下挪,韩行放在身侧的手就握更紧。
“那得取决于你不是?”
到底是韩行先站起来,膝盖蹭过秦云英的小腿。
“明天的日程安排,我放到卧室的床头上了,秦小姐可以自行安排。”
他又用秦小姐这个称谓终结了聊天,秦云英瞬间觉得眼前的食物没那么可口了。
韩行关上书房的门便没再出来,秦云英伴着昏黄灯光盯着那扇关紧的门许久。
久到食物变凉,久到服务生来收碗碟。等她躺下休息,窗外难得有几颗星子相伴。
她算是看清了,当然也顿悟了,韩行一直在往前走,只有她还无法下定决心和过去做切割。
揉揉头发,秦云英拿起安排表,一行行看下去,手指尖在明天会后的自助午饭上停下。
她从床上跳起,写了张便签塞进书房门缝,接着编了条短信给郭会长。
一切安排妥当,秦云英闭上眼,迷迷糊糊睡着前低叹一句:谁又不能朝前看似的。
第20章 情人(明日入v……
秦云英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地醒来。打开房门,门口放着不少手提袋。
都是韩行准备的,算是对撕坏她衣服的赔偿。只是品味,有些一言难尽。
拿出一套,长袖长裤。又拿出一件,裙子版型不错,只是高领设计让秦云英还没穿就觉得很热。
直到翻出套牛仔裙白T恤,秦云英才换上。她还真想不起上次穿这么学生气,是什么时候了。
郭会长给了回复,约秦云英在酒店的小炒馆碰面,眼看时间差不多,秦云英提前过去。
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卡座,秦云英先点了几道特色菜,想到下午他们还有日程,秦云英跳过酒水,点了壶花茶。
郭会长来的比约定时间早,西装在胳膊上挂着,高大的男人远远看到秦云英,加快了脚步。
“秦小姐等久了吧?”
郭会长没带别人,这在秦云英的预料外。不过这只是正式会面前的尝试接触,她也没多在意。
“没多久,”秦云英招呼服务员送上菜单,“我提前点了几道烹制用时相对久一些的特色菜,您看看还想尝尝什么?”
郭会长没急着点餐,挂着温柔笑容问:“我看起来,年龄很大?”
秦云英连连摇头,“怎么会,我们应该是同龄人。”
郭会长没否认,“像‘您’,还有‘某会长’这种话,只会让我觉得自己上了年龄。”
“秦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的名字,郭穆津。”
“郭先生真是很好相处,”秦云英不动声色拒绝,同时礼貌更换称呼,“需要我推荐几道本省特色吗?”
韩行接了个电话,自助餐就排起长队,他看向二楼小炒,迈着步子上去。
没有外客,餐厅里人很少。一眼望去,他看到了郭穆津。
本就有话要说,韩行径直走过去,到跟前才发现秦云英也在。不知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说了什么,她笑的轻松自在。
原本插在裤兜里的手抽出,韩行的唇抿了抿紧接着弯出弧度,他向前走了几步。
“云英,”他温柔地叫出她的名字,旁若无人地坐在她身边,“吃饭怎么也不等我。”
正和郭会长聊到关键处的秦云英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看着韩行。怎么哪里都有他?
郭会长见怪不怪,问都不问,直接唤来服务生加餐具,让韩行连铺垫都不用就入了座。
“沦落到饭都要蹭?”
秦云英趁郭会长加菜的功夫,用家乡话问韩行。她故意压低声音,侧过身去。
韩行十分认真地点头:“钱都拿去给你买衣服了。”
他也侧过几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些。
秦云英横他一眼,“无耻。”
“无耻?”
韩行点头应下,毫无异义,接着伸出腿靠在秦云英腿侧,“例如这样?”
秦云英躲开,刚想发作就听郭会长笑着开口:“其他人都说,韩先生和秦小姐是在昨天的聚会上相识的,我却不这么觉得。现在一看,二位应该相识已久,关系果真不错。”
谁和他不错。
秦云英撇撇嘴。
韩行脸不红心不跳转过去,回问道:“郭会长高见,不知道还看出些别的什么了?”
秦云英刚想把话题扯回到投资上,谁知两个人的话题走向越跑越远。第一道菜上来,两个人还猜谜似的你来我往,不愿停歇。
秦云英盯着鱼头,心想是再约时间,还是找个机会一点点掰回来。
“看出秦小姐对鱼头情有独钟。”
郭会长拿起公筷,哪知韩行和他同步,两个人的筷子同时落在鱼头上,互不相让。
算了。
秦云英没表态,伸出筷子从两个人的筷子下方夹出鱼头放到自己盘中。
她还是好好吃饭保持静默,并且绝不掺和为好。谁知道郭会长和韩行之间又有什么竞争和纠葛?
一顿饭吃的静悄悄,韩行落筷的次数并不多,大多在为秦云英夹。郭会长倒是不见外,时不时说些对滇城的好感,算是宾主尽欢。
用餐结束,两个男人一反常态地没有争抢付钱,秦云英跟着服务生去开□□,回来见他们还坐着不走。
“下午,不是还有个会?”
日程秦云英记得清楚,和她无关,而他们却是重要的发言来宾,看看时间,距离开始没剩几分钟。
“当然有。”韩行笑着抽出纸巾,想替秦云英擦擦并无污渍的嘴角却被躲开。
他顺势将纸巾塞进秦云英手里,“那我先走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郭会长在,秦云英忍下,打算把这笔额外的帐,放到晚上再算。
“那就不耽误秦小姐休息,如果方便,不知道秦小姐是否愿意参加晚上的户外烧烤,继续谈谈和投资相关的各种事宜。”
晚餐秦云英本不想去,可听郭会长这么说,便立刻应下:“荣幸之至。”
送走他们,秦云英索性又点了壶茶,坐在卡座里忙工作,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敲打,将一项项工作安排下去。
不知何时,餐厅迎来另一波食客,坐在秦云英背后的卡座里。卡座以木栏为界,并不封顶,毫不具备私密性。
而坐在卡座里的人,也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的打算,字字句句钻进秦云英耳中——
“神气个什么劲儿,我才发言就被打断。”
“谁说不是,当着这么多人不给咱们面子,真是操蛋。”
秦云英挑挑眉,身子向后靠。
“以为一本正经,其实风流着呢,才一天功夫,就找了个伴儿。”
“谁知道是哪里来的野鸡,轻而易举就傍上大腿。”
“本就是以色侍人,还再找一个侍奉自己,也不知道金主知道会不会翻脸。”
哄笑声起,说话内容直白透骨。秦云英再猜不出意有所指的对象是谁,她就真是彻头彻尾的傻蛋了。
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非她所愿,但亲耳听到却不作为,也不是她的性格。
秦云英端着茶杯起身,笑着走过去,站定后从容不迫。
开口重复刚刚的话,一句不差:“是不是轻而易举就傍上大腿,各位不是当事人,就不要妄加猜测了。”
毕竟是背着人议论,秦云英的出现,让在座的人有些窘迫。
“单从你们在公众场合却不知道收敛声音这一点上看,所谓提议应该没多精彩,基本属于不听也罢的范畴。”
秦云英自认不小气,可也会睚眦必报,这两点从某种角度来说,并不冲突。
“当面把金主当爸爸讨好,背过身就骂爹,”秦云英故意一顿,“真是不地道。”
“你!”
起先,大家没认出她是谁,听她说话终于猜出身份。其中一人不久前才在韩行那碰了钉子,这会儿带着迁怒,骂骂咧咧想和秦云英理论。
他站起,不顾旁人阻挠地往前,手扬着、一副要拼命的架势。眼看手指快要碰到秦云英的脸,却见鬼似的仓皇坐下。
秦云英顺势后退,刚退两步就撞进一个怀抱。对上在场人突变的目光,她回过头,才发现韩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神不知鬼不觉。
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接着抬起一手,放在秦云英肩头。
“继续呀。”韩行笑着看秦云英,口吻亲昵。
他接过她手中有些烫手的茶杯放在桌上,“很精彩。”
随着不轻不重的一声,刚刚还张牙舞爪的人如鹌鹑般缩着。
而秦云英的火,也随着韩行的到来消了一半。正主都来了,秦云英也不打算说更多,她耸耸肩,回到隔壁。
“韩某本来就打算从各位手中那些只进不出的亏本项目上撤资,却始终苦于找不到一个能保全双方面子的借口。”
他说的慢悠悠,语气满不在乎,唇越翘越高,完全看不出有一丝苦恼。
“听了刚刚各位的一席话,瞬间有了底气。这还得感谢各位的口无遮拦,至少能让我和六爷理直气壮地提撤资。”
韩行扬扬手机,通话时间一分一秒往前,众人一想到刚刚那些话入了六爷的耳,只感觉天都塌了。毕竟刚刚的发泄和胡扯里,直接牵扯到六爷。
“失陪。”
他颔首撂下这两个字,毫不拖泥带水,完全切断狡辩和解释的机会。
接着走到秦云英面前,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就走。
手腕被韩行握着,不轻不重的接触并不令秦云英讨厌。
看着他的侧脸,秦云英突然想起很多事。
曾经只要有谁说秦云英不好,韩行就能蹦起来三尺高来维护她。不管不顾,打到无人敢说为止。而现今,那个为她挂彩无数次的少年长大了,回击的漂亮周全,毫不费力,同时伤害力十足。
“你真打电话了?”走在林荫道下,秦云英好奇地问。
“怎么可能。”韩行翘起嘴角,眼里泛着狡黠,他摸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给秦云英:“随手拨了一个号码。”
秦云英仔细一瞧,还是本市座机,如果仔细看保准露馅儿。
“刚刚,为什么维护我?”
走到宾馆的竹林中,韩行突然转过身,将秦云英脸上的怀念完完整整捕捉。
“现在的你,哪里需要我来维护,”秦云英说得坦荡,迎上他的打量,目光不移,“我只是不喜欢他们那样说我,顺带着为你打抱不平几句罢了。”
韩行站在竹影下,忽而笑了,始终看着她。
他一点都不相信。
“秦云英。”
叫她全名?秦云英皱着眉,明显不悦。
而他故意忽略这份不满,弯下腰靠近着看她。
“要不要再和我试试?”
“试试?”
秦云英因为这两个字有些慌,完全压不住陡然提速的心跳。她抬手握住一片竹叶,转开视线。
“什么形式的试试?”
清风迎面,送来竹香阵阵,韩行看着看着,从口袋里掏出根簪子。
“当我的情人。”
第21章 三合一,请支持晋……
情人?
一阵风过, 将韩行的提议吹散。伴着耳鸣,冲进秦云英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难过,不是伤心, 而是陌生。
突然之间,她没办法将眼前人的温柔举止和刚刚的话联系起来。
明知道多问一句都是退让,但秦云英还是故作淡定地回了句:“哪一种?”
这个词明明是美好的,但经过俗世万千早就被镀上一层桃色意味。银货两讫或是各有所需,随便想到哪一种, 都能引出秦云英心里的一阵疼。
韩行的手依旧摊开着, 白色羊脂玉发簪莹润,可秦云英却无心去看哪怕一眼。
“还能是哪一种?”韩行说着,手指收拢在手心, 眼尾随着笑容扬起。他往前, 缩小和秦云英之间的距离, 垂下头靠在她耳边, 声音特意压低几分,透着些隐秘——
“你我都是商人,就是你想的那种。”
他提出的重新,原来就是这么个重新法?
秦云英看着他嘴边那丝若有似无的轻挑,紧抿的唇逐渐放松继而高翘。眼中的震惊和难过一闪而过, 由倨傲覆盖。
也不知道她这一刻嘲笑的是韩行的自以为是,还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韩总依旧是那么的……聪明过人, 一猜就中。”
秦云英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阳光洒在她身上,而韩行依旧站在那片阴影里。两个人面对面,泾渭分明。
“那不如韩总猜猜,我会同意还是拒绝?”
重新回到客气的称谓, 秦云英语气里存了防备。
“你需要投资,而我需要一个常伴左右的女伴,不牵扯伦常,不干扰日常,我在国内最多再待两个月,到时候我们两清,再无瓜葛。”
这么近看他,连头发丝都透着股精致。故作成熟向后梳的头发松散下些许,于此时透着随性。领带不知去向,脖子里不知何时被蚊虫叮咬出一个粉色印记,远远看,透着股暧昧。
迎着秦云英的打量,韩行抬手将领口又扯开了些,他仰着下巴让她看。
他顿了顿,继续着说服,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没变过,一字一句仿佛都在为她好。可实际上却是他越说,就越让秦云英绝望。
那双始终看着她的迷人双眼里,除了目的,别无它物。
“秦小姐不再想想?”
韩行始终笑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回答里没有明确出现是否,却也正正猜中了她的答案。
秦云英始终直挺的背弯了一小下,紧跟着挺直,脸上再无笑容。
“韩总的‘美意’在别人看来如何我管不着。”
她特意加重了那两个字的咬字,心里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但我,无福消受。”
这就是她剪不断理还乱的寻找和坚持?
秦云英在认清现实的同时,心被扯开一道口子。疼还顾不上,就已经预见到纵使伤口愈合,丑陋的印记却再也不会消失。
他的优雅有礼,只给了她,看起来特殊甚至独一无二。但一次又一次的算计,让秦云英无法忽略,假象,所有都只是假象。
而她,不过是韩行为了完成某个未知目标的必要选项。
他从一开始就在预付虚假的温柔和关怀,然后从她这里不露声色全都加倍讨了回去。
意识到这些,秦云英往后退,一步跟着一步。直到被路缘石绊住脚、踉跄两下才转过身去。
“秦小姐留步。”LJ
韩行追上去,始终挂着淡淡笑意的表情没变,他拦住她,丝毫不被刚刚的拒绝所影响。
他将秦云英堵在竹子前,抬起手将她散在肩头的长发缓缓梳理。
下巴时不时碰到秦云英的脸,很轻,保留着分寸感,可秦云英知道,他绝对是故意的。
“这件事让你不愉快,我们完全可以跳过。”
他还没放弃。
“就当下的情况来说,我对于秦小姐应该还有利用价值。”
指节分明的手穿过发丝,动作轻柔,韩行将秦云英的头发挽起,动作熟练。
他单手扶住发髻,从口袋掏出发簪,穿过去将那一头青丝牢牢固定。
秦云英推他一下,他往后,可紧接着又靠过去看发簪的位置。她无防备紧贴在他怀里,近到能闻到衣物清洗后的味道。
他慢条斯理地着手整理,远远看像在抱她。
“投资确实不是只有我这里有,但现成的资源秦小姐为什么要放弃?”
许久没有为人盘发,可重复过许多次的动作在碰到头发时就被唤起了肌肉记忆。从她耳侧挑出一丝碎发,韩行才放开她。
秦云英压下心底的烦躁,保持理性:“我始终坚信,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止韩先生一种。你也许是最轻松最保险的选项,但今天——”
往他身侧走走拉开距离,秦云英一把摘下发簪。她抬起手,直直对着韩行:“我有不选择你的权利。”
韩行只是微笑,明显不为所动。秦云英上前,将发簪塞进他西装上方的口袋。
“失陪。”
看她走远,长发随风,韩行始终噙着笑容。直到人消失,他抬头看了眼被竹子遮住部分的天空,眉心逐渐敛起。
*
“任何房型都可以,这部分房费我来出,”秦云英站在前台试着和拒绝过她的工作人员沟通,“据我所知,一般这种大型活动都会准备备选房间。”
“秦小姐,”工作人员看了眼身份证,礼貌地二次拒绝,“你没有邀请函,是作为女伴来的。我们的确可以调换房间,但需要拿了邀请函的嘉宾来办理。”
三天两夜的聚会还有两天一夜,秦云英又拿到了郭会长的初步合作意愿,自然是不能走的。
只是当她发现离了韩行连间房都办不下来时,忽然有些沮丧。
她和服务人员道谢,转过头想办法,走了两步才记起身份证忘了拿。
正要回去,身份证从后方被递过来。
“郭会长?”
秦云英转过去一看,有些意外。他应该刚运动回来,手上拿着网球拍和水壶。
原本毛巾挂在脖子上,在秦云英转过身的同时,被他扯下来放在背后。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刚刚远远见她和前台交涉,郭穆津便从门外匆匆跑进来,见她一副没解决的样子,就主动询问。
身份证被落下,工作人员刚想叫她,郭穆津过去接过,笑着说他来转达。
她的证件照也相当好看,没有脂粉雕琢也眉眼如画。
递过去的同时,郭穆津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想要一间单独的房间,但是被拒绝了。”
秦云英接过道谢,指着自己的脖子:“你这里,可能需要擦擦。”
郭会长拿过毛巾随便擦了擦,紧接着又背过手,毛巾上都是汗,不怎么好闻。
“和韩先生吵架了?”
郭穆津问出口,突然觉得不妥,连忙说:“不如我为秦小姐想个办法?”
他没有追问,让秦云英松了一口气,现下要怎么解释她和韩行之间的种种,是个问题。
“郭会长,有什么方法?”
秦云英指指一旁的沙发,谁知郭穆津摇摇头:“我和我的助理一人一间,如果秦小姐不觉得麻烦,我可以和助理一起,他那间房给你。”
见秦云英迟疑,郭穆津又说:“他那间比较小,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套间秦云英去过,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一听是普通房间,她忽然觉得没那么麻烦对方了。
“那我要怎么谢你?”
郭穆津的态度和考量,让秦云英没再和他见外。
“比如从叫我一声‘郭大哥’开始?”
男人说着笑了,跟着补了句:“如果这在秦小姐心里还不足以作为交换,不如陪我一同参加晚上的烧烤会?”
在烧烤会上见面,和一同参加是两个概念。秦云英暂时不清楚他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条件。
但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就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损害秦云英利益的地方。
同时,他的洞察力令秦云英佩服,和陌生人之间,令她舒服的方式就是两清。
“好。”
秦云英笑了,“那就麻烦郭大哥了。”
有郭穆津出马,房间很快被调换过,服务员迅速整理了房间,并没有让秦云英等多久。
完全没有去韩行那里拿衣服的念头,秦云英联系了小杏,接着坐在桌前梳理晚上相谈的要点。不知不觉在纸上一条条列清楚,秦云英这才觉得心里的烦扰逐渐散去。
情人?
不知不觉拿着笔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最后一捺过于用力,笔尖划破纸面。这如同她和韩行的关系,已然出现裂缝。
疲了,累了,秦云英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心里出奇地轻松。
断舍离,不是只有韩行可以。
晚上七点,郭穆津等在秦云英的房间门口。他穿着有盘扣设计的中式半袖,少了西装革履的严肃,但也没那么随意。
他和秦云英约的是在十分钟之后,但他却还是提前下来。背对着秦云英的房间,他朝着窗外举目远眺。
昆城他不是第一次来,而这一次,最让他惊喜。
身后传来门响,一股淡香紧随其后,郭穆津转过身去,看到穿着长裙的秦云英。
素色长裙衣料轻柔,没有过多装饰和花纹。她只在胸前别了一个花朵形状胸针,就让普通的裙子变得特别。
发尾做过简单处理,微卷着,耳朵上戴了一排亮晶晶的耳挂,走起路来若有若无。
“郭大哥,我们走吧。”
秦云英换掉了艳红的唇色,淡淡的粉色让原有的唇色变得晶莹,笑起来多了些俏皮。
郭穆津定定看她,一动不动。秦云英不由出声提醒了声:“郭大哥?”
意识到失态,郭穆津加快脚步走到电梯口按键,听见‘叮’的一声,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
电梯门开,门里只有一个人,那人看清等候的人是谁,神色淡去。
他挂了电话,目光从郭穆津身上跳到他身后的秦云英身上。
双目相接时,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来都不是秦云英的唯一选项。
“秦小姐,又见面了。”
“韩先生好。”
对待陌生人,秦云英的礼仪总是满分。她不但回应了韩行的问候,甚至还朝他笑。
那笑分寸正好,饱满细腻的唇微微翘起,不会过度热情,是重复上千次的程式化客套。
韩行想说什么,秦云英却转过身去对郭穆津说:“郭大哥,快进来。”
一个是韩先生,另一个是郭大哥,亲疏远近了然。
明知郭穆津还没进来,韩行却松了手,电梯门眼看要关上,秦云英连忙按下开门键。
“韩先生的眼镜,可能需要重新调整度数。”
郭穆津连怼人都透着股斯文劲儿,秦云英听见,忍不住翘起唇角。这一笑自然是发自内心的,连眼睛里漾着悦然。
电梯墙反光,秦云英刚一抬头就和韩行对上,他站在她右后方,正正好看到她笑话他。
韩行不怒不恼,深深注视着秦云英。从耳边的闪亮到胸前的鸢尾,似有深意却只字不提,最后垂下眼,看向电梯按键。
这个时段,众人都赶着参加自助烧烤会。电梯在每一层都会停下,不断有人上来。
原本空间宽松,秦云英和郭穆津站在同侧,远离韩行。但随着不断进人,秦云英不知不觉被挤到韩行前方。
也许是错觉,秦云英能感受到韩行的呼吸。就算没有,她依旧能感受到靠近韩行时的那股子热。
韩行相当不怕冷,曾经在蒙省服役时,他和一个战士失足掉进雪窝子里。后来两个人被救,那位战士被冻到休克,他只是紫了嘴唇。
这么多年,秦云英从没见他穿过羽绒服,无论什么时候握住他的手,手心里都很温暖。
觉察到秦云英在透过反光面儿看自己的手,韩行大大方方将手抬起,直接放在她身侧。
“随便看。”
他无声动动唇,秦云英却看懂了。
一抹赧然爬上耳尖,秦云英别过头不看他,只希望电梯能更快到达。当电梯又一次停下,秦云英抬起头,却发现有人进来,并未到达大厅。
她随着人群往里挪,手背贴在另一片火热上,想也不用想,那里只有韩行。
她试着躲开,却被勾住手镯,接着韩行反过手,敲击秦云英的手背。
起起落落自有节奏,是旁人看不懂的密语。秦云英特别想忽略,却还是读懂了从他指尖传达出的讯号——
「这么轻易就叫了别人哥?」
秦云英掰住他的手指,不愿再理他,谁知他突然凑到她耳边。
电梯里人挤人,大多低着头,无人注意,可秦云英却紧张到手指紧攥。
秦云英松开韩行,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接着给出答案——「要你管」。
眼看电梯就要到达,韩行哪里会放过她,手指快速在她手背上快速敲击:「以前,你也这么叫过我」。
哥哥这个词并不难敲,韩行故意敲地格外缓慢。
这个以前能够追溯到几年前,前到热恋时恨不得腻着彼此到永久的时刻。人在强烈的欢愉之下往往会萌生更多想法,在那个夜晚,他逼着比他大两岁的她叫哥哥。
“秦小姐?”
电梯里的人不知何时都走完了,郭穆津按着电梯开门键等秦云英出去,她脸色绯红,和韩行站的格外近,侧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郭穆津的声音,秦云英狼狈从回忆里抽身。
说什么断舍离,一句话就能让她方寸大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秦云英和郭穆津同时离开电梯。
“刚刚电梯里的人,有些多。”
郭穆津手上拿着把纸扇,他什么都没问,打开扇子为秦云英扇。一下接着一下,终于让秦云英脸上的热度降下去,找回些理智。
来到活动现场,抬眼望去,草坪上摆着许多不同类型的烧烤炉,用电的,烧炭的,大的小的。草坪中央,透明罩下摆着处理好的食材,类型相当多。
“秦小姐觉得有意思?”
郭穆津见秦云英目光炯炯,从摆放餐具的角落拿了一个托盘。
“对,”秦云英点点头,“好久都没有自己做过烧烤了。”
她以为的自助烧烤,是别人烤了自行取用。到这才发现是酒店准备好食材自己烤。难得她能借着谈工作的体会烧烤的乐趣,自然是开心的。
“我对厨艺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你看要选哪个炉子?”
郭穆津说的坦诚,陪着秦云英选取食材。起先他负责拿,谁知刚夹了几块肉就被秦云英礼貌喊停。
“不如我负责挑选,之后教郭大哥烤制?”
食物夹子落到秦云英手里,她仔细挑拣着食材放入盘中。时不时问问郭穆津的喜好,掌控着数量。
每片肉码的整整齐齐,蔬菜按大小颜色分区摆放。她速度很快,并非刻意讲究,郭穆津看着眼前这盘充满强迫症晚期患者风格的食物,笑了。
韩行起初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手里什么都没拿。后来听到郭穆津不会做饭,才慢悠悠去拿了个盘子。他没再追在秦云英他们后面,而是从另一个方向进行挑选。
韩行看起来像个不染烟火气的贵公子,简单的Polo衫休闲裤都能被他穿出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少人见他坐在烤炉前,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贵公子本人对旁人的打量全无关心,熟练地点火烧碳。火在点燃时映红了他的眼,穿过薄烟,他朝前方看了几眼。
暮色四合,秦云英和郭穆津坐在树下,她指挥着他如何加热,什么时候抹油。
靠着看着,手指不小心贴在炉子上,一疼,韩行才想起抬手。
倒霉。
“在这样的场合和你谈关于投资合作的事,可能有些失礼数。”
郭穆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没再叫秦云英秦小姐。他陪在秦云英身边,观察她如何给烤架预热,是按照怎样的顺序摆放食材。
帮不上忙却也没闲着,那把纸扇在他手上摇摇晃晃,没停下。
“说实话,其实这场聚会我并不在邀请之列。”
徐徐微风从侧面吹来,不让别人觉得他们之间过于亲昵,同时让她凉爽,无形中,郭穆津的周全在秦云英心里为他加分。
她站在烤炉前,拿着油刷,眼睛眨眨,透着狡黠。坦诚以待的瞬间,令郭穆津心里浮出悸动。
“所以你和韩先生?”
郭穆津尝试着递上胡椒,按照之前的顺序应该轮到这个,秦云英眼里闪过些惊讶,道了声谢。
“算是需要好好整理的过去。”
秦云英说的不甚在意,将里脊肉翻了个面。色泽靓丽的肉串香味阵阵,对烧烤本没有兴趣的郭穆津,突然觉得饿了。
“作为意向合作者,彼此诚实是基础。”
郭穆津说着,顿了一下,“其实我找人调查过你和你名下公司的运营情况。”
对此,秦云英并不意外,她也喜欢在做决定前多做些准备工作。
“哦?”抓起些盐撒在串上,秦云英侧着头看郭穆津,“关于我,都说了些什么?”
“长话短说的话,秦小姐的商业头脑让我佩服,同时你正在做的事,有前瞻性并且特别有意义。”
郭穆津见秦云英抓起烤串,连忙递盘子过去。见她额头有汗,又贴心送上抽纸。
“都是褒奖的话,很难得。”
秦云英坐下休息,招呼郭穆津先吃。她有预感,这一次的投资稳了。
“就目前的经济发展局势来看,你的公司运作模式过于理想化,同时利润率高低不等,让不少投资人多有顾虑。”
郭穆津拿起串烤玉米,咬下去麻辣鲜香。说实话,起初他对秦云英的手艺很好奇,却没有报太大的期待。不得不说,他看走眼了。
秦云英自然没错过他眼中的惊艳,不过这也正常,没几个人觉得她能居家过日子。
郭穆津说的都是实话,秦云英也没否认:“商人逐利,没有利凭什么去说服人家?被拒绝被误解,发生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不过我始终认为,既然从这个社会赚取财富,当然要出回馈,互相哺育才能走更远不是?”
夜幕之下,秦云英神色从容,从创业伊始走到现在,个中曲折只有她自己才懂。但她不抱怨,不委屈,始终坚信并坚持着。
就是她眼里的那股韧劲,注定她绝对不会是一个只有艳丽外表的花瓶。
有些美在于外表,看得久了也会失去兴味。但有些美来自内里,让人只是看了一眼就很难忘却。
郭穆津把欣赏写在脸上,眼睛里只看得到秦云英:“商人逐利不假,但名利一词始终都是名在前面。其实我这个年龄能当上会长实属少见,这是我第一次带团回国参与投资。不求名利双收,但至少得有其中一样作为我上任后的成果。”
没再多说,郭穆津举着果汁和秦云英碰杯,高脚杯‘叮’一声,仿佛在说合作愉快。
此后,公事没再多讲,郭穆津站在烤炉前跃跃欲试。但不得不说的是,他当真不善厨艺,想尝试的心绝对是好的,但从知道到做到的这个过程,只能用翻车来概括。
经历过三波失败,郭穆津终于顶着一头细汗为秦云英送上几串没有烤糊的牛柳,色泽是过关的,比之前强了不止一点。
郭穆津的助理来的突然,对他耳语几句,有些窘迫的男人迅速恢复成平日里四平八稳的样子。
“秦小姐,失陪一下,二十分钟左右我会回来。”
哪能对投资商说不?别说二十分钟,就是二十个小时秦云英都是乐意等的。
“那我就在这里享用郭大哥的用心之作了。”
秦云英一笑,头上的彩灯如星辰落在她眼里。那眉那眼,那笑时会隆起的卧蚕,都落在郭穆津心上。
郭穆津前脚走,秦云英便拿起牛柳,只是一口咬下,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不太好。
也不知道他具体撒了什么,味道奇怪,除此之外,没有熟最为致命。
秦云英连忙放下烤串,四处找纸,韩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拿着托盘走到她对面,抽出手帕放在她唇边。
“吐。”
韩行睨着眼,瞥了那几串牛柳一眼,紧跟着把自己的盘子放下,将郭穆津那一盘挤到一边。
秦云英看了看手帕logo,没张嘴,谁知韩行捏住她腮帮子,稍一用力,嘴里的肉就落到了手帕上。
“陌生人做的东西也吃?”韩行绷着脸,将手帕折了几折扔进垃圾桶,全然不在意。
见秦云英忙着漱口,又补了句:“真是不挑食。”
嘴里的腥味散去,秦云英白他一眼,她又拿起一些玉米放在火上,轻飘飘回了句:“要你管。”
“看来秦总一直心心念念的投资,落实了?”
韩行看着那几串半生不熟的烤串,抿着唇,丝毫没有掩饰嫌弃。
他不但没被秦云英的淡漠击退,反倒生出些坏心思,明知这个时段会有人来拜访郭穆津,却不知避嫌地站到了秦云英身旁。
他和秦云英之间其实保持了一段距离,但没人会在意这点,只要两个人出现在同一场合,就会让某些既已形成的流言变得更有欺骗性。
他的靠近,秦云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她从韩行叫她秦总的那一刻,就簇起了眉。
许久之前是阿姐,后来是秦小姐,现在成了秦总。这几个称呼的变化,引得秦云英不由去想,是什么让韩行变幻无常,压根猜不透呢?
鸡翅快糊了,秦云英却没顾上翻面,韩行走到她身后,手从她腰间穿过,抓着她的手腕让鸡翅躲开一劫。
他的手很热,手里带着层薄茧,熟悉却也陌生的触碰才一落到手背上,秦云英就立刻抽出。
“韩总这么关心投资进度,难道是想参与?”
食指在签子末端被烫了一下,秦云英将指尖藏进手心。她放下那些食物,表情淡淡地看韩行。
韩行没作答,他拿起杯子加了些冰块倒了半杯果汁进去,递到秦云英手边。
秦云英不接,韩行就一直端着,那双如墨色染过的眸,始终平静。
“秦总难道不想知道,我之前拒绝合作的详细原因?”
韩行说着摘掉眼镜,随手放在一边。没了眼镜,身上的少年气仿佛回来了些。
“韩先生可能不知道,我对于没有合作意向,并且明确拒绝过我的投资者,兴趣不大。”
秦云英低头看着身上衣裙,和韩行身上的衣服色调一样,衣料虽然不同,但都是那种没有束缚的闲适风格。
跟约好了似的。
树下飞虫扰扰,韩行为秦云英驱赶。他的手在秦云英头上扇来扇去,投下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这份贴心格外突兀,秦云英看不出他什么意图,却并不打算接受。
“原本我以为,是我求着你,是我放不下你,所以屡次和你遇上,甚至再三被你算计。”
“可现在看来,似乎是我身上有能被韩总利用的东西,并且只有我有,所以你才会不断欲擒故纵,顺便从我这里拿走些什么。”
人就是这么奇怪,盲目趋向时看不清,反而在远离时能瞬间通透。想想之前的寻找和执着,秦云英唇角一弯,笑容里夹着几分苦涩。
“秦总果然没让我失望。”
被拆穿,韩行却没有表现出任何难堪。他拿来椅子,面对面坐在秦云英正对面。那杯果汁在他手里,没多久杯壁外缘凝结水珠。那水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落在裤子上,他依旧举着。
“的确,现在是我需要秦总的配合。”
大言不惭的话从他嘴里说出,他当真一点都不尴尬。睫毛浓密,笑起来眉眼弯着,看起来纯净无害,实则是穿肠毒药。
水还在滴,他膝盖上那块随着水滴变深。秦云英实在忍不了,终于接过。受到高温灼烧的手指尖,在这时候得到低温的安抚,不疼了。
“那该怎么办呢?”
秦云英远远见郭穆津回来,重新回到烤炉边上,“我一点都不想配合你。”
她拒绝了,完全透彻,说话的时候心突然收紧,可说完之后,出乎意料地轻松。
“韩先生好,不知有何贵干?”
郭穆津迎面走来,朝秦云英颔首,看到烤架上的蔬菜眼里一亮。他没停留,直接走到韩行面前,挡住韩行投注在秦云英背影上的打量。
“和你,只有正事可聊。”
韩行打趣了句,紧接着切换成另一种语言。秦云英虽然不懂,不过从郭穆津和韩行的一来一往里不难听出,确实是正事。两个人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唇枪舌剑。
把烤好的串按颜色摆好,秦云英走到另一棵树下,说是晚点会有烟火,这个位置很好。
郭穆津和韩行的对谈并不顺利,两个人代表了两个阵营。言谈里的进攻防守几次轮换,却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焦灼片刻,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下。
“既然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为什么还要几次三番来找她?”
听郭穆津这么问,韩行冷笑着回了句:“你以什么身份问我?”
郭穆津没回答,而是看着坐在树下的那个背影。不少人说秦云英太强势,他却觉得她比任何人都需要呵护。
顺着他的打量,韩行也看过去,秦云英坐的石凳边上空了一块,像是在等谁。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她,一直没有说过分手。”
言尽于此,兵不刃血,韩行丝毫不在乎郭穆津会作何感想,走之前端走了秦云英烤的串。
他拿起为数不多的肉串,迫不及待咬了一口,也许是为了照顾郭穆津的口味,辣椒并没有加太多。味道虽然不够重,但光是独特的摆盘就让韩行低头看了好久。
“韩总,您要的照片拍好了。”
韩行走到湖旁,没多久助理过来,他调出手机相册给韩行,照片定格在他搂着秦云英一起烤串的那个瞬间。
不知经过的人,看一眼就能脑补出许多暧昧场景,而这恰好是韩行要的。
“拍的不错。”
韩行点点头,目光沉沉:“发给调查我的人,怎么措辞你知道的。”
助理走后,烟花在天空炸裂。平静湖面上倒映出五光十色,耀眼夺目,却美的须臾。
韩行回首,看向背后那棵开着淡黄色花朵的月桂。明灭间,从眼角溢出的情绪都被盖了过去。
烟火结束之时,郭穆津走到秦云英身旁,他站着,她坐着,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要回去了吗?”
秦云英看烟火入了迷,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郭穆津过来,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里有温泉票,秦小姐需要吗?”
郭穆津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精美卡片,递过去时,始终看着秦云英的眼睛。
“郭大哥不需要放松?”
秦云英没接,也没打算拒绝,合作伙伴和意向伙伴自然不同。
“明天开会,今晚已经是最好的放松了。”
秦云英没再客气,接了那几张卡片,“这份美意由我代劳当然没问题,不过希望等到后天活动结束,郭大哥能给我一个回馈美意的机会。”
她那双盈澈的眼睛,无时无刻透着真诚。美艳不俗,自信满满。不由自主,就会吸引着人往下坠。
行程忙到连睡觉时间都被影响,但鬼使神差,郭穆津说:“好。”
秦云英回到房间,身上的烧烤味让她多有嫌弃,洗过澡后,秦云英坐在窗边。微风徐徐,半干的头发被吹散,有几缕飘到她脸上,她却全无在意。
鬼使神差,韩行的眼镜不知怎么跑到她包里,而那杯由他倒给她的果汁,也被她端了回来。杯子里的冰早就融化,果汁被冲淡了颜色,看看还有些发红的手指,秦云英摇摇头。
庸人自扰。
没有和任何人有约,秦云英睡到自然醒,去餐吧吃了碗粥拿着东西去温泉。
酒店的温泉并非人工产物,走到半山着实费了些力气。到达之后,大大小小的温泉空无一人。选了个带屏风的,秦云英穿着泳衣,一步步走入池中。
这个时段并不晒,秦云英头上还有一片树影。一切都安静极了,烦扰全无。
秦云英不由自主趴在温泉旁的石头上,背对着太阳,瓷白的皮肤在水汽间更透亮。
不由自主闭上眼,秦云英有些迷迷糊糊,明知不能睡着,可困意却怎么都挡不住。
一朵花从树上落下,正正好落在秦云英头发上。她皱皱眉,并未睁开眼。又一朵,落在她脖子上,轻盈的触感令她不由瑟缩了下。睁开眼,黄色的小花美则美,却令秦云英疑惑。
她转过身看树,树上明明是白色的花。
明显不属于这里的黄色花朵来自于韩行,而他正坐在树杈上。
“怎么哪里都有你。”
秦云英心无波澜,闭上眼不去看他。这里本就是公共区域,她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举止,所以他来她拦不住,让他走也没根据。
秦云英穿着长袖泳衣,袖子严丝合缝到手腕,领口正方,露出深深的锁骨。
亮点都在背后,她背过身去,藏了起来。
“昨天秦总拒绝了,可能是我说的不够清楚。”
他从树上跳下来,将手里的黄色花朵递给秦云英。这花长在枝条上,在滇城格外常见,是月桂。
秦云英不想听,却懒得拒绝。没要那花,只是闭上眼。
“之前拒绝秦总,一个是因为利润率不符合预期,另一个则是你在文山地区的三七项目,确实存在问题。”
一听这话,秦云英立刻睁开眼。这件事始终没讨来个说法,让她心里不痛快,而始作俑者却偏偏挑这个说。
“我绝对不是挑刺,至于具体原因,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仔仔细细说给你听。”
说着,韩行脱掉浴袍,上身果着,肌肉线条格外漂亮。
“条件呢?”
他没说谎,至少在三七这件事上没有。秦云英看得出,站起来看他。
“你陪我演一场你侬我侬的戏,我陪你实地考察并且解决问题。”
韩行说着进入水中,站在秦云英侧后方,将她那片没有被泳衣遮住的背挡住。
秦云英还没做出答复,不远处传来嬉闹,一行人正往这边走。
“我保证,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韩行说着,将秦云英搂进怀里,她的手肘蹭到他腰间。不同于皮肤的触感,秦云英低头一看,那里贴着肤色贴布,不靠近绝对看不出来。
贴布下的狰狞伤口明明不适合沾水,他却明知故犯。矛盾之中必定藏着什么非这样不可的理由。
秦云英看到他肩上那条在泰国时留下的疤痕,沉默片刻。
“如果是互换,我只能说声抱歉。”
秦云英是真的厌了做交换、讲条件,更何况是和韩行。她能感觉得到,每一次交换都在削弱曾经积攒下的感情。
拿开韩行的手,秦云英远离他,一步步走出去,温泉水漾出波纹,落花随之远去。
“阿姐。”
“帮我……”
第22章 感谢支持和陪伴……
秦云英主动靠到韩行怀里, 手从他腰后搂过去。两个人侧向贴近,毫无阻隔地感受彼此的体温。
秦云英的身上有股淡淡香味,韩行分辨不出是护肤品还是别的什么, 凑到她颈间轻闻一下,忍不住搂她更紧。
阳光下,秦云英的皮肤泛着莹白,水珠顺着脖子滑到锁骨最终消失不见。一朵落花挂在她头发上,要掉不掉。韩行浅笑, 将那朵花取下, 特意放在她鬓边。
惹人的嘈杂越离越近,嬉笑打闹惹秦云英不快。这里明明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被这么一伙没公德的人一闹, 完全没了意境。
见她盯着越走越近的猎物撇嘴, 韩行伸手抚平她的眉心:“下次专门陪你来一次。”
总是针锋相对, 突然听到他说这么一句贴心的话, 秦云英反倒有些不适应。
“那倒大可不必。”
刚说完,那伙吵吵嚷嚷的人绕过屏风闯了进来。不请自来,毫无尊重。
其中几人明显认得韩行,脸上的幸灾乐祸特别招人嫌。话还没说,烟臭味倒是扑面而来, 秦云英皱皱鼻子,轻哼一声。
韩行安抚地在秦云英肩头摩挲两下, 挂着笑容看那伙人:“没想到, 能在这里碰到和总。”
秦云英不知道和总是谁,可这个姓让她倍感熟悉。
被称作和总的人没有开口,倒是站在他四周的人用滇城话挑衅:“之前约你三请四请不见人,我们只能专门跑这来看看大忙人究竟有多忙。”
秦云英没吭声, 往韩行肩头靠去,借着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将韩行的侧腰又遮了遮。无需问什么,只是对上彼此的眼神,她就猜出那道伤肯定和来势汹汹的这伙人有关联。
“和总果然权势通天,”韩行回以方言,表情不卑不亢,“我记得邀请名单上并没有和总或者任何一位和金鑫公司有关的人员。”
金鑫?
一听到这个名字,秦云英的背突然僵住。这家以矿起家的公司,近几年疯狂开拓业务范围,用了不少上不了台面的阴狠手段打压同行,扰乱市场价格,倾轧兼并无所不用其极。
上次的果园纵火,就和他们的子公司脱不开关系。但因证据不足,所以无法问责。
“想见到韩总,就得多想办法不是?”
站在正中位置的中年男子终于开了口,他没什么表情,语调毫无起伏。对上他的眼睛,秦云英感受到危险。
不是猛兽带来的压迫,而是和蛇相对时的绝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吐出信子,更不清楚张嘴露出尖牙的片刻是否会令人殒命。
冷血,未知,深不可测。
“来都来了,不如一起养生?”
韩行搂着秦云英坐进水中,飘着淡淡蒸汽的水将秦云英的身体遮住。韩行勾过她的头发在手指尖打转,丝毫没有露出任何主动招待的意思。
和总身边也跟着两个女孩子,一个妆容浓烈,一个妆容恬淡,一左一右风格兼顾,大有齐人之福的气派。
他挥挥手,小弟们跳进周边温泉,只留下他带着两个女孩进入水中。
温泉很大,韩行和总各占一边,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秦云英不喜欢和总的打量,索性闭上眼靠在韩行肩头。
“之前为了请韩总来,手下的人方法不当,几次三番让韩总不舒服。”
年长韩行许多的和总开了口,阐述事实却并未坠上后续,态度不明,丝毫不隐藏试探的意思。
“都是之前的事了,过去了也就罢了。”
韩行完全没把所谓的之前放在眼里,轻轻把话又抛了回去。
“韩总和金鑫的缘分,其实挺深。”
和总说着,看了秦云英一眼。这一眼让秦云英心里警铃大作,他很有可能认识她。
闲谈间,和总手下人不知道从哪带来酒具和托盘,布置一番放在温泉上。
其中一组明显是给韩行的,和总一推,托盘慢慢悠悠飘过来。
盘中酒停在韩行手边,和总在对面举杯,邀他共享的意思相当直接。韩行看看酒,又看眼和总,嘴边的笑又明显了些。
他哪里会喝陌生人给出的东西?
秦云英自是知道这点,放在温泉中的手在韩行手心点了两下,紧接着她站起身,推了韩行一把。
“一点意思都没有,约会约到公事,也是绝了。”
她说着腾市方言,责怪之中带着娇嗔,推韩行那一下不轻不重,与其说在发脾气,不如说在调情。
见她要走,韩行抓住她的手腕,把人重新带入怀中。靠在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跟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侧过头去喂到秦云英嘴里。
秦云英环抱住韩行,他侧过身去的同时将嘴里的酒吐出去。两个人先是互相试探,纠缠着追逐着,后来越吻越深,不顾旁人,难舍难分间,倒是没人留意到杯中酒的去向。
红着脸推开韩行,秦云英抱怨了句,“也不怎么好喝。”
“一直盛传,韩总不近女色,现在看来,只是没遇到对胃口的美人儿。”
和总看着空杯,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拽住妆容淡雅的女孩子用同样的方式喝下,回了句:“确实比较一般。”
话,说给韩行,看的却是秦云英。
他绝对认识她。
秦云英意识到这点,握着韩行的手不由收紧。他反过手扣住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安抚着。
“和总这次大驾光临,一定是有话要说,不如挑个谈事情的地方?”
太阳越来越大,水面折射出刺眼光泽。韩行的手在秦云英胳膊上摩·挲,说是要谈正事,眼睛却一直往秦云英身上瞟。
她的手也不老实,手指尖如同游鱼时不时在他腰-间上下碰触。越是轻就越是勾—人,引得韩行只能握紧放在她肩头的手,用这种方法提示她不要玩—火。
和总看着两个人越靠越近,小动作越来越多,摇摇头。
“就不打扰韩总的好事了,不如走前再喝一杯?”
他这么说,却没急着离开,摆摆手,妆容艳丽的女孩子端着酒杯就朝韩行走过去。
她一直在看韩行的腰,眼里的探究直接摆在明面上。
秦云英挽着手、靠在韩行胸前,毫不客气地说:“怎么,看上姐姐的男人了?”
那女孩没想到秦云英会这么直白,翻了秦云英一眼,回击道:“就你当个宝。”
秦云英像是要宣告所有权,拦下人不说,拿起杯中酒直接泼了出去。
做实了蛮不讲理的泼辣人设,秦云英无所谓地拍拍韩行的肩:“走不?碍眼的人太多。”
韩行当即把她抱起,胳膊抬起的瞬间,短暂露出劲瘦而线条分明的腰。
女孩子还未看清,就见秦云英给了韩行腰里一下,“还不走?被人看光了才满意?”
韩行脸色微变,笑着拨开她挂在脸上的长发。
“和总,失陪,还请多见谅。”
弗了和总的面子,韩行多有歉意。可怀中人不依不挠,他只好先去顾红颜知己。
这样的选择也并不奇怪,他护在怀中的人单从外表就有让人失去理性的资本。
“好走,不送。”
和总说完,闭上眼继续享受。受了委屈的女孩子回来和他耳语,说着说着指指腰。
韩行抱秦云英走远,远到确定山上没人跟上来,才暂时放她下来。他扶着树干,微微弯腰。
秦云英掀开他的浴袍一看,肤色贴布的边角被染红。
“逞强。”
秦云英放下浴袍,朝四周打量,生怕有谁看到。韩行见她一脸焦急,心里绷着的弦反而放松了些。
“有你在,怕什么。”
之前是秦云英软了骨头靠在韩行怀里,见韩行脸色渐白,秦云英主动将他的胳膊放在肩上。
“刚刚,谢谢你配合我。”
那个吻还残留在唇上,韩行轻抿,还能感受到灼烧。她应当是发了狠的,用牙齿碾过还不够,结束前咬了他一口。
“你把刚刚称之为做戏?”
秦云英似笑非笑看着韩行,眼看距离酒店越来越近,不由放慢脚步。
“不然呢?”
韩行笑着笑着倒吸一口气,鼻尖上冒出细汗。应该是相当疼的,秦云英见状便没再和他掰扯。他把两个人的假意贴近称之为做戏,但秦云英却觉得并非如此。好多亲昵和亲密,他们早就重复了无数次,现在拿出来不过是复习而已。
“不是越真实越自然,越能任人耳目?”
秦云英不愿承认,更不愿透露出任何怀念,扶着韩行一脸不服输。
“秦小姐真棒,韩某必有重谢。”
“闭嘴吧你。”
秦云英懒得听他客套,扶在他腰间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带着韩行回到他的房间,秦云英反锁房门。她将每个窗帘都拉上,打开电视。
“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
秦云英半蹲在韩行身前,撩开睡袍,贴布被浸透的区域又扩大了些。她一点点撕开,伤口不乐观。
“你来吧,现在除了你,我谁都不能信。”
韩行坐直了些,指指放在衣柜里的保险箱:“包扎消毒的工具都在那。”
明明想问的话有很多,明明想说的话有很多,只是听韩行说信她,秦云英忽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跑到浴室仔仔细细洗手,回来后往地上扔了个软垫,跪在上面。
不能见水的伤口泡了水,发力后撕裂严重,需要清创后二次缝合。
秦云英用生理盐冲洗伤口,韩行咬着牙不吭一声。
准备工作就绪,秦云英用镊子夹起针,她看着伤口,双手冰冷,微微发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没有麻—药……你能忍吗?”
韩行往外呼气,低下头看她,努力扯出个笑容:“给你麻—药……你敢打吗?”
伤口还在渗血,顺着韩行的腰往下,最终滴落在浴袍上。
秦云英笑不出来,她的确不敢。面对自己的伤口,她狠劲十足,但面对韩行的,她怕了。
“阿姐……”
见她犹豫,韩行叫出这个称呼。
闭上眼,秦云英努力稳住自己,拿出卷纱布放在韩行嘴里。
她朝韩行点点头,咬着唇缝出第一针,针——头刺破皮肤,韩行突然紧绷。
秦云英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接着缝下第二针。
也不知过了多久,伤口的缝合终于完成,秦云英放下镊子,满脸是泪。
韩行吐掉纱布,朝她点头,虚弱地笑了一下。
秦云英到现在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拿起纱布,从韩行的侧腰穿过他背后绕在他腰间。
冰冷的手才伸到韩行腰后,他一抬手,轻轻揽她入怀。
“别哭。”
第23章
韩行的怀抱滚烫, 透着不寻常的热。秦云英贴在他胸前,裹挟在他呼吸之中的热扫过脖颈。
“你发烧了。”
秦云英想抬头,却被韩行强硬地抱住, 他哑着声音、下巴压住她的肩膀:“让我抱一会儿。”
环抱的力度有些重,一点都不像在征求意见。秦云英的肩膀被压的有些疼,他一点都没收着力道。
就这么抱住,一言不发。
他很少这样赖着她,除了生病的时候。秦云英抬起手, 明明想推开, 却还是放下。
跪在地上久了,靠垫上的花纹硌得膝盖疼。秦云英挪了挪,韩行便松开了她。
他朝下看, 眼圈泛红, 眼眶里蓄着眼泪, 亮晶晶一片, 随时会流下来似的。明知是在生-理作用下的不可抗力,可那股可怜劲还是让秦云英连句重话都说不出。
韩行的呼吸频率因高热作用加快,鼻子发堵,什么都不想说。见秦云英的膝盖通红,他突然双臂用力, 将人直接抬起来侧放在他膝盖上。
从怀抱着变为搂着腰,韩行将额头贴在秦云英肩上。她的肩头被空调一吹, 带着些凉意, 贴上去格外舒服。只是没过多久,皮肤的热度被带起,他便换个位置继续贴着。
他在她身上寻找凉意,蹭乱了额前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靠在她肩头睡去。
秦云英从他身上下来,绯红从耳朵蔓延到脖子。
将他放平在沙发上,秦云英抱来枕头被子俯下身为他盖好,室内昏黄暗淡的灯盏下,他的五官轮廓被凸显出来。
秦云英趴在沙发边上,手指轻轻放在盖住双眼的睫毛上,顺着向下,鼻子英挺,再向下,是饱满的唇。
手指停在他唇上,秦云英不知不觉勾起嘴角。记忆中,从他还在襁褓,她就喜欢在他睡着时看他。
看他醒时明朗,睡时恬静。
本应熟睡的人,没预兆睁开眼,用力攥住秦云英放在他唇上的手不说,半睁着的眼里凶光毕现。
秦云英被吓到,连忙往外抽手,可无论怎么用力都抽不出,韩行反倒更用力。
“韩行!”
这一声,让韩行的眼里多了分清明,他顿了顿短暂松开,却又抓住,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秦云英心有余悸,跪坐在地上,手上的红痕没消,骨头隐隐作痛。再看他,他又沉入熟睡,刚刚的插曲幻觉般短暂。
秦云英没再靠过去,脑子里纷乱如麻——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事,或者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之中,为什么在病中或是梦境,都要保持警惕和防备到这个地步?
秦云英没由来想起那间被人动了手脚的别墅,锁紧眉头的同时,泰国的争斗紧接着蹦进脑海。
思来想去,始终没个结果,她猜不透。
门被轻敲两下,秦云英走过去,透过猫眼一看,是韩行的助理。他打开黑色塑料袋,露出一条缝隙对准猫眼,是消炎药。
秦云英回头看向沙发,意识到一切早有安排,于是放人进来。
她站在门边,看助理为韩行注she消炎—针,紧接着将药片碾成粉喂到韩行嘴里,整个过程迅速标准,完全没有需要她的地方。
没有继续在这的意义,秦云英悄声带上门离开。她走进电梯,在关门前忍不住又往韩行房间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
虽然他们不久前拥抱亲吻,宛若恋人,却无法削减始终横亘于两个人之间的隔阂。
重逢是机缘巧合,但始终形同陌路,他和她之间,其实也不过如此。
电梯门短暂关上又打开,秦云英垂着头往房间走,走着走着,一个人站在她房间门口。秦云英抬起头,是拿着食盒的郭穆津。
“郭大哥?”
郭穆津的到来在意料之外,秦云英意识到自己不修边幅,连忙扯扯浴袍下摆,只是浴袍长度有限,到底没能遮住她通红的双膝。
除此之外,她头发凌乱,脖子上还留有可疑红印,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意识到这一点,秦云英没等郭穆津说什么,手忙脚乱打开房门跳进去:“给我十分钟!”
房门被关上,力度有些大,意识到失礼,秦云英却又顾不上赔罪。翻出长袖长裤,将头发随便挽起,秦云英收拾一番,连忙出去。
郭穆津背对着看窗外,听见开门声转过去,“昨天说到南洋风味,恰逢有位友人做了传统炒粿条送来,要一起尝尝吗?”
他应该是开了会就直接过来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公文包。参会证挂在脖子上,忘了摘下。
秦云英并没有什么胃口,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笑着打开门:“荣幸之至。”
两个人对坐在小桌前,郭穆津叫前台送上来两幅碗碟。他先给秦云英盛了一碗,才为自己服务。
宽扁的粿条热腾腾,加了猪油色泽亮丽,小葱碧绿点缀其中,炒蛋金黄配色诱—人。秦云英吃了第一口,蒜香浓郁,接着吃了第二口,粿条软硬适中。不知不觉间,片刻低落被美食所治愈。
“有让你烦心的事?”
郭穆津又为秦云英添了些,自己反倒没吃多少。
“算是,”秦云英没否认,“不过都过去了。”
郭穆津点点头,稍有迟疑还是开了口:“那不如我送一个好消息,看看能不能暂时让不开心变成开心?”
秦云英哪里会拒绝,放下碗筷,端坐着期待。
“我的团队,下周五会来滇城和你正式签约。”
郭穆津本想挑个正式场合告诉秦云英这个好消息,却在看到她低落时改了主意。
如他所料,秦云英眼里瞬间没了烦扰,像个小孩似的从凳子上跳起来:“太好了!”
秦云英迫不及待伸出手,对着郭穆津:“合作愉快!”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下卧蚕就会显现,整个人闪着光亮,美的张扬。
郭穆津顿了顿,握住秦云英的手:“合作愉快!”
送走郭穆津,秦云英收拾好行李,赶在要求时间内下楼退房。这个时段大多数人都在抓紧时间交际,生怕浪费一分一秒,倒是她这个编外人员格外清闲。
拖着箱子站在酒店门前,秦云英等小杏来接她。拿起手机本想给李总透露这个好消息,却又怕生出什么变数,秦云英到底没说,一切等到郭穆津正式发函再说。
正盘算着请郭穆津一行人吃什么来表达谢意,一辆车静静停在秦云英面前。
后座的窗降下来一些,露出韩行的半张脸。
他脸上的红退了,留下苍白,风进去他轻咳两声,窗又关上了。
副驾驶的门开了,助理下来,“秦小姐,韩总说送你回去。”
秦云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没再看车一眼,“我助理在接我的路上了。”
助理欲言又止,本想说什么,听见车锁关了又开。他只好重新上车,关门前和秦云英说了声再见。
秦云英看着车走远,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果然韩行还是睡着的时候更乖巧可爱,醒来就是一副阴阳怪气不招人喜欢的样子。
她好像一直忘了告诉他,斯文败类和高冷人设,其实一点不适合他。
车子发动,韩行便扭过身,秦云英皱眉的样子,正好落在他眼里。距离越来越远,人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他才坐正。
“韩总,为什么不告诉秦小姐,你醒来后去找过她?”
韩行醒后,拿了盒感冒药下去。人还摇摇晃晃,状态并不怎么好。本以为他和秦云英有话要说,谁知没过几分钟人就上来了,不仅如此,药也被拿了回来。
韩行不打算解释,只是咳嗽两声助理便没再说话,他低头拿起报表,却迟迟没翻页。
车开到主路,即将上高速,韩行突然说:“回去。”
助理愣了下,连忙改变定位,路线尽头从公司变成度假村。车在辅路上绕了大大一圈,重新回到来时的路线。
小杏被堵在路上,短时间内来不了,秦云英便提着箱子坐在阴凉处。看车一辆辆开走,热闹转为沉寂。
手机快没电了,秦云英百无聊赖,正想四处逛逛,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喇叭响。
她一回头,好像是韩行的车。特意看了眼号牌,确实没认错。
正疑惑,车门开了,韩行走下来几步到她跟前。
“韩总这是有何贵干?”
“想和你商量一下文山的事。”韩行有理有据,语气慢条斯理。
“你是指,和我的交换吗?”
秦云英想到那个交易,笑笑摇头:“刚刚帮你,不是为了交易。”
秦云英意识到这么说不具备说服力,还是又多说了一句:“你没必要和我交换,文山的事儿就不用作数了。”
她一开始是不情愿的,但到底了解韩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那么急切地和她主动提出所谓交易。
一直以来,都是她为了那笔投资求着他,突然地位反转,必定是情势所迫。
“哦?”他不信。
“你就当我爱护有伤在身的人士吧。”秦云英生怕这句被听了去,捂住耳朵靠近韩行耳侧。
她刚说完打算和他拉开距离,却没想到他主动逼近一步——
“秦小姐不是一直想和我两清?不如让我帮你这次,互不相欠。”
第24章
小杏来时, 秦云英等在路边,夕阳西下,给万物罩上一层闪闪发亮的余晖。
“英姐, ”小杏从车上跳下来,帮秦云英装行李,“等久了吧。”
秦云英起先没觉察到车到,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月桂,直到小杏说话才回过神来。
“也没多久。”
秦云英说着朝四周看, 这才发现天色已晚。脖子里有些烧, 太阳晒过紧绷着微疼,韩行走后,她便一直站在这里。
他走前说了什么?
两清。
这虽然是她一直以来的所求, 但从他嘴里听见, 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她知道感情哪里能算得清, 可直觉里还是觉得韩行欠她。
几年前欠她一个告别, 几年后欠她一堆解释。
被悬着吊着的感觉让她不爽,但一想到曾经却又情不自禁跳进他的若即若离。
如果文山之行真能两清呢?
这个提议是不确定的假设,明明知道同意了可能会是另一个坑。但她却还是打算试试,反正已经没有什么能失去了。
秦云英心事重重,小杏拧开收音机, 背景音乐是一首悲歌,每一句都透着舍不得割不掉的无奈。秦云英跟着哼唱起来, 浅浅的歌里, 每一个字都在书写着她的彷徨。
车子开过蓝花楹,秦云英收起一时上头的情绪,“去阿爹那里吧。”
小杏点点头,“确实得去看看叔叔了。”
韩行的阿爹住在距离秦云英不远的另一个小区里, 一楼带着院子,便于他进出。小院栏杆外围着层竹栅栏,都是阿爹闲暇时一片片手工做出来的。
秦云英和小杏提着营养品和水果,刚按下门铃门就开了。阿爹见到秦云英,立刻让她们进来。
“吃什么?阿爹来做。”
阿爹打开冰箱,说着拿出饵块,秦云英没推辞,喊了句多要酸笋。
不知不觉天黑了,小杏主动申请去洗车,让阿爹和秦云英方便说话。
“他回来看过你吗?”秦云英说着,从包里掏出个礼盒,今天是阿爹生日。
阿爹拿过去拆了丝带,小巧的紫砂壶放在红丝绒布上。他没推辞,还给秦云英塞了个红包。
“没有,”阿爹摇摇头,“倒是给我又打了些钱。”
秦云英没拒绝,这几年都是这么过的,每到值得庆祝的日子,阿爹总说好运也要分她一份。
“我知道他在哪,要不我带您去看看?”
秦云英从阿爹眼里看到想念,他内敛不说,却还是明显。
阿爹摇摇头,“随他去,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又聊了聊,聊阿爹的身体,聊寨子里的新鲜事,直到夜半,秦云英才从阿爹家出来。
小杏等在小区门口,秦云英没让她进来。她顺着小区的林荫道一步步朝外,眼看到门口才想起来耳机忘了拿。
为了省事儿,秦云英从小路抄过去,穿过树林是阿爹家正对面的那栋楼。她刚想过去,却停下了脚步。
她不会认错,坐在车里的人是韩行。
他换了辆车,低调普通,车窗上没有贴膜。有人从楼道出来,感应灯跟着亮起,就是那一瞬,秦云英看到了他。
他靠在窗边往外看,透过窗看着阿爹的小院。牵牛花趴在竹栏杆外,院里还放着几张藤椅。蔬菜整整齐齐排在面积有限的地里,一个风车随着风旋转。
他就那样看着,没有下去。
秦云英背靠在墙上,隐藏在灯光无法照到的黑暗里。韩行看了多久,她就看他多久。直到车开走,秦云英才出来。
阿爹的篱笆内放了好多东西,每一样都价值不菲。除了营养品,还有一些药贴,应该是特意找医生开的,牛皮纸袋外写着针对不同病症的不同用法。
秦云英没有敲开阿爹的门,她循着韩行离开的路慢慢走了出去。
她以为他忘了老爹,可是他悄悄来了。以为他对谁都不在乎,但好多细节他都还记得。
走到小区门口,秦云英给韩行发了条短信:「文山之行,还作数吗?」
下午韩行问时,秦云英拒绝了,她真的厌了交易。
但这时候她却又忍不住反悔,只因为心里始终没放弃对韩行的那份好奇和探究。
他到底在做什么?
又为什么是现在这样?
问题不断往外蹦着,绕在一起,无解。
就在秦云英以为韩行不会同意时,电话打了过来。
“秦总比我想象中要理智,我说过的,这趟文山之旅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听筒里有风声,没多久传来一阵音乐声,他的声音里兜着笑意,仿佛她的反悔都在意料之中。
“约个时间,星期五没空见你,之后看你怎么安排。”
秦云英没觉得文山能有什么收获,心里对这一次的商业向预期近乎于零。她只希望这一次满足私心的旅程,能让她得到个明白或是两清的机会。
“那就周五以后再看吧。”
韩行的话模棱两可,说完就挂了。与此同时,同样的歌从窗外传进来。
他们又在同一片天空下了,她甚至能知道他的部分行程了。这些之前渴求的虽然被满足,秦云英却开心不起来。
渐行渐远,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现在的情况,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
天空灰霾,阴雨绵绵,五月的第一场雨来的又急又猛。机场广播响个不停,没一会儿,大屏上出现一连串红色延误标识。
穿着灰色西裤白衬衫的男人拖着登机箱走出,他站在原地张望两下,接着上了扶梯。
扶梯上行,男人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从背后看,一双长腿被包裹在西裤中,肩宽腰窄。
他站在扶梯右侧,没一会儿一个男人从他左侧行迹匆匆地跑上去。两个人的肩膀碰撞到,戴着鸭舌帽的男子连忙说了句抱歉。
被撞到肩膀的人侧过脸,他戴着半框眼镜,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扶梯带着他到达二楼,他拖着箱子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后摸摸另一个口袋,里面多了一张纸条。两组数字组成具体坐标,他思索一番在大脑里定位出具体位置,将纸撕成碎屑冲进马桶,无声息离开。
刚刚上行,此刻下行,随着电梯下降,他看到到达口围着不少前来接机的人。其中有一位最亮眼,人再多都能一眼看到。
她穿着灰色西装裙,长发披在身后,时不时和身边人耳语几句。
看到相似的搭配,男人微微勾起唇角。走下电梯,他朝着女子的方向走去,站在她身边,轻轻撞了撞她的肩。
“韩行?”
秦云英刚听完小杏的话,正要问细节却被打断。她扭过身去一看,是韩行。
“你怎么在这?”
秦云英吃惊的同时戒备起来,每次有他在,都会发生不可预估的事。
“我以为你知道。”
韩行弯下腰贴过去,对上她的双眼,像在确定什么,没几秒就又拉开距离。
“我知道什么?”秦云英觉得他的话和出现都特别莫名其妙,完全不想理他。
她往小杏那边走了一步,低声说:“不是告诉你周五以后再说,今天的事对我很重要,不要捣乱。”
对上他那双潋滟的双眼时,秦云英的心狠跳几下,但表面上还能hold住,云淡风轻。
又往小杏那边靠了靠,秦云英继续刚刚的话题:“杏儿,你刚刚说郭先生那边传送了新名单过来?”
小杏连连点头,伸了一个大拇指出来:“他们一行原定5人,刚刚突然通知增加一位变6位。还好英姐你料事如神,坚持在安排接待的时候按照6人标准准备,不然这会儿,可能有的忙咯。”
“名单……”还没说完,到达口热闹起来,没两分钟,郭穆津带着人出来。中式立领穿在他身上并不老气,反倒衬的他更加成熟儒雅。
秦云英往前走了两步,笑着朝郭穆津招手,男人见状脚步又快了几分,率先走过来。
“郭主席,欢迎你。”
秦云英伸出手,和郭穆津握了握,她同时朝他身后看,有4人跟着。
“还有一位,,需要再等等吗?”
一番客套,秦云英都没见到那不在之前名单上的第六位。
郭穆津脸色沉了沉,看着始终站在秦云英身边、但笑不语的韩行,“我以为你知道。”
又是这句话,秦云英脸上的笑淡了几分。简单思考了一下,眼里闪过讶异。
“是我。”
秦云英没问,韩行轻笑着说,“我就是参与投资签约和考察的,第六位。”
机场外闪电划过,沉闷的天空闪了一下,骇人的雷响紧随其后。
这里并非算账的好地方,秦云英收起心里的火,招呼着大家往机场外走。
按照原定计划,客人们和负责接待的经理正好坐一辆商务车,但现在多了个韩行。他完全不像个客人,接过伞撑在秦云英肩头,任雨水打湿肩膀。
等小杏开车上来,秦云英没好气地看他,脸上笑容不在:“上车!”
秦云英越想越气,她不知不觉又被韩行摆了一道。
“韩总真是会算计,应该早在温泉酒店就知道你会和我合作,也会一起去文山吧。”
现在想想,他那时明摆着故意示弱,所谓交换,也不过是把一定会发生的事变了个说法拿来框她。
什么特意陪她去,什么一定让她满意,一副深明大义又不求回报的样子,但其实只是将商务考察里必备的一环提前拿出来引她上钩罢了。
信了他个鬼!
“知道也不知道。”
韩行没否认,提出文山之行是他动机不纯。
“如果你的合作伙伴是别人,相信我,你应该不会再见到我。”
韩行和秦云英一起坐在后座,说着说着,越靠越近。他突然抬起手,从她腰侧穿过,要抱她似的。
他身上沾染了雨水的味道,说话时垂下眼眸,明显话里有话,却让秦云英无法透过神情去判断他这话的真假。
他绝对是故意的,将她逼到座椅和车门之间的夹角,带出几分霸道。
秦云英往后缩,躲着避着,谁知,他只是从她身后抽出张纸巾。
他抬起手,为她擦去雨水,眼睛里平静如水,指腹轻蹭过她的脸颊。
“阿姐,”他的语气弱了下去,带着呼气声,逐字逐句说着,刻意放慢语调“看你要和郭穆津合作,我不放心。”
第25章
“韩行, ”秦云英伸出手指,抵在韩行胸前,手指尖用力, 在他衬衫上压下一个坑,“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骗我,你还嫩点。”
秦云英一想起韩行刚刚的话,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明明是韩行和郭穆津之间存在问题, 好端端非要把她也带进去, 大佬们打架关她什么事儿?
生怕韩行又坑她,秦云英嫌弃地将他推开。
“骗你?”韩行低头看着衬衫上的褶皱,抬手抚平, 似笑非笑, “怎么个骗法?”
“你每次说谎, 眼睛都会无意识加快眨眼的频率。”
秦云英仗着对韩行的曾经了若指掌, 回答的相当笃定。距离公司越来越近,她没了和他继续欲擒故纵的心。摸出粉盒,对着小镜子补妆。
巴掌大的镜片里,反—射出她带着些疲倦的双眼,她用粉饼沾取了些在眼下盖了盖。
韩行挽着双臂看她补妆, 兴致盎然。见她拿出正红色唇釉,手一伸, 从她手里抽出。
“我不喜欢你涂这个颜色, ”他抬起秦云英的下巴,两个人的视线正正对上,“你说,我现在说的是真是假?”
清澈见底的眼里毫无波动, 眼睛眨动的频率毫无变化,秦云英看了好久,都没能看出什么。
很明显,他刚刚是故意的。故意让她以为他在说谎,故意眨眼睛误导她。
他手很热,手指上带着薄茧,下巴发烫发痒。被他抬高下巴,主动性便少了好多,秦云英不喜欢这样。
趁韩行无防备,秦云英从他手里抽出唇釉,对着他涂在唇上。丰盈的唇轻抿,手指尖蹭过唇边,秦云英完全不在乎涂抹效果,眼里全是挑衅。
“管你喜不喜欢。”
郭穆津一行人,谢绝了去休整的提议,秦云英也没废话,带着所有人直接进入会议室。
投资代表是韩行和郭穆津,他们会共同做出最后的决议。
李总说什么都不肯上去主持展示,上一次的打击都还历历在目,秦云英也没推脱,站在投影边上开门见山。
相比于李总的照本宣科,秦云英不依赖ppt,她的思路相当清晰,从公司的实绩入手。
她专门在韩行‘好意’的指点下,对思路做出了调整。
郭穆津需要投资换名,韩行要的是投资生钱。两个人虽然需求不同,但到底改变不了投资的本质——用一份投入,换更多的回报。
“扶贫即将成为地方经济建设的重点,这一点有迹可循。”
秦云英调出数据,在重点数据上着重强调,“之前的发展规律是先富带动后富,这一点仍在沿用,永不过时。同时,就这两年的经济规划方向来看,国-家一定会集中精力多方位扶贫,让这几个重点地区脱胎换骨。”
说这带着前瞻性的判断,并非是在画饼,秦云英从政-策改变,投资优惠细则,到扶贫重点地区的区位条件,每一处都做出了完备的分析。
她从开始做生意的第一天就知道,能够打动投资者的永远不是画的饼有多漂亮,而是计划可行性到底有多少。
讲解结束,秦云英看向正对着她而坐的两个男人。原本温柔和煦的那位表情严肃,总是对她不看好的那位反倒兴致勃勃。
奇怪,又令人看不懂。
郭穆津看了眼会议记录,他从中挑选了几处,事无巨细地问着。
“这里提到联动发展,那秦小姐目前对这个联动的计划有多少把握?”
“旅游业所能够带来的促进是可以有所期待的,但这些都建立在宣传到位的情况下,如果你的计划不通,有什么后备方案吗?”
郭穆津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带着锐气,秦云英稍不留神,就会因为给出的答案不当,在投资人心里失去好感。
“目前种植、收购、部分售出、部分投入到旅游业之中的模式已经开始运行了,”好在秦云英早有准备,回答起来并不困难,“有几个试点可以带郭先生实地看看。”
“说来郭先生可能不相信,我的家人就是做旅游业的,这个方案是经过前人试验再到现在由我们这些后辈根据发展来进行优化完善,所以可行性极高。”
秦云英侃侃而谈,浅浅的笑容挂在唇边,手势和身体语言不多不少,始终和投资人保持在彼此平视的地位上。
韩行看着她,手里的钢笔不知不觉靠在纸上,纸面晕开一块。
“我需要和韩先生讨论一下。”
几个小时一晃而过,如果不是郭穆津主动提起,秦云英甚至都没意识到午餐时间已经过去。
她带着公司的人退出会议室,走前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接风安排的有些不及时,还希望诸位不要介怀,我和员工在楼下等各位,请各位给我一个用滇城美食表现诚意的机会。”
会议室空了,韩行和郭穆津谁都没先开口。短暂的空白后,他们同时挥挥手,跟他们同行而来的人也退了出去。
韩行将眼镜摘下,放在手边。指关节蹭到片潮湿,他这才发现钢笔忘了盖盖子。
郭穆津看了眼秦云英此前站立的位置,开了口:“韩先生比我想的要坚韧不拔。”
韩行没应他这句,指关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他不笑时绷着唇,生人勿近的意味愈加浓烈。
“她不蠢,漂亮的有棱有角,你没有诚意或是小看她,都会被她看出来。”
坐在转椅上,韩行从面对着郭穆津转为背对,他看着大厦外的车水马龙,眼里情绪汹涌。
过了许久,郭穆津率先站起,他拨出秦云英的电话,等候时补了一句:“这次投资你能介绍给我,我得谢你。”
韩行站起,戴上眼镜,严肃一扫而空,他笑笑不甚在意:“共赢而已。”
两个人一起下楼,走到秦云英身边一左一右。
“走吧。”两个人异口同声,言笑晏晏,丝毫让人看不出此前的针锋相对。
迟到的午饭最终还是以简餐替代,一行人再度进入会议室,从日暮到夜半,从利润分成到法律法规,一次次交锋后,最终在午夜过半时签订合约。
秦云英接过写有双方签名的合约时,压在她肩头半年之久的负担终于减轻了些。
“现在才有空请大家吃顿好的,是不是显得很没有诚意?”
秦云英从会议室走出,忘了将固定长发的签字笔取下,一改刚刚把控全场时的所向披靡,笑着询问的此刻,一扫凌厉,甚至带上几分娇柔。
“怎么会?”
郭穆津离开会议室,就又恢复到文质彬彬的状态。
“上次秦小姐介绍的几款滇城美味,我一直都想尝尝。”
秦云英也没客气,招呼大家往外走,“不如今晚,我们先从普洱豆汤米干吃起来?”
她回头,笑着介绍这道本城特色。夜风袭来,细碎的发丝吹拂到脸上。那双画着淡淡眼影的眼中,始终闪着光,
西装革履的一群人,跟着秦云英钻进小巷,脱了外套摘了领带,就都放松了下来。小吃味道正宗,沾染了烟火气息和生活气的小摊拉近彼此距离,虽然少了高档酒楼的仪式感,但整体来说宾主尽欢。
送走累了一天的所有人,秦云英长长呼出一口气。投资解决了,但之后要如何运作,又是另一重压力。
她走到停车场,发现小杏不在。韩行靠在车头上,目光灼灼地看她。
“你怎么没走?”
秦云英努力不把关注点放在韩行身上,成果是有的,送了这么多人,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没走。
韩行扬扬车钥匙:“你助理喝了酒,打车回去了,与其叫代驾,不如我送你。”
秦云英没接这份好意,摇摇头拒绝了,“我和韩先生家不顺路,就不麻烦你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谁都没动,对峙着,不肯让步。
韩行从斜靠着的姿势站直,将西装外套扔到秦云英手里。什么都没说就上了车,开到她面前等着。一夜过去,气温差让车窗上结了一层白色雾气,秦云英站在副驾驶这边,看不清韩行的表情。
有车从秦云英身后擦着过去,韩行终于降下车窗,眉头皱着像是谁欠他:“上车。”
“你下我就上。”
秦云英熬了一夜,嗓子发干,说完见韩行的表情又沉了几分。
“你很累了,需要休息。”
韩行看着她,眼睛都不眨,就那样审视着。
“你想骗我,也难了些。”
他又说了句,完全不给秦云英找借口的机会。
亲梅竹马就是麻烦,秦云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到底上了车。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索性闭上眼。
一路走走停停,韩行送秦云英到楼下,刚想叫她,哪知她抱着他的西装睡的正香。
韩行看着她的睡颜,安安静静,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打转,表情跟着变化。
直到小区里的人不断增加,韩行下了车,他走到秦云英那一侧,敲了敲窗。
美梦被打断,秦云英睁开眼有些晕晕乎乎,循声看到韩行,睡意跟着消散。
“文山之行,你确定有郭穆津陪着就足够?”
商谈的过程里,明确谈到对几个产地和试点要进行实地走访,其中重要的一个地方就是文山。郭穆津对此很有兴趣,同时秦云英谢绝了韩行的陪同。
听到‘陪着’这个词,秦云英瞬间清醒,她从副驾驶下来,站到韩行面前。
“我们一开始就是因为这笔投资重逢,现在既然一切都尘埃落定,还有什么值得继续纠缠不休的理由?”
秦云英早就想通了,她洒脱的招牌不能碎在韩行身上,既然他都朝前看了,她又为什么还囿于过去,止步不前?
这番话来的直接,韩行没能立刻接上。
晨光铺洒,不知不觉间,秦云英和韩行一个站在朝阳下,另一个隐于树影中。
“我走了。”
韩行没回答,撂下这句话就走。一夜过去,衬衫压出褶皱,额发松散垂下,怎么看都不复平日里那副斯文败类的精致模样。
秦云英扭过头,开门上车,方向盘在手里打了几下,稳稳停在停车线里。按下手刹,她习惯性看向后视镜。
侧过脸,她这才意识到,用于固定头发的签字笔被换下。伸手摸到,材质细-滑,拔出一看,是韩行之前送她的那根玉簪。
第26章
文山地貌复杂, 刚进入州县地界,山貌就开始显现。中巴车带着一行人在山峦起伏间行走,道路两边河谷、沟壑连绵不绝。
海拔攀升, 不少人起了高原反应,车内安静下来,一时之间只剩下呼吸声。
秦云英坐在最后,将车里的情况尽收眼底,唯一的空位在她身边, 韩行没来。
说不上心里淡淡的失望因何而起, 秦云英裹了裹披肩不再去细想。想要打破习惯和依恋,必定要付出些什么,这些都是正常的过程, 没必要深究过多。
一路摇摇晃晃, 车停在县城的招待所门前。县城不大, 没有昆城的繁华, 少了版纳的热情,大自然的景观让这里呈现出无须雕琢的朴实,看远山,看苍穹,都别有一番意境。
秦云英一点不累, 精神饱满地带领大家下去,入住食宿很快安排妥当。
招待所一楼, 从窗户望出去景观很好, 白云悠悠悬浮在山间,如画境。
秦云英要了盏茶,看看风景心情开阔不少。头靠在藤椅上,杯中茶热腾腾茶香袅袅, 她亦如画中人。
“打扰秦小姐午休了。”
郭穆津从楼上下来,笑着站到桌边。
秦云英连忙坐直,指着对面的藤椅,“喝一杯?”
郭穆津坐下,看秦云英端起沸水就要往茶壶里倒,连忙说了句:“我来?”
秦云英没拒绝,叫服务员又送上副茶具,他动手泡起来,每个动作都精细无比。
明明是招待却反被招待,秦云英拿起茶杯一尝,茶香浓郁而不涩口,果真比她直接加热水要好很多。
“关于考察,有几个地方还需要和你商榷一下。”
郭穆津的出现并非偶然,事关公事,表情跟着严肃。秦云英跟上他的思路,两个人在本该休息的时段又将细则过了一次。
公事作罢,郭穆津看着秦云英打趣:“原以为秦小姐会精通茶艺。”
秦云英顿顿,摇摇头:“我也并不是什么都懂。”
随口一问却引得秦云英不快,郭穆津连忙转移话题:“秦小姐会因为我在公事上的吹毛求疵而生气吗?”
秦云英想到严肃敏锐的郭穆津,连连摇头,“你专业我反倒更放心。”
他之所以能在这个年纪爬到这个位置,必定有非凡之处。她要的也并不是毫无用处的温柔,而是能够继续合作下去的能力。虽然谈判过程中几度因郭穆津的强烈攻暂时势处于下风,但最终结果令她满意,所以压根没什么可计较的。
郭穆津看她坦诚,眉目里含着笑,心里的担忧跟着散了。本想说什么,却在手机响起后带着遗憾离开。
秦云英送他到楼梯口,重回茶座就见座位上多了个人。他穿着牛仔裤和白T恤,长腿交叠。走过他身边时闻到一股淡淡柴油味,细看背包上还落着枯草,应当是搭便车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秦云英坐下,没好气地问。
“我也没说不来。”
韩行熟练地摆弄着手里的茶具,抽空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别告诉别人我在这。”
“哼。”秦云英冷哼一声,对于他的奇奇怪怪遮遮掩掩早就免疫。
韩行先烫壶后温杯,茶入壶,静候。茶入杯,稍等,直到水温适宜才送到秦云英手边。动作熟练,亦如记忆中重复了好多次的画面。
她爱饮茶,大多时候都是他来泡,也是因为他,秦云英对于茶艺所知甚少。
依赖是一件很恐怖的事,细枝末节侵入,不知不觉让人理所应当。
“怎么?他泡的茶你喝,我泡的就这么抗拒?”韩行举着茶杯,语气里带着股酸意。他将盖住眼眸的帽檐稍稍向上推了推,露出那双勾—人的眼。
秦云英懒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你老和郭会长比个什么劲?”
她越发笃定,韩行和郭穆津之间一定存在什么过节。
她喝茶时,小指会在握杯时翘起,茶杯将唇遮住,眸子向下垂着,每每从这个角度看她,韩行都会沉迷其中。
一盏茶喝完,秦云英给足了韩行面子,她站起要走,却被韩行抓住披肩:“你住哪间房?”
“凭什么告诉你?”
秦云英不想和他纠缠,直接解开披肩,反正她还有好多条。
他声音压低声音又说:“就当是报答我曾经收留过你、为你解围?”
翘起的唇角被秦云英看到,明显又在算计了。
“知道我住哪图什么?难道高高在上的韩总已经落魄到花几百块开一间房的能力都没了?”秦云英横他一眼,冷嘲热讽丝毫不给情面。
韩行点点头,煞有其事的说:“没错,就是这么落魄。”
秦云英冷笑一声,报出房间号,她没给他门卡,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蹭住。
走入电梯,秦云英的表情冷了下来,她其实还抱有另一番心思。
她倒要看看韩行神神秘秘到底是在要做些什么。
夜风徐徐,秦云英坐在窗边晾头发,及腰的长发被自然风吹拂,淡淡香气跟着漾开。等了这么久,韩行都没出现,秦云英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又在框自己了。
门铃声响起,秦云英连忙去开,拖鞋都忘了穿。一打开门是客房服务,郭穆津为她送上不少当季水果。
关上门,秦云英将水果放在一旁,抬起头见韩行坐在窗边,大变活人般,出现的悄无声息。
“刚刚是以为我来了?”
韩行说着,拍打裤子上的灰,酒店外墙的黄色墙漆蹭上不少。
秦云英哪里肯承认,拿起个芒果朝他扔去。既想让他出去,却又好奇他想干什么,这种心态一点都不洒脱。
韩行接过芒果,放在一边,颇为嫌弃地连忙去洗手。水流声持续的有些久,等他出来,身上穿着酒店自备的浴袍。
“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文山在三七上的优势这么明显,这几年却一直走下坡路?”
他发梢上挂着水滴,一缕缕垂下,脸上、胸膛上带着水珠,顺着重力的方向滑落。秦云英看着看着,意识到不对,连忙挪开视线。
“我上次在你说完后专门来了一次,暂时没看出什么问题。”
想赶他出去,他却开口就是公事。涉及到投资和发展,秦云英忍下了。
“等明早的考察结束,你先不要离开,也不要让别人知道,就在那里等我。”
“你突然这么好心,又是图什么?”
秦云英没接话,看穿了他有所图。
“收留我三天,不告诉任何人的那种。”
韩行说着,十分自然地躺在床—上,他一手枕在头下,另一手拍拍空出的床铺,示意秦云英上来。
“韩总真是不知道避嫌。”韩行的动作熟练且轻挑,惹秦云英不快,她撇撇嘴,并不打算过去。
“你好像忘了,我们是一直没有正式分手的关系。”
韩行说的理直气壮,没有任何自责。从表情看不出他什么想法,丝毫感受不到重视。
“确定关系是在寨子里,那时候不是说要结束关系,也要回到寨子里?”
这话还是当时秦云英提出的,她只是随口一说。那时候她以为和韩行这辈子都不会说再见,可世事无常到万事难料。
“行啊,”秦云英眨眨眼,隐去突生的难过,“多亏韩先生提醒,我才想起我们并没有分手。”
秦云英躺下后,直挺挺盯着天花板。她以为韩行会做什么,却没一会儿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这个场景和记忆中的一摸一样,可时间不对,却又格外不同。
到了这时候她才明白,韩行这一次过来是要结束关系。这一行的终点就是寨子,而他的目的就是这个。
在此之前,秦云英自欺欺人的以为,他不告而别就是终点,但每次一见他就会动摇。私心里又不愿将这几年的分歧当做尽头,从而带着期盼和犹豫不决。
他说两清,她以为是欲擒故纵,而到了此刻才终于想起,所谓两清,就是真的从此以后归于殊途。
一想到这,秦云英连忙侧过身去,背对着韩行,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完全不知道韩行正睁着眼看她。
他们之间隔着咫尺,无论谁伸手就能碰到对方。却又像是隔着天堑,太多太多事情夹杂其中,让距离越来越远。
注定抓不住了。
早上醒来,韩行不在,被子和枕头平整,找不到睡过的痕迹。如果不是桌上的半瓶水没了踪影,秦云英甚至怀疑昨夜韩行到底有没有来。
顾不上管他到底去了哪里,秦云英连忙下楼,用过早饭后直奔最大的三七种植园。
“‘文三七’的说法,郭先生一定听过。”跟随着农户,秦云英带着郭穆津在种植园区内参观。
“再过两个月,这里即将开满黄绿色的小花。”
这片园区是秦云英和当地农户共同努力的成果,每介绍到一处,她都相当熟悉。
经过科学种植的规划以及方法指导,三七的种植密度、栽培环境都因地制宜。一眼望去,绿色植物欣欣向荣,呈现出蓬勃的生长力。
郭穆津并不是看看而已,他的下属时不时量取记录,自始至终都在做数据对比。他们沟通时用了外语,同行的农户见到这架势不由紧张。
秦云英安抚着,告诉大家不要担心,他们的规划和实施都是合理的。但一反常态的是,她越这么说,陪同参与的人越是紧张。不是单纯因为参观而紧张,始终紧绷着像是怕被发现什么,不对劲。
“关于种植规划和发展前景,我暂时没有什么疑问了。”
一上午过去,郭穆津和下属对这片产业园区给出了宏观测评,一切都像秦云英所给出的数据相符合。
“只是环保方面,我们还需要再进行测定。“
郭穆津的要求,秦云英接受。他所在的社团在环保领域贡献卓著,有这方面的要求并不奇怪。
她自认为这方面不存在问题,便和农户沟通土壤以及水源的采样测定,谁知道刚一说完,其中一个人竟然直接变了脸,连连拒绝不说,言辞激烈。
“不相信就不要来,怎么这么多事!”
秦云英看着农户,突然意识到韩行的话也许真的有几分道理——看似毫无问题的园区,一定存在着某些隐情,才会让产量不断下跌。
第27章
压下心里的疑惑, 秦云英满不在乎地笑着用乡音安抚:“不采就不采嘛,咱们前几年都是合格的,这才几个月过去, 肯没问题。一会儿把之前的结果拿出来,把人打发走也就没什么事了。”
“这国外的公司事情就是多,不过咱们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紧张的气氛放松下来。
说完,秦云英领着郭穆津一行人往外走, 关于检测的事没再多提。她刚走, 有几个陪同参观的人便立刻离开了,而小杏则走在最后,在无人注意的时候, 跟了上去。
“不顺利?”
郭穆津没有干涉秦云英的决策, 他虽然听不懂, 却也看出老乡的不悦。
“也算不上, ”秦云英笑笑,“如果郭先生不介意再给我些时间,我保证有问题也会没问题。”
郭穆津颔首,“时间还宽裕,我相信秦小姐能妥善解决。”
走到园区外, 大巴车暂时还没到,秦云英为每个人送上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纸袋, “咱们文山的三七, 除了切片入药,还可以制作中药饮片,各位都是专业人士,关于这部分, 我就不多做介绍了。”
“走之前,送给大家一些三七花制作的甜点聊表心意,在吃米线配油炸粑之前垫垫肚子。”
牛皮纸袋包裹的食物新鲜出炉,淡淡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用正餐之前吃一些正正好,同时也隐隐能看出秦云英提倡多元化发展的巧思,一个小小的安排,即用心又贴心。
走到镇上风评最好的米线店,秦云英带大家一边品尝当地美味,一边将食材和传统娓娓道来。不知不觉间,又把这里的好感度往上刷了刷。
安排一圈回到桌旁坐下,秦云英掏出手机看了几眼,时不时往门口张望。
小杏那边暂时没有回音,一会儿就要从这里出发返程,韩行到底会不会来?她的怀疑到底是否会得到验证?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一时之间互相冲撞着涌现。
秦云英低下头夹了一筷子米线,却没往嘴里送,劲道的米线从筷子间滑落。秦云英被溅起的汤汁烫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郭穆津抽面巾纸给她,关切地问:“有心事?”
秦云英擦擦,看着白衣服上的油渍皱皱眉,“我怀疑,园区有问题。”
当着别人的面,秦云英没说什么,可既然郭穆津问了,她却也不打算瞒着。
“环境方面?”
秦云英和当地合作的产业园,无论是种植方法还是产品参数,郭穆津都是认可的,他心里对这一部分是打算给通过的。秦云英的据实以告在意料之外,想起不久之前的摩擦,郭穆津猜出一些。
其实她不说也应该没人会注意这点,但她并没有为了通过而瞒着。
“我这边有一些推测,验证之后会毫无保留的告知郭大哥。”
秦云英说着,又看了眼身上的油渍,红油扩散开,特别碍眼。
“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吗?”郭穆津压低了声音。
“需要。”秦云英没客气,在手机上敲了几行字,郭穆津看过,点点头应下。
到了回程的时间,一行人上了大巴,车在山道上摇摇晃晃,后面不近不远跟着辆小车。其实完全可以变道超车,但那辆车只是跟着,完全没有要超过去独立行走的意思。
假装那辆车不存在,秦云英闭上眼暂作休息,又过了一会儿,大巴突然停下。
窗外细雨绵绵,透过窗一切景致都被带上朦胧滤镜,后方的车无法继续跟随,只能暂时超了过去。
大巴司机下车检查一番,颇为不好意思地叫秦云英下去。
用滇城话说了几句,秦云英返回车厢:“车出了些小故障,现在需要等着换一辆,给大家造成不便,还请谅解。”
不可抗力,意料之外,大家表示理解之余,纷纷配合秦云英的安排。过了半个小时,雨幕里来了两辆车,一大一小。
郭穆津坐在最后,其他人先行下去,轮到他时大车满员。他和撑伞的秦云英,自然而然坐进小车里。
车辆重新上路,留大巴车在原地等待救援。又冒出一辆车想要超车过去,却被大巴车摆在车尾的警示牌所拦截。
大车车速要比小车快,没多久小车被甩在后面。眼看开到三岔路口,小车选择了一条和大车完全不同的路径。越开越偏,直到密林深处。
司机从车上下来,俨然是戴着帽子、全副武装的韩行。
他拉开后座的门,冲独自坐在后排的郭穆津扬扬下巴:“下车。”
郭穆津看韩行几眼,虽然不满,还是下车冒着雨坐进驾驶位。
“郭大哥,麻烦你自己开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郭穆津需要自己开车返回,还要为她的暂时离开打掩护,这并非待客之道,秦云英格外不好意思。
“这个没什么问题。”郭穆津脱了西装外套摘了领带,调整座椅打算出发,“也请秦小姐注意安全。”
他看都不看韩行,一脚油门让车重新上路,重回三岔路口,就有一辆车不远不近跟着。
郭穆津看到那辆车,突然来了兴致,车速方向时不时变更,耍的后面的车团团转。
秦云英撑着伞,韩行沐着雨,雨越来越大,淋湿了他的外套。他不开口,也不靠近,只是安安静静看着秦云英。
僵持不下,秦云英不情不愿地把伞塞进他手里。
“以为我不来了?”
想起秦云英上车时的惊讶,韩行抬高帽檐,眸中怀着戏谑,明知故问。
“你爱来不来。”
一阵风过,将雨水吹卷到秦云英脸上,她朝四周看看,暂时没看到其他车或人的踪影。
“你也意识到有问题了吧?”
韩行将伞最大限度地斜向秦云英,肩膀被打湿。
“走吧。”
秦云英没再为了面子而装模作样,她看着韩行,表情里全是认真:“这次事情如果能解决,必有重谢。”
越是珍视就越是想要深入了解,有了问题就去解决问题,秦云英不后悔这一趟,甚至也放下对韩行用此行作为交易的埋怨。
她甚至庆幸,庆幸没有因为自尊心作祟而错过发现问题的机会。
“那我还挺期待的。”
韩行说着,抬起手搭在秦云英肩头,见她怒目相向,连忙解释:“这伞实在太小,只能挤挤。”
秦云英扭过头不再看他,任他抱着她在伞下躲雨。
两个人的呼吸不知不觉同频,伞下的世界隔绝开雨落的侵袭。雨滴砸在伞顶,听声音有些闷闷的。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彼此依偎,秦云英忽而觉得,她好像又离韩行近了几分。
韩行带着秦云英穿越雨幕,进入临近生态园的村落,进村前他脱下外套,不由分说批在秦云英肩头。外套上沾染了他的气味,秦云英有些嫌弃。韩行看在眼里,笑着将帽子罩在她头上。
“长这么好看干啥。”没头没尾一句。
帽子遮住秦云英的脸,遮住她的眼,视线向下只能看到韩行的手。他主动牵了过来,牵她走向一户人家门前,他骨节分明的手心里很热,是寒雨之中唯一的热源。
秦云英想抽出手,却在两个人的皮肤相摩擦时放弃了,就当是饮鸩止渴,她承认她贪恋这一刻。
“大娘,我们是来旅游的,车坏了回不去,能不能在你家借宿?”
韩行开口就是标准的普通话,一点方言味道都听不出。
那张好看的脸仿佛就是通行证,眼眸清澈看起来一尘不染,极易取信于人。
大娘有所迟疑,“镇上的旅店距离这里也就十几公里。”
韩行说着指指秦云英:“我女朋友淋了雨,我担心她着凉。我看大娘家房子气派,条件不错,您开个价,就让我们借宿两天。”
他说得坦荡,一副不差钱的样子。大娘虽然看不清秦云英长什么样,但看她染着蔻丹的细白手指,便也推断出是个娇气的。
“我得问问我儿子。”
大娘关了门,却没拒绝。韩行揽着秦云英站在院墙下避雨,势在必得。
“为什么选这里?”
秦云英低声问了句,刚掀起帽子想看看四周,却被韩行将帽子又往下扯扯。
“一会儿进去告诉你。”
他仿佛认定了能进去,看了眼墙头的监控,将秦云英往怀里又带了带。
过了一会儿,大娘出来,没再遮着院门:“家里空房间确实还有,你们住几天?”
秦云英低着头率先进入房间,浑身湿漉漉暂时坐在椅子上,她没摘帽子一动不动,等着韩行回来。
透过帽子下方的缝隙,秦云英能看到木质桌椅,干净的地面。虽然不知道韩行打了什么主意,这一家确实讲究,条件不错。
韩行回来时,手上端了碗姜汤,放在桌上后,在秦云英手背上点了两下。
“大娘人不错,送我们姜汤,一会儿你去洗洗,休息休息。”
韩行说着,为秦云英摘掉帽子,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从背包里掏出个仪器,四处检查一番,确定没问题,才又在秦云英手上敲了两下。
秦云英站起来,在房间里转转,独立一间没有区分卧室和客厅,房间里配备齐全,还有宽敞的浴室和卫生间,怎么看怎么舒服,除了只有一张床。
韩行从背包里拿出件白T恤,放在桌上:“我一会儿出去买些必需品,你先简单洗洗换件衣服。”
秦云英拿起T恤,只看型号就是韩行的。她放下不打算穿,却听韩行说:“凑活一下,不然身上沾了油,你能舒服?”
秦云英抬起头看他,眼里情绪汹涌。她分明什么都没说,也努力克制,但他还是看出她强迫症作祟。
韩行过来,拉开外套拉链,将潮湿的外衣从秦云英肩头脱下。
“就当是为了解决问题,现在,你是我女朋友。”
第28章
村里的夜相比于城里要宁静的多,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叫就是全部。
电视开着,不知剧情的剧集正在上演, 秦云英却无心去听。脑子里循环往复的都是韩行出门前的那句话。
男女朋友,多么美好的词语,哪怕明知是顺势而为,却还是令她心动不已。
记忆不由跳转到韩行获得比武第一名的那天,穿着橄榄绿的傻小子因为训练晒得黝黑, 闯进小卖部呲着一口大白牙, 不由分说把奖牌戴在她脖子上。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感就是在那一瞬间消弭的,第一次,他把她扯进怀里, 伴着耳尖的红亲吻她。
青涩却火热, 激动却珍惜, 无论怎么回忆, 都是最好的模样。
偶像剧此前秦云英看了不下百部,从起初的心动不已到后来的羡慕不止。而在那个下午,她突然谁都不羡慕了。
那时候,韩行还是拥有大好前程的森林武-警,两个人的规划开始因彼此而调整磨合。明明一切都朝着希望的方向走了, 后来却突然急转直下。变化来的迅猛又急切,短短几个月就变了样。
一想到这, 秦云英忍不住将被子罩在头上, 明明很困却睡意全无,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哪怕停留在他们明明彼此相爱却没有能在一起的阶段也好。
深深叹出一口气,秦云英立刻振作起来, 她掀开被子打算觅食,却见韩行悄无声息站在床前。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提在手上的纸袋干爽,他却被淋成落汤鸡,雨滴顺着额前发丝往下坠。
“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云英不乐意用别人的毛巾,只好拿起她才换下的T恤给韩行擦,刚摸到他的头发,秦云英愣住了,她停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在你翻来覆去,不知想什么的时候。”
韩行一手扶着白T恤,同时把手提袋拿给秦云英。里面除了洗漱用具,还有衣物,秦云英打开看了看,从里到外都有。
虽然样式有些土气,但是尺寸都刚刚好。她佯装不在意,拿着纸袋跑去清洗,但泛红的脖子骗不了人。
韩行擦了擦,站在浴室门口看她,她穿着他的T恤,一低头锁骨露出一截。
“晚上要出去,想好怎么表现了吗?”韩行说着将湿透的衣服脱下,站在洗手池边上拧开水龙头冲洗两下。他腰间的伤好了不少,拆掉线针脚狰狞。
“这还需要表现?”秦云英压下想问什么的心思,满不在意的回了句,“心里对你的怨只多不少。”
韩行脸上的笑容因为这句话淡了几分,摸出件随后买的T恤穿在身上。他走出去找到大娘,热聊几个回合,端了碗鸡汤回来。
汤上飘着油花,他拿调羹一点点往外舀,直到看起来没那么混浊油腻才停下来。
秦云英晾了衣服回来,压下鼻间的酸,不冷不热说了句:“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
韩行抬头,清亮的眸锁着她:“那你希望我为谁做?”
秦云英一时语塞,懊恼地意识到她现在连吵架都吵不过他了。
喝完汤,院子里传来声响,铁门打开,跟着进来一辆车。
大娘的声音传进来,回应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秦云英认得,是白天陪同参观的其中一位,也是对土壤检测反应最激烈的那位。
意识到韩行挑选这家并非随机,秦云英满眼不可置信。韩行拍拍她的侧脸,凑到她耳边。
“现在能信我了吗?”
他早就看出她始终怀着疑虑,却没急着解释。一点点让她看到他这么做的理由,步步为营。
过近的距离引得秦云英方寸大乱,她推了他一把。明明没多重,他却往后顺势退了一步,将放在桌上的空碗推到地上。
‘啪’一声脆响,打断门外的交谈,接着秦云英听到大娘说:“这小伙子的对象脾气不好,下午才把人赶出去不让进门,这还没多久就又开始闹了。”
闹?
她还没闹就已经恶名在外了,这都是韩行的功劳。一想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破坏她的名誉,秦云英气不打一出来。
“韩行,”秦云英将房门锁住,一步步朝韩行走近,“你好像还没有真的见识过我闹起来怎么样。”
她走一步,他便退一步,直到小腿靠在床边。
韩行分明想说什么,却被秦云英捂住嘴。她的手柔软细腻,带着股香皂味,微凉却不足以压下他心头那把燃烧的火。
秦云英用力一推,韩行倒在床上,他怕痒,只有她知道。
她的手在他脖子里作乱,趁他躲避又伸到腋下腰间。他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努力维持受气包的人设,几次想要推开却又舍不得。
“我闹起来我都怕,今天见识了吗?”
秦云英顾不上想他为什么不反抗,几次他伸手挡都被她用膝盖压住,恍然间仿佛回到小时候,他总是不发一言任她胡作非为。
心里的遗憾和失落占了上风,秦云英不知不觉停下。一时不察,就被钻了空子。
韩行揽着腰上下翻了个个,跪在她腿侧、居高临下看她。握着她的手腕却舍不得使劲,喘息着似在压抑什么。
“别闹了。”
说完,韩行起身蹲在地上,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他们已经早就不在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时了。
韩行出去,敲响了主屋的门,一脸歉疚:“阿姨,特别不好意思,弄坏了一只碗,您看多少钱,我赔您。”
自古皮相好的就自带加成,大娘一看浓眉大眼的男孩子一脸委屈,当即挥了挥手:“一只碗而已,赔什么赔?那姑娘又生气了?”
下午就因为他们这里什么都没有气了一场,明知下雨还赶着小伙子去镇上。眼看小伙子才回来没多久,谁知道又哪里不舒服摔了碗。
大娘根据韩行脸上的表情脑补出一出大戏,其间对韩行的心疼占大多数。
“她就是没想到这里和想象中不同,不太适应。”
受气包的人设高举,脸上的落寞和口中的辩白无一不在为这个人设添砖加瓦,又和大娘聊了几句,韩行这才回到房间。
大娘的儿子淋了雨,洗了个澡出来作势要去看看,他家住了陌生人,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相较于儿子的疑神疑鬼,大娘要放心的多:“人家小伙子钱给了不老少,时不时还找我聊天,那一身哪样看起来都贵,图咱们家什么?再去看估计那姑娘又能找到什么理由闹,你就别管了。”
韩行离开后并没走,而是蹲在窗沿下的盆栽边上,将门里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才。他看了眼停在院里的车,这正是之前跟踪大巴车的那辆小车。
悄无声息离开,韩行一个助跑上了墙,手里的签字笔上下起伏,将镜头涂了个全黑。
眼看时间差不多,韩行从墙上跳下来,故意和秦云英抱怨了几句,跟着出门就走,刻意在关门时弄出些声响。
秦云英吃着韩行买回来的松子,冷哼两声,还说需要她配合,结果又是一个人一出戏,如果韩行转行当演员,一定前程似锦。
夜半时分,秦云英走到墙边,没等多久,韩行出现在墙头,他伸出手朝向她。多年的默契无需多说,秦云英助跑几下蹬在砖墙上,韩行拉住她顺势将人拽上去。
他先跳下去,如猫般轻盈,继而张开双臂等她下来。
秦云英没犹豫,朝着那个怀抱毫无惧意地一跳,他接住她,将人放在地上。
两个人在黑暗潮湿的夜走在小路上,地面泥泞,秦云英不得不扯住他的袖子,一边走一边嫌弃。
韩行都不用回头,就猜到秦云英因为地上的烂泥而心理活动频繁,他反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事情结束我给你买新的。”
这样的夜虽然没有路灯,可云销雨霁之后的明月足够让秦云英看清他。那双眸在此刻最坦诚,哄孩子般不带任何防备。
秦云英没说什么,握住那只手低着头,不知不觉两个人走到产业园周边。
“采样袋给我。”
韩行没打算带秦云英进去,找了个易于躲避的地方松开了她的手。
秦云英点头,顺势抓住他的指尖,“一起。”
“好。”
这个字近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伴着狂烈的心跳。韩行牵着秦云英从剪断铁丝网的栅栏缺口爬进去,在她站起时弯腰为她拍拍膝盖上的尘土。
三七田茂密,可秦云英的关注却不在这,白天在参观时她就发现,路线是制定好的,并没有看完全部。像是有什么秘密被封印在更内侧的田间,为了不让他们知晓而无时无刻防备着。
走了不知道多久,植被种植密度开始变得稀疏,三七长势明显不如之前看到的。她低头采样,继续在往里走,月光下,荒草丛生的区域一片死寂,和之前的欣欣向荣形成巨大反差。
秦云英蹲下,咬着唇,眼前的一切冲击到她说不出话。戴上手套将手指抓进土里,揉搓两下,她发现土里并非没有农作物。
只是这片地废了,无论怎么种、种什么都不会生长。
被掩盖的事实经由美好的表象包裹,如同毒瘤撕开表层内里令人失望窒息。原来这就是他们不愿展现的事实,同样也是被极力掩盖的真相。
韩行见秦云英绷着脸,从她手指间抽出采样袋,将泥土装进去。同样在土里翻挖一番,装了些根系进去。
风过无声,四周静的可怕,秦云英站起身,双腿因就蹲发麻,眼前跟着一黑。
韩行及时扶住她的手肘,让她靠在他身侧。
“能走吗?”
“能。”
原路返回的路上,秦云英的眉头始终紧锁,她由荒芜重返繁荣,长叹一口。
“能找非官方的机构进行土样检测吗?”
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但还缺少一份公正的分析。秦云英理清思路,看向韩行。
“现在就能去。”
韩行说着,又牵起秦云英的手,他手里的热无声安抚着她冰冷的手心。
与此同时,小杏终于发来微信,秦云英打开一看,是一段录音,几段录像和几张图片。
秦云英点开音频,是小杏偷录的——
“如果被发现了要怎么办?”
“被发现,我们是都逃不开责任。”
“金鑫公司不是说绝对没问题吗?”
金鑫?
一次又一次,这个公司的名字出现在秦云英的周边,这绝非偶然。
秦云英低头看视频,全神贯注。她没留意到韩行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同时生了变。
第29章
和小杏汇合后, 秦云英将土样和三七样本交给她,韩行联系好了一家私人检测机构,需要她尽快出发。
简单交代了几句, 秦云英跟着韩行往村里走。月光洒下来,两个人的影子清晰投--射在地面上。
秦云英没说话,眼眸垂着,亦步亦趋往前,连路都没看。眼看就要走到路缘石上, 韩行连忙拽住她。手心冰凉, 紧攥着。
突然停下,秦云英抬起头,眼里带着茫然, 鞋尖靠在石头上。
“你在自责。”
他说的笃定, 月光下, 那双波光荡漾的眼直勾勾看着她。
“是, 我很自责。”
没什么可否定的,秦云英眉心簇起,“自责没有尽早发现问题,始终活在自我感觉良好的假象里。”
“你要笑话我吗?”秦云英反问,手攥的更紧。
“我为什么要笑你?”
韩行握着秦云英的手腕, 将她的手指一点点轻轻打开,薄茧相触带来一份痒意, 更多的则是他手里的那份热。
“你的发现会影响你和郭穆津的合作吗?”
韩行将手覆在她手上, 手心相贴。用他的提问来驱赶她手里的寒意,不带任何暧昧。就那样彼此支撑着,一点点过度温暖。
“明知故问。”秦云英才不相信韩行不知道,他可能比她还要了解这片园区。
郭穆津要的数量, 最外圈那些没有问题的田地足够供应,约定好的产量完全没问题。
“只要不是燃眉之急,就还有解决的方法。”
这句话还是秦云英曾经告诉韩行的,而如今,换他从容淡定地转送给她。
秦云英抽出手,白了他一眼。随即又朝他轻轻一笑,一扫颓唐:“走快点别浪费时间,我要去解决问题。”
韩行对她过河拆桥的举动完全不在意,走到她身边撞撞她的肩:“不打算谢我?”
“谢你?”
秦云英对于这个其实并不过分的提议果断给出了拒绝,“你算计我太多次,这次算是偿还。”
“那不知道这一次能够抵消多少仇恨值?”
距离小院越来越近,韩行戴上兜帽,那双美到能够模糊性别的眼连同精致的脸藏匿在暗色的遮盖之中。他问的轻松,可表情却相当认真。
“反正想要全部抵消肯定是不够的。”
秦云英说着,拍拍韩行的肩膀。他蹲下,秦云英毫不客气地踩在他背上。她扶着墙,他扛着她往院里打量。从小到大做了太多次,是不用商量就具备的默契。
悄悄返回房间,秦云英没敢开灯,她蹲在墙侧不停打电话,一个又一个。
韩行找到只一次性杯子,拿起软毛牙刷为秦云英轻轻刷掉她指缝里的泥土。一开始秦云英嫌痒,时不时抽走并在通话的过程中瞪他一眼。
后来无暇分神,便由着他去了。韩行就这样坐在她身侧,将她的手洗净、擦干,最后涂上一层护手霜。
她臭美又强迫症,毛病多的不得了。任何一点污渍都会让她焦虑,哪怕再晚都要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
哪怕过去三年,她都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韩行趁秦云英没空搭理他,肆无忌惮看她。镜片遮挡部分打量,减缓了迷恋,削弱了贪慕。
她对这些本该就一无所知。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整座村庄就醒了过来。
孩子们追逐打闹着去上学,家禽叫个不停为饲料而争抢,大娘拿着扫帚扫院子,一下又一下。
秦云英并没有睡多久,纷乱嘈杂让她侧过身去眉头打皱。韩行用被子盖住她的耳朵,走到院子外面。
“大娘早啊。”
韩行说着接过扫帚,不由分说替大娘扫起院子来,他力气大速度快,没多久就将本就不脏的院子扫干净了。
“你这孩子,起这么早干嘛?”大娘拍了韩行一下,“我儿子都还没醒呢。”
说着,一个中年男人从房间里走出,顾不得头发蓬乱,扛着梯子就往院子外走,他站在摄像头边上检查一番,最后伸手蹭蹭,意识到是镜头被涂色才什么都看不见时,松了一口气。
韩行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笑着问:“大娘,咱这里治安不好?”
大娘想说却又讳莫如深,模棱两可地说:“也不算,我蒸了些红薯鸡蛋,这就端给你。”
中年男人走到韩行身边,冷着脸打量。看到他一副斯文有礼的样子,到底没说什么。他到厨房和大娘用方言交流,时不时往院子里看,见韩行并没关注才继续说。
“这两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要多注意。”
“摄像头没坏,也不知道是谁使坏了,暂时没什么被破坏……还是要小心。”
大娘言听计从,没多久端出两个盘子,递给韩行时特意交代了句:“好好哄哄你那女朋友,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吵架的好。”
秦云英到底醒了,她揉揉发疼的额角看着韩行,眼里红血丝未消,无精打采。
“报告多久能出来?”
手机是什么时候没电的她不太记得,刚充上就看到小杏说已经到达。突破口已经找好,就差一份足够验证她心里疑惑的强有力证明。
“明早。”
韩行坐在凳子前,在秦云英忍不住打哈欠的同时伸手拖住她的下巴:“所以还要和我继续维持恩爱人设吗?”
中年人离开后,秦云英从房间里出去,第一次主动出现在大娘眼前。和韩行的全年龄段无差别交流相比,秦云英在装乖这个领域非常擅长。
她端着盘子笑意盈盈,“大娘,谢谢你的早餐,红薯很甜,比我在超市里买的好吃。”
红薯都是大娘自己种的,被夸奖高兴万分,她从盘子里拿起玉米塞进秦云英手里:“尝尝这个,特别糯。”
秦云英没拒绝,拿在手里随口问:“我听说咱们这个地方的人都去种三七了,挣钱吗?”
大娘看了秦云英一眼,摇了摇头,“原本很不错,我们家这个院子就是三年前建的,但是这几年……”
大娘不愿多说,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往院中的某处瞟,短短一眼就收回了。
“现在城里压力也很大,”转移嫌疑的最佳办法就是把话题拉到别处,秦云英露出愁绪满满的表情,“每个月的工资还了房贷也就不剩什么了。”
又聊了聊,大娘被邻居叫走,她一时半刻不会回来,秦云英便走到她看过的角度寻找起来。石凳应该不是,晾晒的菜干也不对,是这么个?
墙角堆着一些废品,收拾的整整齐齐应该是要拿出去卖。装饮料瓶的编织袋上印着两个醒目的字:金鑫。
韩行回来,走到秦云英身边,将敞开的袋口抓住,把袋子倒提过来,所有字完完整整显露。
是金鑫公司生产的农药。
金鑫这两个字让秦云英意识到一切都绝非巧合,不知不觉之中这两个字和她产生了直接关系。
“要去串门吗?”
将饮料瓶归位,韩行指着门外。
“我还要处理一些事,要不你先去?”
秦云英迟疑了,随便找了个借口。韩行点点头,出门朝人群聚集地走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挡都挡不住。
秦云英给小杏发了条消息,然后将她发来的录音和视频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次。越看她越觉得,这些事可能也和韩行有关。
报告是当夜九点被发送到秦云英邮箱里的,正好赶上这家的儿子回来。
秦云英将每一个数据放大看了一遍,生怕漏掉任何一处,其实检测结果白纸黑字写的已经很清楚了:农药施撒过度,破坏土壤活性。
那片如死地一般的荒田是原本的种植中心,在产量不断下降并且无法满足品质的情况下,那片地被放弃了。
外侧以及最外侧都是新的种植区,这些繁华将死气沉沉包裹,紧紧捂住不被别人所知。
“今天我去和不少农户都聊了聊,金鑫公司霸道的很。”
韩行透过窗,看到大娘和儿子一起共进晚餐,娘俩不知道说了什么同时笑了出来。氛围和谐美好,让人不舍得打断。
秦云英也看着那里,唇绷着。直到陪同参观的农户用餐结束,她才轻轻说了句:走吧。
徐强没想到,从自家客房里走出来的人会是秦云英。她表情很不好,沉着脸。
秦云英开门见山,将手机放在桌上:“徐先生,我们聊聊?”
徐强故作镇定地低头看报告,黑体标注的结果让他当即慌了起来:“不是这样的……”
解释苍白,毫无说服力,秦云英打断了他的挣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本想找借口,可却开不了口,秦云英的目光过于沉静,压迫着他放弃说谎的念头。
徐强很慌,语无伦次:“秦小姐,求你,在给我们一个机会。”
“我们也是没办法,知道瞒着你不对,但不是所有三七都有问题。”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不知道多少人都把希望放在了种植园上,这是很多人的最后的机会,徐强不敢想象如果秦云英撤资或是放弃投资,他们这些人又要怎么办。
秦云英点点桌子示意徐强坐下,韩行将眼镜取下,注视着徐强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换的农药?”
虽然来不及将农药送检,但通过和村民们的聊天,韩行知道农药本身也有问题。秦云英送上来的报告他看过,这里原本应该统一使用具有环保功能的农药,并且在施撒上严格管理。可事实是不但农药换了,还因为无节制施撒酿成恶果。
见实在瞒不住了,徐强叹了一口气,他抱出一个笔记本电脑,放在秦云英和韩行面前。看日期是两年前,厨房被烧成焦黑,连同大娘的左腿被烧伤。
“金鑫公司垄断了这个地区的农药市场,定价高不说,还规定了每家的购买量,用不完也得买,不然就会让你倒霉。”
那天大娘在厨房做饭,也不知道是谁隔着墙头扔进来几个□□。如果不是发现的及时,大娘被烧伤的就不仅仅是腿了。
意识到这就是装摄像头的理由,秦云英突然说不出话了。这比她想象中的真实情况还要复杂的多。
强买强卖,如果不听就打击报复,这就是金鑫的风格。
男人又调出几个警告他家的监控视频,有人砸过他的车,有人泼过他的墙,有时候损失不大,但是警告意味相当直接。
“停一下!”
秦云英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努力回忆一番,曾出现在温泉,是跟在那位和先生身边的小弟之一。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双三角眼令她讨厌至极。
秦云英侧过头,发现韩行的视线也集中在那个人身上,阴沉晦暗,看不分明。
第30章 捉虫
又到了和金鑫买农药的日子, 村民们集结在村头的小广场上,秦云英和韩行跟在大娘后面,谁都没开口。秦云英穿着大娘的旧衣、松松垮垮, 头上戴着草帽捂的严严实实。
韩行也是同样,穿着和其他村民别无二般的衣服,秦云英专门用眉粉和阴影为他盖住原本的肤色,他佝偻着背垂着头,换了个人似的。
金鑫的货车开进来停下, 跳下来好几个人, 村民们见状自发排队,不甘不愿地等着拿农药。
秦云英认识其中一个,是出现在监控同样出现在和先生身边的那一位, 尖嘴猴腮满脸阴郁算计, 想忘掉都难。
大娘见秦云英抬起头, 连忙拽拽她的袖子, 摇摇头让她去树下等。
秦云英走到树下默默观察,随着买卖的同步进行,她发现每家每户必须购买的量完全不合理,量大而定价高。
种种迹象表明,金鑫下属的农药公司, 除了强买强卖,还在恶性干扰市场价。她知道有些人做生意不地道, 却也没想过会霸道到这个地步。以高价格超量买入农药, 村民们除了加大施撒的量别无选择,一开始也许农作物的长势是不错的,但农药过度带来的后患在于摧毁泥土活性和肥力,无异于杀鸡取卵。
如果想要将贫瘠荒芜的土地恢复成富庶的状态, 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无论金鑫是为了求财还是别有目的,以这样的方式牟取暴利,都是不可取的。
韩行原本推着三轮车和秦云英站在一起,等秦云英想问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不在了。他每次的出现和消失都无声无息,真的和猫一般。
轮到大娘,秦云英找不到韩行,便打算推着三轮车过去,刚要走,徐强回来了。他甚至来不及换下在三七田间工作时穿的衣服,泥土沾满裤脚。
他和大娘购买的分量,比其他人要多得多,三轮车被堆满,高高一摞。这根本不可能用完,秦云英跟着他们离开前,没由来又想到了那片荒芜之地。
回到家,他们坐在石凳上,那堆农药堆在角落,红色的公司名称特别刺眼。
“我之前以为,你们想要隐瞒的是施撒不当的事实,现在看来,其实是在保护产业园吧。”
徐强的不配合,迎来了金鑫的一系列报复,虽然他妥协了,却还是以一己之力守着最外层没有受影响的田地。
“我实在没办法了,”高大的汉子满目颓然,他双手抱住头,歉意满满:“我想好好种田,只是金鑫不让啊。”
秦云英深知,这些不过是金鑫突然扩张的冰山一角,他们的产业涉及各个行业,如果都是以这种方式发家致富,后果不堪设想。
她犹豫了,一手支在下巴上。眼眸望向远处,原本湛蓝的天幕逐渐灰暗。
她何尝不想和郭穆津继续合作下去,如果瞒着就能保得了一时安稳。可却也深知,事实瞒得过一时,等到真相来临,可能迎来更严重的后果。
韩行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他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稻草和手肘处的白灰,先把手机递给秦云英。从上往下拍摄的视角,时不时晃动昭示着一切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镜头之中,是尖嘴猴腮的人在用方言和司机聊天,他们打算继续加大肥料和农药的普及力度,同时提高价格。
“这个村也不过如此,吓一吓打一顿就都听话了。”
“和老大知道肯定会高兴,说不定下次就能去昆城好好浪一浪……”
秦云英没再犹豫,拿过手机拨打电话,手机被她死死攥住,手指节发白:“郭先生,现在必须麻烦你来一趟产业园。”
“对,的确出了问题。”
“你问问题的严重程度?”
秦云英顿了顿,站起身。她看着大娘院子里那株浅绿色的三七花,回应道:“可能会让我们无法继续合作的程度。”
徐强听秦云英这么说,立刻站起来,他不由分说拿起院中的锄头,就往外冲。
“强子,你要干嘛?”
大娘慌了手脚,上次见到儿子这样还是在她腿被烧伤的时候。她试着阻拦,却跟不上。韩行跑了出去,站在徐强对面。他冷着脸看着,并没有伸手阻挡。
“你去了能打几个?”
韩行问的随意,却让徐强立刻停下脚步。他上次怒气冲冲而去,却落了个被打断肋骨的下场,家里的定量农药要比别家多很多,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就算你能打他们四个,又能改变什么?”
秦云英跟了出来,站在院门口。韩行腰背挺直,一脸正气,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他还在武警中队的时候。
有的人的正气深藏在骨子里,就算外界怎么变幻无常,那份忠诚都不会被磨灭。
“把事情交给能解决问题的人去解决,远胜你现在凭着豁出一切的蛮勇。”
韩行说完,从徐强身边擦着肩返回院中。他对上秦云英的眼睛时,心没由来轻颤了一下。
她在审视,在回忆,同时在怀疑。
那不是坏的猜忌,而是某些曾经动摇的坚决又回来了。韩行不愿面对这样的目光,伸出手将秦云英头上的草帽又往下扣了扣。
秦云英跟上韩行,两个人回到屋里。韩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秦云英一个字都不说,只看他。
四下无声,窗外天色暗了又明,一抹斜阳照进室内,拉扯着韩行的影子不断变化。
秦云英看着墙上的残影,不断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横跳,她知道,她又一次坚信韩行没有做坏事,哪怕他曾经“难掩暴戾”,曾经“嗜血如狂”。
“看够了?”
放下手机,韩行慢悠悠抬起头。他看着秦云英,勾起唇角。
“看不够。”
某个大胆的想法在心里破土,秦云英却不急着说出,手机震动,是郭穆津打来的,他应该是到了,秦云英需要出门去接。
“你说你什么时候走?”
秦云英站起身,一只手还放在桌上,她俯下身看韩行,没有涂口红的本就艳丽,引着韩行不由自主去看那份明艳灼人。
“7月之前。”
韩行听出她想问的是什么,收回视线的同时没做隐瞒,有些事,她也需要知晓。
秦云英点点头作为回应,转身离去的同时心里那个念头逐渐有了雏形,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走到村口,郭穆津从车上下来,和第一次来时相比,这一次他带来了更多的人。
拿着相机的记者,亮出工作证的环境保护工作者,带来授权书的土壤检测机构工作人员,比她想的还要多。
“关于三七的合作部分,只要规定产量内的土壤检测结果没问题,就还能合作。”
看过秦云英发来的资料以及韩行提供的视频,郭穆津深知这并非是单单依靠秦云英或者他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同时,只要是问题就一定有能够解决的人。
所以,在和律师进行了商讨后,他带来了部分解决办法。
“如果有问题,我不希望你单方面下决定。”郭穆津看着秦云英被太阳晒红的脸,目光如炬。
“有时候不妨把我作为朋友、当成助力去共同面对,毕竟我们是合作伙伴,对吗?”
秦云英最终没拒绝,“谢谢你来了。”
“可以之后再说。”
郭穆津笑了,让带来的律师和徐强母子沟通。韩行站在秦云英和郭穆静身后很远的地方,他静静看着并不打算过去。
他们站在骄阳下,很好。
又在这里呆了5天,秦云英一行人启程了。一部分人带着不同的证据回到昆城,他们为做出改变而准备着。秦云英和韩行则带着郭穆津一行人奔向寨子,那个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同时也是能够当做旅游示范区作为展示的地区。
窗外山脉延绵,海拔从高降低,气温从离开文山地区开始缓缓上升,直到窗外景致从崇山峻岭变为绿树成岭,藤蔓如墙,目的地到了。
位于版纳地区的寨子,在河流下行的分叉地,丰富的植被将这里环绕,独立却又不隔绝,单是绿树繁花就让考察团目不暇接。
秦云英换下一身运动服,穿着宽肩吊带和长裙,长发盘起成髻,随手从树上摘了朵花戴在鬓边,和之前的如临大敌相比,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放松下来。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家。”
站在河边,秦云英说着傣语,河面经由太阳反光波光粼粼,她背对着,自然而然承接那些如星光般闪动的明亮。
说着,几艘船从远处驶来,依次停在河边。韩行最先上去,傣语脱口而出,驾驶船舶的人拍拍他的肩,同时冲秦云英招手。
“秦小姐在这里显然比在文山时更加放松。”
郭穆津侧过头去,将秦云英的笑完整捕捉。她高筒裙下的纤细腰肢,她阳光下泛着光的白皙手臂,还有明显不错的心情。
秦云英并没有否认,招呼着郭穆津上船:“这里能给你的惊喜绝对超乎想象。”
他低笑着坐在秦云英身边,那朵小花随着轻柔微风颤动,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韩行坐在另一艘船上,视线不由自主朝向秦云英,他知道,某些事情正在朝预定的轨道行进,可同时有些不可抗力在作祟。
他见不得秦云英和别人好,如同一直以来不舍得让别人碰到秦云英总是黑亮的秀发一样。
他骗不了自己。
跳下船,韩行和前来迎接的人耳语几句,眼里残存的不甘瞬时消散。
等秦云英和郭穆津下船,一群穿着傣族传统服饰的女孩子将文质彬彬的郭穆津团团围住。
她们如同烈阳下的芭蕉花一般外放热情,带着远方的客人去寨子深处玩耍。
不知何时,河边只剩韩行和秦云英,热闹散去,气氛归于沉寂。
“山崽。”
秦云英看着韩行,不得不承认几年后的今天看他,棱角分明的脸增添了成熟,更吸引人了。黑色的瞳孔和浓密的睫毛,不经意就能带出几分自然而然的温柔。
“阿姐?”
韩行俯首逼近,目光滚烫。
“我们和解吧。”
第31章
通往住所的路熟悉又陌生, 石子路两旁的芭蕉叶和小花相映成趣,韩行和秦云英并肩朝寨子深处走着,肩头时不时轻碰。
“小时候还没有这么规整, 花都是随便采。”
看着不同却又带着往日影子的景致,秦云英忍不住感叹。这条路她和韩行不知道往来过多少次,熟悉到闭上眼都不会走错。
“是想要花了?”
韩行时不时看秦云英一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眼镜,那双眸终于没了遮挡。兴许是四周的青草植被香气动人, 一草一木让他心里的感觉相当丰沛, 稍微触碰就能引出一大串感触。
“是啊。”
秦云英没拒绝,她笑着转向他,唇角飞扬着, “买的哪有你一朵一朵亲自采的有诚意。”
原本宽阔的路开始变窄, 秦云英和韩行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些, 手背相触之时挪开, 而又在下一次不经意碰到时忍不住放着不动。明知道应该分开,却还是忍不住靠近,不由自主。
建筑随着他们不断往里走而变得不同,现代化气息渐弱,没多久, 一片传统竹楼映入眼帘。最大的那一间是秦云英的家,各式果树环绕, 芒果缀满压弯枝头。
韩行没有继续往前走, 他停在台阶前。抬起头看向窗口,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窗边放着一个花瓶,瓶中无花,这代表着这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孩。秦云英顺着韩行的注视看去, 笑容消弭了几分。
“不进去?”
“我回我家去看看。”
见他要走,秦云英追问了句:“是怕我阿爹打你?”
韩行转过身来,摇了摇头:“他舍不得。”
说的理直气壮。
秦云英见不得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赶紧走,晚上记得来家里吃饭,不然阿婆会惦记你。”
说完,秦云英大步大步往竹楼里跑,当真是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
韩行站在原地,看着秦云英进去继而没了踪影,如同曾经无数次送她回家一样。她欢快地步入热闹的大家庭,一路喊着辛苦一路撒着娇,而他要一个人穿过整个寨子,回到和阿爹那间小小的房舍。
竹林深处传来玩闹的声音,飞鸟被惊起,拖长了声音飞远的同时,在表述着不满。这和童记忆又契合上了,韩行笑笑,这次是真的打算走了。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就被几个从身后追来的肉团子包住了腿,“山哥山哥,你回来了!”
小豆芽有大有小,有几个是韩行看着长大的,虽然三四年不见,他们都长大了些,可身上的赖皮劲儿一点都没变。
有几个很小,才会蹒跚学步而已,韩行自然不认得。兴许只是和大孩子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叫他山哥。
这些都是有预谋有组织的,韩行拧过身一看,秦云英正弯着腰趴在栏杆上朝他笑。
手里应该是拿了个西红柿,红红的果子轻咬一口,些许汁水沾染唇齿。
韩行的打量逐渐变得复杂,目光里带着意动,伴随着喉结上下挪动几番,韩行低头看着抱着他腿不放手的小孩,和声细语地问:“你是谁家的?”
为首的小胖墩是秦云英哥哥的孩子,他指着比他小几个型号的小小胖墩说:“这是我阿弟。”
“谁让你们来的?”
韩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棒棒糖,还是秦云英在路上大发慈悲给他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引得孩子们大呼小叫。
“是姨姨!”
小胖子最先出卖了秦云英,跳起来从韩行手里抢走了糖,一群孩子来了又走,一颗糖就能让他们的幸福感升到最高,简单至极。
韩行回头,逆着光看秦云英,冲她勾勾下巴问的随意:“舍不得我走?”
秦云英抬手蹭掉唇边的番茄汁,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是的没错。”
“你阿爹不在,我家就是你家啊。”
“怎么,看不上啊?”
秦云英拈着番茄蒂,不知道要往哪里扔,生怕蹭在衣服上便将手伸得老远。她抿抿嘴,意犹未尽,想去再拿一个又怕人跑了。
纠结的同时却没有离开,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韩行眼里。
他那颗本来故作冷硬的心就这么被她给软化了,不经意,计划外。
“又欺负山崽了吧?”
秦云英的阿妈从房子里出来,见秦云英和韩行大眼瞪小眼却没把人带进来,相当嫌弃。她接过秦云英手上的垃圾,在她腰间掐了一把。
“山崽快来,阿姨给你做了好吃的。”
秦云英往远处躲了躲,揉着并不怎么疼的腰瞪了韩行一眼:“让你进来你磨蹭,阿妈又罚我。”
韩行依旧没动,笑容不知不觉爬上唇边。原来,秦云英同意和解是这样的。
不论三年间的分离,不言几年间的歧路,一切都回归到最好的状态。
而他,依旧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来了。”
韩行几个跨步跑到秦云英身边,想给她揉揉却又怕阿姨突然出来。他侧过腰去,小声问:“要不要掐回来?”
秦云英噗嗤一声笑了,“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呀。”
小时候,她被阿爹罚,韩行就会让她在他身上出气平衡。这么多年过去了,结果这个人还是不知道其实哄她两句就没事了。
香茅草的味道愈加浓郁,秦云英顾不上悲秋赏春,自然而然揽住韩行的胳膊,把人往屋里领。
“今天的鱼阿妈都是根据你的口味做的,你要是吃不完,我就让小弟和哥哥掰着你的嘴塞下去。”
她的皮肤柔滑,贴在他身侧,她的话伴着笑意,回荡在他耳边。秦云英家里的人一个个出来,一边叫他小名一边招呼他。
韩行一点都不觉得烦,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越来越明朗。
天知道,无数个难熬的夜,他都在怀念。怀念寨子里的每一个记忆,怀念和秦云英有关的每一个细节。
这些都是他熬过长夜和煎熬的依凭。
无人知晓。
不知不觉,整个寨子暗了下来,郭穆静一行人被送到给客人准备的竹楼里。和景区分开的寨子也不乏热闹,不少人聚集在篝火边上。
郭穆津找到秦云英,在她身边坐下,她应该是刚刚洗完头发,发香随着风一阵阵传到他鼻尖。
“今天玩的怎么样啊?”
秦云英丝毫不觉得把客人丢给专业的向导有什么不妥,这里的服务都是上乘的,她有信心的很。
郭穆津点点头,看着被篝火打出一层侧影的秦云英,缓缓开口:“行程丰富,服务热情。”
秦云英想到那群围绕着郭穆津的女孩子,忍不住笑意。
“今天,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不远处,少男少女们在唱歌,葫芦丝和竹林,清风和星光,让这里没了忧思和焦虑。
郭穆津也才意识到,在这种状态下的秦云英才是最真实的。
“是说我凶,还是说我什么?”
秦云英其实不用猜,都大概知道寨子里的人会怎么说她。不外乎胆大包天,不外乎过于凶恶,绝对是孩子不睡觉时拿出来吓孩子的不二选择。
“他们说你勇敢又有商业头脑,努力又总是在回报。”
郭穆津自然也听过说秦云英凶的话,但那些评论都带着包容和爱意。
“我还挺认同的。”
火光映照,郭穆津眼里多了几分平日不见的火热。一些情思冲破他固有的淡然,直截了当摆在秦云英面前。
她不傻,自然知道这些就是爱慕。能让一个平淡如水的人对她毫无收敛的表达爱意,这绝对在意料之外。
相比于沾沾自喜和虚荣心被满足,秦云英更在意的是要如何拒绝。
是的,她从没有打算和郭穆津或者除了韩行之外的人发展一段新的关系。
不是她非韩行不可,而是她那颗心早就给出了,又凭什么去用一无所有的状态对待别人。
只是,话要怎么说?
意识到失态,郭穆津打算换个话题,只是还未开口,怀里飞进来一个竹编藤球。
“阿哥,快来一起玩啊!”
女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围了过来,没人不喜欢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哥哥,她们簇拥着郭穆津到竹林的另一边去,你一言我一语让他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秦云英都不用问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说来也奇怪,寨子里的孩子们最喜欢的人就是韩行,他的话,他们总听。
秦云英刚想站起,一束花从她身后递过来,这是开在寨子里随处可见的白色野花,生命力强可入药,摘了又长根本不用人照顾。
“每一朵都是我亲手摘的,你看诚意够吗?”
野花上拴着一截红丝带,专门捆成蝴蝶结的样式,花束成圆球状,并非随意放在一起就敷衍了事。
秦云英接过花,抬头看着满天星光,一切忽然回溯到韩行入伍后第一次回家的那个季节。
秋意浓,草木凋零,他却能在寒风之中找来一束盛放的花。
“婆婆找我?”
韩行吃完饭就被叫走了,闻着他身上的草药味,秦云英就猜到他去了婆婆那里。
“对。”
韩行扫了竹林另一侧一眼,“她说很想你。”
秦云英站起来,又端详了手中的花几眼,“那快走吧。”
婆婆是独居在寨子里的老者,无论谁都称她一声婆婆。她懂药草,会占卜,屋子里总有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分清的瓶瓶罐罐。
还没进门,秦云英就闻到那股药草香,她不由放慢脚步,轻轻唤了句:“婆婆?”
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快进来,让山崽回去吧。”
秦云英把手里的花交到韩行手里,“给我放在花瓶里照顾好,不然明早不给你饭吃。”
说完,扭着腰进入屋里。
婆婆坐在火堆旁,房间里没有开灯,她头发苍白,肩头裹着披肩。
她抬起头,慈爱地冲秦云英一笑,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秦云英坐在婆婆身边,老人家找出个瓷瓶,倒出些抹在她的发尾上。然后拿着木梳,一下又一下为她梳理。
“咱们傣族的姑娘,除了身段和脸庞,头发美不美也很重要,你要多休息。”
婆婆就是这样,什么都不问,就能看出好多细节。
“忙完这一段就休息,打算给自己一个特别长的假期。”
秦云英眯着眼,相当享受。别人都说寨子里婆婆最爱的孩子是她,她从没怀疑过。
“你和山崽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很不开心。”
明明刚见面,就又被看出,明明伪装的很好,却还是瞒不过,秦云英努努嘴放弃辩解。
“他……说什么了吗?”
达成和解之后,秦云英和韩行不再针锋相对,甚至刻意遗忘种种不快,包括她阿爹阿妈都没看出什么,得意忘形之下却忘了婆婆。
“他怎么会说?”婆婆说着轻咳两声,“帮我干了一下午活,一句话都不说。”
这才是真正的韩行,少言寡语。曾经的他一天说不出几句话,直到后来上了高中才突然能说会道。但秦云英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他。
“婆婆,如果一个人注定要走,我还要继续爱他吗?”
秦云英的声音不大,语速逐渐慢了下来。好多悬而未决,让她整个人都变得不那么洒脱。
“爱上一个人本来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事了,有时候我们已知的分离,可能并不是最后。”
婆婆放下梳子,从腰间摸出几块晶透的石块,她十指相扣闭着眼默念,紧接着将石子撒在地上。
落定的瞬间,火光随风摇曳几下,几颗石子在那个片刻隐入黑暗。
“你怕黑吗?”
婆婆的眼里泪意朦胧,只是灯光太暗,秦云英看不清楚。
“不怕。”
她什么都不怕,无论是神佛还是鬼神。她从来都问心无愧,自然什么都不怕。
婆婆拍拍秦云英的肩,“不怕好,不怕就好。”
“快回去吧。”
秦云英从婆婆家离开,刚走到路口,韩行就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段,寨子里逐渐安静下来,灯光暗去。
韩行拿着手电筒为秦云英照亮前路:“怕你怕黑。”
黑?
秦云英白他一眼,她才不怕呢。
第32章
“韩行, 你想过以后吗?”
秦云英故意走手电筒照不到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变为韩行跟着她往寨子里的小湖边走。
水面如镜的湖边, 萤火虫星星点点,孔雀栖于枝头,宁静之中,自成风景。
随意找了块石头,秦云英坐在上面。她停了, 韩行便也停了, 他关了手电筒,萤火更亮。
“那你呢?想要什么样的以后?”
韩行从口袋里摸出糖,这一次是秦云英的阿妈给的。阿妈明显比秦云英要大方, 给了他足足一大把。
韩行叼着棒棒糖, 挨着秦云英坐下。他的胳膊靠在秦云英背上, 很热。
秦云英嫌不舒服, 果断往后靠,韩行觉察到她的意图,便支着任她懒洋洋靠住。
“我想要有你的以后。”
也许是在村头的那个夜过于印象深刻,秦云英到现在完全没了和韩行计较的心思,她毫不遮掩地吐露真心, 一点都不怕韩行出口拒绝。
“我这个人除了自己,对谁都缺乏些信任, 但去泰国找你那次, 我许了一个愿。”
萤火虫的光让秦云英想到宁静安详的佛灯,每一盏微微光亮组合到一起就是希望之光。再怎么信念全无的人,也能在面对这片平和之光时心怀憧憬。
“我……”
韩行还没说完,秦云英便打断了他, “你这次又想找什么借口?”
秦云英回过头,近距离看着韩行,竹林之中不亮,却也足够看清他的轮廓。秦云英抬起手,顿了顿放在了他的鼻梁上。
“你这个人,每次面对我不是优柔寡断,就是单方面自以为事的绝情,每次明明可以不管不顾,却总是找一大堆理由,说是为我好,其实咱俩谁都没得到半点好。”
秦云英说着,手指尖顺着他的鼻梁轻轻下滑。行至人中,秦云英的手停了停,她感觉得到,韩行的呼吸变得滚烫,逐渐急促。
手指继续往下,秦云英的手指落在韩行的唇上,手指往上推,韩行的唇被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
“这次又要找什么借口?”
她的指尖停在唇间,透着暗示,韩行紧绷着才没有开口衔住。不得不说,秦云英狡猾极了,如果他开口,她的指尖就会闯进他口中,如果他继续维持现状,很明显她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被动之中,他动弹不得,但如果重新夺回主动权—— 韩行突然伸出手握住作乱的纤细手腕,紧接着往怀中一拽将人抱了个满怀。
“还有什么?”
萤火虫绕在秦云英身边,她眼里映出星星点点,她的委屈和故作洒脱,都全然映入他眼中。
“之前你偷偷入伍,我追着你过去。”
“你说你一无所有,我放下一切去等你。”
“后来你拿了比武第一,才终于没了借口。”
秦云英不爱哭,却也说着说着忍不住湿了眼眶,和韩行好好在一起时她从不觉得委屈,可当他总用各种理由推开她时,难过和心酸就会翻腾而出。
“所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临近广场的灯,亮光透过竹林铺洒开,秦云英和韩行端详着彼此,目光紧锁着。
韩行握着拳,强忍着只字不提,这一次,他连借口都说不出。她一直都知道,他的逃避和犹豫不决,他的不舍得却又给不起。
秦云英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一把推开韩行。看韩行从石块上跌到地上,心里的气恼这才少了几分。
“韩行,我们打一赌!”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韩行,飞扬的美目里透着逼人的气势。她就应该是这样,张扬、不敛锋芒,从不为自己所求折了傲气。
“我赌你迟早压制不住对我的情不自禁,我赌你绝对放不下对我的喜欢,我就是这么值得,管你因为什么想要推开我,我在你心里都一定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让你不看、不想我、不爱我都不行!”
发泄般说完,下巴微微扬着,不屈不挠。
“如果你对我动心、对我情难自禁,那就和我在一起,不要再找借口!”
她走后许久,韩行都还坐在地上,他不禁想起婆婆的话。她说他和秦云英就像是这天上的云和追逐的风,注定一个追着一个,走不散、离不了。
韩行苦笑一下,撑地起来,秦云英比他还要更了解他自己。只是……
手机突然震动几下,地点坐标在他点开信息后没几秒就消失了。韩行脸上没了笑容,快速跑到湖边,他撑着船往外走,船灯划破黑暗,留下一片暗影。
等韩行的人在树下站了许久,原本以为他要失约,却没想到声音从树上传来。接头的人本想抬头,却被树上的人用野果砸了肩头。
“就这么说吧。”
韩行说着,扔下一个布袋到接头人的怀里,“资金往来,物证资料,还有化肥集团的账本都在里面。”
接头人没想到这一次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兴奋不已,他抱着布袋迫不及待想走。
走前,他想起口信,连忙转告给韩行:“猛龙让我转告你,下一次碰头地点你知道的,时间他会提前发给你。”
韩行点头记下,忍不住又多说了句:“金鑫集团要比你想象中狡猾的多。”
那人停下,将大檐帽摘下夹在胳膊下,“它就算有根须三千尺,我们也会连根拔起。”
“这次你给的资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口,虽然谈不上碾碎,但断它爪牙绝对没问题。”
“你说是吧,黑猫?”
那人说着说着没有得到回应,才转身过去往树上看,不知何时,树上已经没了人,如果不是叶片落在地上,甚至让人看不出他曾来过。
韩行回到住所,肩头挂着黎明来前的薄雾湿气,他躺在床上看着天亮前的至暗时刻,嘴巴轻轻动了几下:就快了。
自从在湖边打了那一赌,韩行都在有意识避开秦云英。他早早吃过饭便离开,在公共场合见到秦云英避开视线就走。就连秦云英的阿妈都看出韩行的不对劲,在一个午后连忙拉着秦云英到房间里谈话。
“是不是又欺负山崽了?”
秦云英的阿妈从没有站在秦云英这边过,她的姑娘她最了解,从小跋扈惯了。之前没吃过什么亏,都是山崽在一路护着。
“那你问他呀。”
秦云英懒得解释,靠在阿妈肩头看着窗上的那只花瓶。明明差点里面就要插上一枝花了,就差一点点。
那时候阿爹病重,秦云英和韩行回到寨子,后来阿爹情况转好,韩行却突然放弃大好前程选择退伍。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有了变化?
往日争吵开始冲撞记忆,秦云英皱着眉,烦躁不已——
阿爹的肺年轻时被打穿过,那一次就是因为感染差点送了命。好几道病危通知书让韩行好多次等在抢救室的门口,没日没夜。
加护病房和续命的机器一直在吞钱,韩行很快就没了积蓄。那是秦云英第一次借钱给韩行,也是最后一次——
“收下,人比钱要紧。”
“以后呢?是不是每次都只能靠你?”
不欢而散,韩行没有收秦云英的钱,他有了收入,但同时开始朝着陌生的方向变化,拦都拦不住。
终究是不好的回忆,秦云英若无其事地揽住阿妈的腰:“我们去洗头发,好不好?”
傣家的姑娘是极爱水的,找一汪清泉将头发梳洗干净,拿着大自然赠予的植物进行护理就是很好的放松。秦云英惦记阿婆的发油,忙不迭缠着阿妈一起去。
“你呀。”
阿妈拿秦云英毫无办法,端起装满洗发工具的篮子又忍不住唠叨了句:“如果不是你太凶,山崽怎么会放着女婿不做跑去当兵,又怎么会为了挣钱跑到外面去。”
他们一家从老到小都是相当看好韩行的,两个孩子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觉得这个世界再怎么变,韩行对秦云英的好都不会变。
“从来都怪我,也不看看人家到底什么想法。”
韩行坐在无人的林中,手机果然响了,号码呈乱码状显示,是他等的人。
他拿起,点开键盘输入了些什么,通话切换成了视频。对面的是上次那位文质彬彬的长辈,书卷气十足。
“听说任务完成得不错。”顾贞正看韩行,眼里闪着慈爱。他这张脸完完全全继承了他母亲的美丽和英气。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韩行谈论起任务时总是惜字如金,说完后便听顾贞正想他说下一步行动指令。
“下一步加大和金鑫的接触,他们找你的真正目的应该就快显现了。”
“好。”
“计划越来越快,真想好了吗?”顾贞正说完正事,脸上又恢复了慈爱。目光之中除了对小辈的欣赏和关爱,隐隐透出几分不舍。
“叔叔,”韩行切换回通化模式,“有些路一旦选择,就注定无法停下,这是你一开始对我说过的话。”
“一旦选择,又怎么会去考虑后悔与否?”
韩行举目远眺,眼里虽然落寞却也坚定。
“有些话等你回到昆城,我们当面说。”顾贞正没再多说,他切断了联络。
韩行觉察到有人正跑来,便收了电话,拿起鱼竿佯装钓鱼。
“山哥!山哥!我们联系不到英姐。”
没头没尾的一句,重点是秦云英断了联系。韩行扔了鱼竿就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怎么了?说具体点。”
一旦涉及到秦云英,韩行就无法淡然自若。
“英姐……英姐她们去洗头了,错过了上游地区突然增流的消息,现在大家都回来了,就是找不到她。”
“我去找,也让别人也不要停!”
第33章
秦云英坐在小溪边上, 太阳晒在身上暖意洋洋,刚洗过的头发带着花香、潮湿地搭在肩头。阿妈被中途叫走,她一个人坐在无人的水域, 静静听着溪水流动。上流的花树枝叶零落,顺着水流飘到秦云英脚旁,她索性站起走到水中,将花瓣一点点收集起来。
长裙落入水中,她顾不上管, 雪白的花瓣被她捧在手心, 打算拿去给婆婆做些什么。
太阳越来越大,晒得脖子发疼,秦云英打算离开, 刚走了两步, 裙摆被河底的石头挂住。她腾不开手, 用脚踢动试着将裙摆抽出, 谁知脚下一滑。
韩行跑到河边,看到秦云英被水流冲击着就要倒下,什么都顾不上就连忙把人抱了个满怀。
秦云英抬起头,将韩行的急切看了个圆满,总是深沉的面色里带着担忧, 那双眼里闪动着的患得患失,都是她熟悉的曾经。
韩行对上秦云英的眼睛, 心倏地被牵动到, 想收回关切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睛眨了眨,索性没做遮掩。
“你担心我。”
秦云英看着韩行来不及脱鞋就踩进水里,裤脚湿了一大块,心里的雀跃翻涌着。
她就知道, 他在假装,假装不在意,故意针锋相对,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把她赶走而已。
他明明就很在意。
越是意识到这点,秦云英的唇翘的越高。她环住韩行的脖子,腿一跨面对面挂在他身上。
“你输了。”
“山崽,你输了。”
韩行绷着唇,环着她腰的手紧了紧,最终点点头,他认输。
“我说过,我早就说过,你一定会和我在一起。”
秦云英贴在韩行耳边,轻飘飘落下这一句,带着几分得意忘形。
“我不管你什么时候会离开,也不在乎我们这一次能在一起多久,我始终相信我们自以为的结局不到最后一刻就并非定局。”
她抬起头,目光上下在韩行的脸上游移。眉眼间笑靥里都透着胜利的喜悦,又一次,她赌赢了。
目光最终落在韩行的唇上,温润柔软,她突然侧过头吻过去,眼睛闭着。
眼泪顺着紧闭的双眼安静滑落,随着她靠过去沾在韩行脸上。
他顿了顿,闭着眼迎了过去,握起的拳缓缓松开。
热烈的靠近,伴着柔软温热,他的气息很烫,打在她脸上,睫毛因为他的反客为主而颤动,主动的试探变为不断的追逐。
原本捧在她手心的落花重新落入水中,有几片沾在她细白的脚腕上,阳光一照白生生。
红了耳尖,蒸腾的热顺着脖子扩散开,秦云英气息不稳地推开韩行,“晚点再和你算账。”
秦云英从他身上下来,捡起仅存的落花,“都怪你,白辛苦了。”
韩行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握住秦云英,“我去上游采来给你。”
他对她总是无条件言听计从,他对她的话从不问缘由,秦云英的心头发烫。她看到他眼里毫无遮掩,坦诚而透亮。
“好。”
捧着花去到婆婆家,秦云英握着韩行的手,他的手心很热,没多久就攥出一片细汗。秦云英想甩开擦擦,却又被韩行勾着手指头抓了回去。
“你会后悔吗?”
秦云英在踏进婆婆家之前,停下了脚步。
昏黄一片的暮色之中,秦云英眼里平静一片,这是她给韩行最后的机会。
寨子里的人都会带着心上人去见婆婆,这是秦云英第二次来,上次她和韩行没有得到婆婆的祝福就匆匆离开,到底留了遗憾。
韩行欲言又止,摇摇头。
秦云英笑了,眼里映着霞光,她的手指蹭过他的手心,眼里都是喜悦。
“那我们快进去。”
她的笑容让他失去最后的坚持,垂下的眼里透出些许哀伤,“我怕的,是你后悔。”
婆婆坐在药台边捣药,见到秦云英和韩行来,手里的动作逐渐停了。
他们牵起的手让老人家的唇抖了抖,悲伤在眼里游动。她拿起几个药瓶,装进布口袋里,笑着递给秦云英。
秦云英和婆婆说了很多,韩行始终静默不言。几次和婆婆对上视线,却又挪开了。
夜幕低垂,秦云英和韩行留下花朵,和婆婆告别:“婆婆,我们明天就要回昆城了,下次回来看你。”
“去吧。”婆婆没说太多,却在韩行离开前始终盯着他看。
韩行感受到那目光,回过头和婆婆的视线撞上,他觉得婆婆完全能看透他的心思。
心事满怀,韩行跟着秦云英回家,两个人手拉手的样子被秦家上下所有人都看到了。
不过没一个人觉得意外,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迟早都在一起。
郭穆津和其他人来到秦家,见秦云英和韩行坐在一起并未觉得奇怪。但郭穆津看到了,看到他们放在桌下的手,小指勾着。
韩行不知何时又戴上了眼镜,看到郭穆津的神情,他推了推眼镜,冲他微微一笑。
临行前,郭穆津和秦云英就接下来的合作又聊了聊,对于秦云英提出因地制宜,用旅游业带动其他产业发展的提议有了新的思考和计划。两个人沟通后,打算回到昆城后再碰头一次,做出新的调整。
“看来寨子里的向导是真挺不错的,短短几天就让郭大哥有了这么多新想法。”
秦云英听到郭穆津的拓展想法,实话实说被惊艳到了。
“是挺不错。”
脱离公事,郭穆津的话一反常态的少。
“那就等郭大哥安排好,期待两个团队之间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说着,手机震了两下。秦云英低头一看,眉眼间的喜悦更浓。
“好。”
郭穆津猜到那笑容因谁而灿烂,心里跟着一沉,顾不上绅士的品格,连送秦云英回去的话都说不出。
秦云英走到近旁的竹林,韩行果然等在那里,他穿着一身黑,头上戴着帽子,背包背在肩上,一副就要出发的样子。
“我得现在就走,有没有什么话想说?”LJ
韩行起先知道秦云英和郭穆津在一起,心情不是太好,脚下被无意识踩碾的竹叶,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当她笑着朝他奔来,所有盖在心上的阴霾都散了。
“好乖。”
秦云英对于韩行临行前的特意告别,特别满意。他知道,她受够了他的不告而别。
朝他勾勾手指,秦云英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豁出所有般靠了过去。
他接住她,侧过头迎下,她吻的又急又狠,带着十足的侵占。像是要给他打下独有的烙印般,难舍难分时在他脖子里咬了一口。
韩行吃痛地闷哼一下,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将她又往他怀里带了带。
“阿姐,疼。”
掐住秦云英的下巴,韩行接着夜色看她,嘴里说着撒娇的话,眸色暗去。
“忍着。”
秦云英一把推开他,完全不在乎他的情动,“赶紧走吧,再晚就没车了。”
韩行看着她的唇意犹未尽,可到底没有再做什么,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
“快走。”
秦云英摸摸他的头发,冲他身后扬扬下巴,“在昆城等我。”
韩行抬起秦云英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一组数字,“还是那个别墅区,地方你认得,这是密码,只有你和我知道。”
手心的数字随着他的手指移动透着痒,秦云英握着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赶紧走吧,不然,你可走不掉了。”
这话秦云英并没有夸大,久别重逢和爱火重燃,最能勾起成年人之间的情愫。
韩行在秦云英手心落下一吻,眼里透着狡黠,“下次,换我让你走不了。”
韩行坐上回到昆城的顺路车,他打开工作手机后,消息不断,手机震个不停。
黑暗中,手机荧光映出他深刻的五官。随着消息一条条被读过,韩行眼里因秦云英而生的喜色逐渐消融,最终和夜色别无二般,平静而毫无波澜,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危险。
带队回到昆城,秦云英突然产生几分恍然如梦的感觉。去时想一别两宽,归来时得偿所愿。
从前她不信命,而现在,却因这猜不透摸不准的爱情有所松动。
“英姐,英姐。”
小杏汇报完日程却没有收到回应,这才发现秦云英正对着窗外发呆。
“哦,你刚刚说下午的会改时间了?”
秦云英收回思绪,随便捡了听到的几句回问道。
“对,”小杏点点头,“下午开发商突然推了碰头会,你快回家去休息。”
秦云英点点头,拿起包就往门外走,想了想问小杏要来车钥匙:“杏啊,下班早点回,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她走的很快,如果不是穿着高跟鞋,恨不得跳一跳。心脏砰砰跳的同时带着期许,如同年少时要去和韩行一同游玩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彼时,她当他是弟弟,把这种心情归结到外出的喜悦里。直到明了这种喜悦名叫喜欢,才终于明白,她开心的是和她一同出游的人是韩行,而非去哪里本身。
打电话发微信给韩行,都处于无人回应的状态。秦云英也不恼,打算凭运气先去韩行的公司看看。
她一路驱车到办公楼下,把车停在正对公司门口的位置。眼巴巴看着,一刻都等不住。
趴在方向盘上,秦云英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直接上楼的想法。明里,他们还是合作关系,没和韩行商量之前,她不能贸然以情侣的身份出现。
正想着,韩行和助理从正门走出。秦云英正想下车给他个惊喜,就见从高处落下个什么。
坠物朝着韩行,速度极快。
“小心!”
第34章 捉虫
秦云英惊恐万分, 从车里冲出来,声音忽而堵在嗓子眼里,多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韩行听见那一声, 紧接着第一眼就看到面色不佳的秦云英,当即朝她跑了几步。就是这几步,让韩行和高空坠物擦身而过。
一声巨响,玻璃幕墙摔碎在地,碎片蹦起, 划破了韩行的侧脸, 大块碎片飞起砸到韩行助理的头上。
路人惊声尖叫,场面混乱,秦云英的耳畔鸣音骤起, 她顾不得脚下的玻璃碎片, 跑过去抓住韩行的胳膊, 用力将他扯到一旁。
“你没事吧?疼吗?”
细窄的口子渗出血, 在韩行的侧脸上格外明显,秦云英伸出手,快要碰到又连忙收回。
“不疼。”
韩行摇摇头,拍掉身上的玻璃碴。
“你先上车。”
助理的伤要比韩行重,踉跄着站不稳, 秦云英连忙去看助理。
在路人的帮助下将助理扶上车,紧接着和安保人员一同报警, 安排好后忙不迭去医院, 一切都有条不紊。
如果不是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攥着方向盘的手,几乎看不出她在紧张。
韩行为助理按压止血,腥味在车厢里扩散开。血迹落在白色的座椅上, 逐渐氧化变色。
到达医院,秦云英跑进急诊,没多久叫来护理人员接走助理。韩行抽出纸巾擦拭座椅,秦云英抓住他的胳膊,拦住了。
“先去包扎。”
秦云英说着拉住韩行的手,他手里的热和她手心的冰冷截然不同,发僵的手指得到舒缓,秦云英逐渐平静下来。
秦云英交完费回到治疗室,韩行坐在椅子上由护士包扎。消毒应当是很疼的,却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
感受到打量的视线,韩行抬起头。她站在治疗室外不断张望,提着背包的手指交互绞着,脸色比刚刚好了些,却也不够好。
她在担心,而这份在意让韩行心里始终绷紧的部分,柔软了几分。
秦云英抽空去看助理,回来时韩行已经从治疗室离开了,秦云英四处找了找,在安全通道找到了他。
他举着手机正在说什么,言辞间透着抗拒和对抗,手上提着被玻璃划破的西装,看起来生气极了。
韩行说着泰语,见秦云英进来语速便加快了些,他将西装递给秦云英,继而握住了她的手。又是一番令人不愉快的争执,最终以韩行率先切断通话为终结。
他收起手机,露出淡淡笑容:“吓到你了?”
秦云英摇摇头,见他手背上还有一道细小的伤痕,从包里拿出个创口贴为他仔仔细细贴上。
“先去看看助理,这会儿去拍CT了,刚刚听小杏说,人已经抓到了。”
秦云英在医院这边操心,同时让小杏去到韩行公司了解情况,不同寻常的是扔东西的人始终等在原地,很容易就被找到了,警察还没询问几句就和盘托出。
很反常。
韩行的手机响了,是公司的经理打来的,他当着秦云英的面接起,说的是同一件事。
“先去看看伤者,然后去趟警察局。”
办理好住院手续,韩行给助理安排了陪床并且通知了他家人。去警察局的路上依旧是秦云英开车。起先,韩行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地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他趁着红灯,起身跨到后座,拿着湿巾一点点为秦云英清理座椅。
“你怕吗?”
韩行的话说的相当模糊,头低着,让秦云英看不见他的表情。绿灯亮了,秦云英继续驾驶,摇摇头说了声:“不怕。”
故意将玻璃从高空扔下来的人,是荣智的前员工,因为挪用公款被开除,刚刑满释放没多久。
他将所有都归结到打击报复上,警察问什么就说什么,唯一的要求就是见韩行一面。
签署结案报告前,韩行在审讯室单独见了他一面,人,韩行第一次见,可对方却明显认识他。
“和先生说,三七的事,责任你七他三,所以这次不要你的命,只是警告。”
“和先生还说,你找他,求他,他就放过你。”
说完,那人在结案报告上签了字,笑的相当张狂。
从警察局离开,韩行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助理又被抢救了一次,刚脱离危险。
挂了电话,韩行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送秦云英到停车场,自己却没上去。
“云英,今天没办法陪你去吃米线了。”
本来约好可现在却要食言,韩行特别抱歉。
“快去忙,”看出他一定是有什么事,秦云英对没能实现的首次约会多少有些惋惜,“如果忙完了,给我电话。”
韩行点点头,为秦云英关上车门,走了两步,听见秦云英喊他。
回过头,一支棒棒糖从窗口扔出,韩行接住,是他喜欢的口味。
“注意安全。”
韩行回到办公室,下车时看到大楼外停了不少陌生车辆。他看了几眼车牌,进入大楼。
电梯门刚一开,门外聚集了不少人,流里流气张狂嬉闹,都不是什么好人。
为首的指指里面,“让和总等这么久,还不赶紧进去。”
韩行推开门,办公室一片狼藉。盆栽翻倒,泥土满地。工作台乱七八糟,显示屏倒在地上。文件纸张散落在各处,上面落着各种脚印,脏兮兮。
韩行继续往里走,握住自己办公室的门把手,手突然收紧,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进去,和总坐在办公椅上。
总是面色阴郁的人,此刻挂着笑容,这间办公室他没让人动,算是留给韩行最后的面子。
“韩总就是聪明,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
韩行没啰嗦,拉来张椅子正对着和总坐下,他没说话,表情淡淡。
“这应该是韩总第二次毁了我的生意。”
和总说着站起身,从门后的靶位上拿起飞镖,一掷,扎在了地图上的某点。
韩行自然认得,那是他第一次从航线上发现du品的地方。也是因为他切断了运送线路,继而得到了六爷的赏识。
“第一次,正所谓不知者不罪,韩总正直,眼里揉不下沙子,和某不说什么。”
和总说着从地图上取下飞镖,接着掷向文山地区,“那这第二次,韩总明知是金鑫的产业,却还是没有手下留情,真是让和某伤心呀。”
韩行眉毛挑了挑,终是开了口:“和总真是神通广大,我自以为做的不露痕迹。”
和总坐下,脸上没了笑容,他敲了敲桌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韩行抬起手,懒洋洋鼓掌几下,“和总好手段。”
他没有任何愧意,也没有任何想要补偿的念头,明显没有把和总的一番恐吓放在眼里。
“和总下面的人手伸得太长,怎么都不应该伸到我正合作的区域里。”
韩行看着被飞镖扎穿的地图,忽而笑了,“商场之上不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话说的锋芒内藏,让和总接下来的话都被堵住。
“那片产业园,你们本不应该动。伤及到我的利益,你说,我又怎么能坐以待毙。”
韩行从桌上摸出时不时摩挲的打火机,打开又关上,火光在他眼里映着,明明灭灭。
“那片地方,据我所知和韩总没有直接关系。”
和总对韩行有所求,心里虽然气不过,可气势上却也弱了下来。
“以前没有,可现在有了。”
韩行说着站起身,居高而视:“让你的人重新打听打听,记住,那片地方谁都动不得。”
韩行没再理睬,走前又说了句:“如果和总还要和我继续合作,弄乱的毁坏的伤害的包括扰乱的,我都希望给出一个交代。”
“还有,把你放在我身边的眼线撤了吧,如果我亲自去赶,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韩行走的坦荡,忽视了和总阴沉的目光。他下了电梯在路边随意拦了辆车,扔了几张钱在控制台上,让师傅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起初,出租车走在车流繁密的街道,后来转向单行街口,就是这时,韩行发现了跟着他的车。
韩行让出租车保持车速,拿出手机,手指快速输入了些什么,一长串。
又过了十几分钟,几辆车从辅道进入,将韩行的车和跟在他后面的车阻隔开。
车,重新回到公司楼下。
韩行从地下停车场进去,根据手机上收到的消息,按编码找到一辆车,拉开车门上去,是顾贞正。
“我放出的行踪果然被金鑫知道了,这是几个可疑的人选。”
韩行上车,顾不上寒暄就将推测一一道出,顾贞正点头记下。
“金鑫旗下的农药公司不止倾轧同行扰乱市场这么简单,你们之前的调查方向可以继续深入了。”
韩行从口袋里拿出个U盘,递去时有所犹豫,“产业园那里……”
“终究还是把你的花卷进来了。”
顾贞正接过,长叹一声。
“避不过,就护着吧。”
韩行的目光不由看向中控面版上的日期,快了,不管是危机还是风险,就都快结束了。
从公司离开,韩行又去了医院,把助理转到私立医院,由专人照顾。一番安排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
等他记起来秦云英电话,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一手举着手机,韩行按密码解锁,电话刚拨出,门开了。
“你是在找我?”
秦云英靠在门侧,举着写有山崽来电显示的手机。
“你怎么来了?”
韩行舍不得挂断电话,推门进去将秦云英环在怀里。疲惫之时,她就是让他烦扰全无的花。
靠近才发现,她穿了一身火红的睡衣,细滑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细白的肩头在那一抹艳丽的映衬下,让他想挪都挪不开。
“不想我来?”
秦云英嘴上说着,手也没闲下来,手指从韩行的胸膛一下下点着来到他的唇上。
“怎么会?”
韩行将她揽进怀中,紧抱着,下巴放在她肩上。
他一直以来,所求不过一个她。
第35章
秦云英忽而醒来, 身侧没了韩行的踪影。前半夜的纠缠不休,让她彻底明白韩行之前说让她回不了家绝非是在开玩笑。
她赤着脚从陌生的房间里醒来,走到卫生间里, 感应灯随之打开。
手撑在洗漱台上,秦云英身子向前,倾靠着看向镜中。柔黄的灯光打下来,她身上的玫色印记显得更加娇艳。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颜色最深的那一块,稍稍一碰就感觉到微微刺痛。
真是属狗的。
从卫生间出来, 秦云英到客厅绕了一圈, 走古典风设计的别墅里静悄悄,除了窗外冷月和室内孤灯,别无它物。这大半夜, 韩行到底去哪了?
躺在美人榻上, 秦云英试着睡着, 没多久却又翻身起来, 她睡不着。
她在患得患失,在猜个不停。
又重新躺在他的臂弯里,可终究抵消不了心里因为未知所带来的那份不安。秦云英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烦闷之下摸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看起来,这个时段社交媒体早就没了白日的繁闹, 翻看一番始终没有睡意。
秦云英随便翻了翻,无意点开和车绑定的app, 这一看她竟然发现, 韩行开着她的车出去了!
出于安全考量,秦云英的车上单独安了一套定位系统,能从手机直接查看位置,这个功能目前只有她和小杏知道。
秦云英走到玄关挂钥匙的地方一看, 车钥匙果然不在。
韩行这个时段出去,本就疑点重重,还专门开了她的车,就像是刻意隐藏什么。
秦云英打开行进中的定位,仔细观察了一番,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她翻开小杏的消息,果然在里面看到了那个地方。
顾不上太多,秦云英匆忙跑去换衣服,电话打给小杏,约好碰头地点后,在雾气弥漫的夜色之中跑了出去。
韩行进入和总的家并没费多少力气,干扰了监控和红外线,可以说是相当顺利。和总不在,书房里的东西任由韩行翻找,在破解了电脑的密码后,韩行将数据一点点传输到硬盘里。
这一步原本不需要他来做,但和总对他的威胁以及对身边人的伤害并不能就这么算了,最终任务归他,他势必要让姓和的付出代价。
电脑中的数据庞大,拷贝的时间有些长,韩行戴着手套操作一番,打开一些最新传输的资料开始看,其中一份,是关于秦云英的。
资料很细致,从秦云英的成长到学业,从秦云英的第一桶金到众诚的创建,事无巨细。其中有一部分被做了着重标识:和韩行的关系。
调查里显示秦云英和韩行从小一起长大,在韩行退伍后断了联系,重新联系上是在招商引资阶段。
他们的关系被定性为利益驱使下的情人关系。
情人这个词,和利益相挂钩,怎么看都是秦云英在吃亏。韩行握鼠标的手不断收紧,他的双眼随之闭上,片刻后睁开,长叹出一口气。
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期望展现给外界的?
他和秦云英没有太深的关系,有的也只是利益,也就是说没了利益两个人就互无瓜葛。
她会委屈,会痛恨这样的关系,但同时……
传输完毕,韩行不再去想,他收好所有东西,抹除痕迹悄然离开。
从二楼翻到窗外,韩行贴着墙壁攀爬空调外机跳进院中。不同寻常的安静让他没有立刻行动。
黑暗之中,有视线锁定在他身上,被盯着芒刺在背。
韩行离开前再三确定过四周没人,但那种感觉并非错觉,他试着迈出一步,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暗香混合着腥气。
秦云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扑倒韩行的同时被咬住侧腰。她闷哼一声唯恐引来旁人,咬着下唇把痛哼吞了回去。她倒在地,被撕咬着动弹不得,半人高的大狗通体皮毛油黑,在黑夜中看不分明。
它对于闯入者只有一种对待方式,就是咬住然后撕碎。
眼看大狗拖拽着秦云英的侧腰,甚至将人往侧方又拽出些,韩行和小杏一同扑在狗身上。
韩行掰住狗嘴,用蛮力强迫它松开秦云英,小杏从包里摸出动物用麻-—醉-剂扎到狗身上,狗挣扎着试图甩脱,吼中发出狂躁的闷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安静下来。
韩行爬过去看秦云英,她蜷缩着呼吸急促,腰间湿了一大块,血腥味浓重。
“我殿后,你们快走。”
小杏需要留下收拾痕迹,韩行背着秦云英就跑。离开前秦云英靠在他肩头,倒抽着气喊疼。
韩行放秦云英在座椅上,发动车辆时灯亮了,他看向她,这才发现她肋下的衣服被撕开,皮肤上除了牙印还有经由牙齿撕扯造成的伤,他不敢想她现在究竟有多疼。
“云英,你听我说,”韩行倒车,将车开离没有监控的区域,“附近的医院我们不能去,我住所还有你附近熟识的区域也不能去,可能时间有点久,需要你忍一忍。”
秦云英额前背后都被汗水打湿,疼到说不出话来。狗牙刺-破皮肤的感觉好像现在还在,但她不敢动,任何举动都能让她疼到眼泪打转。
车子走过颠簸路段,秦云英免不了闷哼一声,韩行终是忍不住说了句:“对不起。”
秦云英说不出话,抬起手在门上敲着,节奏不算连贯,勉强能让韩行分辨。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那里。”
秦云英看着韩行一脸焦急,想笑却又笑不出口。原来逞英雄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她现在才稍微明白此前韩行保护她无数次,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些都不重要。”到达能够提速的路段,韩行加重了踩油门的力度,他咬着牙回答,焦急地寻找诊所。
其实前因后果韩行猜出几分,她聪明敏锐有时候又有些大胆过头,不外乎是她醒来后找不到他,然后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又找到了他。
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哪怕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却没忘记保护他。
又一次将她卷入危险,还让她受到无妄之灾,一想到这,韩行握拳在方向盘上狠砸一下。
车停在红灯前,韩行转过头借路灯看秦云英,他眼睛发红,伸向秦云英的手一反常态地冰凉。
“阿姐,再坚持一下。”
秦云英的伤口从最初的疼变为现在的火烧火燎,困意来的并不是时候,她试着往上挪,牵扯到腰间的疼,便就又清醒了。
“一会儿……叫我云英,一会儿……叫我阿姐……”
秦云英顿了顿接着说,“没大没小。”
“我每次和你说正事的时候,你都不当真。”
韩行看着她,将车缓缓停在乡镇卫生院门前,“只有我叫你的名字,你才会给我足够的重视。”
秦云英是真的没力气说话了,白他一眼并不认同。没有谁能比她更重视他,和他叫什么一点关系都没有。
韩行走下车,将秦云英打横抱起,她的手扶在他肩头,猛然收紧。
“很快就好了,我陪着你。”
消毒,缝针,打疫苗,一番诊疗后,不知不觉天亮了。秦云英睡着了,蜷缩着、侧躺着。梦中时不时轻哼,委屈和疼痛交互作用。
小杏匆匆赶来,临时买了几件衣服,她将秦云英的车开到公司,然后又打车过来,直到无人能够探查出什么才有赶回来。
“你们为什么会来?”
韩行打来一盆水,为秦云英擦洗。他问了,小杏却没有立刻回答。
韩行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透着股不怒自威:“你只有说了,我才能让这件事不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
小杏对上韩行的目光,一番对峙后,看向秦云英,她躺在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英姐的车上有单独一套定位系统,手机上能查到。”
小杏拿出手机给韩行看,行动轨迹一目了然。
“怪不得。”
起先,韩行只是手头没有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车,才临时用了秦云英的,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问题。
“文山之行结束后,英姐让我查了和总。”
小杏犹豫,却又想起韩行和秦云英之间的信任,最终还是把资料弟给韩行。
“你去的地方是金鑫和总的住所,英姐担心你冲动行事,所以才会叫我一起过去。”
冲动行事?
韩行看了眼熟睡的秦云英,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他在秦云英心里,始终是比她小的弟弟。
“那只狗专门驯养过,遇人不叫。每当和总不在,电子狗笼会在每天凌晨三点自动开启。”
小杏背着麻醉剂,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可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还是让秦云英受了伤。
“一开始我们在墙下,那时候狗还没被放出来。”
小杏到现在都有些恍惚,她没想到秦云英的速度会那么快。她看着她飞奔过去用爆发力推开韩行,同时把自己送到了狗嘴下。
韩行为秦云英擦洗过,回过神,将盆和毛巾递给小杏:“你先去门外等我们。”
为秦云英换上衣服,韩行将人抱在怀里,她虽在梦中,却也循着熟悉的气息靠在他胸前。
坐到车上,秦云英半梦半醒,她迷迷糊糊问了句:“去哪?”
韩行将遮光板调整好位置,轻轻摸了摸她的侧脸:“带你回家。”
第36章 捉虫
秦云英醒来, 睁开眼是熟悉的装修风格,还算韩行了解她,知道把她送回自己的家。
她此时正侧着腰躺在床上, 腰后专门放置靠枕固定位置,预防她因为翻身扯到伤口。
目光所及的床头柜上,放着保温杯和水果,水滴还挂在提子上,娇艳欲滴。忽而听到门口传来响动, 秦云英下意识闭上眼。
脚步响起, 几步之后来人走近停下,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单凭气息秦云英就知道是韩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想睁眼却又忍着, 可时间一久却又耐不住好奇, 秦云英睁开眼, 和趴在她脸正上方没多远的的韩行直直对上。
“醒了?”
韩行早就看出她在装睡,毯子有挪动痕迹,睫毛颤动着几次想要睁开。
“没意思。”
被拆穿,秦云英脸发烫,她伸出一只手, 韩行便扶着她一点点坐起。她抿抿唇,韩行就把温水端到她唇边, 喂她水喝下。
“吃什么?”
韩行坐到床侧, 为她调整靠枕的位置,直起腰前为她理理耳侧的碎发。
“你能做出什么花啊……”
秦云英对韩行太了解了,做饭他除了固定的几道菜式,其余指望不上太多。那几道还偏偏是麻辣口, 对应到现在完全不适用。
“我可以叫外卖。”
韩行丝毫不觉得做饭一般有什么不好意思,他从浴室拿来个毛巾为她擦手擦脸,一番照顾之下细致入微。
小杏替秦云英拿来药,韩行站在一边点外卖,等秦云英吃完,他自然而然从小杏手里接过医药箱,打算为她清创消毒。他的动作过于自然,偏偏秦云英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小杏带着疑惑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韩行掀开毯子,将秦云英身上的居家服撩起一角,她细白的腰间皮开肉绽。这是秦云英第一次完完整整看到伤口,光看都觉得疼。
见她蹙眉又摇头,韩行安慰道:“现在的医美水平很高,好好养着,不要太担心疤痕问题。”
哪知秦云英压根不是在意这个,“我只是觉得我怎么这么伟大,为了你这么个薄情寡义的弟弟,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
韩行不像她还能笑出来,他虽未做任何回应,可拿着镊子的手指陡然收紧。他无声为她消毒,看她疼到打颤却没哼一声。
“韩行,你看咱俩,总是轮着倒霉。”
消完毒,秦云英背后一片潮,她到了这时候才松了口气,还能和韩行聊两句。她能感觉得到,韩行心里有事,整个人都不怎么对劲,好像受伤的人是他似的。
“我宁愿不这样。”
韩行听出她指的是他之前遭暗算那次,两个人受伤位置大致在一处。
这并不是值得纪念的巧合。
“你都点了什么啊?”
秦云英对于这个总是藏着心事的弟弟暂时无计可施,暂时岔开话题。
“一些你可能不爱吃,但只能这时候吃的东西。”
韩行说着出去片刻,再回来抬了一张可以调整桌面角度的桌子,他在那里忙了半天,给秦云英布置出一个临时工作台。
“知道你放不下工作,我让你助理把你要用的都拿来了,看看还缺什么?”
韩行蹲在地上看向秦云英,手上还拿着调整桌子高度的工具,一瞬间,秦云英就感觉又回到了过去。
“不缺了。”
她没再看他,低着头试图掩盖狂烈的心跳。
她就是这么没出息,总能因为他不知何时随意做出的举动而心动不已。
清粥小菜过后,秦云英半靠着开始工作,韩行坐在她边上,两个人就目前的合作进度和补充方案作出了沟通。
韩行工作时,秦云英发现他是不戴眼镜的,思维缜密,属于走一步看三步的类型。
窗外阳光正好,从侧面洒下,柔和了线条,让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秦云英看着韩行,语速缓缓:“山崽,你这几年学了不少东西。”
秦云英曾经觉得韩行会是最好的工程师,在他入伍后觉得他会是最好的军人,直到现在她却意识到,他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
他的成长速度总在超越她的想象,她从没想过他们会以这样的身份再见面。
“人不就是这样,被生活逼着,什么技能都能具备。”
韩行戴上眼镜,回望秦云英时眼里再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发自内里的细节。
“所以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秦云英收回笑容,她静静凝望着韩行。这是横亘在秦云英心里的一根刺,剔除不了的同时,在消耗她对他的信任。
韩行反问:“你觉得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靠在窗台上看秦云英。背着光,更模糊了。
“商业间—谍?”
这个猜测并不足以平复秦云英心里的疑虑,因为韩行所面对的、经历的好像超出了这个范畴。可更多的,她猜不出了。
“为什么不想的更简单些?”
韩行转过去,避开她的打量,在秦云英看不到的角度,透过玻璃反光面看她。
她那双眼里透着淡淡的哀愁,她在介意,为疑惑和不安。
“我只是一个比你想象中更向钱权靠近的俗人,说好听点是不遗余力,其实就是不择手段。”
他说着转过身来,单膝跪在床上,抬手轻抚秦云英的侧脸:“别把我想的那么复杂,也别那么好,人,总会变的。”
他眼里透着的认真相当尖锐,他并没有在开玩笑。秦云英的心随着他这句话,发闷发疼。
她不承认却也无力改变什么,他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
“睡一会儿?”
韩行收敛锋芒,手臂从她腰下穿过,一点点将她放平。
“有些工作还没完成。”
秦云英试着起来,稍一挣扎就扯到伤口。韩行按住她的肩不让她乱动,“有什么我能帮你分担的?”
秦云英没客气,指着桌上的报表:“这些这些都需要整理。”
韩行颔首,“还有什么?”
秦云英冲他勾勾手指,韩行便又靠近了些,秦云英一下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拽到自己眼前。
“我疼。”
她语气里透着股娇意,同样也是威胁,她是伤员,韩行挣开她会疼。
没给韩行离开的机会,秦云英吻上了他的唇。
韩行起先撑着双臂保持距离,后来就顾不上了,他托着她做着回应,两个人的呼吸逐渐滚烫加速。
“阿姐……”
韩行撑起手臂,站起时透着仓惶,“我先出去一下。”
看他落荒而逃,秦云英的心情这才好了几分,他还是这么经不起撩拨,这一点没变。
秦云英以休假的名义闭门不出,养伤和办公相结合,韩行这些天没什么事都不外出,陪着她甚至接替了她的大部分工作。秦云英吃着水果还有时间追剧,对于有韩行这样的长工特别满意。
韩行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表情不是太好,他为秦云英添了温水,回来时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我有一些事要处理,今晚不用等我了。”
韩行走到小区外,接他的车等候许久,上车后他换了身西装,从助理那里拿过文件看。
“金鑫的和总之前遇到点麻烦,刚缓过劲儿就找您,可能……来意不善。”
韩行推推眼镜,不甚在意,该来的迟早得来:“记得明天中午送新鲜蔬果过去,明天晚上来庄园接我,如果你联系不到我……知道该怎么办。”
和总等在高尔夫球场,见韩行来冲他招招手,包括球童在内的人被他赶走,连同韩行的助理。
和总的注意力并不在球上,他挥杆随意,并非是为了进洞得分,而是引着韩行往密林深处走。
走着走着,和总忽然挥杆,球杆擦着韩行的耳廓过去,擦破了皮。
“韩总,真是不好意思,年龄大了,手脚都不听使唤。”
“我也是调查过才知道,那块产业园确实和韩总有着……不解之缘,之前是我冒昧了,不知道现在我们还能不能谈谈合作?”
话自然是客气的,可表述的方法并没有给韩行太多选择。和总的话透出好几个意思,其中之一就是那片产业园他也不是不能动,如果韩行继续不知好歹拒绝合作,他有的是方法。
韩行没在意,朝向球消失的方向走去,和总冲不知名的方向挥挥手,有几个人潜入林中。
韩行并不是第一个被六爷安排在国内的代理人,既然之前的人都能和金鑫合作,那韩行肯定也能。
取决于方法罢了。
韩行走着走着,林中响起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韩行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他潜入林中,伺机而动。
夜幕逐渐暗去,和总等在林边,百无聊赖地挥着空杆。他等着韩行求饶,等着他哀求。
等了又等,时间超出预期,和总这才警觉起来。他朝四周看看,过于安静了。
风声从背后传来,和总想用球杆自保,可笔尖已经抵在了他大动脉上。
“和总的调查做的还是不够透彻,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韩行从他背后冒出,神不知鬼不觉,刚刚的争斗让他乱了头发,身上带着几丝血腥。
“在林子里暗算我,你挑错地方了。”
和总很少怕谁,特别是到他现在这个地位,但此刻,一支小小的钢笔就让他忌惮,他能感觉得到,韩行是个毫不在乎生死的对手,极难琢磨。
“威胁我,这个方法并不怎么样。”
韩行说着抽走钢笔,笔尖划破了和总的耳朵,“不如想想能怎么能利—诱我。”
第37章
韩行半夜回去, 走到楼下停住了。秦云英家的厨房灯亮着,投落昏黄一片。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抬头遥望着那片人间烟火, 伸手试着抓,却只落得虚无。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时针分针时刻不停,有些事亦如时间流走,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他推推眼镜开门上楼, 将片刻溢出的复杂情绪抛在身后。
秦云英过上宅家不出的日子才没几天, 就受不了了,作息全乱不说,三餐也没规律。
又是一次半夜醒来, 饥肠辘辘却没有外卖可点, 秦云英索性起来, 慢慢挪到厨房。她打开冰箱一番找寻, 最终翻出袋方便面来。
半靠在流离台边,秦云英直着腰、伸长了手清洗蔬菜,想起骨汤还有半份,她回到冰箱前。
“打算做什么吃?”
韩行出现的神不知鬼不觉,秦云英乍一听到他说话, 被吓到。将手里的番茄砸到他怀里,顺带着又横他一眼。
“做贼呀, 每次都一点声音都没有。”
说着, 秦云英又从冰箱里拿出袋泡面,指指保鲜盒:“把这个拿出来。”
韩行解开腕间的纽扣摘下手表,清洗一番开始打下手。
端出骨汤倒进锅中,拿出午餐肉切了几片, 把番茄切成丁,青菜划成细丝,拿出几个鹌鹑蛋煎熟,根本不用秦云英指挥。
泡面秦云英不是总吃,偶然闻到味道食指大动,她便走到餐厅等着。腰间又疼又痒,她侧着腰趴在桌上。
韩行端着汤锅出来,为秦云英盛了碗汤,撒了些香菜进去,仪式感相当周全。
隔着食物的热气看韩行,秦云英突然开了口,声音柔软,透着几分憧憬:“以后,你主内吧。”
他一副商业精英的派头,回到家增添几分煮夫风采,无论是卷起的袖口,还是系在窄腰上的围裙,温暖又性-感。
韩行没点头,只是笑笑,看她喝下一碗热汤,主动为她添面。白色汤汁入碗,面条晶亮,他用筷子把食材一个个摆好,才放到她面前:“吃吧。”
秦云英依旧趴着,只是摆正了脸,她嘴巴微张,放软了语调:“腰疼。”
韩行哪里不知道,这是她在撒娇,于是拿起筷子夹起食材,等没那么烫,送到她嘴边:“需要我说什么吗?”
生怕他叫出‘宝宝’之类的词,秦云英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果然不适合走这个路线。一点点坐正,秦云英端过碗低头吃饭。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秦云英的唇因为食物微烫红艳水亮,说着说着分散了韩行的注意力。他侧过头去,秦云英这才发现他耳朵上破了皮。
“打架去了?”
秦云英勾勾手,示意韩行低下头,是擦伤,看不出是意外还是被人欺负了。
伤口不严重,她便随口打趣了句,谁知韩行竟然真的点头,“嗯。”
秦云英顿顿,继续吃饭,一句都没多问。
韩行凑近,不依不挠地说:“不担心?”
秦云英摇摇头,示意他赶紧吃,“除了林森能打过你,只要不是人数太多,你都应该没什么危险。”
她见过他发狠的样子,和狼崽有的一拼,应当没人能从他这里讨到什么便宜。
韩行见她是真的不担心,唇边的笑容更明媚。他是真的希望她能将这份淡然留到以后,留到……他离开的那一天。
吃饱喝足,秦云英精神百倍,坐在桌边开始办公。现在正好符合国外合作商的时差需求,她便将越洋电话打了过去。一番交流之下,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小时后。
秦云英揉了揉发疼的耳朵,这才发现韩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报表睡着了。
他侧趴着,受伤的耳朵对着秦云英。伤口四周红肿,凑近仔细看看,掉了一块皮。
秦云英站起来,慢悠悠拿来消毒用品,探下身为他一点点处理。药棉刚接触到耳朵,他便躲开了。秦云英契而不舍地又靠近了些,抓住他一只手。
兴许是熟悉的触感,总之他没再躲了,任凭秦云英下手。
秦云英刚想站起去扔了手里的东西,却被韩行抓着重新坐回他身边。起初,韩行只是握住秦云英的手,后来不知怎么变为他抱着她倒在一起。
秦云英看着胸口前方的脑袋,推醒他的话说不出了。他有心事,有着不愿或者不能告诉她的秘密,这些她都能看出。
“你总有一天都会告诉我的。”
维持着别扭的姿势,秦云英慢慢睡去。等到她呼吸均匀,韩行这才睁开了眼。当秦云英试图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其实他就醒了。那一刻他突然贪恋起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了,于是他学她装睡,学她撒娇甚至得寸进尺。
秦云英说的话,他一句不漏地听到了,她对他始终保持着最大化的信任。
只是他呢?
他配不上。
有些事,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晓。正如有些人,并不应该和如此美好的她扯上任何关系。
正如他。
只是,他也有情难自禁的时候。
旁人把有些情感称作一晌贪欢,而他却明白这是在饮鸩止渴。纪律之内,这应该是他最后的放—纵了。
一想到这,韩行把秦云英摆正,将她圈在臂弯里,有些温情,每得到一分,就少一分。
又憋了几天,秦云英耐不住了,她走到换衣间里,对着新款衣服挑挑选选。一身吊带鱼尾裙,一双尖头平底鞋,秦云英在镜子前走来走去,乐此不疲。
韩行端着水杯和药找她,见她对着镜子涂口红,便靠在门边看,直到她透过镜子发现了他。
“想出去?”
韩行唇边挂着浅笑,他刚刚脑子里出现了各个年龄段的秦云英,她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性格,哪怕养病也闲不住。
“批准吗?”
秦云英走到韩行边上,脚步比之前快一点,腰间的伤好了不少,只要没有大动作,并不会多疼。
“晚上有个很私人的聚会,人数在10人之内,地点在一间KTV,关系是面子上过得去的那种,去吗?”
韩行想了想,道出晚上的日程,他说的详细,让秦云英没由来开心起来。
像是给老婆汇报行程的老公。
“去!”
冠冕堂皇,又是第一次和韩行出席私人聚会,秦云英兴致更高,她推了韩行出去,甚至叫来小杏,快到约定时间,才从房间里走出。
韩行看着秦云英,微愣,手里的手机正在通话中都有些顾不上。
她挽高了头发,穿着宽肩带连衣裙,裙摆到膝下,红丝绒材质。脖子上戴着钻石项链,晶亮一处点缀在锁骨,简约又精致。
秦云英最满意的是脚上的鞋,全昆城应该只有她最先拿到了新款,其他人的最早也都还在路上。
“满意吗?”
秦云英抿抿唇,冲韩行勾勾下巴,说起来其实她有一点点紧张。
“满意。”
韩行过去,伸出胳膊,她便挽住了。手放在他胳膊上,透着信任和依赖。
上了车,韩行给秦云英盖上披肩,扭过头去又开始看文件。秦云英白他一眼,真是不解风情。
“不好看?”
她伸出手在他膝盖上敲了敲。
韩行扣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回应着:“好看到挪不开眼睛。”
秦云英这才满意,刚想抽手,却被韩行扣住了,他继续看文件,一心二用时不时捏捏她的手指。
KTV应该是被包场了,通常这个时段都找不到停车位,可现在却一反常态的空。秦云英等着韩行来开门,刚下车就把披肩交到韩行手上。
韩行拿着,另一手从她腰间穿过,两个人大大方方跟着服务生进入最大的包间,以亲密的方式和身份。
门推开,里面的人比韩行说的多,原本轻松的氛围在韩行出现的一瞬间有所变化,一时之间突然安静下来。
其中一个人,秦云英认得,是被韩行称为老马的那位。今天他没有坐轮椅,手边放着拐杖。
“没事的。”
韩行在秦云英耳边耳语几句,便牵着她进去,坐在空出的主位上。
老马是来找韩行算账的,当他看到秦云英出现,更是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六爷最讨厌的就是沾亲带故、任人唯亲,更何况是韩行把年度投资给了小情人。
自认为得了个把柄,老马毫不遮掩地拿着手机对着秦云英和韩行猛拍。
“韩某来晚了,自罚几杯。”
说着,韩行让助理倒酒,几份威士忌下肚,眼睛都不眨。
秦云英插不上话,安静地观察四周。无论是比韩行年长的,还是看起来相当高调的,到了这一刻都对韩行相当忌惮,看得出,他们都得听韩行的。
“有的问题,可不是几杯酒就能解决的。”老马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举杯呼应,他冷哼一声,丝毫不给面子。
“解决不了不如就让问题留着,还希望马总能宽心些,毕竟日子还是要往前过的,你说是吧?”
韩行非但没在他是否给出这个面子,更是直接透露出不想解决问题的意思。
说话时六亲不认,更不会讲求什么尊老爱幼,看他这副样子,秦云英心里微微诧异。
“六爷即将回来,感谢各位在过去这些天对我的配合,咱们今天不谈公事,专心享乐。”
韩行说完,又是一杯。秦云英想劝他,却又说不出口。
KTV里又热闹起来,有些人过来给韩行敬酒,秦云英看出有话要说,便主动提出出去转转。
韩行的助理陪着秦云英进超市和药房分别买了些东西,回来时秦云英在某一间包厢门前忽而停下。
包场后的ktv要安静的多,没有平日的嘈杂嬉闹。歌声断断续续从远处的包间传来,相比之下偶然路过的这个,虽然透过小小的窗能看到彩灯闪烁,但一反常态的安静。
起初秦云英并没有过度关注,却在听见模糊的叫声时不由停住。
不是幻听,又是一声,终于秦云英没犹豫,她一把推开了包间的门,烟雾缭绕之中,一个人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向某处砸去。
“喵!”
叫声凌厉,是猫。
第38章
包间不大, 只有彩灯闪着特别暗,秦云英不敢贸然进去。按理说这里应该只有韩行他们这一批客人,可这里的人又算怎么回事?
助理见里面的人回过头, 走路摇摇晃晃,下意识拿出手机给韩行电话,同时挡在秦云英面前。
喝到醉醺醺的人,一眼看到眼前亮眼的红,赤着眼走过来, 竟一下推倒了助理。两个人明明身量相仿, 对方的力气不寻常的大。
秦云英不由往后退,眼看那人伸手要抓她,一只着火的打火机砸在他手背上。秦云英看过去, 是韩行, 他快步跑过来, 给了那个人结结实实一脚。
他从地上捡起打火机, 关上盖子重新装回口袋,侧过头去问:“你没事吧?”
秦云英摇摇头,她也不是害怕,只是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人太过诡异,不想和他有半点接触罢了。
“里面, 有一只猫。”
秦云英指着里面,她并非爱管闲事的性格, 刚刚忽然停下推门看, 就是听见如有似无的声音。那猫叫凄厉、好像是在求助,勾着她停下,她实在没办法不进去看看。
韩行朝她点点头,打开包间的灯, 越往里走,他眉头锁的越紧。这味道他自然认得,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也让他瞧出些端倪。
角落里,蜷缩着一只猫,通体黝黑,如果不开灯,真的找不到。
那猫奄奄一息,见韩行蹲下挥起爪子的力气都没有,试着发出警告声,却没有威慑的效果。韩行对于小动物的救助并不算了解,他扭头对秦云英说:“披肩给我。”
秦云英扔过去,在原地等着,韩行站起身走过来,将披肩连同里面包裹着的小猫一同给她。
“你先走,带它去看看。”
韩行伸出手给秦云英看,指腹上有血,是猫的。
“我等你回来。”
秦云英心疼极了,她抱着猫往外跑,上了出租车就往最近的宠物医院走。路上,她小心翼翼观察小猫,越看越觉得,她从没有见过这么黑的猫。
总听人说,黑猫不吉利,可她却听婆婆说,黑猫代表幸运。
“你会是幸运吗?”
秦云英低声喃喃自语。
韩行蹲下身去看躺在地上的人,他拿出钢笔挑起那人的衣袖,胳膊上果然有针眼。地上摆放着不少金属小瓶子,不熟知的人可能会忽略,可他却知道,这是笑气。
其他人还在包间里等他,报警并非是最好的选择,韩行让助理等在门口,他拨了一个电话出去。简单说了几句,韩行回到包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韩总,秦小姐呢?”
经过马总的渲染,大家对韩行身边出现的女人有了一个比较片面的初步了解。长得不错身材好,最重要的是有手段,能傍上韩行这种从未出现过桃色绯闻的青年才俊。
“她?”
韩行不露声色,将面前喝了一半的酒杯端起,在手中摩挲几下却并没有喝。
“觉得没意思就提前走了。”
其他人闻言,翻到热络起来:“就是的嘛,妹子一抓一大把,带家属来就没那个感觉了。”
KTV重新热闹起来,韩行将手中的杯子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他不喝别人倒的酒,离开过视线的东西也不会再碰。老马始终在默默关注他,见他如此防备,眼里闪过一丝不甘的阴毒。
KTV里灯光晃眼,各式的歌声吵得人耳朵疼,韩行坐在主位始终表情淡淡。他一开始说了不谈公事,便没人再来烦他,见惯了他总是一派疏离,参加聚会的人除了在心里骂他却也无计可施。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发狠的时候有多吓人,命都不要的那种。
包厢外,KTV经理被带走了,连同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带走他们的人来的迅速而悄然,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开始并结束。
韩行不愿带着一身烟酒味回去,他专门绕路回到别墅区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等他折腾一番回到秦云英那里,一打开门,就见客厅里放了不少宠物用品。
秦云英从没有对小动物展露过什么特别的情感,韩行看出她这是想养,多少有些诧异。
他走到卧室门前,推开门,只开着一盏夜灯的室内昏黄一片。
秦云英侧躺着睡着,正对着的飘窗上放着一个猫窝。韩行走近了才看到那只猫,它睁开眼保持防备。这一看,韩行才发现它那双眼睛特别亮。
韩行蹲下,和猫彼此凝视,眼神的对峙持续了好久。
“很巧,我也是黑猫。”
韩行轻笑一声。
“更巧的是,我们都遇见了她。”
韩行回身看向睡着的她,脸上一派温柔。
秦云英一觉醒来,走到窗边,黑猫依旧睡着。它身上多处外伤,今天还要接着去治疗。
对于养宠物,秦云英一窍不通,之前因为忙碌和出差也没有过想法。但就在昨天,当这只猫睁开眼时,她突然想到了韩行。
“叫你什么好呢?”
秦云英不敢蹲下,尽可能低下身子去看它。韩行当时被捡回来时也是小小一个,哭起来声音特别小,和猫一样。
韩行进来,身上围着围裙,阳光下秦云英和那只猫一起看他,那一瞬他不愿承认,同样无法忽略,很美好。
“吃饭吧,不是还要去医院?”
韩行说着出去,没多久秦云英抱着猫出来。看得出,秦云英动作僵硬,不知道怎么抱,而猫也不好受,竖着两只爪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韩行接过,将猫放在盛着猫粮的角落,拉着秦云英去洗手:“确定要养?”
秦云英重重点头,“是我捡回来,我肯定得负责。”
“哦?”
韩行站在她身后,镜子上映出他的笑:“所以,这也是你对我好的理由?”
韩行是弃婴,是被进山采药的阿爹捡回来的。对于孑然一身的阿爹来说,怎么照顾孩子成了最大的难题。
那天是秦云英的生日,哭着闹着抒发对生日礼物的不满,直到韩行的阿爹抱着孩子来找秦云英的阿爹,她不哭了。
裹在旧被子里的孩子,一蹬腿,脚丫便露了出来。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玩具了,于是从那天起,秦云英总会往小娃娃身边跑,对外宣称韩行是阿爹送她的礼物。
两岁的孩子话还说不利落,却展现出了极其明显的独占欲:“捡的,我的。”
秦云英没回应他,而是往后退,背靠在他胸前,透过镜子看他。
“山崽。”
“嗯?”
“我的腰快好了。”
“所以呢?”
“所以晚上你要早点下班。”
韩行闻着秦云英的发香,听着她暗示意味浓厚的话,先是红了耳朵,接着落荒而逃。一个人钻进厨房许久,直到端着粥出来。
秦云英很享受这种任她任意撩拨的状态,掌控着他的感觉,很不错。
吃过饭,秦云英去臭美,哪怕是去宠物医院,,她也要搭配一番。韩行见她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从包里摸出个仪器,在小猫身上四处扫着,检查了多次他才收回。
正要把猫装进笼子,门铃响了,韩行打开门一看,放着不少宠物用品。他对这些不是很了解,猫粮外面贴着价格。
秦云英出来,眉头簇着:“我没下单啊。”
正疑惑,韩行的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熟悉的口吻发来一条短信:「韩总,这算不算讨好?」
昨晚秦云英捡了一只猫,今早价格不菲的猫粮和昂贵的用品就送到了家门口,这对韩行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收回手机,想了想,到底是开了口:“阿姐,要不要搬去我那里?”
秦云英没想这么多,“这些东西怎么办?”
“可能是送错了,我让助理处理。”
韩行的好心情瞬间全无,他又问了一次。秦云英思考再三,到底是点了头。
韩行带着秦云英去医院,两个人心里都装着事。车子被堵在路上,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你是不是还是在做危险的事?”
秦云英不喜欢这种感觉,被他瞒着的同时,她连让他远离危险都做不到。这种忽远忽近的感觉,让她不安。
“你觉得,什么是危险?”
韩行不愿正面回答的时候,就会反问回去。秦云英看出他不愿意谈,心里又跟着沉了几分。
没有人愿意被瞒着,更何况是枕边人。
“我只希望你不要做愧对自己的事。”
“不要做违背忠诚的事。”
“韩行,你曾是军人。”
气氛随着秦云英的话又冷了些,两个人一时无话。
车停在医院门口,韩行帮秦云英把猫提下去,原本想送她进去,却被拒绝了。
“晚上,我在家里等你。”
秦云英突然想明白了,无论韩行是要去刀山火海,还是碧落琼海,她都会陪着他。
至少,还会有她陪着他。
猫咪被接进去做治疗,秦云英等在门口。她照例打开邮箱检查邮件,陌生的发件人发来一个视频。
看环境,是昨天那间ktv,镜头摇晃连同噪音被收录,一看就是偷拍。
“韩总你和那位秦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韩行冷笑着没有直接回答:“我以为你们都懂。”
“哈哈哈,我们怎么会懂?早就进了婚姻的坟墓,哪像韩总自由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还是有人在起哄,仿佛不问出来不会停。
韩行漫不经心地答到:“不过是回国无聊的消遣,喂点资源就能全天候陪伴的娇花罢了。”
他说,罢了。
第39章
秦云英约小杏出来, 坐在江畔对岸的酒吧,夜色低垂而至,逐渐热闹起来。
各式的欢合嬉闹近在眼前, 秦云英却并没有被感染分毫。手机在背包里持续震动,秦云英猜到是谁,却连看的意思都没有。
万物倒映在如镜的水中,世间的热闹仿佛又多了一份,只是当风掠过, 倒影碎去, 一切终究都只是虚假。看着灯影破碎,秦云英心头突生出淡淡的脆弱,好些东西, 她觉得她握不住。
“英姐, 要不咱们回去?”
小杏担心秦云英的腰不能久坐, 虽说天气越来越热, 但晚上的气温却并不稳定。她穿着一字肩连体裤,挡不住夜风。
她身型单薄,趴在那里,肩头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小杏越看越心疼,心疼秦云英偶发的低潮, 以及低潮背后的不可明说。
“回去。”
秦云英静静趴在那里就是疗愈,她不是因为谁就过不下去日子的性格。这世界不是少了谁不可, 重要的是她自己不能乱。
等小杏结完帐, 秦云英低着头和她一同往外走。刚走到酒吧门口,一辆车缓速开到她面前。驾驶座的玻璃降下一半,里面的人看着秦云英,低声说:“上车。”
秦云英低下头, 手扶在玻璃上,她透过镜片看韩行。那句‘罢了’时不时冲撞着她的理智,如同受伤初期时不时跳着疼并且火烧火燎的伤痛感。
她静静看他,看他眼内平静一片,哪怕是对视着都没有显露出分毫心虚。有些话秦云英不愿问,到现在她还相信一直以来的第六感,以及和韩行之间从小积累的信任。
“去哪?”
秦云英一改此前的不快,红唇勾着,问话时压低了声音,只让韩行听见。
“去我住的地方。”
韩行又把窗户往下降了些,指着副驾驶座位上的花束:“送你的。”
他说的随意,眼睛却始终观察她的反应。明明是精心准备却总用随意为之来带过,就是这么别扭。
被旁人乱了心神,这才是让秦云英不快的根源。这世界上的人有那么多,她却甘愿只听韩行怎么说。有的话不是他亲口当着她的面说出,她都可以当做闻所未闻。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
后面的车按响喇叭,表达着对韩行堵住出口的埋怨,秦云英走到副驾驶,拉门进去。
她抱起那束月桂,淡黄色的花星星点点,“我很喜欢。”
他没说,可举手投足间都在问,无论是观察她的视线,还是时不时看一眼的探查,都在问。
这世界上,秦云英觉得,她才是最懂韩行的人。
韩行将车停在别墅门前,却没急着熄火,他透过车内昏暗看秦云英:“你不开心。”
秦云英偏过头看他,毫不遮掩地点头,“你为什么知道我在那里?”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到韩行,他闻言竟低声笑了,“你每次都会跑去我能找到的地方,不就是等着我去找你?”
秦云英丝毫没有心思被看破后的窘迫,她依旧点头,“没错,你知道就好,我不像你,做不告而别的事,跑去我想破头都想不到的地方。”
选择那间酒吧,确实是她有意为之。那里距离宠物医院不远,高消费挡去一部分繁杂,最重要的是她约了小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杏竟然已经接纳了韩行的存在,她有时候会把解决秦云英问题的一重可能,直接放在韩行身上。
好,也不好。
韩行被秦云英怼到哑口无言,对待这份感情,他和眼前的她相比,自始至终少了洒脱,多了犹豫。
和她的执着和信任相比,他的决绝又多到过分。
这样的差别他和她都知道,他虽本愿可依旧如此,而她明知他有多么狼心狗肺,却还是始终包容。
他欠她。
何止一星半点。
“所以,有什么能让你至少现在不继续生气的方法?”
韩行解开安全带,顺带着熄灭车,接着俯身过去,抬起秦云英的下巴。
窗外灯火落入她眼里,晶亮之中磨合了锐气,自成温柔的凝视中,是她对他百分之百的吸引。
“不如你自己猜猜?”
秦云英说着,故意将唇瓣蹭过韩行的手指,柔软滚烫之中,带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
“山崽,你是大人了,不能每次遇到问题都先来问阿姐。”
她得寸进尺,咬住韩行的一根手指,故意蹭上红色唇釉不说,稍稍用力在他手指上留下小巧的牙印。
“山崽……”
“阿姐现在,很生气。”
韩行一系列动作很快,快到秦云英没有防备,他将座椅坐大限度推到最后,接着放倒椅背,还没等她问要干嘛,就解了她的安全带。将她从副驾驶抱过来丝毫不费力,秦云英的头发蹭着车顶,紧接着面对面坐在他面前。
她这才有些慌,不是为明摆着的过度亲近,而是不知道韩行会干什么。他看着她,眼里只有侵占和掠夺,赤生生勾起她心里的火。
“阿姐……”韩行的手放在她腰间,趴伏在她耳廓,下巴蹭过她的锁骨,和她刚刚的挑-逗如出一辙。
“腰还疼吗?”
狗咬的连带撕扯伤,大多都愈合了,结痂脱落,只剩最深的牙印处还在愈合中。
其实早就不是很严重了,可秦云英不敢说:“疼。”
他早就不是那个只会仰望她的青涩少年了,只是手指不小心碰到就能让他别扭并且欣喜一整天。
不知何时他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将她一点点连人带心都夺走不说,总能在她编织的强大之中找到空隙和柔软。
“撒谎可不好。”
韩行的手放在她肩上,突然将她裹在锁骨下方的衣服往下一勾,蕾丝衣料连带着柔软的弧度就这么呈现而出,这是作为她伴侣的特有权利。
“进去。”
这是秦云英的底线,她死死揽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肩头胸口。
韩行故意没听清,又将另一侧如法炮制。一寸寸雪白柔软,随着她的呼吸不安起伏,明明是她要讨个说法,却又被他夺去先机。
他才不是什么木讷忠犬,一肚子坏水。
“我说进去。”
秦云英随着他的动作没了抵抗之力,命令式里带着丝无可自控的娇柔。
韩行见她眼里挂着水汽,这才将西装外套拿过来盖在她背上。她并非完全了解他,比如他怎么会让别人看到她的无限春—意。
抱着她回到家里,门一关,就是另一番景致。
“你不是在等我回来?”
韩行故意看不见她的难耐和煎熬,绅士风度保持的同时,不忘再为两个人之间的亲近添一把火。
“阿姐,现在还气吗?”
秦云英咬着牙克制就要溢出的求饶,她努力迎上他的压制。势均力敌的状态根本维持不了多久,但也不能就让他这么轻松占了上风。
他没有怜香惜玉的念头,秦云英也没客气,当一切即将失控,她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只是这一口随着理智崩盘,完全没让韩行觉得疼。
暗淡的夜和原本平凡无奇的时光之中,秦云英的眼睛如同星子落入河畔,她从未变过的信任是韩行生命之中特有的温润,发痒发烫间,卷着他不畏一切。
他突然庆幸四周昏黑,这才不会被她看到他始终收敛的热烈和眷恋。好多他没有机会表明的情绪,都能借着这样的瞬间肆无忌惮地流露,带着一丝贪恋和放松。
长夜过半,韩行抱着秦云英,她枕在他胳膊上,呼吸逐渐绵长。
韩行突然问:“喜欢我,是不是很辛苦?”
秦云英原本背对着,这时转过去看她,膝盖蜷着,靠在他身上。
“那你不是更辛苦,毕竟我那么受欢迎。”
她摇头,果决而毫不犹豫,韩行感觉到了。
韩行:“我一点不觉得辛苦。”
秦云英分明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分辨出他侧脸的轮廓,他说他不辛苦,就这么一句话就让她的心脏开始狂烈跳动。
她要的就是他也不后悔,期间不论有什么曲折坎坷,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亦如她两岁就厌了洋娃娃一样,这世间并不是每样别人眼里的特别都能吸引到她。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挑剔讲究,甚至可以因为瞧不上而看不到所有。
而这其中,韩行就是这么久以来占据了她全部的依恋、爱慕的特殊存在。
她这个人霸道惯了,看准了就绝对不会撒手,一点都不。
趴伏在他心口,心跳声在此刻格外清晰,秦云英想这怎么会是辛苦,人还活着就能造就一切可能。如同所有人都不觉得韩行会回来,可他回来了。
逐渐睡着,秦云感受到一抹轻吻落在她额上。
半梦半醒间,他的声音模糊,他说——
对不起。
她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假,也提不起质问他的力气,只是攥紧了他的手指,表达所有不满。
半夜,秦云英恍然醒来。换了环境她睡的并不踏实,尤其是在韩行不在的情况下。
又一次,他在本该熟睡的时段没了踪影。秦云英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半。
披了件衣服,秦云英下楼,她找了一圈甚至看了车钥匙,没见韩行却也知道他没出去。
也许是夜半的思绪如潮,秦云英终究无法忽略他不在这个事实,重新回到二楼。
几间房都空着,她便没去,脚步一步步延伸到最里侧的那间房。没有任何光能照到的地方,潜藏着巨大的秘密。
秦云英几番抬起手,却又犹豫,直觉间这就如同她和韩行之间双双主动避让的那部分不可言说。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想要知道。不论好坏危险或是颠覆认知,她都不想被瞒着。
又一次抬起手,秦云英咬着下唇,只是指关节还没有接触到门板,门,开了。
韩行衣着整齐,穿着白色衬衫,眼镜压在鼻梁上。
他挡着门,一身防备,“怎么了?”
秦云英闻到烟味,紧接着听到房间里传来杯具相碰的声音。
还有其他人。
他问的直接,兴许是她误解了甚至感受到一丝不耐,这一刻,秦云英迟疑了。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
秦云英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突然发酸。他没做什么,只是持续保持神秘,而她也本不脆弱,却也抵挡不住情绪的萌生。
“去睡吧。”
他往前一步,想摸摸她的头发,可她却同时也往后了一步。
那突然被拉开的距离,仿佛让宝贵之物生出裂痕,再也无法修补复原一般。
“去睡吧。”
韩行退回门里,也是在那一瞬,秦云英明白她的难过来自哪里——看似他们亲密无间,其实两个人之间隔着沟壑万千。
她始终离他很远很远。
“明天六爷回来,想见见你。”
秦云英不记得自己点头了没有,当她回过神,门紧闭着。
那里关着韩行的秘密,连一丝一毫都不愿透露给她的那种。而她有预感,这个秘密会颠覆她千辛万苦拥有的现在。
而她。
挡不住。
第40章
秦云英心事重重, 迷迷糊糊睡着又迷迷糊糊醒来。她打开卧室的门,才走到楼梯口,就见楼下人来人往。
韩行到底有没有回去睡她不太清楚, 倒是他一大早就在忙碌。
秦云英站在楼梯扶手往下看,餐桌上多鲜花,原本沉闷的暗色调窗帘统统都被换掉。有些空置的会客厅被放满了猫咪的玩具和用品,用架子归置一眼看去颇有些震撼。
这一瞬,秦云英有些出神, 楼下形形色色的人还有事无巨细的改变, 都让她觉得这里成了她的家。
是家,融合两个人审美和喜好的居所,而非她提着简单行李而来, 从始至终融不进去的某个住处。
韩行抱着猫站在客厅, 他看着家里的细节一个个被换上秦云英喜欢的样式, 那猫受过伤心有防备, 却在他臂弯里格外乖巧。他穿着浅蓝色衬衫,那猫通体黝黑,一人一猫明明不同,却又格外和谐。
如果不是昨夜,不是前夜, 不是三年四载的别离,秦云英差点就要忘记她和韩行之间始终存在的无法逾越了。
她没动没开口只是静静看着, 一边享受因她而来的变化所带来的温暖如潮, 一边却又无法忽略即成的事实。
明明那个人就在咫尺,却始终触不到挨不着。
韩行和工人们确认过藤椅的摆放位置,跟着缓缓转过身,他朝着秦云英所在的地方抬起头。一抹笑清清浅浅, 他没戴眼镜,真切到秦云英想要把这一瞬永恒定格占据。
猫也看到了秦云英,抬起头凝视,一人一猫就这样以最讨喜的方式看她。
心,又软了。
“一会儿我们出去吃早茶,然后去接六爷,下午需要开会,晚上就我们三个一起吃个饭吧。”
秦云英走到韩行面前,他自然而然搂住她的腰,猫从他胳膊上钻到秦云英怀里,抱个满怀。他对即将展开的一天做了满满当当的安排,悉心的询问里透着十足的亲昵,放在她腰间的手紧贴着,像在证明又是讨好。
“我……”
秦云英很想说她打算去办公室,可看到男人一脸等候表扬的表情,话就又说不出口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想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落实的,她一无所知,而他却不求什么,好像就在等她说一句喜欢。
“这么大动干戈干嘛?”
工人们离开,室内除了他们别无他人,秦云英心里突生烦躁,就像喜欢的衣服起了毛球,不是不可以忽略,可看到碰到就没有办法自我欺骗。
“你在国内,也呆不了多久了。”
话一出口,秦云英就有些后悔,可她却不肯退让地看着韩行。为什么总在她即将失望的时候,又在她心里种下些什么,让她又要相信,相信她只要爱他就可以了。
韩行语塞,笑容淡去,他很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眼看情势急转直下,秦云英怀里的猫抬起头舔了她一下。
轻轻一下,是讨好也是求和。猫咪眼睛相当晶亮,好像能看透一切。
“不是说要去吃早茶?”
秦云英主动退让,试着把气氛救回来,“我去换身衣服。”
她往楼上走了几步,扭过身问:“六爷……什么风格?”
不难看出,韩行对这位六爷很是敬重,他迫不及待想将秦云英介绍给他,单凭这一点,秦云英心里多了些慰藉。
韩行原本沉下去的心,在这一刻回温,他连忙解释:“他是在公事上比较严肃的长辈,其他都没什么特别。”
秦云英撇撇嘴,“无效沟通,我自己看着搭配吧。”
她上楼,韩行还眼巴巴的看着,手指抚摸着猫咪的耳朵,低声说:“又惹她生气了。”
猫咪短短叫了一声,似在回应,接着就又趴伏到他的臂弯里,闭上眼不动了。
*
秦云英换上一身素色长裙,银灰色的裙子长及脚踝,红色的蝴蝶结点缀在腰间,只是这一抹亮眼就削弱了不少沉闷。高跟鞋中规中矩,特意把头发梳起,没有长辈不喜欢乖巧清秀的风格,对于这一点秦云英很笃定。
“走吧。”
秦云英将珍珠耳钉戴在耳朵上,站在玄关处对着镜子。嘴上说着却又不舍得从镜子里挪开,韩行把猫放回猫窝,回来就见她对着镜子臭美。
从后面搂住她,韩行靠在她肩头,“阿姐,已经足够美了。”
“就你嘴甜。”
秦云英往后靠,顺带着点了点韩行的鼻子,就这么在镜子里凝视彼此,一切都美的不像话。
韩行抓汽车钥匙,正要牵秦云英出去,手机响了。他接起说了没几句,表情变得凝重。
“已经到了?”
秦云英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接着恢复如常。
“那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韩行下意识捏了捏秦云英的手指,“六爷改成早班机,已经到酒店了,我……”
他说到这,秦云英大概猜出几分,“先去见他,我陪你。”
计划到底赶不上变化,韩行心里多有愧疚,出门前拿了吐司和水果给秦云英,自己顾不上什么,开着车就跑。
“被人算计了?”秦云英没吃几口,很难得竟然看到韩行生气。他总是运筹帷幄,却没想道会在这种小事上栽了跟头。
“是啊,”韩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秦小姐打算笑话我吗?”
“笑你干嘛,”秦云英摇摇头,“我是觉得在这种事上坑你的人实在算不上高明,太好查了。”
“也有可能是瞒着我的人压根不在乎我是否知道是谁故意为之,”韩行戴上眼镜,眼里闪过几丝暗色,“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肯定会连本带利收回来。”
秦云英跟着韩行赶到酒店,刚进大厅就有人在等着,秦云英原本计划在咖啡厅等韩行,却没想到被六爷的助理直接邀请:“六爷说,秦小姐既然来了,就一起上去吧。”
原本秦云英并不紧张,各式各样的长辈她见过不少。可明明谁都没说过她要来,可六爷却早就料到,这种从一开始就被压制甚至看透的感觉,令她不是很自在。
进入电梯,韩行和秦云英挨着,他放在身侧的手,在她手背上点按着。动作不大,信息明确——「别怕,有我在。」
套间外的会客厅,摆放着早餐,牛奶冒着气热,一看就知刚上来没多久。
“秦小姐,六爷要和韩先生开个小会,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先用餐。”
秦云英哪里吃的下去,可为了韩行放心,还是笑着落座,一个人坐在摆满食物的桌前。所有人都进去了,唯独留下她一个。没有人看着管着,同时也无人在意。
这种非常间接的下马威,始终在透露出一个信号:里面的人,并不喜欢她。
秦云英调整呼吸,她朝四周看了看,没看错的是门侧放着折叠起来的轮椅,老马也在。
握着勺子的手突然收紧,秦云英不知道韩行即将面对什么。
会议室里的气氛并不紧张,只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矛头指向了韩行,以老马为首的老一辈,细数着韩行近年来的所作所为。
无视长辈,自作主张,破坏同僚间的关系。
“六爷,我这条腿断的不明不白,所有证据都指向这小子,必须给我一个公道!”
六爷是一个特别重规则的商人,商场之上的杀伐果决都建立在秩序之内,果不其然,老马这番指控,让他直接变了脸。
“大家都散了,明晚的聚餐我们还能继续说说。”
六爷挥挥手,人都走了,唯独老马还留着。
他冲韩行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接着将手里的照片甩到韩行眼前。
“我呢,以为你只是耐不住寂寞找了个相好的,可这一调查可不得了。”
“这次的项目,你给的不明不白,简直就是假公济私!”
一份报告被助理送上,里面详细记录了韩行和秦云英的关系。六爷的脸色越来越沉,他将纸张甩到韩行脸上。
秦云英见别人都出来了,却独独留下韩行,紧张之余不由走到门边试着听里面的动静。
她刚一靠近,就听见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在安静之中格外刺耳。
“你太让我失望了!”
六爷说完,带着人离开,留下韩行一个人在会议室里。秦云英等人离开后连忙进去,韩行颓然地站在那里,脸上的巴掌印通红。
“走!”
秦云英很生气,拉着韩行的手冰冷一片,他受的委屈明显是人祸,一个人对一群老奸巨猾。
“六爷那里,还需要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韩行不愿让秦云英看到他的狼狈,下意识侧过脸去。
“韩行,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这口气咽不下去就不要咽。”
坚定了决心,秦云英拽着韩行离开,在楼道看到六爷的助理,秦云英替韩行做出回应。
“韩先生要请病假,六爷手下能力超群的人那么多,也不少他一个。”
特意加重了吐字,秦云英的气势变得凌厉,生生压着助理说不出挽留的话。
“想带我去哪?”
被秦云英拉着,韩行走在她身后,看她一副谁挡怼谁的样子,忽而笑了。
从小到大,她好像都是这样,就算再生他的气,却还是见不得有人欺负到他头上。
护短至极。
“带你去给老马配一根上好的拐杖,能让他用到天长地久的那种。”
老马和韩行之间的种种,秦云英并不想知道,韩行说没有做什么,她就相信。老马越是咬住韩行不放,她就越是要替他找回场子。
“然后呢?”
秦云英拽着韩行站在路边拦车,牵着人上车后立刻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端详。
“跟我回家。”
“疼吗?”
秦云英说着,在他侧脸上呼气。
“比你之前给我的那几巴掌,好上一些。”
韩行说着,勾起唇角,一扫前一刻的颓唐。
“……”
秦云英顿了顿,气势变弱:“你也就只有我能打你。”
见韩行挑眉,秦云英又补了句:“当然以后我尽量不打你。”
韩行看着她,点点头:“好。”
第41章 捉虫
秦云英当真没开玩笑, 和司机聊了几句,火速赶去一间手工木制品订做店。
韩行看着她气场大开,深知她始终憋着一股劲, 这股劲让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直到下单之后才有所缓解。
“地址?”
秦云英才不会让韩行亲自去送,同城快递已经是最大的礼貌。她已经做好和老马硬碰硬的准备,见一次掐一次的那种。
韩行知道,秦云英一但下了决定就拉不回来了。但他确实也没有拦着她、劝她的打算。
他站起身, 从她身后握住她拿笔的手, 两个人一起写下老马私宅的地址和电话。
LJ
“备注也别空着。”
秦云英用发顶蹭蹭韩行的下巴,“让他每天换一根,千万别吝啬, 一周不重样, 绝对没人比他更fashion。他想要你尊老是吧, 这样的诚意我还不信不够。”
韩行闻言, 低声笑了。他甚至都不用等,就能猜到老马收到这份‘礼物’时会多么恼羞成怒。他当真是惹怒了秦云英,才致使她会在他的痛点上反复踩踏。
“不怕被报复?”
深知老马心眼极小,韩行却问的漫不经心,他必定会有所行动, 可韩行却丝毫不担心。眼看盛夏延绵,秋日渐近, 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原本韩行并不打算赶尽杀绝, 怪只怪他不应该惹到秦云英头上。韩行注定是要碾压并且把老马连根拔除的。
他又怎么会给秦云英留下祸患。
“我怕他?”
秦云英拿出手机直接塞进韩行手里,“之前他疯狗似的咬着你不放,我就找人调查了他一番,发现他除了各种惹事生非打嘴仗, 时不时耍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算计别人,一点本事没有。”
“我知道,你不方便动他,你有你需要遵守的规则。”
“但我不一样。”
秦云英早就有所觉悟,必要的时候需要她为韩行清扫前进的道路,而她可以不在乎风险危机,乐意之至。
手中的资料比韩行想象中要详细,信息来源勾起韩行的好奇。他又看了几眼,把手机还给秦云英。
“阿姐,他不过是仗着资历在不断作死,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干扰到你。”
“山崽,”秦云英对这番安慰满意极了,笑的灿然,“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我们都是天生一对。”
骨子里带着睚眦必报,对敌人狠戾,对自己人护短。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同一类。
从木器店里出来,秦云英心情大好,“走吧,阿姐带你吃饭。”
她之前忙碌,被狗咬后一度靠外卖续命,难得有这样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时刻,自然是不能浪费的。
“那我就不和秦总客气了,”韩行与她交握的手指间冒着细汗,六月的骄阳却无法分开他们,“有几间餐厅,我想念已久。”
“这还不好说,”秦云英伸手拦车,细数她吃过的地道菜色,“我保你吃过后,再也忘不了。”
她一道道细数,言笑晏晏间透着骄傲和喜悦。韩行安静看着,一点点把她的话和表情刻在心里。
她不曾了解,有她在的每一个瞬间,都在他心里印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无论是雨林之中的潮闷,还是山壑之间的干涸,不论韩行身处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之中,她都是他撑下去的动力。
“想什么呢?”
秦云英最终选了两间餐厅,问了好几次韩行选哪间,都不见回应。她拽着他的手指尖摇晃,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眼。
那眼里透着些许喜欢和依恋,以及参不透的复杂。说不清到底是沉重还是难过,她看不懂。
“想晚上要怎么安排。”
韩行回过神来,连忙调整。她聪慧敏锐,任何外露的情绪都能被她捕捉并且看出些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
“晚上阿姐带你去看阿爹。”
秦云英不给韩行说不的机会,手指用力,“他很想你。”
韩行目光闪动,终是点了点头:“好。”
餐厅里,他们并肩而坐,秦云英为韩行添菜的筷子始终没停过。
“你在南洋,能吃到正宗的滇菜吗?”
“有连同洗碗工在内都是滇城人的餐厅,但总觉得食材只要离开了滇城,就少了些味道。”
“山崽。”
“嗯?”
“就算要走,也不要跑到让我找不到的地方。”
“这样我至少还能在你想念的时候想想办法。”
一顿饭从下午吃到晚上,秦云英顾不上先回去,就先把韩行送到阿爹家门前。
她没进去,降下车窗看着韩行从后备箱拿出礼品,见他按下门铃才放心。
“阿爹有很多话想说,你多点耐心。”
窗户完全降下来,秦云英想到什么就赶紧叮嘱。
“好。”
韩行听见脚步声,心突然提起,手里的礼品好像有千斤重。
“晚上想回来的时候给我电话,”秦云英想了想又说,“不回来也和我提前讲一下。”
门开了,阿爹看到是韩行,激动之中难掩欣喜。
父子久别,秦云英开车离开不愿打扰。直到看着韩行跟着阿爹进门,她才加速离开。
“见过你的家人了吗?”
阿爹的话很少,有好多想问的话,都在看到韩行状态不错时略过了。
“没有。”韩行摇摇头,他烧水烫茶具,一番忙活为阿爹泡了一杯茶。
“英子是好孩子,想好怎么和她说了吗?”
父子俩的话都是很少的,阿爹手里的茶空了杯,才又问出另一个问题。
“她不用知道太多。”韩行拿着沸水,手指不小心靠在烧水壶上,被烫到时他猛然缩回,指关节上红了一片。
“你这孩子……”
阿爹理解,却又心疼。走到冰箱边上取出些冰块给韩行,继续坐在他身边。
他心疼两个孩子‘有缘无份’,心疼韩行有话却不能明说。
“下个月……我就要走了。”
阿爹睡眠不算好,韩行没有再为他沏茶。热水烫过,用软布擦拭,韩行将阿爹最爱的茶具整整齐齐收了起来。
“以后就要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话说到这,就不能继续往后了。韩行看看窗外天色,跑到阿爹屋子里换了身衣服出来。
“晚上不用等我,替我给她说声不回去了。”
说完,韩行从阳台跳出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阿爹看着他离开,许久都没有力气去关上阳台的门。白色窗纱被风扬起,如同祭奠用的白幡。
老人家红了眼睛,过了半晌调整过来,与其入场地给秦云英打了个电话。
听到韩行晚上要住在阿爹家,秦云英反而松了一口气。此刻,她正等在滇城排行第一的餐厅外。
她要等的,正是白天甩了韩行一巴掌的六爷。
六爷所谓的失望不外乎两方面,一个是韩行和老马之间的关系闹的难看。另一部分不外乎外界盛传她以色侍人,以不可言说的方法拿到了这笔投资。
其实换个角度,秦云英也能理解。只是人终究会在理性上接受的同时,感情上过不去。
得知六爷会在这里大宴宾客,秦云英便主动过来,希望能蹲到一个和六爷直面的机会,让他知道这笔投资只赚不赔。
秦云英等在车里到底无聊,却又生怕错过,她百无聊赖地趴在方向盘上。等了又等,等到一波又一波的人离开,都还是没见六爷。
“难道是已经走了?”
秦云英从车上下来,站在出车处。她白天听韩行打电话提到过六爷的车牌,她很确定刚刚并没有错过。
终究是等了又等,一柱车灯由远及近。秦云英连忙跳上车,调整位置堵住出口。
果然,那辆属于六爷的车出现了,被迫停住。司机滴了几下见挡住出口的车就是不让,只好下来看情况。
司机下车,秦云英也跟着下去,她走到车窗前,轻敲几下。
车内,坐的是六爷以及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韩行。
两个人都有些诧异,没想过秦云英会追来。
六爷将车窗降下一指宽,秦云英从外根本看不到里面分毫,倒是一股烟味先传了出来。
“是六爷吗?我是这一次有幸获得投资的合作伙伴。”
秦云英说的客气,却没有放低姿态,她是来为韩行说话的,而非求情。
六爷没吭声,秦云英也不着急,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继续说:“早上匆匆一见,并没有能和六爷好好就合作展开交流,为了避免缺乏沟通而带来的不必要误解,我这里整理了一些数据,希望能让六爷对这次合作有一个中肯的理解。”
秦云英说完,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司机,然后继续等着,耐心极佳。
六爷似有深意地看了韩行一眼,到底开了口,“有什么话,明天早上九点再说吧。”
说完,窗户关上了。
有机会总是好的,虽然这个机会是她靠耍赖皮挣来的。得到满意的答复,秦云英连忙挪车,好让六爷的车离开。
很显然,这一次,她赌对了。
韩行坐在车里,随着车距的拉开逐渐扭过身去。意外之余,错杂万分,因为秦云英背着她做的一切。
她本没有必要做这些,可她却来了。给他的不止是惊喜,还牵扯出万千不舍得。
她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无法淡然洒脱地和她结束。
“这姑娘,不错。”
六爷接过司机递来的文件,翻看了一番,抬起头,韩行依旧依依不舍,看着窗外出神。
“嗯。”
韩行敛去表情,和六爷分别在手机上打字。一个人打完给另一个人看,看完后就删,悄无声息。
「鱼,上钩了」
韩行说着调出短信,是和总发来的邀请,地点在距离滇城百公里外的城郊,而时间是今夜凌晨。
「这一次,让它咬了钩就跑不了」
六爷想了想又加了句:「万事小心」
第42章
韩行驱车往约定好的百公里外行进, 路越来越偏,跟在后面的车越来越少。眼看路途过半,有几辆摩托车迎面而来, 它们调转方向跟在韩行的车后,将韩行和其他行车隔开。
说好听点是保护,实质上是想要将所有被追踪的可能性斩断,自从上次和总的市内私宅出了些问题,他就越发小心了。
昏暗的城郊, 灯火通明的别墅矗立在山顶上,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居高临下。韩行在车载中控上操作一番,将具体的坐标发了出去, 然后停车准备下去。
他将身上所有东西都留下了, 除了那只总不离手的打火机。
信步闲庭下车, 韩行走了没几步, 出现为他引路的人。眼看走到院中,拿着危险品检查仪的人想要在韩行身上扫一扫,才碰到他的衣服,就被躲开了。
“告诉和总,怀疑过甚, 不如不开始。”
他说完转身就走,当真不把这一次重要的聚首放在眼里。
他刚走了几步, 就有工作人员追过来, 当着他的面给自己脸上结结实实一巴掌,小心翼翼地说:“失礼了,和总请你上去。”
韩行也没端着,拿过那人手上的机器在自己身上上下扫过, “我这个人不愿意找麻烦,但该有的尊重不能少。”
把仪器扔回那人手里,韩行上楼。
一楼是会客厅,此刻静悄悄,二楼传来音乐声,韩行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推开门,是和ktv包厢一模一样的布置装修,大屏上滚动着歌词,和总坐在居中的位置,其他沙发位于包厢四角,坐满了人。
韩行进来,不用人说就坐在了和总身旁的空位。他刚坐下,就有漂亮的妹子过来倒酒,柔软的身子无骨般靠过去,却被韩行从桌上拿起个酒瓶颇为嫌弃地推开了。
“和总,就算是在你的地盘上,有些我的规矩也不能破。”
外界盛传韩行不近女色,最烦谈事情找人陪,和总今天一见算是信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和总笑了,靠近韩行耳边问:“秦小姐又不在,怕什么。”
韩行脸上的笑容依旧,未曾变过分毫,“就算是情人,也得是我选的,不是谁都可以。”
“嫌脏。”
他的刻薄拂了和总的面子,可和总却并不生气,韩行能为他创造的价值比面子重要。
韩行不喝别人拿来的酒,也不接受任何吃食,他当真是来谈事情的。毛病虽然一堆,可矜贵的人只是往那里一坐,就让人讨厌不起来。
电视后的玻璃幕墙随着发光的灯球闪烁,旁人无知无觉,韩行却知道这可能是一面双面镜。他看不到墙后的人,可墙后的人却能看到他。
韩行朝着镜子看了几眼,脸上的笑容越发轻佻。
他不知道的是,秦云英就在这面镜子后面。
秦云英送完韩行,便回到家中,没多久听见门响。她看猫眼,是送外卖的,报出了她的手机号和韩行的名字。
秦云英当时没怀疑,以为是韩行给她点了什么,谁知打开门就出了问题。来人手里的武器藏在袖筒里,比划到她腰间。
一直懒洋洋呆在飘窗上的猫仿佛是闻到了什么气息,尖声高叫着跑来挡在秦云英脚前。
旁人看来风平浪静,实则危机重重,刀尖扎在腰间,稍不留意就会刺破皮—肉,秦云英认栽。
“你应该什么都不想要,不然也不会和我在这大眼瞪小眼。”
“要带我去哪都行,让我把它安置好就行。”
来人一言不发,手里的匕首往前刺了刺,扎破衣服的同时挂破表皮,伤口不大,可皮肤火烧般。秦云英放弃磨蹭,她举起一手,另一手伸向下,猫跳到她怀中。
随即一人一猫跟着假冒的骑手被迫出发。
她被一左一右两个人夹在中间,眼睛上蒙着眼罩,绑她的人还算客气:“请秦小姐去一个地方,只要你够配合,保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一路上,秦云英不吵不闹,脑子里反复推测会是谁在这么晚特意以这种方式胁迫她。
直到到地方,秦云英的眼罩被揭掉,适应了周边的光亮一睁眼,是和总。
“请秦总来,不过是想给秦总送一份礼物,我手下的人说秦总特别配合,这算是给了我面子,这个面子,和某会还。”
说着,他又看了眼秦云英手里的猫:“原来是这么一只猫,怪不得之前送给秦小姐的宠物用品,秦小姐不喜欢还都给退了回来。”
秦云英想起韩行的反常,还有那天莫名其妙出现在门口的所谓礼物。
她有预感,今夜和韩行有关。
她坐在包间隔壁,饱受各式歌声的摧残,直到看着韩行出现。
韩行穿着件宝蓝色衬衫,没有西装外套和领带的束缚,上方的扣子解开着。此刻的他带着逼人的气势,眉眼间轻佻。谈笑间说了什么,秦云英都听得很清楚,和总是有意让她听清的,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放了收音设备。
见韩行看着秦云英所在的方向,和总也不拦着,他给手下打了个手势,收音设备停止收音,秦云英也看不见包间里的情况了。
和总遣散了包间里的人,打开灯,将一包东西放到韩行手边。那是白色的财富,一点就能创造暴利。可在韩行眼里,是白色的罪恶,无数人的生命和幸福,都被这粉末给毁了。
“我当年在南洋一朝得志,第一个送来贺礼的,就是和先生。”
韩行的视线挪到和总脸上,轻笑着说出当年的事。他们并非才认识,两个人的关系由来已久。此前在南洋虽然没有直面过彼此,但和总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可不少。
“当时韩总年轻,二话没说拒绝了合作要求,我呢,总喜欢给年轻人机会,不知道现在韩先生改变想法了没有。”
和总说着,拿来一张航线图,其中标红的部分,就是韩行所管辖的。这一航线横穿东南亚,是业务最为繁忙的一条,也是能够创造出最大价值的航线。
和总看上的,就是这一条。而韩行几年前亲手毁坏的,也是这一条。
“和先生无所不知,一定清楚六爷的禁忌吧。”
韩行和老狐狸斗法,丝毫没有示弱。看起来他一无所有,一个人来连安全保障都没有。可他却有和和总斡旋的资本,他有他最想要的东西。
“六爷诸事做尽,却从不碰毒,这个我自然知道。”
和总上下打量韩行,脸上笑容深了几分,“我还知道,韩总这几年也一直在坚持这个原则。”
韩行点点头,对于和总的话算是认同。
谁知和总话锋一转,接着说:“可原则,不就是拿来破坏的?”
“正如你和六爷之间的父子情,不也出现了问题。”
“不知道那一巴掌还会不会让韩先生脸疼。”
那天的分歧,除了六爷和韩行,就只有马总在。秦云英在门口听到,却绝对不会将消息透露出去。一想到这,韩行心里反倒释然了,做戏就是要让别人看的,被和总知道,事半功倍。
韩行脸上的表情不是很自然,他的骄傲因为这件事被折损,看出他心底的不甘和不服,和总笑的更加明显。
“有时候,权利也是拿来推翻的,今天有六爷,谁知道明天有没有韩爷,你说是吧?”
和总又打了个手势,秦云英接着又能看到听到了。她见有人推来两口箱子,平整摆放在茶几上。和总挥挥手,手下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美金。
韩行轻笑一下,颇为嫌弃,“你是让我背着这钱回到南洋?生怕别人不知道。”
和总摇摇头,“如果韩先生给金鑫行方便,那金鑫自然会给韩先生方便。”
“我们多的是办法,能让这些用来聊表心意的钱合法落入韩先生的户头。”
韩行摇摇头,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取下眼镜漫不经心,“看来金鑫的业务除了吞并同行,扰乱市场,还有洗—钱的路子。”
他的话自然是没错的,可和总却不乐意听:“韩总这么说就不对了,犯法的事儿我们可不做,只不过是走走程序而已。”
“还有吗?”
韩行没再看眼前这些常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还有更多吗?和总不说,要利=诱我。”
“这些,我可看不上。”
和总拍拍手,对于韩行的胃口很是满意,原本播放歌曲的频幕上切换了内容,是一张秦云英的晚装照。
黑色缎面将她的身材勾勒一出,红唇卷发不显老气并且艳-—光-四—射。
美到,不可方物。
“和某一直想知道,韩总和这位秦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和总留有后手,却也没忘记在拉拢韩行之前探底。
韩行上下打量照片上的秦云英,姣好的身材引的他挪不开视线:“曾经的门不当户不对,爱而不得,如今的一晌贪欢,各取所需。”
“是我回国期间的排解,情人罢了。”
韩行笑着看了和总一眼:“和总一定懂。”
类似的话经由旁人转述和亲耳听到,效果终究不同。这一番话让秦云英耳边突生一阵耳鸣。
天旋地转可能有些夸张,可四周的光线仿佛瞬间暗去。
胸口很闷,酸楚散开,秦云英抱着猫的手有些抖。明明是密闭的房间,秦云英却觉得冷。
那股冰寒从心室萌发,没多久就扩散到周身。
原来,人在极端难过的情况下,是不会哭的。
这个答案,和总很是满意,和他的调查是一样的,韩行的诚恳令他心情大好。
接着,他拍了第二次手,两个手下架着一个被蒙着眼、堵着嘴的女人进来。
她在挣扎、哭喊,卷发因为头垂着遮住面部。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她穿着和屏幕上的秦云英同款的礼服鞋子,就连脖子里里的那根钻石项链都一模一样。
下属们扯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泪痕格外显眼。
“从身形到相貌,都绝对是韩总喜欢的。”
和总若有似无的看向电视墙,“最重要的是未经人事。”
“送给韩总,当作我们合作前的友好互动。”
第43章
包厢里, 和总和其他人退了出来。灯光暧昧,他们把那个陌生的女子推进韩行怀里。
做完这些,和总亲自打开隔壁的门, 放秦云英出来。秦云英站起,猫从她怀里窜了出去,黑色一团,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秦小姐,今天多有得罪, 现在送您回去?”
和总见秦云英脸色发白, 心里尤为满意,他要的就是掠夺,是报复, 同时也为利诱留足空间。
秦云英低头, 咬住下唇, 疼痛令她清醒, 再抬头,脆弱退去。
“不劳烦和总了,”秦云英露出一抹淡笑,一副打不垮的样子,“要送, 也应该是韩行送我回去。”
和总期待里的大吵大闹或是伤心逃走都没有发生,难免有些意外。
“和某也是看秦小姐对韩总一往情深, 才为秦小姐试上一试的, 只是这结果……”
话总是欲言又止时最伤人,秦云英面上看毫无波澜,可心里早已千疮百孔。
“我和韩总的事,还真是让和总费心了。”
他怎么会好心, 又怎么可能为她做些什么?
不外乎一边看韩行什么态度,同时给她毁了金鑫旗下的农药生意一些教训罢了。
“那不如这样,”和总总觉得这场戏没完,问下属要来一把车钥匙,“和某就不在这里打扰秦小姐了,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车,之后会有人去取。”
和总递过来,秦云英却没打算接,她指着房间说:“戏还没演完,既然和总不介意,我就继续往下看了。”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直直看向包厢。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陡然收紧。从她这个角度看,韩行环抱着那个女子。
韩行手里的烫手山芋明显被喂了不该吃的东西,周身滚烫。理智和欲-望始终在纠葛,她有时会情难自禁往韩行身边靠,可下一刻又如同无头苍蝇般躲避。
也许是错觉,韩行听见一声猫叫。不管是不是有猫,他都不打算将现存的耐心耗费分毫在眼前人身上。
韩行拿起张餐巾纸,生怕碰到她似的摘掉眼罩,一把撕掉她嘴边的胶带,毫无怜香惜玉可言。
疼痛让女子恢复了些理智,开口就骂:“你敢动我……试试!”
说完豪言壮语,她却又忍受不住药力的趋势,往韩行怀里撞。
韩行躲开了,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打开包厢的门,让空气流通。
就是这时候,通体纯黑的猫窜了进来。它的叫声焦躁,咬住韩行的裤脚往外带。
秦云英也在这?
意识到这点,韩行想到了隔壁房间。他走过去,门却推不开。
韩行抱着猫,另一手在门板上轻敲——「阿姐,开门」
秦云英看见包间里剩陌生女子一个人,韩行就在门外。可她暂时没收拾好心情,便抵着门。
「阿姐,我需要你。」
敲完这一句,韩行返回包厢。他站在距离女子一米远的地方,安静撸猫。他知道,秦云英会来。
韩行越是大大方方,秦云英就想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她终究选择开门,走到隔壁。
那个女子正蜷缩着在沙发上呻吟,韩行冷脸看着,一脸嫌弃。
“做什么?”
秦云英躲开韩行的目光,用乡音低声问询。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和总的离间计,可难过的情绪并不是因为知道根源就能瞬时消失的。
“帮我带走她。”
韩行说着,从桌上找到把水果刀,他依旧是隔着一层餐巾纸拉住女子的一根手指,抬手用刀在她指尖上划了一下。
十指连心,那女子的理智因为痛感又回来了些,痛骂土匪行径的同时,勉强能站起来。
秦云英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真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一时之间心绪难平。如果不是碍于将她丢在这可能会有危险这一点,她真不想管。最终,她到底架着肩膀把人往外扶。
韩行在她走后,抽出一摞外币扔进果盘,跟着倒了一瓶在上面,他面无表情地勾着唇角,掏出打火机点燃。这是警告,也似还击,和总想让他后院失火,他必然要有所回应。
三个人下楼没多久,和总的人追出来,韩行冷冷拒绝了挽留。他回头看,透过窗看到包厢里的火窜起老高,没多久便被灭火器扑灭。
韩行安抚着怀里的猫,看了眼被秦云英扶着的女子说:“安排她去松杉酒店,给她开间房找医生,如果一个小时后人没到,我会直接报警。”
终于甩掉了这个大麻烦,韩行拉住秦云英的手腕、抱着黑猫就走,车子绝尘而去,车速极快。
不知道在路上转了多少圈,直到车后没有跟踪的,韩行才带着秦云英驶向昆城方向,途径休息站,韩行主动停下。
秦云英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因为他突然停车身子往前倾,韩行伸手挡了一下。他手心的热,让秦云英瞬时清醒。
“阿姐,吃宵夜吗?”
这个时段,晨光熹微,休息站并没有多少人。一夜过去,两个人之间又陌生了起来。秦云英没有追问,韩行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各自怀揣心事,带着不可言说。
“没胃口。”
秦云英摇摇头,偏过头去不愿看他。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以为的和韩行的关系,和韩行以为的并不相同。
“你……听到了什么?”
韩行没让她回过头,而是下车去,打开副驾驶的门。他钻进车里,一直膝盖跪在座椅边上,整个人弯下腰。
他的气息就那么罩过来,逼得她无处可躲。
“听到你说,我是你的情人,是你的求而不得。”
能理智说出这些,秦云英突然觉得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她是成年人,要怎么处理感情,应该比年少时更有经验。
她在半梦半醒之中回忆了这短短几个月,原来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约定。
一晌贪欢,韩行说的并没有什么错。
“阿姐……”
韩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上前靠近了些,将人抱在怀里。
他本就不是个爱解释的人,而她眼里的难过让他格外介怀。今夜的一切本就在计划之外,伤到她绝非本意。
如果注定他们渐行渐远,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想法一个一个往外冒,韩行的胳膊箍她更紧,紧到秦云英觉得疼。
“韩行,”秦云英不愿听他说,却也疲乏到不愿吵架,她推开他,“不是要吃东西?走吧。”
秦云英抱着猫,和韩行一前一后走着,沉寂之中,猫舔了舔她的指尖。
“我没事。”
秦云英低下头去蹭蹭猫的额头,声音很小,不知道是在给猫说,还是给自己听。
这家休息站的米线很有名,韩行点了两份。等他端着食物回到桌边,却发现秦云英不在了。
为她热的牛奶还摆在桌上,蒸汽袅袅透着不真实,起初他端着米线朝四周寻找,后来跑出店外找到停车位。
那里空空如也,她是真的不告而别。
她拿走了他的车钥匙,抱走了猫,却唯独剩下他。
这是秦云英第一次丢下他。
秦云英开着车先到韩行家拿东西,紧接接着回到自己家中。她拉紧窗帘,关了手机,蜷缩着侧躺下。
腰间的伤口明明就要痊愈,却时不时抽疼一下,仿若锋利的狗牙仍在撕咬。
疼极了。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秦云英陷在梦里无法挣脱。
一会儿是穿着橄榄绿的韩行冲她傻乎乎笑,捧着比武第一的奖牌一次又一次唠叨:我终于能娶你了。可下一刻,就变成了西装革履的韩行,他搂着其他人,谈及她时,一脸的毫不在意。
哪怕知道这是梦,秦云英却还是会难受。胸口闷着,呼吸跟着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阵阵,一下接着一下,像是锤在她心上。秦云英强撑着睁开眼,模模糊糊听见小杏正在喊她的名字——
“英姐,英姐,你在家吗?”
“出事了。”
秦云英猛然坐起,眼前黑了一下,她扶着墙甩甩头,跑去给小杏开门。
小杏一脸焦急,“英姐,你的手机我打不通,到处也找不到你。咱们的度假村建设出了事故,韩先生联系不上,郭先生在飞机上,现在只能靠你去处理了。”
秦云英猛然回神,她打开手机,里面的短信电话蜂拥而至,无一不是在找她,情况相当紧急。
“联系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让他们现在就往事故地点赶,给我十五分钟。”
秦云英钻进浴室,迅速整理清洗一番。蒸汽模糊镜面,她伸手清出一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出最爱的口红,仔仔细细涂上,脸色看起来终于好了些。
“走吧。”
事故发生在正在翻修的度假村,这一度假村是将原有的进行收购整改,将于冬天来临的时候正式开业。
工人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跌落,之后便昏迷不醒送到急救,人还没从抢救室出来,但七大姑八大姨却来了,他们情绪激动,始终在要说法。不但扰乱了工程进度,不知什么时候引来了媒体,当秦云英赶到时,现场混乱不堪。
小杏和安保人员为秦云英在推挤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勉强通行的道路,她首先想要了解的,就是伤者的情况。
只是她还没能进入急诊科,就被群情激愤的家属拽住。
比秦云英高壮好多的年长女性,不由分说扯住她的衣服,用力之大直接让衬衫扣子崩掉两颗。
“这位家属……”
秦云英不想让事态恶化,强忍着不适开口安抚,谁知还没说几句,眼前这位身份未知的妇女直接开始撒泼耍赖。
她用力拽着秦云英的衬衫,任由其他人怎么阻拦都不愿意撒手,眼看快要拽不住,竟然直接往地上坐,衬衫随着她往下,被扯开更多,秦云英在推搡间露出肩膀。
“松手!”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紧接着西装罩在秦云英肩头,韩行一用力推开妇女的手,将秦云英护在怀中。
第44章
韩行带来不少人, 不光负责现场秩序的维护,还在警方的配合下将闹事的家属们另作安排,急诊部的运行终于畅通, 只是媒体却迟迟不愿离开。
韩行始终站在秦云英侧后方,护在她肩头的手未曾取下过,闪光灯闪个不停,快门声一下接着一下。
扶着秦云英坐在抢救室外,韩行走了出去。他吸引着媒体聚集, 不知说了什么, 虽然不情不愿,可是媒体散了。
“别担心。”
韩行回来,陪秦云英坐下, 见她两只手交互抱着, 便又站起身来。过了会儿, 他端来一个一次性纸杯, 举在秦云英面前。
“暖暖。”
秦云英说不出谢的话,点点头接下。当她面对混乱,手心就会冷汗不止。明明是气温不低的夏日,她却觉得冷。
抢救室的灯始终亮着,红色灯光刺痛眼眸,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格外长。不知过了多久,一位病人家属进来, 坐在距离秦云英不远的地方。
他欲言又止, 手上还拿着安全帽,应当是直接从工地过来的,浑身上下灰扑扑。
秦云英没有逃避,将杯中已然温热的水一饮而尽, 她走到那人面前,轻声问:“里面的那位……是你什么人?”
中年男子紧张不已,嘴巴张开又闭上,反复几次才做出回答:“我儿子。”
“请问您姓什么?”
秦云英坐在工友身边,问的仔细。
“我姓王。”
“王先生,这次事故虽然原因未知,但后续医疗费用,公司会全部承担。”
“细节可以等了解过伤者的具体情况再来商讨,您同意吗?”
秦云英的态度无疑是很好的,可中年人的表情却极其不自然。秦云英越说,他越紧张。
正说着,手术中的灯灭了,医生首先出来。
“病人眉骨骨折,肋骨骨折,大腿粉碎性骨折,炉内有出血点,还需要观察……”
一番解释后,秦云英稍微松了口气,目前命算是保住了。
“王先生,我的律师会在了解过事故过程后找您,接下来的陪护、营养等方面现在就会为您安排。”
小杏办了手续过来,带着伤者的父亲去安排后续事宜。紧绷着的弦到这时才有所放松,秦云英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这件事……交给我吧。”
韩行的手放在她腰部撑了一下,他的表情紧绷,始终在压抑着什么。
他扶着秦云英靠在他肩上,连带着沾染他气息的西装,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韩行也算项目的主管之一,由他负责合乎规矩,可秦云英却摇了摇头。
“我自己来,会给家属还有韩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秦云英说完便往前走,脱离了韩行的臂弯,毫不拖泥带水。韩行的胳膊依旧保持着举在半空的姿势,可怀中人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看着她雷厉风行地出去,始终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韩行的眉头簇着,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过了会儿,韩行上楼,去到病人的病房。
路上,秦云英给郭穆津汇报了这件事,等她到公司楼下,发现才在医院发生的闹剧继续在公司门前上演。不知具体情况的人见到家属们写的横幅,纷纷驻足,他们拿出手机打开镜头,将这出尚未查清事实的事故传播了出去。
这一天,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有关部门介入调查,度假村停工。公司官网下涌入好多谩骂,连同服务热线都被讨说法的人占据。
直到夜幕高挂,秦云英才有空来到建设中的度假村。她站在尚未封顶的高楼里,俯瞰整个修了一半的建筑群。
夜色下,未封顶、拆除中的建筑千疮百孔。
“还好吗?”
郭穆津风尘扑扑而来,好不容易找到秦云英。她和上次见比,更显单薄。
“你担心的事并不会发生。”
秦云英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和郭穆津站在一起。
“这件事……很不对劲。”
郭穆津看了社交媒体上的各类视频,又结合已知的信息,分析之后不难发现,这次事故背后一定另有牵扯。
一切来势汹汹,避无可避,都是有备而来。
“是不对劲。”秦云英看着郭穆津,烦躁的心慢慢静了下来,他就是有种能让人心平气和的气场。
“所以找来郭大哥。”
秦云英说的客气,但其实郭穆津的到来并非是为了响应秦云英的需求。她这么骄傲,又独立过头,自始至终没有向任何人发出过求救讯号。
“凡事都会有三种以上的解决办法,”郭穆津不喜欢说废话,在他看来安慰是无效的,“我们一起去解决。”
秦云英没指望郭穆津能帮上什么,她有预感有的事明显是冲她而来。
郭穆津没有为了及时止损而撤资已经非常够意思了,她别无所求。
“谢谢你。”
夜风吹拂起秦云英的头发,几缕头发附在脸上,这是她难得露出的脆弱,令郭穆津心里生出许多怜惜。
“韩行呢?”郭穆津明知问这个不合时宜,可却又觉得这种时候,怎么能放她一个人。
“郭大哥不妨打电话给他直接问问,”秦云英一脸不在意,过于坦然,“现在的话,要一起去吃饭吗?”
郭穆津应当是下了飞机就直接赶来的,秦云英不接待他都说不过去。
明知她是在公事公办,郭穆津却压不下心里的悸动,点头同意了。
他们从楼上下来,一前一后坐进车里。直到车辆走远,韩行才从建筑群之间的阴影之中走出来。
这一次,她不止是不告而别。
六爷住在五星级酒店的顶层,韩行从安全通道走上去,他的到来,无声无息。
按照约定好的节奏敲门,门却并没有被打开,韩行料想是六爷有客,便耐心等着。这一等到快十分钟以后,六爷才过来为他开门。
刚进去,韩行就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这香气似曾相识。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最终什么都没问。
他坐在会客厅里,背对着六爷的生活区。
“金鑫果然又出手了。”
韩行说着打开电脑,费劲的得来的监控录像,记录了事故发生的全过程。
说来可能都无法令人信服,谁都没想到出事故的工人是自己掉下去的。用掉并不恰当,他是一步步走到边缘,背对着跌下去的。
韩行说着,调出一些银行流水,伤者七拐八拐的亲戚头上,突然多了很多钱。
受伤之后迅速集结,继而安排媒体发酵,一切都是计划之内,要的就是最大程度造成破坏,并且短时间内没有还击的可能。
纵观这个计划,很可能让伤者殒命,同时在对舆论的恶意引导下,让秦云英的公司受到重创,何其阴毒。
“这是在逼你表态。”
六爷对于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很是不喜。他将印有金鑫公司标志的纸张撕扯几下扔进烟灰缸,将未吸完的雪茄重重碾在上面。灰烬和未燃尽的火源,将金鑫两个字燃烧殆尽。
“他要的,不过是我沆瀣一气,咬住饵就行了。”
韩行盯着那团火光,眼眸之中倒映着火苗的腾起和熄灭,不过瞬息一切就都被毁掉了。
“根据组织上制定的计划,确实也该到实施这一步了。”
六爷说着,下意识摩挲戴在大拇指上的扳指。青绿色的玉水头很好,一看就并非凡品。一指宽的玉料上,刻着一只蝉。
“只是……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六爷眼里是不见笑意的严肃,同样透着些许决绝,如果不是几年前他落入圈套,又怎么会把本来和这一切都没有分毫关系的韩行卷了进来。
“从我答应的那一天起,不就是在往最后的终章走?”
韩行哪里读不出六爷眼里的赏识和不舍,当年就是因为他眼里毫不动摇地信任,他才会义无反顾走了这么久。
“有时候,有些人注定要坠入深渊,才能去走黑暗。”
“而我,愿意做那个人。”
俯瞰整座城市,灯光点点如同悬浮的星子。夜幕之下,光影交错。看不见的黑正在搅动由不少人守护的宁静。
这黑,得扫,得除。如果注定有人需要牺牲,韩行甘愿做这个人。
六爷长叹一声,这话几年前韩行说过。庆幸的是几年后他依旧坚守,没有被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浮华和腐烂之上的光鲜表层所污染收买。
“那孩子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秦云英递交的报表,六爷都看完了。不得不说的是,秦云英真的是一位值得扶持、提携的商人。她所展现出的前瞻性和果敢,都远超很多同龄人。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韩行回过头,收拾东西打算离开,在看到垃圾桶里的零食外包装时,多看了几眼。
“六爷,你答应过的,一言九鼎。”
韩行戴上兜帽,五官被隐去。
“我走后,属于她的,该给她的,一样都不能少。”
“臭小子,赶紧滚滚滚。”
六爷气到想打人,抓起沙发上的靠枕就朝韩行扔,但他没用力,抱枕划了个短短的抛物线,最终落在距离韩行特别远的地方。
“我答应你的,什么时候食言过。”
韩行朝他颔首,无声息离开。
六爷看着门,迟迟没有动作。他们这些奋战在黑白之间的人,哪里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明知道黎明前的黑最为骇人,却还是前仆后继用热血和生命为代价。
六爷低头,又摸了摸那枚扳指,所有感慨被收敛整合。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严肃而郑重:“金蝉计划,开始。”
第45章
一夜之间, 众诚和荣智的对接项目组大洗牌。
以秦云英为首的成员被集体安排出差,分散在全国各地负责不同的工作。这个安排来的突然又不合理,特别是在众诚需要处理事故并且面对恶意舆论的关键时刻。
秦云英给韩行电话, 自始至终打不通,每次听到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都让她心里的火成倍增长。
她驱车去韩行的公司,却被告知没有预约无法通行。总之,现在所有迹象都很反常, 并且都在传达出一个讯号:韩行正在做的事, 不想被秦云英知道,更不想让她插手。
秦云英赶去医院,却被告知病人已经被转院了, 更多细节属于隐私无法透露。
一上午, 无论秦云英做什么都是以一无所获而告终, 这种很被动的感觉让她气恼同时绝望。
又一次拨通了韩行的电话却得不到回应, 秦云英攥着手机、趴在方向盘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韩行,这一次,你又想干什么?”
就连小杏都被调去了北方,秦云英的助力都被分散。她没有接受出差的派遣,一个人强撑。
最终, 她想到了一个人,她打了几个电话收到个地址, 看着那个熟悉的地址, 秦云英驱车开往高速。
又是那间小食店,秦云英推开门时,里面只坐着矮罗一个人。
正啃烂猪蹄的矮罗,看清来人是谁, 差点咬到腮帮子,他想走却被堵住出口。最终,矮胖的男人破罐子破摔,擦了擦嘴边的油,极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嘛!”
秦云英没和他客套,从包里拿出张支票,放在男人面前,从手机里翻出张韩行的照片。
“我需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这是定金。”
支票上的一串数字,让矮罗心动。但当他接过手机看照片时,却像被烫到手一般,直接把手机给秦云英扔了回去。
“你爱找谁找谁,千万别找我。”
说着,矮罗瞪了秦云英一眼,“我发现,只要碰到你就没好事,也不知道你八字是不是真有问题。”
“克。”
矮罗的反应在秦云英的意料之内,她又摸出一张支票,叠放在之前那一张上,“现在呢?”
看清数字,矮罗的眼睛瞪大了些,他的态度明显有所软化,“老子是消息多,但不是狗仔队,帮你盯人,像什么话。”
狠话说的轻松,可眼睛却始终盯着支票,秦云英手很快,没等矮罗挽尊说些欲擒故纵的话,干脆把支票从他眼前抽走,装进包里。
“那我找别人。”
她可没时间和他讨价还价。
矮罗见状,瞬间急了,猛然站起,膝盖撞在桌腿上,他哎呦哎呦喊疼,也不忘挽留秦云英:“我接我接,这昆城哪里有比我消息更全的人!”
秦云英将支票给他,毫不拖泥带水,“我不管你使什么办法,和他有关的所有,我都得知道。”
矮罗收了钱,连桌上的食物都顾不上,就打算往外走,“你信我,这钱绝对让你花的物有所值。”
催秦云英出差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吵得她几次想要扔了手机,但最终,秦云英还是登上了南下的飞机,去进行在她看来全无必要的调研工作。
当飞机划破长空,带着她远离一切,韩行在银行门口,将兑换支票的矮罗堵了个正着。
矮罗从银行出来,脸上还挂着发了大财的笑容,就见到要他调查的对象靠在车头等他。男人的五官漂亮到没有相似,他不会认错。
男人起初低着头,后来感受到他的打量,扭过头看他,露出个礼貌的笑容。
他手里始终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盖子打开又盖上。他就这么看着他,明明没说什么,却让矮罗压力倍增。
眼看矮罗想跑,韩行站直,“聊聊?”
矮罗坐在松杉酒店一层的咖啡店里,浑身不舒服。他就适合小吃店路边摊苍蝇馆子,这种地板砖闪亮,连同高顶悬挂着水晶灯的高级场所,只会让他觉得自己不配。
看出他的无所适从,韩行开门见山:“秦小姐让你调查我,你一定要好好调查。”
矮罗的眼睛瞪大如牛,他从没见过这种人。明知道在被调查,会被盯梢,还让他好好工作?
韩行拿出个信封,厚厚实实,推到矮罗手边,“请你一定要把看到我做的任何事,都事无巨细的转告给她。”
矮罗咽了口口水,却不敢动,“要不……秦小姐的钱我退回去,是我错了。”
谁知韩行摇摇头,唇边笑意更为明显:“我不是在试探也没有在警告你,我是给你双倍酬劳,让你有工作的动力。”
“该让你看到的,我会提前通知你,你只要告诉她,其他任何事都不用管,何乐而不为呢?”
说着,韩行站起身,拍拍矮罗的肩膀,他指着窗外:“5分钟后,你的第一份工作就要来了。”
“记住,一定是我的每一个举动、神情还有人员往来。”
“如果不够精准,我可是会收回所有酬劳的。”
“所有。”
男人说完,信步离开。矮罗心里犹豫,还是打开了信封。里面装着外币,最大面值。两摞就是不少钱,比秦云英给的还要多出好多。
人为财死。
矮罗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了个还算隐蔽的位置朝向韩行之前指定的方向。
5分钟,一分钟都不多。
韩行和一个女孩子一同出现,等了没多久,门童送来车。韩行为女孩子打开车门,挂着温柔笑意。
矮罗连拍了好多张,在发给秦云英之前,试着理解了一下韩行的意思——他专门挑了角度暧昧的发给秦云英。
秦云英刚一落地,就碰上了南边的暴雨。机场里昏暗一片,空气闷热潮湿。
她打开手机,短信里收到好多张照片。她点开,看到的是韩行和那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子在一起。
不知前因,后果不明,但她从韩行的笑容里看出了好多东西。
他将柔情给了别人,而她到现在都没能见他一面。
有些事,第一次听说,第二次目睹,都远没有第三次心有推测来的更难受。本就有了裂缝的信任,从这一刻直接碎成块。
怪不得他总说,他要走。不过是他从未有过和她构建未来的心罢了。
秦云英站在旋转的行李传送带前,思绪乱如麻。游客来来往往,她却无知无觉。直到传送带上只剩她的行李,她才意识到只剩她了。
没有什么比只剩下她一个人,更难过的了。
嗓子很堵,心房就像是破了一个洞,各种始料未及疯狂涌入,让受伤的创面接连受到剐蹭。
秦云英深呼吸了好久,在工作人员关切的目光下,走出机场。
“秦小姐,工作组的最终决定是不赔偿。”
秦云英好不容易到酒店,又接到来自于郭穆津的坏消息。对于出事的员工,最终决定不赔付。具体的原因未知,是韩行定下的。
秦云英听到这个消息,气红了眼。他是疯了吗?
手有些握不住手机,秦云英颤抖着拨出韩行的号码,这次,电话通了——
她说不出话,听筒里起初只有她的呼吸声。过了几十秒,韩行那边说话了,只不过,他正在给别人说。
“马上就是菌子的季节了,过段时间我带你去尝尝最正宗的菌汤。
这个语气,秦云英又怎么会陌生。韩行曾经也这样和她说话,带着期盼的同时,小心翼翼,一颗真心双手奉上,却不愿意给佳人造成困扰。
秦云英咬着唇,呼吸变急,本想挂断,却听韩行又说:“晚上饭后,不如我替沈小姐安排一下?”
她终究是听不下去了,按下红色按键后,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
电话另一端,韩行看着停留在频幕上的通话记录,表情逐渐冷了下来。坐在他旁边的女孩子,用看神经病似的眼神看他。
“韩总,我必须要说清楚,我喜欢的人是六爷,你再怎么对我殷勤,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沈楚悦觉得韩行有病,如果不是那天他从和总手上把她带离,她可能早就一巴掌呼上去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周,但她已经和六爷确定了关系,他这时候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是因为什 么?
“你想太多,”韩行冷眼看她,“你虽然乍一看和她有几分像,却比不上她分毫。”
看着沈楚悦脸上的同款红唇,韩行又开了口:“不建议你用这样的妆去见六爷,六爷喜欢的是一尘不染。”
六爷根本没有这样的特定喜好,完全是韩行胡说。他只是看不得别人通过模仿秦云英去达成些什么。
把沈楚悦从酒店送达六爷指定的餐厅,韩行的任务就结束了,他颓然地独自离开,上了车打开手机相册,上锁的相册里都是秦云英。
“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矮罗每天都兢兢业业更新着韩行的动态。他和姓沈的舞蹈家来往过密,和金鑫的和总称兄道弟。
随着他越来越无下限,秦云英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怀疑和无法接受,变为现在的麻木旁观。
是时候了。
当断不断,必遭其乱。
返回昆城这天,秦云英剪掉蓄了多年的长发。原本,这头发是为了穿嫁衣而留。而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英姐,我们的养老院项目被人截胡了。”
小杏在电话里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这个项目比和荣智的合作还早,是他们公司近几年最重视的项目。
“这怎么会?”
秦云英被堵在路上,一听小杏这么说,眉头紧锁。
“从图纸到设计方案,都被泄露出去了,是金鑫公司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拿到咱们的成果,拿去申报了!”
秦云英还来不及回应,她后方的车突然怼上来,方向盘一转,撞到绿化带。
嘭一声。
第46章 捉虫
祸从天降的追尾事故, 秦云英避无可避,事发突然,她只顾得上打了把方向盘, 让前方的车免遭其害。
车尾灯被撞掉一个,眉骨上挂了彩,等来保险又去了趟医院包扎处理,秦云英不顾医生开出的检查单,执意从医院离开。
忍着不适拦了辆出租车, 车内芳香剂的浓郁味道让秦云英几度想吐, 眼看距离韩行公司越来越近,她紧锁的眉头才有所舒展。
这一次的到来没有提前预约,脸生的前台人员二话没说就给了秦云英临时通行证。
电梯猛一启动, 失重状态令秦云英的胃又紧缩起来, 她不由扶着电梯内置扶手, 低头向外呼气。
秘书为秦云英送上咖啡, 告知她韩行在开会,好言好语招待,令秦云英除了等候别无他选。
眼看咖啡没了热气,眼看进出公司的人换了几波,韩行依旧没出来。
强忍着头疼, 秦云英站起身,她在原地走了几步, 就见那个女孩子从韩行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了浓妆, 和她之间的相似点少了几分,白色帆布鞋和长裙,穿衣风格大变。
但重要的并非这些,而是她从韩行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她和秦云英擦身而过时, 特意停下,给了秦云英一个寓意不明的眼神,施施然离开。
眉骨受伤的地方始终火辣辣的疼,那个眼神更是加重了秦云英的难受,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区别对待,见秘书走来,到底忍不住发了脾气。
“韩行呢?”
秦云英没有大喊大叫,面色苍白之下,一双眼眸几乎冒着火,见惯了她客客气气的样子,秘书对于她这一幅遇神杀神的霸道很不习惯。
“韩总……在会议室。”
顺着秘书指着的方向,秦云英快步走去,她不顾秘书的阻拦,推开会议室的门。
她气场太强,脸色太差,打断正在进行的会议,却没人说什么。
头愈加疼了,秦云英径直走到韩行面前,她单手扶着桌面不让自己倒下,厉目而视间,信任荡然无存。
“为什么?”
太多个为什么让秦云英不知从哪里问起,无论是受伤工人的赔付,还是图纸泄露事件,都和韩行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自己的电脑只有韩行碰过,秦云英心里的懊悔混杂着委屈就成倍增长。
韩行明显不快,他从桌上拿起眼镜架在鼻间,挥挥手让下属们出去,没多久,会议室就剩他们两个人。
助理见情况不对,跑去韩行的办公室,他轻敲几声,办公室里的人给予回应,是暂时占用韩行办公室的六爷。
“说。”
沈楚悦刚走,办公室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甜甜的香水味,六爷伴着这抹馨香原本心情大好,见助理慌慌张张,表情变得威严。
“秦小姐来了,和韩总吵起来了。”
六爷看了眼扳指,摇摇头,“别让任何人去打扰他们,也不要提我在公司的事。”
办公室里,韩行低头而坐,秦云英强撑着站在他面前,情势剑拔弩张。
“为什么不开口?”
他沉默以对,让秦云英心头的烦扰更盛。他每次这样,都会让她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忍着头疼,秦云英锲而不舍,“为什么不赔付,既然事故发生在我们的工程上,工人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于情于理我们都得管。”
韩行听到这句话,终于抬头看她,镜片在白炽灯下反射出些许光。
“秦总,商人以利益为上,而我也不是慈善家。”
他的语气冷冰,毫无耐心可言,完全是被逼无奈下的敷衍。
还没看过具体的事故报告,秦云英暂时放过这件事,她点点头,接着问:“你和金鑫又是怎么回事?”
金鑫在业界臭名昭著,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可他却和那样一个黑恶集团称兄道弟。
照片里的勾肩搭背,烟雾缭绕之间的纸醉金迷,每一张照片,都让秦云英想到就失望。
“所以,合作伙伴的私生活也要对秦总事无巨细的汇报?”
韩行站起身来,侧坐在会议桌边上,他掏出那个总是不离身的打火机,又开始把玩起来。金属磕碰,一声接着一声,何其不走心。
他这是在嫌秦云英管的宽,针尖刀锋般锋利的反问,让秦云英哑口无言。
是呀,她又算他的谁?凭什么管并不在合作范围之内的事。
图纸泄露是一根刺,梗在秦云英心头,她怀疑她难受,却并不打算问出口。
没有眼见为实,没有证据显示,她无权为任何人扣上帽子。
“韩行,钱权与你,就那么重要?”
秦云英红唇轻挑,眼无笑意。
韩行坐在窗边,俊美眸中幽沉一片。
“当然,不然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顿,反问道:“难道是为了你?”
她来之前又在期盼什么?
秦云英看着韩行,心里突然涌上无法克制的自嘲。如果不是心有期盼,她又怎么会这么火急火燎而来。事情既已发生,而他也做出了选择,她应该遵从。
没等韩行赶人,秦云英扭头就走,她残存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继续做不依不挠的事。
站在电梯口,她忘了按键,一个人站在那里。秘书始终观察着她,见秦云英状态实在不好,过去帮她按下行键。
电梯门开,发出‘叮’一声,秦云英这才反应过来。她侧过头,向秘书淡淡说了句谢谢,走进电梯。
她眉骨上的伤口在渗血,染红了创口贴。秘书指着想提醒,可电梯门已然关闭。
犹豫再三,秘书进入会议室,顶着个从韩行身上散发的低气压做出汇报:“韩总,秦小姐看起来不太好,她额头上的伤口出血了……”
韩行猛然站起,追到电梯口。他起初以为她是奔波劳碌,所以脸色欠佳。听到她受伤,他自然是懊恼的。故作姿态的毫不关心,换来的是自责和愧疚。
他给矮罗打去电话,一番交代后站在窗边,没多久,矮罗给他传了一份视频,早上的追尾造成7车连撞,秦云英的那一辆虽然受伤最轻,可她到底受了伤。
收起手机,韩行将额头抵靠在玻璃上。他笑了,比哭都难看。
不应该的……
不应该再遇见她,更不应该拽她进入眼前这一系列无从选择。
他对她,除了愧疚,还剩什么?
六爷不知何时,站在距离韩行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自责愧疚,全都落入六爷眼里。
外露的情绪虽然短暂,但也足够引起深层次的共鸣。
有时候,若想取之,必先予之。而他们这一群人,始终在舍弃,到最后什么都不剩,反而才能创造更大的可能性。
只是,他们也会怕,也会累,每一个无人知晓的片刻,都是在和自己博弈。
秦云英头疼的厉害,眩晕的症状伴随而出,她强撑着叫了辆车,打算返回医院。只是不知道怎么了,上车没多久就控制不住的睡去。
等她再睁开眼,被缚住手脚。看样子,她应该在一间仓库之中,荒废脏乱。
混杂着动物气味的空气令呕吐感更强,她实在忍不住,干呕了几声,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什么都没能吐出来,满头虚汗。
她垂着头,手腕被绳子紧紧捆住,胳膊逐渐发麻,完全使不上力气。
对于谁把她绑到这,秦云英不用思考就有了答案,纵观整个滇城昆市,应该没有谁比金鑫更喜欢耍这种缺德的手段。
没过多久,仓库门打开了,流里流气的人蜂拥而至,将秦云英围住。
为首的,秦云英完全不陌生,三角眼浑浊,瘦到不正常,老‘熟人’了。
“秦总,咱们开门见山。”
兴许是和总交代了什么,这人虽然眼里闪着令秦云英恶心的打量,却自始至终没动她。
“签了这份合约,银货两讫,你就能走了。”
秦云英的头很沉,眼前有些模糊,她看了眼那人手里的纸张,声音虚弱:“这什么呀?签之前,总得让我搞明白吧。”
那人一听,乐了,拿着纸怼到秦云英眼前,闻着秦云英的发香,一字一句解释:“和总愿意出5万,买断养老院的设计和规划。”
秦云英像是听了什么大笑话一样,笑了两声,“旁人都说,我年少气盛缺乏经验,到今天这么一看,还真是。”
说一个长句,耗费了不少力气,秦云英咬咬舌头,让自己努力清醒。
“原来还能这样,小偷偷走东西,然后给一点钱打发失主,这件事就算完。”
“真是活久见。”
秦云英的脊椎连带着脖子阵阵发疼,她低下头,喘息着,短暂闭上眼又睁开。
她打死都不会签这份流-氓协议。
养老院的规划,是为了服务社会,她不敢想如果给了金鑫,他们这群唯利是图的强盗会做些什么。而且这个规划设计凝聚了他们几年的精力和心血。
五万?打发叫花子呢。
“所以你不想签?”
碍于和总和韩行之间的同盟关系,这人强忍着没动秦云英。可该给的教训,一个都不能少。
“我等你求我,痛哭流涕的那种。”
说完,这群人鱼贯而出,在库房周围点燃稻草。新鲜的稻草被点燃后火不大,但是燃烧后产生的烟很浓。风向变换,浓烟全都朝着库房里灌。
秦云英被熏到眼泪无法自控,激烈咳嗽后引出呕吐。她胃里没什么食物,只吐出些酸水。
她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
密闭空间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秦云英伴随着头疼逐渐呼吸不畅。
失去意识前,她看向窗,夜色之内,火光冲天。
就要吞噬一切。
第47章 捉虫
仓库里原本还断断续续传来咳嗽声, 不知何时那声音没了,守在外面的小弟有些担心,走到为首的人面前。
“老大, 和总交代过,不能闹出人命。”
小头目突然流涕打哈欠,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用烟熏熏,又没动她一根手指头,怕什么。”
这么一群人守着这么一个女人, 郊外蚊虫叮咬不绝, 没多久,逐渐就都没了耐心。
“老大,要不留一个两个人看着, 其他人都先撤?”
“她一个人又能闹出什么风浪。”
伴随着拍打蚊虫的拍击声, 小弟们到底呆不住了。
小头目觉得也是, 他们绑来秦云英本就神不知鬼不觉, 如果有人能救早就来了。一开始也是担心计划有变才来了这么多人,谁知道完全是浪费。
“那你留两个人看着,过会儿灭了火,让她不签也得签,剩下的人跟我走吧。”
小头目实在忍不住了, 这瘾一上来他就没了耐心。他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坐下,享受一下胜似神仙的快-活。
灭了火, 这群人决定撤离, 走之前,小头目打开仓库大门打算再看看秦云英的情况。
他刚开门,就从仓库上方翻下来一个人。那人戴着兜帽,穿着宽松, 完全看不出身形。他一脚将头目踹进仓库,接着回头一拳打翻另一个。
他手速快且招招透着狠劲,猝不及防。
眼看老大吃了亏,其他人聚在一起朝突袭者进攻。几个人飞起拳头,却被那人伸出长腿攻击下盘。
打斗间,那人赤手空拳,面对匕首和铁器,毫无惧意。
没人比他知道打哪里更令人疼,带着一股报复的意味,闯入者继续和还站着的人缠斗。
打到鼻梁,踹到侧腰,在小腿上踩碾,发狠了一般。
直到所有人都倒下,他跑入仓库。
秦云英垂着头,呼吸很弱。短发被汗打湿,身上还沾染了呕吐物。但闯入者完全不嫌弃,小心翼翼为她解开绳子,手臂从她腿弯下穿过,将人稳稳抱在怀里。
抱着秦云英上车,那人摘掉帽子,是韩行。
他脸上在打斗间挂了彩,嘴角因为偷袭被打到出血。他调整座椅靠背,让秦云英侧躺,听到她的呼吸舒畅了些才放心。
一脚油门,韩行以限速内的最高速奔往医院。
抱着秦云英跑到急诊,韩行的后背都是湿的。他终于体会到那种手心冒冷汗,致使人感到冷的感觉了。
他在怕,也有愧。
怕她有什么事,愧疚来源于他才是问题的根源。
重新戴上兜帽,韩行走到了角落,犹豫再三拨出一个电话。
“郭穆津,是我。”
“我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来。”
心痛如绞,韩行伴随着不甘和无能为力继续说:“云英受了伤,需要你。”
说完,韩行给秦云英办手续。
等到郭穆津赶来,韩行什么都不打算说就要离开。
“是因为你吧。”
郭穆津头上挂着薄汗,总是一丝不乱的额发垂下来几缕。
“照顾好她。”
韩行不打算解释,他还有其他任务。
“你配不上她,”郭穆津随着韩行往前走,忍不住追过去,“不,是你不配。”
韩行的手指缩紧,攥在手心,最终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虽然他很不喜欢郭穆津,但他说的却没有错。
之于秦云英,不是他配不配得上,而是从一开始,他就不配。
秦云英是因为喉间的刺痛转醒的,呼吸间仿佛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味道。
她看了眼房顶,却因为灯光忍不住闭上眼,天旋地转很想吐。
想说什么,刚一开口就忍不住咳嗽,听见声响,郭穆津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
总是精致到如画中公子般的男人,难得展现出一副狼狈的模样。眼底带着明显的红血丝,胡茬冒头青色一片,头发乱了,衣服打皱。
可看到他这样,秦云英却突然心安了。
“别说话。”
见秦云英想说什么,郭穆津连忙阻止。他半蹲在她病床前,低声解释。
“你早上的车祸,造成了脑震荡,你不应该不当回事的。”
虽然是谴责的话,可郭穆津的语气里却透着浓浓的心疼。
“嗓子是因为浓烟造成的灼伤,这几天你都不能开口说话。”
看着她从痛苦的沉睡中醒来,郭穆津沉下去的心这才得到些许缓和。
“不过你别担心,我会照顾你。”
她放慢语速,用嘴型问:“现在几点?”
郭穆津拿过她的手机,按开给她,“凌晨四点半。”
这个时段叫小杏过来,太早了。于是秦云英暂时接受了郭穆津的照顾,事后她会郑重道谢。
“口渴吗?”
郭穆津照顾病人的经验并不多,面对秦云英甚至有些紧张,这还是第一次他和秦云英共处在一个独立到绝对无人打扰的空间之中。
最重要的是,总是独立的她在这一刻是真的需要她。
秦云英点点头。
郭穆津为她升起病床,打来一杯温水,放了根吸管在她唇边。
“慢点,一定要慢慢的,不然你嗓子还是会疼。”
秦云英对于他的画中人设定突然有些怀疑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突然这么接地气,贴心到令她侧目。
秦云英的打量安静无声,不知第几次扰乱了郭穆津的心神。
“我……不是很会照顾人。”
秦云英点点头,跟着摇摇。会不会和用没用心相比,后者更为重要。
“我去帮你叫医生,你等我。”
后知后觉,郭穆津到现在才记起医生。他放下水杯,撒腿就跑,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稳重。
而这所有不同,皆因为秦云英。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如果不是情势所迫,她本不愿欠他。
欠的,总得还。
天一亮,小杏接到秦云英的电话,顾不上洗漱就跑来。一看秦云英躺在病床上,还受了伤,眼泪哗哗往外流。
她强忍着,却还是被浅眠的秦云英听到。
秦云英用口型说:“过来。”
小杏靠过去,秦云英抬起没有打针的手,揉揉她的头发,“别怕。”
小杏擦干眼泪,去找医生了解情况,自然而然接替了郭穆津的陪护工作。
秦云英不方便说话,便拿起手机一个手打字,删删减减半天,拿给郭穆津:“郭大哥,你需要休息。”
“谢谢你送我来,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等我出院,一定要给我一个道谢的机会。”
秦云英越客气,郭穆津的笑容就越淡,这是界限的划分,她又一次把他排除在外。
郭穆津点点头,“好。”
他笑的斯文,完全不打算放弃,“晚点我再来看你。”
这个晚点,当真是晚一点,晚饭时间刚到,郭穆津就来了。他短暂休息了一会儿,状态就又回来了。
特意请厨师给秦云英熬了好吞咽的粥。
小杏原本想代表秦云英拒绝,但对比之下,医院的病号饭到底不如郭穆津带来的精致。
郭穆津不逾越,安静坐着等秦云英用餐结束,等小杏拿着餐具去清洗,才神神秘秘拿出他暂时寄存在护士那里的花。
见他连花瓶都自备了,秦云英第二次说不出拒绝的话。
郭穆津拆开包装,一支支细心插进花瓶,“秦小姐,你对君子好逑这句话怎么理解?”
秦云英听他这么问,忍不住笑了,明知她不方便说话,还来套路她。
将花束打理好,郭穆津放花瓶在床头,坐在靠近床边的凳子上,“秦小姐单身,我在不造成困扰的范围里,应该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秦云英还能说什么呢?这个男人连宣称要追她都大大方方。
见她没摇头没拒绝没讨厌,郭穆津的紧张减少了不少,“那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接下来几天,郭穆津每天都会过来,他来的频繁,有时候是一份放了润喉成分的糖水,有时候是一本书,每天都有鲜花。总之他的出现当真维持在不打扰的范围里,让秦云英养病不会那么无聊,也并不会打扰。
嗓子恢复了不少,秦云英忍不住问:“郭大哥,你每天都来,工作怎么办?”
郭穆津示意她不要说话,“陪你是碎片时间,其余都能工作。”
“你受伤的事大家都知道,我来探病也不算假公济私。”
秦云英听他这么说,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所有人都知道了,可韩行却没有出现。
想法来的莫名其妙,等秦云英意识到,已经被郭穆津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失神。
想了又想,郭穆津到底是开了口,“其实很不想说,但却也不想骗你。”
“其实,是韩行送你来的。”
韩行说过不要说,郭穆津也答应了,其实他不说,就让这件事成为秘密,对他来说好处更多。
但他不忍心。
不忍秦云英对于真相一无所知,不忍她因为他的不到来而神伤。
“他?”
秦云英不自觉坐直了些,手一用力,血涌进输液管。
“对,他送你来之后才通知的我。”
郭穆津无法自欺欺人,韩行在秦云英心里的影响,他无法取代分毫。
“他走的急,但好像也受伤了,脸上还有胳膊上有伤口。”
他越说,秦云英的表情越着急,她越在意,郭穆津心里就越难受。
他简直是在自虐。
“还有就是我私下找人调查了工人受伤的事,可能另有内情。”
郭穆津变了表情,极力忽视秦云英所展现出的在意。
“工人的事不是意外。”
“我现在证据不足,没办法向你证明,但韩行说不赔付,绝对是有道理的。”
第48章 捉虫
出院这天, 郭穆津来接秦云英,他来的很早,却没在病房里见到人。
“宋助理, 秦总去哪了?”
小杏微愣,连忙解释:“英姐开车出去了,没说去哪儿。”
郭穆津握着花,心里的失落不可抑制,他是很想再见她一次的。
小杏想起什么, 又说:“英姐说晚上请郭先生吃饭, 还希望郭先生能给她这个机会。”
就这么轻而易举,原本不断下沉的心缓缓明朗,郭穆津没确认日程就直接点头, “保持联系, 我晚上没安排。”
获准出院后的一念之间, 秦云英开车离开医院, 把心血来潮归结于病房里的无趣多少有些偏颇,因为她不知不觉来到的地方,是韩行家。
熟悉的停车位上停了一辆艳红如火的车,位置被占令秦云英心头涌起些许不适。将车贴着别墅门前的楼梯停下,秦云英靠在椅背上回忆这些天。
致使她和韩行之间出现分歧的第一件事有了结论, 工人受伤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抛开无从解释的舆论引导, 最终被定性为骗保未遂。
这是相当恶劣的个例, 公司选择不赔付的立场,是为了杜绝类似事件的再度发生。
韩行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把调查结果紧紧捂住,直接跳到处理。
而她则情绪上头,选择了不信任和怀疑, 直接同他对立。
跳过沟通,完全没有换位思考,连替他辩解的心都没有就去诘问。
不信任。
单是这一点,就令秦云英恐慌。她一直以为对韩行的信任无条件无限制,可现在却惊觉并非如此。
是她变了还是韩行变了,一时之间她分辨不出。
第二个让她理智退去的点就是养老院项目的资料泄漏。
这件事让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思考发生以及发生后带来的负面波动。
为什么会第一时间联系到韩行?单凭这一点并不应该就将嫌疑扣在他头上。
但她克制不住。
她甚至不敢想,如果真的是韩行通过她电脑获取并且泄露的,她又要如何面对处理。
谈谈,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开诚布公,她不想自己继续陷入负面的状态之中,至少要听听韩行说什么。
人在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做出选择,她出院后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韩行,这应该就是她心里最真实的选择。
什么面子什么骄傲,于这时都能抛到一旁。
秦云英下车,走到大门前按响门铃。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一脸睡容的女子穿着香-肩半露的睡衣,头发垂在肩头,颈部带着暧-昧痕迹。
秦云英对她自然是印象深刻的,而她一副直白不避让的慵懒,让秦云英的头又开始疼。
她……在这里过夜了,在韩行的地盘。
这个想法让秦云英的心中了一箭般,冲击而来,避无可避。
“是你呀,”沈楚悦靠在门板边,打了个哈欠,毫不在意,“来干什么呀?”
秦云英自以为强势,却突然说不出什么了,她手心发凉,开始出汗。
“来找韩总?”
女子说着冷笑一下,“你还真是好手段呀,投资都拿到手了,还这么勤劳。”
秦云英的手不知不觉攥起,“你呢?又为什么在这,我找的人并不是你。”
理智回来些,秦云英不卑不亢。
如果说名不正言不顺是她,那么眼前这个女孩子也同样。
“如果主人不允许,我又怎么会在?”
沈楚悦白她一眼,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
“你的事,我可是有耳闻。没想到陪=睡上位的人,竟然这么有底气。”
这样的传闻来自于哪里,秦云英并不在乎,但是被她直白说出,就是另一重感觉了。
是不是韩行,也这么认为?
见她脸色不佳,沈楚悦接着送上另一刀:“以色侍人终究短暂,我能代替你也并非偶然。”
沈楚悦说完,打算关门。
“别来找了,现在这间别墅的女主人是我,既然没能在一起,就不要纠缠。”
门,几乎是拍在秦云英脸上,逼得她往后退了两步。
她依稀闻到一些烟味,却又和香烟不同。这个细节一闪而过,快到秦云英抓不住。
被拒之门外,而韩行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秦云英只觉得灵魂仿佛升至高空,突然以第三视角看待一切。不是闹剧,而是始料未及。
她好像从没想过,韩行会有除了她之外的选择。
无知无觉间,秦云英走到车旁,打开车门上去时,都还好好的。但是当车门关上的时候,她却忍不住了。
不甘的同时,她突然意识到某些东西注定要往失去的方向走。
秦云英的车驶离没多久,韩行的车从隐蔽的角落开过来。他站在别墅前,敲了敲门。
这一次,开门的同样时沈楚悦,她换了衣服,戴着围裙。
“进来吗?六爷知道是你。”
沈楚悦对韩行的感觉很奇怪,她能敏锐感觉到韩行很烦自己,可六爷器重他,所以她也只能对他客气。
“不用。”
自从把别墅还给六爷,韩行就没再来过。
“今天的事,我会回报你。”
韩行离沈楚悦几步远,避嫌般分毫不愿靠近。
“你为什么非让我说这么伤人的话,如果她误会了来找我麻烦,甚至让六爷误解怎么办?”
自从倾心于六爷,沈楚悦就相当注重细节,生怕某个地方让六爷反感。如果不是韩行答应帮她办一件事,她才不愿意在明知他讨厌自己的情况下还帮他配戏。
“你说才有效果,何况这件事六爷知道,”韩行顿了顿,低声问,“她……怎么样?”
沈楚悦回忆着说,“一副想哭却又强忍着的样子,看起来可比我坚强多了。”
她躲在窗帘后看了好久,直到确定秦云英不会冲进来找她算账为止。
“我走了。”
韩行不愿去想,离开的相当决然。
做到这一步应该够了,足够她断了对他的念想。
长痛不如短痛,欠她的,下辈子他愿意还。
秦云英回到办公室,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小杏还是觉察出什么。她偷偷给韩行发了个问号,过了好一会儿韩行发来一段话。
“给她买点温热的食物,照顾好她。”
“不要再提起我,我们之间的联系也从今天终止。”
以及,一句没头没尾的——
“谢谢你。”
当小杏想问具体情况,再发微信过去,却发现被拉黑了。
小杏以为这是情侣间的矛盾,便打算不干涉,依着韩行的嘱托,去一件件落实。
一碗热粥入腹,秦云英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她能独自舔伤,却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除了这不要也罢的爱情,还有其他事需要解决落实。
她不能倒。
“杏,”秦云英叫来小杏,“通知各部门主管开会。”
小杏点点头,走之前提醒了句:“郭先生说晚上有空。”
秦云英点点头,特意定了一个闹钟作为提醒。走入会议室之前,她站在窗边许久。
不知何时,蓝花楹开始凋零。美丽不能永恒,让人怅然不假,但这并非这世间唯一的色彩。
留不住,自然无需挂心。
她会好起来的。
韩行离开别墅,驱车去到金鑫总部。这是金鑫和他处关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邀请他去。
暗色系装饰的室内,压抑逼仄,韩行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和总诉说用他手下的航线运du能够创造的财富。
“和韩总相处这么久,彼此之间的了解方方面面仔仔细细,无论是韩总想要的,还是韩总拥有的,无疑都让我觉得你会是最好的合作者。”
铺垫几年,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鱼儿咬钩,再多点耐心必将上钩。
韩行把玩着打火机,漫不经心点头。一副不愿听太多构想,只看实际行动的样子。
“行还是不行,还得看具体的合作。”
和总在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烟气染到韩行身上,令他不喜。
“到底能不能上一条船,这可不是和总单方面能决定的。”
他年少轻狂带着倨傲,满不在乎的同时具备和总需要的一切。
试探、打压连带利诱都没能让他动心。
这并不是韩行无欲无求,而是他要的不仅限于此。
就是这一点,打动了和总。有欲-望就有合作的可能,有野心才有更进一步的决断。
“那第一次合作就定在一周后,”和总拿笔在航线上重重标记,飞扬的笔迹透露出些许激动,“韩总想要的,必将拥有。”
离开金鑫,韩行站在路边几分钟才缓缓适应了外界的多彩。身处在阴暗之中久了,总会忘记天上暖阳,忘记绿树繁花。
他抬头看着天边云朵,轻声说了句:“快了。”
晚上,秦云英如约请郭穆津吃滇城小吃,两个人不谈公事,单就南洋的可去之处说个不停。
楼上包间,韩行和六爷以及顾贞正坐在圆桌边,就计划进度展开汇报。
“鱼咬饵,也可能是试探,一定要耐心并且给一点甜头。”
起初,韩行没发现秦云英和郭穆津就坐在楼下他能一眼看到的地方。
桌上他用筷子蘸茶水写了些什么,每说一点,顾贞正就擦掉点什么。
“他要的是结果,就给他结果,是试探就满足他的好奇心,一切都准备充足,又怎么会钓不到鱼?”
长达几年的计划,等的就是一个契机,而现在这个契机由韩行构筑而成。
“金蝉脱壳,重要的是脱壳后的安全落地。”
说完正事,顾贞正忍不住回到这一点上,计划的目的是创造一个身份进行对接,脱身方式的理想化结果是韩行能够活下去。
只是变数,远比理想中要多。
韩行这时才注意到楼下那一桌,秦云英和郭穆津面对面而坐,她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
“向死而生,”那笑容让韩行羡慕,同时伴随着一阵抽痛突生于心室之内,“最终的目的达成,远比我的生死重要。”
他抬起手,放在玻璃上,指尖触及之处,是秦云英的脸。
再也没有机会了吧,能和她言笑晏晏,毫无顾虑地相对而坐。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惹来她阵阵轻笑。
触不可及。
第49章
又是河畔酒吧, 却不是靠近韩行家那一间,大概是看出秦云英心情不佳,郭穆津主动提出陪她坐坐。
两个人走进设在船舱内部的卡座, 这里观景位置最佳,最低消费不菲,郭穆津眼睛都没眨就开了瓶服务生力荐的酒,上来后却并没有倒。
“郭大哥的雅兴是点最贵的酒,选最好的景, 然后喝白开水?”
秦云英自然能看出郭穆津在迁就她, 却忍不住打趣。手心被杯中水所温暖,缓缓喝下熨帖的不仅仅是她的胃。
能和她这么自然而然的聊天,对于郭穆津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 和她更进一步他不敢奢求, 但良好的关系总能从彼此舒适开始。
“如果没猜错, 我一上来就给你灌酒, 你绝对会把我扔下船转身就走。”
郭穆津很享受这个片刻,两个人之间泾渭分明却并无隔阂,彼此坦诚没有压力,一切都美的不像话。
“说得不错。”了解郭穆津越多,越能发现, 日常之中,他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那般刻板无趣。
“我很厌恶灌酒这种举动, ”秦云英回答的自然, 笑意浮上脸颊,“丢客户下船的事,我也不是没做过。”
郭穆津突然有些口渴,这种干渴来自于越来越抑制不住的念想。
他试探着问:“介意我抽一支雪茄吗?小环径, 应该不会呛到你。”
对于这点,秦云英是不厌烦的,特别还提前征求了她的意见。
见她点头,郭穆津从小巧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文雅地用烟具切口,划开细长的火柴点烟。
不同于香烟气味,浓郁之中带着一种特别的香气,这个味道,似曾相识。
“聊聊吗?不限话题。”
郭穆津自然能看出,秦云英的明朗之上压着些许情愫,究其原因一定和韩行有关。
难得能和她平心静气而坐,他乐意当一个倾听者。
“收费吗?”
秦云英想不到比郭穆津更适合的人选。
太近的会担忧,太远的缺乏信任。而郭穆津就处于不远不近并且能够出于合作考量不四处说她私事的位置。
“今晚不。”
他抽烟的动作很斯文,吐出烟气时会侧过头去。雪茄随着他抽吸明明灭灭,安安静静。
“你觉得不爱了可怕,还是不信任了可怕?”
秦云英的乐观终于褪去,随着问题展现出少有的黯然。
她应当是被困住了,知道答案却不愿面对。
“都可怕,不是吗?”
是倾听者,不是出意见的人,郭穆津点到为止,却随着她的忧伤而阵阵心疼。
“你说的对。”
秦云英叹出一口气,视线转向江面。灯光照不到的水面昏黑一片,水上的人完全无法预估是否会有危险潜藏其中。
而现在,韩行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
深不可测的同时会在她靠近的时候给她一些警告,水上波澜并非常有,却让她觉得无法心安。
雪茄不知不觉燃烧过半,香气逐渐变得浓郁。
秦云英簇着眉回忆,想问什么却始终抓不到切入点。
小杏打来电话,秦云英接起,郭穆津走到船外,给秦云英一个通话的环境。
“英姐,偷咱们养老院资料的人抓住了!”
小杏的语气很是气愤,同时带着畅快和如释重负。
“是谁?”
秦云英有预感,一切和她想的大相径庭,不然小杏不会是这个态度。
“是技术部门负责网络安全的那位,”说到这,小杏气到牙痒痒,“简直是监守自盗。”
小杏细细阐述被金鑫重金收买的那位是如何盗窃公司机密的,她越说,秦云英的心越抽紧。
一个被她始终忽略的事实正在浮出水面,一点一滴。
挂了电话,韩行进入船舱,他带着雪茄烟味而来。
这一下,秦云英想起来了,她最后一次去韩行那里的时候,闻到过这个味道。
韩行不抽烟,这一点很笃定,所以是不是能证明,那房子里有别人?
这样的推测缺乏事实依据,却让秦云英对另一件事起了疑惑。
她猛然站起身,急于去确定某些事。那急切之中,某些东西正在复苏。
“要走了?”
郭穆津本想继续话题,却也看出秦云英不想多待。
“郭大哥,有没有什么理由,会让你一直反复推开一个人?”
总是被忽略的,在此刻才慢慢串联,看起来毫无关系的,实则都是拼图上的一块。
那个结论就快要形成了,至少秦云英觉得,她又发现了些什么。
“可能是某件事比这个人更重要,或有某个更重要的人?”
郭穆津给出似是而非的答案,同时意识到,又和韩行有关。
“郭大哥,我先走了。”
秦云英来不及送郭穆津回去,“等你下次来昆城,我好好招待你。”
她迫不及待地离开,忘记拿走那束郭穆津送给她的花。
挽留的话留在嘴边,最终,郭穆津捧着花独自离开。
秦云英回到家中,将手机投屏到投影上。昏黑室内,和韩行有关的照片一张张出现在墙上。
她反复滑动,一直在朝向心中的疑点进行推测,她越来越笃定,韩行故意为之的理由她就快找到。
终于,照片停在一张近距离拍摄的图片上。
就是这里不对!
以韩行的警觉和对外界的防备,怎么会让人这么近去拍他而毫不制止。
秦云英按出矮罗的电话,几次按错数字,手心的汗让手机打滑,一颗心随着嘟嘟声剧烈跳动。
“你知道瞒着我的下场是什么?”
开门见山,欲盖弥彰,秦云英的语气里都是威胁,实则是为了掩盖她不知从何说起的疑惑。
“你……”
矮罗在秦云英这里吃了不止一次亏,被她这么一威胁,突然兜不住了。
推测仿佛就要被印证,秦云英趁热打铁给出第二波试探:“收两份钱,你还真是厉害。”
矮罗的见钱眼开,是他的死穴,除了钱,秦云英想不到任何让他铤而走险的理由。
“我说姑奶奶,求你了,求你别把我的行踪告诉别人。”
矮罗最近惹了人,正在避风头,被秦云英这么一试探,立刻以为她要报复他。
秦云英的狠劲让矮罗不得不信,虽然答应了韩行,但他还是坚决选择了和盘托出,保命为上。
“韩先生说,我要把他想要展现的一切都告诉你。”
生怕秦云英不信,矮罗放出一段录音,同时又传了些照片过来。为了苟活,做足了准备。
“过15分钟我到,你上次的风格挺不错。”
她看到的,都是韩行想让她看见的。
图片让事情的全貌水落石出,原来他在为沈楚悦送上鲜花之前,满脸都是不耐烦和应付。
那束花最终被韩行收了回来,满是嫌弃的丢进垃圾桶。
这一夜,秦云英将事情恢复原状,一件件一桩桩。
只是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部分仍旧空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将她不遗余力地推开?
郭穆津说的没错,两者取其一的理由,不外乎有更重要的人或事让韩行不选她。
直到晨光熹微,霞光消散后太阳光芒万丈,秦云英突然释怀了。
这个理由这么重要,他却没有展现出分毫,而她自以为这么理解他却无从得知。
所以,不知道也不是不行。
揉了揉因为熬夜而酸疼的额角,秦云英有了主意。
她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吃下,休息了片刻钻进浴室泡澡。
从浴缸出来,挑选了她最喜欢的裙子,出门前没忘记带上那支韩行送的香水。
她看着怀里的猫,红唇微动:“以后,叫你lucky好不好?”
原本笃定坚守的幸运就要失去,而她选择它的陪伴。
她找到小杏,逐字逐句交代,安排好一切返回寨子。这次回去她没有告知任何人,挑选了最隐秘的别墅,等着韩行到来。
小杏是专门跑到韩行公司找到他的,声泪俱下的告知秦云英行踪成迷。
最后的定位消失在寨子里,原因未知,不符合日程安排。
他本不想去,行动却又比理智更快一步。生怕金鑫的人会对她不利,他开上高速才有些懊恼。
懊恼于明明说好和她之间不再相见。
等韩行到定位地点,竹林之中天色昏暗。风过而四下安静,静到他的每一个脚步声都被放大。
“山崽……”
韩行终于打通了她的电话,她的哭声断断续续。
“等我。”
韩行推开没有锁的门,试着开墙上的灯。摸索之下,一阵香气从他正面传来。
她近乎是跳进他怀里的,冲击而来,环抱着他的脖子,横跨在他腰间。
他本想询问,却被她借着黑暗偷袭。柔软的唇堵住了他的问询不说,细滑的触感让他和她之间几乎隔阂全无。
“放开……”
意识到被骗,韩行想推开她,可她却狡猾极了,专挑他无法防备的区域。
她啃咬他的耳垂,呼吸声在黑暗间被镀上一层情—欲的色彩。
曲线紧贴的同时,手放在他腰间。
她总是知道他的软肋,所以来势汹汹无所畏惧。
“别推开我。”
秦云英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
“不然你会后悔的。”
后悔。
韩行无时不刻都在后悔。
不是后悔遇见她,而是后悔此前没有珍惜,而从此之后再无机会拥有她。
就算是失去一切之前的纵情和放肆好了。
他的手放在她肩上,灵巧的手指解开了系在一起的肩带。
“还要推开我吗?”
“不,现在不会放过你了。”
第50章 ……
秦云英应当是刚从浴室出来, 齐耳的发间悬着水珠。习惯了她总是长发,韩行的手指从发间穿过,短短一瞬, 带出些许惋惜。
“为什么剪短了?”
韩行记忆里,秦云英有直发卷发,甚至在青春期辫过满头辫子,长度却从未这么短过。
这样的长度无疑是挑人的,她绝对适合。露出下巴, 精致干练, 但同时有些陌生。
秦云英没急着回答,她在韩行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轻微的刺痛连带着痒意,带出的是更深层次的渴==求。
“你现在……只关心这个?”
说完, 秦云英的鼻尖擦着他的唇而过, 自下而上, 摸索着又贴近, 从彼此那里汲取氧气。
被她夺了主动权,韩行是不愿的。不是每个地方都要让着她,有时候过度绅士会显得很弟弟。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扫向她纤长的脖子,当然是打算还击的, 却在靠近时又舍不得了,最后到底落下一个吻在她耳侧, 算是你来我往。
“我关心的……怕你解答不了。”
对房屋结构并不了解, 韩行看到不远处的沙发,那长度容纳秦云英绝对是没问题的。
抱着她往那边走,韩行在她耳边耳语。带着些小算计,每次都会欺负她的耳垂。
他们在一起之后从来都是纵情为先的, 那里会让她忘乎所以,他最为了解
果不其然,剐蹭和接触,引得秦云英忍不住拱起腰,躲避着却又贴过去。房间里开了空调,冷风吹着,而他身上火热。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秦云英拉起裙摆,小腿贴在他腰间,蹬掉高跟鞋,赤白的脚故意掠过热度不断攀升的区域。趁他发出闷哼,秦云英从他身上跳下来。
秦云英拽着韩行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牵着引着,向里间移动。他打定了主意贪欢为先,自然是不肯放弃主导的,两个人相互争抢,一路磕磕绊绊直到他一脚踹上门为止。
“韩行……”她攥着他的小臂,声音断断续续不成章法,想说什么却总会忘记,开口就是终结,被迫停下不说,破碎了。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她一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他喜欢的称呼不是这个。
“……”
秦云英在不断的强攻下,短暂分了神。她从来不知道,他故意为之时,竟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和原本的计划,完全不同。
躺在浴缸里,秦云英才惊觉唇上破了皮。扭头看,他也没讨到什么好,肩头手背都是她齐整的牙印,短时间内消不掉的那种。
“为什么剪头发?”
韩行契而不舍,为她洗头发时短暂沉默,而后又问了出来。
“哪有什么为什么,”秦云英有些困了,可看着他,却又变了主意,“想换个发型而已。”
“难道我还没有这个自由?”
她眼里晶亮,让韩行看不出破绽。此前明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而此刻她却仿佛抛却了前尘往昔。
理由是什么,韩行自然是想知道的。只是现在她明显有所防备,绝对不会轻易说出口。
他一不说话,那双桃=色潋滟的眼睛就会眨呀眨,谁知道正在酝酿什么坏心思。
等的就是这个片刻,秦云英扯着韩行,将人直接拽进水中。水花四溅开,心随所愿。
“所以你并不困,对吧?”
始终憋着一口没能主导全程的气,韩行原本怜惜秦云英,想让她休息,但很明显,当事人并不是这个想法。
“困不困……不得看你的本事?”
她不经意的反问带着丝嘲讽,明明是试探却格外冠冕堂皇,仿佛他不表态就会落于下乘。
“阿姐……”
他最钟爱的,到底是这个称呼,绝无仅有的特别,除了她不会再有一个人会有这个称呼。
“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他最喜欢的不是她的顺从,而是试图反抗却只换得不可抑制的轻颤这种被迫屈服的片刻。
“那就一起洗吧。”
他言出必行。
她不爱哭,韩行记忆之中,她的眼泪少到可以忽略。为数不多的几次里,都和他有关。而这个旖=旎的滚烫夜晚,她终于在他强势的攻夺下哭出声。
那哭声不代表她软弱,也并非求饶,而是抑制不住的宣泄,也是丢盔弃甲的不甘不愿。
直到她沉沉睡去,眼角都还有些红。
韩行做完清洁,为她涂药,见她在梦里都还忍不住躲避,甚至这次是他没有把握好粉粹,把人欺负过了头。
但,他不后悔。
他了解秦云英,所有反常背后都一定有意想不到等着他。其实他如果试探甚至在她身上找细节,就一定能推敲出什么,但他不愿。
某些手段不应该用在她身上。
他愿意等她主动张口,在一切幻梦结束前,他都愿意等,耐心十足。
晨光投撒出一片清晨才有的清新。韩行醒来,发现秦云英并不在身边。他走到卧室外,看见秦云英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
正对着他时,熟练敲破蛋壳,鸡蛋入锅,遇油滋啦想。跟着她转过身去,韩行这才发现,她的裙子,短的有些……让他侧目。
韩行走到吧台前坐下,视线在那一道道弧度上逡巡。他突然觉得口渴,而这并不是水能够安抚的。
“早啊,”秦云英转过身,将某些限量版春-意暂停供应,“喝咖啡吗?”
看出她又在不怕输的撩-拨他,韩行突然想到一个并不多么恰当的词:记吃不记打。
每次她都变着法想要在他这里讨到些什么,却十有八九以失败告终。他不相信她不知道,却还是乐此不疲的尝试。
“一会儿,什么安排?”
韩行收敛着,一副正人君子特有的坐怀不乱。他甚至系上了衬衫最顶部的扣子,哪怕衬衫褶皱不堪,还蹭到不少她的口红。
“怎么,只有我,让你觉得无聊了?”
秦云英盛出煎蛋,放在韩行面前。她在烹饪上的天赋是毋庸置疑,就拿简单的简单来说,她随手就能煎出圆圆的成品。
“怎么会?”
韩行餐桌礼仪满分,慢条斯理地吃着,直到吃饱,用餐巾擦净唇边。
“你没有安排的话,不如让我来安排你?”
时间原来能过得这么快,直到秦云英腰酸背疼的主动求饶,才知道韩行的手段有那么多。光是一条领带就让她几次爬上巅峰再种种坠落。在欢愉和回到现实之间反复横跳,差点就无法自控。
她蜷缩着,横他一眼,明明是不甘不愿,却美艳到让他差点又收拾她。
“什么时候……技术这么好了?”
这句话原本是玩笑,却触及了两个人之间某个不可言说的区域。空气一下冷了下来。
韩行没再折腾她,打了一盆水回来。从指尖到脖子,仔仔细细为她擦拭。
“想你想的。”
其实答案是另一个,是在百无禁忌的梦中。他换着法子在她那里作乱,丝毫不用顾忌什么。
骨子里,他愿意付出一切保护她一辈子,而唯独在这件事上,展露出他为数不多的征服欲。
不知何时,秦云英睡着了。韩行没再折腾她,只是静静看她。看她身上开出红色的花,深深浅浅,星星点点。看她在梦里沉睡,毫无忧烦,韩行下意识觉得,这就是他离开后,她应有的生活状态。
回到客厅,韩行看着窗外。这里的景致和寨子里大致相仿,却又不尽相同。明知道这片竹林是寨子那片的延伸,可泾渭分明的规划到底少了寨子之中的自然。
他站着,脚下忽而出现一片柔软,低头一看,是那只猫。
他伸手,猫就跳进他怀中,乖顺到完全没有脾气棱角。
他抚摸着它的皮毛,它就静静在他手臂间趴服,一人一猫和谐的不得了。
摸到它的脖子,那里挂着一个小小的铭牌。名字是lucky,电话写着秦云英的。
“幸运吗?”
韩行想了想,不禁弯起唇,“算不算占了我名字的一部分?”
这么说多少有些牵强,可韩行却觉得恰如其分。
“我们都是黑猫,现在换你陪着她,你说,是不是缘分?”
“答应我,替我陪她。”
他的唠唠叨叨并没有让猫觉得烦,它轻声喵了一声,算是同意。
韩行不知在客厅等了多久,就到夜幕低垂。意识到不对,他终于推开了卧室的门。
秦云英已然起身,收拾妥当,一副要走的模样。
韩行看着她精致的衣裙和美丽的妆容,没由来,心慌了一下。
“韩行。”
秦云英原本背对着,此刻面对他。窗外河灯明亮,足够让他看清她。
“为什么不进来看看我,这样至少能在我走之前再给你一些时间。”
她的话令他哑口无言,他原本是想让她好好休息,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她会提前离开这种情况。
始料未及。
“你看你,总是这样,不止一次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然后和我一次次错过,一次次自以为是的帮我做决定,然后招致来分歧误解。”
“说实话,我厌倦了。”
秦云英没靠近,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
谁都没打算缩短般,一动不动。
描摹着他眸中的错愕,秦云英此前的不快有所消弭,却不够。
“几年前,你不告而别,上次在休息站,我不告而别,所以我们扯平了。”
她冷静,每个字都说得清楚,调理根据清晰明了。可越是这样,越让韩行不安。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一定要认真听,因为,我只说一次。”
秦云英的唇抿了抿,下定决心般。
“你记住,是我不要你了。”
第51章
‘是我不要你了’。
几个字轻飘飘, 可落在韩行耳中却无比沉重。
他其实早有准备,却还是被她淡然之中的决然所刺伤。但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怪她呢?
不过是咎由自取。
韩行变了脸色,秦云英又怎么会看不出?
他仿佛连勾起嘴角佯装不在意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神看似平静,却无法克制眨眼的频率。
他到了这时候连句挽留的话都不肯说,秦云英心里突生的刺痛从浓烈继而转为消失。
她说过的,有的事有的人她给过机会就不会再挽留。
何其悲哀,韩行竟然在这个被放弃的范围里。
秦云英再度开口, 神色平静:“我和你之间, 纠纠缠缠这么久,之前从未告别是我舍不得。”
“而现在,是时候给彼此一个解脱了。”
韩行的视线集中在秦云英的红唇上, 那片柔软温柔不在, 一开口, 就接二连三刺伤他, 不到遍体鳞伤不休止。
秦云英忍不住叹息,带着最后的留恋仔细描摹他现在的样子。
“当你一而再再而三推开我的时候。”
“当你决定用尽一切手段让我远离你的时候。”
“应该就已经做好了我会放弃你的准备了吧。”
青梅竹马就是这样,不管哪一方面一定会对彼此有深深的了解。韩行从来不是一个鲁莽的人,走一步看三步是他的习惯。他绝对不是一时兴起甚至无意才做出后续那一系列选择的。
而秦云英深知,他的选择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沉默, 他皱眉,他隐忍。
那背后一定有一个理由, 一个宁愿失去她为代价也甘愿的理由。
“我不管你始终不肯吐露的原因是什么, 死死坚守的又是什么。”
“就我的立场来说,你一次次令我难受,一点点消耗我对你的喜欢,日积月累之下我真的累了。”
她停下, 空气静谧了一会儿,“这些让我终于打算放掉你,也放了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想的时候平静,说的时候情绪就来了。眼眶发烫,鼻尖酸涩,万千思绪在胸口横冲直撞。
可她忍住了。
眼泪何其宝贵,应该珍惜,不能哭。
“每次都是我追着你,而你对我不告而别。”
“而现在,到我对你不告而别,对你说两清了。”
手抖,秦云英背在背后。她又非草木,又怎么会不难受?
只是现在看来,及时止损才更加适合她。
“我们从今天开始互不相欠,各自安好吧。”
韩行嘴巴动了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她说的对。
没有什么比两清来说更好的选择了。
如果不是这个项目让两个人遇见,如果不是任务将她卷进来,令他保护她,他们早在几年前就没有交集了。
一切都只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他不该难过的。
只是,他很想再叫她一次。
秦云英心里最后的希冀,随着男人的岿然不动和沉默如山最终熄灭。她理理鬓边头发,走了。
擦身而过时,两个人的手明明靠的很近,却只是保持在很近的状态。
他的手指动了,却还是没有牵住她。
“真好,以后我都不会再被你牵动着伤心难过。”
“也不会为你心动。”
秦云英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挤出个安慰的笑给他。
“这样也不错是不是?至少这一次,不会让你再犹豫不决了。”
“不过是我抛下你罢了。”
他曾经用罢了这两个字形容过她,而现如今,她还了回来。
原来,这么难受。
韩行驻足在原地,直到风过将卧室的门狠狠带住,他才仿佛活了过来。
他看窗外夜色沉沉,终于开了口。
声音不怎么稳定,悲伤又颓然:“至少,应该送你回去的。”
至少,韩行恨透了这个词。多少次,这个词都和秦云英紧紧联系在一起。
秦云英追去蒙省时,他在想至少要有些成绩才好意思面对她。
秦云英追去泰国时,他在想至少要和她好好告别一番才行。
秦云英追到公司时,他在想至少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结的好看一些才好。
她本不应该和这样的他有所关联的。
手机震动,韩行拿起一看是一串乱码。他接起的瞬间,调整好自己,轻声应了几下便离开了。
和秦云英的相遇在这片寨子,他们之间的彻底断绝也在这里。
韩行缓缓闭上眼,自嘲地笑了。
“是挺好的。”
小杏从接到秦云英,就没听她说一句话。
她头一次独自坐在后排,始终看着窗外发呆。她看着格外安静的秦云英有些心慌,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倒是Lucky乖巧的趴伏在副驾驶,时不时看看她。
秦云英突然很无力,是解脱不假,同时也带来断舍离后的短暂内伤。
最终,她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缓缓闭上眼,秦云英靠在后排,这几天她都没有睡好过。
果不其然,当她沉如梦境,那个最近都总在重复的场景又出现了。
漫天大火之中,四下安静,火光吞噬一切,好多次都冲她而来。每当她陷入惧怕,那火就会退去,仿佛她身前有什么挡着一般。
这个梦境说来没什么特别,秦云英却不喜欢那火烧的红,还有无声的静。
不应该是这样的。
韩行此前服役于森林武警,连带着秦云英对火有着别样的感受。
她很不喜欢。
直觉间,那突然高蹿的火焰,好像夺去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
重新开始工作,秦云英全身心投入,有时候家都不回,直接在公司附近的酒店订了一间房。
和郭穆津的合作还在继续,时不时跑遍滇城。
高强度工作换来阶段性成果,所以当郭穆津邀他去南洋借着签补充合约的契机畅游一番时,她答应了。
不过这次公费旅行并非她一个,她邀请了这段日子始终跟她熬在一起的小组成员。
当飞机飞离滇城,把车停在机场的韩行,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其实在她进入安检口之前,特意去看了看她。
盛夏之中,她穿红裙,艳丽闪耀,没有人能和她相比较。
“人走了?”
顾贞正坐在车后排,在韩行回来后问了句。
“嗯。”
韩行不愿多说,直接把话题牵到任务上。
“金鑫答应给我的佣金,已经通过他们旗下的洗——钱系统转移到我国外账——户上了,明天他将开始第三次运输。”
这些日子,他都在同和总斡旋。
与虎谋皮。
“对方不是一般的狡猾。”
第一次合作,和总运了些奶粉过去,没有人检查,没有在运输过程中出问题,老狐狸这才愿意吃饵。
第二次,他送了一半真一半假的货,同样是试探。
没人知道第三次会怎么样,但很明显,他在同韩行建立信任。
“这些我都不担心,”想要鱼上钩,什么时候收竿他耐心十足,“我担心的是六爷。”
所有人都觉得韩行疯了,反咬一口一手提拔他到高层的六爷。自从六爷到国内,父子俩的争端就没停过。
之前因为管理分歧,后来因为用人争执,据传,现在还因为一个女人翻了脸。
女人,自然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六爷身边的沈楚悦了。原本她是郁郁不得志的舞蹈家,而现在她即将重返舞台,成为舞蹈剧的主演。
父子相争还是因为一个女人,无数人在看好戏的同时,都在骂韩行狼心狗肺。
当然,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金鑫那边一直说只要我好好合作,会给我一个惊喜,怕就怕这个惊喜和六爷有关。”
他没心没肺,他胆大包天,他想要取六爷而代之。
他越是疯魔,金鑫就越放心,而一切即将照着设计好的方向走,他却有了新的担忧。
“六爷是老前辈了,他比你懂得怎么趋利避害。”
顾贞正又和韩行交代了些细节,拿出一个U盘给他。
“这一套车载导航系统,用于你落地时,装上之后,记得录入指纹。”
“当你启用这套导航,组织会第一时间定位到你的位置,并且你可以在上面启用虚拟导航。”
“虚拟导航?”
“比如你真正想去的是地点A,但是有人想让你去地点B,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启用这一套欺骗性导航,把去A的路线伪装成去B。”
越说,顾贞正脸上的表情越沉,“当然,顾叔叔不希望你会用到。”
韩行收起U盘,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我知道叔叔也是为了能让我活下来。”
离开前,顾贞正又问了句:“不去看看你父亲还有你姐姐?他们都知道你在昆城。”
韩行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敲了几下,最终摇摇头:“没有感情,面对我的死讯他们才不会难过。”
“你这孩子……”
相信韩行能活的人,不超过半数,这个计划从制定之初本来就带着牺牲的意味。
顾贞正离开,韩行开车独立远走,停在红灯前,他看着天上悠游的白云。
曾几何时,他想要的不过也是秦云英在前面,他陪在她身后。
如同天上行云,无虑无忧。
想起来很简单,可随着两个人的年龄不断增长,却不得不承认越来越难。
可他不后悔。
和金鑫的业务越来越顺畅,韩行与和总的关系直接上升为盟友。两个野心大过天的人怀揣着各自的目的短时间内友好相处,和谐到关系更进一步。
从和总组织的牌局出来,韩行闻到衣服上的烟酒气格外嫌弃。他刚坐进车里就脱了衬衫,扔到后排毫不遮掩厌弃。
“韩行,六爷出事了……”
沈楚悦极少主动联系韩行,如果没有六爷授意更是不可能。她怕极了韩行,是忌惮,带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接起她的电话,韩行从她的哭哭啼啼间捕捉到关键信息。
沈楚悦和六爷去打高尔夫球,只是捡球的功夫,六爷就不见了。
她找遍了整个球场,还是一无所获。
没有人真的会凭空消失,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韩行调转方向,朝高尔夫球场赶。六爷身份特殊,他一定不能出问题。
眼看就要到球场,手机又响了,号码虽然没有备注,但是韩行认得——
“韩行,你总说要感谢六爷,不如今天就让我看看,你愿不愿意一命换一命?”
第52章
“一命换一命?”
听到老马的声音, 韩行反而不着急了。他放慢了语调,将跟踪通话位置的任务传达给顾贞正。
不怕苍蝇乱飞,就怕苍蝇不冒头。
“你觉得, 我会在意六爷的命?”
话虽如此,可韩行将车停在路旁后,用另一部手机联络的动作却没停。
“所有人都知道我恨不得取而代之,正好你给了我这个名正言顺得到一切的机会。”
韩行的语气冷冰冰,满不在意的态度并不像装出来的。
听筒里传出争执声, 韩行仔细分辨了一番, 依旧是老熟人。
“你不是说他不会不在乎六爷的吗?”
老马沉不住气,明知韩行在听,却还是忍不住质问。
“他肯定是装的!他和六爷的关系, 真的和父子没差别。”
韩行保持静默, 颇为认同的点点头。这番话确实没错, 对他这么了解的人, 确实也没几个。
而选择了背叛的老三,就是其中一个。
他们在偷-渡后相识,从最底层开始往上爬,曾经也一起并肩过,却没想到, 只几年,他就被金鑫渗透收买了。
之前, 他算计了金鑫一次, 连带着拔除了老三这个叛徒,本想给他条活路,却没想到这时候反倒成了祸患。
韩行和组织取得了联系,最终商定提前金蝉计划, 他会不计一切换回六爷。
顾贞正在外省,听消息全速赶回昆城,听到韩行的计划,他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韩行,你不能去。”
没有提前预案的紧急情况,韩行需要一个人去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数。老马和老三的目的就是要他的命,这一去注定凶多吉少。
“我得去。”
韩行重新启动车辆,向着老马所在地的定位驶去。
“六爷的肩上,是一条架构了几十年的战线,他的重要性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第一次救六爷纯属误打误撞,而这第二次,他义无反顾。
“这一条对抗黑暗的防火墙,需要他,而我,其实已经完成了任务。”
经营出一个能够打入金鑫的人设,花费了近四年,凝结了很多人的配合和支持。当金鑫对韩行产生信任并且开始合作,计划自然而然就要递进到下一步。
这是韩行的使命,他已经完成,就等最后的人间蒸发了。
“这其实是好事,”韩行笑了,声音里透着轻松,“比我们原定的方案更加真实。”
原本要制造矛盾引发火拼,从而让他全身而退。
现如今,内斗比人为制造要早一步,仇敌就等在那里,一切都顺理成章极了,毫无怀疑。
“韩行,给我们一些时间。”
顾贞正飞驰,明知拦不住去意已决的年轻人,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挽留。
“顾叔,谢谢你。”
说完,韩行切断了信号。将专用手机的数据全都销毁,然后扔出窗外。
车来车往间,手机被碾碎,定位消失了。
老马和老三的争执没有持续太久,六爷还在车里捆着。趁着老三去看六爷的功夫,老马给金鑫打了通电话。
“他确实不在乎,完全没有赴约的打算。”
这一出,老马并非单枪匹马,金鑫给了他韩行的行踪,给了他六爷的行踪,就是趁着韩行不在,六爷身边没有亲信,才能把他从高尔夫球场弄出来。
“哦?”
和总阴郁的脸上终于多了些笑容,“我知道了。”
“一开始说好的,不管成事与否,都会把马先生安全送出去。”
该说的说完,和总挂了电话。这是他在第三次合作之前,联合韩行的敌人给出的最后一次试探。
韩行这个人,心思细腻,让他看不透。如果不是挖掘出了他深层次的野心,和总并不会选择合作。
有野心才有话题,才能产生共同利益。同样,为实现野心总要付出些什么。
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带着狠劲,虽然制衡但并非没有弱点的合作伙伴。
“看看韩行的定位。”
和总让人入侵了韩行的车载定位,规划路径的终点是和老马所在地截然不同的反方向。
他果真没去。
“通知下去,晚上的第三次运输,全上。”
老马和老三又合计了一番,第二次给韩行电话:“我已经告诉所有人,六爷是你弄走的。”
威胁韩行不成,老马又有了第二计。他要把绑走六爷的锅全都甩到韩行身上。
他和六爷的矛盾,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果是他想对六爷不利,信服度自然是高的。
“你还真是阴狠啊。”
韩行开车进入一片树林,老马他们就在里面。
“为了要我的命,无所不用其极。”
韩行下车,脚步极轻。他避开了地上的树枝,没有制造出任何声响。
“当日你断我一条腿,这个仇,我绝对不会忘记。”
虽说是老马先暗算了韩行,谁想到计划出了问题,韩行分毫未损,只是带走了他最信任的两个下属。
后来,这个人就像疯狗一样锱铢必较,不但让老马折损了一些重要手下,还设计断了他的腿。
调查结果和韩行毫无关系,但谁都知道就是他。
他咽不下这口气。
更不要提韩行归国后,从各方面开始架空他、排挤他,美其名曰让他颐养天年,实际上就是要一点点夺走他所有东西。
所以,他选择先下手为强。
“你可以试试,看看六爷如果出什么问题,是你一家之言令人信服,还是我能让所有人看到你反叛的行径。”
韩行挂了电话,这一番话让老马心里开始不安。
“不行,”老三始终觉得哪里不对,“我们不能呆在这。”
他收了金鑫的钱来试探,但如果暴露,韩行不会放过他。
“带六爷走,只要他在手上,就有办法约制韩行。”
老三说的笃定,基于他对韩行和六爷之间关系的了解。六爷不止一次说过,韩行像是年轻的他,传达出的欣赏以及信任无人能及。
正说着,从上方飘落下几片树叶。
此刻无风,树叶来的蹊跷。老三和老马同时抬起头,就见韩行从天而降。
他一个人打他们两个,并不是问题。老马本就没什么实力,倒是老三和他搏击的能力不相上下。
韩行的偷袭占了上风,迎面击出一拳让勉强躲避的老三生生挨了一击。
紧接着,老马趁机从背后挥出一刀,却被韩行早有预料般回过身、顺带着踢出一脚。
刀飞走了。
老三知道打不过韩行,退了几步返回车边,他打开车门,挑起六爷的衣服。
昏迷的六爷身上,被捆了炸—弹,线路密密匝匝,倒计时处于尚未启动的状态。
“草!”
反应剧烈的,竟然是老马。他顾不上和韩行算账,神情激动的就要往前。
这和说好的,完全不同!
原本六爷就是一个幌子,他虽然对六爷器重韩行不满,却从未有过伤六爷的想法。
他和六爷从无到有一路打拼到现在,对六爷从来都是崇拜而信服的。
他的打算是骗来韩行,放走六爷,至于六爷是否会找他麻烦,他都不在乎。
可现在明显,他被老三阴了。
“见识了吧?”
韩行冷哼,眼睛始终盯着六爷身上的炸—弹。
“背叛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不知不觉,老马和韩行并肩,同老三相对而立。
“韩行,我今天不但要你的命,还要结果六爷。”
几年过去,老三身上的忠诚完全被磨灭,浑浊的眼里只剩激愤。
“我们明明一起完成了那么多任务,凭什么他只器重你!”
明明一起上了那艘船,明明一起挥刀争夺航线,可为什么,所有好运都给了韩行?
他爬的快,一跃成为老三羡慕的人上人,而老三呢?从和他一起奋斗的兄弟,成了他的司机。
韩行摇摇头,轻蔑地看他一眼,“就你这脑子,凭什么?”
不动声色间,韩行往前走了一步。
“如果我是你,就不搞鱼死网破这一出。而是选择和老马结果了我,然后把脏水都泼我身上。”
“六爷重情重义,就算是他在看不上你,也会因为护驾有功提拔你给你想要的。”
韩行盯着老三的眼睛,缓缓靠近。言辞间,让老三动摇了。
可他想了想,接着神情激动的拒绝了:“我已经没有以后了!你别想骗我。”
早在他和金鑫之间的关联被韩行揭露,他就被赶出了荣智。对于荣智来说,背叛不可原谅。
接着,他看向老马:“你杀了他,你快杀了他!不然我们就一起死。”
韩行的嘴,总能骗过很多人。老三感觉到自己的动摇,心里产生了畏惧。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今天没打算让任何人活着离开。都给他陪葬,都要给他陪葬!
老马不信韩行,却也不信老三,他此时没了报复的念头,只想保住六爷。
“你闭嘴!”
老马一步步逼近,完全忽视了韩行发出的制止信号。
“你老婆孩子的地址我都知道,你如果今天伤了六爷,我让他们上路陪你!”
老马腿虽然瘸了,但在紧急关头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他飞扑过去和老三扭打,两个人都下了狠手。
韩行顾不上制止,跑过去晃醒六爷。
“韩行?”
六爷头疼欲裂,低头看到炸弹,又看了眼远处争斗的两人,心里有了猜测。
“你身上的这件背心,是感应式的,脱下或是没了体温,就会爆炸。”
韩行分辨出这件炸弹背心,搀扶六爷下车站好,耐心解释。
“现在的方法是,我们配合好,让这件背心穿到我身上。”
第53章
“你赶紧走!”
六爷头晕, 扶着树说话困难,他强忍着恶心,对韩行厉声下达指令。
此情此景, 他们是上下级。
“来之前我说过,要不计代价让你安全回去。”
韩行说着,缓缓拉平六爷的双臂,“一会儿您靠我紧点,咱们可只有一次机会。”
远处, 老马见韩行要换下六爷, 便又咬牙缠住老三。
他上了年龄,根本不是老三的对手,重击之下, 嘴角挂上血迹。
不顾六爷反对, 韩行屏息, “如果您执意不配合, 最后要的可能是我们俩的命。”
天色暗去,风过阵阵,草木成林之中悲壮无比。
最终,六爷点头了。
于是,在韩行的指挥下, 两个人的手臂一点点贴合,从左手倒右手。从一侧接替, 继而到另一侧。韩行沉着, 和六爷颇有默契,有惊无险的替换进行的很快,背心最终穿到了韩行身上。
“走。”
韩行催六爷上车,回头看了眼扭打的人, 老马已是强弩之末,他撑不住了。
“韩行,一定不要随随便便死了,猫有九条命!”
六爷踩下油门,甚至撞歪了一棵树向树林外跑,这一声让老三大受刺激,他抓起老马的头往地上用力一砸,甩掉昏迷的老马,走到韩行面前。
“是你自己找死的,是你!”
老三启动炸弹,倒计时开始奔走。韩行却很泰然,连句求他的话都没说。
“老三,难道你不想知道,这片山林里有什么秘密?”
老马选择这片地,除了位置偏僻外,这片地属于六爷。这件事少有人知,成为他一开始打算栽赃韩行的依据。
老三本想走,却被韩行一副泰然的样子所蛊惑。他为什么不怕?
是质疑他,还是有脱身的方法?
“我呢,送你一笔大礼,你让这炸弹停下来。”
韩行说着,高举双手,到底是退让求饶了。他这样子虽然并让老三有所警惕,却很大程度满足了他压制韩行的快-感。
“我呢,随时可能死在手里,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六爷藏在这里的……金条。”
后两个字,韩行说的特别轻,但就是因为这样,增加了可信度。
他看了眼昏死在原地的老马,如果老三始终不信,那他也救不了他。
老三早就做好了亡命天涯的准备,却又想起远在山里的家人,就算韩行有什么坏心思,这时候也肯定是无计可施的。
韩行不知道,这个炸弹一旦启动,就无法停下。
“好啊,你给我找到,我让倒计时停下。”
老三不打算放过这一笔即将到手的财富,都盛传,六爷每到一个地方就喜欢囤地,原来是这个用途。
韩行点点头,首先往山里走,只要进了山,老马就脱离了爆-炸范围,而他,还能拼死一搏。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细雨连绵,让一切都染上一层灰白。
秦云英从飞机上下来,心没由来慌了一下。她在南洋差点乐不思蜀,如果不是顾念就要到了,她甚至打算多呆些日子。
大概是没吃饭的缘故,秦云英始终觉得头有些晕,昏沉之下,眼前突然模糊了一下。
“英姐?”
小杏见她摇摇晃晃,连忙服她一把。
“没事。”
秦云英笑笑,站在机场外,接他们的车就快来了。
不远处,有人点燃了一支烟,打火机冒火的瞬间,心慌的感觉再度浮现。
火苗腾起,秦云英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反复闯入的梦。
吞噬一切的来势汹汹,连带着超出认知的红,这些让她心生恐惧的同时,忍不住低声惊呼。
这不对劲。
车穿过雨幕而来,秦云英用晕机自我安慰。她刚打算上去,手机响了。
“阿爹?”
秦云英接起,停下上车的脚步。没说几句,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
她瞪大了双眼,下唇无意识抖了几下,接着眼里涌出眼泪,瞬息间。
“英姐!”
小杏从车上跳下去,连忙搀扶住无力向后退的秦云英。
“走……”
秦云英对于眼泪无所察觉,手心冰冷。她哽咽着抓住了小杏的手:“去公安局!”
听不见,秦云英突然发现自己听不见了。她抓着小杏胳膊的手,依旧抖个不停。她很想说些什么,也为自己听不见声音而着急,但她说不出。
张张嘴,眼泪顺着脸滚落,她再怎么着急,都只换回一个眼泪汹涌的结果。
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爹说,韩行死了。
死了?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说?
秦云英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蜂拥而至的来电和微信却无法唤回她迷失的意识。
眼看车开到公安局,秦云英抬起手,狠狠在手臂内侧咬了一口。
疼痛将她从震惊所带来的封闭状态间解救出来,世界重新嘈杂。
“英姐……”
小杏下去为秦云英打开车门,来不及为她撑伞,就见她跑了进去。
她找到阿爹。
她第一次去停尸房。
她被碎片式的人-体组织和残-躯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捂着嘴跑了出来,在柳树下放声大哭。
“经过核验,确认死者就是韩行。”
这句话摧毁了秦云英的理智,她第一次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原因是死者误入雷区,触发了遗留的地雷。”
法医说,那不是普通的雷,是会先燃烧然后爆炸的类型。
韩行尸骨不全,死前饱受折磨。
一想到这些,秦云英的心就抽痛到呼吸困难。
她不知不觉跪倒在地,任由雨水打湿头发,旁人对于秦云英的反应并不那么奇怪,从停尸间里出来的家属,又有几个能够保持冷静?
冷风吹拂,秦云英有些昏沉,她最终恢复了理智,缓缓扶着树站起。
膝盖上染了泥水,裙子下摆被打湿,她第一次这么狼狈。
从韩行的死讯里暂时恢复理智,是因为阿爹还在里面。
秦云英用手背抹去眼泪,蹭花了口红,她一步步走回去。阿爹正在签字,见她过来,朝她招招手。
“英子……”
“这些东西都是韩行的,如果有你想要的,就都拿走吧。”
说完,阿爹晕倒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定是比她要难过的。
救护车呼啸而来,秦云英咬破了下唇强撑着,她知道,她现在还不能倒。
送阿爹去抢救,秦云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拨出熟悉的号码,心里的崩溃和难过爆发而出。
“顾念……”
只是叫出她的名字,秦云英就啜泣到停不下来。LJ
“韩行……韩行没了……”
阿爹在抢救,秦云英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天旋地转。
她不过是选择让两个人都不再难过,她不过是出差两周,为什么他就没了?
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分离,以前就算是韩行不见踪影、不告而别,她都有预感他会回来。
可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他的不告而别是永别。
到了这时候,梦里的预兆都有了解释。无数次看着韩行和火光同存也有了解释。
他被烈焰吞噬。
不是在打火的战斗之中,而是在意外情况下的一失全无。
“为什么……”
秦云英无声呢喃,苍白的唇上伤口分明。
阿爹结束急救,医生找到状态同样很差的秦云英。
大雨让衣服紧贴在她身上,无论是苍白的脸色还是抑制不住的轻颤,都能看出她很不好。
“病人受到了刺激,引发晕厥,加上之前的旧疾,这才情况凶险。”
人,是公安局的同志送来的。
医生见惯生死,多少才猜出一些,离开前忍不住说:“你是不是也挂个号?”
秦云英点点头,声音嘶哑:“我安排好老人,就去挂号。”
小杏拿着干爽的衣服赶来,接下照顾阿爹以及办理手续等一系列后续的工作。
秦云英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安静排队,拿上号之后看病。
她体温正常,血压等正常,心跳正常。除了脸色极差外,从行为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一番检查后,医生建议她换衣服洗热水澡,喝一些驱寒的东西。
等秦云英换好衣服,顾念和林森来了。她从病房里冲出去,双眼通红。
总是精致的妆容早就哭花,却无暇顾及。强装的一切如常在这一刻破碎,悲伤抑制不住的倾泻而出。
“遗体做了检测,遗物也都拿到了……确定是韩行。”
一句话,几乎耗尽秦云英的所有力气。她攥着顾念的袖子,哽咽着眼泪不断往外翻涌。
“我不相信,也无法接受。”
“我总觉得,他还在……”
有些想法,她不敢言明。看到顾念,才算有了能够放心吐露的出口。
于私心,她宁愿韩行还在这个世界上,就算他被钱权迷了眼,只要好好活着就好。
但其实,她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原来婆婆问的怕不怕黑是这种感觉,天到底是要黑的,并不会因为她的意志为转移。她无法对抗这样不可逆的现状,推不开沉重夜幕。
葬礼这天,来的人并不多。除了韩行的阿爹,秦云英一家,还有韩行曾经的战友林森以及顾念。
入殓时,除了骨灰,秦云英放进墓中一套衣服。
白衬衫黑色西裤,她提前熨过,一丝褶皱都没有。
骨灰盒里,有韩行的高光时刻,那是他比武第一的奖牌,也是和秦云英的定情信物。
一切都已经终结,秦云英将她一生一次的爱恋归于尘土。
送走所有人,阿爹终是开了口。
“英子……你的未来还很长。”
秦云英平静的不像话,阿爹又怎么会不明白这背后所极力压制的痛苦。
“是啊,”秦云英的眼泪已经流不出了,眼眶火辣辣的疼,“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未来还很长。”
她哭闹过,不肯接受现实过,但这一切在今天之前都已经随着韩行归于尘土。
这个现实,她接受。
回到家中,秦云英拿出韩行的遗物。
除却他留在酒店的那些,在事故发生地附近,搜寻到一只打火机。
封存在箱子里的,她都没看。人已经走了,再看也没什么意义。
那只打火机,是秦云英唯一拿出来摆在手边的。
那支总是被韩行握在手里的金属打火机上,刻着玫瑰样式的纹路。秦云英循着韩行曾经的举动,在昏暗的房间里打开打火机。
金属盖因为摩挲,比其他地方平滑,应当是有些日子了。
火光之中,秦云英仿佛又看见了韩行。
年少时,她最喜欢的,是他静默无声的无条件跟随。
成年后,她最喜欢的,是他没心没肺下掩藏的爱意。
重逢前,他始终是她最爱的淳厚少年。忠诚和热血刻在骨血里,他深爱这个国家的同时,爱着她。
重遇后,他从里到外风格大变,行走在为钱权不顾一切的道路上。
有时候秦云英也会恍惚,她爱的究竟是曾经的他,还是每一个他。到了此刻她才发觉,她爱的是他,不管什么样的他。
蜷缩的久了,秦云英的腰间疼痛不已。
刚纹没多久的腰间纹身,遮住了被狗扑咬所留下的疤痕。那串意为爱人已逝的梵文,时刻提醒着她要往前。
只是到了夜深人静的孤独时刻,秦云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难过,无以复加。
难过的是,她永远丢掉了那个人。
难过的是,她记忆里的少年不会再回来。
她趴在沙发上哭到昏天暗地,恨自己没出息的同时,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伴随着发泄式的哭声,Lucky跳到她腿上。那片因趴服带来的柔软温热,是韩行和秦云英曾共同所有的温情。
同一时刻,某军-—区—武-警医院接到一位特殊的病人。该病人受伤严重,转院前几次病危。
入院后,用于监测体征的机器多次报警,始终在命悬一线的边缘游走。
这个夜,专家团队来来往往,将一个又一个手术排上日程。
这个人必须救下来。
加护病房内,病人从头到脚都裹满了纱布,腿上的石膏从脚踝一直打到大腿根。他脸上同样受了伤,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唯一没有被纱布覆盖的口鼻上覆着氧气罩,兴许是梦到了什么,他的唇微微动了两下——
“阿姐。”
第54章
养老院开业这天, 郭穆津特意赶回来为秦云英站台。面对众多镜头,秦云英和郭穆津一人抓住红绸一端,在礼花齐鸣时干脆利落地剪下一刀。
郭穆静侧过头看秦云英, 快两年了,她的头发不知不觉从齐耳重新留到肩部以下。没有染烫,只是垂在肩头就足够动人。
那张明媚的脸,骄傲自信,谈笑间的光芒无时无刻不在吸引视线。
只是那件事后, 她好像再也没有用过正红色的口红, 妆容浅淡,风格大变。
应酬交际必不可少,仪式过后, 宾客们进入餐厅就餐。
秦云英的招待从伴手礼到菜色的选择都是上乘, 让人挑不出任何问题。
对她, 来宾们自然夸奖不断, 不排除有夸大的成分,但大多都属实。
她是近两年发展最快、成长势头最猛的企业家。
“郭大哥,谢谢你能来。”
秦云英不知何时开始滴酒不沾,见她端起茶杯和自己碰杯,郭穆津看着杯中的红酒, 冲秦云英挑眉。
“秦小姐,你的诚意对我是不是差点意思?”
听郭穆津这么说, 秦云英认真点点头, 让小杏又倒了杯茶换下郭穆津手里的高脚杯。
“这样总够了吧。”
郭穆津本意也不是为难她,见她见招拆招,点点头应下,两个人碰杯, 宾主尽欢。
“一会儿什么安排?一个多月没见你了,不知道有能不能有单独请你吃饭的荣幸?”
只是再见她,郭穆津心里的悸动就又开始起起伏伏了。她始终单身,而他亦然,所以他对于她的屡次拒绝都从未放弃。
“安排是有了,”秦云英看着心怀期待的郭穆津,到底是没有拒绝的,“不过,如果换我请郭大哥,你愿意赏脸吗?”
被她安排,郭穆津是心甘情愿的,可却也知道,秦云英始终站在合作伙伴的角度上。
“说来也是巧了,谁能想到,养老院的项目最终还是兜兜转转回到了我手里。”
秦云英想起一开始的努力争取,想到后来被金鑫用不正当手段夺走,再到后来金鑫覆灭。
重新洗牌后,自然又是一番努力,这个项目最终还是成为秦云英的囊中之物。
“谁说不是呢。”
说到这个,郭穆津也满是感慨。
“其实除了道喜,我也希望秦小姐能够把握机遇,大展宏图一番。”
扫黑除恶的靶向地,谁都没有想到会是昆城。
不知道有什么因缘际会,韩行走后,整个昆城就开始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金鑫被查出欺行霸市、以不正当手段侵占用地、逃税漏税等等罪行,商圈之中虽然震惊却不意外。
但当金鑫背后的黑恶被进一步扒出,所有人才知道不仅如此。
这个集团是毒——巢,是洗-钱中心,还勾结境外势力窃取国家机-密。
每一条罪证都令人心惊,同时义愤填膺。
最终,以金鑫为首的黑-恶-集团覆灭,自上而下的整顿雷厉风行,还滇城一片清朗。
“郭大哥真是嗅觉灵敏,我还没说你就看出我还有其他合作想找你谈。”
秦云英不露声色转移话题,“一会儿餐会结束你别走,直接跟着我去庆功。”
“我邀请了所有员工去温泉酒店放松,虽然是自家地盘,郭大哥也去过几次,但这一次整个度假村都只为我们服务。
“你愿意去吗?”
“没问题。”
郭穆津忽略了助理投来的急切目光,自动将一小时之后的会议顺延。
他还是想成为陪伴秦云英走过余生的人。
秦云英此前投资的度假村曾发生过工人坠楼的事故,业内对于这类事件多有忌讳,连带着对度假村并不看好。
可是随着一系列密集的宣传,以及多主题活动的联动,这间度假村不知不觉成为热度最高的旅行打卡地。
郭穆津只在事故之初来过,那时候他也一度以为项目无法继续,尚未完工的建筑满目苍夷。
当他跟着众人从大巴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感叹:是他错了。
“秦小姐,我是不是忘了恭喜你,成为投资人眼中最有价值的女企业家?”
郭穆津看着令人眼前一亮的度假村,对秦云英的欣赏翻倍。她好像逆风生长的花,看似娇弱却能以傲骨抗击一切。非但如此,她还会送上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只是一个虚名,”秦云英满不在意,溢美之词听多了也就那样,“我更关心的莫过于明年郭先生的商会愿意给我投多少钱。”
她就是这样,直白而底气十足,能力毋庸置疑的人,自然不让人讨厌。
“一会儿自助烧烤,不如我们两个人一组?”
郭穆津想到往事,笑着解释:“这些日子,我有专门去学,绝对不会发生烤不熟的事。”
“我的荣幸。”
只把他当朋友,秦云英坦坦荡荡。她可以没有爱情,却也需要友情。
烧烤的香气盖住花香,秦云英和郭穆津参与了会儿便悄悄撤退,把场地还给员工。
顺着林荫道往前走,秦云英和郭穆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高强度工作后,秦云英也打算休息一阵子,这一年多,她很累。
“你……还好吗?”
风过无声,郭穆津的口吻很轻,带着些小心翼翼。
“嗯?怎么这么问。”
秦云英笑着回答。
“我呢,在最好的地段有了房,车也是刚换的,投资的都挣钱,还越来越漂亮,怎么会不好?”
林荫道旁,路灯盏盏。温柔的光洒下来,些许落入秦云英眼里。
星星点点之中,她眨眨眼,而郭穆津的心,因为她偶然流露出的神态而疯狂跳动。
“你骗不过我的……”
郭穆津不看她,转向眼前的石子路,“你其实,一直没放下。”
人在受伤后喊疼,或是专门留一些时间养伤才是正常反应。
而秦云英却背道而行。
她在韩行下葬后消失了一天,再出现后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拼了命一样扑在公事上,连睡眠时间都被严重压缩。
旁人都关注她取得的成果,而郭穆津却始终担心她的状态。
一张弓始终保持在紧张状态,其结果不言而喻。她在用繁忙的公务麻痹自己,可那伤口呢?始终没有得到重视,从未痊愈。
“郭大哥,你知道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会怎么样呢?”
秦云英的笑,不知不觉冷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耐心全无。
没等郭穆津回答,秦云英接着说:“我会把说话的人直接扔湖里。”
她是在半开玩笑没错,他们两人身后不远处确实有一片湖,只是这话也如同警告,告诉郭穆津她介意。
“对不起,”郭穆津在尴尬的氛围里先认输,“不如我们聊聊秦小姐的假期?”
来时的路上,秦云英告诉下属,她会从明天起休一个为期一个月的假期,在此期间希望大家继续保持势头,替她多赚些钱。
听到她是真的打算给自己放假,郭穆津心里一动。
“南洋的话,短期不想去了。”秦云英收敛被触及到底线的火,“都知道郭大哥在被催婚,我跟你去,肯定会引起误会的。”
他的事,秦云英都知道,郭穆津有些动容。但同时,她也不知道第多少次给出了拒绝,直白而不遮掩。
她又在告诉他,他们之间,除了合作伙伴外唯一的可能就是朋友,再多就不可能了。
气氛一下静了,郭穆津送秦云英到房间门口,驻足。
“刚刚确实是我失言了,但我不后悔。”
郭穆津收起常伴的斯文,认认真真看着秦云英,他眼里的执着,让秦云英想回避都没办法。
“他的离开我很抱歉,但同时我坚信,如果秦小姐想走出来,一定需要一个人陪着。”
秦云英刚张张嘴,就被郭穆津接下来的话所震惊——
“我没指望你喜欢我,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机会,人生海海,这一辈子还很长,我愿用余生换你真正安然喜乐。”
他走了,脚步偏快,留秦云英在原地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看来,她还是有些处理不周,没有朋友只是合伙人,才更适合彼此。
回到房间,秦云英一点点释放出深藏的疲惫。高跟鞋翻到在地,拧开的矿泉水没有盖盖子。
秦云英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没多久,用手遮住眼睛。
其实郭穆津没说错,她确实不好。
韩行走后,她的睡眠出了问题,不是睡不着就是总做梦。
睡不着的时候,夜被拉长,疲惫席卷却毫无睡意。消耗她的同时,仿佛白昼无尽头。
有时候睡去,梦里都是他。
可能是不同年龄段的他,也许是一些发生过的事,又或者只是静静看着却无法靠近。
后来秦云英终于找出一个折中的方法,每天她都会在入睡前喝几杯。和旁人她滴酒不沾,不外乎担心酒后失态。
但当她一个人在家,守着酒就是一夜。
这次来的着急,酒被忘记,秦云英便又打算等天亮到来。
她痛苦的闭上眼,喃喃自语:“韩行啊,你被分手看起来吃亏又委屈。”
“可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原来被你算计了一辈子。”
“谁知道你现在会不会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
“而我呢?”
而我呢……
夜间的病房应该是安静的,可此刻,某间病房里的病人吵着闹着要出院。
这么形容有些夸张,因为他的态度是顶好的,无论谁来劝都愿意听,只是始终没有改变出院的念头。
“你犟什么!我还会不放你走?”
主治医生匆匆赶来,见他顽固不化,第一次和这位病人发了火。
过去这些日子,这位病人的配合度是非常高的。经历过那么多场手术,却没人见他喊过一次疼。复健的过程很痛苦,他却未曾缺过一次。
再观察一个月,他就能出院了。他明明白天还在为这个消息开心,可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了主意。
“张医生,你再不放我走,我老婆都要和人跑了!”
第55章 第一更
病房里只有他和医生, 生怕医生不信,他打开网页新闻,上面附载的照片是郭穆津和秦云英剪彩时的合影。
医生接过认认真真看看, 十分中肯的给出评价:“郎才女貌。”
他一时哑然,不知道要怎么推翻这个理论,紧接着,医生又抬起头看他,开玩笑说:“就你现在这样, 能把人追回来?”
说完, 他抬头直视着侧墙上的全身镜。
镜子里的他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普通。普通到混入人群就找寻不到,一张没有任何特点的脸。
原本高挺的鼻梁在爆炸中断了, 被人嘲笑女气的双眼皮成了单眼皮, 眼睛小了很多。
脸型和原来也并不相同, 他的面容是受伤后重塑的。
为了安全, 也为了让他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他早就不是原本那个容貌出众的他了。
除了这个,他受了很多伤,每到阴雨像是被车碾过,浑身上下疼到动弹不得。以前动辄五公里十公里都不在话下, 而现在爆发力过强的运动都不能再做。
就连素质良好的身体,他都没了。
“我开玩笑, 你别这样。”
医生连忙解释, 他们是朋友,开玩笑没了分寸,让他这么失望绝非他所愿。
“你也没说错什么。”
他摇摇头,同时清楚以现在的样子追回她, 连他自己都没有多少底气。
“让我去试试,就算追不回也不后悔。”
好多次在濒死边缘,脑子里都会冒出和她有关的片段。
她揪着他耳朵说,下次再被人欺负不告诉我,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她笑着在原地跳了几下,说:我可太喜欢你买给我的口红了,但不能告诉阿妈。
她哭了,说:韩行,还好你安全回来了。
一颦一笑都让他觉得不能就这么死去,否则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哎,我真的是拿你没办法。”
他的过往虽然医生不知道,但能到这里养伤的大多都有着不小的贡献,他不止是他的病患,还是单凭意志力让他佩服不已的朋友。
“你等着!”
医生见他连东西都收拾好了,便收了劝他的说辞,心都走了,人哪里还能留得住?
他找到值班护士,“我现在开一个药单,你拿着立刻去药房帮秦慎行把药配好。”
护士一听,“啊?他观察期还没过,再呆两周也行呀。”
医生一直在电脑上敲打,手速极快,药单被打印的同时,出院手续也给他办了。
拿着医嘱和一大包药,医生重返病房,见他在原地踱步,就知道这人一分钟都不愿等。
“外敷内用的药,千万不能断。”
医生说完,抬起他的左手做检查,“这只手还没有好完全,千万要照顾好了。”
他同时握住左右手,左手却无法攥紧,指关节之间的韧带拉扯,针扎般。
“下个月,我不管下个月娘要嫁人还是天上下刀子,你必须来检查,不然我就给你的上级直接打电话。”
他喜笑颜开,医生却有些舍不得。但同时也为他能够重返正常的生活而高兴,这可是他们科室的奇迹。
一开始没有多少人觉得他能活,后来都在为他的身体损伤而可惜。但他现在不但活了,还不影响正常生活。
“秦慎行,出了这个医院的门就不要再回来。”
医生说完,又补了句:“复诊除外。”
“恭喜你出院。”
他有些不适应这个名字,但还好总有相似,他和医生碰碰肩,背起双肩包就走。
离开医院时,他忍不住回头看,那间病房的灯还亮着,承载了过去近两年他所有的记忆。
等车时,他拨出一个熟悉的号码,手机的更新换代太快,如果不是护士教他,他总觉得自己都快被淘汰了。
电话通了,他说了一声‘喂’,却意识到连声音都和从前不同了。
听筒对面也是沉默,两个人的呼吸声交错着,又过了会儿,对方讲出辨识度很小的乡音——
“山崽,是你吗?”
热泪盈眶不过瞬息,他连连点头,“阿爹……”
“我回来了。”
*
三天两夜的温泉之旅结束后,秦云英连夜返回家中。她明明之前有很多计划,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却懒得动弹。
睡意到底是没有光顾,秦云英去酒窖里挑酒,她又买了新的高脚杯,很适合这个夜晚。
拿着酒上来,秦云英推开窗,二层别墅外有草坪和白色的木质栅栏。
韩行死讯传来的同天,房地产公司给她打电话。不知道韩行什么时候拿了她的身份证为她买了房,就在阿爹隔壁。
起初她是不愿意接收这套房子的,直到阿爹的旧疾复发险些因为没人知道而酿成大祸。
从那天起,秦云英和阿爹成了邻居。
老人家依旧在院子里种菜,自己打磨栅栏木器,他为她一点点装饰院落,在她回来时送新鲜的蔬菜给她。
比她原本想要给阿爹的照顾和陪伴要多很多很多。
正出神,有车停在隔壁。
秦云英不免好奇,深居简出的阿爹为什么会在半夜有客人?
她走到栅栏边上,看着车灯明灭,带着棒球帽的人在阿爹的迎接下,走进家里。
“阿爹……”
到底忍不住叫住老人,秦云英一脸关切。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阿爹脸上挂着笑容,怎么看都比平日高兴:“老乡家的孩子要来昆城找工作,暂时住在我这。”
阿爹并非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老人家的身体硬朗的很。看见他的笑联想起他失独后的悲伤,秦云英把这份喜悦归于和韩行同龄的孩子让阿爹心有慰藉。
“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找我。”
秦云英说着,一抹柔软蹭着她的小腿跑进阿爹家的院子。
是Lucky。
她早就见怪不怪,笑笑没管,“过几天,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打算看看这个陌生的来客人品如何。
阿爹连连应下,“好,等你没那么忙了,阿爹请客。”
秦云英坐在垂在树下的藤编秋千里,半圆形像个蛋壳一样的造型。
面前的小茶几上放着醒好的红酒。
她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脑子里想的都是和阿爹有关的。
她还是觉得奇怪,和阿爹做邻居,从未见阿爹有什么来客。他总是独自一人,有什么事都会和她说。
唯独这次,这么晚来了访客,如果不是被她无意撞见,他可能不会讲。
而这个人,看样子还要住在阿爹家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她这么晚不方便,她肯定是要过去看看的。
“阿爹,刚刚和你说话的,是云英?”
她的声音,他哪里会听错。只是他以为她不会住进来……
说着,Lucky钻进来,跳到韩行身上,它在他手上舔了几口,紧接着趴下了。
韩行一时愣住,看来秦云英真的住了过来,猫对阿爹家熟门熟路,显然住了很久。
“这猫啊,它认人,除了英子谁都不给抱,凶得很。”
它竟然认出他了,哪怕他变了相貌毁了声音。
韩行摸摸它的下巴,笑着说:“你还挺有良心。”
和阿爹面对面而坐,老人家的激动表现在轻颤的手上。韩行离开后,他始终担心,怕他熬不过去,怕他真的没了命。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阿爹站起身,“吃饵丝还是米线?”
老人家翻冰箱,拿出擅长的食材,想了想又问:“医生有没有说什么不能吃?”
韩行摇摇头,“我想吃阿爹做的饭,很久了。”
韩行吃的并不多,阿爹始终陪着他,父子俩没说什么,气氛却依旧温馨。
“现在要怎么叫你?阿爹要适应适应。”
他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来,就一定是有了新的身份,阿爹曾经奋斗在国安第一线,自然是懂的。
“户口身份都挂到了我生父那里,跟了他的姓。”
韩行拿出身份证给阿爹,证件照名字和地址,都让阿爹觉得陌生。
“秦慎行,”阿爹反复读这个名字,最终笑了:“寓意真好,读起来也好听,还有我给取的名字的一部分。”
他摘了帽子,头发是极短的,和他参军入伍后的风格是一样的。
只是这长相,竟然一点都看不出和从前有所相像的地方了。
“慎行啊,”阿爹很快就叫了他的新名字,“你现在的长相很安全。”
韩行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话,真是亲爹啊。
“以前你太好看,男生女相,很多人都告诉我养不活的。”
阿爹见他神色不自然,爽朗地笑了,“你这从小到到没少吃苦,换了个样貌肯定要先苦后甜了。”
韩行的心情这才好了些,帮忙收拾桌子,刚撸起袖子就被阿爹赶出厨房。
胃有些不舒服,韩行爬到院里的树上,这个角度能够看到秦云英家。
他的眼睛因为爆破冲击受了伤,视力不如从前,如果不是手机从秦云英怀里掉下去发出亮光,他压根没发现秦云英就在一墙之隔的藤椅里。
夜风寒凉,韩行到底没忍住,从树的另一侧爬下去,蹑手蹑脚走到秦云英面前。
酒瓶空了大半,她睡得很沉,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文件随风散落在草坪上。
韩行一张张为她捡起来,她依旧睡着,丝毫没有觉察。
看着大开的后院门,韩行低叹:“为什么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呢?”
在叫醒她和抱她进去之间,韩行最终选了后者,要怎么样面对她,他始终没想好。
韩行碰到秦云英的手指,冰凉的,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吹了多久,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放她在客厅沙发上,韩行忍不住低下头,她满脸疲态,脸颊上泛着淡红,头发长长了。
她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差别,还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心动不已。
到底是要走的,韩行揉了揉发疼的肩膀站起。他尚未站直,就被熟睡中的人揪住衣袖。
韩行顿住,维持弓腰的姿势。
静谧之中,她说:“山崽……”
第56章 第二更
又梦到韩行了, 睡意褪去,在醒来的边缘,秦云英清晰回忆起梦境的内容。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 只是静静看着她,任凭她如何开口询问,生气诘问,甚至出口讥讽都沉默不语。
看她时,目光柔和, 包容她为了刺激他做出反应而说出的任何话。
但, 太安静了,安静到他们如同隔着一个时空。
秦云英就是这时候转醒的。
明知道是梦境,却好像闻到了他的气息, 甚至突然回忆起他抱她时的感觉。
稳稳护着她若珍宝, 被他仔仔细细环着拥着。
不愿醒来, 是秦云英最后的倔强, 就算是梦也要等她回味一番再说。
张开眼,秦云英又些恍惚。她下意识看了眼通向后院的门,是关的。
“我自己进来的?”
秦云英总觉得有些奇怪,却想不起任何细节。
好多次,她都直接睡在院子里, 不是被蚊子咬到遍体鳞伤,就是被夜半惊雷吓醒。就算保持最后的理智回到房间, 也总是忘记关门。
阿爹曾说她警惕性太差, 同时她也感谢这个小区治安好,明知不可为却还是难以自控,她已经很久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晨光大好,秦云英走到院子里。太阳不大, 晒在背上暖洋洋。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喊叫声,秦云英站在凳子上向外看,有一群孩子聚集在树下。
往上看,一个风筝挂在树顶,孩子们聚集着,时不时向上跳起。
正看着,树杈上出现一个人。从秦云英的角度看去,绿叶遮住他的面容,长腿倒是清楚。他踩在树杈上往上一推,风筝飞了下去。
那一瞬,秦云英如遭雷击般动弹不得,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她好像看到了韩行。
说不出哪里像,但就是让她觉得是他。为了求证,秦云英的身体不由前倾,趴在栅栏上。
直到树上的人从树上爬下,秦云英没再去看。
不是他。
秦云英意识到这一点后,竟然有些失落,同时觉得这份错觉有些好笑。
怎么会是他……
如果是韩行,他会直接从树上跳下去,带着几分炫耀的轻狂在里面。
再一次,秦云英想起郭穆津的话,她确实还没放下。
也许是时间不够。
秦云英回到家里没多久,门铃响了。
她走到门边一看,显示器里的人戴着帽子。
“你好?”她开口,对面的人抬起头。
“你好。”那人慌慌张张开口,把帽子摘下,是不认识的人。
“韩叔让我来送东西给你。”
秦云英见他扬了扬手里的牛奶,还有怀中的Lucky,想到昨晚的陌生来客。
打开门,秦云英认出门外的青年是刚刚上树的那一个。他有些局促,看她一眼就垂下头。接着又抬起,像是在遮掩什么。
“郑叔让我送牛奶和猫给你。”
青年还算礼貌,没有乱看也没打算进入秦云英家。他把牛奶递给秦云英,Lucky在他怀里眯着眼,一派不想离开的样子。
秦云英有些侧目。
除了她,Lucky对阿爹都没有这么信任依赖过。
“牛奶拿回去吧,”秦云英伸手接猫,“我不怎么喜欢。”
青年的手依旧举着,这时候才和她对视,“郑叔说他订了一个月的牛奶给你,你不喝会浪费。”
阿爹乳糖不耐,这牛奶看来不喝也得喝。
秦云英接过,那青年又说:“热一热……半分钟就会很好喝。”
唠叨。
秦云英对于眼前这个长相普通到连记忆点都没有的青年,有了第一个印象。
“知道啦。”
说完,门毫不留情被关上。
韩行到这时才松了口气,天知道他在来秦云英家前,想了多少种方法。他怕她认出他,却又怕她已经忘了他。
就是这种矛盾,让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最终跑到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了牛奶回来,一直盼着天亮。
如果她认出他……
这个念头才一出现,就被韩行否了。他现在的样子,又有谁能认出呢?
韩行回到家,阿爹见他垂着头,连忙问:“怎么样?”
阿爹知道他去找秦云英,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回来。
“牛奶她收了……就没其他了。”
他顿了顿,难掩失落,“我下午去给她定一个月的牛奶,看看怎么能照顾她。她太瘦了还不好好休息。”
韩行在敲开门前想了很多,到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方式,他打算先和秦云英熟起来,然后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阿爹也帮不上你什么,”阿爹到底心疼他,连忙出谋划策,“但能帮你打探点消息。”
“好。”
韩行笑笑,心里平静了不少。
一步步来吧,毕竟他曾经伤她那么深。更何况,到现在为止好多事都还是无从解释。
从前的结打不开,现状又不明朗,被原谅要和从谈起?
他深知,一切并不乐观。
皱着眉头喝完牛奶,秦云英钻进书房看资料,虽说是休假,但她还是闲不下来。
不知不觉,到了午餐时间,秦云英打开冰箱才记起她并没有去补充食材。
她决定出去吃饭,顺便买些东西回来,早就听说附近开了一家特别火的米线店。
等秦云英看到长长的队伍,一时之间有些懊悔,但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还是乖乖排队。
等了没多久,从餐厅里出来一个人。他走到秦云英面前,一张口就相当直接,“你要打包还是堂食?”
秦云英有些懵,她自认和阿爹的客人还没熟稔到这个地步。
对于陌生人,秦云英总是会有所防备,“我慢慢排着就行,也没什么事,你快去吃吧。”
她拒绝的干脆,青年没想到要怎么接下面的话,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熟悉感又冲击而来,这一次,秦云英心里产生的不止是奇怪而已。
她从不相信巧合。
队伍缓缓前行,那人又出来了,塞给秦云英打包好的米线,二话不说就跑。
秦云英想说什么却赶不上他离开的速度,她只好拿着米线回家。
汤底正宗,配菜讲究,秦云英猜,这就是米线店爆火的原因。可秦云英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她看着小菜,眉头簇着。
那是一份折耳根,加了不少辣椒。分明是普通的小菜,却让秦云英的神色变得凝重。
只有韩行知道,她每次酒后最喜欢吃的,就是这样一份小菜。
秦云英看向隔壁的方向,最终给阿爹拨出个电话:“阿爹,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阿爹闻言格外欣喜,笑着同意:“好啊,地方阿爹定好告诉你,这次一定让阿爹请客。”
夜色缓降,秦云英开车接阿爹,同去的还有那位陌生的青年。阿爹腿不好,坐在后面,青年主动来到副驾驶,坐在秦云英身边。
秦云英浅浅淡淡看了他一眼,耐下性子什么都没说。只在停停走走间观察他。
他真的……太普通了。
普通到一点特色都找不到。
秦云英想到某些可能,特意看了看他的耳朵。最后那一点猜测也不符,心里便有了新的念头。
进入餐厅,秦云英不由感叹,近几年,开在昆城的特色餐厅越来越多,看着装修主题特别有特色的室内,秦云英不得不承认,能够把握餐饮风潮的人,也是挣钱的高手。
见她打量四周,并没有什么不满意,韩行的心放下了。
他查了好多资料,还问了不少人,才选定了这家和寨子有相似的傣味餐厅。
点菜是阿爹来的,菜色都是秦云英和韩行喜欢的。听着熟悉的菜名,秦云英借着喝水的空隙,缓缓吐出一口气。
“喝什么?”
秦云英对于青年,连名字都不曾问起。听她突然叫自己,韩行有些慌乱。
“我刚刚看到外面有家奶茶,你喝什么我去买?”
韩行看了阿爹一眼,阿爹但笑不语,于是他站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
秦云英说完,先他一步走出去。
远离餐厅,秦云英不再客气,点完奶茶就开门见山:“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和我有关的事。”
她不笑的时候,唇绷着,态度不怎么好,可美的不像话。
“我……”
韩行不知从何解释,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哑然。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故意和我套近乎也没用,你记住,不要打扰我,也不要做对不起韩叔的事。”
“不然,我保证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秦云英说完,甩下他去拿奶茶,见他跟上来便一起返回。
阿爹看出些什么,却没有多说,调节氛围的事落到了他肩上。
酒足饭饱,秦云英送阿爹回去。这一次青年借口有事,没和他们一起离开。
没了陌生人,秦云英自在不少,到了这时候话才多起来。
“英子……那孩子没什么坏心眼的。”
秦云英的防备和排斥,阿爹看在眼里。不知道要怎么消除,只能多为韩行说点好话。
“这孩子很崇拜韩行,两个人之前的联系很多,虽然你没见过,但绝对不是坏孩子。”
秦云英听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很多,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她点点头,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又是一个不眠夜,秦云英坐在秋千上,隔壁院子的灯开了,秦云英站起来看过去。
那青年蹲下,明显有些费力,他在为阿爹的菜地做修整。
秦云英见他埋头苦干很是认真,终于开了口:“这有小凳子,借你一个?”
她就在栅栏那一边,韩行早就发现了。但他并未作出反应,生怕让秦云英觉察什么。
她主动提出,在韩行的意料之外,他点点头接过,说了声谢谢。
“你和韩行……很熟?”
秦云英不知道这句话到底代表什么,可她却忍不住想问。她回忆和韩行的过去,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她有预感,那一部分补上,才是完整的韩行。
“我和行哥……可能说网友更确切,他很忙,我们总是通邮件。”
终于为这件事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韩行松了一口气。
“他和你说过我吗?”
情不自禁,秦云英问出这个问题。
第57章 第三更,明天见……
意料之外的问题令韩行不敢直视秦云英, 他低着头,手里抓着一把泥土。他以为,他对秦云英来说, 是讳莫如深。
秦云英在问完之后也意识到不妥,明明都过去了,追问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还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他说……他对不起你。”
韩行站起来,膝关节酸疼, 他靠在栅栏上维持身体平衡, 努力不让秦云英看出。树影罩住他,晦暗不明之中,又让秦云英想起了韩行。
她突然意识到, 此前无数次, 她和韩行都站在太阳和影子的对立中, 那条分界线让两个人明明面对面却无法靠近。
“对不起?”
秦云英冷哼一下, 这是她最不喜欢听到的。
“他说,他特别希望能和你走过余生,只是……没有机会。”
不能说更多了……韩行侧过脸去,生怕神情出卖自己。如果这时候被秦云英发现,她绝对不会再给他任何靠近她的机会。
“我睡了, 你忙吧。”
秦云英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因为这一句话而维持不住的脆弱,她转身就走, 想了想又回过头补了句:“明天早上八点半来我家找我, 韩叔说你在找工作。”
正说着,Lucky叼着什么东西从树上跃下跑到青年身边。
这猫在小区里是有名的凶悍,生怕伤到对方,秦云英追了过去。
Lucky叼着只新鲜的死老鼠, 放到韩行面前,它邀功似的叫着,一声接着一声。
韩行不免失笑,它总是会用这样的方法表达喜欢。
他进屋拿出垃圾袋,把这份不方便接受的礼物拿去垃圾桶处理,回来后拿出消毒剂和Lucky一起做消毒。
从它的前爪到后爪,嘴巴和胡须也没忘记。
他半蹲着,动作很是柔和,脸上始终在笑,一点都不嫌弃。而Lucky呢,也相当配合,抬起爪子,仰起头,和凶名一点不符。
秦云英离开的悄无声息,她对于看见眼前这个青年就想起韩行这件事格外不解。
看起来他们明明没有任何相似,而她也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频繁想起他了。
可自从青年出现,一切就都不对劲了。
秦云英强迫自己回到家中,她坐在飘窗上怀抱着相册,里面是她和韩行的照片,从小到大。不少人劝她尘封这些才能迎接新生活,但她终究没舍得。
“难道就只能带着这些度过余生?”
秦云英心中苦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力作用之下,她再次睡去,手上紧紧抱着那本承载太多记忆的相册。
门铃声起,秦云英皱着眉醒来。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飘窗上睡着的,可为什么醒来之后会在沙发上?
那本相册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并未像从前一样掉在地上,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她,反常极了。
门铃又响了,秦云英跑去一看,是隔壁的青年。
“给我10分钟……不,5分钟就行。”
说完,秦云英冲进浴室刷牙洗脸,连护肤都顾不上就跑去开门。
他拿着牛奶,Lucky蹲在他脚边,在她打开门的瞬间笑了。
“早上好秦小姐。”
说着,他递了一束月桂给她。这个月份,这花并不在花期。秦云英接过没忘道谢,招呼他进来给郭穆津发语音消息。
“郭大哥,你是不是又给我送花了?”
韩行本来在逗弄Lucky,一听这话有些愕然。这花明明是他费了好些功夫找到的,怎么功劳就给了别人?
秦云英这个推测也不无道理,郭穆津不定期会给她送花,各种各样,无一例外是浅色。
郭穆津大概在忙,并没有回复。
秦云英倒了杯果汁给他,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气氛格外正式。
“求职的资料带了吗?”
秦云英说着伸出手,想想又问:“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韩行的声音梗在喉中,他看着秦云英,两个答案在心里疯狂对抗。
最终,他拿出身份证摆在她面前:“我是秦慎行。”
“谨言慎行吗?”秦云英低头看身份证,从地址到生日,她忍不住和韩行作比,果然不同。
“简历带了吗?”
又一次确认不是同一个人,秦云英反而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她想多了,也许这一切只在遇到和韩行有关的人时才会发生,属于少数现象。
“抱歉,我……没有简历。“
这么近距离看她,看她褪去妆容后的随意,看她虽然防备可也给出了最大的信任。这一次意料外的见面,韩行深知,得益于他以第三者的口吻提起自己。
这是不是证明,她有在想念他?
“你这年龄也不小了……相关从业经历都没有的话,我要怎么帮你?”
秦云英把身份证递回去,双臂交叉着置于胸前。她是想看在阿爹的面子上帮他的,阿爹对他的喜欢相当直白,所以她愿意。至于另一个原因,不外乎他说了些秦云英并不知晓的话。
见青年的表情有些落寞,秦云英想了想又问:”那你有什么擅长的吗?“
韩行的目光,肆无忌惮在她脸上描摹,努力克制着思念。过去这些日子,她就是他咬牙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术后恢复,他一个人对抗疼痛。呼唤铃能为他带来适量的止痛剂,但听医生说可能会影响恢复,他便忍下了。
一分钟好像有一万年般漫长,蜷缩着颤抖着大汗不止,唯一的希望就是快一点,更快一点能够站在她面前。
“擅长?”韩行回过神来,似有深意的看她:“我比较会照顾人。”
秦云英点点头,不过神色间有些抱歉:“家政方面我不是太了解,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落地窗开着,Lucky窜了出去,秦云英见怪不怪。
想到什么,秦云英又说:“你照顾孩子也应该挺擅长的,我看业主群里的家长都对你好评挺多的。”
“相关学历有吗?有的话可以帮你牵线。”
她就是这样,看似毫无办法却总能找到切入点,只是这一次,韩行依旧只能摇摇头,这个身份的学历只有高中。
“啊……那这样吧,”秦云英不是很看好青年的就业,“你有什么想了解的感兴趣的,都可以问我。”
“你怎么……”
差点就想问她怎么样了,韩行连忙掉转话题。
“你怎么看最近的投资风向,如果是投资……有什么适合我的建议吗?“
投资?
秦云英没想到青年的志向不在求职,而在看起来不符合能力的范畴。
她有所警觉地看着他,笑意不在,“投资的钱,从哪来?”
韩行还没回答,秦云英又说:“虽然我们能坐在一起,但不代表我的警告没了效用,如果你试图拉阿爹做些什么,或者说你觊觎任何阿爹的东西,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样的回答,让韩行心里随之动容。她对他的气从未迁怒到别人身上,对阿爹的照顾从未变过。
“我参过军,组织有给我一笔安置金。”
韩行尽量说得模糊,却也并不都是假的。只是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而现在问她投资也只是想要和她多说几句的借口。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帮你问问,大概三四天以后,你可以再来找我。”
听他说参过军,秦云英对秦慎行的防备又少了些。
秦云英看看时间,站起身:“我要带我家猫去做检查了,以后聊?”
韩行忙不迭的点头,这样的交流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两个人平心静气,互无隔阂。
他心情大好,离开秦云英家的时候,脚步都比往常快。带着怦怦跳的心,韩行回到家中。他打开平板,里面都是他和秦云英曾经的合照。
有段时间他无法适应现在的相貌,唯一的慰藉就是秦云英了。
“如果是这样的我,你会接受吗?”
听见隔壁的声音,韩行透过窗往外看,秦云英开车离开。
他忍不住叨念,眼里充满渴望:“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
下午4点,韩行去阿爹垂钓的湖边接他,刚到就见阿爹一脸着急。
“快走快走,英子在业主群里发了一个寻猫启示。”
“寻猫?”
韩行拿过阿爹的手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Lucky今早出去玩后,到现在都没有回家。秦云英找遍了四周,都没能见到它的踪影。
“如果是别人家的猫,很可能是贪玩,但Lucky不会。”
没有比Lucky更有灵性的猫了,它虽然爱玩,但每次都会回来巡视一圈。秦云英查了监控,它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区里。
“英子说,Lucky常去的地方都找了,咱们得帮帮她。”
整个小区的人,都帮秦云英找猫。大家分成几路,拿着秦云英打印好的寻猫启事分发张贴。
不知不觉,天色暗去,Lucky依旧不见踪影。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是真的出了问题。
秦云英家的黑猫才不会这么久了都不回家。
一夜过去,秦云英疲惫而焦急,她回到家后,坐在玄关边上。
Lucky对她来说,不仅仅是猫而已,在每一个难以成眠的痛苦夜晚,它都是她最重要的陪伴者。
陌生号码呼入,秦云英强打起精神接起。
“秦小姐吗?”
“我捡到一只猫,好像是你的。”
对方说出了特征,还发来Lucky的照片。
秦云英的精神一下就回来了,她站起身,拉开门就往外跑。刚开车到小区门口,却被从路旁窜出来的青年给拦住了。
“你去哪?”
青年拍打车窗,很是急切。
“我有急事好吗?”
秦云英顾不上解释,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误。
“如果是和猫有关的话,我和你去。”
他执拗的抓着车窗不愿松手,坚持的样子让秦云英不快。她的私事并不是谁都能干涉的。
秦云英很不耐烦,刚想让他走,就听他说:“如果有人告诉你找到了猫,一定是骗局。”
第58章 第一更
“上车!”
秦云英快速考量后打开车门锁, 韩行没废话跳上副驾驶,把手机递给她。
“我去Lucky常去的地方看过监控,比对了近三天的, Lucky的踪迹没有发现,但是我发现一辆车像是在踩点。”
秦云英只看证据,从不轻信,所以韩行熬了一夜沿街一间间店铺问过去。终于从不同角度路段的镜头里,看出些蛛丝马迹:频频出现一辆普通的面包车。
出现的时间一开始没有规律, 后来秦云英发现慢慢和Lucky出去玩的时间重合。
“还有吗?”
这一点的说服力还是不够, 秦云英心有疑惑不假,却还是没办法直接认定这就是骗局。
“我从最近的同城贴上,找到一些有意思的回复和状态。”
韩行调出截图给秦云英, 时间确实很新, 关键词有‘丢失’‘寻猫’等。
【缺了大德了, 这算不算是诈骗?】
点赞最高的回复里, 这一条让秦云英警觉。原帖声称家里的狗突然丢了,过了几天有人捡到,去了之后捡狗的人坐地起价,不给够钱不放狗。打电话的是女孩子,但是到地方是几个彪形大汉。
主人事后发现监控里抓狗的和要感谢费的是同一拨人。
“我推测, 这是一个偷盗宠物的团伙。会对品种优质的宠物下手,绑走之后假意说捡到宠物, 然后利用主人的心态在感谢费也就是赎-金上做文章。”
韩行一夜没睡, 有些精神不济,头疼着,声音有些哑。
一系列证据和他一晚上的忙碌,让秦云英说不出怀疑的话。
她看着韩行问, “你有什么想法?”
“还是去会会他们,在把Lucky带回来的前提下,看看能不能把这伙人一网打尽。”
他义正严辞,令秦云英意外。没有劝她交钱完事,还打算做更多。无端,她又想到了韩行。
“走吧。”
秦云英打算见机行事,带着韩行朝约定好的地点赶去。
果不其然,和帖子里的描述是一致的。对方给出的地点定位相当偏僻,路上连出租车都少见。
等待拆除的老旧建筑纵横交错,秦云英看着脏乱的环境,心想如果能一锅端,一定要让这伙人把Lucky绑到这种地方付出代价。
就快走到门前,韩行停下来,他指了指另一侧,比了几个手势——秦云英先进去,他后面就来。
那手势……
强压下心里的疑惑,秦云英走到门前,敲开门。
先看见的是一只肮脏的笼子,Lucky无精打采的趴伏在那里,听见声音虚弱叫了一声。
秦云英前脚进去,房门后脚被关上,几个彪形大汉出来,其中一个人手上拿着笼子的钥匙。
“这猫……是你的?”
那几人看清秦云英的样貌,流里流气吹了声口哨。单是秦云英手上拎着的手袋,就让他们看到滚滚财源。
“没错,”秦云英面无表情,看不出畏惧,“说吧,给多少钱还我猫?”
这么直接还是第一次,之前来的人总会经历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看这猫在你心里值多少钱了。”
“怎么说你这猫都是我们捡到的,如果不是我们,谁知道会曝尸荒野还是被别人捡走再也见不到了。”
不给明确的范畴,就没有还价的余地,秦云英冷哼,看来对方的胃口真不小。
“要不这样,”另一人看着秦云英有了新的想法,“陪哥哥们一晚上,这猫给你也行。”
恶心的口吻,令人作呕的提议,秦云英无所谓的耸耸肩,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办?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这些强盗。”
说完,她蹲下身搬开笼子,同一时刻,有人破窗而入,玻璃碴飞迸四溅。
那人身手不错,拿最近的大汉下手。一脚踢出的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朝另外的人扔去。燃烧的火让其余几人本能躲闪,借着这个契机,那人压低重心攻击下路。
只是他到底一个人能力有限,在攻击的时候糟了偷袭,被人一拳打在背上。
眼看有人要抢走秦云英手里的猫,窗外红□□光闪现,警-车声骤响。
韩行飞出一脚,强忍着背部的疼,他入院太久体能跟不上,这才吃了亏。
他将她拉进臂弯,侧过身护着她,“别怕。”
别怕!
一瞬间,秦云英脸色大变,抱着猫笼的手紧攥。
尘封的记忆和现在进行时交错,虚晃和真实磕碰到火花四溅,他们长相不同,声音迥异,眼前人的身手和韩行之间的差别也很是明显。
可这个怀抱,还有那两个字之间牵扯出的丝丝绕绕,竟然一点点重合了。
有几人逃窜,警察进行抓捕,秦云英和秦慎行等在警车边。锁Lucky的钥匙暂时还没有找到,韩行借了一根锯条,一点点锯锁。
金属摩擦的声音令Lucky不安,秦慎行伸出一根手指给它,耐心安抚。
秦云英的双眼越睁越大,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挡都挡不住。
她轻声叫了他一句:“山崽?”
他无意识回头看她,伴着笑容回应:“阿姐?”
应答过后,韩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而秦云英的表情则充满愠怒。
并不是她异想天开,也不是错觉过剩,虽然并不真实,可太多细节在告诉她,他回来了。
为什么Lucky会对他这么亲昵,为什么阿爹脸上的笑容不只是对朋友家的孩子,为什么他会那么了解她的喜好。
就连她那两次从院子到沙发,可能都是他的手笔。
是惊喜吗?秦云英并不觉得。她感受不到任何快乐,相反,拦不住的怒火在心头四处乱蹿。
“你是故意让我认出你的对吧?”
就是这一点,让秦云英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就凭你的心机,如果不想让我知道,大概我这一辈子都觉察不到。”
太多为什么混合委屈,让秦云英恨不得韩行立刻就消失在她面前。可同一时刻她却又觉得他少她很多个解释,赶走他太便宜他了。
凭什么让她遭受这么多之后又出现,还想挽回些什么的底气又是谁给他的?
“是,”韩行放在背后的手紧握着,他没有错过秦云英眼里的怒容,“我是回来找你的。”
“我不断释放一些信号,期待你认出我,期待你没忘记我,但又怕你认出我……”
说到底,他就是最大的混蛋,最大的谎言制造者。
但他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追回她这个疯狂的念头。
“所以呢?你是死而复生还是摄魂取魄?”
明明死了,她甚至去看过尸体。可又出现了不说,甚至换了面容和身份。
韩行想解释,但保密条例让他无从说起。
看他欲言又止,秦云英止不住地失落,“无所谓了,你不说我也不想听。”
“你是死是活,对我又有什么影响呢?”
“我早说过,不会再被你牵动了。”
警察拧着那几个人的胳膊回来,见秦云英和韩行之间的气氛奇怪,走过来问:“怎么了?”
秦云英毫不客气,指着韩行说,“警官,能不能验验他的身份证,我不认识他,万一他也是坏人怎么办?”
不认识?
警察一点不觉得他们之间不认识。但秦云英的提议他还是采纳了,拿过韩行的身份证扫了一下,没有任何异常。
“请你们和我们回去配合调查一下,还有,男女朋友吵架闹脾气要有分寸。”
从警察局出来,细雨落下,秦云英快步走着,扔下韩行。韩行追了几步,可膝盖正因为阴雨和过量运动而疼痛,他只能目送着她的车绝尘而去。
秦云英怒气冲冲的往前开,等她意识到这一路都没有什么车时,已然离开很久。
她将车停在路旁,手指敲击方向盘,最终看在韩行救了Lucky的份上,调转方向回去。
这一路她都在留意,回到起点却没见到人。
那一瞬的怅然若失让秦云英觉得,她有必要冷静冷静。
她,管不住她的心。
韩行一个人走了好久,直到能打车为止。当他回到家中,隔壁黑暗一片。
不想吵醒阿爹,韩行悄声进入房间,他拿出膏药掀起裤腿。小腿上残留着烈火灼烧的痕迹,缝过针的印记密密麻麻。
他记得刚醒来时,医生半开玩笑地恭喜他,恭喜他和钢铁侠一样有钢铁支撑起来的筋骨。
揉过药油贴上膏药,韩行缓缓将腿抬高,这让他在又疼又麻的感觉中能好一点。他身上的伤还有许多,这让他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
想起曾经的年少轻狂,韩行唇角勾着苦笑,如果知道会这样,那他以前可以更加猖狂一些。
玩笑并不好笑,他还是很在意秦云英的毫不在意,她越是平静,他的心就越是抽痛。
他的离开没有让影响到她的生活,对他来说也算一个好消息,可同时他也意识到,覆水难收是什么感觉了。
到底是夜不成眠,韩行翻来覆去很久,最终还是爬到了树上。这里,能看到那扇她总是忘记关上的门,或者是那盏昏黄温暖的夜灯。
“后悔吗?”
从前,这个问题总是别人在问他,而现如今他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时间回溯到很久之前,他会如何?
他会早一点和她告白,早一点和她在一起。
只是如果依旧需要他站在晦暗不明的第一线,背负着必须抛家舍业才能完成的任务,他还是会选择。
他从不后悔,唯一的愧,都给了秦云英。
秦云英躲去小杏家,一番热聊后小杏有些困了。她强打起精神为秦云英端来一杯热牛奶。
放在秦云英手边,她却毫无察觉,始终在平板上搜寻什么,绷着唇相当认真。
“死而复生?”
“混穿?”
秦云英并没有避开小杏,见她好奇索性把平板递给她看。小杏看到这两个关键词,一头问号。
“英姐,你是放假无聊,所以打算看小说?”
第59章 第二更
“小说?”
秦云英摇摇头, “如果真像小说里一样就好了,从此以后公主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童话的结局,早在几年前就消失幻灭了。
“英姐, ”见秦云英不愿多聊,小杏打着哈欠,“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也不懂你遇见了什么事,但总觉得你鲜活了。”
“鲜活?”
秦云英对这个用词不置可否, “你的意思是, 我之前像个假人?”
小杏极为认同的点点头,“之前的你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每天的任务就是让自己忙起来, 你没有自己的交际, 没有假期, 就这么日复一日, 让我们以为你被魂穿了……”
类似的话,秦云英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她们说她穿着最美的衣服画着最美的妆,享受着最好的条件做着最成功的事业,一切都顺风顺水极了。
可她却不快乐。
“你快去睡吧, 我再看会儿。”
网页依旧停留在搜索页面,秦云英的搜索被关联出成千上万的答案。
“我再说一句, ”和秦云英不上班不同, 小杏明天还要去搬砖,“如果是现实背景下的改头换面,会不会是卧底或者证人?”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一句话,让好些事有了解答。
秦云英心里的疑惑仿佛变得有迹可循——隐情肯定是有的, 韩行每次的闭口不言都让秦云英印象深刻。
警察的验证也能看出他现在的身份没有问题,也不存在违法犯罪行为。
最让她放不下的,莫过于金鑫的倒塌和韩行之间的关系了。一切都太凑巧,金鑫的突破口都和韩行主理的多多少少有关系。
金鑫无一逃避法律制裁,而他却能回来。
这其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某种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却没有当真的可能性。
“会是哪种呢?”
秦云英翻出韩行的联系方式,那个号码早就被注销,现在可能有了新的主人。
她心里的疑惑递增,同时对他的排斥正在减弱。
意识到这点,秦云英抱紧被子,不管会是哪一种,她都希望这一次能由他为她解答。
疲惫让秦云英头疼,小杏家没有酒让她迟迟无法入眠。休假对于别人来说是放松,对她来说则是折磨。没有公事,她过于轻松,睡意一点都没有。
思来想去,秦云英在公司群里艾特了人事主管:我明天回去上班。
*
秦云英家的灯连着好几天都没亮起,韩行等不下去了,他首先想到了秦云英的公司。
她搬到了新建的办公楼里,公司规模比此前大了不少。
韩行没有预约,只能在会客室等,咖啡茶水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人在意他的到来。
电话他不是没打,却迟迟没有被接通。坐在空阔的室内,韩行在想,此前秦云英被他拒之门外时,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等待,一点点消磨耐心,咖啡冷去后香味不在,只剩焦灼一点点爬上心口。
又过了一个小时,韩行忍不住起来去前台询问,刚走到,就见到秦云英和郭穆津并肩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也许是巧合,他们都穿着灰色系衣服,走在一起格外搭,他们正在说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老大和郭先生真的太登对了,每次郭先生来看老大,老大心情都不错。”
“是呀,郎才女貌。”
韩行回到会客厅继续等待,心情和冷去的饮品一般,他苦笑一下,一只手搭在额头上。
也许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吧,他对她的不在意和忽略,最终都以相似的方法返还到了他这里。
他活该。
“秦先生来找我,是商量就业的事?”
秦云英一进来,就看到韩行捂着眼睛,他应该是坐久了,弯着腰。
他对于她来说,依旧是陌生的,如果不是熟悉的细节根本连想不到他就是韩行。可同时,熟悉感并不是秦云英否认就荡然无存的。
他在难过。
“我……是来找你的。”
韩行连忙站起身,膝盖随着他突然的动作抽痛一下。他忍住了,佯装无事继续站着。
“请坐。”
秦云英叫来秘书更换饮品,一举一动间都是对陌生人的疏离。
“找我什么?有生意还是投资?”
秦云英看到韩行坐下后首先伸直了一只腿,心里突然堵了一下。
她故意将话说的冷漠,不愿给他好脸色,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观察他。
“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
韩行笑笑,坦然回答。现在的他,早就不是之前的韩行了。韩行已经死了,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啊……那还真是扫兴啊。”
秦云英不习惯他突生的颓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是想问……”
韩行的手攥着裤子,心情如同起皱的布料一般,纠结着、踟蹰着。
“我们……”
他的问题还没说完,就被秦云英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不知道秦先生凭什么用‘我们’这个词来形容你和我之间。”
韩行的嘴动动,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她说的怎么会错,他和她早就关系全无,还都是他亲手葬送的。
“如果是来道歉的,那我只想说——”
秦云英站起身,居高临下,耐心全无:“不是所有弥补都能做数,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被挽回。”
“你说,破了的镜子,又怎么能真的做到痕迹全无。魔法吗?”
她的讥笑,无疑狠狠扎进韩行心里。那种疼比他刚醒来时浑身重伤还难受。
药石罔效,希冀全无。
秦云英说完就走,没再给他一个眼神,同时也算厚道,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赶他。等韩行回过神来,窗外阳光刺眼到他看不清。
是啊,早就来不及了。
早在他一步步将她推开,他就应该想到。她说的自然是对的,他没有任何底气让她和他重新在一起。更何况现在的他,一无所有。
韩行离开秦云英的公司,回到家中,他问阿爹要过秦云英家院子的钥匙,拿着测量工具在院子里呆了许久。
秦云英依旧没有回家,而他也没有再去打扰过她。
他们就如同两个世界,彼此之间不再有交集。
阿爹有时候回来看看韩行,给他送点水。他在烈阳下一点点将图纸上的东西搭建出来。
阿爹心疼他满头大汗,担心胳膊上的旧伤,却开不了口阻止他。
他知道,这些都是债。
“你父亲给我打电话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见见他们。”
阿爹和韩行的生父联系上了,两个同龄又曾经在同一战线上奋斗过的男人共同话题不少。
为了让韩行现在的身份更真实,他有必要回到秦家去。
“再过几周我要回医院复检,”说着,韩行看了窗门紧闭的秦云英家一眼,“那之前我会去的。”
半个月,韩行画在图纸上的树屋终于建好在秦云英院子里的那棵树上。
这个,就算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好了,也是对很久以前承诺的兑现。
那时候他拿了比武第一,提干有望。他终于觉得自己能够给秦云英一些什么了,就跑去和她表白。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秦云英在听到他的告白时,脸上的喜悦和悬在眼睛里的眼泪。
“山崽,等你留在部队了,我们一起回家探亲吧,我阿妈说,她早就准备好嫁妆了。”
“可是我现在还没办法买房给你。”
“我自己能买啊,这有什么。要不然你搭一个树屋我们凑活凑活也不是不可以,哈哈哈。”
韩行循着记忆勉强勾起唇,那时候的单纯快乐,是他最大的财富。
当他咬着牙抵抗疼痛时,咬紧了被套,抓紧了病号服,每到坚持不下去的片刻,脑子里都会自动跳出秦云英。
他好想再见见她,还不能放弃。
“你会喜欢吗?”
韩行锁好秦云英家的院子时,对着房间的方向低声问了句。
秦云英在小杏家到底不方便,更何况她现在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做错事的人又不是她,她为什么不敢回家?
她坦坦荡荡倒是落了个‘流离失所’的结果,这并不公平。
怀揣着这种理直气壮,秦云英回到家。夜深了,起初秦云英并没注意到家里的变化。直到业主群里有人艾特她。
“秦总,你家院子里的树屋找的施工单位是哪里?我儿子见了哭着闹着想要同款。”
树屋?
秦云英走到后院,打开灯,那间树屋出现在眼前。。
树屋不大,却是她和韩行形容过的样子。这样的尺寸看看星星月亮还行,真要住也不现实。
屋子外绕了一圈红丝带,像是一件巨大的礼物等着她开启。
秦云英顺着梯子爬上去,钥匙挂在一个树杈上,钥匙环上附着一张纸条——
「阿姐,迟来的礼物和兑现,还能作数吗?」
曾经,秦云英年少轻狂,对于韩行无限包容,他因为参军总是错过失约,而她却满不在乎。
“山崽,阿姐给你一个特权。”那个霞光满天的下午,秦云英郑重其事许下诺言。
“不管你是失约了还是错过了,不管多晚,只要你补上,阿姐都接受。”
脑子很乱,秦云英最终没有进入树屋。
她将阿爹的联系方式发给业主,告知是通过阿爹联系的。
坐在桌前,秦云英抱着膝盖,思绪万千,却不知道要从哪里梳理。
她嘴硬不假,对韩行的消失又出现很生气也不假,但谁都没告诉的是,自他回来,噩梦就消失了。
她记挂着他,甚至,还爱着他。
“英姐,好气哦!”
小杏发来微信,附带一张截图。秦云英点开,和她有关。
「八一八女企业家不为人知的过往」
帖子半真半假,把秦云英形容成一朵交际花,其中重点写了她为了项目不择手段,通过□□上位的事。
而主角是韩行,还有她和韩行在某次酒会上的同框照片。
秦云英将那张她都没见过的合照截图保存下来,细细看着,原来在她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刻,韩行竟然用这样深情的目光偷偷看她。
“英姐,不知道谁在构陷你,好气。”
小杏一通电话打过来,骂了好几分钟才舍得停下。
“酸我的人从没少过,小场面。”
秦云英问她要来网址,却突然发现帖子被删除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也太快了些。
“说你□□啥的,真的好气哦,明明你和韩总是男女朋友!”
小杏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妥,道过歉匆匆结束通话。
秦云英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柔软一片。
觥筹交错间,他透过人群直直看向她,那眼神无法骗人,是她未曾知晓的秘密。
“谁说不是?”
秦云英戳着照片里的韩行,“你都把我名声搞臭了,我怎么能不生气。”
当下有了主意,秦云英跑到隔壁,按响门铃没多久,阿爹开了门。
“阿爹,秦慎行呢?”
这个名字叫出的瞬间,秦云英有些愣住,她对于他的新身份竟然接受的这么快,后知后觉。
韩行出来,手上贴着贴布,手指也受了伤,透着股药味。
“出去说。”
韩行乖乖跟在秦云英身后,对于她要说什么一点想法都没有
“你家的扫把呢?”
秦云英的态度还算好,韩行虽然一头雾水,还是把扫把取来了。刚递到她手上,谁知她就突然变了脸。
“走就走,回来干嘛?”
秦云英下了狠手,抄起扫把就往韩行身上打。韩行挨了几下,开始跑。两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透过窗默默观察的阿爹笑到忍不住捂住嘴。
“你是不是觉得几根木头就能收买我,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韩行不想跑了,他突然停下,回过身扶着秦云英的肩膀。
一口一句阿姐,低眉顺眼极了:“阿姐,对不起。”
“阿姐,都是我的错。”
“阿姐,你别跑了,太累了。我站在这给你打,可以吗?”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些,看他头上冒汗,胳膊上挂着抽打过的红痕,秦云英停下了。
“秦慎行。”
“嗯?”
“你愿意做我的情人吗?”
夜风徐徐而过,秦云英的头发再次快要及腰,如果不是膝盖生疼,体能大不如前,韩行就快要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天。
那个他强压着心脏跳动,想要拥她入怀的瞬间。
“别急着回答,”秦云英看着他的胳膊,心头一颤,“我不会给你名分,会对你挥之即来召之即去,最重要的是——”
“如果我厌了,随时会踹了你。”
第60章 第三更,明天见……
“我愿意!”
韩行回答的毫不犹豫, 说着话情不自禁往前跨了一步。他笑了,眼里闪着光,弯起的眉眼让他原本平平无奇的脸上绽出耀眼的光彩。和从前相比少了精致, 可那种发于内心的喜悦何其真挚。
“我再说一次,没有名分,随时可能被踹……”
话还没说完,秦云英就被韩行扯入怀中,手臂将人抱的死紧。
“问几次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我愿意。”
他不管秦云英这么说的理由是什么, 就算是对他曾经的伤害实施报复也好,这在他看来,比两个人毫无交集要好出不知道多少倍。他犹豫不决的同时无计可施, 而秦云英给了他一个新的可能。
这一次, 他绝对会紧紧把握住机会, 不留遗憾。
秦云英在他怀里, 起初四肢僵硬,但闻到熟悉的气味时,她放松下来。
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但好像又没有什么变化,一想到是韩行欠她, 无论她做什么都理所应当,秦云英就释怀了。
这一次, 由她掌握主动权, 随时可以全身而退,不亏。
心态变了,整个人跟着不同。秦云英推开韩行,毫不在乎地挽住胳膊。
“还不去拿东西?是等着我给你买新的?”
她的语气自始至终都说不上好, 可每一句话都能让韩行露出笑容。
秦云英见他乐呵呵跑进去收拾东西,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受-虐体质,之前就是对他太好了,才让他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骂完,秦云隐心里跟着一紧:陷入爱里的人不都这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放大出别的味道,就算是互相折磨的苦,都能因为一丝希望找出无限大的甜。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韩行出来,背着一只登山包,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见他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秦云英潇洒的转过身,带着他回家。
“客用拖鞋有新的,自己拿,到我家就得注意卫生,去洗澡吧。”
秦云英坐在沙发上,一副老爷做派,小媳妇似的韩行从包里拿出换洗衣服。
他犹豫片刻,问:“我的东西……放在哪里?”
秦云英冲楼上勾勾下巴,“主卧是我的,你当然和我一起。”
说完又补充,“我家别的房间都没收拾,先借你住一下。”
韩行给她倒了杯果汁,跟着冲上二楼。秦云英估摸着时间上去,浴室传来水声。
拉开衣柜,韩行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已经挂起来了。款式朴素,和之前的骚=包讲究完全没有共通。床头柜里孤零零放着证件和钱包,充电器插在插板上,安家的速度还挺快。
秦云英想到几年前他出现时的精致和此刻的寒酸,不由撇撇嘴,还真是越混越差。
刚想走,浓重的药味窜进鼻腔。秦云英拉开床头柜下层,里面密密实实塞着药物。内服外用多种多样。
她摸出几样,有的甚至不认识,她趁着韩行出来前快速跑到楼下,摸出手机搜了搜:重伤后恢复用药。
看着详细的说明,秦云英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到底是多重的伤,需要这么多药。
韩行下来,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短寸上还挂着水滴。他向她跑来,脸上始终挂着笑,带着秦云英回到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之中。
“阿姐。”
韩行试探着,想要坐在秦云英身边,走了两步却被秦云英叫停。
“脱。”
他小腿上的伤疤和缝针印记,随着靠近秦云英看见了。她能预见,被衣物遮盖的身躯之上,应该还有更多。
“是要验货吗?”
韩行开着并不好笑的玩笑,却并不打算听话。
“说不动你了?”
秦云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静静看着他,毫不退让。
韩行最终脱去上衣,秦云英示意他继续,便脱了短裤。
记忆中肌肉紧实,轮廓好看的身体如今瘦弱,肤色要比之前白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无论是被火灼烧的烧伤,还是横亘过背部的手术痕迹都是那样触目。
如同针尖,细细密密扎进心里。
秦云英看到刀伤,看到子弹穿过身体的印痕,这些都是韩行的旧伤。她这时候非常确定,他还是他,只是换了副面貌。
“是不是很丑?”
韩行有些紧张,他的身体不再健壮,同时带着无数损伤,如同被炸。弹袭击过的机器,千疮百孔。
“痛吗?”
秦云英抬起手,先是指尖,后是手掌,缓缓贴在烈火灼烧过的永久疤痕上。
“疼。”
韩行受伤以来,第一次喊疼。
“在同归于尽之间死里逃生,虽说有点运气,但到底要付出代价。”
那天,他在知道炸弹无法停下的情况下引老三去山间,老三在套问不出金子下落的情况下想要推韩行下山。两个人互相攻击着,同时摔到山下。
也许是命不该绝,韩行勉强抓住一棵长在悬崖上的野树,而老三死死拽着他的脚踝。
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老三知道了太多本不该知道的,他甚至猜到韩行是警方的人。
于是,韩行脱了背心,往下扔的同时报了必死的决心。就让他带着一身秘密永远消失,换其他人的平安。
他总以为自己不怕死,但当炸弹声响彻山谷,而他被气流高高弹起时,他在自救无门的情况下突然意识到,他怕了。
“没了?”
秦云英的好奇心不止于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上,她想要的解释实在太多太多。
“阿姐……”
韩行愧疚,可还是摇摇头,他不能说。
烦躁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升腾的,秦云英自认给出了最大化的耐心,只要他的解释合理,她自然能够顺其自然的原谅他。
可他偏不。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可终究还是在未知的理由和她之间选择了前者。
被选择,被放弃,单是这两点就让秦云英对韩行的归来少了感动。
她的语气更差了,描摹着他瘦削残破的躯体,毫不在乎的让他穿好衣服。
“卡号给我一个,你已经没有出众的外貌,就只能多在穿着打扮上下下功夫了,不然带出去丢人。”
她就是这么恶劣,这么记仇,韩行让她烦躁,她就故意在他伤口上撒盐。
可韩行依旧不生气,痛快地上楼拿来钱包,薄薄的钱夹里只有一张卡,他坐在她身边,塞进她手里。
“这里面有我的奖金,就当是我这些日子的伙食费了。”
韩行说的轻松,心里却是希望她能收下的,他一直以来都特别希望钱能由秦云英来管。
秦云英看着簇新的卡片,满不在意的报出一个数:“有这么多吗?”
韩行闻言,摇摇头。
“哼,”秦云英冷笑一下,继续撒盐,“就这么点钱,你觉得我拿去能干啥?”
看了眼卡号,秦云英把卡扔回给韩行,“我困了。”
韩行顾不上失落,连忙跟她上去。秦云英洗漱一番自顾自钻进被窝,韩行一直等着她,关了灯才躺下。
两个人各自背对着,呼吸声夹杂在静谧的空气之中。气氛仿佛停滞了,混杂着浓浓心事。
也许是心有不甘必须讨回些什么才行,秦云英突然问了句:“你现在还行吗?”
他说是炸弹炸的,再联想起那些伤痕,秦云英突然意识到,韩行并非无坚不摧。
也许是习惯了他不怎么生病,以及身体素质天生出众,秦云英无法想象现在的他面对着那么多身体损伤,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问题比理智更快一步,秦云英原本只是关心,可以金主的角度以及现在的情景来说,这个问题所带出的暧昧,好像并不合适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听她这么问,韩行反客为主,不再谨小慎微,一改之前的畏首畏尾,主动挪到秦云英身边。
他的手从自己的被子里钻进秦云英的被子里,毫不犹豫抓住她的手。
还好,他的手如从前那般温暖,熟悉的热源悄无声息驱散她手中的寒冷。
“要试试吗?”
秦云英一听,突然红了脸,她试着挣脱却未果。
“我理解,你是怕不划算,要验验货。”
韩行说着,撑着胳膊从上方看她。这感觉不那么真实却又并非幻梦,他真的再次陪在她身边了。
何其幸运。
“你现在打人打不过,蹲一会儿就腿疼,就这?”
秦云英故意挑衅,实则隐隐担心。
“阿姐……”
俯卧撑般,他突然手臂弯曲趴下去,蹭在她耳边,气息在她耳道里横冲直撞。
“能让你舒服的方法,又不是只有那几种。”
身体力行,韩行说着就上了手,他尽自己所能给她欢愉,让她一次又一次节节败退。
“你不是受伤了吗?”秦云英大喘气,躲避他的侵袭。
“是想夸我技术好?”
韩行不让她躲,抓着她的胳膊又把人逮回到怀里,“大概是在梦里练习了无数次。”
从他第一次做桃色梦境,梦里的人就只有她。而她一点都不知道,他从少年时期的爱慕和欲念,就只因她而生。
秦云英过了几天君王不早朝的日子,最终还是打算回去上班。总是在家里,就总会被他折腾到感觉会命不久矣。
“你以前的工作我不想问,现在除了陪我,来我公司给我打杂抵债。”
秦云英给韩行买了好多衣服,一笔一笔都记在了韩行头上。他几次想说他以后穿到的机会不多,都被她不容置喙的态度给截断了。
她巴不得他欠她更多。
“好。”
韩行哪里会拒绝?能陪她更多一些,简直是奢望成真。
秦云英上班这天,身后跟着小杏以及一个普通到完全没有记忆点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普通极了,除了个子高、衣品好外,实在让人找不不到夸奖的地方。
起初,他们以为秦慎行是秦云英的保镖,他们几乎是如影随形,只是秦云英始终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
后来,他甚至接替了小杏的部分工作,照顾秦云英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只是秦云英对他毫不在意,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直到有一天,他在秦云英开会回来前找出了财务报表上的错误,指出了企划书里的bug。
从这天起,大家突然发现他懂的多到无法想象。就像是看似平凡实则什么都懂的扫地僧,没有存在感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出最大的帮助。
秦云英去开会,韩行为她整理办公室。书架上的书籍根据她的习惯按大小颜色整齐排列,文件柜里的文件做了新的标记,全都符合秦云英强迫症的需求。
正当韩行要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月桂为秦云英换上,来了客人。
他外表不凡,穿着带有中国风元素的衣服却不显老气。
带他进来的秘书对上他儒雅的笑容,全无招架之力。
韩行拿着花,唇边的惬意消失无踪。
又见面了,郭穆津。
第61章 第一更
这么多客人里, 所有人都知道郭穆津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个。
旁人来访,如果秦云英不在,都会被安排到会客厅里等候, 唯独郭穆津会被请到她办公室里。非但如此,还会用郭穆津专属的茶具为他泡茶。
秘书要从架子上取茶具,被韩行拦下。
“英姐需要的文件你还没整理完吧?泡茶我在行的。”
韩行笑的温和,虽然不如郭穆津好看,但秘书还是把茶具交给了他。没见他泡过茶, 但大家都默认秦慎行说行, 那就一定行。
郭穆津对于新面孔的出现自然是好奇的,但看到对面的男子普通又沉默,便没多想。
他选了喜欢的茶递给韩行, 拿出手机用外语和朋友交流。虽然当着陌生人的面, 他却没避讳, 大概是因为用的小语种, 所以少了戒心。
这语言,韩行自然是懂的,他一边泡茶,一边听郭穆津和朋友在聊他正关心的话题。
“她还是没有接受我。”
这话郭穆津说的落寞,可韩行听在心里却格外开心。这么多人, 他最在意的就是郭穆津了。
他不得不承认,哪怕在顶峰时期, 郭穆津都比他更适合秦云英。
更何况是一穷二白的现在。
“笑什么, 最起码她现在也没有别的追求者不是?”
开水烫手,韩行一不留神被烫到,他放手在耳垂上。
虽然秦云英一点给他转正的念头都没有,但看到郭穆津连机会都没有, 韩行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慰藉。
最佳的水温,最适宜的喝茶时间,韩行放在郭穆津面前一杯茶。
郭穆津对于这杯茶很是好奇,尝一口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正要夸他手艺不错,秦云英回来了,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郭穆津和韩行相对而坐,恰恰郭穆津认不出眼前人。
这种感觉相当微妙。
“郭大哥。”
对于郭穆津,秦云英始终笑脸相迎。好的合作伙伴,可遇不可求。
“秦小姐,好久不见。”
郭穆津最近来滇的频率相当高,大多都以公事为主,带着私心不可否认,但都在秦云英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秦慎行,”秦云英感受到韩行的视线,烦躁突生,“去帮我买两杯奶茶。”
韩行点头正要走,又听秦云英说:“去东城那家店。”
两个方向,南辕北辙,现在过去回来必定会赶上堵车。
这是明显不想让他在这里。一想到这点,韩行就有些难受。
不是没有看到他的失落,可秦云英却不想管,她之前失落了多少次,现在也该让他体验一下了。
韩行离开,秦云英和郭穆津立刻投入公事之中,完全没有任何暧昧气息。
直到公事告一段落,秦云英又看到了那束月桂。
“郭大哥,上次就说不要再送我花了。”
月桂花小小一朵,枝叶是桂冠的象征。虽然花秦云英不愿意收,可这花是很合她心意。
“花,不是我送的。”
上次郭穆津就想说,看到秦云英脸上明显的喜欢,他始终保持的乐观突然没那么笃定了。
“不是?”
意料外的答案,同时她猜到是谁了。
“晚上一起吃饭?”
郭穆津发出邀约,一般秦云英都不会拒绝,顶多会带上别人一起避嫌,给足了这个合作伙伴面子。
秦云英刚想答应,手机响了,她看着陌生号码最终选择了接听。
韩行从东城回来,赶上下班高峰,电梯半天不下来,他选择从楼梯跑上去。
气喘吁吁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了。秘书本来都打算走了,见韩行回来连忙解释:“英姐和郭先生一起离开的,你还要等吗?”
等吗?
韩行看着办公室,秦云英的包不在,披肩也拿走了,唯一落下的就是那束月桂了。
她会回来吗?
“我还有一点工作,我完成再走。”
韩行笑着和秘书说,之后捧着奶茶坐在沙发上。
他是失落的,为秦云英给郭穆津的特别,为他们抛下他离开。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为自己的难过申诉呢?
韩行垂下头,想到曾经发生过的事,那时为了刺激秦云英达到她早些离开他的目的,他曾当着秦云英的面带走沈楚悦。
虽然沈楚悦是要带去给六爷的,但秦云英的心情肯定不比他现在好吧?
他真的太蠢了。
伤了秦云英不说,完全没考虑过还有以后。
不过那时候,又有谁能保证他还有以后呢?
几个小时前,秦云英的确和郭穆津一同离开公司,可他们在停车场就分开了。
秦云英目送他离开,根据约定找到停车场里正在闪双闪的车。车窗降下,里面坐的赫然是好久不见的六爷。
“我这次来滇城处理一些事务,顺便有些旧物想转交给秦小姐,”
车带着秦云英朝着韩行曾经住过的别墅驶去,距离越近,秦云英越抵触。
眼看她的不高兴溢于言表,六爷才终于开了口:“这间房,是我借给韩行暂住的。”
说不吃惊是假的,可同时某些细节在这时候才终于明了——她到现在才后知后觉为什么装修风格和韩行的喜好不符。曾经她把这些归结到性格大变上,却从未想过会存在着可能。
“直到沈楚悦出现,这里就被韩行归还给我。”
沈楚悦秦云英自然是不陌生的,如今她已经是享誉国内外的舞蹈家了。从房子到这个名字,秦云英有些不确定的建立出某种可能性。
六爷坦荡,点点头算是给了答案:“就是你想的那种。”
车停下,秦云英如置云端般有些不真实,直到六爷推开门,客厅里挂着沈楚悦的大幅油画,那个想法就被验证了。
沈楚悦,是六爷的人。
六爷进屋,打开投影,“我的部分业务会从滇城撤出,以后不会那么频繁过来。近期在整理监控,有一些和秦小姐有关,所以没有删除,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投影上出现一段监控视频,是秦云英来找韩行那次,正好碰到老马的人要找韩行麻烦,他故意捂着她的嘴带她离开。
那时,她觉得他是故意的,但从视频里看,他遮住了她的脸,影子盖住些许身型,也就是说,旁人完全无法从监控里看出她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他在保护她。
六爷把遥控器交给秦云英:“还有不少,等下秦小姐可以慢慢看。”
六爷说着,给了秦云英一些文件。这些都是她和韩行合作期间的文件报表,几年过去,有些笔迹已经不清晰了,可却还是能看到韩行做出的细节优化。
“有些东西是他应得的,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他曾说过他一旦发生意外,东西都归你,至于想怎么处置,就是秦小姐自己的事了。”
下属递交过一个牛皮纸袋,厚厚一袋,相当有分量。
秦云英的心如同这袋东西一样,沉甸甸。
六爷走后,秦云英翻看过每一个视频,原来一直以来,韩行会有意识带她远离监控,避开正面镜头,他不在乎自己,唯独将她保护起来。
怪不得好多人不相信情妇言论,因为他们找不到他们在一起过的证据。
太多的她以为被推翻,可心里最大的疑惑依旧存在。她突然想到那束月桂,于是决定回到公司。
公司的灯都关了,唯独剩下办公室的。秦云英推门进去,看到韩行坐在沙发上。
他站起来时,腿的姿势有些不对,应该是坐久了。
“怎么还不回去?”
秦云英对他还在这里有些惊讶,她以为他会先走。
“我以为你会回来。”
韩行的心始终被郭穆津扰乱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胜算。
“这是六爷给你的。”秦云英交过那袋东西,发现韩行的表情一下变得明朗。
“六爷找你了?”韩行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心情好得不得了。他打开纸袋一看,都转移到秦云英名下的资产证明。
“嗯,走吧。”
过分的话突然说不出了,秦云英犹豫再三,还是拿起了那束月桂。
见她抱着黄色的小花,韩行心里的沉重消弭了一些。
“吃什么?”
车进入小区,秦云英说出这段日子以来最友善的提问。
“饵块可以吗?”
韩行一直想吃她做的菜,却始终不敢提。
“好。”
虽然说不上哪里别扭,但秦云英还是同意了。
车停在大门前,秦云英刚想开进去,就见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了。
她的长相,和曾经的韩行格外相似,尤其是那双眉眼,如同一个模子。
“秦慎行?”
那女子见到韩行下车,再三确认了一番。
“你好,我是方谨言。”
第62章 第二更(内容有修……
谨言慎行, 虽然姓氏不同,但相似的眉眼,还是让秦云英大概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抑制不住惊讶, 试着问:“你是?”
方谨言同样也在观察秦云英,资料上写的确实没错,她美的不俗,自带傲气却并不令人讨厌。
“我是这位秦先生未曾谋面的亲姐姐,我和妈醒, 他跟着爸姓。”
方谨言对韩行的态度并不好, 尤其说到未曾谋面时,直接白了他一眼。
她穿着制服,短发干练, 个子不高, 身行板正而苗条。
说着, 她走近把背包塞进秦云英手里, 一点也没见外,紧接着朝韩行飞出一脚,相当迅猛。韩行没有防备,提膝接下。继而往后退,不出手只躲避。
对于他的相让, 方谨言并不领情,反倒加重了攻势, 拳拳到-肉。
眼看两个人打着打着差点牵连到秦云英, 韩行终于还击,他以退为进,在挡下她的进攻时,扯住她的胳膊, 将人推了出去。
被他突袭,秦慎言并不生气,她停下理理头发,点点头:“不是个弱鸡还行,我方谨言可没有草包弟弟。”
说完,方谨言才道出她此行的目的:“你到底是要去家里一趟的,不如今晚。”
秦云英还包给她,拿出手帕递过去:“如果他没让你满意,你是不是不打算带他回去?”
秦慎言落落大方的承认了,“对于长得不行,身手还差的人,自然是没有机会的。”
利落干脆同时富有个性,秦云英忍不住给秦慎言在心里鼓掌。
“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韩行看着秦云英,她好不容易才答应给他做顿饭,错过了今天谁知道下次要到什么时候。
“顾叔叔也会去。”
秦慎言早就料到般,果真韩行的脸色在她提到顾贞正时有所变化。
“秦小姐也在邀请之列。”
她继续加码,不怕韩行不去。
“阿姐?”
韩行没答应,而是看着秦云英。无论是他还是她,他都希望由秦云英来决定。
“走吧,我知道秦小姐肯定心有疑惑,而顾叔叔就是最擅长解疑答惑的人。”
秦云英不知道这位顾叔叔是谁,她认识的人里也有姓顾的,不得不说,她对最后这一点动心了。
“我去。”
秦慎言载着秦云英和韩行往老城区走,路上韩行始终沉默,秦慎言和秦云英聊天,丝毫不在乎韩行。
“秦小姐,我们家的人工作都很忙,好不容易在这个时段找到时间,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话有所指般看了眼后视镜里的韩行。
“不会,”秦云英坐在副驾驶,她对秦慎言的感觉很好,“我也没吃。”
秦慎言也是同样,她对于不喜欢的人一点耐心都不会有。
“说实话,我这个便宜弟弟配不上你。”
话题绕到自己身上,韩行有些生气。什么叫便宜弟弟,他也没想着要回去。
“这一点和我秦小姐所见略同。”
秦云英不知不觉和秦慎言组成了统一战线,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通过打击韩行来获得快-感,大有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架势。
一个怪韩行之前总是欺瞒自作主张,另一个嫌弃他明明在昆城却不愿意回家。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格外畅快,时不时笑出声。被打击的对象韩行却一点都不在意。
她们才见面就相处的这么好,这无端让他心里的忐忑少了些。
市局的家属院地处老城区,建筑上了年头,每家每户的房子都不算大。
秦慎言凭借高超的车技,在车挤车的家属院里找到一个停车位。
下了车,她指着其中一户,“那里就是我家了。”
秦云英看了眼那盏亮着灯的房间,点点头记下。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么多年家里就只有我和我爸。”
上楼前,秦慎言特意解释了几句。
“家里一室两厅正够住。”
秦云英特意看了韩行一眼,这是不欢迎他回来?
“我单位正在建房,明年就能交付,我爸也打算买房,所以这里反倒多余了。”
话锋一转,秦慎言表达出另外的意思,她并非排斥,而是有新的选择。
“我和我爸是打算给出一份钥匙的,就是不知道有的人要不要。”
秦慎言没让韩行现在就回答,她带秦云英上楼,两个人并肩走着,姐妹一样。
推门进去,一股火锅味传出,正在翻滚的汤锅边上坐着两位男子。
一位书卷气十足,格外眼熟,另一位带着的熟悉感直接和韩行联系起来。
“秦小姐,我们都厨艺有限,火锅外卖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方谨言陪着秦云英去洗手,回来后特意解释。
“怎么会介意?这家我也很喜欢。”
秦云英说着,朝两位长辈点点头。哪位是韩行的父亲,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好,我是秦朝阳。”
和韩行有相似的那位,率先开了口。他打完招呼看了韩行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秦小姐你好,要不要猜猜我是谁?”
书卷气十足的长辈笑了,那笑容更是印证了秦云英的猜想。
“你是……顾念的爸爸?”
“秦小姐果然聪慧,我们应该不算陌生。”
顾贞正倒果汁给韩行和秦云英,场面逐渐熟络。
秦朝阳和顾贞正相比,要沉默的多。他一直在下菜,发现秦云英喜欢吃毛肚,直接下了半份给她。
“今天呢,算是家宴,虽然有些简单了。”
顾贞正替韩行的父亲发言,他特意看了韩行一眼,示意韩行互动。
“慎行的身世,秦小姐应该不清楚吧。”
秦云英点点头,韩行是被捡回来的不假,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从哪来,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寨子附近。
“慎行的父母都是公务人员,他出生的时候,他母亲受了伤。”
那时候,秦朝阳出任务不在,韩行的妈妈一个人在负伤的情况下生下韩行。她被转去其他科接受治疗,韩行则躺进了保温箱。
“那时候偷孩子的人不少,慎行就是被偷走的。”
没有人管的孩子,自然最适合成为目标。说起来并不复杂,但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再后来,秦小姐知道的可比我们要多了。”
顾贞正把话题交给秦云英,方谨言不掩期待的看着秦云英。他们都知道,是秦云英陪伴韩行从襁褓到青春期,直到他偷偷参军入伍。
“他那时候被捡回来的时候发烧,病重,寨子里好多人都说可能活不了。”
应该是路上没有得到妥善照顾生了病,偷他的人便扔了这个累赘。缘分可能就是这样,人贩子自认为找到个僻静的地方任由他自生自灭,却正好碰上阿爹上山采药。
“后来慢慢长大了,身体一点点被阿爹调养过来。”
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听,包括韩行也是。汤锅咕嘟咕嘟,带出专属于家的味道。
“起初不爱说话,因为长得太过好看还被多次误认为是女孩子。”
秦云英说着看韩行一眼,那张雌雄不辨的脸消失了,说不可惜是假的。
“后来阿爹,就是捡他养他视如己出的长辈教他打拳教他野外生存本领,人一下就变野了。”
起初欺负过韩行的,后来都被他欺负了回去,收拾的老老实实,无一例外。
“寨子里的人都说,他是狼崽子。”
可秦云英却觉得他不是,顶多是战斗力十足的大狗,对着别人露出利爪,唯独冲她露出软肋。
“再后来他长大了,会骗人了,大学毕业偷偷去参军也不告诉我。”
说到这,秦云英就气,握着可乐罐的手指收紧,发出咔哒几声。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猜中过韩行究竟在想什么了。
“尝尝。”
韩行的爸爸不知不觉烫了一小碗毛肚给秦云英,他递给她带着长辈安慰孩子时的特有表情。
“对,先吃饭,有什么仇怨,叔叔们会给你做主的。”
顾贞正连忙拿来蘸水给韩行,示意他给秦云英加点。
酒足饭饱,秦云英看着顾贞正欲言又止:“顾叔叔,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解疑答惑,这几个字的吸引力对秦云英来说是不可阻挡的。
顾贞正点点头,和秦云英进入房间。
“不知道秦小姐想问什么?”顾贞正笑容温和,对于秦云英的疑惑好像并不意外。
“他……”
要问什么?
秦云英突然脑子一片空白,问题当然是不少的,可同时也知道,事关机密的,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不涉密的,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的身体状况,我能了解吗?”
秦云英想到韩行的腿,久站久坐都会令他不适。秦云英想起那些药,常人又怎么会需要那么多药来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
“有些东西倒是可以给你看看,只是在此之前还希望秦小姐能签一些东西。”
顾贞正早有准备,从桌上拿起保密协议,一式三份。
秦云英接过一看,条款严谨没有漏洞,且处罚力度极大。
她签下名字递给顾贞正,不掩着急。
“这里是他的病例,前因时间等细节,抱歉无法告知,但是另一部分秦小姐可以看看。”
太过专业的检查单,秦云英看不懂。可病危通知书,她自然是认识的。
“他这次能活着回来,可以说是奇迹。”
顾贞正示意秦云英往后翻,医生给出的诊断以及身体损伤情况相当详细。
“告知秦小姐这些,也是希望你能从宏观的角度做出思考,深思熟虑自然是不错的。”
放下病例,秦云英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太多的细节积压在她心上,让她对韩行这一次的归来,改观很多很多。
“没错,”顾贞正只是看秦云英的表情,就猜出她想说什么,“他克服了很多困难,一次又一次和死亡博弈,能回来总的来说就是:实属不易。”
同一时刻,韩行跟着方谨言和秦朝阳进入主卧。
柜子上放着韩行妈妈的遗照,黑白照片上的女性特别好看,那双眉眼韩行曾经在镜子里天天见。
血缘的牵绊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发挥效应的,韩行在为她上香的时候,心里终于接纳了这个陌生的家。
他们的分离谁都不怪,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分开又聚首,虽晚却总会发生。
“你丢了以后,妈妈很自责,她直到死前,都记挂着你。”
方谨言想到往事,不由叹气。
曾几何时,她最嫉妒的人就是这个素未谋面,不知道在人海何处的弟弟了。
“不过如果她知道你还活着,生活不错,也应该会开心一些。”
透过朦胧的烟,韩行仔仔细细描绘妈妈的样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妈妈,心里始终缺失。而到了这一刻,那一块补上了。
原本他对这个二十几年都未曾会过的家没抱什么期待,可就一顿饭的功夫,想法松动了。
“慎行啊,你愿意回来吗?”
秦朝阳红了眼,不善言词却也挡不住汹涌的情绪。一家人在一起,是大多数家庭有,而他却没有机会实现的梦。
韩行沉默了,过了会儿回答道:“愿意给我钥匙的话,我自然是会开心收下的。”
“谢谢你们没有放弃我。”
他们一直在寻找,虽然都在滇城却从未碰见,也许因缘际会注定他们的遇见会晚,但已经远胜于其他骨肉分离的家庭。
“养大你的阿爹,我们也会视他为家人,等下次机会合适,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方谨言代替秦朝阳发言,秦朝阳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韩行意外之余心里生出感动,他报出一组数字:“阿爹的电话是这个,你们可以相互联系。”
韩行和秦云英从不同的房间里出来,两个人的眼圈都有些发红。
相视一望的同时,他们伸出手握住对方。
“爸,顾叔叔。”韩行犹豫了一下,最终叫出这个称谓,秦朝阳的眼睛倏地亮了。
“小行啊,你们走吧,这里我们收拾。”
秦朝阳激动到语无伦次,笑着冲韩行招手。
相逢会有期,韩行和秦云英和众人告别,两个人相携离开,走入静谧的夜里。
站在路边等车,秦云英抽出手。她看着韩行,问的格外认真:“要不要重新认识一下?”
韩行微笑着点点头,“这位美丽的小姐你好,我是秦慎行。是住在你家隔壁的暂时无业人员,擅长的事除了做饭都可以。”
“现在,我要开始追你了。”
秦云英听见最后一句话不由挑眉,她接着说:“这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秦先生你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成功女企业家,身上的商业价值绝对是你这辈子都只能仰望而无法企及的程度。”
“哦,对了,我有一个死了的青梅竹马,无论是样貌还是收入你都比不上他。”
“最重要的是,我是你追不上的女人。”
第63章 第三更,明天见……
一夜过去, 韩行主动和追不上的秦小姐请辞:“公司我暂时不去了,为了有资本能够追你,我从今天开始要去打工。”
秦云英正在画眼线, 乍一听韩行不去公司,手一顿,眼线画长了。
她特别不开心,拿起化妆棉做处理,“除了我, 谁还能给你高薪?”
这话说的实在, 却也没顾忌韩行的面子,但他一点都不生气。
“我是愿意始终给你当助理的,可是你并不习惯不是?”
秦云英会在开会的时候看着韩行发呆, 会在韩行不知所踪的时候找寻, 有的时候心里的不愉快会毫不遮拦地发在他身上。
这些无一不是失而复得和心有怨怼的后遗症。
“不如我们换种方法试试, 看看我到底能不能从暖床的情人, 最终名正言顺变成秦小姐的人。”
秦云英放下眼线笔,回过头,靠在梳妆台边缘冲韩行摇头:“照我看,这个概率太小,我很少会给被我放弃的人一个机会。”
韩行怎么会不知道?
秦云英的果决是他望尘莫及的部分, 她说的断舍离是一次性断一辈子绝。
“话没说死不是?”
韩行像是自我安慰,准备好早餐后背起背包就走。
秦云英没拦他, 却在吃早餐时对面没人陪时突然觉得不习惯。
“真是个死脑经, 多说几句好话又能怎么样?”
秦云英咬了一口面包,格外用力,像在咬韩行一样。
他从小在她面前好像就格外笨拙,不愿说漂亮话, 明知道能哄住也坚决不说。
秦云英吃的不痛快,没吃多少。她开着车去公司,好几次想要说些什么才意识到韩行没陪她。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中午午休,秦云英有些饿,想给韩行打电话折腾他一番却又忍下了。顾贞正给她看了韩行的大部分病例,那几份电子档病危通知书让她一想到就心里发闷。
她甚至反思,她是不是太折腾他了?可一想到他曾经对她一颗真心的不在意,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哪怕他是在做正确的事,可伤害已经造成。无论他的理由有多么重要,但那些划痕依然存在,并不会因为他有道理就消失无踪。
说她自私也好,狭隘也罢,那口淤积在心里的气只要不出,她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秦云英最终拿起钱包下楼,和下属们一同挤进高峰期时的电梯里。
“去便利店吗?”
“楼下那家?”
秦云英闻言有些奇怪,之前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因为老板回乡始终关着,难道现在又开了?
“那家又开了,还换了名字,真搞笑,老大的招牌写了三个字:小卖部。”
这做法和其熟悉?
秦云英走出电梯后跑了几步,站在窗外向里看。
韩行带着围裙在收银,手速极快,干活利落。如同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她在追剧,而他帮她照顾生意。
酸楚混合着慰藉,一点点钻进秦云英早就裂了缝的心。
他说的追她,并不只是一起约着吃饭看电影罢了。他这架势,是要把她曾经为他做的,都做一遍。
韩行收银的间隙抬起头,和窗外的秦云英对上。男人弯起唇角冲她笑,如同那时。有些傻乎乎但真诚,这一笑就让她心里的怨被平复了不少。
如果没有那些不可抗力,他就还是他。
走进小卖部,秦云英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货架上的货品摆放一点都不合理,颜色更是花红柳绿互相掺杂,乱七八糟。
想她在森林武警中队门口开店的时候,谁不夸一句她摆放的整齐又美观呢?
对于强迫症来说,一堆红的里面突然夹了一个绿色,实在忍不了。
韩行送走一波客人,却没见秦云英出来。他走到货架间一看,她撸起袖子在摆货。
“你说你这个业务能力真的太有限了,摆这么乱。”
秦云英手速极快,很快就整理出一片,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韩行一眼,继续手下的工作。
“这就是你坚持离开我然后找的工作?”
秦云英不解,待在她身边有什么不好,他有更大的价值。
“是也不是。”
韩行抽出两根棒棒糖,拆开其中一支塞进秦云英嘴里。
“这间店是送给阿爹的,他是老板。我不过是为他处理一下前期事务,算是为家族企业贡献一份力量?”
“家族企业?”
秦云英笑个不停,突然意识到怎么变成她帮他打工了。她停下,伸手在韩行的胸前点了两下。
“自己的事自己做,秦先生难道不清楚?”
韩行抓住她的手指,捏着她的指尖将人带入怀里,从背后环住她,得寸进尺地拿着她的手去整理货物。
“这还不怪阿姐教导不利,所以我不会。不如趁现在教会我,不然我肯定还是会去烦阿姐的。”
他靠的很近,两个人贴着彼此,秦云英不想承认都不行,她竟然被他撩到。
一排货架上的东西很快在两个人的配合下摆放完毕,韩行又带她去休息室吃东西,让其他人看店。
“正正好,阿爹交代过这个汤要加热半个小时。”
他捧着碗送到她嘴边,见她不动就拿起调羹搅和了一番,直到没那么烫才又要喂她。
他回来后从未表现过任何不满,任由秦云英想着办法欺负他。
“秦慎行。”
“嗯?”
“公司的花,是你送的吧。”
月桂还在继续,今天那束写了卡片。秦云英扔了卡片,唯独收了花。
“是,”韩行一勺一勺喂她喝汤,一碗见底才停,“我知道的,你最喜欢月桂。”
“以后别送了。”
秦云英端起碗吃饭,阿爹的手艺就是没话说。
“我是指卡片不用写了,影响我收花时候的心情。”
她才不想被他的糖衣炮-弹继续蛊惑,明明她还没有让他火葬场。
“好,咱们不写卡片只送花。”
无论秦云英说什么做什么,韩行好像都不介意。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和她定终生的机会,其他都可以不在乎。
更何况,她并不是完全不想原谅他。
一顿饭结束,秦云英要回公司,韩行拿了一盒削好的水果给她。
“晚上几点下班?”
他的讨好过于直白,让秦云英突然不爽。既然这么会来事,早干嘛去了?
“你不过是我的情人,是要管到我头上了?”
色厉内荏,秦云英故意用这样轻佻的语气和他说话。
“那怎么敢?”
韩行摇摇头,“我有事求你。”
“晚上下班看你表现吧,”秦云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渣女,“表现的好了我们再说你有什么事。”
“顺便晚上会到一个大件,记得帮我搬回家。”
她离开时,趾高气昂,甚至在微信上强调了一句‘看你表现’。韩行看着这几个字,终究忍不住笑了。
他的阿姐,并没有真的将他赶出她的世界。
这难道是死里逃生的另一重馈赠?
合作商送了一台按摩椅给秦云英,但她也有。于是这台占地不少的大件最终被安置到了储藏室里。
韩行和快递小哥齐心协力把大物件放进储藏室,却在离开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一堆盒子。
那盒子上积了灰,一看就很久没有动过。
韩行本想为秦云英捡起,谁知她快他一步。
“你出去,这些东西都别动。”
韩行没看清就被赶了出去,秦云英甚至锁上了门。
那些,是韩行的遗物,她曾经一看到盒子就伤怀,所以迟迟没有打开过。
到了现在,她才记起这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存在。
她坐在地上一个个打开,装的竟然都是和她有关的东西。
有她丢失的簪子,有她掉了一只的高跟鞋,有她被韩行失手烫了一个洞的披肩……曾经她以为丢失不见的,竟然都在韩行这里。
那时候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呢?
秦云英又想起六爷和顾贞正的话,他们都在说,韩行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
他是否也曾犹豫不决,甚至心痛难当。一边爱她却又不告诉她,一边故意做一些让她误会的事甚至不得不远离她。
“韩行啊韩行,你真的从来不让我省心。”
就连在怪他这件事上都是,一开始铁石心肠,发誓不让他都体会一遍绝对不休。可她现在呢?
自欺欺人都骗不下去了,她终究还是不舍得。
“阿姐,出来吃饭。”
韩行敲响储藏室的门,耐心等着。他其实刚刚看到落在地下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以为秦云英会扔了和他有关的,然后选择尘封忘记,可现在看来,她并没有。
哪怕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却依旧留着和他有关的细节。
一想到这,韩行的心反倒更沉重了,不管怎么说,还是他欠她更多。
“打算怎么讨好我?”
秦云英开门走出,靠在门边。和进去之前比,有意识的为难减少了,光是问话的语气就软了不少。
“不如先去看看,再做定论?”
韩行说着,搂住她的腰,带她到布置好的餐桌边上。
灯光熄灭,窗帘紧闭,落日灯是唯一的装饰。
煎好的牛排边上配着芦笋,几颗烤制过的番茄绽开露出酸甜可口的汁水。
罗宋汤的色泽还挺地道,单看这一道秦云英就知道这一顿绝对不是黑暗料理。
“手艺不错啊。”
秦云英对这份诚意还算满意,轻敲高脚杯示意韩行倒酒。
“你想不想知道,那只打火机的主人是谁?”
韩行为秦云英倒了一杯醒好的红酒,随口问道。
“说来听听。”秦云英自然是好奇的,一个不抽烟的人为什么会打火机不离手。
“是我战友的。”
第64章 第一更
“我其实最终选择这条并不好走的路, 有这么几个原因。”
韩行拿起刀叉,切盘中的牛排。一刀下去,粉色多汁的内里显露出来, 火候刚刚好。
“阿爹原来就是一线上的,他受了伤才回到寨子。”
他一刀一刀切的细心,切出的成品均匀好看。和秦云英面前那盘做了调换,他继续切着。
“然后我父亲和母亲都是公职,当然姐姐也是。”
那时候他才知道, 原来自己的亲人就在滇城, 他们找寻他已久,却人海茫茫。
如果不是他救了六爷,不是他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路, 他们和他的重逢, 希望渺渺。
“当时我没有别的选择, 但心里仍有不愿接受的部分。”
他目光灼灼看向她, 答案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打火机的主人和我一起接受培训,比我投入战场要早,我扫黑他缉毒,再相遇的可能很小很小。”
直到他牺牲的消息传来,唯一留下的就是那支打火机。
“他死在何总手里, 而我肯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那只打火机,韩行总在踟蹰时摩挲。冰冷的质感连同精巧的花纹都让他一次又一次想到那些为了守护和平而背负责任的人。
他不能退缩, 更不能放弃, 必须让血染的牺牲有意义和价值。
秦云英随着韩行低落的情绪而低落,她虽然无法体会那种感觉,却联想到得知韩行死讯时林森的悲伤。
“你,怕死吗?”
她无意探听他做了什么又和谁产生了联系, 不能说的事她从不打听。
而这个不涉及任何纪律的问题,她好奇已久。因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就过好多次他在生死间徘徊的样子。
“怕。”
韩行笑笑,朝着秦云英露出软肋,“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你,快闪过好多画面,主角都是你。”
那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腾起的冲击和灼烧带来的刺痛让他一瞬间陷入濒死。
于那时,他怕的就是和她真的从此此生不复相见。
“我会疼,当然也会怕,但我有必须向前的理由。”
“先有国,才能有家。”
秦云英食不知味,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话。
他的果决里有舍弃她,这一点让她并不好受。但同时她又怎么会忘记,他就是一个把忠诚和热血刻在骨血里的人。
这就是韩行。
“你刚刚说有求于我,是什么?”
强迫自己不去想,秦云英转移话题。
“我想约你回寨子,你愿意去吗?”
韩行放下叉子,满眼期待。那是他们情动的地方,也是告别之地。
他希望能在非同一般的地方重新以新的身份开启一段新的关系,当然还是和她。
“再说吧。”
秦云英将杯中酒喝完,很随意抬手拭去唇边残留的酒。拇指从唇中部放慢速度划到唇角,擦拭着同时也是挑-逗。
“那不如我在其他地方也表现表现?”
韩行看懂了她的意思,将人抱起,不由分说往二楼走。
“我还没洗澡。”
她故意这么说,却并不拒绝。
“我帮你。”
“你知道的,会很舒服。”
*
秦云英和韩行回到寨子这天,正赶上寨子里的庆典。秦云英换上一袭传统服饰,很快加入进去又唱又跳。
韩行以外来者的身份被招待着,每个人在打量他的同时暗自做着比较。
“和行哥比,这哥哥有些太普通了……”
咬耳朵的人说着家乡话,都被韩行听了去。现在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被拿出来比较,一时让韩行五味杂陈。
“但他让英姐更快乐。”
韩行看向篝火,秦云英正绕着那一簇星火舞蹈,明艳的笑容闪闪动人。
“山崽?”
熟悉的呼声从身后传来,韩行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是婆婆。和几年前比,她的头发全白了。
“婆婆……”
韩行搀扶住她,对于她能认出自己,心里涌入一大股暖意。
“婆婆说过的,天黑虽然漫长,但总会亮起,重要的是身处黑暗也心无畏惧,对吧?”
慈祥的老人在韩行手腕上拴了一根手链,寓意着平安。
“去吧,以后都要守好英子,不然你的幸运可就都跑了。”
她转过身,冲他招手,灯火阑珊处光明一片,黑暗都被驱逐。
那里,韩行期待已久。
人群散去,韩行和秦云英躺在寨子里的树屋上看星星。他用艾草提前熏过,蚊虫并不多。
“韩行,你想过以后吗?”
大概是月明星稀的天空让人能够全身心放松下来,当秦云英不知不觉问出这个问题时,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她明明说好不再问不再关心的。
“想过。”
韩行没有看星星,而是始终侧头看她。
“我就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这么多年了,波折也好歧路也罢,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秦云英咬着唇强忍哭意,心头的意难平终于散去。
这些日子她总会在韩行身上打击报复,不管有什么仇什么怨,也差不多可以划下终止了。
“以后……”
她想留他在身边,想照顾好他,就这么平平安安普普通通也没关系。
只有失去过,才更懂得拥有的意义。
话还没说出,韩行的手机响了。秦云英帮他从包里摸出,抬起一看是一串乱码。
韩行接过,变了脸色,他不得不拿着手机走到树下去。
她听不到内容,可看得到他的表情,逐渐严肃没了笑容,腰挺的笔直。
他挂断电话,从下往上望去,看到的是她那张明显失望的脸。
眼里的神采打了折扣,唇绷着情绪不佳。他知道,他的未来和她计划的又出了偏差。
星星是没法再看了,失去的危机感闯了进来,秦云英从树屋上下来,顿了顿问:“假期不能继续了对吗?”
调令来的突然,韩行需要即刻回到医院体检,然后投入工作。原定的假期被收回的毫无征兆,但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是,我明早就要出发。”
在出发点时间上没有实话实说,韩行不希望秦云英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所以这个假期的意义是什么?”
秦云英心里生出丝愠怒,情绪突变。她陷入慌张之中,却只能用这种方式掩饰。
很明显,他去意已决,就要奔向她不知道的地点,而归期呢?不说就是未知。
她不是不懂道理,也不是不明白韩行的天职,但在这一刻,她私心里是不想放人的。
他和她的平静才维持了多久?
短暂到她都没有来得及创造出更多惊喜,弥补更多遗憾。
情绪失控的她终究不占理,秦云英更生自己的气。她说不出拦住他的话,却也不想让他离开,左右为难之下,她扭头就走。
他追上她,从背后抱住,下巴搁在她肩上。
“所以你的未来里,还是没有我对吧?”
秦云英是懊恼的,他的归来在现在才让她看出只是片刻。他从来就没有提过他要一直在她身边,一次都没有。
“有你。”
韩行的语气很笃定,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未来能有她。
“所以呢?”
“你还不是要走。”
脑子里无端闯入他掷地有声的话:有国才有家。
“抱歉。”
韩行不能解释,但也不敢放开她,他知道一旦被她跑了,就再无机会。
“但我保证没有危险。”
“保证?”
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秦云英回过头。
“你的保证在我看来毫无分量!”
是的,她意识到她在怕,怕又一次的分离让她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换梦一场。
但同时,面对患得患失的怕,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被动无力。
“我什么时候和你许了约定,什么时候同意和你过这种忐忑不安的生活了?”
她确实生气了,气他不老实,气他不愿陪在她身边。
她更气自己明知道他没错却还是忍不住怪他。
那种被夺走一切的痛,她真的不想再感受一次。蚀骨的疼,昏天暗地般不见光明。
她真的怕了。
“阿姐……”
韩行心疼,心疼她在逼自己接受一切,同时认同她说的:她凭什么要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这次回来,是我太想你了。”
韩行的声音有些颤抖,想挽留却最终垂下手。
“我没有能给你的,却还想要你和我一起构建未来。”
他湿了眼眶,声音颓然,这并非是秦云英想看到的,却仍旧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她是真的不愿意让他在危险边缘继续游走了,可她说不出。
折断了他的信仰,那她和刽子手又有什么两样?
好的爱情不是互相迁就,也不是通过一方的放弃求一个圆满。
只有支持才能让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长久。
这些她当然明白,但她却因为过去的一年多没办法坦然做选择。
失去他,真的太痛了。
“是我冒失着出现,没有为你做考量,是我太天真,捆绑着你不给你选择的机会。”
他说完,终究下定决心。
“能不能等等我,就这一次等等我,等我回来,我一定告诉你我有多爱你,让我能有一个机会和你互许终生?”
他试着露出宽慰的笑容,却并不好看。
他说完,试着勾住她的小指,她没拒绝,两个人沉默着回到房间。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秦云英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彻头彻尾的想一想。
她的爱恋为什么总会比旁人多出这么多周折?
韩行同意了,去开了另一间房,他走后秦云英看着沉沉的夜幕心情低落。
明明这一次,他们距离在一起不过一句约定。
是她错了还是韩行有问题?
这个问题让她迟迟得不出答案。
第二天一早,秦云英敲响韩行的门,她做出了决定,至少要在他离开前明明白白告诉他。
只是谁知门一推开,里面并没有人。
桌上放着银行卡,厚实的牛皮纸袋并不陌生,中间放着一束月桂,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阿姐,请你等等我,等我补完这场并不完美的告白。”
“送你月桂的意义你好像从没有问过。”
“月桂是沉迷的爱恋,同时我听说枕着月桂的叶子就能收获好梦,我想把这种幸运送给你。”
“我曾经想要尝试,却又忍住了,想要一个不差的留给你。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能收获所有美梦。”
傻瓜。
秦云英闭上眼,心里的执念崩塌。
说来也是她自己的问题,从小没少告诉韩行要保家卫国。
“山崽,以后挣钱的事交给我,你一定要穿制服。在阿姐眼里,穿制服的男人最帅,能守护这个世界的人最有魅力。”
他一向最听她的话,于是在大学毕业后参军入伍,于是在面临选择时果断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切崎岖异常,甚至要付出所有的路。
归根究底也怪她。
“傻瓜,为什么不能等我告诉你一些事再走呢?”
第65章 正文完结 正文完结
“追妻的勇士, 复诊都敢耽误,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为韩行做复诊的医生见韩行一言不发,主动调笑, 谁知道从回来就不发一言的韩某人,听见这句话情绪更是低落。
医生小声嘀咕了句:“看来是没追上……”
韩行只觉得心口中了一箭,旋即从检查床上翻身起来:“有结果了吗,医生?”
“咳咳,你这个恢复的也还行, 当然比在医院里由我照顾差一点。”
医生开出复诊病例, 唠唠叨叨的补充:“但是你这个膝盖的损伤还是得注意,不然老了就得拄拐咯。”
韩行接过报告,上下浏览一番, 看到合格终于松了一口气。
见他接受完检查就要走, 连叙旧的打算都没有, 医生连忙拽住他的袖子:“饭都不一起吃一顿?”
他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韩行怎么会看不出, 他抽出袖子并不打算吃这顿饭。
“我接到调令,立刻赴任。”
“可以呀秦慎行,这身橄榄绿你又能穿上了。”
又给韩行开了些药,医生拍拍他的肩,“一定要注意你这张脸哈, 有谁欺负到你头上,你一定要告诉人家, 打人不打脸。”
就没期待医生能说出什么好话, 韩行确定好下次复查的日期,出发去火车站。
下了火车有战友来接,道路越来越狭窄,路途越来越崎岖, 繁华消失的猝不及防,黄土漫天的山沟里,就是韩行任职的新地点。
这个在地图上都难以定位的地方,即将培养一批全能人才,韩行看着鸟都不拉屎的环境,以保密条例安慰自己,他们并非涉密单位,可正常人也不会往这山沟沟里钻。
“秦教官,咱们这里条件是艰苦了些,但上面说了,会让这里越来越好的。”
接韩行的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对韩行的打量:新来的教官太普通了,身型看起来也偏瘦了些,听说很有本事,可确实也没看出来。
“这里不算艰苦,挺好的。”
韩行曾在金三角地区工作,雨林之中,不见晴日,蚊虫猛兽烦扰,那才是真的地狱。
“我先带教官去休息,明天咱们正式开始。”
韩行人还没来,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大家对于这位未曾耳闻的教官,自然是好奇的。
相比于其他教官的赫赫战功,不出众反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都不看好他。
“不用休息,过半个小时集合,正常训练。”
韩行跟着战友走过操场,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对于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往前推,他也曾在新兵时期看不起林森过。
“下午的科目在野外,正好大家一起认识认识。”
对于新来的教官,不服气的人占大多数,空降而来没有履历,看起来瘦弱,还带着一股子药味。
所有战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而来的,优秀者看优秀者只能用实力说话,韩行自然清楚。
“我是秦慎行,即将担任大家的教官,接下来我们一起玩个游戏。”
三句话,开启了下午的训练,韩行不废话,开门见山。
“看到山上那片林子了吗?我会比你们早十分钟进去。十分钟以后,谁能找到我,算谁赢,赢的人可以提任何要求。”
韩行的口气不小,信他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的,“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让你卷包袱走人也行?”
议论纷纷之中,韩行点头,“我说了,都可以。”
不过是捉迷藏的游戏,又是以一敌这么多人,没人把新教官的自大放在眼里。
直到他们进山入林,虽然有计划的推进找人计划,可无论是分区搜寻,还是密集式推进,都没能找到人。
不但如此,还有人掉进简易陷阱,受伤倒不至于,但狼狈不堪丢了面子。
一群人一下午都没能找到韩行,直到训练结束,韩行出现在某棵树的树顶上。
“无论什么环境都能藏匿,并且在其中找到反击脱身的机会,这才是你们应该学会的。”
韩行要教的,就是这种能力。
“君子善假于物,只有真的能够运用起任何环境下的任何条件,你们才算合格。”
韩行希望这里的学员都拥有这种能力,能够在特殊战线里为自己夺得生机,活着,才是最大的能力。
和学员们友善相处后,韩行的生活循规蹈矩,每天上课下课,时不时回忆一下林森的带兵技巧,然后活用到手下这批皮猴子身上。
也许是生活突然有了规律,不再提心吊胆,韩行时不时就会想起那些对他格外重要的人。
看着手下的兵,韩行就会想起林森,一起在中队的日子恍如隔梦。时不时加一场的五公里,一言不发就去操场进行男子汉的比试,嘴里说着不在乎他这个兄弟,可每次出差却还是不忘给他带一份烤鸭。
战友啊,真好。
他也会想阿爹,有时候还会想到秦朝阳和方谨言,但想的最多的,自然还是秦云英。
那个告白的夜晚,又被他搞砸了,如果多给他哪怕一天也好。
躺在树干上,韩行看着灼眼烈阳,这里没有云,狂烈的风早就将云卷向来未知处。
这些日子,他也在思考,他能够给秦云英什么?
她有着最好的条件,最光明的未来,不计较他相貌平平,不在乎他们之间的收入水平悬殊。
她唯一要的就是平安和陪伴,可就是这么普通的要求,他却给不了。
“可我不甘心啊……”
他不敢想,如果秦云英身边站了别人,他会怎么样。
“教官,我们出去,你要什么呀?”
这地方,周边五里都没一间商铺,并非上头不让开,单纯是条件太差,客流量太少不划算没人愿意来。
每次他们出门采购都会派代表去,两个人买回几十个人需要的东西。
“不用了。”
韩行摇摇头,“你们钱够吗?”
“够啦够啦,还是教官你存存钱,说好了下次考试我们赢,你请客的。”
林森当时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韩行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走远,又想到了他还是森林武警的时候。
那时候他铆足了劲去‘剥削’林森,后来呢?
后来人家有媳妇儿了,工资都上交了,虽然每次取得好成绩还是会请大家吃零食,可每次都会多一道审核的过程。
他从那时候就挺期待的,期待什么时候秦云英能管他的钱。
“教官,电话!”
韩行满跑去值班室接,一听到医生的声音,他只想挂电话。
“秦教官,我听说别的连队都在组织探亲活动,你们那没安排安排?”
医生也不是不忙,只是韩行出院后他的乐趣少了好多,没人斗嘴真的特别无聊。
“就算有安排,我能安排什么?”
阿爹身体不好,长途跋涉肯定不行。亲爹和亲姐都是工作狂人,一个比一个热爱工作。
秦云英?
这里这么艰苦,他舍不得她来。
“没劲,”没能听到自己想听到的消息,医生也不想和韩行废话了,“十五天后再来复查一下,来了一个首都的专家。”
约好时间,韩行看着日历,真想知道下一次假期是什么时候。
*
复诊归来,韩行有些疲惫,一路上的颠簸让他头疼,他在车上始终闭着眼。
刚走到宿舍,韩行发现不少战士手上抱着零食,大有一副中小学生下课时的感觉。
“又出去消费了?”
韩行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给大家带的吃的。
“教官,你回来就没见到一辆房车?那车出现好几天了,专卖零食。”
心猛然跳了一下,紧张感突升,他握紧了拳,声音发干,“还有呢?”
“有个老板娘,倍儿漂亮的那种……”
战士的话还没说完,韩行就朝外一路狂奔,他跑到大门又绕回来,特意请了半天假。
路上的疲惫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他一刻不停的在山路上奔跑,直到能看到那辆房车为止。
他停下来,一步接着一步往前,与此同时,房车的窗打开了。
她探出头,翘挺的鼻,红艳的唇,连带着一头长发让那双眼顾盼生姿。
真是是她。
有时慵懒如猫,有时凶猛如虎,韩行遥遥看着房车,冷不丁想起这句话。
他有些不敢上前,明明几步之遥却停下了,看着秦云英,万千思绪在胸中横冲直撞。
黑猫从窗口跳出,直接跳起来扑到他怀里,蹭着他的下巴,撒娇个不停。
Lucky果然是最有良心的。
这场景,又和曾经重合了。
曾经韩行背着秦云英悄悄入伍,本想拿到成绩再回去。结果没半年,她就追来了。直接在中队门口开了一家商品相当齐全的小卖部。
一陪,就从入伍陪到他退伍。
韩行终于鼓起勇气往前走,每一步都承载着无可计量的意动:“你……怎么来了?”
秦云英撑着下巴,看着韩行眼里快要盛不下的汹涌情绪,笑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时光流转,而他却依旧赤诚。
“秦慎行,我和我死去的前男友曾说过,无论他跑到哪里,我都会去抓他。”
秦云英冲韩行勾勾手指,他乖乖走到车边。
“我给过他机会,自然也要给你个机会,这样才公平不是?”
说着,她扶住窗沿,大半个身子探出窗,一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所以,我来抓你了。”
话落,红唇颀然而上,落在韩行紧绷的唇上。秦云英报复似得咬他一口,算是对这些日子的忙碌讨回点利息。
天知道,为了能在这个山沟沟里开一间小卖部,她办了多少手续,签了多少保证书。
他意识到这不是梦,由被动变为主动,仰着头环着她的腰,直接把人从窗口里抱了出来。
气喘吁吁间,韩行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我保证,除了能陪你,我的安全绝对有保障。”
他的身体也决定他再也上不了一线,这一点他有必要做出清楚的解释。
“没有别的想说的?”
秦云英从他怀里跳下去,拉着他的手。这家伙晒黑了好多,还好她带了防晒霜。
“这场景,我好像在梦里见过。”
韩行拉着秦云英,看了眼Lucky,回忆起那个场景。
“我梦见天空很蓝,云朵很白,满山绿草如茵。”
明明是很普通的场景,可韩行这么一说,秦云英眼前立刻出现了明晰的画面。
“然后呢?”
“然后Lucky,不,确切地说是一只黑猫,它从树上跃下,不畏斜风细雨,飞扑到红色的花丛之中。”
“那花又红又艳,就像你一样。”
越说,韩行脸上的笑容越明朗,他二次抱住秦云英。
“这一定是一个好梦,而现在,它实现了。”
“以后,还跑吗?”
秦云英看着他一身橄榄绿,眼眶发热。他最终又穿回了这身军装,继续此前一度中断的梦。
“不跑了。”
韩行说的认真,抱着她生怕人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秦云英箍着韩行的腰,将脸埋在他身前。她怕了,有些伤痛真的无法承受第二次。
“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风起,尘土飞扬,秦云英带着韩行坐进房车。
彼此依偎着,时光变得悠长,两个人只是相识一笑,就连空气都变甜了。
“秦慎行,我用你的钱买了两样东西。”
秦云英说着,从包里找出,摆在他面前。
一个红丝绒首饰盒,一份保险合同。
韩行打开盒子,钻戒在光下闪闪发光,那份合同是买给秦云英的,受益人是韩行。
说不感动是假的,又一次,她准备好一切,只为向他奔来。
“我这辈子,注定挣不到太多钱,假期有限,还有你知道的,军属不易。”
韩行取出那枚钻戒,举在眼前爱不释手,她挑的东西从来都最衬她。
“这位先生,没想到你的思想觉悟这么低。”
秦云英捏着韩行的下巴,为了让他长记性,特意用了几分力气。
“这个社会的分工不同,每个人的贡献不同,只用钱来衡量,太狭隘了吧。”
她看着他,越发觉得可爱。
“我呢,负责挣钱,来陪你是暂时的,我比你更忙好吗?你也别嫌我一身铜臭,毕竟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挣钱。”
韩行点点头,笑意漾开在他唇角。
“而你呢,一心一意为保家卫国奉献力量,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支持。”
“还有,我总是飞来飞去,你假期有限,你看,我们多配呀。”
韩行抓住她的手,抱着她不愿松开,“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秦云英看着男人轻颤的肩,安抚地拍了几下:“谁让我比你大呢?你叫我一声阿姐,我不就得给你点特权。”
她其实早在那个产生分歧的夜晚就想清楚了。
这个世界上,有人注定要沉入黑暗来驱离黑暗,有人注定要舍弃自我以一己之力维护社会的运转。
而她注定围着这个把忠诚刻进骨血的男人,爱他护他支持他。
想要构建有彼此的一生,就要给出更多理解和宽容。
“山崽,阿姐曾经听过一句话。”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了。走过艰难险阻,渡过重重难关,他们最终平平安安的在一起。
“叫‘真爱无坦途’。”
韩行听出她声音里的低落,捧着秦云英的脸,细细密密吻过去。
“所以,我们现在是坦途了,对吧?”
“对。”
秦云英看着眼前这个死里逃生,又失而复得的人,心中的感恩厚重沉郁。
她许下的愿望最终实现了,熬过无见天日的黑,她最终又找到了他。
她知道,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用此生做为回报。
自始至终她都不亏,因为这个男人连死都不怕,却最怕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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