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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盼妻归 [参赛作品]

  作者:静月流云

  文案:

  顾珩是权倾天下的丞相,因变法树敌太多,爱妻怀着身孕被人害死。他访遍天下能人异士,以忘却他的代价换她重生,却出了些差错昙花一谢。

  江妙云重生了,莫名魂穿成了乡野女医,还把夫君忘得一干二净。

  #急,在线等!变了容貌还失忆了,如何再续前缘?#

  【小剧场】

  江妙云:听闻大人头疾复发,这是新开的药方。

  顾珩:你可知这方子少了一味药?

  江妙云:?

  顾珩:当归。

  江妙云:?!!

  顾珩逼近她,俯身轻挑她的下巴:还没玩够吗?庭前枇杷已熟了三回,吾妻打算何时归?

  江妙云腹诽:他什么时候知道她身份的!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妙云(白紫苏),顾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与夫君再续前缘

第1章

  时值正月,旧年的积雪还未来得及融化,北风乍紧,一场鹅毛大雪又从天而降。天寒地冻,炭火烧得暖日融融的茶楼便成了爷们消遣的好去处。

  天街上最出名的玉壶春茶楼里头,楼上楼下座无虚席,跑堂的提着热气腾腾的铜壶跑上跑下,踩得木楼梯咚咚作响。爷们听书吃茶玩关扑,天南海北扯嘴皮子。小贩托着瓜子蜜饯穿梭其中,卖唱的瞎子一把胡琴拉了一晌午也未停歇过,好一个太平盛世。

  靠窗的一桌人气尤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只为听人称“京畿百晓生”的李衙内说一些仕宦秘闻。

  李衙内说了半晌话不觉有些口干舌燥,一口气吃尽一盏茶,抹了抹嘴边的茶渍,忽然压低了声音,“便是那相府——我也知晓一二。”

  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平时只道他李衙内背景深厚,能说一些百姓闻所未闻亦不敢说的事情,却从未有人来寻他麻烦。但他以往说的皆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吏,像相府这样的……

  这李衙内莫不是飘了!

  不过探秘是人的本性,相府这样的高门,平头百姓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遥遥望一眼那堂阔宇深的府第,偶尔窥得高墙下露出的楼宇一角。既然他说的人都不怕,他们这些听的人又怕什么。

  “您吃些长生果。”

  旁边有人殷勤的奉上一碟剥好的花生,李衙内满意的吃了几颗,收起板凳上翘起的腿,扯了扯衣摆,压低了声音说:“那位被罢免了都知道吧。”

  众人默默点头,这是时下最轰动的一桩事,大厉朝最年轻的宰相在位仅一百零八天就被罢免了。

  且说这最年轻的宰相顾珩,年二十五,生于仕宦家族,世袭列侯,业经三世,父亲乃京畿府尹。十七中进士,初为太子洗马,越三年升作太子詹事。及先皇驾崩,太子登基,擢升为参知政事,政绩斐然,得天子宠信,三个月前官拜宰相,主持新政。然花无百日红,人无千里好,仅仅一百零八天,就被贬为了檀州知州。

  这是年前的事情,整个京畿府都知晓。想来这位顾大人此刻正在檀州赴任的途中,一朝从天上掉到地上,也是人间惨事。

  至于被罢免的原因,百姓无从知晓也不敢妄议,这一点李衙内倒也不糊涂,闭口不谈,专捡些无关朝政人又爱听的事来说。

  “要说这顾大人也是祸不单行,前不久夫人还过世了。”

  一旁有人嗑着瓜子搭话:“怎得没见相府出殡?”

  李衙内叹口气,道:“要说这位大人还是个痴情种,夫人猝然离世伤心欲绝,就是不舍得下葬,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起死回生术,花重金到处搜寻天下能人异士——”

  有人迫不及待问:“那夫人可活过来了?”

  李衙内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都是些江湖骗子,也是病急乱投医,后来又听说龙虎山有世外高人通此术,这位大人斋戒七日,一步一叩首亲上龙虎山请道,还是无功而返。人死如灯灭,怎能复生。”

  人群里静默了一会儿,李衙内又说:“听说那位夫人死的时候,腹中还怀着身孕,真够惨的。”

  人群中默然惋惜了一阵,有人疑惑道:“身怀有孕好端端的怎会猝然离世,是得了急病,还是个中有什么蹊跷?”

  众人正等着李衙内往下说,冷不丁窗外响起一声爆竹声,吓了众人一跳,靠窗的人推开窗户伸头往外看了看,见几个黄口小儿在放小鞭炮,便破口骂道:“猴崽子,去别处放炮,扰了你大爷叫你有好果子吃!”

  这么一闹,李衙内却没有了往下说的意思,毡帽往头上一戴,起身拍拍身上的瓜子壳,手往袖子里一笼,道:“得,家去了。”

  主心骨一走,众人自知无趣便也各自散开。

  ***

  空山新雨方歇,鸟鸣翠谷,舟行碧波之上如在画中游。

  撑船的船工摘下身上的蓑衣,抖了抖雨水,放在脚边,隔窗冲着船舱里喊:“大人,前方河道变窄,水流湍急且有高差,您坐稳了。”

  顾珩原闷坐在船舱里看了大半天的书,听得这声,索性放下书卷,掀开门帘低头走出船舱。

  眼前豁然开朗,绿树清溪,蓊蔚洇润,山头隐隐有日光显现。

  已是三月天,他自贬官以来,一直在马不停碲的赶路,竟忽视了原来凛冬已走远。

  船并不小,经过河道高差,人并未感受到多少摇晃颠簸,只是溅起一些水花,也并未沾上甲板半分。

  “什么地界了?”他问。

  近侍答:“大人,进了这汝河,便是檀州的地界了。”

  他负手立在船头,默然看着不断倒退的两岸景致,像极了才情满怀的诗人正欲抒发胸臆。

  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直裰,广袖泱泱,腰间未束丝绦,衣摆垂坠越发显得他长身玉立,落拓倜傥,头上亦未戴冠巾,墨发高束,只用一支白玉簪绾就,肤色白皙,剑眉斜飞入鬓,端的是遗世而独立的翩然贵公子气概,竟无一丝凡间浊气沾身。

  如果人不言,又岂会想到他早已浸淫官场多年,惯看世俗风月,是个杀伐果断、手段强硬、抱负满怀、野心勃勃的权臣。

  能在这个年纪就爬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不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

  官场党派纷争,起起落落是常事,从相位跌落不是他最在意的事。只是不甘心呕心沥血的新政,刚刚开始推行,还未见成效,就被太后为首的保守派给扼杀了。皇上是赏识他的,认可他的政见,也有心改变朝廷积贫积弱的局面。只可惜还是拗不过摄政十余年的太后,不得不废除新政。

  这一路他胸中多有不平抑郁之气,却也从未想过就此放弃。借着贬官的机会,他也反思总结了一番,推行新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他太急于求成,一下触到了保守派的利益,才会遭到激烈反攻。

  真正让他感到绝望与无能为力的,只有妻子的猝然长逝。

  他与妻子成亲五年,一直未有子嗣,依旧恩爱有加。出事的那天清晨,妻子像往常一样帮他整理朝服,抱怨他贵人多忘事,叫他买一包御河边潘家楼的糖梨条回家,等了两日都没见半根梨条踪影。那段时间,他刚坐上相位,一门心思都扑在朝政上,忙的足不点地。面对妻子的抱怨,他只是半哄着摸了摸她的头,当时只觉得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想着明日再买也不迟。

  当时只道是寻常,终未曾想过那一日便是永别。临出门时,妻子那略显失落又无奈的眼神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府里来给他报信时,他还在朝堂上与群臣议事,府里的人哭着告诉他夫人吃了两个柿子就倒地不起。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跌跌撞撞赶回府里,已是哭声哀哀,终究连最后一面也未见上。大夫说是中毒身亡,查验了她所有吃过碰过的东西,却无一有毒。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大夫告诉他,妻子当时腹中已有两个月身孕。

  痛苦,悔恨,自责各种复杂的情绪萦绕心间,令他喘不过气,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晨起她还说要吃梨条,不过几个时辰,她就永远阖上了双眼。他就这样抱着她已经冷透僵硬的身体过了两天两夜,再也无法将那冰凉的手心捂暖。

  那段时间他躲在房里谁都不见,他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开始相信玄学,求仙问道,希望她能入梦来以慰相思。慢慢的他得知了重生之术,虽然听上去荒唐,但还是愿意一试,散尽千金召集天下能人异士,终是被他寻到了,即使以忘却他的代价换取她重生,他也不悔。

  她确实起死回生了,却只是昙花一谢,只是一个眼神交流的时间,她的眼里写满了陌生与惊恐,面对他的靠近,她怯懦懦的蜷缩着,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口唤她一声,她就瑟瑟发抖而后一口气上不来,彻底香消玉殒了。

  他几乎惊呆了,转头无措又近乎哀求的望着那个仙师。

  他却只说,“缘起缘灭,凡事皆有定数,不能强求。”

  他大怒,毫无理智的将那些所谓的仙师法师得道高僧全数抓了起来,施以酷刑,一夜之间死伤无数。人人都道他疯魔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该多好!

  他苦笑了一下,拿出袖中的一包糖梨条,拿了一根塞进口中,明明沾满了糖霜,却是满嘴的苦涩。

  就算他买下整个潘家楼,妻子也回不来了,多么让人绝望的现实。

  从今往后再无人,忍着困意打着哈欠,还坚持起床为他整理朝服,伴着星月送他至府门口,关切地嘱咐他一句“官人,别忘了吃朝食,仔细饿出病来。”

  “妙云……”

  他下意识的想唤一声她的闺名,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回忆伤人,太多的点点滴滴,令他不敢细想。他张了张口,最后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慢慢走到船的另一侧。

  青山连绵,山峦叠嶂,雨后的阳光似一层金纱笼在山头。这檀州虽偏远,却是山清水秀。

  “大人您看到前面那座最高的山峰了吗?这里便是青峰县了。”

  他自然知晓,青峰县以盛产御茶青峰茶而闻名,甚至比檀州更为出名。

  正是采明前茶的时节,穿着花布衣裳包着头巾的采茶女,挎着竹篓,三五成群地穿梭在漫山的青翠间。

  这一段的大汝河道并不宽阔,空谷回响的山间,甚至能听到岸上的对话。

  “哟,是白姑娘啊,可赶巧了,白郎中可在家中?”

  “在呢在呢。”

  “这茶叶成色不错,可以卖个好价钱哩。”

  “我爹在家呢,我正要家去,等我下河洗个手。”

  顾珩抬头看了一眼,见有个布衣包头的年轻姑娘,匆匆步下河滩石阶,洗完手又撸下衣袖匆匆上岸,背起竹篓,和岸上两个人走了。

  隔得有些距离,他没看清他们的样子,只是莫名有些暖意涌上心头,这便是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从今往后他将治理这片土地,唯愿在他的治下,百姓能够更加安乐,他便无愧头顶的乌纱帽。

第2章

  汝河乡因大汝河流经而得名,沿河的宽阔平原上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分散地居住着几十户人家。

  村郭之中鸡犬相闻,阡陌之上孩童嬉闹相逐,正是中饭点,袅袅炊烟从农家小院里飘出。

  “老伯,仔细脚下打滑。”

  下过雨的田埂上湿滑泥泞,采茶女白紫苏贴心的提醒着身后的一对老夫妇。

  老妪听了她的话搀扶住了老汉的胳膊,笑着说:“白郎中的医术当真了得,我家老汉的眼睛清明了好些,从前就是个睁眼瞎,如今都能独自出门了。”

  白紫苏亦笑着说:“那可太好了,今儿个再叫我爹好好瞧瞧。”

  “阿弥陀佛,万幸遇到了白郎中,还能重见光明,真是活菩萨,活菩萨,阿弥陀佛……”

  老妪一路念着佛,白紫苏也习以为常了,每一个被她爹治愈的人,都会念阿弥陀佛,仿佛最大的功劳是佛的。

  其实她不是真正的白紫苏,她是江妙云,出自凉州望族江氏,父亲曾是凉州兵马都总管,后被敕封为镇国大将军,族中男儿也大多从戎,她自幼在父兄的教诲下习得一身功夫,是将门嫡女。她记不起自己怎么死了,三个多月前醒来,她就到了白紫苏这具身体里,并且拥有了原主的记忆。

  原主白紫苏是檀州青峰县汝河乡的一名普通农家女,现年十六岁,模样清秀可人,身姿窈窕,肌肤莹润,并无乡野粗鄙之气。其母在她年幼时便过世,其父白重楼是乡野郎中,尝百草,擅长时疫杂症,整个青峰县慕名而来的不再少数。父女俩相依为命,白紫苏常年耳濡目染习得一些医术,白重楼见她天资聪颖好学,也有意教她医术,便是出诊时也会带上她,让她多看多学。白紫苏死于替父尝草药,中毒而亡。

  这三个月来,靠着原主的记忆与技能,江妙云已经适应了农村生活。在重生的刚开始,她和白重楼解释过她并非白紫苏,但他并未相信,以为她体内毒素未散尽导致脑子糊涂,又是给她扎针又是让她喝汤药。

  时间一久,她便放弃了解释,但是她想回京畿府,回到家中。她只记得父兄在边境打了胜仗,打的敌军落跑百里,并签订条约百年内不再进犯。班师回朝的那一日,皇上封了父亲为镇国大将军,并赐居京畿府。

  那是天元三十三年的事,可如今是乾定五年,当年的太子已经登基五年,而她完全记不起这五年间发生的事情,记忆停留在了她十六岁那年班师回朝那件事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了,为什么灵魂穿到了白紫苏的体内,也不知道爹娘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檀州离京畿千里远,地处偏僻,群山连绵交通闭塞,她不是白紫苏,这里是他乡,就算路途艰难险阻她也终究是要寻着机会离开的。但是她也大胆的猜测过,既然她到了白紫苏的体内,那真正的白紫苏是不是也到了她的体内,在替她好好的活着,若果真如此,那就算她回到京畿,音容已变,爹娘又岂会认她,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变得沮丧起来。

  这事还得找准时机从长计议。

  江妙云叹了口气,继续坐在院子里择菜,现在她洗衣做饭采茶叶喂鸡养猪都是一把好手,再也不是那个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名门贵女了。

  白重楼还在屋里看诊,江妙云觉得他的医术比起京畿一些所谓的名医圣手高深的多,像今天来就诊的老汉,从前眼睛都失明了,经过一年多的定期治疗,不断调整药方汤剂,如今已重见光明。

  只可惜白重楼生在这偏僻乡野,没有师承所谓的名医,也没有功名傍身,只是一介区区草民,白白埋没在这穷乡僻壤。

  江妙云出生将门,从小就性格豪爽,充满侠义之气。她就是为白重楼鸣不平,想着,倘若有一日回到京畿,她必让白重楼扬名天下。

  “天杀的!家里总共就那点钱了,作孽啊!”

  耳边传来老妇人的哭喊声,江妙云早已习以为常,准是隔壁的赖二又抢了家里的钱去赌钱。透过篱笆看过去,果然见那赌鬼送命般的跑出家门,完全不顾哭倒在地的老母。

  这赖二是村里有名的赌鬼,游手好闲,平时专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一有点钱就去赌,赌光了才会回家,两个女儿也被他卖了换赌资,因欠赌债手指头都被赌场里砍了两根,还是死性不改。本来就不富裕的家被他弄的家徒四壁,媳妇见跟着这样的男人生活无望偷偷跑了,只留个六旬老母与三岁小儿,日子实在是过的惨。江妙云不忍,平时经常端些饭菜给祖孙俩吃。

  “大娘,没摔痛吧,快起来。”

  江妙云飞快地跑到隔壁将老太扶了起来,老太靠着她绝望的哭泣,嘴里念叨着作孽。破败的屋里一架纺车散了架,棉线撒了一地,小儿亦站在门口哇哇大哭,可怜那小儿面黄肌瘦,四肢纤细显得脑袋巨大,比同龄的孩童矮上一截。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都替他们绝望。她现在不过是个农门女,白重楼虽看诊,每次也只收十几文钱,都没有闲钱,她除了省几口吃食给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况且救急不救穷,赖二就是个填不平的无底洞。

  从前她生在高门,识得的皆是达官贵族体面人,所见皆是鲜花着锦,连乞丐都很少见到。重生到这乡野,才让她知道原来底层是这样活着的,世上竟有赖二这样的人存在,简直像蛆虫一样恶心。她满心愤恨,却发现空有一腔打抱不平,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就算是战场上还能痛快的厮杀一场,然而赖二这样的人,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有时候她甚至阴暗的想,这种人为什么不出意外死亡,祸害果然遗千年。

  ***

  檀州地处中南部,山多湿气重,加上连下了三五日的闷头雨,屋子里青砖地上一片湿痕。顾珩是北方人,初到任檀州,略有些水土不服,他十分惊奇墙面竟然也能沁出水珠来,忙命人将还没来得及摆放出来的书卷藏在樟木箱里。

  夜雨淅淅沥沥敲打窗扉,愈发显得屋内安静,风从窗缝隙间溜进来,吹的书案上一盏烛火晃悠悠乱人眼。婢女连忙将窗关严实了,又打开灯罩将灯芯剪了剪,人影憧憧,室内立刻亮堂了不少。

  顾珩正伏案细看桌上一摞州县卷宗,自到任檀州以来,他一刻也未闲着,见了下面大小官吏,走访了各处衙门,夜里又看资料,以便尽快熟悉了解檀州。

  空气氤氲还带着一些霉味,令他的鼻腔很不舒服,他皱了皱鼻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婢女在一旁小声劝道:“大人,已是三更天,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挥挥手表示无妨,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青松拂檐,雨落成洼,亮汪汪的一片,他负手凝神细想,略有些担忧,这还没到雨季地上积水就不少,到了雨季不知是否会发洪水。他想起前日走访时,有条堤坝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明日定要叫相关人员过来仔细问询。

  “大人……”

  他的思绪被打断,转头疑惑的看着丫鬟,旁边另一个轻扯着她的衣袖,似乎想阻止她。

  “何事?”

  那丫鬟道:“大人,奴婢的话您可能听了会不高兴,但奴婢还是要说,大人您不眠不休会熬坏身子的,若……若夫人在世肯定会心疼的。”

  她说完,后面的丫鬟先低头掩面抹起了眼泪,她们皆是从府里跟过来的,是江妙云的陪嫁丫鬟。

  提起亡妻,顾珩的脸色瞬间不太好看,一下黯然了许多,他对着那盏烛火微微晃神,半晌才挥挥衣袖,道:“你们先下去吧。”

  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默然无声,只那盏烛火发出呲呲的火花声。

  他犹记得,那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不过二月,御河两畔已是绿柳周垂的光景。他刚升任太子詹事,正是春风得意,去东宫拜见太子,东宫遍植梨树,梨花开的似碎玉琼瑶,漫天的梨花白中他第一次见到了她。

  她跟在几个命妇的后面,和其他打扮隆重端庄的女人不同,她穿着一件白底红枫叶满绣对襟短衫,橘色渐变百迭裙,肩背上搭一条妃色帔子,乌发以金冠高高束起缀以红色的轻纱,火红扎眼充满塞外风情。她走路大大方方,与那些端着姿态小碎步的女人截然不同,她就像是戏文里的侠女,落落大方,英姿飒爽格外惹人眼。

  夹道的梨花被风轻轻一吹,纷纷扬扬似雪花,飘在她身上,与她被吹起的轻纱共舞,火红雪白交相融为一体,叫人挪不开眼,惹他遥遥痴然相望。

  虽未看清容颜,却是一眼万年,见之难忘。

  后来他偷偷打听才知晓,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千金,才从凉州过来,那日她是跟随母亲去拜见她的堂姐,东宫太子妃。他一向敬重凉州江氏满门忠烈、骁勇善战,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个爱写一见钟情的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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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顾珩自诩读过的诗书不敢说浩如烟海,也是体量等身,却没有一首似她这般动人。

  其实连容貌也未看清,却还是动了心,一见钟情,概莫如是。

  为此他做过一些不符合身份的蠢事,比如坐着官轿故意命人绕路经过她家府门口,隔着高墙,人自然是见不着的,但他还是高兴,想着总有一日能偶遇一回。他甚至盘算着遇上了该说些什么好,细想又觉唐突,随意搭讪有损人家名节。

  佳人未偶遇,却遇上她兄长,殿前司都虞候江煊,对方翻身下马,略显诧异:“顾大人,您怎会在此?”

  仿佛被抓了现形,内心慌乱表面却勉力淡定:“顺路经过,江大人。”

  对方疑惑地挠挠头,“城东到城西如何顺路?”

  他只能打哈哈笑着编个借口落荒而去。

  过了几日,又遇到江煊,“顾大人,又顺路?”

  他尴尬的笑着朝他拱手作揖,“是啊,顺路,顺路。”背过身去却在心中抱怨,这江煊莫不是榆木脑袋,过他家门这么多次,也不请他进去坐一坐?

  这有心人遇上不懂周旋的榆木,倒是让江煊的手下看不下去了,悄悄建议,“大人,这顾珩乃东宫宠臣,将来前途不可估量,他故意路过这么多次,想来是有意与府上结交的意思,大人何不顺水推舟先抛出橄榄枝?”

  江煊在凉州待久了,心中只有排兵布阵、上阵杀敌,完全不懂朝中这些弯弯绕绕,听手下说了才恍然大悟,隔天就下了拜帖,请顾珩上酒楼喝酒。

  顾珩紧紧捏着那张帖子,心中更是憋闷,他江煊始终不请他上府里坐一坐,他如何有机会见到她?

  京畿酒楼众多,两人几乎吃了个遍,回回都是他抢着请客做东,江煊只道是结交了个仗义的挚友,酒后一遍遍地表衷肠以为文臣迂腐酸气,从没见过他这样豪爽的人,恨不得就地拜把子。

  江煊这种直肠子怎么会想到,他为的不过是能够在闲谈中知晓一些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不过总是失望而归,可恨他江煊从不提起内府之事,他有意套话,总也未成功过。

  只有一回,江煊难得说不能再喝了,要去给小妹买潘家楼的玉露团。他听了顿时心花怒放,心想总算没有白白请客那么多回。再约,他直接带了一提篮玉露团去,江煊一看顿时傻了眼,半晌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指着他骂道:“好你个顾昱谨,我道你怎的回回顺路,如此大方,原来你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受我一拳!”

  不愧是将门世家,能动手绝不多言,他闷声受了他一拳,依然恭恭敬敬的作揖。江煊上下打量他,见他始终有礼有节,半晌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抛下一句,“小子,明日上楼外楼摆一桌全的!”便提起那个食篮出了酒楼。

  楼外楼是京畿最上档次的酒楼,还挺会敲竹杠。他舒了口气,摸了摸生疼的胸膛,未来大舅哥这关算是过了!

  既然对方已知晓他的心意,他也豁达多了,再无必要遮掩。他便打算向父母摊牌上门去提亲,母亲却先他一步告知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他既钟情于她,自然再看不上其他人,正准备表露心迹,哪知母亲让他相看的就是她。

  母亲怕他不愿意,一个劲的说着好话,“你放一万个心,江家六姑娘生的貌美如花,家中就她一个女娃,父兄都将她宠上天了。大将军战功赫赫深得皇上重用,太子妃是她堂姐,亲自保媒,娶了她,对你将来大有裨益……”

  他听不进母亲叨叨一堆,只听得貌美如花四字,心中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依然淡定老成的说一句,“婚姻大事,全凭母亲作主。”

  出了门却喜不自禁,一向少年老成的他兴奋的两宿没睡着觉。

  洞房花烛之夜,揭开喜帕,一双秋水剪瞳迎上了他,如此直率,丝毫没有扭捏作态。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容貌,比他想象的更漂亮一些,鹅蛋脸面、眉若远山、杏眼高鼻、唇色殷红、肤赛新荔,火红一般的鲜妍明丽,与低眉顺目温婉似水的风格截然相反。

  两人对视半晌,她才带点女儿般的娇羞垂下眼去。房里就他二人,两人紧挨着坐在床沿上,他的心怦怦跳,时不时地偷偷看两眼她的侧脸,手心里濡了一层薄汗,酝酿半晌,他才从怀中掏出一枚白玉梨花珠花,双手奉上。

  “娘子,请笑纳。”

  她浅浅的笑,嘴角两个小小的梨涡特别甜美,她也不扭捏,侧过身子,道:“帮我戴上看看。”

  第一次离她这般近,青丝上淡淡的桂花头油香味萦绕着他,他的手微抖,怎么也别不好。

  “好了吗?”她问。

  “好了好了。”

  他口里答着,却越是紧张越是弄不好。她终于抬手自己簪,不期然碰到了他的手,两个人都飞快的弹开,他看着自己被她碰过的手,心动一直传到心尖,怦怦跳个不停,他紧张的喉结上下滚动,不知如何打破这静默。

  最后还是她先开的口,指着鬓上那枚珠花问他:“好看吗?”

  “好看,好看。”

  他读了这么多的书,此刻却一句夸赞的诗词也想不出来,只会说好看,活像只呆头鹅。

  她偷偷笑着,转过身来,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说:“你送的玉露团很好吃。”

  他喜不自禁,忙说:“我明日再去买,潘家楼还有糖梨条、樱桃煎、狮子糖、乌李、霜蜂儿……”

  见他傻气的报着一长串吃食名,她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见她笑了,他也跟着傻傻的笑。

  娶到自己心仪的人儿是他的幸运,但他几乎没什么和女子相处的机会,他从少时就被父亲送去天阳书院读书,每日见到的是严厉古板的夫子,和同他一样的官宦子弟,中了进士以后才回到了府上,又一门心思扑在前程上,根本没有想过男女之事。那一日是冥冥之中注定,此刻他只想将自己所有都奉与她,却发现内心慌乱,笨嘴拙舌。

  她瞧着他的无措,轻轻咬了咬嘴唇,脸色浮现一些红晕,道:“我闺名叫妙云。”

  “妙云,是哪两个字?”

  她默默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上一笔一划写着。

  “红妆妙人展笑颜,梨花云影照玉容。”他又默默念了两遍,越发觉得这两个字美过所有。他说:“私下相处你可以唤我的字,昱谨。”

  他也执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中慢慢写下他的字。

  她忽然笑出来,他疑惑地看她,她忍着笑说:“痒。”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包裹在他的掌心中轻轻抚摸,情愫在心间流转。他说:“我在家中行三,私下你也可以唤我三郎。”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抿着笑意未应答。

  又是一阵静默,她忽然看到房里有一柄宝剑,欣喜道:“我可以舞一舞吗?”

  虽然洞房花烛夜舞剑有些怪异,他还是点头应允了。

  她利落的将凤冠摘下,说:“自从我到了京畿,我娘就再也不允许我舞刀弄枪了,说我不像女儿家,她还逼着我缠足,说京畿府的名门闺秀皆是金莲秀足,我这样的嫁不出去,不过那裹脚布早被我剪碎扔出门了,”她微微沉吟,美目望着他,“你不会嫌弃我天足吧?”

  他下意识的看向她的脚,裙裾长及地,只露出红色并蒂莲弓鞋上缀着的一颗饱满生辉的东珠。她豪爽的很,见他看着,索性将脚伸出来给他看个究竟。

  他心下微微诧异,而后偷偷笑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京中的名门闺秀端的皆是弱柳扶风的病态之姿,恨不得走路都要人搀扶,不知从何时起又有了裹足的风气,只为取悦某些男人的癖好,他早就嗤之以鼻了。

  她微微皱眉,“你笑什么,真的很大很丑吗?”

  “没有没有,”他连连摆手,“白罗绣履翠罗裙,东珠一点见凌波,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

  “胡言乱语!”

  她的脸微微红了,怀抱着那柄宝剑转过身去,半晌将剑抽出鞘,细细端详,叹道:“真是把好剑!”

  说罢,顾不得他在旁,挥剑生风,英姿勃发,虎虎生威,直接让他看呆。

  果然是将门之女,她这莫不是要给他下马威?他想着未来的日子里,他也许不能惹怒她,毕竟看她的样子,他一介书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虽是半调侃自己,眼里却是满满的爱慕,他喜欢这样的女子,最后他取出玉笛为她作和,度过了一个永生难忘的洞房花烛之夜。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幸运之人,能够娶到自己钟意的女子,那些琴瑟和鸣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可她却永远离开了他。

  他取出挂在腰间荷包内的那枚玉梨珠花,白花黄蕊翠叶,色泽莹润,是她最喜爱的一枚珠花,依稀还沾着青丝上桂花头油的香味。

  他轻轻抚了抚,心里酸涩不已。

  珠花犹在人已远,长夜玉笛为谁和?空余恨……

  他提笔写起悼亡诗,这大概是如今思念她时唯一能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舅哥:我当时就害怕极了,我当你是兄弟,你却想泡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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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榆林街是汝河乡有名的“销魂窝”,大小赌坊一家挨着一家,对门则是满楼红袖招的勾栏院,街的另一头还有一座戏楼,三教九流齐聚,爷们得了几个钱总要去消遣一回。

  长乐赌坊是榆林街上最大的赌坊,此刻里头光线昏暗,乌烟瘴气,爷们却是劲头十足,一桌比一桌热闹。赖二就凑在其中,他已经在赌坊里两天了,枯瘦的像人干,黄毛稀疏,一双眼睛凹陷浊黄,只有在赌桌上才会发出精光。

  他正赌在兴头上,忽然身后有个彪形大汉揪住了他的衣领,甚至将他拎起离地,在看清一旁坐在太师椅中的赌坊老板后,顿时吓的手中攥着的骰子落了地。

  赌坊老板王三爷翘着二郎腿,掌中悠闲的盘着两枚硕大的核桃,冷笑着说:“赖二,该算算账了吧。”

  “王三爷,三爷,求求您,您在宽限我两天,两日后我肯定还。”赖二不断告饶。

  “还?你拿什么还?回家把儿子卖了还是把老母卖了?我看也不值几个钱吧。”王三爷冷着脸说:“还是再剁两根手指喂狗?”

  说罢,使了个眼色,左右两个大汉立刻将赖二死死压住,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来。

  赖二本就吓得冷汗淋漓,见了那刀子,直吓的尿了裤子。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皆指着他哈哈大笑。赌徒是没有自尊可言的,此刻的赖二只想活命,就算王三爷叫他把地上那泡尿舔了他也绝无二话。

  “王三爷,求您发发慈悲,再宽限我几日,我这就回家把祖宅给卖了,求您发发慈悲……”他身上正发着高热,求饶起来瑟瑟发抖颇为可怜。

  “既如此我就最后再信你一次。”王三爷朝身旁使了个眼色,道:“派两个人跟他回去拿房契。”

  彪形大汉才将赖二放开,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忽然鼻孔里流出血来,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下,就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众人吓了一跳,王三爷厉声道:“敢装病骗老子,我看你是嫌命长!”

  大汉再次将赖二提溜起来,只见他眼歪口斜,浑身高热烫手,鲜血还在从鼻孔里不断的流出,忽然他的嗓子仿佛无形中被人扼住了似的,粗粗的大气往外喘,痛苦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最后生生从喉咙里吐出一口血痰。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挣扎了一会儿,就两腿一蹬不动了。

  大汉赶紧松了手,见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踢了两脚也无反应。大汉壮着胆子蹲下身去在他鼻尖探了探,吓得他脸色大变,“死……死了。”

  出了人命官差自然上门来,不过王三爷并不怕,且不说衙门平日没少拿他的孝敬,且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并未动赖二分毫,是他自己不知得了什么急病吐血而亡。

  赖二贱命一条,无人关心,官差仵作亦不过走个过场,一块粗麻布一卷就被人抬走了。赌坊很快又恢复了热闹,仿佛死的只是一只蝼蚁不值得一提。

  ***

  “嫩桑枝六钱,白茅根六钱,苦桔梗二钱……”

  江妙云坐在临窗,正埋头誊写白重楼近来开的一些药方,分门别类归纳整理。她发现同样是风寒,症状也差不多,方子却大不相同,白重楼可谓一人一方,对症下药。

  “白姑娘!”

  有人唤她,抬头一看,是村上的妇人月娘。江妙云手中还握着笔,顺口远远寒暄几句。

  月娘手里挎着一只竹篮推开篱门走进来,江妙云这才搁笔从里间走出来。

  月娘道:“白郎中在家吗?”

  “我爹出诊去了,可能要午后才回来。”

  月娘从竹篮里拿出几枚鸡蛋,拉起江妙云的衣摆,一股脑的就放进去。

  江妙云连忙道:“大嫂子,你这是何意?”又怕鸡蛋碎了,只能用手托着。

  月娘笑着说:“你是不知道,我烂嘴角都好几日了,一动嘴就疼的慌。昨儿个正好遇到你爹,我就问他能不能开点药吃吃,结果你爹说用不着,只需烧饭时取些锅盖上的水汽抹一抹就好,我还将信将疑,结果你猜怎么着?”

  月娘说的眉飞色舞,江妙云看向她的嘴角,见已结痂,便道:“看上去已经大好了。”

  “可不是,才一夜就好了!你爹可真是神医,要不我吃饭都不香。家里也没啥好东西,就这五个鸡蛋,家里母鸡刚下的,我就捡了来,多亏了白神医。”

  “大嫂子,鸡蛋就不用了,你留着给小虎子补身子吧。”

  “不行,你得拿着,不然我过意不去。”

  两人正你来我去的推让着,门外响起一声咳嗽声。两人一看,月娘先道:“你嫂子来了,那我先走了。”

  江妙云还想将鸡蛋还给她,月娘早挎着篮子走了出去,与门口来人擦身而过还不忘问候一声,“常山媳妇啊,有日子没见了。”

  江妙云才回屋将鸡蛋放妥,来人已进了堂屋,毫不客气的坐在靠背椅上。

  来人是白紫苏的长嫂凌娘子,白重楼原有一双儿女,取的都是草药名,长子叫白常山,原本是要继承父亲衣钵学医的。无奈娶了个厉害媳妇,嫌野路郎中赚不了几个钱,硬是撺掇着分了家搬去镇上居住,开了间药材铺子做起了商贩。平日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旦上门不是哭穷就是要钱,吃相十分难看。

  江妙云不是怯懦的原主,自然不给她好脸色,敷衍的喊了她一声“嫂嫂”便不理她了。

  凌娘子见她爱答不理的,白重楼也不在家中,越发拿乔,“你好歹叫我一声嫂嫂,怎地茶水也不倒一杯?”

  “我还有一堆事要做呢,茶就在桌上,您自个儿倒吧。”江妙云说完就往里间走。

  凌娘子想到来意,倒也没有太计较,眼睛一转跟着她进了里间,见她正拿着笔写医案,便说:“公爹也真是的,老是叫你一个姑娘家做这些,也不怕嫁不掉。”

  江妙云轻哼了声,头也不抬,“这就不劳您操心了。”

  凌娘子想她这小姑子以前是个闷嘴的葫芦,被她骂几句打几下从不敢顶嘴,这大病一场又活了过来,怎么连着性子也变了。

  凌娘子心下计量,索性拌了张凳子往她旁边一坐。江妙云斜眼看她,不耐烦道:“你挡着我光了!”

  凌娘子不仅不走,反而往她跟前凑,道:“本来是没有我说话的地方,这不婆母去的早,你也是个大姑娘了,也该考虑嫁人了。你兄长说了,可怜我那妹子从小没有母亲疼,还得你这个做长嫂的费心给张罗个好婆家。”

  江妙云暗暗翻了个白眼没理她,往旁边挪了挪离她远一些,恨不得骂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别不好意思,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女人嫁的好哪犹如第二次投胎。自从你兄长托付我了这事,我自问是尽心竭力了,这不就寻了个好人家。”凌娘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巾包,里头裹着一副金耳环,挤眉弄眼说:“你瞧瞧,里正家的大官人多有心,这金耳环怎么着也值一二两银子。”

  江妙云听了差点没气死,这里正是汝河乡的大地主,先不说他大儿子生的贼眉鼠眼,不务正业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而且他早已有了妻室,还纳了好几房妾,好人家是不会把姑娘往里送的。这凌娘子真是一肚子坏水,私利到让嫡亲小姑子去做妾室。

  江妙云腾的起身,从墙角落抄起一把笤帚就赶她,“既然这金耳环你这么钟意,那你自己就留着吧!”

  凌娘子见她这副态度,气的跳脚,“你别不识好人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江妙云也不和她多费口舌,抡起笤帚就将灰尘往她身上扫。

  凌娘子一边躲一边骂:“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不过有几分姿色,还不是乡野丫头一个,人家看上你是你的福气,难不成还想嫁官老爷当诰命夫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命,别做梦想屁吃!”

  江妙云一路将她扫地出门,抡起笤帚指着她,厉声道:“我就算为奴为婢嫁乞丐削发当姑子,也轮不到你来管,我敬你是长嫂,快快给我滚,否则别怪我这扫把不认人!”

  两人正打闹着,只见隔壁赖二家来了许多人,破败的院落里挤满了人,赖二娘凄厉的哭声从隔壁传来。

  凌娘子比谁都爱看热闹,见了这光景也不用江妙云打扫把赶了,拔腿就跑到了隔壁。

  原来赖二的尸体被抬了回来,赌坊的人像卖了个恩典似的说看在他死了的份上债务就一笔勾销了。赖二娘平时恨他不成器,到底是自己儿子,见他死了,一时搂着小孙儿哭的凄惨。

  破败的屋前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无人可怜赖二,皆觉得他活该,反而称赞王三爷大气。赖二的尸体未盖严实,露出瘦骨嶙峋的一只手,村民见了疑惑地谈论为何他的手会变得漆黑如墨。

  江妙云自然也远远看到了,官差给的说法是赖二急火攻心吐血而亡,然而尸体变得漆黑绀紫,明显不是这种症状。她心里疑惑着,想着等白重楼回来得问问他。

第5章

  白重楼到日落西山才到家,饭桌之上,江妙云绝口不提凌娘子来羞辱她的事情,只说赖二死在了赌坊,又将尸身变黑的事絮絮说了。

  白重楼听着听着,就将饭碗搁下了。

  “爹,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不像急火攻心而亡?”

  白重楼站起身,“我过去瞧瞧。”

  “我也去。”江妙云跟着搁下了碗筷。

  “嗯,拿纱布掩住口鼻。”白重楼嘱咐。

  此时赖二的尸身已入了棺材,棺材钱还是村里看他们家可怜凑的,扯了块白布搭了个简易的灵堂,赖二娘抱着小孙儿守在一旁的稻草上,一副木讷的样子。

  “老姐姐,这铜钱留着给小宝买些肉吃。”

  赖二娘一看是白重楼父女,推拒着说什么也不肯拿,“平日里就是你们接济的多,怎么还能拿这钱。”

  “老姐姐,收下吧,小宝得吃些营养进去。”

  赖二娘搂了搂怀中已睡着的小孙儿,看着棺材抹了把泪,“都是这个不争气的,作孽啊,如今去了倒也干净,干净……”

  白重楼上了炷香,将来意说明,赖二娘倒也没阻止。

  白重楼以纱布掩口鼻,果见赖二的尸身绀紫泛黑,他先用银针刺了刺,并未泛黑,不是中毒。又见他大腿上遍布大小不一的肿块,密密麻麻,大的有鸡蛋大小,上面有黑色的出血点,口鼻也残留着出血的痕迹。

  这一切的症状让白重楼顿感不妙,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钻研时疫多年,这症状与鼠疫处处吻合,鼠疫最开始由病鼠身上的跳蚤叮咬人体产生,之后人传人,如果不能及时控制,将引发大范围的感染,几乎无药可医。如今赖二已死,可是这些天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一旦感染发作,这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爹,怎么了?”江妙云见他脸色凝重,忙上前去扶住他。

  白重楼摆摆手,沉重道:“怕是鼠疫。”

  “鼠……鼠疫?”

  江妙云的脸色也变了,他曾经听她兄长江煊讲过,有个朝代,大将带着一支军队起义,所向披靡,眼瞅着就要战胜夺取政权,最后却败在了鼠疫上。军队里有人染上了鼠疫,最后数万人的军队全部死绝了,成了一座尸骨遍地的空城。她当时听着就觉得渗的慌,只觉得这种瘟疫实在太恐怖,能让一支精锐之师瞬间土崩瓦解。

  想不到这么可怕的瘟疫就发生在眼前,江妙云道:“那现在怎么办?”

  白重楼想了想,对着赖二娘说:“老姐姐,现在必须将尸身火化。”

  赖二娘一听急眼了,从来没人火化,这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嘛,虽说儿子不成器,怎么着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自然不答应。

  白重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番口舌,告诉她如果不火化,可能还会危及小孙儿的性命,赖二娘这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暮色四起,火化尸身自然又引来一票看热闹的村民,在田埂上指指点点。

  白重楼大声喝道:“都别看了,赶紧回家,可能是鼠疫,染上会死人!”

  白重楼在村里还是有些威望的,一听他说会死人,看热闹的人群立刻四下逃窜。也有几个胆大不信邪的,站在田埂上喊道:“白郎中,是不是赖二死于非命,官府命你毁尸灭迹来着!”

  江妙云忍不住道:“胡说什么呢!还不快走,染上了如来佛祖都救不了你!”

  “你这说的也太邪乎了,我偏生不信!”

  “爱信不信!”江妙云在心中大骂愚昧无知。

  “紫苏姑娘,你生了场病怎么变得牙尖嘴利了?”

  江妙云懒得理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只求随着赖二的火化,鼠疫不会扩散开来。

  ***

  这厢江妙云正在愁鼠疫,那厢远在檀州府的顾珩过的也并不舒心。

  他收到了家书,父亲告诉他皇上迫于太后权威,封了司徒轩为宰相,新政条例已全数被废除。

  司徒轩与他同榜进士,曾经同在天阳书院求学,是交情颇深的挚友。只是自从走上了仕途,两人就因为政见不同而越走越远,他主张开源,司徒轩主张节流,背道而驰。

  在他初登相位提出新政之时,司徒轩曾私下劝阻过他,两人喝了一夜的酒,辩驳了一夜,谁也没把谁劝服。最后司徒轩衣袖一甩仰天大笑,踏着星月而去,似乎在哀叹他的执迷不悟。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则独自凭栏,对着亭外池中一弯新月,举杯对饮。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他恣意的诵着古人的诗词,感慨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也痛惜友人无法理解他。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他转头见妻子站在身后,笑盈盈的正看着他,他稍稍欠了欠了身子,道:“你怎么还没睡?”

  她把手中的盘子往石桌上一放,说:“白日里刚卤好的鸡爪子,下酒正好。”

  他朝她伸出手来,她自然的也伸过去握住,走到他身旁坐下,浅笑着说:“我自己卤的,要不要尝尝?”

  说着,她已拿了一只送到他面前,他欣然接受,两人一人一只毫无顾忌的啃起来。

  他以前从不吃带爪的食物,是娶了她以后,受她影响才渐渐喜欢吃的。

  “味道不错!”

  他徒手边啃边夸赞,夫妻私下相处不必讲究那么多,舒服惬意最好,没必要谨遵礼教时刻有板有眼,失了趣味。

  “方才怎么不端出来让司徒轩尝尝?”

  她吐出一口骨头,道:“我才不给那匹夫吃呢!”

  他笑着用胳膊碰碰她,说:“你还在记恨他?”

  她头一偏轻哼了一声没理他。

  他偷偷的笑,当年他娶了她,司徒轩得知她一身武艺之后,曾嘲笑过他“娶此女为妻,石膏白药也枉然!”不知怎么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从此没给过司徒轩好脸色。

  他说:“那就更应该让他尝尝,看看我娘子有多贤惠。”

  她端起他的酒杯喝了一口,道:“他倒是有个出了名贤良的大娘子,可我听说他前日在楼外楼赊账宴请。”

  “还有这等事?”

  “可不嘛,枢密院司徒大人惧内身无分文,都在京畿传遍了,你改天也写首酸诗怼怼他。”

  “妙云啊,你……”

  他搂着她哈哈大笑,心想女人果然惹不得,幸好他新婚之夜就明白妻子要哄好的道理,否则她真要动起手来,当真是石膏白药都枉然。

  “别碰我!”她往旁边躲了躲,急急说:“你这手刚啃过鸡爪,你看这里都有印子了!”

  见她美目怒瞪着自己,他赶紧给她倒杯酒赔罪,讨好的送到她嘴边。

  她一口干了,皱眉说:“中原这酒真是和凉州的没法比,跟水似的。”

  他继续讨好,“那明日我去问问你兄长,有没有门路弄几坛凉州烈酒来。”

  她叹口气说:“我嫂嫂早不许他吃酒了,你还问他作甚。”

  原来男人大抵怕老婆,那块榆木也不例外。

  她连吃了几杯酒,脸上起了薄薄的红晕,煞是好看,抓着他的衣襟,话也多了起来。

  “昱谨,娘今日把我叫了过去,让我给你纳妾,说不能让你无后。”

  她的眼中蓄了薄薄的水雾,他抱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嘛,到年底还没怀上就从大哥家过继一个过来,现在还早你别给自己负担,娘那儿自有为夫来应付。”

  “你怪我不争气吗?”

  “傻丫头。”他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收拢了手臂。

  她搂着他的脖子,安安稳稳的倚在他怀中,像只知足的猫。半晌,她仰眸望着他,说:“三郎,你放手去干,我永远信你!他司徒轩再叨叨,我提剑上他家修理他。”

  她的眼眸中似有星辰闪烁,灿灿如星河,他将她紧紧拢在怀中。凉亭中夜风微凉,他心头却和暖,有个永远懂自己的枕边人,是他此生的幸事。

  司徒轩阻挡不了他要行新政的决心,不过很快他的激进触及到了保守党的利益。在遭到大肆弹劾之时,司徒轩虽与他政见不一,也从未对他落井下石过。他被贬为知檀州事,司徒轩送他至渡口,赠诗一阙,依然在劝他放弃主张,仿佛在挽救一个误入迷途的大好青年。

  而在顾珩看来,墨守成规的思维并不能治理好国家,时代一直在变,永远是老祖宗留下的一套并不合适。他亦当下赋诗一首回赠司徒轩,表明自己立场不会变。都是固执之人,谁也别想改变谁。

  两人最后只是默默的互看彼此一眼,拱手互道珍重,从此分道扬镳。

  司徒轩推翻了他所有的政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手中捏着信纸,一掌拍在椅背上,而后用力握住。历来变法就是打破规则,必有痛点,这条路必将磨难重重,但他不会放弃,他决定在檀州试行变革,向世人证明他的举措并未有错。

  家书里除了这桩事,母亲还提及了让他续弦开枝散叶,且列为头等大事,随家书还附上几个备选名额,让他选择,美其名曰不强求他,选个合他心意之人。

  书信上罗列的世家女子,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塞回了信封,束之高阁。

  妙云走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这世上再没有人像她一样心意相通知冷暖。

  作者有话要说:  司徒轩:你老婆功夫了得,石膏云南白药皆枉然。

  顾珩:你被老婆榨的赊账。

  大舅哥:老子酒都戒了,我说什么了吗!

  胡适说惧内是文明的体现,古往今来许多名人都怕老婆,王钦若、秦桧、晏殊、陆游等都怕老婆,真是优良传统,一定要保持下去,哈哈哈!

第6章

  白重楼深知鼠疫的可怕性,一旦蔓延开来后果根本不敢设想,当务之急便是上报官府,将一切扼杀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他一介布衣能见到的最大官员仅是里正,他一刻都不敢耽误,直奔里正家中。

  里正是乡里的大地主,平时也不干什么正事,不压榨鱼肉乡里就算个好官了。里正正在听戏,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笑话道:“白郎中,你看你这张严肃的脸,多大点事,那赖二死了就死了,仵作都说了他是急病攻心而亡,根本没人追究此事,你又何必没事找事,何苦来哉。”

  白重楼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里正明显已没了耐心,登时拉下脸来,对着戏台指桑骂槐:“好好一出戏被搅了,方才那段重新演一遍。”

  里正不再理会他,只顾打着节拍摇头晃脑的听戏。

  白重楼无奈的走出去,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偏偏这时又遇上里正的大儿子,一口一个“老丈人”的喊他,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自家儿媳妇干的好事。他鲜少这样生气,直冲到儿子家中,将他夫妇二人训了一通才离开。

  那凌娘子受了气,在背后指着丈夫骂:“你看看,老爷子这样偏疼姑娘,说不定将来家产都给了她!你一个给他养老送终的儿子,说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你闭嘴!”白常山难得硬气了一回,道:“当初闹着分家的是你,如今说闲话的也是你,那王八羔子是个什么浑人你不知晓,把我亲妹子往火坑里推,你也配做长嫂!”

  凌娘子一看丈夫如此态度,瞬间气炸了,扑上去就要挠他,“白常山,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反了天了!”

  白常山狠狠推她一把,一个巴掌扇了过去,“给老子闭嘴,老子不打你不是怕你,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立刻休了你!”

  “哭什么哭,给我做饭去!”

  凌娘子从来没见过丈夫对她动粗,一时被唬住了,泪珠子还挂在脸上便乖乖往厨房去。

  ***

  且说白重楼出了儿子家门,气也散了一大半,鼠疫之事才是他心头之重。医者仁心,他不允许自己坐以待毙。既然里正不管,他只能亲自去长乐赌坊告知事情的严重性。

  幸而白重楼在当地颇有名望,医术深得民心,他让自己女儿起死回生这件事在汝河乡传的神乎其神,是民间神医一般的存在。王三爷也肯卖他面子,一改匪气,认真听取了他说的一些防护措施,又着令赌坊上下按他说的办。白重楼心里稍感慰藉,来不及喘口气,又马不停蹄回到村里,给村民讲解防护之事。

  白重楼奔波了一天,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暮色四起,天又下起了下雨。他负手站在门口,微抬着头出神地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吃饭吧。”

  听见女儿唤他,他才转身走进屋,道:“汤药喝了吗?”

  他循着古方改良给村里开了预防的方子,自己家里自然也不能少。

  江妙云手上端着两碗米饭,点头宽慰道:“已经喝了,爹您别太担心,肯定不会有事的。”

  白重楼轻轻点头,心头稍霁,坐了下来。

  “爹,您尝尝这香椿炒鸡蛋,鸡蛋是月娘拿来的,说感谢您治好了她的烂嘴角。”

  江妙云体贴的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看着懂事体贴的女儿,白重楼感慨万千。当年妻子生下女儿没多久就病故了,他也没再续弦。女儿自小没了娘亲,他又忙碌,小小年纪就操持起了家务。

  等到儿子娶媳,他以为从此日子会好一些,没想到儿媳是个厉害角色,女儿性子怯懦没少受她欺负,他答应他们分家单过也是为女儿考虑。

  后来女儿大病一场已经没了脉搏,他想尽办法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重活一回性子也变得开朗了许多,这倒令他很欣慰。不过这儿媳妇干的虽是些混账事,却也提醒了他,女儿已经长大了,确实该寻个婆家了。他到底是男人,竟将这事给疏忽了。

  江妙云见他看着自己出神,便道:“爹,您看着我干嘛,是不是有话跟女儿说?”

  白重楼回过神来,拿起筷子,感叹道:“日子过的真快,一眨眼你都是大姑娘了,也该给你找个婆家了。”

  江妙云愣了愣,今儿是什么日子,凌娘子说她该嫁人了,如今连白重楼也这样说。她道:“爹,是不是嫂嫂和您说了什么?”

  “你别怕那混账东西,爹不会把宝贝闺女嫁去那种人家的。”

  “爹,你说什么呢,我不嫁,我要陪在您身边,我还没学会开方子呢!”

  白重楼摸了摸胡须,笑着说:“这孩子又说傻话,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爹出诊寻药吧,你娘泉下若有知必怪罪于我。”

  “这有什么不好的,救死扶伤受人尊崇。”江妙云心道她始终不是白紫苏,总有一天要做回自己的,总不能就顶着白紫苏的身份过一辈子吧。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着,只是白重楼这顿饭明显吃的不安心,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说道:“闺女,把那个架子上最上面的一摞书给爹拿来。”

  架子有些高,江妙云垫了张凳子才拿到,上面落了一层灰,她抖了抖,见这些医书皆是与鼠疫有关的。

  江妙云心想,白重楼可谓真正的医者仁心,这些本该是官府的事情,他一个乡野郎中却为之如此奔波上心。她没经历过什么瘟疫,关于鼠疫也只是略知一二,她实在想象不出如此青山绿水,人与人之间只是驻足闲话几句,或者处在同一空间就会染病身亡。不过白重楼如此忧心忡忡,他是有经验的,她有理由相信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只求只是虚惊一场。

  她道:“爹,我陪您。”

  夜静雨疾,简陋的屋子,父女俩挑灯夜战,埋头翻阅古籍,只为做最坏的打算,求最万全的法子。

  ***

  次日,雨止天晴,绿树雀鸟啼。

  江妙云正在院子里晒新茶,有个人一路匆匆小跑过来,推开竹篱便说青楼里有个□□死了,长乐赌坊彪形大汉也死了,死状与赖二如出一辙,赌坊里还有一人全身红肿块,咳血高热不止。

  江妙云听了一簸箩茶叶差点洒地上,白重楼的担忧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传染的速度竟然这样快,程度也比她想的可怕的多。

  原来这赖二那日从家里抢了钱以后,捡到两只死山鼠,正饥肠辘辘,当下剥了皮毛烤了吃,剩下一只拿到集市骗人是野味换了几个钱,然后上青楼风流快活了一夜,接着便在赌坊里待了两天两夜。

  此消息一出,立刻在汝河乡炸开了。青楼、赌坊皆是人流密集之地,去过的人根本无法计数,就算没去过这两处的,也无法保证没接触去过之人。一时人人自危,更有甚者,为泄愤,上门去砸赖二家,可怜赖二娘只能搂着孙儿缩在一旁由着他们发泄。

  此时那些曾站在田埂上满不在乎的人也小心翼翼起来,早就按着白重楼说的,在家拿艾草熏屋,喝起了屠苏酒。

  而白重楼家的门槛差点被人挤破,人的求生欲是很强烈的,都想求他给个保命方子。白重楼翻阅一夜医书,只有古方,是否奏效,他也无法预估。人们顾不上这些,有总比没有好,得了方子,又上药铺抢买药材。一时之间,汝河乡大小药铺被挤得水泄不通。

  凌娘子开着医药铺子,从没见过这样好的生意,笑得合不拢嘴,趁势将药材涨价数倍卖出,即便如此,还是抢购一空。夜里坐在床上数着银钱,早已忘了丈夫扇她一巴掌的怨气。

  凌娘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摇了摇身旁的白常山,道:“你说咱爹可真有本事,大家都听他的话,他药方上的药材,才短短一日,怕是整个汝河乡都卖空了。”

  白常山翻个身没理她,这女人势力的很,平日里是“你爹”,得了好处就是“咱爹”。

  凌娘子凑上身去,在他耳边软言软语:“你回头给咱爹说说呗,让他方子里再添几味药,把咱们积压了两年的那批广白给卖了。”

  白常山听了猛的转身坐起,胳膊一下撞在她下巴上,痛的她龇牙咧嘴。

  白常山指着她道:“你还真是个毒妇,那是药能乱吃吗,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我爹怎么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凌娘子揉着生疼的下巴,道:“你别急着发火,我一个开药铺的会不懂这些?可是有些方子有没有效咱不知道,但肯定吃不死人,你也学过些医术,你不懂?”

  “那又怎样?”

  “怎样?”凌娘子讥笑了下,“你不当家别不知柴米贵,铺子的租金可又涨了,大儿学堂里下月也要交钱了,后日那批药材也要支出一大笔钱……”

  “别再说了,我爹你还不清楚他什么样的人,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说你蠢你还急眼,爹不肯干,你不能自己干?不趁着这个节骨眼多赚些钱,还等到什么时候?穷人要什么清高,你不想给你俩儿子多攒些钱?”

  凌娘子见他不说话,像是在听,又继续说道:“你也是学过些医术的,自己写张吃不死人的药方子,说是爹不外传的秘方……”

  白常山听着妻子的絮絮叨叨,没再说话,却也没再反驳她。

  作者有话要说:  疫情期间大家都还安好吗?希望所有人都平安健康,疫情尽快结束,踏春赏花。

  看到很多用户名眼熟的读者,很开心,爱你们~~

  感谢读者“一弦一柱思华年”,灌溉营养液+5,读者“菇凉”,灌溉营养液+4

第7章

  想借此发财的自然不只凌娘子一人,有些商贩故意囤积货物,哄抬物价,搞得人们以为物资短缺,开始大肆抢购米面粮油,整个汝河乡乱作一团。

  里正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戏也不听了,拉起白重楼就往青峰县衙去。

  此时距离汝河乡三十里地的青峰县一派的清平,家家户户忙着制新茶,茶商个个摩拳擦掌。县里张贴了布告,将举行新茶擂台赛,遴选出最好的新茶作为贡品。这是青峰县唯一拿得出手为之骄傲的,谁家的茶叶被选为贡品,那是天大的殊荣,往后名声大噪不怕日进斗金。知县把所有的关注都放在这件事上,若是青峰茶叶在一众贡茶中脱颖而出,蒙得圣上喜爱,他的官位还能往上升一升。

  白重楼和里正的出现,无疑扫了知县的兴。知县一如当日的里正,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任由白重楼说的如何如何耸人听闻,他依旧无动于衷。在他心里,不过是吃了死老鼠,碰巧死了几个人,哪年冬春交替之际时疫不死几个人,就是风寒还死人呢。这件事根本没有关乎官位的贡茶来的重要。

  知县坐在大堂之上听着这些说辞早已不耐烦,师爷察言观色,站在一旁悄声耳语:“大人,知州大人新上任,正是处关系的好时机,为这事误了时辰可不值当。”

  知县一听言之有理,便起身道:“尔等回去吧,本官有要务在身。”

  “大人!”

  白重楼跪在大堂之上,再三陈词,甚至将前朝的例子说来,结果惹得知县勃然大怒。以“造谣生事,扰乱民心”之罪将他杖二十并关押了起来。

  ***

  油菜花最知春,气温不过连着几日上升了些,山野间一片新绿中便次第开出了黄花,远远望去一派的春和景明。

  群山间一片开阔的半山腰有一群穿着公服的官员站在一处,为首着朱红色官服的正是顾珩。他已派人做过调研,檀州有大江支流穿城而过,由于地势比上游低,雨季来临十年九涝,枯水期又多干旱,所以即便沿岸多良田,粮食产量也不高。水利年久失修形同虚设,若是重新修筑加以改进,引渠灌溉就能旱涝保收。

  此次召集檀州相关大小官员,为的就是商讨兴修水利之事。

  左右随从捧着一张巨型图纸,他指着其中一块,又指指山脚下奔腾的河流,道:“此次兴修水利首要关头就是要开山,将那屏山凿穿,节制水流大小。”

  一听要开山凿石,底下官员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平日里都懒政惯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新知州刚上来就拉着他们满城巡视,如今大清早爬上高山,又说要开山,这可是大工程!怪不得从丞相位上跌落,真的太多事了!

  顾珩听着耳边窃窃私语,道:“尔等有何见解,不妨说出来。”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人站出来,拱手道:“大人,开山凿石可是大工程,还得从长计议。”

  顾珩负手笑了笑,放眼远眺,指着万顷良田道:“檀州不缺良田,地理位置也比旁边的宜州优越,可却不如宜州富裕,旱涝年间还需要朝廷救济,尔等食皇粮,拿俸禄,为父母官,可想过为什么?”

  众人心中皆打着小九九,低着头不说话。只有记录官一人在奋笔疾书,将他的话全部记下存档。

  山风微凉吹在脸上,他捋了捋吹在树枝上的衣袖,不悦道:“古有李冰父子开凿都江堰,没有□□尚能成就,怎的如今工具先进十数倍不止,尔等反而怕事了?”

  “下官不敢。”众人唯唯诺诺,就是不想揽事。

  官员中自然也不全是怕事懒政的,也有想成就一番作为的,听了顾珩的话,有人站出来,说道:“下官愿协助大人,效犬马之劳。”

  官场上个个都是人精,见顾珩脸色严肃,不像好糊弄的,而且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官复原职,心中再三权衡利弊,接着又纷纷站了出来以表衷心,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莫怪新政难以推行,他只是想在地方兴修利国利民的水利,开展推进就如此不顺利。不过他也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他有的是办法对付这帮虚以委蛇之人。

  他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明明是温润如玉的长相,却莫名看的人心里一凛,不敢与他目光对上半分。

  半晌,气氛愈显严肃,连山风都寒了几分。他才道:“春耕在即,雨季将至,各主事务必速速去督办,最迟后日,本官要看到可行性文书。”

  说一不二的语气,让人不敢违抗,他的身上仿佛自带一股威严,众官员一一应下。

  顾珩迈开步子往前走,后面官员亦步亦趋跟着,山道崎岖,有几个体态肥胖的早已累的半死,在心中哀叹在这位顾大人手下是再难有安稳饭吃了。

  山道狭窄,有几个扛着锄头的农民对面而来,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官员一同出巡的场面,吓得踌躇着不敢往前走。

  “怎么没有清场?”

  有主事官员低声怒斥着,带刀衙役立刻快步上前,准备让他们回避。

  顾珩见状制止了,反而朝着那几个农民走去。

  浑身泥点子的农民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懵了。衙役道:“还不快叩见知州大人!”

  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居然这样年轻,温润如玉,看上去像个谦谦贵公子。

  农民们放下农具正要跪身下去,顾珩道:“不必多礼,本官有几个问题还要请教老乡。”

  难得见这样好说话的官员,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说:“不敢当不敢当,大人问什么草民就答什么。”

  顾珩道:“你们在山下可有农田?”

  农民说:“倒是有几亩薄田。”

  “春耕在即,你们扛着锄头上山做什么?”

  拿农民叹了口气,说:“大人有所不知,这里农田地势低,旱涝年份居多,收成并不好,草民还好,若是佃户种出的稻米都不够交给地主的,没办法只能来开垦山野。”

  果然如此,这一问更加坚定了他要兴修水利的决心,他道:“若修筑堤坝,蓄水泄洪,可旱涝保收如何?”

  那几人一听立刻跪了下去,说:“那可太好了!”

  顾珩道:“你们放心,本官在此起誓,任内必将把此事做好。”

  几人叩拜直呼:“青天大老爷!”

  农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有田种,收成好,吃饱饭就成。

  下面官员一听,这顾珩可真有一套,兴修水利的事情给三言两语给农民们一说,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官员们也随声附和,拍着马屁。

  顾珩摆了摆手,道:“假大空的话不必多说,兴修水利关乎民生,这件事必须办好,若有不力,严惩不贷。”

  农民们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默默想真的是来了青天大老爷,檀州有望了。

  顾珩继续沿着往下游走,走了几步又停下,问:“青峰知县何在?”

  青峰知县体态肥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立刻从后面走上前去,恭敬道:“下官在。”

  顾珩看着他,说:“你县有长江支流大汝河流经,上下落差大,宜筑堤,务必与此次修筑水利同步进行。”

  “是,下官记下了。”青峰知县难得在上司面前露了脸,趁势道:“大人,今岁青峰茶收成不错,不日将举办新茶擂台赛,还望大人拨冗赏光。”

  顾珩见他一脸笑意,期待的看着自己,未及应允,忽然耳边听得一阵丝竹声飘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处避雨亭,里面有几名穿着艳丽的女子在抚琴唱曲。众人正疑惑,有一官员腆着笑建议:“大人走了半日,不如去前面亭子里歇歇脚。”

  底下官员何尝不知他这特殊安排,听闻知州大人夫人新丧,他这是以美色讨好。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官场上的常规操作。哪知顾珩登时拉下脸来,不悦道:“本官不是来踏春寻欢的!”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底下一票官员没想到他这反应,微愣片刻,忙诚惶诚恐的跟了上去。而那官员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在马脚上,登时额上汗涔涔。

  ***

  江妙云听闻白重楼被关押了起来,恨不得提起宝剑将那知县去砍了。

  她总算知晓,底层平民是有多无奈,根本就是命不由己。可恨如今的自己也是草民一个,她要去把白重楼救出来。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踏出汝河乡地界,白重楼值得她如此,她敬佩他尊敬他,也早已把他当做亲爹来孝敬。

  她连走了三十里地,累的脚都迈不开,幸好原主白紫苏并未缠足,不然够她受的。去了青峰县衙,知县是见着了,可也是一样碰壁,甚至还遭到了调戏。

  知县见她有些姿色,色迷迷的说:“要放了你爹也不是不行,你可愿从了本官?”

  江妙云难以置信他在公堂之上说出如此无耻之言,看一眼他那油头肥耳的样子她都作呕,她倔强的头一偏避开他那即将触碰她脸颊的手。

  知县见她这副样子,顿时有些不悦,冷冷道:“你回去好好想想,还要不要救你爹。”

  说罢,叫官差将她驱逐了出去。

  她拖着跪的生疼的双膝,望着县衙外的青天白日、车水马龙,如此粉饰太平的世道,这天下竟没有个说理的地方,没有一个好官?她有些绝望,席地坐在石阶上。

  一旁的官差走了过来,说:“姑娘,你不能坐这里,快离开吧。”

  “我要救我爹出来。”

  那官差叹了口气,四下望了望,小声道:“新上任的知州是从丞相位上下放来的,听说很清明,你可以去试一试。”

  江妙云努力回忆,记忆中的丞相是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后面五年的事情她想不起来,不知道还是不是他。她问:“他犯了什么事被贬下来?”

  那官差“嘘”了一声,道:“别问那么多了,愿意你就去试一试,快走吧。”说罢重新回到门口,不再理会她。

  江妙云自然愿意一试,如今头等大事一是救白重楼出牢狱,二是将鼠疫告知那位知州大人,希望他真的清明不昏庸。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女神节快乐!

第8章

  去往檀州的路并不顺利,江妙云边走边问讯,赶了一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脚酸体乏。她觉得可能是原主比较柔弱,体能与她差远了,而她不得不去适应这具身体。

  天色渐晚,倦鸟归林,夜风穿过树林子从四面八方吹来,她想着得找家客栈歇脚,住一夜再赶路。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也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上大路。

  幸好她是从小随着父兄出入兵营的江妙云,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怕走夜路。

  身后隐隐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她转过身去,见一辆驴车打着一盏灯笼慢慢走来,车上一对布衣男女,像是夫妻。

  江妙云眼前一亮,挥了挥手搭话:“大叔大婶,我可以搭车吗?”

  男人没说话,那婆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爽快道:“上来吧。”

  江妙云连声说着谢谢。

  婆娘道:“姑娘,看你柔柔弱弱的,孤身一人上哪儿去?”

  江妙云隔着裙子捏着酸痛的腿,道:“上檀州,大婶,檀州还远吗?”

  婆娘皱皱眉,说:“今天是到不了了,你呀出了这林子,前面就是个镇子,找个客栈借宿一晚,明日晌午就能到。”

  “这可太好了。”江妙云从袖中掏出一些铜钱,说:“今天遇贵人了,多谢大叔大婶。”

  “出门在外谁还没个事了,不用谢,姑娘你去檀州是走亲戚还是?”

  “哦,去表姨家住几日。”她顺着她的话随口编了个理由。

  婆娘又打量了她一番,暗中与汉子对视一眼,拿出一只装水的葫芦,笑着说:“走了半天累了吧,喝点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只是慢慢的,江妙云感觉到了不对劲,眼睛发花头犯晕,驴车也往林子深处走了进去。她立刻起了警觉之心。

  “这是上哪儿?”

  婆娘笑着说:“上檀州啊,是不是困了,眯一会儿。”

  驴车越赶越快,江妙云顿觉不妙,勉力维持着清醒,偷偷掏出一粒丸药吞进口中,接着就要跳车。

  那婆娘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说:“上哪儿去!”

  “我不坐了。”

  婆娘笑了一声,露出了真面目,“这可由不得你!”

  婆娘力气挺大,死死拽着她的胳膊,她挣扎了几下没挣开,抡起左臂一包袱砸在婆娘头上。

  婆娘吃痛的懵了一下,却没放开她,骂道:“小娼妇还敢打我,吃了迷魂药我看你还能折腾到几时!”

  “别跟她废话,捆了堵上嘴,这姿色能在天香楼卖个好价钱。”汉子抽着手中的鞭子,将车赶的飞快。

  她真是大意失荆州,竟然遇上了歹人。幸好她还算机警,随身揣着白重楼的百毒散,此刻她清醒多了。

  就在婆娘转身拿绳子的瞬间,江妙云飞身而起,一个扫腿将婆娘踢翻下车,痛的她嗷嗷直叫。

  “你居然会武功!”

  汉子见这情况,立刻勒缰绳停车,回身从车里抽出一把大刀,哪知没有江妙云速度快,只见她操起一把扁担,哗哗几下就将汉子连人带刀打翻在地。

  她足尖轻挑,大刀已握在她手中,瞬间架在了两人脖子上。

  “敢打我主意?让你们尝尝我江家剑法的厉害!”

  那两口子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姑娘居然是个练家子,跪在地上满地求饶。

  江妙云将那公婆二人捆在一起绑在树上,把驴车卸了,骑上毛驴绝尘而去。

  被绑在树上的两口子,看着她一骑绝尘,明明是头毛驴,偏偏被她骑出策马奔腾的英姿飒爽,两人不禁面面相觑,思忖这附近哪个江家闺女竟然这样厉害。

  ***

  这事之后,江妙云顺利到达檀州,可要见到知州大人却并不顺利。平民要见官真是层层阻碍、处处碰壁,惹得她心烦气躁,愈发觉得平民有冤无处申。她在衙门附近徘徊了三日,可想而知这几日来,无人管控无人问询,鼠疫不知闹成了什么样的局面。

  最后她决定不再等,大致摸清了知州大人上衙门的路线与时辰,孤注一掷,打算冲破层层护卫,当街拦官轿。若他真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必不会计较这些。

  只是她刚冲破阻碍,高喊了声“大人”就被眼疾手快的衙役左右擒住了,两柄刀将她困住。

  “大胆女贼竟敢行刺朝廷命官!”

  她大声分辨着,“大人,民女有要事禀告大人,知州大人!”

  衙役们拖着她,她拼命挣扎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顶官轿,心急如焚,就希望轿中之人能够出来。

  “大人,民女青峰县汝河乡人士,有要事禀告大人……”

  “来呀,堵住她的口拖下去。”

  一片混乱中,她终于听得轿内传出一声,“慢着。”

  那一声明明不洪亮,却有威严似的,周遭一下安静了,衙役只是抓着她的胳膊。

  轿身稳稳落地,随从将轿帘缓缓撩开,而后一只穿着官靴的脚从里面迈出。

  江妙云顺势仰头,逆着光线,看到一个身穿朱红色圆领大袖官服,头戴长翅帽,腰束革带的年轻男子,站在她面前。

  他生得温文尔雅,与留着络腮胡在黄沙漫天中策马奔腾的粗犷西凉男子不同,也与汝河乡那些谈吐粗俗聚在村中讲荤段子的布衣不同,他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公子气息,特别是那双丹凤眼,眉目间三分矜贵,七分疏离,宛若天边一轮孤清的月。

  她诧异他如此年轻已位极人臣,只是她完全记不起京畿府何曾出过这样一号人物,可见这五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她不明白为何独独失了这五年的记忆。如果相识,她想要问一问爹娘如今可好,江妙云还在不在。

  “你这女子,当街拦轿,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不徐不疾,淡淡然似出尘。

  她敛了敛神,看四周皆是看热闹的人,想着冒然说出鼠疫之事怕引发轩然大波,便道:“大人,民女白紫苏,青峰县汝河乡人士,有要事禀告大人,可否准许民女上公堂之上细说?”

  他看了她几眼,最后视线停留在她脚上,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这么多天着急赶路,鞋面破了个洞,此时被人打量着,顿觉窘迫。

  “准了。”

  说罢,他潇洒转身重新上了轿。

  ***

  公堂之上,当她说出要状告青峰知县时,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

  平民状告官老爷,鲜有这样的事,这山野女子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顾珩也打量起她来,她穿着一身洗的有些灰白的粗布半臂对襟襦裙,作朴素的寻常女子打扮,明明是弱柳扶风的长相,眉目间却流入出几分格格不入的英气,声音也柔,语气却坚定。这似曾相似的感觉,一瞬间让他晃了晃神,再定神,见她毫不畏惧的看着自己。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她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檀州,不惜当街拦轿险被当刺客抓。

  他道:“起来说话吧。”

  江妙云心中沉吟了一番,将鼠疫出现来龙去脉,汝河乡大乱,青峰知县欺上瞒下对疫情置之不理,关押白重楼的事情和盘托出。

  “鼠疫?”顾珩大为震惊。

  “是的,大人,家父行医乡里钻研时疫多年,不会有误。”江妙云见他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又道:“大人,情况已经不容再等,必须由官府加以干预,否则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鼠疫,历来是最恐怖最棘手的瘟疫,若情况属实,是刻不容缓。

  顾珩立刻派出得力手下,“刘爽、张席,本官命你二人速速前去汝河乡了解情况,孔毅你去青峰县一趟。”

  说完,他似又觉得不妥,道:“还是本官亲自走一趟。”

  近侍立刻耳语,“大人,若是鼠疫,您亲自前去太过危险,还是先让他们去了解情况。”

  顾珩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必再议。”

  江妙云见他如此果断反而愣了愣,这么大的官反而少了许多官架子,竟然如此亲民。

  她望着端坐公堂之上的他,心悦诚服地跪了下去,叩首三呼“青天大老爷”。

  ***

  下了公堂,江妙云正要走,有官差过来说:“白姑娘,知州大人嘱咐,午饭过后姑娘随车马一同走,省得姑娘走路,也好叫姑娘引个路。”

  她自然应允,吃着衙门的饭食,又有个大娘给她送来了双鞋,说是大人吩咐的。

  江妙云心想,还真是个好父母官,才看到她鞋破了,就送她双鞋。

  只是大娘手上的鞋对她来说小了点,大娘看着她那双天足,顿时有些傻眼。

  江妙云满不在乎,笑笑说:“若是缠了足,可干不得农活。”

  大娘说:“那我再去给姑娘找双大一些的。”说罢踮着小脚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

  江妙云看着她的背影,实在是感到吃力,这样的走路速度,不知要踩死多少只蚂蚁。想她凉州女子从不缠足,不知为何这里流行缠足,明明天生的很美,偏要将脚骨打折,缠成只粽子,连路都走不得,哪里美了,实在是太病态了。她重生而来,就听过村里有些小姑娘因为缠足痛的鬼哭狼嚎,幸好白重楼宠女儿,并未提过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阿婆欠我零花钱”,灌溉营养液+1

第9章

  顾珩的下乡巡视排场并不大,为当日抵达青峰县,他舍弃了官轿,改乘脚程更快的马车,衙役随从只五六名皆骑快马,连奴仆都未带,可谓轻装上阵。

  江妙云在这队伍中属于特殊的一员,除她一人外皆是男子。她自然不能说自己会骑马,并且马术了得,柔弱的乡野女子白紫苏去哪里学骑马,他们也想当然的觉得她不会骑马。在顾珩的特许下,她被安排坐在车夫的身旁。

  一路上不仅车速极快,还专抄小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颠得她屁股发麻,扬起的尘土还让她吃了一嘴的灰。她十分佩服都这个样子了,马车里的顾大人还能端坐着,气定神闲的看公文,偶尔还圈圈点点,不怕晃瞎眼睛吗?

  她对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经当过丞相的顾大人十分好奇,频频转头偷望,只是任凭她搜肠刮肚,还是丁点都想不起京畿府有这么一号人物。

  车夫注意到了这一点,说:“白姑娘你频频回头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她呵呵笑着,扯了扯被风吹起的衣摆。

  “是不是觉得大人长的太俊了?”车夫压低了声音笑看着她。

  她心里莫名虚了一下,脸上也发热,用手扇了扇风,说:“大叔你别乱说,我是在看这一路上为什么有那么多背负家当,拖家带口的人经过。”

  “这也不是灾荒年,是挺奇怪。”

  正说着,忽然马车往前一冲,江妙云差点跌下去,幸好她反应快抓住了马缰绳。

  “发生何事?”

  车内的顾珩问道。

  车夫已经从车上跳了下去,说:“大人,车坏了,得请大人下车。”

  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坏了。江妙云四下一看,真是邪门,又是那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知名树林子。

  好歹车夫说情况不算严重,他可以尽快修好。这样一来,一队人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见顾珩下了车,随从立刻从车上搬下一张交椅放在平坦的草地上,又恭敬的奉上一个青竹筒。“大人,您稍坐休息片刻,喝些水解解渴。”

  江妙云远远的看着,想她父兄行军打仗皆是用羊皮囊子装水的,这细削的青竹能装多少。她看着他喝水,不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嗓子眼里有些堵,口中还有一些细微的泥沙,她其实是渴了。

  可能她垂涎水的眼神过于直白,直勾勾的盯着竹筒,他终于看出了她的意思,拿着竹筒的手朝她招了招。

  她登时走了过去,笑着接过,“多谢顾大人!”

  说罢,不管不顾直接打开塞子仰头喝起来。

  豪爽的样子,一旁的随从见了,暗暗摇头,心下腹诽:到底是村姑,生的虽好看,却不懂礼数,这大人喝过的,她拿起来就喝,也不避讳着,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

  江妙云哪知别人想那么复杂,只觉得清泉入喉,带着竹子的清甜,瞬间五脏六腑都清亮舒透了起来。

  她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直到最后一滴,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都喝光了,不禁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全喝了……”

  顾珩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女子还真是直率,这性子倒有几分像亡妻,不禁心头微软,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无妨。”

  江妙云没料到他竟然露出一丝笑意,虽只是嘴角向上弯了弯,却是不可思议的好看,仿佛天地都亮了一个度,她不禁微愣。

  “还要多久能上路。”他站起身来看着正埋头修车的车夫。

  车夫连连说:“大人,快了,再稍等片刻。”

  看来他真的挺重视这件事,江妙云在一旁说:“大人别担心,今日定能到,出了这片林子就不远了。”

  他负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举目远眺,又问:“为何这路上有那么多人被这包袱,甚至锅碗瓢盆,像是在搬家?”

  是很奇怪,随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隐约都起了一些不详的预感。

  有衙役自告奋勇:“大人,卑职前去问一问。”

  顾珩点头应允。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哭声,江妙云循声望去,见有个妇人披麻戴孝,推着一辆板车,上面像躺了个人盖着白布。待走近了些,再定睛一看,居然是那日给她下迷药想卖了她的婆娘。

  才短短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可只是把他们绑树上而已,连一下都没打过。

  江妙云往前走了几步,喊道:“喂,出了什么事?”

  那婆娘抬头愣了愣,而后认出了她,吓的不自觉的退了半步,而后又像坦然了,带着哭腔说:“走完亲戚了?你还是别回去了,闹瘟疫呢,这次我不骗你。”

  顾珩一听,也不管他俩如何认识,忙问:“大婶,前面青峰县瘟疫严重吗?”

  婆娘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什么来历,看上去非富即贵,说:“每天都死人,乱的很,你们别过去了,逃命吧。你们看到没,这些全是逃命的,再不走就晚了!”

  江妙云上前去掩着口鼻揭开白布看了一眼,果然如赖二的死状如出一辙。想不到才短短几日,鼠疫已经传播至此,她根本不敢想象,汝河乡,青峰县会是个什么样子。

  “大人,真的是鼠疫,口鼻出血、身上肿块、尸体绀紫发黑。”

  顾珩看了一眼,手下捏了捏拳,不禁怒火中烧,青峰知县果然欺上瞒下,都这样的局面了,也不见他上报。若不是白紫苏冒死上访,任由其扩散开来,那等他知晓大概整个檀州就都完蛋了。

  江妙云对着那婆娘说:“好心提醒你,快将尸体火化了。”

  那婆娘哭的泪涟涟,“女侠,我可没敢再惹你,他死都死了,你还不让他入土为安。”

  “这是鼠疫,会传人,家父乃郎中,你若想活命,就赶紧蒙住口鼻,将其速速火化。”

  那婆娘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你不信就算了。”

  江妙云说完不再理会她,她虽没被他们拐卖,可车上随身带着迷魂水,被害的姑娘肯定不少,她如今已算仁慈。

  顾珩看了眼还没修好的马车,道:“不能再等了,即刻快马加鞭进城。”

  江妙云见他就要上马,忙说:“大人,鼠疫危险易传染,应以纱布蒙口鼻。”

  随从道:“白姑娘,这一时半刻去哪弄纱布!”

  她想了想,撕下一片裙边,道:“暂时尚能对付。”

  众人纷纷效仿,她笑着将那片布料呈到顾珩面前,“大人,将就对付一下。”

  顾珩骑在马上,长睫微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然后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块上好的白绢,蒙住口鼻在脑后系个结。

  江妙云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个自然再好不过。”

  心中却忍不住吐槽,亏她怜惜他的衣衫昂贵,不忍他撕坏,原来白献殷勤,人家高高在上根本看不上她的粗布。

  “张席,你带白姑娘同骑。”

  抛下这句话,他已跃身而上策马而去,其他人纷纷跟上。

  江妙云还在发愣,张席便道:“白姑娘,特殊情况万不得已,恕在下冒昧。”说着一把将她提上了马背。

  幸好她会骑马,若是真的白紫苏被他这么凌空一提溜准能吓晕过去。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位看起来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顾大人,马术居然还不错。她还以为文臣都不会骑马呢。

  ***

  进了青峰县城,果然处处乱象,街道之上烂菜叶马粪猪屎随处都是,排污沟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米店门口有个人一袋米洒了,引起众人哄抢;一条死狗被人踩的血肉模糊稀巴烂;医馆药铺挤得水泄不通,街头角落里还有病的无人询问就靠在墙角等死的,还有些神色惶恐带着家眷匆匆出城去的。

  顾珩憋了一路的怒气,策马直冲青峰县衙。

  青峰知县没料到顾珩会来,慌忙地迎了出来,官帽都来不及戴端正,便拱手作揖:“下官不知知州大人驾下,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顾珩瞧都不瞧他一眼,冷哼一声,喝道:“你是该死!”说罢径自走进县衙。

  拂袖间,一枚荷包从他腰带上脱落坠在地上,他并未发现。江妙云跟在后面,赶紧上前拾了起来。

  荷包口开了,露出里面的物事一角,是枚女子的珠花,玉梨翠叶,惟妙惟肖。

  一个大男人随身携带着女子的珠花,想来是心上极其重要的人,就是不知道入他眼的女子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那珠花做工精细,她想偷偷拿出来看一眼,忽然心口抽痛,一瞬间的绞痛,揪的她皱起了眉心。

  她赶紧帮他把东西收好,捂着心口跟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情敌有个然”,灌溉营养液+10,读者“33307213”,地雷+1

第10章

  青峰县公堂之上肃穆一片,白重楼被放了出来,二十棍杖责令他行动困难,江妙云见他被折磨成这样子,怒目瞪着知县,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狗官!”

  她咬牙切齿紧握着双拳,极力隐忍着想砍了他的冲动。

  “白姑娘,你先扶令尊下去治伤。”

  顾珩指了两个人,扶着白重楼先行退下。

  青峰知县垂手低头敛目站在堂下,心中慌的七上八下,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白紫苏这么有能耐,居然上州衙告他,还把顾珩给请了下来,早知如此该将她一并关起来。

  “沈海,何为尸位素餐哪?”

  知县听得顾珩直呼他的大名,顿时吓得额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层,支吾着连话都说不利索。

  “不说话,看来是不懂这个词,那本官好好给你讲解讲解。”顾珩冷哼一声,陡然高声喝道:“你坐着知县的位子,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吃着白饭不谋事,欺上瞒下,实在可恶至极!”

  话音落,惊堂木起重重拍下,吓得沈海肥硕的身子抖如筛糠,根本说不出话来。

  堂下青峰县一干官员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问责到自己头上。

  顾珩瞧着他这副样子,愈发心烦,冷冷道:“眼下我无心来治你渎职之罪,且给你两个时辰,去把全县染病死亡人数统计上报,不得瞒报!”

  “是是是,下官遵命。”沈海低着头,用袖子偷偷擦了擦汗。

  “另外,将县里擅治瘟疫的大夫郎中名单统计上来。”

  沈海唯有连连称是。

  “孔毅你速去汝河乡走一趟,看看当地情况。”

  孔毅领命而去。

  顾珩见沈海居然还杵着,不禁气道:“还杵着作甚,你若拿出新茶擂台赛一半的劲头来,也断不至此!”

  ***

  白重楼敷了药顿觉清凉一片舒服了许多,只是伤在臀上,还不能坐卧,只好垫个软枕趴着。

  江妙云将煎好的药端进去,见他趴着还想拿桌上的纸笔,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碗,快步走过去,道:“爹,您不好好休息干嘛呢。”

  “闺女,把纸笔给爹拿来。”

  “爹,您该好好休养才是。”

  “来不及了,你别管那么多,快拿来。”

  江妙云拗不过他,只好给他送到罗汉床边。

  白重楼蘸着墨,吃力的提笔,江妙云看不过去了,说:“爹,您说我来写吧。”

  “也好,这是我在牢中几日想到的一个方子,解毒活血。”

  他在牢狱中几日,一直心系外面疫情,数次向衙役打听外头情况,得来的却只是一场讥讽嘲笑,说他皇帝不急太监急。后来听衙役们交谈,得知外头死了人,他就已经知道,鼠疫已经蔓延到了青峰县,如果不加以防控,只会越来越遭。

  他拿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给了衙役,只为再见一见知县,再次劝说他,可惜衙役贪婪,知县昏庸。纵使他满怀救人之心,亦无用武之地。

  还好,闺女能干,竟然把知州大人请了过来。

  白重楼欣慰的看着女儿,说:“柴胡两钱,赤芍三钱,红花五钱……桃仁八钱,桃仁去皮尖杵碎之。”

  江妙云每写一个字,心中对白重楼的崇敬就多一分,被冤受刑下狱,他想的还是解救苍生,这是何等的境界。而本该做这些事的父母官,却生生把事情搞成了如此严重糟糕的境况。

  白重楼说:“这方子是我根据古方调整的,目前尚不清楚对此次鼠疫是否有效。”

  江妙云对着未干透的墨渍吹了吹,说:“爹您好生休息着,我先拿去给顾大人瞧瞧。”

  她正要起身走出去,一道身影遮住了门口的光线,父女俩同时抬头,见正是顾珩走了进来。两人就要行礼,顾珩及时免了他们的礼。

  顾珩道:“白郎中可好些了?”

  “承蒙大人恩泽,草民无碍。”白重楼还是想起身,便让江妙云扶了他起来,说:“大人,草民开了张方子,可以一试。”

  江妙云将方子呈给顾珩,他坐下细细的看着。

  白重楼又说:“古来鼠疫皆是特别凶猛的瘟疫,尚没有可以治愈的药物,或者草民见识浅薄,医术不精,还望大人延请名医,共商共诊,集思广益。”

  “白先生可谓医者仁心,本官正有此意,已命人去寻访召集。”

  顾珩站了起来,忽然端端正正的朝他作了个揖,弄得白重楼惶恐万分,连呼使不得。

  “大人,您这是折煞草民。”

  “白先生挽救黎民百姓,我为檀州父母官,您当得起这一拜。”

  这一幕让江妙云无比动容,还好檀州来了个好父母官,处处为百姓着想。

  顾珩道:“听闻白先生对时疫多有研究,我想请教先生眼下该如何防治。”

  白重楼说:“请教不敢当,我朝从未出现过鼠疫,此次来势汹汹,谁都没有经验,草民也只能遵循古法。鼠疫传染之速度比我们想象的更快,据草民观察应该是飞沫传播而来,是以当令所有人以纱布掩口鼻,最好用双层的保险一些。”

  “其次,最好将已染病的隔离起来,以免传染更多的人。勤洗手足,常用艾草熏屋,驱邪除菌。得鼠疫亡者,尽快火化尸身。”

  顾珩听着白重楼的建议,心中对策已逐渐形成,刻不容缓,他道:“先生好生休息,本官告辞。”

  才走出门,就听得他吩咐下属:“将白先生的药方子抄写万份,分发至各大医馆药铺,着令自即日起檀州五县所有人都必须佩戴双层纱布掩口鼻,违令者捕……”

  江妙云在屋内隐隐听了几句,忽然想起捡到的荷包还没还给他,便快步追了出去。

  “顾大人,大人!”

  顾珩住了脚步,转过头,问:“白姑娘何事?”

  江妙云笑盈盈从袖中掏出荷包,说:“大人落了东西。”

  顾珩见了,下意识一摸腰间果然空荡荡,他太忙了,竟然都不知道荷包掉落了。这东西对他十分重要,是他对亡妻的最后一点念想,随身携着她的珠花,就仿佛她还陪在身边,若是真的遗失,他将悔恨终身,幸好被她拾到了。他连声致谢。

  “珠花很别致,”她摆摆手,“我不是有意看的,是荷包口散开无意间看到的,大人看看有无破损。”

  他立刻取出来放在掌心里仔细检查,江妙云见他这紧张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这东西确实对他很重要。

  “想来是大人极为重要的物件,无损坏可太好了。”

  说话间他已将荷包重新佩戴好,轻轻抚着,那温柔的样子仿佛是抚着爱人,果然听得他说:“是我家夫人最喜欢的一枚珠花。”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又不自觉的微微翘起。

  江妙云心想,他夫人真是个幸福的女子,能被夫君时刻挂念。

  不知为何,她的心口又有些疼痛起来,一阵一阵的揪痛,像有只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心,她痛的偷偷皱起眉,不让人瞧出来。

  “大人,沈知县回来了。”

  月洞门外有人相禀,顾珩没再耽搁半分,快步走了出去。

  ***

  顾珩忙的足不点地,又见沈海及青峰县一众官员。

  沈海讨好的给他斟了一杯茶,说:“大人,下官已经摸查清楚,全县共有八百五十三人感染,死亡二十七人。”

  “近九百?”顾珩惊呆了,怎会如此严重。

  师爷站在沈海旁边,悄悄碰了碰他,低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提示:“老爷,错了,是三百五十八。”

  沈海忙改口:“大人,下官口误说错了,是三百五十八人。”

  “沈海!”

  顾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的将手中的茶杯直接砸了过去,瓷片茶水四溅,碎了一地。

  他们很少见顾珩发这样大的火,吓得的在场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那沈海脸上溅了几片茶叶,也不敢抬手擦去。

  他腾的站起身,指着沈海,厉声喝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如此态度,人命关天岂非儿戏!”

  这青峰县官员的做事方式真的让他窝火,就好比你拼命想往前赶,偏偏你的队友拖你后腿。

  他负手背对着他们,对着一架屏风仰天深呼吸,试图尽量控制怒火,半晌还是控制不住,骂道:“给我滚出去!”

  沈海灰溜溜的像过街老鼠一样缩着肩膀走出去,他的年纪比顾珩大一倍不止,却被他骂的像孙子一样,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将双手揣进袖中。

  天色已黑,朦胧的月色隐在厚厚的云层间,早已经过了饭点,可顾珩还没用餐,下面谁都不敢。

  沈海碰了一鼻子灰,站在冷风中饿的饥肠辘辘,甚至打起了摆子。一旁师爷见他差点倒下,赶紧扶住了他。

  沈海有气无力说:“你别看老爷我胖,不顶饿,虚着呢。”

  师爷道:“要不老爷先吃饭吧。”

  沈海用眼神瞥了瞥身后的一片灯火,说:“那位还没吃,我怎么敢,这不是又找骂!”他叹口气,道:“这事之后他肯定要参我一本,你老爷我的官也算做到头了,来什么不好非是这要命的鼠疫,我看那白重楼就是个乌鸦嘴。”

  师爷最是人精,听着他的话心下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别看这沈海是知县,平时也没什么主见,基本上都听他的,这青峰县其实由他说了算。有沈海这傀儡在,他虽是小小师爷,却堪比土皇帝。可若是这沈海真的被罢了官,换个人来,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可不能让这事发生。

  师爷心狠手辣,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低声耳语几句,吓得沈海皱着眉连连摇头,压低了声音说:“你疯了吗,居然叫我杀了朝廷命官!”

  “嘘!”师爷四下望了望,道:“老爷,您听我说,那位对您不满是改变不了了,与其坐以待毙被秋后算账,罢官或者流放,何不先发制人!”

  “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死罪啊!”沈海胆小怕事,只想捂耳逃走。

  偏偏师爷拉着他,说:“天干物燥夜风大,一时火烛不小心翻了也是常有的事,到时候成了,就将一切都推在他身上,说他尸位素餐误了防疫时机,余下那些个郎中之类的草民不足为惧。”

  说着说着,沈海渐渐动摇了。师爷说的对,他顾珩在一日,就没有他好果子吃,若是真的被流放苦寒的边关之地,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若是顾珩“意外”死了,那死无对证,他也可保官位,永享富贵。

  他朝身后深深看了一眼,眼神陡然凶狠,果断的朝着师爷重重点了点头。

第11章

  胧月之夜,万籁俱寂,廊下灯笼悠悠的在风中摇曳,屋内唯余滴漏之声微可闻,托盘里的饭菜半分未动,静静的摆在桌上早已冷透。

  顾珩还未就寝,孔毅连夜从汝河乡回来,正在回禀情况。

  “大人,卑职在汝河乡一路走访,发现情况比青峰县城反而好一些,问了才知道,一开始他们就按着白郎中说的防护起来了,只是如今药材紧缺,纱布也买不到,米面粮油的价格更是涨了三倍之多。”

  汝河乡暴露出来的问题,若是处理不当,之后必然也将在青峰县乃至整个檀州出现,他必须先发制人。

  他的头突突的痛着,双眼也跟着酸痛,前额的经脉崩的紧紧的。他皱起了眉,一手撑在桌上,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半晌才道:“着令所有商户不得趁机囤货涨价,违令者捕。另外派人去隔壁宜州采买药材纱布,若有趁机中饱私囊者,罪不可恕。”

  孔毅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说:“大人,还有一事,有人借白重楼郎中的名义,四处兜售药方子,买的人非常多。”

  顾珩抬额看他,孔毅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呈到他的面前。

  “此人自称白郎中儿子,自诩是白郎中的独家秘方。”

  顾珩将那张方子上下看了看,又从抽屉中拿出白重楼开的方子一一比对,发现根本不同。

  他沉吟半晌,却是什么也没说,只道:“你先下去吧。”

  “大人早些休息,属下告退。”

  孔毅抱拳作揖走了出去,走了一段路又忆起顾珩仿佛头痛的厉害,便举步一拐去请白重楼给他看看。

  ***

  乱象丛生,犹如一团乱麻,一时毫无头绪,难以理清。顾珩想着明日得召集檀州五县主事官员,仔细商讨部署防疫之事。

  他坐在桌前,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掩面,揉了揉疲倦的脸,重新打起精神,挑灯准备写奏折。

  鼠疫非小事,感染死亡人数在不断上升,应尽快禀明皇上。

  才写了几行字,有人轻叩门扉,他抬头一看,见白紫苏手中提着一只药箱站在门口。他有些诧异,都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

  没等他开口,她已走了进来,说:“听说大人头痛,我爹伤还没好,我来给大人扎几针舒缓一下。”

  他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估计是孔毅多嘴。

  见他愣着,江妙云说:“大人大可放心,我医术虽比不上我爹,扎针还是可以的。”

  他本来还没想到这个问题,经她一说,他还真是有些怀疑,这么一个年轻姑娘,真会扎针?他怕被她扎残。

  他便道:“其实本官好多了,不必扎针。”

  “大人是怕痛?”

  说话的当口,她已经将药箱打开,一卷银针铺列开来。

  他看看她,又看看那一排又长又细的银针,心里还真有些发怵,偏偏嘴上却说:“当然不是,本官怎会怕区区细银针,你来吧。”

  “大人为何一副视死如归状?”

  一眼被看穿,又猝不及防对上她促黠的双眸,他忙转移视线,轻咳一声,道:“白姑娘的话未免太多了些。”

  “好,我不说话,请问大人是头部哪里疼痛?”

  见她朝他走来,他谨慎的将正写的奏折合上,而后指了指前额说:“这里。”

  “前额痛,那就是阳明经的问题。”江妙云道:“请大人移步床榻。”

  “坐着不行吗?本官还有要务在身。”而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移步床榻他觉得不太妥当。

  “前额疼痛就是因为殚精竭虑,睡眠不足引起的,还望大人珍重身体,扎针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也罢。”

  他起身走向卧榻,端坐下,一副正襟危坐的正人君子模样。

  他的样子,惹得正烤火给银针消毒的江妙云偷偷笑了,“请大人闭目平躺。”

  他看了她一眼,无奈的躺下。

  当她捏着针的手碰上他的头,他还是心有戚戚焉的睁开了眼,细长的针尖就在眼前,看的人发怵。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她弯着腰在他上方,他的视线正好落在她胸口,甚至还能闻见她垂下长发的幽幽香气,正愁尴尬的双眼无处安放,突然头皮上一阵刺痛。

  “嘶——”他本能的轻咛一声。

  “痛吗?”她问。

  “不痛。”他闭着眼答。

  接着头皮发紧,她插入了更多的针,他觉得自己头上应该变成了刺猬。

  她说:“我给您扎了攒竹、阳白、头维,接下来还要扎一针合谷穴。”

  说着她握住了他的手,在虎口处扎入一针。

  他抬起手,问:“头痛为何还要扎手?”

  “别乱动!”她一说,他立刻乖乖垂下放平了手。

  江妙云道:“针灸治疗远端的取穴很重要,可以起到治本的作用,效果更好。”

  顾珩见她还在烤火,暗想莫非还要扎更多的地方,才想着,就见她走到他脚边,半蹲下来给他脱鞋子。

  “住手,干嘛?”他立刻制止。

  “扎针啊。”她自然的回答,扬了扬一旁的针。

  他闭了闭眼睛,说:“我自己来。”

  “大人您就不要逞强了,手上扎着针使力会经脉逆行。”

  “似有不妥。”

  “如何不妥?”

  也罢,反正都这样了,他认命了,躺平任她摆布。

  ***

  江妙云为他脱下鞋子,本来她以为长这样温润如春风拂面的公子,应该是没有烟火气的,然而没有洗过的脚,其实也是有些味道的。

  她顿时觉得自己想歪了,自己是医者,怎么能胡思乱想。

  她集中思想,又给他解下袜子,他的脚白一看就是没干过什么重活,但是脚趾上也是长着些脚毛的。

  于是她的脑子又不受控制了,转眼对上他的眼神,他正面无表情的睨着她,似乎在监视她做什么坏事。

  她装作非常专业的样子,放下手中的袜子,就凑上身去抓住了他的脚。

  正在此时,有婢女送茶水进来,被这场面吓得进退不得,她也没看清,只看见有姑娘正捧着大人的脚。

  这,这,这……

  一瞬间婢女脑补了许多,然后装作没来过似的,端着茶水飞也似的跑了。

  余下当事两人面面相觑,江妙云轻咳一声,抓起银针朝着他的内庭穴刺去。

  这一针,犹如醍醐灌顶,酸爽一下从脚尖传到了脑中,直痛的他面部抽搐。

  不过也是这一下,他瞬间感觉头痛好了许多,紧绷钝痛感渐消。人的精神一松弛,他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醒来,她正在拔下他脚上的最后一根针。

  “大人,有没有觉得松快一些?”

  他穿妥鞋袜起身,扭了扭肩颈活动一番,果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好多了,白姑娘果然深得白先生深传。”

  江妙云一边收拾的东西,边说:“三天为一疗程,明日大人得空再唤我。”

  他点点头,说:“时辰不早了,白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江妙云背起药箱。

  他送她至门口,忽见窗口火红一片,正想探个究竟,顺手一开门,猝不及防的,熊熊大火似一条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袭来。

  “退后!”

  他下意识的抬手遮住江妙云,掩着她后退数步。

  没了门的阻挡,大火一下蹿进屋里,瞬间引燃布幔纸张火烛,越烧越旺,黑烟弥漫,熏的眼睛都睁不开。

  “怎么突然起火了……咳咳……”

  江妙云刚一开口,浓重的黑烟就呛的她直咳嗽。

  “别说话。”

  顾珩发现门口的路被大火给封死了,他们根本走不出去。屋内浓烟滚滚,只茶壶中一点水,他顾不得想太多,全数倒在白绢上,两人各自掩住口鼻。

  他猫着腰,拉着江妙云往后走,想往后门翻窗而出,结果情况不容乐观,后门也被火包围了,竟无半点出路。

  高温炙烤着两人,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江妙云心里有些害怕了,她才重生而来,还没搞清楚上辈子怎么死了,莫非如今就要葬身这场莫名的大火中?

  她不甘心,开始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别喊。”顾珩拉了拉她的袖子。

  “不喊难道要等死吗?”她不解他都这个时候了,为何还这样神色淡定。

  “这浓烟徒劳乱喊只会死的更快,大火瞒不住,人看到必定来救火。”

  说的倒有些道理,她看着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冷静的思考了一下,拉着她在浓烟中穿行,最终在一个角落里停下,并吩咐:“先蹲下。”

  江妙云伸手摸了摸,是个巨大的铜滴漏,里面蓄着不少水。她将裙摆放进去浸湿,捂住口鼻。

  顾珩则在一旁将几盆盆栽摔碎了,将里面的泥土挖了出来,在两人身旁围了个圈。

  土不引火,他还挺聪明。

  只是火越烧越大,窜上了房梁。江妙云看着头顶横卧的那条随时都能飞下的火龙,心头还是担忧不已。如果没人来救,最终还是会葬身火海。况且这么大的火,一时之间如何灭的了。

  “别怕,不会有事。”

  看出了她的担忧,他出言安慰她。不过她比起其他女子镇定的多,至少没有大哭大喊,这已实属难能可见。

  “我们再想想办法,肯定不会有事,信我。”

  她看着他,“我信你。”

  他其实心里也没底,但她这三个字,以及笃定的目光,让他生出了许多底气,恍惚间仿佛妻子在耳边轻声说,“三郎,你放手去干,我永远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发红包啦哈哈哈

第12章

  火势猛烈,一时火光冲天,映红漆黑的深夜。

  知县沈海远远看着那被烧红的半边天,心里喜滋滋的,这么大的火,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顾珩。听得到处有人在喊救火,他才假装匆匆穿上衣衫的样子赶过去。

  火场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急得不得了,提着水桶救火,奈何火势太大犹如杯水车薪,整间房子都被火包围了,像一个巨型的火球,这要是冒然闯进去,与送死无异。

  “啊呀呀,顾大人还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沈海装着一副痛心疾首的着急模样,作势要闯进火场救人。

  而师爷则在一旁拉住他,“老爷,火太大了,您进去是送死!”

  “可顾大人还在里头啊,放开我,让我进去!”

  两人一唱一和演着感人的戏码,却一点行动也没有。

  这时候天上骤降大雨,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人们欢呼:“苍天有眼!”

  趁着这天赐的良机,孔毅张席几人提起一桶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扔下水桶,披着一张湿毯就冲了进去。

  火势太大,雨一下扑不灭火,光是靠近,那炙热的温度几乎将人的皮肤灼烧起来。屋内火相对小一些,可浓烟弥漫,让人几乎呼吸不过来,也看不清楚。

  “大人!大人!”

  孔毅他们像盲人一样难以辨别方向,甚至不知道顾珩是不是还活着。

  听到终于有人来了,江妙云的眼睛里立刻燃起了希望。

  “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她大喊,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顾珩让她别喊省些力气,自己捡起破碎的花盆用力敲击铜滴漏。

  铜壶的敲击声比人声响多了,一声一声十分有节奏,绵远悠长的传出去。

  “大人,是大人,大人还活着!”

  更用力的敲击声传来。

  张席仔细辨别,恍然道:“是铜滴漏,是滴漏。”

  他们寻着声音摸过去,终于找到了顾珩,见他无碍,简直大喜过望。

  “大人,您没事吧?”

  “无碍,先救白姑娘。”他道。

  张席将湿毯披在她身上,拉起她就要走,忽然一段房梁落了下来。

  “小心!”

  顾珩眼疾手快,扯了江妙云一把往身后一护,躲过一劫,只是看着满地蹿起的火苗,将他们唯一的出路也封住了。

  孔毅试图将房梁拨开,却并非易事。砖瓦开始不断的往下砸,房顶破了个大窟窿,眼见着房子就要倒塌,几人都将命丧火场。

  只见江妙云抬头看了一眼,又看向顾珩,在他未明白过来她的意图之时,她忽然一手抱住了顾珩的腰,他惊的瞳孔不断放大,而她已像只展翅的飞燕,腾空而起,瞬间飞出窟窿。

  “她……她……”

  张席孔毅几人被眼前这一幕,惊的面面相觑。

  她的轻功竟然如此了得!

  外头救火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见着一个弱女子搂着一个大男人,凌空冲破火光,踏着瓦砾飞檐而下。两人衣袂飘飘,伴着如注大雨,身后是亮的令人睁不开眼的火光,一时间仿佛羽化登仙,从天而降。

  等他们稳稳落地,人群里顿时夸了起来:“哎哟,姑娘真是好本事!”

  “多亏了白姑娘!”

  “顾大人没事可太好了。”

  “进去的人都平安出来了,阿弥陀佛!”

  ……

  江妙云看着身旁呆若木鸡,明显吓懵的顾珩,道:“您没事吧?”

  顾珩确实懵了,他不是被大火给吓懵的,是被她深藏不露的轻功给吓到了,这女子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木然的看着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本官无碍。”

  “没事就好。”她浅浅笑着,胡乱的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与烟灰。

  沈海见顾珩居然大难不死,逃过一劫,顿时慌了。这真是天不亡他,百密一疏,谁能想到下了这样一场大雨。

  所有人都在庆幸欢呼着,人群中只有白重楼一人遥遥望着女儿神色复杂,像在思考着什么。

  ***

  起火原因隔日就被查了出来,沈海和师爷等一干人等,一个都没有跑掉,全部收押下狱。可谓机关算尽,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出了这样一场意外,却因为鼠疫,根本没有时间休整。所有人都在顾珩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防疫。没有了沈海这种拖后腿的官员,反而顺利了不少。

  只是鼠疫猛于火,还在不断的传播开来,白重楼的药方子也并未起太大的作用,染上鼠疫的,能否活命全靠天意,一时弄得人心惶惶。

  江妙云跟着白重楼,与其他大夫郎中,每日救治病员,忙的连解手的功夫也没有。

  这段时间,她见到了太多的人间惨剧。有一家子相继染病,一两日内全部身亡绝户的;有寡母死了,幼子嚎啕哭泣的场面;有新婚的夫妇,妻子眼睁睁的看着夫君拖走火化,只能留在原地肝肠寸断的;有躺在病床上说口渴,等她倒了水过去,却已咽气的……

  太多的生离死别,她的眼泪哭了干,干了又哭。最怕的是鲜活的生命又从掌心流逝,一切都那么无力与苍白。鼠疫以来,白重楼的头发都白了许多,试了无数的方子,却一一不奏效,为找不出能治愈的药物而自责,食不下咽,寝不能安。

  顾珩已暂时驻扎在青峰县衙办公,每日等他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

  “大人,这是今日的数据。”

  属下每日在这个时辰呈上当日的感染与死亡人数。

  顾珩接过册子,看着上面依旧不断增长的数字,他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还没等他想出应对法子,坏消息又来。

  “大人,整个檀州已无纱布,宜州以及临近的几个州府都没有了。”

  他感到无力,却不得不打起精神,道:“派人快马加急去江南采办,江南盛产布匹。”

  “大人,药材告急!”

  “大人,东王村暴动!”

  ……

  等他一一处理完这些事,月又至中天了,胃隐隐作痛,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起身站在窗口吹了会夜风,混沌发昏的脑子清醒了不少。皇上迟迟没有回应,他亦等不下去了。檀州严重人手不足,他打算给檀州都统制王陵写信,求他派些兵马过来支援,正好王陵曾是他岳父的属下,这个人情应该会卖给他。

  “大人。”

  书信未写完,门口又有人唤他。他抬头,是白重楼父女。

  两人脸上都蒙着纱布,眼神里透着疲惫,想来是刚从医馆回来。

  “大人,是不是头痛症又犯了?”白重楼看他脸色不太好,大晚上传唤他,估摸着又是头痛难忍。

  “头痛倒是好些了。”顾珩站起身,招呼他们坐。

  他走过去,说:“最近太忙了,还没来得及正式谢过白姑娘救命之恩,等鼠疫过去,必好好谢一谢姑娘。”

  说罢,向着她端端正正的拱手作揖。

  江妙云就怕别人再提这事,当晚情急之下,完全忘了暴露会武功的事情。她轻笑着说:“顾大人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想不到白姑娘身怀武艺,真乃女中豪杰。”

  江妙云心头一惊,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正的白紫苏怎么可能会功夫。她偷偷看了眼白重楼,尬笑着说:“不敢当不敢当。”

  幸好白重楼坐在一边没说什么,顾珩也未再追问这事,她暗暗舒了口气。

  顾珩道:“今日找白先生来,是有件事讨教。”

  他将汝河乡有人借他名义兜售药方的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又将药方给了白重楼。

  白重楼只看了一眼,便气的手抖,勉力淡定,“请问大人,那人名叫什么?”

  “白常山,说是令郎。”顾珩看着白重楼。

  白重楼愣了一下,而后气的直咳嗽,更多的是痛心,想他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想不到儿子却为了敛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直捶着胸口骂:“逆子!”

  江妙云给白重楼拍了拍背,接过药方看了一眼,说:“这是治风寒咳嗽的方子,根本不能治鼠疫。”

  她近来学的多看的多,医术精进了不少。

  白重楼暗暗抹了把老泪,虽然是自己儿子,可大是大非面前他不能含糊,这是做人的良心。他慢慢跪下身去,拜道:“此方为假,逆子有罪,草民教导失败,请大人治罪。”

  顾珩亲自将他搀扶起来,双手搭着他的胳膊,说:“本官没有看错人,先生既救苍生于危难,又大义灭亲,是为大义,先生何罪之有?”

  “然,本官向来赏罚分明,白常山罔顾人命,趁机敛财,扰乱市场,本官亦不会轻易放过。”

  江妙云看着他,他的眼神坚定,烛火将他的身影拉长,映在身后的紫檀屏风上,显得更加高大。

  作者有话要说:  喂喂,你俩剧本拿反了吧,哈哈。

  我才知道灵魂转换属于穿越,所以被划入了古穿频道,然后发现书名文案与整个频道格格不入,所以改了书名与文案。脑壳痛啊,小可爱们有没有什么好的书名建议啊,老阿姨想破脑袋。明天请假一天,让我捋一捋,被这事一搞我有点乱。(3.13)

  感谢读者“潇媚儿”,灌溉营养液+3,读者“爱画画的小老虎”,灌溉营养液+5,读者“小糊涂仙”,灌溉营养液+5

第13章

  世间悲欢并不相通,檀州的鼠疫闹的正凶,远在京畿的都城却一片歌舞升平。

  正是花朝节,御河两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鲜花摊子,艳红姚黄迷人眼,路人不论男女老少,鬓边皆簪花。而贵气的宫廷自然更胜一筹。

  赵太后的凤仪殿中,正举办一场贵妇插花赛,将由太后亲自遴选出最佳的一个作品,由宫廷画师现场绘作装裱,太后题字,拿回去挂起来是个莫大的殊荣,是以妃嫔命妇们个个卯足劲,只为拔得头筹。

  花朝节本不是百花盛放的季节,宫廷里却培育出了各种时令的花卉,牡丹、芍药、芙蓉、玉绣球、香兰、金雀儿等齐聚一堂,争奇斗艳。

  太后侄女松阳郡主赵君芙志在必得,不仅是因为她插花技艺了得,更是她自小常伴太后,太后视她如亲闺女。

  果然赵太后在一片花红柳绿中独独青睐她,款款步下凤椅,笑道:“芙儿,你今日的主题是什么?”

  赵君芙捏着一支牡丹,说:“回禀太后娘娘,臣女的主题是百花朝凰。这主花自然是牡丹,代表太后,您看这朵姚黄牡丹,堪为牡丹之王,与娘娘再般配不过,配花则为芍药芙蓉之流,那芙蓉就是臣女,伴在娘娘膝下。”

  “你呀,一张小嘴简直比裹了蜜还甜。”

  赵太后呵呵笑着,被赵君芙的一席话哄得心情十分畅快。

  一旁的皇后听了这番话,表情十分微妙,却只是微微含笑。

  正此间,内侍高声报道:“皇上驾到!”众人忙起身问安。

  太后道:“皇上来的正好,您瞧瞧谁的插花意境最妙?”

  皇上显然没有心情赏花,随意顺着太后的话敷衍了几句,便脸色凝重的说:“母后,檀州发生鼠疫。”

  席下闻者皆变了脸色。

  太后登时拉下脸来,不悦道:“哀家许久未乐一乐,今日过节,不谈国事。”

  皇上拱手,再进言:“母后,檀州鼠疫肆虐,百姓水深火热已刻不容缓。”

  太后斜靠在凤椅上,半阖着双目,拨弄着手上的红玉髓手串,冷冷说:“檀州一向平安无事,怎的他顾珩一去救发生瘟疫,当初真该好好治他的罪,难为皇上还感念于他。”

  一听要治罪,席间顾珩母亲林氏立刻惶恐的出席拜倒在地。

  皇上见此状,亲自给太后斟了杯茶奉与座前,“母后,此时不是追究问责的时候,若是檀州得不到有效防控,扩散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太后端过茶杯,看着皇帝,扯了扯唇角,半笑道:“皇帝早已亲政,心中明镜似的又何必来问哀家,又该有臣子死谏哀家干政了。”

  太后的一个眼神,让皇帝低了头,唯唯诺诺:“不敢。”

  赵太后重重放下茶杯,冷笑一声,霍然起身,威严道:“哀家乏了,都散了吧。”说罢,径自绕过皇帝往内殿而去。

  众人立刻出席跪拜,而后垂手躬身而出。

  “皇上。”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皇后上前去扶住吃了瘪的皇帝。

  皇上看了一眼皇后,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这皇帝,他当的憋屈啊。

  两人走至门口,见林氏还跪在那里,皇后道:“顾夫人,你为何还不走?”

  林氏再拜,道:“还请皇上开恩。”

  皇帝叹了口气,顾珩是他最看重的臣子,从东宫一路辅佐他登上皇位,终是抵不过太后的权威,这满朝文武有一大半皆是太后的人,敢与太后作对的人都没好下场,他这个皇帝当的力不从心,身不由己。

  “你起来吧。”皇上负着手,有些颓然。

  林氏长跪不起。

  皇上遂给皇后使了个眼色,自己举步离开。

  皇后乃江妙云堂姐,因着这层姻亲关系,自然待顾夫人亲厚些,虚扶了她一把,说:“夫人请起吧,皇上不会为难顾大人的。”

  林氏眸中含泪,却不敢落,直言:“多谢皇上,多谢娘娘。”

  ***

  “姑母。”

  赵太后靠卧在榻上假寐,眼皮都不抬,说:“你怎么还没走?”

  赵君芙跪在榻下,说:“百花朝凰还没献给姑母,臣女怎可半途而废。”

  赵太后睁开眼,见赵君芙捧着一只花篮,恭恭敬敬的跪着,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起来吧。”

  赵太后神色稍缓,扶着侍女的手起身,看着这只万红丛中一点黄的富贵花篮,凑上去闻了闻,说:“就数你会哄哀家开心。”

  赵君芙吩咐婢女道:“快把花篮放到太后娘娘妆台上。”

  太后问:“为何是妆台呢?”

  赵君芙走到她身边,又跪下,轻轻给她捶着腿,说:“这样姑母早起梳妆就能看到,赏心悦目更能青春永驻。”

  太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哀家没有闺女,还是芙儿最贴心。”

  赵君芙顺势倚坐在踏脚上,乖巧地趴在她的腿上,撒娇道:“姑母待芙儿如亲闺女,芙儿自然要孝敬姑母。”

  太后面露慈母之色,摸小猫似的抚着她的头,说:“芙儿长大了,姑母必给你找个京畿最得意的人家。”

  赵君芙心下转了几个弯,终说道:“姑母疼爱芙儿,芙儿都记在心里,只是……”

  “只是什么?”

  赵君芙抬头看向太后,欲言又止。

  太后喜怒无常,脸上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撇开脚边的赵君芙,说:“你还在想着他?”

  赵君芙拜倒,恳求:“朝政之事臣女不敢过问也不懂,只是鼠疫肆虐,若是染上准没命,芙儿求太后将他调回来吧,就算是更小的官吏,贬到更偏远的地方也成,只求保全他一条命。”

  殿内安静极了,铜鼎里幽幽燃着沉香,太后的华丽裙裾在她眼前一动不动,半晌太后转过身来,附身捏住她的下巴,道:“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蹉跎年华,想他这么些年?”

  “当年他可是为了娶江氏,违抗了哀家的懿旨,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赵君芙摇摇头,“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忘不掉。”

  那年宫宴之上,只是灯火阑珊处的一个点头之交,她便见之不忘,她自小就出入宫廷,见多了王公贵族,却鲜少见到这样出众的,从此芳心暗许,却从未向人吐露过心声。

  她悄悄的喜欢着,却等来了他与江氏定亲的消息,她落落寡欢了几日,最终被太后得知,太后为她作主打算横刀夺爱,给两人赐婚。可是他铮铮拒绝了,表示此生只愿娶江氏为妻,从此便惹怒了太后,被太后视为眼中钉。

  赵君芙非常了解太后,知道她听不得违逆她的话,借着朝政罢免了他,其实罢相断不会贬为偏于地区的知州,不过是借着朝政泄私愤罢了。

  她为了能多见他几面,甚至不惜迎合与自己性格完全不同的江妙云,与她交好。为此,她成了顾府的常客,有时候能遇见他,可是他好像对她完全没印象,眼里只有那个江妙云。有很多次闲谈中,江妙云提到他们之间的恩爱,她总是又嫉妒又心酸,回去总要闷闷不乐一阵子。

  她说:“可是现在江妙云已经死了,我……”

  “糊涂!愚蠢!”太后打断了她的话,“你真是无可救药,你是什么身份,京畿没有好男人了吗,你要去给他做填房?”

  赵君芙泪涟涟,哭道:“这是我唯一的梦想。”

  “你想也不要想,哀家不会应允你!你若是嫁他,就是与哀家为敌!”

  “那我去做姑子。”

  “那你去吧,碧云观空的很!”赵太后气的转了身,难得训斥她:“你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说罢旋身离开,不再理会她。

  赵君芙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抹了抹腮边的眼泪,颓然的坐倒在地。

  ***

  白常山夫妇直到官差赶来的那一刻,还在大肆卖着假药方,直到被枷锁一铐抓起来的一刻,汝河乡百姓才知道自己花大价钱买了假药方,一时恨的只想将他二人的头颅拧下来,奈何被官差押着近不了身,只能对着被封的药铺扔烂菜叶子泼狗血出气。

  白重楼得了特赦,去狱中探望那两口子。凌娘子像抓了根救命稻草,扒着牢门央求,“爹,您是大人身边的红人,求您帮我们说说情,我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白重楼痛心疾首,骂道:“简直财迷心窍,这等祸国殃民之事也做得出,还算个人吗?”

  白常山自知理亏,揣着手低头缩在牢房一角,不敢面对白重楼。

  “逆子,你当初不愿学医我不强求你,可没让你半吊子去害人,我白家素来忠厚,从没出过你这种不肖子孙!”

  凌娘子以为他是来救他们的,却没想到句句珠玑,不禁道:“爹,您先别骂了,我们知道错了,求您帮我们求求情吧。”

  “毒妇,你还有脸说!”白重楼横了她一眼,“你不配为我白家媳妇,今日我就作主休了你!”

  凌娘子没料到他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惊呆了。休书甩在了她的脸上,凌娘子看了一眼就将它撕了个粉碎,露出泼妇本性:“凭什么休了我,我可是为你白家生了两个子孙,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正争执着,狱卒过来说:“白先生,顾大人有请,说是皇上派了医官过来,请先生前去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改了文名,这篇属于古穿组不改格格不入,没有新的读者点进来,大不了等我全部写完完结以后,我再叫编编改回原文名。

第14章

  朝廷派遣了安抚使及十数名医官到檀州抗鼠疫,安抚使是发生灾伤或用兵时的特遣专使,事毕即罢。通常由朝中官员或知府知州兼任,此次朝廷却任命赵太后宫中的内侍郭通为安抚使,可谓是莫大的讽刺与羞辱。

  郭通锦衣华服,端着十足的官架子,面南高座,一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登堂入室的主人模样。完全不顾疫情当前,心中怨恨顾珩没有为他接风洗尘。

  顾珩对着满堂的医官,说:“尔等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先让白先生将现状说一说。”

  白重楼在下方,将前因后果及现状娓娓道来,又禀:“大人,近来发现有一些病例是在医馆传染的,经过诸位大夫的商议,我们建议指定几个医馆专门收治鼠疫病患,以减少传染。”

  顾珩听了点点头,合理的建议他一律采纳,说:“明日便着手去办。”

  郭通嫌他忽视了自己,斜睨着堂下的白重楼,“慢着,你什么人?”

  白重楼拱手,“草民是汝河乡郎中,受顾大人之托救治病患。”

  郭通蔑视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不过是乡野郎中也敢在这大放厥词。”

  白重楼拱着的双手慢慢垂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珩听不下去了,说:“白先生医术精湛,此次鼠疫多亏他发现的早,否则临近几个州府早已成灾。”

  郭通转头看着顾珩,呵呵笑,“顾大人,眼下有着高超医术的医官多的是,用不着他野路郎中了。”

  顾珩丝毫不退让,“郭公公,英雄不问出身,能医好病患就是好大夫。”

  “好的很,好的很哇,看来顾大人是惜才如命,”郭通翘着兰花指,噙着尖细的嗓音,“咱家不懂这些个,只知道太后娘娘有令,一个月内要将这疫情控制住,想必顾大人身边人才济济早已想出对策了吧。”

  “檀州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不过这鼠疫谁也不敢妄言一月内尽除吧,诸位医官怎么看?”

  堂下众人皆摇头,道:“吾辈定当尽心竭力,却不敢妄言。”

  郭通一看顾珩轻而易举就将问题推了出去,不禁更气愤:“太后懿旨我看谁敢违抗!”

  “那有劳郭公公行使安抚使权力,好生监督着,看是否有人玩忽职守。”

  郭通本想杀杀顾珩的锐气,没想到他被贬为知州,还是一块又臭又硬的骨头。也不知松阳郡主看中他顾珩什么,临行前偷偷摸摸央求着他稍他一包东西。

  郭通道:“松阳郡主有东西交给你,随后我派人给你送来。”

  松阳郡主?

  顾珩差点忘了这号人,眼下提到了才想起是亡妻的好友,她虽是太后侄女,倒也不必牵怒于她。

  赵君芙给他稍来了一些潘家楼的糕点,还有一封书信,信中提及亡妻种种,提到三人同去郊外踏青的美好,多是遗憾可惜之言,惹得他愁思又起。

  他这忙的,一沾枕头便睡着了,都许久没空思念亡妻了,也无暇春光,却不觉窗外已是春深似海。

  那年约莫也是这桃红柳绿的光景,他与妻子刚成亲不久,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只想着二人世界你侬我侬。又有先前太后赐婚的事情,他本就要避嫌松阳郡主,根本不想三人成行。

  奈何妻子说赵君芙难得来,赶人家走不太好。他当时心想,她这三天两头上府里来怎么算难得。妻子怪他小心眼。他无奈只得同意。

  可想而知这一趟有多不爽,他计划中是与妻子坐马车,靠在一起说说体己话,举止亲密些也无妨。可赵君芙在场,他为了避嫌,不仅不能与妻子同车,反而自己像多余的骑在马上,眼睁睁看着她两人在车内嬉闹。

  他不甘心,说:“天气那么好,不如出来骑马吧。”

  他知道妻子马术好,肯定会应允的。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说,“郡主不会骑马,放她一人坐车好像不是待客之道,不如我骑马载她吧。”

  那本该是他的待遇,他的所想,如今……他更不悦了。

  眼见着她俩同乘一骑,说说笑笑,而他形单影只,眼热的简直冒火。

  赵君芙坐在她身后说:“我第一次骑马,好高啊,我有点怕。”

  “怕什么,有我在呢,你抱紧我。”妻子抓着她的手抱住了腰肢。

  他心里暗骂:你怕高,好好坐在马车里行不,非得霸占他的妻子。

  他冷着一张脸,满脸的不爽,偏偏赵君芙还问他,“顾大人,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他心道:有你在,我就好不了。嘴上却道:“好的很。”

  到了郊外,他也无法与妻子亲近,只能时刻端着,作出相敬如宾的样子,只能聊一些无聊透顶的话题。亏得他处理完所有公务,腾出一天时间来,却被这样糟蹋。他憋了一肚子怨气却发作不得,只得失望而归。

  后来不知怎的,也许他表现的太明显了,妻子看出了他的不高兴,先吩咐人将赵君芙护送了回去,而后站在他马下,仰头笑着邀约:“三郎,我载你可好?”

  他傲娇的哼了一声,说:“怎么舍得把郡主撇下,你不是说那不是待客之道吗?”

  她嗤嗤笑着调侃,“堂堂太子詹事,你怎么连女人的醋都吃,传出去惹人笑话。”

  他的怨气还未消,傲娇着不理会她。

  她牵过另一匹马,作势要上马,“你不愿意就算了。”

  “等等。”他急忙开口,语气却依旧傲娇,“我是你夫,自然我载你。”

  “是是是,”她作小媳妇状,“请官人拉妾身一把。”

  至此时,他搂着她,两人同乘一骑,心中怨气总算消了一些,可是看着日落西山已近黄昏,他还是忍不住感叹:“白白浪费了这大好辰光。”

  她靠在他身前,指着天边安慰他,“你看这落霞晚照云归多美!”她转过头来看他,“我只愿与三郎并肩相看。”

  他从前不知自己原来也需要哄,有了爱的人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起来,原来他一个大男人也爱听情话。

  “好。”他凑上去在她颊边轻啄了一口。

  她甜甜的笑了,嘴角两枚梨涡特别娇俏。

  她说:“此情此景,我想起家乡一首曲子——落霞云归。”

  他说:“唱来我听听。”

  “唱的不好可不许笑话我!”

  她警告的眼神投来,他作势挖了挖自己耳朵说:“快唱吧,洗耳恭听。”

  她清了清嗓子唱起来,她的嗓音清亮悠扬,旋律并不复杂,他听了一段,跟着哼起来,马儿驮着两人慢悠悠的走着,歌声伴着晚霞走在薄暮中,至今想起来都是惬意甜蜜。

  一曲罢,她又指指前方,说:“那儿有溪水,方才我就看见了没告诉郡主,我们去那坐坐。”

  他举目望去,果见满目青翠尽头有一汪清凌凌的溪水。

  他策马扬鞭,马蹄飞快,她爽朗的笑着,“三郎,你的马术快赶上我了。”

  他不言语,怎可叫妇人看轻,便卯足了劲。

  她捂着发髻道:“不可再快了,我的头巾要吹走了,啊……我的头巾……”

  红色的轻纱巾随风飘出去,他只好勒马去帮她捡。她轻捶着他的胸口,娇嗔:“都是你,发髻都散了。”

  他看她模样可人,神态娇俏,昏黄的暮色下更添妩媚,动心不已,遂将纱巾往她头上一盖,在她未反应过来之前,低头钻进去吻住她。她吓了一跳,轻咛一下,含羞带怯的看他一眼,揪着他的衣襟轻轻依在他怀中,他的心都酥了,顺势搂住她吻个恣意。

  这一切又远又近,仿若故梦里,烈烈红纱飞袖,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

  白重楼被郭通羞辱了一通,本没有放在心上,只管一门心思救治病患,却又被太医院来的那些医官们排挤。医官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他们那些乡野郎中丝毫看不起,几乎全盘否定了他们所做的努力。

  为首的方姓医官在看到江妙云以后,更是嗤之以鼻,“这里为何还有女子?”

  江妙云说:“我协助我爹治疗病患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你一个姑娘家瞎掺和什么,对着不认识的男男女女摸来摸去,成何体统!”

  江妙云觉得就冲着他歧视女性这一点,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医者。白重楼曾经告诉过她,在医者眼里不该有性别之分,只有病患。

  不与傻瓜论长短,江妙云轻哼了声,没有理睬他,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

  见她如此态度,方医官更生气,领着一众医官将她围住,大有逼迫她退场的意思。

  白重楼好言好语:“诸位大人,小女医术尚可,不会帮倒忙。”

  “不行!”方医官吹胡子瞪眼,态度坚决,“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正僵持着,顾珩走了进来,朗朗道:“白姑娘是本官应允的,白姑娘医术没有问题,本官头痛亦是她治好的。”

  听到有人撑腰,在场的一些病患才开口:“是呀,有白姑娘在,我们女的也方便一些。”

  “是呀,是呀,白姑娘做事细心,就让她留下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应援着,方医官暂且忍下,却依然心存偏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小糊涂仙”,灌溉营养液+5,读者“潇媚儿”,灌溉营养液+1,读者“yayoi”,灌溉营养液+3

第15章

  月白风清,夜阑人静,因借居在县衙内,未有闲杂人等,连犬吠都听不到,偶尔有几声猫奴发春随风潜入耳。

  江妙云打了一盆温热的洗脚水走进屋里,白重楼还在灯下翻阅医书。

  “爹,您累了一天,泡泡脚舒缓一下筋骨。”

  白重楼口中应着,心思却还在书中,直到感受到女儿在帮他脱鞋子,他才放下书,道:“闺女,爹自己来,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去休息。”

  “女儿孝敬爹不是应该的吗,爹您就让我给您洗脚,来试试水温。”

  白重楼看着她欣慰不已,内心暖暖的,他自己除了鞋袜放进水中,温热的水一下将僵硬酸痛的脚底舒展开来,他舒服的喟叹一声,“不烫不冷正正好。”

  江妙云半蹲着,用纱布巾轻轻缓缓地为他淋水冲洗。从前她爹从兵营里回来,也喜欢让她倒水泡脚,她则搬个矮凳子坐在身旁,父女共话趣事,那是十分温馨的时光。她有些想爹娘了,如果真正的白紫苏没有与她灵魂互换,那她就是一个真正的死人,不知爹娘该有多伤心。

  幸好她重生而来有个白重楼这样好的爹,她才稍感安慰。只是,她是江妙云,总不能顶着白紫苏的身份过一辈子,总有一天她要恢复本来身份的。她怕到时候白重楼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孤苦伶仃,她也会走的不安心。她希望他能续弦,找个好女人陪他余生。

  她抬头,说:“爹,您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如今我也大了,您有没有想过再找个人陪陪您?”

  白重楼愣了一下,而后看着她笑了:“哎,看来小丫头是真的长大想要嫁人了,急着给老爹想好后路喽。”

  江妙云佯装发怒,“啊呀,爹,人家和你说正经事呢!”

  “爹说的怎么不是正经事了?等鼠疫过了,是该好好给你定门亲事了。”白重楼笑着问:“闺女喜欢什么样的儿郎,给爹透透底,我心中好有个数。”

  “爹你说什么呢!”她俏脸一红。

  不知为何被他一问,她脑中竟忽然浮现出顾珩的身姿样貌来,直把自己吓了一跳。先不说他高高在上不会看上村姑,而且他有夫人了,且看得出恩爱有加。她甩了甩思绪,安慰自己,可能他是她重生而来见到的难得人品贵重之人。

  “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爹您好好泡脚!”她不知自己在羞怒什么,提起脚边的铜吊子,猛的朝脚盆里倒了好些滚水。

  “嘶——”白重楼烫的把脚拿出来搁在盆沿上,说:“不提就不提,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呢,要烫死你爹吗?”

  江妙云讪讪的吐了吐舌,嗔道:“是爹自己不好好洗脚,说些有的没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白重楼满面笑容,溢于言表。

  白重楼低着看着女儿,目光慈爱,想了想,说:“闺女,白天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你我无愧于心便是好。”

  “爹,您放心好了,我才不拿蠢人气自己呢。再说还有顾大人支持我们呢,爹你才应该不要被他们影响呢。”

  白重楼笑着捋了捋胡须,“这个自然,闺女你要记住,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医者就是救死扶伤的,其他个虚名利禄不必太在意。”

  “我记住了。”江妙云郑重的点了点头。

  难得的温馨时刻,暖黄的烛火下,父女俩的身影像剪影映在窗户纸上,愈发显得温馨。

  ***

  江妙云轻轻带上门扉,端着洗脚水往草丛里一泼,冷不丁蹿出一只野猫,倒是吓了她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看着野猫逃跑的方向轻啐了一声。

  微风过,吹落一树梨花,纷纷扬扬,江妙云张开掌心,几片花瓣落在她手心,带着些许幽香。夜色澄明,雪白的梨花静静的绽放,在月下独自优雅,疫情下,不觉春已深。

  她放下手中的木盆,在梨树下的石桌旁坐下,独赏这月下暗香浮动,草丛中促织声声,更显安静,许久已经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忽然一阵清越的玉笛声随风飘来,她双手撑着下巴凝神细听,旋律悠扬熟悉,她竟不自觉的跟着哼了起来。而后她又激动起来,这吹奏的居然是她凉州的曲子《落霞云归》!

  是谁?居然也知道这首曲子,而且流畅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哀思。

  她的思乡情绪一下子被这首曲子给勾了出来,差点落泪。她想爹娘,想在凉州的那些日子,想起和兄长驰骋旷野赛马的快意,想起女扮男装偷偷跑去军营,被爹发现以后狠狠教训的糗事,也想娘亲闲坐庭院,摇着轻罗小扇教她唱这首歌时的惬意。

  去了京畿以后她反而没那么想念,虽是雕梁画栋,卉物滋阜,却不及凉州天高地阔。

  虽然她想不起来这五年,可凭着自己死了这一点,就知道京畿果然没有凉州好,让她年纪轻轻居然就死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得尽快弄明白这一切,回到爹娘身边。

  “白姑娘,你还没睡,可太好了。”

  江妙云听到有人唤她,转过头去,见一个婢女提着一个食盒正走来。

  她站起来,“有什么事吗?”

  婢女走近她,举了举手中食盒,说:“顾大人让我把这糕点送给姑娘,姑娘白天一直不在。”

  他怎么忽然送糕点给她?她愣了愣,说:“劳烦你了,白天我一直在医馆。”

  婢女又说:“是京畿稍来的糕点,闻着可香了,大人说姑娘家喜欢吃这些便让我送了过来,大人对姑娘可真好。”

  婢女的俏皮的笑了一下,似乎在暗示什么。江妙云打量了她两眼,认出是那天她帮顾珩针灸脱鞋袜,正好送茶进来的婢女,看她的表情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江妙云说:“兴许大人是谢我火场救了他。”

  婢女笑着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来,就着月光也能看清这些糕点确实很精致,檀州可没有这样的东西售卖。看那西川乳糕似乎是潘家楼的招牌,每天限量,无论王公贵族皆要早起排长队才能买到。

  江妙云看了看,想当然说:“是顾大人的夫人稍来的吗?”

  婢女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不是,好像是郭公公带来的,”又凑到她跟前,悄声说:“夫人好像已经亡故了。”

  江妙云惊的瞪大了双眼。

  “我也是无意间听见的。”婢女见江妙云愣愣的,说:“这不刚从大人的院子过来,大人正一个人在树下吹笛子,看着有点孤独伤感。”

  吹笛子的居然是他!那他此刻为什么吹奏这样一首曲子呢?

  她有个大胆的想法,莫非他的夫人也是凉州人,却不知是谁,说不定她还认识。

  婢女见她发愣,说:“东西送到,那我走了。”

  “等等,”江妙云拉住婢女衣裳,说:“姐姐,大人他夫人姓什么呀?”

  婢女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大人来了这青峰县之后端茶倒水而已。”

  婢女别有深意的看着江妙云笑,“姑娘问这些做什么,嗷嗷……我知道了……”

  江妙云赶紧拉下她指着的手指,说:“你嗷什么嗷,我随便问问罢了。”

  “我懂的!”婢女贼贼的笑。

  “你懂什么?”这婢女真是比她还八卦。

  婢女捂着脸嘿嘿笑着,居然还红了脸,低头手指搅着衣角含羞带怯的说:“毕竟大人一表人才,心生爱慕也很正常。”又抬头看她一眼,“白姑娘,偷偷告诉你,我们青峰县衙的婢女都私下悄悄爱慕大人,能在他身旁端茶看上一眼就好开心,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姑娘,要不要加入我们,有什么消息可以及时互换。”

  天,平日里一个个正正经经的,居然私下还有这种操作,真让她开眼界。

  江妙云尴尬的咳嗽一声,道:“不了,我就不了,我还有很多病患要救治。”

  本来她想到他还有些自责与罪恶感,想不到有这么多人花痴他,看来自己很正常,她们才病的不轻。

  送走了话痨又花痴的婢女,江妙云看着那糕点还是感慨满满,想不到他夫人已经亡故了,他还随身佩戴着亡妻的贴身之物,还真是深情。

  长得出众也就算了,还如此深情,好男人果然都是别人家的。

  真羡慕他夫人,就算亡故了还被挂念着。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疫情学校还没开学,我老公又去外省工作了,我一个人在家带神兽,所以暂时没法固定时间更新。如果开学以后,我一般稳定在下午3点左右更新的(追过我文的读者都知道)。

  现在如果晚上10点还没更新,那当天就不要等了。

  特殊阶段,实在抱歉。

第16章

  医官们的到来,并未让死亡人数降下来,谁都没有找到能治愈的药物,每天从医馆送进来抬出去的还是很多。

  病患越来越多,医官们也无暇再排挤白重楼他们这些乡野郎中,对江妙云这个挤在男人堆里的女流之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通终于见识到了鼠疫的可怕,好端端的人一旦染上,不出一两天说死就死了,这安抚使可不是个好差事,吓的他天天攥着个手绢躲在屋里,恨不得即刻逃回京畿。见了顾珩还不忘催促。

  “我说顾大人,你到底有没有本事将疫情控制住,太后娘娘的懿旨你可别忘喽!”

  顾珩看着他轻扯了下嘴角,“要不您来主持?”

  见他朝自己走来,郭通连摆着手后退几步:“你别过来!你刚从外头回来吧,可别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来!”

  郭通挥着小手绢喊:“来人哪,快拿艾草给咱家好好熏一熏。”

  “那您老就好生歇着吧。”顾珩举步而去。

  郭通已无暇管他,只顾指挥着下人熏屋子,一时烟雾缭绕呛的人迷了眼睛。

  张席腰挎宝剑走在顾珩身后,道:“这郭通简直是个怕死鬼。”

  顾珩哼了声,并未放在心上,“他若不碍事就随他去吧,”他边走边交代,“午后请白先生、方医官等人来书房议事。”

  “是,大人。”张席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大人,女病患都找白姑娘看诊,她一人撑着实在太辛苦了。”

  顾珩笑了笑,“从没见你对女人上心过,听你的话似乎是有点别的意思在里头啊。”

  张席心思被戳破,有些心虚,低了头,“大人,您就别开属下玩笑了。”

  顾珩半调侃,“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心思都不敢承认?”

  张席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说:“是,属下是对白姑娘动了点心,她是个好姑娘。”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个柔弱的女子,经过这段时间发现她有勇有谋,能当街拦轿救父,能于熊熊烈火中救大人,亦能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的救治病患,这样的姑娘想不动心都难。

  “是啊,她是个好姑娘。”顾珩看了他一眼,说:“你放心,我已下令广招民间女医了,给她分担一些。”

  “如此甚好。”张席暗暗舒了口气。

  “你跟了我几年了?”

  “从大人初入东宫起,已整八年。”

  “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哪,”顾珩望着前方似是感慨,不知想到些什么,好一会儿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说:“等这鼠疫过去之后,我亲自去向白先生提亲,给你保这媒。”

  张席一听喜不自禁,连声说:“多谢大人!”

  ***

  天气愈发的暖了,午后阳光正好,最适合酒足饭饱之后眯一觉。只是鼠疫当前,这样惬意的时刻也没了。

  书房里,顾珩正和下属官员与医官们议事,人人都蒙着纱布。为了防止鼠疫更大肆的扩散开来,经多方探讨决定将村与村之间、县与县之间隔离开来,加强卡口限制人员流动,感染者全部隔离到定点医馆统一治疗。

  正商议到一半,有婢女推门闯了进来,见了满屋子的人也顾不上礼数,急匆匆道:“不好了,郭公公他可能染上鼠疫了!”

  此话一出,在座皆惊,开始交头接耳。这郭公公可是安抚使,是太后的人,若果真染上了,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事不宜迟,顾珩、白重楼、医官等人皆赶往郭通处。还没进院,就远远的听到里面传来尖细的哭声与砸东西的声音。推门一看,只见满地杯盘狼藉,碎瓷片吃食散了一地。

  郭通发髻凌乱,头上拢着一条松香色抹额,靠坐在榻上,翘着兰花指抹眼泪。见了一票来人,他更是来劲,边哭边骂:“好你个顾珩,你安的什么心,你当的是什么狗屁官,咱家要是真得了这劳什子瘟疫,我死也要拉你一起走。”

  这太监,哭的跟个娘们似的,果然是没根的东西,也不怕这么多人看着笑话。

  顾珩不理会他的哭诉,说:“这么多大夫正好都在,死不死的先看了再说。”

  顾珩给身旁的白重楼使了个眼色,白重楼正要上前,郭通撒泼大叫:“咱家才不要你们这些臭男人碰我!”他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遍,说:“那个小丫头呢,我要她来,快把她叫来!”

  顾珩命人去请江妙云,其余人见郭通这副样子,皆看笑话似的散了,只有白重楼还留着,他不放心。

  江妙云背着药箱匆匆而来,见顾珩和白重楼正等着她,她才给顾珩问了个安,里头郭通就骂了起来。

  “臭丫头,你还不进来,是想看着我死吗……咳咳……”

  “来了!”江妙云暗暗翻了个白眼。

  白重楼嘱咐道:“闺女,小心。”

  顾珩也郑重的朝她点了点头。

  江妙云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她仔细的给郭通检查了一下,又问:“您哪不舒服啊?”

  “咳嗽啊,你听不见?咳咳……”郭通见江妙云开始收拾药箱,拽住了她的手,急急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您啊,没病。”

  “怎么可能呢,我方才一直咳嗽……咳咳……你看。”

  江妙云瞧了他一眼比女人还惨兮兮的模样,说:“您这是艾草熏多了呛的,您这屋子我都快呛出眼泪来了,这总关着门窗也不行,得通风。”

  “那我还浑身泛冷,怎么解释?”

  “您这一天到晚都待在屋子里,路也不走几步,门窗紧闭能不阴冷嘛,外头阳光好着呢,去院子里晒晒吧。”

  “是吗?”郭通将信将疑。

  “是真的,您一点事也没有,真染了鼠疫的怎么会有您这么中气十足的。”她意有所指的指了指满地狼藉。

  “那你发誓!”

  江妙云差点笑出来,翻个白眼对天起誓:“我发誓,您一点事都没有。”

  郭通听到这里捏着丝帕的手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江妙云背起药箱,说:“跟我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郭通摆摆手,“还是算了吧,不安全吧?”

  “只要蒙好纱布,只在自己院子里没事,我天天进出医馆不也好好的吗,别自己吓自己。”

  “那好吧。”郭通一把扯下了头上的抹额。

  顾珩见两人同时走了出来,郭通笑眯眯的像变了个人似的,顿时有些傻眼。

  “还是白姑娘好啊,这天气可真好,看那花开的多艳哪!”郭通的心情一下变得十分的好。

  “什么情况?”顾珩悄声问。

  “他没病,艾草熏多了呛的。”

  白重楼作为医者更谨慎一些,问:“都检查过了?”

  “爹,您放心吧,他没问题。”

  顾珩朝着已在赏花的郭通道:“那您先歇着,我们先走了。”

  “走吧走吧,少来烦我。”他自我感觉是劫后余生,根本不想操心乱七八糟的事情,活着才最重要。

  三人转身离开,郭通在后面甩了甩帕子,喊道:“白姑娘,你有空常来坐坐,听你说话我安心!”

  万万没想到,太后身边这么难对付的太监,居然独独青睐江妙云,这也是对了脾胃,实属难得。

  江妙云父女跟在顾珩身后走着,一时青石径两旁草木繁荣,几只蝴蝶翩翩飞舞绕过人身,流连在花丛间。

  顾珩放缓了脚步,微微测转过身,道:“我这头又有些疼痛,趁着白姑娘在,扎几针缓缓。”

  “是,大人。”江妙云应了一声。

  一旁的白重楼拱手道:“大人,那草民先去医馆了,告退。”

  ***

  江妙云给他扎好穴位守在一旁,见他平躺着闭目养神,呼吸平缓,他近来频繁头痛,明显是事情过多,思虑伤神,累的。

  她坐在一旁偷偷打量起他来,五官出挑,肤色白净,男人长这样浓密卷翘的睫毛简直是逆天,睡颜真是美如谪仙。莫怪那么多人倾慕她,就连她,多看几眼,也莫名怦然心动。

  “白姑娘。”

  他突然开口唤她可吓了她一跳,她还以为他睡着了,才肆意妄为的欣赏盛世美颜,有种做贼被抓现行的心虚。

  她敛了敛神思,“大人,您吩咐。”

  他闭着眼睛缓缓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已命人招募女医,很快就能替你分担些许。”

  还好他并未发现她在偷看他,江妙云暗自舒了口气,说:“多谢大人。”

  如此静默了一会儿,她看到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些桃酥,又说:“多谢大人的糕点,很好吃。”

  “不必客气,我也只是借花献佛,”他似乎感慨,“京畿的糕点属潘家楼的最好吃,姑娘家都喜欢。”

  可不是,江妙云想起自己就常差人去排队买糕点,西川乳糕倒还好,玉露团简直是她的最爱。

  她道:“那玉露团香甜软糯,可太好吃了!”

  她居然也喜欢吃玉露团,他睁开眼来打量她,总感觉她的性格与外貌反差很大,像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被他突然盯着看,她有些害羞的低垂了头,“大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他似是闲话的问:“白姑娘一身好轻功,敢问师从哪位高人?”

  她心下一惊,连忙胡诌:“我家村头李四,他早年在少林寺后来还俗了。”

  “是嘛。”他若有所思。

  江妙云怕他再问下去,忙起身,说:“大人,该拔针了。”

  “嗯。”他应了一声,双手交叠在胸前,又闭起眼睛。

  江妙云很快取下了银针,边收拾东西边说:“大人的笛子吹奏的可真好,那首落霞云归很是悠扬,我昨夜在院子里听了许久。”

  他穿鞋子的手一滞,猛然抬起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怎会知道落霞云归?”

  他记得妻子和他说过,这首曲子是她母亲所作,传唱度并没有那么高。白紫苏一个土生土长的汝河乡女子,怎会知道千里之外的凉州曲子!

  莫非?!

  作者有话要说:  顾大人,您做这个保媒的决定绝壁会后悔打脸

  读者“潇媚儿”,灌溉营养液+2

第17章

  江妙云冷不丁被他一拽,一个不稳跌坐在他身旁,她慌忙想起身,手腕却紧紧被他箍着,她挣扎了几下也没挣开来。他的力量比她想象的大,她还以为这样温润如玉的男人都是弱书生呢!

  “好疼,您快松手。”

  他对她的挣扎置若罔闻,眼神像看猎物一样紧紧锁着她,手腕生疼。

  她本想趁机问他为何会吹奏《落霞云归》,没想到他的反应更大,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她甚至大胆的猜测,他俩不会认识吧!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她就忍不住兴奋,正准备问个清楚,有个婢女急匆匆跑进来。

  婢女见顾珩抓着将妙云的手,两人还坐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暧昧,顿时尴尬的进退不得,只好低头站在外面,却又要事禀告,心下犹豫的皱了眉,最后还是低着头目不斜视的喊了一声:“大人!”

  顾珩这才松开手,双手往身后一背,道:“何事?”

  婢女低头答:“大人,不好了,凌娘子在牢中似乎感染了鼠疫,咳血不止。”

  什么?

  江妙云霍地从榻上站起来,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顾珩一听这事也顾不得和江妙云纠缠了,牢狱中也出现了鼠疫,这可非同小可,后果太严重了。

  “大人,我前去看看。”

  说话的当口,江妙云已将双层纱布中的药棉换过,重新扎在口鼻处。

  顾珩看着她,心里有些担忧,说:“白姑娘,万事小心。”想了想又说,“本官陪你前去。”

  “万万不可,”江妙云拱手拒绝,“大人该留下主持大局,万不可以身涉险。”

  她看他一眼,郑重道:“我不会有事,请大人放心。”说罢背起药箱就走。

  顾珩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心头总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熟悉,可偏偏又不是。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奇事!

  他觉得自己可能太过于思念与执着,以至于出现个性子有几分想象的就自行代入。

  门外一片艳阳耀的人眼昏花,他收回了思绪,自嘲般的摇了摇头。

  他这分明是臆想。

  ***

  江妙云只身前往牢中,不见天日的阴暗潮湿中一股子霉味冲鼻而来,伴着各种皮肉臭味,简直令人作呕。

  她强忍着不适拾级而下,走过逼仄的石阶,几名衙役皆怕死的躲在一角。

  江妙云道:“我奉顾大人之命前来查看凌娘子,烦请衙役大哥给开个牢门。”

  这节骨眼上谁都怕死,几名衙役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将一个看上去资历最浅的推了出来。

  那衙役只能硬着头皮上,走在幽深的牢狱中,不觉让人后脊发凉。

  忽然有人从牢房里蹿出来,隔着木头柱子,伸着双手想抓衙役的衣裳,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把所有银子都给你!”

  江妙云定睛一看,居然是前知县沈海,只见他穿着囚衣披头散发胡子拉杂,人也折磨的受了一圈,差点没认出来。

  衙役根本就不理会他,用刀柄指着他恶狠狠说:“再扯我衣裳,砍了你的手!”

  “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能进来当差还不是老爷我提携的!”

  衙役冷哼一声,“您提携的?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吧。”

  沈海正待破口大骂,认出了后面跟着的江妙云,又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腆着脸求道:“白姑娘,之前都是我的错,求您向顾大人求求情,坏主意都是师爷出的……”

  “白姑娘,别理他。”

  江妙云别过头跟着衙役往前走,沈海还在后面喊叫:“白姑娘求您了,我不想染鼠疫死在牢里,我不想死……”

  江妙云暗暗摇头,这沈海好好的官老爷不做,不作为也就罢了,还想诛杀朝廷命官,这一切恶果皆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到了。”衙役在一个牢门口停了下来,匆匆开了门,急急说:“白姑娘,有事唤我们。”说罢赶紧躲得远远的,生怕下一刻染上。

  白常山一看自家妹子来了,立刻从角落里跑出来,“小妹,你终于来了,她到底是你嫂子,看在两个侄子的面子上,救救她吧。”

  江妙云见凌娘子躺在角落的乱柴草堆中,死气沉沉没了平日的凌厉,高墙上有一方幽窗,一束光线正好照在她的脸上,苍白无力,嘴角还有些未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十分恐怖。

  白常山还在她耳边叨叨,这男人懦弱是懦弱,这个时候了倒还想着这个毒妇,一时她都不知道说他是宠妻还是助纣为虐了。

  她道:“你先别吵,待我仔细查看。”

  江妙云在她身旁蹲下身来,凌娘子双目紧闭,难受的哼哼,全身高烧烫手,她一一查看,所有征兆都是鼠疫无疑。

  她站起身,说:“确实是鼠疫。”

  白常山听了靠着墙瘫坐下来,一切果然如他所料,他懊恼的捶着自己的头,“报应啊,这都是我们的报应。”

  江妙云没有那么圣母,他们夫妻两趁乱卖假药方敛财,虽未想过害死人,可谁又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延误生机,确实是不可宽恕的罪孽。

  她冷眼旁观,说:“我会禀明大人,染上鼠疫者将集中隔离。”她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丸,说:“你离她最近,也最危险,这药一日三丸权当预防。”

  白常山抬头看着她,默默伸手拿过药,说:“爹他还好吗?”

  “挺好的。”江妙云点点头。

  “是我不孝,”白常山擦了擦眼角的泪,“小妹,你给爹说说,我知道错了,求他宽恕。”

  “我会的。”江妙云背起药箱,转身。

  “小妹,你也注意安全,这本不该是你一个女孩儿做的,是我不孝,哥对不起你。”

  江妙云见他泪眼模糊,良久叹口气,说:“我走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做人怎能吃了苦头才知晓该向善。

  ***

  凌娘子很快被送至医馆隔离治疗,牢狱中也加强了消毒,犯人被分散的关押起来。

  白重楼给凌娘子做针刺放血疗法,正在拔针,那凌娘子不知何时醒了,照着他的手就狠狠咬上去。

  白重楼根本没有预料到,本能的叫了一声,旁边的医官见了忙上来帮忙,奈何她咬的死死的根本不肯松口。

  江妙云闻声赶来,见此情景,拿起银针照着凌娘子的穴位刺去,她终于吃痛的松开口,旁边立刻有人将她制住用绳捆绑在床上。

  “爹,您没事吧?”

  江妙云顾不得别的,赶紧上去查看白重楼的伤势,只见他右手大拇指虎口处一排齿印,渗出血来。

  江妙云变了脸色,急急扶着他,说:“爹,您快去用药水消毒,服些药丸。”

  那凌娘子被人捆住了还在笑骂:“老东西,叫你大义灭亲,叫你休了我,我知道我活不了了,你也别想活,我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哈哈哈哈……”

  江妙云本陪着白重楼去上药,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下去,说:“爹你先去上药。”说罢还叫了个人扶着白重楼而去。

  见两人走远了,她猛的折回,抓起一旁的医刀,冲到她面前,目眦欲裂,“毒妇,我现在就杀了你!”

  凌娘子猖狂的叫喊:“你来啊,我连你一块咬死!”

  江妙云举起刀就要刺上去,左右的人赶忙拉住她,劝道:“白姑娘冷静,别冲动!”

  “都别拦着我,我要杀了她!如此毒妇不死,天理难容!”

  人在愤怒至极时力量大到自己都不敢置信,她一下挣脱了几人的桎梏,扑上去。

  她双目死死盯着她的脖颈,她要叫她血溅三尺再无生还可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双手忽然被人扣住,刀一把给夺了过去。

  她抬头,竟然是顾珩。

  不给她抗拒的机会,他几乎是连提带扯的将她拉到了门外,奈何身高悬殊她根本反抗不得。

  “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杀了她!”她愤怒到极点,连敬语都不加。

  他将她按坐在一张椅子上,居高临下,斥道:“糊涂!这种人死不足惜,可你杀了她赔上自己一条命值当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她咬破了我爹的手,你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说着说着,眼泪涌了出来。白重楼人那么好,她一点也不希望他出事。

  “爹他……”

  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不断的涌出来,愤怒与伤痛的情绪直冲脑中,她根本没法理智。

  顾珩站在她跟前,默默掏出一方白绢递到她面前。

  她心里有气,倔强的别过头去。

  “吉人自有天相,白先生不会有事的。”

  她气呼呼,眼睛通红,“被咬的又不是你爹,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

  是个烈性女子,却又是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与孝心。真的想不到她柔弱的外表下,有这样一颗炙热的心。

  他呐了呐嘴,将白绢强行塞进她手中。

  不过她并不买他的账,似乎他拦着她,他就是帮凶,她握了握拳,将他的手绢狠狠扔了出去。

  她霍地站起身就要往外闯,“我的事不用你管,那毒妇我今天杀定了,你是不是预备将我关起来!”

  “你给我理智一点!你这才是给她陪葬!”

  顾珩一下扣住她,推着她抵到墙角,将她禁锢住让她无处可逃。

  四目相对,她的眼里尽是愤怒,似是熊熊烈火,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她愤怒而义正言辞的样子,像极了他的妻子,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低声耳语,“别怕。”

  江妙云震了一下,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根本不敢置信他会有这样出格的举动。

  他这才清醒过来,她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对着他。

  “抱歉……”他逃避的转过身去,他又臆想了。

  他说:“放轻松,别把事情往坏处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去看看你爹如何。”

  也对,她还没去看看白重楼怎么样了,如果情况不妙,凌娘子那条命她必取之!

第18章

  恶人自有天收,凌娘子没出一个时辰就发病死了,死状很惨七窍流血,火化后丢到了乱葬岗,没让她入白家祖坟。

  可恶之人虽已死,可是白重楼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当晚就开始发高热。

  江妙云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一宿,却并未有好转,白重楼陷入昏迷之中。她心里从来没这样手足无措害怕过,明明知道他是什么病却无法医治。

  人在药石无效的时候往往开始相信玄学,天未亮,她便赶去城外寺庙祈福。天降化不开的雨,路面泥泞不堪,又因为戒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城门口早设了隔离卡口,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城门。

  江妙云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她不断的恳求着。看门的士兵也很为难,知州大人早下了令,严禁任何人随意进出城门,他们吃罪不起。

  雨水无情的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她顾不得抹一把,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我爹快死了,我给你们跪下了……”

  “白姑娘,使不得。”

  看门的士兵将她扶了起来,他们也于心不忍,病危的是救人无数的白郎中,若不放行他们良心也不安。士兵终于指指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说:“你往那扇小门悄悄出去,我们就假装没看见。”

  江妙云边致谢边跑出去,等她到达青峰寺雨势又大了许多,即便撑着伞,她的衣裳也湿了大半。

  大雄宝殿内静悄悄的,只木鱼一声一声的敲着,她跪在高高在上的金佛面前,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她甚至愿意折寿十年换白重楼转危为安。

  三拜过后,她拿起签筒摇了摇,一支竹签落地,她捡起一看竟然是下下签。她心中慌乱,又抽,依然是下下签。如此再三,次次是下下签,她生气的将签筒狠狠摔在地上。

  “什么破玩意!”

  眼泪不争气的从眼中溢出,为什么连签筒都欺负她,她偏不信!

  她趴在地上,满地寻找上上签,她就是要人定胜天!

  “施主,凡事不可强求,你这又是何苦。”

  老和尚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摇摇头。

  江妙云抹了把眼泪,说:“佛祖真要有灵,就该让好人长命百岁!”

  “因果轮回,一切皆有定数。”

  “我偏不信!”她终于找到一支上上签,怼到老和尚面前,“大师,求您解一解这签文。”

  老和尚却只是闭着眼,拨弄着佛珠念经。

  “他救了那么多条人命,还保不全他自己一条命吗?”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老和尚朝她鞠个躬,转身离开。

  江妙云看着他的背影大喊:“都说天理昭昭,可天理在何处!”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而香烟缭绕,那座金佛依然慈眉善目笑看众生,仿佛人世间从未有过悲欢离合。

  江妙云从青峰寺出来,许是心中难受,脚下一滑摔进一个泥潭中,浑浊的泥水溅了一身一脸,一时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雨水泥水还是泪水。

  她眯着眼抬头仰望天空,密雨如针无情坠下,她握紧双拳,大喊:“苍天啊,您开开眼!”

  ***

  白重楼的情况越来越坏,连汤药都无法再喝下去,高热不散,开始咳血。

  江妙云哭的眼睛都肿了,热辣辣的又干涩又难受连眼睛都闭不上。她不敢走太远,守着药炉在门口煎药。雨势小了一些,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屋檐下雨水滴答滴答,默默垂泪。

  她没有了一开始的激动愤慨,现在只是无助,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四肢百骸都无力。

  空无一人的廊檐下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清俊的仿佛从不会沾染烟火气。

  在看清来人是顾珩之后,她吸了吸鼻子,悄悄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却没有起身迎接。

  他一个随从也没带,只身而来,他穿过长廊走到她身前,收了伞将它靠在门边。

  “白先生如何了?”

  江妙云手中还握着扇子,轻扇着炉子,摇了摇头,“还未醒来。”

  顾珩看她双目红肿,柔弱不堪,仿佛风雨中一朵孤苦的小白花。

  “吉人自有天相,先生不会有事,况且方医官是宫中有名的太医,定能医好先生。”

  他知道这些话听起来没什么力量,可除了这些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江妙云抬头看向他,语气有些无力感:“大人可有过无力回天而意难平之时?”

  闻言,他的心中一震。

  如何没有,妻子之死成了他心头永远的刺,每每想起都是痛不可扼。

  衣袖下的双手不自觉的握了握,半晌却又云淡风轻。

  他没有回答她,负手站在她身旁,出神的看着院中一树梨花被风雨无情的打落在地,雪白一片。

  两下无话,浓重的汤药味从炉间飘散开来,野猫躲在树丛间喵呜叫了两声,愈显风雨凄凄。

  她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肩膀,这倒春寒冷起来真要人命。

  ***

  雨天天黑的早,到了暮色时分,白重楼终于醒了过来,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江妙云守在床前,轻轻帮他拭去嘴角的鲜血。

  “爹,我去帮您倒杯水润润喉。”

  白重楼脸色发青,唇色发白,他虚弱的摇了摇头, “闺女……你扶爹起来坐一会……躺着喘不过气来。”

  江妙云赶紧将枕头垫起,将他扶了起来。

  白重楼喘了两口气,看向她,见她面色憔悴,有些心疼的说:“这两天没睡好吧,你离我远一些,小心染上。”

  江妙云摇摇头,笑着说:“爹,我不累,您放心,只要您好起来我就有使不完的劲。”

  白重楼又咳了几下,努力克制着发痒的喉咙哼了几声,说:“我有点后悔让你学医了,是爹的错,让你一个女孩儿受这份苦。”

  “爹,您说什么呢,我喜欢学医,能给您做助手我很开心。”

  他欣慰的点了点头,忽然看着她笑了下,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闺女白紫苏了。”

  江妙云倒水的手一僵,愣住了,木然的看向他。

  “我闺女胆小怯懦,就算病了一场性格大变,也不可能变出一身武功来。”

  江妙云将水杯放在桌上,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抬头看向他,“是,我不是。”

  她走到床前的脚踏上坐下,说:“我本是镇国大将军之女,名唤江妙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死了,失了五年的记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灵魂会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见白重楼微愣,若有所思,又安慰道:“您别难过,也许紫苏她也在我的身体里活的好好的,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些谜团弄清楚。”

  “世间竟还有这等奇异之事……咳咳咳……也许你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白重楼又咳出许多血,江妙云眉头都揪了起来,为他擦干净,说:“先不说这些了,耗精力。”

  白重楼摇了摇头,重重喘了口气,说:“你的孝顺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孩子。你我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数月,却是天赐的父女情缘,有你陪着我很开心也很知足。”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玉佩,说:“祖上穷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只这枚玉佩勉强值几个钱,你我父女一场,今天将这玉佩送给你。”

  “爹,这使不得,我受之有愧。”

  “你我父女一场,你收下这枚玉佩,就永远是我白重楼的闺女。”

  “爹……”她郑重的接过,双手握住玉佩,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终是控制不住落了下来,“爹,这些日子来我也很开心很知足,把您当亲爹看待。所以女儿求您,您一定要好起来,将来我带你上京畿,给您出书立传,给您买大宅子买田地养老。”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欣慰的笑了笑,想握一握她的手,想到危险性,生生又收了回去。

  江妙云见了一把反握住他的手,“爹,您肯定能撑过去的,还有那么多病患等着您,我们父女联手,一定很快就能控制住疫情,傲慢的方医官都开始佩服您的医术呢!”

  血从他鼻间汩汩流出来,根本就擦不干净,染红了整块帕子,江妙云颤抖着手,失声痛哭,从未觉得鲜血这样令人恐惧眩晕。

  白重楼抬手轻抚了下她的头,说:“你学医很有天赋,如果还愿意学下去,一定好好拜个名师。”他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我老糊涂了,你金枝玉叶……”

  “不,我只认您为师,其他人我一概不要,我还要继续学医,您不能有事!”

  “傻孩子,别再哭了,眼睛都肿了,爹于心不忍。”

  江妙云拼命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强颜欢笑。

  白重楼看着她这副样子,说:“我有些饿了,你去给爹煮碗面。”

  “饿是好事,我马上去,您等我。”她立刻起了身,一步三回头,“您等我!”

  白重楼看着她不舍又匆匆而去的背影,吃力的闭上了双目,默默说了句:“妙云,谢谢你。”

第19章

  白重楼没有等来那碗面条,或许是他早已知晓自己就要离去,故意支开江妙云。他死前应该是极其难受的,被褥凌乱剧烈的挣扎过,一条胳膊无力的垂在床沿下,嘴角鼻间皆是血迹。

  已经两日了,这一幕始终在江妙云眼前徘徊,她枯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无力的靠在床头,目光呆滞,默默垂泪。

  床上空荡荡的,连床帐都已随着白重楼一同火化,干净的他仿佛不曾来过。

  他去的那样快,甚至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她。那天雨下的泼天大,他们把白重楼的尸体拖去火化,她在后面哭着喊着追着,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自己而去。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坠入了一场不易清醒的噩梦之中,明明前几日还在灯下泡脚话家常,转眼却是人去楼空。

  她张嘴咬自己的手臂,钝痛感清晰,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风呼呼作响,猛的吹开窗扉,将桌上一大摞医书吹的哗哗乱响。

  “爹!”

  她喊了一声,没人应她,只有哗哗的翻书声。

  她晃神了好一会儿,走过去将那本书抱在怀中,这些都是他毕生的心血啊!

  她犹记得在汝河乡的那些日子,有时候夜里会刮很大的风,明明门窗都关严实了,却还是四处漏风,大风将门板吹得砰砰作响,房梁上时常会掉落一些灰尘,有时落在菜碗中,有时落在刚洗的头发上,明明是很糟糕的环境,可是她却异常怀念,觉得特别温馨。那些风雨大作的日子,屋内却总是更安宁,他在灯下提笔著医书,而她则在一旁磨墨,或者找一本书读一读,遇到不懂的还会请教一番,他总是很有耐心的教她,特别的温馨。是真正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睹物思人,她又激动起来,哀哀抽泣,额间青筋突突跳动着,眼泪水落在藏青色的封面上,悠悠化开来。

  相逢即是缘,何况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了父女。可如果注定这是一场生离死别,她宁愿自己从未重生过,这样心就不会疼了。

  ***

  婢女又一次将纹丝未动的饭菜端走,顾珩在廊下见了皱了皱眉:“她还是没吃?”

  婢女答:“是大人,已经三天了,白姑娘滴水未进。”

  这样下去她非垮了不可。

  顾珩挥退了婢女,径自推开门走进去,里头静悄悄的,她席地靠在床边,怀中抱着一本书,脸色惨白,若不是还透着气,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样子,像极了他刚失去妻子时的样子,同理心的令人心疼。

  顾珩默默叹口气,走到她面前。

  对他的到来,她一丝反应也没有,依然一动不动。

  他站了一会儿,走到桌边倒了杯水过去,在她面前半蹲下,送到她嘴边。

  她眼睛通红,眼皮肿的像被蜜蜂蛰过,嘴唇干的泛白脱了皮,却就是不愿意喝口水。

  “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叹了口气,放下水杯,试着伸手将她拉起来。她手脚都虚软无力,任由他拉扯着,像只没有灵魂的布偶。

  他将她扶上床半靠着床柱,说:“你不吃不喝不睡,叫白先生如何走的安心。”

  两行清泪又从她眼角滚落,她本就长相柔弱,此刻虚弱的靠坐着犹如风雨飘摇中的一朵小白花。

  他怕她倒下去,隔着一些距离坐在她身旁,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这便是人生。”

  他说着最冠冕堂皇的话,有时候人们会说道理都懂,可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是感同身受,也没什么意义。

  而且他有什么资格劝她,他自己不就从未走出来过吗。

  人世间有很多事情,就算懂得一车的道理,也看不开。

  他把视线投向窗外,几株垂丝海棠开的正艳,红彤彤的灼人眼,一只麻雀落在上头,跳来跳去,好不快活。

  如此的艳阳天,而肯定有一处地方,此刻正在大雨倾盆或者大雪纷飞。天气不相通,悲欢亦是。

  “你问我有没有意难平的事?”他慢慢解下腰间的荷包,将那枚珠花小心拿了出来,放在掌心端详片刻,说:“还记得你拾到的我夫人的那枚珠花吗?”

  她依然眼神空洞的靠着。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静默了一会儿,她说:“肯定很难过吧?”她的声音沙哑的仿佛吞了一斤沙子。

  “是啊!”他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我曾以为会共白头,她却先走一步,走的很突然,这世上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如烟般消失了,可是回忆却还在,就连吵架拌嘴都是甜蜜的,每每想起都如锥心之痛。可是就算哭死痛死,她也不会再回来,人生就是这般残酷。有时候会想,若真能有一碗孟婆汤就好了。”

  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声直击她的心底,她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日光笼罩着他,白色的衣衫如羽化了一般,看不真切,却又有说不清的孤寂。

  “我不该劝你忘却一切,人是有感情的,动了真情的又怎会不难过,怎么轻易忘却。”

  他转过头来,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觉得此刻,他们是心灵相通的。

  他重新端起那杯水,走到她面前,“喝口水,除非你不想活了。”

  她抬头看他,伸手接过去,哽咽着喝了一口。

  ***

  江妙云终于不再哭哭啼啼,却关起房门一头扎进半人高的医书之中。她发誓一定要调试出治愈鼠疫的药方来,她相信这将是对九泉之下的白重楼最好的祭奠。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钻研多年的白重楼,圣名在外的方医官等都未能如愿,何况她一个初出茅庐的人。

  时间又过去了七天,药方未研制出来,每天死亡的人数还在增加,人间每天都在上演生离死别,叫人看不到希望。

  她的药方意料之内的又失败了,这鼠疫似黑暗中一团乱麻,完全理不出头绪。

  她叹了口气,却并未想过放弃,也许是白重楼的死给了她无限支撑下去的力量。

  “白姑娘!”

  江妙云抬头,是郭通,这个太监对她还不错。

  “郭公公。”

  郭通翘着兰花指朝她走来,围着她上下了打量了一番,啧啧道:“瞧你瘦的,天可怜见。你别太累着了,那些事放着让男人去干,那顾珩真不是个东西,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让你干那么多活,咱家叫人给你炖了鸡汤补身子。”

  郭通说罢叫身后的丫鬟将鸡汤呈了上来,揭开炖盅,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鸡汤油蜡黄,直勾人馋虫。

  “多谢公公关心。”

  “别说客气话,快尝尝。”郭通拉着她坐下,亲手给她碗中夹了只鸡腿,“你啊,太拼命了,等咱家回京一定禀明太后娘娘,让她嘉奖于你。”

  江妙云微微笑了笑,端起碗喝了口鸡汤,果然很好吃,还有一些草药的味道。

  “好吃吗?”郭通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好吃。”江妙云点点头,说:“里面还放了草药吗?”

  “是啊,看你这段时间不思饮食,特地放了些川朴、陈皮之类的,看你吃的香,咱家就放心了。”

  川朴,有行气消积、降逆平喘之功效。

  她怎么没想到?也许可以一试!

  她立即搁下碗,往书桌走。

  “哎,干什么去?”郭通不解的在后头喊。

  “晚些再喝吧!”

  里头传来她的声音,郭通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丫头做事真的挺认真,还雷厉风行,他真是越看越中意。

  ***

  江妙云在白重楼先前的药方里加了一味川朴,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一个染病严重的患者试药。本来预估那病患活不过一天,可是服了药之后已过去三天,他的症状似乎轻了一些。

  江妙云心中燃起希望,却不敢伸张,又给其他不同程度的病患试药,结果有几个年轻的竟然痊愈了。

  她观察了几日,发现真的是这个药方起作用,她又根据实际情况将药量调整,最终将川朴的剂量定为一钱。她本来为了谨慎起见,还想多试验一段时间,但是医馆里治愈人数的上升引起了方医官等人的注意。

  她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一时医官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为了验证此方的正确性,医馆的病患都开始服用此药,除了一些特别危重的外,其他都有所好转,服药一疗程后陆续痊愈。

  方医官等人万万没想到行医多年,不如一个二八姑娘,顿时羞愧的脸无处搁,也对她刮目相看,再也不敢轻视她。

  “白姑娘,老朽先前多有失言,还望姑娘莫怪。”方医官拱手施礼,这回是输的心服口服。

  江妙云道:“这方子是我爹的,我不过是加了一味药。”

  方医官摇头,“不然,差一味药结果谬以千里,何况相似药效的草药有许多,可是与别的草药组合在一起,未必有相同的功效,白姑娘肯定做了千千万万的试验,才从浩瀚的草药中找到川朴这一味。”

  也是巧合,幸亏郭通的一碗鸡汤,让她灵光一现,不管如何,只要能控制住鼠疫,所有人都可安心了。

  她有点难过失落,要是早一些发现,白重楼可能还活的好好的。

第20章

  有了药方鼠疫渐渐控制住了,檀州慢慢开始复苏。

  江妙云将白重楼的骨灰带回了汝河乡,顾珩拨了银两给他修了一座气派的墓,墓志铭是他亲自撰写的。

  江妙云穿着素衣跪在坟前烧纸,低声絮絮说着:“爹,鼠疫控制住了,是您之前的药方,我添加了一钱川朴,顾大人把这方子命名为白氏鼠疫良方,您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爹,这是您爱喝的竹叶青。”

  江妙云拿起酒壶将墓碑前的酒盅斟满酒,而后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她靠在碑前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起身。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金灿灿一片,掩映着不远处村郭中炊烟袅袅的白墙黛瓦,竟是那样的心旷神怡。

  这是她重生而来生活了数月的地方,既熟悉又陌生。

  她放眼远眺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顾珩和郭通以及医官们站在身后不远处,皆是来祭拜白重楼的。再远处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只为一睹难得一见的官员。

  顾珩穿着公服,拜祭过后,走到她面前,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已经成了孤女了,这次鼠疫中贡献这样大,他没有理由抛下她不管。

  江妙云看着远方,半晌摇摇头,“还没想好,先将剩余的病患都治好吧。”

  他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

  见她诧异的看着他,他忙说:“别误会,我是说你一个人孤苦无依,不如在我府上住下,也好有个照应。”

  “再说吧。”她弯了弯唇角礼貌谢过。

  白重楼走了,鼠疫也很快要过去了,她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她想北上京畿回家,将遗忘的那些事情都弄明白。

  ***

  回到青峰县城,江妙云完全没料到一窝蜂人居然朝着她冲过去,吓了她一跳。惹得一旁的郭通尖声大叫:“暴民造反了!”

  衙役赶紧上去拦住,只见那些人热情高涨大喊着:“白姑娘,嫁给我儿子吧,我儿子长得俊!”

  “白姑娘,我家有三间茶叶铺子良田百亩,我会把你当女儿看待,嫁我家!”

  “白姑娘,我是青峰县首富张员外府上,我家二少爷仰慕姑娘久。”

  ……

  众人都惊呆了,想不到她一下变得这么有名,竟有这么多人争相聘她。

  现场乱极了,好不容易回去关上大门,众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郭通骂骂咧咧:“这些人真是癞□□想吃天鹅肉!你可千万别理睬他们。”

  江妙云尴尬的笑笑,原来出名这么可怕。

  郭通道:“等咱家回京禀明太后,你这次功劳这么大,太后她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赐封号赐婚都是有可能的,你将来的夫婿差不了。”

  郭通呵呵笑着,看到她身后的顾珩,说:“顾大人,你说是不是?”

  顾珩撇了撇嘴没应他。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怕咱家在太后面前参你一本。”

  “是,您老是太后跟前的红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说罢负手而去。

  郭通气急败坏,手指着他背影,道:“你看他什么态度,好端端的丞相他不做,非去得罪太后,贬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活该!”

  “公公……”江妙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顾大人他……”

  “你也觉得他脾气臭是不是,我跟你说,可千万别嫁他这种男人,能活活气死,怪不得他夫人去的这么早,肯定是被他气死的……”

  郭通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江妙云听不下去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开。

  郭通其实人不坏,大概与顾珩有什么隔阂,或者八字不合吧。

  ***

  檀州并不产川朴,自药方问世后,川朴便成了紧俏物资。又檀州崇山峻岭交通闭塞,物资很难快速的运进来。

  顾珩再一次认定兴修水利,疏通河道十分必要。时隔多日,他再一次打开那张已积灰的水利图纸,鼠疫消的差不多了,兴修水利之事得重新提上日程。

  只是川朴已远远不够,得想想办法。正为这事发愁,有人来报:“大人,重州富商岳楠捐来十车川朴!”

  顾珩一听立刻站了起来,道:“人呢?”

  “就在衙门外候着。”

  “真可谓雪中送炭!”顾珩赞着,疾步往外走。

  只见衙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十辆马车依次排开,上头整整齐齐码着一箱一箱的药材。第一辆马车旁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却精干,下巴蓄着寸长的胡须,与一般富商白白胖胖的样子完全不同。

  来人见了顾珩,立刻恭敬的施礼:“草民重州岳楠见过知州大人。”

  “岳老板不必多礼。”顾珩亲自扶起他,赞赏道:“岳老板一片赤诚,真可谓雪中送炭。”

  岳楠态度谦卑,半低头说:“草民正好从事药材生意,不过是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岳楠吩咐手下打开一箱川朴,他随手抓起一把放在掌心,“大人您看。”

  顾珩抓起一片,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这些日子来见的多了,他对这些也有所了解,这川朴品相极佳,是好东西。

  他道:“来人,将这些川朴清点登记在册,随后按需分发各大医馆。”又道:“吩咐厨下本官要设宴款待岳老板。”

  一切吩咐妥当,顾珩又看向岳楠,做了个请的姿势,“岳老板,里面请。”

  岳楠谦让着跟在后面走了进去,一时外头看热闹的民众皆议论不已,这岳老板真是好大的手笔,檀州正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

  月至中天,万籁俱寂。江妙云已经许久没有睡好了,眼下鼠疫情况越来越好转,终于得以早一些休息。她睡的正香,房门忽然被人拍的咚咚响。

  她从迷迷糊糊中被吵醒,皱着眉翻了个身,拍门声还没停,“白姑娘,白姑娘……”

  有人在喊她,不是幻听。她赶紧点亮烛火,披件衣裳前去开门。

  一开门,是张席,她愣了愣。

  未等她开口,张席拧着眉心急急道:“大人遇刺了,白姑娘,快!”

  顾大人?遇刺?

  她震惊的一下子清醒了,“发生了什么事?”

  “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快走。”

  “好,我拿上药箱。”

  张席道:“我帮姑娘背药箱吧,大人胸口被刺了,流了好多血。”

  她听了也一脸凝重,两人一句话也不说,穿过花园抄小路,一路疾步快跑。

  等她赶到顾珩房中,他已被下属安置在床上,胸口猩红一片,脸色惨白,已陷入昏迷之中。

  事不宜迟,她立刻打开药箱,吩咐道:“光线太暗,来两个人在旁边举着灯。”

  她坐在床畔,俯上身去,将他的上衣剪开,左胸膛一片血肉模糊,还在汩汩冒着鲜血。举灯的属下见了不忍的别开了眼。

  江妙云仔细检查了一番,赶紧给他止血,又从药箱里取出一颗丸药,说:“加少许水化开,给他喂下去。”

  张席立刻照办,担忧的问:“大人他无碍吧?”

  江妙云见他笨手笨脚喂不进去药,接过碗自己来,说:“算他命大,再偏一点扎进心窝,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了。”

  “那大人什么时候醒来。”

  江妙云低着头,耐心地一点一点给他喂着药,说:“这说不准,这万全丹是我爹留下的,能治百病能解毒亦能止血提气。明日请方医官等人前来会诊,他们经验足一些。”

  孔毅在一旁自责,“都是我们疏忽,今日大人宴请岳老板,大家都很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大人也微醺,送走了岳老板便早早歇息了,谁想到会出这等事,等值夜的官差听到声音赶到,歹人早不见了踪影。都怪我们贪杯失职!”

  “到底是什么人要刺杀大人?这歹人应该武功高强,竟然能躲过重重官差,逃窜的无影无踪。”张席看江妙云喂完了药,赶紧接过碗,说:“辛苦姑娘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江妙云看着床上面色煞白的顾珩,摇了摇头,“今夜很关键,我得留下守着时刻观察大人的状况。”

  张席道:“也好,那我们就守在门外,姑娘有什么情况立即叫我们。”

  江妙云点了点头,等他们几人都出了屋子,她将两盏灯都置在了床前的矮几上,以便观察他的状况。

  她不敢走远,面对床坐在一旁的桌前。她撑着脑袋看着床上的人,不禁叹口气。

  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珩是个难得的好官,她不能让他有事。就算冲着他那张英俊至极的脸,也得医好他。

  她怕自己犯困,就在一旁看医书,时不时的上前去查看一番。他本来有些发热,吃了万全丹以后开始发汗。她拧了温水纱巾给他轻轻擦拭。他的嘴唇紧抿着失去了血色,干的有些起皮,她又倒了杯温开水,拿干净的纱布慢慢滴一些水给他润润。

  她心中有些感慨,这样的人物想不到命途如此坎坷,仕途上大起大落,她还记得,他说夫人离他而去是最无力回天意难平时,眼里那掩饰不住的落寞,就连她这个旁人都感觉心碎。

  他夫人肯定是个绝世美人,性子温婉柔和,才会让他这般人物痴念不已。这世上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与难全。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重新拧了块纱布给他擦手心。他的手指修长又白皙,一看就是从没干过重活的,只有中指关节有一个茧子,应该是长期握笔留下的。

  她从小生在将门家庭,父兄性格都比较粗犷直率,也许是见多了这样的男人,反而让她对顾珩这种儒雅型的男人颇有好感,举手投足的翩翩风度都令人着迷。

  他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她一喜,抬头看他,见他头微微左右晃了晃,眉头紧拧,嘴唇翕合似乎想说些什么。

  “大人,您说什么?”她伏低身子凑上耳朵。

  他似乎很痛苦,轻哼着,嗫喏:“……妙云……别走……妙云……”

  妙云?!

第21章

  顾珩的声音很微弱,可那两个字惹得她心中一震,怦怦直跳。

  她几乎是按捺着那颗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慢慢俯身贴近他:“您说什么?”

  “妙云……”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握住她,双目紧闭,表情痛苦,“……娘子,别离开我……”

  她震惊的呆愣住了,她没有耳聋没有幻听,分明听到“妙云”、“娘子”这两个词。

  她的心跳的更厉害了,心绪不宁,紧张的口干舌燥,手心濡出汗。她强迫自己要冷静,告诉自己,也许只是音同,毕竟读音相似的字千千万,或者不同姓。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巧的事情!

  她怎么可能是他已故的夫人,她在此之前根本连他的印象都没有。

  她心中慌乱至极,一下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他似乎想抬手握住,却没力气抬起,只是动了动手指,口中还在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江妙云被他念的心烦气躁,转身从水盆里掬了一捧水擦了擦脸,试图冷静平复一下。

  温凉的水扑面,她混乱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正用布巾擦干水分,忽然听得身后之人咳了一声。

  她赶紧扔下帕子转过身去,见他突然呕出一口深褐色的血液,沾的白色的中衣上到处都是,十分触目惊心。

  血液变黑,不好,他这不仅被刺伤了,还中了毒!

  “快来人哪!”她赶紧喊道。

  门外的张席孔毅几人立刻闯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江妙云直接道:“快,快去请方医官,大人他中毒了!”

  孔毅立刻领命而去。

  江妙云又对着张席道:“快把大人的裤腿卷起。”

  张席照做,她则转身打开针灸包,她要先封住他的经脉,恐毒液扩散到四肢百骸。

  方医官匆匆赶来,头发乱蓬蓬的,衣襟的系带都是错乱的,他粗粗喘着气,一看就是被孔毅催促的连拖带拽过来的。

  情况紧急,江妙云的额上冒出了汗珠,她顾不得擦拭,见了方医官,便站起身来给他让位置,也不客套,“方医官,顾大人像是中毒了,我之前给他喂了万全丹,又扎针封住了穴位。”

  方医官赶紧上去搭脉,又抬起他眼皮观测一番,后查看胸口的伤口,最后查验了一番他呕出的污血。

  方医官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看的江妙云也跟着着急,忍不住问:“方医官,大人他中了什么毒?”

  方医官洗了洗手,说:“顾大人中了百日醉,应该是毒液萃在利刃上刺进去的。”

  “百日醉?”江妙云没听过,有些疑惑。

  张席却变了脸色,惊恐的说:“听说此毒无色无味,是由南玥国一种特有的毒草萃取而成,中此毒者如饮酒喝醉般昏睡,若是百日内不能服下解药,便会全身经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

  方医官说:“正是,幸亏服下了万全丹,他吐出了毒血,可也只是解了一小部分毒性。”

  江妙云听了立刻从药箱里找出万全丹,将瓶塞拔了倒在掌心中数了数,说:“我这里还有三颗现成的,再服用可奏效?”

  方医官摇摇头,“没有用,此毒非得解药清心散不可。”

  “您会调制清心散?”孔毅在一旁忍不住问。

  方医官看了他一眼,又摇摇头,“南玥国擅制毒,有许多稀奇百怪的蛊毒,我无能为力。”

  江妙云对于南玥国的蛊毒也是有所耳闻,小时候兄长为了吓唬她讲过有些蛊毒,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皮肤溃烂从溃烂处钻出许多虫子。如今想起也是一阵毛骨悚然,她不由得抱着双臂抓了抓。

  张席说:“檀州离南玥国并不远,如果不是那几座大山遮挡,简直是比邻而居,我立刻出发去找解药。”

  “糊涂!”方医官说:“我朝早与南玥国交恶,关闭边境互不往来了,你若前去可是叛国之罪当诛九族。”

  “那怎么办,难道要看着大人等死?”江妙云纠结的眉头拧成一团,说:“或者我们可以自己提炼解药?”

  方医官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一来我们根本不知道解药的成分,二来就算知道肯定也是南玥独有的东西,说不定还会有奇奇怪怪的药引,我等如何得知。这人十分狡诈,那一剑不致人死,却想这样慢慢折磨他致死。”

  张席在一旁若有所思,道:“这毒既是南玥国特有,他又与我朝交恶,这毒是如何流进来的?”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思,他杀顾珩是为了什么呢?他早已不在相位,丢了大权,到底是政敌所为还是敌国细作?真是细思极恐。

  江妙云看着床上顾珩,心中不是滋味,她说:“眼下该怎么办?”她的医术到底还浅,还得听一听方医官的建议。

  方医官说:“顾大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会一直昏睡,会有眩晕恶心头痛等症状,并且症状与日俱增,一定要在百日内找到解药,否则华佗在世也没用。”

  孔毅简直快气炸,“这贼人实在太歹毒,我定要抓到他将他碎尸万段,逼他交出解药!”

  衙役已连夜出去搜寻刺客踪影,江妙云在心中祈祷,希望一切能尽快转危为安,她还想弄明白关于重生的所有疑团。

  如此一折腾,天都快亮了。孔毅送方医官回去,很快消失在薄薄的夜色中。

  一时屋内就剩江妙云、张席两人。张席虽爱慕她,在这事上却有些木讷,此刻反而不自在,也不敢正眼瞧她,只关心道:“白姑娘,你先去休息吧,守一夜太累,这里有我呢。”

  江妙云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说:“没事,今夜还是让我守着,我怕万一……”

  “那好吧,”他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挠了挠头,指指门外,“那我继续去外头守着,你有事喊我。”

  “嗯。”她点点头。

  江妙云见张席往外走,忽然想起那件事,心里转了几下还是问出口,“张大哥。”

  张席闻声转过身来,见她站起了身看着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结巴,“白……白姑娘,还有何事?”

  江妙云心下的念头翻滚几下,道:“大人方才一直在呓语,唤着妙云,那是他夫人的闺名吗?”

  张席没想到她喊住他是为这事,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放松,说:“是啊,大人与夫人夫妻恩爱,可惜夫人去的早。”

  说到这里,张席低下了头,默默叹息一声。看来夫人还挺受他敬重,应该是个人品修为都很不错的女人。

  “张大哥,坐啊。”

  张席点点头,与她隔了两个位置的地方坐下。

  “夫人她是生了疾病吗?”江妙云旁敲侧击的问。

  张席摇摇头,“大夫说是中毒身亡,可一直没查出是什么毒,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夫人逝去的时候已怀有身孕,大人他一直无法释怀。”他惋惜的叹了口气。

  江妙云震惊的差点站不住脚,不知为什么她已经代入了自己,想不到居然这样惨。

  她勉力维持自若,给张席倒了杯茶水,问出最关键的一问,“真是红颜薄命,夫人她一定是出身名门的大美人吧?”

  “谢谢!”张席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说:“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凉州江氏,夫人乃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之女,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奈何造化弄人。”他叹口气,低头喝尽杯中茶水。

  而听到这里的江妙云再也站不住脚,冷汗淋漓。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是他的亡妻!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离奇的事,而且恰恰发生在她的身上,就算给她十个脑袋,她都想不出这样的境遇。

  她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莫非她进了梦魇?

  “白姑娘,白姑娘?”

  张席的呼唤声让她浑身一颤,这个事实犹如惊天巨雷,劈的她七魂去了六魄,她撑着桌边,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白姑娘,你怎么?”张席见她不对劲,赶紧上前来扶住她。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摆摆手,双目失神一屁股瘫坐在靠椅上。

  “白姑娘,你没事吧?”张席吓的半死,立刻给她倒茶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缓了好久才终于回过一点神来,无力的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我还是扶你去躺一会儿吧,你可不能太拼命累坏了身子。”

  江妙云任由他搀扶着往一侧的卧榻走,她现在脑子乱的像一团毫无头绪的麻,然后又被一团火烧了,熊熊烈火,空白一片,根本无法思考。

第22章

  江妙云两天没睡好,一来是担心顾珩的安危,二来是这个秘密对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想了很多,一闭眼全是顾珩的身影,令她难以入睡。她依旧不敢置信,她居然是他的妻子,可她却丝毫不记得他,连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而后她为什么又重生到了白紫苏的身体,接着又与他相遇。

  这一切的一切令她想的头昏脑胀,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本来是有医官替换她照顾顾珩,可她躺在床上如烙饼,实在睡不着,越性打开窗来,靠着窗口透透气。

  院子里的梨花谢的差不多了,不必再晨起打扫满地的落花,原来不知不觉春天都快结束了。

  江妙云出神的望着那株梨树,又抬头望望天,真希望这一切都尽快过去,让一切都回归正道。

  ***

  官府张贴了追捕刺客的悬赏布告,衙役四处奔走,转眼三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谁都没见过刺客长什么样子,甚至不知是男是女,这无疑像大海捞针,难度非凡。

  顾珩的状态依旧不好,昏昏沉沉的睡着,有时候面色酡红,确实像酒醉的样子。

  江妙云轻轻揭开纱布,给他伤口换药。这一剑刺的挺深,虽刺偏了不至于要他的命,可这刺客在剑上淬毒,分明是要他必死无疑。

  是谁,与他有这般的深仇大恨!

  她为他刮去腐肉,许是弄疼了,他眉心拧了拧,闷哼了一声。

  “弄疼你了,那我再轻一点。”

  她轻声说着,柔柔的吹了吹伤口,她相信他是有意识的。

  “这个药粉会有些痛,你忍着点啊。”

  小巧的瓷瓶捏在手上,她食指轻点,白色的粉末落在伤口上,他果然痛的挣扎了一下。

  她赶紧拿干净纱布给他包扎上,纱布必须绕过他的左肩才能固定住,她不得不将身体贴近于他,她还从来没和哪个异性靠的如此近,他微薄的气息就在她颈间,仿佛有根细细的羽毛在那来回轻拂,她的心头闪过一丝丝慌乱。

  她赶紧加快手中的动作,偏偏他冷不丁又唤了一声“妙云”。

  她心下一震,微微侧头看向他,真是少见的姿容,俊眼修眉,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

  都说薄唇之人凉薄无情,可他却这般深情。

  “妙云……糖梨条……”

  他自中毒昏迷以来,似乎陷入了回忆的世界,时不时会唤她闺名。

  江妙云觉得自己快被他弄错乱了,明明自己就是江妙云,被他深情念叨着,理应深深动容。可是她偏偏什么也想不起,她就像一个旁观者在看着别人的爱情,仿佛那个故事中的主角并非自己,甚至有些羡慕那个死去的江妙云。

  他也真是个可怜人,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贬倒如此偏远之地,妻子死了只能怀念,如今还身中剧毒。

  江妙云动了恻隐之心,轻声说:“我不走,你放心。”

  他似是能听到,果然不再纠结,神态一松头一偏很快又沉沉睡去。

  她拉起他的手放进被窝中,坐在床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叹口气,背起药箱默默走出去。

  屋外白日当空,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阳光照的庭院中一片反光,直晃人眼。

  她抬手遮了遮,定睛才走出院门,有个人匆匆而来,与她撞了个正着。

  双方都皱着眉揉着疼痛的地方,那人抬头一看,道:“原来是白姑娘,我正找你呢。”

  江妙云这才认出是医馆的药童,便说:“出什么事了,怎么到这儿来找我?”

  “咱们边走边说吧。”药童急匆匆的说,“出大事了,很多轻症患者服药后反而严重了,死亡人数又上升了。”

  她脚下一顿懵了,不可置信的瞪着来人,以为胜利在望,没想到这糟心的鼠疫又杀了个回马枪。

  药童见她发愣,又说:“方医官他们此刻都在医馆里,等着姑娘前去议事。”

  ***

  到了医馆,几个管事医官郎中都已在,满堂济济,有几位言辞激烈正在辩驳着。

  江妙云穿过人群,直走到面南坐着的方医官面前,浅浅施了一礼,问:“方太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医官也是焦头烂额,说:“今天几乎所有的青峰县医馆都上报了不少死亡人数,药方似乎不奏效了。”

  江妙云沉思了一下,又问:“患者症状与先前可有不同?”

  方医官摇摇头,“倒不曾有新症状,问题出在哪里,还没有个定性论断。”

  医官们犹如群儒舌战,闹哄哄的听的江妙云耳朵嗡嗡作响,她转身往病患间走去,一连检查了几个患者,确实如他们所说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

  有患者正在服汤药,小声的嘀咕,“这药的味道好熟悉,就是想不出来是什么。”

  一旁的人搭话:“汤药都差不多味,不是草味就是树枝味,难道还能尝出肉味来不成。”

  两人无意的对话却让江妙云觉得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呢,她凝神想着,却没什么头绪。

  外头医官们还在辩驳,她为躲清静往后院走去。天气晴好,院子里满是大大小小的竹筛子,晒着已切片的药材,墙角边还有三两个药童正低头磨着药粉。

  日头晒的灼人,江妙云沿着屋檐下的阴头走,一个药童端着药罐子将药渣倒在墙角的畚箕中,她本无心看了几眼,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又想起刚才两名病患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蹲下身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拨弄着残渣,药渣熬煮过之后都是黑漆漆的,她从其中挑出一个小圆片,放在掌心中看了又看,而后轻咬了一点尝了尝。半晌,她眉心蹙起,将一点残渣吐出。

  她已找到这一切的谜团!

  她立刻问道:“这是鼠疫的方子吗?”

  那药童正在倒水刷药罐,应声道:“是的,白姑娘。”

  “那日岳老板捐的川朴存放何处?”

  “就在药房里。”药童带着她前去,指了指地上几个麻袋,说:“咱们医馆一共分了五袋,有一袋已拆封用上了,其余的还没来得及整理存放。”

  江妙云点点头,上前随手抓起几颗查验,半晌,情况果然如她所料。

  她找了张牛皮纸包了几块药材匆匆回到前堂,医官们都还没走。她把那牛皮纸包往桌上一摊,说:“这川朴是假的。”

  众人震惊不已,皆围了上来,一旁的方医官看了她一眼,从中捏出褐色小圆片,在鼻尖闻了闻,又尝了尝。

  果然!

  “是假药,竟然是樟树皮切成的片!”

  他这样一说,其余几个医官也纷纷上来查验,果然是做的以假乱真的假货,怪不得忽然就没了药效。

  江妙云说:“我方才去药房查验了,有些川朴是真的,但大部分是假的,皆是樟树皮。”

  底下议论纷纷,医馆管事立刻出来澄清:“可不敢,这可是遭天谴的事,我们可不敢拿假药替换,不关我等的事。”

  “若其他环节都无差错的话,那便是源头,这批川朴是富商岳楠所捐,把他叫来问问清楚便是。”

  众人觉得言之有理,方医官忽然说:“顾大人设宴款待过后可有人见过岳老板?”

  众人面面相觑皆摇了摇头。

  江妙云心中警铃大作,甚至有个非常不好的想法,谁都没有注意过岳楠的动向,这两件事前后连起来一想,恐怕他与顾珩遇刺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橙子橙子”,灌溉营养液+6,读者“潇媚儿”,灌溉营养液+2

第23章

  张席孔毅等人得知了假川朴之事之后,震惊之余,立刻前去调查。

  结果找遍檀州都没发现岳楠的踪影,大家都只顾着顾珩的安危,竟谁也没有注意到岳楠不见了。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没理由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几乎可以断定此人十有□□是歹人。

  为了验证这一点,孔毅策马日行三百余里前往重州,问了当地人发现根本没有富商岳楠这号人物,他不死心,又临街找了画师,描述着将岳楠的样貌画了出来,又到处问人,却无一人认识。

  孔毅顿感不妙,一个大富商怎会当地无人知晓,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此刻,他恨不得骂娘,刺杀八成是他所为,加上这假川朴,简直令人细思极恐,这人究竟想干什么!他隐隐嗅到了一场阴谋的味道。

  官府配上岳楠的画像,重新公布了追捕令,并将悬赏金额翻了两倍。可是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就连临近几个州府都没有他的踪影。

  ***

  岳楠一时抓捕不到,可是顾珩的毒也不能干等着,经商议,官府又贴出了寻找能解百日醉能人的布告。

  听说赏银有十两黄金,布告前围满了人,识字的在前面读榜。普通民众连百日醉的名字都没听过,更别说解这种南玥国奇毒。只能望着这下半辈子无需劳作的赏金兴叹,果然是白日梦中想发财。

  民众自知这财富与自己无关,看了一会儿热闹人潮便渐渐散去。

  正此时一个穿着破烂如乞丐,走路跛脚的男人上前去揭了榜。

  旁边立刻有人开口阻止他:“喂喂,这榜可不能乱揭,你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这是给知州大人寻良医,快到别处要饭去。”

  那跛脚乞丐却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将那榜给揭了,又一瘸一拐的走开。

  那人忍不住在身后啐道:“好你个叫花子好烂不分,乱揭榜小心另一条腿也打残喽!”

  话音刚落,那乞丐就被巡逻的官差拦住了去路,没说上几句话就把他给带走了。

  那人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嗤之以鼻:“官家的银子岂是那么容易拿的,别把小命搭进去。”

  ***

  堂上几人皆上下打量着那个跛脚乞丐,难以置信他会解毒。

  郭通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生怕他身上的臭味飘过来,鄙夷道:“我说你拿上两个馒头吃了就走吧,我等也不为难你了。”

  堂下一片安静,那人并不应答。

  郭通疑惑道:“还是个哑巴?”

  左右摇摇头,“回郭公公,他会说话。”

  郭通想此人倒是有些脾气在身上的,一个叫花子也敢在他面前豪横,不悦道:“没人教你礼数吗?”

  乞丐的头发乱蓬蓬的像枯草,一双眼睛却清亮,“这榜不作数?”

  “原来你会说话呀,”郭通讥笑道:“自然作数,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会医术,你可知话可不能乱说,榜不能乱揭,朝廷命官……”

  郭通话还没说完,忽然开始自己扇自己耳光,根本停不下来。他顿时大叫:“这是怎么了,我的手,啊……”

  啪啪的耳光,看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江妙云在一旁也惊呆了,只见郭通的手背上被刺了两根银针,这是被刺了穴位,这乞丐好深的功力。

  方医官立刻变了脸色,“你是谁?”

  乞丐却不答他,只说道:“还信不信?”

  “信!信!”郭通还在不断打自己耳光,央求道:“少侠,快给咱家解了穴道吧。”

  乞丐拖着残腿上前,只一下,郭通打耳光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郭通心有余悸,翘着兰花指给江妙云看着他的手背。江妙云哭笑不得,他这撒娇求安慰的意味太浓了,便轻声道:“没事了。”

  而一旁的方医官盯着乞丐瞧着,脸色越来越不好。

  江妙云提议:“不如让他先吃顿饭,沐浴梳洗一番再说。”

  “就这么办。”郭通甩甩手帕,咕哝:“这臭味可熏死我了。”

  乞丐被人带了下去,方医官立刻对着郭通说:“郭公公,借一步说话。”

  郭通正和江妙云说话,便不耐烦道:“有什么事你直说呗。”

  方医官犹豫再三,说:“还是请公公借一步说话。”

  郭通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跟着方医官出了门,在树荫下立定,用帕子抑了抑颈间的汗,“什么事非得顶着大太阳出来。”

  方医官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那乞丐看着像孟义。”

  “孟义?”郭通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清露殿丽妃。”方医官暗暗提示。

  郭通一拍脑袋,震惊的看着他,“不会吧,他还活着?看着也不像啊。”

  方医官又说:“那飞针刺穴的本事,我师父当年只传了他一人,这世上绝无第二人会。”

  那孟义原也是太医院医官,年轻有才,师承神医孙仲离,是神医最得意的弟子。二十多年前,清露殿丽妃诞下皇子,却在月子中血崩而亡,孟义是她的主治医官,皇上大怒下令处死孟义。时为皇后的赵太后说为小皇子积德极力求情,这才保下孟义一命,一条腿被打残驱逐出宫。

  当然这是官方的记载,实际上孟义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赵太后当年膝下无子,嫉妒得宠的丽妃,威逼利诱方医官,将她毒死夺了皇子,又让孟义背锅。赵太后面上求情,实则阴狠无比,命令方医官等他出宫就鸩杀他。

  方医官虽然多年妒忌孟义比他有才,得师父钟爱,也让他背了锅,却出身同一师门,还存着一些良知最终没有狠下毒手,只是给他喂了失忆药物,将他送出了京畿,任他自生自灭。

  这件事就他和郭通两人知晓,他也觉得太后过于残忍,默认了他的做法。

  二十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当年的皇子也成了如今的皇上,原以为这一段尘封的往事早已灰飞烟灭,没想到他还会出现。

  郭通道:“先别急,等他洗漱出来再辨一辨,就算他真是孟义,也不用着急,他早已失忆了,你当年的药不保险?”

  “不会,服下此药终身不可能再恢复记忆。”方医官笃定,这药方是他当年偷偷潜入师父书房偷学来的,神医的方子不会有误。

  “既如此,你又何必担心。”郭通说:“说句大不敬的,这天下还是太后的,顾珩只不过小小反抗了一下如今这样惨,他一个乞丐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郭公公,他已梳洗罢。”不远处江妙云招手喊道。

  “哎,就来。”

  郭通应了一声,与方医官交换了个眼神,便举步往屋里走去。

  ***

  孟义换了身衣裳,刮了似野人的胡须,头发高高束了起来,露出原本清秀的面庞。

  郭通与方医官暗暗对视一眼,果然是他。想不到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却没怎么老,好像还是那个开朗有才的少年天才。

  年轻时的一幕幕在方医官内心涌动,他感慨万千,紧紧交握着自己的双手,不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郭通到底是赵太后身边的人,比他淡定,问:“阁下怎么称呼?”

  孟义道:“无名。”

  “吴明?口天吴?”

  “不,小人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便以无名氏自称。”

  方医官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他真不认识他们,应该没有恢复记忆。

  郭通笑笑,“人怎会没名没姓?”

  孟义没有答。

  “那你的医术从何而来?师从何人?”

  他又沉默着答不上来。

  江妙云想到自己失忆,想不到这人比她还惨,连自己姓氏都不记得,便在郭通身旁悄声说:“他许是得了失忆之症。”

  郭通看了眼江妙云,道:“也罢,管他是何来历,能解毒治病就行。”

  ***

  孟义到了顾珩房间,仔细检查过后,便提笔写药方。

  江妙云见他一言不发,问:“大人中的可是百日醉?”

  “是,其实这毒不难解。”他洋洋洒洒写了几行字,潇洒说:“这是药方。”

  江妙云看了一眼,蹙起了眉头,这只是寻常醒酒方,她觉得被耍了。

  她把方子递给方医官,他上下扫了一遍,也道:“你在诓我们,这只是醒酒方。”

  “好大的胆子!”郭通道:“来啊,将他抓起来。”

  方医官暗自腹诽,莫非他失忆将看家本事都忘了,可刚才那飞针刺穴的功力分明还在,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还没说完呢,”孟义左右挣扎着被擒住的双臂,“这解药很寻常,只是药引比较古怪。”

  是了,南玥国有千奇百怪的毒,就有千奇百怪的药引子。

  方医官道:“先让他把话说完。”

  孟义揉了揉被擒的生疼的胳膊,说:“这药引便是中毒之人的情人泪、爱人吻,以泪入药,以吻渡药,二者缺一不可。”

第24章

  孟义的话让在场众人一脸问号, 尴尬的眼神四散, 这是什么不正经的药引,还以为会是什么稀世珍品, 诸如天山上的千年雪莲, 东海底的鲛人泪。

  郭通捏着帕子抑了抑鼻侧,挑眉道:“你把我们当猴耍?”

  孟义施施然:“信不信随你们,这便是唯一药方。”

  片刻的沉默过后, 孔毅说:“那这也好办,找个姑娘家便成。”

  不知为何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江妙云,吓的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孟义却道:“随便找个女人是没有用的,必须得是他的真爱才行。”

  这下众人都沉默了,顾珩是出了名的爱妻如命, 可他的真爱已经死了, 这不是无解之题嘛!

  孔毅双手捏拳,那个岳楠简直太歹毒了, 他肯定知道他夫人已故, 料定无解,置他于死地。

  孟义见众人表情古怪,便说:“别告诉我他没有真爱?”

  张席显得有些沮丧:“可能无法实现, 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孟义挑挑眉,不解:“这么一个正常男人心里没个真爱?如果不是女人,男人也成,只要是真爱。”

  孔毅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恨不得将他丢出门外, “休得胡言乱语,辱没我家大人名声,我看你就是胡诌想骗钱!”

  孟义被他抓着胡乱挣扎,却不忘反驳:“你们自己寻不着他的真爱与我有什么关系,这毒药又不是我制的,有本事你去寻制毒之人的仇。”

  孔毅一阵怒火上了头,怒目斥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知道这毒的解药的?”

  “这个嘛……”孟义顿了顿,“吃过猪肉还非得会杀猪吗?”

  “你!信不信我把你另一条腿打断!”孔毅居高临下扬着拳头威胁他。

  “孔大哥,算了,你朝他发火也没用,”江妙云出言劝道:“要不先按照这药方煮一碗醒酒汤试试,说不定成。”

  “没有药引如同瞎子点灯白费蜡……”孟义抬头见孔毅的拳头就在眼睛上方,没敢再往下说。

  方医官在一旁沉默了半晌,看着江妙云说:“这药引,要不就让白姑娘试一试……”

  江妙云刚准备拒绝,张席和郭通同时脱口道:“不成!”

  张席见众人都看着他为何这样激动,才想着要解释点什么,就听得郭通指着方医官骂骂咧咧:“你个老不死的,白姑娘若是你闺女你肯让她这样做吗?她还没出阁,还要不要名声了!他的命虽重要,姑娘家的名声也同等重要!”

  张席觉得这太监总算说了句人话,瞬间瞧着顺眼多了。

  方医官不服,小声说:“若是能救他一命,大不了白姑娘就嫁给他,我愿意保这个媒。”

  郭通呵呵讥笑了一声,叉着腰说:“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顾珩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能听你摆布?太后赐婚他都敢拒,你能左右得了他?”

  方医官不甘示弱,“那你说怎么办?让他等死吗?”

  郭通气鼓鼓的撇过头冷哼了一声,“反正不能这么做,我不同意!”

  ……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江妙云忍无可忍,这些人考虑过她这个当事人的感受吗!

  “够了!”她捏着拳喊了一声,“我来想想办法!”

  ***

  桌上静静的放着一碗汤药,已经放凉不再冒热气,可见放着有一会儿功夫了。

  江妙云有些为难的看看那碗药,又看看躺在床上还昏迷未醒的顾珩,心头挣扎纠结不已。

  药已经试过了,没有孟义所说的药引,果然无用,她都等了半日了他还未醒来。

  虽说她从前是他妻子,那些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估计早干了八百回,可现在她失去了那五年的所有记忆,他于她来说就像一个特殊存在的陌生人一般,她虽性子开朗活泼,可要说与陌生男子有亲密举动,她还是过不了心理那一关。

  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吧,那岳楠消失的无影无踪,官府要在百日内拘捕住他,似乎并不现实,让岳楠交出解药这条路他显然等不及。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压在她的身上,别人不知道她是江妙云,可她自己却装不了糊涂。

  况且顾珩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颜值也高,爱慕他想要倒贴的女人一大堆,其实说起来她并不吃亏。

  她纠结的在房里来回踱步,最后决定豁出去一试,反正夜深人静无人知晓就是了。

  打定了主意,她端起那碗药走到床边坐下,开始酝酿情绪蓄泪。她开始想张席说的话,她之前与顾珩多么夫妻恩爱,可却死的很惨。只是她没有这段记忆,就算故事中的就是自己,她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更不用说哭出来。

  她酝酿了很久,一滴眼泪都没逼出来,反而把自己弄得很心烦气躁。

  房间里关着门窗有些闷,她打开门来透透气。月色清皎,虫鸣寂寂,庭前一片银辉,柔和的晚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味吹来,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随性的在台阶上席地坐下。

  她屈膝托腮,仰头凝望夜空,原来是月圆之夜,难怪月色如此柔美,几颗肉眼可见的星子忽闪忽闪,伴着一轮圆月守候这仿佛藏着无数秘密的浩瀚夜空。

  如果说一颗星子代表一个秘密,那她的又是哪一个,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魂穿重生了。她不确定自己的前路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中途又离开白紫苏这具身体,会不会再回到自己的身体中,或者又去到不同的空间,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就怕再次失忆,忘记一些最重要的人。

  她重生以来遇到的人和事也是有很多美好回忆的,那些与白重楼父女相称,学习医术,共同抗疫的日子。她怕有朝一日命运再次让她忘却。

  遗忘是比失去生命更可怕的事情,代表着永远的消失。

  她从怀中掏出白重楼临终前给她的那枚玉佩,对着月光细细端详,月光透过玉佩的雕饰射过来,仿佛一道时光的隧道。

  未知的未来,就像这夜空一样神秘莫测,无端让人心生恐惧忧愁。

  握着玉佩的手慢慢垂下来,对亲人的思念,夜晚的感性与未来不可预估的恐惧,终于让她落了泪,并有些控制不住。

  ***

  江妙云看着滴落了她泪水的药,觉得自己这不算刻意,绝对是情到深处的真情流露,但愿能有用。

  那么就剩最关键的一味“爱人之吻”。

  她深吸了口气,端起碗喝了一口乌黑的药汁含在口中,结果只是望着他那张俊脸,她就紧张的一不小心把药咽了下去,苦涩直冲喉咙,呛的她忍不住直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江妙云捂着怦怦跳的胸口再次深呼吸,重新含下一口药,一鼓作气闭上眼睛俯身凑了上去。

  不看应该就会少紧张一些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她还是高看了自己,当男性的气息萦绕在她周身时,她还是一片心慌意乱。

  她默念淡定,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做坏事,是在救人,白重楼说过,在医者眼中不应该有男女之分。

  这事就跟打仗一样,必须得一鼓作气,否则三战而竭。

  她双手紧紧抓着两侧的被褥,贴了上去,唇与唇触碰的那一刹那,她的脑子像被点燃了一个爆竹,嗖的一声飞上天去,砰的一声炸开来空白一片。

  不行,不能怂,还没成功,得继续前进!

  出师未捷遇阻碍,他闭着嘴牙关紧咬着,她必须得攻下这铜墙铁壁的城门,才能攻城略地,直捣黄龙,将毒杀死,占领高地,插上胜利的旗帜。

  兵法上有遇强则强、以退为进、声东击西等,她坚信用在此处也是合适的。

  长夜漫漫,这个出身将门的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招数,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成功以口渡药,喂下了一整碗汤药,一滴不剩。

  江妙云搁下瓷碗,长长的的舒了口气,只是脸上热烫的犹如发高热,双手捧着脸好一会儿还是不降温,只好用清水扑面。

  顾珩还没醒,她现在不敢看他,眼睛只要扫到他的嘴唇,脸上的热烫就又升了上来。

  肯定是她心思不纯,修为不够不是合格的医者,可是那样与接吻无异,这叫她如何不胡思乱想。

  原来吻是那种感觉,虽然混着苦涩的药汁,却足以让她心绪混乱。

  她不敢再守在他床前,怕自己胡思乱想少女怀春,赶紧搬了把椅子,远远的坐在桌边。

  若这是真的解药方子,她估摸着一时半会应该也醒不了,不过若是明天还没醒来,她一定要去锤爆孟义的狗头。毕竟都是这个貌似也失忆的叫花子出的馊主意,害她做出这等羞耻之事。

  ***

  晨曦透过窗棂照进室内,在地上投影下一枚漂亮的花窗影子。清脆的鸟鸣声伴着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村舍依稀在梦里,悠远而绵长,江妙云双手交叠趴在桌上,睡的正酣然,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床上的顾珩闭着双眼的眼球微微转动。

  他的意识渐渐恢复,终于感受到了喉咙干的似要冒烟灼烧般疼痛,他闭着眼睛皱着眉:“来人……”

  出口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沙哑,仿佛嗓子被刀割了一样疼痛,连咽口水都困难。

  没有人回应他,他又潜意识挣扎了许久,终于悠悠睁开眼来,床帐未下,亮光入眼的一瞬间煞是刺目,他本能的想抬手遮挡,却发现双手无力如棉,握不拢,完全找不到着力点。

  他瞥向床内侧,身旁空空如也,妙云呢?

  他四下张望,没发现妻子的踪影,连个婢女都没有,却意外的见白紫苏居然正趴在桌上安安稳稳的睡着。她为何会在他房中睡着?

  一瞬间他有些懵,根本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他凝神细想,却觉得有些头痛,屋内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床头的矮几上还放着一只碗,这一切都告知他这是病了。

  他终于渐渐回过神来,这不是在京畿家中,这是青峰县衙。

  他只不过做了一个很长很甜的梦,甜的跟真的似的,好像妻子从未离开过他,甜的让他不想醒来。

  梦里的他还在太子詹事位上,那年暑热入了夜还一片闷热,他在书房处理公文,听得廊下一阵环佩叮当,他就知道是她来了,她很喜欢一些叮当响的饰物,嫁了他也没变,俏皮十足。

  他装作没看见她,埋头看书。她走了进来,却见里头安安静静的,许是怕打扰到他,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他掩着书偷偷看她,知道她性子急一些,看看她能忍耐到何时。

  果然等了一会儿,她就有些不耐烦,时不时地朝他那边看看,却见他始终埋首书间,又等了片刻,终于耐不下性子,径自走到他身边,扯开他的书。

  他抬起头,故作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半靠在书案前,半嗔半怨:“三郎当真专注,我来了这么久你都没发现。”

  “是为夫的错,”他笑着拉住她的手,“来。”

  他朝她使了个眼色,她高兴的往他腿上一坐,两只玉手勾住他脖子。她穿了一件蜜合色的真丝褙子,里面是胭脂红的抹胸,一大片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天气本就燥热,直勾的他心猿意马。

  她道:“夫君何时回房?”

  他挑挑眉,不怀好意地笑:“想?”

  她拍开他不安分的手,说:“你听到外头远远传来的轰隆声了吗,很快就要下雷雨了。”

  “你怕打雷闪电?”原来她江妙云也有怕的时候,他决心戏戏她。

  见他一副玩味的表情,她就有些来气,美目微怒,“是又怎么样,你打算嘲笑我吗?”

  “可不敢!”他笑道,“那不正好落了司徒轩的口舌,被他说石膏白药也枉然。”

  “哼!”她撒开手,怒的从他腿上站起身,转身就要走。

  他连忙拉住她的手,“干什么去?”

  她气鼓鼓,“你今晚别想回房了!”

  玩火自焚可不能过火,他忙将她抱回腿上,柔声细语安慰:“好了为夫错了,这就回房把我那小娘子蒙在被窝里藏起来。”

  “瞎说什么呢!”她噗嗤笑出来,软绵绵的拳头落在他胸口。

  他一把包住她的拳头,紧搂细腰亲吻住她傲娇的小嘴。半晌,她俏脸飞红,一双翦水秋瞳似要将他溺死在里头。

  “真甜。”他凝望着她,不想错过她每一个羞怯的表情。

  她咬了咬唇,小声说,“我刚才吃了糖梨条。”

  “是小娘子甜。”他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回房再细细品尝。”

  她的耳根子都红了,乖乖把头埋在他胸膛里,根本不敢抬起来。

  梦里几番巫山云雨,如胶似漆,可现实却残酷的让人恨不得永远不要醒来。

  ***

  他默默叹了口气,想要起身,只是稍稍一用力,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痛的他暗自抽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终于想起自己是遭人突袭了,那人就是岳楠。一想到这里他几乎要立刻窜起身,岳楠借机刺杀他,恐怕那批川朴也有问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恨不得立刻去办公,将他捉拿归案,奈何有心无力,手脚并不听他使唤。

  “白姑娘,白姑娘!”

  他用力喊着,江妙云终于在迷糊中醒来,意外发现顾珩居然醒了,她顾不得揉一揉发麻的手脚,欣喜万分:“大人,您总算醒了!”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说:“帮我倒杯水,扶我一把。”

  “好好好,稍等。”

  她立刻将他轻轻扶起,拿枕头垫靠着,又转身倒了杯茶水过来,服侍他喝下。

  他似乎很渴,喝了好几大口,她看着他喝水的样子,脑子里莫名又想起喂药的画面,瞬间觉得有些不自在。偏偏他还抬眸看了她一眼,两人的距离又近,她瞬间觉得脸上热烫。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红?”

  “啊,没事,可能见您醒来太激动,”她尴尬的笑笑,摸了摸热烫的脸,忙岔开话题:“您被刺伤了,还中了百日醉的毒,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除了没什么力气倒还好,”他说:“富商岳楠不是好人,就是他刺杀我。”

  “果然是他。”江妙云将他中毒昏迷之后的事情说与他听。

  顾珩虽虚弱,头脑却清晰,一下抓住了关键点,说:“既然四处搜寻不到他的踪迹,恐怕得往乔装改扮易容术方向去突破。”

  不愧是当官的料,说话就是一语中的,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方面。

  江妙云说:“您先好好休息,我去通知方医官他们您醒了。”

  ***

  众人听闻喜讯立刻赶了过来,孟义给他检查了一番,发现毒素已解。方医官不放心,也搭脉看诊,这才点了点头,摸着胡须说:“除了外伤未愈,其他皆无碍了。”

  听得此话,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孟义道:“我没骗你们吧,可别忘了把赏金兑现。”

  这样一来,众人心里又有了个大大的疑问,探究似的齐齐看向江妙云。

  郭通痛心疾首,拧着眉:“白姑娘,你真的和他……”

  “没有没有!”江妙云连忙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她怕在顾珩面前揭穿难堪。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疑问。

  未等江妙云开口,顾珩便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方医官将药引之事说与他听,顾珩越听越不可思议,看向江妙云。

  被他瞅了一眼,她心中一震,都不敢看他的眼,活像个偷偷做错事的孩子。

  她赶紧说:“你们千万别误会,我仔细研究了那药引的玄妙之处,情人泪,那就是泪水,泪水是咸的我就用了盐代替,至于爱人吻嘛,”她悄悄看一眼一脸懵的顾珩,咬咬唇说:“我就用口水代替了……”

  “咦——”众人皱眉。

  郭通在一旁用手帕掩着嘴偷笑,口水哈哈哈,他真的很想笑。

  “大人,您千万不要怪罪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江妙云看顾珩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又说:“总之大人解毒了就一切都好,其他小节不必太在意,你们说是不是啊?”她不自在的尬笑着。

  众人表示有些难以置信,一脸错愕,这一夜究竟发生了点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但众人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只有孟义不屑的切了一声,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若这药引这么容易替代,还算得了什么十大难解毒药,岂不是啪啪打南玥国的脸。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事,他俩居然就是真爱,可有好戏瞧喽,八卦之心涌动,他莫名很期待他俩的后续发展。

  ***

  孟义高高兴兴的领了赏金,兴奋的亲了那锭金元宝一口。

  方医官看着他如今的样子,自知对不起他,心存愧疚,便嘱咐他:“有了这笔钱可以保你下半生无忧了,别再四处乞讨为生了,置宅娶个媳妇,你医术好还可以开个医馆。”

  这是他为他想到的最好的生活,其实能忘记从前那些不快之事也挺好的,至少没有秘密压心的沉重感。

  孟义轻哼了声,“你倒是帮我想的周到,不过我更想游历山川,四海为家。”

  人和人的性格果然都是不同的,他想到的是安稳度日,而他却追求自由恣意人生。

  方医官说:“反正钱在你手里,你想怎么样都成,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去京畿。”

  “为何?”孟义不解。

  “你若想有命花钱,就听我这句劝。”说罢,也不给他反问的机会,兀自转身离开。

  孟义瞧着他的背影,只是一笑而过,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医术比他强,怕抢了他的饭碗。

  ***

  岳楠一直没有露面,任凭官府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一点消息。

  顾珩想了个引蛇出洞的办法,让人四处散播他已解毒痊愈的消息,岳楠想杀他必定会再次出现确认。这个办法其实很冒险,稍有不慎又会落入险境。

  张席孔毅几人立刻表示要守护在他身旁,顾珩却摆摆手,说:“有你们一步不离的守着我,岳楠有防备心是不会出现的。”

  张席说:“大人,这样做太冒险了,若是再出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其他几名下属也纷纷表示孤身一人没有守卫太冒险,但是顾珩却打定了主意,目光坚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擒住他,就得有胆量。”

  江妙云本刚给他换完伤口的药,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道:“不如由我来守在大人身边,以防万一。”

  她这样一说,众人都看向她。

  孔毅眼前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白姑娘会武功。”

  其他几人也表示,可以让江妙云假扮婢女守在顾珩身边,这样不会起疑心。

  张席却有些隐隐担忧,说:“我们还得埋伏在隐蔽处,万一白姑娘不敌他,我们也好立刻冲进去。”

  众人都觉得这比较可行,纷纷看向顾珩。

  “大人,您觉得这样可以吗?”江妙云道,“您放心,我肯定不会把事情搞砸。”

  顾珩见她眼神笃定,终于拍板决定,“就这么办吧,凡事小心。”

  ***

  入夜以后,江妙云便扮作婢女守在顾珩房里,只是连等了两夜,岳楠一直没有出现。

  江妙云不禁有些心急,反观顾珩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甚至悠然自得的抚起了琴。

  只见他冠玉宝带,广袖悠悠,眼眸微闭,如玉般的纤长手指优雅地抚着一架古琴,那漫不经心的神情,仿佛就是佛前的一朵净莲,叫人不忍打断。

  不过江妙云此刻无心欣赏这美男如玉,也无心欣赏这行云流水般的曲子,一心只想擒住那贼人。

  她竖着耳朵警惕万分,又时不时地看看窗外:“大人,您说他今晚会不会来?”

  他轻轻笑着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她,只顾专心抚琴。

  江妙云偷偷翻了个白眼,暗暗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已是三更时分,江妙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来又是白费力气的一夜,躲在外面草堆里的张席他们肯定也不好受吧。

  其实她现在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办法,贼人在暗处,他若不出现,难道要夜夜这样守着吗,人也吃不消啊。但一时之间,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顾珩终于从琴案旁起身,淡淡说:“宽衣吧。”

  他说宽衣就是就寝的意思。

  做戏要做全套,贼人狡诈,谁知道他有没有偷偷趴在房顶上扒着瓦片偷看。

  江妙云跟着他走进内室,低眉信手地给他脱外衣。他的身上是伤口上一股淡淡三七粉的味道,离的近了就能闻到。

  白紫苏的身体比她原本的矮的多,堪堪只及他胸膛口,十分娇小。这样的婢女,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贼人也不会猜到她身怀武功。

  只是这样近距离又暧昧的接触,总让她心里产生一些别样的感觉,尤其是当她知道自己就是他妻子之后,这种感觉更甚。

  比如宽衣,其实只是一件婢女的寻常工作,可是她却忍不住往别处想。想到自己曾经与他有过更为亲密的关系,甚至夜夜同床共枕眠,他会怎样抱她亲她,会说一些甜言蜜语吗……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面红心跳。

  “你怎么了?”

  头顶上方传来他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仓皇的抬头,正好对上他的双眼,真是一双令清隽气质加倍的丹凤眼,她的脸不禁更红了一些。

  “你的脸为何这样红?”

  他神色如常,探究般的看着她。

  “啊,可能有点热。”她仓皇的低下头,一把扯下他腰间的玉带,转身放在一旁。

  她内心起起伏伏,不知道他如果知晓白紫苏就是她的话,会是怎样的一种场景。

  她设想过,可能他会不相信,毕竟这种灵魂易体的事情太过于玄乎了,说不定以为她是骗子。就算他相信了又能怎样,她还是没有那段记忆,想不起曾经,顶着白紫苏的脸,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中,又如何做到相处的泰然自若,甚至像别人口中描述的恩爱夫妻那样。

  她打定主意要去将那段失去的记忆找回,找到自己死去的真相,直到水落石出再告知他也许更好。

  江妙云放置妥他的腰带,转身见他自己已将外衣脱下,默默递给她。

  “难为你了。”他可能觉得她是难为情。

  江妙云微微一笑,接过他的外衣,正要转身将它挂在衣架上,忽然耳边一阵风疾驰而来。

  不好!

  她眼疾手快,双手抱住顾珩,一个旋神往旁边退去,一枚飞镖咚的插在木柜上,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射中。顾珩被她按在一旁的床上,来不及起身,就见她已刷的一下抽出了床前的一柄宝剑,剑锋闪着寒光,令人生威。

  贼人闯了进来,打斗声响起。

  “你敢使诈!”

  江妙云笑道:“谁告诉你婢女不能有武功的!废话少说,你今夜休想逃出姑奶奶的掌心!”

  此人擅于下毒,武功却不及江妙云高深,三两招就不敌她,落了下风,节节败退。

  江妙云步步紧逼,几下就缴了他手中的剑,一掌拍在他胸口,他立刻吐出一口鲜血。

  “你……”

  掌心下传来柔软高耸的异样感觉,让她有些错愕,两人对视一眼,就在她这迟疑的一刻,贼人一笑,掏出了□□想要遁走。

  屋外早已等候多时的衙役立刻闯了进来,将贼人团团围住,插翅再难飞。

  顾珩走了出来,搬了张椅子坐在贼人面前,吩咐人扯开他的蒙面,果然是岳楠。

  顾珩轻笑了一下,“你终于来了,本官候你多时。”

  岳楠被人反绑着手,押着跪在地上,他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看样子你的毒真的解了,此毒只有真爱之人能解,都说你爱妻如命,夫人死后再无真爱,看来不过尔尔,竟是我大意了。”

  江妙云怕这事又扯到她身上,忙指着他说:“别扯些没用的,你为何女扮男装!”

  众人不可置信,她又解释道:“方才我打了她一掌,分明是个女人。”

  顾珩使了个眼色,孔毅上前去查看,还没碰上他的头发,岳楠就骂道:“放开你的脏手!”

  他的声音竟然神奇的变成了女声,令众人大惊,这样的面貌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孔毅发现了端倪,一把扯下了他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竟然真的是个清秀的女人。

  难怪他们找翻天都寻不到他的踪迹,居然是女人易容成了男人。

  顾珩打量着她,说:“你我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这样做?”

  岳楠变的狠厉起来,大叫道:“都是你坏了我的计划,做个吃喝玩乐的昏官不好吗,非得励精图治!”

  顾珩愣了愣,而后笑着站起来走到她身前,“这说辞可真新鲜,你究竟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岳楠哈哈大笑,“你那么聪明,猜猜呗。”

  “老实点,从实招来!”

  孔毅毫不留情一刀柄打在她背上,她闷哼一声就是不说话。

  “你是南玥国人。”

  顾珩的语气不是反问,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岳楠抬头看向他,“你如何知晓?”

  “第一百日醉是南玥国特有的毒,第二南玥国女子喜欢打双耳洞,你左耳有一个,右耳两个,代表你还未婚。我朝女子没有这样的习俗,你掩饰不住。”

  “顾大人果然见识渊博,观察入微,”岳楠笑道:“没错,我是南玥国人。”

  顾珩又说:“你说的一口流利的官话,连口音都没有,想来已入我朝多年,你是细作。”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南玥细作,从牙牙学语就入了你朝。”

  顾珩道:“你南玥国也是奇怪,是没有能人了吗,抓个小女娃当细作。”

  “也总比你朝皇帝懦弱,太后一手遮天来的好!”

  “放肆!”

  “怎么,戳中你的痛点了是不是!”岳楠道:“你这般能力得不到重用怪可惜的,入我南玥国怎么样,让你做大国师。”

  “掌嘴。”

  顾珩心中有些生气,只因她一针见血戳中他的痛点,他端坐在交椅中,冷冷的看着下属甩她巴掌,直打的满嘴鲜血。

  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停下,鲜血从她口中流出,混着口水滴在地面上。

  “你说你一个弱女子,嫁人生子安稳度日不好吗,非来蹚这浑水。”

  “废话少说,如今我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珩扯了扯唇角,“行啊,就不扯情怀了,你给我好好交代还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岳楠一副死不配合的样子,顾珩又说:“我相信绝非只有你一个细作,我若是把你被抓的消息放出去,又该有多少人落网呢?”

  她咬死了不说,也是个铮铮铁骨。

  “你不说也没关系,来而不往非礼也,那就尝尝我朝秘制毒药的滋味。”

  顾珩使了个眼色,属下拿出一枚绿色的药丸,左右两人捏着她的嘴,一下逼她咽了下去。

  她想把药丸逼出来,那药丸却入喉即化,不过一会,她的四肢百骸便奇痒无比,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她身体里爬,她偏偏还被缚着手脚,根本没法抓。

  这奇痒无比的感觉可比杀了她还难受,她在地上磨蹭解痒,可是越蹭越痒,她实在受不了了,直嚷嚷:“你快杀了我,你这个小人!”

  偏偏顾珩还皮笑肉不笑的说:“姑娘觉得我朝的痒痒药滋味如何,比你南玥国的蛊毒如何?这种药呢专门是对付那些嘴硬的犯人,就没有一个人扛过去的。”

  “卑鄙小人,臭男人!你配不上深情的百日醉,我就该给你下肠穿肚烂满身蛆的毒……啊!!!我受不了……好痒……”

  江妙云在一旁看呆了,她一直以为酷刑都是那种让人皮开肉绽的,想不到还有这种痒的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真看得人头皮发麻。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交代吗?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到,还不如痛痛快快少受几分罪。”

  抗了快一盏茶时间,都是她的喊叫声,她终于忍不住,痛苦的直喊:“快给我解药,我招了,我什么都说……”

  “早说也不用吃这苦头。”

  顾珩命人给了她解药,服下去不过一会儿,奇痒的感觉立刻消失了,她还是心有余悸,痒的人都有些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们听闻你被罢了宰相,知道朝政必然松散,便在山鼠身上注了病毒又放归山林,人吃了以后,人传人鼠疫爆发,我们想趁鼠疫大面积爆发之后趁机攻打过来,但是没想到你居然来了檀州并渐渐控制住了鼠疫,只好拿了假川朴来让疫情加重,顺便把碍事的你除去。”

  她看了眼顾珩,又说:“听说你专情,而夫人又去世了,这百日醉于你就是无解之毒,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移情了”她呵了一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江妙云道:“你们那百日醉的毒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玄乎,药引子根本没那么难破,至少我找到了替代品。”

  “我不信!”

  “很多药引子不过是个制造神秘的幌子,让人以为很难解,其实不过尔尔,你又没试过怎知我说的不是真的?”

  岳楠被她堵的无话可说,看向她,“想不到你武艺如此高强,暗中观察了两日只当你是普通婢女,竟是我大意了!”

  “押下去,严加看守。”

  顾珩抬手下令,属下将她押了下去。

  江妙云不禁舒了口气,这人好好交代缘由就罢了,偏偏老是提起这药引子,搞得好像被负心汉伤过似的,幸好她一顿胡诌暂且糊弄了过去。

  转身却见顾珩一脸严肃,正目光深沉探究似的打量着她,她心中顿时一个咯噔,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得他问。

  “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妙云你确定五年八百回吗?其实不少了哈哈哈哈,什么虎狼之词

  感谢读者“潇媚儿”,灌溉营养液+2,读者“cecilia”,灌溉营养液+5,读者“橙子橙子”,灌溉营养液+6

第25章

  月华如灯, 清风徐来, 高束的墨发临风飞扬,只是最普通的白色中衣, 却越发衬的他出尘, 偏偏那双丹凤眼中灿灿光华,似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一瞬间,江妙云心跳如擂, 她有些紧张的将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而后笑着说:“大人您说什么呢,我是白紫苏呀。”

  她故作天真疑惑的看向他,杏眼眨了眨。

  他凝视着她薄唇紧抿,突然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 吓的她叫了一声, “大人,您干什么呀?”

  他却置若罔闻, 盯着她步步紧逼, 她哐当退在门框上,撞的后背生疼,他却没有放过她, 居高临下俯视着,让她插翅难飞。

  他说:“你这身武功从哪学的!”

  “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村头李四从少林寺回来的,跟他学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为何知道《落霞云归》这首曲子?”

  江妙云无奈的笑了笑, “从别处听到的,这也不可?大人您究竟怎么了,我到底哪里不对?”

  顾珩看着她,完全不同的面容,身材样貌皆不同,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似乎觉得他魔怔中邪了。

  他如梦初醒,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离奇的事,就算有很多巧合之事,却也不是唯一,可不是他魔怔了。

  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他所有的对号入座不过是还未放下执念,始终无法忘记她,以至于看到个哪怕只是性子有几分相像的就觉得是她。这世上性格相似的人那样多,他简直是可笑。

  时光无法倒流,他此生再也不能再拥她入怀,是彻彻底底的失去。他所有的心存幻想不过是痴人做梦。

  多么痛彻的领悟。

  他终于放开她,自嘲一笑,背转过身去。

  满室静谧,只有微微的风声,江妙云还靠在门框边,默默揉着被她抓的生疼泛红的手腕。

  他背对着她,身形高瘦,腰背挺拔如松柏,他微微仰头似是长叹了一口气,他的身影半隐在背光里,显得有种说不出的孤独忧伤感。

  有一瞬间,她想上去抱抱他,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终于,她听到他说:“对不起,我冒昧了。”

  他没有转过身来,她说:“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他轻轻抬了抬手,并未再开口。

  江妙云孤身一人走在夜色中,她住的离他并不远,穿过一座花园,一个月洞门就是她居住的厢房。

  月下长空,短篱曲径,每隔十数步就置着一盏气死风灯。

  她在想,若是刚才一个冲动告诉他,她就是江妙云,眼下又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她只是没想到,纵使她面容全变,他还是有了异样的感觉,她的心里乱糟糟的,五味杂陈。

  竹影摇曳映在墙上,犹如人影,无端让人心慌,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

  岳楠在狱中咬舌自尽,顾珩设计顺藤摸瓜揪出一条线的南玥国细作,将其全数一网打尽,可谓拔出了一根毒刺,大快人心。

  鼠疫基本消散了,顾珩下令恢复了檀州的各行各业,已经过了清明,青峰县的支柱产业茶叶受到了很大的波及,几乎都折在了手中。顾珩向上级上书减免赋税,给予茶农一定的补助,但是被驳回了。无奈之下,这使得他再一次坚定,施行新政是多么的必要,民不聊生很容易失去民心,逼的百姓造反。

  因着鼠疫,顾珩已在青峰县待了两月有余,如今一切归于平静,他又重新回到檀州。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白紫苏,念她孤女一个,他郑重对她说,希望可以照顾她,让死去的白重楼安心。

  江妙云本来是想就此分道扬镳,独自上京畿弄清楚生前真相的,但自从知道自己与顾珩的关系以后,她便打算跟着他,也许这样更容易发现一些事情。

  顾珩给她安置在檀州府邸一处清净的小院里,院墙上攀着紫藤萝,一直爬到菱形门上,一片瀑布似的紫色垂下来,好似一方门帘隐隐遮住院里的景象。院里青砖铺地,有一口清澈的水井,草木葱葱,万物不缺,还拨给了她一名婢女。

  看到那婢女的第一眼,江妙云差点激动的上前去抱住她。婢女名唤青葵,打小就一直跟着她,名字还是她取的。

  她有两名贴身婢女,在她四五岁时,母亲将她俩带到了她身边,年岁也与她相仿。那时候她喜欢“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句诗,便给她俩一个取名叫“青葵”,另一个唤“春泽”。

  青葵是她重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她没有忘记的人,难免激动了一些,原来她是真的是嫁给了顾珩,就连她的婢女也一起跟过去了。

  比起她的激动,青葵对这个陌生的面孔明显充满敌意,哪怕她态度再好,她说话也阴阳怪气,爱搭不理的。

  江妙云不明白为何一向温和可人的青葵变成这样,直到有一天她从外头回来,隔着紫藤萝偷偷听见了她和春泽的对话。

  青葵说:“夫人才走了多久,大人就弄了一个女人过来,还让我伺候她,真是生气。”

  透过一片紫色,朦胧间见她俩正背对着她坐在院子里打络子,说到这里,青葵抓着丝线的动作都粗鲁了几分。

  春泽握着红丝线顺了顺,说:“听说这位白姑娘很有能耐,研制出了鼠疫药方,还几次救大人于危难之中,大人自然对她另眼相待些。”

  “那又如何!”青葵一脸不屑,“你说她一个姑娘家,不算主子不算客人,又没名没分的,就这样跟着大人,真是好不害臊!”

  春泽看着青葵,劝道:“哎,你小声点,你呀就是性子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小心被她听见。”

  青葵忿忿不平:“我难道说错了吗?”

  “对对,你说的都对,你牙尖嘴利,”春泽笑着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袋,又道:“可你也别太动怒,大人若要有心收她入房,我们难不成还能阻拦不成?况且大人正值盛年,难道要他打一辈子光棍不成?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就想开点。”

  青葵还是臭着一张脸,“话虽如此,她也还算和善,我也知道没必要对她那么大敌意,可只要看到她和大人走在一起说话,我就生气为夫人不平,仿佛她抢了夫人的宠爱似的。”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可惜夫人没有这个福气。”

  说到这里,她两人都沮丧沉默的叹了口气。

  江妙云听着她俩的对话心中动容不已,原来就算她死了,她的丫鬟们还这样维护她。虽然她如今顶着白紫苏的身份被她们嫌弃,她心里却是暖意融融。

  她轻哼着歌,悄悄转身往花园走。天气越来越热了,她打算采些茉莉花晒干,给大家分发了泡茶,消火平肝。特别是炸毛的青葵小可爱,再合适不过了。

  初夏的季节,佳木茏葱,绿茵满园,竹篱旁探出一丛丛花团锦簇的绣球花,艳丽而饱满,似要遮住整条路,茉莉花也开的正好,洁白如雪,香气扑鼻。

  柳条弯弯垂下来,她灵机一动,想做个花环送给青葵,却高估了白紫苏的身高,她伸手向上跳了几次都没有够到。

  只好无奈的叹口气,身材娇小玲珑虽显得娇滴滴,但她还是喜欢自己原来的样子,至少此刻她不用搬青砖来垫脚。

  她从草丛里找了些废弃的青砖,一块一块垒上去,垒到第五块的时候,觉得这高度差不多了。她抬头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抬脚站了上去。

  青砖大小不一,她刚踩上去便摇晃的厉害,她极力想保持稳定,终是脚下不稳,一块青砖滑落,摔了下去。

  她本能的闭眼轻叫了一声,心想定要摔个屁股蹲儿了,却没有如预想的跌倒,反而后仰跌落一具温暖的胸膛。

  来人双手架着她的两只胳膊防止她摔倒,那干净的气息她已熟悉,她已猜到是何人。

  她急急的抬头,果然是顾珩。他正低头失笑的看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说话的当口,他已扶着她站稳。

  她尴尬一笑,捋了披在胸前的一束长发,指指头顶那柳条,说:“想折几根柳条,可惜够不着。”

  他笑着摇摇头,抬手轻轻松松折了三根,问:“够不够?”

  “够了够了。”她赶紧递上脚边的竹篮。

  他将柳条弯成圈塞进竹篮中,拍拍手上的尘土,轻拂了下衣袖,又恢复往常。

  他说:“这些天太忙了,也没能抽空来看看你,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都挺好的。”她连连点头,“大人您日理万机,无需记挂我。”

  她知道他从青峰县回来以后,也未休息过,一直在忙兴修水利之事,实在是个工作狂人。

  他身上还穿着绯色的官服,显然才从衙门回来,或者只是短暂的午休。微风轻轻吹动他的衣摆,他负手站在她跟前垂下宽大的衣袖,他说:“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青葵讲,不必拘束。”

  “嗯。”她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顺着不远处那片茉莉花,说:“我看这花园里茉莉花开的好,想采一些晒干了泡茶,您每日这样忙碌,喝着消暑平肝最好不过。”

  “有心了。”他轻点头。

  一时的独处莫名让她有些尴尬,又不知聊些什么,便指指茉莉花,说:“那我先去摘花了。”

  “请便。”

  他往旁边让了一步,她微微点头颔首错身而过。只不过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想也许是他公务太辛苦了,出来换换心情。

  她采了几朵,他很快又走到了她身边,摘下一朵丢进篮子里。

  江妙云微微笑着,心想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没来由有些心慌。

  他慢慢从袖中掏出一个手串,说:“你几次救我于危难之中,还没好好谢你,这串十八子赠予你聊表谢意。”

  那是一串粉红碧玺带翡翠十八子手串,晶莹玉润,桃红柳绿色泽十分娇嫩,贵重却丝毫不会老气横秋,非常适合未出阁的女子佩戴。

  她连忙婉拒:“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做的分内之事。”

  “是不喜欢这个款式吗?”他皱了皱眉,“我把珠宝店掌柜叫来,你尽管捡自己喜欢的挑如何?”

  他的表情很诚恳,像是在说他一个大男人并不擅长挑选女子的饰品。

  她呵呵一笑,“不是,很好看,我只是觉得大人没必要破费。”

  他莞尔一笑,“既然喜欢就收下吧。”

  他笑的时候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丹凤眼微微上扬,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她觉得女人也是好男色的,至少她看着这样一个如玉贵公子朝她微微一笑,她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

  “那好吧,多谢大人。”

  她笑盈盈的接下,顺手往手腕上一套,扬了扬手,笑问:“好看吗?”

  她的声音清脆,笑问的神情莫名熟悉,只是嘴角缺了两枚梨涡而已,差点又让他晃神,许是阳光下珠玉的光泽晃眼,他定了定神,淡淡一笑,“好看。”

  ***

  鼠疫之后的日子过的平淡却惬意,江妙云不忘学习医术,闲暇之时开始整理白重楼生前的医稿,他这么多年的成果不该被埋没。

  顾珩则一门心思扑在兴修水利上,几乎每天都抽空去现场查看,忙起来的时候,她有时候也去送过几次饭菜。

  她的存在,在其他人眼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身边的所有人几乎认定了她早晚会是顾珩的人,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不点破。

  最郁闷的是张席,明明当初大人说要给他保媒的,可转眼大家却有了这样的认知,再看大人与白紫苏的相处,看上去其乐融融,大人的脸上比以前多了许多笑容。每当这时候,他的心里开心也不是,生气也不是。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是个平常不过的日子,却因为从皇宫快马而来的一道圣旨变得不凡。

  诏书说因顾珩抗鼠疫,铲除南玥国细作有功,决定升他为宝文阁大学士,即日进京赴任。

  还有一道懿旨是给江妙云的,太后念她发现抗疫药方有功,封她为汝河乡君,同时追封白重楼为太医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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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完全打乱了顾珩的脚步, 他在檀州的一系列计划才刚开始铺展, 水利工程也才动了个头,便被匆匆找回京畿, 虽是升迁,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因为事情半途而废而有些遗憾。

  他在檀州虽只任职短短数月,在抗击鼠疫一事上深得百姓爱戴, 百姓们夹道挽留他,他在一片称赞声中上了回京的船。

  船行一路向东又向北,江妙云跟着北上,眼见着离京畿越来越近,她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也许她很快就能见到爹娘了, 这件事让她雀跃不已。

  她双肘靠在围栏上,心境开阔的看船行慢慢, 松生空谷, 碧波荡漾,她伸出手来迎着风,甚至背起了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你似乎很开心。”

  她转过头去,见顾珩站在她身后,她笑着说:“我没有去过京畿,听说很繁华, 难免兴奋一些。”

  他轻轻笑了一声,“还有两日的路呢,倒也不必太兴奋,小心睡不着觉。”

  “不会的。”她笑着摆摆手,杏眼眨眨:“大人,您给我讲讲京畿的奇闻趣事吧。”

  他哭笑不得,“哪里就有那么多的奇闻,我又不上茶馆。”

  她央求道:“您就随便捡些有趣的讲讲,解解闷。”

  这相处了一路,两人是越来越熟络了,她都敢同他开玩笑了。

  顾珩无奈的摇摇头,说:“倒也没有太特别有趣的,就有个叫司徒轩的大官,他惧内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在楼外楼请客……”

  青葵端着果盘经过舷窗,正好看到甲板上两人言笑晏晏的这一幕,忍不住翻个白眼,啐一口:“狐媚子!”

  春泽迎头走来,喊了她一声,她理都不理,一脸闷气。春泽拽住她手,“小姑奶奶,你这又是谁惹你了?”

  青葵朝窗外努努嘴,春泽顺着方向看过去,见顾珩不知在说什么,逗得白紫苏哈哈大笑,他的脸上也都是笑意。

  春泽嘴上虽不像青葵那样藏不住话,心里却想,大人盛年丧妻多苦闷,如今来个姑娘合他心意,能让他重拾笑容,照这样发展下去,这位白姑娘早晚得成主子。她只能再一次哀叹自家小姐没这个福分。

  “走吧,别多嘴。”春泽推着青葵往船舱里走,悄声说:“将来咱们说不定还得看她脸色过活。”

  “麻雀登上枝头就想变凤凰,美的她!”青葵愤愤的抓起盘子里的脆桃狠狠啃了一口,她绝不能让她如愿。

  ***

  舟行数十里,倦鸟归林,天边最后一点余晖也消散,天一下子暗沉了下来,冷了好几分。灯影幢幢,桨声哗哗,水碧阴阴。江妙云临窗靠坐着,闲适的欣赏着这暮色,再过一会儿,月亮就该升上来了,今儿个天气不错,应该能看到满船星辉。

  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她转头看了眼,是青葵端着饭菜进来。

  她知道青葵一直对她有敌意,就算她示好她也未曾改变,她想过是否在合适的机会下,可以告诉她,她便是江妙云本尊。但是她并不想这样做,她不知前世是被谁害死了,她想要查清楚,就要将重生魂穿的秘密保守住。

  她搭话道:“今天是什么菜,闻着好香。”

  青葵没好气的把托盘往桌上一搁,冷冷淡淡:“你自个儿看了不就知道。”

  江妙云暗想,她不该给她取名叫青葵,应该叫刺梅。

  她起身往桌子走去,朝她一笑,青葵故意避开眼神看向别处。

  她也不去计较,谁让她现在成了自己的情敌了呢!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说:“你看这些天在船上都晒黑了,这茯苓粉敷面有美白功效,我今天刚调配的,你拿去试试?”

  青葵冷冷看了一眼,说:“白姑娘留着自己用吧,婢子皮糙肉厚用不上这种好东西。”心里又横眉冷对狠狠把她骂了一通,皮肤白了不得死了,怎么折腾都不及夫人半分。

  “别客气。”

  江妙云暗暗笑着,将纸包塞进她手心里,拿起筷子坐了下来。

  青葵是横竖看她不顺眼,她对她越好,她还越反感总觉得她没安好心。她看了眼她吃饭的样子,又想起白天她与大人语笑嫣然的样子,顿时心生一计,不由得攥紧了手心里的纸包。

  “多谢姑娘好意。”她眼睛骨碌一转,凑近她,说:“刚才听大人说今晚也许能看到七星连珠的奇观。”

  “是嘛!”江妙云不疑有他,“那我也得去看看,大人有没有说大致什么时辰?”

  青葵道:“月亮出来以后大概就能。”

  ***

  江妙云对于“七星连珠”的天文奇观有所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听说几十年一遇,观测的角度又挑剔,几乎所有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一次。得了这样的消息,她自然不想错过,晚饭过后便走出船舱,早早的守在船头。

  这是一艘双层的大船,为了视野更加广阔,她登上扶梯上了二层。露台上夜风习习,轻轻吹动她的裙摆,有些凉意,她抱紧双臂轻靠在栏杆上。

  月亮已经升了上来,映在湖面上,亮汪汪的一团。她看得正出神,根本没料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等她听见脚步声,一转头见是青葵,未来得及招呼一声,青葵面露凶色突然猛的出手推了她一把。

  她毫无防备之心,一下跌出栏杆,这样的猝不及防她根本来不及抓手,直坠坠的“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数尺高的水花。

  她虽武功了得,从小生活在边塞凉州却不通水性,更不论这样猛的从数丈高的船上跌进去,她连呼救都来不及,身体直接往下沉。

  青葵看着她落水的方向,将她给的那包茯苓粉一起丢进水中,冷哼一声:“看你还怎么勾搭大人!”她今天就是要为死去的夫人出口气。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船夫,大声呼喊:“不好,有人落水了!”

  其中一个船夫一边喊,一边跳下了水。

  听到呼喊声,船舱里的人都跑了出来,顾珩也跑了出来,船已经开出一段距离,他立刻吩咐:“快停船!张席孔毅你二人下去救人。”

  天黑不比白天,视线不清很难救人,他朝着黑咕隆咚的水中看去,说:“快快点燃火把照亮湖面。”

  奴仆们得令而去,很快点了一圈的火把。湖面上几人还在摸索,他皱了皱眉,问:“是谁落水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有人道:“是白姑娘,就她不在!”

  顾珩往人群里逡巡了一圈,果然没见她的身影,不禁心中一紧,他来不及多考虑,摘下幞头,脱去外衣就要下水。

  左右皆劝道:“大人,万万不可呀!”

  他不去理会,径自脱去鞋袜便跳了下去。

  左右大惊失色,慌乱中为保护他,又有两三人跟着跳下水去。

  所有人都很紧张,春泽双手紧紧交握,皱着眉头,转头无意间见身旁的青葵冷眼旁观,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瞬间明白了几分。

  借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救人上,春泽将青葵拉到僻静处,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你做的?”

  青葵丝毫不掩饰,一副敢作敢当的表情,“是我,如何?”

  “糊涂啊!”春泽气的跳脚,“你是不是疯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青葵不以为意:“我就是要给她点教训!”

  春泽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气的原地踱了两圈,狠狠戳了戳她的脑袋,说:“拜托你做事动动脑子,不要意气用事,这黑灯瞎火的,大人也下了水,万一出点事,有你后悔的时候。”

  “大人会水,有什么可担心的,”青葵看了眼船头的方向,那里乱糟糟的一团,“就是想不到为了她,大人居然亲自下水去救。”

  春泽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看到了,大人这样在意她,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你想想自己的小命吧。”

  “我既然敢这样做,就没想过后路!”

  “蠢!愚蠢!”

  春泽骂了她两句,便又匆匆回到船头,河面上四散着好几个人,人却还没救起来。

  ***

  湖水寒凉,黑黢黢的视线很差,顾珩在湖面找了几圈也没看到她的踪影,偏偏身后还有两个人亦步亦趋在保护他。

  他气急:“都跟着我干嘛,还不快去救人!”

  下属被他训的远离了些距离,却始终未离开他,他也顾不得些许,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将她救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扎进水下,憋着气寻她的身影,水中的可见度比水面还要低,他只能凭感觉在她落水的附近搜寻。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抓到的只是几根水草,其他人也还没找到她,他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浓,让他心慌不已。

  他把头探出水面,透了口气,环顾四面,茫茫湖面,火光月光映着荡漾的波纹,一圈圈荡向远方。

  忽然一丛水草边冒出几个小水泡,显得十分突兀。他赶紧重新扎进水中,朝着那边奋力游去。

  未几,果然见有衣裙在水中招摇,他心头一喜,赶紧上去抱住她的身体,她双目紧闭,双臂软软的垂在水中,似乎没了知觉。

  ***

  顾珩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将她弄上了船,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抱着她,将她平放在甲板上,轻拍着她的脸唤她:“白姑娘,白姑娘……”

  没有一丝回应,连气息都没有。

  他身上的水不断的滴在木板上,顾不得擦一擦一脸的水珠,指着春泽道:“你来给她渡气。”

  春泽连连摆手:“奴婢不会。”

  其他人也连连摇手,男人们更是退避三舍,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那是大人的人,谁也不敢碰。

  救人要紧,顾珩管不了那么多,俯下身来,捏住她口鼻给她吹气。

  正在这时,传说中“七星连珠”的奇观出现了,原本皎洁的月光被完全遮住了,天地一片黑暗,天上的七颗星子连成一条线,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就像一串项链。

  众人的注意力皆被天上的奇观给吸引,开始窃窃私语,民间传说七星连珠乃大吉之兆,有的人已跪倒在地,俯首叩拜。

  顾珩无暇去看天上,对着她连吹了几次气,又给她按压,终于呛在喉咙里的一口水吐了出来,她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他心头一喜,手臂托住她的头让她枕着,唤道:“白姑娘,白紫苏……”

  她悠悠的醒转过来,睁开眼的那一刻,迷茫的眼神在看清四周以后,很快变成防备与恐惧,她浑身发抖,怯生生的看着他,声音柔弱:“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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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你是谁?”

  这柔弱的一问, 却振聋发聩的叫顾珩愣住了。

  她的疏离、惊恐、怯懦, 全都写在眼里。

  这样的情形,让他陡然想起让妻子重生的那一幕, 她也是这样怯生生的看着他, 而后在他怀中永远闭上了双眼,再无一丝气息。

  他心中怕到了极致,这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根本不想看到这一幕重蹈覆辙。

  回忆与现实交叠在一起,他已分不清她究竟是江妙云还是白紫苏,只是紧紧的将她搂在怀中,害怕下一个瞬间,她又将离他而去, 似一缕握不住的轻烟。

  “妙云, 妙云,”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顾不得两人浑身湿透, 贴着她的面,轻声呼唤,语气卑微近乎哀求:“我是三郎啊, 你别走,不要离开我,求你,求你……”

  众人见着这一幕,都面面相觑惊呆了, 却谁都不敢上前去劝他,打破他的幻境。

  大人这是魔怔了,抱着白姑娘喊的却是夫人的名字!

  春泽偷偷的看了眼青葵,两人目光交接,青葵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放开……放开我……你们是谁……”

  怀中的人儿无力的推挤着他,似乎想挣开这束缚,可他置若罔闻,紧紧的抱着她。

  夜晚寒凉,更遑论浑身湿透,赤着足,冷风一吹,更是寒意侵骨。

  可是顾珩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妄自回房换下湿衣。

  天际波云诡谲,七星连珠的位置开始发生变化,光环越来越微弱,七颗行星不再是一条线,被遮住的月亮渐渐露出原来的面貌,天地陡然变亮,月光如赤练,照射在两人身上,怀中的人儿瞳孔放大,惊喘了一声,而后脑袋一偏,再次没了知觉。

  “妙云,妙云!”

  他惊慌失措的喊着,无助又焦急。

  春泽终于看不过去了,俯身劝道:“大人,湿衣寒凉,快把白姑娘回房安置吧。”

  他看了看怀中的人,如梦初醒。

  她只是白紫苏,妙云早已离他而去。

  ***

  烛影摇晃,高几之上一顶精巧的玉炉熏香袅袅,顾珩换了家常的直身,端坐在罗汉床上,身后百褶一架山水玉石屏风,他的表情严肃带着几分愤怒。

  青葵就跪在下首,低着头。

  “你为何要这样做?”他一手握着拳,搁在案几上。

  青葵不说话,只是跪着,隐隐还有些不服气。

  “你还不服气?”顾珩站起身,“我念你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处处厚待你,你却存了如此歹毒的害人之心?你与白姑娘有什么恩怨,要下如此毒手?”

  青葵默默垂着泪,小声嘟囔:“奴婢就是为夫人不平……”

  顾珩不悦,心下烦躁:“你有什么不满大声说出来,别让人以为我处事不公。”

  青葵咬了咬嘴唇,抬手擦了把眼泪,无限委屈道:“奴婢就是为夫人鸣不平,夫人才走了多久尸骨未寒,那白姑娘就想取而代之,奴婢心不平,为夫人不平!”

  她心里是不平的,但她究竟是为夫人不平,还是为自己不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当年她被选为陪嫁丫头跟着嫁进顾府,江夫人曾当面说过她这姿色将来许能当个通房抬做姨娘也未可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自此她便存了这个心。

  只是江妙云嫁过去之后他们夫妻恩爱和睦,旁人根本插不进去。后来江妙云一直未有身孕,顾夫人渐生不满,她便又有了希望,但是顾珩始终没碰过其他女人,她也就死心了,一心一意伺候着江妙云。

  可如今江妙云去世了,主仆一场,打小的感情也再,她自然难过。可是她也深知顾珩不可能就此孤身一人,他又是这种万里挑一的品貌,她又生出些盼头来,偏偏不知从哪个乡野冒出个白紫苏,两人还相谈甚欢,她嫉妒的发狂,内心汹涌澎湃,就是不想再看到白紫苏。

  青葵的发问,似一记响雷劈在顾珩的心中,不是白紫苏想取而代之,是他有意而为。这些日子以来,他似乎一直在白紫苏身上寻找与妻子的相似之处,哪怕有时候只是一个相似的眼神。他这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麻痹自己,把白紫苏当成寄托相思的替代品,她又是何等的无辜。

  他只是一直不敢去细想,不敢去承认。

  可青葵又何尝不是拉着死去的江妙云做幌子,一时说不清是想感动他还是感动自己,她声泪俱下:“奴婢与夫人打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夫人却说是姐妹之情,奴婢就是看不得其他人夺了本该属于夫人的宠爱,大人您忘了夫人吗!”

  “够了!”他出言喝斥,她的话让他心生负罪,仿佛对不起亡妻的是他,“你心肠歹毒,再不必拿夫人说事,夫人在时也断容不得你这样的蛇蝎心肠,今日我就给夫人做主。”

  “大人!大人……”

  他背转过身,握了握拳,“来啊,将青葵杖二十,靠岸后就地发卖。”

  青葵目瞪口呆,一屁股瘫坐在地,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顾珩毫不留情的抬了抬手,上来两个人迅速将她拖了出去。

  ***

  月色清如许,惆怅忧丝满腹,执笔细描绘她的模样,只想留住片刻的想念。清风吹来,吹皱一纸相思,笔尖一滴墨滴落宣纸无情的晕染开来,他急急的用衣袖小心擦拭,却还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墨渍,仿佛眼角的一滴泪落在他的心尖上。

  顾珩幽幽叹了口气,任凭他的画技如何精湛,画上之人的一颦一笑如何逼真,那始终成了一个无法企及的梦。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爱隔云端,奈何凡肉身。”

  他轻轻叹着,他知晓,此生就算穷尽所有,他也无法再与她相见,人生之永远失去,意难平到极致。

  他靠坐在圈椅之中,手臂搁在扶手上身形孤独,双眼出神的看着眼前的画像,喃喃自语:“妙云,你近来还好吗,我不知道你是否喝过孟婆汤已重新投胎,也许你早就忘了我。”

  他凄然一哂,“如果人世间也有忘情水就好了,我就不必这样痛苦。”

  “我太想你了,看到个与你脾性有几分相像的姑娘,我就忍不住想亲近她,你会怪我吗?”

  “她是个好姑娘,我知道把她当替代品,这样对她不公平,可我太难了,你不在,我过的实在太苦了,我的人生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了无生趣。”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画上的粉面桃腮,指尖再也感受不到温热柔润。

  “妙云,你最喜欢的青葵被我发落了,她存了害人之心,我想还是要不得,你不会怪我吧?”

  无人应答,只有清风习习,吹的烛影摇晃。

  门扉轻轻被人扣响。

  “大人,白姑娘醒了。”

  ***

  江妙云醒了,她感觉自己经历一场不可思议的灵魂之旅,她记得自己被青葵推下了水,然后她的魂魄就离了身,天地异变,她进不了白紫苏的身体,也没有进入自己的身体,只能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着,冷眼旁观这眼前发生的一切。

  白紫苏的身体里好像进入了另一具灵魂,像是原主,那本该是她的,她不该去抢。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寻到生前的夫君,又不忍就此离去,也许她很快就会魂飞魄散,或者被黑白无常抓去。

  可是天象又异变,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搅得天翻地覆,她差点魂飞魄散,等她再次醒来,她又变成了白紫苏,安稳的躺在床上。

  熟悉的船舱,熟悉的陈设,她伸出手来看看,一切又都回来了。

  她弄不明白这些都是什么事,所有人都没发现白紫苏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几度易主,他们只知道她落水,然后救回来了,仅此而已。

  就连顾珩也没发现异样,他来看望她,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似乎还有些对她的歉意,她看不懂。

  他站在她床前,只说:“你放心,青葵已认罪发落了,你好好休息。”

  她想为青葵辩解几句,想说她愚忠,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是白紫苏,似乎无法说出这样的话来,何况她又反过来想了想,如果她就是真正的白紫苏,站在她的角度,青葵无辜害人确实不对。

  她只能压下心中的不舍,那十多年的主仆情谊。为青葵感到可惜遗憾。

  她轻轻点头,“我已经无碍了,多谢大人救我。”

  “原是我疏忽没照顾好你,才给人可趁之机。”

  他淡淡的说着,却并没有看她,离她也有些远。

  她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的侧脸,烛影下他的神情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她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清道不明。

  是发生了什么吗?她有些想不明白。

  这种情况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也一直持续着,他不再亲近她,也不再与她说笑,似乎在刻意回避她,与她保持距离,仿佛回到了先前初相遇时并不熟识的状态,客气而疏离。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山木诗词全集》,原文选段如下: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思隔云端,奈何凡肉身。愚公不复见,精卫长泣鸣。天神犹降怜,谁可恨终生。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爱翻山海,山海俱可平。可平心中念,念去无自唏。

  写这章时单曲循环了《穿越时空的思念》,泪目。

  下章进入京畿顾府,开启感情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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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晴日暖风, 梅子金黄, 夏木阴阴正可人。

  江妙云终于抵达了京畿,坐在小轿里晃晃悠悠, 忍不住偷偷揭开帘子一角往外瞧。

  这是京畿最热闹的天街, 连着大内皇城,他们正经过的是玉壶春茶楼,是京畿最大的茶楼, 她曾经还穿上男装偷偷进去听过两回书,有个李衙内特别会讲段子。她记得再过去就是惠民药局、凤仙香烛铺、扬州漆器什物铺,还有李婆婆肉饼铺。李婆婆的梅干菜肉饼非常好吃,饼子焦脆,梅干菜咸香, 想想都流口水。

  但是她发现原本的肉饼铺子不在了, 门头变成了张大金银铺。她有些诧异,又了然, 她的记忆停留在五年前, 那时候李婆婆就年事已高,耳背眼花,常常有人欺她少给几文钱, 五年了,也许她早就不在了,可惜再也吃不到这样好吃的梅干菜饼。

  过了天街往南出宣德门便是御河,御河边最出名的是潘家楼,专卖天南地北各种吃食, 就是宫里的娘娘也经常会差内侍出来买。那里的夜市也十分热闹,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直到三更天才会散去。

  最重要的是过了龙津桥往西两里就是她的家,她心中感慨万千,偏偏不能立刻相认。

  轿子过了龙津桥跟随着队伍往东走去,那是顾珩府上的方向,看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只能掀开帘子眼巴巴地往后看几眼。

  顾府的人早已快马回去报讯了,顾珩母亲林氏喜出望外,早已望眼欲穿,携了一干人等候在大门口。等顾珩的一队车马刚出现在拐角处,林氏便攥着丝帕激动的对左右道:“来了,终于回来了。”

  林氏喜极而泣,用帕子抑了抑湿润的眼角,顾珩的轿子甫落地,她便步下台阶迎了出去。

  顾珩走出轿子,抬头见母亲,便双手抱拳一撩衣摆跪了下去,“母亲安好!”

  林氏赶紧双手将他扶起,一面细细端详着他,“儿啊,娘总算把你给派回来了,清瘦了些许,吃了不少苦吧。”

  顾珩抬手给她拭泪,说:“儿子不孝,叫母亲挂念。”

  江妙云站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幕母慈子孝的感人场面,顾珩的眉眼与林氏生的□□分像,原来这就是她婆婆,林氏比她想象的年轻,保养的很好,鬓发如云,皮肤细嫩,仪态端庄。

  视线越过一片不认识的人群,宽阔气派的门庭两旁蹲着两头大石狮子,朱门铜铆钉,正门中央高高悬着一块匾额,黑底金字,苍劲的笔力书着“承平侯府”四个大字。

  江妙云恍然大悟,她曾经听父亲提过开国功勋承平侯,原来就是他顾家,世袭列侯,可比她家根基在边塞凉州的新贵强的多,这府第也比她家气派数倍。大厉朝向来重文轻武,看来她这是妥妥的高嫁。

  正想着,忽然听到顾珩在喊她,抬头见他微微朝她点头示意,一时众人的焦点都在她身上。

  她莲步轻移,款款上前几步。

  顾珩站在她身旁,向众人介绍道:“母亲,这位是汝河乡君,白紫苏白姑娘。”

  江妙云盈盈道个万福:“晚辈见过顾夫人。”

  林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盈盈道:“原来你就是太后亲封的汝河乡君,白乡君抗鼠疫之事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是个如此秀丽年轻的闺阁姑娘,当真是英才出少年。”

  江妙云浅浅一笑,“夫人谬赞了。”

  顾珩道:“先进屋再说话吧。”

  林氏立刻道:“对对,老太太早在屋里等着了,都别站着了,快进府吧。”林氏转头看着江妙云,客气的说:“白乡君请。”

  ***

  承平侯府气派又宏大,院子左一进又一进,似是走不到头,处处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景观布置自不用说,一桌一椅,一石一木,皆彰显着主人的地位与品味,华贵中带着雅致,显山露水中又藏着内秀,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江妙云来不及去细细欣赏,她现在算是客居,只管低头敛目跟在后头默默走。

  不多时,走过一个穿堂,绕过一处影壁,眼前豁然出现三间上房,廊下的婢女见了,立时一叠声朝屋内喊:“老太太,三爷回来了!”门边的婢女早早的将门帘左右撩起,一一问候。

  进了屋,有个雍容华贵,鬓发雪白的老夫人被左右两个丫鬟搀扶着迎上来,江妙云心想,这大概便是他的祖母了。

  老太太见了顾珩自然也是好一顿热络,一时满屋女眷,又是抹泪又是体己话自不在话下,江妙云在一旁显得有些突兀,只能保持淡淡微笑。

  良久,林氏终于走到她身旁,道:“老太太,这位就是太后娘娘亲封的汝河乡君,白紫苏姑娘,檀州鼠疫多亏她研制出药方才得以控制住,否则三郎也不可能这样快被召回京。”

  “哎哟哟,可了不得,了不得,”顾老太打量着她,面容慈祥,朝她挥了挥手:“来,好孩子,坐我跟前来。”

  江妙云乖巧的走过去,轻轻坐下,顾老太拉住她的手,含笑的看着她,“这孩子长的多俊哪!”

  林氏道:“三郎几次涉险,全靠白乡君相救,真乃我侯府的恩人。”

  顾老太听了林氏的话,是越瞧她越欢喜,说道:“你可得给人家安排个好住处,别委屈了人家。”

  林氏笑着说:“老太太请放心,我前日就叫人把香雪园给收拾布置出来了。”

  顾老太点点头,又对江妙云说:“在这里就和自己家中一样,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少什么的尽管说来,千万别客气。”

  面对如此的热情,她唯有点头,虽然她心里更想回家见一见父母双亲。

  顾珩是男人,见过顾老太太之后,就出了后院,去见他父亲兄弟。

  江妙云留下与她们闲话,老太太一一给她介绍府中女眷,嫡长子是世子,将来承袭侯爵,媳妇李氏;老二是庶出,媳妇陈氏。可能是因为庶出的关系,不比李氏的神气劲,陈氏在李氏跟前卑微如婢女,连眉梢都是下垂的。

  顾珩是幼子,官却做的最大,江妙云心想,他先前官至丞相,想来她生前在这侯府中的日子过的应该也不比李氏差。

  他上头有两个姐姐,都已出嫁,下面就只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名唤丽珠,显然没什么存在感,柔柔弱弱的缩在一角同她打了个招呼。

  顾老太太拉着她闲聊了一会儿,便说:“你一路舟车劳顿,我不便再留你说话,先好生休息着,晚上团圆家宴乡君不必见外,还请一同热闹热闹。”

  江妙云起身致谢,“多谢老夫人款待。”

  顾老太慈眉善目的点了点头,便对下首的李氏道:“大郎媳妇,白乡君一路舟车劳顿,你亲自送她去香雪园休息,看看还有什么缺的一一添置上。”

  李氏笑道:“请老太太放心。”说着便热情的上来挽住了她的手。

  ***

  待江妙云一走,顾老太便叫众人都散了,只留下林氏说体己话。

  林氏亲自上前奉了一盏茶,顾老太轻抿了一口,说:“你坐吧。”

  林氏在下首悠悠坐下,等着她开口。

  顾老太挥退捶腿的小丫鬟,说:“这位白姑娘还未出阁便跟着三郎,我觉着似有不妥。”

  林氏道:“说是家中已无亲人,成了孤女,又有恩于三郎,便带了回来。”

  “可是收入房中了?那该给个名分,这样不明不白的传出去不好听,有损府上名声。”

  林氏站了起来,说:“是我疏忽了,我明儿就向三郎探探口风。”

  顾老太微微点头,“你坐,咱们娘俩说说话也别拘着了。”

  虽然她贵为侯夫人,婆婆跟前自然也收敛三分,得到许可林氏这才优雅落座。

  “三郎年纪也不小了,至今无所出,我一把老骨头却还要操这份心。”顾老太叹口气,“江氏没这个福分啊,三郎为了她连半个通房也没有,这样的好郎君,只怪她命薄承受不起这份独宠。”

  江氏虽已去,林氏想起过往,心中还是隐隐有气,做婆婆的就没有一个看得惯儿子把一个女人宠上天的。更何况江氏入门五年无所出,就算是休了也不为过。偏偏他还护着,连个妾都不纳,还说大不了从大郎处过继一个,真叫她气的三天没睡安稳。

  这口气她一直憋着无处发泄,江氏去了也好,叫他断了念想,他总不能痴情到一辈子不续弦。

  林氏道:“我觉着这个白姑娘似乎还不错,三郎肯带回来说明是不一般的。只是她这出身,虽被封为乡君,还是远远不够格的,将来三郎为官做宰的,她这出身恐怕遭人耻笑。”

  “我说你呀忙昏头了,谁让她做正妻了,给个姨娘的名分,先开枝散叶,京中多的是这样的先例。正妻你再好好物色着。”

  “您瞧我,真是糊涂了。”林氏笑道:“还是老太太的主意好,我明儿,不,我等会儿就去探探他口风,如果早已收入房了也好办事。”

  “如果没有,那也好办,她既跟着进了门多少是有这意思的。”

  林氏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她一个乡野女子,能嫁进侯府当个妾室,也该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她白紫苏不可能拒绝。再说这是儿子自己带回来的女人,该是他中意的,省的到时候又埋怨她,母子生了嫌隙。

  作者有话要说:  江妙云:婆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还是那个你不喜欢的江妙云哈哈哈哈。

  明天请假,我要去看一下中医调理一下失眠。最近老母亲有点崩溃,本来幼儿园确定了13号开学,现在说又要延期了,也不知道5月能不能顺利开学,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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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顾珩在他父亲的书房里才待了片刻功夫, 没说上几句话, 父子俩连一盏茶都没喝完,门外就有人通报:“侯爷, 三司使府上送来拜帖。”

  “搁下吧。”

  顾淮看着那拜帖却不打开, 皱着眉头,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顾珩不免疑惑:“爹,出了何事?”

  顾淮是京畿府尹, 他深深叹了口气,扶额说:“别提了,出了桩棘手的官司。”

  顾淮坐在圈椅中,揉着前额看向下首的顾珩,说:“天街上原来有个李婆婆肉饼铺,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他本不会留心这些, 但他记得,因为妙云对京畿美食如数家珍, 特别喜欢吃那家的梅干菜肉饼, 他下朝回府顺路给她买过几次。

  “嗯。”他应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顾淮又说:“这李婆婆的铺子原是她夫家留下的祖产,她年事已高, 儿子又早逝,孤苦伶仃一人,族中子侄张大多有照拂,李婆婆便把铺子免费让给了张大开了金银铺子,这张大有好些产业, 欠着三司一千贯的租金,为了还债私下就将铺子以一千贯给卖了,李婆婆状告张大侵占房产,本来这是个容易的官司,判处合同无效归还李婆婆就此结案,偏偏查到张大出售的正是三司使赵深。”

  三司使总揽财政、租赋及盐铁专卖事务,是中央最高财政长官,权势很大,而且这赵深是太后胞弟,这中间的水就深了。

  京畿房价十分高昂,如果没有官邸,许多官员都买不起宅院,租赁为生的大有人在。天街这样好的地段,一间铺子只卖一千贯,显然有贱卖之嫌。况且欠了三司的钱,出售的对象恰好是三司使,难免让人疑惑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中间是否存在不正当的利益输送。

  顾淮手背一摊拍了拍,“你说这事他难不难办?我为这事都两天没睡好了,他愁啊!”他皱着眉指指那张拜帖,“简直是道催命符!”

  他这京畿府尹实在是不好当,天子脚下,一棍子砸下去十个中有七个是官,还有几个是皇亲国戚,这官司纠纷的,他是真的难。他是真的想辞官,就此做个富贵侯爷,养花逗鸟乐逍遥。

  顾珩与他父亲的性格不同,他是个有抱负又敢为的人,他说:“爹您不必担忧,明日面圣谢恩,儿子自有对策。”

  顾淮一听急了,说:“我给你取的字‘昱谨’,是希望你谨言慎行,你才回京,我劝你还是别蹚这滩浑水。”

  外戚专权太严重了,太后的亲信几乎把控着各大要职,轻易无法改变扳倒,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新政很快被终止的原因。

  顾珩却似有了对策,胸有成竹:“您老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顾淮看着幼子,心中隐隐担忧,他这幼子从小聪慧过人,兄弟间年纪虽最小却最有魄力,主意大,两个兄长从小就听他的话,自然也最有出息,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宰相。可是太后权势滔天,把持朝政已久,与她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弄不好就死无葬身之地,先前被贬就是太后敲响的一记警钟。

  ***

  顾珩走出书房没走几步,就在廊下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林氏。

  “娘。”

  林氏见了他眉眼都是弯的,说:“与你爹说完话了?”

  他轻点头,说:“您快去吧,他老人家正头疼需要人安慰。”

  林氏一副老头子畅不畅快与她无关的表情,眼中只有儿子,笑眯眯说:“娘找你。”

  顾珩挑了挑眉,扶起她的胳膊陪在一旁慢慢走,也不知她又要叨叨什么,还是在外的好,耳根子清净。

  林氏也不兜圈子,道:“那位白姑娘,你是怎么个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林氏斜他一眼,“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左不过是那点事,如果你们已经那什么也该给个名分……”

  顾珩打断她的话:“娘,您想到哪里去了!”

  “没有吗?”

  “没有。”

  林氏有些失落,以为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呢。

  她又说:“那你有没有那个意思?”

  顾珩愣了愣,不答却只说:“她是个好姑娘。”

  林氏显然对他的答复很不满意,说道:“老太太说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这样不明不白的住着传出去不好听,她有恩于你,你要是有那意思呢,让她做个贵妾也不是不能够。”

  顾珩眉心微蹙,“娘,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您让她去哪儿,我答应她爹好好照顾她,您就把她当客人,好好待她。”

  林氏一愣,“你真的没有那意思?”

  “娘,我还有事,您先去看看我爹吧,他头疼的厉害需要你!”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匆匆,不知为什么心里为何这样慌张。

  他扪心自问,心中未必没起过那样的念头,只是那微妙的感觉,只是把她当成了妙云的替身,这样对她不公平,他不想祸害她,这也是为何他一路以来开始渐渐与她疏远的缘由。

  林氏拿他没辙,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气的暗暗跺了跺脚。

  “秋娘,你明儿就去请媒婆物色合适的官家小姐。”

  “是,夫人。”近侍秋娘立刻应下。

  “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叫我不省心呢,这江氏真是害人不浅,他竟这样执念,到底有什么好的?”

  秋娘听着她的怨言不好说什么,只道:“三郎人品贵重,长情。”

  “谁要他长情了。”

  林氏说着,抬脚往书房走,果见顾淮满面忧容,心想真是老的少的都不让她省心。

  顾淮见了她,忙说:“夫人来的正好,快给我按按头。”

  林氏走到他身边伸手漫不经心的按着,两人各怀心事,过了一会儿竟十分默契的同时叹了口气。

  两人看向彼此,异口同声:“你叹什么气?”

  两人顿了顿,几乎又同时脱口:“还不是你那能干的儿子!”

  一旁的下人听了憋着笑,这默契度也是没谁了,京畿估计找不出第二对这样的夫妇。

  顾淮拉着林氏的手,“夫人,愁啊!”

  “起开!”林氏抽回手,道:“我还没说愁什么,你倒先倒起苦水来,我烦着呢,不听。

  “你去找王氏,她最爱听你叨叨,我走了。”

  “夫人,别走啊……”

  望着林氏的背影,顾淮更愁了,像个失宠的怨夫,又是失败而不受夫人待见的一天。

  ***

  夜阑人静,承平侯府门前响起一阵马蹄声,顾珩从马上下来,小厮牵过马,本来已关上的大门又打了开来。

  一个小厮迎了上来,在一旁说道:“三爷可回来了,方才夫人问起您去了何处。”

  顾珩道:“你怎么答的?”

  “小人说不知。”

  他点了点头,步伐端方往里走。他其实是去了一趟御史中丞楼明清府上,楼明清是满朝文武中最刚正不阿的一个,从不介入党派之争,不畏权势,凡事只凭一个理字走天下。先帝在位时就是有名的谏臣,有先帝御赐的金锏,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连权势滔天的太后都要敬他三分。

  他去把李婆婆这桩官司说与他听,他嫉恶如仇最恨不公允,必然上书弹劾,到时候他便能借他之口,将矛头直指赵深。

  月色皎皎,花香隐隐,他的心情还不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香雪园门口。

  他对身后跟着的张席说:“你退下吧。”

  “是,大人。”

  张席抱拳而去,自从他看出了点大人与白姑娘之间的眉目,他便放弃了自己的想法,白姑娘注定是大人的女人,他抢不得。只是有些失落,曾经大人说要给他保媒的,如今却……他抬头望天,无奈的叹口气,再多想也无意义。

  顾珩见香雪园里头还亮着灯,却迟迟未进,在门口徘徊许久,心下十分犹豫该不该进。

  后来他说服自己,她是客居,他这个做主人的理应关切的问候一下,问问她是否还习惯,有什么缺的漏的,或是不妥之处。

  他抬手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春泽,见了他有些诧异又了然。

  “她睡了吗?”他有些尴尬。

  “还没有。”

  春泽连忙将他让了进来,领着他往屋里走。

  江妙云见了他也是愣了愣,这么晚了还来有些不合时宜,她道:“大人还没睡啊。”

  他见她桌上铺着医书,还有一些笔录,心想真是用功。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说:“我看你团圆家宴上拘束没吃什么东西,正好路过御河夜市,见有蜜汁烧肉卖,就买了些回来,不知你喜不喜欢吃。”

  御河可不近,他是有多顺路。江妙云心里暖暖的,闻到了烧肉的诱人香味,馋虫出动,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叫了一下。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多谢大人,我正好有些饿了。”

  她刚才一直在认真看书,是真的饿了。她也不装矜持,直接打开纸包,热腾腾的香气扑鼻,那诱人的色泽,真叫人流口水。

  京畿的夜市真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处,半夜三更都能买到好吃的,绝对是她这种吃货的福音。

  她直接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口中,皮焦肉嫩,满口肉香,蜜汁香甜,真满足真幸福。

  “真好吃!”她不由赞道。

  昏黄的灯下,顾珩有些恍惚,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连陶醉的表情都那么相像,他真的不想把她当替身,可是……可是……

  “你要不要吃一块,真的很好吃!”

  她说着,一块烧肉已送到了他的嘴边,她的眼里满是期待的分享,鬼使神差的,他张开了嘴。

  “好吃吗?”

  她的眉梢都是笑的,仿佛有人和她分享美食是一件乐事。

  这样的场景,是曾经他与妻子无数次的日常,这样的熟悉又相似。

  他有些控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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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露华朝未晞, 竹帘半卷花木静, 小轩窗正梳妆。

  “姑娘真美!”

  听着婢女的夸赞,江妙云不禁往铜镜中瞧去, 不得不感慨果然人靠衣装, 佛靠金装,原主白紫苏本就相貌不俗,这样一打扮仿佛一下子从小家碧玉变成了大家闺秀。

  太后要召见她, 她得进宫去谢恩,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这样隆重的装扮,衣服首饰皆是林氏送来的。

  镜中之人陌生又熟悉,她已经顶着这幅皮囊过了这样久,都快忘记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了, 一切仿佛一场梦。

  她出神的看着铜镜, 缓缓开口:“春泽,夫人她美吗?”

  春泽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 低着头, 嘴角微微带着些笑意:“美,夫人当年是凉州第一美人,大人曾说夫人着红衣最好看。”

  春泽见铜镜中的她正看着自己, 她垂下眼来,轻轻从妆奁中拿出一支春海棠发簪插在她发髻上,笑着说:“姑娘也是极美的。”

  是啊,镜中之人也挺美的,只是风格不同, 她的长相艳丽到带着些许妖媚,而白紫苏是内秀的宛如一朵出水莲。

  她有些犯愁,昨夜她见到美食乐的忘乎所以喂了他一块肉,他忽然就霸道的搂住了她的腰,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要不是婢女的突然闯入,他差点就对她行了不轨之事。

  而后,她便翻来覆去一夜难成眠,脑子里不断的冒出许多奇怪的问题:他是不是忘了我爱上了白紫苏?他是不是更喜欢白紫苏这长相?可是现在我就是白紫苏,他喜欢的究竟是谁?

  她越想越复杂,越想越乱,成功把自己绕了进去,到天亮都没理清头绪。

  发髻上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着,她探手轻摸了下,是真实的,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梦醒她只是歇了一个悠长的午觉。

  她说:“大人他一定很爱夫人吧。”

  春泽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说:“过往不可追,姑娘又何必纠结。”

  春泽拿起那串他送的十八子手串,说:“我给姑娘拢上吧。”

  她看了一眼,这是他送给白紫苏的。

  她道:“不用了,简单些为好。”

  她陷入了一个怪圈,她在吃自己的醋!

  ***

  暖风微熏,绿槐高柳,池塘乳鸭戏水欢。

  江妙云出了香雪园,见顾珩头戴长翅乌纱帽,身穿紫罗官服,长身玉立负手站在湖边,像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昨夜他说他正好也要进宫,可以同车带她去,她自然是觉得好。

  只是昨夜的尴尬让她有些扭捏,她一步步慢慢朝他走过去,却没想好说些什么。

  侍从在他耳边轻言几句,他转过身来,见了她眸中似有惊艳之色。

  她难得有些结巴:“我……我来迟了。”

  “不迟,是我起的早。”他看着她,似乎全然忘了昨夜的尴尬,只称赞道:“你这身打扮温婉雅致,很好看。”

  她穿着一件藕粉色牡丹缠枝暗纹长褙子,领缘绣着一年景花纹,内里搭着白色对襟短衫和朱砂红的抹胸,下身系着一条玉色三裥裙。三裥裙形似鱼尾,束着腰腹,特别适合她这种体态苗条的,十分袅娜动人。

  他这明明是一句夸赞的话,可是她的欢喜没来得及到达嘴角,又给生生压了下去,时刻提醒自己,他夸的是白紫苏!

  臭男人,她才死了半年,就夸别的女人好看,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她愤愤的生着闷气,以至于一路上都没说两句话。

  而顾珩也根本没留意到她的情绪变化,脑子里想的都是朝堂大事。

  坐在宽敞的马车中,她偷偷瞥了瞥他,见他似乎也没有要同她说话的意思,不禁更气了,忍不住在心中骂一句“臭男人”。

  ***

  江妙云一路生着闷气到了宫门口,两人下得车来,顾珩关切道:“别紧张,有礼有节应对自如便是。”

  “放心吧。”江妙云点了点头。

  有内侍来接引她,引着她进入内宫拜见太后。她走了几步转过头去,见他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

  她朝着他笑了笑,偷偷挥了挥手,他嘴角含笑轻点了下头,方才举步往前走。

  内侍边走边在她身旁提点着一些礼节,这场面像极了她随父进京,第一次跟着母亲去东宫拜见太子妃的样子,长长的的宫道庄严肃穆静寂无声,仿佛永远都走不完。

  那时候她对皇宫的一切都好奇,虽然母亲告诉她要低眉敛目,她脚下的步子还是控制不住的雀跃。

  此刻,因为他的一个注目,重走这条宫道,她的内心竟然也涌现出雀跃的情绪,甚至感觉甜丝丝,暖融融的。

  经过重重宫阙,终于到了凤仪殿,出来接引的是郭通,见了江妙云自是一阵欢喜。

  “哎哟,白姑娘,咱家总算把你给盼来了!”郭通满脸的久别重逢的喜悦。

  江妙云没想到是他,眼前一亮,喜道:“郭公公是您啊,您这身可真神气。”

  郭通呵呵笑着,怀中揣着拂尘,说:“你也别见外了,叫我阿翁吧。”

  “阿翁。”她甜甜的喊了他一声,人与人有时候很奇怪,可能他在别人眼里并不是那么好一个人,对你却很不错,彼此很合眼缘。

  “哎哎。”他眉开眼笑,连连应着,又嘱咐她:“待会儿见了太后娘娘别紧张,和平常一样便是,娘娘她很喜欢你,只是想见见你。”

  她打趣道:“有公公在,我自然不紧张。”

  郭通携着她说说笑笑,一直到门口,几乎是立刻收起了说笑,上下看了看确保她的仪容没什么问题,这才朝里喊:“太后娘娘,白乡君来了。”

  江妙云深吸了一口气,垂手微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她盯着自己的鞋面,一直走到殿中央便行了跪拜大礼:“民女拜见太后娘娘,娘娘长生无极!”

  “起来吧,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太后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江妙云依言站了起来,缓缓抬起了头,她不知道自己生前有没有见过太后,这太后比她想象的更威严一些,特别是那一双细细的吊梢眉,看起来不怒自威。

  太后对着身旁的郭通说:“想不到是个柔弱的姑娘家,本事却不小,哀家就喜欢这样的人才。”

  郭通陪着笑:“奴婢在檀州那么些日子,瞧的最是真切,白姑娘当真是不怕死不怕累,鞠躬尽瘁不求回报。”

  太后点点头,吩咐道:“赏。”

  有几个太监捧着红漆托盘走来,皆是些珠翠珍宝奇玩,还有几对漆器,件件精品,江妙云立刻下跪谢恩。

  太后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哀家希望你好好钻研医术,多多造福乡里。”

  江妙云连忙应下,太后对她的印象不错,包括她被封为乡君,想来颇得太后信任的郭通没少替她说好话。

  “听说你现在住在承平侯府?”

  江妙云这才注意到太后身后还站在一个少女,打扮华贵,像是官家小姐。

  “芙儿,不得无礼。”

  少女瘪了瘪嘴,眼神却没从她身上挪开,莫名带着一些恨意。

  郭通介绍道:“这位是松阳郡主。”

  江妙云微微颔首,看向她,“民女确实客居在承平侯府上。”

  赵君芙一听顿时有些不悦,她本来得知顾珩回京了欢喜的很,却也听到他还带回来一个女人,又在太后身边听郭通讲了一些他俩的事情,心里就吃味了起来。

  赵君芙直言不讳:“那你要客居到何时?”

  如此直白,江妙云悄悄咋舌,看她的样子,莫非这也是顾珩的爱慕者?

  太后似乎很宠她,对于她的无礼并未多加责备。江妙云偷偷看了眼郭通,他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她心中暗想,真要理论起来,她江妙云可是他顾珩的原配夫人,住一辈子就算横着走路,也轮不到谁来说。

  但她眼下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犯难着,又偷偷朝郭通挤了挤眼睛,希望得到他一些提示。

  正在这时,有个内侍匆匆跑了进来,急急道:“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御史中丞参了三司使大人一本。”

  听到这里,太后和赵君芙齐齐看向那个内侍,赵君芙一脸的担忧,无暇再顾及她,恨不得立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后见江妙云还在场,便说:“郭通你送她出去吧。”

  江妙云得令施礼告退,等出了大殿的门,才松了口气。

  她好奇的问:“阿翁,这松阳郡主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

  “你别理她。”郭通指了指脑袋。

  江妙云悄声说:“脑子不正常?”

  郭通一边走一边给她捡了些重要的来说,她越听越离奇,简直超乎她的想象。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生前居然和她是闺中密友,她居然和暗恋自己夫君的女人是闺蜜?而且太后居然还赐婚过?

  她完全不理解自己生前是怎么想的,是蠢还是天真?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如今她只是客居在他府上,这赵君芙就这么大醋意。当年顾珩可是为了娶自己,违抗了太后的懿旨。她会这么大方和她做好闺蜜?

  女人的妒忌有多么可怕,只是婢女的青葵就能如此癫狂,更何况是深受太后宠爱的郡主。

  有一瞬间,她脑中甚至有个念头闪过,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了,会不会和赵君芙有关,她得去弄清楚这些事情。

  她觉得自己眼下可能是跳脱了江妙云的身份,剥离了许多障眼的反而旁观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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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福宁殿, 鹤形鎏金铜鼎内悠悠燃着龙涎香。皇帝体态偏胖怕热, 两名宫婢手执孔雀羽扇在他身后轻轻扇着风。

  顾珩端立在堂下,躬身述职, 他向皇帝举荐了治水能人, 表示他虽调回京畿,檀州水利不可半途而废,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 却只字不提李婆婆房产纠纷案。

  皇帝坐了大半日本就热,终于耐不下性子,道:“顾爱卿所言甚是,檀州水利你既有了一套完整的方案,这件事便好办, 朕自是无不应允, 太后亦不会有异议。”

  顾珩拱手道:“陛下圣明!”

  “赐座。”

  立刻有两名内侍抬着张沉重的红木交椅上来,待顾珩坐下了, 皇帝说:“想必顾卿对三司使之事亦有所耳闻。”

  “臣略有耳闻。”

  皇帝指尖轻叩手边的一道奏折, 面露难色:“今日楼明清参了赵深一本,言辞激烈,直指他以权谋私, 不公正交易,变相受贿。”

  他几乎能预料到明日的朝堂之上,御史台那群言官会怎样的唇枪舌战,而太后一党又会如何的绝地反击,想到这里他就头痛, 恨不能称病不早朝。

  他道:“顾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顾珩对皇帝很了解,他心中未必不憎恨外戚专权,只是惧怕太后权威,又有些优柔寡断,他需要有人给他底气,点燃这第一把火。

  顾珩起身,拱手道:“臣对此事不甚了解,不敢妄下定论,不过陛下也不必为此事忧心,若国舅爷果真有不妥之事,自当按律秉公处理。”

  皇帝心想你说的倒是轻巧,他那舅舅可是太后最信任的人。他道:“若此事果真如此好办,承平侯又为何悬而未决,本该是他京畿府的事情却闹到朝堂之上,朕该治他个失职之罪。”

  顾珩道:“臣斗胆揣测圣意,想必陛下心中早有决断……”

  顾珩的话未说完,内侍匆匆进来,在皇帝身边低声说道:“陛下,太后请您去用膳。”

  皇帝听了,皱起眉头,说:“看见没有,这事没那么好办。”

  ***

  江妙云从凤仪殿出来,一路到了宫门口,见顾府的车马还候着,显然顾珩还没出来,她便上了马车等他。

  车上有一些书籍,她随手翻看了几页,皆是些治国策论,实在是无趣的很。她闲的无聊开始看太后赏赐的东西,有几支发簪很是特别,非金银珠玉布帛等寻常材质,却栩栩如生似树枝上刚摘下的鲜花,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真假。

  这种仿真花是宫廷专属,外面根本没有这样的工艺,当年去东宫拜见太子妃,她曾在花瓶中见过,还傻乎乎的问过为何二月却有丹桂绽放。宫女们偷偷笑她边塞来的没见过世面,母亲也面露尴尬之色,只有她很坦然,人不可能什么都见识过,不懂的问一问何罪之有。

  幸好太子妃见了娘家人欢喜的很,并不计较这些,还好心的跟她说这叫通草花,以及大概的制作流程,当时只感叹工匠之手巧。直到她重生后学了医才知道这是一味药材,民间用来治病的良药,宫中却用来制成观赏品,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正等的百无聊赖之际,下人隔着马车告诉她顾珩出来了。

  她欣喜的撩开帘子往外瞧,果见他正缓步走来。距他身前一步还有个人,他很是恭敬,两人正说着些什么。她放眼定睛一看,气血翻涌,差点就要晕倒。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爹镇国大将军江高义!

  她紧紧的捂着嘴巴,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他似乎比五年前老了一些,身形瘦了一些,胡子大半都花白了。

  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她好想飞奔过去抱住他喊一声“爹爹”。

  可是她不能,还有什么比见着亲人却不能相认更为痛苦的呢。

  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却只能屏息凝神克制自己。

  顾珩亲自帮他牵过马,恭敬的弯腰拱手:“岳父大人好走。”

  江高义轻点头,翻身上马。

  江妙云躲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幕,父亲上马的姿态一如年轻时,还能看出驰骋疆场的雄发英姿,她的眼泪又落下来。

  正在这时,江高义眼神无意间朝她这边看过来,目光相接,她的泪还蓄在在眸中,呆呆的望着他,连躲避都忘了。

  他的眼中似乎有些惊讶与疑惑,不过很快就转开了视线。

  只是这一个细微的举动,顾珩却察觉了,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竟像是做错事般的心虚解释道:“岳父大人,那位是白乡君,暂时客居在府上。”

  江高义坐在马上看着他:“终究是妙云无福,你我翁婿一场,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江家的贤婿。”说罢看了眼远处,道:“我走了。”

  顾珩目送着他离开,心头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很快上了马车,见江妙云眼眶湿润,说:“你怎么哭了?”

  她矢口否认,强颜欢笑:“没有啊,是刚刚沙子迷了眼。”

  沙子眯眼又为何鼻尖泛红,又为何眼神躲闪,显然是哭过的,她与他岳父素昧平生,为何见了他如此情绪激动。

  他打量着她,眸色变得深沉,似要将眼前这个小女人看透。

  江妙云感受到了他探究般的目光,一时却不知如何解释,偷偷的往旁边挪了挪,低头将视线投向手中那枚通草花簪子。

  “太后可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她扬了扬手上的簪子,说:“太后娘娘赏赐了好些东西。”

  “那为何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啊。”她呵呵笑。

  他的目光始终带着探究的意味,如此注视着她,她脸上尴尬的笑意都快凝固了。

  她想解释些什么,却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幸好他也没再问什么。

  突然一阵惊马嘶叫,未等人反应过来,马车被抬的半高倾斜起来。两人都没有防备,她一下就摔倒了他身上,他才扶了她一把,还没抓稳,马车又一个颠簸前倾,她本能地拽着他的衣服,这下他也不稳,两人一齐摔了下去,正好摔了个她在下,他在上。

  他的右手被她压在颈背处,似乎抱着她,而她竟然搂抱着他的脖子,这个糟糕的姿势暧昧十足,两人都愣住了,头脑一片空白。

  天地顷刻间仿佛静止了,彼此温热的气息几乎交融,两人的眼眸中只余彼此。这距离近的,她都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他本生着一对魅力十足的丹凤眼,此刻如此深情的望着她,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吸进去。

  她的心怦怦直跳,慌乱无措的闭上了双眼。

  微凉的唇碰上她的,她心里惊的缩了一下,而抱着她的手臂悄悄紧了一下。她沦陷了,紧揪着他衣襟的手松了下来。

  “大人,您没事吧?”

  正在这时,车门被人打开,下属根本没有预料到这幅场面,吓得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又连忙地垂下头把门关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江妙云羞愧难当,脸都红了,两人赶紧起身,尴尬的不处躲藏,各自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裳。

  即便如此,可是外头发生的事情,属下只能硬着头皮附在车门边说:“大人,马受了惊,有个妇人晕倒了,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顾珩打开马车门,见外面果然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马前躺着一名妇人,已没了知觉。

  他赶紧问属下:“怎么回事?被马踢到了?”

  属下摇摇头:“没有,马突然受惊,那妇人正好走过,见了这场面当下晕了过去。”

  这天街之上,人来人往,人群里已经有人在说是被马踢到的,这谣言若是传出去,且他还穿着官服,弄不好就会被言官参一本“大学士当街纵马伤人。”

  江妙云此时也已经下了车,当即走到那妇人面前蹲下身为其诊治,幸好她随身带着针灸包,赶紧在要穴上给她扎了几针。而后她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抓起她的手腕诊脉。

  她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药油在她鼻尖闻了闻,那妇人很快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这姑娘医术不错。”

  “两针一扎就醒了,真是神奇。”

  人群里窃窃私语。

  江妙云将她扶起,妇人一时有些懵,摸不着天南海北。

  顾珩在一旁道:“她无碍吧?”

  “无碍,是喜脉。”江妙云对她说:“你知道自己有喜了吗?”

  那妇人惊呆了,“你……是说我有喜了?”

  “是。”她点点头。

  妇人的表情从呆愣不可置信到喜从天降。

  人群里有人说:“有喜了还被马踢了,这可怎么得了!”

  那妇人得了喜事,连忙澄清:“我没被马踢到,是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头昏晕倒了。”

  江妙云道:“是了,我方才帮你诊脉,虽是喜脉,但是你底子不太好,恐有滑胎风险,需要好好调理保胎。”

  妇人一听急了,抓着她的手:“女大夫,我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一胎,您一定要帮帮我啊!”

  “起来再说,既然我遇到了,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一个男人站在路边饶有兴趣的目睹了一切。

  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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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谁也不曾想过原本看似简单的一桩房产纠纷案, 竟会牵扯到朝堂并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言官的弹劾折子一本接一本, 皇帝和太后迫于压力,罢免了赵深三司使的职位。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 有朝臣举荐丞相司徒轩的连襟当三司使, 偏偏他又被人弹劾数年前外放期间收受过房产贿赂,而对方恰好就是本案侵占房产私卖的张大,这样一来丞相也被卷入其中。太后派、丞相派开始互掐, 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党派纷争甚嚣尘上,赋税重、房价高等问题全都被扯了出来。

  而顾珩为首的革新派此时坐收渔利,在一片混乱中,顾珩被推举上了三司使的位置,此事才算勉强告一段落。

  楼外楼二楼视野最好最清净的一间包间里, 顾珩和司徒轩正面对面坐着, 两人约定吃饭喝酒不谈政事,否则政见不同容易吵起来, 文人吵起来可比其他人厉害, 看似文雅却句句如刀子。

  “这顿我请,算是给你接风洗尘。”司徒轩拿起酒壶给他斟酒。

  顾珩挑挑眉,说:“还是我请吧, 知道你家夫人管的紧,我可不想被人笑话赊账。”

  司徒轩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旧事重提。”他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拍在桌上, “放开了吃,管够。”

  顾珩笑着调侃道:“这当了丞相的就是不一样,私房钱都这般宽裕了。”

  两人呵呵笑着,举杯相碰,顾珩啧啧舌:“这酒澈底澄莹,浓厚醇香。”

  司徒轩道:“这是上好的太禧白,我新纳了一房娇妾,竟酿的一手好酒,这酒便出自她手。”

  顾珩听了不免夸几句:“好艳福,我倒是跟着沾光了。”

  司徒轩摸着胡须笑了笑,看着他说:“只要你想你一样可以,又何必过的跟苦行僧似的。”

  他就是不明白一个连妾都不让纳的悍妻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更何况如今她已逝去,不懂他这个挚友像个贞洁烈妇似的在坚守些什么。

  顾珩暗暗摇头一哂,美女如云又如何,不过是过眼云烟,他要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有一人心就够了。

  他自顾自喝尽一盅酒,风拂过他的脸颊,眼底似有些化不开的惆怅。

  门口起了点动静,原来是个琵琶女想来卖唱,正被属下们驱赶。

  司徒轩一见是个娇滴滴的美人,立刻说:“让她进来。”

  顾珩道:“当真是硬气了,竟不怕你家夫人了?”

  “笑话,我何时怕过她。”司徒轩道:“说真的,你也该考虑一下个人大事了。”

  顾珩眉尖轻挑,“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等妇人之事了?”

  “娶妻生子怎么能说是妇人之事呢,何况令堂早已在京畿放出消息,要给你挑个贤能的好媳妇,多少人家为此蠢蠢欲动,你竟无动于衷?”

  顾珩摇了摇头没说话,似乎觉得这很荒谬。

  司徒轩点了首时下京中最流行的新曲让琵琶女坐在一旁弹唱,他则闲闲的指节轻扣桌面打着节拍。

  他道:“昨夜内子与我说了,她娘家还有个幺妹未出阁,生的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托我问问你是不是考虑下。你要是选了她呢,咱们就亲上加亲成为连襟了,岂不是美谈一桩。”

  顾珩拱拱手,道:“可饶了我,我怕我无福消受,怕日后也上不起这楼外楼。”

  “顾昱谨,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你这没完没了是不。”他朝他瞄了一眼:“我都开始怀疑你还是不是个正常男人,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说不定人家把闺女嫁给你还得顾虑一下你到底行不行。”

  被质疑了男性尊严,顾珩也不去反驳。

  司徒轩朝一旁的琵琶女招招手,“你过来,陪三司使大人喝酒。”

  琵琶女立刻放下琵琶,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

  顾珩摆摆手,一副拒人于千里的表情:“陪他吧。”

  “陪他。”

  琵琶女左右为难,司徒轩朝她招招手,道:“磨磨唧唧的,来陪我喝酒。”

  说着将美人搂在怀中,顺势喂了杯酒,玩物般肆意调笑着。

  顾珩一派的正人君子不为所动,眼神看向窗外。天街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流动的市井光景,是最能抚平人心的人间烟火气。

  一道熟悉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正是白紫苏,她身后背着一只放满草药的竹篓,闲步穿梭在人群中,遇到稀奇的玩意儿还会停下脚步驻足看一会儿,少女的雀跃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日在街头救人,没想到竟遇上了神医孙仲离。孙仲离已在外云游数年,前不久刚回到京畿,郭通托方医官向他举荐了白紫苏,孙仲离一听是个娇弱姑娘满口回绝了。神医自然是有些怪异脾气在身上的,那日在街头目睹了白紫苏救妇人,许是她扎针的利落,许是合他眼缘,竟主动收她做了关门女弟子。是以,他在府中已经数日未见她身影。

  他的眼神不自觉的跟着她走,像是一道极具吸引力的风景线,眼底竟浮现一丝光华。

  司徒轩见他神游,嘴角还扬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禁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瞧。他眼神也不错,很快看到了她。

  “那不是客居在你府上的白乡君吗?想不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鼠疫是被一个姑娘家给控制住的,莫怪太后也颇为赏识她。”

  顾珩听了笑笑没说话,眼神却还在跟着她走。

  司徒轩又道:“长的还挺标致的,身姿窈窕,纤腰不盈一握,是个妙人儿。”

  听到这里,顾珩心中不禁有些生气,侧目横了他一眼:“别打坏主意。”

  “怎么?”

  “我的人。”

  他的话就三个字,语气也淡淡的,眉目却尽显冷酷让司徒轩一滞。

  司徒轩愣了愣,半晌才笑着说:“听说这位不仅医术了得,武功也颇深,这可不仅是石膏白药也枉然了,那是左手打断腿右手给你接上,这样厉害的角色也就适合你,我可不敢。”

  “我还是更喜欢娇弱一些的。”说着搂着琵琶女亲了一下,惹得她娇笑声声。

  顾珩完全无视他们的放肆调笑,默默吃了口酒。

  那日冲动之下亲了她,后来他细想过了,遇到个有几分相似之人不容易,就算只是替身他也不能放过。

  “你又要打什么坏主意啊?”

  门口响起一道女声,两人只看了一眼,司徒轩立刻把怀中琵琶女无情推开,站起身来,腆着笑说:“夫人,你怎么来了?”

  司徒轩见了他夫人,就跟所有怕老婆的男人没区别,哪里还有半点丞相的官威,这秒怂的模样让一旁的琵琶女大开眼界。

  还好,顾珩早已习惯了,淡定的起身问候:“嫂夫人。”

  司徒夫人与他也惯熟的,便没什么客套,说道:“顾相公,你慢慢喝,这顿我请了,我找我相公商议些要事,失陪。”

  他看了眼在一旁陪小心的司徒轩,差点憋不住笑,“请便。”

  司徒轩临走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他笑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叹口气,有人伴着哪怕是打打闹闹也好,不像他孤家寡人,连个拌嘴的机会都没了。哪有真正惧内的男人,不过是爱而甘愿被管束。

  司徒轩一走,他便也出了楼外楼,白紫苏还没走远,他想追上她,他也是时候勇敢的往前迈出一步了。

  他以为她要回府,过了龙津桥她愣了半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举步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去。

  他有些疑惑,不近不远的跟着。她越往前走,他心中的疑惑就越深,那个方向,是他岳父镇国大将军府上。

  他陡然想起那日宫门口她的失态落泪,心中不禁有了一丝丝大胆的揣测。

  他的心砰砰跳着,果然见她在岳父府邸前驻足,望着高墙徘徊。她的眼里是渴望,几次鼓起勇气想进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十分为难的样子。最后靠着围墙的一个隐蔽角落默默垂泪,好一会儿才失落的离开,眼睛都是湿红的,仿佛十分伤心。

  她的家乡远在汝河乡,不管是京畿亦或是凉州,与江氏几乎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可是之前她却知晓《落霞云归》这首传唱度几乎私密的曲子,她的轻功与妙云也十分相似,宫门口见了岳父垂泪,如今又在府门前徘徊不前。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说都是巧合,未免太难让人信服。

  他的心中有了无限的猜想,这种猜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离奇之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的状态真的很差,家里就我一个人24小时带着孩子,头痛失眠情绪低落,真的太难了。

  这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扑街成这样,不瞒大家,写了十多万字,一共收入40元钱,太打击人了,我也不知道是该哭着笑,还是笑着哭。当然已经这样了,我也接受了这个已经扑街的事实。也不是想卖惨,就是最近心里挺难受的,随便多说几句。

  我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在看这本书,我答应在追文的小可爱们不坑,会保质保量写完,但是更新做不到日更了,隔日更或者一周四更之类的缘更,具体看我有没有时间吧。

  感谢一路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第33章

  江妙云从神医孙仲离处回来, 外头暑气渐盛, 一路走来热得她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绿荫匝地生昼静,楼台倒影入池塘, 这种季节最容易犯困, 侯府里静悄悄的,她捡了树荫底下快步走着,只想立刻回房灌下一海碗凉茶。

  “白乡君, 白乡君!”

  耳边忽听得有人喊她,循声望去。

  “白乡君,这儿,这儿。”

  荷塘对岸的凉亭里有人在朝她招手。

  她折道上了一座石块堆叠的小石桥走了过去,见凉亭帘幔半卷, 侯府女眷们正在玩叶子牌, 婢女们立在身旁执着轻罗小扇悠悠扇着风,好不惬意。

  江妙云走至亭中轻福身子问候:“世子妃、陈大娘子安。”见庶女丽珠坐在在一旁制瓜果冰碗, 便也微笑点头见过。

  陈氏和丽珠皆起身回礼, 世子妃李氏放下手中的牌,轻轻点头道:“常来常往的,不必多礼, 坐吧。”

  婢女立刻给她搬了张椅子,李氏见她坐下了,说:“白乡君才从外头回来吧,这日头可晒的很,丽珠快给乡君弄些瓜果解解渴。”

  江妙云与她们并不相熟, 来府里这么久也没说过几次话,更不论她成为神医弟子后多半的时间都在外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她们唤她来做什么,眼睛扫到桌上的叶子牌,便随口搭话道:“你们玩叶子牌呢。”

  “是呢,”陈氏轻摇着一柄檀香折扇,笑盈盈道:“歇了中觉起来人怪乏力的,便出来吹吹风说说话,活络下脑子,没的闷在屋里又犯困。”

  江妙云浅笑不语,想当年举家搬到京畿之后,母亲便拘的她紧,再不让她率性而为,一切皆按照京畿名门闺秀来教养她,她的日子也过的和她们差不多,成日里无趣的很,不及在凉州万分之一。就是不知道后来嫁给顾珩以后,是不是也只能成日里待在后宅,盼着夫君回来,和妯娌姑婆们玩耍解闷。为什么偏偏就失了这五年的记忆呢?

  她正神游,丽珠端着一碗冰镇黄桃送到了她面前,莹白的冰沙铺底,黄桃切成小块,上面浇着蜜糖汁水,看起来十分诱人。

  她笑着说了声谢谢,正口干舌燥,一块下肚,果然沁凉解暑,举目望去,亭外池塘里荷叶碧叶连天,更令人心旷神怡,心头的最后一丝暑热也被驱散了。

  她道:“小姐的冰碗子当真清凉可口,我正走的热,吃了正好解渴。”

  丽珠听到夸赞,轻抿着唇腼腆的朝着她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制冰沙。

  李氏也由婢女服侍着吃了几块瓜果,咳嗽了几声,又喝下几口茶水,才说:“老太太总说让我等多与你多亲近亲近,我私心也早就想与你结交,可香雪园里总也见不着你,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咱们姐妹几个总要好好说上一会子话。”

  江妙云心想又不熟络,看起来也没什么共同爱好,左不过是一通尬聊,嘴上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管的严,一日不去都不行,莫怪世子妃见不着我,是我疏忽了,我该上门拜访才是。”

  李氏捏着丝帕抑了抑嘴角,道:“嗨,你又何必拘礼,你是客,理应我等来拜访。”

  她其实对她挺感兴趣的,一个乡野女子,能耐却不小,治得了鼠疫,耍得了宝剑,能入顾珩眼,能受太后赏,如今还能成为神医弟子,当真是个传奇人物。

  她看得很清楚,老太太与婆婆的眼风,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会成为顾珩的女人,永远留在这府里,与其一无所知,不如先探探底子,是不是个好相处的。

  李氏偷偷细打量着她,说:“到底是被太后娘娘夸赞封赏过的,治病医人一番作为,哪像我等只能在后宅玩玩叶子牌。”她说着看看左右,女眷们皆点头认可。

  江妙云咽下一口黄桃,说:“世子妃谬赞了。”她眼下的心思皆在这碗冰沙黄桃上。

  李氏见她低头默默吃东西,给一旁的陈氏使了个眼色。

  一向在李氏面前像个跟班的陈氏立刻会意,开口道:“白乡君可会玩叶子牌,不如一起玩几把?”

  江妙云抬头,“会是会,不精。”

  “无碍,本来也是说话解解闷来着。”

  陈氏这样说着,桌上一个侍妾立刻给她让出了位置,江妙云推辞不得只得上。

  江妙云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道:“可我没带铜钱。”

  “无碍,我等本无银钱输赢。”

  江妙云本就不爱玩这些,坐在这里玩牌不如练会剑来的有趣,还没有银钱输赢岂不更无趣,她想着左不过给她们面子玩几把就找借口离开。

  四个人才玩了一会儿,李氏就有些疑惑的说:“白乡君这玩法似乎与我等的不同。”

  “倒有些像凉州的玩法。”陈氏看看牌,又看看李氏说,“大嫂,你看是不是有些像江氏的玩法。”

  李氏愣了愣,道:“你不说还不觉得,这确实是凉州玩法。”

  江妙云听到她俩提到自己,果然自己前世里和她们玩牌来着,估摸着她的婚后生活与她们无异,当真无趣啊,她居然沦落至此!

  李氏见她发愣,以为她不明白她们在讲些什么,便笑着解释:“我们说的是小叔前头那个故去的娘子,她是凉州人氏,进府第一次与我们玩叶子牌她也是这样的玩法,弄得我们一头雾水。”

  江妙云怕她们生疑,忙笑着说:“竟这样巧?凉州与檀州玩法居然相同。”

  陈氏道:“谁说不是呢,在江氏之前我以为全天下的玩法都一样哩。”

  李氏拢了拢腕上一只水头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淡淡的说:“江氏也算是骄纵的了。”

  李氏出身高门,又是世子妃,自然有一股子傲气在眉宇间,说起江妙云却又有些酸意。

  江妙云满脸问号,她说她生前骄纵?她一时无法理解别人对自己的印象居然是这两个字。

  陈氏接话道:“可不是,小叔未免太宠了些,几年无所出也不纳妾,为此不惜为她与婆婆闹翻,老太太也气病了,真是大不孝。”

  “还时常纵容她骑马出游,大嫂,你可还记得,光是她的马就特地从西域买了五匹回来,又是请西域人料理,又是新建马房的,还恨不得种片草原,简直兴师动众!”

  李氏听了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可不嘛,那会儿婆婆刚让我协理家事,她的一匹马就能抵天街一座楼,草料都是西域运过来的,当真奢侈。婆婆不允这笔天价花销,小叔愣是拿出了三年的俸禄才补了这空缺,我可真没看出来这些马有什么不同之处,也没见她怎么骑,真是暴殄天物。”

  江妙云犹如吃瓜群众听着八卦,可是听的却是自己的八卦,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她甚至怀疑,她们口中的那个女人真的是她?

  她两人扯出了这个头,顿时来了精神。

  陈氏又道:“她就是恃宠而骄,还记得她常常女扮男装上茶楼听书吗,婆婆的嘴都快气歪了,小叔却一句责备也没有,反称赞她男装英俊,还特地给她做了几套男装。”

  江妙云没想到陈氏一说起她竟然这样能说,还是那个在李氏面前唯唯诺诺的人吗,可见她江妙云在妯娌之间是个被嫉妒的对象。看陈氏如今旧事重提都气的有些嘴歪口斜,可见当年是何等的硝烟弥漫。敢情不是一个夫君,都能引起别人的妒忌,女人果然是善妒的。她有理由相信,她说不定是太得宠了,得意忘形,被人妒忌心起害死了也未可知。

  陈氏简直像开了口的竹筒,不倒不快,说个不停,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原来她知道这么多!

  “还有一次,我去梁园找她,以为小叔不在呢,结果刚走到窗口就看到小叔正抱着她,哄着她不知给她喂什么吃,见这光景我正想赶紧退出去,却听得一声碗砸地上的声音,我抬头看了一眼,见小叔洒了一身汤汁也丝毫不恼,而那江氏居然还撒泼的抓起他的胳膊咬了一口!”

  听到这里,江妙云都皱了皱眉头,恨不得啧啧舌,她确定没有添油加醋,她以前有这么作?

  李氏当听故事似的,问:“她为何如此?”

  陈氏又说:“我本来也纳闷,后来问了她那个婢女青葵才知道,那天江氏来葵水肚子不舒服,小叔高居相位竟然撇下等在前庭的高官,在屋里头哄她吃药,她还不领情把碗给砸了,真真是……”

  陈氏撇着嘴摇了摇头,瞥见自家夫君纳的那几个一个比一个貌美年轻的小妾,嘴巴不禁撇的更歪了。她心里不平啊,凭什么江氏一人把好事都占尽了,同为亲兄弟,她江氏却嫁了个兄弟中最有本事最专情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宠妻的男人。

  幸好老天公平,让她有人宠没命活,没留下一儿半女就去了。想到她已死了,陈氏一口气才又顺了过来,神色恢复如常。

  而一旁的江妙云简直惊的下巴都合不上,自己居然这么作?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还真是恃宠而骄,有恃无恐。别说她们,她都有些羡慕曾经的自己了呢,这么被男人宠着谁不愿意啊。

  “三嫂她……挺好的。”

  一个小小的抗议声从一旁传出,是丽珠。见李氏陈氏眼神纷纷看向她,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李氏听了这些令人醋意横生的陈年旧事心里本就气不顺,捂着胸口好一阵咳嗽,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二嫂对你不好?”

  丽珠拼命摇头,“不是不是,大嫂二嫂都好,”但是她又小声的辩解了一下:“三嫂也……挺好。”

  陈氏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知道她生前就数与你走得近。”

  江妙云见她们快为了自己吵起来,忙清了清嗓子,她们几人这才注意到还有她这个“客人”在。

  李氏这才收敛了,恢复了姿态,笑笑说:“叫白乡君看笑话了。”

  江妙云尴尬的扯了扯唇角,万万没想到听到这么多关于自己的秘闻。

  李氏又是一阵咳嗽,陈氏狗腿的亲自给她拍着背,想来她一个庶子的娘子,是该拍好这侯府未来女主人的马屁。

  陈氏道:“白乡君,世子妃她咳嗽有几日了,你给看看呗。”

  李氏咳得好不容易喘口气,说:“我竟忘了有个现成的大夫。”

  江妙云帮她把了脉,又看了舌苔,说:“世子妃没什么大碍,天气燥热,可以取些枇杷老叶加川贝熬煮枇杷膏,枇杷性平,不寒不热,清肺热、平胃气、去烦躁最好不过。”

  旁边一个小妾道:“梁园的枇杷树茂盛,枝叶伸出了院墙,枇杷都金黄了也无人采摘甚是可惜。”

  李氏立刻横她一眼,“蠢货,那枇杷树是江氏生前手植的,他视若珍宝,你去薅他的枇杷叶,这不等于要他的命,看他不弄死你。”

  陈氏不忘补刀,“可不是,听说梁园的摆设还是江氏生前的原样,谁都碰不得。”

  那小妾才入府没几日,刚听了这些个秘闻还没消化,有些心生羡慕那位故去的娘子,哪知这枇杷树也与她有关,顿时不敢再开口了,看来这侯府水深的很,她往后还得谨言慎行。

  而江妙云听了这些,忽然有些自满,原来他对她这么好!她决定去梁园薅她自己种的枇杷树,顺便看看自己生前居住的地方,再看看他要不要同她拼命。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睡着以后码的字,一不小心就快凌晨2点了,时间最不正常的一次更新,(⊙﹏⊙)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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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京畿近郊最高的山峰, 灵丘峰上有一座望仙观, 终年云雾缭绕,如入仙境以此得名。坐镇道观的张天师已逾百岁, 却鹤发童颜, 传说他已参透长生不老之术,修为颇深,法力无边。

  江妙云的肉身就被安置在观内的云台宫中, 她死后顾珩不忍将她下葬与她诀别,费尽心思找到了让肉身千年不腐的定颜珠含在她口中。寒玉床上的她面色如常,除了永远没了气息,就像平静的睡着了一般。

  顾珩深情的看着寒玉床上的她,俯下身去将她发髻上一支略歪的珠钗重新正了正, 仿佛她从没故去一样。

  他淡淡说:“张天师, 这世上真的会有借尸还魂,灵魂穿越这回事吗?”

  白紫苏的各种举止越来越像他妻子, 让他不得不怀疑,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跑来这望仙观求解。

  张天师摸着胡须缓缓道:“仙道贵生,招魂复魄, 让其附体是为重生,若因个中环节出了差池,致使魂魄易位无所依,而借助他人躯体也大有可能。”

  顾珩愣愣的看着张天师,心中止不住的激动, 他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

  张天师又说:“那日,天有异象七星连珠,尊夫人忽然睁眼片刻,不过只是昙花一谢,又随着星宿归位再次没了气息。贫道夜观星象算过了,夫人的魂魄未散,先前招魂术未使其回归真身,想必是碰到了八字相生相克之人,出现了差池。”

  七星连珠?顾珩想起那日,白紫苏落水昏迷醒来之后有片刻的陌生,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想必就是天象造成了这短暂的错位。

  “那我夫人是不是还活着,只是借着别人的身体活着?”

  张天师点头,“应是如此。”

  他的心中似有希望之火点燃,指尖也跟着微微发抖,“如此说来,我夫人不仅还在,还有机会还魂回归真身吗?”

  张天师说:“一切皆有可能,待贫道仔细参透其中奥秘之时,便是大人夫妻团圆之日。”

  顾珩的激动心情溢于言表,本来他已心如死灰,眼下一切都变得皆有可能,苍天到底不负他。他当下便一掷千金捐了修观。

  至于白紫苏究竟是不是他夫人,他虽不能十分确定,却也有了六七分把握,否则很多事情解释不通。既然如今有了魂穿这种可能性,他将再行观察试探。

  ***

  江妙云重生以来第一次靠近梁园,只见庭院深深,斗拱飞翘,檐牙高啄,一树金黄的枇杷探出屋檐墙头,沉甸甸的压歪了枝头,昨夜下了一场雨,有几枚黄澄澄的枇杷落在湿哒哒的墙角根。

  她不禁望树兴叹,果然是一树令人垂涎的枇杷!

  但是她记得自己对于枇杷的喜爱也就一般,为何特地会去种棵树,莫非她嫁人之后口味还有所改变?

  看着墙角那几枚莹润的枇杷有些可惜,她便捡了起来,掏出手绢擦了擦表皮的绒毛,指尖轻轻一撕,肥美的果肉便露了出来,汁水滴在她手指上,她赶紧往嘴里一塞,柔软多汁,满口鲜甜。

  她眼前一亮,居然还挺甜挺好吃的,她吐出一颗核,接着又剥了枚,才吞进嘴里,就听得身后有人问:“好吃吗?”

  这冷不丁的一声吓了她一跳,害得她一颗核差点哽在喉咙里,用力咳了几下才将核吐出来。她抬头一看居然是顾珩,正负手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这人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知他在身后看了多久。

  她窘迫的脸皮有些发烫,颇有些尴尬的眼睁睁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鬓上红芍碧春衫,玉人墙角偷枇杷。”

  他胡诌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正经酸诗,还盯着她看,搞得她更加窘迫了。

  不知为什么,见了他总有些紧张。她结结巴巴说:“我……我才没有偷,它自己落在墙角的……”

  正说着好巧不巧的墙角边一条小黄狗慢悠悠走过,鼻尖哄了哄地上那枇杷,又不屑的走开。

  她忽然有种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冲动,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他,狗都不吃的,她却馋的捡起来吃了……她用眼睛余光瞥见他嘴角的笑意分明更浓了一些,似乎还在克制着努力憋笑。

  她羞愤的低下头,真是满嘴的理都解释不清了!

  他走到她身旁,低下头来看她,脸上还挂着笑:“你想吃枇杷为何不进院?”

  她委屈吧啦,“她们说这枇杷树是夫人生前手植,是大人的珍宝,我来只是想问大人要一些枇杷叶熬制枇杷膏。”

  她悄悄的看向他,想看看薅他的枇杷叶会不会与她拼命,不过他倒是神色如常。

  他说:“别站在外头了,进去说话。”说着先她一步往里走。

  她想着自己本来就是女主人也没啥好客气的,便跟着走了进去,一进院门,果然见密密匝匝的长叶下垂挂着无数金黄的枇杷,树底下落了许多熟透的果实。光看不吃,真是暴殄天物。

  顾珩站在树下,摸了摸树干,又看向她,说:“这枇杷树是我夫人所植,那年秋天我咳嗽严重,断断续续咳了一个秋天,我夫人便种下了这棵树,来年早早就摘了枇杷叶,守着炉子给我熬制了枇杷膏。”

  江妙云发现顾珩口中的自己,与陈氏她们口中的完全不同,似乎很贤惠,这树居然是为了治他咳嗽种下的,她这个当事人也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她有些异样的感觉,不知从何时起顾珩看她的眼神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似乎带着许多探究,像是要将她看穿。

  她避开他这过分炙热的眼神,说:“夫人真是贤惠。”

  他没有说什么,唤来个婢女,吩咐她摘些枇杷洗净来。

  她有些诧异,这哪里视若珍宝不能碰了,李氏她们真会诓人!忽然又有些生气,看来自己在他心中不过尔尔,哪有传说的那么深爱。

  他指指一旁的石桌说:“别站着拘礼,坐吧。”

  她轻点头,在他旁边坐下,悄悄环顾四周,这院子种竹栽花、藤萝掩映、篱落飘香,还挺雅致的,一旁还有一片铺着细石子的空地,她不免有些好奇,问道:“那片空地是做什么的?”

  说话间,婢女端着洗干净的枇杷上来,顾珩信手拿起一枚,细细的剥下果皮,说:“我夫人与你一样喜欢舞刀弄枪,晨起常在此地舞剑。”

  她正听的有些发愣,眼前送来一枚剥好的枇杷,她脑子都没来得及反应,便本能的张了口。

  吃到嘴里后她方觉得不太对劲,这突如其来的暧昧的投喂究竟是为哪般,他正凝视着她,这眼神,让她慌不择路。

  她心头微乱,连忙站起来,说:“我可以摘些枇杷叶吗?”

  他道:“我叫人来摘。”

  她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

  她主要是与他四目相对有些心慌,不等他再开口,她便自己搬了张椅子垫着站了上去。

  她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比如先前他说起夫人,眼神里总是带着许多意难平的忧伤,为何现在……刚刚那话怎么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有些乱,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白紫苏,莫名又开始吃自己的醋,大猪蹄子,他这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她愤愤的使劲薅了一整根树枝,胡乱的扔在地上。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她秀眉微拧,脑子里一片混乱,手下又愤愤的折下一根枝条。

  “你跟这枇杷树有仇?在这样下去,这树就被你薅秃了。”

  听到他的话,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偷偷转过眼去,果然见他站在树下正仰头看着她。

  她咬了咬唇,说:“大人可是心疼了,旁人说大人视若珍宝,不会允许他人碰这树的。”

  “旁人自然不许,你例外。”

  又是那种暧昧又探究的眼神,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慌乱之下脚下不稳,手中还抓着几片叶子就摔了下来。

  本以为会摔个屁股蹲儿,意料之外的他一把接住了她,将她抱在了怀里。

  四目相对,眼波缱绻。

  当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害臊之心油然而生,拿起手中的树叶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为何遮住眼。”

  他的声音变得好温柔,低低的拂过心尖尖,一阵酥麻。

  她终于咬了咬牙,说:“你不要那样看着我!”

  耳边传来他轻浅的笑声,她偷偷移开一点叶尖,恰好遇上他的目光,正宠溺的笑看着自己,她更是窘迫,脸都羞红了。

  他笑着说:“还不下来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着,赶紧挣扎着下来了,捏着树叶低垂着头臊的慌。

  偏偏他还不放过她,低头凑近她轻声说:“你就算把这树薅秃了,我也不怪你。”

  她的心怦怦跳,以前那个穿着官服正襟危坐,拂袖间一言一行惊为天人的顾大人去哪了?

  阳光刺眼,恍惚间,他的俊脸近在咫尺。她的心都在颤抖,小心翼翼的连气都不敢喘,就怕打破这莫名的氛围变得更加暧昧。逆着光线,她只觉得这个男人朦胧又缥缈,可是他那如松墨的气息又那么真实的笼着自己,她甚至忘了后退一步,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中了暑热出现了幻觉,急需一碗冰沙冷却镇定一下。

  最后她是落荒逃跑的,连一地的枇杷叶都没顾得上拿。可是侯府里却传开了,白乡君把梁园的枇杷树薅秃了,顾三郎丝毫没有怪罪她。李氏与陈氏面面相觑,走了个江氏又来了个本事更大的白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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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江妙云在传统的川贝枇杷膏方子里加了南沙参、五味子、桔梗、远志等几味药材, 守着炉子小火慢慢熬煮成了浓稠的膏状体, 待放凉了又细细的分装在一个个小瓷罐中,分送给侯府里每一个主子, 独独顾珩的那一份她却迟迟没有送出去。

  他的那一份最多质地最好, 用的器具也是最好的“千峰翠色”青瓷罐。

  可是她偏偏又有些犹豫,有私心却又怕与他照面独处,见了他心跳就会不自觉加快。

  就这样搁置了几天, 春泽都不免疑惑的问她,“姑娘,这一罐怎么还没送出去?”

  她借口说:“我太忙了,烦劳你给大人送去吧。”

  春泽看着她说:“旁人也便罢了,我自是走一趟, 不过大人的嘛还是得姑娘亲自去才是呢。”

  见春泽窃窃的笑, 她更是不好意思,嘟囔:“你不去便不去。”

  如此便搁下了, 直到有一日她才从神医处回府, 顾珩的近侍便来请她,说他头痛复发,她才顺势带了过去。

  她背起药箱, 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因着在神医处学医,她的穿着都比较轻便,不戴任何配饰,头发也只是简单的用白绢挽成包髻系了一根红色的发带。衣裙也朴素淡雅, 上身一件玉绿方格飞鸾暗纹对襟窄袖短衫,内搭姜黄抹胸,下系月白色双蝶串枝菊花暗纹百迭裙。

  她抬起胳膊闻了闻,唯恐沾染一身的草药味熏到他。又觉得自己素面朝天不好看。

  春泽见她站在镜前犹犹豫豫的,说:“姑娘瞧什么呢?”

  她道:“春泽,我身上有没有难闻的药味,我是不是该换件衣裳?”

  春泽噗嗤一笑,“姑娘清新雅致如出水芙蓉,不用刻意打扮,何况大人还头疼等着姑娘前去呢。”

  她抬眼,见顾珩的近侍还等着她,又怕他们说她太刻意了,便背起药箱就走。

  春泽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真是说的一点也不差。

  ***

  江妙云跟着近侍往顾珩书房去,见庭前最醒目的是种着三棵高大的槐树,正是槐花开的季节,一串串的白花躲在郁郁葱葱的叶片间,点缀的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不过她猜想这槐树也不是随便栽种的,三槐者在风水和官场上代表三公,这意思便不言而喻了。又走了一段路,见匾额上赫然写着“三槐堂”三个大字,她果然没有猜错。

  他似乎还在里头议事,近侍进去通传让她稍等片刻。她站在门口等着,隐隐约约听到他们似乎在说什么恩荫制三司使的设置不合理,权力颇大凌驾于各个机构之上,上书分割权责并入户部尚书云云。

  她不懂朝政,只是有些不明白,他就在三司使位置上,这是要革自己的职?

  正想着,近侍出来请她进去。她背着药箱迈进门槛,几位幕僚轻声交谈着走出来与她擦身而过,迎面见了难免看她几眼,她便微微点头低下头匆匆而过。

  进到里间见书案上一只翡翠八出戟锦鸡纹蹄足香炉内悠悠燃着檀香,顾珩正闭目斜靠在交椅里,眉心微蹙,想来是有许多烦心事惹得头痛,他穿着一件黛蓝色四君子暗纹圆领襕衫,头上戴着软翅幞头,愈发显得清瘦了。

  她怕打扰他似的,柔声开口:“大人又头痛了。”

  “唔。”他睁开眼来,看着她,“是啊,胀痛的慌,让你来扎几针。”

  “我先给你诊脉,请移步。”

  他依言起身坐到一旁的榻上,拉起袖子露出手腕搁在桌子上。

  她微微一笑在他身侧坐下,轻轻搭脉。她本十分专注,不经意的抬眼却看到他正专注的凝望着自己,那眸底的深沉似一泓深渊要将她吸进去,她没来由的心慌,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他的脉搏,让她估摸不准。

  她忍不住说:“你……把眼睛闭上。”

  “为何?”

  “闭目养神。”

  “倒也不差这点时间。”

  “……总之你别看着我就是。”

  “怎么,影响你诊脉?”

  她没说话把视线投向别处,深吸一口气重新诊脉。他却偷偷笑出来。

  她瞪他一眼:“别笑,影响诊脉,保持从容平和。”

  “是,女神医。”

  他还在憋笑,她总感觉他这是在戏弄她,什么头痛,看他此刻眼神明亮精神好的很,都是骗她的,她定要多扎他两针让他知道人间险恶。

  她笑盈盈说:“这次要多扎几个穴位。”说着亮出一排细长银针。

  顾珩瞬间有些发憷,“要这么多吗?”

  “是的,大人头疾顽固,得加大诊疗力度,等会我再给您开些药。”

  “其实我也没那么严重吧?”

  “不不,这事你得听我的。”

  她说着亲自给他摘下幞头,看他一脸懵的表情,顿时心里暗爽。

  “大人还是怕扎针?”

  他轻咳一声,连连否认,就在这时,她指尖一根针已扎入他头顶的百会穴,痛的他龇牙咧嘴,还不忘说:“笑话,我岂会怕这细细银针。”

  这回换她偷偷笑他,却还一本正经的说:“是啊,何况我如今师从神医,这针灸技术该是精进了不少。”

  “是精进了……”比以前更痛了,像在下死手,可他没证据,当真欲哭无泪。

  她离他咫尺,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味,从前他讨厌这些味道,如今从她身上传出的,他竟莫名觉得好闻,竟觉得比那些名贵熏香的味道好。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就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揽进怀中。

  再往上是更令他血气翻涌的曼妙曲线,他正看的移不开眼,却不期然的对上了她警告的眼神,似乎在说着“看什么看!”

  她掩了下衣襟,捏起两根针在他未反应过来之时飞快的刺入他眉毛上方。

  他只是看了眼不该看的,也犯不着刺瞎他双目吧,真是最毒妇人心!而后她又在他眼睛附近扎了几针,这下他连眼睛都不敢动了,说:“你这是要刺瞎我双目?”

  却听得她一本正经的说:“这是阳白穴、睛明穴、太阳穴,治阳明头痛,痛连目珠。”

  他已经肯定她这是在报复他,却根本没有证据,瞧她堂而皇之的一番说辞,从前她只会武功惹不起,如今还学会了扎针,果然更惹不起了,就算不惧内也被生生逼成了惧内,不知日后司徒轩会如何嘲讽他。

  他今日找她来,头痛是假,只为最后试探她一回,确定她的身份,如此他便可以毫无顾虑了。

  他说:“你的医术是精进了不少,我岳母自我夫人过世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延医问药终不见效果……嘶……”

  他吃痛的抽了口气,手上合谷穴处冒出了血。她连忙用手指按住穴位,慌乱的说着对不起。

  他只是提了一句他岳母思女至身体不好,她便分心手抖将他手扎破了,世上可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又说:“无碍,你是我信任之人,我想请你去为我岳母诊治一番。”

  她低着头,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好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

  他特地花了一天时间,亲自带着她去镇国大将军府,他偷偷关注着她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那日刚进府门就听到呼救声,如果是第一次进门又怎会对将军府的地形了如指掌,她几乎是辨着声音就毫无障碍的冲到了来源处,比他这个女婿熟门熟路的多。是府里的老管家昏倒在地,甚至没人告诉她管家是心绞痛的老毛病,她却已开始施救。

  人在危急时刻根本来不及掩饰自己,极其容易暴露。

  府里众人见管家悠悠醒来,在一旁说:“当真神了,看一眼便知心绞痛。”

  她这才愣了一下,见他远远的探究似的打量着她,她十分牵强的自圆其说:“他这症状便是心绞痛。”

  她进门就救人一命,使得将军府许多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她的情绪显然有些绷不住。直到她再一抬头,见江夫人就站在面前时,她差点失态的哭出来,努力憋了许久,眼眶还是红红的。

  江夫人笑盈盈的看着她:“这位就是白乡君啊,果真医术了得。”

  江妙云情绪几乎崩溃了,母亲就站在眼前,她根本就绷不住,母亲清瘦了许多,两鬓都白了,眼神郁郁寡欢,她耳上戴着的一副耳坠,她十分熟悉,是她送给母亲的,想来因为她的离去,母亲真的是思念成疾。

  眼泪根本憋不住,她努力睁大着眼睛,不让打转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好想上去抱住她,喊一声娘亲,说一句我就是妙云,我重生了!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不至失态,福了下身子问候道:“夫人万安。”

  江夫人说:“白乡君怎么了,为何眼眶有些红?”

  她连忙揉了揉眼睛,说:“刚刚不小心沙子迷了眼。”

  她的声音都是哽咽的,别人也许看不出端倪,顾珩却在一旁看的一清二楚,她的隐忍克制全在他眼里。

  至此他已经完全确定,眼前这个叫白紫苏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江妙云!

  他内心雀跃着,激动着,上天终待他不薄,他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与她再续前缘,这一次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也不会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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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江妙云原本还苦恼犯难该如何与父母相见, 如今以女医的身份出入将军府倒是合理合情, 能够时常见到父母,她已很知足, 而且从顾珩与母亲的谈话中她得知自己肉身还未下葬, 被完好的安置在望仙观中,等她弄清楚这一切,找个合适时机表明身份, 就是骨肉亲人相认之时。

  经过这件事,她对顾珩好感倍增,为他扎针时下手也格外温柔。

  这一日她帮神医磨完两篓草药天都黒了,神医过午几乎不进食,冷锅冷灶的根本没有食物果腹, 她只能忍着饥饿疾步回侯府, 幸而距离并不远。

  快走到府门前时,正好遇上顾珩的官轿回府。他命人压了轿, 从里头走出来, 笑着说:“女神医可谓披星戴月啊。”

  她亦调侃道:“不及大人鞠躬尽瘁,日理万机。”

  他负着手走在她身边,道:“天色已晚, 你一个弱女子也敢孤身走在这夜色中?”

  她哈哈大笑,“谁是弱女子?我吗?”

  他挑挑眉,表示不置可否。煜轩

  她道:“那也得看看劫路歹人有没有这本事!”开玩笑,她江家祖传的武功可不是花拳绣腿闹着玩的。

  他看着她自信满满的表情,心里无限欢喜, 果然还是他的妙云,一尘未变。

  他道:“素来女子皆扮柔弱,便是那生的魁梧壮实的也在男人面前扮小鸟依人,偏你生的柔弱,却是截然相反。”

  她微扬着下巴,说:“矫揉造作,匪我本意,我看不上。”

  他就是爱看她这种傲娇的小表情,明媚动人。她既然不表明自己的身份,自有她的考量,他也由着她去。她若是想以这样的身份相处,他便陪着她玩,重新追求一回,也别有一番趣味,就当夫妻情趣了。

  他啧啧道:“你这般可要为难死那些心悦你的男子了,可怎么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哟!”

  她正要驳他,见他正笑看着自己,她忽然意识到他这是在调戏她,不禁脸色有些发烫,幸而天黑看不出来。她忽然又想到自己前世一向是这种性格,他还爱她爱的死去活来,他说的在女人面前表现的男子气概问他自己最清楚喽,她又想起先前陈氏说的哄她吃药的场面,她不禁哑然失笑,这还有什么男子威望可言。

  “你笑什么?”

  她摇摇头,侃道:“若是这京畿的治安差到被人劫路时,那你们这些朝廷高官都该引咎辞职。”

  他连连拱手:“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

  不过她再厉害的口舌,也藏不得饥肠辘辘的窘迫,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发出抗议。

  他愣了愣,“你还没吃饭?”

  她有些窘迫,稍稍低下头,轻声说:“还没有。”

  他想了想,说:“你来京畿这么久,还没去过夜市吧,我请你吃饭管饱。”

  夜市,她真的怀念已久,迫于如今的身份,她也无法快乐做自己,现在他提到了,她想都没想就雀跃的答应了,“我早就想见识一下御河夜市了,那我们快走吧。”

  “这距离可不近,你确定要饿着肚子走去?”

  “那你的意思?”

  他唤来了随从,吩咐道:“去马厩牵两匹马来。”

  随从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

  他挑挑眉:“怎么?”

  随从立刻抱拳领命而去,内心却是腹诽,这可是夫人生前最喜欢的马,旁人连碰都不能碰,别说是骑。如今大人却要给这白紫苏骑,恐怕这白紫苏将成为女主人。

  随从很快回府牵了马出来,果真是汗血宝马,怪不得被李氏她们诟病这么久。不过西域宝马养在这深宅无法纵横疆场,也真够憋屈的,和豢养的金丝雀简直没有区别,瞧它们都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了。

  两人上了马,因着街道纵横,并不能恣意跃马扬鞭,两人只是并驾齐驱,不紧不慢的走着。

  他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马吗?”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摇摇头:“我对马不甚了解。”

  “这便是汗血宝马,你那匹枣红色的叫沙棘。”他看着她说:“沙棘是沙漠里的一种植物,耐旱抗风沙,生命力十分顽强。”

  中原可没有沙棘,想来这是她取的名,就是不知道他此刻说给她听是什么意思。她怕言多露陷,便只是受教的点了点头。

  骑着马很快便到了御河边,看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两岸,江妙云的眼睛都亮了,这不夜城才是烟火气鼎盛的人间天堂啊!

  她从马上灵巧的一跃而下,扑鼻的香气勾着她的腿往前走。

  她直奔滴酥水晶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美食,她悄悄咽了下口水,不忘转头问顾珩:“说好了要请我的啊,不要食言。”

  他笑着说:“决不食言,你想吃什么尽管吃来。”

  “好!”她指指眼前这条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街,说:“那我要从这一头吃到那一头。”

  他跟在她身后笑着宠溺的摇了摇头,真是不改吃货本色。

  江妙云觉得自己是进了天堂,这是重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刻了,她左手一份金丝党梅,右手一份辣瓜旋儿,眼睛还在垂涎着前方的水饭。

  顾珩在身后追着付钱,说:“不如坐下慢慢吃吧。”

  “好啊好啊。”

  她满口应着,在水饭的摊位前坐下,见他什么也没吃,不禁疑惑道:“你怎么不吃?”

  “我用过晚膳了。”

  她道:“闲着也是闲着。”说罢自主主张帮他叫了一份沙糖冰雪冷元子。

  “你尝尝看嘛,真的很好吃。”

  她的语气是极想与他分享美食的,甚至带着几分央求的撒娇味道。

  如此这般他还有什么理由好拒绝。

  见他吃了,仿佛喜悦分享成功,她的眼角都挂着笑意。

  这夜市上自然是形形色色有着不少人,江妙云很快发现,自己邻桌的是西狄人,虽然他们穿着汉人的衣服,可习性与说话还是很容易分辨出。凉州就在两国交界处,她能听懂他们说话。她自觉的听起来了他们的交谈,他们在说果然是天朝上国,夜晚都如此繁华,竟能买到各色各样的美食。

  西狄是游牧民族,骁勇好战,但各方面都比较落后。五年前,两国签订了止战条约,开放了通商贸易往来,如今有商人进入中原也不足为奇,不过他们国家也只不过是运些皮毛骆驼马匹来贩卖,而他们却需要着中原的盐铁、丝绸、瓷器等。

  江妙云的频频侧目,引起他们的警觉,其中一个魁梧脸胖的男人立刻朝她投来威胁的眼神,凶神恶煞的就要冲过来,却被另一个斜对面的男人抬手示意按了下去。

  顾珩察觉出了不对劲,转过身去看了看,而那个男人已站起了身,拱手道:“姑娘似乎有话说。”

  想不到这个精干的男人中原官话还挺标准,江妙云灵机一动,说:“我只是觉得你的银额饰很别致,不禁多看了几眼,多有冒犯实在对不住。”

  顾珩往旁边走了一步,悄悄将她护在身后,遮挡住那几个彪悍之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亦拱拱手回礼,道:“几位可是西狄客商?”

  对方明显一愣,还是那位穿着锦衣华服的精干男子云淡风轻的说:“正是,我等初入中原,带来些皮毛,中原的繁华超乎我等想象。”

  他俩就贸易的事情随意闲扯了几句,那男子将额饰摘了下来,说:“既然姑娘喜欢,便送给姑娘留作纪念吧。”

  江妙云哪里敢要,正犯难着,顾珩道:“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我中原男女之间若是送礼物,那便是定情信物。”

  那男子讪讪的收回了手,道:“姑娘对不住,多有冒犯。”

  江妙云被顾珩的后背挡着,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往旁边挪了挪,探出颗头,说:“没关系,不知者无罪。”

  她忽然想着他说的男女之间什么定情信物,想起他还送了她手串,不禁又有些吃自己的醋,她现在可是白紫苏啊,他还送了十八子手串,真是臭男人,怎么那么不要脸!

  “想什么呢,走吧。”

  被他唤了一声,她才回神,两人走出一段路,她才开口:“你怎知他们是西狄人?”

  顾珩心想你不听他们聊天听的挺欢,还要在他面前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也真够不容易的。

  他道:“就你看上的银额饰,非我中原之物。”

  “哦。”江妙云心想他们也没聊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事情,便也没放在心上,道:“我还想吃一份生淹水木瓜解解腻。”

  ***

  那几人看着他们离开,那胖脸男说:“我看那丫头分明能听懂我们说话,我看她嘲笑我们土包子来着。”

  精干的男子喝下一盅酒,说:“她能不能听懂我们说话我不知道,但他们不是普通百姓,看到那暗中保护的几个人了吗?”

  另一人说:“公子这么说,属下也记起来,他们是骑着汗血宝马来的,确实不是普通身份。”

  精干男子沉吟了一下,吩咐道:“悄悄地去调查一下什么来历。”

  ***

  江妙云正在摊前等着她的水木瓜,突然天上下起了雨,不过一眨眼功夫,雨势越来越大,店主们纷纷开始收摊,逛夜市的人也四散着跑开去。

  眼看着已经轮到了自己,店主却收摊,江妙云忍不住喊:“喂,你先卖给我再收摊呀!”

  “明日再来吧。”店主头也不抬的,很快将一切都收走了。

  她排了许久的队,真是不甘心呐!

  顾珩理智的拉起还沉浸在美食中不可自拔的她就跑,一时无处可避,随从们去取雨具了,两人站在一处狭窄的废弃屋檐处,暂时避避风雨。

  江妙云忿忿不平:“这雨说下就下,未免太任性了吧。”

  “老天爷要下雨,岂是你能阻止的住的,何况快到芒种了,雨水自然多一些。”

  “你说那店主有钱不赚,卖我一份再走哪里就能淋坏他了!”

  他被她逗笑了,“你是有多么不甘心。”

  “我当然不甘心,没看见我排那么久的队,就到我了,他就下雨不卖了,你说气不气人。”

  她嘟着嘴,气鼓鼓的,十分可爱。他很久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了,依稀回到了新婚之时,那个娇憨的小女人。他探手轻轻一勾,将她揽进怀中,背转过身子遮住路人的视线,以宽大的袖子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霸道的吻上她的唇,堵住她气鼓鼓的小嘴。

  她震惊的愣住了,大眼睛看着他,而后挣扎着推了推他,他却反将她搂的更紧,加深了这个吻。

  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比起那些矫揉造作在男人面前扮柔弱的女人,她这样直率的可爱,带点娇嗔实在是撩动他的心弦,让他克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美食参考资料:《东京梦华录》(宋 孟元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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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终于放晴, 已是芒种时节, 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香。而无农事可忙的高门士族则在这一日祭拜饯行花神, 以示夏天已至, 花神退位,需要饯行。承平侯府借着祭饯花神的由头,女宾客满门, 实则是为顾珩遴选妻室。

  近来朝堂之上颇为动荡,皇上喜得嫡皇子册为太子,有言官谏臣借此上书皇上已成年且立有皇储,太后再垂帘听政有违祖制,睿王爷甚至拿出了先帝遗照来压制太后。太后的亲胞弟才被削了职, 面对满朝文武的舆论深感压力, 却始终没有表态,反而开始称病避风头。皇上也并不傻, 既不想被太后外戚一派专权压制, 也不愿被守旧派牵着鼻子走,趁此机会另辟蹊径,重新启用他的东宫旧臣顾珩, 复了他的相位。

  从来凡人大都趋炎附势,捧高踩低,顾珩一复位,林氏才发出邀约,贵妇们便都带着闺女前来走动了。

  侯府后花园里姹紫嫣红, 一片繁华,每一棵树每一丛花上面都系着绫罗绸缎,夫人小姐们个个争奇斗艳,轻摇小扇优雅的游园,三两婢女在树下煮着青梅酒,清冽的酒香满园,自是最天然的香气。

  顾珩母亲林氏接受着众人的恭维,意气风发,满面容光。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着府中的下人婢子都挺直了腰杆子,自觉比别人家高贵。

  既是宴请宾客,侯府里特地请了人来表演幻术,因着都是女眷,摘去了喷火、吞刀这些刺激的项目,捡着文雅又好看的隔空取物、大变白鸽、剪帕还原等来表演。

  虽都是高门闺秀,长居绣楼也难见幻术,见了新鲜事物,有些沉不住气的难免喜形于色。林氏细细的观察着,在众多官家女之中,她相中了御史中丞楼明清之女楼慕梅,她年纪虽不大,却始终端坐在椅子上,好笑之处也只是以扇掩唇浅浅笑,头上的发钗流苏稳稳当当,不像有些人笑的花枝乱颤。

  林氏很清楚,这次儿子能复登相位,楼明清的功劳很大,她自然对他女儿好感有加。且楼家是朝中清流,名声极好,又听说家教森严,女儿个个知书达理,出阁以后皆是贤妇的好名声,看楼慕梅的表现果真家教名不虚传。俗话说娶妻娶贤,这楼慕梅虽容貌长相平庸不甚出众,却腹有诗书,温婉柔顺是个贤内助的好苗子。不似从前的江氏出身边陲,骄纵不懂礼数,貌美妖艳迷惑夫君,还生不出子嗣。

  林氏见楼慕梅举止落落大方,不浮不躁,心中愈发的欢喜,几乎认定了她便是儿媳的最佳人选,甚至命人取了一套极为奢华的足金镶红蓝宝石花钿赠与她。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赵君芙瞧见了,心中不免生了些怨气。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惨了,当年太后赐婚被江妙云搅黄了,如今她不在了,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偏偏来个白乡君还不够,如今又出个楼慕梅。她以为林氏挺喜欢自己的,她平时也常来常往对她颇为恭维,以为她必然属意自己,想不到她居然更喜欢那个貌比无盐的楼慕梅。

  赵君芙气的不行,从前自己容貌身段比不过江妙云也就罢了,凭什么她堂堂郡主,太后跟前的红人还比不过她无盐女楼慕梅!旁人便也罢了,偏偏是她楼家,害得父亲丢了三司使的官位,如今还在家中避风头。她狠狠盯着不远处的楼慕梅,恨意丛生仿佛一颗眼中钉。

  ***

  江妙云基本上每日都去神医处,路走的熟悉了,便抄起了近路,那是一条秦楼楚馆林立的街巷,虽说良家女子经过会比较奇怪,却近一半的路程,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她像往常一样极尽低调,脚步匆匆经过这条巷子,忽然脚边扔过来一个男人,不仅吓了她一跳,还阻挡了她的去路。

  她来不及看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得门庭前的老鸨子叉着腰骂道:“没钱还敢上我的天香楼!”

  “做人要凭良心,我可给你家姑娘治好了花柳病!”

  “别瞎说,谁家姑娘花柳病,你全家花柳病!”老鸨子急了,对着左右两个龟奴说,“快把他扔的远远的!”他贸然说她楼里姑娘有花柳病,岂不是砸生意。

  江妙云听了几句这些污秽言语,深知不是久留之地,忙避过身子绕过去走。身后的男人被人拖了起来,听得叫声,她又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个在檀州解了顾珩蛊毒的无名。想不到他也来了京畿,却还是这般落魄,甚至被青楼里丢了出来。

  遇到故人,何况他是顾珩救命恩人,她不帮一把也说不过去,最后她将他领到了神医处,想着他的医术这么高,说不定能得神医赏识,能有个安身之处。

  只是令她砸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是神医孙仲离的徒弟,名叫孟义,只是他失忆了忘了所有本该记得的人。

  江妙云震惊的说不出话,还是神医说今日放她假,他要和孟义好好聊一聊。

  这样离奇巧合的事情,江妙云想了一路,回到侯府,见府门前停了不少轿子车马,一时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一径回了香雪园,问道:“今日府里好热闹,是在宴请宾客吗?”

  春泽正坐在院子里绣花,见她回来了,忙放下绣绷,给她倒了杯凉茶,答:“今日芒种是祭饯花神的日子,夫人宴请京中官家夫人小姐,方才夫人还差人来请姑娘过去热闹热闹呢。”

  江妙云走的热,一口气猛灌了一杯茶,顿觉五脏六腑都遇贴就回了,抹了抹嘴角,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难得的闲暇,她想休息片刻,哪怕只是闲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也是好的。

  春泽帮她把药箱拿进了屋里,又走出来,说:“听说正在表演幻术,还请了戏班,姑娘不去瞧瞧吗?”

  江妙云一听这些有些心动了,说:“既是夫人请我过去,不去倒显得没有礼数,你说是不?”

  春泽笑着说:“姑娘快去吧。”

  江妙云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我换身衣裳再去,都是夫人小姐,也不能丢了府里的脸。”

  春泽特地重新帮她梳了个典雅温婉的发式,一切收拾妥当,江妙云兴致勃勃的抄近路往后花园去。

  夹道树荫茂密,走了一段路,她听得另一边的树丛间似有人在说话,她本无心,边走边听了几句。

  “我听说顾相公极爱他前头那位夫人,至今难以忘怀。”

  “都说他相貌出众,年少便位极人臣,我却不十分在意这些,那夜他来府上见父亲,我远远的瞧见一眼,确实是貌比潘安,可他若是见一个爱一个我也瞧不上他,正是他的长情专一,令我动容,世间难有这般男子。”

  “可是他心里有着旁人,对姑娘不公平。”

  “来日方长,他若不是肤浅之人,我一心为他,他必知我的好。”

  “那倒是,姑娘这般贤明有才自是不愁,而且今日闺秀众多,顾夫人却独独对姑娘青睐有加,还送了珠宝,可见很重视姑娘,奴婢这厢先恭喜姑娘觅得良婿。”

  “言多必失你不要张扬,我离席已久,回去吧。”

  江妙云听了简直火冒三丈,什么祭饯花神,明明是他要选妻,看样子已经相到了满意人选。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什么长情专情,前几天那么深情款款的抱着她亲吻她,回府之时都已经同乘一骑,弄得她一晚上心怦怦跳,还失眠了一夜。

  结果他才复坐上相位,转眼却要娶妻,把她置于何地。如果她真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便罢了,她现在还活着,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怀抱其他女人?

  她越想越气,顺手折了一根树枝愤愤的抽打着树丛,直抽的残叶满地。

  她倒要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打算接替她的夫人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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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且说江妙云心有不甘, 一路悄悄跟着楼慕梅去了后花园, 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平平无奇, 她有些诧异, 又有些沾沾自喜,无论她是以前的江妙云,还是如今的白紫苏, 楼慕梅的相貌实在是不出众,她的肤色甚至比不上她身边的丫鬟白皙细腻,她不相信顾珩能看的上她。但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肤浅轻视了。

  楼慕梅无颜却有才又会讨好人,她送给林氏一盒香膏,说是她亲手做的。那香膏用如玉般的小圆瓷盒装着, 盒盖上绘着描金的紫藤花, 十分的小巧精致。

  林氏放在掌心中爱不释手,夸赞道:“这纹样真精致, 不知出自哪位巧匠?”

  楼夫人在一旁笑着说:“哪里是能工巧匠, 都是我这不成器的闺女在家瞎琢磨的,难得夫人喜欢,是她天大的荣幸。”

  众人皆惊叹不已, 这工艺可不是瞎琢磨能琢磨出来的。林氏眼里都是惊喜:“楼夫人太谦虚了,令媛的画工不输大内画师。”

  林氏打开盒子,只见膏体莹白似冰雪,高雅似白梅,一阵幽香扑鼻而来, “是槐花的味道,”她顿了顿,又说:“好像还有丁香、柑橘的味道。”

  楼慕梅道:“正是,这款香膏我用了白槐花、丁香、紫藤、柑橘和紫罗兰,我才疏学浅取了个春花入梦的名字,还望夫人不要见笑。”

  “春花入梦,”林氏呢喃了几句,说:“这个名字很合意境,我从来没闻到过如此层次丰富的香膏,仿佛进了一座百花园,先见槐花,又见丁香紫藤、最后又摘了个生津的柑橘吃,真是周身清香。楼小姐实在是太有才了。”

  楼慕梅不骄不躁,浅浅福身:“夫人谬赞了。”

  林氏爱不释手,用手指抹在手腕处又细细的闻了闻,越发的喜欢,又递给旁边几位夫人小姐闻了闻,一时众人都赞不绝口。

  江妙云也见识到了,的确是上品。她远远的瞧着楼慕梅,见她的眼睛里充满着自信的光芒,一时竟也掩盖了外貌的不足,与她目光交汇处,她也落落大方的微笑点头,一派的大家闺秀风范。

  江妙云瞬间有些失落,方才还沾沾自喜,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她就生出了自己比不上她的想法。不仅是她,甚至是在场的大部分人几乎都对她很佩服欣赏。再看林氏,那瞧着楼慕梅的眼神,分明是满意至极。确实是位贤妻的好人选,连她都觉得不错,何况顾珩。

  她心下有些沮丧,默默的退到一旁,闷头吃了两盅青梅酒,正想悄悄离去,一转身见赵君芙正站在身后。

  她微微福了下身子,问候一声:“松阳郡主。”

  赵君芙微微点头,道:“白乡君为何独自一人喝闷酒啊?”

  江妙云对她没什么好感,不欲与她多言语,便道:“郡主说笑了,我只是想尝一尝这青梅酒的味道,我还有事,请恕我无礼先走一步。”

  “乡君留步,”赵君芙开口道:“这风和日丽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如喝酒赏花,闲话三两句,岂不快活。”

  江妙云默不作声,想着与你有什么可聊的,却碍于礼数,顺手拿了一杯青梅酒递与她。

  赵君芙喝了一口,看着不远处的楼慕梅说:“想必你也知道侯爷夫人属意楼慕梅了,不就是会制些香膏子,你说她有什么好的!”

  江妙云莞尔,她竟如此直白表达自己的不悦,当初在凤仪殿上对她咄咄逼人,如今又主动来与自己攀谈,莫非是想拉她一起憎恨楼慕梅?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赵君芙面如盛开的芙蓉花,神情又带着高傲,眉梢微挑,贵气逼人,是朵十足的人间富贵花。论姿色,她确实国色天香,论家世太后权势滔天,可比她家在京畿没什么根底的来得不知优越多少倍。可顾珩当年却为了自己,拒了太后的赐婚,也真是勇气可嘉。

  她一时有些走神,轻抿了一口酒,浅笑道:“这事,我无权置喙。”

  赵君芙似乎有些鄙夷的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说:“我可听说相爷待乡君非同一般,连夫人昔日的汗血宝马都给牵了出来。”

  江妙云心想,老娘自己的马想怎么骑就怎么骑,你是哪根葱,顾珩是你什么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耳目伸到了别人家里,未免太狂妄了些。

  “是有这么一回事。”江妙云一脸所以你奈我何的态度。

  赵君芙见她居然这样大方的承认,瞬间有些错愕,半晌撩了撩耳边一缕碎发,说:“夫人生前与我交好,那是她最喜欢的马,故人旧物我想还是不夺人所好为好。”

  江妙云听了心里简直想笑,说什么闺蜜,你还肖想别人夫君,岂不是更没品。

  她道:“我听说夫人是吃了郡主送的柿子才倒地身亡的。”

  “白紫苏,你什么意思!”赵君芙突然有些气急,“我那柿子可没毒,事发之时就验过了,我若有预知未来的本事,我是断不会送柿子的。”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伤心,眼眶泛泪,一副闺蜜情深。

  她的柿子确实没有毒,她肯定也没有任何嫌疑,否则顾珩也不可能放过她。只恨自己失去了那段记忆,但她凭直觉,这赵君芙绝对没有她口中说的对她前世那么好,这其中肯定有未解之谜。

  “我没有怀疑郡主的意思,只是想不明白,夫人她怀着身孕,没病没灾的为何就不明不白就去了。”江妙云看向赵君芙,想从她表情里读出些蛛丝马迹。

  高傲如赵君芙,见江妙云盯着自己,居然像是逃避什么似的避开了她的目光,她地垂下头,似乎想起过往十分伤心,悄悄擦了擦泪,“我去更衣。”

  江妙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她一定要尽快把这一切弄明白。

  楼慕梅的亲和力真强,有好几个小姐都围着她向她请教制香膏。江妙云边走边看了几眼,没注意到脚下,鞋子里一下进了小石子,十分硌脚。她想脱下鞋子倒一倒,不过人这么多,贸然如此恐怕不雅。

  她放眼看了一圈,见正好大树旁有张椅子空着,便慢慢走过去坐了下去,趁着四下无人把石子给弄了出来。

  她没有再多耽搁,这主场发着光芒的是楼慕梅,她已无心情再留在此处。只是才走了几步,她忽然觉得不对劲,本来没什么关注点的她,忽然很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而且十分怪异,有几个还在窃窃私语偷偷讥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她偷偷上下看看自己,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可是怪异的目光并未退去,她一下成了焦点,似乎所有人都在看她,她硬着头皮,每一步都走的胆战心惊,小心翼翼。

  一瞬间,她的脑内浮想联翩,甚至想,难道自己变成江妙云了?她偷偷摊开手看看,还是那个掌心有痣的白紫苏。她又摸了摸脸,还是没什么不对劲。

  那她们究竟在看着她窃窃私语什么,这种感觉实在太诡异了,她有一种逃跑的冲动。

  正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候,楼慕梅走了过来,悄声在她身旁耳语几句,她的脸立刻红到耳根。

  楼慕梅说她裙子后面红红一片,问她是不是葵水来了。

  她扯过裙子一看,果然一片红,她本就穿着一条月白色的裙子,印着红色更加醒目,难怪她们都这样看她。

  可是她根本没来葵水,肯定是刚刚坐的凳子上的,不知是谁这样坏心眼。

  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样的大丑,她又羞又臊,再也顾不得许多,捂着脸拔腿就跑,身后传来一片嗤笑声。

  赵君芙轻摇着扇子,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她本来是想杀杀楼慕梅的锐气,让她出丑的,趁人不注意,命人在她位子上涂了一层红桑葚的汁液,想不到阴差阳错被白紫苏坐了上去。

  不过这结果也不赖,反正这个白紫苏她早就想敲打敲打她了,而且她比楼慕梅更讨厌,谁让她长得好看,还得顾珩另眼相待。

  ***

  江妙云一路捂着脸低着头,捡小路快步走,只想快一点回到香雪园,她已经能想象,这些高门小姐会怎样添油加醋的把这件事扩散出去,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她就算天不怕地不怕,也怕人言可畏。

  可这还不是最窘迫的,偏偏这时候遇到了回府的顾珩,她走的急又低着头从小路上窜出来,一头就撞到了他身上。

  他的属下以为遇到了刺客,立刻拔刀,再看清她以后才收回了剑拔弩张。

  江妙云想死的心都有了,被一群女人看到这副样子也就罢了,如今又是这么三五个男人,她的脸算是彻底没处搁了。

  她双手下意识的捂着裙后面,只想他们快快走过,偏偏顾珩还问她:“你怎么跑的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她尴尬的笑,“没……没事,你忙吧。”

  男人有时候很讨厌,不该嘘寒问暖的时候,偏偏细致入微。他似乎没准备离开,反而问道:“你手怎么了?”

  “没事,好的很。”她下意识反背着手紧紧攥着裙子,往后退了几步。

  他不放过她,想抓起她的手,“我看看,是不是受伤了?”

  她无奈,伸出一只手,“你看,好好的,你快走吧。”她只差跪求大爷您就别那么好奇快走吧,否则你们也尴尬!

  可是他根本看不到她眼中的哀求之色,忽然趁她不注意,将她往身边一拉,这一拉一扯间,她裙子后面那片红色毫无防备的,昭然若揭在男人们面前。

  这尴尬到静止的气氛,她已经哀莫大于心死了,像木头一样杵着。

  顾珩的脸色瞬间变了,冷冷道:“你们先下去。”

  属下们听了这声命令犹如特赦令,立刻一溜烟的跑了,恨不得变成鱼的记忆,马上忘了刚刚的事情。

  顾珩一言不发,脱下身上的官服给她披上了上去,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不等她说一个字,将她打横抱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太惨了,我儿子天天缠着我玩飞行棋,一天至少玩六局,早中晚都要玩,我看到飞行棋都快吐了,~~~~(>_<)~~~~

第39章

  顾珩抱着江妙云一路穿花度柳, 下人们见了不免震惊不已, 纵然心中有百种疑惑,也只敢屏气敛神低下头默默地退开。

  这一路, 江妙云连头都不敢抬, 心怦怦直跳,不知是不是被他用官服裹着,只觉得浑身泛热, 脸上又羞红了几分。她偷偷的抬眼打量他,明明看起来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贵公子,抱着她这一路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似乎很轻松的样子。

  她开始觉得自己前世真是个令人艳羡的女人,嫁的如此如意郎君, 叫她不动心实在太难了。

  她想象着, 如果有一天水落石出,时机成熟, 向他禀明自己就是江妙云之时, 不知他会有怎样的反应。想到他可能产生的反应,她突然心情好了许多,如今瞒着他以另外一种身份与他相处, 似乎也挺有趣的,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到了香雪园,他也没有把她放下,反而吩咐婢女去煮红糖姜汤。

  他果然以为她是来葵水了,懂的还挺多, 她想起了陈氏说过的话,忽然很想真的来葵水,重新感受一下他柔情蜜意的体贴照拂。

  不过这误会也真是真的大了。她脸上还带着薄薄的红晕,敛目小声说:“你先放我下来吧。”

  他这才将她轻轻放下,小心翼翼的唯恐震坏了她。

  她将官服从肩上拿下还给他,手足无措的看了他一眼。

  他了然的说:“去吧。”

  她轻点头,走到里间将裙子脱下,仔细的看了看,那红色可能是某种红色的浆果,上面还沾着一些果皮残渣。

  不知是谁这么使坏,如果不是她坐到那张凳子上,今天也总有一个人要出丑,这人实在是太坏了。

  她没有在房里多耽搁,换了条青紫色的百迭裙便走了出去。他还没走,已经重新将紫色的官服穿戴整齐。桌上搁着一碗红糖姜茶,悠悠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重的姜味。

  她站在桌子旁,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这件事,总觉得和男人讨论这事有些不妥。

  他却比她先开口:“趁热喝了,多多休息,别太累了。”

  他记得从前的她,每一次来葵水都痛的冷汗淋漓,大夫说是宫寒,吃了好些药却一直不见好。瞧她现在的脸色不太好,肯定也是疼着的,他有点心疼的皱了皱眉。如果是以前,这个时候他会将她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用双手的温热覆在她小腹上。

  “其实……”江妙云终于说:“其实我不是那个,是不小心沾染了红桑葚的汁液。”

  他似乎没有料到是这么一回事,瞬间愣住了。

  江妙云在他旁边坐下,将事情本末细细的说了一遍。他越听越糊涂,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一脸不可置信,“你说府里在做什么?”

  “我可没瞎说,你自己去后花园看看嘛,夫人小姐们还没走,” 说到这里她就有些吃醋,“恭喜你觅得贤妻。”最后一句话说出口,醋意简直盖过了那碗姜汤。

  他也觉出了她话里话外的酸意,心里不禁有些窃喜,他道:“楼家小姐真有那么出众?”

  他果然对楼慕梅感兴趣!她不禁更酸了,却淡淡笑道:“大人自个儿去花园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看着她明明吃醋却极力表现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就心情大好,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说:“我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你觉得楼小姐贤惠有才吗?”

  江妙云听了这话,暗自翻了个白眼,臭男人果然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一听楼慕梅出众便两眼放光。她暗暗捏了捏拳,转眼又云淡风轻的说:“大人真会开玩笑,这事也轮不到我来说,我只想知道是谁这么缺德在凳子上涂抹这东西。”

  “缺德之人自然不能放过,”他顿了顿,将茶杯搁下,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轻轻一拽,她毫无防备,一下跌坐在他腿上,她挣扎了几下却没挣开,他的手臂紧紧的圈着她的腰。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话语缠绵,“比你还好吗?”

  暧昧的言辞,暧昧的眼神,暧昧的距离,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在此之前她从没发现原来自己脸皮这样薄,他的三言两语一个眼神就挑逗的她脸红心跳。她悄悄别开眼。

  “嗯?”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见她不说话,甚至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她比你更好吗?”

  她心中又羞又臊,而他还逼问她,离的那么近,几乎扰乱她的思考能力。

  她豁然起身,“大人好没意思,好不好的,你自己去看,非逼问我做什么!”

  怀中的人儿陡然离开,他一下子觉得有点空落落,收了收手看着她,还是那个易爆的小辣椒,他就爱看她吃醋生气的样子。

  她毫不留情的说:“想必大人日理万机,还有许多大事要处理,我就不耽误您了。”

  赶客的意味这么明显,他偷偷笑着站起来,经过她身旁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心情大好的举步往外走。

  这下江妙云有些错愕傻眼,没想到他居然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走,想留他说些什么,却是师出无名,醋意不禁更浓了。转身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更加来气。

  江妙云心中有气却又无处发泄,抓起宝剑就刷刷刷的在院子里舞起了剑,不一会儿翠叶满地,一棵原本枝繁叶茂的树被她砍的光秃秃的。

  婢女们远远的看着,不禁目瞪口呆,原本以为这白乡君是和软的性子,看来也是有些脾气在身上的。

  “春泽,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春泽道:“大概是醋坛子打翻了吧。”她远远的看着,这白紫苏与她相处的时间长了,愈发觉得她的性子与夫人有七八分的相像,难怪大人这香雪园也越走越勤。

  ***

  这醋坛子一翻,江妙云去神医处就愈发的去的早走的晚了,仿佛拧着一股劲在和谁较劲。

  暮色四起,孙仲离道:“小丫头你怎么还不回去?”

  “啊,”她目光逡巡着想找些事情拖延时间,手朝着桌子指指道:“师父,我把那些药都包好了再走。”

  “这些不急,明日再包不迟。”

  “今日事今日毕,我还是做完再走。”

  孙仲离狐疑的看着她,背着手走过去,说:“怎么,小两口闹别扭了?”

  她手下一顿,嗔道:“师父,您说什么呀!”

  孙仲离抚了抚长长的的白胡须,呵呵笑着说:“小丫头还害羞了。”

  “师父!”心思被拆穿,她当真又羞又臊,微微将身子背转过去。

  “天黑了,快回去吧,别让人担心。”他又不是没看见相府的护卫暗中在他药庐外守着,总要等她走了才离去。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才不干他人的事。”

  还真是倔强,孙仲离叹了口气,说:“你再不回去,他恐怕要亲自找上门来了,我最怕麻烦地方又小,他一来,还要大费周章的拜迎他这个丞相大驾,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

  “那好吧。”她放下手中的牛皮纸。

  孙仲离满意的点点头,“趁着天有微光快走吧。”他只想关起门来,一个人就着花生米吃些小酒。

  江妙云起身,行礼:“师父,那我先走了,我明日早些来。”

  “这几日没什么大事,天又热,你也没必要天天来。”他也想偷懒几日,更何况还有孟义的事,他想尽快让他恢复记忆。

  结果江妙云没走出多远又折了回来,孙仲离来不及皱眉,就听得她喊:“师父,有病人!”

  他一抬眼,果然见江妙云身后有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背着老妪匆匆跑了进来,一边喊:“神医,救救我娘!”

  事不宜迟,师徒两人立刻投入到救人中去。孙仲离一番望闻问切,很快确定了病因,道:“这是食物相克引起的中毒,西红柿和地瓜同食,会引起呕吐腹泻,她这吃的量过多引起了昏厥,幸好送来及时。”

  汉子抹着额上的汗珠,连声说着谢谢。而江妙云听到了一个关键点,道:“师父,您说食物会相克?”

  “是啊,很多食物相克,同吃堪比毒药,严重可致死。”

  江妙云的心怦怦直跳,她前世是吃了柿子倒地身亡的,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与柿子相克,而她正好也吃了,所以才……

  她压制下内心的激动,尽量平静的问:“师父,我爱吃柿子,有没有什么东西与柿子相克,我也好注意一下。”

  孙仲离还在专注的观察老妪的状态,头也不抬的说:“书架上第二层有我编写的一本食物相克大全,你拿去看看,作为医者也该懂得。”

  江妙云很快找到了这本书,按着索引目录,她果然看到了与柿子相克的食物。上面写着,柿子与螃蟹同食,致呕吐腹泻中毒;与甘薯同食,易胃痛穿孔出血;与鹅肉同食,严重者致死……

  看到这里,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前世肯定是这样被人害死的,难怪说是中毒而亡,却没查到任何有毒的物品。她只需回府问一下,她死前除了柿子还吃过什么,基本就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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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江妙云得了这消息哪还坐得住, 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飞回香雪园, 她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一进门就忙不迭的喊“春泽”。

  春泽迎了出来, 见她一副着急样, 惊讶道:“哟,姑娘,瞧你这一头汗是出了什么事吗?”

  江妙云差点脱口而出, 话到嘴边,见春泽正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这才发觉自己太冒失了,这事还得旁敲侧击,她这一回来就劈头盖脸的问夫人死前吃了什么, 实在是太奇怪了, 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说不定就会弄巧成拙。

  她坐了下来, 掏出丝帕擦了擦额上的汗, 道:“没什么事,我太渴了,想喝杯凉茶。”

  春泽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转身给她倒茶,“我看姑娘这么着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她接过杯子,定定的喝了几口,将心中的冲动强压下去, 开口已是浅笑如常,“我能有什么事儿。”

  春泽站在她身旁,道:“我却有一桩事告诉姑娘。”

  江妙云看她一眼,见她神秘兮兮的,便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春泽道:“方才大人来看姑娘,坐了好一会儿。”

  她手下一滞,问:“后来呢?”

  “后来大人朝中有事被人叫走了。”

  他倒还知道来看她,以为再也不管她了呢。她道:“你这说了和没说一样。”她为自己错过与他见面的机会有些失落。

  春泽又说:“但是……”

  “但是什么?”江妙云横她一眼,有些不满,“春泽,你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

  “姑娘别急呀,”春泽笑着说:“但是大人给姑娘送了一件礼物,就在姑娘床榻边。”

  她听了眼睛直发亮,恨不得立刻去看一眼,但是见春泽似乎在忍笑,便是坐在原位故作矜持。

  “姑娘不去看看吗?”春泽不断的使着眼色。

  她口是心非,“倒也不急,我还有事要忙。”

  她这样说着,却就是坐在那里不动,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春泽终是忍不住,“我的好姑娘,您就赏光看一看吧,就算给大人一些面子。”

  “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

  “那就算让我跟着开开眼好吗?”

  春泽连拉带拽的将她拉进卧房,而她还表现出一副逼不得已的模样。

  卧房里一盏灯也没点,她忍不住问:“黑漆漆的,为何不点灯?”

  “姑娘跟我来。”

  春泽神秘兮兮的引着她进去,抹黑走到床榻边,弯下腰掏出火折子点燃烛火。

  室内亮起如豆亮光,虽不甚明亮,可是江妙云也看清床榻边放着一架鎏金的烛台,上头搁着一支臂粗的蜡烛。

  这就是他送的礼物?未免太普通了些吧!

  她正觉有些失望,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似乎是蜡烛中散发出来的。她走近了些,正想一探究竟,忽见得烛台上的鎏金雕饰像走马灯一样转动了起来,刹那间星辉满屋,墙壁上投影出嫦娥奔月宫,玉兔捣药桂树下的灵动景象。

  眼前的景象让她发愣,惊喜在她眼中闪烁,根本藏不住。

  “姑娘。”春泽唤了她一声,但她太过于专注了,见她这模样,便笑着悄悄走了出去。

  江妙云从没见过这样的走马灯,不禁走近了细细的端详起来,烛台并不大,可以说是小巧精致,金灿灿的底座雕刻着回字纹和六方花瓣锦文,上面有一根支架有一片风轮,旁边则是雕刻着月宫玉兔等的饰片,非常精细,薄如蝉翼,巧夺天工。

  她看了半晌也没明白是什么原理让它转动了起来,只觉得这机关设置的太精妙了,转动到一个精准的位置,就出现了这样一副动态的画面。

  只是惊喜远不止这些,又过了一会儿,它竟然像双面绣一般展现了另外一种景象,只见墙上渐渐浮现两行字“既许卿以偏爱,且以情深共白首。”

  她默念了两遍,细品了一番,顿时羞的面红耳赤,这是他向她的表白吗?

  为着他这两句疯话,撩拨的她一宿没睡着,翻来覆去却是激动,次日一早就爬起来做卤鸡爪子,想送他做回礼。

  她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忙碌了小半天才将鸡爪子做好,打扮了一番,喜滋滋的送去梁园。

  顾珩还没从朝中回来,梁园的下人们见是她,自知她不同旁人,忙热情的将她请了进去。

  江妙云虽失了那五年的记忆,但每次走进梁园,她心里都会有些感触,看着那些摆设,听说都是她生前喜欢的,熟悉又陌生。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体验,仿佛在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自己的生活,可是代入感却又那样的强烈。

  风入室,吹的书案上一本册子哗哗作响,她走过去想用镇纸压一压,无意瞥见封面上写着“与妻书”三个字。好奇心驱使她翻开,扉页写着“妙云卿卿”,是以书信的形式写的,开篇写的是与自己初次见面。

  她认真的看起来,没想到他是在她初次去东宫拜见太子妃时,她就远远的看上了她,文中用了很多美好的词汇来描写她的姿容。看的她心中沾沾自喜,自信心爆棚,她这凉州第一美女的称号可不是白得的,同时又忍不住暗自吐槽,什么一见钟情,分明是见色起意,男人都一样。

  后面一篇写了他徘徊她府门前,想见她一面,与她兄长交好请吃饭,还送了她一篮玉露团,她想到这种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搞笑场景,不禁噗嗤笑出来。

  她一页一页翻着,发现以他的角度看自己的从前别有一番趣味,而后她看到了他们成亲与洞房花烛,他写的很详细,她虽忘了这一切,看着却仿佛场景还原。新婚夜真甜蜜,看的她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但是她看着看着渐渐就红了脸,前面还算风趣幽默,后面洞房细节为何也要写出来,简直没眼看,什么“灭烛解罗裙,玉体兰蕙香,婉转郎身下,香汗浸红纱,轻颦浅笑娇无力……”简直满目虎狼之词,直看的她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不知什么时候顾珩回来了,并且就站在她身后,她吓的半死,差点把册子扔出去,她做贼心虚似的转过身去,低着头结巴的说:“没……没什么,书被吹落地了,我……我帮你压一压。”

  “是吗?”他突然靠近她,弯下身来看她,打趣道:“哟,脸怎么这么红?”

  “我……我……”

  她羞的不知说些什么,捂着脸撒腿就要跑,却被他一把拽住。

  “你跑什么?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就是不敢看他,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他写的那些虎狼之词,她怕看他一眼会更加想入非非,脑补出更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可他似乎根本不准备放过她,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眼神暧昧不明,而她身后抵着案桌,根本无路可退。

  “这书好看吗?”

  显然他是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看来她是抵赖不得了。她尴尬的别过眼去,“大人文采斐然,情深意切,读之感人至深。”

  “还有呢?”

  在他的注视逼问之下,她的脸色愈发的红了,心中却在骂他道貌岸然,他写的人都不害臊,她只不过无意看了一眼,为何心虚的人反而成了她。

  她咬了咬牙,说:“我只是来给你送卤鸡爪子的。”她眼睛朝他身后努了努。

  他这才稍稍放过了她,她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将食盒打开,背对着他摩挲着食盒柄,有些害羞的说:“你送的礼物很精妙,我很喜欢。”顿了顿,从里头将一盘鸡爪拿出来搁在桌上,又说:“这是我自己卤的鸡爪,不知你喜不喜欢。”

  顾珩的心在看到这一盘鸡爪之后,柔软的一塌糊涂,这是他的妙云啊,曾经常常给他卤鸡爪子,月下对酌话家常的妻子。

  他心潮澎湃,一下拥抱住她,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她吓了一跳,本能的推了他一下,他却只是更加霸道的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吻的更加深入。

  男人霸道起来真是让人招架不住,平时看上去那么一个谦谦君子,意乱情迷起来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其实她也很享受这种令人头脑发昏迷醉的感觉,他的手渐渐不安分起来,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唤我三郎……”

  他含糊的在她耳边呢喃,而她脑子里尽是婉转郎身下这句话。

  如果他想……她用已不太清醒的脑子想了想,自己是愿意的。

  两人正是意乱情迷好事将始之时,窗外响起了一声:“丞相,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已候在书房。”

  好事骤然被打断,他显得很不高兴,将她纳在怀中,不悦道:“让他等着。”

  窗外之人匆匆离去,他还喘着粗气,低着见她粉面含春,心中更是痒痒,二话不说将她拦腰抱起。他此刻谁也不想见,什么吏治改革裁撤冗官,什么黄河水患中州蝗灾的,他一概不想理会,只想巫山云雨以慰相思。

  她却劝道:“你……还是先去吧,传出去不好听。”

  若是被外人知晓丞相枉顾朝政,却在闺房作乐,被人添油加醋一传,不知会演变成多么不堪入耳的版本。

  他的想法则是时间太紧迫了可能来不及发挥,虽是自己妻子,可她现在情况特殊,想来亦不可这样鲁莽少了温存。

  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的冲动,将她放下,目光缠绵,言语柔情:“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等着也好,正好她想问问他,她死前吃了什么,现在她身边只有他可信,问他最为妥善。

  作者有话要说:  顾珩: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你俩敢坏老子好事,小本本上记下来了,把你们贬到荒岛!

第41章

  午后烈日钻进云层, 却闷热至极, 连一丝风都没有,无端的叫人心情烦躁, 呼吸不畅。三槐堂内肃静一片, 连树上的蝉都被下人们悄悄拿着长竹竿一只只粘了去,唯恐扰了主人的清净误了大事。

  眼看着日落西山,夜幕四起, 已是晚饭时分,可是里头依然门窗紧闭,管事的也不敢贸然进去。有个小厮往里头送了冰块出来,管事的拉住他悄声问他里头情况。小厮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别进去, 丞相正发火呢。”

  正说着, 只听得里头传来一阵摔杯子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 管事的心有余悸, 幸好没进去讨骂。也不知在讨论什么大事,如此大动肝火。

  且说顾珩复登相位以来,志在改变朝廷积贫积弱的局面, 首先就对准了冗官严重的官吏体系。先是大刀阔斧的废除了一些设置不合理的官职,比如将权势过大的三司使并入户部,如今又想废除恩荫制,但是遭到了抵制。

  恩荫制也是一种世袭制,父辈有功则子孙亦能直接为官, 这使得官员中出现了许多仗着家族势力不学无术、碌碌无为之人,同时也损害了只能凭科举出人头地的寒门士子的上升路径。恩荫制的背后是整个庞大的官僚体系,要废除这历朝历代延续下来的制度,可想而知会遇到多大的障碍与压力。

  吏部尚书在顾珩的下首如坐针毡,纵然屋里放着硕大的冰块镇着,也压不住他额上的冷汗。这顾珩,虽年轻,却杀伐果断,手段强硬,说句大不敬的,可比皇上有威仪的多。

  顾珩端坐在黄花梨官帽椅上,深呼吸了几次才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严厉地看着吏部尚书,道:“王大人,我不希望明天再看到这种敷衍的折子。”

  吏部尚书连忙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低头哈腰:“是,下官不敢。”

  处理完了这件事,顾珩又将视线转向另一边的户部尚书,黄河水患除了派工部之外,灾后工作也等着他来决断。

  没说上几句话,忽然狂风大作将一溜窗户猛然吹开,烛火骤然熄灭,屋内陷入一片昏暗,桌上的笔墨纸张落了一地,屋外传来花盆落地摔碎的声音。

  下人们忙进来关窗点灯,天边闪电频现,似一柄利剑划破夜空,雷声轰鸣而至,电闪雷鸣间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顾珩忽然像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站起身来夺门而去,留下两位大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管事的连忙来做和事佬,说丞相有要事处理,请他二位先行用膳,等雨停了再送回府。

  他的步伐迈的又大又急,小厮撑着伞在后面追,可哪里追得上他,这雷暴雨下的怕是天破了个窟窿,不知他要去做什么,却也不敢问,只能拼命跟上他的步伐。

  ***

  江妙云一直乖乖等在梁园,只是等到吃完晚饭他都还没回来,后来她又看了一会儿书,居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天边的雷声将她震醒。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雷闪电,她恨不得立刻躺上床拉下床帐蒙上被子。可是此刻她在梁园,一大票下人看着呢,她还不能表现的太过害怕。但是人的害怕情绪根本藏不住,她只能叫人点燃更多的烛火,抱膝埋头缩在木榻一角。

  每一道闪电每一记雷声都仿佛打在她心上,她怕的要命,堵着耳朵的手心都濡出了一层汗,她别无他法,只能求这一切快些过去。

  她正吓的六神无主,无可奈何之际,房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来,她惊慌失措的抬头,是顾珩,他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还微微喘着气,身上也湿了泰半。

  她已经被雷声吓愣了,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见他朝她走了过来,拥抱住她,柔声在她耳边说:“别怕。”

  他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窝在他怀中,他的体温他的气息,让她生出了无限的安全感。

  她微微抬起头来看他,眼眶微红,在最无助的时候被人护着,这种感觉太让她动容了。

  “怎么还哭了呢?”他抱着她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她吸了吸鼻子,“你不要嘲笑我,我就是怕打雷闪电。”

  又一道闪电劈向夜空,照的天地一片惨白,她吓的紧闭双眼往他怀里缩。

  她果然还是从前的妙云,那个一到雷雨天就变得非常柔弱的小女人,他那时候甚至希望多一些这样的天气,这样他的妻子就会非常需要他,他的男人骄傲感就会空前爆棚。方才讨论政事过于投入,竟忘了还让她等着,他知道她必定怕打雷,才抛下一切来陪她。

  “我怎么会嘲笑你呢,傻丫头。”她是他心尖尖上肉,只恐疼爱不够。

  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雷声似乎渐远,她才仰眸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怕打雷?”

  他亦凝望着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宠溺一笑。

  她晃了神,凑上去在他嘴角轻亲了一下。

  两人都愣了一下,她忽然害羞想逃,可是他已经反客为主,搂着她吻住了她。

  没有太多的迟疑,他将她抱上了床,她被他亲的迷迷糊糊的,根本思考不了。

  皮肤是冷的,心尖却是滚烫的,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亲吻,他的爱抚,他的喘息令她的心都在颤抖。

  他的眼神是她陌生的,有别于平时,此刻的他迷离中充斥着情/欲。他的身体比她还烫,烫了她的指尖缩回了手,他却顺着她的手臂滑向指尖,与她十指相扣。

  也许前世他们夜夜同床共枕眠,尽享鱼水之欢,可失去记忆的她,却对这事一知半解,未知的不安笼罩着她,让她在期待中又多了几分惊慌。

  天边又突如其来传来一阵响雷,她吓的缩了缩,他搂紧了她的腰,趁势深深吻住她,还没等她沉沦在这个深吻中,身下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本能的想叫出声来,却全数被他吞了下去。

  ***

  江妙云醒来时天已大亮,一夜的电闪雷鸣之后空气格外清新。顾珩已离开,想来是去上朝了,昨夜太累了,她竟连他起床都没发觉。

  她躺在床上,轻轻摸了摸凌乱的床褥,想起昨夜的种种,羞红不禁又飞上了脸颊。她翻了个身,身下传来一片酸痛,她微微皱了皱眉,心尖还是悸动的。他比他想象的霸道的多,看着比较文弱寡淡,甚至有些不食烟火,可是在这件事上她却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只能任他予取予求,看似手无缚鸡之力,最后却是她求饶。

  她忽然想起他那篇《与妻书》中的词句,顿时更羞了。她虽忘却了过往,可是昨夜他仿佛带着她回味了一遍洞房花烛夜,他的温柔他的霸道,无一不令她着迷。重生太好了,这么完美的男人,他真的舍不得落到别的女人手里。

  以至于后来她又醋意横生,窝在他怀里撒娇耍赖,“你不许娶楼小姐!”

  他看着她笑,轻轻捏她的脸。

  她娇嗔:“你笑什么,我就不许你娶她!”

  “这么霸道的吗?”他笑的越来越瘪不住,调侃:“我闻到了一股子酸味,是谁家的醋缸翻了?”

  她脸上挂不住,又气不过,直嚷:“男人都是骗子,刚还说我香,这会儿就说我酸!”

  他轻捏她的下巴,笑道:“我才发现你这小嘴挺能说的,看来是还不累。”他一个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我现在想尝尝你的酸味。”

  最后迷糊沉沦间,她还不忘不许他娶楼慕梅。他终于在百忙中分神说:“谁告诉你我要娶她的。”

  她这才喜笑颜开,她想起陈氏李氏说过的话,发现自己确实有些豪横,被人宠着真的会变得有恃无恐,为所欲为呢。

  他惩罚性的用力了一下,看着她暧昧不明:“此刻不要聊别的女人,乖。”

  可是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跟他聊了一下江妙云,聊自己前世不算别的女人吧。他要是敢反驳,就说明他见异思迁,就是大猪蹄子。

  她说:“别说我小气,我允许你心里有夫人。”

  他这次是撑着脑袋看着她笑,那种笑宠溺中带点洞悉,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知道他似乎不反感提江妙云,反而很配合似的。

  但是她没有太过于去研究这一点,只想知道死因真相。不过答案令她有些失望,她前世的死因他亦查了许久,医官自然也知晓食物相克,她死前没有吃任何与柿子相克的食物,线索一下子又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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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侯门深似海, 却关不住秘密。白紫苏夜宿梁园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阖府上下再见她, 在客气中总多了几分恭敬与不可言说,几乎所有人都在默默观察揣摩顾珩的心思, 这个客居的女人是否会成为下一任女主人, 或者不过只是一时玩物,他们也好见风使舵,看菜下碟。

  这些暗流涌动江妙云并没有注意到, 她此时的心思像是坠入情网的小姑娘,连空气都带着甜蜜,她每天所想是期盼多见他一面多待一刻。一想到他,她的嘴角都是上扬的。

  她知他公务繁忙,披星戴月是家常便饭的事, 也知他压力大头痛睡不好, 便亲手配了安神的草药制成香囊,想送去放在他枕边, 助他好眠。

  池塘的荷花开的正艳, 碧叶间一条硕大的红鲤鱼一跃而起,张开嘴去啄那粉嫩的花瓣,花瓣经不起几下折腾落在荷叶上, 落下点点鹅黄花蕊,这番景象不多见,江妙云不禁驻足坐在河边的太湖石上看了许久。

  河边杨柳郁郁葱葱,树灌丛生,完全遮挡住了她的身形, 因此听到了一些令她诧异的话语。

  “他自己要建功立业,凭什么拿自家兄弟开刀,恩荫制怎么了,我就不信他没有侯府的根基,这么年轻能坐上相位!”

  “嘘——大娘子,小心隔墙有耳被人听见。”

  江妙云心中一滞,透过树丛,她隐约看到是二房的陈氏和两个妾室在那儿说话。

  陈氏似乎很生气,手中的扇子摇的很急,语气也似是遭了天大的委屈,“我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大有爵位承袭,他有相位,我们家有什么,一个七品小官还被他革了,哪有拿自家人开刀的理儿!”

  “大娘子,您消消气。”一旁的妾室一边安抚她一边给她扇扇子。

  陈氏到底意难平,气急:“我明儿就上老太太那哭诉去,让她老人家评评理!”

  江妙云总算听明白了,废除恩荫制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坊间对顾珩多有不平之声,更有甚者直接冲上官道拦了他的官轿大肆痛骂,一些小报收了钱财也多有诋毁之词。顾家二爷没什么才干,靠着恩荫制做了个小官吏,这次顾珩为做表率,首先革了自家兄长的职,陈氏这才鸣不平。

  江妙云虽不懂朝政,也不想涉及,可是她知道顾珩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是为了选贤任能,让这天下士子得到更大的公平。她心疼他一个人默默承受这样多,那些小报她也粗略看过,实在是难以入眼。

  她心中打定主意,想等他得空好好陪他喝酒,给他鼓励,也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这是她的一片心意。

  正想悄声离开,又听得陈氏话题一转:“那个白乡君也够不要脸的,没名没分的就爬了床,连个通房丫头都不如。”

  一旁的妾室掩着唇轻声耻笑:“为了丞相夫人之位,哪还要什么脸面。”

  “夫人?”陈氏冷哼一声,“你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吧,一个穷山沟里的村姑,抬个妾都是看得起她,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当年的江氏好歹出身高门,她一个整天抛头露面的女医也敢痴心妄想攀高枝。”

  “奴看相爷不过也是图个新鲜玩玩而已,老太太、太太不是都属意楼家姑娘么,哪里有她的位置。”

  江妙云气的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想冲上去扇陈氏两巴掌,她最讨厌这种嘴碎爱在背后乱嚼舌根的女人,自己男人不争气还有脸骂街,虽一个府里住着,她又没当家权,这三房的事也轮不到她来置喙。她气的握紧了拳头,可是转念想到自己现在确实顶着白紫苏的身份,为了顾珩,她只能暂且忍下。

  只是她的隐忍并没有换来风平浪静,有些人正愁无处从顾珩的私生活下手泼脏水,不知谁将这事散播了出去,坊间小报借着这由头开始胡编乱造,污言秽语实在难入眼,一时间从茶楼戏馆到夜市摊皆在议论此事,又经过一重重的添油加醋,传到后来白紫苏简直快被传成了一个专事魅惑男人的妖女,还说她抛头露面给人看病就是为了勾搭男人,毕竟良家女子也不会去做女医这种低贱的行当。

  顾珩看着这些小报,脸色铁青,他将那些小报紧紧捏在手中,冷冷道:“给我彻查,与此事相干者全数拘捕,一个都不准放过!增派官差衙役巡视,坊间若有人造谣谈论此事者,一律拘捕。人员聚众议论的酒楼茶楼等一律封楼。”

  他可以承受可以不去理会坊间对他的不理解,对他的编派,朝政本来懂的人就少,他问心无愧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可是他不能容忍他人对她的诋毁,这件事他一个人都不会轻易放过。

  他本来是由着她闹,想等到她自己来与他说出身份,可是现在,又加上母亲有意无意的提及楼慕梅,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握着她送的那枚香囊,独自呢喃:“妙云,该回来了。”

  ***

  江妙云照例在将军府给母亲看诊,她为流言困扰,显得心不在焉,郁郁寡欢。

  江夫人看出她的不开心,说:“紫苏,你看起来有心事,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面对自己的母亲,她委屈的想哭,却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可能是有些累了。”

  “你这孩子真是要强,”江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我也听说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别去理会那些。”

  她坐在一旁低着头,心中是真的委屈难过,纵有千言万语想驳斥那些恶毒之言,却发现根本就是有心无力,原来污言秽语也能置人于死地。

  江夫人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慈爱的说:“你我虽认识时间不长,我却觉得你格外亲切,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无从说起,我闺女福薄早早就走了,我早把你当半个女儿看待,看你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

  江妙云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看向母亲,母亲还是那么的温柔慈爱,她几乎就要冲动的脱口喊一声“娘亲”。

  江夫人轻抚她的额发,眉宇尽显柔情,“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妙云去后姑爷一直郁郁寡欢,直到你的出现,我才又从他眼里看到笑意,别去理会那些恶臭谣言,我希望你能好好陪着他。”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吸吸鼻子,说:“您不怪罪我夺爱吗?”

  “傻姑娘,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往,都要朝前看,我相信妙云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虽然隔着身份,可是她依然感受到了母亲的爱,这份爱给了她很多的勇气。

  ***

  谣言害人,江妙云庆幸身边的人都相信她,神医也嘱咐她不必跑医馆,休息一段时间。而且令她惊喜的是,没过两天,坊间对她的诋毁似乎在一夜之间都蒸发了,没人再议论此事,仿佛这件事从未存在过。

  瞧瞧镜中的自己,因为这事居然瘦了一圈,她这次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好在一切都将过去,她的心境也跟着开阔起来。

  她想起顾珩,他身居高位承受的必然比她多十数倍不止,说来他实在太忙了,她已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正想着,春泽急匆匆进来说:“姑娘,大人头疾复发,唤姑娘前去。”

  她一听背起药箱就去了,月色清亮,映着湖面,如鳞如练。他肯定是刚回府,不知是否用过晚膳。她一路想着,步伐不免越走越快。

  进了梁园,见他已换了家常的衣裳,连腰带都未束,撑着头默默斜靠在椅上,似乎是疲累至极。

  她走到他跟前轻轻放下药箱,他抬起头来拉了拉她的手,说:“几日不见,怎么清减了这么些许?”

  她浅笑:“我没事,你先别说话,我给你把脉。”

  他指指自己的腿,意思让她坐腿上。

  她脸色一红,嗔道:“别闹!”

  “好几日没见了,先抱一抱,抱着不能诊脉?”

  刚刚她还担心他呢,见他还有精力戏弄她,不禁白他一眼:“我看你这头压根不疼吧。”

  他嬉皮笑脸:“可不骗你,嗡嗡疼着呢,帮我按按呗。”

  “那也得先诊脉。”

  她说一不二的拉过他的手,强势给他诊脉。这期间他一直盯着她看,害的她臊的慌,只能偷偷撇过身子。

  “我先开张方子吧。”她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桌前坐下。

  他跟着走过去,站在她身旁,说:“果然是神医的弟子,这么快就会开方子了,给我看看。”

  她顺势递过去,他上下扫了几眼,说:“你可知这方子少了一味药?”

  “什么药?”她脱口问。

  “当归。”

  “当归?”她忽然觉得他又不懂医理又戏弄她,不禁站起身来辩驳:“当归虽是常用药,可这药方并不需要这味药!”

  “这药方若是缺了当归,必医不了我这病,”他凝望着她,逼近她,一字一句说:“你可知,人间自有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她忽然心慌如麻,他的眼神深情的似要将她融进去,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却步步紧逼,身后是书架,她背着手退无可退,只能心怯的别开眼去,他却轻挑她的下巴,逼得不得不四目相对。他宠溺一笑:“还没玩够吗?庭前枇杷树都被你薅光了,吾妻打算何时归?”

  他的话让她心咯噔一下,瞬间瞪大了双眼,她没有一丝丝防备,甚至来不及反应,他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她心尖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出,腿发软几乎就要站不住。

  他一手搂住她的腰,目光怜惜又柔情似水,“妙云,我终于等到你回家。”

第43章

  “妙云, 我终于等到你回家。”

  他微微发红的眼眶, 深情的似有魔力,瞬间让她落泪,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江妙云了。

  他轻轻将她揽进怀中, 她靠着他,泪水沾湿他的衣襟,她哽咽着:“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妙云?”

  他捧起她的脸, 用指腹轻轻为她拭去眼泪,目光柔情,“傻丫头,你是我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妻啊, 我怎会不知那是你。”

  “可是……可是我变了模样。”

  他轻轻的摇头, “那又如何,只要是你, 只要是我的妙云, 我就能识的。”

  泪水朦胧了她的双眼,她低下头去,有些失落:“可是我不记得我们的过往, 我失去了整整五年的记忆,我一直都想等我想起过往再……”

  “傻丫头,我都知道,”他再次拥抱住她,轻吻她的额头,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们会有五年、十年、二十年,余生所有的记忆。”

  她动容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一切都像在梦中一般。

  月上柳梢,皎皎映窗纱,曳一室温情。这一刻来之不易,两人握着手紧紧倚靠在一块,脉脉含情只恐说不尽相思。

  顾珩从袖中掏出一包糖梨条,将包裹严实的牛皮纸打开,“你走的那日说想吃糖梨条,可我有事给忘了,这成了我心头的郁结,”他从里头捏出一根沾满白糖霜的梨条,似是感叹:“还好苍天在我经历了绝望之后,又把你送到我身边,让我还有机会弥补这一切,余生我会更加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幸福。”

  他将糖梨条送到她嘴边,期待的凝望她。她张嘴吃了一口,他迫不及待的问:“甜吗?”

  她点点头,“甜。”

  他的表情如释重负,似乎心头的郁结终于解开。他说:“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亲自给你去买,不会再忘了。”

  其实她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她知道他政务繁忙,若一点点吃食都要他事必躬亲倒显得自己太作。不过他似乎很看重这事,想来她离世前未达成的一点小心愿,真的成了他的心结。

  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她忽然起了玩闹心,调皮的说:“就算是三更半夜也成吗?”

  他点头,“成。”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笑着说:“我眼下就有些饿了,忽然想吃玉壶春茶楼里的绿茶酥。”

  “成啊,我这就去给你买来。”

  她赶紧拉住他的手,说:“我和你闹着玩呢,何况这时辰玉壶春早已打烊。”

  他却道:“这有何难,我这就命人去安排。”

  她忙说:“你该不会是要用丞相的身份去施压吧,这样恐怕影响你的风评。”

  他却只是拍拍她的手背,笑着说:“这些你就不用考虑了,我这个丞相,若只是夫人想吃个茶点都办不成,那还能办什么大事。”

  最后他还是搞了特殊化,百年老店玉壶春茶楼迫于丞相权势,开店以来头一次半夜开门连夜为夫人做茶点。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路过,见灯火通明的茶楼不免疑惑好奇,无奈门口把守森严,他的脚步慢了几步就投来凶神恶煞的眼神,更别提想一窥究竟了。

  万籁俱寂,两人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极目四望,但见月团团,星点点,偶有飞云过天。江妙云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天街,夜风凉爽,更觉心悠。

  桌上泡着一壶绿茶,清香四溢,绿茶酥还未出炉,两人月下怡然对饮。

  江妙云细细喝了一口茶,道:“这是青峰茶?”

  顾珩也品了品,说:“确实是,这品质不比贡品差。”

  想起在檀州的那些日子,简直像一场梦,她又喝了一口,叹道:“说来,我在汝河乡也采过茶叶,只采摘那最中心最嫩的一叶,实在金贵,种茶的人却从未尝过最上乘的,都是卖不掉的最次的留着自己冲水泡茶。”

  他轻摇着折扇,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一笑,说:“你这样说来,我似乎刚贬去檀州就在船上见到了你,你背着竹篓在河边洗手。”

  她诧异,“竟然那么巧吗?”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这冥冥之中,谁说不是上天的安排呢。

  说话间掌柜的亲自将刚出炉的绿茶酥送了上来,江妙云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拿,不过刚出炉的很烫,她缩了缩手,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这绿茶酥比平时做的还精致小巧,轻咬一口,表皮酥脆似千层酥皮,茶香扑鼻沁人心脾,热乎乎的白芸豆泥混着绿茶粉馅料软糯清甜,又不似红豆沙那般甜腻,实在令人上瘾。

  她很快吃完一个,才开口道:“那时候我家刚从凉州搬来京畿,我有一回偷换了男装溜到这茶楼里来,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绿茶酥,我一直忘不了这个味道。”

  “今日的可与记忆中的味道一致?”

  “比那次的更好吃,”她嘻嘻笑,“他们肯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敢偷工减料。”

  “好吃就多吃几个。”

  他宠溺的看着她吃的香甜,以折扇遮面,凑近她小声说:“其实你嫁我之后也常常着男装溜出来,有时候还要拉上我,有一回被朝中同僚看到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坊间都流传着我好男风的谣言。”

  她听了差点被一口酥咽住,忙喝了口茶压了压,看着他的笑意,她更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原来陈氏她们并未编造,这些事居然都是真的,好任性的自己。

  重生以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中和了白紫苏原本的性子,她变得内敛谨慎多了,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不禁有些担忧,“那明日会不会有言官参你?”

  “我看谁敢!”

  他说话的底气,真是一股权臣的模样,难怪她前世那么豪横任性无视家规,这都是宠出来的啊,想想也真是甜蜜,难怪那么多女人羡慕嫉妒她。

  “你怎么不吃?”见他只是喝茶,她殷勤的夹了一个绿茶酥送到他嘴边。

  他看着她,薄唇轻启:“我想吃你。”

  她一愣,心猛烈一跳,他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酥,连眼角都是上扬的笑意。

  她的脸颊瞬间红了,慌忙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低下头去。

  ***

  一晌贪欢,晨光照进芙蓉纱帐,一室旖旎。

  江妙云悠悠醒来,甫睁开眼便对上他炽烈的目光,虽然应该算是老夫老妻,可到底她忘了那五年,何况如今还换了一具身体,她多少还有些害羞,朝里头翻了身。

  他却没有放过她,反而收紧了手臂贴了上来,火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她更是臊的慌。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还好吗?”

  说实话不太好,被他折腾半宿,她全身都像散架了似的酸痛,男人就是男人,外表不食人间烟火,床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禽兽。不过她才不承认是因为他,她觉得可能是白紫苏这具身体太柔弱了,经不起这般折腾。

  她越是害羞,他似乎越不想放过她,修长的手指沿着曲线往下滑,激起她的阵阵战栗,他在她耳边轻呵气,嗓音低沉又暧昧:“从前你都是紧紧搂着我,像小狐狸似的喊三郎我还要的……”

  她的心尖都是酥麻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出更大胆的虎狼之词。

  “求你别说了!”

  这男人怎么这样,太不正经了,简直颠覆对他的印象。想想他昨夜贪婪不知餍足的表现,她忽然又有些吃醋,谁知道他是不是垂涎这具身体,她气呼呼的拉高被子蒙住了头。

  他一愣,想扯开被子,但她拉的很紧,他以为她是害臊,说:“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帮你揉揉。”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在被子底下有些不老实,她拍开他的手,露出头来,酸溜溜的说:“我看你很喜欢这身子嘛,她有我以前的好吗?”

  他表情一滞,而后哈哈大笑。

  她有些生气,捏着粉拳往他胸膛上捶了一下,白眼道:“你笑什么!”

  他抱着她,轻点她的鼻尖,笑着说:“娘子,你这是在吃自己的醋?”

  她翻了个白眼,嗔怪:“谁让我没有重生回自己的身体,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贪恋这美色!”

  “傻瓜!”他亲了下她的唇,正色道:“你说凭我的地位这天下什么样的美女得不到?可是再好看的皮囊有什么意思,妙云,不管你变成了白紫苏王紫苏还是张紫苏,外貌不重要,正因为那是你,我才贪恋我才爱,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你原是凉州第一美女,白紫苏又怎比得上你万分之一。”

  听他这样说,她心头稍霁,却还是嘴硬的说:“那你曾经也是垂涎我美貌,什么一见钟情,根本就是见色起意。”

  他笑的不行,又说:“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必须得和你说道说道,当年洞房花烛是你先亲的我,你难道没垂涎我?”

  “呸!”她泼辣本性暴露,开始上手掐他,“你就是仗着我失忆了,胡编乱造!”

  “我说的句句属实,你还经常看着我傻笑犯花痴!”

  “你也太自恋了,叫你胡说!”

  “你再掐我就……”

  两人打闹着,他一个翻身,将她双手扣住,让她动弹不得。

  他望着她,眼神火热,“你再掐我就将你就地正法!”

  她清楚的感受到他某处火热抵着她,她真的不敢动了,怕真的被拆散架,举白旗投降,“不闹了,时辰不早了,快起来吧。”

  “我起来了。”

  他内涵的看着她,她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禁羞的说不出话来。

  这男人脸皮真是厚,实在太没有节操了,若传出去,怕是所有人都不敢信。

  她不是他的对手,过了很久才心满意足的放过她,日光明亮,想来快晌午了,真是没羞没臊无颜面对其他人。

  她有些困倦疲累,躺着缓了好一会儿,有些失落的感慨:“我这下半辈子都要顶着这张脸这个身份活下去了吗?”

  “你想换回来吗?”

  她点点头,抬眸看向他,“自然是想的,可是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他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背,“等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满满狗粮的一章~~想吃苏州白玉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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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江妙云看着寒玉床上靠定颜珠保持不腐的自己, 一时心头无以名状, 百感交集。当灵魂和□□分离了开来,她居然感觉那躺着的仿佛不是自己, 而只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感慨万千, 任凭她生前是个如何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没有了灵魂也似那布偶般了无生趣,原来再美的躯体也要有了灵魂才鲜活。她终于明白了顾珩说的灵魂才是最重要的。

  顾珩察觉出了她情绪复杂低落, 轻轻揽了揽她的腰,关切的说:“还好吗?”

  她轻轻点头,“无碍。”

  她其实心头一直有一个疑问,既然她占了白紫苏的身体,而她的身体没被白紫苏占领, 那么真正的白紫苏又去了哪里。她将心中的疑问抛向一旁的张天师。

  张天师手持拂尘, 掐指算了算,良久才说:“她的八字格局十分特殊, 她是魂穿他人或者转世为阳, 这点不得而知。”

  听了这话顾珩也皱了皱眉,说:“那她会不会突然还魂,致使我夫人无处安身立命, 天师可有办法镇住这一切。”他就怕再出现船上那次状况,就怕回来的只是白紫苏,这就太可怕了,他简直不敢想象。

  张天师摸了摸长长的的胡须,胸有成竹的说:“贫道虽修为不深, 这点丞相却是不必担忧,待贫道手持七星剑三清铃,号令五雷为夫人做一场法事,夫人将贫道所绘符纸贴身放置便可防止灵魂出窍。”

  “如此甚好,甚好。”顾珩松了一口气,看着她安慰似的握了握她的手。如今他不介意能否将身体换回来,只求她永远在他身边,不再出意外。

  不过江妙云似乎比较在意这件事,她看向张天师,请教道:“天师,那是否意味着七星连珠就是各归各位的契机?”

  张天师点了点头:“贫道夜观天象推测过了,下一个七星连珠恐将发生在百年之后。”

  “这么说,我是没有机会换回来了?”她有些失落。

  顾珩立刻安慰她,“妙云,没事的,我早就说过我不介意你以什么样的相貌面对我,我只要那是你。”

  百年后,那就是意味着没机会,谁能活到百年后呢,想到自己将以白紫苏的身份过完余生,她的心态不是一下子就能扭转过来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还有一种办法,只是比较冒险。”

  张天师的话重新燃起了她的希望,她急急问:“是何办法,天师尽管说来。”

  “雷火炼殿。”

  两人面面相觑,皆不明白意思。

  张天师手指天外,道:“这望仙观最高的就是这云台宫,终年云雾缭绕,气候多变,极易产生雷火,远远望着就是熊熊火球伴着电闪雷鸣吞噬云台宫。”

  江妙云本来就怕打雷闪电,一听他这样说,顿时惊恐万分,“这和再死一次有什么区别,□□凡胎还不被雷烤焦了?”

  “夫人有所不知,这雷火炼殿之所以是千古奇观,正是因为千百年来这云台宫多次遭受火球雷击吞噬,却始终安然无恙,未损毁一砖一瓦,未燃烧一草一木。”

  听张天师这样说,顾珩才想起望仙观是有这样的千古奇观,许多人慕名而来,可亲眼见过的却是寥寥无几。

  他道:“此事有几成的把握?”

  张天师慎重的说:“贫道不敢妄下定论,若是成功便安然无虞,若是失败……”他顿了顿,看着两人说:“可能魂飞魄散,一无所有。”

  他一向胆大,敢闯敢拼,可唯独这件事,他宁愿自己懦弱。他逆天改命好不容易把她盼回来,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不敢奢望更多,亦绝不能冒这个险。魂飞魄散,一无所有,这个结果,他承受不起。

  ***

  两山夹道,一路苍翠。

  回程的马车上,江妙云靠在窗口心不在焉的看着外面的风景,顾珩看出她的低落,握了握她的手,轻唤了她一声,道:“这灵丘峰景色绝佳,不如趁此机会游玩一趟,你看如何?”

  她摇摇头,淡淡道:“我有些累了。”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握着她的手,说:“妙云,我不管你是否埋怨我自私胆怯,我决不允许你冒这个险,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你。”

  她仰头看向他。

  他道:“能有如今这样,我已经很满足。”

  “可是……”她皱了皱眉,一时还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她以为总有一天会换回来的。

  他一点一点的开导她:“妙云,我从前与你一样无法释怀,所以迟迟不舍将你入土为安,希望你能够永生,但是现在我觉得该是到了我们与过往说再见的时候了。”

  “你重生了,不必去纠结曾经的江妙云、白紫苏是什么样的,不必刻意模仿,也不必背负曾经过往。你就是一个全新的自己,随性洒脱的遵循你现在的心意过下去。”

  “这一切仅仅是容貌变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躯体不过是个载体,而最该欣慰的是,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心意相通,感情还在,这比世间任何都来的宝贵。”

  风吹着帘子上下翻飞,斑驳的光影迷人眼,良久,江妙云闭了闭眼,终于叹了一口气,“也罢,此事就听你的。”

  他也松了一口气,轻亲了下她的额头,徐徐说:“我都想好了,我要三媒六聘重新娶你一次,让你正光光明的做我夫人,你也不必担忧成亲后府中复杂的人际关系,皇上早就赐了我一座丞相府邸,我们搬去你就是女主人,一切皆由你做主。”

  “这样可行吗?”她有些不敢置信,侯爷和夫人这一关怕是不好过,这算是老太太也不会乐意看到他搬出去单过吧。

  “放心,”他拍拍她的肩,“相信我有这个能力让你过的更好。”

  ***

  天降细雨,顾氏墓园内一片哭声。江妙云悄悄站在后面,纵使她最终接受了这一切,但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下葬,还是百感交集多少有些不舍,从此以后,她真的将彻底与曾经的自己告别了。

  繁复冗长的仪式,足以让盗墓贼眼馋的陪葬品,给足了她前世所有的荣耀,雨势越来越大,出殡的人陆续离开墓园,喧嚣散去,直到重新归为寂静,偶有几声乌鸦的叫声,增添了些许悲凉。

  她一直偷偷站在那里,思绪起伏,任由雨水打湿衣衫。头顶突然遮来一把伞,她不用看也知道是他。

  她收起了纷乱复杂的心绪,打趣道:“此刻你不该出现在我身边,宠妻人设不能崩。”

  今日出殡全城都看到了,坊间所有人都赞他不忍与亡妻诀别,以至于过了这么久才下葬。

  他哑然失笑,“身外之名不重要。”

  她内心依然有担忧:“恐怕你接下来要娶我,你的宠妻人设会分崩离析,甚至被人说是为了娶我,才匆匆将亡妻下葬。”

  “别人的看法不重要,只要你知道我是一心一意的就行。”

  她仰头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目光交汇,温情款款。

  “好。”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他亦一笑,揽过她的肩,将伞倾斜向她,“走吧,雨下大了。”

  “我想去看看我娘。”这出殡的日子,恐怕最难过的是她的爹娘二老。

  他道:“我陪你去,也该到了让二老知晓一切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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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顾珩走出宫门, 已是月上西楼之时, 这一日是中秋节,他原本答应了江妙云带她去瓦市看相扑的, 可他被朝政羁绊至此。想起她兴致勃勃的与他说期待黒四姐与侥六娘的对决时的样子, 他就有些愧对她,他又食言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坐进了官轿, 今夜不宵禁,喧闹声不绝于耳。

  近来太后身体抱恙,但她野心不减,对前朝始终虎视眈眈,明着不干涉皇帝, 却以绵延子嗣为由, 给后宫充实了十数位美人,皇帝秉性爱美人, 渐渐就沉迷美色不问朝政。

  他携着言官上奏了几次, 均未奏效。如今这万里江山的朝政,每天都堆积如山,几乎都压在他身上, 日日披星戴月。

  官轿穿过御街,一片辉煌喧嚣,吹笙吹竽之声远远的传来,店肆悬旗挂彩灯,酒楼搭着高台, 聚集了一帮文人雅士饮酒作诗赏月,孩童吃着月饼在人群中穿梭笑闹着疯玩。

  看着眼前这歌舞升平的一切,他满身的疲惫总算有些欣慰,只要百姓富足天下安,他所做的一切便都值得。

  路过酒家,他亲自下轿买了一壶西域葡萄酒,月色皎皎,若她未安寝,还能对月小酌两杯。

  只是还没等他回到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又将他召回,西狄可汗暴毙,边境恐生变故,他不得不连夜召集群臣议事,防控部署。

  等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中,已是万籁俱寂。星月交辉,芭蕉夜风,桂花扶玉影浓淡,但见江妙云斜卧庭院已睡着,竹榻旁的矮几上还摆着大闸蟹、月饼和酒壶,想来她等了他很久。

  他在她身旁坐下,怜惜的看着她的睡颜,风吹过,灯影幢幢,飞萤绕裙膝。她就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他脱下身上的官服轻轻盖在她身上,未有迟疑,弯腰将她抱起往屋内走。

  刚将她放到床上她就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迷茫的看了看窗外,一时不知什么时辰。

  “你回来啦。”她揉了揉脸蛋,打个哈欠,撑起手臂坐起身。

  他扶了她一把,坐在床沿上万分愧疚的望着她,“等了很久吧,我……”

  “没关系,”她却摇摇头,浅笑着说:“三郎,你肯定累了吧,先去沐浴,我帮你放松放松。”

  他心头暖暖的,没有什么比在外头累了一天,回到家中妻子的善解人意与温言软语来得更温情治愈。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身后纤纤玉手力道适中的一下一下按捏着他酸痛僵硬的肩颈,通体舒泰的感觉让他满身的疲惫一扫而光,仿佛又充满了满满的精力。

  两人像寻常夫妻,你一句我一搭的闲话家常,温情脉脉,有说有笑,是他最向往的夫妻相处模式,轻松自在,可以将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那些棘手的糟心事暂时抛诸脑后。

  她挽着衣袖,用浴巾轻轻给他淋着水,细细擦拭着肩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手中的动作,道:“我想起一件事一直忘了和你说,你还记得檀州那个给你解蛊毒的乞丐无名吗?”

  “啊,怎么了?”他随口应着。

  “真是无巧不成书,他居然也是我师父的徒弟,真名叫孟义,他只不过和我一样失忆了,不,比我还惨一些,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他笑着说:“那神医还真是收了一群失忆之人,你们那药庐可不一般。”

  她不屑的切了一声,说:“是不一般,那孟义居然还是个太医院医官,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逐出了宫。”

  顾珩警觉,不等她说完,就发觉了其中端倪,说:“这事不对,既是医官,那郭通和方医官为何假装不认识他,而且那方医官也是你师父的徒弟。”

  “正是如此,我就是想与你说这个,我百思不得其解,有几次想去问一问阿翁,觉得可能有什么宫闱隐晦才忍着没说。”

  顾珩转过头,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做的很对,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秘密,这事我会暗中派人去调查,你千万不要去问郭通。”

  “嗯。”她点了点头,继续给他沐浴,“要不要再加些热水?”

  “不必了。”他沉吟了一下,说:“妙云,往后你离松阳郡主远一些,她若来与你交好,你不必理会她不必给她好脸色。”

  他已查出向坊间小报造谣泼脏水的就是赵君芙,他也私下警告过她了,想不到这女人因为妒忌竟做出此等事来,枉她原来和妙云还是好闺蜜。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早就说她不是好人!”

  顾珩有些错愕,重生以后她的思想也和从前不同了,以前她可一直很照顾赵君芙的感受,甚至原本是二人世界的出游也大方的带上她。

  “她从前是不是好人我无法断定,但眼下她确实非良善,我会派人监视她,不会让她伤你分毫。”

  四目相对,半晌,她道:“不说她了,扫兴。”话题一转,“今日我去见了我娘,她在为我准备嫁妆呢。”

  自与父母相认以来,江夫人对外认她做了义女,让她以江氏身份再嫁一次。而且她不知道顾珩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母亲林氏最终松了口,同意娶她进门,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

  他抬眼见她目露羞赧之色,仿佛未出阁的少女,氤氲的水汽衬的她更加柔媚,他不禁心旌动摇,抓住了她白嫩的手儿贴上胸膛。

  “干嘛?”她嗔了一句,抽出手来。

  他心中痒痒的,又拉住她,“一起洗。”

  “不正经!”她呸了一声,将浴巾甩在他身上,“我看你根本不怎么累!”

  “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他满目戏谑,臊的她满面通红,咬了咬唇捂着脸扭头小跑出去。男人果然不能对他太殷勤,说着说着心思就歪了。

  他在身后仿佛得了什么便宜般的哈哈大笑,利索的起身穿衣追了上去。

  见他后脚就进了屋,她怕再遭他调戏,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先开口:“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再过不久鸡都要叫了。”

  他听了却只是挑眉笑了笑,“洗了个澡反而不困了。”

  他看她的眼神实在说不上清心寡欲,倒显得她像一道美食,令他垂涎眼馋的盯着。她忍不住往旁边缩了缩,有些后悔献殷勤做贤妻。

  偏偏他还凑近她,语气低沉暧昧:“我什么也没说没做,你脸红什么?”

  “我……”她心道你那赤/裸裸的眼神还需要什么语言吗,却是哑口无言无法回怼。

  他瞧着她这副羞答答的模样,更是心痒难耐,一把抱住了她,她显然吓了一跳,皱眉缩了缩。

  他说:“今日中秋佳节团圆夜,岂有就这样过去的道理,我买了葡萄酒,趁着这无人庸扰的月夜,不如你我对饮一杯,岂不妙哉?”

  她愣了愣,以为他要亲她呢,是她思想龌龊想歪了?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尴尬一笑。

  他拥着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来,月光洒进一室银白,习习夜风带着桂花的清甜,沁人心脾。

  他倒了杯酒递与她,两人相视一笑,轻轻碰杯一饮而尽。葡萄酒独特的甘甜让人口齿生香,回味无穷。她又喝了一杯,原生似是不胜酒力,薄醉爬上脸颊,熏熏然更添妩媚风情。

  他贪恋的看着她微熏的醉颜,有一滴酱红的酒还挂在她的唇角,显得格外诱人,想要一亲芳泽。他抬手用指腹轻轻为她擦去,柔软的触感让他的视线胶着着再也无法离开,他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

  她果然是没有想错他,什么月下对酌,最后还不是这样那样,不过添了几分情趣罢了。

  感受到她的分心,他的吻从浅尝辄止到极具占有欲,激烈火热的令她招架不住,再也思考不得。他将她抱上桌,吻的更加恣意,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背引起阵阵颤栗。他攻势十足步步紧逼,她唯有节节败退逐渐沉沦,昏昏沉沉之际她的手胡乱地抓着,正是彼此投入渐入佳境之时,只听得“啪”的清脆一声吓了两人一跳。

  是一尊送子观音碎了,本不是一件大事,只是瓷观音里面的东西,着实让人震惊。那空心的观音像里头,居然填着满满的麝香,一时之间刺鼻的气味弥漫整间卧房。

  顾珩的脸色瞬间变了,咬牙切齿念出一个名字:“赵君芙!”

  他一直以为她是嫉妒白紫苏才如此,想不到她五年前就如此蛇蝎歹毒,从未真心实意过,竟然假借闺蜜之名,行如此恶毒之事。

  江妙云不明就里,顾珩向她细细解释,原来这送子观音,是前世赵君芙送给她的礼物,说是大师开过光的求子很灵验,她一直供奉在卧房,可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在观音像里塞满了麝香。难怪两人身体正常,却成亲五年一直未有身孕,后来有孕也是他去外地巡视,她跟了过去才有的身孕。

  至此,江妙云几乎可以肯定,赵君芙就是害死她的人,她肯定是因为她怀了身孕,妒忌发狂,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害死了,只可惜还找不到证据。

第46章

  江妙云正愁找不到赵君芙害死她的证据, 她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约她画舫上相见。顾珩怕赵君芙加害于她,早暗中做了严密的防控, 整条湖上包括船夫, 全是他的人。并且再三叮嘱她不要吃她的任何东西,甚至看着她事先吞下了能解百毒的万全丹,才放她去赴约。

  走进画舫, 赵君芙已等在那儿,身边只留着一个婢女。

  江妙云道:“不知郡主找我所谓何事?”

  “请坐。”赵君芙并未起身,只是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又抬头使了个眼色,婢女便走了出去, 画舫内登时只剩下她俩。

  两侧的帘子低垂着, 显得有些昏暗,一丝湖景都看不到, 桌上摆着几碟小菜, 一只酒壶,两只酒盅。

  这怕是一场鸿门宴,江妙云不动声色, 在她旁边坐下。

  赵君芙打量了她几眼,说:“你这身衣裳倒是好看,是眼下最时兴的料子纹样,宫里好些娘娘都穿不起。”

  “郡主过奖。”江妙云不多言,就看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赵君芙又道:“听说顾相公要娶你为妻, 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衬的这衣裳更好看了。”

  江妙云淡淡一笑:“郡主消息真灵通,到时候还请郡主来喝杯喜酒。”

  赵君芙没想到她丝毫不掩饰,不禁有些错愕,再看她那副淡然如菊的神态,她心里就来气,感觉她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不屑一顾的嘲讽她。

  她暗暗捏了捏拳头,极力克制了心中的妒忌,看了眼桌上酒菜,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她面前,一杯拿在手中,站起身说:“那便恭喜你了。”

  正在这时,湖面像是起了风浪,猛烈摇晃了起来,赵君芙不得不放下酒杯,扶着桌子坐下来,头发上一支发簪顺势滑落了下来,散落下一绺长发,她只得弯下腰去捡簪子,将头发重新挽了上去。

  她整了整衣衫,舒口气,见江妙云坐着不动,又看了看面前那杯酒,重新端起来,笑笑说:“恭喜你。”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说:“我今天找你来,不为别的,就是觉得可能有些误会,我不该听信小人之言去坊间乱造谣,这杯酒算我赔罪。”

  说着,她又兀自饮下一杯。转头见江妙云还是没动杯,似是自嘲的笑了下,“白乡君是不愿意原谅我?还是怕我在酒里下药?”

  如果说是曾经,可能就心软原谅她了,可是在知道她是那种蛇蝎心肠之后,她是不会相信她这种把戏的。

  江妙云喝下那杯酒,不为别的,只想看她把戏演尽,看看她是不是坏到无药可救。

  见她喝下酒,赵君芙似乎松了一口气,看着她似笑非笑,“其实我一直弄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让他不顾身份要娶你做正妻,甚至江氏还甘心认你做义女。”

  江妙云开始反击:“郡主是喜欢他,所以才看不惯我吧。说来我也有不明白之处,您与故去的夫人交好,曾经还有太后赐婚,您就没憎恨过江氏?”

  赵君芙没想到她说出这话来,愣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闪烁其词:“我和妙云是闺蜜,不会为这事反目。”

  江妙云轻哼一声,步步紧逼,“郡主真的把江妙云当成闺蜜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君芙警觉的瞪着她。

  她扯了扯唇角,讥讽道:“若是真闺蜜,为何你送她的送子观音里头塞满了麝香?”

  赵君芙愣了半晌,呵呵冷笑了一声:“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妙云的死,与你脱不开干系吧!”

  赵君芙忽而哈哈大笑,抚掌道:“你还真是个有头脑的女人,至少比江妙云聪明,是我低估你了。”她站起身来,走到她背后,俯下身来在她耳旁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江妙云就是我杀的。那么多的麝香都没让她绝育,她怀了身孕居然喜滋滋的第一个跑来告诉我,说要给顾珩一个惊喜,还让我帮她想法子制造惊喜。你说她是不是蠢,是她抢了我的所爱,顾珩为她抗旨让我沦为笑柄,我怎么可能不很她,怎么可能真的与她交好!”

  说到这里,她的五官有些扭曲,甚至咬牙切齿:“我恨她脸上那种甜蜜的笑容!”她捏紧了双拳,陷入了回忆:“我以给她滋补为由,买通厨房给她炖了老鸭汤,其实那根本不是老鸭,是鹅肉,我特地叫人以假乱真填在鸭皮里做的,后来她又吃了我送的柿子,你学医的应该知道鹅肉与柿子相克,可惜那个傻女人至死还以为我是她的好朋友。”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她这样歹毒,难怪怎么查也查不出死因,她竟然想到这种法子杀人于无形。

  江妙云道:“她当你是闺蜜,你却害她性命,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赵君芙停了大笑,却讥笑的看向她,“刚还夸你聪明,其实不过如此,你以为上了我这船,你还有活着出去的机会吗?”

  “哦,是吗?”

  “你还挺淡定,但是我要告诉你,不出一炷香时间,你会跪在我脚下凄惨的求我!”赵君芙居高临下,不屑的看着她,“你比她还可恨,你什么都不如我,可他对你的宠爱似乎超过了江妙云!”

  一想到这里赵君芙就气的火冒三丈,但是转眼一想这个讨厌的女人很快要死了,便又笑着说:“实话告诉你吧,刚刚你喝下的是深宫鸩酒,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不出一炷香时间,你就会七窍流血,肠穿肚烂,死状极其凄惨,到时候把你往湖里一扔,就说是失足落水溺亡。”

  “是吗?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松阳郡主。”江妙云灿然一笑,迎上她的目光,“你那转心壶,倒酒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我没揭穿你,趁你捡簪子的时候我与你调换了酒杯,我在赌你没那么恶毒,可是你还是让我看到了你的无药可救。”

  赵君芙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看了眼酒壶,傻眼的倒退了两步,而后提起酒壶扔掉壶盖疯狂的朝着她扑过去,“我就算死也要拉上你,你也别想活着!”

  两人扭打起来,船身晃动,在另一条船上的顾珩见此情景立刻跳上了船,冲进船舱,一把将癫狂的赵君芙推开,担忧的看着江妙云,“妙云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没事,她伤不到我的。”若论互殴,赵君芙一个闺阁小姐,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被扯的满头凌乱的赵君芙爬起来,难以置信的说:“你……叫她什么?”

  江妙云冷冷看着她,“今日我也让你死个瞑目,告诉你,我是江妙云,我没有死,借尸还魂了,是不是很诧异?”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眼睛瞪的老大,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她看向一旁的顾珩,“原来坊间传你遍访重生之术居然是真的,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想不到她至死都不悔悟,江妙云道:“你这是执念太深,机关算尽,自食恶果。”

  鸩酒很快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的鼻子,眼睛都开始流血,她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我们走。”顾珩看都不看她一眼,揽过江妙云的肩就要往外走。

  她拼尽力气往前爬,抓住顾珩的脚,无限卑微,“你的眼里就从来没有一丝丝我吗?”

  顾珩低下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只是轻扯了下唇角,便无情的抬脚就走,仿佛她是一只令人憎恶的敝履。

  她伸出手想要挽留他,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连话都说不出,两只眼睛几乎目眦尽裂,又一口血涌上来,她终于含恨断了气,手臂软软的垂了下来,一滴血泪从眼角滑落,那年宫宴惊鸿一瞥,终究是错付了。

  赵君芙的死,正如她自己算计的,按着失足落水处理了。她能害人性命于无形,顾珩自然也能摆平这一切。何况这毒酒还是她自己备下的,她若不起杀心,她也不会死,她就是善恶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赵家虽多有怀疑,但找不出证据,更何况如今顾珩独揽大权,权势滔天无可比,太后又处在避嫌韬光养晦中,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

  赵君芙一死,江妙云的日子过的更加顺畅了,如今所有的期待,似乎是等着良辰吉日风光大嫁。

  顾珩忙里偷闲,派人查了孟义的底细,只是宫里的记录只提到先帝清露殿丽妃,有一页纸还被撕毁了,其他再无线索,宫里老人一听这事皆三缄其口的躲开,又不能大肆铺开调查。顾珩隐隐觉得这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只待另想他法将它弄清楚。

  只是还没等他想到办法,局势便紧张了起来。

  西狄可汗暴毙身亡之后,其长子库尔达很快控制局势继任王位,此人性喜杀戮,热衷掠夺,对凉州等边境四州虎视眈眈,一上位立刻撕毁了和平条约,不断骚扰边境。一时间搅得人心惶惶,坊间皆传言两国即将开战,短短数日直接导致京畿物价翻了倍。

  事态严重,弃朝多日的皇上终于临朝。大臣们各抒己见分成了数派,主战派力主发兵攻打,西狄虽为马背上的国家骁勇善战,可到底是落后的弹丸小国,大厉兵力充足装备精良,胜算很大。

  而议和派则认为打仗劳民伤财,实在太烧钱,甚至例举汉武帝时期战争不断,虽开疆扩土,可几场战争就耗尽了文景之治积累下的财富,导致民不聊生,盛极而衰,不如和亲纳岁币以换取安宁来的省事。

  皇上身体早被掏空又服食了丹药,本就精神不济,被群臣们一吵,更是心烦脑胀,直冒虚汗。他坐在龙椅上,见下首的顾珩一言不发,不禁说道:“丞相有何见解?”

  顾珩执着笏板出列,躬身道:“启奏陛下,臣既不赞成发兵,亦不认同议和。”

  此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皇上也来了兴趣,道:“爱卿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顾珩不急不缓,徐徐道来:“臣建议以贸易牵制西狄,弱化他的实力,和平条约订立以来,边境互市十分繁荣,西狄对我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冶金术乃至文化都十分依赖,甚至贵族子弟以精通汉学为荣,若切断贸易,必将引起财政崩溃,可不废一兵一卒制裁控制他。”

  朝臣们左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主战派依旧不认同,司徒轩道:“陛下,臣以为不妥,忘战必危!”

  顾珩向身后看了一眼司徒轩,又说:“忘战必危没有错,只是眼下战争不是最优解。”

  他没有点明太后耗费巨资修建皇家园林,网罗天下珍宝,增加了徭役赋税,民间早有不满,各地大小的起义镇压了无数次。若此时开战,恐民心涣散,引发内乱,祸及朝纲。

  他又道:“臣打听到库尔达的胞弟布达瓦就在京畿,臣已派人监视控制其一举一动,此人尊崇我中原文化,可用其为谈判先锋。”

  议和派的听了觉得可行,一个个出列赞成顾珩的方案。

  皇帝也不想打仗,手拍龙椅,道:“就按丞相所言,哪位爱卿愿出使西狄?”

  众人还在想着合适人选,顾珩已跪下,道:“臣愿往。”

  此事背水一战,成败关乎社稷,他必须亲自前往,若成,他不求名垂青史,只为国泰民安;若败,他亦不惧史官秉笔,功过留给后人评说,但求无愧于心。

  皇上步下殿来,亲自将他扶起,郑重其事的望着他,道:“准奏!”

第47章

  四更天, 正是酣眠好梦时。江妙云掀开床帐起身, 借着月光找出一身男装穿上身,头发高高梳起, 简单的洗漱之后, 便提起一柄宝剑悄悄出了门。

  顾珩已经出发前往凉州,临行前她磨了他一晚上,他都没有同意她跟去, 这男人要是态度坚决起来,那真是铁石心肠,油盐不进,枕边风根本不好使。

  她在府中心神不宁的待了一日,实在是忍不下去。如今两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 她不想再分开, 她只是想在他身边做个帮衬,况且凉州还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总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她心意已决, 疾步走向马厩,牵起那匹汗血宝马,低声说:“沙棘, 你不该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我带你驰骋原野。”

  那宝马似有灵性,仰天嘶鸣了一声。

  “嘘——别出声。”

  她抓起一把草料塞进马嘴里,安抚似的给它顺了一下毛,而后跨上马就从后门出了府。

  天黑风凉, 可白月横空,路在她脚下,心向往之,就无所畏惧。

  “驾!”

  沙棘不愧为汗血宝马,到了野外就完全鲜活奔放了起来,天性解放,日行千里绝不在话下,不出一日她就能追上他。

  ***

  流云西去,夕阳挂在山头,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染漫天红霞似锦。出使的队伍绵延数里,顾珩坐在马车里,正看着卷册,出了京畿的路途并不平坦,上下颠簸着,不过一会儿就晃花了他的眼睛。他放下卷册,掀开帘子举目四望,已是沉沉暮色时分,队伍已经走了一天了,人困马乏,是该停下扎营休息一晚了。

  他一声令下,整个队伍就地停了下来,五千精兵各司其职,生火做饭、马匹供给、扎行军张的按部就班自不在话下。

  顾珩命人点了灯,靠坐在软枕上继续阅看卷册,才看了几行,就听得车外有人禀报,“丞相,抓住一个可疑的小子,嚷嚷着要见您。”

  思绪被打断,他有些生气,这等小事也要来烦他,他那些个随从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他隔着帘子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不见。”

  “大人,我有重要情报,求您见我一面吧!”

  他愣了一下,猛的撩开帘子,不为重要情报四个字,而是来人的声音。

  他对上一双满是调皮笑意的双目,果然是她,真是拿她没办法。

  “大人,求您见我一面吧!”她朝他挤眉弄眼。

  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看到一旁的随从低着头似乎在憋笑,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上车吧。”

  她转头就钻了上来,一上车便调侃,“大人,您好大的官威哟,连我都不见吗?”

  他扶额无奈的摇了摇头,拉她坐到身旁,见她脸上沾了些尘土,用指腹给她擦了擦,说:“瞧你这脸都快成花猫了。”

  她随意的抹了几下,满不在乎的说:“这不赶路嘛,就没注意这么多了。”

  “你呀!”他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叹口气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在家等我的吗?”

  她不满的说:“我又不碍你事,我穿男装在你身边,给你端茶递水当个随从不好吗?”她朝他美目眨眨,“你看我这身怎么样,像不像小跟班。”她清了清嗓子,沉下声来,学着男人说话的腔调:“大人,请用茶。”

  他被她逗笑了,伸手将她搂至怀中,挑了挑她小巧的下巴说:“你在我身边,我还怎么专心做事?”

  “那是你定力不足!”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温言软语说:“我肯定不会拖你后腿,我又会武功还会医术,说不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见他分毫不为所动,她拿出了女人撒娇的本事,嗔道:“三郎,我骑了一天一夜的马才追上你的,累的都快散架了,你可不能狠心将我送回去。”她越性往他腿上一坐,勾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再不济我还能给你暖床呢,你别遣我回去,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拿你怎么办,只是……”他狡黠的嘿嘿一笑。

  她顿时缩了缩,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只是怎样?”

  他凑近她,轻咬了下她细嫩的耳珠,嗓音低沉暧昧不明,“请你兑现你暖床的承诺。”

  她心中一颤,尴尬的笑着,“这个自然,自然。”

  “我说的是现在。”他语气霸道,修长的手指扯着她的衣带。

  她连忙按住他的手,“现在……似乎不妥吧,而且可能又会传出你有断袖之癖。”马车外那么多人呢,虽然他们不会闯进来,可她豁不出这个脸去。

  她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眸色深沉,诉说着许多不可描述的念头,“谁让你在我身上扭来扭去的,谁惹的火谁负责灭。”

  男人真是不禁撩!

  她才想着,她的衣襟已一把被扯开,她“啊”的叫了一声,而后他便吻上了她的唇,把一切都堵了回去。她挣扎了几下,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最后只能在他的热情似火中沉沦。

  她这算是以美色贿赂了他,留了下来,昏昏沉沉之际,她还在想着,明明临行前也吹了枕边风的,难道是没吹够?真是卑微如她,一把辛酸泪。

  ***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半个月之后,大部队终于到达凉州,此时的凉州不比中原,已是北风凋百草的季节。凉州知州出迎十数里,当下表明让出府邸,不过顾珩还是住进了江家旧宅。

  江妙云本就失了五年的记忆,回到家中没有一丝陌生感,就像是出去玩了几天回家了,有的只是满满的归属感。她献宝似的向顾珩介绍着她曾经的一切,甚至老杨树上被她抽出的鞭痕,滔滔不绝,无一不激动。

  顾珩极有耐心的听她絮絮叨叨,最后都已经半夜了,她兴奋的还没有罢休的势头,他只好发动男性攻势,成功让她闭了嘴,得以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醒来,她才觉得被他算计了,而她竟然还觉得挺甜蜜,顿时深觉得他老谋深算。不过最让她感受到他的老谋深算的是他长远的布控,想不到那次夜市上偶然遇到的那个西狄人,居然就是库尔达的胞弟布达瓦,而他早就将他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并暗中监视,眼下这布达瓦既是人质又是先锋。

  顾珩派遣布达瓦第一次向库尔达抛出了谈判的橄榄枝,但是库尔达不顾胞弟性命拒绝了。这一点顾珩早已料想到,他这样好杀戮之人亲情是十分淡薄的,何况帝王家根本没有亲情可言。

  顾珩在边境互市走了一圈,相融汉化程度很高,西狄高度依赖中原。他轻扯唇角当机立断,下了切断互市的命令。一面又搜集老可汗暴毙的内因,将罪证推向库尔达,开始离间策反布达瓦。

  夜凉如水,玉笛声声。

  江妙云不明白这都到了凉州快一个月了,顾珩始终没什么大动作,却还有闲情逸致在庭中吹笛子,她都替他着急。

  她朝他走了过去,说:“外头乱了套,这样下去真的要打仗了。”

  自他下了禁市令,外面肉眼可见的乱了起来,大小冲突多了起来,人心惶惶,都像无头苍蝇似的。

  他放下玉笛,没有给她任何解释,却说:“妙云,我想看你舞剑,我给你伴奏。”

  她有些错愕,她哪有心思舞什么剑。

  他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央求道:“洞房花烛夜你舞的那套剑法惊艳了我,再舞一次好不好?”

  居然像孩童似的耍无赖起来,真是败给了他,她斜睨他一眼,没好气说:“去取我剑来。”

  他立刻屁颠屁颠的取了来,她无奈的执剑舞了起来,他在一旁专注的看了一会儿,清越的笛声从他口中飘出。

  渐渐的她越来越投入,两人配合的很好,眼中仿佛只有彼此。

  随着她动作的速度加快,乐曲也到了高/潮部分,她凌空跳起,一个劈叉,剑指前方。

  “嘶——”

  正是精彩时,她拧着眉头抽了口气。

  “怎么了?”他匆匆上前扶起她。

  “哼!”她赌气似的哼了一声,哐当一声扔下剑,推开他。

  “嗯?”他不明就里。

  “都怪你!”她站起来,红着脸背过身去,嚷道:“疼!”

  “哪里疼?”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像仇人似的站在那儿狠狠剜了他一眼,气呼呼的就是不说话。

  他终于反应过来,低笑着上去拥住她。

  她气的直捶他,“你还笑,还笑!”

  他握住她的拳头,笑着连连致歉,“是我不好,下回我温柔一些。”

  “我……哼……!”她白了他一眼,话是这样说,做又是另一回事,哪回温柔过!

  “都是我不好,别气了,再气坏身子,”他强势将她按进怀里,“要不我给你揉揉?”

  “你还说!”男人真是毫无底线,别管他多么衣冠楚楚,私底下不定怎么为所欲为呢。

  “你别笑了,我和你说正事!”

  “不笑了,娘子请说。”

  话虽如此,他还在憋笑,她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说:“我说正经的,外头真的乱了套,你究竟怎么想的?”

  “这事不急,大鱼就快上钩了。”

  尽是敷衍之言,她有些不满。

  “夜深了,进屋吧。”他却只是将她抱起,安慰道:“再耐心等几天,便有好戏看。”

  ***

  他还真是料事如神,不出三天,库尔达果然派人来说约见谈判。断市以来,西狄物价暴涨,财政濒临崩溃,强撑了这一个月,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顾珩都没允许江妙云跟着,毕竟深入虎穴实在太危险了,他带着布达瓦与五十名精兵便前去赴约。

  同样的,库尔达也带了五十名护卫,双方约定在边境的十里亭相见。

  西风烈,黄沙漫天,自有一股壮士断腕的悲壮气息。不过整个谈判过程还算顺畅,并未剑拔弩张。

  就在最后关头,库尔达的手下急匆匆的上来,近身耳语几句,库尔达立刻变了脸色,恶狠狠的看着他,“你们敢耍我,给我拿下!”

  短兵相接,现场一片混乱,库尔达武功了得,眼疾手快的控制住了顾珩做要挟。

  原来太后仗着顾珩不在朝中,便开始作妖,好大喜功的她不管顾珩的计谋,一意孤行的发了兵,并任命江妙云的父亲江高义为帅,钦点胞弟赵深为督军,此刻军队已出了京畿。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

  祝姐妹们节日快乐!

第48章

  经过一场厮杀之后的十里亭一片狼藉, 有几人侥幸从浴血奋战中死里逃生, 赶忙回去报信。

  江妙云乍听这个消息,差点站不稳晕过去, 难怪她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心绪不宁,居然真的出事了。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悲悲戚戚,她要想办法把顾珩救出来。

  她情绪激动, 想立刻提起宝剑救夫君,然而理智告诉她,越是这个时候越该冷静,仔细谋划。她招来他的谋士幕僚,正在这时, 下人来报收到一封飞鸽传书, 她赶紧展开看,是她爹的, 说是太后发兵了。

  太后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兵了, 众人议论纷纷,这打乱了顾珩所有的计划,难怪今日十里亭才会起这般风波。

  事到如今, 唯有想办法将他营救出来,其他的只能再做打算。众人紧急商议了一番,决定先派探子去打探消息。

  江妙云如坐针毡,望穿秋水,从白天等到晚上, 探子总算回来了。库尔达还未回王庭,驻扎在一个离凉州十多里地的高地,顾珩就被关在那里,同时也弄清楚了驻守的兵力。

  直接派兵攻打自是行不通,顾珩还在他们手里,商议来商议去,最后还是决定由江妙云打先锋去救人,而后与接应的汇合,掩护撤退。

  柔弱的女人不容易引起对方警觉,江妙云化妆成了一个逃荒的妇人,浑身破破烂烂,甚至有些衣不蔽体,趁着月黑风高,挎着一只破竹篮跌跌撞撞装作误入军中。

  “什么人!”

  她刚走到门口,两个卫兵的长矛就怼了上来。

  她装作害怕的立刻举起了双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用西狄语瑟瑟发抖的说:“官爷饶命,民妇逃荒至此,看见灯火就过来,不知道这是军营,官爷饶命。”她一边喊着饶命,一边咚咚磕着头。

  卫兵仔细打量着她,见她一副西狄打扮,衣服破破烂烂,头发蓬乱沾着草屑,面有菜色,浑身瘦不拉几的,柔弱不堪确实像难民。

  见那两个卫兵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她便大着胆子说:“官爷,奴已经一天没喝水了,求官爷行行好给口水喝。”

  其中一个瘦子立刻喝道:“大胆刁妇,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说着抬起一角就要踹上去,另一个胖子拉住了他,挤眉弄眼小声说:“姿色不错。”

  瘦子这才注意到,她破烂的衣裳下,露出些许白嫩的肌肤,脸蛋若是梳洗一下应该也是个美人胚子。他们行军多日连个女人都看不到,更别说这样的上等姿色,瞬间起了色心。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那胖子上去扶她,顺势摸了把她的脸,那手感甚是柔滑,登时淫/笑着说:“爷带你去喝水,水多的是。”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江妙云强忍着内心的恶心,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傻乎乎的跟着两人往里走。

  终于入了大门,她一点也不敢松懈,等走到一处昏暗地,乘其不意,她悄悄手捏淬毒的银针飞速的朝两人的死穴刺去,那两个护卫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就无声无息的死了。

  江妙云一点也没停留,跨过两人的尸体,循着探子提供的路线一路左躲右闪寻去,她身手敏捷,幸运而巧妙的躲避了巡逻的侍卫,利用黑夜的优势,顺利摸到了关押顾珩的营帐。

  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躲在暗处喘了口气,她的夫君就在前方,只是门口有四个侍卫把守,皆是魁梧壮汉。若真打起来,她恐怕寡不敌众。但是她一心要救夫,心中充满了勇气,驱使她勇往直前。

  她躲在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瞅准时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朝帐前抛去。

  听到动静,侍卫们立刻警觉起来,拔出剑四下张望,就在这个当口她一个轻功飞了出去,在他们没看清来人之时,已捏起一排毒针朝他们飞刺过去,顷刻之间四个壮汉齐刷刷倒地。

  这一刻,她无比感谢神医把飞针刺穴的本事传给了她,若非有此术,她就是武力值再高也敌不过他们四个,甚至在打斗时还会引来其他侍卫。

  江妙云来不及多想,蹑手蹑脚闯了进去,大帐内一目了然没什么陈设,一眼就看见顾珩被绑在一张凳子上。来之前她脑补过许多他被虐待的惨不忍睹的样子,以至于乍见他衣冠整齐,神情淡定时,她竟有些发愣。

  “妙云?”他诧异,眼中还有几分担忧。

  “嘘——”江妙云快步走上前,为他松了绑,“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她知道情况紧急,此刻不是腻歪诉衷肠的时刻,能跑出去最要紧。她现在带着不会武功的顾珩,要比进来更加困难,一切都要加倍小心。

  她护着他,全身警备,两人猫着腰快步往外走,不想这个时候营帐被人撩了开来。说时迟那时快,她刷的从腰带间抽出一柄柳条似的软剑,直抵对方的胸口,这才看清来人是布达瓦。

  对方只身一人,还算淡定,甚至夸赞了一句:“夫人好身手。”

  江妙云潜意识的把顾珩护在身后,一手紧紧握着剑,“放我们走,否则你也别想活命!”

  “我可以放你们走。”布达瓦看向后面的顾珩,“希望顾相爷记得您的承诺。”

  “放心。”顾珩拱手。

  江妙云有些傻眼,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刻。在布达瓦的掩护下,两人顺利出了军营,与埋伏着接应的死士汇合上了马。

  回到凉州,江妙云才得知,原来顾珩早就想到了自救的办法,他先前就策反过布达瓦,劝他干掉兄长,自立为王,便可避免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

  布达瓦崇尚中原文化,并不好战,一直有交好的意愿,顾珩又给他找了老可汗暴毙是被库尔达所害,这样名正言顺的政变理由,甚至答应他可以出兵襄助他夺取政权。这才一拍即合放了他,否则江妙云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躲过重重护卫将他救出去。

  她总算是领略到这个男人是多么的老谋深算,莫怪他年纪轻轻就能登上相位。原来他早已运筹帷幄,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害她白担心一场。

  她气的直打他,“你太坏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他将她拥在怀中,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大手摸摸她的头,“娘子,为夫很感动,你竟拼了命来救我。”

  她仰头,见他目光深情,似能将人溺毙在这一腔柔情之中。

  她微微瞥过眼,哼了一声,“别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会原谅你。”说着又照着他的手臂掐下去。

  他痛的龇牙咧嘴,还不忘让她打骂个过瘾,天知道这锦衣之下,被她掐了多少淤青,这事若是传出去,他惧内的名头是跑不掉的。

  这些自是让人愉悦的夫妻小情趣,不过眼下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棘手的烂摊子,他要如何力挽狂澜避免这场战争。

  ***

  太后自顾珩离朝之后,瞬间扬眉吐气,皇帝近乎傀儡。她自信五万精兵,打他个小小西狄绰绰有余,他日得胜归朝之日,就是她重回巅峰之时。

  只是太后这好大喜功的举动犹如牵一发而动全身,立刻引得民间人心惶惶,百姓开始囤积粮食物资,短短时日,京畿物价翻了数倍,偷盗抢夺事件也明显增加。深宫之中的太后对这些动荡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控制整个朝廷。

  而皇帝本就性情懦弱,常年活在太后的控制之下,如今更是自暴自弃,成天纵情声色饮酒作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这一日方医官像往常一样去给皇帝请平安脉,只是偷偷换了个随从,那人便是孟义。

  他的失忆症已被神医孙仲离治好,从前的所有事情他全部记了起来。方医官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怕将来东窗事发罪责更重,借着请脉的机会,两人将清露殿丽妃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皇帝大为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兹事体大,他不会仅凭两人三言两语便轻信。他不是没脑子,他不动声色的经过多方暗中调查,终于确认自己是丽妃之子,太后杀母夺子,可谓罪大恶极。

  皇帝捏紧了双拳,从来没有这样怒火中烧过。

  他从小到大一直活在太后的控制下,她专治跋扈,所有的一切都要干涉,大到国家大事,小到他穿衣吃饭,无所不管。他念在是自己母亲的份上,孝顺有加,一直对她隐忍,事事如她愿意。

  可到头来他却是孝敬了一个杀母仇人!

  若非知晓了真相,他还敬她爱她容忍她,甚至生出了她若想称帝也便随了她心的想法。

  多么可笑!

  若非知晓了真相,百年之后他又有何颜面去见他那素昧谋面却枉死的亲娘!

  此仇若不报,他就不配为人。窝囊了半辈子,也该血性一回了!

  ***

  凤仪殿,太后刚起身,正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为她梳头的宫女小心翼翼的,生怕扯下一根头发就被处罚。饶是她手法轻柔有加,太后还是“嘶”的皱了皱眉头,宫女立刻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太后起床气颇大,抓起那把象牙梳狠狠的朝着那宫女砸下去,宫女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其他人也都低垂着头。

  正在这时,有宫人进来通报说皇上来了。太后这才收敛了下气性,低斥:“下去。”

  皇帝走进来,迎面见到那个被砸的额头流血的宫女,心里对太后的恨意更添了几分,一点小事就把宫人弄得头破血流,实在没人性。

  他敛了敛神色,进到太后面前已神色如常。

  “儿臣参见母后,长乐无极!”

  太后站了起来,笑着说:“皇上有心了,这么早就来给哀家请安。”

  皇帝上前去让她搭着自己的手臂,陪着笑:“儿臣是想着再过俩月就是母后的寿诞,朕想亲自给母后操持以尽孝心,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听他这么说自然开心的合不拢嘴,轻拍他的手,说:“皇上有心,这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闲闲的说了一会儿话,宫人端着参汤上来,皇帝说:“让朕来吧。”

  太后看着如此孝顺的皇帝自然心情舒畅,笑着说:“皇上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皇帝搅动着手中的参汤,故作为难的笑了笑,“是有桩事要求母后开尊口。”

  “说吧,你我母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皇帝听着母子这两字,心中如针扎,强忍着不适,嘿嘿笑着说:“朕看母后身边梳头的宫女挺机灵的,想着……不知母后愿不愿意割爱。”

  太后愣了一下,调侃道:“皇上怪会怜香惜玉的,既然都开了口,哀家哪有不允的。”

  “多谢母后!”

  皇帝高兴的舀起一勺参汤喂上去,太后不疑有他张嘴喝了下去,直到一碗喝的一滴不剩。

  太后一早上被皇帝哄的心情极好,说:“皇上陪哀家一块儿用早膳吧。”

  自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皇帝吃了几口菜,搁下筷子,说:“朕还有一事要请教母后。”

  “说吧。”

  “母后可知先帝丽妃是怎么死的?”

  太后差点被一口粥噎住,转头见皇帝面容正经,再无半点嬉笑。

  她重重的拍下筷子,道:“都先下去,把门关上。”

  等到偌大的殿中只剩两人,太后似笑非笑的说:“皇上是听了什么妖言惑众的谗言?看来皇上身边的人该换了。”

  皇帝对她心里还是发憷,可一想到杀母仇恨,瞬间又有了勇气,“谗言?朕身边的人哪个不是您的耳目?”

  太后没料到皇帝会顶撞她,瞬间哈哈笑了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皇上是真长大了,不需要我这个老太婆了。”

  皇帝言辞激烈:“朕只问您一句,朕是不是丽妃所生,您是不是杀了丽妃!”

  太后怒不可遏,扬起手一巴掌甩了上去,甩的皇帝腾的跳了起来。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质疑哀家,你这皇帝想当就给我安分守己,若当腻了哀家随时能废了你!”太后对着皇帝咄咄逼人,皇帝捂着脸步步后退。

  太后尤不解恨,正要破口教训皇帝,忽然胸中一阵热量上涌,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你……”她指着皇帝说不出话来。

  见她吐血,皇帝再也不怕她,甚至闲闲的坐了下来,说:“您接着骂,一会儿就该去见先帝了。”

  “你……竟敢毒害哀家!”煜轩

  皇帝睥睨着她痛苦的模样,心情大快,轻轻转着手指上一枚嵌宝戒指,在她面前蹲下,说:“没想到这戒指能藏毒液吧?”

  “你竟这样恶毒!”太后捂着胸口,吐出更多的鲜血。

  “朕恶毒?这天下谁有你恶毒!”皇帝一腔怒意,眼眶都憋红了,“你当日夺子杀母,就该想到今日的下场!”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我把你养大,没有我,你……能登上皇位?”

  皇帝冷笑一声,“你还有脸说,你贪恋权势,只手遮天,我念着你是我母亲,处处忍你敬你,甘愿做懦弱无为的皇帝,而你只是把我当傀儡,又何曾真正把我当过儿子!”

  毒性蔓延极快,她的四肢都已麻木,她拼尽了力气想喊人。

  “朕帮你喊,”皇帝冷冷一笑,将她半抱在怀中,然后大声喊道:“来人啊,太后吐血了,快传御医!”

  等御医赶到时,太后已然断了气,不可一世的她,致死也没想到生命会结束在懦弱不堪的皇帝手中。

  ***

  太后薨逝的消失没那么快传出去,江高义率领着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一路西行,身为督军的赵深一路作威作福,他都懒得同他计较。只是胡天八月即飞雪,当大军过了关山,天气骤然变得恶劣寒冷起来,风霜似刀剑,单衣实在无法抗寒。

  军需物资由赵深管理,江高义作为主帅,甚至用恳求他的语气,赵深才将棉衣棉被下发。厚厚的新棉衣换上身,理应抗寒,可只是连下了三天的大雪,就有南方的将士扛不住,陆续有人冻僵冻死。

  江高义找不出原因,直到有一名士兵的棉衣划破了口子,才发现棉衣里面填充的根本不是御寒的棉花,而是芦苇絮,这种东西填充了摸起来手感差不多,可是根本没有御寒的效果。

  赵深见事迹败露根本无所畏惧,他仗着自己是太后胞弟,觉得江高义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

  可是江高义偏偏把他拖出温暖的大帐,捆绑着押到将士们面前。

  北风呼啸,飞雪漫天。江高义站在大帐前,面容肃穆,高声凛然道:“赵深,你平日贪赃枉法我都管不着你,可如今你连军需物资都贪,你贪的是银子害的却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性命,今日我若不办你,就难以服众,就枉顾军纪,就对不起枉死的将士们!”

  底下山呼:“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赵深完全没料到这样的场面,直嚷嚷:“我乃国舅爷,你们谁敢动我!”

  底下仅仅片刻的沉默,反抗的情绪更加高涨。他们告别亲人为国拼命,不是英勇的战死沙场,却被这个国舅爷坑的活活冻死,众人的心理不平衡到极致,就算获罪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个赵深活着。

  面对群情激奋,江高义抽出了宝剑,底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皆注视着高台上的两人。

  赵深万万没想到真的来这一出,但他还是抱有侥幸心理,“江高义,你疯了吗,你这是谋逆……”

  话音未落,江高义已手起刀落,赵深的头颅滚落了下来,血溅当场,染红厚厚雪地。

  江高义铁着一张脸:“此事由我一肩担责,我一日为主帅,若有人胆敢在我军中违法乱纪,这便是下场!”

  他的气势将众人镇住了,片刻的沉默后,底下振臂山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

  信号弹飞上天,江高义开始向凉州发求救信号,那里是他的旧部下。

  顾珩得了信息,立刻派出五千精兵运送物资,这一次他依然亲自前往,他要与岳父碰面,亲自说服他休战。西狄问题他已解决,成功让布达瓦登上了王位,西狄已经退兵。

  三日后,两军顺利会合,同时也收到了太后暴毙身亡的消息,猝不及防的让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底下将士听了这则消息,动起了心思。这次太后及赵深的作为,让朝廷民心大失。太后虽死,可皇帝依然懦弱无为,沉迷酒色,要为这样的王朝卖命,大家都心不甘情不愿,只是不敢点破。

  这次,终于有人大着胆子提议,不如拥立顾珩为皇帝,成就一番功绩,也不算碌碌无为。

  他们效仿前朝“黄袍加身”,连夜缝制了一件黄袍披在顾珩身上,高呼万岁,拥立他称帝。

  顾珩从小读过的诗书,无一不在告诉他做一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这是谋朝篡位,他根本没有想过。

  帐外呼声不减,震动天地。顾珩沉默的坐着一言不发,似乎此生从没有遇见这样的难题。

  江妙云站在他身旁不知说点什么好,眼瞅着外头呼声震天,她焦急不已,对着一旁的江高义说:“爹,您能不能让他们先退下?”

  江高义站起身,踱了两步,似是下定了决心,说:“朝廷腐败早已烂到根上了,与其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不如另谋他路。”

  顾珩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岳父,有点不敢置信他说出这番话来。

  江高义道:“小忠忠于君王,大忠忠于天下百姓,若一心为天下苍生,就算不得谋逆。”

  “岳父大人……”他惶恐的站了起来。

  江高义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你若心系天下,我江高义愿倾其所有助你成就大业。”

  他的心底动摇了,看向一旁的江妙云。

  江妙云握住他的手,微笑着柔声说:“三郎,我一直信你,你放手去干。”

  她用最柔的声音,说出最能给他力量的话,坚定了他摇摆不定的心。

  ***

  乾定六年十月,顾珩在关山军中称帝,仕途浮沉,终于揽皇权。回京途中受万民拥戴,不战而捷。皇帝在京畿听闻此消息,自知大势已去,自焚于寝殿,自此大厉王朝覆灭。

  乾定六年十二月,顾珩定国号为魏,定都京畿,改元景明,大赦天下。

  ***

  又是一年正月,玉壶春茶楼里热闹不改,号称“京畿百晓生”的李衙内一如当年风采,依然吸引着众人。

  “听说当今圣上的后宫是虚设的,只有皇后娘娘一人。”

  看客不信:“不可能吧,平民人家都纳妾。”

  李衙内吃着人家帮他剥好的瓜子仁,又压低声音说:“皇后娘娘可是个传奇人物,那本《白氏时疫杂症》就是她亲自撰写的。”

  有人立刻接话:“这事我知道,那年檀州鼠疫,听说就是娘娘研制出的药方,她的父亲就是被追封为大国医的白重楼,师父是神医孙仲离。”

  “还不止呢!”李衙内又说:“娘娘的武功也很高,听说当年只身一人深入西狄王庭救出圣上,连江老将军都认她做义女。”

  众人咋舌,这也太厉害了些。又有看客疑惑道:“这江老将军可是圣上原配的父亲,江氏居然肯收做义女,是被迫的吗?”

  有人反驳,“才不是呢,这是早些年的事了,又不是现在认的。”

  李衙内总结道:“所以才说皇后娘娘是个传奇人物啊!”

  “那圣上为何没有后宫,李衙内你快说说。”

  ……

  话题还在继续,另一桌着男装的江妙云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差点笑出来,她又被他们神化了。

  这一次,她和顾珩微服出巡,是为听听民声,想不到听到了自己的八卦。

  她打趣道:“你现在怎么允许坊间这些言论了?”

  “兼听则明,宫里可听不到这些。”他喝下一口茶,笑着说:“何况他们把你说的很好啊,若是胡编乱造的谣言,那我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江妙云朝身后看了看,又凑近他悄声说:“百姓似乎对你不选妃很好奇,会不会揣测你不太行?或者说我不够贤明?”

  顾珩听了也不气,只是在桌下捏住她的手,丢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行不行的,你不清楚吗?”

  她尴尬的轻咳一声,慌乱的低下头忙喝了几口茶水,居然被他反将一军。

  他招招手找来店小二,说:“打包一份绿茶酥。”说着起身牵起她的手,“走吧,时辰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去潘家楼?”

  她心里喜滋滋的,这男人当了皇帝对她还是很专一,甚至还能像寻常夫妻,记着她的喜好,顺手打包一份吃食带走。

  这稳稳的踏实感,让她心安。

  走出茶楼,天上飘起了雪,洋洋洒洒从天而降。她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说:“瑞雪兆丰年,愿来年国泰民安,春和景明。”

  他不顾别人眼光,搂紧她为她挡去风雪。

  “三千佳丽终是浮华,不若与妻一人相守至终。”

  她仰头望向他,万千似水柔情,相视一笑。

  她道:“河山万里,愿与君同守。”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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