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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克物种》作者:入眠酒

  文案:

  接受礼貌的写作建议 但不要骂人哦 你骂我我就骂你

  不是正经娱乐圈 谈恋爱为主

  戚衍偷拍夏时深的每一张照片都像是杂志封面

  夏时深好奇 戚衍到底是狗仔还是粉丝

  人设崩盘大明星X兢兢业业小狗仔

  (没有原型)

  封面原图来源 @acecho

第1章 性冷淡

  “要是过了十二点,我还没收到照片的话。”

  “你就给老子滚蛋。”

  戚衍把这条语音反复听了好几遍才放下手机,他把头顶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眉眼落在阴影里。搁在副驾驶上的泡面散着香味,戚衍掀开盖子用叉子捣了两下面饼,还是硬邦邦的,可他没当回事,低头喝了一口汤。不远处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戚衍下意识的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趴在车窗上,镜头内穿着碎花裙子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走拐进走廊,接着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戚衍放下相机,有气无力的将头抵在方向盘上。刺耳的鸣笛声吓了他一跳,他忙不迭的将身子压到最低,手中的泡面洒到裤子上也不敢管,整个人缩在驾驶位上。

  这个动作大概持续了十秒,戚衍突然面无表情的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左前方的红木大门上。那是如今顶级流量夏时深的家,戚衍拿了张纸巾擦了擦裤子上的污渍,然后盘腿坐在座椅上。戚衍不是不爱干净,他这是被逼的,被夏时深逼得。

  在三个月前,戚衍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成为了南商娱乐的一名记者。当时主管给他派了一份工作,去追一些夏时深的新闻,最好是花边新闻。戚衍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工作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并不在意,戚衍笑吟吟的接过工作证,朝主管说:“好,我一定做到。”

  做到个屁。

  戚衍是在一个星期后才发现自己做不到的,刚开始的几天他兴致满满,扛着相机跑遍了城区最有名的夜店,除了摔坏一个镜头之外别无所获。戚衍这才发觉自己从没了解过夏时深,除了知道他是个男的,粉丝很多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而网上关于夏时深的信息也少的可怜,戚衍做事一向没有什么恒心,他看了看微信里的余额,打算做最后一次努力,买别人的私人信息很不道德,所以戚衍在心里向夏时深鞠了个躬。转账发出去没过多久对方就接收了,紧接着向他发来了一个问号。

  夏时深的住址,戚衍打出这几个字,还有些不好意思,盯着最上方正在输入的几个字不敢眨眼。

  再加四千。

  戚衍对夏时深的印象大概是从这个时候变得不太好的,戚衍没什么钱,几百块已经是他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做出的最大努力,但这个夏时深,太贵了。戚衍本来想砍价,但还没打几个字,对面已经先发制人:要不是夏时深下个月大概率会搬家,这个价格你想都别想。

  这个价格完全超出了戚衍的想象,他把驾驶位的座椅调到最低,翻了个身趴在椅子上,垂着眼细算起他为这个夏时深投资了多少钱。零零星星加在一起,差不多也要有一万块了,这些钱是戚衍接下来五个月的生活费,全都砸到这个脸比手小的男人身上。

  戚衍把座椅调直,擦了擦汗涔涔的额角后关掉了车载空调,他没那个预算边吹空调边等。装上长焦镜头,戚衍放下卷起的衣袖,将帽檐压到最低,猫着腰在座位上等待夏时深的出现。夏日中午的太阳毒辣,尽管戚衍把自己包的严实,但火热的阳光好像长了眼睛,拐着弯的照在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晒的生疼。

  车里又闷又热,还带着一股劣质的皮子味儿,戚衍打了个喷嚏,抬头间看见了从拐角处走过来的男人。隔得距离挺远,但戚衍知道那个人是夏时深。他身形颀长,走起路来垂在两侧的手臂轻轻摆动,戚衍莫名其妙的觉得那个弧度很好看。

  夏时深应该是刚下戏,妆发都还没来得及卸,梳的一丝不苟的背头还有金丝框眼镜,显得特别衣冠禽兽。戚衍伏**,调整好镜头后连着拍了好几张,直到夏时深走进屋关上门。戚衍低着脑袋看拍好的照片,有几张是在夏时深迈步子的时候拍的,人影模糊,但一双腿却又长又直。

  戚衍开始明白为什么夏时深那么红了。

  刚刚下戏的人多半不会出门,戚衍原本打算收拾东西开车走人,他镜头还没来得及取下,不远处咔哒一声。他下意识的举起相机,半眯着眼看向镜头里的人。

  男人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湿漉漉的碎发落在额前,遮住大半眉眼。身上的白色褂子松松垮垮,配上黑色的运动短裤和凉拖鞋,戚衍觉得他像公园里拎着鸟笼遛鸟的大爷。把手里的袋子扔进垃圾桶,他慢悠悠的坐在石阶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一根叼在嘴里。

  熟练的点上烟,男人扬着下巴,两条长腿大喇喇的朝前伸着,双手撑在身后。

  大明星穿得跟个要饭的一样在垃圾桶旁边抽烟,戚衍看着相机里的照片,觉得自己应该能交差。但在夏时深离开的三十分钟后,戚衍躺在车后座,目不转睛的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上面的男人对着镜头比了个v,好看的眼睛弯的像月牙,右眼皮上隐约的褶纹,唇角恰到好处的弧度,看起来可爱又活泼。

  戚衍偏过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拍到的夏时深,表情淡漠,偶尔显露出一丝不耐烦。

  窗外蝉鸣声叫的人心烦,还有不到十分钟,这个高级小区的保安就会来把他赶走,因为他只掏了十个小时的停车费。这个尊贵车位停着的十个小时,他除了拍到夏时深的帅以外,还拍到了他人设崩盘的证据。

  手机屏幕上的男人笑容灿烂,表情生动又干净。戚衍拿起照相机,漫不经心的删掉了最后拍到的几张照片,他觉得夏时深做事不太仔细,以后还会给他些别的料。

  两个半月后,戚衍趴在车窗上,试图用五斤的照相机砸烂自己二百五十斤的狗头。

  别说穿着大褂子抽烟了,在戚衍跟夏时深的这段时间,他连个脏话都没说过。认真垃圾分类,闲的没事就去茶馆喝茶,喝够了就去工作室健身。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半夜戴着帽子溜到网吧打游戏。因为夏时深的作息规律的出奇,戚衍甚至怀疑那天他在垃圾桶旁边抽烟的那一幕,是幻觉。

  但戚衍为了向主管证明自己工作认真,还是把相机的储存卡拍的满满当当。

  “你是夏时深的粉丝?”透过厚厚的镜片,戚衍对上男人打量的目光,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啪的一声,男人猛地把照相机扔在桌上,肥胖的身躯挤在老板椅里,他双手抱胸,“那你拍得都什么玩意儿?”

  “给夏时深的杂志封面攒素材呢?”似乎只靠说还不够过瘾,男人伸出手指,狠狠的在桌面上叩了好几下。戚衍低着脑袋,看着扔到他面前的相机里的照片:穿着宽松衬衣的男人在听旁边人说话,因为身高差距,他一条腿微曲,头稍稍侧着,只将耳朵凑近了些,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在地面。

  是挺像封面的,戚衍抿了抿嘴,低着脑袋没吭声。

  戚衍五官柔和,圆溜溜的眼垂着的时候,让人看着不自觉心软。钱有为见他这副模样,语气也不自觉的放轻,“戚衍,不是我为难你,时间给你三个月够长了吧?”

  “你就算拍个动物世界也到交配的时候了吧?怎么到夏时深这儿就什么都没有呢?”

  因为夏时深不交配,戚衍心里这么想,但他没敢说。

  “要不是你刚做这行,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夏时深给买通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每天喝茶,你觉得能说得通吗?”

  说不定夏时深性冷淡呢,戚衍刚想到这儿,就听见男人声音的音调猛然提高,“夏时深性冷淡?”

  第二天清晨,关于夏时深性冷淡的微博被转评超过10w次,从没有过任何新闻的顶级流量一夜之间竟被爆出性方面的信息,所有吃瓜群众纷纷上场,粉丝甚至没办法控评,在那条微博下方的评论全部被问号占领。

  水滴沿着发梢落在手机屏幕上,夏时深伸出手指抹掉,却不小心点进微博评论。只看见一大批问号,还没来得及往下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夏时深接通电话,赤着脚朝卫生间走去。

  “喂?深哥你看微博了吗?上面说你……”

  “嗯。”夏时深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站定,垂头漫不经心的开口,“说我性冷淡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辣!(还是老规矩哦 可以骂人但是不能骂我)

第2章 不用谢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戚衍的想象,夏时深性冷淡的新闻霸占了每个热点新闻的头条,评论里热烈的讨论让戚衍有些傻眼,这只是他随口说的一句话罢了。戚衍站在办公室门口,在微博上搜索夏时深三个字,出现的第一条是:夏时深性冷淡。

  浏览了几页相关微博,戚衍本还替夏时深担心,但看了几条之后,他不得不佩服夏时深的路人缘,性冷淡这个词挂在他身上,好像成为了优点。不但没有给他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反而还又添了一种新的人设。办公室里的人在叫他,戚衍没再继续往下看,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推开了门。

  钱有为心情很好,一大早便把他叫到办公室,拍着肚子说这一条新闻为公司赚了多少流量。戚衍听得不太清楚,他的目光落在钱有为的肚子上,白色的纽扣在蓝色衬衫上摇摇欲坠,看起来马上就要崩开了。钱有为好像叫了他好几声,夹杂着不耐烦的公鸭嗓传入耳中,戚衍回过神。

  “邀请函我可是费了大功夫搞到的,今天晚上你拍出点料来。”戚衍看着桌上的黑色信封,从缝隙里透出浅灰色的压纹卡片,看起来质感很好。戚衍没有马上去拿,他抬起眼,视线扫过钱有为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轻声说:“可以预支下个月的工资吗。”

  不等钱有为张口,戚衍接着说:“还有夏时深那边的花销,可以报销吗?”

  “你才为公司做了一点儿贡献,就这么急着要钱啊。”钱有为嘴角向下一撇,面上透着不悦。戚衍在老板桌前安静的站着,放在身前的双手被过长的卫衣袖子裹住,他垂着眼,没有接话的意思,也没有妥协的意思。最后是钱有为败下阵来,他冲着戚衍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也就碰到我这种心软的老板,先去财务那儿报销好吧。”

  戚衍轻轻点了点头,手指从长袖子里探出来,去拿桌上的邀请函。

  钱有为生怕戚衍不记他的好,语重心长的点了一根烟,说:“钱也别太省着花,多给你奶奶买点好吃的,老年人也……”

  “谢谢,我先走了。”戚衍朝他弯了弯腰,攥着手中的信封走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一瞬间,戚衍透过门缝看见了叼着烟的钱有为,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天晚上,穿着大汗衫坐在地上的夏时深。戚衍的记性一向不太好,但那天夏时深的模样,却像是咬在手腕上的蚊子包,在显眼的地方,时不时出来痒一下。

  但蚊子包总会消下去的,戚衍在器材室领了个微观摄像头便打算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却被人叫住。男人戴着黑框眼镜,在对上戚衍的目光后,有些慌乱的咳嗽了两声。杯子里冒着热气的咖啡洒到男人的手背,戚衍见他没反应,便好心开口提醒:“你的咖啡洒了。”

  男人忙不迭的摆手,他看了戚衍一的挪开目光,结结巴巴的说:“晚上的那个宴会需要穿正装的……”

  戚衍没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挑着眉,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有宴会。”

  男人的脸迅速涨红,他把杯子放下,试图走到戚衍身边解释,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我早上不经意听见的,你别误会,我没有……”戚衍觉得,自己再不说话,这个人有可能会喘不过气憋死。

  “好,知道了。”戚衍打断他的碎碎念,冲他点了点头转过身,没走两步又被身后人叫住。男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头顶,整个人畏缩又慌乱,他的声音很小,但戚衍听见了。

  他在问,自己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戚衍看了一眼男人挂在身前的工作证,顿了顿,略带抱歉的说他不知道,接着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

  这场宴会很私人,办在临近湖边的一个独栋别墅,但戚衍不太喜欢,他打车过来花了将近一百五十块。他把微型摄像头夹在胸前口袋的手帕上,燥热的天气让他头脑发涨,看着一旁的湖水,强忍着一头扎进去的冲动。

  没走几步,戚衍余光瞟见有人扛着照相机朝他走来,他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心里不禁嘀咕,都是同行,为什么自己那么小心翼翼,对方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先生麻烦那边拍照。”戚衍转过身,看着不远处铺着的红毯,还有背后巨大的签字背景板。戚衍和那人都僵在原地,可能是来这个宴会的人大多有点来头,戚衍站着不动,摄影师也没催。最后戚衍败下阵来,他走到背景板前,有些僵硬的看着镜头。

  戚衍不喜欢闪光灯,在被灯照到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皱着眉,朝一旁偏了偏脑袋。成片应该不太好看,摄影师盯着相机欲言又止,一旁穿着旗袍的女人笑盈盈的走过来,递过托盘。

  远处的加长林肯驶来,戚衍不想被人发现,他拿起笔,在背景板的角落里签下了名字。

  临近进场时间,前来赴宴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戚衍端着酒杯站在角落。他认识的人不多,站在厅内的人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但戚衍想不起来名字。没过多久,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隔着层层人群,戚衍晃着酒杯的手倏地停下。

  夏时深很好认,他几乎比在场所有的人都要高出一截,漂亮的眼睛在水晶灯下鲜明又动人。他俯**拿酒,捋在脑后的碎发落下一缕落到额前,戚衍抿了一口酒杯里的香槟,打开了别在口袋上的摄像头。其实戚衍不知道要拍点什么,他端着酒杯站在离夏时深不远的地方。

  宴会上声音很大,夏时深站在一个地方半天都没动,戚衍寻了个合适的角度站着,不由自主的开始跑神。来参加宴会的大多是男人,但身姿曼妙的女人也很多,全是被带来的女伴。这么一想,全场唯一没有带女伴的只有自己,还有夏时深。

  戚衍这才发现,一直杵着像望夫石一样的夏时深,不见了。

  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聚在了中间,戚衍单脚踮着脚尖,看见不远处那个高出一截的后脑勺。戚衍侧过身,一面低声说着不好意思,一面压低身子往前走。视线捕捉到夏时深的衣角,戚衍刚打算往后绕,穿着西装马甲的酒保突然蹿到身前,笑着问他要不要酒。

  戚衍只想着找人,笑着从托盘上拿下酒杯,一转眼的功夫,夏时深又没了。

  “夏时深是打地洞的吗。”戚衍喃喃,话音刚落,他觉得后颈有些发痒。

  “你找我。”声音冷不丁的在耳边响起,戚衍猛地转身,对上男人打量的视线,戚衍别开脸,下意识的摇头。夏时深直起身,上下扫了他一眼,冲他说:“洒了。”

  戚衍垂眸,从杯口漫出的液体不偏不倚的洒在胸口别着的手帕上,他慢悠悠抬起手,将手帕拿出来团成团,塞进了裤子口袋。这个过程中,夏时深的视线像悬在他头顶的芒刺,不浅不淡,却让他后背冷汗直冒。戚衍做好这一系列动作后抬起头,目光坦荡。

  夏时深没说话,只是微微偏了偏脑袋,轻挑着眉梢盯着他看。

  戚衍掀了掀唇角,扯出了个自以为轻松的笑容,说:“我是你的粉丝。”

  夏时深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漂亮的眼睛微眯,看起来越发冷淡。戚衍知道他不信,脑海中像是浏览幻灯片一样迅速浏览着仅有的信息,也不知道怎么的,戚衍突然想起昨天在微博上看见的三个字。

  “私生饭你知道吗。”戚衍笑容更大,圆溜溜的眼弯成了月牙,他一本正经的说:“我是你的私生饭。”

  夏时深又看了他两眼,漫不经心的舔了舔下唇,戚衍瞧见了他猩红的舌尖。夏时深没再多说,抿了一口手里的红酒,把杯子搁在酒宝端着的托盘上,转身朝着右侧的楼梯间走去。

  他已经被发现了,按道理他应该趁乱溜走才对,但戚衍没怎么犹豫就跟了上去。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戚衍只把门打开了个缝,他侧身挤进去,手一松,门啪的一声落了锁。没想到门会自动上锁,戚衍站在一片漆黑中轻叹了口气。

  楼梯间比戚衍想象中黑得多,他试图去拉门把手,铁门很给面子,锁的严丝合缝。

  戚衍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刚拿到手上,突然听见耳边啪嗒一声,动静不大但却清晰。他手一抖,手机顺着指缝掉在地上,声音听起来应该是摔得很远。

  身后一阵细碎的声音,手电筒的光擦过戚衍的耳廓照亮了前方的路。戚衍转过身,看清了隐在黑暗中的夏时深。他斜倚着墙,嘴里叼着还没点燃的烟卷,左手举着手机,垂在身侧的右手捏着火机。

  戚衍看着夏时深把烟放进西装口袋,迈开脚步向前走,最后停在他掉落的手机旁。

  “这手机好几年了吧。”夏时深微微倾**,粗略的看了一眼,手腕一翻,把手电筒对准了站在门边的戚衍。

  戚衍抬起胳膊挡住眼,有些不太开心的皱起眉,但还是认真回答,说:“嗯,三四年了。”

  夏时深哦了一声,他直起身子,重新把手电筒对准地上灰头土脸的手机。

  “自己捡。”

  夏时深四肢很长,只要伸出胳膊就能碰到躺在地上无助又弱小的手机,但他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面无表情的看他。

  戚衍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捡起手机。

  手电筒的光再次打在他的脸上,戚衍下意识闭紧了眼,他听见夏时深的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

  “不用谢。”

  楼梯间接着又是一片黑暗。

第3章 拍照

  夏时深的脸和性格是成反比的,他是戚衍目前所见过的所有人中,性格最怪的那个。

  戚衍举着手机电筒,一言不发的跟在夏时深身后,他无比期待的想看夏时深摔个狗吃屎,为此特地把电筒往身前挪了挪,尽量把光亮掩在男人背后。

  但他的愿望落空了,夏时深步子又快又稳,上台阶时刚到脚踝的裤脚会往微上移,露出一截细而窄的脚踝,踝骨清晰。

  戚衍看着他推开天台的门,动作熟练的一气呵成,就像是回到了快乐老家。

  湿热的风扑面而来,戚衍没敢关天台的门,他怕这门像楼下那个一样,关上就打不开了。他弯腰捡了块砖头卡在门缝,再站起身的时候,夏时深已经解开了袖口,袖管卷到臂弯,露出隐隐青筋。

  “今天的热搜看了吗。”夏时深毫不避讳的开口,他偏了偏脑袋,意味深长的说:“说我性冷淡。”

  夏时深被发胶固定在脑后的头发被风吹散,长长的头发落在眼前,他没有要拨开的意思。戚衍想了想周围的地形,除了从天台上跳下去,唯一的出路也被堵死。

  “看了。”戚衍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在完全做好心里建设后,无比认真的看着夏时深,说:“但我觉得性冷淡这个词也很配你,镜头下很甜,私底下又A又盐,反差萌很好吃。”

  戚衍凭借着不太好的记忆,把上午看见的微博评论背了出来,其实戚衍不太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这条评论是点赞数最高的,并且下面有许多人附和,不约而同的说出我死了,妈妈爱你这样的话。

  应该是夸奖吧。

  夏时深垂着眼轻笑出声,睫毛尾端几乎触到肌肤。远处的路灯的光打在他侧脸,映出耳后细软的绒毛,这种温柔又干净的错觉,差点儿让戚衍忘记几分钟前,他想让夏时深摔个狗吃屎的愿望。楼下推门的声音绕着弯传到戚衍耳中,那扇自动落锁的门被人推开,几秒钟后便传来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戚衍重新看向站在栏杆边上的夏时深,他应该是对西装革履的自己感到不耐烦,黑色的外套被随便的搭在围栏上,衬衣领子拽的歪七扭八。想到自己遭殃了的微观摄像头,戚衍站在门边,一边打量不远处的男人,一边偷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随便拍一张当交差好了。

  他把摄像头对准夏时深,对焦之后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音量不大,但把戚衍吓了一跳。他愣在原地,看着镜头中原本背对着他站着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漂亮的眼睛微眯,眉眼浓郁的像是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我在自拍。”戚衍撒起谎来完全不脸红,他看着屏幕中的男人越走越近,最后在他身前站定。夏时深比他高出许多,这会儿正居高临下的俯视他,说:“让我看看。”

  戚衍把手机屏幕对着夏时深摇了摇,露出个自以为淡定的笑容,说:“拍的不好看,所以删掉了。”

  夏时深哦了一声,伸手抽走了他的手机,往后撤了两步,把镜头对准戚衍。

  “笑一笑。”夏时深歪着脑袋,在手机后露出了半张的脸,一副好心肠的模样,说:“我帮你拍。”

  赶鸭子上架,戚衍硬扯着嘴角,十分勉强的露出了八颗牙齿。但夏时深不依不饶,非要倒数三二一之后,大声喊茄子。

  并且三二一还是让戚衍自己倒数,因为夏时深说他嗓子痛。

  做完了这套流程,夏时深把手机还给他,不再多给一个眼神,转过身重新趴在栏杆边上。不像其他人,帮忙拍完照片总要礼貌性的问问是否满意,夏时深没礼貌的出乎戚衍的想象。

  戚衍把手机摆正,果然,夏时深把他拍的很丑。

  僵硬的笑容加上诡异的背景,戚衍就像是被黑社会绑走的普通市民,因为黑社会老大的恶趣味而强迫卖笑。这是戚衍仅有的几张照片里,看起来最惨的。

  戚衍把手机放回口袋,看着夏时深的背影,强忍住一脚把他踹下去的冲动,尽量轻的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夏时深很给面子的没接话。

  原来在学校的时候,戚衍觉得每个学期开家长会的时候,是让他最难熬的时间。但步入社会之后,他才明白了什么叫钱难挣屎难吃,戚衍摸着黑走下了楼梯,他决定今年的生日愿望要留给夏时深,希望他一定要摔个狗吃屎。

  能被自己拍到更好。

  长时间抹着发胶的头发让人觉得头皮发紧,男人把头埋在臂弯,手指插进胶的很紧的发间,一点点梳开。口袋里传来震动,夏时深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接通之后淡淡的唔了一声。

  “深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夏时深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手背不小心碰到挂在栏杆上的西服外套,细滑的布料一点点往栏杆外侧滑,接着唰的掉到了楼下。

  “就是那个小狗仔啊,怎么样,逮到没?”

  夏时深看了看挂在树杈上的外套,左手撑在栏杆上,目光落在楼下门口,男生单薄的身影。他脱掉了暗红色的外套,将它规矩的放在手臂上。灯光下,他后颈上露出的一小片肌肤显得很白,让人情不自禁的想碰一碰。

  电话那头见他不说话,再一次出声询问,夏时深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淡淡开口:“谁知道呢。”

  “但是逮到了个私生饭。”

  “卧槽。”隔着电话也能听出对面人的激动,他有些结巴,回道:“那,那深哥你没事吧?”

  “有事。”夏时深转过身,走到门边上,手按着门框接着道:“所以你得过来一趟。”

  “怎么了?”

  “外套掉树上了。”夏时深推开门,一边下楼一边说:“你来弄下来。”

第4章 签名

  回去的那晚,戚衍少见的做了梦。

  梦里他还是十二年前的模样,穿着洗的发白的深蓝色校服,扛着相机的记者激动的把他围在中央。刺眼的闪光灯连同如机关枪一般的快门声,压的他喘不过气。

  站在后排的摄影师被前面个高的男人挡的严严实实,他只能努力往前挤,伸长了胳膊把镜头贴在他脸上。他们七嘴八舌的提问,戚衍一个字也没听清。

  在密密麻麻的麦克风和镜头中,突然有人朝他递过一只手,指节漂亮手指细长,戚衍握了上去,而那只手也回握住了他。像是深陷泥潭的孤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戚衍用了很大的力气,把那人的手都攥红了。

  但那人一声没吭,戚衍好奇,顺着那人的手臂往上看,是男人漂亮又冷漠的脸。

  而戚衍没来得及和那人说话,耳边突然传来女人沙哑的叫喊。戚衍直挺挺的从床上坐起,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不太灵光的大脑里,只有男人漂亮的脸。

  “衍衍呐,你再不来奶奶可是要死掉啦。”隔壁房间的老人毫不避讳,没来得及抹油的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戚衍不再胡思乱想,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成天死啊死啊的。”戚衍趿拉着拖鞋走到老人身边,蹲**,伸手握着老人皱巴巴的脚,用恰到好处的力气一下下揉着。

  老人似乎心情很好,她摇头晃脑的笑笑,说:“人到了年纪都是会死的,早死晚死不都一样。”

  蹲在地上的戚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慢慢抬头,薄薄的眼皮往下陷,显得眼睛更大。老人见他这副模样,连连摆手噤了声,戚衍重新回到每天的日常工作里,顺着脚背一点点往上。最近肌肉萎缩的好像更厉害了些,戚衍这么想着,手上的劲儿不由自主更大了些。

  “该剪指甲了。”戚衍站起身,迈出八步就从卧室走到客厅,他拉开抽屉在里面翻着指甲剪,老人絮叨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卧室飘出来。

  “有这么好的孙子,我林一玲可得多活几年。”戚衍找到了指甲剪回到卧室,对着喋喋不休的老人叹了口气,这些话他的奶奶每天都要说好几遍,翻来覆去,不知疲倦。

  戚衍把林一玲的手放在膝上,老人的指甲薄而脆,剪得不能过短也不能过长,戚衍琢磨了好几年才掌握住了窍门。有时候他想,要是狗仔这个活做不下去了,干脆去给人剪指甲好了,戚衍认为这是门手艺。

  年纪大了,林一玲的眼神和记性都不太好,甚至有时候会忘记,戚衍已经21岁了。

  “我可比你爸运气好。”林一玲笑眯眯地看他,浑浊的眼里满是爱意,“他走的早,可没能享到你这孩子的福。”

  戚衍嗯了一声,手中的动作没停,他听见林一玲笑着说,“不过没事儿,我是他老娘,替他享这福也是应该。”

  “今天李阿姨有事。”戚衍不咸不淡的打断林一玲的话,用磨板把老人泛黄的指甲修成圆润的弧度,接着说:“要不要找护工来给你洗澡。”

  “呸。”林一玲眉毛上挑,耷拉着的上眼皮勉强撑起,她冷哼一声,才说:“护工可别想挣我的钱,把我扔池子里就想要二百,我看她是疯哩。”

  戚衍什么都能照顾,但唯独洗澡是他做不了的,还好隔壁李阿姨还念着之前戚家的旧情,时不时来帮忙。后来戚衍不愿再麻烦别人,便花了大价钱找了护工,可林一玲梗着脖子,中气十足的把人给骂跑了。

  瘸着腿的老太太,扶着轮椅颤颤巍巍的站着,一副要追着护工跑出十里地的模样。

  戚衍很后悔没瞧见这一幕,因为那天,他正蹲在面包车上,晒得两眼发晕,苦苦等待夏时深喝完茶。

  他站在客厅发愣,老太太在卧室把电视声音开的震天响,戚衍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开口:“你声音小一些,要不隔壁叔叔又要来敲门。”林一玲完全不搭理他,皱着眉摆着手,示意让他往一边去,不要挡住自己看电视。

  老式的厚体电视机音响不好,好像总是带着电流声,滋滋啦啦。遥控器被老太太紧攥在手里,戚衍叹了口气,蹲**低着脑袋,去摸电视下方的音量键。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音响处传来,戚衍为了调音量,整个耳朵都贴在音响旁,而男人的那句台词,一字不落的灌进他的耳朵里。

  戚衍收回手,扬着脑袋去看电视里的人。男人坐在咖啡厅的落地窗旁,穿着黑色的衬衣,袖口卷到臂弯,露出一截干净有力的小臂。戚衍看着电视里的夏时深,脸上挂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笑容,他伸直了胳膊,把小银勺里的蛋糕喂进了一旁坐着的女孩儿嘴里。

  那一刻,戚衍下意识的觉得,夏时深会在那个女孩张开嘴的那一刻,冷不丁的再把手收回来,接着漫不经心的将蛋糕放进自己口中,眉梢都透着得意。

  但毕竟是电视剧,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唇,含上了那支银色的小勺。

  林一玲看电视时总喜欢和人搭话,戚衍少见的看着电视入神,老太太不愿意调低电视声音,又怕自己说话戚衍听不见,便扯着嗓子喊:“你瞧这男娃长得多好看,把旁边女演员都比下去了!”

  画面转换,是夏时深的近景,在分辨率不太高的显示屏上,他的脸还是很漂亮,戚衍这么想。

  林一玲想的却更多,她身子向后靠,语气失落,说:“不过这男娃演的是男二号,下场肯定不会好。”

  戚衍也懒得调音量了,他站起身,端着茶几旁的搪瓷杯朝客厅走。

  “电视剧哪里有很坏的结局。”戚衍抬手去拿保温壶,刚打开盖子,就听见老人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也对,只要活着就成。”

  滚烫的开水冒着白色的热气,茶杯里泡着零星几片茶叶,随着液体的晃动不断下沉。戚衍伸手去拿茶杯,指腹触到杯沿,他猛地缩回手,用被烫过的手指摸了摸耳垂。热度不下,戚衍站在柜子前,目光落在挂在墙上的锦旗。

  深红的绒布上有一层浮灰,戚衍觉得,他要是凑上去吹两下,鼻炎一定会犯的。

  上面荣誉市民四个大字十分醒目,为了表示诚意,还特地用了烫金字体,可惜质量不怎么样。市字最上面的点已经脱落,中心的那一竖也摇摇欲坠,一副往下掉的模样。戚衍伸出手,指尖在上面按了两下,可惜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锦旗下面摆着一个相框,左下角贴着哆啦A梦的贴纸。照片上的男人下巴上有一圈胡子,相貌不善,但却笑得开心。他抱着的孩子却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大约是男人的胡子扎的他很痛,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曲,透着抗拒。

  戚衍长出了一口气,不再看锦旗和相框,握着烫手的茶杯走进卧室。

  戚衍没继续看夏时深演的那部电视剧,因为在他刚走进卧室时,钱有为便给他打了通电话。

  “来一趟。”

  字数不多,语气不善。

  钱有为早晚会给他打电话,毕竟他那晚所有的照片,只有夏时深倚着栏杆的背影,还有他被夏时深强迫拍的那张。

  果然,当戚衍站在钱有为的办公室里的时候,钱有为嘴角处耷拉着的肉****的,他似乎气急,抄起手旁的烟灰缸就要朝他扔过来。

  戚衍穿着宽松的亚麻圆领衫,单薄的胳膊在袖管里显得空荡荡,有为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好像是找不到投掷点,最后象征性地把烟灰缸扔到他脚边。

  钱有为口沫横飞的说了半个小时,最后咽了两口唾沫,端起手边的咖啡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才继续说:“晚上有夏时深的粉丝见面会,你去一趟。”

  “这次就正常拍照。”钱有为打了个嗝,接着说:“这是他第一次粉丝见面会,流量肯定少不了。”

  “我和夏时深打过照面了。”钱有为听见这话抬起头,“而且我说我是他的私生饭。”

  他在回家的那晚,搜索了私生饭词条,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好话。

  “夏时深怎么说?”

  戚衍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尽力回想昨天夏时深的表现,“他舔了下嘴唇。”

  “然后呢?”

  “然后转身走了。”

  钱有为嘴角向下一撇,随即点了点头,“那没事儿,他没报警就成。”

  夏时深窝在窄小的沙发椅上,因为地方不够,左腿直挺挺的伸着,右腿搭在沙发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掉在沙发缝隙间的手机连着震了好几下,夏时深翻了个身,有些不耐烦的用手臂遮住了脸。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防风衣的男人推开门,腋下夹着彩色的纸卷。

  “深哥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夏时深慢吞吞的从沙发上坐直,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他没听到。

  “喏,这是你要的宴会签名海报。”夏时深没马上接过,他单手撑着脑袋,问道:“名字找到了吗。”

  坐在一旁的男人从海报上挪开目光,抿着嘴,一副憋笑的模样。

  “吕威扬。”夏时深的嗓音带着刚刚惺忪的鼻音,眉梢轻挑。

  男人连忙把海报在他面前摊开,语速很快,说:“这么多名字,我看了好几遍,就这个没见过。”

  夏时深在沙发上坐好,手臂搭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从海报最顶端的签名往下看。那日的宴会到来的大多是富商或艺人,所有签名全都龙飞凤舞,一撇一捺拉得很长,恨不得霸占整个海报版面。

  直到最后,他才在最边缘的位置,看见了三个字。

  笔迹有力但清秀,像是那个很白的瘦弱男生会写的字。

  吕威扬想笑也正常,夏时深看着海报角落上钱有为那三个字,没说话。

第5章 男粉丝

  “我在这儿下车就行。”坐在后座的戚衍拉开车门下了车,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叹了口气。

  戚衍对粉丝见面会没什么了解,但他还是对夏时深把见面会开在山顶表示不赞同。尧山戚衍小时候去过,除了砌的不太整齐的石阶以外,一路走上去,有一座废弃的寺庙,房顶还破了一个大洞。戚衍把照相机挂在脖子上,侧过身,顺着围栏与车身的缝隙往前挪。

  步子越走越重,汗水顺着后颈的凹陷流进衣领,戚衍闷着头往前走,感受从漆黑柏油路上蔓延的热气。他只顾着赶路,完全没注意到猛然打开车门的白色轿车。

  “对不起啊,没撞到你吧。”女生穿着短款吊带背心,她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手腕上绑着黑色皮筋。她似乎腾不开手去绑头发,有些尴尬的和戚衍大眼瞪小眼。

  戚衍觉得脚踝很痛,他的腿稍稍一动,裤腿便会蹭到伤口,又烫又蛰。

  “撞到了。”戚衍声音很小,他想了想,伸手接过女孩手里的袋子。

  女孩一边扎头发一边冲他笑,“这路太堵,我有点儿急。”她在脑后绑了个高马尾,又从戚衍挂在手臂上的袋子里拿出了个头饰,上面缀着两个圆耳朵,旁边的按钮一按还会发亮。

  戚衍没有窥探他人的兴趣,他只是随意一瞟,便看见了放在布袋子里巨大的灯牌。

  他早该想到的,在这个时间点,穿着糖果色吊带的妙龄少女,笑眯眯的站在破高架桥上,一定是为了夏时深。大概是条件发射,戚衍知道女孩是夏时深粉丝的下一秒钟,便下意识的把袋子塞回女生的怀里。

  戚衍沉默地跟在女生身后,女生正在打电话,戚衍跟她有些距离,只能断断续续的听见零星几个字,例如票,占位,前排这样的字眼。他不想与陌生人有太多牵扯,如果老天开眼,就让他安静地走到山顶场馆,看着台上的夏时深装疯卖傻,拍几张照片后就回家。

  场馆门口排起了长队,戚衍低着脑袋站在队伍最末的位置。

  戚衍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女生,明明身材纤细,但却一个个臂力惊人,扛着半个人大的灯牌宛若无物。在刚刚上来的时候,戚衍大致扫了一圈,在场馆门口排的几条队伍里,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男的。

  就像是唐僧掉进了盘丝洞,而有个蜘蛛精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笑嘻嘻的冲他挥了挥手。

  女生穿过层层人群,有些狼狈的挤到他面前,手扶了扶脑袋上的头饰,说:“原来你也是夏时深粉丝啊。”

  “老夏真争气,现在也是有男粉的人了。”

  “你加我们活动群了没?你要不要加一下啊。”

  戚衍想摆手拒绝,但不知是因为高温天气还是超负荷的运动量,他的动作变得极为缓慢。他刚把手抬到半空,身前的女孩动作迅速,掏出手机,调到微信扫码的界面,面露期待笑着说:“我扫你吧。”

  悬在半空的手像自由落体一般重新垂在身侧,戚衍不想添加莫名其妙的活动群,但他一时间也没有想到拒绝的理由,便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

  女生似乎耐性极好,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她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屏幕上扫描框中绿色的光一遍遍的从上滑到下。

  场馆的玻璃门打开了一扇,门外的保安拿着广播喇叭维持秩序。到了这个时候,一动不动的戚衍就显得十分怪异,来往排队的人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像是手机屏幕里的扫描框,将他看了个彻底。

  戚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到二维码的那页之后递了过去。

  “这就对了吗!群里的姐妹人都很好的,以后有活动绝对是第一个通知。”

  “我叫于露,记得给我备注啊。”她笑笑,紧接着问:“你叫什么?”

  戚衍简短的说完名字便低头摆弄手机,他刚进到群里,一条条打招呼的消息就接连往外蹦,戚衍仔细阅读那些饭圈的专业用语,在五秒钟之后选择了放弃。他随着队伍往前走,女孩站在前面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戚衍没怎么在意,左耳进右耳出。

  在手机屏幕即将暗下去的时候,戚衍才注意到群聊的名字:湿身诱惑。

  戚衍顿了顿,食指顺着手机侧边滑到屏幕,按亮后“湿身诱惑”四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戚衍莫名想到那天晚上,夏时深背对着他倚着栏杆的画面,紧贴着肌肤的衬衣勾勒出他精瘦的身体,清晰的肩胛骨还有明显的肌肉线条,在布料轻薄的白衬衣下若隐若现。

  戚衍觉得画面卡在那个时候就是最好的,之后没有夏时深突然转身,也没有他像是被胁迫一般拍下的照片。想的太入神,戚衍只觉得有声音好像由近到远的传入耳中,他还没来得及细听,有人突然推了推他的肩膀。

  “往前走啊。”女生语气不太好,但在戚衍回过头之后,往下撇的嘴角硬生生翘了回去。

  前面的队伍离他有些距离,他就像是一块拦路石,将队伍完整的分成了两段。戚衍回身说了句抱歉,低着脑袋加快脚步往前走。

  “想什么呢。”女生抱着怀里的灯牌冲他笑,目光顺着往下,落在他亮着屏幕的手机上。

  戚衍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手揣在口袋里没拿出来,露出个十分自然的笑容,说:“没什么。”

  揣在口袋里的手暗自用力,手机背面的金属壳上粘了许多汗,摸起来发涩。不过戚衍不认为,自己汗涔涔的掌心,是源于他对夏时深不太龌龊的想象。

  他不是做贼心虚。

  戚衍随着队伍往前走,越往前走灯光越亮,直到他真正走进去,被头顶上的玻璃圆顶吓了一跳。玻璃房顶被做成了两层,夹在中间的油画色彩分明。戚衍仰着头,试图在改头换面的房顶上,寻找他记忆中的破洞。

  戚衍没有找到洞,但却透过层层人群,找到了斜倚着后台柱子的夏时深。他低着脑袋,看不清眉眼,戚衍随着于露往位置上走,在位置上站定后听见身侧女生说:“我找半天了,怎么没看到我们小夏。”

  夏时深应当是听见身侧人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他没有抬头,但好像勾着唇角笑了笑。

  “不知道。”戚衍收回目光,佯装自然的重新看向房顶,“可能还没出来吧。”

  周遭的声音随着进场人数越来越多而变得有些聒噪,戚衍第六次对不小心碰到他的女生轻点了下头,他本来想问于露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他转过头,发现于露正在和另一边的女孩儿聊得火热。戚衍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晚上超市的特价菜可能来不及去买,他打开手机,在联系人那页来回翻了好几次,最后合上了手机。

  灯光逐渐变暗,戚衍看向舞台,穿着黑色工装连体裤的男人掀开幕布走了出来。

  凌乱的碎发落在额前,眼底没有一丝那晚冷淡懒散的旧影,他笑得好看又真诚。戚衍极力观察夏时深的每个动作,期望能捕捉到他转身之后的一个白眼,或是弯腰那一瞬间,嘴角露出的冷笑。他看的认真,没听见身旁于露的声音,等他回过神时,怀里被塞了个沉甸甸的灯牌。

  夏时深三个大字写在中间,旁边画满了冒着泡的爱心。

  戚衍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看向于露。

  粉色的光映在戚衍脸上,他似乎很不想碰到灯牌,手掌僵硬的摊开,只有拇指和食指捏着灯牌边缘。配上明明灭灭的灯光,戚衍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又怪异。

  “我把最大的给你。”于露晃了晃手中小一号的灯牌,“夏时深准一眼就能瞧见你!

  “够哥们儿吧。”

  粉丝会进行到下半场,戚衍一直用着抱骨灰盒一样的姿势捧着那块灯牌。时间一长,戚衍觉得手腕酸痛,他试图把灯牌搁在地上,却遭到周围人审判一般的白眼,他揉了两下手臂,再一次面无表情的捧起灯牌。

  戚衍把注意力都放在灯牌上,以至于中间进行的内容他一概不知。

  直到聚光灯打到身旁的于露上时,戚衍才发觉,原本站在舞台中央的夏时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舞台边缘,两条腿垂着,时不时晃动两下。他坐在灯下,高挺的眉骨显得眼窝更深,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戚衍低着脑袋往后退,手指摸向灯牌边缘,却怎么也找不到控制开关。

  而被幸运砸中的天选之子于露,只是捂着嘴傻笑,盯着不远处的夏时深一句话也说不出。夏时深也不勉强,冲她摆了摆手,接着张开双臂。于露小跑过去,夏时深很轻的抱了她一下,在询问过她的名字后替她签了名。

  戚衍在替于露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高兴,因为他终于找到了灯牌开关。

  他垂眼关上灯牌,可周围好像变得更亮,映在地板上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戚衍抬头,对上夏时深盛满笑意的眼神,他双手撑在身侧,笑着说:“原来我还有男粉丝。”

  那副神情,就像之前从未见过戚衍一样。

  戚衍扯了扯嘴角,夏时深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灯牌,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粉丝会的惯例是,被追光灯选中的粉丝会得到夏时深的签名与拥抱,在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中,夏时深笑眯眯的冲他张开了手臂。

  但戚衍不想上去,他不想站在舞台上,不想暴露在闪光灯下。脚底像是被灌了铅,戚衍捏着灯牌的指尖发白,他听见周围人不耐烦的催促声,但他一步也动不了。

  夏时深应该又要上热搜了。

  戚衍站在台下一动不动的时候,他无所谓的收回手,接着从台上一跃而下。戚衍看着夏时深笑着一步步朝他走来,最后在他身前站定。

  夏时深拍了几下手上的灰,眨了眨眼,俯**缓缓张开手臂,左臂环上他的腰,右臂圈在他的脖颈上。

  掌心覆在他的后颈上,从指尖一直到手掌根部,都贴的严丝合缝。

  夏时深的姿势看起来亲密又暧昧,要不然于露倒吸冷气的声音,不该那么响的。

第6章 这个人是我

  那个拥抱持续了将近半分钟。

  戚衍因为拿着灯牌,手上的动作显得有些无措,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要去拥抱夏时深,还是干站着一动不动。在他进行思想斗争时,夏时深很慢的直起身,覆在他后颈的手指在松开前,不轻不重的蹭了一下他的耳垂。

  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有意的。

  周围的杂音太大,戚衍只看见夏时深的嘴唇一张一合,但他什么也没听清,有些疑惑地皱起眉。

  “我说。”夏时深抬起右手搭上他的肩,毫不避讳的往他耳边凑,“签名签在哪儿。”

  湿热的鼻息喷在颈边,戚衍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拉开与夏时深之间的距离。戚衍看了一圈,来的粉丝手上几乎都拿着本子或者明星片,他想了想,把手里的灯牌递了过去。

  “签在灯牌上是不是不太合适?”戚衍声音很轻,几乎瞬间就被周围人的说话声淹没。

  在灯牌递过去的同时,戚衍的手指不小心碰到背面开关,诡异的粉色灯光一闪一闪的,夏时深嘴角的弧度更大。他只是站着笑,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丝毫接过灯牌的意思。

  戚衍低头想了想,腾出右手,摊开手掌伸了过去。

  “签在手上可以吗?”

  夏时深垂眼,目光落在身前的手掌上。

  他的手掌不算大,起码比自己要小上一圈。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夏时深觉得戚衍的掌心很白,他的掌纹不太明显,看起来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手指也和他的不太一样,戚衍的指节很窄,衬得手指又细又直。

  戚衍抿了抿嘴,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可控制的涌进他的耳朵,他慢慢收回手。

  随着戚衍的动作,夏时深抬起眼,面前的人脸色如常,但刚刚收回的手却攥成了拳。

  “签在这上面好了。”戚衍看着夏时深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餐巾纸,他举着马克笔,停了几秒再次抬头:“你叫什么名字?”

  戚衍其实听见了,但他不想说话。

  两人都站着不动,周围的杂音也逐渐归静,于露以为戚衍真的没听见,便好心开口提醒,说他叫戚衍。

  夏时深没有反应,戚衍过了几秒后,松开攥成拳的手,深吸一口气后笑着抬头,“我叫戚衍。”

  “哪两个字。”听见夏时深的话,戚衍刚打算回答,紧接着听到夏时深语速很快地说:“你写给我看。”

  转眼间那张餐巾纸和马克笔就被塞进戚衍怀里,戚衍把纸摊开在自己掌心,用加粗的马克笔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戚衍两个字写的歪歪斜斜。

  他把纸巾递给夏时深,夏时深拿在手中很快的扫了一眼,便随手一团塞进口袋。戚衍看着夏时深假模假样的在其余口袋里寻找着什么,接着有些无奈的冲他摊开手,语气可惜,说:“没有别的纸了,下次再签给你好了。”

  语气理直气壮地吓人。

  戚衍扯了扯唇角,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夏时深没理他,他转身拿起话筒,让所有人前往庭外的露天空地。原本围在一旁的粉丝很快散开,把刚刚的插曲抛到脑后,笑嘻嘻的朝庭外走去。

  没有了围在身侧的人群,戚衍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他看向之前于露站着的位置,早就没了人影。

  想必是去外面占位置了,戚衍没打算参加之后的活动,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身有些犹豫地看着扔在地上的灯牌。上面的爱心不知疲倦的发着光,将夏时深三个字围在中间。

  在捡起灯牌的一瞬间,戚衍就后悔了,拿着这么大的东西,很不好挤地铁。

  “你审美太差了。”戚衍吓了一跳,他猛地站直,手上力气一松,灯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好丑。”大概是之前说的话太多,夏时深的嗓音有些哑,但语气严肃又认真。

  戚衍甚至分不清,夏时深好丑的这个评价,是在说灯牌还是在说他。

  晚上戚衍回到家的时候,林一玲已经睡了,挂在门口的灯泡还开着,把不太大的一居室照的亮堂堂。戚衍关上灯,蹑手蹑脚的走进卧室,老人背对着他侧躺,身子随着呼吸轻微颤动。

  戚衍没再往前走,他轻轻关上门,走到卫生间进行简单的洗漱后,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坐下。

  老人的睡眠很轻,戚衍蜷着腿窝在角落,头向后抵着墙。

  手机屏幕的亮度调到最低,戚衍把手机放在膝上,托着下巴看着屏幕里被人群包围的夏时深。他好像天生引人注目,哪怕戴着面具也不会觉得喘不过气,在聚光灯下如鱼得水。视频没有开声音,戚衍把进度条拉到后四分之三,视频里依旧是一群人蹦蹦跳跳。

  戚衍兴致缺缺,他把手机放在一旁,扯开被子摆好枕头后躺了下去。

  沙发床正中间的弹簧坏掉了一根,硌的戚衍后背发疼。他把身子往角落里挪了挪,拿起一旁的手机,视频的画面还在继续,戚衍打算合上手机,却发觉原本站在平台上的夏时深不知道何时掉进了泳池。

  他站在水中,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毫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着下巴笑了笑。

  戚衍没有开声音,视频中女生的尖叫他都不听见,他只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还有突然停滞的呼吸。他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把进度条往回拉,重新看了一遍夏时深是如何跌落泳池的。

  黑色的连体工装贴在身上,显露出他裹在布料下线条分明的手臂。

  夏时深弄得狼狈但却笑容不减,戚衍看着视频里,男人笑着冲边上人挥手,接着双手伸入水中,手心捧着水,佯装要往身边的粉丝身上泼。

  视频中的夏时深笑着低下头,戚衍按下了暂停。

  手指把屏幕放大,画面不算清晰,但戚衍还是捕捉到,夏时深低下头那瞬间,脸上不加掩饰的冷漠。戚衍没由来的开心,他把这些开心解释为赚钱契机,例如到了走投无路那天,把这些打包发给夏时深,狠狠敲诈他一笔。

  戚衍抱着这份愉悦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九点,他被怀里的震动惊醒,盯着手机屏幕的眼聚不起焦。

  接通电话还没张嘴,对面的人语气很冲,夹杂着脏字问候他的祖先。

  戚衍从床上坐起,语气平淡,“钱总。”

  “钱个屁总!”钱有为的声音很大,戚衍朝卧室里看了看,捂住听筒低声回道:“我现在就过去。”

  没等钱有为回答,戚衍挂掉了电话。他随意套了件t恤,一边刷牙一边打开卧室的门,嘴里满是泡沫,含糊不清地说:“我先出门,我让李阿姨来给你送早饭。”

  “记得吃药,今天要吃粉色瓶子的。”

  “还有……”他话说了一半,原本躺着的林一玲突然睁开眼,一脸不耐烦的冲他摆手,“絮絮叨叨烦死了!”

  戚衍闭了嘴,他五分钟整理完之后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探出脑袋,说:“我午饭应该不回来吃。”

  林一玲没理他,戚衍一边下楼一边在手机上给李阿姨发短信,拜托她今天照顾奶奶。一直到钱有为办公室门口,戚衍一直低着脑袋回复李阿姨的信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李阿姨格外热情,连他的八字都问到了。戚衍发在对话框打了个不太清楚后,点了发送。

  戚衍把手机放进口袋,抬手敲了两下钱有为的门。

  里面人没有说话,但戚衍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便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烟味呛人,戚衍强忍住咳嗽,恭顺的站在钱有为的桌前。搁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摞了许多烟头,钱有为的衬衣上也掉了好几大块烟灰。

  “你昨天干嘛去了。”钱有为问他。

  “我去参加夏时深的粉丝会。”戚衍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是您让我去的。”

  钱有为手指狠狠弹了两下烟,胳膊架在桌上,“你还真他妈以为我让你追星去呢?”

  “我让你拍照拍照拍照!”钱有为声音越来越大,吐沫星子喷了一桌,戚衍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两步。

  “今早上别人家的新闻都发出来了。”钱有为调出手机页面,啪的扔到他面前,“你的照片哪儿去了?”

  戚衍低头,手机上是一条新闻,写着夏时深深情拥抱男粉丝,下面配了一张夏时深的正脸照片。

  “问你话呢!”钱有为手指在桌上猛叩了几下,他似乎气急,脸和脖子根迅速蹿红。

  “我没拍。”戚衍又看了一眼照片,“我那个时候拍不了。”

  “别人都能拍你怎么就拍不了!”钱有为皱着眉,“你没眼还是没手!”

  “我被夏时深抱着呢。”戚衍见钱有为愣着不动,以为他没听懂,便把桌上的手机拿起来,指了指照片上的人,充满善意的解释道,“就是这个,这个人是我。”

第7章 冰水

  钱有为指间夹着的烟几乎快燃到头,一大截烟灰哆哆嗦嗦往下掉。

  “那你晚上写个文案发我。”钱有为把烟扔进手边的茶杯,盯着一旁掉落的烟灰,语速很慢的补充道:“随便写写就成了。”

  戚衍点点头,继续不声不响的站在办公桌前,直到钱有为皱着眉抬头看他。

  “等着我给你开门呢?”

  在合上办公室门的那瞬间,戚衍好像听见钱有为在给别人打电话,他没多想,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戚衍来到南商的时间很短,再加上一直在外出任务,公司里的人他到现在也没认全。他沿着玻璃走廊往茶水间去,很短的距离中,戚衍引来不少打量的视线。因为常年不怎么晒太阳的原因,戚衍的皮肤有些病态的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但他睫毛又长又密,睫毛根部黑漆漆的,衬得戚衍眉眼生动。

  戚衍身子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他佯装看风景,一直侧着头往前走,路上有两次差点被自己绊倒。

  上班时间茶水间没有人,戚衍从架子上拿了一包速溶咖啡,撕开倒进一次性杯子。戚衍不爱吃早饭,但却有低血糖的毛病,他早上没吃饭又跑的急,到了这会儿才觉得脑袋很沉。戚衍额头抵着柱子,伸出手按下热水壶的烧水键,闭上眼等着热水烧开。

  水在不锈钢的壶里不停翻滚,在烧水声中夹杂着推拉门在轨道上滑动的声响。戚衍睁开眼,余光瞧见那双黑色的皮鞋越走越近,直到与他相隔不到一米的时候,戚衍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的看他。

  “对对不起……我没想打扰你的。”男人很紧张,隐在镜片下的眼到处乱瞟,可就是不看他。

  戚衍头晕的很,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便侧倚着墙不再开口。男人抿了抿嘴,打开最上层的柜子拿出个白色陶瓷杯,他看了一眼戚衍的一次性杯子,声音很小的说:“公司给员工发了杯子的。”

  随着男人的声音,戚衍睁开眼,男人像是受到了鼓舞,忙又抬手从架子上拿下一个蓝色的杯子。

  “这个是你的。”男人把杯底朝向戚衍,“上面有你的名字。”

  “谢谢。”戚衍从他手中拿过杯子,看了两眼又放回原位,“下次有机会再用吧。”

  戚衍拿起热水壶,他左手撑着台面,右手往纸杯里倒水。即便他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从身旁投来的视线,细的像针,似乎要刺进他的每一个毛孔。

  “你要热水吗。”戚衍抬眼问他。

  “好好……”男人忙把水杯往戚衍那边推了推,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戚衍看了看一眼白色的陶瓷杯,里面没有茶包也没有咖啡,戚衍抬手,一点一点往茶杯里倒水。

  “今天在新闻上看到你了。”他顿了顿,才说:“就是夏时深的那篇。”

  戚衍把水壶放下,他把水倒得很满,流动的水面几乎与杯沿平行,白色的热气蔓延似的往上蹿。

  “程森。”男人似乎没想到戚衍会突然叫他的名字,他脸部的肌肉有一瞬间的**,似乎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欣喜,他使劲的点了两下头,一直弓着的脊背也挺直了些。

  “那张照片我好像没有露脸。”戚衍的语速很慢,不咸不淡的语气混合着咖啡的甜腻,“你怎么能看出是我的啊。”

  程森愣了愣,他嘴唇动了好几下,最后才咧了咧嘴,笑着说:“你不是主要跟夏时深吗。”

  “我看那个背影像你,瞎猜的。”程森说完便拿过杯子,他动作很大,倒得很满的开水洒出大半,但程森毫不在意,他拉开门,说了声下次见之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楼道拐角。

  戚衍没关门,他小口抿着咖啡,低头看手机里粉丝群蹦出的一连串消息。群里每天会发任务,从日常打榜到各个城市线下的粉丝活动,像上班族的日常打卡一样,定时定点。戚衍往上翻聊天记录,从第一个人发了夏时深抱着他的图片开始,下面的问号一个接着一个。

  甚至有人把他的那部分截图下来,在往上搜索衣服的价钱,从而判断他是不是花钱托关系的粉丝。

  直到于露分享了一条夏时深的微博,大家都忙着赶去控评,才停止对他的讨论。戚衍把聊天记录看了个遍,刚打算收起手机,便收到了一条来自于露的私聊。

  于露:老姐我又救你一命吧。

  戚衍不知道回什么,憋了半天打了个谢谢。

  于露回的很快,戚衍看着发来的最新消息有些头疼,于露说要他请自己吃饭。似乎怕他不同意,后面又忙加了一句,说喝杯奶茶也可以。

  戚衍打字速度不算快,他刚准备在输入框上打出他工作有些忙,聊天框中紧跟着蹿出一条新消息。

  于露:我今天闲得很,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于露:我打上车了,你快点给我发地址。

  戚衍把刚刚打好的字全部删掉,顿了顿,在输入框里打下地址,按了发送。

  南盛娱乐只是众多传媒公司里很普通的一家,公司规模不大,因为鲜少拍到爆点新闻,连投资商都找不到。可能是钱有为强撑面子,硬是把公司开在商业区中心的一栋写字楼里,虽然只占了半层面积不到。

  戚衍坐在咖啡厅角落的位置,他每天路过这家店无数次,可他从没想着要进来。

  据说一杯美式就要46块。

  戚衍看向门口,于露站在门口踮着脚张望,她应该没想到戚衍会挑个那么差的座位,愣是扫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他。

  于露坚持不懈,在门口站了一分多钟,戚衍抿了抿嘴,慢悠悠的把手臂从桌下抽出来,举过头顶。

  戚衍看着于露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小跑着过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我**工作的地儿够高大上的啊。”于露拿起手机对准二维码扫了两下,低头看了看酒单,问戚衍,说:“我喝冰美式,你喝个什么?”

  “水吧。”戚衍对上于露的眼神,想了想又加了句,“冰水吧。”

  没等太久,穿着黑色小马甲的男生端着托盘走到桌前,把咖啡放在于露面前。

  玻璃杯放在戚衍手边,他抬头冲着那人笑笑,低声说了句谢谢。

  “同性恋。”于露咬着吸管,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戚衍的冰水真的很多冰,他听见于露的话,搅动冰块的手顿了顿,抬头问:“什么?”

  “刚刚给我们上咖啡的那个。”于露朝另一边努了努嘴,“是同性恋。”

  “你怎么知道的?”

  于露把吸管偏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他给我上咖啡的时候,冲我笑了笑。”

  戚衍觉得好笑,他还没开口,就听见于露接着说:“而且他还看上你了。”

  于露伸手拿起戚衍面前的水杯,露出了压在杯底的纸条,黑色的笔迹上沾了水,墨迹一点点往外晕开。

  戚衍无所谓的笑笑。

  于露大概是真的闲,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戚衍聊着八卦,戚衍想应的时候就嗯一声,不想搭理的时候就低着脑袋喝水,于露也不介意。

  过了好久,一直低头刷手机的于露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她咽了口唾沫,低声说了句操。

  “我**妈,任孝年回来了。”

  戚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把含在口中的水咽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说,“任孝年是谁。”

  “你刚粉夏时深吧。”于露问道,戚衍点了点头。

  “怪不得。”于露把胳膊搭在桌上,“几年前的事儿了吧。”

  “任孝年拿刀,差点儿把夏时深捅了。”

第8章 倒垃圾

  吕威扬当夏时深的助理已经有五年,他还记得那时候,穿着宽松衬衣的夏时深站在队伍最末的位置,歪着脑袋冲他笑。

  漂亮到吕威扬当场愿意为他赴死。

  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不到24小时,在他开始和夏时深对接的第二天,吕威扬想穿越回前一天,抡圆了巴掌把自己给抽醒。

  夏时深没有什么坏毛病,可以说比起那些半路出名的小明星要好应付的多。片场八块钱的盒饭就能让他填饱肚子,午睡时和群众演员挤一张床他好像也不怎么在意,赶场自己能开车,出戏自己能拿行李。即便如此,吕威扬在这五年里,还是每天心惊胆战。

  吕威扬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搜索夏时深的词条,从各大门户网站,一直到微博热搜的最后一页。他的电脑里保存了无数文案的草稿,用于未来某一天,夏时深人设轰然倒塌的时候。

  出道那天的综艺节目上,夏时深对着站在舞台边上微笑了将近三个小时,即便整场下来没有几个镜头,他依旧凭借着优越的皮囊,用14秒的自我介绍占据了微博热搜榜第一。那个时候,吕威扬觉得自己押对了宝,想到之后顺风顺水的工作,他在后台笑得嘴都捂不住。

  直到节目结束,吕威扬在电话里为夏时深争取到一部电视剧的男三角色,他放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

  绕过水泥柱,他看见坐在墙角,低着脑袋吞云吐雾的夏时深。

  他还穿着节目上的那件浅蓝色衬衣,烟灰顺着指间簌簌往下落,掉在黑色的休闲裤上。

  似乎感受到来人,吕威扬看着夏时深回头,狭长的眼尾下垂,嘴角紧抿着。吕威扬没从他的眼中看出被撞破真面目的慌乱与无措,阳光打在墙壁上,在他周身投下一圈圈阴影。

  夏时深慢吞吞的抽完一整根烟后站起身,掉在身上的烟灰紧扒在衣服布料上,在夏时深朝他走来时,吕威扬以为他会向自己解释。

  但这人目视前方,裹挟着一身烟味,头也不回的推开了演播大厅的门。

  接下来的每一天,在面对镜头和粉丝时,夏时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敬业的味道。他积极向上,笑容明媚,衣着得体,行事得当。

  但这些只出现在镜头前。

  吕威扬抱着好几个大衣防尘袋推开门,巨大的灰色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沙发边上,吕威扬想了想,脱掉鞋赤着脚走了进去。

  这套两居室是夏时深拿到第一个男主角时康如雯给他租的,房内的装修和装饰都是康如文喜欢的,黑白灰的几何墙面,金属质感的花瓶和吊灯,还有卧室里那张很大的欧式双人床。

  虽然夏时深从没睡过。

  吕威扬对着满地的衣服叹了口气,他弯下腰捡起脚边的那件高定刺绣衬衣,那是夏时深前几天参加活动时的赞助品牌。吕威扬仔细检查了半天,确认上面缀的宝石和珍珠完好无损后套进了防尘袋。从门口走沙发旁,他一共收拾了三件外套,两件上衣和一条西裤。

  而最贵的那件羊绒大衣,此刻被团成团压在夏时深的膝盖下。

  “哥,您抬个腿成吗?”吕威扬的声音带着哭腔。

  夏时深背对着他躺在地毯上,卷曲的发梢直楞楞的立在头顶,呼吸安静又平稳。听见吕威扬的话,他好心的挪了下搭在沙发上的腿,脑袋在地毯上蹭了两下,露出清晰的下颌线条。

  吕威扬深吸一口气,他拍了拍夏时深另一条腿,“哥,是这条。”

  在夏时深抬起腿的一瞬间,吕威扬迅速抽出被压在身下的大衣,在检查了好几次之后,低下头在手机屏幕上噼里啪啦的打着字。

  赞助的衣服全都拿齐,吕威扬抱着衣服走到门口穿鞋,刚套上一只后,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

  “昨天那条裤子放回来。”夏时深不知道什么坐了起来,身子倚着沙发,自来卷的头发乱蓬蓬的,睁着一只眼朝他这边看。吕威扬愣了两秒,低头看了看都收进防尘袋的衣物,“都收进去了……”

  “那就都拿出来。”夏时深有气无力的站了起来,宽大的t恤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吕威扬面前,半眯着眼居高临下的看他。

  好在搁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条裤子,夏时深扯掉防尘袋,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了一团白色不明物体。他转身走向浴室,路过茶几时随手把那团东西扔到茶几上,捂着嘴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吕威扬好奇,他把怀里的东西放下,走过去打量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一张被揉皱了的餐巾纸。

  “夏时深搞什么玩意儿……”吕威扬的嘟囔被浴室的水声掩盖,他想了想,扯着嗓子朝浴室吼道:“你这纸我碰一下不会中毒吧!”

  里面那人没理他,吕威扬砸吧了两下嘴,捏着一角把纸团摊开。

  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鼻涕眼泪,只有用黑色马克笔写的两个字:戚衍。

  “戚衍谁啊?”吕威扬看向从浴室走出的夏时深,他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顺着发梢往下滴水,有几滴啪嗒啪嗒落在实木地板上。

  夏时深没看他,径直走到冰箱拿出一罐苏打水,喝了几口才说:“摄影师。”

  “这可真是艺术家。”吕威扬撇了撇嘴,“签名往卫生纸上签。”

  “对了。”吕威扬想的什么,转过身,说:“康姐下个月就回来了。”

  夏时深哦了一声,重新打开冰箱,打量着里面有什么能吃的。

  “任孝年也回来了。”吕威扬语气不悦,皱着眉头接着道:“也不知道攀上哪根高枝儿了,都那样了也能让康姐再把他捞回来。”

  “要不要再给你配几个保镖之类的?”前几年那事把吕威扬吓得够呛,他不知道夏时深和任孝年说了什么,他只看见在门口,任孝年手中的刀刃闪着冷光,站在离夏时深不到半米的地方。

  夏时深关上冰箱门,拿着苏打水瘫在沙发上,闭着眼说了声不要。

  “你不怕哪天任孝年真冲过来给你一刀啊?”吕威扬音量提高,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大衣。

  “他是**你也是**吗。”夏时深睁开眼,轻挑着眉梢,说:“你问问他知道心脏长哪边儿吗。”

  两人有默契的没再开口,吕威扬坐在地上收拾被夏时深弄乱的衣服,而夏时深依旧斜倚着柜子喝水。吕威扬细想了好久,他想再劝劝夏时深关于保镖的事,他抬起头,看见夏时深正拎着个空荡荡的黑色垃圾袋往外走。

  他的头发还没干透,额前过长的碎发遮住大半眉眼,衣领的颜色因为湿透而显得过深。

  “你穿成这样想去哪儿?”吕威扬迅速站到门口,目光警惕。

  夏时深把额前的头发捋在脑后,举起手上的垃圾袋,“看不出来吗?”

  吕威扬的手在垃圾袋外层摸了两下,里面除了刚刚扔进去的易拉罐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不出去逛一圈的话。”夏时深放下袋子,转过头看了一眼窗户,“他也太可怜了。”

  “谁让你出去逛?”吕威扬顿了顿,忙补了一句,“谁可怜?”

  夏时深拎着袋子走进最里面的储物间,他一把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阳光透过层层树叶落在窗台,映出漂浮在空气中的薄灰。

  吕威扬有些迟疑的站在夏时深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看,有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吕威扬下意识的觉得不对,他眯着眼,果然看见了架在驾驶位窗户上的相机。隔得太远,吕威扬只能看到随着镜头露在外面的一小截雪白的小臂,还有直直对准夏时深家门口的镜头。

  “他在那儿蹲好久了。”夏时深语气带笑,睫毛轻微颤动,“前半个小时连镜头盖都忘开了。”

  吕威扬侧着头看了一眼夏时深,他面色轻松,好像在楼下车里坐着的并不是个等待他出丑,靠吸他血为生的狗仔。

  “康姐要回来了。”吕威扬又看了一眼楼下的人,他应该是热的厉害,扯掉遮在脸上的黑色口罩,露出消瘦的下巴。

  “她不会允许你出任何负面消息的。”吕威扬补充道,“玩的差不多就行了。”

  夏时深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慢吞吞的拉上窗帘,转过身冲吕威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挡着路了。

  吕威扬侧过身,看着夏时深拎着塑料袋慢吞吞的晃到客厅,随意踩了一双球鞋,打开大门。

  “倒垃圾去了。”

第9章 水里的鱼

  于露潜意识觉得夏时深最近有情况,但她居然没有捕捉到任何消息。

  她低着脑袋一目十行的看完最新微博,手指一划切换到手机后台,点开微信,手指噼里啪啦的在屏幕上打着字。

  “夏时深最近新闻多的过分了点儿吧。”

  “肯定有诈。”

  戚衍低头看了眼屏幕,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揉了两下僵硬的肩膀,整个人重新伏在车窗下。

  一个星期过去,从戚衍手里发出的新闻总共四条,其中三条上了热搜,并且在第一的位置挂了整整21小时。钱有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靠着夏时深,戚衍提前拿到了年终奖,并且比原本说好的多出了一倍。

  他拿着钱去百货商场买了一张暗红色的按摩椅,体型巨大,价格也比当时他看的时候涨了三分之一,但戚衍还是把它买了下来。商家安排了车把按摩椅免费送上门,戚衍站在路边等车,余光瞥见放在书店架子门口的杂志。

  封面的男人只穿了一件松垮的西装外套,半仰着头显得下颌线条愈发锋利,浓黑的眼睫微垂,嘴角紧抿着。

  戚衍想了想,从架子上拿出一本,冲里面人摆了摆手,“老板,这本多少钱?”

  灯光下的杂志塑封闪闪发亮,戚衍伸手把杂志扔到副驾驶位,他不在意杂志里面的内容。他借夏时深的热度赚钱,花三十多块的巨资买那本杂志,就算是赎罪。

  远处的大门发出声响,戚衍回过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镜头前。穿着无袖上衣的夏时深晃晃悠悠的走出来,嘴里叼着一根还没点燃的烟,他抬手摸了摸后颈,趿拉着人字拖朝另一边走去。

  戚衍连着按了几下快门便放下相机,他斜靠着座椅,低头翻看着这几天的照片。

  第一张是他两个半月前拍到的,夏时深穿着白色t恤,四仰八叉的坐在台阶上仰着脑袋抽烟。再往后几张,是夏时深赶行程的照片,他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服帖的西装站在台上。他大多时候都笑的开心,只有偶尔几张抓拍,能瞧见他隐在阴影下的锋利眉眼。

  戚衍接着往后翻,越来越多的照片堆积在眼前,有他拎着塑料袋去扔垃圾的,有顶着乱糟糟头发站在阳台上发呆的,还有蹲在台阶上叼着烟望天的。时间久了,戚衍忍不住替夏时深担心,他觉得夏时深太闲了,一个顶级流量,成月成月的待在家里,怎么能赚钱。

  翻到最后一张,车窗玻璃突然被人叩响,戚衍吓了一跳,手中的相机没拿稳啪的掉在座位上。

  窗前的光被来人遮住大半,戚衍与车外身穿警卫服的大叔四目相对,戚衍下意识将照相机藏在身后。车外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他又敲了两下车玻璃,力气使得比上一次大得多。

  戚衍顺从的摇下车窗,扑面而来的劣质烟草味混着汗臭让他的呼吸顿了几秒,他扯了扯嘴角,笑的很善良。

  “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啥呢?”大爷扶了扶头顶的警帽,眯着眼细看了戚衍一会儿,“我盯你可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回回都把车停这儿。”

  “你不在这儿住吧。”大爷瞟了一眼戚衍身后露出的相机镜头,接着说:“你工作证身份证提供一下。”

  戚衍面上的笑容不减,他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递过去,细声细语的说工作证忘记带了。

  但警卫大爷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戚衍看着男人侧过身,摆摆手示意他下车。

  “我在等人。”戚衍暗搓搓的锁上车,语气平静,“我要是下车的话他会找不到我的。”

  警卫大叔在听见锁门声时大步一迈,手拉住车把手,瞪圆了眼看他,语气凶狠的让他快点儿下车。戚衍身子不自觉向后靠,他觉得男人的唾沫星子快要喷到他脸上。因为男人过大的嗓门,戚衍瞧见左边的别墅里,灯亮起了两盏。

  戚衍的手心满是汗,藏在身后的相机机身滚烫,可能快没电了。

  眼前的光倏地暗了下去,戚衍抬眼,半开的车窗玻璃上搭了一只手,指节细长,指甲修的很短。

  “他等我呢。”夏时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他的手抵着车窗,身子挡住戚衍大半视线。

  警卫似乎不太信,他又细问了几句,夏时深对答如流,最后以大叔一步三回头落下帷幕。直到人走出好远,夏时深才回过身,透着不太干净的车窗看向他,嘴角紧抿着,漆黑的眼睫笼罩树叶的阴影下。

  戚衍摇下车窗,玻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突兀。

  夏时深半天没说话,戚衍轻咳了两声,笑着点了点头。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戚衍被夏时深盯得冷汗直冒,他又补了一句,“真巧。”

  “热不热。”夏时深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戚衍愣了两秒,摇了摇头。

  夏时深突然朝他伸过手,冰凉的指尖擦过他的脸颊,碰了碰他的耳垂。

  “你出汗了。”光洁的指甲盖上有些湿意,戚衍抬手捏住耳垂,后知后觉的发现耳根发烫。

  戚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了车,又随着夏时深走到他家门口。

  “明星可以随便让人去他家的吗?”戚衍问。

  “不可以。”夏时深毫不掩饰的输入密码。

  戚衍被噎的不知道怎么接话,但下一秒,他就被冲向脑门的空调凉气吹得神志不清,没多细想跟着夏时深走进去。

  屋子比他想象中要小得多,戚衍规矩地站在门边,觉得明星的住所也没他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夏时深带戚衍进门后就像是忘记他这个人,他胡乱把鞋脱到一旁,赤着脚走向沙发,一头栽了下去。

  而接下来的十分钟,夏时深脑袋埋在沙发里,只有翘起的发梢偶尔被空调风吹得来回乱晃。

  夏时深果真言而有信,说邀请他吹空调就是吹空调,只让他站在门口,绝不踏进客厅半步。

  “我很凉快了。”戚衍怕打扰夏时深睡觉,他声音很小,一边说一边握住门把手。他停了几秒又回过身,冲着沙发上的夏时深点了点头,“感谢您的空调。”

  倒在沙发上的人手臂轻动了一下,支着胳膊坐了起来,脸颊上多了好几道被沙发压出的红痕。

  “喝点儿什么吗。”夏时深走到冰箱才回过头开口。

  戚衍站在门口摆了摆手,但夏时深一动不动,仿佛要是他不要点什么喝的,夏时深就能在那儿站成化石。戚衍顿了两秒,开口问有没有可乐。

  夏时深回头看了一眼冰箱,摇了摇头。

  “那雪碧呢?”

  “没有。”夏时深回答的很快。

  戚衍叹了口气,试探的问,说:“橙汁也可以的。”

  “没有。”夏时深从冰箱里拿出两瓶苏打水,冲着戚衍扬了扬眉梢,“只有这个。”

  两人之间隔了一些距离,夏时深抬起胳膊冲戚衍晃了晃手里的水,接着手腕用力向前一抛,透明的塑料瓶划出一道接近完美的弧线。戚衍有些慌神,忙往前走出几步,伸出两只手去接。

  冰凉的瓶身冻得戚衍手指发疼,他在夏时深不咸不淡的注视下拧开瓶盖,抿了一小口。

  “你也拍了好几天了吧。”夏时深坐在沙发上,身子往前倾,手臂支在膝盖上。

  “有好看的吗。”

  戚衍愣了愣,捏着瓶身的手指逐渐用力,他细想了下最近拍的照片,点了点头。

  夏时深似乎这个答案很满意,他垂着脑袋晃悠着手里的半瓶水,晃得戚衍心虚。

  “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沙发上的人站起身朝他走过来,戚衍没来得及拒绝,夏时深已经迈着长腿走到他面前。

  戚衍被突如其来拉近的距离吓了一跳,他后背紧贴着大门,喉咙发紧。戚衍不敢抬头,他垂着眼,视线盯着夏时深的衣服下摆,侧腰处的衣角掖进裤腰,露出一小片肌肤。戚衍觉得身前人靠的太近,他头向后抵着门抬起头,笑着说:“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就行。”

  夏时深左手按着门,右手垂在两人之间,戚衍觉得那只手下一秒就会扶上他的腰。

  “嗯。”夏时深右手握住门把手,擦过戚衍的衣摆,打开了门,“那慢走。”

  潮湿的热气瞬间涌了出来,面前的冷风和背后的热气将戚衍包围,他拿着几乎满瓶的苏打水向后退了几步。

  门边的人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夏时深手按着门框,目不转睛的看他。

  “那个。”戚衍走出几步又回过身,他看向门口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觉得你下次还是不要随便叫别人来家里。”

  “不太安全。”

  门口的射灯在夏时深的脚下投出一片阴影,夏时深好久没答话,只是静静地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戚衍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汪水,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兀的出现了一条小鱼,在他心脏正中间的水里上下乱蹿。

  戚衍突然觉得尴尬,他正打算开口,站在门口的夏时深身子动了动。

  他的脑袋靠着门,哑着嗓子嗯了一声,过了几秒又接着开口。

  “好。”

  “知道了。”

  戚衍晚上回家的时候,看见了贴在门上的水电费账单,比上个月又贵了一百多,但他第一次没去想账单的事。

  戚衍侧着身躺在床上,盯着面前斑驳的白墙发了好久的呆,因为他觉得,以前水里是没有鱼的。

第10章 慈善活动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夏时深都没见到戚衍,停在楼下的那辆白色面包车,像是因为自己的无聊而出现的幻觉。

  吕威扬推开阳台门,看见夏时深逆光背对着他站着,垂在身侧的指间夹着细长的烟卷燃了大半。

  “康姐说在她回来之前,你的烟要戒掉。”

  夏时深没理他,吕威扬把带来的衣服放在一旁,站在阳台口等他抽完烟。夏时深应该在阳台站了很久,纯棉白t被汗浸湿,紧紧地贴在背脊,显露出瘦削的肩胛骨和肩线。酷暑的闷热让人难耐,吕威扬站了不到一分钟已经满头大汗,但夏时深像是没感觉,目光直愣愣的看向楼下。

  吕威扬把阳台门推得更大,他有点好奇夏时深到底在看什么。

  因为身高差,吕威扬必须要站在夏时深前面才能不被挡住视线。他刚迈出一步,站在身前的男人突然转过身,力气带着莽撞,撞到吕威扬的肩头。

  “等回来再说。”夏时深掐灭烟,略过他径直朝屋里走,手里攥了个被捏扁的空烟盒。

  “衣服你试一下。”吕威扬看着夏时深随手拿过搭在架子上的衣服,拖着步子朝浴室走去。

  隔着浴室门,夏时深听见吕威扬从阳台走到沙发,接着扯着嗓子冲他喊,告诉他上衣是真丝的。浴室镜前灯的灯泡坏掉一个,微弱的灯光在地上投出阴影,夏时深把攥在手里的烟盒扔在桌上。

  纯黑的烟盒被完全捏扁,几缕碎烟草随着夏时深的动作抖落到桌上,还有因为一时慌乱被强塞进烟盒的纸巾。

  夏时深背抵着门,垂眼看向露出一半的纸巾。边角因为总是携带的原因变得不太平整,揉叠出的折痕没办法抚平,只有上面歪斜的两个字依旧清晰完整。

  他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在阳台抽烟的时候突然觉得恍惚,怀疑那辆白色面包车,还有那个总装作怯懦的小孩都源于自己的臆想。口袋里的纸巾被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夏时深站在阳台,思绪随着指间蔓出的白烟一起飘远,他在想,那个小狗仔不来的理由。

  吕威扬突然的闯入让夏时深没由来的心虚,他下意识的把纸团塞进烟盒,指间的一大截烟灰掉在地上,佯装无事发生。

  催促声在门外响起,夏时深换好衬衣,撑着手臂低头看了一眼摆在台面上的纸团。

  夏时深任由身后的造型师在头上摆弄,他把情绪失衡的原因归结到自己太闲,并且下定决心努力工作。

  悦威大厦的大门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各个公司的摄影师抱着设备挤进前排,迅速架好三脚架之后在原地更换镜头。夏时深坐在车上,隔着涂层车窗往外看,宣发公司的人大多神态紧张,生怕流程出了问题,让自己倒霉。举着灯牌的粉丝斗志昂扬,她们进不去活动,强忍酷暑只是为了隔着层层人群看他一眼,那是最炙热和单纯的感情。

  夏时深推开车门,震耳的尖叫将他包围,他扬着笑脸冲两边人挥手。吕威扬挡在他身前,伸长手臂尽力阻挡涌上的人群,几十米的距离,夏时深被不知道哪儿来的手扯了衣领,摸了脸颊,甚至有人铆足了劲拽了他的头发。

  这些吕威扬总是事后才会发现,因为夏时深面对粉丝时笑得太过灿烂,他总是不顾保安的阻拦,拿着马克笔伸长了胳膊在粉丝的笔记本上签名。

  夏时深从来不听话。

  “发型重做一下。”吕威扬拿着文件夹站在一边,尽力弥补一切失误。

  “戴帽子吧。”夏时深顺手把挂在衣架上的黑色鸭舌帽戴在头上,他对着镜子整了整衣领,“慈善活动跟我没太大关系。”

  吕威扬只能看着夏时深把做了两个小时的发型毁在30块的帽子上,因为他说的没错,慈善活动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增加明星的曝光率。

  慈善活动的流程简单,有两三个被资助的贫困学生在品牌主理人讲话之后,站在台上念之前准备好的讲演稿,接着品牌代言人夏时深上台与活动主办方一起拍照,接受鲜花。

  夏时深坐在舞台边缘,他整个人陷进松软的沙发椅里,但有时镜头扫过,他依旧背脊挺直,神色认真。

  前半部分的流程和想象中一样,繁琐又无聊,但后半程的剧情却直转而下。

  品牌主理人是个有些年纪的肥胖男子,他挺着肚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站在面前接受资助的贫困学生。在双方演讲结束之后,男人突然擅自篡改流程,拿着话筒说愿意把资助金额翻倍,接着面向观众,说出男生被隐藏的家庭背景。

  例如他是单亲家庭,但父亲总是家暴母亲,赌博酗酒,并且还强奸了村子里的另一位女性。

  舞台中央的男生面色苍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但推动剧情到最高潮的,是一直坐着没动的夏时深。

  把鸭舌帽压得很低的夏时深突然啧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却被搁在唇边的话筒完整的扩散到整个场馆,尾音还拖着尖利嘈杂的电流声。

  锐利刺耳的噪音使场馆陷入静谧,站在后台的吕威扬右眼皮猛地跳了好几下,他站在椅子上,伸手示意工作人员关掉夏时深麦克风的公放。

  但没人看他。

  戚衍回到家时林一玲已经睡下了,他蹑手蹑脚的打开门,靠在墙边低着脑袋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捏了两下僵硬的后颈。钱有为在上周五的凌晨四点发来短信,希望他能出一趟差。

  戚衍问出差时间,钱有为那边回复的很快,说是现在。为了表达歉意,钱有为派了公司专车和司机去接他,戚衍在楼下只等了不到五分钟。

  手机传来短信震动,戚衍看了一眼发送人,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短信有好几行,但内容简洁好懂。上面写着希望他在出差之后好好休息,不要太累,明天晚到公司也没关系,他会帮忙请假。

  署名是程森。

  大概是从钱有为那里得到他的号码的,戚衍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也打不出一个字。他其实并不想和程森有过多交流,但短信内容真诚又不过界,戚衍觉得需要适度客套一下。

  卧室里的电视发出的微弱响声与林一玲的呼吸重叠,戚衍不用仔细分辨,也能听出那个电视里的声音来自夏时深。

  电视里,男人穿着深灰色的衬衣坐在沙发上,隐在帽檐下的眉眼明亮,他把麦克风放在嘴边,

  “不好意思打断您说话。”夏时深眨了两下眼,他语速很慢,每个字都没有重音,“但我真的听不下去了。”

  偌大的场馆无人出声,站在一旁的主持人好几次举起话筒却不知怎么救场。这是他第一次主持大型活动,在得知嘉宾是夏时深时心里还默默庆幸,圈内人都知道夏时深好打交道,所以他根本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吕威扬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到了嘉宾席角落的位置,他连着蹦了好几下,使劲挥着手臂,示意夏时深赶快闭嘴。

  夏时深依旧坐在原位,他伸手抬了抬帽檐,眼尾微挑,挺直了脊背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在面如土色的主持人身上。

  “原来只有我自己听不下去啊。”

  原本放在墙角的水桶被碰倒,水顺着不平坦的地砖往下流,电视微弱的光在还未干透的水渍上投出倒影。夏时深低哑的声音撞上斑驳的墙面又弹了回来,一字不落的落到戚衍耳中。

  手机连着震了好几下,戚衍打开手机,一条条消息连着往外蹦。

  他还没看几行,就被钱有为的电话打断。命令简短有力,让他迅速带着设备前往悦威大厦后门,最好能蹲到夏时深的独家。

  电视屏幕里的夏时深看起来锋利又温柔,面对十几个机位镜头和闪光灯也笑得漂亮。

  戚衍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电视机屏幕,鬼使神差的按下了快门。

第11章 眉间痣

  事情的传播速度远超出吕威扬的想象,他迅速通知网络平台切断了直播线路,接着联系团队准备文案进行舆论公关。

  吕威扬没空看自己准备好的文案,因为三分钟之后,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就没停过。各种短信和邮件疯狂往外蹦,手机桌面的app图标上的红点没过多久就变成了100+。吕威扬没空去管那些要第一手消息的媒体记者,他目光紧盯着台上的夏时深,恨不得跳上台用蟑螂胶把他嘴粘上。

  夏时深像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他瞬间发病,又瞬间康复。接下来的流程他一言不发,只是在贫困学生向他献花时,弯**很轻的抱了一下对方。

  当他下台时,那些一直呆滞沉默的记者仿佛才缓过劲,他们拿着推搡着挤到夏时深身边,伸长了话筒七嘴八舌的向他提问。

  夏时深握住戳到他脸上的话筒,下巴朝不远处扬了扬,众人随着目光回过头,看见了面色铁青的吕威扬。

  “他什么都知道,有什么事问他。”

  “单邢是你下部戏的投资人。”吕威扬坐在沙发上,刚刚单邢的秘书给他打了电话,但他没敢接。

  夏时深弯腰去拿桌上的烟盒,被帽子压乱的头发垂在额前几缕,长度刚好落在睫毛上。吕威扬见他不说话,语气也放轻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身子往后躺。

  “单邢小学都没毕业,整个一土大款。”吕威扬顿了顿,又说:“你平时那么能忍,今天就那么几分钟,你为什么不能憋着不说话?”

  “不爽。”夏时深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拿在手里,他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露出轻微皱起的眉间。夏时深不再看沙发上的吕威扬,推开后门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吕威扬劝诫他不要再抽烟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手机提示音随着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响起。

  “康姐手机没电了,她让我通知你一声。”

  “我还有二十分钟到达悦威,呆着别走。”司机简单的复述了康如雯的话,就连不拖泥带水的语气也学了七八分,吕威扬还没来得及回话,手机里便传来简短的挂断嘟嘟声。

  挂断电话,吕威扬用工作手机在微信群里发了康如雯回来的消息,群里一片死寂。

  门外蹲着的记者几乎将大门围的水泄不通,夏时深站在楼梯拐角往外看,酷热的温度像是要把大理石地砖灼化,双眼逐渐失焦,夏时深转身上了搂。

  悦威大厦夏时深是第一次来,他脸上戴着黑色口罩,找了半天也没见到吸烟室,最后停在堆满桌椅的杂物间。

  手里的烟卷因为太过用力出现了好几道折痕,深褐色的烟丝颤颤巍巍的往外漏。夏时深把烟叼在嘴里,摸出口袋里的火机,连着按了好几下才点着了火。

  他深吸了一大口,辛辣粗糙的质感划过他的喉咙,不太剧烈的灼烧感让他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他确实有些失态,夏时深的脑袋向后抵着墙面,眯着眼看着从嘴里吐出的白烟在眼前盘旋。今天的事和他关系不大,活动策划找到他也不过是为了博取眼球,品牌方得到更多关注度,之后的电视剧获得相应的赞助资金。

  这一切与他,不论怎么分析,都是无一亏损。

  夏时深想不到自己反常,烦躁甚至慌张的理由。

  隔壁安全通道的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凌乱的脚步声显得有气无力。夏时深双手抱胸的倚在墙边,他没去灭手里的烟,他单纯好奇,到底是哪家公司的人会躲过检查人员,爬到21层楼来监视他。

  步子越来越近,夏时深听见来人有些急促的喘息,接着是纤细的后颈,还有汗涔涔的鬓角。

  男人似乎跑的头晕,他双手撑着墙面,低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直身子。

  似乎闻到烟味,背对着他的男人愣了几秒,接着很慢的转过身。

  额角的薄汗在光下被照的发亮,漆黑的眼仁里满是诧异和不可置信,往常苍白的皮肤爬上一抹粉红,一直微张着喘气的嘴在对上夏时深的第二秒便紧紧的抿起。

  夏时深好像找到了自己烦躁的理由,他已经有一周没有见到戚衍了。

  “楼下在戒严。”夏时深声音很轻。

  戚衍觉得喉咙发紧,他点了点头,说,“我从安全通道上来的……”

  “这是21楼。”夏时深打断戚衍的话,停顿了几秒,才问:“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戚衍回答的很快。

  戚衍后面还补充了很多,例如在电视上看见了直播,他又上了热搜,还有下一部电视剧被爆撤资之类的话。

  但夏时深都没怎么听进去。

  他只看见戚衍殷红的嘴一张一合,额角的汗顺着眉骨落到眼尾,戚衍似乎觉得不适,眨了些。手里的烟快燃到头,夏时深抬手把烟放到唇边,他刚抽了两口,面前喋喋不休的戚衍突然噤了声。楼道尽头有轻微的声响,从远到近,接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

  夏时深还没来得及反应,原本离他有些距离的戚衍突然来到他身前,伸手拿走他嘴里的烟,接着握住他的手腕闪身躲进一旁的杂物室。

  脚步声越来越近,戚衍碍于身高差距,只能踮着脚尖,一手按在他的肩头,压低嗓音,说:“有人来了。”

  “你应该不能被爆出抽烟的负面新闻吧。”戚衍虚掩上门,“在这儿躲一躲。”

  带着潮湿的鼻息喷在夏时深的脖颈,戚衍的声音很小,比起悄悄话更像是耳鬓厮磨的呓语。

  捏在戚衍指间的烟掉下零星的火星,眼看就要落到戚衍的身上,夏时深下意识的伸手去接。

  戚衍被吓了一跳,原本搭在肩头的手倏地收了回去。

  “不知道走了没。”戚衍满心都是门外的情况,他不再看夏时深的表情,偏着脑袋将头贴在门上,听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戚衍纳闷,他弯下腰,试图透过门缝往外看。

  一只手越过戚衍的头顶按在门上,将那道门缝关的严严实实。戚衍对上夏时深的视线,面露疑色。

  “会暴露的。”夏时深语气坚决又理直气壮,戚衍挪开目光点了点头。

  杂物室没有空调,长期堆放物品使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不太好闻的霉味,闷热的空气和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都让戚衍有种喘不过气的拘束感。

  温热的触感突然落在眉梢,戚衍抬起头,发觉夏时深正一瞬不瞬的看他。

  指腹在他眉梢上轻轻揉捻,戚衍看见夏时深很轻的笑了一下,低垂着眼睫,“你这里有颗痣。”

  戚衍愣了愣,他脸颊发烫,向后退了一步,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第12章 烟头

  刚刚被下夏时深碰过的那一小片皮肤烫的吓人,戚衍使劲眨了两下眼,试图缓解眉梢处的不适。

  缓解无果。

  戚衍抬手想摸摸眉梢,却发觉自己还捏着刚刚从夏时深嘴里抢来的烟头。浅褐色的烟嘴已经被他捏的变了形,因为烟丝燃尽,底部被烧的焦黑,带着一股有些刺鼻的烟草味儿。头顶的灯泡冷不丁闪了一下,戚衍抬起头,发觉面前的男人正盯着他看,眸色晦暗不明,薄薄的眼皮上印着一道很细的褶皱。

  攥着别人抽过的烟头认真打量,显得他很像个变态。

  戚衍讪讪放下手,他好几次想把烟头扔掉,但杂物室太乱找不到垃圾桶,他只能在夏时深的注视下把手背在身后,假装无事发生。戚衍别过头,但依旧能感受到夏时深胶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好像顺着他的头发丝一直往下,最后停在他捏着烟头的指尖。

  安静没多久的胸腔又在咚咚作响,戚衍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他不希望夏时深听到。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步子利落,有节奏感的和戚衍的心跳声重叠。离得更近,他听出那是细高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又锐利,一步步好像随时要踩断戚衍紧绷的心弦。

  来人似乎没想多做停留,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戚衍松了口气,抬眼看着夏时深,张口想要说话。

  胸口憋闷,戚衍刚想松口气,张开嘴却打了个嗝,在静谧狭窄的杂物室显得突兀又可笑。

  声音不大,但走廊那人却停住了脚步,接着拐了个弯,踏着有节奏感的脚步朝这边走来。

  戚衍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夏时深一副懒骨头的模样,背抵着墙,垂着眼睫看他。

  高挺的眉骨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阴影,夏时深脸上没什么表情,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抱在胸前。见到戚衍投来求助的目光,他眉梢轻挑,两手一摊。

  脚步越来越近,戚衍攥着烟头的手汗涔涔的,他咽了一口口水,紧抿着嘴角,时刻准备上场赴死。

  声音在门边停滞,戚衍刚迈出一步,面前一直懒洋洋站着的人突然抬手按住他的额头,然后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将他推到自己身后。

  夏时深比他高出一头,戚衍站在背后,被他挡的严严实实。

  鼻尖蹭过男人的衣袖,戚衍闻到一种混合着淡淡烟味的冷松香,是让人不自觉安下心的味道。戚衍仰着头,夏时深身上的衬衣有一小块因为出汗紧贴着脊背,透出他原本的肌肤颜色,还有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因为夏时深背对着他站着,戚衍看不见夏时深的表情,他只看见夏时深漫不经心的拉开门,只留一人走出的空隙,侧过身走了出去,他身体挡着门缝,转身合上门的一瞬间,戚衍看见夏时深好像看了他一眼。

  戚衍屏着气站在原地,隔着门,他听见夏时深似乎很轻的叹了口气,说有什么事儿去别的地方再谈。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在楼道,戚衍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夏时深已经不见了,戚衍站在空荡的楼道里,看到了落在墙角的烟灰。应该是夏时深站在这里抽的那半支烟,戚衍这么想。

  手里的烟头还没扔掉,戚衍抿了一下因为干燥而起皮的下唇,他小心翼翼的抬起脚,站在落着烟灰的墙边。戚衍后背抵着墙面,回想着夏时深的模样,抬手将已经熄灭的烟头咬在嘴里。

  就像夏时深那样。

  从悦威大厦出来的时候公交已经停运,戚衍对身旁用方言揽客的黑车司机摆了摆手,拖着疲软的身子拐进小巷。距离他给钱有为发短信说没有找到人已经过了十分钟,蓝色的信息框下标着小小的“已读”,戚衍想了好久,决定放弃讨要车费。

  凭借来时的记忆,戚衍三拐两拐绕到大路上,即便临近深夜,马路上的车却还是不见少。

  戚衍低着脑袋,脚踩在花色地砖中间的盲人行道,他每一步都只踏上地砖的二分之一,只有碰巧撞到在花坛边拥吻的男女时,戚衍才会不自觉的加快脚步。

  在主干道上绕了半个小时,戚衍抬头看着眼前的蓝色指示路牌,东西南北的四条路都让他感到陌生。

  戚衍最后还是坐上了出租车,车内音响开得很大,放的是他从没听过的网络歌曲。从他上车开始,司机就在和电话那头的女人吵架,流畅的方言里偶尔夹杂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司机太沉迷于吵架,以至于戚衍刚下车还没来得及关车门,驾驶位的人便轰的一脚油门蹿出去好远。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坏了小半年,刚开始还有人去找物业,但都被那边人打太极似的应付过去,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在意这档子事。

  生了锈的楼梯扶手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戚衍用两根指头虚扶着铁栏杆,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一步步往上走。

  戚衍举着手机躺在沙发床上,屏幕上是他临走前对着电视机拍到的夏时深,因为角度问题,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有些变形,只剩那双勾人的眼异常清晰。

  清晰到他想起了那个夏天。

  那个时候他穿着崭新的校服站在学校大门口,脖子上戴着的红领巾系的太紧,勒的他喘不过气,但周围站着的人好像没人在意。对面站着的摄影师正忙着调整三脚架和镜头,一旁的女记者正在对最后一遍稿子,鲜少出现的副校长和他站的很近,弯着腰一遍一遍的说着十分钟后采访的注意事项。

  副校长应该是刚喝过酒,满嘴的酒气让他反胃。

  “请问对于你父亲舍己救人的行为,你作为他的儿子是怎么看的呢?”

  “我十分为我的父亲骄傲。”

  “那你会恨你的父亲吗?”

  “当然不会。”

  戚衍眼也不眨的看向镜头,轻声说,“我很爱他。”

  我很为我的父亲骄傲,他做出这样的行为我很自豪,我不恨他,下辈子我还会做他的儿子。

  这些话早就烂在心底,戚衍在班里讲台讲过一遍,在学校操场升旗台上讲过一遍,在电视台采访时讲过无数遍。因为讲的太多,在有些瞬间,戚衍甚至觉得那些话都是源自他的真心。

  戚衍突然觉得眼睛很痛,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到还没来得及扔的半截烟头。

  那个时候,要是有夏时深这样的人在的话,接下来的几年是不是就不会成夜成夜的做噩梦了呢。

第13章 迷路

  吕威扬抱着平板坐在长桌的尽头,环顾四周,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团队的人全部到齐。他的手肘稍微抬一下,就会碰到身旁人的胳膊,他只能夹紧胳膊腿缩在座位上。

  全场最放松的人除了主事康如雯以外,就是大喇喇叉着腿坐在门边的夏时深。

  康如雯从座位上站起身,松垮束在脑后的黑色卷发落了一缕到胸前,她双手撑着桌面,涂着裸色甲油的食指点了两下放在桌面上的照片。

  “因为这张照片。”康如雯侧过头,目光略过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夏时深,在屋内扫了一圈,“C牌的亚太区对接人员给我打了三个电话,问我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品牌价值。”

  康如雯捏着照片一角,冲夏时深笑了笑,“你住的小区,大路灯在晚上十点之后才会开。”

  “我不问你,为什么半夜拎个空塑料袋出去乱晃。”康如雯抬手把照片扔回到桌面。

  “这张,因为你半夜站在垃圾桶前进行垃圾分类。”康如雯顿了顿,“你,公司,还有我,被挂在热搜上整整24小时。”

  “粉丝们需要我做出解释,夏时深是不是被我雪藏所以才会每天闲到半夜进行垃圾分类。”

  康如雯踩着细高跟回到主位,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了几页佯装无意的扁了扁嘴:“哦对,还有今天在活动现场发疯,导致下部戏投资泡汤的事。”

  “这些我都不问了。”

  围着长桌坐着的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他们看着康如雯走到夏时深身边,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她身子往前凑,透过夏时深直垂的睫毛对上他的目光。

  康如雯的手托着下巴,她咧了咧嘴,露出唇边小小的梨涡,声音软糯:“但是哦。”

  “戚衍是谁呀。”

  一直低垂着眼睫的男人身子微动,夏时深掀了掀眼皮,目光扫过女人唇上晶亮的唇蜜。

  “写新闻文案的。”

  “你很熟啊?”康如雯回的很快,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减。

  夏时深迎上康如雯的目光,他扯着唇角,语速很快的回答:不认识。

  看不出康如雯是否对这个答案满意,吕威扬趁主位上那人转身的空隙,低声长出了一口气。康如雯是典型的南方女人,她长相娇媚,声音细软,来公司这几年,他从没见到康如雯说过重话。她凭借着那些绵软带刺的手段,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

  “吕威扬因为没有及时公关,撤掉热搜,后三个月的绩效取消。”

  “另外准备的公关文案太烂,半个小时之内重新写一份发给我。”

  “联系秦律师,让他出一份警告函,先不要写日期。”康如雯语速很快,她盯着桌面上的笔电头也没抬一下,偶尔有没跟上的人,也只是斜着眼瞟向身侧人的电子屏幕,大气不敢出一声。

  “琳达,联系一下南盛的钱有为。”康如雯合上电脑,“约在一个小时后,如果他腾不开时间,告诉他后果自负。”

  康如雯刚迈出一步,坐在门边的夏时深先她一步起身站在门口,他回过身,语气稀松平常:“搭一下你的便车。”

  这么和夏时深面对面站着,康如雯才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见到夏时深了,相比六年前更瘦了些,但那双眼睛依旧漂亮的令人心惊。

  “你要不要与单总通个电话呢。”康如雯的话中带着意味不明,她双手抱胸看向夏时深,“要不然那部戏要是想保住投资,你主演的位置可能不保。”

  “会换成任孝年。”康如雯补充道。

  夏时深双手插在口袋,他似乎低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头,略带为难的叹了口气。

  “但我下午的行程排满了,恐怕没办法腾出时间给那个胖子。”

  康如雯点了点头,丢下一句在停车场等他便头也不回的走向电梯间。夏时深慢吞吞的戴上帽子,看向玻璃门上的投影,微微欠身抚平有些褶皱的衣领。

  吕威扬抱着笔电跑到他身旁,一边看向电梯间一边开口,语气愤愤不平:“就知道任孝年回来没好事儿!人还没到呢,就先惦记起你那部戏了!”

  见夏时深抬腿就要走,吕威扬忙拽住他的衣摆,“但是,我记得你下午没有什么行程啊……”

  “我刚安排的。”夏时深伸手把卫衣的帽子戴上,整张脸隐在阴影中。

  “你干嘛去啊。”

  夏时深拿出口罩挂在左耳上,因为动作太大,戴在头上的卫衣帽子往后掉了掉。黑色的口罩完全覆盖了夏时深的大半张脸,他的手绕到脑后去拉帽子,声音透过口罩显得含糊不清:“买咖啡。”

  车窗旁的座椅被晒的发烫,像是被塞满热气的密封容器。夏时深颀长的身躯窝在位置上,右腿顺着座椅缝隙伸到前座,他拢着宽松的薄卫衣侧过身,头抵着车窗玻璃,动也不动一下。

  前往南盛的路上,康如雯的电话几乎没停,她盯着放在膝盖上的平板,语气轻松的否决掉公司团队做好的第三套方案。屏幕上的视频会议还在继续,搁在手边的电话突然震动,她漫不经心的接通,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冲着听筒说:“下部戏谈的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就让琳达把上半部的剧本发给你。”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康如雯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目光却不自觉的飘向身旁的夏时深。

  他还是维持着刚开始的姿势。

  车子刚在大厦后门停下,夏时深像是如梦初醒,偏着脑袋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他伸手拉开车门,回头冲康如雯打了个招呼,动作利索的下了车。

  汽车刚要发动,康如雯说等一等,她看着夏时深压低身子,步伐捷迅的走进咖啡馆。

  走廊里的灯明晃晃的照在夏时深的侧脸,因为等的时间太久,咖啡里的冰块已经化透,中药一般的液体逐渐变成透亮的琥珀色。水蒸气凝结在杯壁,稀稀拉拉的水珠顺着手掌落进袖口,浸出一片水色。

  电梯上方的数字停到1,叮的一声,穿着浅色衬衣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腋下夹着大logo的黑色钱夹。

  男人显然被突然出现的蒙面男子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后退两步,粗短的手指冲着他指了半天,嘴唇哆哆嗦嗦,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夏时深把口罩拉到下巴,露出瘦削的下巴和紧抿的唇。

  钱有为愣了愣,凑近两步,半眯着眼,语气带着不可置信:“……夏夏时深?”

  夏时深往后撤了两步拉开距离,很轻的点了点头,钱有为发黄的眼睛兀的放光,眼看他的手就要拉上夏时深的衣袖。

  “小狗仔呢。”夏时深的嗓音带着长时间没说话的沙哑。

  钱有为想拉衣袖的手悬在半空,他有些疑惑的问:“谁?”

  “戚衍。”

  “哦哦。”钱有为接着道,“今天排班,他休息。”

  钱有为一头雾水的看着面前伸过来的手机,夏时深重新戴好口罩,很慢的眨了两下眼。

  “把他家的地址给我。”

  灰黑的天上飘着几朵压得很低的云,拎着满满两袋菜的戚衍站在小路上抬头看,他觉得头顶上的那两片云黑的吓人,好像随时就会落下瓢泼大雨。

  戚衍叹了口气,他把左右手差不多重的塑料袋换了个位置,这样会让他象征性地觉得轻了一些。

  两旁的树上是仿佛无休止的蝉鸣,戚衍把袋子放在地上,回过身往后看。

  空荡荡的小巷除了趴在垃圾桶上的流浪猫之外,没有一个人影,刚刚听到的脚步声就像是幻觉。

  戚衍拎起袋子,加快脚步往家门口走。

  指节被过重的塑料袋勒的生疼,但戚衍却不敢停下休息,他的步伐因为心慌变得凌乱。直到左手上的塑料袋袋口因为不堪重负裂了一个口子,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从提手处整个断裂。

  绿油油的莴笋顺着柏油路的坡度往下滚,戚衍忙去捡,他蹲**,用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姿势双手扑住蠢蠢欲动的莴笋。他刚放下的心,却因为投在他身前的人影又高高悬了起来。

  戚衍蹲在地上,双手攥着沾了灰尘的莴笋,目光紧紧盯着地上那道人影。

  搁在台阶上的旧报纸被风扬了起来,戚衍抿着唇角站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接着转过身。

  面前的人穿着松垮的长袖卫衣,黑色口罩几乎遮住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在黑暗中依旧清晰。

  身侧的垃圾桶发着食物腐烂的臭味,悉悉索索的草丛似乎在附和他心中的不安,戚衍看着身前的人取下口罩,他垂着眼睫看了一眼他手中灰头土脸的莴笋,接着目光又回到他脸上。

  还是印象中的恶劣,夏时深没有要帮他拎袋子的意思。

  戚衍看着他把垂在身侧的手放进口袋,接着轻描淡写的说:“我迷路了。”

第14章 楼梯和朋友圈

  风把搁在一旁的塑料袋吹得沙沙作响,瓶装的番茄汁眼看也要滚下来,面前的人却依旧双手插着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

  戚衍抬头看了他一眼,莴笋太大腾不出手指路,戚衍歪着身子,向路那边扬了扬下巴,“往前就能走到主路。”

  夏时深低低地唔了一声,很慢地眨了两下眼,才说:“再走几步我就会被人认出来。”

  “这路上没有人的。”戚衍答的很快,他怕夏时深不信,可自己又没有证实方法,对上夏时深轻佻的眼尾,戚衍声音小小的又重复一遍:“真的没有人……”

  话音还没落,隔壁居民楼里发出咯吱的开门声,头上夹着红色发卷的大妈拎着垃圾袋走了出来。站在灯下的不动的两人把她吓了一跳,女人步子一顿,看清两人后便用着地道方言骂骂咧咧。

  戚衍看着夏时深把脊背挺的更直,他轻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的目光中带着得意。

  “那你在这儿等我。”戚衍走到塑料袋旁,蹲**把莴笋放进袋子里,他一边试图拎起破烂不堪的塑料袋,一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把东西放回去就……”

  他话说了一半,手边装得太满的袋子里掉出一瓶桶装酸奶,歪歪扭扭的往下面滑。戚衍腾不开手,他伸长了腿去够,却只碰到了瓶盖,酸奶瓶在原地打了个转。酸奶瓶以缓慢地速度往下滚,白色的外包装上沾了黑泥,戚衍看着夏时深抬起脚,用白色的鞋尖抵住了不断下滑的瓶身。

  夏时深的手依旧揣在口袋里,他低头扫了一眼酸奶瓶,蹙着眉头嘟囔:“太脏了。”

  “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捡起来。”夏时深的视线在戚衍的眉梢缓缓聚焦,“还可以顺便帮你送回家。”

  戚衍看了看夏时深脚旁灰头土脸的酸奶瓶,他紧抿着嘴角蹲**,伸手将散落满地的食物搂在怀里。他用下巴抵住干辣椒袋慢慢站起身,接着半曲着右腿向右侧弯下腰,绷紧了指尖去够地上的塑料袋。戚衍身子往旁边歪,怀里的东西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就这样来回晃了好几次,戚衍热的满头是汗。

  “……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夏时深从口袋里伸出手,弯腰捡起沾满泥渍的酸奶瓶,毫不在意的抓在手里。

  两人站在原地大眼对小眼,过了几秒,夏时深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袋子,伸手递给戚衍。

  “不客气。”

  夏时深言而有信,他手里拎着酸奶瓶跟在戚衍身后,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大瓶小瓶,还有另一只手上岌岌可危的购物袋,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戚衍好几次想开口让夏时深帮忙,但最终理智战胜了勒的生疼的手指,戚衍决定凭着一身正气把东西拎上楼,然后再把夏时深这尊大佛送回西天。

  戚衍这么想,余光瞥了一眼投在他身前的影子,高大的身影完全将他隐匿,连带着包裹住他内心的躁郁与不安。

  站在漆黑的楼道口,戚衍腾不出手打手电,他转过身,对上夏时深漫不经心的眼。微张的嘴重新合上,戚衍放弃似的转身,凭着记忆摸黑踏上台阶。

  一楼有十二节,二楼有十四节,三楼有几节来着……

  戚衍在黑暗中揪着眉思索,手肘不小心撞上楼梯扶手的拐角,冷硬的铁皮擦过凸出的骨节,戚衍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

  最后一个了字消失在闷热的空气中,适应了黑暗的夏时深把身前的戚衍看的清楚,包括他垂头时后颈中间突出的那块骨头,还有他喘气时胸口轻微的颤动。

  戚衍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吓了一跳,脚上冷不丁踩空,他努力保持平衡,可手上的东西实在太沉,扯着他的身子往前栽。

  脑门撞在台阶上大概率会流血,烂的话就要买药,但是药太贵的话他可能舍不得,那样就会留疤。想到这儿,戚衍紧闭着眼,把怀里那些斥巨资买来的瓶瓶罐罐抱得更紧了些。

  从身后伸来的手臂环过胸口按在他的肩头,怀里的易拉罐硌的戚衍锁骨生疼。那条手臂太过用力,戚衍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狠狠撞上身后人的胸膛,戚衍整个人窝在夏时深化怀里。因为太过安静,戚衍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夏时深脉搏跳动的声音。

  怀里的东西啪嗒掉出去了一个,但戚衍脚底像是灌了铅,他动不了。

  刺眼的亮光从他头顶打下来,戚衍细密的睫毛像轻颤的蝉翼,男人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耳廓。

  “你的手机旧到没有手电筒这个功能吗。”夏时深垂眼,看见怀里人迅速蹿红的脖颈。

  戚衍扭动了两下肩膀从夏时深的怀里挣脱,他搂紧了怀里的东西往上走了一步,有些无措的回过身。夏时深站在下一个台阶,两人的高度差距缩短了许多,戚衍第一次以平视的角度去看夏时深。

  他手上的电筒还没关上,不太柔和的白光打在他的侧脸,将他黑曜石般的瞳孔还有抿直的唇角照的清楚。戚衍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夏时深突然倚身,手指轻触到他的手背,拿过他手中拎着的袋子。

  夏时深捡起地上的食品袋,晃了晃手中的手机电筒,“往上走。”

  在走过两层楼梯后戚衍终于在一扇掉了锈的铁门前停下,夏时深关掉电筒,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敲出一根后叼在嘴里。

  铁栅栏后是一扇老式木板门,没有上锁,戚衍怀里抱着东西,只能侧过身用肩膀把门推开。

  夏时深的手在口袋里找寻火机,他随着戚衍走进屋内,空气中弥漫着的中药味是说不出的涩苦。房子的格局很简单,一个厨房一个客厅,再往里的那一小间应该是卧室。指尖碰到火机外壳,夏时深愣了两秒,伸手拿掉了嘴里的烟。

  最里面的那间屋门开了一半,红色的按摩椅上躺着一个老太太,她穿着深蓝色的棉绸睡衣,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小。

  戚衍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门,老人闻声睁开眼,晃着胳膊笑盈盈的拉过他的手,接着絮絮叨叨的说起来这个按摩椅坐起来有多舒服。戚衍的声音是夏时深从未听过的孩子气,声线黏糊,像是撒娇似的说:“那是,你也不看是谁买的。”

  这是第一次,戚衍觉得夏时深还挺有眼力价的,他没有贸然随着自己进来,他也不用为满屋搭着的尿片还有老年内衣感到窘迫。

  安抚好林一玲,戚衍从卧室走出来,夏时深正歪着脑袋,抬眼打量挂在墙上的锦旗。

  荣誉市民四个大字异常显眼,戚衍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垂在两侧的手有些不安的揪着裤边。

  夏时深看了他两眼,接着转过身走向大门:“走了。”

  戚衍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往前走了几步,“我把你送到楼下路口……”

  “不用。”夏时深的手按着门框,他对戚衍说:“叫了司机来接我。”

  戚衍本来想问那你干嘛还跟着我上来,但夏时深做什么都理直气壮,戚衍只是点了点头。

  “你上次不是说给我拍得照片有好看的吗。”

  戚衍愣了两秒,随即回答道:“相机不在家。”

  这个答案好像在夏时深的意料之中,戚衍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十分自然的打开微信扫码界面。

  “那我勉强加下你吧。”夏时深面露为难,“到时候把照片发给我。”

  “……你不是拍了很多杂志封面吗?”

  “我就喜欢看偷拍的。”夏时深顿了顿,接着道:“自然。”

  ……

  戚衍妥协似的拿出手机,调到二维码界面之后递了过去,夏时深抬了抬手腕,手机发出扫码成功的提示音。

  但夏时深并没走,他点开戚衍灰色的纯色头像,看见朋友圈下的一条横线。

  “你朋友圈为什么屏蔽我。”

  夏时深的声音很轻,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带着难以忽略的压迫性,连带着眼皮都开始发烫。

  戚衍打开了朋友圈权限。

  下一秒,夏时深啧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嘟囔:“我的粉丝的朋友圈,为什么没有一条关于我呢。”

  卧室里传来老人翻身的响动,戚衍不想和夏时深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冲着夏时深笑了笑,接着点开朋友圈,硬着头皮在输入栏上打出:夏时深真的很帅,然后点击了发送。

  夏时深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看见戚衍的朋友圈后很轻的笑了一声。

  “文字太乏味。”夏时深站直身子,往外撤了一步,“下次最好配图。”

  他一边说一边替他关上门,听见铁门的声响,林一玲略带疲惫的询问怎么了。

  戚衍隔着铁门,看见夏时深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没事。

第15章 窗户

  戚衍昨晚睡得出奇的好,以至于早上闹钟响了好几分钟他也浑然不知。雪白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探着手在枕头旁漫无目的抓了两下后,指尖摸到凉丝丝的金属物体,戚衍啪的按掉闹铃又缩回被子,皱着眉心蹭了两下床单。

  卧室传来很轻的咳嗽声,戚衍条件反射似的从床上坐起,揉了揉头发,趿拉着拖鞋往里面走。

  老人背对着他躺下,枯瘦的小腿露在外面,戚衍蹑手蹑脚的提了提被角,“要喝水吗?”

  “不用。”林一玲嘟囔了一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小臂,“你上班去吧,你李阿姨中午就过来了。”

  戚衍转身用手背碰了碰温水壶,滚烫灼烧的触感吓得他猛然抽回手,他抬手在旁边的茶杯里倒满了水,才凑到老人旁小声开口:“水烫,起来喝的时候小心些。”

  林一玲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带卷的发梢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吐息间带着老人特有的味道,不算好闻但却让戚衍安心的味道。

  戚衍正在镜子前刷牙,搁在洗手台面上的手机屏幕沾了好几滴豆大的水点,隔着液体,他看见上面有些扭曲的黑体字。

  [夏时深扰乱慈善活动现场视频]

  视频播放着,戚衍低着脑袋刷牙,手指往下拉,看着最上面的一条评论皱了眉。

  豆大99999:夏时深是不是这几个月在家憋坏了,一放出来就开始胡言乱语?

  语气不善,但点赞人数超过一万,被高高的置顶在评论区。点开回复,不少粉丝和路人都在劝楼主先看完整个视频,不要随便下结论。但那人就像得了狂犬病,逮谁咬谁。

  戚衍嘴里咬着牙刷靠着墙面,顾不伤满嘴的泡沫,他拿着手机,想了半天才在输入框上憋出几个字: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不太会说话,手指在屏幕上方悬了半天打出那么几个字,后来觉得力度不太大,又补上了一句:你这样说太难听了,他看见心里会不舒服的。戚衍打完这么几个字便把手机放到一边,漱完口后草草的洗了一把脸,才重新拿起手机。

  豆大99999:不是我想的那样是你想的那样呗,夏时深是你爹?

  戚衍拿着手机站在卫生间门口,他突然觉得喘不过气,他抹了一把屏幕上的水渍,手指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着字。

  那些刺眼又难听的话不该是用来说夏时深的,戚衍把整件事的细枝末节都讲得清清楚楚,像是在法庭上为他人做无罪辩护的律师,努力又紧张。他长篇大论的打完按下了发送,灰色提醒框弹在屏幕中央:发送失败。

  因为他没有开通会员,超过限制字符的评论发不出去。

  十几块钱能买一桶纯净水,买一小块猪腿肉加上一小把香菜,赶上打折的时候还能买两瓶1L的牛奶。

  但戚衍却用这个钱,开了一个微博会员,他也没别的想法,只是想把那条评论发出去。

  特别想。

  虽然在发出去的下一秒,戚衍就慌乱的按下了删除,但那一刻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那种头脑发烫闷着脑袋往前,一心想要让他好的情绪。

  微博上的评论基本一边倒,除了最顶上的那条之外,剩下的都是支持夏时深的。戚衍一边看手机一边往楼下走,底下的评论多得是他没见过的粉圈发言,他看得认真,连站在台阶下的李阿姨冲他挥了半天手他也没瞧见。

  “小戚看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李阿姨提着菜篮子走上台阶,笑嘻嘻的伸头去看他的手机。

  戚衍下意识的把手机藏在身后,他背靠着栏杆,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我没笑啊。”

  “还没笑呢。”李阿姨龇牙咧嘴的笑了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戚衍抬手摸了摸脸,覆着薄汗的肌肤带着不合时宜的烫,他忙放下手,看着女人手上的菜插话道:“这么早就去买菜啊。”

  “那可不,现在这片儿住的人比之前多了,连早市的菜都要抢了!”李阿姨说着话往上走,走到拐角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低着脑袋透过缝隙喊他。

  “戚啊你这几天要是回来的晚,可得注意着安全。”李阿姨撇着嘴指了指单元门,“我今儿早出门的时候,可看见楼栋口边上有好几个烟屁股呢!”

  “咱们这栋楼又没人抽烟,估计是这附近工地的小混混。”

  戚衍仰着头笑了笑,重新回过头时,下楼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他一把拉开糊着铁皮的大门,附在表面的尘土荡的哪儿都是,戚衍捂着嘴狠狠地咳嗽了好几下,咳的力气大了些,眼泪不自觉的往上涌,但他依旧凭着模糊地视线,捕捉到了躺在墙边的烟头。

  差不多有六七个个,烧的黑黢黢的烟卷,褐色的滤嘴上带着一圈很浅的牙印。

  和他从夏时深嘴里抢来的一模一样。

  戚衍蹲**,来回把那几个烟头看了好几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把地上的烟头一个一个捡起来包好攥在手里。

  现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要是迟到了会扣除这个月的全勤,他现在小跑着去赶地铁兴许还来得及。

  “就再耽搁一秒钟……”戚衍深吸了一口气,他迈出一小步,站在刚刚堆满烟头的位置,顺着角度抬头往上看。

  他如果再高些,这个视线的角度就刚好对上五楼的那扇半掩着的窗户。

  他家的那扇。

第16章 窗帘

  身侧的路灯在水泥地面投下有些浑浊的光影,十几只褐色的飞蛾像是疯了似的往上扑,不在意灼热的灯罩是否会烫伤薄翼。

  夏时深站在石阶上,下面扔着好几个烟头,指间夹着的新烟燃了大半,烟灰顺着风在空中打着旋落在地上。酷夏的深夜依旧闷热的吓人,罩在薄卫衣下的脊背覆了汗,黏糊糊的让人不舒服。夏时深盯着楼上的一小扇窗户,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

  飘袅的白色烟雾遮住他的视线,夏时深眯了眯眼。

  搁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夏时深掏出手机放在耳边,懒散的从喉咙挤出一个音节。

  “康姐已经和南盛那边联系过了,那边完全把责任推到发新闻的小狗仔身上,他们有约束管理不当的错误,但主要问题是出在员工自己身上。”

  听筒里只有男人浅淡的呼吸声,吕威扬划拉着手上的平板,接着说:“康姐的意思是,下周四直接发律师函,南盛那边也会解雇那个狗仔。”

  吕威扬一边说一边啧了两声,他叹了口气,“估计康姐和南盛谈的挺愉快的,背锅的都是下面的小韭菜。”

  那头好久都没人接话,吕威扬有些纳闷地看了一眼通话界面,通话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吕威扬冲着话筒喂了一声。

  “加厚的窗帘在普通超市有卖的吗?”

  吕威扬愣了两秒,他不知道夏时深是怎么通过他刚刚说的一大串联想到窗帘的,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应该有的。

  五楼的窗内挂着浅色的布艺窗帘,一道黑色的身影投在帘子上,窗帘的褶皱使得那道黑影看起来有些扭曲,但依稀能辨认出男人纤细的手臂还有瘦削的腰身。因为脱衣服的动作太冒失,原本柔顺的黑发变得乱七八糟,发梢在头顶立起一小簇。

  屋内太过明亮,导致戚衍脱衣服和穿衣服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夏时深把烟头扔在地上,有些不耐烦的用脚使劲碾了好几下,用的力气太大,没燃完的烟丝碎的七零八落。

  “康如雯的事等会儿再说。”夏时深看着楼上的灯暗了下去,他摸出火机捏在手里,“你现在过来接我,顺便买个窗帘。”

  夏时深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要最厚的。”

  话筒传来微弱的电流声,衬得吕威扬咽口水的声音尤其大,“大哥,您看现在几点了吗?他妈的织女这个点儿也下班了!”

  火苗在燎上烟卷的同时发出滋啦的声响,火舌倏地把烟丝烧的焦黑,夏时深强忍住上楼敲门警告戚衍的想法,猛地吸了一大口,直到辛辣完全吞噬掉胸腔里的蠢蠢欲动。

  “定位发你了。”夏时深啪的挂掉了电话。

  吕威扬惹不起夏时深,他冲着一旁的男男女女哈了哈腰,拎着包起身就要走。

  “才来几分钟就要走啊!”

  吕威扬低头在包里翻找着车钥匙,随便向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坐在车上系好安全带,点开夏时深发来的定位,吕威扬皱着眉放大了地图上的图标,忍不住小声嘟囔:怎么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本以为找到夏时深要花点时间,但当吕威扬拐进那条不太干净的胡同时,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夏时深。

  他一条腿伸直一条曲着,手上的火光忽明忽暗,白色的烟雾很快的融入在黑夜中。夏时深轻扬着头,下颌线条绷紧,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漆着红色的居民楼。吕威扬猫着腰顺着目光看过去,除了墙体外露出的水管还有零星一扇亮着的窗户以外,什么都没有。

  吕威扬闪了两下远光灯,那边站着的人好像如梦初醒,手上的烟一抖,火光掉在地上。

  夏时深拉开车门坐了上来,吕威扬扭过头想说话,却发觉夏时深眼底阴沉的吓人,像是化不开的浓雾。

  他有眼力价的没吭声,但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个不停,透过后视镜,吕威扬瞧见阖目的夏时深眉间蹙起的褶皱。

  吕威扬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人率先开口:“让夏时深接电话。”

  细软的女声带着不容置喙。

  从后座的位置伸来一只手,吕威扬递过手机的时候,对上夏时深冷淡至极的目光。

  “钱有为说你去找过他啊。”康如雯的吐字有些不清,带着几分醉意。

  “嗯。”夏时深身子向后靠,两条长腿有些委屈的蜷在不太宽敞的空间。

  “对我的处理方法不满意?”

  夏时深盯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影子,不咸不淡的开口:“不满意。”

  康如雯那头很轻的笑了笑,“没有让他赔偿,这事总得有个交代吧,而且南盛那边也有想辞掉他的想法,说他作为狗仔并不专业。”

  想起前一段那几条不痛不痒的新闻还有模糊的配图,夏时深的拇指按了一下食指关节,发出咔嚓的响声,他朝着听筒缓慢的开口:“南盛那边的事您别管了,我来处理。”

  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夏时深听见康如雯那边的环境逐渐趋于安静,她应该是从酒局上下来了。

  “夏时深,你觉得公司没了你,会破产吗。”

  “会。”夏时深很轻的笑了一声,“起码现在会的。”过了几秒钟,夏时深才又补了一句,“康姐。”

第17章 太阳与小行星

  夏时深所属的经济公司发布的公关文字比想象中要强硬的多,字字句句都带着对所属艺人的偏袒和维护,尤其是最后一句:对于任何莫名的诽谤与造谣都将会付出代价,我司将坚决维护所属艺人夏时深的所有权益。

  舆论反转的很快,几个营销号先是率先发了那日慈善活动的完整视频,视频中油腻肥胖的中年男子和穿着素色衬衣的夏时深形成了鲜明对比,底下的评论走向开始往奇怪的地方进行。

  [dbq,我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夏时深也太tm帅了吧]

  [我愿意和夏时深面对面,让他骂我一万遍]

  [哥哥的锁骨鲨我!]

  戚衍垂头坐在车里,后视镜上绑着的挂饰被空调风吹得摇摇摆摆,时不时擦过他耳边过长的发梢。哪怕唇角紧抿,也依旧能看出上扬的弧度。因为浏览网页的时间过长,手机在掌心里发烫,但戚衍依旧固执地为每一条夸赞夏时深的评论点赞。

  机械的动作重复了上百次,像是不知疲倦地绕着太阳公转的小行星。

  手机嗡的震了一下,戚衍点开对话框,于露的消息噼里啪啦的连着往外蹦。

  于露:我哥也太他妈帅了吧!

  于露:不知道哥哥看见黑评会不会难过

  于露:呜呜呜他肯定很难过的!

  戚衍想了想,在对话框里打出几个字:他应该不会太难过。

  于露:为什么?

  戚衍不知道怎么回。

  他关掉聊天框,从转盘似的的图标点进朋友圈。他没什么朋友,微信里的朋友算上公司的同事还有同一栋的李阿姨,也就差不多十个人。大家的生活简单又枯燥,经常两天过去了,朋友圈的内容还没有刷新。

  除了夏时深。

  从前几天添加夏时深之后,戚衍的朋友圈带着些过年张灯结彩的气氛,因为夏时深的话实在太多了。

  早晨要发自己吃的什么早饭,中午要发自己在哪个片场拍戏,晚上要对今天一天的活动内容进行总结和评价,并且每条都附带当前的位置定位。

  就像生怕别人找不着他似的。

  戚衍有好几次想私信提醒他,但每次把想说的话删删减减,花了十几分钟,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戚衍点开夏时深的头像,眯着眼把手机往眼前凑近了些,却还是看不出他的头像是个什么东西。照片中的视角从高往低,像素不太高,融进墨一般的黑色背景上有一小片模糊的白,像是一个人的背影。

  他做事没有一杆子杵到底的恒心,盯了几十秒,戚衍就觉得眼睛涩痛,随即放弃探索真相。他把手机放远了些,点进夏时深的朋友圈。

  十分钟之前,他又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帮人搬家]

  干巴巴的四个字,没有任何配图,但最下面的那排蓝色小字却依旧标明了他所在的地址。

  戚衍发动了车,他一面换挡一面低着头瞥了一眼搁在副驾驶位上还没暗下去的手机,很小声的嘟囔:这是你自己发地址让狗仔瞧见的。

  夏时深定位的地址是个十分高档的别墅住宅区,每一栋别墅的占地面积都超过800平方米,戚衍把商务车停在别墅大门前的观景喷泉旁,看着晶莹透亮的水柱冲到几米高,变幻成各种各样的线条,再骤然落下。

  阳光下粼粼的水面被打乱,溅起的水珠砸在他的车窗,发出轻响。

  也许是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造型喷泉,那个时候戚衍没细想,为什么小区的门卫瞥了一眼他的车牌就放他进去了。

  后来,他却没了细想的心情。

  那天很热,戚衍趴在方向盘上,长焦镜头和相机机身摸起来烫手,像白玉一般柔润的甲体上笼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镜头拉近,聚焦,搭在快门上的手指连着按了好几下,记录下夏时深从推开门到迈腿的所有细节,差不多有三十多张。这些片子都是用不上的,他每次拍下这种照片,到公司例行检查时,就会被钱有为指着鼻子骂一通。

  戚衍每次都低着脑袋说他知道错了,但下一次却还是会拍,就像鬼迷了心窍。他每次拍到的片子都是没用的,戚衍觉得没什么,他甚至贪心的希望,希望夏时深永远让他拍到的都是没用的片子。

  直到这次,浅灰色的裙摆紧跟着夏时深出现在镜头中。

  按在快门上的手指有一瞬间卡顿,戚衍觉得眼皮发烫,喉咙紧的说不出话。

  相机显示屏上,男人背对着镜头,站在他对面的女人面容娇俏,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孩展眉一笑,撒娇似的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因为夏时深背对着镜头,戚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第二张照片,女孩脸上的笑意更大,原本拿在手上的纸袋换到了男人手中,他接过去了。

  就像那晚,夏时深拿过他手里的袋子那样。

  戚衍差点忘记,夏时深就算再特别,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性,是一个喜欢漂亮,喜欢漂亮异性的男人。

  攥着相机的指尖是不合时宜的冰凉,戚衍把相机放在膝盖上,头向后抵着座椅靠枕,长出了一口气,低垂的眼睫轻微抖动,像是随时会抖落出水珠似的。

  夏时深是太阳,明亮又滚烫,他挂在天上什么都不用做,就引得许多行星围着他转。

  是他走偏了,让绕错了轨道,试图离太阳近一些,却一个不留神,把心烫出个大窟窿,飒飒地漏风。

  车内一片沉寂,细细的风透过窗户缝隙拂过耳侧,戚衍盯着膝盖突起的骨节发愣。脑海里的记忆像是被添油加醋了好多遍,他努力揣摩其晦暗的含义,像是企图在湿泥地里扒出珍珠而用此暴富的精神病。

  戚衍盯着手机通话记录,动作缓慢地拨通了电话。

  “才拍完?”男人的语气听着不太愉快。

  戚衍嗯了一声,对面人接着道:“又给我带回来一堆垃圾?”

  戚衍没说话。

  “我也真是佩服,你是怎么做到连蹲夏时深几个月就拍点儿倒垃圾的照片的?你再这样老子真让你滚蛋!”

  “好。”

  像是被突然消音的视频,对面男人噤了声。

  戚衍盯着膝盖上的相机,声音很小,“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这个。”

  “还是算了吧。”

第18章 毕业照片

  吕威扬把一厚摞打包纸箱放进后备箱,转身发现原本早该坐在车后座的男人,正站在半开的车门前发愣。细长的手指半拢着搭在车窗,刚洗完还没来得及吹干的发梢轻微卷曲落在额前,夏时深垂眼盯着手机屏幕,看不出神情。

  但夏时深最近看手机的频率好像高了许多,吕威扬这么想。

  他绕过夏时深去开驾驶位车门,一条腿刚迈进去,左肩就被人按住,力气不算轻。

  吕威扬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扭过头,对上夏时深意味不明的眼底,还有他举在脸旁的手机。

  “怎么样。”夏时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还未睡醒的雄性猛兽。

  吕威扬脖子扭的快要抽筋,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黑色的商务车门拉开一半,最下方的白色球鞋露出了一点。

  “不怎么样。”吕威扬收回视线坐进车内,可车门却怎么也合不上。

  隐隐露着青筋的小臂悬在他的头顶,夏时深浓黑的睫毛轻颤,蹙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你这个构图就有问题,你看啊……”他话刚说了一半,面前的男人向后撤了一步,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夏时深头倚着车窗,有些不太情愿的删除了最新编辑的朋友圈配图,空白处孤零零地四个字显得枯燥无味。

  商务车飞驰在绕城高速路上,灼热的阳光被立放整齐的电线杆截断,明明灭灭的光影投在车内,落到男人纤薄地眼皮。截止到这一刻,四天零十五个小时,401520秒,他发出了14条朋友圈,内容囊括了食物,档期,电影,音乐四大类。

  他自认为内容充实,主题明确。

  但戚衍没有给他点过一个赞,就像吝啬夸奖孩子的严苛父母,对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置若罔闻的态度。

  好几次他甚至觉得戚衍可能根本不在他的联系人列表里,但星标好友那一栏只有一个名字,两个字端端正正地立在屏幕中央。

  陈岭打开门,笑嘻嘻的和许久未见的表哥打招呼,夏时深随意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侧过身,推开半掩着的大门走了进去。

  抱着纸箱的吕威扬冲陈岭使了个眼色,陈岭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客厅的夏时深,凑近小声说:“我哥有多不高兴?”

  吕威扬把打包纸箱递给他,撇了撇嘴,“一路上光在那儿扣手机,一句话都没说。”

  夏时深脊背挺直的站在玄关的衣架旁,绷紧的下颌显得愈发凌厉,夏时深扬着下巴,冲他挑了挑眉梢。

  陈岭讪笑两声,目光扫过坐在沙发上的长发少女,语气轻松:“我同学,不是说搬家吗,我怕就咱们仨人手不够,让她来搭把手。”

  夏时深点了点头,抬手把有些遮挡目光的刘海向后捋,黑漆漆地眼在屋内四处打量。

  “那行。”他收回目光,偏着脑袋看向坐在沙发上妆容精致的女孩,手指在身侧的实木衣架上敲了两下,“那她一会儿搬这个好了。”

  陈岭头皮发紧,他干笑了两声,说:“哥,别开玩笑了,这衣架杆子全实心的……”

  “嫌轻啊。”夏时深双手揣着口袋走近沙发,脚背碰了碰沙发底部黑色的撑架,“那搬这个。”

  陈岭的身子紧贴着门框,冰凉的触感透过棉质布料贴上皮肤,他知道夏时深性格差,但今天太差了。平日里冷漠的眉眼带着意味不明的嚣张,陈岭看着后背直冒冷汗。

  “你的性格也太差劲了吧。”女生把落在胸前的长发别到耳后,她笑盈盈的眯起眼。

  夏时深从口袋里摸出烟,视线扫过面前沉甸甸的双人沙发,“你把沙发搬出去,我可以夸你两句。”

  陈岭在这栋别墅里没住太久,独居男人住零散的东西不多,除去已经被搬家公司拖走的那部分,剩下的刚好装进吕威扬带来的纸箱。他蹲在客厅在最后一个箱子上贴胶带,余光瞥见夏时深倚着沙发扶手,攥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白。

  陈岭在夏时深身边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吕威扬吆喝着从二楼卧室走下来,怀里抱着个黑色的纸箱。

  吕威扬哐的一声将箱子搁在地上,荡起的浮灰引得陈岭一阵咳嗽,动静太大,站在厨房的沈茗湘吓了一跳,拿着两瓶咖啡走了出来。

  “这箱都是要扔的,你把它拿下来干嘛!”陈岭抬手在眼前扇了扇。

  吕威扬拿起搁在最上面的照片,密密麻麻的学生清一色的穿着白色衬衣,胸前的红领巾系的整整齐齐,最顶上的粗体黑字写着七十三中二班全体毕业照。

  “毕业照你也扔?”吕威扬凑近了些,努力在长得差不多的人群里找到陈岭。

  视线停滞在倒数第二排最边上的位置,男生的肤色比身旁的女孩子白出一截,眉眼柔和,黑发软塌塌的落在额前。

  “这个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沈茗湘把咖啡放在夏时深手边后凑了过去,她努了努嘴,“这是学校红人。”

  陈岭也凑了过去,看着照片上的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他啊,好像是全校唯一一个资助生。”

  “上学的时候他爸爸因为救火死在火场了,后来学校都给他捐款来着。”

  “当时电视台记者轮番来采访,报纸什么的每天都在写他。”

  陈岭顺手拿过搁在夏时深手边的咖啡,拧开瓶盖后,才问:“你认识啊?”

  吕威扬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看着眼熟,叫什么来着……”

  沈茗湘涂着大红色甲油的指尖落在姓名栏上的倒数第二排,她怕吵醒一边闭着眼的夏时深,声音很轻地说。

  “叫戚衍。”

  仰着脑袋躺在沙发上的夏时深睁开眼,他昨天没睡好,脑袋昏沉。他不知道刚刚他们几个说了些什么,但他听见了戚衍的名字,很清晰的听见了。

  陈岭一脸茫然地看向突然坐起的夏时深,他眼底带着还未完全散开的困倦,但修长的手指却捏紧了相片的一角。

  夏时深盯着相片一言不发,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紧抿着的唇角看起来有些固执。

  他看了一眼就找到戚衍了。

  那时的戚衍和现在比起来又瘦又小,五官在他巴掌大的脸上看起来有些拥挤,但他还是很白,白的好像会发光,在复制粘贴一般的人群中,也能一眼发现他。

  但夏时深不是凭着这个找到戚衍的。

  戚衍很好找,因为他是这张毕业照上的所有学生中,唯一一个没有看镜头的。

  相片放的时间太长,颜色不再鲜明,甚至有的人的面容变得模糊。

  但夏时深觉得,戚衍在拍这张照片之前,应该哭过。

  因为他看起来太难过了。

第19章 夏时深的意见

  那天沈茗湘站在离夏时深一臂远的位置,笑盈盈地递过她手里的牛皮纸袋。

  “我刚刚搬东西没什么力气了。”她的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你帮我拿一下,我就给你讲戚衍的事儿。”

  夏时深的眉眼看起来冷冰冰的,像是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人。女生的手腕看起来纤细柔软,但没有戚衍那么白,白到隐约从手臂内侧透出的青紫色血管,看起来都是不堪一击的漂亮。

  但他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沈茗湘手里的袋子,那个袋子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

  沈茗湘笑得很开心,她凑的近了些,鼻尖萦绕着的白花香气甜的发腻。不知道为什么,夏时深突然想到了戚衍。那天他们躲在储物间,他闻到戚衍身上的味道,像是青瓜味的气泡水,在闷热的空气中滋滋地冒泡。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店是朋友开的,保证……”

  沈茗湘想说保证没有狗仔,但夏时深却没在听,他突然转过头,蹙着眉心四处打量。

  “怎么了?”

  夏时深没说话,他拎着袋子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夏时深身子向后靠,侧头盯着窗外地面上斑驳的光影,仔细回想刚刚听见的快门声到底是不是幻觉。

  直到所有人上了车,夏时深伸手关掉了收音机的音乐,后备箱里的箱子摇晃发出声响,夏时深有些沙哑的嗓音夹杂其中。

  “讲吧。”

  沈茗湘转过身,有些好奇地问:“戚衍和你什么关系啊?”

  夏时深没答话,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吕威扬从前座扭着脑袋,说:“敌对关系呗,他之前瞎写了不少深哥的料,这不是也了解了解敌方吗。”

  夏时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沈茗湘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夏时深听着沈茗湘说了许多关于戚衍的事。

  比如他在班里像是个隐形人,甚至有时候班主任点名都会把他忘记。再比如每次体育课男子1000米测试,戚衍总是最后一名,跑的脸颊通红,过长的刘海湿成一缕一缕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戚衍的脸。”沈茗湘眼睛向上看,似乎在回忆。

  “其实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我知道。”夏时深的脑袋靠着车窗,嗓音在安静的车里显得突兀又温柔。

  “其实我们那届的人都知道戚衍。”陈岭侧眼看了看导航,“光是学校募捐就搞了三次,而且每次都下雪。”

  “他抱着募捐箱站在升旗台上,我们就站在下面,听着校长讲他可怜的家庭,什么爸烧死了,妈妈也跑了,说完我们就挨个上去把钱塞进箱子里。”

  路口好像出了车祸,路上的车歪七扭八的堵成一片,陈岭索性把火熄灭,双手离开了方向盘。

  “每上去一个人他就弯腰说一声谢谢,一整场下来光鞠躬了,有几个高年级学姐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上去捐了好几次钱,愣是连他的脸都没瞧见!”

  “但是后来,大家看他都看的够够的了。”沈茗湘叹了口气,“电视台什么的三天两头来采访,就站在学校大门那儿,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沈茗湘说,戚衍因为父亲成了救火英雄,一瞬间从透明人变成了学校的代言人。校长顾不上他的学业,给他写好了稿子,成天接受社会新闻的采访。有一次还带着电视台的人去戚衍他家,给家里的老太太送水果牛奶什么的,阵势大着呢。

  “不过每天都有新的社会新闻,时间久了,戚衍他爸这事儿也被人忘得差不多了,校长也不记得有戚衍这个人了。”

  夏时深不顾哭丧着脸的吕威扬,自己做主推掉了晚上和投资商的饭局。

  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头顶昏黄的灯光落在玻璃茶几,折射出模糊又浑浊的光。夏时深盯着面前的笔电,十指搁在键盘上,过了好久才敲出几个字。

  按下回车,相关词条大概有三十多页,夏时深随便点开了一个。

  [男人冲进火场救出7人,自己却尸骨无存]

  戚志强是一名送酸奶的普通工人,在某天送完奶后下楼,发现楼顶浓烟,他义无反顾重新投身火场,即使拨打119并救出楼中7名居民,但最终因火势无法控制,与另一名男性居民葬身火场。

  夏时深往下翻了几页,悬在屏幕上的鼠标停滞在一个视频截图前。

  少年的黑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穿着色彩鲜明的蓝色校服,胸前的红领巾红的扎眼。

  “请问对于你父亲舍己为人的英雄行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像是预习了无数遍,少年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张,声音清脆:“我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

  接下来的所有问题,他都答得滴水不漏,站在身后的校长露出欣慰的笑容。对他的采访结束后,轮到了学校校长,校长面色悲痛,“戚衍家里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们也很难过,所以我们已经准备募捐,我也将会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他……”

  可能是校长的声音太过中气十足,夏时深皱着眉点开了静音。视频太过久远,屏幕上的人都像是打了马赛克,所以那个转身走向角落的戚衍便有点不太显眼。

  他肩膀消瘦,肩头突起的一小块骨头显得宽松的校服更不合身,垂在两侧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夏时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戚衍的手心滑落,但什么都没有。

  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夏时深瞥了一眼屏幕,按下了接通。

  “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啊……”

  夏时深把视频暂停,拿起了手机,“钱总,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钱有为讪笑两声,因为安静,他咽口水的声音显得尤为响。

  “就是,戚衍吧,他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他不想干了……”

  电话那头只有男人细微的呼吸,钱有为拿不准主意,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您的公司是谁不想干就能不干的吗。”夏时深的声音冷淡,钱有为心吊到了嗓子眼。

  “那肯定不是……”钱有为说。“但您不是打算入股吗,我总得问问股东的意见。”

  夏时深细长的手指捏着鼠标,他把视频进度条调到最开始,男生稚嫩的面庞重新出现在屏幕上,是那张让夏时深忍不住再看一遍的脸。

  “不可以。”

  夏时深按下了视频播放键。

  “这是我的意见。”

第20章 红酒

  办公室内的空调因为太过老旧发出嗡嗡地响声,放在桌角的绿植也因为钱有为长时间抽烟被熏的无精打采,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公司资产链的岌岌可危。

  钱有为掀着眼皮看向桌前站着的戚衍,他应该没睡好,眼下的两大片乌青看起来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

  “小戚不是我说你。”钱有为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平时我对你也不错吧,怎么昨天我说你两句你还要闹辞职呢?”

  “不是您的问题。”戚衍轻扯了一下嘴角,下一秒就像极为疼痛一般恢复成原本冷淡的模样,“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

  “您不是也说了吗,我拍的照片根本用不上,而且文案写的也不够吸引人。”

  钱有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奶奶打算怎么办?”

  戚衍垂下眼,因为睫毛阴影,黑眼圈的颜色看起来更深了些。

  “现在找工作不容易,你家里又不富裕,你年纪小,做事不要冲动。”钱有为见戚衍不说话,连忙趁热打铁:“我可以先把你调到别的组,给你搭个人试试。”

  “当初也怪我了,明明知道你没经验还给你派那么有难度的工作。”钱有为面上少有的露出内疚的神情,他重新点上一根烟,用力地吸了一大口。

  突然袭来的烟味把戚衍的话呛了回去,他很轻的皱着媒体,小声说了句好。

  戚衍转身还没走出几步,钱有为在身后一边咳嗽一边喊他的名字。

  钱有为弯腰从桌底下拿出一个纸袋,递过去给他,“拿着吧,公司发的。”

  戚衍伸手接过,他低头看了一眼,半透明纸包装好像裹着一沓布,深蓝色的布料看起来沉甸甸的。

  “这是窗帘。”钱有为对上戚衍投来的目光,他忙补了一句:“大家都发的有。”

  钱有为没说谎,戚衍走进公共办公室时,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一个纸袋。他的位置在角落里,戚衍离得还有些距离,但他一眼就看见了堆在他桌面上的几个空快递盒,大概因为他长时间出外勤,大家觉得他的位置空着也是空着。

  戚衍站在位置前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好像有人站在他身后。应该离他很近,因为他闻到了樟脑丸的味道,像是一块腐旧的木头。

  “你有事吗?”戚衍皱着眉侧过身。

  “钱总把你派到我组里了,我来跟你说一声。”程森说话磕磕绊绊,像是怕吓着他似的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脸颊很轻地**了两下。

  戚衍点了点头,他正打算把桌上的快递盒放在地上,站在身后的程森很快地伸出手抓住盒子的一角。

  “我帮你扔。”程森语气陈恳。

  戚衍点了点头,松开手转身收拾起了桌面,程森还在身后站着没走,像是斟酌许久,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你的不太一样。”程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鼻托在他的山根压出两块印记。

  “什么?”

  程森指了指袋子里露出的一角深蓝,藏在厚镜片下的眼睛弯了弯,“窗帘,只有你的是深色。”

  戚衍还没明白过来,他刚想再问两句,从办公室出来的钱有为打断了他的话。

  “今晚新投资人要请吃顿饭,要加班的把时间排开。”

  戚衍顾不上窗帘的事,他走近钱有为,说:“老板我晚上去不了,我奶奶还在家……”

  “这是你要解决的事。”钱有为拒绝的干脆,他摸了摸自己油光发亮的脑门,“今天晚上我可以不去,但你必须得去。”

  戚衍不太明白,但他还是跟着去了。

  新投资人订的酒店位置在山顶上的连栋别墅,山路弯弯绕绕不太好走,戚衍在车里坐的头昏脑涨,巴掌大的脸上毫无血色。

  到了酒店门口,钱有为让他先下去,到定好的包间准备酒水。戚衍觉得喉咙发紧,胸腔内闷得吓人,他一秒都不想在车上多待。

  门口穿着黑色西服的门僮微笑着迎上来,戚衍被他突如其来的善意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他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包厢是1202。”

  沿着高高的木质台阶往下走,白色圆顶的房子被郁郁葱葱的植被包围,门前放着的莫兰迪色毛毯一尘不染。

  门僮笑着替他打开门,戚衍走了进去。

  桌上放着四个高脚杯,红酒已经提前倒进了醒酒器,旁边的铝制冰桶上的水蒸气顺着滴到桌面。戚衍拿过醒酒器,从面前的杯子开始倒,围着圆桌转了一个圈,在背对着门倒最后一杯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戚衍怕自己站在门口挡路,他一边倒酒一边侧身,余光瞥见来人的深灰色衣角。

  顺着往上,是松垮的衣领,清晰分明的锁骨,还有那张漂亮到过分的脸。

  明明红酒是冰镇过的,但戚衍却觉得自己的手心烫的吓人。

  钱有为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男人身后响起,嗓音带笑的招呼着:“来来,夏总往里面坐。”

  夏时深没看他,眉眼是惯有的冷淡矜贵,像是从未见过似的,夏时深目不斜视的从他身侧走了过去。手臂碰到他的肩头,明明力道不重,但戚衍却像是受惊的兔子,胳膊猛地缩了回来。

  夏时深还是没看他。

  头顶的水晶吊灯在洁白玉润的餐盘投射出五彩的光斑,钱有为整理了一下衬衣站起身,他端着酒杯笑了笑。

  “还是感谢夏总愿意和我们南盛合作,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夏时深站起身,端着酒杯的手扬了扬,但却没喝。

  钱有为瞥了一眼身旁盯着盘子发呆的戚衍,他伸手拽着戚衍的后衣领强迫他站了起来。

  “这是小戚,之前的照片啊文案啊都是他自己搞得,也是我们公司管理不当。”钱有为把酒倒满塞进戚衍手里。

  “这样,夏总您大人有大量,让他敬您一杯这事儿也算是了了。”钱有为笑出了好几层褶子。

  戚衍掀了掀眼皮,夏时深站在对面,轻挑着眉意味不明的看他。

  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白,钱有为怕落了面子,用手推了推戚衍的腰。

  “我酒精过敏。”夏时深慢悠悠的坐下,“这酒喝不喝都无所谓。”

  头顶的光太亮,照的戚衍的脸滚烫,他低着头坐下,他心不在焉,放酒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碗沿。洁净透明的杯子顺着倒下去,戚衍手忙脚乱的去接,泛着玫红的液体流过他的指缝,洒在地板上。

  馥郁的酒气飘在空气中,戚衍摊着手,有些僵硬的抿了抿嘴。

  “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间。”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钱有为咳嗽了两声,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小没爹妈管教,见不了这种大场面。”钱有为重新端起酒杯,冲着夏时深举了举杯子,“也就是我心眼好,愿意给他个工作干干,要是换了别人……”

  坐在对面的夏时深突然站起身,他把酒杯推到一边,玻璃杯底碰上瓷碟,发出不轻不重地响声。

  “你自己先喝着,我去看看他。”

  钱有为收回僵在空中的手,看着夏时深迈开步子走向洗手间。

  他走得很快,就像怕谁跑了似的。

第21章 纸团

  洗手间的灯光昏暗,雕着玫瑰花形状的红铜色水龙头在灯下发出柔亮的光泽,凉丝丝的水流冲刷掉戚衍手上的酒红色液体,在瓷白的水池上留下痕迹。

  门框上方的照明被挡住一半,夏时深高大的身影投在大理石纹台面上,清冽的冷松香水味冲淡了屋内浓郁的酒气。

  “你洒在手上的酒是97年的罗曼尼康迪,差不多要1500美元一瓶,你洒的那半瓶差不多要600块。”夏时深语气稀松,就像是说起小卖店里的一瓶老陈醋。

  夏时深对上戚衍投来的目光,他浅褐色的瞳孔像是透亮的玻璃珠,在光下看得人心直慌。

  “鉴于你现在是我的员工,靠我赚钱。”夏时深身子倚着门框,他双手抱胸,露出漂亮的腕骨,“我允许你先欠着。”

  戚衍没说话,他转过身,从挂在墙上的纸架上抽出一张纸,仔仔细细地擦干每一根手指后,将纸巾团成一团捏在掌心。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戚衍站在原位,抬头看他。

  “慈善酒会。”夏时深回答,他看着戚衍湿漉漉的眼睛,突然觉得心上塌下去了一小块,“可能更早。”

  “你每次停在我家楼下的白色面包车,太显眼的长焦镜头,还有跟拍的时候脚步声太响了。”

  大概是看不得戚衍越来越沉的目光,夏时深略过戚衍忘记开镜头盖,还有跟拍跑得太慢这些缺点,他抿了抿嘴,说差不多就这样。

  戚衍低头笑了笑,他摊开手掌,露出被攥的皱皱巴巴的纸团,他一边说话,一边抚平褶皱。

  “你在楼下抽烟,三更半夜去倒垃圾,戴着帽子到处溜达。”像是抚平纸团的道路出现了阻碍,戚衍顿了一会儿,才说:“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夏时深。”戚衍抬起头,他很慢地眨了两下眼,有些疲惫似的轻笑出声,“你是在逗我吗?”

  夏时深怔了一下,抱在胸前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垂在了身侧,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戚衍这个问题难住了他,就像一直努力备考的学生,在参加考试的那天才发现自己复习的都不是考点。

  夏时深有些恍惚,吕威扬说过他太闲了才会招猫逗狗,他好像确实是在逗戚衍。

  但好像又不是。

  戚衍一动不动的站在墙边,夏时深避开戚衍的目光,他盯着挂在墙面上的镜子,语气平静的回答:“也不算是。”

  夏时深说的是实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戚衍的脸色更难看了。

  戚衍没接话,夏时深能从那面巴洛克风格的镜子上看见戚衍的脸,那张因为泛红的眼尾还有抿直的嘴角,看起来有些落寞的脸。

  “听说你要辞职。”

  戚衍摇了摇头,“没有,我需要钱。”

  夏时深绷直了下颌才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可能是最近没什么顺心的事,才让他听见戚衍没有辞职这种小事就会那么开心。

  “我和你们老板谈好了,以后你的稿子可以直接和我的助理对接……”

  “但我不拍你了。”戚衍打断夏时深的话,他的后背抵着瓷砖墙面,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身子打颤。

  夏时深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拍谁。”

  戚衍低着头说不知道,然后又补了一句,“但是不会再拍你了。”

  夏时深强压住想往戚衍那边迈出的步子,他看着戚衍攥着纸团的手渐渐放松,然后转身将它扔进垃圾桶。夏时深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烦躁,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他明明记得那根刺很细很软,但现在却像是要把他扎出血了。

  “那随便吧。”

  戚衍看着夏时深毫不在意的挑了挑眉,漂亮的腕骨隐在过长的上衣袖子里,一眼都不多看他,转身消失在门前。

  贴着墙壁的身体像一团流沙,无法控制的往下流。戚衍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到洗手池旁重新打开水龙头,将双手仔仔细细的重新洗了一遍。他用得力气太大,指节搓的发红,像皮肤病人身上的红斑。

  等戚衍重新回到包厢时,夏时深已经走了。

  钱有为正忙着拆解盘子里的帝王蟹,见到戚衍站在门口,他头也不抬的说:“夏时深说晚上还有行程先走了,你不是急着回家吗?”

  “你先走也成。”钱有为从脆薄的蟹壳里夹出一长条橘色的蟹肉,把嘴塞的鼓鼓囊囊的。

  大概是昂贵的海鲜太多,放在钧瓷盘里的红烧肉没人动过,油亮亮的。

  “我能打包点菜吗?”戚衍对上钱有为的目光,他伸手指了指最边上无人问津的盘子,“就一个红烧肉就行。”

  钱有为放下筷子,身子向后靠,露出系不上扣子的肚腩。

  “以后多出来见见世面,也不会一堆好菜里面挑个最便宜的红烧肉。”

  戚衍笑笑,没说话。

  时间耽搁的不多,戚衍回到家的时候老太太还没睡,她坐在按摩沙发上,半垂着眼皮听着电视剧里有些狗血的男女对白。

  戚衍拉过一个板凳,把打开的打包盒放在上面。

  林一玲吸了鼻子,她没抬眼,但却笑眯眯地晃了两下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红烧肉。林一玲的牙没剩几颗,但好像并不影响她吃肉。往内瘪的嘴吧嗒着吃掉一整块,老太太嘴边满是红油,伸出筷子打算再夹一块。

  “晚上吃肉多了不好消化。”戚衍拿纸替她擦了擦嘴。

  “没事儿,我可以留到棺材里慢慢消化去。”林一玲大概觉得自己这话幽默的很,笑意止不住。

  戚衍也笑了,持续时间不到两秒。

  表针滑过十一点,吕威扬坐在驾驶位回过头,夏时深隐在黑暗中,坐在车后一动不动。

  距离夏时深面无表情的离开酒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半小时。夏时深让他把车熄了火,停在这栋居民楼楼下,吕威扬记得他来这儿接过夏时深。

  吕威扬迟钝,但他心里也隐隐觉得什么不太对。在这段时间里,车内一片死寂,吕威扬有眼力见的没有说话,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夏时深的呼吸声。

  夏时深在今天凌晨有一场客串夜戏,他要开车从最北边到最南边,再准备妆发。

  他不该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区里浪费时间。

  身旁楼上亮着的灯又灭掉一盏,吕威扬似乎听见身后人的呼吸停滞了几秒,接着长出了一口气。

  “走吧。”

  车子发动,夏时深收回目光,他很庆幸吕威扬没有问他在这里干等的理由。

  为了看某个人有没有换新窗帘这个答案,太蠢了。

  而且他也没有换。

第22章 看我一眼

  戚衍起得很早,他想给老太太做点白米汤,可能是被昨晚的红烧肉养叼了口味,林一玲喝了一口汤就嘟囔着瞌睡,翻了个身便不再理他。

  戚衍不想浪费,但他抿了一小口汤就放下了碗,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似的,胃酸止不住的往上返。除去昨天早上吃的一小块蛋糕,算起来他已经一整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戚衍端着碗站在桌旁,愣了几秒后还是点开了朋友圈。

  最上面的一条来自夏时深,没有文字,在下面附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角度应当是夏时深躺在沙发上拍的,他对着深蓝色的布艺窗帘,长度夸张的两条腿大剌剌的叉着,左下角透明的茶几上放着两碟色泽鲜艳的中式糕点,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玉米排骨汤。

  戚衍端在碗沿内侧的指尖扣得紧了些,他放下手机,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喝掉了一整碗汤。

  临出门,戚衍给对门的李阿姨发了一条短信,麻烦她过会儿给老太太送个饭,这个月的饭钱他会按时付的。过了十分钟,短信提示音响起,来自于露。

  [今天下午夏时深在北体录新综艺,我托人占了前排位置,要不要去?]

  戚衍的手机键盘不太灵敏,他打出的字卡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发送,那边的人已经等不及打来了电话。

  于露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冲他说:“给你发的看见没啊?”

  戚衍一边下楼一边嗯了一声。

  “怎么样?我够意思吧?前线刚发来的消息,我可是第一个跟你说的。”

  于露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戚衍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信号栏只有最短的那格还亮着,看起来岌岌可危。

  “我今天工作有点忙。”戚衍弯腰搬开挡在路中间的石砖,接着道:“应该是去不了。”

  对面人啧了一声,像是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我问你,夏时深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昨夜夏时深冷漠的神情像幻灯片一样倏地在眼前闪过,戚衍冲着听筒笑了笑,语气轻松的说:“但我还要赚钱呀。”

  似乎听出戚衍声音中短暂停顿的为难,于露没再多说,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后就挂断了电话。

  戚衍走过散着酸臭味的垃圾桶,几十只绿头苍蝇在周围闷着脑袋转悠,台阶上沾着不知道是谁扔掉的奶油蛋糕,白色的奶油上是密密麻麻的蚁群。

  不知怎的,戚衍突然想到那晚,夏时深背着光站在他面前,身上好闻的气味几乎让他忽略了路边肮脏的垃圾桶,斑驳的墙面还有黏糊糊的地面。

  怎么想,夏时深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戚衍从地铁口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程森。

  他穿着深灰色t恤和皱巴巴的长裤,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他时不时伸手推两下往下滑的镜框。戚衍装作没看见他,避开程森所在的自行车棚,绕了个弯打算去马路对面。

  绿灯还没亮,戚衍挤在人群中,纯棉上衣因为出汗黏着脊背,隐隐露出瘦削的腰身。距离绿灯亮起的前三秒,他冷不丁转过身,站在他身后的程森像是吓了一跳,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放大。

  “好巧啊。”戚衍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程森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他的嘴张张合合,却什么也没说。戚衍没理他,转过身加快脚步,穿过人来人往的马路。一直到戚衍走进大楼,程森始终和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一声不响,但脚步虚浮。

  快到晚上,程森才走到他桌边,双手怯懦地放在身前。

  “晚上外场的活动,你要去吗?”

  等戚衍到场地时,前排好一些的位置都已经被占走,只剩下最里面靠入口处的地方还有空位。快要进场时戚衍和程森走散了,他只能先扛着相机站在入口。刚开始,戚衍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周围的同行都用看戏的眼神看他,直到红毯开幕式开始前。

  穿着黑色制服的保镖突然涌上来,将入口处围的水泄不通,站在人群中的戚衍,就像是误入巨人国的侏儒。提前摆好的三脚架被撞倒,戚衍扛着相机摇摇晃晃,努力把镜头往前伸,希望多少能拍到几张可以修的相片。

  但希望很快落空。

  根本没有人会在入口处停留超过三秒,他们在距离戚衍镜头还有三十米的时候,就会被保镖围着带进展厅,戚衍的镜头还没对焦,人就已经走远了。

  除了夏时深。

  他应该是刚下新综艺的录制,头发上的发胶已经不太牢固,几缕黑发松散地落到额前,遮住挺耸的眉骨。身旁站着的摄影师很大声地骂了句操,接着不顾正在红毯上摆姿势的女演员,转动镜头对着刚下车的夏时深噼里啪啦的按下快门。

  闪光灯像投掷在荧幕上的光斑,戚衍看着夏时深抬手,扬着唇角,露出礼貌又谦逊的笑容。他步子迈得很大,十几秒的时间几乎就快走到头。

  突然间,四周人头耸动,伴随着疑问声是愈发猛烈地快门声。戚衍从夏时深出现就一直低着脑袋,他知道这周围的异动源于停下脚步的夏时深。

  掌心沁出了汗,沉甸甸的相机好几次要从手中脱落,戚衍攥的指尖生疼。

  他不敢抬头,他觉得夏时深在看他,但他又怕,夏时深没看他。

  胳膊被身旁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戚衍吃痛喊出声,不大的声音刚响起就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中。

  戚衍下意识的朝红毯看了一眼,穿着墨绿色工装的男人站的笔直,勾起的唇角笑意潋滟,漂亮的像摆在展厅的雕塑。

  漂亮的雕塑是不会摆在泥潭里的,所以夏时深没看他。

  很有可能一眼都没看他。

第23章 心脏

  电影节颁奖典礼结束的很快,刚下了场,各家记者提前蹲在采访点,从展厅里出来的明星都要经过这条路,他们能逮到一个算一个。

  戚衍拎着设备站在角落,落在额前的碎发潮湿,柔软密黑的眼睫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他来的时候,程森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流程,他要采访谁,要问什么问题他都一概不知。

  挤在前方的人群突然发生异动,各家记者全都拎着话筒往前冲,像破网而出的鱼群。戚衍在后面愣了两秒,也提着设备跟了上去。他个子不高,挤半天也没往前进一步,他只能尽力将话筒往前伸,能采到一点算一点。

  直到听见有人对着话筒轻笑,戚衍抬起头,才看清被围在众人之间的是夏时深。

  堆在夏时深面前的话筒像蔓延在墙壁上的爬墙虎,狭长的眼扫过各媒体话筒上五颜六色的logo牌,他脊背挺直,扬着唇角向摄像头笑了笑。

  因为康如雯和各家媒体打过招呼,采访不能出格,几年来的采访都是那几个问题来回转。但没人觉得无聊,只要能采到夏时深,就是当天流量和点击的保障。

  但今天的流程出现了意外。

  摄像机显示屏里,夏时深正侧目看着向他提问的记者,但他却突然伸出手,穿过人群,准确无误的握住一个人的手腕。顺着细白的小臂往上,是一张干净柔和的脸,湿漉漉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无措。

  像拎着一只待宰的绵羊,夏时深拽着他的手腕,将他从最后一排一直拉到自己身前。夏时深干净利落的回答完记者的提问后转过头,他垂眼盯着戚衍素净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抬手将挂在话筒上歪七扭八的logo牌扶正,指尖轻轻擦过戚衍的手背。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夏时深轻挑着眉梢,漂亮的眼睛里黑压压的,周遭人群的目光唰的聚了过来,戚衍有些紧张的向后扯了扯话筒,但另一边男人劲瘦的手紧箍着话筒,像是咬上钩的大鱼,带着狠厉的力气拉着他不断下坠。

  戚衍嘴角抿直,他硬着头皮开口问道:“那请问,参加这次电影节的电影,您最喜欢哪一部呢……”

  “都喜欢。”夏时深语速很快,说完便重新看向他。

  戚衍纤细的脖颈覆上一层薄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那,那您近期有什么新片子上映吗……”

  夏时深的侧脸轮廓分明,浓黑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没有。”

  ……

  似乎看够了他的窘迫,夏时深松开话筒,转过头继续公事公办的采访。没了夏时深,戚衍就像掉入大海的石子,不断下落,被人高马大的记者挤来挤去,最后重新回到末排原点。

  戚衍闷着头往前走,在身侧停着的车门突然打开,横在面前的车门挡住他的路。戚衍刚打算绕开,他看见戴着黑色口罩的夏时深下了车。口罩几乎遮住他整张脸,露出的眼睛透着阴霾懒散,他眨了两下眼,朝戚衍伸出了手。

  夏时深的手掌在戚衍面前展开,夏时深的手比他大上许多,修长的手指还有从肌肤里隐隐透出的青色血管。

  在戚衍发愣的几秒,夏时深突然倚**,手指勾上挂在戚衍脖子上的相机带子,夏时深手腕一翻,原本挂在胸前的相机出现在夏时深的手里。

  戚衍下意识踮起脚尖去抢,夏时深,他迅速举起手臂。戚衍扑了个空,他使劲向上勾了两下手臂,可还是够不到。

  夏时深眼梢轻挑,见戚衍不再伸手去抢,他侧倚着车门,把脸上的口罩拉到下巴,露出薄削的唇角。

  夏时深百无聊赖的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微垂的睫毛稍稍盖住锋利漂亮的眼睛。

第24章 接机

  第二天,因为程森按时交上了照片和稿件,戚衍罕见的没有挨骂。

  戚衍转动椅子,面对程森。

  程森站在他桌旁,双手有些窘迫的交叉放在身前,戚衍看了他一眼,那双有些浮肿的眼在对上他的目光后迅速移开,像偷东西被逮个正着的贼。

  程森今天穿了一件和戚衍身上差不多的白色衬衣,但程森那件看起来有点旧,因为太久没清洗,领口内圈的一侧有些发黄。

  “我不太会拍照。”戚衍冲程森掀了掀唇角,透亮的眸子罕见的染上笑意,“还是要谢谢你。”

  “别别……”程森有些慌张地摆摆手,他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不用谢我的……”

  戚衍不太擅长和人周旋,他冲程森点了点头便转向办公桌,桌面上散落着这几天的废稿,戚衍没打算扔,他觉得有些改一改,应该以后也能用得上。

  纸堆得太多,压在下面一层的复印纸上透出很重的油墨味,戚衍吸了两口气,像是吞下几颗石子,嗓子被剌的生疼。戚衍捏着手里的纸,过了几秒转过身,对上依旧站在身后,一副踌躇不前的程森。

  “还有事吗?”戚衍盯着程森,语气平淡。

  程森用指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动作有些迟缓,“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戚衍没说话,在那么几秒之内,他看见了荡在空气中的碳粉颗粒,还有程森紧捏着裤缝的手指。

  “我平时不太玩这些的。”戚衍递过自己的手机,程森加完好友后,他又补了一句:“有的时候你发消息我可能也不会回。”

  “你喜欢夏时深这样的啊。”

  戚衍没听清,他低头检查着手中的稿件,疑惑地嗯了一声,带着轻微的鼻音。

  “你只发了一条朋友圈。”程森说,“夏时深真的很帅,你是这么说的。”

  戚衍手中的动作一滞,他把手中的纸放回桌面,指腹一点点抚平压出折痕的页角。夏时深是很好看,熠亮的眉眼和锋利的轮廓,是让戚衍心颤的漂亮。

  但是人的心,经不起太多颤动,会生病的。

  “随便发的。”戚衍语气轻松,像浮在半空的羽毛,窸窸窣窣的往下飘。他拿出手机,调到朋友圈界面,点开唯一的那条朋友圈,按下了删除键。

  戚衍又重新埋下头对着桌上的一大堆废稿,程森在身后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可能看那些稿件看的太仔细,等戚衍把那些稿子全部归类整好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透着粉红的天色像酩酊大醉的发光体,洋洋洒洒的落在戚衍的桌上,戚衍的坐在桌前发愣,白皙的脖颈和耳廓都浸着柔软的粉色。

  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戚衍慢吞吞的转过头,面上带着几分迷茫。

  “东西收拾好了吗?”苏秦在戚衍转过头的时候愣了一下,她觉得上次见到戚衍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好看。

  戚衍依旧一脸迷惑的看她,苏秦罕见的放轻了语气,“下午要去机场蹲人的,你不会忘了吧?”

  “没有忘。”戚衍弯下腰,露出白净纤细的后颈,他从桌子下拿出相机,像是举着证物一般在空中晃了晃,“我记着呢。”

  苏秦是A组的组长,35岁还没有结婚,处事雷厉风行,算得上钱有为的左膀右臂。

  戚衍把装备箱放进后备箱,随着苏秦坐上副驾驶,他系好安全带在位置上坐好,“我们今天拍谁?”

  体型笨重的皮卡车经过减震带发出轰隆的响声,戚衍只看见苏秦有些干瘪的嘴唇无声的张合。

  “您说什么?”戚衍又问了一遍。

  “任孝年。”苏秦轰了几下油门,她皱着眉头使劲地按了两下喇叭。

  苏秦见戚衍傻愣着没说话,她向右打了一下方向盘,直视前方补充道:“夏时深你知道吧。”

  “就是传说中差点儿把夏时深捅了的那个。”

第25章 他很烦

  戚衍和苏秦到机场的时候,距离任孝年的航班到达还有15分钟。戚衍拎着箱子跟在苏秦身后,看着面前的女人穿着脏兮兮的帆布鞋,稀疏的头发扎成一股束在后脑,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苏秦熟练地在柱子旁架起高脚凳,把箱子里的相机挂在胸前。

  “你去vip通道,任孝年也有可能走那边。”

  戚衍本来想问任孝年长什么样子,但苏秦低着头专心调试相机,戚衍想了想还是没问。

  vip通道外围空荡荡的,没有供戚衍隐藏自己的人群,机场的冷风开的很足,戚衍把手举到嘴边呵了口热气,拿着相机站在了红色绒布的围栏边上。

  从vip通道出来的人不多,大多是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行色匆匆,偶尔有人会对拿着相机站在一边的戚衍投来疑惑的目光。

  戚衍怕因为认得任孝年的脸而错过,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在网页搜索引擎上输着任孝年的名字,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向出口。在戚衍思考任孝年的xiao是哪个xiao的时候,他的余光捕捉到出口处穿着卡其色风衣的男人。

  他的个子比夏时深要低一些,裹在风衣下的身材有些消瘦,浅栗色的头尾软塌塌的贴在脑后。他没有戴口罩,所以戚衍清晰地看见了男人略微上扬的桃花眼,还有侧脸干净的弧度。男人走的很快,戚衍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拍了一张。

  清脆的快门声不大不小,但那人应该是听见了,他没有抬头,但却加快了脚步。

  戚衍没去跟,他在手机上打完剩余的两个字,网页跳转,戚衍看清了任孝年在百科上的相片,和刚刚那人一模一样。戚衍想象不到这个人生气的模样,更不要说拿刀了。

  他打电话告诉苏秦见到任孝年的消息,话筒那头的女声有些许停顿,接着说:“他身边带着助理吗?”

  戚衍摇了摇头才发觉苏秦看不到,他忙说没有。

  “好。”苏秦说,“你现在打车跟上他,看看他去哪儿见什么人。”

  戚衍有些犹豫,但苏秦挂电话的速度容不得他拒绝,戚衍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男人越来越小的身影,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戚衍顺利的打上了车,他让司机跟上前面那辆银色轿车时,留着络腮胡的大叔眼睛放光,十分兴奋的搓了搓手,像是等待多年终于接到任务的特务。

  任孝年的车开得倒算平稳,但出租车司机激动的像是从秋名山下来的。戚衍第三次被一个急刹车震得差点儿从座位上冲出去,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脸上煞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怎么样,跟的紧吧?”

  戚衍强忍住胃里的恶心,看了一眼字数不断上涨的打表器,笑着点了点头。

  银色轿车拐进架着升降杆的露天停车场,戚衍本想接着跟,但却被门卫告知出租车不能进去。

  戚衍付了将近两百块的车费,他把司机给他的发票小心翼翼的放进裤子口袋,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后走了进去。

  停车场里停了零星几辆车,戚衍有些口渴,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在刚刚任孝年消失的大门前站定。

  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个茶楼,戚衍站在樟树下的阴影里,拨通了电话。苏秦接的很快,她听起来应该在车上,她的语速很快,时不时蹦出几个脏字用于辱骂市中心恶心人的交通。

  苏秦让他发个定位,她马上就过来。

  “马上”这个词太过模糊,戚衍用手背擦了下汗涔涔的额角,他的眼皮被太阳晒得发烫,暴露在烈日下的肌肤黏黏答答地泛红,让人不舒服。

  但老天爷更擅长比较级,戚衍很快就觉得更不舒服了。

  穿着黑色紧身t恤的男人上下打量他,粗短的脖子上有几道很深的褶子,他把鼻子上架着的墨镜挪到头顶,说话的语气不善。

  “你干嘛的?”

  夏时深站在窗前,他低垂着眼,密长的睫毛遮不住他眼底黑压压的阴沉。

  在四个小时前,戚衍删掉了朋友圈,是那条唯一与他有关的。

  夏时深心底没由来的烦躁,刚开始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可重复闭上又挣开这个动作大概五次,他知道自己的视力好得不得了。后来他觉得是网络的问题,茶楼的位置偏僻,信号可能不好。

  老式的木质窗框簌簌漏风,闷热干燥的风打着圈吹过锁骨,接着钻进领口。

  夏时深的手指飞速地刷新了好多次,才终于确认,戚衍真的把那条删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堵在喉咙,拼了命的往下咽,却又实实在在地砸在心口。脑海中闪过无数场景,后颈那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修长细顺的手指,还有眼睛,似乎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睛。

  破碎的片段连成线,他想的太过认真,以至于看见楼下的戚衍时,也认为是幻觉。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戚衍的脸,他出了汗,毛茸茸的黑发看起来十分柔顺。他的对面是任孝年的助理小黑,长相和处事都像个黑社会。

  戚衍面色无异,他不知道和对面人说了什么,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角。

  夏时深心里烦躁,他觉得是因为在窗前站的久,太热了。他转过身往里走,拎着衣领抖了两下,凉爽的风顺着往里灌,但却没缓解他不断起伏地心烦意乱。

  他和戚衍没什么交集,原本他还能当戚衍是他的粉丝,但现在很明显,戚衍不是。

  他和戚衍没关系了。

  夏时深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他低着脑袋,身子斜斜地倚着沙发扶手,撑在身体左侧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绒布表面。像是极度缺氧的病人,夏时深突然觉得楼下人的交谈声,室内的空调出风口,还有窗外的蝉鸣都让人烦躁。

  夏时深冷着脸站直身子,目光透过窗外往下看。

  男生挂在胸前的相机被人抓住,他面露慌张的护着相机,单薄的肩头被对面男人紧紧扣住。痛感似乎通过空气重叠,夏时深突然觉得肩头很痛。

  夏时深有些烦躁地揉了两下头发。

  三秒之后,夏时深抬起腿狠狠地踢了**侧的沙发,他能感受到自己脖颈处的大动脉一抽一抽地抖动,他低声骂了句操,接着猛地拉开了屋门。

  夏时深开门的动静太大,楼下的人循声往上看。夏时深阴着脸,三两步走下楼梯,朝门外树下的人走去。

第26章 太阳很晒

  戚衍被太阳晒得头晕,他张嘴想说话,但嗓子里像是吞进了一块铅,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

  “我在这儿等人。”戚衍脖颈脸上都是汗,他护住胸前的相机,强忍着胃里的不适。

  “你放屁。”男人咧着嘴,他伸手用力拽了两下戚衍脖颈上挂着的带子,“我还没见过狗仔敢跟进院儿里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扳过戚衍的肩膀。

  两人个子差不多高,但体型悬殊,戚衍四肢无力,双手紧护着价格高昂的相机,被人拽着打了个趔趄。

  戚衍身形不稳,头重脚轻,眼看就要往地上栽。

  手腕突然被人攥紧,冰凉的指尖与他黏答答的肌肤相贴,戚衍被人拉进怀里。那只手缓缓松开,接着顺着手臂往上,宽大干燥的掌心覆在他的后颈,像拎小狗似的抓住他细瘦潮湿的脖颈。

  “你松手。”男人沙哑地嗓音在头顶响起,平静地毫无起伏。

  站在对面的小黑愣了两秒,他松开扯住戚衍相机带子的手,不着痕迹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汗。

  “你这破嗓子比空调外机都响。”夏时深掀了掀眼皮,他往前走了两步,将戚衍挡在身后。

  小黑有些纳闷地回头看了下离得有些距离的茶楼,“对不起啊,一激动嗓门儿就收不住了。”

  夏时深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他的语气不咸不淡,说:“没事儿你进去吧。”

  “这人我还没处理呢。”小黑说完抬手又要去抓戚衍的手臂,举在空中的手被面前男人阻断,他毫不留情的将他的手打到一边,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处理什么。”

  “他是我找来的。”夏时深语气冷淡。

  似乎怕面前人不信,夏时深转过身,垂眼看着面前的戚衍,白皙的脸上涌上一丝不太自然的潮红。

  “你是不是我找来的?”

  戚衍头晕目眩,他看不清夏时深的眉眼,原本锋利的轮廓因为视线模糊变得柔和了许多。戚衍眨了两下眼,他知道夏时深在替他说话。戚衍双唇微张,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呐。

  夏时深迅速挪开目光,他转过身,说:“你看,他说是。”

  “……他刚刚没说话吧。”

  “他说了。”夏时深逆着光站着,轻挑的眼梢融化在阴影中,他哑声开口:“我听见了。”

  夏时深语气冷硬,明明是在胡说八道,但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却让人无法反驳。

  小黑像是一个泄气的皮球,他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茶楼大门。

  戚衍看着夏时深转过身面对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接着一把拉过他的手腕,牵着他朝远处走。

  冰凉与滚烫似乎逐渐交融,夏时深的指腹按着他的脉搏,像是扼住他的命脉。戚衍觉得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头脑发热,四肢无力,他只能任由着夏时深拉着他往前走,并且不想反抗。

  戚衍觉得自己一定是中暑了。

  停在前方的车闪了两下灯,戚衍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时深身后,攥着他手腕的力气很大,肌肤相触的地方又烫又黏。

  夏时深在车前停下,他一把拉开副驾的车门,带着明显的怒意,甩着他的手臂将他扔进车里。夏时深没有替他关车门,他大步走向驾驶位,侧着身子坐进去,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戚衍睫毛微抖,他伸出手,很轻地关上了车门。

  戚衍身子往前探合上门,等他坐好的时候,怀里突然扔来了一瓶水。他侧过头,身旁的人冷着脸打开空调,修长的手指胡乱拧着温度键,动作透着不耐烦。

  戚衍嗓子又紧又痛,他拧开瓶盖,

第27章 程森

  戚衍用臂弯挡着脸,尽量不咳出声,可嗓子里又痒又冲,有些尴尬的咳嗽声在安静的车内此起彼伏的响着。

  直到把刚刚误咽下的气体咳了个干净,窘迫和羞赧才后知后觉的涌上来,戚衍吸了吸鼻子,朝身旁人看过去。

  夏时深仰着头阖目躺在座椅上,深利的眉目笼罩在窗外透进的亮光里,除了偶尔轻微颤动的睫毛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戚衍收回目光,他悄悄向前伸了伸一直蜷着的双腿,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戚衍下意识又想去看夏时深,但他忍住了,视线有些僵硬的卡在半空,不上不下。

  在面对夏时深的时候,他有太多的窘迫和不知所措,这些情绪出现的莫名其妙,让他招架不来。戚衍意识到这一点后,便固执的不再回头,身子紧紧贴着车门,像是躲避一场汹汹的瘟疫。

  直到苏秦瘦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没有拎工具箱,神态自然的站在外面四处张望,戚衍身子向前倾了倾,他抬起胳膊挥了两下手才发觉苏秦看不到。

  “那个,我得走了。”戚衍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梦中呓语。

  夏时深没睁眼,他嗯了一声,身子朝另一边偏了偏。

  戚衍转过身,他拉了下锁的紧紧的车门,小声嘟囔:“车门锁着……”

  夏时深没说话,戚衍回过头,发现夏时深正在看他。

  狭长的眼底是黑压压的一片,夏时深眨眼的频率很慢,像一台老式的胶片机。过了一会儿,夏时深坐直了身子,他顿了顿,倚身凑了过去。

  戚衍的身子努力往后靠,但夏时深的发梢还是不可避免的扫过他的脸颊,**感像电流顺着血液冲向颅顶,戚衍觉得身上又热了起来。

  指尖轻轻扳动车门上的锁扣,发出咔哒的响声。夏时深侧过头,看了一眼戚衍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看起来柔软又饱满。

  夏时深坐了回去,戚衍在裤子上擦了两下汗涔涔的手心,冲他小声说了句谢谢便下了车。戚衍走的速度很快,纤细的双臂没什么节奏的晃动,瘦削的肩胛骨在宽松的衣服下若隐若现,像是会勾引人飞走的蝴蝶。

  夏时深掏出手机,翻了几下通讯录后拨出了一个电话。

  对面人很快就接起电话,声音是中气十足的洪亮。

  “刘导。”夏时深垂着眼睫,盯着手里那颗被捏的不成样子的烟头,刚刚还湿软的滤嘴这会儿摸起来干巴巴的。

  “我现在的跟拍摄像,跑得太慢了。”

  对面人的声音听不太清,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惹得人心烦,对面人解释了半天,在最后说可以给他换一个摄像。

  “您不用费心。”夏时深抬眼,看着前方早已消失不见的人影,手腕一翻,半截烟头稳稳的落在手背上。

  “我找好人了。”

  苏秦听戚衍说了他被发现的事后叹了口气,一直到重新上车,她也没再说话。

  快到晚上七点,高架桥上堵得吓人,十几分钟也动不了一下,苏秦索性将车熄了火。

  “你刚刚从谁的车上下来的?”苏秦一边划拉着手机,一边出声问他。

  戚衍的双手握着安全带,车外的鸣笛声越来越频繁,透着炎热天气下的不耐烦。

  “一个朋友。”戚衍回过头,对上苏秦疑惑的目光,弯了弯唇角,“刚好碰见的,在他那里先躲一躲。”

  苏秦之后的几个问题都被戚衍恰到好处的搪塞过去,苏秦没再多问,在他快下车时嘱咐了几句将来出任务的注意事项。

  “谢谢苏老师。”戚衍下了车,隔着车窗面色严肃的轻点了两下头。

  苏秦洒脱的摆了摆手,脚下油门一踩,猛地蹿出去了好远。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零星几盏射灯还亮着,把戚衍的影子拉得细长。脚步在办公室的玻璃门前停下,戚衍低着头在口袋里翻找着工卡,再抬头时,握在手里的卡却怎么也刷不下去。

  公司的人都下了班,十几张蓝色办公桌歪七扭八的摆着,稿纸从桌面一直散落到地板。黑漆漆的办公室,只有最边上的一角还亮着一盏灯,深蓝色的老款台灯,投出昏黄的光源。

  那是他的灯,是戚志强还活着的时候送他的。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穿着深灰色的上衣,躬着背,站在他的桌前。

  戚衍放下举着工卡的手,他没再看里面的人,转身重新走到了电梯间。电梯前的男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见到戚衍有些诧异的睁大了眼。

  “你怎么在这儿?”

  戚衍一愣,对上钱有为投来的视线,轻扯出了一个笑容,“回办公室拿个东西。”

  “哦。”电梯门慢慢打开,钱有为率先走了进去,他按下负一楼的按钮,回过头问他:“你有驾照吗?”

  戚衍点了点头。

  “那正好。”钱有为砸吧了两下嘴,“一会儿你开我车,把我送到德亿那儿。”

  钱有为见戚衍迟迟没说话,他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多给你补200加班费。”

  “钱总。”戚衍突然开口,钱有为侧目,对上男生有些稚气的眉眼,“今天大家都没加班吗。”

  “这一段时间都太累了,六点人都走完了。”

  戚衍点了点头,到了负一楼后跟着钱有为走出电梯,湿潮的风卷着汽车尾气的气味吹向他,戚衍打了个喷嚏,用手很轻地揉了揉鼻子。

  六点人都走完了,但在晚上九点十八分的时候,程森还站在他办公桌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第28章 晚回家的坏处

  戚衍在18岁的时候就拿到了驾照,报驾校总共花了将近八百块,原本想着上了大学之后可以兼职做做司机,可并没有人会找个刚成年的孩子开车。一直到这一刻,戚衍才第一次真正摸到方向盘。

  车后的空间不算大,戚衍向后瞧了一眼,伸手将座椅往前调了调。坐在后座的钱有为向前伸了伸腿,发出满意的哼声。

  戚衍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他深吸一口气,按照驾校规矩打了个转向灯,看向后视镜点了点头:“那我们出发了。”

  晚上的高架桥上车流不算多,戚衍路上开得慢,虽然被后车疯狂按喇叭,但他始终目视前方,时不时会趁钱有为看手机的空档,在裤子上蹭两下汗涔涔的掌心。还好路程不远,戚衍稳稳当当地把车停在酒店门前,紧绷着神经松了下来。

  钱有为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他拉开车门,往前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你找个地方停车。”钱有为捂着话筒,看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你回头练练车吧,开的忒慢。”

  戚衍本来想说他以后也没打算再开车,但对上钱有为油光满面的脸,戚衍点了点头。

  在酒店的园景喷泉周围绕了三圈,戚衍最后把车停在小道旁的胡同口。绑定手机的银行卡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提现,戚衍在裤子口袋里翻出几个钢镚和一张十元的纸币,他抬头看了眼立在一边的停车场收费标准,冲着坐在窗口的大叔笑了笑,挂了倒挡一点点退回入口。

  静谧的夜里好像只有戚衍的车里隐隐投出微弱的光亮,他缩在驾驶座上,垂着脑袋查看手机里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澳门赌场的广告,还有一条是来自某楼盘的大促活动,一平米可以便宜400块。

  页面蹦出一条微信,戚衍点了进去,是一条来自于露的语音。

  [你看老夏这期的封了吗?我立刻死亡]

  于露大概知道戚衍没看过,她随后发来了一张图片,加载进度卡在百分之二十一动不动。于露像是催命似的一遍遍发着问号,戚衍无奈的笑笑,在键盘上打下:挺好看的,然后点了发送。

  大概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于露没有再回复。戚衍在座位上翻了个身,漫无边际的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手指点来点去,最后点进了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来自夏时深,他分享了一篇文章,标题是:晚上十点后不回家的坏处。

  戚衍瞄了一眼时间,刚好22:03。

  其实他挺好奇到底有什么坏处,但戚衍还是合上了手机。他胆子小,万一里面讲的是什么牛鬼蛇神,他自己一个人在车上,害怕招架不来。

  油表的指针颤巍巍地指着倒数第二格,戚衍怕车没有油便一直没开空调。封闭的空间四处蔓延着热度,戚衍把车窗摇了下来,深夜干燥的风灌进他领口,吹散了肌肤上的热气。

  太闷了,戚衍这么想。他拿着车钥匙下了车,沿着石阶往巷子里走,脚步声隐在有些聒噪的蝉鸣声里。穿过最外面的黑瓦白墙,弄堂像是突然缩窄,变得安静悠长。

  大概因为鲜少人来的缘故,白色的墙体没人修缮,露出内里黑红色的墙砖,砖缝里满是墨绿色的苔藓。黑漆漆的巷子里只剩一盏灯还亮着,模糊的光在夜里闪烁,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戚衍看着不远处,缓慢地眨了两下眼后,又抬手揉了揉,最后他终于确认,那是两个男人在拥吻。

  一个身形偏胖,腰间的赘肉包裹在白色衬衣里,两条胳膊过分急切的在对面人的腰间摸索。闪烁的橘光照亮了他对面人的五官,略微上扬的桃花眼里泛着水光,他侧着头,嘴唇含住男人的耳垂,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

  他无意撞破别人的亲密举动,戚衍轻手轻脚的往后撤了一步,但他好像踩上了什么东西,戚衍忙停住脚,但已经来不及了。

  塑料易拉罐发出的响声惊扰了树上的麻雀,小东西扑闪着翅膀,从树影中飞出落到了屋檐。

  感受到对面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戚衍低下头转过身,一路小跑回到车上。他好久没跑的那么快,坐上了车还忍不住大口喘气,他压低身子贴着车门,仔细辨别有没有人跟过来。

  在接到醉的一塌糊涂的钱有为之前,戚衍还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人。

  但那个人从墙后走出来,唇角带着亲密过后的红肿,双眼含笑。衬衣领子歪七扭八的敞着,露出细瘦的锁骨。他笑着和钱有为打招呼,目光掠过站在一旁的戚衍,两人四目相对,又很快移开。

  戚衍把钱有为扶进后座,绕到车前上了车。

  车内的酒气太重,戚衍摇下车窗,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也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他确认,那个人就是任孝年。

第29章 跟拍摄像

  戚衍把钱有为送回家费了一番功夫,先是到临江的别墅,戚衍下车替钱有为开车门,可他的老板扒着车门一动不动。

  “我……我不走!”钱有为的眼睛向上翻,露出大片眼白,“换,换地方。”

  戚衍被钱有为口中的酒气熏的无法呼吸,他屏着气把钱有为往车里塞了塞,关上门重新上了车。

  钱有为从后座递来手机,地图导航已经打开,定位的地址离这儿不算远。戚衍穿过主路拐进一条小道,来往车辆很少,戚衍加快车速,很快便到了gps所定位的地址。车灯还没来得及关,从一旁的雕花铁门里走出一个女人,披着暗红色的披肩,站在门口看了他们一眼。

  “请问18号是哪栋?”

  女人踩着拖鞋走过来,侧头瞥了一眼在后座醉成烂泥的钱有为,冷哼一声,“每次喝的烂醉就跑我这儿撒泼,他哪儿来的你给我拉哪儿去。”

  戚衍站得挺直,女人斜眼看过来,戚衍只是笑,态度恭敬的像路边等单子的金牌代驾。

  “算了。”女人拉开车门,有些不耐烦的扯了扯钱有为的衣领,“车钥匙放前座吧。”

  因为时间太晚,地铁和公交车已经停运,戚衍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他坐在后座,眼睛盯着中控台上挂着的计费表,红色的数字涨得飞快,看的戚衍眼花缭乱。

  临下车的时候,戚衍问司机要了发票,他把白色的票据折了两下放进裤兜,打算明天去找钱有为报销。

  戚衍在心里演练着明天报销车费的措辞,以至于他打开家门时完全没注意到坐在客厅的李阿姨。

  “你可回来了。”李阿姨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回家啊。”

  “你奶奶今天不舒服,刚从医院回来没多久。”李艳芳看着急忙往卧室里的走的戚衍,接着说:“她现在已经睡了,你明天再问她吧。”

  戚衍站在门前没动,直到听见老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从虚掩着的门缝里传出来,他才一步步退回客厅,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

  “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你奶奶不让。”李艳芳递给戚衍一个苹果,戚衍接过来,却没吃。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年纪大了心脑供血不足,喘不上气。”李艳芳顿了顿,接着说:“但也不能放着不管,我今天问了医生,最好在家里放个制氧机。”

  “价格不太贵,便宜的一两千就买了……”

  “买贵的。”戚衍突然开口,他还是低着头,摆弄着手里不太红的苹果,“我赚钱了,给奶奶买贵的。”

  戚衍很珍惜自己的工作,所以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他可以听着钱有为的冷嘲热讽接过报销的车费,也没有追问程森昨天到底在他工位上做什么。

  但他盯着自己桌面上冒着热气的咖啡还是有点犯恶心,身后像针一般细密的目光让他后背发麻。那个杯子是上次程森给他拿出来的,里面的咖啡是他常喝的美式,看起来也没有加奶。

  都是他无足轻重的小习惯,那些不常观察,就不会注意到的习惯。

  戚衍在桌前站了一会儿,他伸手将杯子推到一边,拉出凳子坐下。

  身后那道视线没有挪开,带着随时就会冲上来的迫切,戚衍坐在空调口,手心却不由自主的出了汗。他假装很忙,低着头整理文件夹里已经整过一遍的稿纸,尽量不去感受身后的目光。

  肩膀猛地一重,戚衍侧过头,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细瘦,中指上还带着一枚纯银戒圈。

  苏秦被戚衍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她收回手,有些纳闷的问:“怎么了?”

  戚衍抿了抿嘴,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

  苏秦点点头,“南济那边录新综,说找个新摄像,结日薪的。”

  她看了一眼细皮嫩肉的戚衍,想起钱有为点名要戚衍去,眉头皱的更紧了。

  “一天400,你要不要去?”

  他看上的那台美国进口制氧机大概2万,购机还送8大补氧礼包,颜色也是林一玲会喜欢的。戚衍站起身,点了点头说好。

  南济离市区很远,左面临海右面围山,许多卫视频道的综艺都会选择在这里拍摄。戚衍在去的路上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交代了许多他这段时间不在家的注意事项,大概是他说的太过絮叨,在挂电话的时候苏秦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对家人挺好的。”苏秦笑了笑。

  戚衍也笑笑,他垂眼看着掉了漆的手机,声音很轻地说:“奶奶对我也很好。”

  车拐了个弯绕进一片沙地,戚衍从车上跳下来,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大海湿咸的味道,他的球鞋陷进黄沙,每走一步都显得有些狼狈。

  最后苏秦带着他停在一顶巨大的遮阳伞下,海边的阳光晒得人皮肤发烫,录制暂停时所有人便一窝蜂的涌进阴影中。

  “人我领来了。”戚衍听见苏秦这么说。

  戚衍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他只觉得周遭的交谈声突然消失,大家都朝他看过来。空气安静的好似能听见阳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直到有人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苏秦从他身前走开,戚衍看见了坐在后排沙滩椅上的夏时深。

  他的额头上盖着一条白毛巾,额角凝着的水珠不知道是毛巾上滴下的水还是汗,皮肤晒得有些发红,眼睛好像比上次见的时候更亮了。戚衍看着夏时深伸手将额头上的毛巾拿在手里,他挑着眉梢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咧着嘴露出个十分善良的笑容。

  “还行,就是瘦了点。”

  戚衍抿着嘴没接话,他已经习惯,夏时深每次见他的时候都装作是第一次见。

第30章 草莓味的冰激凌(二更)

  即使戚衍已经做好了受苦的准备,但当摄像机真的架在肩上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身子一歪。太沉了,冷硬的金属压在肩头,和凸出的那一小截骨头相碰,像是要刮下一层皮。他站在离夏时深几米远的位置,打开了相机。

  相机的像素很高,夏时深高挺的眉骨,锋利的下颌,还有清晰的喉结都看的一清二楚。那个站在云端的人,现在被他框在长方形的屏幕里,好像离他很近。

  夏时深做了个口型,戚衍没看懂,他又说了一遍:好看吗。

  戚衍看了眼屏幕,认真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工作量比戚衍想象中少得多,户外综艺免不了跑跑跳跳,但夏时深像是一幅软骨头,走得慢跑的也慢。戚衍虽然累,但跟着也不算太吃力。

  最后一项竞赛是在泳池,哨声刚刚吹响,人高马大的夏时深便率先被淘汰出局。一组的队员忍不住打趣他几句,夏时深也只是笑,双手撑着泳池边,十分利索的上了岸。

  夏时深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浴巾,他披在身上,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到一边的休息区。他坐在木质长椅上,上衣紧贴在身上,显出肩背有力好看的线条。戚衍扛着相机站在他身前,夏时深抬眼看他,过重的相机将他的肩膀压得一边高一边低。

  戚衍看着夏时深站起来,一步步走过来,头发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

  镜头里的夏时深越走越近,突然镜头一黑,戚衍抬起头露出眼睛。夏时深抬手挡住正在拍摄的镜头,做了个让他关机的手势。戚衍按下暂停键,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夏时深又重新坐了回去,“歇会儿。”

  戚衍看了看夏时深身旁沾着水的空位,想了想坐了过去。

  两个人十分默契的没说话,一直到录制暂停,远处跑来个女孩,怀里抱着蓝色的塑料筐。

  “喏,还剩最后一个。”女孩声音带喘,她递过手里粉红色的冰激凌球,“都分完了,就剩草莓味的了,今天辛苦啦。”

  身侧坐着的夏时深一声没吭,戚衍伸手接过,笑着说了声谢谢。

  原本他也不觉得渴,但手里拿着凉丝丝的冰激凌,戚衍突然觉得口干起来。他捏着小木勺,从边缘处挖了一点点放进嘴里,馥郁甜腻的香气顿时盈满整个口腔,戚衍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这是我买的。”坐在一旁的男人冷不丁开口,戚衍转过头,夏时深靠着椅背,单手撑着下巴看他。

  带着沾沾自喜的得意。

  戚衍放下勺子,点了点头,“很好吃。”

  夏时深觉得自己一定是闲出屁了,才会在这大热天的,有空调屋不去,坐在太阳底下看人吃冰激凌。

  并且还像弱智一样看的心花怒放。

  戚衍吃东西很慢,不大的冰激凌球也能吃很久。他从边缘处挖出一点点,然后含着小木勺,直到上面的冰激凌完全融化,才会再挖下一勺。从他这个角度,戚衍偶尔张嘴的时候,他能看见一点点猩红的舌尖,像奶油蛋糕上最红的那颗樱桃。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戚衍侧头看了看他,问:“你怎么不吃?”

  夏时深看着他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带着甜滋滋的草莓香气。

  “你这是最后一个。”

  戚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手里的冰激凌。戚衍把冰激凌往夏时深那儿递了递,想到自己已经吃了大半,又迅速收回手。

  “那我,我再去给你买一个……”戚衍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还没走出一步,他的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夏时深的掌心带着干燥的热度贴着他的肌肤,戚衍脚步一蹲,被夏时深拽回座位。

  “我不爱吃这种黏嗓子的东西。”

  说完这话夏时深就后悔了,原本稍微放松一点的戚衍好像又紧绷了起来,动作带着局促,坐的好像也比刚才远了很多。

  但还好,戚衍还在吃那个冰激凌,说明他精心挑选的草莓口味,戚衍是喜欢的。

  不过很快,夏时深就觉得有些烦躁。

  吕威扬正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讲笑话,身边围着几个实习员工,叽叽喳喳的笑着。她们的笑声像是吕威扬的催化剂,他的声音也提高了许多倍,吵得人心烦。

  一声很轻的笑声夹杂在众人的言语之间,夏时深转过头,恰好看到戚衍的笑容。

  眉眼舒展,细密的睫毛软踏踏的耷拉着,唇边皱起微小的褶皱,整个人柔软又鲜明。

  “很好笑吗。”夏时深不想打扰戚衍,他憋了半天,选了一句自己认为十分自然的句式。

  但戚衍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看了他一移开目光,然后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说:“也没有很好笑……”

  夏时深抿直嘴角,将头偏到一边,一直到工作人员把戚衍叫走开会,夏时深才抬眼,看着戚衍纤细的背影。

  吕威扬扬着脑袋看向面前垂眼看他的夏时深,他有些纳闷,又问了一遍,“你说啥?”

  “你把你刚刚讲的笑话,再讲一遍。”

  夏时深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指间的烟没有点着,他看向吕威扬,示意他可以开始讲了。

  “你买西瓜前最好敲一敲。”

  “因为敲好吃。”

  夏时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习惯性的点了两下夹着的烟,才发觉没有点。

  “然后呢。”

  “讲完了啊。”

  夏时深让吕威扬滚蛋之后,自己倚着墙抽完了一整根烟,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戚衍会被这种东西逗笑,夏时深甚至不愿称它为笑话。

  录制快开始之前,吕威扬看见夏时深站在远处冲他招手,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跑了过去。

  那是第一次,夏时深面色凝重,语气严肃的问他,“我说话的方式是不是有问题。”

  作者有话说:

  啾咪(海星警告

第31章 语气助词

  1.

  吕威扬说不好夏时深说话的方式是不是有问题,因为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因为刚出道无人问津放低身段,也没有因为迅速蹿红而骄纵难伺候。

  他懒散又冷漠,或许是在镜头前挥发掉了太多热情和笑容,私底下的夏时深,硬邦邦的像块铁,磨不平棱角刷不掉锈迹。康如雯试图改变他,在戒烟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口舌和手段,最终也以失败告终,只能在各个媒体公司上下打点,强压下负面消息。

  夏时深突如其来的自我检讨吓了吕威扬一跳,他本来想打趣几句,但对上夏时深过分严肃的神情,把那几句俏皮话咽了回去。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吕威扬点了点头。

  夏时深听见这个回答好像并没有满意,他眉梢轻挑,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模样。

  吕威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补充道:“说话言简意赅,语气公事公办,绝不让人产生任何多余情感,多好。”

  夏时深的毛病,吕威扬决定带进坟墓里。

  下半场的录制开始前,几个跟拍摄像在棚底下站成一排开会,穿着白色t恤的戚衍站在人高马大的摄像中显得愈发清减,有的时候身旁人跟他说话,他便往一边侧侧身子,垂着眼睫神情认真。大概是对跟拍流程不太熟悉,在小会结束后,他抱着相机走到总导演身边,低着头又问了几个问题。

  导演一边说着,戚衍将相机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和笔,像上学时期不太聪明但勤奋的学生,一边点头一边记下导演所说的拍摄技巧。

  不知道导演说了些什么,正在低头写字的戚衍抬了抬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了笑,像黑夜被云遮住大半的月亮,透着一点点朦胧的明亮。

  夏时深收回目光,指间夹着的烟还燃着,白雾顺着手指绕上小臂。他将烟熄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网页搜索栏,打出:怎么样说话让人有亲近感。

  相关词条多的有些超出夏时深的预料,想到有这么多人和他有一样的困扰,夏时深稍微松了口气。他点开点赞数最多的那条回答,字数很短,只有不到两行,看起来执行下去也十分简单。

  夏时深心情不错,顶着大太阳也一直笑眯眯的,做游戏时的兴致也高了许多,在好几个小组比拼的项目中都拿到了第一。夏时深转过身,冲着正对着他的镜头扬了扬眉,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

  笑容带着沾沾自喜的得意。

  戚衍的镜头拉得很近,他能看清男人窄而清晰的眼皮褶皱,额角凝着的汗珠,还有剧烈运动后上下滚动的喉结。戚衍的视线所及好像都是夏时深熠熠发亮的笑容,他的眼里盛不下其他东西,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戚衍扛着相机往前走,汗珠顺着眉骨滚落在眼皮上,原本就被晒得发烫的眼突然被蛰的生疼。戚衍不自觉闭上眼,往前迈出的脚踩到翘起的游戏道具。眼睛被汗蛰的睁不开眼,戚衍下意识的把相机抱在怀里,身子直直地往下倒。

  夏时深因为身后传来的闷响回过头,离他不远的指压板上躺着一个人,露在外面的小臂被密密麻麻的指压突出物刮破了皮,雪白的肌肤瞬间肿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戚衍语气有些急促,他低头检查了好几次相机,确保无误后冲着身后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节目录制再次回到正轨,在设备没出问题的情况下,摄像摔倒这件事吸引不到太多目光。

  戚衍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把相机调好之后重新架在肩上。

  镜头里,穿着蓝色队服的男人背对他,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也对,他那么微小的一点动静,本来就不足以吸引别人的目光。

  接下来的拍摄进行的还算顺利,夏时深好像对剩下的两个游戏不太感兴趣,能坐着绝不站着,能不跑的绝对不动一下。就这样一直到傍晚,最后一个游戏结束后终于喊了卡。戚衍的肩膀早就僵硬的不能动了,他没办法取下相机,只能弯着腰,一点点把相机从肩上卸下来。

  整个人缓下来后,戚衍才感受到下午摔的那一跤的魄力。小臂,手肘,膝盖还有小腿都是火辣辣的疼,每走一步,粗糙的布料就会从膝盖的伤口上擦过,像是凌迟处死。

  戚衍走得很慢,一直到场地的人和设备都撤走,他才走到大门口。录制现场和宿舍隔得有段距离,按他现在的速度,走到宿舍可能已经到了门禁时间了。戚衍只顾着思考一会儿怎么进宿舍门,完全没有注意到拐角处的黑影。

  “一百多个工作人员,你走的最慢。”身后突然传来的男声吓了戚衍一跳,他回过头,身形颀长的男人倚着墙看他,指间的火光若隐若现。

  夏时深每次说出的句子似乎都能把回话堵死,戚衍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站在一旁的人熄灭手里的烟,朝他走过来。

  夏时深站在他面前,高大的黑影将他笼罩其中,他甚至能感受到夏时深身上的热度,伴着浓厚的烟草味一点点漫上来。

  “红了。”

  夏时深冷不丁开口,戚衍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小臂。戚衍低头看了一眼红肿的手肘,旁边还沾着些黑色的泥灰。

  “没关系的,不影响后面拍……”

  戚衍最后一个字从摄转为小声的惊呼,身前垂眼看他的夏时深突然伸出手掐住他的腰,像拎小动物似的把他抱起来。戚衍双脚离地,他紧张地抓住夏时深的手臂,直到夏时深把他放在身后的水泥高台上。

  戚衍和夏时深一下从仰视变为平视,投向他的视线,在夜晚的白炽灯下好像变得更加明亮。

  夏时深收回手,他微微弯**,手指捏上戚衍的裤脚。戚衍的腿下意识的一抖,夏时深手指的温度擦过他的踝骨,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戚衍看着夏时深掀了掀眼皮,语气干巴巴的,“别乱动。”

  戚衍坐着没动,任由夏时深一点点卷起他的裤腿,露出小腿上洇出血丝的红色伤痕和青紫的膝盖。因为戚衍的皮肤白,那些伤口像是泼在白色画布上的颜料,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夏时深的脸色更难看了。

  夏时深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小瓶碘酒和棉签,他半蹲**,左手握着戚衍细瘦的脚踝,另一只手用棉签沾了碘酒,但举着棉签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戚衍的脚踝很细,白白净净的,握在掌心像是一块凉润的白玉。握着脚踝的手指缓缓用力,夏时深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沾了一下。

  他从没给人处理过伤口,害怕掌握不好轻重,夏时深一边抹一边问:“疼?”

  话刚说去几秒,夏时深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看过的拉近距离的说话方式,他顿了顿,又补了个“吗”。

  戚衍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发现夏时深没看到,才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不疼。

  夏时深越看那一道道伤口越生气,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扛着一腿上,还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还一声不吭的,这么想着,夏时深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加重了些。

  头顶上方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细小地像是猫叫。

  “疼了就说!”夏时深皱着眉抬眼,戚衍坐着一动不动,两只手有些拘谨地支在身旁,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被恐怖分子挟持的人质。夏时深像是极不乐意,偏着头咬牙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哦。

  空气中一阵静默,戚衍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哦……哦什么?”戚衍眉目低垂,面露疑惑。

  夏时深黑着脸,低头在戚衍的伤口上吹了两下,压着嗓子,说:“没事。”

  2.

  夏时深盯着手机屏幕,看着下午他搜索的网页上点赞数最高的答案。

  —— 想拉近距离的话,在说话的末尾加适当的语气助词,例如呀,啊,哦。

  凌晨两点,顶级流量趴在床上黑着脸,在某提问网站上注册了会员,划到回复页面,在评论区匿名回复:除了显得我是个弱智以外,并没有拉近距离。

  作者有话说:

  懒得修了(这几天日更 感谢阅读)

第32章 花生豆浆

  戚衍拖着步子慢吞吞走到宿舍楼下,披着保安服的男人正打算锁门,戚衍顾不得伤口忙小跑了几步。

  “你哪个房间的?”门卫大爷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透过铁门缝隙狐疑地上下打量。

  戚衍把工作证掏出来,往前举了举。

  “这照片都脱色了啊。”

  “照片是前几年的,今天来的太急,还没来得及照新的……”对上对方投来的目光,戚衍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捏着工作证的指尖发白。

  大概戚衍长得实在善良,老门卫一边把缠在门把手上的铁锁链解开一边拉开门,“下次早点回来,要不然我门一锁,你今儿晚上就在沙滩上睡得了。”

  戚衍点点头,走进院子后又转过身说了好几句谢谢,才往宿舍走。

  六人宿舍的味道比想象中更让人难以接受,一天的录制下来,大家都精疲力尽。一个个全然不顾满身的臭汗,看见床想也不想的扑上去,连鞋都懒得脱。

  戚衍在靠近角落的上铺看见了他的名字,写在半张黄色便利贴上,粘在床边锈迹斑斑的栏杆。床头的位置正对着空调,透过顶灯,戚衍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颗粒。戚衍站了一会儿,弯腰从包里掏出洗漱袋,转身往淋浴间走去。

  “太晚了啊,还有十分钟我关灯。”坐在下铺的男人看了一眼抱着洗漱袋的戚衍,他吐掉嘴里的烟,“你洗澡的话动作快点儿,别到时候吵得大家睡不着。”

  戚衍说了声好,他拉开淋浴间的门,在关上的一瞬间,他十分清晰地听见屋内带着讥讽的男声。

  “小白脸娘不唧唧的。”

  戚衍合上门,面色平静地脱掉衣服,打开了淋浴头。

  海边临时搭建的宿舍条件不怎么好,分叉的水柱混着砂砾砸在戚衍胸口,像是铁榔头捶在身上,戚衍不由自主皱了皱眉。水流了几分钟还是冰冰凉,戚衍屏着气闭上眼,闷着头站在水柱下,把自己浇了个透。

  这是他洗澡速度最快的一次,即便这样,在他刚拉开浴室门的时候,电灯啪的一声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戚衍有些无法适应,他扶着门框,缓了一会儿视线才重新恢复清明。

  水珠顺着发梢滑到颈边,戚衍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空调口吹出的冷风簌簌地灌进衣领。颤栗顺着指尖起了一身,戚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但隔壁床的男人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啧声。

  而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伴随着几声嗡嗡地震动声,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睡觉,戚衍走出宿舍才接通。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啊。”听见对面老人熟悉的笑声,戚衍的嗓音不自觉放轻,眼眉也有了弧度。

  “还不是想着我这不肖子孙,是不是背着我去吃香的喝辣的啦。”林一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戚衍一边朝楼下走,一边冲着话筒说:“对呀,我找了个好工作。”

  “每天都是三菜一汤,两荤一素。”戚衍站在台阶上,顿了顿才继续笑着说:“还有甜品呢,冰激凌。”

  “草莓味的。”

  林一玲在电话那头假模假样的呸了一声,佯装嫉妒地让他以后不要回家了,两个人,一老一少,都拿着电话咯咯的笑了起来。

  “但是衍衍啊,床你还睡的惯吗?”

  虽然家里的沙发床又小又硬,还有一根半断的弹簧抵着他的肩胛骨,但戚衍依旧认床。

  “睡的挺好的呀。”不知不觉,戚衍走到空荡荡的院子,过大的拖鞋与水泥地摩擦,发出沙沙地响声。他踮了踮脚,坐上院子里摆着的石狮子,两条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悠着。

  “一米八的床,床垫还特别软。”害怕老人不信,他又问,说:“就像五星级酒店,躺在上面像棉花一样。”

  对面人停了好久,才笑着说,那就好。

  时间太晚,戚衍又交代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老人熟稔又苍老的声音消失在风里,戚衍把手机放进口袋,双手撑在身侧,低着脑袋。

  人好像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就会突然变老,发根开始变白,眼睛变得混浊,耳朵也听不太清了。有的时候,戚衍觉得林一玲还是年轻的模样,头发烫着大卷,提着两个红色大水桶,站在胡同口嚷嚷,问今天的花生豆浆还有没有了。

  他家的生活条件不好,但林一玲却十分努力地想把他养成娇生惯眼的小少爷,希望他挑食,有小毛病,要是再娇气些就更好了。

  就像花生豆浆,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娇生惯养。

  戚衍在石狮子上坐了好久,潮湿的风裹挟着淡淡的咸味吹***的头发,他不想回去那个冒着酸臭的宿舍,待在这儿挺好的。

  戚衍垂着脑袋,有节奏的晃悠着两条腿,像是来了兴致,他越晃越快。不太合脚的拖鞋跟不上他的节奏,挂在脚背上岌岌可危。戚衍支着的左腿往下一荡,拖鞋顺着脚面,啪嗒掉了下去。

  戚衍想跳下去捡拖鞋,但他的动作一滞。戚衍有些缓慢地转过头,在最右边的楼梯口,看见了靠着墙根抽烟的夏时深。

  他轮廓分明的脸隐在阴影中,两条长腿散漫地叉着,手指捏着的烟已经燃到尽头。戚衍往地上瞥了一眼,地面上散落着几个烟头,夏时深站在这儿已经很久了。

  夏时深扔掉烟头,手插着裤子口袋,趿拉着鞋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即便戚衍坐在高物上,夏时深依旧可以轻而易举的俯视他。戚衍想从石狮子上下来,但夏时深离得太近了,他的膝盖甚至能碰到夏时深的裤子,他一下都不敢动。

  “每天都是三菜一汤?”夏时深垂着眼梢,尾音轻挑。

  戚衍愣在原地,他嘴唇微张,看起来像是要解释。

  “两荤一素?”

  “一米八的床?”

  “五星级酒店?”

  ……

  戚衍没接话,原本微张的嘴唇重新闭紧,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不太高兴。

  “你睡过五星级酒店吗。”

  戚衍耷拉在空着的双腿缓缓绷紧,低着头有些怯懦地说没有。

  一阵海风刮过,戚衍宽大的短裤被风灌了个满,雪白的大腿肌肤若隐若现。

  “这么多句话,只有冰激凌是真的。”夏时深眼睫低垂,目光顺着往上,“而且,还是我买的。”

  戚衍只想着怎么逃离现场,他在心里努力想着托辞离开,直到温热的温度握上他的脚踝。

  夏时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地上,头发被来往的海风吹得乱七八糟,从戚衍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夏时深高挺的鼻梁。

  夏时深捡起掉在地上的拖鞋,扶着戚衍的脚踝。戚衍的脚细长,圆润的脚趾像一颗颗饱满光泽的海珠,夏时深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拖鞋套在戚衍脚上。

  “我房间的床有一米八。”

  夏时深抬起头,冷利的眼眉在夜晚也变得柔和,他的手还握着戚衍的脚踝,手指紧贴着指腹下细瘦的腕骨。夏时深忘记在心里措辞,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对戚衍说:“我允许你去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是谁给我投了一千多个海星!是谁!过来!我让你也去看看一米八的大床!

  (懒得修了)

第33章 销售人员

  被夏时深握住的那一小片肌肤似乎在发烫,热度像是无形的藤蔓,从下往上,扼住空气与他的脉搏。

  男人掀着眼皮看向他,眼梢轻微上扬,漆黑的瞳仁里是他有些茫然的脸。

  “……太晚了吧。”戚衍把手规矩的放在腿上,声音很轻。

  夏时深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面无表情地说,不晚。

  暖烘烘地风从四面吹来,戚衍没有说话,夏时深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温热的指腹紧贴着他的脚踝。

  不知道为什么,戚衍从夏时深的眼神里看出了莫名其妙的执着,毫不掩饰的执着。

  “好。”戚衍点点头,“我去看看。”

  夏时深垂着眼唔了一声,他松开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将刚刚摸过戚衍脚踝的手揣进了裤子口袋。他看着戚衍从石狮子上跳下来,衣角被风吹起,露出细白的腰。

  夏时深收回视线,他转过身往楼梯走去,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不自觉摩挲,握成拳,又缓慢松开。

  他的房间自然不会是临时搭建的宿舍,戚衍跟在夏时深身后,在三楼停下后又穿过一条长廊,最终在拐角处的一扇门停下。

  夏时深转动把手,轻轻一推,将门打开。

  戚衍本来想提醒他以后记得随手锁门,但当他走进去的时候,戚衍抿着嘴没有说话。夏时深的房间里没有什么需要锁起来的,一张白色木质桌子,上面胡乱扔着几包烟。边上摆着皮质单人沙发,扶手上搭了一条毯子。

  而夏时深说的那张一米八的大床摆在角落,白色的床单平整服帖,没有一丝褶皱,看起来像是医院单间的病床。

  “你们是上下铺?”夏时深转过身问。

  戚衍点点头,站在略显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是看出了戚衍的不自在,夏时深顿了几秒,从浴室门口走向他,抬手指了指床,“如果你想躺一躺,我不介意。”

  “不用……。”

  “你不躺一下,回去怎么跟你奶奶撒谎。”撒谎两个字听起来有些刺耳,戚衍抬眼,夏时深正在低头看他,浓黑的睫毛轻微颤动。

  好像生怕戚衍不躺上去试一试,夏时深语气平稳地接着说:“你躺这种价格的床的机会,一辈子可能也没有几次了。”

  夏时深的话讲的理直气壮,戚衍突然觉得,他很像是一名培训失败的销售人员。

  过了几分钟,戚衍走到床边坐下,脱掉脚上的拖鞋,上了床。他在床上坐好,又象征性的伸手在床垫上按了两下,才抬头冲着站在一旁的夏时深点了点头,开口说:“很软。”

  夏时深挑着眼梢扬了扬下巴,看起来沾沾自喜。不知道为什么,戚衍突然想到幼儿园里,因为在放学前收到了一枚小红花,而兴奋的睡不着觉的小朋友。

  “你可以躺下。”

  这名十分失败的销售人员,又以发号施令的方法,来告知他如何使用一张床。

  戚衍抿着嘴,偷偷的叹了口气。

  他身子往下挪了挪,放松了支在身侧的手臂,在床上躺下。像是陷进棉花里,四肢和身体都被柔软包围,戚衍看向一直盯着他不动的夏时深,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怪异。

  “这是整个节目组最贵的床。”

  “节目录制40天,按天数均摊,你躺的这一下要付我100块左右。”

  明明是他非要让人躺,现在又要跟人算钱,戚衍抿着嘴偏过头,小声的嘟囔了两声。

  眼前的光亮被投下的阴影遮住大半,戚衍转过头,原本站着不动的夏时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凑了上来。他双手撑在床边,浓而长的睫毛很慢地眨了两下,然后哑着嗓子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戚衍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他想往后退,但身子好像陷进床里拔不出来。

  “在这儿长颗痣是什么感觉。”夏时深突然开口。

  戚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夏时深问的是他眉间长得那颗小痣。他抬手在眉毛上摸了摸,那颗痣其实很小,用手摸不出来,甚至不仔细看的话,也完全发现不了。

  夏时深总是问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戚衍笑了出来,语气轻软的说:“没什么感觉啊。”

  夏时深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伸出手把戚衍挡在眉毛前的手拉了下来。

  “建议用头发遮住。”夏时深的目光从戚衍眉间移开,他看着戚衍,很慢地说:“这颗痣,也不是特别好看。”

  戚衍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夏时深,低着头一边穿拖鞋一边说:“太晚了,我回去了。”

  夏时深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戚衍有些着急的走到门口,拉开门,接着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前。

  戚衍只待了那么一会儿,而且他会走也是意料之中的,按道理来说,他不该觉得无所适从。但夏时深不得不承认,戚衍跟着他过来的时候,他比想象中,还要开心些。

  夏时深站在门口转过身,第一次打量起这个看起来有些寒酸的房间。这是按照他的习惯布置的,一张桌子,一张大床。因为行程排得太满,他在每一个地方待得时间都不会超过三个月,太多的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是累赘。

  夏时深看向那张床,因为戚衍刚刚躺过,原本平整的床单多了细小的褶皱。一圈一圈的,像安静湖面上荡出的涟漪。

  夏时深走到桌前,随手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夏时深没由来的感到丧气,他还没有找到原因,但有一部分,他觉得是因为戚衍。

  轻而短暂的推门声打断了夏时深的思绪,他咬着烟转过身,门被打开了一个缝,刚刚离去的人又出现在门口。

  他垂在身侧的手有些窘迫的抓着裤边,门外透进的橘光从他的发梢滑过,他像是鼓起勇气,抬起头冲他弯着眼睛笑了笑。

  “宿舍的门上锁了,室友应该睡着了,敲门也没有人应……”

  “然后外面好像快要下雨了……”

  戚衍抿了抿嘴,软塌塌的睫毛连着颤了好几下,才说:“我能在你这儿借宿一晚吗?”

  夏时深放下拿着火机的手,过了好一会儿,重新转过身,背着对戚衍,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随便你。

  今天夏时深洗澡的时间,比往常多了七分钟,用的水温,比往常凉了点。

  他赤着上身站在浴室镜前,面色冷淡的在身前比对着两件圆领t恤,一件是黑色,一件是深灰色。私下里他懒散惯了,工作时也从未对穿衣打扮上过心,所以一时间,他判断不出来,自己到底是穿黑色好看些,还是灰色好些。

  四分钟后,夏时深穿着黑色t恤拉开浴室的门,戚衍还没睡,他背着自己盘腿坐在沙发上。

  好像是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戚衍有些慌乱地把腿放下去,赤着脚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透明玻璃杯,上方冒着白色热气。

  “我看桌上有蜂蜜柚子酱……”

  “嗯。”夏时深走过去,甜腻的柚子味在空气中扩散,他看了一眼戚衍,男生的嘴边还沾着水渍,亮晶晶的。

  “谢谢。”夏时深十分平静地点点头,冲他伸出手。

  戚衍觉得脸颊发烫,他有些尴尬地往后缩了缩拿着杯子的手,“我再给你泡一杯,这杯我……”

  手上的重量被人接过,夏时深端着杯子低头抿了一小口,有点烫。

  他绕过站着的戚衍,坐在沙发上,又喝了一口,才抬起眼,对他说:“我就想喝这杯。”

  作者有话说:

  懒得修啦!(你们以为一米八的床会发生什么事吗?想得美。)

第34章 我乐意

  那罐蜂蜜柚子酱买来了好久,夏时深甚至没有打开塑封包装,瓶盖上都落了浮灰。装满柚子酱玻璃罐被人从桌子角落里拿了出来,地板上还掉了一点橘黄色的果酱。

  夏时深把空杯子握在手里,他侧过头看着戚衍,顿了顿才开口,说:“太甜了。”

  站在一旁的戚衍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是还可以接受。”夏时深又补了一句。

  这句话的效果好像也不太好,戚衍默不作声地在沙发另一边坐下,过了几秒才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今天我睡沙发……”

  “不要。”夏时深打断地很迅速,他拿下搭在手边的薄毯,作势在沙发上躺了下去。两条长腿为了避免踢到戚衍而蜷起,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戚衍裸露在外面的小腿皮肤。夏时深顿了几秒,把腿从沙发上放了下去。

  “你去床上。”夏时深说。

  戚衍往旁边侧了侧身,膝盖和夏时深微曲的腿碰在一起,但戚衍好像没发觉,“那怎么行,肯定是你睡床……”

  这好像是戚衍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夏时深垂着眼,看着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膝盖,像是在潮湿空气中依偎的情人。

  “那你是想和我一起睡沙发吗。”

  戚衍的长篇大论像按了静音键一样停止,他抬眼看着半躺在沙发上的夏时深,他认真又专注地看向自己。

  坐在身下的沙发好像突然开始发烫,戚衍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站起来,顾不上穿反的两只拖鞋,趿拉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

  “晚安。”戚衍一边小声的说话一边伸手关灯,在黑暗来袭的最后一秒,夏时深捕捉到了戚衍薄薄耳廓上的红晕。

  浅淡平稳的呼吸声安静的像颤动的蝉翼,夏时深在黑暗中睁开眼,直垂的睫毛轻微颤动。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躺着,肩胛骨在薄薄的衣料下异常明显,雪白修长的小腿微蜷着。因为刚刚翻身的动作幅度太大,松垮的衣摆往上滑,尾椎上方凹下去的腰窝若隐若现。黑色的发梢服帖的落在脑后,他弯着腰睡觉,后颈的那一小块骨头突出来,让人很想摸一摸。

  起码夏时深很想摸一摸。

  天花板上传来玻璃珠滚落的声音,倾斜着滚过来。

  夏时深把搭在腰间的毯子拉上来,盖过头顶,隐在暗处的嘴唇微张,很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戚衍本来以为自己在陌生的环境会很难入睡,但不知道是不是以为白天的工作太过劳累,昨晚他居然睡的很沉。戚衍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扒拉了两下盖在身上的空调被,视线转向空荡荡的沙发。

  薄毯被卷成一团扔在地上,浴室传来哗啦的流水声。

  然后没过多久,夏时深从浴室里走出来,黑发被打湿,一缕一缕的耷拉在额前。

  “作为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你睡的太久了。”夏时深撇开目光,走到沙发旁下意识的拿起烟盒,顿了顿又放下。

  “需要我请你去洗漱吗?”

  戚衍有些慌乱的低头去穿拖鞋,穿好后小声嘟囔了声不用,然后躲进了浴室。水声在下一秒响起,夏时深手肘撑着膝盖,夹在指间的烟好久都没点。

  直到敲门声响起,夏时深随意扔掉手里的烟,没什么表情的打开门。

  女人似乎没想到门会这么快打开,敲门的手势因为突然被拉开的门而显得有些尴尬。

  “今天外面下雨了,户外录制临时转成室内了。”女人很甜的笑了笑,嘴唇上的唇彩亮晶晶的,她晃了晃手里的一沓纸,“我来给夏哥送新台本。”

  夏时深低低的唔了一声,他单手撑着门框,将打开的那点门缝挡的严严实实,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导演的意思是要先对一下台本,不知道您现在方便不方便……”

  屋内咔嗒的开锁声在短暂的安静中显得十分清晰,男生身上穿着松垮的t恤,宽大的短裤中两条细白的腿晃荡着。他应该是刚洗漱完,脸上湿漉漉的,睫毛上沾着的水珠大概让他不太舒服,连着用力地眨了好几下眼。

  感受到目光,戚衍侧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夏时深。

  夏时深按着门框的手又紧了紧,他收回目光,把门又关的严了些,隔着门缝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的女人。

  “你看见了。”夏时深懒散的偏了偏脑袋,慢悠悠地说:“不方便。”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又自来熟似的笑着打趣他:“夏哥还是要注意啊,别随便领人去房间,幸好是我来,要是换了别人,还以为你出柜呢!”

  夏时深哦了一声,他一边关门一边硬巴巴的说:“我乐意。”

  他关上门转过身,戚衍还站在刚刚的位置,他眨了眨眼,有些迷茫的问:“怎么了吗?”

  戚衍的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上面没有唇彩,但看起来却很软。

  “没怎么。”夏时深偏过头。

  录制时,室内体育场的观众席坐的满满当当,当夏时深从后场走出来的时候,满场的尖叫声把戚衍吓了一跳,手上的相机差点儿掉下去。哪怕和其他嘉宾穿着颜色相同的队服,但夏时深没由来的显眼,他拥有让人的目光不自觉追随他的吸引力。

  戚衍举着相机跟在夏时深身后,将不远处的男人完完整整的装在镜头里。

  今天的夏时深很活跃,三分球投篮十个中了九个,引得场内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因为游戏积分遥遥领先,夏时深提前进行到下一个游戏。

  “接下来的项目是双人跳绳。”拿着手卡的导演笑笑,接着说:“你可以在现场人中挑选你的搭档,包括观众哦。”

  导演话还没说完,现场的尖叫盖过音响里的音乐,夏时深弯着眼笑了笑。他面对着观众席站着,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看了一圈又一圈,微侧的身子一点点摆正,最后视线在戚衍的镜头停下。

  “就你吧。”戚衍还没反应过来,夏时深已经拿过他手中的相机,递给一旁的工作人员。

  戚衍觉得自己像是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湿苔,他任由夏时深领着他走到场中,拿着跳绳站在他面前。

  “十个就算成功,让我们看看夏时深和自己的摄像是不是有默契!”

  夏时深的目光扫过戚衍有些慌乱的脸,在哨声开始的下一秒,挥动了跳绳。

  第二个就断了。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唏嘘,像是涌上岸的浪花。

  戚衍的眉头揪成一团,因为周围人的注意让他十分不安,像是随时会蜷缩起来的刺猬。夏时深把跳绳换到右手,伸出左手握住戚衍的手腕,比他想象中还要冰。

  “你离我近点是不会死的。”夏时深拽着戚衍迫使他搂上自己的腰,戚衍的鼻尖撞在他的胸膛,清冽的冷松味盈满整个鼻腔。夏时深垂眼看着他,戚衍薄薄的耳尖迅速蹿红,像是夏季融化的红色蜡烛。

  这个距离,他只要弯下腰,就能吻到戚衍偷藏在眉间的小痣。

  或许是因为太想逃离现场,十个跳绳的任务比想象中完成的更快。戚衍松开手,有些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再次扛起了相机。

  闻野在接到夏时深的电话时有些意外,但晚上他还是按时赴约。

  “你不是拍综艺吗。”闻野把车停在沙滩,他摇下车窗,看着站在海边垂头不做声的夏时深。

  “太无聊了。”夏时深走到车旁,双手插着裤子口袋,转身倚着车,“但我现在有一个解决无聊的办法。”

  闻野没打断他,他的头抵着车窗,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我有很多钱,我想把我的钱给另一个人。”夏时深的嗓音有些发哑,他顿了顿,又说:“我因为有钱无聊,但我没那么多钱的话,可能就不无聊了。”

  闻野噗嗤笑了出来,但对上夏时深眉宇间的阴沉,他讪讪地耸了耸鼻子。

  “如果我把钱给另一个人让他跟我一块儿无聊的话……”

  “你想包养谁。”闻野在车窗前托着下巴,摇头晃脑的侧眼看他。

  夏时深很轻地皱了皱眉头,“不是包养。”

  “就是很想给他点什么。”夏时深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弯曲,他不擅长在别人面前吐露心迹,闻野是他想了好久才找出来的人,毕竟闻野经历的烂事,比他多多了。

  “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给他。”夏时深顿了顿,又说,“人不是都喜欢钱吗,我钱还挺多的,我可以给他。”

  坐在车内的闻野垂着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发出一声轻笑。他仰着头往后躺,双手交叉垫在脑后,说:“要是不是包养的话,我再给你一个选项。”

  夏时深身子一动,微抬着下巴,“说。”

  “你想谈恋爱了。”闻野语气里的笑意外露,他看了一眼夏时深攥得泛白的指尖,脸上的笑意更大。

  “大明星。”闻野坐直身子,从车窗里探出头,笑容热烈,声音在干燥的夜晚显得黏黏糊糊。

  “你思/春了。”

第35章 13小时43分

  娱乐圈里有许多漂亮的面孔,他们面对雷光闪电似的闪光灯可以眼都不眨,知道自己的侧脸转到多少度是最佳的上镜角度。

  但夏时深对这一切好像都提不起兴趣,每次接受采访总有人问他,他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刚开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被问的次数多了,他也逐渐有了模板似的答案:感觉对了就行。

  这个答案说了一遍又一遍,说的他自己都快信了。

  夏时深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他没动过心。投怀送抱的美艳女星也好,腰缠万贯的上市公司总裁也好,他都不想要,甚至离他近一些,他都会想吐。

  闻野抬手挥了挥顺着风吹到他面前的白烟,他笑着问夏时深:“你是不是性无能啊。”

  夏时深面无表情地掸了掸指间的烟,橘橙色的火星落在地上,闻野接着说:“上次那个小男孩儿条多顺啊。”闻野把脑袋往前探了探,“你就没起点反应?”

  “那个内眼角开的像珠江大桥的吗。”夏时深转过身,抬起捏着烟头的手,在闻野开了一半的车玻璃上按灭。

  夏时深轻挑着眉梢,发哑的声音和拍在岸上的浪花混在一起:“你自己留着起反应吧。”

  闻野趴在窗边笑得喘不过气,他歪着头哎了一声,接着说:“前一段时间不说有个说你性冷淡的新闻吗?”

  “我改天去查查,看看是哪家媒体这么有眼力价。”

  夏时深偏头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在夜里显得阴恻恻的。

  闻野嗤了一声,一边往车里躺一边懒散地嘟囔:“不让查就不查吗,还瞪人。”

  “没事儿你就回去吧。”夏时深收回目光,他趿拉着步子往楼栋口走,海风卷起他的发梢,漆黑的发丝和睫毛叠在一起,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黑色的流线型跑车,“有钱人能洗洗车吗,太脏了。”

  “夏时深你当个人行不行!”闻野在车里嚷嚷,“要不是你大半夜发癫叫老子来,老子刚洗的车会有那么多鸟屎吗!”

  夏时深头也没回,两条长腿迈开的步子很大,没几步便消失在海滩上。

  回到房间,夏时深随便冲了个澡,头发也没擦干便倒在沙发上。水珠从发梢上滚落,一滴滴落在沙发皮面上,夏时深盯着放在墙边的大床,垂着眼睫低下头。

  夏时深在反思,他把闻野叫过来太冲动了,虽然他觉得闻野长得一般,和他相比也构不成威胁,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虽然夏时深觉得自己现在没什么惦记的,但他不喜欢别人惦记他喜欢的。

  东西也是,人也是。

  大概是昨天睡觉的时候头发没吹干,又吹了一夜的空调冷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夏时深觉得自己脑袋发沉,眼皮也有点烫。他随意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转身时瞥见了放在桌上的蜂蜜柚子酱。

  夏时深突然皱了皱眉,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水瓶包装,大概是没睡醒,他才会从矿泉水里喝出甜味。

  洗漱过后,夏时深走到化妆间开始上妆。大概是他从来没这么早到过,在化妆间里stand by的化妆师都有些诧异,在给夏时深化妆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勤快。

  夏时深没接话,只是在化妆师用唇刷上口红的时候,他突然皱着眉,冷冰冰地问:“这个颜色是不是太红了。”

  “录制一直都用这个颜色的啊……”

  夏时深看了一眼镜子,安静了两秒后,面无表情的说:“这个不好看。”

  这天的夏时深好像变得格外挑剔,涂口红的时候嫌颜色太红,做发型的时候又挑剔头发太高,粉底太白。原本化妆用时最短的选手,一跃成为整个化妆间的前三。

  夏时深顶着去电影节的妆容配置坐在棚顶下,表情在对上不远处扛着相机的胖子时变得越发僵硬,他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偏过头。

  “他去哪儿了。”夏时深的声音冷冰冰的。

  副导演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他避开夏时深具有压迫力的目光,笑着说:“小戚啊,今天他请假了。”

  夏时深回过头,看了一眼杵在前方的镜头,没说话。

  整场录制下来,所有人都看出夏时深兴致缺缺,所有游戏都参与的无精打采,就连回应粉丝尖叫声的笑容也显得有些疲倦。除了临时担任夏时深摄像的男人,他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扯着嗓子吆喝着夏时深的名字,让他看镜头。

  声音实在聒噪的人心烦,夏时深在上半场录制结束时,叫吕威扬给他拿了个体温计。

  “你生病了?”吕威扬有些担忧的把温度计递给夏时深。

  “嗯。”夏时深面色闪过一丝烦躁,眉眼透着冷淡,“发烧了,也快聋了。”

  温度计上的38度6吓得吕威扬后背发凉,他连忙跑到最近的药房买了好几种退烧药,又向导演请了下半场的假,陪着夏时深回了房间。

  夏时深本来个子就高,现在生了病,整个人好像一副软骨头似的窝在小沙发里,吕威扬突然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生病了就上床休息吧。”吕威扬忍不住开口。

  夏时深皱着眉翻了个身,说:“不去。”

  眼皮的热度蹿到胸口,热的人喘不过气,但吕威扬还站在旁边嘟嘟囔囔,说他耽误录制是小事,要是烧坏脑子可就完了。

  “你是想让我打电话给康如雯吗。”

  吕威扬闭紧了嘴,夏时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门一眼,脸上赶人的意图十分明显。

  吕威扬临走前用热水壶烧了一壶水,虽然夏时深一眼没看他,但他还是交代着让他记得吃药,最后十分不舍的走出去,关上了门。

  大概真的是烧的有些厉害,夏时深蜷在沙发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身上的汗出了又落,落了又出,来回这么几次,夏时深被冻醒了。

  他睡眼模糊地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19:13。

  录制应该已经结束了,夏时深从沙发上坐起来,四肢酸痛的吓人,在他起身的时候,背脊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去,夏时深在t恤外套了一件帽衫走到门口,在出门前,瞥了一眼桌上的蜂蜜罐子。

  戚衍回到拍摄基地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他怀里抱着购物袋,因为重量太沉,身子被压得歪歪斜斜。

  他低着头往楼上走,拐角处的人影与暗夜融为一体。

  “13个小时43分钟,四舍五入14个小时。”戚衍愣了一下,抱着袋子缓缓转过身。

  男人戴着帽子走出来,他站在比戚衍矮一截的台阶上,冲他掀了掀眼皮。

  “你去哪儿了。”声音又沉又哑。

  戚衍站在台阶上看他,夏时深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眨眼的速度好像也变得缓慢许多。戚衍想冷静下来,但夜晚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夏时深睫毛轻颤的每一下,好像都沉甸甸的砸在心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鼓励!感受到被宠爱的感jio了!

第36章 小矮子

  因为刚下过雨,潮湿的空气带着凉意,从敞开的过道窗户里刮进来,戚衍抱着购物袋打了个哆嗦。

  “今天回去看奶奶了。”戚衍避开夏时深直愣愣投来的目光,接着说:“而且我请过假了……”

  “按照签约的合同上来说,我是你的直属上司。”夏时深语气平缓,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你请假,我有提前知晓的权利。”

  戚衍从没仔细看过和南盛签订的合同,听见夏时深毫无情感波动的一大串话,他只是低着脑袋,时不时点头附和两下。声音突然停止,戚衍有些纳闷的抬头,脑袋突然被人拿什么东西罩住。原本穿在夏时深身上的帽衫套到了他身上,宽宽大大的,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你穿得太少了。”夏时深轻皱着眉头,因为刚刚脱衣服的动作,头顶的发梢翘起一簇,但夏时深没发觉。

  好像是生怕戚衍多想,夏时深说完话后,就偏过头不再看他。

  身上暖烘烘的,戚衍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他紧了紧抱在怀里的袋子,很轻地问:“你是在等我吗?”

  “不是。”夏时深回答的很快,戚衍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他就已经否认。

  戚衍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笑了一下,接着说:“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把衣服给你送……”

  “突然想起来。”夏时深声音平静地打断他,他倚着墙侧过头,“你上次做的柚子茶还可以。”

  “怎么做的。”

  “……啊,那个呀。”戚衍把袋子从刚刚套在身上的卫衣里拿出来,才说:“先把果酱放在杯子里,然后用温水冲开就好了,很简单的。”

  夏时深点了点头,过了几秒才又问:“多少度的温水?”

  戚衍眨了两下眼,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夏时深又问:“果酱放多少。”

  戚衍没办法回答,他没办法把水的温度和果酱重量精准到数字,但夏时深像是不依不饶,黑压压地眼睛紧盯着他不放。

  “那……那要不然,我去做一杯给你看看?”

  戚衍已经做好了被夏时深严词拒绝的准备,但夏时深只是伸手拿过他怀里的袋子,像是经过慎重考虑似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只能这样了。”

  所以戚衍第二次来到夏时深的房间,他把袋子放到门口,从打开果酱盖子,一直到温水,添凉水,搅拌,每个步骤都放缓了速度进行了一遍。

  当他端着水杯转过身时,夏时深闭着眼靠在沙发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戚衍端着冲好的蜂蜜柚子茶站了一会儿,把杯子放下,他轻手轻脚的脱掉身上的卫衣,挂在旁边的椅背上。

  虽然已经极力把动作放轻,但夏时深还是被吵醒了。

  “我好像发烧了。”夏时深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似有若无的鼻音。

  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戚衍转身走过去,看着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夏时深,想了想问:“有体温计吗?”

  “没有。”夏时深干巴巴的回答,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看起来真的很严重,戚衍皱着眉在沙发上坐下,他看着夏时深低垂的眼皮,想了想还是将手背贴上夏时深的额头。

  戚衍尽量减少两人的肌肤接触面积,但当他的手背碰到夏时深的额头时,滚烫的热度还是吓了他一跳。夏时深抬眼看他,因为发烧,眼皮上细长的褶皱比往常深了些。

  “是刚刚在楼道脱衣服着凉的吗?”戚衍有些担忧的放下手。

  “你觉得呢。”夏时深语气平淡,看向戚衍的视线漫不经心,脖颈上露出不自然的红,说话的吐息也带着烫人的温度。

  戚衍低着头没说话,夏时深咳嗽了两声,试图从沙发上坐起来去拿水杯,但伸了两次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戚衍连忙伸手去拿水杯,玻璃杯凉丝丝的。

  “我去烧热水给你。”戚衍转身去烧水,夏时深在沙发上又咳了好几下,听起来挺严重的。

  “你这里有医药箱之类的吗。”烧水壶已经开始工作,咕嘟嘟的响声在整个房间里漫开,戚衍看着夏时深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好像从长命百岁一下子变得无药可救了。

  夏时深垂着脑袋窝在沙发角落里,听见戚衍的话,他有些费力的掀了掀眼皮,往常锋利的眼眉变得涣散起来。他眯了眯眼,视线在背对着他的戚衍身上重新聚焦。

  像是拍摄参数出了问题的相机,从天到地,所有东西都模糊的没了边界,只有那个清瘦的背影,清晰的没有道理。

  戚衍踮着脚有些费力的打开最上层的柜门,被塑料袋包着的药盒露出一角,戚衍伸长了手臂努力去够,可指尖却只是堪堪擦过。试了几次都够不着,戚衍心里想,是不是要拿个凳子过来踩一下。

  身子突然被一阵热度包围,戚衍侧过身,脸颊轻轻擦过男人消瘦的下巴。夏时深不知道什么站在了他身后,伸出胳膊绕过戚衍的身体去拿柜子里的药,戚衍被夏时深和大理石桌面卡在中间,一下都不敢动。

  离得太近了,近到鼻尖抵着夏时深的胸口,搭在桌面的手轻触着他的腰,他的心跳声就像耳鸣,一发不可收拾。夏时深把药盒拿在手里,但并没有往后退,他垂着眼皮,很轻地开口问:“是这个吗。”

  灼热的呼吸喷在戚衍的眼皮上,烫的他眼睛连着眨了好多次,夏时深的声音近在耳畔,空气似乎都带了稠度。

  戚衍点了点头。

  夏时深唔了一声,把手里的药盒放在桌上,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好久。

  “小矮子。”

  余光间,戚衍觉得夏时深好像笑了一下,但当他抬头时,夏时深已经从他身上起来,背对着他,慢悠悠地走向沙发。

  戚衍顿了好几秒,才把药盒捏在满是汗的手心里。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休息一下 调整状态存点稿

  (最近手感不好 这章改了好几版都不太满意 感谢阅读和评论)

第37章 退烧药的注意事项

  夏时深坐在沙发上,垂眼看着药盒背后的注意事项。

  味苦,使用后可能产生不良反应,例如眩晕,腹泻,呕吐,严重者可导致昏厥。

  “你让我吃这个药,是为了加快我的离世速度吗。”嗓音因为发烧变得干哑,夏时深把药盒扔回桌面,低着头不说话。

  戚衍把药拿在手上,按照说明书上的要求从锡纸包装里倒出三粒,端着水杯坐到沙发的另一头。

  “注意事项只是那么写而已,这就是普通退烧药。”戚衍把手往夏时深那边递了递,对上夏时深冷淡的视线,他又补了一句:“不会吃死人的……”

  戚衍的手指细细长长,掌心看起来很柔软,三颗浅黄色的药片安静的摆在手心,不知道为什么,夏时深突然觉得那三粒药看起来也有点可爱。

  “我如果吃死了。”夏时深收回落在掌心的视线,他抬起头,冲着戚衍扬了扬唇角,哑着嗓子说:“你给我陪葬吗?”

  大概是被这个弱智问题吓到,戚衍坐着没动,嘴唇微张,湿漉漉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两下。

  夏时深觉得自己是烧糊涂了,他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打算去拿药。

  在指尖碰到戚衍手掌的下一秒,对面人突然说了声好,夏时深手指一顿,慢慢抬起头。

  戚衍的眼睛很亮,头顶的环形灯在他眼中投成一个光圈,特别特别圆。

  “你要是吃死了,我来负责。”戚衍把手又往前送了送,他弯着眼睛,笑着说:“我给你陪葬。”

  夏时深沉默了几秒,目光从戚衍的脸上挪开,偏过头哑声说,你想得美。

  药效上来的很快,没过多久,夏时深就觉得眼皮打架,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戚衍说了好久,夏时深依旧不愿上床睡,整个人蜷在沙发上,头埋在枕头里。戚衍在夏时深身上盖了床被子,他站着瞧了会儿,又把刚刚脱下的卫衣盖了上去。

  “我没有被药毒死,也会先被你闷死。”夏时深下半张脸掩在被子里,细长的眼尾略微发粉,他正在用眼神控诉戚衍。

  “但是你发烧了。”戚衍在沙发旁蹲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夏时深的眼皮,有些担忧的说:“你的眼皮都在发烫。”

  “是吗。”夏时深盯着戚衍的脸,哑着嗓子嘟囔了一声。

  原本躺在沙发上的夏时深突然撑着手臂坐起来,戚衍忙伸手去扶,冰凉的指尖与滚烫的肌肤相触,灼人的热度似乎绕着往上蹿,戚衍觉得自己好像被烫到了。

  他看着夏时深朝他倾过身,距离渐渐缩短,呼吸开始纠缠。

  戚衍反射性的闭上眼,接着带着高温的指腹落在了他的眼皮上,从眼角一直到眼梢,热度像是透过皮肤缝隙渗进血液,戚衍的睫毛忍不住颤抖。

  “是很烫。”夏时深低声说了结论,收回手,重新躺了下去。

  戚衍像是濒临死亡又被重新扔回水中的鱼,肺部的空气交换重新恢复了工作,他又能呼吸了。

  夏时深在沙发上有些费力的翻了个身,对戚衍说:“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戚衍点了点头,发现夏时深看不到又补了句:“好。”

  但是第二天,夏时深的烧并没有退下去,身上依旧烫的吓人。吕威扬连忙叫车带他赶去附近的医院挂了点滴,当天的节目录制也被迫叫了暂停。

  戚衍拿着设备坐在候场区的角落,他按照前两天学到的设置方法重新调整了拍摄参数,看到前几天苏秦发来的新闻文案,他重新编辑了一份更完整的发了过去,还交了上个月家里的水电费。

  做了这么多事,也并没有消耗掉多少时间,太阳依旧挂着纹丝不动,前面人的盒饭只吃了一半,夏时深还没有回来。

  手心黏黏糊糊的都是汗,手机机身被晒得发烫,边角的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磕掉了一小块。

  戚衍把手机屏幕打开,点开微信图标,在挂着深色头像下方的对话框里打:你还好吗。

  屏幕暗下去,戚衍又按亮,如此反复好多次,他点了发送。

  但一直到下午,夏时深都没有回复,虽然戚衍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希望夏时深是懒得回复才不回的,这样总比是因为生病没办法看手机,要好得多。

  夏时深看见戚衍的信息了。

  他躺在病床上,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几分钟,确认对方并没有撤回,攥着手机垂眼笑了笑。但他没想好怎么回,他不能说好,因为现在他的手背上被护士戳了好几个针眼,还鼓了个大包。但也不是不好,虽然他现在还没退烧,但他现在心情还不错。

  夏时深不喜欢发信息,而且他想说的话有点多,所以他决定回来当面和戚衍说,为了两人氛围融洽,他还特地买了雪糕。

  但他顶着大太阳从宿舍找到候场区,也没见到人。

  吕威扬看见夏时深走过来,余光瞥见他手上拿着的雪糕,套着粉色的包装纸上,还画着两个大大的草莓。

  “你发烧不是没好吗?干嘛买雪糕?”

  夏时深没接话,他在篷底下站着看了一圈,才垂着眼问:“戚衍呢。”

  “不知道。”吕威扬满不在意的回答,他又看了眼夏时深手里的雪糕,说:“你发烧又吃不了,要不给我呗。”

  夏时深看了他一眼后侧过身,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低着头问他有没有看到戚衍。

  来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得到答案。

  因为天气很热,雪糕融化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他被分成了两截,身上烫的吓人,拿着雪糕的手指逐渐被同化,冰的像针扎似的疼。夏时深看着手里浅粉色的包装纸,突然有些心烦。

  “小戚是吧,我看见了!”在最后一排传出一个声音,因为坐在那片的人太多,夏时深不知道那道声音来自于谁。

  像是在信号不太好的地方打电话,滋滋啦啦的,夏时深往里走了两步,然后听到那个人说戚衍刚刚被人叫走了。

  夏时深本来想问是谁叫走的,但那人像是与他十分有默契,在下一秒便说:“好像是被任孝年的助理叫走的。”

  夏时深站着没动,吕威扬本来还想再去问他要那根雪糕,但看见夏时深的脸色,他决定闭上嘴。

  他看着夏时深转身走到门口,伸手拉开帘子走了出去。

  可能是他掀帘子的力气太大,黄色的塑料帘子晃了好长时间,才重新归于平静。

第38章 “买来扔着玩的”

  穿着黑色紧身t恤的男人带着戚衍走到后沙滩的休息区,平台上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保姆车。

  车门拉开了一半,露出男人细长的小腿,还有一尘不染的白色球鞋。

  夏时深的鞋好像从没这么干净过,戚衍在心里比对,他以前见夏时深的时候,他总穿着黑色的拖鞋,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我说,你可少打点坏心眼儿。”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双手抱胸,斜着眼睛看他,“别以为随便看见点什么就能敲诈人了,挑软柿子之前也先掂量掂量自己。”

  男人在地上啐了一口,阴阳怪气的说:“看看自己挑的柿子能不能捏的动。”

  戚衍点点头,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

  “我从小就跟着奶奶买菜,我很会挑菜的。”

  “但是。”戚衍弯着眼,露出一个十分善良的笑容,“我不喜欢吃柿子。”

  戚衍刚刚走到车前,车内人把门又拉开了一些,任孝年笑眯眯地看他。

  “你躲的也太快了吧。”任孝年声线愉悦,言辞间带着亲昵,“让我找了这么久。”

  戚衍上了车,车内浓重的香水味让他鼻子不舒服,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我们就摊开来谈吧。”任孝年歪着脑袋,语气平缓,“按照惯例,六位数,加上保密协议,我买断。”

  戚衍还没说话,就听见任孝年接着说:“南盛不是什么大公司,所有媒体渠道加起来也就三四条,我出的这个价位,就算是给你这么多天,保守如瓶的奖励。”

  任孝年露出了一个与他清秀五官及其不符的笑容,他眯了眯眼,“而且,你这个新闻,也不一定发的出去。”

  “第一个数是几?”戚衍问。

  任孝年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戚衍体贴的解释道:“不是说六位数吗,我想知道第一个数是几。”

  任孝年愣了愣,手托着下巴笑着说:“你倒是不客气。”

  戚衍抬手揉了两下鼻子,缓解了鼻腔中的不适后,抬眼对任孝年说;“我们又不熟,不会和你客气的。”

  任孝年还想再说点什么,搁在身侧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任孝年看了看,拿起手机按下接通。

  女人妩媚的嗓音让空气都变得粘稠,任孝年十分熟稔地叫了一声宝宝,然后说晚上会过去找她。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内容太过露骨,戚衍把头侧到一边,不想再听。

  “我们谈到哪儿了。”任孝年挂掉电话,对上戚衍转来的目光。

  “你不用这样看我。”任孝年身子向后靠,他瞥了一眼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笑着说:“没办法,他喜欢我,他老婆也喜欢我,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公开罢了。”

  戚衍嗯了一声,他拉开车门,清新干燥的空气将他裹挟,戚衍觉得舒服多了。

  任孝年也随着他下了车,戚衍往前走了几步才转身说:“剩下的我会和你的助理交涉……”

  “夏时深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任孝年突然开口,打断戚衍的话。

  任孝年往前走了几步,他低头看着面前没什么表情的小狗仔,嗓音带笑:“你不是跟他的摄像吗,他应该向你提过我吧。”

  “天下乌鸦一般黑。”任孝年脸上笑意更大,语气轻快:“夏时深不但黑,他还会咬人。”

  “你可当点儿心。”任孝年拍了拍戚衍的肩膀,“别被他咬了。”

  戚衍很轻的笑了一声,他拂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抬头直视任孝年的眼睛。

  “夏时深没有提过你。”戚衍说,“他可能比较自大,他看不上的人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戚衍看着任孝年的表情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也不太习惯听背后说别人闲话的人来给我忠告。”

  任孝年沉默了一会儿,盯着他的视线似乎往上瞟了一下,然后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把手放在他肩上,握了两下,在戚衍又要躲开之前松开了手。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吧。”任孝年眯着眼笑笑。

  戚衍转过身,朝沙滩外走去。

  刚刚拐出过道,戚衍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的椰子树。

  树下站着一个人,穿着奶油色的衬衣,黑色的休闲裤,过长的刘海因为没有打理,遮住了大半眉眼。尽管如此,戚衍还是感觉到,他在朝自己的方向看。

  戚衍一步步往前走,最后在他的面前站定。

  “你回来了呀。”戚衍没想到在这儿会碰到夏时深,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他看了夏时深一眼,又问:“你好点儿了吗?”

  夏时深没有回答戚衍的问题,他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干嘛去了。”

  声音很冷淡,戚衍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去看夏时深的眼睛,但夏时深只是盯着地面,没看他。

  想到刚刚和任孝年谈的保密协议,戚衍顿了顿,才说:“刚刚有个朋友……”

  “朋友。”夏时深打断他的话,冷冰冰的重复了一遍戚衍的用词。

  戚衍觉得夏时深好像不怎么高兴,他有些慌了神,只能随着嗯了一声,算是附和。

  太阳摇摇摆摆地往地平线下落,戚衍和夏时深面对面的站在树下,脚底的沙子被晒得发烫。两个人一直站着不动,戚衍觉得脚麻,便偷偷挪了下脚。害怕夏时深发现,戚衍又偷瞄了他一眼,但夏时深还是没看他。

  戚衍抿了抿嘴,在他收回目光时,突然看见了夏时深手上的粉色雪糕袋。

  因为天气热,隔着袋子也能看出雪糕已经变软,包装外层的小水珠一点点往下滑,然后啪嗒落进黄沙中,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你发烧刚好,应该不能吃凉的吧。”戚衍声音很小,他想打破沉默。

  夏时深拿着雪糕的手一抖,他好像忘记自己手上还拿着东西。

  他们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近到戚衍只要张开手臂,就能环上夏时深的腰。

  戚衍好像有点明白,夏时深为什么会拿着雪糕出现在这里,还是草莓味的。

  他想再确认一下。

  “快化了。”戚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了指雪糕袋。

  夏时深垂着头,看了一眼手里即将化成水的草莓雪糕,然后抬起头。

  “你该不会以为是给你的吧。”夏时深扯着唇角,他看着戚衍的脸色渐渐变白,眼里露出一丝无措。

  夏时深把雪糕袋拿起来,化成水的冰激凌从袋子里漏出来,滴滴拉拉的往下流。

  “钱太多,买来扔着玩的。”

  夏时深抬起手,向右前方的垃圾桶猛地一掷,融化的冰水溅在戚衍脸上,他不自觉闭上眼,耳边听到后方空荡荡的垃圾桶落入重物的轰隆声。

  声音响的就像打雷。

  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戚衍睁开眼,原本离他一臂远的夏时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去了好远。

  戚衍抬手抹掉脸上化成冰水的奶油,还是能闻到甜腻的草莓香气。夏时深越走越远,戚衍喊了一声夏时深的名字,但他的声音太小了,小到只有自己听得见。

第39章 无期徒刑

  吕威扬找到夏时深的时候,他正垂着头坐在台阶上抽烟。

  身上还穿着昨天从医院出来的那身衣服,衬衣下摆落满了烟灰,夹在指间的烟燃了大半,一大段烟灰颤巍巍地连在烟卷上。

  而夏时深好像被吸进去的烟呛到,他单手扒着脑袋,埋在膝盖上猛地咳嗽了好几下。一长截烟灰倏地断掉,掉在他脚边。

  吕威扬这会儿才看见,堆在夏时深脚边的好几根烟头。

  “夏时深你有病是吧!”吕威扬小跑过去,一把夺过夏时深手里的烟,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夏时深没说话,他双手撑在身后,阖目向后仰着头,通红的嘴唇微张,长出了一口气。

  “快录了,就少你一个了。”吕威扬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抬头对上夏时深熬的通红的眼睛。

  “昨晚没睡好?”吕威扬问。

  “我不该扔掉的。”夏时深看着笼着雾霾的天空,像是低声喃喃。

  吕威扬听得一头雾水,夏时深总是东一句西一句的,他完全跟不上。

  “水差点溅进他眼里。”夏时深垂下眼,语气疲倦,“我看到了。”

  “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夏时深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烟灰,说了句没什么。

  夏时深跟在吕威扬身后来到候场区,各个摄像正坐在篷底开会,夏时深不用刻意去找,也一眼就发现了坐在人群中的戚衍。

  他穿着纯色上衣,坐在人群中显得单薄又纤细,大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戚衍侧着头,脸上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被笑意替代,圆圆的眼睛弯下去,让人挪不开眼。

  昨天戚衍背对着他,所以夏时深不知道,任孝年把手放在戚衍肩头的时候,他笑得有没有现在这么好看。

  “告诉导演,这期我可以和冉珊一组。”夏时深收回目光,转身朝化妆室走。

  节目总导演刚开始的吸睛看点就是夏时深和冉珊的c,冉珊那边答应的痛快,可夏时深油盐不进,还没开始谈,就三两句的把他打发了。

  现在夏时深突然松口,李导虽然心里奇怪,但逮住的这块肥肉,他死也不会松口。

  “两个人各自咬着百奇的一头,直到吃剩下的长度在一厘米之内,就算成功。”

  “哎呀。”冉珊有些不好意思的捂着脸,软软糯糯地笑着吐槽:“这是谁想的游戏啊!”

  站在一边的夏时深拿着饼干笑着走上去,目光扫过镜头,动作自然地拉过冉珊的手臂。

  俊男靓女站在一起,好像镜头都变得清晰了,总导演开心的合不住嘴,他已经想到这期收视率会有多爆炸了。

  两个人越靠越近,尽管冉珊看见夏时深这张脸无数次,但依旧会忍不住心跳加。冉珊轻阖上眼,她还没准备好,夏时深就已经先咬断饼干,挺直了身体。

  “刚刚镜头拉近了吗?”总导演隔着老远冲戚衍喊。

  戚衍从相机后直起身,他嘴唇发白,但眼睛却亮的吓人。

  “拉近了。”戚衍没看夏时深,他冲着导演笑了笑。

  到了晚上,因为雨又下了起来,节目组提前结束了录制。

  夏时深回到宿舍站在楼上阳台抽烟,刚刚点上,就听见吕威扬在楼下喊他。

  “明个儿录制早点起来,你的跟拍d又请假了。”吕威扬话里透着不满。

  夏时深手指一抖,低头问:“理由?”

  “好像是家里老人突然住院了?好像还挺严重的。”吕威扬啧了一声,接着说:“我看他接完电话眼圈都红了……卧槽夏时深你烟能不能别乱扔!”

  戚衍手脚冰凉的站在黑色桑塔纳前,他扒着车窗,嘴唇忍不住发抖。

  “我去中心医院,多少钱?”

  司机上下打量他一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这车不去中心医院,而且也没位置了……”

  “多少钱都可以!”戚衍扯出个笑容,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我都可以出。”

  戚衍拉开后座车门,车后已经坐了三个人,看向他的目光透着不耐烦。戚衍有些局促地拧着湿透的衣服,一边道歉一边上车,他刚关上车门,门又哗的打开。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伞面上又被弹起,大风吹斜了雨点,刮在戚衍脸上,密而急的雨雾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冰凉的雨点顺着风往车里灌,打湿了黑色的皮质车座,坐在前座的司机转过头黑着脸骂骂咧咧:“他妈的有病是吧!雨全刮进来了,快关门!”

  夏时深像是没听见,他依旧固执地撑着伞站在车外,乌黑的发梢和眼仁似乎要和漆黑的雨夜融为一体。

  “下车。”夏时深抓着戚衍,从口中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手臂被夏时深攥的生疼,戚衍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狠狠地甩了好几下胳膊,可箍在他手臂上的大手纹丝未动。

  “你松手!”戚衍用手背抹了两下脸上的雨水,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费力的甩胳膊,“我求你了,你我求你松手。”

  “我奶奶住院了,我现在不想做别的,我要……我要坐这辆车去医院。”戚衍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他用力擦着脸上的水,不知疲倦似的一遍又一遍,眼皮和眉骨被擦得通红,看起来有些骇人。

  夏时深手腕一翻,按住戚衍一直擦脸的手,他在戚衍面前蹲,声线又哑又轻。

  “我知道。”

  离得这么近的时候戚衍才发现,夏时深的身上已经湿透了,碎发软趴趴地耷拉在额前,细长的睫毛上也沾着水珠,看起来有些狼狈。

  夏时深把伞朝他那边斜了斜,没了雨伞遮挡的后背有些孤立无援,大片大片地雨水打在他的肩背,戚衍想把伞推回去,但夏时深的力气比他大了太多,他推不动。

  “你听话,下车。”夏时深语气放软,锋利冷淡的眉眼看起来柔和许多。他单膝跪在地面的积水里,朝戚衍伸出手,轻轻拭掉沾在他睫毛末梢上的雨水。

  “我带你去。”

  对上戚衍慌乱又茫然的眼睛,夏时深觉得,自己快没办法呼吸了。心脏好像被攥在手里挤压,反反复复,残忍又缠绵,不让他活,又不想他死。

  “我陪你去。”夏时深重新说了一遍。

  覆在戚衍眼上的手顺着往下,手掌滑到戚衍的后颈,夏时深缓缓摩挲着那一小块突起的骨节。看着戚衍的眼睛,夏时深确认,他抓到了那个攥着他心脏的凶手。

  因为犯罪事实太过恶劣,夏时深要给这个人判无期。

第40章 医院(上)

  两个人在雨中僵持了好久,戚衍还是跟他下了车。

  夏时深的车就停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走到车旁,夏时深的手臂越过戚衍先一步拉开车门,然后把手里的雨伞塞给戚衍。自己淋着雨往车后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到依然傻站在车旁的戚衍,皱着眉让他赶快上车。

  戚衍收起伞在车上坐好,透过车窗,他能看见夏时深高大的影子从后备箱绕到驾驶位。夏时深身上的雨水顺着领口往下淌,他一边发动车一边把刚刚从后备箱拿出来的袋子扔给戚衍。

  “把头发擦干。”夏时深低头去系安全带,戚衍看了一眼袋子里的毛巾,摇了摇头说不用。

  夏时深好像叹了口气,他解开刚刚系上的安全带,倚身靠近戚衍,伸手拉过戚衍座位上的安全带,啪嗒一声扣好。

  “你头发上的水会弄坏我的真皮座椅。”夏时深看了他一眼。

  “八分钟到。”夏时深轰的一脚油门,车子蹿出去好远,戚衍看了一眼袋子里的毛巾,还是拿了出来。

  因为雨势太大,干净的沥青公路上布满了泥浆,夏时深的车速快,土黄色的泥点毫不留情的溅上车窗,带着噼里啪啦地打击声。戚衍象征性的擦了两下头发便把毛巾放到腿上,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垂头坐在位置上。

  夏时深挑了一条最快的路,整段路程下来只有两个红绿灯,但他们依然在每个红绿灯口等满了一分钟。

  夏时深双手离开方向盘,伸出手拿过戚衍腿上的毛巾,一边等待红灯一边擦头发。

  一直坐着不动的戚衍终于有了反应,他侧着头,皱着眉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个是我用过的……”

  夏时深垂在额前的湿发被捋到脑后,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听见戚衍的话他转过头。

  “我知道。”夏时深看着戚衍那张又小又干净的脸,抬手将毛巾又盖在他头上,戚衍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缩了缩脖子,但很快便放弃挣扎,任由夏时深拿着毛巾在他头上揉来揉去。

  接下来的车厢一片安静。

  转过一个急弯,夏时深把车停在医院门口:“你先去,我停车。”

  戚衍解开安全带,转身就要下车,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

  “拿伞。”夏时深说完,很快地松开手。

  晚上的停车位很好找,夏时深把车停在最靠近主楼的车位上,掏出在口袋里震了一路的手机。

  “嗯?”夏时深从后座拿过棒球帽戴上,又低头在旁边找口罩。

  “晚上和纳斯的人吃饭你忘了?。”对面传来玻璃酒杯与桌面相碰的声音,吕威扬压低声音,含糊不清地问:“大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康姐都问了无数次了!”

  “嗯,忘了。”夏时深随便应付了两句便挂掉电话,他戴好口罩,打开车门走进雨里。

  刚进到医院,苦涩的中药味掺杂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即便夏时深淋的不成样子,但这么高的个子出现在医院还是十分显眼。夏时深压低帽檐,躬着腰走到安全通道门口,准备发消息问戚衍在哪儿。

  但他很快就找到戚衍了。

  戚衍顶着被他弄得乱糟糟的头发站在收费口,垂眼看着手里的缴费单。不知道收费处的人说了句什么,他抬起头冲着里面人扯了扯嘴角,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卡。

  大概是卡已经湿的不像样了,戚衍抿着嘴,拿着卡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才递过去。

  “怎么样。”

  “没事。”戚衍从窗口的圆洞里接过单子和卡,“现在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再观察两晚,后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戚衍又跑去药房拿药,时不时还附和几句药房大爷老掉牙的笑话,他把一小摞收据放进口袋,抬头冲着夏时深笑笑。

  “楼上人太多,你别上去了。”戚衍说,“今天谢谢你。”

  夏时深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口罩遮住他大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黑压压的。夏时深没有说话,但戚衍转身走进安全通道时,他也跟着进去了。

  顺着长长的走廊,戚衍停在尽头,他背倚着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隔壁传来老人悲怆的哭声,像是天塌下来,

  直到哭声小下来,夏时深才低声说:“人的生老病死很正常,尤其是老人。”戚衍站着没动,他又说:“我没见过我奶奶,因为她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我也可能明天就死了。”

  静谧的楼道里只有夏时深毫无起伏的嗓音,他平静地讲述了自己所有家庭成员的病史,恨不得各种死法都讲一遍,直到角落里站着的人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夏时深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走过去,垂眼看着面前毛茸茸地头:“你哭了。”

  “没有。”戚衍回答。

  不太明亮的楼道尽头突然出现一束光,戚衍皱着眉将头偏到一旁,他紧闭着眼,只能看见被打湿粘成一簇簇地睫毛,泛红的眼圈,还有不停起伏的胸口。

  夏时深关掉手机电筒,楼道重新归于昏暗,夏时深过了好久,才再一次发表观点。

  “你哭了。”

  夏时深的话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瞬间戳破了戚衍不太稳固的伪装,戚衍低着头,身子从一开始的无声颤动,逐渐变成低声的啜泣。不是像在片场演员的嚎啕大哭,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背脊紧贴着身后冰冷的墙壁。

  “我以为,我以为我已经做好所有人都离开我的准备了。”

  “可是,我还是好害怕啊。”戚衍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像是一个身处枯深井底的遇难者,在反反复复无数次呼救但毫无回应之后,认命似的呢喃。

  戚衍整个人都在抖,他把脸埋在手里,往常夏时深觉得漂亮的肩胛骨,现在却显得有些可怜。

  夏时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共情力,他和远在国外的父母并不亲近,更不要说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奶奶。他见过无数人流眼泪,真心或者假意,对于夏时深来说,这只是泪液分泌过多的身体机能问题。

  但是戚衍哭的他好难过。

  “不要哭了。”夏时深垂着眼,低声开口。

  但戚衍的肩膀像是止不住,不停地发抖。

  夏时深看了他一会儿,俯,一只手揽过他的肩,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怀里的人身子微微一僵,颤抖停了下来。

  “身上太湿。”夏时深嗓音干哑,像是在解释。

  “我不敢抱你。”夏时深说,“怕你生病。”

  最后四个字是夏时深临时加上的,但那句话的效果好像不太好,因为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戚衍好像又哭了。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肩头,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攥成拳,他甚至能听到戚衍的抽噎,抽抽搭搭的,像是要断了气。

  这下,僵在原地的变成了夏时深,他像是一个老旧的机器人,程序还没来得及更新,头脑中的数据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场面,

  “我又说错话了。”夏时深拉着戚衍的手臂往后撤了撤,他弯,蹙着眉,用手指轻轻蹭着戚衍的眼梢,察觉到挂在指腹的水渍,夏时深的手滞在空中。

  他把面前的人重新揽进怀里,脸颊蹭过戚衍有些发烫的耳朵,夏时深压下心中的无力感,哑着嗓子说:“你别哭,求你了。”

  夏时深拉过戚衍的手,一根根分开他紧攥着的手指,雪白的手心被指甲掐出好几道红痕。

  “不会离开你的。”夏时深有些生疏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他摸了摸戚衍的头,垂着眼皮,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不要怕。”

第41章 医院(下)

  被恐惧冲昏的头脑逐渐清醒,羞赧与慌乱后知后觉的涌上来,靠在夏时深身上的额头开始发烫,然后是哭到酸痛的眼皮,和贴在夏时深衣料上的嘴唇。

  夏时深依然抱着他,手放在他背上,隔绝掉脊骨与冰凉墙面的接触。

  戚衍整个人像是陷进夏时深的怀抱里,搂在他脖颈上的力气不轻不重,但不知道为什么,戚衍好像挣不脱。

  “戚衍。”夏时深低声叫他的名字,滚烫的吐息喷在他的耳廓,戚衍呼吸乱了一拍,过了几秒钟才嗯了一声。

  “你头好沉。”夏时深按掉口袋里震个不停的手机,他话音刚落,戚衍就像触了电的兔子,瞬间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大概是被他的话吓到,戚衍往后退的动作太大,完全忘记紧靠着的墙壁,头顺着惯性往后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戚衍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夏时深面无表情地抽回放在他脑后的手。

  “你的头是占了总体重的一半吗。”夏时深把手揣进裤子口袋,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

  戚衍知道他刚刚撞上墙用了多大力气,所以当夏时深转身准备走的时候,他没多想,伸手抓住了夏时深的手腕。

  手指白的晃眼,夏时深没说话,顺着纤细的手臂往上看。因为刚刚哭的太用力,戚衍细窄的双眼皮变得愈发清晰,眼梢还挂着泪痕。

  夏时深的眼睛像闪着银光的刀刃,戚衍被这个眼神吓的心一紧,但手依然死死的拽着夏时深。

  “你的手没事吧?”戚衍说完就去看夏时深,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戚衍又说:“你让我看看。”

  “没有。”夏时深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但他没有马上掉头走的意思。

  “怎么会没事呢,我用的力气那么大……”戚衍说了一长串,但后半段是什么,夏时深一句也没听进去。

  戚衍的嘴角有些起皮,长长的睫毛湿哒哒的贴在眼梢,乌黑的发梢有一簇打着弯的翘起来。

  “有事。”夏时深突然开口打断,戚衍的嘴唇因为惊讶微张着,露出猩红而小的舌尖。

  夏时深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背上是触目惊心的青紫,手指下方突出的骨节破了皮,血丝一点点往外渗。

  夏时深把受伤的手伸到戚衍眼皮下,垂眼看他,“很疼。”

  “手指没有知觉。”

  “可能断了。”

  “所以你要怎么办?”夏时深说,“现场包扎吗。”

  戚衍低着头,站着没动。

  夏时深偏着头,轻挑着眉梢,嗓音带笑:“还是你认为你拥有盯着伤口看就会愈合的特异功能。”

  “真的很疼吗?”戚衍低着头,声音很轻。

  “嗯。”夏时深应了一声,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很慢地眨了眨眼。

  戚衍突然抬起手,手指轻轻托住夏时深的掌心,拇指小心翼翼避开伤口,然后弯下腰,脸凑得很近,轻轻吹了一口气。

  好像吹到了心脏,夏时深眉心一跳,自然下垂的手指不自觉一抖,指尖碰到戚衍的脸颊。

  “这样也疼吗?”戚衍抬起头,闪着水光的眼睛透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我小时候摔倒的时候,奶奶就是这么给我吹的,吹一会儿就不疼了。”戚衍说完,又垂下头,捧着他的手吹了好几下。

  “好一点了吗?”戚衍一边说一边抬头。

  “没有。”夏时深回答的很快,在眼神交汇的下一秒,他把手抽出来撇过头,背过身往消防通道走。

  手上的伤口与衣服布料摩擦,但夏时深像是失去了无感,他没觉得疼。

  “以后不要随便给人这么吹。”夏时深有些紧绷的嗓音响在空荡荡的楼道里,他停顿了几秒,又说:“没有一点科学依据。”

  “显得很蠢。”

  戚衍哦了一声,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小跑着跟上夏时深。

  夏时深步子走的快,戚衍跟的勉强,走到安全通道门口,戚衍想了想还是说:“现在这个时间,你坐电梯应该也可以的。”

  “嗯。”夏时深推开门,手在门板上挡了一会儿,等戚衍进来才放下。

  “你奶奶病房在几楼?”夏时深下了几阶台阶。

  戚衍还站在最上面的台阶,楼道里黑漆漆的,只有夏时深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十分清晰,一下下打在鼓膜上。

  “你明天还会来吗?”

  下方的人脚步一停,他转过身,语气带着不悦。

  “你有意见?”

  “没有。”戚衍回答,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夏时深漂亮的眉眼落在视线里。

  夏时深还站在刚刚那阶台阶上,好像在等他。

  戚衍往下走了八步,然后和夏时深站在同一个台阶上,夏时深侧着头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迈开步子往下走。

第42章 原谅你

  林一玲第二天的时候醒了一会儿,戚衍心里开心,他端着汤碗坐在床边,一边喂给老太太一边念叨:“您怎么这么不注意啊,要不是李阿姨去咱们家……”

  “这汤忒淡。”林一玲皱着眉把送到嘴边的勺子推开,像是娇生惯养的阔太太。

  “医生说你还不能吃味道太重的。”戚衍放下碗,从旁边的塑料袋里拿了个香蕉,冲着林一玲晃了晃。

  林一玲努力挑了挑往下耷拉的眼皮,她撇撇嘴,“都说生病的得吃苹果。”

  戚衍叹了口气,冲着老太太欠了欠身,笑着说:“这就去给您买。”

  夏时深说第二天会来,戚衍买苹果的时候磨蹭了一会儿,在大门口又等了一会儿。

  但没等到夏时深,等来了另外一个人。

  他站在林一玲的病房外,见到戚衍大方的露出个笑容:“你好,我是闻野。”

  “录制还没结束,他要过一会儿才来。”

  戚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点点头,拎着刚买的苹果和闻野站在病房外。

  “苹果啊。”闻野咂了咂嘴,冲戚衍伸出手,“给我一个。”

  戚衍愣了愣,看闻野的穿衣打扮不像是会吃菜市场打折水果的人,但戚衍没说话,低头从袋子里挑了一个最红的递过去,闻野接过去但没吃,当作玩具似的在手里抛来抛去。

  他和闻野没有熟稔到可以随意聊天的地步,但闻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和戚衍并肩站在病房门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苹果。

  “你觉得好看吗。”闻野突然抬眼,对上戚衍有些疑惑地目光,抬手晃了晃手腕上的表。

  黑色鳄鱼纹的皮表带,祖母绿色的石英表盘,表针最顶端镶着几颗碎钻。

  看起来价值不菲,戚衍点了点头,说好看。

  “我喜欢打球,带手表特碍事。”闻野一边说一边取下表,露出表盘下方被遮住的疤。

  “你看,用多大劲。”闻野叹了口气,言辞苛责,但他摸着那一小圈凹凸不平的疤痕,唇角弯了弯,“你说他是不是想咬死我啊。”

  戚衍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才开口,说:“女孩子有时候会有小性子,但大多都很善良……”

  “是有小性子。”闻野忽然出声打断,他重新把表戴好,“但他不是很善良。”

  闻野转过头,看着戚衍的眼睛,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是个不善良的男人。”

  戚衍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发出细小的响声,靠在墙边的脊背不自觉挺直了一些。

  “呀,你该不会歧视同性恋吧?”闻野露出有些担忧地神情,嘴角微微向下耷拉。

  “没有没有。”拎着袋子的两只手换成了单手,戚衍忙不迭摆了摆腾出来的左手,他找不出更有利的证词,只好又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没有。”

  “那就好。”闻野放心地眯了眯眼,拇指摩挲着手心里的苹果,漫不经心地开口:“夏时深可以放心了。”

  戚衍的手指不自觉抽了一下,好像有人拿着勺子在他心里搅来搅去,把他硬生生压下的念想又翻了出来,朦朦胧胧地往上涌。

  “哎呀,你看我只顾着自己说了。”闻野十分自然地把话题引到戚衍身上,“该你了。”

  戚衍有些哭笑不得,夏时深身边的人做事好像都是这么理直气壮,他这么想,但依然回答说:“我没什么说的……”

  “那我问,你来答。”闻野转过身子,他冲着戚衍倾,耳朵上的黑色耳钉闪着光,带着恶作剧得逞似的笑意问他:“你喜欢男人吗。”

  戚衍挺直的脊背越来越僵,他想往后藏,却发现是死角。楼道里来往的人们神色匆匆,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闻野像是对他的慌乱感到满意,笑的越发肆意。

  “我……”后半句被身后突然伸过来的胳膊打断,干净修长的手攥住闻野的肩膀,猛地把他往另一边推了个踉跄。

  动静太大,站在对面的护士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戚衍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人突然站到他身前,背着光,隔绝开周围所有视线。

  戚衍站在面前人投下的高大阴影里,抬起头,对上男人黑沉沉的眼睛。

  “你就不怕他有传染病?”

  “哎哎,怎么说话呢。”闻野靠过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笑着说:“你才有病呢。”

  夏时深蹙着眉瞥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垂眼看着被他圈起来的戚衍。

  他睁着湿漉漉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就像是夜里海面中心的灯塔,扑闪扑闪地闪着光。

  夏时深微微撇过头,移开目光,“去车库等我。”

  戚衍怔怔地点点头。

  直到戚衍的单薄背影消失在楼道,闻野才转过身。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闻野拉伸了一下手臂,叹了口气,“为了你,把自己的陈年伤口都扒出来了。”

  “某些人居然还在瞪我。”

  夏时深的黑色口罩完全遮住了下半张脸,唯一露出的眼睛也透着不高兴。

  “老人怎么样。”夏时深朝病房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老人脸色枯黄,两腮凹陷。

  “心率稳定了。”闻野说,“今天醒了一会儿,精神还算不错。”

  两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在病房外逗留太久也变得显眼,偶尔有认识闻野的人停下来冲他打招呼,目光也不自觉的朝另一边的夏时深身上瞄。

  夏时深往下拉了拉帽檐,双手插进卫衣口袋,转身往楼梯口走。

  “长得倒是挺好。”闻野关上消防通道的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

  “但你也不至于这么上心吧,还眼巴巴地跑来医院。”夏时深没理他,垂着头往车库走。

  “挺单纯。”闻野自说自话的接着点评,“稍微给点儿压力,紧张都露在脸上了,是不是有点儿傻啊……”

  夏时深顿住脚步,他侧过身拉下口罩,扯着嘴角:“把胳膊送上去让人咬出血的人有资格说别人傻吗。”

  “手里那么多家医院,可以带尹青予去看看病。”夏时深瞥了他一眼,拉上口罩,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治治他咬人的毛病。”

  车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错地浅淡呼吸声,戚衍坐了一会儿觉得脚麻,他动了动脚,却不小心碰到脚边装着苹果的塑料袋,滋滋啦啦地响声显得刺耳又突兀。

  戚衍打开袋子,里面装满了冰激凌,粉白色的包装上画满了草莓。凉意透过纸袋蔓延到肌肤,戚衍觉得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除了冰凉的大腿以外,他浑身滚烫,像是发烧,又像是被人推进潮湿闷热的温室。

  “你买这么多……”

  夏时深摘掉棒球帽,他转过头,紧抿成一条线的嘴角慢慢松开。

  “是在向你道歉。”夏时深眼睛向下垂,似乎在思考怎样措辞。

  “那天的雪糕不是为了扔着玩买的。”夏时深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讲述一个从没有人听过的故事。

  “水溅到你脸上,我看见了。”

  戚衍只是沉默,夏时深轻蹙着眉,想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点在戚衍的眼尾。滚烫干燥的皮肤相触,胸腔里稳定跳动的心脏骤然紧缩,练习了好久的词消失的无影无踪。夏时深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干瘪的吐出两个字:“这里。”

  “啊,那天呀。”戚衍摸了一下刚刚被触碰的脸颊,上面残留着异样的温度。

  戚衍垂着眼,声音很轻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没关系的。”

  四周的空气变得浓稠,对面突然打开的橙黄车灯落在戚衍的眼皮,睫毛上好像也跳动着金光,让他忍不住想用个罩子笼起来,藏在家里。

  “轮到你道歉了。”夏时深说完,看着面前的人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疑惑。

  “你删掉了唯一一条关于我的朋友圈。”

  “没有给我点赞。”

  “还有很多。”

  夏时深转过身对着戚衍,垂着眼睛,

  戚衍从未想过夏时深会对这些事耿耿于怀,并且当面一件件说出来,他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结结巴巴地开口:“朋友圈是因为……。”

  “原因不重要。”夏时深出声打断,他瞳孔雪亮,戚衍的喉咙里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

  夏时深突然忘记来时闻野教他的情话,他得过奖,演过许多角色,被导演称赞是老天爷赏饭吃,但表达欲在戚衍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多余的字,他一个都说不出来。

  “我可以原谅你。”夏时深说。

  戚衍的心脏咚咚的跳了好多下,他抬头,对上夏时深停滞在他身上的目光。

  夏时深的语气像是妥协,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很奇怪。”

  “好像不管你做什么。”夏时深说,“我都可以原谅你。”

第43章 圈套

  在一个炎热的九月,普通的下午,戚衍和夏时深坐在车里。调的很低的空调冷风,还有放在腿上正在逐渐融化的冰激凌,都让戚衍惶恐又不安。

  身旁的人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他,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好像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会原谅自己。

  戚衍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为了这些轻飘飘的话感到头昏脑涨。

  戚衍用力的掐了一下手心,嘴唇颤抖,“我……”

  突然有人叩响车窗,声响不算大,但却把戚衍即将说出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夏时深掀了掀眼皮,看清来人后皱着眉摇下车窗。

  “先让我说。”闻野深呼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在戚衍身上,很快又挪开。

  “医院前后堵得全是记者。”闻野单手支着车门,语速平稳,“有人爆出你爽约广告商,陪情人去医院,说你出柜的消息满天飞。”

  闻野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机,调好网页递过去:“这条现在是热搜第一,因为配了图。”

  他的胳膊越过戚衍伸向夏时深,戚衍虽然心里着急,但身子依旧往后靠了靠,把位置腾出来。

  “哎。”闻野突然叫他,戚衍抬头,对上闻野晦暗不明的眼。

  “你还挺上相。”闻野扯着嘴角笑笑,他身子车里探了探,“干脆你也去当演员得了,和夏时深一起。”

  明明是笑着说的,可闻野的眼睛乌压压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公司会处理。”夏时深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把手机屏幕按灭,重新递回去。

  纤细的手指攀上手腕,指尖所覆盖的那一小片皮肤,被凉意蛰的发疼。夏时深偏过头,对上戚衍沁着潮湿的眼,他缓缓松开抿直的唇角,开口说:“让我看一看。”

  夏时深攥紧了虚握着的手指,说:“没必要。”

  “就算现在不看,我用自己的手机也会看到的。”戚衍对上夏时深的眼睛,很轻地笑了一下,“让我看一下。”

  他眼里栖着的光亮让夏时深无法拒绝,夏时深手腕一翻,手机落在戚衍手中。

  按亮屏幕,是一张光线不太清晰的照片,两个人一个坐在车里,一个站在打开的车门前。雨点似乎打湿了镜头,坐在驾驶位的夏时深顶着一头乌黑的湿发,侧着头往一边看。另一个人站在拉开的车门前,身形消瘦,几乎要融化在雨夜里。

  他并没有露出整张脸,镜头里只能依稀捕捉到瘦削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拍摄的角度很好,好到像是提前演练过许多次一样。

  闻野从戚衍手里抽出手机,抬头看向夏时深,“你助理来了,在楼上等你。”

  “嗯。”夏时深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闻野的目光在车里扫了一圈,直起身子,开口说:“我先上去。”

  车内安静极了,戚衍坐着没动,他不敢去看夏时深的眼睛。

  他就像是唯一生活在贫瘠干旱土地上的人类,他端着杯子站在中央,小心翼翼地积攒着每一滴雨水。好不容易攒到快要溢出来了,他却失手打翻了水杯,水洒的到处都是。

  “先下车吧。”夏时深拿着车钥匙,低声说。

  夏时深关上车门,绕过车身,朝楼梯口走。

  他迈出的每一步,好像都踩在戚衍的心上,踩得血肉模糊。

  “夏时深。”戚衍拉开车门,叫他的名字。

  远处的人停下脚步。

  “不是我。”戚衍垂着眼睫,两只手背在身后,死死的攥在一起。

  “我没有联系记者,我也没有泄露什么消息,我一整天都在医院等你……”戚衍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戚衍搞不清,他到底是在解释给夏时深听,还是给自己听。

  直到白色球鞋出现戚衍的视线里,委屈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把他的心口砸出一个大洞,飒飒地漏风。

  “真的不是我……”戚衍的声线止不住颤抖,背在身后的双手死命地绞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但戚衍感觉不到疼。

  “你是只会说这一句吗。”夏时深好像叹了口气,他抬起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然后手指顺势往下,扳着戚衍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对上戚衍眼中迷蒙地水汽,夏时深微蹙着眉,拇指在他眼梢上按了按,语气放软了许多:“你怎么这么爱哭。”

  戚衍微微撇开头,他用力眨了两下眼,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会晚点走,尽量不给你惹麻烦。”戚衍紧抿着嘴,他揉了两下酸胀的眼睛。

  他不爱哭的,戚志强出殡的时候他没哭,他妈妈跟其他男人卷钱跑走的时候他也没哭,但每次对上夏时深,他就觉得委屈的不得了。

  明明他是被上帝放弃的,可偏偏总想对着夏时深诉苦。

  “多晚?”夏时深往前走了一步,语气间带着咄咄逼人的强势。

  戚衍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手心黏糊糊地都是汗,“等门口的记者都散……”

  “要是来蹲新闻的是你。”夏时深说,“你会走吗。”

  当然不会。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戚衍都懂得,更不要说那些在圈子里混了许多年的老油条。夏时深永远高高在上,很多人明里暗里的等待着,等着他重重地摔下来,鼻青脸肿,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碎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个烂摊子,是你扔到我身上的。”夏时深摘下帽子,随意揉了两下头发,反手将帽子戴在戚衍头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微微倾,挂在戚衍耳朵上,把他的鼻尖和紧抿的嘴唇遮的严严实实。

  夏时深直勾勾地看着戚衍沾着水汽的眼尾,压低声音:“所以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

第44章 得救

  当戚衍跟着夏时深站在办公室时,吕威扬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好几遍。

  “夏时深你有病吧?”

  吕威扬看着被口罩和帽子遮的严实的戚衍,还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夏时深,发出了人生质问。

  “我戴上口罩能隐身吗。”夏时深问。

  吕威扬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门口那些人都是来堵夏时深的,哪怕他拿麻布袋把自己裹起来,那些人也能看出来,口罩和帽子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闻野。”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男人嗯了一声,夏时深继续说:“你一会儿把车停在医院门口。”

  “你打电话给康如雯。”

  “团队的澄清声明,越简洁越好。”

  吕威扬气极反笑,“康如雯恐怕在给我们找墓地呢。”话音刚落,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戚衍,讽刺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真他妈倒大霉了!”

  “嘴巴不干净就回去洗牙,少说话。”夏时深朝旁边站了站,挡住吕威扬投在戚衍身上的视线。

  见吕威扬去一边打电话,夏时深才转过身,垂眼看他。

  “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出去。”夏时深说,“相机的闪光灯很厉害,你不用抬头。”

  见戚衍没说话,夏时深顿了顿,又说:“这样处理最好。”

  “我知道。”戚衍他拉下口罩,仰着脑袋冲夏时深弯了弯眼,“我听你的。”

  闻野把车在大门口停好给夏时深打了电话,响了两声后挂断。

  夏时深和戚衍站在楼梯拐角,他弯,把戚衍脸上的口罩又往上拉了拉。

  尽管戚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和夏时深一起出现在医院门口时,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是他见过最多的摄像机,刺眼的闪光灯齐刷刷地朝他们袭来,夏时深和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他们就像是被包围的猎物。

  无数个长枪大炮一般的镜头往前探,有的甚至毫不客气地怼在夏时深的脸上,似乎要把这个没戴口罩帽子的大明星扒的再干净一点。快门声与麦克风的电流声掺杂在一起,加长的收音麦越过众人拦在夏时深面前。

  “请问你和旁边的男人什么关系?”

  “夏时深你是公开出柜吗?”

  “请问你昨天一整晚都和男人在一起吗?”

  夏时深一言不发,众人在抛出一大堆问题却收不到答案之后,将话筒转向一直跟在身边的戚衍。

  “你为什么跟着夏时深一起?”

  “请问是你强迫夏时深公开关系的吗?”

  戚衍紧紧跟着夏时深,直到一个手持镜头突然出现在他眼皮下,他才猛地撇过头。

  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一直闷头往前走的夏时深在同一时间伸出手,攥着贸然伸出镜头的那只手,一字一句的说:“再这样,我真的要不高兴了。”

  夏时深把那人的手甩开,把戚衍推到他身前,手臂挡着他的脸,护着他走出人潮。

  很快走到车旁,夏时深拉开车门让戚衍先上了车,接着自己坐上去。

  一个加长镜头又伸了过来,这一次,夏时深冲着镜头笑笑,还贴心的比了个v,然后关上车门。

  闻野把自动窗帘拉上,从后车镜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夏时深,“这下你可欠我个大人情了。”

  “开你的车。”

  闻野啧了两声,他炫耀似的轰了两下油门,蹿出去好远。

  “后面有尾巴。”闻野说,“你家门口全是记者,我家又不太方便。”

  夏时深似乎真的在想这个问题,戚衍扯下口罩,伸手拉了一下夏时深的裤子。

  “要不然。”戚衍抿了抿嘴,才说:“去我家吧。”

  这个提议再好不过,闻野开着他的aybach停在小巷门口时,放在一旁的垃圾桶熏的他耸了耸鼻子。

  “这地儿选的绝,记者车进不来,记者进来也得被臭出去。”

  夏时深瞥了他一眼,跟着戚衍走了进去。

  上楼后,戚衍打开门,夏时深从他身后蹿到前面,走到沙发床上坐下,自然地就像是回到自己家。

  倒是戚衍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他还没想好怎么打破沉默,夏时深刚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便震了起来。夏时深瞥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戚衍打算去厨房拿点喝的,他刚站起来,就听见身后人喊他的名字。

  “有火机吗。”夏时深放低声音,手机屏幕依旧亮着,他晃了晃手里看起来有些干瘪的烟盒。

  戚衍家里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有火机的可能性不大,但对上夏时深乌压压的眼,他还是点了点头。

  夏时深从烟盒里敲出一根夹在指间,手抵在微曲地膝盖上,身子有些困倦地靠着墙,冲着听筒嗯了一声。

  戚衍走到冰箱前,他想找一些看起来体面的饮料或者水果,可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最上层放着一把已经枯透的芹菜。戚衍弯,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瓶酸奶。

  白色的瓶身上印着两个红色大字:赠品。

  戚衍回头看了一眼,受万人追捧的夏时深现在正曲着腿坐在他的沙发床上,手边是散开的棉被,还有生锈了的晾晒杆。他沉默地倚着墙壁打电话,大部分是在听,时不时开口回一句,眉尾微挑,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

  戚衍转过头,从厨房的高架子上拿下剪刀,一点点刮着酸奶瓶上异常显眼的大字。

  赠品贴纸黏的太紧,戚衍费了一些功夫才清理干净,他拿着酸奶回到客厅的时候,夏时深的电话还没打完。戚衍站在门旁的玄关处,垂头盯着地面上突出来的推拉门滑道,脚后跟时不时地蹭两下。

  他没有想偷听夏时深的电话内容,但房子实在太小,男人没什么起伏的嗓音在客厅里蔓延。

  “您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为什么说是我的原因。”夏时深修长的手指悠悠的摩挲着烟卷,手背上的青筋隐隐约约显露。

  “我送我的人去医院,居然会影响公司利益。”夏时深尾音往后拖,“看来将来我生病的时候,公司会选择让我直接死在家里。”

  戚衍闻声朝客厅看,夏时深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头顶的灯泡闪了两下,他掀着眼皮仰头看了一眼。

  收回目光时,他看见了站在玄关处的戚衍。

  “下次再挑人,选个能养熟的。”夏时深身子向后靠,床板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最后,感谢康姐,声明文案写的很好。”

  他撂下一句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的话之后,挂断了电话,再一次朝玄关处看过去。

  戚衍紧了紧握着酸奶瓶的手,他走过去,把酸奶递给坐在沙发床上的夏时深。

  “澄清声明出了,不会有太大影响。”夏时深说。

  “嗯,今天谢谢你……”滚烫的视线让戚衍觉得浑身刺痛,说话的声音也不受控地越来越小。

  夏时深接过,低头随意扫了一眼,“过期八个月,你是想毒死我吗。”

  ……

  戚衍脸上一热,他一边伸出手去拿酸奶瓶一边开口,说:“那,那你还给我……”

  指尖擦过夏时深的手背,夏时深手腕一晃,躲开戚衍的手,将酸奶放在自己身后。

  “火机。”夏时深举起夹在指间的烟,自然地转移开话题。

  漆黑的眼睛看得人心直发慌,戚衍立马把酸奶抛到脑后,低头在口袋里摸索,然后掏出一小盒火柴。夏时深没什么表情的接过火柴盒,从里面抖出一根,在盒子侧面擦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用的力气太大,咔嚓一声,火柴整根断掉。

  这盒火柴是好久以前,家里的煤气灶点不着的时候问楼下快餐店借的,用过一次之后便一直放在洗碗池旁。水汽长年累月的溅上去,火柴外壳变得有些稀软,侧边的摩擦面也不太好擦出火。

  而夏时深很明显,没怎么用过火柴。

  戚衍从夏时深手里拿过火柴,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指尖捏着细小的火柴梗,戚衍拿捏着力气擦了一下,没有半点火星。

  余光里,戚衍看见夏时深笑了一下。

  “闻先生是你很好的朋友吧。”戚衍被夏时深盯着觉得有些紧张,他随意找了个话题。

  “嗯。”夏时深简单的发出了一个音节。

  戚衍又废掉了一根火柴,盒子里就剩下两根,夏时深漫不经心地攥着手里的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怪不得。”戚衍笑笑,“朋友间是会随便开玩笑的……”

  “他说什么了。”夏时深好像对这个话题有点感兴趣。

  “没什么。”戚衍手指一用力,火柴上终于燃出火星,他忙不迭往夏时深手边送,可动作太大,火光摇晃了两下又暗了下去,只留下一缕黑烟。

  “如果他说我不喜欢女人的话。”夏时深把烟咬在嘴里,吐字模糊地说:“是真的。”

  戚衍手一抖,明亮的火焰倏地蹿了出来,夏时深凑过来,火光映着他忽明忽暗地侧脸。他吸了一口,烟草燃着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声势浩大。

  “我不会说出去的。”捏着火柴的手指越来越烫,戚衍却没感觉到,他像是在宽慰夏时深,“我嘴很严的……”

  剩下的话被突然凑近的夏时深吓了回去,他在离自己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停下,吹灭了手上燃着的火柴。黑烟与夏时深吐出的白雾纠缠在一起,伴随着淡淡的硫磺味,夏时深伸出手,穿过黑发扣着他的后脑勺,直直地吻了上来。

  夏时深吻着他的唇角,湿润的舌尖轻触他的嘴唇,滚烫的吐息把戚衍烧的心神涣散,轻颤的眼睫缓缓闭上。夏时深含着他的下唇,一下一下吮吸,青涩又莽撞。他任由夏时深撬开他的唇齿,长驱直进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扩散,逐渐占据戚衍的血液和神经,流向四肢百骸。

  戚衍攥紧夏时深的衣领,一颗心在胸腔里上蹿下跳,像是要竭力而亡,他应该是病了。

  夏时深单手撑着身子,看着被他压在身下,胸口不断起伏的戚衍,低声说:“你的嘴也没有很严。”

  戚衍只是微张着唇喘息,嘴角红肿,眼里弥漫着晶莹的水汽。

  “我想亲你。”夏时深把燃着的烟扔到一边。

  戚衍缓慢地眨了眨眼,语气轻飘:“你刚刚已经……”

  “那就算你同意了。”

  夏时深再一次倾,贴上他的嘴唇。

  戚衍松开夏时深的衣领,小心翼翼地环上他的脖颈,夏时深很轻地笑了一下,手指攀上来,摸了一下他眉间的那颗小痣。

  这一刻,戚衍知道,他得救了。

第45章 语音

  客厅昏黄的顶灯滋滋啦啦地响着,屋内的空气潮湿又闷热,身下的沙发床坏了好久也没来得及修,从中间断掉的弹簧抵着脊骨,硌的生疼。

  一点都不浪漫。

  可是夏时深在这样有些狼狈的环境里吻他,吐息纠缠,舌尖裹挟着破碎的声音和暗涌。湿润的嘴唇顺着往下,灼热的气息从脖颈到肩头,戚衍的身体忍不住震颤,环着夏时深的手臂软塌塌地往下滑。

  夏时深抬手捉住戚衍的胳膊,指腹顺着手肘往上,最后停在戚衍纤细的腕骨。往日锋利的眉眼罩上淡金色的光晕,微曲的发梢蹭着戚衍的鼻尖,覆着薄汗的肌肤相贴,黏黏糊糊的。

  “这个床好硬。”夏时深低声开口,语气干巴巴的,像是戳在地里的木桩子。

  戚衍的手指下意识的去抠身下的床单,他避开夏时深烫人的视线,小声地嗯了一声。

  墙壁内水管的响动与两人浅浅的呼吸掺杂在一起,余光瞥见戚衍烫得发红的耳廓,奇怪的情绪突然后知后觉的涌上来。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夏时深的计划章程里。按照闻野说的,应该有花,有红酒,有高级料理,还得有管弦乐队在旁边伴奏。

  就算没有乐队,起码也得有个小提琴。

  他没有穿那身高定西装,也没有妆发,今天录制结束后他甚至没有洗头。头发上还沾着发胶的味道,发型应该也不怎么好看。

  戚衍看着夏时深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僵硬。

  夏时深突然看这个屋子十分不满意,从墙皮一直到地板都不满意,他扫了一圈,目光停在搭在窗台上的窗帘。

  “好丑。”夏时深说。“建议你换一个。”

  他的语气真诚,好像是这个窗帘他实在看不过眼,才提出的建议。

  戚衍想了想,站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下拿出个袋子:“之前公司倒是发了窗帘……”

  深色的亚麻窗帘刚从袋子里露出个角,戚衍便听见夏时深说:“嗯,挺好。”

  ……

  “最近几期录制我就不去了,打算先在家照顾奶奶。”

  “也好。”

  戚衍站在另一边,看着夏时深伸出手臂,随意一勾把窗户最顶上的锁扣解开。常年没有怎么清洗的棉布窗帘荡起厚厚的灰尘,在橘色的灯光下飘向夏时深。

  夏时深的头往一边偏了偏,脸上没有什么波动。

  戚衍大学时便忙着打工,自打老太太腿脚不便之后,家里清洁的活便只做做表面功夫,窗帘这东西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了。现在大明星被自家的窗帘弄得灰头土脸,戚衍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

  他往前走了两步,抬手在夏时深身前扇了好几下,“平时太忙了,窗帘没怎么注意洗……”

  不扇倒还好,扇了几下之后空气流动,密密麻麻的灰尘颗粒劈头盖脸的涌上来。戚衍正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不小心吸进去不少,像是被棉花堵住喉咙,又痒又涩。

  夏时深转过头,蹙着眉看他,好像要说什么。

  戚衍实在憋不下去了,他转过身一溜小跑蹿进卫生间,关上门连着咳了好几下,即便他努力压低声音,但在这个隔音不太好的小房子里,音量依旧大的吓人。

  喉咙和鼻腔终于舒服了许多,戚衍挪着步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身形挺拔的夏时深正背对着他取掉窗帘上的铁环,动作慢条斯理。

  戚衍重新站在夏时深身旁,佯装无事的拿着窗帘另一头,解开上面已经生锈的铁环。

  夏时深侧着头看了他一眼,鼻尖因为剧烈咳嗽发红,眼尾长而密的睫毛上沾着水汽,眨眼时会因为粘连在一起的睫毛而颤抖。

  “你叫的声音挺大。”夏时深像是感慨,但他随即发觉自己用词不当,又补充道:“你的身高和音量不成比例。”

  夏时深移开视线,语气理直气壮。

  戚衍几乎不与人发生争执,除了家里的老太太以外,他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与人争抢。但可能是刚刚咳嗽的太狠,脑子里一直紧绷的线好像突然消失了。

  “是你太高。”戚衍从左往右解着锁扣,小声反驳:“我也超过全国男性平均身高了。”

  夏时深转过头,目光像是医院的CT扫描仪,把他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然后又继续去摆弄手里的窗帘。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胜负欲,戚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上打了几个字,然后点开一个网页让夏时深看。

  夏时深像是故意把他晾到一边,眉眼平静的对一个生了锈的铁扣不折不挠。戚衍站到他身旁,举着手机往他脸上凑,这下戚衍真的能确定,夏时深就是故意的。

  他的手机往哪边举,夏时深的脑袋就往反方向偏,戚衍的小性子罕见的被挑了出来,不论夏时深怎么躲,他都高举着手机跟着一起晃来晃去。

  离远看,就像两只脑子不太聪明的狐獴。

  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夏时深终于侧过头,瞄了一眼戚衍手机上打开的网页。

  “你看,我比平均身高多出两公分。”戚衍扒着夏时深的手臂,去看手机屏幕上的小字。

  过了一会儿,夏时深才嗯了一声,戚衍抬眼,对上乌黑的瞳仁。

  “你没看。”戚衍说。

  “看了。”夏时深很快反驳。

  戚衍把手机放下来,“那平均身高是多少?”

  夏时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新窗帘,十分自然的转移话题:“我帮你挂上去,不用谢。”

  但事实上,夏时深也不会挂窗帘,这些小事他从未自己动手做过。

  最后还是戚衍对着网上的教程学了半天才挂好。

  两个人一直坐在沙发床上大眼瞪小眼,直到吕威扬打电话过来,夏时深才站起身准备走。

  “你明天去南盛吗。”夏时深问。

  “上午去医院。”戚衍说,“下午可能会去。”

  “我接你下班。”

  戚衍愣了愣,忙摆手说不用,但夏时深没理他,关上门下了楼。

  戚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到沙发床上坐下,他看着身旁的褶皱处,刚刚夏时深就在这里吻他,然后挂了窗帘,然后走了。人的本性大概都是贪心,拥有了一些就总想要更多,比如希望他会留下来,希望他只爱自己。

  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戚衍缓过神,他看了一眼语音名字,接了起来。

  “是落东西了吗?”

  对面人好像被问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没有。

  夏时深关掉手机上情侣如何维系关系的网页,低声问:“要不要语音?”

第46章 关于下班之后

  吕威扬第四次透过后视镜往后看。

  从他接到夏时深开始,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戴着无线耳机开始打电话。可能还没找到相同话题,夏时深先是讲了讲未来一个月的行程安排,又说了几个算不上好笑的笑话,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夏时深不太满意的蹙了蹙眉,低声问理由。

  对面人回答之后,他很快的接着说:“可是我明天很闲。”

  那人大概也知道和夏时深争执毫无用处,没过一会儿便挂断了电话,坐在后面的夏时深抻了抻手臂,垂着眼皮,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明天下午还要赶一个客串。”吕威扬出声提醒。

  夏时深嗯了一声,他从兜里摸出烟叼在嘴里,用脚背踢了两下吕威扬坐着的座位。

  “康姐要是再闻见烟味,可能会杀了你。”吕威扬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为了钱,她能忍住。”夏时深又踢了两下,前座的人叹了口气,把火机扔到他身旁的空位上。

  商务车在蜿蜒的高架桥上穿行,车外的霓虹灯投进车厢,夏时深点着烟却没抽,白而发青的烟雾顺着车窗缝隙往外飘。即便他已经知道康如雯会处理的很好,但这会儿他还是有点紧张。

  他和康如雯算得上金牌搭档,他从出道到现在,也算是大小麻烦不断。康如雯虽然说话像是棉花,但手段也是圈子里数一数二的厉害,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全部替他挡下来。而他需要做的,就是赚钱。

  广告,电视剧集,电影,综艺,从他出道到现在几乎没断过。康如雯是生意人,她会保下利益中心,但与利益无关的人士,她恨不得再往上踩两脚。

  夏时深点开热点微博,往下翻了一页,在第17的位置看见了关于口罩男的讨论。

  【夏时深是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但这个逼绝对不是好人。】

  【哇,这难道不是靠着大树好乘凉吗?这男的明显想靠着xss出道啊。】

  【蹭热度必死。】

  ……

  夏时深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但公司会议室的窗户依旧亮着灯。

  他推门进去,室内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康如雯坐在长桌尽头,低着脑袋在涂无名指上的指甲油,夏时深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康如雯只顾着涂指甲油,劣质的化学品味道充斥在整个会议室,夏时深掏出烟盒,利落的点上一根,叉着腿坐在一旁看她涂甲油。

  “下次再体检的时候,我想看看你的肺部影像。”康如雯举着还没干透的手指,咧嘴笑笑:“让我看看你还能为公司赚多久的钱。”

  夏时深随意拿过一个纸杯,把半长的烟灰往里面掸了掸,低声说:“您再多涂几次那玩意儿,谁先死还真是不好说。”

  康如雯笑着看他,夏时深吐了一口烟,白而厚的烟层让人不自觉眯起眼。

  “那咱们还真是有缘啊。”康如雯捏着甲油刷子,猩红浓稠的液体滴落在桌面,嗓音细软:“要死还得一起。”

  夏时深表情松弛,手里的烟已经燃到头,但他没有按灭。

  “任孝年那边,我会和他谈。”康如雯把刷子放回玻璃瓶,身子往后靠。

  “你们的私人恩怨我不感兴趣。”康如雯笑眯眯地说:“但不要影响公司的利益。”

  夏时深懒散地耸了耸肩,把烟头投进纸杯,才说:“康姐用词要准确,我对他是恩,他对我是怨。”

  “公司找他来制衡我,现在没管好踩了一脚屎,跟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康如雯的手肘抵着桌面,微微倾**,“你和那个叫戚衍的,什么关系呢?”

  “不好说。”夏时深冲她微微笑了笑,“要是您把17名的热搜撤掉,别的或许能好说点。”

  康如雯看着夏时深,他还穿着今天上新闻的那件上衣,五官看起来柔和了些,但好像更加难以接近。

  “之前说的那部仙侠剧。”康如雯重新开口,“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明明是询问句式,但语气中的笃定几乎摆在明面上,康如雯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她知道夏时深会答应的。

  几秒之后,她听见按动打火机的啪嗒声,夏时深站起身,把挡在路中间的高脚凳踢到一边,低声说:成交。

  其实夏时深并没有戚衍想象中那么闲,譬如他那天晚上通宵拍了一场夜戏,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卸掉妆发。距离下一场录制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夏时深需要从城东赶到城西,中间还需要再过几遍综艺的框架剧本。

  手机兀的震了一下,夏时深疲惫地看了一眼,稍稍精神了一点。

  【早上好。】

  是来自戚衍的信息,是昨天他吻过的那个戚衍。

  夏时深把剧本放到一边,垂着眼在键盘上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回了一个早。

  【睡得怎么样?】

  戚衍回的很快,夏时深好像能想象到他盯着乱蓬蓬的头发,一边擦掉嘴边的牙膏沫一边回消息的模样。

  夏时深的唇角不自觉上翘,他抵着车窗,回复道:床很贵,很难睡不好。

  这次的回复时间长了一些,夏时深盯着手机皱起了眉,他刚打算打电话过去,手机震了一下。

  【知道你有钱啦。】

  夏时深的笑意敛不住,他回道:知道就好。

  戚衍看见屏幕上的四个字笑了笑,他准备手机放回去,余光却恰好捕捉到撞上老人投来的视线。

  林一玲瞄了一眼他的手机,耷拉的眼皮往上扬了扬,笑着问戚衍和谁发消息笑的那么开心。

  “没谁。”戚衍把手机屏幕朝向自己。

  “都多大了还害羞。”林一玲喝了一小口汤,扯着嗓门喊:“你早恋都没得机会咯!”

  旁边病床上的阿姨听见这话捂着嘴笑个不停,动作太大扯到肋骨的伤口,又倒吸了几口凉气。戚衍来陪床的时间超过了其他病床的家属,一来一回的大家也都熟悉了许多,这会儿听见林一玲这么说,旁边陪护的大姐过来拍了拍戚衍的肩膀。

  “小戚啊,阿姨说真的,你有女朋友没啊?阿姨这儿真有个好的,个头高长得也漂亮……”

  “阿姨。”戚衍弯了眼睛,睫毛软塌塌地耷拉着,“我谈恋爱了。”

  阿姨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感叹着可惜一边恭喜林一玲,说她很快就能做祖奶奶了。林一玲躺在床上笑得合不拢嘴,高耸的颧骨****的。

  等戚衍准备走的时候,她小声喊了一声,戚衍走过去,老人拢着手凑到他耳边,哑着嗓子说:“谈恋爱对人家好点儿,你俩开心最重要,老太太我有一个这么好的孙子已经知足啦。”

  戚衍看着林一玲重新躺下去,像是抛媚眼似的冲他眨了眨眼,接着便轰人似的摆手让他快点儿去上班赚钱。

  戚衍在病床旁站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了声好。

  一个小时后,戚衍出现在了南盛门口。

  苏秦看见他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随便说了几句话便继续埋头打字。

  因为夏时深接连的爆点新闻,不知道有多少家公司熬了个通宵为了从他的流量里分一杯羹,戚衍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触到电脑的手指顿了顿。

  好几天都没上班,工位又靠近窗口,但他的办公桌却干净的吓人。

  身侧的人注意到戚衍的动作,他笑着打趣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说你逮着个肥差不说,不在的时候还专门有人给你收拾桌子。”

  戚衍抬起头,脸色有些疑惑。

  “不是你叫程森帮你收拾的?”

  戚衍缓慢地眨眨眼,笑着点了点头。

  一直到晚上,戚衍在办公桌前几乎没抬过头,几个小时下来,他连着写了好几条澄清夏时深的文案。

  可能他帮不上什么忙,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等他写完的时候,办公室里没剩几个人。戚衍揉着肩膀站起身,余光捕捉到坐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程森,他不知道坐在那儿盯着自己多久了。

  戚衍合上电脑,转过身。

  程森显然被他吓了一跳,手上动作太大,一不小心打翻手边的水杯。深褐色的咖啡顺着桌子往下滴,但程森像是没看到,目光直愣愣地看向戚衍。

  “谢谢你帮我打扫桌子。”戚衍礼貌地笑笑,在程森即将开口时,他抢先说:“但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下次别这样了。”

  戚衍没再看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往电梯间走的时候,戚衍一直留意背后的动静,但程森没有跟上来,戚衍垂着眼皮松了口气。

  一直到电梯门打开,戚衍都忘记昨天夏时深说要来接他下班的事,直到站在拐角暗处的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夏时深只戴了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点鼻尖和嘴唇。

  他倚着大理石柱,双手抱胸,见到站在原地一脸怔愣的戚衍,他往前走了几步。

  “你一个月多少钱的工资。”夏时深出声问他。

  戚衍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四千。

  夏时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挣四千的人为什么下班这么晚。”

  戚衍觉得自己大脑短路了,他闭上眼又睁开,确定面前的真的是夏时深,才又问他:“你怎么来了……”

  夏时深看着戚衍的眼睛,有些不高兴地回答:“昨天说了,我接你下班。”

  “对……”戚衍有些紧张的掐了下手心,抿直了嘴角。

  “走吧。”夏时深率先转过身,朝门口走。

  “你等了很久吗?”戚衍小跑两步,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小声问。

  夏时深替他拉开玻璃门,垂眼和戚衍对视,浅色的瞳仁里是一旁路灯的倒影。

  “没有。”夏时深挪开目光,“我刚到。”

第47章 电影之后

  天晚了下来,颜色鲜艳的霓虹灯交缠着投进车里,落在夏时深的眉骨,鼻梁还有手指。

  整个人好看的有点不真实。

  戚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碰了碰发烫的耳垂,车里的温度不高,但戚衍却觉得热,他伸出手把空调扇叶往自己那边拨了拨。

  “热?”夏时深出声问他。

  戚衍扭过头,夏时深依旧目视前方的开车,握着方向盘的拇指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戚衍点了点头,发觉他可能看不到,才接着说:“有一点。”

  夏时深伸手把车里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些。

  “没事的,我也没有特别热……”

  夏时深在路口掉了个头,语气平静的说:“我热。”

  虽然已经慢慢逐渐这人冷一句热一句的,但这会儿戚衍还是被噎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没再说话,一个面无表情的开车,另一个侧着头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大同小异的景色。

  直到第三次看见汇通驾校的招牌,戚衍没忍住,声音很轻地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电影院。”夏时深简短地回答。

  戚衍双手撑着座椅,身子往前凑了凑,“我们好像第三次停在这个路口了。”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攥的紧了些,夏时深打开转向灯,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迷路了。”

  夏时深平时的业余活动范围是以客厅的沙发为中心,直径不超过十米,电影院之类的,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多久没去过了。在楼下等待戚衍的三个小时里,夏时深守着门外的垃圾桶抽了小半包烟,最终选定了离戚衍家不太远的电影院。

  但他没记住路。

  “……我记得前面就有一个电影院。”戚衍指了指前面的路口。

  夏时深像是没听见,在路口打了左转灯,又掉了一个头。

  察觉到戚衍的目光,夏时深抿直的嘴角微微放松,他下意识别过头,声音闷的像是隔着雾霭。

  “不去。”戚衍只能看见夏时深的后脑勺,修剪利落的黑色发梢贴着后颈处的凹陷。

  “没有情侣座。”

  夏时深说话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没看戚衍,话落之后的安静像是砸进水坑的雨点,夏时深把车窗开了一点缝隙,闷热潮湿的风窜进来,逐渐抚平了忽然紧皱的胃部皮肤。

  戚衍的大脑有几秒钟的当机,心脏像是钻到空子的小偷,在这几秒内不知疲倦的席卷了整个胸腔。

  戚衍没管手心里的汗,他掏出手机,身体往驾驶位偏了偏。

  夏时深的肩头被很轻地蹭了一下,他垂着眼皮,看见戚衍凑过来的毛茸茸地脑袋。白生生的指尖在裂了缝的电子屏幕上滑来滑去,嘴巴自言自语地张张合合。

  “那去这家吧?好像还送折扣券。”戚衍的指尖悬在屏幕上。

  夏时深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直到戚衍的头抵着他的肩膀,才缓缓开口说:“随便你。”

  到停车场时,戚衍先下去买了票,等他回来的时候,夏时深趴在方向盘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戚衍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电影片,心里思忖着要不要让夏时深睡一会儿,再抬头时,坐在驾驶位的人正一瞬不瞬地看他。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戚衍拉开车门。

  夏时深没回答他,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电影票,问他选的什么电影。

  “逆行。”戚衍晃了晃手里浅蓝色的纸片。

  “难看。”夏时深蹙着眉心。

  戚衍又看了一眼票上的电影名,抬起眼,语气有些疑惑地问他:“这部不是你演的吗?”

  “除了我,都难看。”夏时深回答。

  这话也不知怎么打到了戚衍的笑点,他攥着电影票笑弯了眼,头发丝和睫毛都****的,像是多汁柔软的小熊软糖。

  “笑什么。”对上戚衍舒展的眉眼,夏时深眼里的懒倦也散开许多,他嗓音带笑的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很难看。”

  尽管主演反复表明电影有多难看,但当戚衍走进放映厅,座位依旧满满当当。

  戚衍按照电影票上的号码找到了位置,是最里面靠近墙壁的情侣座,一个很大的红色真皮沙发。

  戚衍在位置上坐下,抚了两下手里被攥的皱皱巴巴的电影票。

  没等多久,头顶密密麻麻的大灯暗了下来,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巨大的荧幕投下一片光亮。

  高大的身影兀的出现在楼梯拐角,配合着电影悠长的背景音乐,他走上台阶,一步步朝戚衍身旁的空位走过来。夏时深在位置上坐下,把手里的奶茶和爆米花塞给戚衍。

  “我看别人都买了。”夏时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戚衍突然想起来在幼儿园常见到的场面:圆圆滚滚的小孩子眼眶红红的,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向父母要东西,哼哼唧唧地说别的小朋友都买了的模样。

  荧幕上黄昏的橙黄色像是在爆米花上又刷了一层糖浆,戚衍拿了一粒放进嘴里,甜腻浓郁的香气充斥在口腔,他含了一会儿才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电影里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戚衍看了一眼已经见底的爆米花桶,想了想拍了一下夏时深的肩膀。

  夏时深侧过头,戚衍把手里的爆米花递过去,冲他做了个口型,问他要不要吃。

  形状奇怪的爆米花安静的躺在戚衍的手心,夏时深伸出手攥住戚衍的手腕,垂下头,直到冰凉干燥的嘴唇与掌心的肌肤相贴。

  手心上的爆米花被夏时深叼在嘴里,按在手腕上的力气缓缓下滑,松松垮垮地圈住戚衍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电影还在继续,但戚衍好像什么也看不进去,噼里啪啦的念头像是熄不灭的火光。夏时深说的没错,这个电影不太好看,要不然他怎么会坐在电影院里,却满心满眼都是夏时深垂首吻他手心的模样。

  直到电影快要结束,夏时深才慢吞吞地松开牵着他的手,凑到戚衍身边低声说:“我在停车场等你。”

  光线昏暗的环境,一句简单的话仿佛也会染上异样的情愫,戚衍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夏时深好像没有注意到,他压低帽檐,站起身走出了放映厅。

  但是散场之后,戚衍却没有在停车场找到夏时深的车。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戚衍拿出来,是夏时深的短信。

  【有人跟着。】

  【等我一下。】

  戚衍看了一会儿,才回复,说:好。

  四周满是看完电影手牵手走出来的情侣,站在大厅中间的戚衍显得有点儿碍事,他攥着票根站到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人群来来往往,戚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表,才过去了五分钟,但他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五年。想不到自己谈起恋爱居然这么粘人,戚衍被自己吓了一跳,仔细想想又觉得好笑,低着脑袋自顾自的弯了唇角。

  “想到什么了。”沙哑畏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蓝色运动鞋,戚衍抬起头,唇边扬起的笑意逐渐凝固。

  说话的人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上半身穿着板正的西装,下面却穿了一条纯棉的运动裤。

  对上戚衍的目光,那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厚重镜片后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戚衍。

  “你想到什么了。”程森往前走了两步,塑胶鞋底和瓷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笑的这么好看。”

第48章 很不喜欢

  戚衍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脊背紧贴着大理石墙面,凉意顺着脊骨流向四肢。

  “你也来看电影啊。”戚衍没有回答程森的问题,他佯装随意的换了个话题,但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些,偶尔有路过的人人朝他们这边看几眼。

  “嗯。”程森点了点头,杂乱干枯的头发跟着晃了晃,他低头盯着手里的半张票根:“可是不太好看。”

  戚衍瞄了一眼程森手里的电影票,上面是字迹模糊的两个字,逆行。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程森的目光从电影票上移开,他盯着戚衍的脸,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疑惑似的皱着眉。

  “你的电话好像响了。”程森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裤子口袋,过长的袖子遮住一半的手背,“不接吗?”

  “没关系。”戚衍拿着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毫不在意地按了挂断,“都是骚扰电话。”

  程森有些呆滞的点了点头,藏在袖口里的手指有些扭曲的握成团,似乎陷入极端的纠结。

  “那我先回去了。”戚衍的后背贴着墙面,他往旁边迈出一小步,却很快又被人挡住。

  程森的手撑着墙,宽大的袖子里空荡荡的,像是一幅无人问津的枯骨。

  “我……我送你。”程森说话磕磕绊绊,像是在竭力思考如何让他不要走,凹陷的眉心皱出了好几层褶皱。

  “太麻烦了,我家挺远的。”

  “不麻烦!”程森显得有些激动,他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而且,你家也不太远……”

  电影院大厅里弥漫着爆米花和饮料的馥郁香气,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几下,程森似乎怕他跑了,一双眼紧盯着他,连眼睛都不怎么眨。

  “好。”戚衍垂着眼睫看不清神情,但嘴角却是翘着的,他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那麻烦你了。”

  面前的男人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他放下胳膊往后退了两步,给戚衍让开了路。

  戚衍知道,夏时深的车应该停在大门口的拐角,他现在应该等的有些不耐烦,因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的手机已经把自己的腿都震麻了。

  “我们走后门吧。”戚衍转过身,冲着跟在他身后的程森笑笑,“离我家更近点。”

  程森愣了愣,而后有些紧张的点点头。

  即便戚衍现在的指尖和后脑勺都凉的发麻,但心里还是不免觉得好笑,因为程森过于拘谨的表情太像一个受害者,而他才是那个到处跟踪别人的变态。

  走到靠近卫生间的走廊,食物的味道渐渐被浓厚的劣质熏香覆盖,刚开始萦绕在鼻尖的松软香气现在一丁点儿也闻不到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好像只剩下他和身后男人一前一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在电影院里冷的直哆嗦,可出来没几分钟,戚衍的脖颈间就起了一层密密的汗。

  口袋里的手机已经不再震了,可能是那点儿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不过夏时深打了那么多次电话已经是出乎预料,毕竟他们刚刚在一起……

  可能也算不上在一起,毕竟夏时深从没有说过喜欢他,他也没说过。

  离他落了一步的黑影突然跟紧了点,戚衍放在裤兜里的手紧攥着,指甲陷进掌心,让他清醒了不少。

  “戚衍……”跟在身后的程森突然开口叫他,戚衍停下脚步,闷着嗓子应了一声,但却没回头。

  程森看着站在路灯下的戚衍,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的像盐,可能比盐还要白些。

  “你和夏时深很熟吗?”

  戚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他转过身,十分平静地开口:“怎么这么问。”

  程森想往前走两步,离戚衍更近些,但戚衍只是看他,并没有叫他上前。

  “夏时深跟你不是被拍到了吗?”程森顿了顿,才接着说:“他还来接你下班,我在你家楼下的时候还看到你从他的车上下来,还有在医院的时候……”

  程森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他忙闭紧嘴,眼睛一下一下的瞟向一直缄默的戚衍。

  刚刚褪下去的寒意又涌了出来,空气里似乎弥漫着巨大的灰尘颗粒,让戚衍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戚衍转过身,露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你觉得被拍到的那个人是我吗?”

  见到他转过来,程森扯了两下西装下摆,才说:“一定是的……你很好认……”

  戚衍的表情没有什么起伏,程森的胆子大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就算你和明星站在一起,我也最先看到你!”

  男人眼中话里是赤裸裸地贪婪,戚衍不舒服的撇过头,强压着胃里往外涌的不适感,语气平淡:“夏时深的新闻不太好写,这些都是为了工作。”

  水泥地上的黑影又近了两步,戚衍警惕地回过头,程森的眼镜滑到鼻梁处,那对臃肿的眼睛第一次毫无掩饰的暴露在戚衍面前。

  “我可以帮你……”程森又往前走了一步,嘴角因为某种异样情绪而不停**。

  “工作上,或者是别的什么……我都能帮你!”

  这么说着,程森的胆子兀的大了起来,抬起手,径直朝着戚衍的脸伸过去。

  四下无人,戚衍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他皱起眉,打算避开。

  ——啪的一声。

  干脆清晰的声音散在风里,戚衍的眼睛睁的很大,他看着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夏时深,刚刚上蹿下跳的的心脏突然静了下来。

  程森看了一眼自己迅速蹿红的手背,又看了一眼身前戴着帽子的男人,目光呆滞。

  夏时深目光冷然的看着程森,像是在看廉价商店里的人形衣架。

  过了一会儿,戚衍看着夏时深转过身,他身上干净沉稳的气息好像抚平了他揪在一起的五脏六腑。

  “手机。”夏时深说。

  戚衍终于回神,他尽力想挽回现在一团糟的状况,他身子往一边歪了歪,试图安抚程森。可他刚露出个头,又被夏时深按着肩膀拽了回来。

  “手机。”夏时深又重复了一遍。

  戚衍拗不过,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过去。

  夏时深按亮屏幕,看着上面一连串的未接来电,语气平静地开口:“为什么不接电话。”

  戚衍有些着急,他忙补充道:“这个是程森,他和我是同事,平时也负责写文案的。”

  同事和写文案这几个字被戚衍加重了许多,他觉得夏时深能明白他的意思。

  夏时深沉吟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晃了两下发现是空的,有些烦躁地捏扁攥在手里。他睨了那个叫程森的男人一眼,那人刚好也在看他,夏时深侧过身,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

  夏时深看着程森,对他说:“你离戚衍太近了。”

  “我很不喜欢。”

第49章 平行线

  树上是嘈杂的虫鸣,夏时深背着光,将面前的男人罩在阴影里。

  程森的双手无措地攥着袖口,他躲开夏时深的视线,想去看被挡在身后的戚衍,还没动一下,身前的男人突然不耐烦的咂了咂嘴。

  “我在和你说话。”夏时深微微挑着眉梢,下颌微收,“人要懂礼貌。”

  “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程森的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手指以一个十分奇怪的姿势缠在一起。

  “那我说。”夏时深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刚刚的举动,最好不要发生第二次。”夏时深举着刚刚打过程森手背的手,“这次我勉强用自己的手,下一次,为了干净,我会使用工具。”

  程森咧着嘴笑了笑,他歪着头,想去看戚衍的脸,但夏时深依旧挡在中间。

  “戚衍是为了工作才和你走得近的。”程森没接话,笑意僵在脸上,他掩饰着语气里的颤抖,眼神透着小心翼翼。

  “你是艺人,我们是娱记,你和我们不一样的。”程森抿了抿嘴,接着说:“我和戚衍是一类人,你是不会懂的……”

  夏时深似乎放弃和神经病进行沟通,他微微侧**,一把拉住戚衍的手腕。

  “我和他在谈恋爱。”

  程森陡然抬起头,微凸的眼球瞪得像是要掉出来,他紧咬着后槽牙,嘴里发出十分怪异刺耳的声响。

  戚衍往前走了两步,他虽然觉得程森看起来吓人,但依旧大着胆子,试图缓和气氛:“程森,你先回去,明天上班的时候我再跟你说,你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公司……”

  “没有明天了。”夏时深语气锋利,他重新把戚衍挡在身后,但却没有松手。

  “还有。”夏时深从上到下的看了他一眼,眉眼冷漠,“你最好不要再穿西装了。”

  “难看。”

  程森的脸色煞白,他低着头,看着套在自己身上,及其不合身的西服外套。这是他为了见戚衍,精心挑选的,他费劲心思,却被人说的一文不值。

  面对夏时深,程森像是一条暴露在白炽灯下的虫子,他的扭曲,肮脏,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全都被摊开,晾在戚衍面前。

  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在戚衍那儿积攒的好感,全都被这个人破坏了!

  程森的不满像是毒蛇的信子,在黑夜一点点露出马脚,他的指甲狠狠扣着自己的指节,像是要当场断手断脚。

  夏时深目光平静地看他,没有悲悯,没有厌恶。

  程森往后退了两步,接着转过身,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大步跑着逃开了。

  “他这样多久了。”夏时深松开手,垂眼问他。

  “什么?”

  “我说。”夏时深摘掉帽子,柔软的发丝压出了印子,“这个变态跟着你多久了。”

  夏时深的声音带着哑,像是因为什么在生气,可又憋着不敢发作。

  戚衍想起第一次见到程森,他虽然拘谨又窘迫,但视线却总不断的在他身上游移。

  “可能是第一次开会的时候。”戚衍仔细回想,“或者更早些……”

  “所以,你放个变态在你身边好几个月。”夏时深面无表情地开口打断他,嘴角紧绷着,“是觉得有意思吗。”

  戚衍抿着嘴没吭声,抬眼间余光瞥到有人朝这边走来,他忙去拉夏时深的衣摆,想去不太显眼的地方躲一躲。

  夏时深没有让步的意思,站着没动。

  “我没有证据呀,报警警察不会受理,告诉公司,大概也只会大事化小。”戚衍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讲一件与他无关的琐事。

  看着戚衍的表情,夏时深扯了扯嘴角,他把落在前额的碎发捋到脑后,露出额头和眉骨。

  “如果我不来找你,刚刚你打算怎么办。”夏时深的唇角依旧弯着,但脸色却沉得吓人,他往前走了两步,两个人垂着的手背碰了碰。

  “这里有个摄像头,他不敢怎么样的。”戚衍抬手指了指路灯上的监控镜头,语气带着心虚,“我会说点好听的稳住他,剩下的我……我还没想好……”

  夏时深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踩到戚衍的鞋尖。

  “我想好了。”夏时深哑着嗓子,垂下头,碎发重新落到额前,“只要他敢,我就敢。”

  靠的太近,戚衍能感受到夏时深的过高的体温,还有因为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戚衍站在那里,好像突然迷失了方向,过了半晌,才发觉自己还站在路灯下。

  “不用的,我能处理好。”戚衍顿了顿,接着道:“他是娱记,说不好会不会乱写东西。

  “我也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喷在颈边的滚烫气息突然停滞,夏时深缓缓站直身体,他垂着眼皮看戚衍,就像看一个他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

  “添麻烦?”夏时深的尾音上扬,扯着嘴角笑了一声,但眼睛依旧黑的吓人,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密云。

  他们两个人像是被装在一个巨大,密封性极好的玻璃瓶里,随着两人的吐息,空气变得浓稠,氧气逐渐被压缩,大脑一片混沌,耳朵也嗡嗡响着。

  或许是因为耳鸣,戚衍接受讯息的感官变得迟钝,他看着夏时深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的每个字像是从枝头滚落。

  “戚衍,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夏时深说完,转身朝反方向走去,他步子迈得很大,上衣背面的一小片水渍贴着肌肤,风都吹不开。

  人的语言有时候不合时宜,千奇百怪,有棱有角,稍不留意就会戳着人。可能会疼,会流血,就算愈合了也会留有疤痕。

  那是第一次,戚衍从夏时深的眼里看见了失望,但戚衍却不知道,夏时深为什么失望。

  就像是散漫空白的时间里,他们用力拽着两条平行线的两端,迫切希望它们相交,却又惴惴不安,担心对方先松手。

  一直闷头向前走的人突然停下来,他转过头,路灯氤氲的光晕遮着他的脸。

  “车在那边。”夏时深顿了顿,才又开口,说:“你站着不动是等着我去求你吗。”

  他的语气不算差,甚至带着几丝妥协似的低声下气。

  夏时深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越过紧绷的平行线,径直走向他。

第50章 外卖员

  那天之后,很多事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比如第二天戚衍并没有看到夏时深的新闻,程森依然待在南盛,甚至还变成了一个新成立的项目组组长。虽然依旧会时不时的偷看他,但比起之前,却收敛了许多。

  还有好像变得异常沉默的夏时深。

  他还是每天都来接他下班,刚开始的时候夏时深坐在一楼大厅的长沙发上等他,但次数多了,即使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夏时深依然显眼的不得了。

  然后,他便从一楼大厅转移到室外的花园广场。

  戚衍推开玻璃转门,一眼就能看见坐在台阶上的夏时深。他大多时候都在抽烟,手肘懒散地搭在膝盖上,指尖的火星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有的时候他就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坐着,疲惫从模糊的身形轮廓透出来。

  在等红灯的时候,戚衍看着夏时深,对他说,如果太忙的话可以不用非来接他的。

  淡红色的光投在夏时深的脸上,稍微遮了遮他眼下的乌青,夏时深下颌微收,等到绿灯亮起时有些用力的踩了一脚油门。他目视前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第二天,整个公司因为临时官宣的一对明星情侣加了一晚上的班,南盛庙小僧也少,一个人恨不得拆成三个用。等到凌晨两点半,大家陆续回家的时候,戚衍又在钱有为办公室磨了半个小时,拿到了加班工资才下了楼。

  在空调间里待的太久,室外潮湿又闷热的空气少见的不太讨人厌,戚衍站在大门口,抬手捶了两下酸痛的肩膀。

  抬头的时候,戚衍看了一眼花坛的台阶,没有人。

  明明是他要求的,但心口却兀的一酸。

  戚衍走下楼梯,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夏时深正倚着柱子抽烟,另一只手上拿着黑色棒球帽,见到戚衍过来,他反手把帽子戴好,又狠狠吸了一口烟。

  “走吧。”夏时深说完,把剩下的大半根烟按灭在堆满小石子的烟灰桶里,背过身朝门口走。

  那根烟直楞楞地插在石子堆里,淡黄色的滤嘴上隐约能看得见牙印,除了那根之外,戚衍还看到了好几个相同牌子的烟头埋在石子堆下。

  戚衍伸出手,把竖在烟灰桶里的烟卷拿出来,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个举动毫无意义。

  戚衍又把它放了回去,动作轻柔。

  他抬眼准备走的时候,发觉夏时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看他,想来刚刚宛如智障一般的举动都被看到了。

  戚衍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食指指尖还残留着刚刚滤嘴上潮湿的触感,烫的他手指发麻。

  夏时深好像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手揣在裤子口袋里,转身继续往前走。

  在回家的路上车厢里依旧沉默,夏时深动作安静的开车,手机偶尔响两声,他垂着眼皮看了一眼屏幕,伸手按掉了电话。

  因为凌晨的缘故,平时需要半个多小时车程的路花了十分钟就到了。

  车子停稳后,戚衍侧着头看了一眼夏时深,他很想说点儿什么,但许多话在喉咙里却打了结,他最后只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夏时深偏着头看向窗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戚衍侧身去解安全带,听见头顶男人发哑的声音。

  “我后面几天就不来了。”

  戚衍没抬头,他攥着凉丝丝的安全带扣,手指不由自主在上面按了按。

  夏时深没说理由,戚衍也没问,他语气轻松地说了一句好,拉开车门,走进黑漆漆的楼道里。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夏时深都没有出现。

  明明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但戚衍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遇见夏时深之后,他的左心房好像就有什么东西再不断涨大,压得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而这种状况,在他们接过吻之后变得愈演愈烈,戚衍把那天确认为最好的日子。

  那天有坏掉的沙发床,腐旧发霉的气味,斑驳的墙皮。

  还有崭新的蓝色窗帘,和落在颈边湿热的喘息。

  但是,最好的日子只有一天,从那天之后,一切都开始走向下坡路。

  空下来的时候,戚衍总忍不住想,夏时深到底喜欢他什么,有多喜欢他,还会喜欢他多久,什么时候会不喜欢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逐渐露出马脚,在自信每况愈下的时候,反反复复地冲出来折腾他。

  该不会,现在已经是不喜欢他的时候了吧……

  这么想,拿在手里的勺子不自觉抖了一下,冒着热气的药汁洒在戚衍的裤子上,还有几滴溅上了林一玲的手背。

  戚衍忙用手去擦,林一玲笑着躲开了:“这么魂不守舍啊,和女朋友吵架了?”

  戚衍的动作一顿,没说话。

  “该不会这么快就把你甩了吧!”林一玲的音调提高了好几倍。

  “还没有……”戚衍把药碗放到一边,还没说话,就看见老太太耷拉着眉毛。

  “那你还不去哄人?你在我这儿干什么?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呢!”林一玲为了证明自己还没到入土的时候,伸着扎着输液针的手去拿药碗。

  “你该干嘛干嘛去啊,别到时候打光棍了还要怪我。”老太太摊着手,忙着赶人,戚衍拗不过她,又交代了几句才从病房出来。

  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在对面站着打电话的闻野。

  闻野冲他笑笑算是打招呼,戚衍也点了点头,按道理他应该离开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戚衍一直在病房门口站着,直到闻野打完电话。

  “你有事?”闻野笑着问他。

  戚衍怔了几秒,才摇了摇头,又说没事。

  闻野也没多问,除去夏时深那层关系,闻野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那个……”戚衍顿了顿,“你知道夏时深最近怎么样吗?”

  “他啊。”闻野转过身,双手撑在身后的栏杆上,大咧咧的说:“还行吧。”

  “除了每天被**康如雯安排的跑通告跑到断腿,接什么狗屁玩意儿的商演,喝酒快喝到死以外。”

  闻野咧着嘴笑笑:“应该还挺好的。”

  戚衍愣在原地,嘴角很轻地动了动。

  “你有没有觉得,你们两个的事解决的太容易了。”闻野的手机又震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站直身子,“说到底,他也是给别人打工的,最多就是手里的筹码比其他人多点儿。”

  “他想要什么,要付出双倍的代价,才能得到。”

  闻野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去一边接电话,留下戚衍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直到有人叫了他两声,戚衍才回过神,他看着面前穿着黄色工作服的男人,有些疑惑地啊了一声。

  “是戚先生吗?你叫的外卖。”男人把单子递给他。

  戚衍接过,看着男人身上的外卖工作服,出声问:“你这个衣服能卖给我吗?”

  夏时深的小区不好进,幸好戚衍穿着外卖人员的工作服,门卫打量了半晌才把他放进来。

  戚衍知道夏时深住在哪儿,他拎着便当盒,站在门前。

  深吸了几口气,戚衍敲了两下门,但过了好久也没动静,他又用了些力气,连着敲了好几下。

  门内有些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大门从里面拉开,冻人的冷气吹得戚衍眼睛一凉,他很紧的闭了一下眼又睁开,才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而酒气的来源,正微蹙着眉,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看他。

  夏时深耷拉着眼皮,上下扫了他一眼,像是不认得他一样,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紧了紧,毫不犹豫地打算关门。

  戚衍单手撑着门,但他力气不够大,硬是看着那道门缝越来越小。

  “夏时深!”戚衍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即将关严的缝隙倏地顿住,里面的人好像有些茫然,细长的眼睛朝他看过来。

  “是我啊。”戚衍又说了一句,但夏时深似乎还没缓过来,只是透过门缝盯着他傻看。

  戚衍把带来的汤放在地上,抬手脱掉了买来的外卖员工作服,露出里面穿过好多次的白色t恤。

  “我是戚衍。”

  害怕夏时深看不清,他又往门边凑了凑。

  掩了大半的门一点点拉开,夏时深在门口站定,很慢地眨了眨眼。

  “送外卖的。”夏时深好像喝的很醉,说话的语速变慢了许多,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

  夏时深看了他几秒,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继续说。

  “小狗仔。”

  “小矮子。”

  戚衍仰着头听他说话,夏时深说完,也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不知道过了多久,戚衍的脖子仰的直酸,他低下头,打算去拿搁在地上的汤。

  腰间的力道让戚衍停下了去拿汤的手,酒气变得更重了些。

  夏时深的手臂环上戚衍的腰,他垂着眼,往前走了两步,直到两个人的鞋尖都碰在一起。身形高大的男人弓**子,靠近他,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颈窝。

  环在腰间的力道收紧,戚衍怔了怔,也抬起手,去抱夏时深。

  “……戚衍。”夏时深叫他。

  “嗯。”戚衍应了一声,他能感受到,夏时深轻颤的睫毛一下一下地刮着他的肌肤。

  “戚衍。”

  “嗯。”

  夏时深没再开口,但是抱了他很久。

第51章 贪心

  这是戚衍第二次来夏时深住的地方。

  上一次他傻站在门口,吹了七分钟的空调冷风。

  今天的空调温度调的好像更低,戚衍抱着保温壶站在门外。

  室内的摆设和他上次来得时候一模一样,摆在门口玄关处的金属花瓶,一尘不染的落地窗,摆在茶几上的外卖盒,还有在沙发上被随意揉成一团的薄毯。

  夏时深侧过身,手臂绕过他的身子关上了门,然后一言不发的站在他面前。

  戚衍抿了下嘴,他盯着手里的保温壶,白色的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一个油点,戚衍有些慌张地用拇指擦掉了。

  “我带了牛骨汤给你……”戚衍把保温壶递过去,但夏时深没接,只是低头看他。

  戚衍收回伸出去的手,刚准备开口,面前的人突然蹲了下去。

  手指松松垮垮的圈着他的脚踝,拇指指腹按着突起的腕骨,热度在肌肤上漫开。

  过了好一会儿,夏时深才抬起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抬脚。”

  戚衍愣了几秒后顺从的抬起脚,夏时深把他左脚的鞋子脱掉,手伸向另一只脚。

  “我自己来!”戚衍右脚往后撤了一步,赤着的左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冷的他不由自主蜷起了脚趾。

  夏时深脱掉自己脚上的拖鞋,放到戚衍脚边,低声道:“穿我的。”

  不容得他拒绝,夏时深扔下这句话,转身重新回到沙发旁。他在地毯上坐下,脑袋向后仰,露出利落的脖颈线条。

  戚衍趿拉着夏时深的拖鞋,鞋子比他的脚大了一圈,细瘦的脚背在鞋子里有些咣当。他在离夏时深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把保温壶放在茶几上。

  夏时深伸手打开保温壶,但是没看他。

  “你……你还在生气吗?”戚衍从沙发上站起来,想了几秒才坐到夏时深身边。

  夏时深低头喝汤,勺子碰到保温壶,发出闷响。

  “是我考虑不周到,下次我会注意的。”夏时深落在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眉,戚衍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手撑着茶几,身子往前凑了凑。

  “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

  “错哪了。”夏时深突然抬起头,戚衍撞进那双漆黑的眼里。凑得太近,他觉得,刚刚夏时深的鼻尖好像碰到了他的嘴唇。

  戚衍重新坐了回去,余光感受到身侧热烈的目光,他伸手把保温壶往夏时深那边推了推。

  “我之前太莽撞了,想事情不够全面。”戚衍一字一句的说。

  夏时深沉着眼看他,嘴角紧绷。

  “这样处理事情会伤害到自己,也可能伤害别人……”

  “不是别人。”夏时深低声开口,语气轻缓地说:“是我。”

  夏时深有些疲惫地揉了两下眉心,他看着浑身紧绷的戚衍,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戚衍,你真的不懂。”

  “我希望你依赖我,给我找麻烦也好,做累赘也好,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

  不是要他顺从,要他乖巧,甚至不是要他爱自己。

  戚衍终于抬起头,看向夏时深。

  他微卷的发梢有一簇翘了起来,薄薄的眼皮有些泛红,身上掺杂着酒气和烟草味。

  “或许我没有,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戚衍的声音很轻,像是自嘲一般勾了勾唇角。

  “我知道。”夏时深伸出手,搂着戚衍的腰,把他抱到腿上,“就像你做的汤一样,不舍得放盐。”

  戚衍愣了几秒,他转头想去看保温壶,却又被撑在后脑的力道给拉了回来。

  带着烟草味的指尖触到戚衍的脸,顺着往下,落到干燥柔软的嘴唇。

  夏时深说:“但是我也挺差劲的。”

  “这个我也知道。”戚衍的心里又软又涩,他眨了眨发涨的眼睛,说:“你每次说话,都挺差劲的。”

  “嗯。”夏时深的手滑到戚衍的后颈,他摸着那一块轻微突出的骨节,倾**含住戚衍的嘴唇,收起惯有的锋利和冷硬,含混不清地说:“所以你要让着我。”

  戚衍闭上眼,伸出手环上夏时深的脖颈,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近到戚衍觉得,他们要一起融化在湿润又热烈的空气里。

  舌尖覆盖所有颤动的声响,滚烫的肌肤相触,后腰的衣摆不知道什么时候卷了起来,露出那一小片雪白。

  戚衍被亲的无法呼吸,微弱的呜咽全都被夏时深如数吞下,从舌尖,到唇角,再到喉结。他想往后躲,可夏时深完全没有给他机会,压在脑后的力气越来越大,像是要拉着他坠入唇舌间的热浪。

  直到戚衍很轻地嘶了一声,耳边的喘息声才戛然而止。

  通红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夏时深的视线,在戚衍下唇上冒出的血珠逐渐聚焦。

  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夏时深环在戚衍腰间的手慢慢脱力,戚衍的嘴**眼可见的红肿起来,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抱歉。”夏时**头滚动,垂着眼哑声开口。

  夏时深轻轻把戚衍推开,站起身走进浴室。

  刚刚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抓住戚衍,离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夏时深弯下腰用冷水泼了把脸,水珠顺着额发往下落,夏时深双手撑着水池抬眼看向镜子。眼前又出现戚衍的嘴唇,殷红的血珠往外渗。

  夏时深低着头,长出了一口气,但发热的下腹像是憋了一团火,浇不灭也散不出去。

  浴室门突然被推开,戚衍穿着那双过大的拖鞋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进来。

  夏时深像是僵在洗手台的雕塑,他遮挡着裆部的突起,固执地不愿抬头。

  戚衍伸出手,强行把夏时深的脸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

  嘴角咬破的伤口洇出血丝,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夏时深撇开视线,哑着嗓子慢慢开口:“我喝多了。”

  戚衍顺着夏时深的视线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双手攀上夏时深的肩膀。

  “夏时深,你看着我。”戚衍说。

  过好好一会儿,夏时深才缓慢地抬起眼,看向戚衍。

  “我愿意。”戚衍看着夏时深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

  “我愿意和你一起,愿意和你更近一些”

  “也愿意和你做"爱。”

  戚衍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夏时深的衣领,咚咚作响的心脏,加重的喘息,都是他藏不住的马脚。

  夏时深搂住戚衍的腰,将他带进怀里。

  “我很贪心的。”夏时深垂着眼梢,嗓音带着异样的低哑。

  “我也是。”戚衍把脸埋在夏时深的胸口,嘴唇洇出的血珠蹭上他的白色上衣。

  “那你别后悔。”

  夏时深抬起戚衍的下巴,舌尖轻轻舔舐他嘴唇上的伤口,右手扣着戚衍的腰,试图去做那件潮湿又汹涌的事。

第52章 夜晚

  这是夏时深第一次感觉到失控。

  小时候第一次打架,他挥了两拳就收了手,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长大后第一次拍戏,表演指导夸他收放自如,二十多岁便可以将情绪拿捏的如此到位,未来的发展一定无可估量。

  夏时深只是笑,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根本不是收放自如。

  要是真的那样,他现在又怎么会近乎疯狂的,想要戚衍。

  戚衍被他压在墙上,衣服下摆被撩了上去,露出细瘦的腰身。夏时深覆上去,吻顺着嘴唇一路往下,先试是下巴,然后是喉结,最后停在锁骨。

  戚衍浑身发软,他搂着夏时深的脖子,身子却不自觉顺着墙边往下滑。他的脊背抵着浴室顶灯的开关,两个人动作太大,浴室昏黄的灯一闪一闪的。夏时深像是没注意到,他贴得更紧,鼓胀的下体蹭着戚衍的耻骨,烫人得很。

  戚衍恨不得把身子蜷起来,身子一动,抵在后背的开关又被不小心关掉,浴室又暗了下来。

  喘息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黑暗中愈发清晰,夏时深的手抚着他的脸颊,替他拨开被汗浸湿的头发。

  “要开灯吗?”夏时深凑在他耳边哑声问他。

  戚衍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发现夏时深可能看不见,又紧了紧搂着夏时深脖颈的手臂,很小声的说:“……不要。”

  唇齿间的吐息透过薄薄的衣服布料贴上肌肤,夏时深喘了一口粗气,揽着戚衍的腰和大腿把他抱上洗手台。

  放在台面上的瓶瓶罐罐被打翻,有几瓶滚落砸到地面,带着骇人的声响。

  夏时深撩开戚衍的上衣,垂头压在戚衍的胸口,在胸前的两点留下一串细细密密的吻。戚衍觉得自己头晕眼花,他紧紧扒着夏时深的肩膀,双腿夹着他的腰身,硬烫的性器抵在一起,戚衍忍不住轻哼出声。

  黑暗中,戚衍感觉到面前人的视线,真真切切地落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戚衍把手放在夏时深鼓胀的一团,手指微张,隔着裤子,轻轻握住。

  夏时深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探下去,脱掉了戚衍的裤子。

  反反复复的亲吻并没有半点缓解,戚衍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在一团火红里,他只要涂一口气,就把自己点燃。

  “等我一下。”夏时深轻轻推开他,转身走到浴缸边,拿了一小瓶沐浴液挤在手心。

  他不想把戚衍弄疼,也不想让彼此看起来太过狼狈,夏时深顿了顿才转过身,他看向洗手台的方向,戚衍还坐在那儿没动。

  裤子和内裤被随便扔在地上,宽松的T恤勉强遮住他的私处,线条漂亮的腿吹在半空。感受到夏时深投来的视线,戚衍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赤着的脚轻轻勾在一起,眼里是令人心颤的水光。

  大概是被冲昏了头,夏时深大步走进,一只手顺着衣服下摆往上伸,从领口处钻出来,抚着戚衍雪白的脖颈。

  站着沐浴液的手往戚衍身下探,夏时深压着嗓子,贴上戚衍的嘴唇,断断续续地对他说:“想要你。”

  戚衍整个人被夏时深抱在怀里,小口暴露在空气中,夏时深把手上的沐浴液涂在上面,戚衍的身子颤了颤,不自觉夹得更紧。

  夏时深的动作毫无章法,他尽可能的放松,但依旧时不时的把戚衍弄疼。

  戚衍一声没吭,他挂在夏时深身上,任由夏时深给他做着扩张,先是一根手指,然后变成两根。汗珠顺着夏时深的额间流到脸颊,戚衍抬起头,伸出舌头轻轻舔掉。

  柔软湿腻的触感让夏时深的心脏发麻,理智崩断,他有些粗暴地把戚衍放回洗手台,将他翻过来,单手解开了自己的裤带。

  滚烫的阴茎刚刚进去了前端,戚衍就忍不住叫出了声,像是剥离骨肉的痛。

  夏时深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他的手往前探,摸到戚衍带着湿意的眼角。

  “抱歉。”夏时深撩开戚衍的衣服,像是安慰受伤吃痛的小猫,在他的腰窝上舔了一下。

  “还疼吗?”

  戚衍松开撑着桌面的手,深到后面,悄悄拽了一下夏时深的衣角。

  黑暗里只剩下粘稠的汗液,粗哑的喘息,猛烈持续的撞击,断断续续地呻吟,还有后背被抓破的红痕。

  临近夜幕,但戚衍却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这些年小心翼翼的委屈和痛楚都随着倾泻而出的高潮消失殆尽,他被摔得七零八落的灵魂,被夏时深一片片捡了起来。

  夏时深把浴缸里的水放满,把戚衍抱进去。

  他单膝跪在浴缸边,把手指放进去试了试,“水凉吗?”

  戚衍摇了摇头。

  夏时深听了一会儿,沉声说:“一会儿,在做一次吧。”

  “不是刚刚做完吗……”

  “嗯。”夏时深摸了一下戚衍的锁骨,思忖半晌,才总结道:“可能发情了。”

  他们没有再做第二次,戚衍从浴缸里出来的时候四肢发软,他趴在夏时深身上,连眼睛都睁不开。到底是没有经验,夏时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磕青的膝盖,还有扔的满地都是的衣服,撇开了眼。

  夏时深用浴巾把戚衍裹起来,把他抱上床盖好被子,在床边坐着,直到戚衍完全睡着才站起来。

  他刚走出一步,手腕突然被人拽住。

  “你,你去哪儿?”戚衍的声音还带着喑哑,他拉着夏时深的胳膊,睡眼惺忪。

  夏时深拐回来,拉着戚衍的手,把他的胳膊重新放回被子里,“我哪儿也不去。”

  “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夏时深站在床边,水珠顺着还没擦干的发梢滴在被子上,在浅色的被单上洇出一小片水渍。

  “好。”夏时深在戚衍的身边躺下,他摸着戚衍的耳垂,声音很轻地说:“一起。”

  第二天戚衍是被夏时深吵醒的。

  戚衍翻了个身,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夏时深。

  夏时深背对着他穿衣服,看见他背上的抓痕,戚衍心里噔了一下,慢吞吞地把脸重新埋进枕头里。

  “我录完节目就回来。”夏时深戴上帽子,看了一眼在床上装死的戚衍,翘着嘴角说:“厨房有汤。”

  戚衍躺着没动,他听着客厅细碎的脚步声,从沙发处一直延续到门口,然后是咔哒的关门声。

  确认夏时深已经走了,戚衍才慢吞吞地把脸露出来。

  痕迹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胸口,戚衍耳朵一烫,用被子把自己裹的更严实了点。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衣服,只找到了一条浴巾。

  当戚衍披着浴巾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原本应该出了门的夏时深,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他。

  戚衍在原地愣了两秒,冲着夏时深露出了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厨房有汤。”夏时深又重复了一遍。

  戚衍哦了一声,裹紧了身上的浴巾,但两条腿却忍不住打颤。

  “腿疼?”夏时深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疼。”为了证明是真的不疼,戚衍又往前走了两步,但脸上的表情却不太轻松。

  夏时深板着脸,冷冰冰地提醒他:“昨天你怎么说的。”

  ——我愿意和你一起,愿意依靠你。

  戚衍抿了抿嘴,他瞄了一眼站着不动的夏时深,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重新再来一遍?”

  夏时深没接话,但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戚衍赤着脚走回卧室,重新坐到床上,但等了半天,也没见夏时深进来。

  “你不进来呀?”戚衍歪着脑袋朝客厅说。

  “你应该先叫我。”夏时深很快地回答。

  ……

  “夏先生,您可以进来一下嘛!”戚衍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音量比平时高了三倍。

  夏时深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倚着门框,双手抱胸。

  “我的衣服你放哪儿了。”戚衍扯开话题。

  “拿去让阿姨洗了。”夏时深从衣柜里拿了件T恤,走到戚衍身前,“抬手。”

  “我胳膊不疼。”戚衍把手从浴巾下伸出来,想去拿夏时深手里的衣服,却扑了个空。

  夏时深低头看他,轻轻挑着眼梢。

  “你现在可以开始疼了。”

第53章 加油(待修)

  戚衍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心,但现在夏时深把他最后的优点也抹去了。

  夏时深比他还有耐心。

  戚衍裹着浴巾坐在床上,微微撇过头,避开面前人的视线。

  夏时深垂着眼,十分认真地看他,大概一直举着的左手有些酸,他把左手拿着的t恤换到右手。

  这场战斗最终再次以戚衍的认输而告终,他把浴巾脱下来,冲着夏时深抬起胳膊。

  戚衍裸露的上半身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深浅不一的吻痕从侧颈一直蔓延到胸前。

  夏时深看了他一会儿,走过来把衣服套在戚衍身上,捏着他的手腕把胳膊从袖口里拽出来。

  “你昨晚没睡好吗?”戚衍觉得夏时深的眼下黑的吓人,他往前凑了凑想看的更清楚些,却被夏时深抵着额头又按了回去。

  “疼吗。”夏时深他睡的乱蓬蓬的头发捋了两下,低声问他。

  戚衍怔了怔,才说:“还好。”

  也不知道他的头发到底乱成什么样子,夏时深又摸了几下。

  “你说的是哪儿。”夏时深突然问。

  夏时深的手还放在他头上,戚衍抬起头,眨了眨眼,回答他:“不是嘴巴吗?”

  细长的睫毛蹭着夏时深的手臂,****的,像是掺杂了火星,有些烫人。

  夏时深收回手,过了半晌才唔了一声,简短地说:“是。”

  即便戚衍并没有夏时深想的那么行动不便,但对上夏时深黑压压的眼睛,戚衍决定不再反抗。他由着夏时深像扛面袋子一样把他扛在肩上,从卧室走到客厅,锢着他的腰把他放在沙发上。

  戚衍把脚放在地毯上,是比他想象中更加柔软的触感,他没忍住用脚底在上面蹭了好几下。

  “晚上吃什么。”夏时深从厨房走出来,把冒着热气的汤碗搁在桌上,出声问他。

  “我应该得回去,明天还要加班的。”

  “我给你请假了。”夏时深站着思忖了一会儿,又折回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勺子。

  戚衍盯着夏时深递过来的勺子,他伸手接过来,坐在地毯上喝了一口汤,像是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

  “我得去医院看我奶奶。”戚衍抬起头,恰好与夏时深对视,“她现在身体还不太好。”

  “身边离不了人的。”戚衍的眼神干净,真挚的不像话。

  夏时深的手机响了两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挂掉,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手机屏幕。

  “因为老太太嗑瓜子的声音太大,担心影响到其他病人的休息,今天被转到单人病房了。”

  “她还托人转告你。”夏时深掀了掀眼皮,缓缓道:“把女朋友哄好才是正事。”

  夏时深坐在地毯上,看着闷头喝汤的戚衍,语调没什么起伏的问:“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

  一口汤含在戚衍嘴里,他还来得及咽,听见夏时深的话忙抬起头,连着摇了好几下头。坐在地上的夏时深几乎与他平视,但压迫感却丝毫没有减少。戚衍抿着嘴把那口烫咽下去,但声音却出奇的大,咕咚一声,像是投进湖心的石头。

  “没有。”滚烫顺着喉咙滑下去,戚衍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女朋友。”

  夏时深从一旁的纸抽里拿了张纸,他伸着胳膊凑过去,擦了两下戚衍沾着水光的嘴角。

  “所以。”夏时深的手指停在戚衍嘴唇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停了一下接着问他:“我们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潮湿滚烫的吐息落在夏时深的指尖,他慢慢收回手,把给戚衍擦过嘴的纸巾重新叠好。

  “昨天吃的是什么。”

  “牛骨汤。”

  夏时深站起身,把叠成小方块的纸巾搁在桌上,往门口走。

  “吃什么都行。”

  “记得放盐。”

  工作时间内,夏时深一直没有时间看手机。

  综艺的录制到了结尾,除了正常的流程之外还补了好几个镜头,来来回回的一直折腾到天黑。夏时深与导演和工作人员打完招呼才换下衣服,他点开手机屏幕,有七条未读信息。

  没有一条来自戚衍。

  夏时深面无表情的走出大门,他在手机上打了一串字后又删掉,想了想,直接拨通了电话。

  话筒内提示音响起的一瞬间,不远处的车棚也随着响起了铃声。夏时深愣了愣,抬头朝那边看。

  清瘦的人影掩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中,见到他出来,男人忙从高台上跳下来,拿着亮着屏幕的手机,伸长了手臂冲他打招呼。可能是怕他看不见,还踮着脚蹦了两下。

  吕威扬往前走了好几部才发现夏时深没跟上,他回过身,见夏时深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前面的车棚看。

  “怎么了?”吕威扬顺着夏时深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把车停的乱七八糟的车棚。

  “你先走吧。”夏时深很轻的笑了一下,声音轻缓:“有人来接我。”

  吕威扬不想他再惹出什么事端,但他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夏时深好像完全没听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算了。”吕威扬说的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口水,有些丧气的让夏时深自己看着办。

  过了好一会儿,躲在车棚下的人才露出了个头顶,确定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站了出来。

  夏时深看着戚衍拎着两个塑料袋朝自己跑过来,左手拎着的重量重了点,身子止不住的往左斜,歪歪扭扭的。

  “我没被发现吧?”戚衍把袋子放在地上,连着喘了好几下。

  不知道他等了多久,额前的黑发带着水汽,嘴唇有点起皮,锁骨上方也多了好几个****的蚊子包。

  夏时深垂着眼皮,伸出手抹掉戚衍鼻尖上的汗珠,“被我发现了。”

  这个点不太好打车,戚衍看了一眼拎着袋子走在前面的夏时深,他小跑两步跟了上去,伸手想去拿他手里的袋子:“我拿一个吧……”

  夏时深手腕一翻,刚好让戚衍扑了个空,他把左手的袋子换到右手,十分自然地牵住了戚衍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手掌顺着往下,指腹穿过他的手指缝隙,与戚衍十指相扣。

  “都买了什么?”感受到对方扣紧的力度,夏时深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

  “买了海带和排骨。”戚衍低着脑袋,好像再努力回忆,“还有土豆,青椒,还有牛奶……”

  还没说完,夏时深突然停下脚步,他拉开塑料袋往里面看了一眼。

  “你没有买套。”

  戚衍眨眼的速度好像突然变快,他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放在身前的手指扣在一起。

  “你怕什么。”夏时深居高临下的看他,语气平淡,但戚衍却莫名听出了挑衅的意思。

  “我不怕啊。”戚衍答的很快,语气十分轻松,“我是忘记了。”

  夏时深挑着眉梢点了点头,他往后撤了一步,看了一眼旁边还没关门的超市,“那去买吧。”

  戚衍僵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那我可去买了啊。”

  “我真去了啊!”

  夏时深看了他一会儿,笑着对他说:“加油。”

第54章 餐桌和拖鞋

  避孕套摆在收银台前的小架子上,奇形怪状的包装和宣传语,看得人头晕目眩。

  戚衍的手略过那一盘,从上面拿了一小盒口香糖,坐在收银台后的男人迅速扫了一下码,嚼着槟榔的嘴唇黑乎乎的。

  “六块。”

  戚衍伸手去拿手机,又瞄了一眼摆在手边的避孕套。

  “买套啊。”男人突然开口,他把嘴里的槟榔吐掉,抬头看他。

  大概停顿了三秒,戚衍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男人推着桌面站起身,他歪着头吊儿郎当的从头到脚把戚衍看了个遍,伸出手在货架第二层拿了一个粉色的盒子。

  “小姑娘们都喜欢草莓味的。”他挑了挑眉毛,用词轻飘,“你的尺寸用这个就差不多了。”

  戚衍低头看着包装盒上的**all,盯了一会儿才伸手把盒子往柜台里推了推。

  “有大点的吗?”戚衍问他。

  那人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他不停地抖着腿,咧着嘴问他:“要多大?”

  戚衍佯装咳嗽了两声,他捂着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超市的自动门突然打开了。

  夏时深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口罩和帽子,他走过来,垂了垂眼。

  “怎么这么久。”夏时深站在戚衍身前,挡在男人和戚衍中间。

  戚衍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搁在收银台上的粉色包装,才对他说:“还没挑好……”

  夏时深转过身,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避孕套,又从架子上拿了个别的扔过去。

  “六十。”

  夏时深没马上付钱,他走近收银台,手撑着台面身子往里凑了凑,在男人的裤裆下扫了一眼。

  “你……你他妈看哪儿呢!”男人忙用手捂着裆部,一连串的脏话在对上夏时深的目光时突然卡壳。

  夏时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又转过身问戚衍要了一张十元的,一起搁在桌上。

  “随便看看。”夏时深丢下这句话,拉着戚衍的手腕往外走。

  戚衍连忙把桌上的东西塞进口袋,跟着夏时深走出了超市。

  回家的路上,夏时深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拽着戚衍手腕的力气不自觉用的大了些,戚衍只是皱眉,但依旧由着夏时深在他手腕上发泄不满。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直接走。”夏时深突然开口,手上的力气松了一些。

  戚衍点了点头,但忍不住补充解释道:“我想换一个,他问我要多大的……”

  “所以。”夏时深停住脚步,他垂眼看着戚衍,“你打算怎么回答。”

  “用手给他比一个尺寸吗。”夏时深的语调淡了点。

  戚衍没接话,夏时深看了他一会儿就继续往前走,但走出几步又拐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牵过他的手。

  一直到家门口,两个人都没说话,戚衍和夏时深拉着手走过黑色的巷道,身上的热度被吹来的风打散,戚衍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偶尔会碰到夏时深的肩膀。

  戚衍试图和夏时深搭话,他首先说了自己被蚊子叮的过程,但夏时深没什么反应。后来他打算用假装摔倒这招,但身子还没往一边歪,夏时深就手疾眼快地把他扯过来,动作快的戚衍都还没来得及反应。

  夏时深黑着脸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到家之后已经快十点,戚衍放下东西洗了洗手就钻进厨房,虽然夏时深从未开过火,但厨房用具却整齐的像星级酒店。

  戚衍能感受到身后胶在他后颈上的视线,他回过头,夏时深正倚着门框看他。

  “我来盯着你放盐。”夏时深说。

  但之后,夏时深好像忘记自己来到厨房的初衷,他直挺挺地站在戚衍身后,在他做每道工序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我建议应该先过一下水。”,“放点酱油吧。”,“我觉得应该最后下这个。”

  戚衍只是嘴上附和,但依旧按照自己的来,最后夏时深在一旁的水池里洗了洗手,站到了戚衍旁边。

  这顿饭最后做了将近两个小时,戚衍要做什么,夏时深偏要反着来,时不时还要掏出手机查一查,再争个高下。

  最后饭上桌的时候,两个人都没了胃口,草草吃了两口,戚衍便打包起来放进冰箱。

  “我排骨单独放在这个碗里了。”戚衍在茶几和冰箱之间来回跑,放东西时大开的冰箱门把他遮的严实,看起来就像是随时要钻进去似的。

  夏时深还坐在地毯上,视线随着戚衍在有些空荡的房子里来回游走,戚衍还穿着他的那双拖鞋,露出一小半脚背和踝骨,细细白白的。

  戚衍一边放东西一边和他说话,但夏时深一句也没听清,他只是不停地想着,要买一个餐桌,还有新的拖鞋。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用上新买的套,戚衍赤着脚站在地毯上,昏黄的顶灯让他看起来毛茸茸的,像是什么喜庆节日里打包送来的礼物。

  “我打算明天回家。”戚衍仰着头,睫毛****的,“组里安排了工作,我从家里去公司会方便一点。”

  夏时深拿水的指尖顿了顿,他抿了一小口,才嗯了一声。

  戚衍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浴室。直到听见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夏时深才抬起眼,视线落在刚刚戚衍站着的地方,明明是白色的地毯,但看起来却灰蒙蒙的。

  等夏时深洗完出来的时候,戚衍好像已经睡在了,他整个人陷在床里,白皙的手臂从被褥里伸出来搭在床边。

  夏时深走过去,戚衍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

  戚衍抬眼看他,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给他留出一大块地方。夏时深躺了上去,被窝带着柔软的温度,戚衍和他用的是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但不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戚衍更香一些。

  房前的观景喷泉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两个人都沉默着。

  “窗帘很好看。”戚衍停了停,才继续说:“我很喜欢。”

  “什么窗帘。”夏时深说。

  戚衍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抬起手,在黑暗中指了指不远处的窗户:“和我家的几乎一模一样。”

  夏时深顿了顿,捉住戚衍抬起的手,舒了口气后翻了个身把戚衍搂在怀里。

  呼吸和心跳在空气中缠绵,夏时深伸出手摸了摸戚衍的头发,戚衍也有样学样,把手放在他头顶揉了几下。

  “对了。”戚衍说,“我们买张餐桌吧。”

  夏时深把戚衍抱得更紧些,趴在他颈边,小声地说了声好。

  “还得买双拖鞋。”

  “你的这双我穿着好大。”

  夏时深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第55章 护工

  那天过后,戚衍觉得他和夏时深好像都忙了起来。

  因为夏时深的下部戏临时提前开机,导致那天去买餐桌和新茶几的计划全部泡汤。

  “抱歉。”听筒里响起夏时深的声音,透着歉意和疲倦,“今天去不了了。”

  戚衍的心好像一抖,捏着手机的指尖忍不住用力,他顿了一下才笑着开口说:“没关系,正好我也还没洗漱呢。”

  在对面人说话之前,戚衍抢先开口:“我在网上看了一个餐桌,还不错,我买下来寄过去给你吧。”

  夏时深没说话,沉默渗透进周遭的钢筋和水泥,幻化成泥潭,拽着人往下沉。

  “你奶奶今天出院。”夏时深的声音穿过滋滋啦啦的微弱电流,“我去接你们。”

  戚衍下意识就想拒绝,但很突然的,他想起夏时深那双漆黑又冷冽的眼睛。戚衍把冒出头的话又咽了回去,轻声应了下来。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戚衍垂着头,拿着手机从巷子口一步步往家里走。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衣,是年初刚入职的时候林一玲买给他的,花了将近三个月的养老金,希望他在公司不会被人瞧不起。

  但戚衍一直没穿。

  “对不起。”

  戚衍的手扒着单元门的门框,斑驳的黑色锈迹沾上指尖,但他好像没注意到。

  “没事的。”戚衍笑着说,“拍戏加油。”

  对面好像有人正在不断催促,夏时深长舒了一口气,又对他重复了一遍去医院接林一玲出院的话,才挂掉电话。

  戚衍在楼门口站着,直到楼道里的阿婆被他吓到惊叫出声,戚衍才回过神。他弯着眼和阿婆打了个招呼,低头时才发现自己染上黑渍的手指,然后他无意识地,把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

  干净服帖的衣服下摆,赫然出现一道黑痕。

  戚衍微微愣了愣,他伸手想去擦掉,但却越抹越黑,从不太明显的一小块,变成黑乎乎的一坨。他有些手足无措的回到家,用香皂洗了好几遍手,才去解衣服扣子。

  他裸着上身,把衣服泡在冷水里,往塑料水盆里倒了一层洗衣服,绵密的泡沫堆在水面,戚衍把衣服拎起来,瞥见缝在内侧的衣标。

  仅干洗。

  乳白色的水滴顺着衣角滴在地板上,戚衍打开水龙头,把衣服上面的泡沫冲掉,浑浊的水流在滴漏处聚集,形成一个很小的漩涡。

  戚衍盯着看了好久,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也会随时被吸走。

  一声短促的手机提示音打断了戚衍的臆想,他用湿哒哒的手拿出手机,是一条来自夏时深的信息。

  ——我到片场了。

  搭在一边的湿衣服正在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水,应该是洗坏了,再也不能穿了。

  戚衍这么想着,在对话框里回了一个好。

  因为计划被取消,戚衍决定不浪费宝贵的请假机会,他换上平时总穿的那件t恤,坐着地铁来到了公司。

  他刚从电梯走出来就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

  苏秦皱着眉看一眼手里的咖啡,抬起头刚准备发火,却发觉是戚衍。

  “你不是请假去买新家具吗?”

  “对啊。”戚衍垂着眼笑了笑,“临时有点事,取消了。”

  “我只请了半天假,剩下的半天能不能还给我记上?”戚衍问。

  苏秦觉得这两句话的前后有点不合逻辑,但她没多想,点了点头说可以。

  因为刚刚两个人多说了几句话错过了电梯,戚衍有点不好意思,便站在苏秦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陪她等电梯。

  显示屏上的数字从一往上升,在戚衍和苏秦说话的时候,电梯门缓缓打开。

  站在电梯里的人与戚衍对上视线,戚衍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偏过头,不再看里面的人。

  “你今天可迟到了啊。”苏秦笑着和那人打招呼,男人见到戚衍似乎有些紧张和心虚,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移开胶在戚衍脸上的目光,冲着苏秦笑笑,转身走进办公室。

  “程森现在也是不得了,天天忙着打扮。”苏秦收回视线,她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但是收拾一下就是看起来精神多了,对吧?”

  戚衍觉得胃里泛酸,他强忍着不适,扯了扯嘴角,低声说:“大概吧。”

  苏秦走进电梯,戚衍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减少,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压抑住自己想吐的冲动。他不想进办公室,不想看见程森,不想看见他像个变态一样,疯了似的模仿夏时深的穿衣风格,发型,甚至是笑的模样。

  楼外的热度顺着窗户的缝隙往里飘,戚衍走到窗边,抬手把窗户关严了。

  他突然,特别想夏时深。

  戚衍拿出手机,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他明白夏时深的身不由己,也了解站在格子间的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他没有什么能为夏时深做的,唯一可以的,就是包裹住自己的懦弱和郁结,在夏时深放手之前,跃过时间所带来的所有焦灼和不安。

  戚衍回到办公室,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整理完所有新发来的资料,然后关掉电脑,打车去了医院。

  医院内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他穿过长廊,两侧零散的坐着几个正在打点滴的病人,他们靠着墙,身子东倒西歪。

  戚衍推开靠近尽头的房门,里面的人听见响动声朝门口看过来。

  戚衍推门的手悬在半空,

  穿着黑色长袖的男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黑色口罩戴的有些靠上,露出眼睛和山根。

  “来了。”夏时深把口罩往下拉了拉,看着他,低声开口。

  戚衍迈着机械的步子走向病床,他盯着夏时深,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怕他一溜烟飞走了一样。

  林一玲见戚衍过来忙拽着他的胳膊,她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夏时深,凑到戚衍耳边小声问:“小闻怎么突然给我换护工啊?”

  戚衍收回目光,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小闻是谁?”

  “就是那个很帅的小伙子啊!他前几天给我找了个护工,那姑娘嘴又甜,办事又利索!”林一玲夸人夸得有些激动,音量不自觉大了几个调,她目光警惕地看了一眼夏时深,见他依旧坐着没动,才接着说:“怎么突然换成男的了?那么大的个子也不怎么说话,穿一身黑坐在那儿,看着渗人。”

  戚衍的目光不自觉瞟向角落的沙发,却恰好与夏时深的视线撞在一起。

  老太太像是憋坏了,她指了指一边放着的半个苹果,有些嫌弃地说:“我都说了不吃苹果了,他非要给我削,削就削吧,谁知道划下去一刀,半个苹果直接掉地上了。”

  “我说他两句吧,他也不吭声,就在那儿看我。”

  林一玲叹了口气,又说:“还是小闻好,能说会道的,又爱笑……”话刚说了一半,坐在一边的夏时深突然站了起来,朝门口走。

  “我在楼下等你们。”夏时深丢下这句话,打开门走出病房。

  “衍衍,你认识他啊?”林一玲看着戚衍,问他。

  戚衍还没回答,手机突然连着震了好几下,他拿出手机,看见上面好几条信息。

  —单人病房是我转的。

  —护工是我找的。

  —营养餐是我买的。

  戚衍低着头,把那二十几个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才放下手机。

  “嗯。”戚衍笑了一下,声音里像是掺着小麦啤酒绵密松软的泡沫,“我们认识的。”

第56章 月亮

  收拾好东西之后,戚衍才注意到放在一边的全新轮椅。

  林一玲看了他一眼,说:“刚刚那个大个子拿来的。”

  戚衍扶着林一玲坐上去,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多少钱啊?”

  “不知道,说是抽奖送的。”

  他们刚到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面前。夏时深从驾驶位下来,口罩和帽子几乎挡住整张脸,林一玲瞥了他一眼,小声问他:“小伙子感冒了啊?”

  夏时深拿轮椅的手顿了顿,对上戚衍笑眯眯的眼,他嗯了一声,把轮椅放进后备箱。

  戚衍和林一玲坐在后排,老太太有点晕车,夏时深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车速慢了下来。

  “改天请小闻吃个饭吧。”林一玲突然开口,“帮了这么多忙,得谢谢人家啊。”

  戚衍下意识的看向后视镜,夏时深目视前方开车,皱着眉头。

  “闻野很忙的,对吧?”

  大概过了十几秒,夏时深才发觉戚衍在跟他说话,他看向后视镜,轻轻颔首,嗯了一声。

  下了高架桥,汽车绕过长长的巷子,停在门口。

  “我去买点吃的。”夏时深替他们打开车门,又绕到后面去搬轮椅。

  林一玲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小伙子怎么称呼呀?”

  夏时深把折叠轮椅展开搁在地上,挺直的脊背稍稍弯了弯,他把口罩拉下来了一点,声音变得清晰了些。

  “您叫我小夏吧。”

  老太太觉得这大个子好像也没刚开始那么吓人了,她笑笑,喊了一声小夏。

  夏时深还戴着口罩,但露在外面的眉眼舒展开,弯了弯眼。

  因为夏时深执意要去买吃的,戚衍拗不过他,只能先扶着林一玲上了楼。

  天黑了下来,夏时深还没回来,他发了条信息,说正在堵车。

  老太太窝在床上看电视,戚衍闲的无聊,打开了许久没看的粉丝群,发现大家正在传一条集资链接。

  【深崽新戏集资链接】

  戚衍点进去,花里胡哨的界面上满是夏时深的大头照,各个角度的都有。最下面是集资数额,单人的从5元一直到999元。

  戚衍退了出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然后点了一下999.

  他刚刚付款,于露的消息就发了过来,问他是不是最近中彩票了,如此大方。

  戚衍发了个笑脸,他瞄了一眼群里的聊天记录,发现大家正在选沙发。

  ——怎么在买沙发?

  于露:大哥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于露:一言难尽,你搜一下吧。

  那天戚衍知道了夏时深一直在沙发上睡觉的原因。

  刚刚出道没多久,夏时深迅速蹿红,喜欢他的人多了起来。慢慢开始有人买他的手机号码,游戏ID,还有家庭住址。

  在下通告的一个晚上,凌晨四点,夏时深被藏在床下的人吵醒,然后他报了警。

  女孩年纪很小,在警局哭着闹着说喜欢他,最后夏时深选择私下和解。

  “夏时深根本不会在床上睡觉的,所以每次我们都买沙发送到剧组。”

  戚衍垂着眼坐在床上,手机发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心传来震动,戚衍看了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夏时深站在不太明亮的路灯下,手上拎着一个外卖盒。见到戚衍走过来,他取掉口罩,目光柔和。

  “我在你家的那几天。”戚衍冲他笑笑,“你睡的好吗?”

  夏时深的眼睫轻颤,他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

  戚衍许久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看,眼睛都不愿眨。

  “怎么这么问。”夏时深问道。

  “我就是想知道。”

  戚衍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笑意:“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风突然大了起来,孤零零立在一旁的梧桐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几片叶子打着转的落在地上,边缘泛黄。

  夏时深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对戚衍说:“不知道。”

  语气认真。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戚衍抬头笑笑,伸手接过夏时深手里的打包盒,很轻地说了一声晚安,转身走进单元楼。

  声控灯坏掉了,视线里是黑漆漆的一片。戚衍没带手机,他害怕自己摔倒,所以走得很慢。转到楼梯拐角,戚衍朝外面看,夏时深还站在刚刚的位置,踩着地上的裂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衍停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摸着栏杆走回了家,

  回去的时候林一玲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大概是年纪大了听不太清,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吵得每一个细胞都在颤动。戚衍从厨房里拿了两个碗,他打开外卖盒,鲜香的气味在狭窄的空间里漫开,热腾腾的雾气飘在脸上,戚衍站了一会儿,把粥倒进碗里。

  他把粥端过去的时候,电视机里正在进行什么关键剧情,林一玲一眼都没看他,接过碗后就摆着手让他让开点别挡到电视。戚衍回头看了一眼,电视里面的男女正在吵架,女生哭的眼睛通红,睫毛膏和眼线花成一团。

  戚衍不想看电视,他端着碗坐在外面,听着肉麻又刺耳的台词,吃掉了一整碗粥。

  吃完之后戚衍去洗碗,然后又拖了地,擦了桌子,这些事都做完了,戚衍才看到搁在洗手池上的手机。

  按亮屏幕,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夏时深,最近的那通也在半小时之前。戚衍想了想,还是回了过去,本以为要等很久,但提示音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

  “我是为了你,才一天去扔三次垃圾。”夏时深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楚,“去参加没什么意义的活动,走红毯。”

  “发的朋友圈是仅你可见。”

  “草莓雪糕也是专门给你买的。”他对戚衍说,“窗帘也是。”

  “而且,和你在一起之后,我睡得很好。”夏时深的语调平缓,尾音却像是被风吹散了,听起来有些模糊。

  “下楼吧。”夏时深顿了顿,才说:“你那边好吵。”

  戚衍愣了一下,他鞋都来不及穿,踩着鞋跟跑下楼,在漆黑的楼道里看见一点光源。

  夏时深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他似乎没想到戚衍下来的那么快,举着手机替戚衍照着台阶,往前走了两步。

  “跑慢点。”夏时深提醒他。

  “你怎么没走。”戚衍站在台阶上,垂着眼皮。

  夏时深点点头,举着的手机屏幕暗下来,他又重新按亮。

  “你为什么不叫我。”

  “我打电话了。”夏时深抬眼看他,“你没接。”

  屏幕又暗了下去,这次夏时深没有按亮,戚衍和他面对面站着,黑暗像粘稠的沼泽。

  戚衍觉得自己的舌尖泛苦,他说:“可我没有接。”

  “我觉得你在生气。”夏时深动了动嘴唇,“想等你气消了再打。”

  “那你打算等多久。”

  “不知道。”夏时深回答。

  戚衍往下走了一节台阶,闻到一点烟草味,“怎么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夏时深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我也有知道的。”夏时深上了一节台阶,“比如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脑袋里好像噼里啪啦的闪着火花,温热的鼻息落在戚衍的眼皮上。

  “你现在可以不问。”

  “但只要你想问,我随时都可以给你答案。”

  敏感的神经啪的一声崩断,罩在眼前的阴霾一层层剥开,周遭是掺着霉味的湿热空气,戚衍站在台阶上,他突然发现,那个怯懦自卑的人,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眼睛发涩,戚衍揉了一下,丝毫没有缓解,他又狠狠地揉了好几下。

  夏时深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把屏幕按亮举在他脸旁,看见戚衍泛红的眼梢。

  “我说了这么多。”夏时深把戚衍揽在怀里,手背很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蹙着的眉缓缓送了下来,夏时深叹了口气,下巴在戚衍的耳廓上蹭了蹭,“你怎么还这么委屈。”

  “我不委屈。”戚衍的手攥着夏时深的衣摆,“就是觉得被喜欢真好。”

  夏时深稍稍松开怀里的人,他垂着头,手掌按在戚衍的后颈:“我不好吗。”

  戚衍只是笑,他身子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夏时深身上。

  “那你要一直喜欢我。”戚衍的语气是罕见的任性,他捉住夏时深的手指,指尖与指腹相触。

  夏时深在他头顶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对他说:好。

  那天开始,心里的裂痕长出嫩芽,被关着的小人施展了一招金蝉脱壳,没人发现,他偷到了湿漉漉的月亮。

第57章 恋爱日常(上)

  戚衍觉得,他和夏时深在一起后变得越来越娇气。

  例如提了重的塑料袋,手指上被勒成红痕,他就要拍下来然后发给夏时深。

  ——这些本来应该要男朋友来拎的!

  夏时深通常都在晚上才会回复,过了几个小时,戚衍收到一张照片,上面是男人的手,拎着好几个挺重的购物袋,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语音,戚衍为了躲避家里的老太太,总是在楼下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被蚊子咬的惨不忍睹。

  夏时深在见到他的惨状后脸黑了下去,勒令以后再语音的时候他不能说话,这样也就不用下楼了。

  戚衍点着头说好,夏时深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一转眼,夏时深进新剧组已经有两个多月,戚衍也加入了新的工作小组。这个期间,戚衍除了上班以外就是给夏时深做数据,他买了两台二手的平板电脑,每天按时按点的和群里的粉丝一起打投。

  因为他工作认真又勤恳,在月底的时候,他还得到了奖品,是一个印着夏时深卡通头像的抱枕。

  戚衍拍了张照片发给夏时深。

  正在候场的夏时深拿出手机,他看着屏幕上搂着抱枕笑眯眯的戚衍,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张照片,你脸很大。

  夏时深发过去之后很快收到了戚衍的回复,戚衍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张夏时深的黑图用以反击,两个人一来一回,乐此不疲。

  那天夏时深的状态很好,他补了第二天的单人镜头,和导演请了半天假。

  他穿着戏服走到一个清净点的地方,给戚衍打电话。

  没等太久,对面人就接通了。

  “给脸大的人打电话干嘛呀。”戚衍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是刚刚睡醒。

  夏时深倚着栏杆,过了一会儿才说:“明天下午去接你。”

  戚衍愣了愣,语气里满是欣喜的问他去哪里。

  “家具市场。”夏时深的嘴唇贴着话筒,“不是说要买餐桌和拖鞋吗。”

  第二天夏时深很早就到了戚衍公司楼下,他把车停在水泥柱旁,给戚衍发了信息。

  在下一秒,戚衍就给他回复了,夏时深盯着屏幕翘了唇角,他觉得戚衍可能一直在盯手机,没有好好工作。

  夏时深看着戚衍从大楼里走出来,他站在广场中间,扬着下巴四处张望。

  ——在你后面,白色的车。

  夏时深的信息发过去,站在不远处的人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转了个圈,才找到他。

  戚衍穿过人群,笑着朝他跑过来,好看的像幻觉。

  戚衍微微喘着气站在车旁,他双手贴在车窗上,隔着玻璃往里面看。

  玻璃上贴了防偷窥膜,知道戚衍看不见,但夏时深停了几秒,才按下车窗。

  戚衍在看见夏时深的一瞬间笑了起来,他眼睛眯成一条线,翘着嘴角说,就知道是这辆车。

  夏时深看着戚衍在车前绕了一圈,然后拉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

  “今天不用拍戏吗?”戚衍上了车,他今天特意戴了棒球帽,五官隐在阴影下。

  夏时深收回目光,身子探过去,替戚衍系上安全带:“补了几个镜头,剩下的晚上再拍。”

  从这个角度,戚衍刚好能看到夏时深的嘴唇,大概是卸口红的时候不太仔细,唇角晕开一小片颜色。

  戚衍抬起手,拇指在他唇边蹭了一下,不但没有擦掉,反而把自己的指腹也染上了颜色。戚衍还没反应过来,夏时深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从旁边抽出一张湿巾,凉润的触感包裹住他的指尖,夏时深垂着眼给他擦手指。

  “要是能一直待在一起就好了。”

  捏着指尖的力气顿了顿,夏时深抬起眼,停了少时才问他:“什么?”

  “我说。”戚衍笑笑,抽出手攀上夏时深的脖子,“要是能一直待在一起就好了。”

  “好。”夏时深把湿巾塞进戚衍手里,抬手拿掉戚衍的帽子,身子贴过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戚衍把湿巾换到干净的那面,一只手扶着夏时深的脸,一只手替他擦着唇角。

  “跟我走吧。”夏时深看他的眼睛。

  戚衍把湿巾放下,笑着问夏时深:“那我明天怎么上班呀。”

  “我给你请年假。”

  “我奶奶……”

  “奶奶喜欢的那个护工随时可以去你家。”

  夏时深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耳边的呢喃低语,戚衍觉得自己的心上倏然软下去了一块。

  “那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不用。”夏时深重新把戚衍的帽子戴好,“什么都有了,就差你。”

  戚衍在车上给林一玲打了个电话,没说两句,老太太就把电话挂了。

  “护工已经在我家了。”戚衍转过头,夏时深目视前方开车,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嘴角轻轻抿着。

  戚衍侧过身子,脑袋凑过去,“你是不是知道我肯定会去呀。”

  路口又是一个红灯,夏时深被戚衍盯的没有办法,他转过头,看了他半晌才说:不是。

  “那我要是刚刚没答应你,你还有什么办法啊。”

  戚衍的眼睛很亮,看得人舍不得撒谎。

  “应该会装病。”夏时深实话实说。

  “什么嘛!”戚衍的眉眼弯下来,他重新在座位上坐好,笑容放大,睫毛颤的像蝴蝶的翅膀。

  绿灯亮了,夏时深收回视线,很轻地踩了一下油门。

第58章 恋爱日常(下)

  那天戚衍和夏时深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来到一家刚刚开业没多久的家具市场。

  大概是新开业加上位置太偏,里面的人比戚衍想象中要少的多,从自动门走进去,凉风顺着他的领口往里蹿,戚衍拢了拢衣领。

  “餐桌在几楼啊。”戚衍四处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指示牌之类的东西,他想看看放在大厅中间的指示牌,但是刚走出两步,就被人拽住。

  夏时深伸手拉住闷着头往前走的戚衍,牵着他的无名指放进卫衣口袋。

  “随便逛吧。”夏时深说。

  他们真的逛了很久,从一楼一直走到七楼,几乎看遍了每一个角落,但最终什么都没买。

  戚衍看上了一个灰色大理石的小餐桌,浅金色的金属镶边,桌子方方正正的,刚好能坐两个人。

  “这个怎么样?”戚衍摸了两下,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价格牌,手缩了回去。

  “算了。”戚衍看向夏时深,压低声音说:“太贵了。”

  “不贵。”夏时深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尖锐的桌子边角,“但是你奶奶坐轮椅,会很不方便。”

  夏时深的口罩戴的很高,戚衍只能看见他的眼睛,目光温软。

  在口袋里十指相扣的手握的更紧了些,戚衍笑了笑,很轻地说:“对哦。”

  两个人坐着自动扶梯上去又下来,直到家具市场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才回到停车场,往片场去。

  天晚了下来,因为四周没有霓虹灯,天上的星星显得尤其亮,像是倒在盘子里闪闪发光的玻璃珠。夏时深拍戏的片场大概真的很偏,平坦的道路在经过一个路口后突然颠簸了起来,车轮陷进一个又一个的小坑,然后再爬上来,反反复复。

  戚衍转过头,夏时深脸上没有表情,落在额前的碎发一抖一抖的。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夏时深稍稍侧了侧脸。

  “你的头发一抖一抖的。”戚衍说。

  车轮轧进一个稍微大点的坑,夏时深转过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你脸上的肉也是。”

  戚衍下意识地捂住脸,他想去看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刚刚背过身,就听见了夏时深很轻地笑声。

  戚衍很快转过身,夏时深的嘴角还翘着,让他抓了个正着。

  “你偷笑。”

  “没有。”夏时深回答他。

  “我看见你笑了。”戚衍说完又补充道:“而且我刚刚也听见了。”

  大概是证据确凿,夏时深罕见的没有和他争,戚衍不想打扰他开车,于是在座位上坐好,侧着头盯着窗外排列整齐,飞速倒退的电线杆。

  过了好一会儿,车子在一栋白色的小楼前停好,戚衍知道夏时深晚上还要拍戏,他低着头,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房间在几楼啊,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上去。”

  戚衍抬起头准备接钥匙,却发现夏时深正垂着眼看他,好像想说点什么。

  “你很瘦。”夏时深突然开口,说出的话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我刚刚是开玩笑。”

  戚衍发现,夏时深说话的时候会看着他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忽略他话里的内容,只觉得真诚。

  “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戚衍说。

  “你脸上没有肉在抖。”

  “而且我觉得你太瘦了。”夏时深东一句西一句,尾音在黑夜显得冗长,他抿了一下嘴,才开口说:“所以,你不要生气。”

  车里的光线很暗,夏时深说完以后就在盯着戚衍看,好像在确认他的反应。

  夏时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戚衍却没由来的觉得他有点可怜。

  “我没有生气。”戚衍说完,发现夏时深没什么反应,他往前凑了凑,在夏时深脸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真的没有。”戚衍挪开了一些,眼睛晶亮。

  但夏时深好像没有相信。

  那天晚上,戚衍和夏时深互相道了晚安,关上了灯,两个人躺在床上,戚衍能听见夏时深浅淡的呼吸声。

  他翻了个身,手指搭在夏时深的小臂上,相触的一瞬间,夏时深平稳的呼吸节奏被打乱了。

  戚衍身上的肌肤凉凉滑滑,抱在怀里很舒服,尤其是夏天。但夏时深第一次抱他的时候却皱了眉,夏时深低着头,手指碰了碰他的脖颈,然后问他冬天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冷。

  戚衍的脸贴着夏时深的肩膀,传来一阵阵似有若无的热度。

  “我今天没有生气,是不想影响你开车。”戚衍的手指下滑,他攥着夏时深的食指。

  “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呀。”戚衍把夏时深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接着说:“你以前说的话,可比这个过分多了,我也没有生气的。”

  夏时深的身子一动,他撑着床坐起来,戚衍隐约能看见的他的轮廓。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生气。”夏时深顿了顿,接着说:“因为你没有笑。”

  戚衍也坐了起来:“那我也不能一直傻笑啊。”

  “你什么表情是生气。”夏时深问他。

  “……说不好。”

  “那你明天总结几条给我。”夏时深重新躺下去,把戚衍也拽了下来,搂着他的腰。

  “最好是视频版。”夏时深的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吐息落在肌肤上,烫的人发痒。

  戚衍不自觉缩了一下脖子,他想翻个身,但箍在腰间的力气太大,让他不能动弹。夏时深稍稍抬头,鼻尖蹭着戚衍的耳垂,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他的眉骨。

  “你……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戚衍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黑暗中隐秘涌动着的潮汐。

  夏时深低低的嗯了一声,他翻身把戚衍压在身下,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落下细密的吻,从下巴一直到小腹。

  戚衍想去推他,但四肢却没有一点力气,握着夏时深肩膀的手指不轻不重,像极了欲拒还迎。

  夏时深攥着戚衍细瘦的脚踝,拇指划过突出的踝骨,夏时深低下头,亲了一下。

  “但我忍不住了。”夏时深在床尾直起身,一边抬起他的腿,一边哑着嗓子对他说。

  戚衍闭上眼的前一秒,看到了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光亮,他不知道他和夏时深折腾了多久,只觉得垂着的双腿依然在忍不住发颤。

  戚衍迷迷糊糊地觉得夏时深抱着他,没过多久就坐了起来,替他拉了拉被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

第59章 片场

  夜晚的天色像是发黑的蓝色墨水,戚衍顺着小道往山上走。夏时深拍戏比他想象中要忙的多,大多时间戚衍都是自己呆在房间里,只有一次夏时深带他出去走了走,就十分不走运地碰上了前来探班的记者。

  戚衍藏在矮树丛里,被蚊子咬了一胳膊的包。

  回家的时候,夏时深阴沉着脸给他涂药膏,戚衍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开口安慰道:“是我藏得地方不太对,我要是去后面的墙角就不会被咬的这么厉害了。”

  夏时深的指腹揉着戚衍小臂上****的蚊子包,没有说话。

  过了好长时间,夏时深才开口问他:“想不想来片场看看。”

  “可以吗?”戚衍的语气带着少有的雀跃。

  栽在楼后的桂花树开了花,浓郁的花香顺着风吹了进来,夏时深觉得,这会儿的戚衍尝起来可能也会是桂花味的。

  “可以。”夏时深说。

  郊区的夜晚褪去燥热,南方的夏季像是拖着尾巴,太过冗长。

  戚衍低着头往上走,好像有个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但他没看清,直到身后的人出声叫他。

  “好巧啊。”

  戚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睛。

  距离上次他见到任孝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戚衍还记得那个时候,任孝年的身上带着与他十分不配的不可一世。但是这次,任孝年整个人好像又瘦了一圈,两颊凹陷的愈发明显,侧颈上贴着肉色的创可贴。

  戚衍收回目光,很轻地点了点头。

  任孝年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才说:“你没有听我的忠告。”

  “你会后悔的。”

  不远处悬着的灯泡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是破旧的钟摆,不知道为什么,戚衍突然觉得任孝年看起来有点可怜。

  他没有和任孝年说话,戚衍转过身,继续往上走。

  片场的大门口停着几辆商务车,周围静的吓人,戚衍绕到房后,推开铁门走了进去。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灰尘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坐在假山景观上的男人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戚衍走过去,他走上台阶,站在下面仰头往上看。夏时深穿着灰色的束身长衫,黑色长发绑在脑后,露出漂亮的眉眼。

  “你怎么穿成这样啊。”戚衍的眼睛弯下去,嗓音带笑。

  夏时深从假山上跳下来,衣摆吹开,露出内里干净的白色内衫。夏时深走近,语气没什么起伏的说:“你应该夸好看。”

  “好看。”戚衍盯着夏时深的脸,说的十分真诚。

  夏时深没接话,他看着戚衍伸手攥着自己的假发,又踮着脚摸了摸他的额角,问他黏假发套疼不疼。

  “不疼。”夏时深回答的很快,但戚衍不太满意,他皱着眉摸着额头的一小块皮肤,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还说不疼,都红一大片了……”

  为了让戚衍转移注意力,夏时深把他的手拉下来,把搁在一边的剧本递给他:“帮我对明天的戏。”

  “可是我不会啊……”戚衍脚下一空,夏时深揽着他的腰把他抱上石头台阶,两个人的身高差距瞬间缩短,夏时深松开手,低头随便翻了一页。

  “照着念。”

  戚衍拿着剧本站好,他对着一行行小字,逐字逐句地念道:“你还没有给我一个解释。”

  “我解释你会听吗。”夏时深接的很快,戚衍不自觉抬眼看他,却刚好与夏时深四目相对。

  眼睛黑的吓人,戚衍连忙收回目光。

  “你若是解释,我会听。”戚衍接着念。

  窗外好像突然刮起了大风,小石子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一直站在下面的夏时深突然毫无征兆地走上台阶,戚衍的腿下意识地往后撤,但却被夏时深放在他后腰上的力气拦了下来。

  夏时深垂着眼,他抬起手,掌心贴着戚衍的脸颊。

  食指几乎触到戚衍眼梢的睫毛,让他忍不住连着眨了好几下眼。

  “那我解释了。”夏时深说。

  手指拨开隔在两人之间的剧本,夏时深俯身含住戚衍的嘴唇。炙热的喘息把周围的空气都染得滚烫,湿软的舌尖一点点描绘着唇形,戚衍觉得自己就连眨眼都带着颤。

  这个吻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夏时深松开他,热息落在戚衍的耳廓。

  戚衍的手紧抓着夏时深的衣领,才堪堪稳住身形,他的脸埋在夏时深的胸前,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谁让你亲我了。”

  “剧本写的。”夏时深的手按着戚衍的后颈,雪白雪白的,又凉又滑。

  一听就知道是在胡诌,戚衍仰起头,嘴唇擦过夏时深的下巴。

  “哪里写的。”戚衍说,“你找出来给我看。”

  话虽这么说,但戚衍整个人软塌塌地贴在夏时深身上,说出的话没有一点威胁力,像是张牙舞爪的奶猫。

  那天,戚衍记得他的话特别多,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夏时深没有接话,只是垂着脑袋抱他,偶尔会嗯一声,代表他还在听。

  戚衍说的累了,就趴在夏时深身上不再开口,他摸着夏时深的假发,一圈一圈的缠在手指上。

  夏时深抬手碰了一下他的耳垂,过了半晌,忽然喊他的名字。

  戚衍“嗯”了一声。

  “谢谢你爱我。”夏时深说。

  缠绕在无名指上的黑发像是戒圈,戚衍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小声的对夏时深说:“不客气。”

第60章 桔梗花袖扣

  戚衍原本计划请的一个星期的假期延长到十天,然后是半个月,那是戚衍记忆里最长,最贪心的16天。

  夏时深拍夜戏快结束的时候,戚衍会拿着刚买的甜筒站在墙根下等他,有一次等的时间太久,原本形状精致的冰激凌融的不成样子,乳白色的液体滴到指尖。戚衍还没来得及擦,夏时深就从拐角处冒了出来。

  换了一件白色的长衫,头发用玉冠束着。

  戚衍把甜筒递过去,但夏时深低头,却先含他的指尖。戚衍说他不讲卫生,夏时深也只是笑,两个人靠着墙吃完了一整个甜筒。

  夏时深没有戏的时候,两个人就窝在房间里看电视剧,但每次看不完一集,就在沙发上亲的东倒西歪。

  因为窗帘总是拉不严实,夏时深从剧组里借了几个夹子,把中间的缝隙夹的严丝合缝之后,才把戚衍抱上窗台吻他。从鼻尖辗转到胸前,包裹着炙热的手隐在身前,每一次碰撞都像是黑白再到色彩。

  窗帘上的夹子磨的戚衍后背发疼,他也只能搂着夏时深的脖子,微微出汗的额头抵着肩膀,一边低头喘气一边毫无气势的控诉。

  像是下雨又涨潮,爱意只增不减。

  戚衍要走的前一晚,他和夏时深躺在床上,地上搁着他前天从网上买的香薰蜡烛。大概是质量不太好,烛芯刚点燃的时候噼里啪啦的响了好几下,黑色的烟雾往上漫,熏的戚衍眼睛发酸。

  夏时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敲出一根后翻过身,就着摇晃的烛火点燃了烟卷。

  夏时深沉默地坐在一边抽烟,他习惯性地去咬烟蒂,前半截的烟灰便扑簌簌地往下落。

  “我想抽一口。”戚衍说。

  夏时深侧头看他,飘上来的烟雾遮住他小半视线,戚衍的嘴唇显得异常的红。

  他把烟拿下来,戚衍凑过去,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夏时深的小臂上,夏时深没有擦,他把烟递到戚衍嘴边。

  戚衍轻轻含住,吸了一小口,火星只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烟从戚衍微张的嘴唇里漫出来,他忍不住咳嗽,眼尾胀红,嘴唇也亮晶晶的。

  今天已经接过好几次吻了,但夏时深还是吻上去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戚衍的侧颈,他能感受到皮肤下隐隐凸起的动脉里涌动着血液。

  “好难抽。”戚衍吸了一下鼻子。

  夏时深把烟拿到一边,嗯了一声。

  “我回去上班多赚钱,要是你被老板开除了我可以养你。”

  夏时深看了一眼窗帘上歪七扭八的夹子,他本来想说“你的工资都是我发的”,但对上戚衍亮晶晶的眼睛,他顿了顿,点头说好。

  夏时深的新戏一直拍了四个多月才结束,在这期间,戚衍突然备受钱有为的重用。一跃成为工作小组里的副组长,做了好几个综艺的前采,薪水也往上翻了两倍。

  每天晚上语音的时候,戚衍都像报告工作似的给夏时深讲他的工作流程,夏时深听得认真,时不时会再告诉他一些前采的注意事项。

  一直到夏时深杀青的那天,戚衍出现在剧组的化妆间门口。他扒着门缝,目光黏着角落里正在卸妆的男人,直到对方也抬眼,视线的轨迹重叠,戚衍笑了笑。

  “请问方便采访嘛?”

  夏时深看着他,才说方便。

  因为被采访人的回答太过简短,采访结束的很快,夏时深和戚衍走在最前面,在经过楼道的拐角时,夏时深的左手朝戚衍伸过去。

  不到一秒钟,戚衍勾了一下夏时深的小指,然后飞快收回手。

  指腹的那一小块皮肤,像是着了火一样烫人。

  戚衍站在角落里,看着夏时深被围在人群中,微笑着拍照,和采访的记者开玩笑,最后站在所有演员的正中间,拍了一张合影。

  在倒数的最后一秒,按下快门声的同时,戚衍看着台上人群最中间的人,突然偏了一下头,目光越过层层人群,落在他身上。

  在回去的车上,戚衍盯着夏时深映在车窗上的侧脸,出声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啊。”

  路两旁的梧桐树开始落叶子,边缘泛黄的树叶掉在挡风玻璃上。

  “一眼就看到了。”夏时深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你很好找。”

  大概是被夏时深的话冲昏了头,直到车子在别墅前停好,戚衍才反应过来。

  “这是在哪儿啊?”戚衍的眼睛睁得很大。

  夏时深下了车,绕到副驾驶位替他打开车门,单手撑在车顶,俯**:“一个会所。”

  戚衍哦了一声,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继续问:“是庆功宴吗?我这样跟着是不是不好啊。”

  “不会不好。”夏时深先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等他们一起走进玻璃转门,才又说:“是生日宴会。”

  戚衍抓着夏时深的袖子,仰着脸说:“你的生日不是下周吗?”

  夏时深反手拉住他的手腕,在看见对面的走来的人又松开手,“改到这周了。”

  “那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怎么办?”戚衍的音量不自觉升高了些。

  夏时深似乎对他准备了礼物感到惊讶,但只是一瞬间。

  “到我生日的那天再给我。”

  宴会办的声势浩大,戚衍在人群里看到了闻野,比起端着酒杯不怎么说话的夏时深,闻野才更像这场生日宴会的主人。

  戚衍还在为自己准备好久的礼物没有及时送出去闷闷不乐,他低着头吃了一大块蛋糕,白色的奶油沾的满嘴都是。

  味道不错,戚衍在想等到宴会结束以后,他要打包几块带回去给老太太尝尝。

  戚衍正在思考打包蛋糕的措辞,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纸巾。戚衍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长相秀气。

  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把手上的纸巾又往前递了递:“你嘴上有奶油。”

  戚衍顿了顿,接过纸巾,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感到肩上一沉。

  夏时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戚衍身后,他端着酒杯走到两人中间,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吃东西的。”夏时深低头看着戚衍,抬起手用手指抹掉戚衍嘴边的奶油,然后随意抽出戚衍手里拿着的纸巾,把自己的手指擦干净之后团成一团,扔到一边。

  在看见夏时深的动作之后,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戚衍本来想说话,但夏时深只是阴着脸看他,然后也走开了。戚衍很快地跟上,穿过人群,跟着夏时深来到门外的走廊。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夏时深才停下来。

  他转过身,脊背挺直,沉默了好长时间,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给我的?”戚衍问他,眼睛好看。

  夏时深撇过头,语气平稳:“随便买的。”

  戚衍打开盒子,宝蓝色的丝绒布料里躺着一个袖扣,是桔梗花。

  “不是你的生日吗。”戚衍笑了一下,“干嘛送我礼物。”

  夏时深倚着窗台,月光混着霓虹灯洒进来,模糊了眼眉。

  他干巴巴地说:“不知道。”

  那天的所有记忆,本应该停留在馥郁的蛋糕香气,闪着光的桔梗花袖扣,还有心上人温柔的眉眼。

  本应该这样的。

  因为那条小巷车子进不去,戚衍自己下了车,让夏时深先走。

  戚衍说了好几次再见,夏时深才十分不情愿的开走了车。

  路上的街灯又坏了好几盏,戚衍走的很慢,然后在楼栋口停了下来。

  蹲在阴影处的男人站起身,他把滑到鼻尖上的眼镜重新推到鼻梁,咽口水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尤其大。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暴露在光亮里。

  他的鞋面上沾着土,黑色的防风夹克上有几道白色痕迹,应该是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墙面上的石灰。程森又走了两步,离戚衍更近了点,衣服上腐旧的味道扑在戚衍脸上,尽管让人难以忍受,但戚衍没有躲。

  程森停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放在身前,食指用力地搓着拇指的指甲盖。

  “我、我等你好久了。”程森咧了咧嘴,干裂的嘴唇上洇出了血丝。

  但他像是没有察觉,脸上的僵硬的笑容越来越大,脸上挂着病态的红。

  “你不要怕。”程森的音调压得很低,他微微弓着身,这个角度可以让他更好的看清戚衍的脸。

  “我是来救你的。”

  程森笑出了声,他看着戚衍,微凸的眼球像是要蹦出来。

  “等我救了你,你就知道谁才是最爱你的人了。”

  看着程森的脸,戚衍的右眼皮,很轻地跳了一下。

第61章 狐狸耳朵

  戚衍想不明白。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程森是在入职后的第二天,他拿着从公司领来的二手笔电坐在靠窗的位置,然后程森走过来,把他的工作证放在桌上。

  戚衍抬起头,和程森有短暂的目光交汇,然后他道谢,程森抿着嘴走开了。

  在他的印象里,程森的头发总是灰蒙蒙的,眼镜片很厚,从来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有时候程森会莫名盯着他看,戚衍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时不时会看见那个畏缩的身影。

  仅此而已。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戚衍的手指动了一下,程森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干枝被踩断,咔嚓一声。

  他死命把眼睛睁大,两只脚一前一后,仿佛戚衍接通电话的下一秒,程森就打算掐死他。

  “你打算怎么救我呢。”戚衍把手垂在身侧,语气平静。

  程森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两条颜色很淡的眉毛揪在一起,他停顿了好一阵子,才摇了摇头,对他说:“我不能说,他不让我说的……”

  气温渐凉,但戚衍却觉得胸腔发闷,手心里硬生生沁出了汗。

  “你还找了别人一起来救我吗?”

  程森用力地扣着自己的手背,他长出了几口气:“他会帮我们的……戚衍,其实我们才是一类人,夏时深在利用你……可能你现在不相信,但是你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了……”

  程森的语速越来越快,戚衍甚至能听见他嘴里口水翻动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戚衍,接着说:“我不该来找你的……但我忍不住、我想快点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那你……。”程森的语速突然慢了下来,脸颊像是胀满的红色气球,他:“你开心吗?”

  戚衍不自觉攥起手指,冰凉的指尖触到汗涔涔的掌心,像是摸到了一条冰冷滑腻的死鱼。

  戚衍动了动嘴唇,然后小声的说开心,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唇很干,好像快要裂开了。

  程森笑了,他揪着头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就知道你会开心的。十分钟之前,戚衍还想问程森,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但现在,戚衍觉得没必要问了。

  程森是个病人,他得了一种很严重的传染病,而程森现在,打算把这个病传染给他。

  不远处的电线上挂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吹来了一阵风,像是拼命撕扯的作用力,干瘪的袋子兜满了风。

  戚衍看着程森往前走,他走两步就回一下头,讪讪地冲他挥挥手。

  戚衍本想把戏演足,但他的胳膊很沉,沉到抬起一根手指都忍不住浑身酸痛。于是他站在原地,看着程森躬着背越走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巷口。

  戚衍努力睁了睁眼,四周平静无风,但挂在电线上的塑料袋却忽然飘了下来,没什么重量的落在他身前。戚衍走过去,弯下腰把塑料袋捡起来,又往前走了两步,把袋子扔进沾满污渍的垃圾桶。

  感官忽然变得敏感,胃里一阵阵反酸,像是吞掉的胶囊外皮粘在了食道上,戚衍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但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巷口响起汽车的引擎声,轮胎轧过凹凸不平的泥地,刺眼的车灯打在他身上。

  戚衍忍不住闭眼,引擎被熄灭,车上的人走下来,很重的关上车门。

  厚重的冷松气味将他包裹,男人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把他的手机拿走,在屏幕上点了好几下,然后抓着他的手,一根一根分开他紧攥着的手指。

  “戚衍。”男人的声音尽可能轻柔,“你看着我。”

  戚衍揪着男人的衣摆,他缓慢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的睫毛被眼泪打湿,沾成一簇一簇的。

  夏时深用拇指蹭他的眼梢,然后去搂他的腰,直到怀里的人不再颤抖,他才说:“我们住在一起吧。”

  戚衍没有出声,夏时深能感受到戚衍被压着的眼睫正在颤动。

  “和你奶奶。”

  戚衍不记得那个时候他有没有答应夏时深,他只记得那天晚上,他和夏时深坐在路灯下的台阶上,他告诉夏时深,程森是怎么跟踪他,跑到医院去看林一玲,还偷走他用过的杯子。

  夏时深手里燃着一根烟,但一直到烟燃尽,他也没有抽。

  “我会处理。”夏时深扔掉烟头,用沾着烟草味道的手指碰了一下戚衍的睫毛,只是一瞬,夏时深便收回手。

  “明天去游乐园吧。”夏时深忽然开口。

  这不是去游乐园的时间,夏时深和他或许会遇到很大的麻烦,戚衍盯着夏时深身前的黑色倒影,张嘴却说的是: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风突然凉了起来,天空尽头出现了一道闪电,亮的刺目。

  “要下雨了。”戚衍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往楼道里走了两步,才转过头冲着夏时深说:“你快回去吧。”

  戚衍笑了笑:“我们明天见。”

  夏时深的手里捏着烟盒,但他大概没掌握好力气,彩色的纸质盒子中间出现一道很深的折痕。

  夏时深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戚衍刚刚回到家,外面的雨就下了起来,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戚衍拉开窗帘往下看,已经没有人了。

  雨水打湿了衣服上密密麻麻的纹路,夏时深仰着头,吐出嘴里的烟。

  戚衍上去了两个小时才关上了灯,夏时深害怕戚衍会睡不好,但他不能上去陪他。

  夏时深点开手机,在黑漆漆的楼道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对面人很快接通,男人有些懒散地喂了一声,然后笑着打趣他这边水声太大,问他是不是在冲浪。

  夏时深走进雨里,手里的烟瞬间被雨水浇灭。

  “帮我查任孝年最近都见过什么人。”

  对面人顿了顿,有些疑惑地问:“怎么突然提他啊……”

  夏时深没说话,挂掉电话后上了车。

  第二天一大早,戚衍就和夏时深去了游乐场。

  夏时深提前买了vip票,所以他们没怎么在排队上耽误时间,很快就进了园。

  前一天下过雨,空气潮湿,掺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戚衍走在夏时深身边,手里拿着夏时深买给他的棉花糖,烤肠,还有大份的焦糖味爆米花。

  戚衍十分诚恳地说他吃不完,夏时深侧着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后又买了一大杯水果酸奶。

  “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戚衍的手拿不住,夏时深接过烤肠和爆米花,才对他说:“不急,慢慢吃。”

  戚衍不负所望,那些东西他吃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来因为他撑得实在受不了,夏时深才帮他吃掉了剩下的半杯酸奶。

  “想先玩什么?”夏时深把包装纸扔掉之后走过来,低声问他。

  戚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气无力的哼哼:“不知道……感觉玩什么都会吐出来……”

  夏时深像是理解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向一边的儿童小火车。

  “坐那个吧。”

  五分钟后,戚衍和夏时深坐在了儿童小火车的最后一排。夏时深几乎整个人蜷在狭窄的座位上,挺直背脊脑袋就会撞到车顶,两条长腿并在一起。

  戚衍和夏时深的膝盖碰在一起,夏时深戴上了口罩,只能看得见眼睛。

  “你喜欢坐这个啊。”戚衍把手放在座位前的方向盘上,转了好几下后凑到夏时深耳边小声说:“你好幼稚。”

  温热的呼吸喷在夏时深的颈窝,酥**痒的。

  或许戚衍已经忘记在好久以前,他在作业本上的周记写着希望可以去游乐园,希望可以吃好多好多的零食,然后再坐一次小火车。

  但夏时深还是想都替他实现,哪怕迟到了许多年。

  蒸汽小火车在绕过游乐园半圈后停在购物区,夏时深和戚衍最后才下去。

  “开心吗?”透过棉质的口罩,夏时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戚衍刚想点头,余光瞥见摆在商店最外面的狐狸耳朵头饰,他跑过去拿在手里,转身冲着夏时深咧嘴笑了笑。

  “你把这个戴上我就开心!”

  夏时深的眉头皱了一下,哪怕口罩几乎遮着整张脸,那股不乐意也毫不留情的透了出来。

  “就戴一下。”戚衍拽着夏时深的手腕,细白的手指按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好像血液都要倒流。

  夏时深每次都是这样被冲昏了头。

  他看着戚衍亮亮的眼睛,没什么表情的拿过他手里的头饰,十分敷衍的压在自己的棒球帽上,不到三秒,又迅速摘了下来。

  但戚衍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戚衍把他的手腕拉得紧了一些,然后带着他跑到商店内里的试衣间,拉开最里面的帘子钻了进去。

  “刚刚不算。”戚衍仰着头,“再戴一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戚衍说起话来变得理直气壮,夏时深这么想着,抬手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你低一点呀,我够不到。”戚衍举着头饰,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屋顶的橘色光源打在戚衍的身上,发梢笼上了一层柔软的光,看起来毛茸茸的。

  夏时深弯**,戚衍靠过去,把狐狸耳朵戴在他的头上。

  灯光照亮了戚衍的眼睛,细软的睫毛笑得发颤,眼尾细小的褶皱像被风吹皱的春水。

  “看我戴这个就这么开心吗?”夏时深也忍不住翘起嘴角。

  戚衍的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他低着头,露出后颈的那一小块雪白的皮肤。

  等到戚衍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和夏时深走出试衣间,路过收银台时,夏时深却停下了脚步。

  戚衍看着夏时深把手里的狐狸耳朵放在柜台上,然后掏出手机准备付款。

  “你要买啊?”

  “嗯。”夏时深简短的应了一声。

  他们从商店里走了出去,远处是泛着粉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周围聚着的孩子笑得很开心。

  夏时深买的是全天票,里面还包括夜场的花车表演,但是他们没看成。

  夏时深接了一通电话,原本他是面对着戚衍接的,可过了十几秒,夏时深就背过了身。

  等夏时深再转过来的时候,戚衍在他漆黑的眼仁里看见了神情有些慌乱的自己。

  “现在有点事,我需要回去处理。”夏时深的声音很平静,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才接着对他说:“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好。”戚衍点点头,看起来十分乖巧。

  夏时深狐狸头饰的手指紧了紧,又对他说:“我晚上会给你打电话。”

  戚衍擅长等待,为了更擅长一点,回到家后,他吃了一片褪黑素。

  后来是林一玲把他叫醒的,老太太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担忧,问他有没有事。

  戚衍盯着空白的手机屏幕摇了摇头。

  又过了三个小时,戚衍给夏时深打了一个电话,刚刚拨通,对面就响起了机械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戚衍握着手机坐在沙发床上,直到屏幕上弹出一条微博热点,上面写着:夏时深与男性“友人”深夜同进同出疑似出柜。

第62章 烂泥

  戚衍讨厌镜头。

  13岁那年,戚志强冲进火场一人救出七人后葬身火海的新闻轰动一时,副市长和校长拎着水果坐在他家里,握着林一玲的手,紧闭着眼,很大声的抽泣。

  戚衍穿着崭新的校服站在一边,看着长焦镜头对着老太太的脸,连着按了好多下快门。

  狭小的客厅里站满了拿着相机的人,他们互相推搡着,希望可以挤到前排,拍到老太太扎眼的白发,还有通红眼尾上还未干透的泪痕。因为动作太大,扛着三脚架的男人抬着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架子,挂在上面的红色锦旗掉在地上。

  副市长准备讲话,男人顾不上去捡地上的东西,他高举着三脚架,又往前挤了挤。

  脚后跟踩到旗面,把旗子上金色的“荣”字踩在脚底。

  戚衍看了一会儿,他想伸手去捡,刚刚弯下腰,就被身旁的男人拽了起来。

  “来,再拍一张。”男人把他的身体摆正,拍了一张后低头检查屏幕,好像有些不满意,他皱着眉抬头问戚衍:“你家有没有亮点儿的灯啊,这光线太暗了啊。”

  戚衍摇摇头,他蹲**,看着被踩得脏兮兮的锦旗,拍了拍男人的裤脚。

  那个人像是被吓了一跳,他猛地回过头,看见蹲在他脚边的戚衍,还有被他踩在脚下的锦旗。男人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他没说什么,抬了抬脚让戚衍把旗子抽走了。

  临走的时候,副市长留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他塞进林一玲布满皱纹的手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对她说:“您放心,我们不会不管您的。”

  采访到了尾声,摄像让戚衍拿着那锦旗站在众人中间,副市长站在他身侧,伸手拦住他的肩膀,穿着硬挺西装的校长站在林一玲身后,脸色悲切。镜头声落下,放在他肩头的手放了下去,众人急匆匆的散开,直到摄像师抬起头,指了指旗面上的半个脚印。

  还好发现了,校长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他四下寻找可以擦拭的东西,最后拿起搁在小茶几上的一块白色布条。

  那原本是打算披在戚志强遗像上的,但是林一玲没说话,她看着男人捏着布条的一角,用力在旗面上擦了两下,然后扔到一边。

  众人又重新聚到戚衍身边,副市长再一次揽上他的肩,身子向他靠过来。

  那个时候,戚衍突然想到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动物世界,一群鬣狗围在一具腐尸周围,没有哀嚎,没有眼泪,他们兴高采烈的撕咬着他的骨肉,啃噬他的心脏。

  希望它死的再透彻一些。

  戚衍睁开眼,四周比他想象中还要黑。

  他从沙发床上坐起来,破旧的床架响了两声,卧室里老太太的鼾声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打了起来。戚衍的脑袋向后抵着墙,掩在墙体里的管道响起流动的水声,就像是有人在流泪一样。

  戚衍的手指抓着窗帘的一角,布料又厚又重。

  他划开手机屏幕,空白的桌面发出亮光,戚衍关掉屏幕,把手机充好电后重新躺下去。

  他没有什么能做的,没有什么能为夏时深做的,他只能尽可能的不要露面,不要再给别人可乘之机,不要再给别人伤害夏时深的机会。

  而且夏时深说会给他打电话的,戚衍翻过身,把手机抓在手里。

  应该是明天吧……明天就会给他打电话的。

  第二天戚衍接到了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对面传来女人娇媚的声音,像是拔丝的糖果,黏黏糊糊不清不楚。

  “戚衍你好。”对面的声音顿了顿,“能谈谈吗。”

  戚衍穿好外套,轻轻关上铁门,一边下楼梯一边问:“请问你是?”

  “我是康如雯。”话筒那边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戚衍走到楼梯拐角,听见女人对他说:“夏时深的经纪人。”

  戚衍没说话,他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才说:“我现在要去上班,我们可以约……”

  “不用。”女人打断他,戚衍走出楼栋,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女人,穿着浅米色的风衣,手里夹着一根很细的香烟。

  女人看了他一眼,挂掉电话,朝他走过来。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康如雯从上到下地打量他,指间的烟快要燃到头,她又抽了一口,轻轻皱了皱眉。

  “这么难抽的东西,夏时深居然成天不离手。”康如雯笑着看他,“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吗?”

  今天的雾异常的大,大到戚衍看见的每一个人,都觉得那是夏时深。

  “没有。”戚衍跟着康如雯上了车,他坐在后座,看了一眼放在一边冒着热气的咖啡。

  “抽的少一些。”

  “是吗。”康如雯坐在另一边,嗓音带笑,像是感慨似的叹了口气,“那他还是更听你的话呢。”

  车子停在路口处的咖啡馆,戚衍跟着康如雯下了车,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一杯美式,不加糖双倍奶。”康如雯没有看酒水单,她说完后看着戚衍,笑着问他要喝什么。

  “我喝水就可以。”戚衍说。

  康如雯把酒水单还给服务生,抬头对服务生说:“两杯美式。”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焦糖色的液体盛在雪白的陶瓷杯子里,旁边的纸巾上放着一小块方糖,还有一个金色的小勺。

  康如雯端起来喝了一小口,但大概不太合她口味,她皱了一下眉,很快把杯子放下了。

  “你不尝尝吗?”康如雯看着他面前的杯子,似乎很希望他喝一口。

  戚衍看了她几秒,把放着咖啡杯的瓷盘往一边推了推,“我不喜欢美式。”

  “那你喜欢什么呢?”康如雯双手撑在桌面上,下巴抵着手背。

  “喜欢跟着夏时深去片场,喜欢守在夏时深家门口,还是喜欢一起去游乐场呢。”

  “归结在一起。”康如雯靠近了一些,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你是喜欢拖着别人,和你一起泡在烂泥里吗。”

  康如雯对戚衍说。

第63章 火柴盒

  戚衍坐在角落的位置,他的双手放在身侧,皮质沙发微微下陷。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康如雯的声音不大,她拿着小勺,动作散漫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托你的福,夏时深现在面临新剧宣传期以及其他七项违约条款。”

  “希望你不要再多生事端。”

  大概康如雯真的很忙,她说完这句话,拎着放在一边的手包站起来,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戚衍。

  “近期不要去上班了。”康如雯掏出两张红色的钞票放在桌上,“如果可以的话,你这几天最好也不要出门。”

  康如雯的背影纤细曼妙,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好听的响声,她拉开门,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咖啡已经凉透了,浅褐色的咖啡渍站在杯壁上,不太好看。戚衍看了一会儿,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苦涩溢满口腔,而且即将包裹心脏。

  戚衍趴在桌上,他的手指发麻,像是喝下了什么慢性毒药,四肢麻痹,心脏抽痛。

  直到有人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戚衍抬起头。

  “先生……”年轻的少年似乎被他的模样吓住了,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嘴巴微张着。

  戚衍站起身,用掌心按了按有些发胀的眼眶,才抬起头。

  “好苦啊。”戚衍笑着说。

  少年愣了愣,他盯着戚衍涨红的眼尾,磕磕绊绊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浆递过来:“放点糖会好一点……”

  浓稠的糖浆装在一个密封的透明袋子里,吃起来一定甜的腻人。

  戚衍接过来,冲他说了声谢谢,转身往外面走。

  “对了。”戚衍拐了回来,他站灯光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肩头。

  “你有烟吗?”

  戚衍走回了家,那条路不是很长,但戚衍还是觉得脚痛。

  于是他在巷子口停下,他先是倚着路灯站着,后来又觉得背痛,最后坐在了长满苔藓的台阶上。

  不知道是第几次查看手机,戚衍划开手机,看了几秒空白的屏幕,又重新关上。已经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公司也没有人打电话过来,想来康如雯说的没错,他确实不用去上班了。

  而且夏时深也没有打电话来,还有可能,他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了。

  他把要来的烟咬在嘴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从咖啡店里拿的火柴。

  戚衍轻轻擦了一下火柴盒,明亮炙热的火光冒着黑烟,差点燎到他的睫毛。戚衍把烟点着,气味比他印象中的更熏人,他还记得上次和夏时深分抽的那根烟,没有这么刺鼻。

  大概因为这个烟便宜吧,戚衍拂掉掉在他腿上的烟草屑,低着头抽了一小口。

  呛人的烟雾顺着气管往下流,像是砂纸在摩擦他的喉咙,戚衍忍不住咳嗽,头埋在膝盖中间,呛出了眼泪。明明只抽了一口,但是烟雾好像变成了固体,堵住他的眼睛,鼻腔,还有五脏六腑。

  戚衍没再抽了,但他却一直咳嗽,咳的双眼通红。

  他突然开始想起很多事。

  例如他躺在夏时深的怀里,伸出舌头去舔夏时深又细又长的睫毛,夏时深闭着眼睛笑,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还有他第一次和夏时深面对面站在一起,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抚摸对方的身体。

  回忆像是没有重力的洪水猛兽,它将人吞噬,谁也捞不起来。

  因为没有烟了,戚衍开始擦火柴,一根一根,看着火光亮起又熄灭。

  像有些人一样。

  直到盒子里的火柴全都烧光了,戚衍才拖着很沉的身体,往家的方向走。

  小的时候,戚衍总是倒霉,他憋着眼泪站在林一玲面前,看着老太太拿着毛巾用力地擦着鞋面上的沥青。刚买的白色球鞋,还没暖热乎,就被溅上了黑色的沥青。林一玲腾不开手,只能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戚衍的肩膀。

  “哎呀没事,总会弄好的嘛。”林一玲的尾音上扬,笑容很大。

  总会好的,这话林一玲天天挂在嘴边。老太太生性乐观,尽管儿媳妇丢下孙子跑调,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她还是爱笑。

  戚衍往前走,模糊间,他看到好几辆商务车歪七扭八的停在巷子里,几乎将路完全堵死。

  他穿过车子间的缝隙,走进楼道,一步步上了楼梯。

  直到看见围在他家门口,坐着的,蹲着的,密密麻麻扛着相机的记者,戚衍垂在身侧紧握着的手缓缓松开了。

  手里被捏的变形的火柴盒啪嗒掉在地上,堵在铁门前的人抬起头,眼里发光,扛着机器朝他跑过来。

  一拥而上。

  “你就和你奶奶一起住吗?”

  “你在南盛工作是因为夏时深吗?”

  “请问你尾随夏时深是因为童年缺失父母的原因吗?”

  ……

  听到最后一句话,戚衍的目光才从被踩扁的火柴盒上移开。

  他有些费力的张开干裂的嘴唇,看着那名记者的眼睛,小声地问:“你说什么?”

  事情发展的超乎很多人的预料,从最开始的大明星出柜,再到疑似被救火英雄的儿子尾随。

  娱乐圈里见不得光的谈资突然变成了社会问题。

  戚衍看着正在播放的视频,在视频里,他就像是一个尾随别人的变态。

  看起来像是被剪辑过的,戚衍不知道视频是哪里来的,是谁拍的。

  他只是觉得,他可能不会好起来了。

第64章 争端(上)

  扛着相机的人围在他周围,黑色的话筒几乎戳在戚衍的下巴,像是抵在喉咙上的尖刀。

  这个场景他十年前就遇到过了,那个时候,那些人也是这样把他紧紧围在中间,刺眼的闪光灯以无法计算的速度闪烁着。

  他说他会父亲感到骄傲,会延续父亲先人后己的人生态度,下辈子还像做他的儿子。

  虽然说的都是假话,但他能应付得了。

  十年后,同样的场景,像是复印机打印出来的三维立体图,再一次把他框在里面,动弹不得。

  “请问你尾随夏时深的目的是什么?”

  “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吗?”

  男人的声音很大,大到对门的李阿姨有些不悦的推开门,再发现如此大的阵仗之后又悄悄把门掩了起来。

  所有人好像都迫不及待的希望戚衍给出答案,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心底深处最龌龊的想法,越多越好。

  戚衍的手肘抵着身旁男人挤过来的身体,他垂着眼,试图迈开脚步。

  “这栋楼住的都是老人。”

  “你们这样,会打扰到他们休息。”戚衍不想再站在这儿了,他想走,但是好像没人愿意放过他。

  后排男人的长焦镜头大概不太管用,他索性拿出手机,胳膊拼命往前伸,直到戚衍的侧脸占满了整个屏幕。

  “这里住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你是同性恋吗?听说你和奶奶一起住,她没有阻止你尾随他人吗?”

  戚衍愣了一下,他缓慢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男人。男人的头发有些长,鬓角处有几根白发,似乎发现戚衍在看他,男人把手里正在录像的手机又往前伸了伸。

  这个男人,可能也有一个和戚衍年纪相同的孩子。但他的孩子,一定是听话的,爱笑的,正常的。

  所以他不会知道,说这样的话到底有多伤人。

  戚衍没说话,他重新垂下眼,闷着头往前挤。

  大概是等了太久,却没有得到一丁点儿能用的信息,年轻气盛的男人变得有些急躁。他顾不得太多,伸手抓住戚衍的手臂,力气很大,抓的戚衍很痛。

  有了第一个,就会出现第二个,有一种手按在戚衍的肩膀,还有一个拽着他的衣服,像是在摆弄一块摊在砧板上廉价的肉。

  要不然就这样吧,干脆就说自己是尾随夏时深的变态,这样夏时深还是干干净净,前途一片光明的大明星。他已经得到教训了,不是和名贵物件摆在一起后,自己就会变得值钱的。

  便宜货始终都是便宜货。

  戚衍想开口,但是他好像突然生病了,嗓子很痛,眼睛也看不清了。

  模糊之间,他看见十三阶楼梯上的铁门被推开,轮椅卡在门槛上,轮椅上的人披着颜色鲜艳的花毯子,满头扎眼的银丝。

  “你们干嘛呢!”林一玲的嗓门很大,看见站在人群中的戚衍,她的手扒着门框,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我们戚家人还没死光呢!”林一玲说话的时候头发都在抖,对冲着她的镜头熟视无睹,林一玲偏了偏头,朝着被围在人群中间的戚衍招了招手。

  “衍衍,到奶奶这儿来。”

  十三阶台阶突然变得很长,每走一步,戚衍都能听见每一处关节的响声。

  他终于回到家,戚衍想把林一玲推回卧室,但他实在没有力气。戚衍握着轮椅的把手,身体忍不住颤抖,林一玲只是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手,轻轻覆着戚衍的手背。

  老人的手掌满是沟壑,像是放了好久的牛皮纸,又干又涩。

  “原来我们衍衍,喜欢男孩子啊。”

  林一玲揉了揉膝盖,她想看戚衍的脸,可是她现在颈椎也不太好了,只能稍稍侧着头。

  “都可以的。”林一玲说,“我的孙子,想怎么做都可以。”

  吕威扬站在门口,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中午送来的外卖还放在门口,餐巾纸整整齐齐的放在餐盒上,一切都和吕威扬离开时一模一样。大门虚掩着,吕威扬推开门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地毯上亮着的手机屏幕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手机里好像在播放什么视频,偶尔传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吕威扬长出了口气,他想开灯,手在墙壁上摸索,但却迟迟没找到开关。

  坐在地毯上的人动了一下腿,他忽然开口问:“康如雯呢。”

  吕威扬被夏时深粗砺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他的手停在墙面上,声音很轻地回答:“正在和剧组商量路演的事……”

  “你看这个了吗。”夏时深问他。

  吕威扬觉得夏时深在朝他这边看,但因为太黑,他不敢确认。

  “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从前天回来就坐在地毯上的夏时深撑着地面站起来,膝盖碰到茶几,堆满桌面的啤酒瓶顺着滚下来,夏时深完全没在意。

  努力维持身体的平衡之后,夏时深把手机攥在手里,他盯着吕威扬的脸,像是自言自语,小声地问他:“没看吗。”

  过了几秒,夏时深慢慢抬起手,猛地将手机砸向地面,钢化玻璃霎时碎了满地,亮着的屏幕熄灭,割断了唯一的光亮。

  “现在看见了吗。”夏时深问他。

  “你们是怎么答应我的。”夏时深往前走了两步,赤着的脚踩在玻璃渣上,吕威扬皱着眉想开口,却在看见夏时深的一瞬间愣住了。

  短短两天,夏时深好像瘦了一圈,宽大的上衣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下巴上已经冒出青色的胡茬,眼尾胀红,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不放。

  门外的光源打在夏时深身上,吕威扬看清了,夏时深一直攥在手里的,是那天带回来的狐狸头饰。

  “我要见康如雯。”夏时深站着没动。

  吕威扬弯下腰,捡起被夏时深摔碎的手机,才说:“好。”

  因为夏时深原本住的地址早就被人曝光,这个热度大家都想蹭,以前康如雯联络的关系也不再管用,别墅区门口里里外外停的都是商务车。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康如雯把夏时深安排在远离市区的家属院里。

  房子虽然小了点,但里面什么都用,食物也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冰箱。

  但看见夏时深这个样子,康如雯就知道,他这几天什么都没吃。

  在来的路上,康如雯就看到了在网上传得不像样子的视频,视频里,戚衍还穿着和她见面的那件衣服,脸色苍白,看起来不太好。

  康如雯脱掉外套,坐在夏时深对面的位置上。

  “我在这里呆着,你会保护他。”夏时深低着头,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康如雯,我们是这么说的。”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夏时深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的全名。以前虽然相处的也不算融洽,但起码,夏时深还在维持表面的尊重。

  但现在,他什么都懒得装了。

  康如雯深吸了一口气,身子靠着椅背。

  “我早上去找过他,如果我想动他,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康如雯语气强硬,她对现在舆论的发展趋势十分满意,这原本也是她无可奈何下的第二套方案,但这不是她做的。

  夏时深还是低着头。

  康如雯身子坐直,往前靠了靠:“不管怎么样,现在舆论已经到这儿了,就差我们临门一脚。”

  “夏时深,这次你听我的,我们就顺着这个往下走,你承认自己是被尾随,是受害者,后面的我帮你处理。”

  夏时深终于有了反应,他缓慢地抬起头,盯着康如雯的脸。

  “你不是喜欢戚衍吗?没问题!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保证你可以继续和他在一起,他可以在公司随便找个什么部门工作,到时候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他家里不是很缺钱吗?我还可以送他去留学,他那个奶奶,我也可以想办法。”

  康如雯的语速突然变得很快,似乎是夏时深的反应给了她鼓励,她很快地说完自己的安排后,一贯娇媚的眉眼耷拉了下来,嗓音透着无可奈何。

  “夏时深,这次算我求你了……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听我一次吧,行吗?”

  放在桌上的易拉罐里塞满了烟头,有一个是他刚刚抽完的,发青的白色烟雾顺着空气往上飘。膝盖上放着那天买回来的狐狸耳朵头饰,戚衍看见他戴这个,就会笑。

  夏时深抬起手,食指关节轻轻蹭过眼梢。

  “我听你的。”夏时深说。

  见到夏时深突然松口,康如雯忙不迭的点头,她刚打算说话,却又被夏时深打断。

  “两个要求。”

  “一,我要开新闻发布会。”

  “二。”夏时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康如雯,“任孝年解约。”

  说完,夏时深把那根燃的苟延残喘的烟蒂,用力捻灭。

第65章 争端(下)

  “您之前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去鸡冠山避暑吗?”戚衍蹲在地上,把老太太卷起的裤腿放下来,把拖鞋穿好。

  “我给您报一个老年团,您出去玩一玩吧。”

  林一玲没答应,她捧着保温杯,吹了两下水面零星的几个茶叶梗:“哪有十月去避暑的呀,我老胳膊老腿的。”

  戚衍笑着说了句也是,他端着洗脚盆站起来,把水倒进马桶,然后又拿了指甲刀,重新回到刚刚的位置。

  地上的水渍还没干透,在廉价的木质地板上扩散成深色的圆点。

  看着老太太皱巴巴的脚背,戚衍想着,过几天闲下来了,要带老太太去做一次足疗。要最贵的那种,泡牛奶的,最好上面还要撒上玫瑰花瓣,花瓣一定要是大红色的,看起来喜庆。

  “是昨天电视上那个要开发布会的孩子吗?”

  昨天,戚衍终于见到了夏时深,虽然是在电视上。他没有戴口罩和帽子,柔顺的黑发用发胶胶到脑后,穿着纯黑色的衬衣,坐在高脚凳上。

  上次见过的康如雯站在一旁,说夏时深的发布会将会开在第二天的上午十点。

  戚衍拿着指甲钳的手顿了顿,然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直到十个脚趾全部剪完,老太太才开口,说:“挺好的。”

  其实戚衍本来想告诉她,那天去医院接我们的也是那个人,但是想了想,戚衍还是没有说。毕竟那个在电视机里的人漂亮的太过刺眼,刺眼到连他自己,都恍惚觉得,夏时深带给他的旖旎缠绵好像幻觉。

  戚衍和奶奶坐在卧室里看电视,但可能因为这几天都在下雨,信号不太好的原因,电视的杂音变得很大,滋滋啦啦的惹人心烦。

  林一玲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在床上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于是便剩下戚衍自己,坐在小板凳上,连着看了好几个小时的泰剧。

  一直到节目结束,戚衍才从板凳上站起来,抻了两下手臂,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

  天黑了。

  其实也有几件开心的事的。

  譬如今天早晨,钱有为突然给他转了一笔钱,金额不小,说是他的奖金。虽然戚衍心里觉得纳闷,但他害怕多问几句钱就没有了,于是点了收款后给他发了个谢谢,钱有为没回。

  还有刚开始的那几天,各个媒体公司的记者轮着在戚衍家门口蹲守,生怕他跑了似的。但是后来,那些记者都会在晚上七点的时候离开,大概发现家里还有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他也跑不到哪儿去。

  这么想想,戚衍的心情稍微好了点,他从门后拿上环保袋,打算去超市买点吃的。

  刚刚走到单元门口,戚衍就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虽然天气预报说最近两天有雨,会紧急降温,但没想到会这么冷。

  戚衍决定快去快回,他抱紧手臂,闷着头往外走。

  天空被烧成了玫瑰色,大片的积云好像堆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戚衍在第二个路灯下停下脚步,看着从商务车上下来的男人,笑眯眯地冲他挥手。

  任孝年穿着和康如雯那天差不多的薄风衣,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上面,看起来质地柔软。戚衍的目光几乎没怎么在任孝年的脸上停留,他只是觉得,夏时深穿这种风衣应该也会很好看。

  “你还好吗?”任孝年的声音听起来很善良。

  戚衍的目光从风衣领口上的琥珀扣子挪开,他看着任孝年,没说话。

  “夏时深没有提过让你搬家吗?”任孝年踢开脚边的塑料袋,“你家里有老人,上下楼应该不太方便。”

  “怎么不给你换套大一点的房子。”

  戚衍笑了笑,仰着头问他:“你现在住的是大房子吗?”

  任孝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低头看他。

  “夏时深的发布会,他会在你,还有自己的前途中选一个。”任孝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薄荷糖,撕开包装纸含在嘴里,“你猜,他会选哪一个?”

  风衣的领子被立起来,但戚衍还是看到了他侧颈上贴着的创可贴,周围是星星点点的吻痕。

  “你那么讨厌夏时深吗?”戚衍本来不想问的,但他忍不住。

  任孝年的嘴里咯嘣一声,他把那块薄荷糖咬碎了。

  “如果有一个人,从你们两个认识到现在,他每次都站在你前面,抢走所有人的目光。”

  “你需要很多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他轻而易举的就攥在手里了。”

  “你会开心吗。”

  任孝年没待多久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缝隙喊他的名字。

  “戚衍,我不想牵扯到你,我也警告过你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任孝年抬眼看他,才说:“你去怪夏时深吧。”

  第二天天气不太好,天气预报说要下雨。

  各个视频网站都拿到了夏时深发布会的转播权,他们都在等,但是戚衍不想看。

  他希望夏时深可以继续前途无量,但那一刻,他还是不要自己见证了。

  手机屏幕依旧是空白,夏时深答应的事没有做到。

  戚衍把手机关掉放在枕头边,不再去看。

  还有两分钟,夏时深的发布会就开始了,戚衍打开电视,换到昨天他看的泰剧频道。戚衍昨天看的不太认真,他不知道剧情发展到哪里了,只看见里面的一男一女正在吵架。

  一头栗色长卷发的女人歇斯底里的流眼泪,哭着问男主角为什么不爱她。

  “我那么爱你,你就不能再多爱我一点吗?”

  戚衍努力的看清电视上女人的表情,他想等见到夏时深之后,也用同样的表情对他说这句话。

  你就不能多爱我一点吗。

  戚衍不是一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但那天,他没有看夏时深的发布会直播。

  手机和电脑全部关机放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与世隔绝。

  一直到下午,戚衍才关掉电视,打算出门买点水果。

  现在也不用担心有没有记者在门口,他们都赶着去发布会现场,原来堵得乱七八糟的楼栋现在空荡荡的,戚衍很轻地笑了一下。

  走出门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戚衍没当回事,一直到买完水果拐回来的时候,雨突然大了起来。戚衍看着周围加快脚步的路人,又重新低下头,拢了拢怀里的水果。

  他维持着刚刚的步子,缓慢地走进巷子,他也有点想躲雨,但好像找不到可以遮挡的地方。

  大概是有点感冒,身体也比平时弱了些,戚衍觉得雨点砸在身上有点疼。

  又走了几步,戚衍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急促。雨下得大,着急回家的人很多,戚衍看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汽车,缩着肩膀朝旁边站了站,想给身后着急的人腾出路来。

  直到脚步停下,戚衍卫衣上的帽子忽然被人拿在手里,过了几秒钟,戴在他头上。

  “不知道下雨了吗。”

  卫衣的帽子很大,戚衍整张脸都隐在帽檐下,耳朵也被罩着,戚衍觉得自己又产生幻觉了。

  “火龙果吃多会拉肚子。”男人从背后绕到他面前,垂着眼看他。

  心脏像是被割破口子的柠檬,又酸又涩。

  戚衍抱着怀里的水果袋子,没有抬头,声音平静:“肚子已经很痛了,无所谓拉不拉肚子。”

  雨点变得很大,有一大滴砸在戚衍的肩膀,不到一秒之后迅速化在纯棉纤维里。

  男人靠得更近了些,伸出手挡在戚衍的头顶,另一只手轻轻放在戚衍的肚子上。

  他揉了两下,又问戚衍:“是这里痛吗?”

  “不止。”戚衍吸了一下鼻子,“昨天还摔了一跤,现在哪里都痛。”

  戚衍说起了谎话。

  男人伸手拿过他怀里的袋子,然后弯**,和戚衍平视,看着他的眼睛。

  是戚衍想到发昏的那双眼睛,那双黑漆漆的,属于夏时深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戚衍撇开头,不去看他。

  过了几秒,夏时深从口袋里拿出黑色的发箍,伸手轻轻捏着戚衍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夏时深把狐狸耳朵的头饰戴好,左手摸着戚衍的脸,干燥的手指划过脸颊上的雨水。

  “我来爱你。”

  夏时深对戚衍说。

第66章 不知道起什么名字

  雨越来越大,因为居民区的排水系统太过老旧,没过太久,雨水就积了起来,掺杂着枯叶和树枝的水流顺着斜坡往下流。

  夏时深堵着楼栋口,被风吹斜的雨点砸在他身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虽然耗时有点长,但还算顺利。”夏时深把戚衍的帽子往后拨了拨,露出戚衍漂亮的眉眼。

  “所以。”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来和我一起住。”

  戚衍愣了愣,他仰着脑袋,说:“我以为你要走了。”

  “去哪儿?”

  “不知道。”戚衍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看着夏时深的睫毛,声音含混不清:“但是应该要去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夏时深伸手去勾他的手指,指腹划过手指关节,手背,最后停在戚衍细瘦的手腕。夏时深把戚衍拉进怀里,下巴碰到他的额头,温度很低。

  “不会去的。”

  戚衍的鼻子突然很酸,他的脑袋埋在夏时深的胸口,用力地眨了眨眼,流下了几滴眼泪。但很快就变成衣服上的水渍,混在雨水当中,什么也看不出来。

  戚衍垂着脑袋,后颈上的那一小块骨头异常明显,夏时深忍不住伸手去碰。

  “哭了?”夏时深出声问他。

  戚衍攥着夏时深衣摆的手紧了一下,又缓缓松开,他嗯了一声。

  夏时深很久没有说话,他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抚摸戚衍的后颈,直到那一小块皮肤好像开始发烫。

  “不哭了。”夏时深的声音很轻,轻到随时都会被雨水淹没,但戚衍还是能分辨的出,这是夏时深在哄他。

  戚衍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快就被哄好,他挣扎着从夏时深的怀里跳出来,绷着脸抬起头,对上夏时深的眼睛。

  夏时深头上的狐狸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到了一边,耳尖上的绒毛被打湿,看起来有些滑稽。

  戚衍看了他几秒,伸手去碰夏时深的头,夏时深愣了一下,然后弯**。

  狐狸耳朵被雨水打湿,手感没有第一次摸起来那么柔软,戚衍把头饰拿在手里。

  “这个东西戴在你头上,看起来好笨。”戚衍吸了一下鼻子。

  夏时深罕见地没否认,他点了点头,说:“下次买个别的。”

  “那买上次特别丑的老人眼镜。”

  外面的雨停了下来,夏时深弯**,伸手去碰戚衍泛红的眼梢,手指擦过带着湿意的睫毛。

  夏时深点点头,说好。

  戚衍打算带着夏时深先回家。

  夏时深赞同这个提议,他转过身,一只手拎着水果,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朝戚衍勾了勾。

  戚衍走过去,牵上他的手。

  路面上是大小不一的水坑,漾着不太明亮的水光,夏时深和戚衍换了个位置,把看起来稍微干燥一点的路留给戚衍。夏时深原本干净的白色球鞋沾上了泥土,戚衍原本想提醒,但看着夏时深毫不在意的踩进雨水里,戚衍没说话。

  “看发布会了吗。”夏时深忽然问他。

  戚衍顿了顿,迈开步子踏过一个小水坑,才摇摇头说没有。

  夏时深好像对这件事不太在意,他侧头看着戚衍,笑了一下说:“没看也好,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回到家的时候林一玲坐在客厅,她看着夏时深跟在戚衍身后走进来,因为个子太高,不太宽阔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

  林一玲看着夏时深,似乎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她很快挪开目光,嚷嚷着要去对面李阿姨家里打牌。

  在夏时深去浴室冲澡的时间里,戚衍窝在沙发床上,拿出手机,点开了夏时深口中那个不太重要的发布会视频。

  视频里,夏时深穿着来见他的那身衣服,神色自然的坐在台上。

  前面的几分钟,康如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为公司艺人的负面新闻占据如此长时间的社会版面而道歉,她的语气诚挚,不像那天来见戚衍那样咄咄逼人。

  媒体还算安静,但没持续太久,提问环节开始之前,夏时深突然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放在面前的话筒。

  “我相信大家的时间都十分宝贵,而我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在前几日已经耽误了大家许多时间了。”

  闪光灯和快门声交错,像是即将到来的,翻天覆地的海啸。

  戚衍盯着碎掉一半的手机屏幕,视线好像也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小块。

  夏时深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戚衍正垂眼,蜷着腿坐在床上。

  他走过去,很轻地叫戚衍的名字。

  戚衍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嘴唇一样红。因为头发还没有擦干,夏时深不想弄湿戚衍的床,他蹲在地上,伸手去摸戚衍的头发,戚衍没有躲。

  夏时深这才注意到,戚衍手中还没暗下去的屏幕。

  “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戚衍说。

  发梢上的水珠落在戚衍的膝盖上,夏时深想往后撤,但行为总是和思想背道而驰,他又往戚衍那边靠近了些。

  “名下的房产和公司股权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足够所有合同的违约赔偿。”

  “车子做了抵押,但很快能拿回来。”

  夏时深讲的轻描淡写,好像这一切都不算重要。

  “我没有媒体写的那么惨。”夏时深顿了顿,好像安慰似的接着说:“我有一套房子在西区,面积不大,但足够你和我,还有奶奶一起住。”

  “在一楼,前面有小花园,你奶奶如果乐意,可以种点花花草草。”

  “如果她不乐意呢。”戚衍抬起眼,露出一个不算自然的笑容,“我奶奶脾气很奇怪,喜欢吃味道很重的食物,看没什么品味的电视剧,还会拽着别人聊天,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夏时深只是笑,他伸手搂上戚衍的腰,气息在颤抖的睫毛和心跳之间蔓延。

  “看来以后,真的要好好磨合才行。”

  夏时深说完,身体压着戚衍,用嘴唇舔舐他的锁骨,手掌顺着衣摆抚上戚衍的脊背,顺着骨节一点点往下。

  “那现在,我们先磨合好不好?”

  回答转换成一声颤颤巍巍地叹息,戚衍缩在夏时深怀里,凭着窗外的灯光去看他的侧脸。

第67章 橙汁

  夏时深和戚衍都显得有些沉默,或许是因为场合不对,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太过疲倦。

  夏时深把戚衍抱在腿上,垂着眼亲他的头发,揉他的手指,最后把头埋在他的颈窝。

  “我们可以就这么待着吗?”戚衍垂着的手摸到夏时深口袋里的烟盒,干瘪瘪的。

  夏时深嗯了一声,他侧着脑袋,懒散地耷拉着眼皮,笑着对他说:“可以。”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明亮被积云遮挡的严实,像堆在积尘角落,没人去捡的毛绒玩具。

  戚衍把烟盒掏出来,才小声问:“以后都不拍戏了吗?”

  夏时深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去触摸戚衍的睫毛。

  “会拍的。”戚衍忍不住闭上眼,他听见夏时深的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然后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手里的烟盒被拿走,夏时深抽出一根夹在指间,冲着戚衍晃了晃:“想抽?”

  戚衍在夏时深的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他摇了摇头,露出细白的脖颈。

  “不想。”戚衍抬头,凑的近了些才说:“不想你抽了。”

  戚衍的眼睛明亮到眩目,会让人产生惊心动魄的念头,例如什么都愿意答应他。

  “好。”夏时深低头吻住他,嘴唇比沙发要柔软的多,湿润的触感被揉进身体的热浪里。

  窗外大雨,舌尖震颤,体温交缠。

  不过很快,屋外有人敲门。夏时深把戚衍的衣服拉好,才站起身,走到门口开门。李阿姨穿着颜色鲜艳的碎花衬衣推着林一玲进来,她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戚衍,又看了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夏时深。

  “其实今天让奶奶住我那儿也行。”李阿姨笑了一下,“你们可以多说说话。”

  夏时深推过轮椅,手指轻轻捻掉她领口上的黑色毛线团,才说:“不麻烦您了,自己家的老人还是自己照顾。”

  李阿姨只是笑,临走的时候连着回了好几次头,才恋恋不舍的关上门。

  “什么时候成你家的老人了。”戚衍趿拉着鞋子站起来,“这是我的奶奶。”

  “你的也可以是我的。”夏时深说。

  “才不是。”戚衍站在夏时深面前,看起来像是在笑,“我的就是我的。”

  “哎呀。”林一玲拍了两下腿,她仰着头看了一圈,啧了两声:“坐轮椅的老太太是什么不动产吗?两个人还争起来了。”

  夏时深看着戚衍,发现他是真的在笑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夏时深和戚衍挤在沙发床上,原本就狭窄的小床显得更加拥挤。

  戚衍有提出要挪开茶几打地铺的建议,但很快就被夏时深回绝了。

  夏时深没有带行李,戚衍拿了戚志强的衣服给他,因为时间太久,颜色早就不再鲜艳,甚至因为老太太每周都要洗,衣摆处还烂了两个**。

  但夏时深没说什么,他换好衣服躺在沙发床上,脊柱刚好压到那根断掉的弹簧,应该会有点硌人,但他看起来还是很高兴。

  戚衍靠着墙,头枕着夏时深的肩膀,手被夏时深攥着。

  “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啊。”戚衍小声地问。

  隔壁屋传来老人轻微的鼾声,夏时深侧过头,伸手压了两下戚衍翘起的发梢。

  “就是你以前,遇见我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大概不是。”夏时深说。

  夏时深和他说了很多,例如他很小的时候,因为父母的工作性质关系,常年生活颠簸,光是小学就转学了5次。再大一些的时候,父母因为一个项目要去国外,原本想把他带走,但因为那个时候,他交到了好朋友,所以没有跟着去。

  戚衍抬起脸,有些好奇地问他:“现在还和那个朋友联系吗?”

  “嗯。”夏时深把戚衍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你见过的,闻野。”

  “还有任孝年。”

  过了好一会儿,夏时深才接着开口,从他口中,他与任孝年并没有什么苦大仇深。高中时期,任孝年因为长相优越性格开朗,十分受欢迎,后来在学校的后街被星探看中,然后就去试戏。

  “他非要拉着我一起,但我那个时候,对演戏不感兴趣。”夏时深的声音平静,但他好像太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语句断断续续的。

  “导演希望我演一个角色,但那个角色,任孝年一直以为是他要演。”

  “我不想去。”夏时深简短地说,“但接下来,会有另一个角色给任孝年。”

  戚衍看着夏时深,过了一会儿才说:“所以你去了。”

  夏时深闷闷地“嗯”了一声。

  后来,夏时深和任孝年签了同一个公司,夏时深所在的每一部戏,都带上了任孝年,甚至愿意降低片酬,只为了给好朋友一个机会。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事与愿违。

  夏时深的呼吸声平稳又缓慢,戚衍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拿过夏时深搁在窗台上的烟盒。他抽出一根,手指几乎与烟卷一样白。

  “你想抽一根吗?”戚衍的衣领有些歪,露出大片的肌肤,“我可以陪你出去抽。”

  夏时深的手探进戚衍的衣摆,手掌覆在他的侧腰,他抱着戚衍,嘴唇吮吸戚衍的耳垂,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抽了。”

  “你在就不用抽了。”

  虽然沙发床又窄又硬,但戚衍罕见的睡得很好。

  恍惚之间,戚衍觉得自己的眼皮有点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好对上夏时深的脸。

  “再睡一会儿。”夏时深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戚衍揉了揉眼,瞥到门口的粉色拖鞋,他眨了两下眼,语气慢吞吞的:“奶奶去哪儿了?”

  夏时深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他蹲在地上,把水递给他,另一只手单手系着衬衣扣子。

  “奶奶喜欢的那个陪护过来了,让她带你奶奶去公园转一转。”

  戚衍的神色有些困扰,他没喝水,把杯子放到一边,伸手替夏时深系扣子:“是按小时收费吗?很贵吧……”

  “不用管。”夏时深把头枕在戚衍的肩膀上,“公司的股份我折价卖给闻野了,这是他应该做的。”

  戚衍笑了一下,扣子系到最上面一个,他拉着夏时深的手,问他:“你要出去吗?”

  “嗯。”夏时深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中午想吃什么?”

  大概是因为昨天下过雨,戚衍离窗户太近,觉得有凉风往他领口里蹿。

  戚衍还没说话,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是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女声。

  戚衍愣了愣,他从床上下去开门,夏时深想去拉他,但没有拉住。

  隔着铁门的缝隙,戚衍站在门前,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说:“苏秦姐。”

  夏时深走过去,挡在戚衍的身前看着门口的女人,面无表情地问:“我说的是让你们在楼下等。”

  苏秦似乎没想到会真的在同时看见夏时深和戚衍,她清了清嗓子,移开目光,转身下了楼。

  门刚关上,戚衍转过身,仰着脑袋问:“你去南盛做什么?”

  “之前谈好的工作。”夏时深回答的很简短,他不太利落地转移话题,指了指搁在厨房台面上的玻璃碗:“早上学着做了水果酸奶,味道应该很不错……”

  “我和你一起去。”戚衍跑到床边换衣服,他好像害怕夏时深跑掉,走到一半又回过头,皱着眉头说:“你等着我。”

  他们换好衣服下了楼,苏秦替他们开了门,在对上戚衍的目光时,她罕见地笑着到了招呼。

  汽车绕到南盛后门,快下车的时候,夏时深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帽子和口罩。大概戚衍的出现不在计划之中,口罩帽子只准备了一份。但夏时深没怎么犹豫,把后座上的帽子和口罩都给戚衍戴上。

  夏时深来南盛这事没有走漏风声,门口没有蹲守的记者,苏秦松了一口气。车子停稳后,苏秦绕到后门替他们开车门,但戚衍和夏时深已经下了车,两个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往大楼里走。

  看着他们的背影,苏秦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个有些好笑的词,是般配。

  到了南盛,戚衍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钱有为,他看起来又胖了一些,但依旧满面红光。

  夏时深没让他跟着,他让戚衍在休息室等着,并且给他布置了任务,让他好好想想中午吃什么。

  戚衍笑着点了点头,不去管周围胶在他身上的目光,走进休息室关上门。

  夏时深的工作进行的时间很长,戚衍喝了两杯咖啡,又吃了一个草莓蛋糕,还是没想好中午吃什么。

  直到门被推开,戚衍抬起头,苏秦端着一杯橙色的果汁,冲他笑笑。

  “喝杯橙汁吧。”苏秦把杯子放下,站着没动,似乎在等戚衍邀请她坐下。

  戚衍没说话。

  “我们这么做,确实有点落井下石。”苏秦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但公司也需要活下去,需要流量和曝光,而且和夏时深的协议虽然是口头的,但我们也好好遵守了。”

  “希望你不要生气。”苏秦说。

  戚衍盯着玻璃杯里的深橘色液体,最上面漂着一层乳白色的泡沫,看起来绵密又柔软。

  戚衍端起来,抿了一小口,橙子大概没有熟透,喝起来又涩又苦,还是不要喝了,戚衍放下杯子。

  “夏时深和你们签的什么协议啊?”

第68章 爱你

  苏秦的总结能力很强,他们的谈话简短又有效。

  戚衍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他请假那么多天,公司还会给他发工资和奖金。蹲守在门口的记者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绯闻出现了那么多天,南盛手里拿着他的工作合同,却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在他为夏时深明明答应给他打电话却失信的那几个晚上,在他委屈,难过,自怨自艾的时候,夏时深正在努力粉饰,让戚衍觉得,他和自己在一起这件事,是多么轻而易举。

  夏时深推门进来的时候,戚衍正在埋头喝那杯苦的不得了的橙汁。

  戚衍闻声抬起头,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怎么了?”夏时深走过来,伸手去碰戚衍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戚衍没动,他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橙汁太苦了。”

  或许是语气里少有的撒娇,夏时深愣了一下,有些多此一举地挪开桌子上喝了大半的橙汁:“可以去果园摘橙子。”

  这话显得有些没头没脑,但戚衍只是笑,他伸手环着夏时深的脖子,头埋在他的怀里。

  “不要,太累了。”戚衍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夏时深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点点头,才问:“想好中午吃什么了吗?”

  “还没有。”戚衍抬起头,看着夏时深。

  “那买点老人爱吃的。”夏时深抱着戚衍的腰,垂着眼说:“豆制品怎么样?”

  “她喜欢吃肉,很肥的那种。”

  夏时深很轻地笑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弯了下来,他对戚衍说:“那就买肉。”

  离开的时候,大厅像是被刻意清了场,除了来送人的苏秦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电梯门打开时,夏时深没再让苏秦跟着,戚衍站在夏时深身后,想了想还是抬手和苏秦道了别。

  “程森不在这里吗。”夏时深忽然问。

  “他上周辞职了。”苏秦回答的很快,夏时深没什么反应,他微微颔首,看着电梯门合上。

  电梯悄无声息的下行,戚衍握紧了夏时深的手,夏时深偏头看了看他。

  “是任孝年和程森吗?”戚衍问他。

  “你不用管这些。”夏时深没有正面回答。

  戚衍绕到夏时深的面前,拉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如果你要做些什么的话,我可以帮忙。”戚衍说,“我是成年人了,你不要什么都瞒着我。”

  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和大人置气。

  “你打算怎么帮忙?”他问戚衍。

  这下轮到戚衍犹豫,他松开攥着衣领的手,撇开视线不再看夏时深。他重新站到一边,努力寻找着恰当的字眼:“最早任孝年来找我的时候,是想和我做交易……”

  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戚衍忙解释:“不是那种交易!就是用钱那种……”

  “然后我就录下来了。”

  一直到电梯打开,夏时深都没有说话,但戚衍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戚衍忍不住侧头,发现夏时深正在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夏时深把口罩和帽子给戚衍戴好,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那这个录音能帮上你吗?”戚衍挽着夏时深的胳膊,仰着头问他。

  在快要走出后门的时候,夏时深忽然停下来,伸手捏着戚衍的下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帮得上。”

  回到家的时候,戚衍接到了林一玲打来的电话,说她中午不回去吃饭了。老太太语气雀跃,旁边女孩子的笑声也响亮的很。

  戚衍挂掉电话,看着夏时深拎在手里的一斤五花肉,笑了出来。

  大明星拎五花肉的样子,实在罕见。

  “我现在还不太饿。”戚衍把肉放回厨房。

  夏时深也跟着走进去,伸手环着戚衍的腰,下巴枕在他的肩头。

  “那你帮我剪头发吧。”夏时深说。

  戚衍愣了愣,他转过身,又重复了一遍夏时深的话:“剪头发?”

  夏时深搬了凳子坐在镜子前,戚衍拿着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推子站在后面,他歪了歪头,再一次向夏时深确认:“那我可真的推了?”

  “嗯。”额前的刘海几乎遮住全部视线,夏时深眨了眨眼。

  艺人的身体受限于合同的管制,不论是体重的上下浮动,还是头发几厘米的变化,都不受自己控制。夏时深觉得长头发麻烦,可公司不让他剪。

  发夹松松垮垮地别在头发上,戚衍颤颤巍巍地打开电推子,轻轻推掉一小缕黑发。

  戚衍看向镜子,确认夏时深神色无异,又低下头,连着推了好几下。

  “好了。”

  夏时深站起身,他没有去照镜子,而是转过身,微微弯**,盯着戚衍的眼睛。

  “好看吗。”夏时深问他。

  黑色的碎发沾在夏时深的衣领,戚衍伸手拂掉,又碰了碰夏时深的脸。

  “好看。”

  两个人挤在狭小的卫生间,吐息像是话筒电线里传送的热气,夏时深靠的更近了些,他伸手,摸了一下戚衍的嘴唇。

  “剪完以后,看你更清楚了。”

  “原来你不止眉毛里有痣。”夏时深的指腹顺着嘴唇往上,停在戚衍的脸颊,他低声说:“这里也有。”

  指腹的热度又顺着往下,拨开戚衍领口的扣子,露出瘦白的肩膀。

  “还有这里。”

  戚衍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劣质品牌的烟花,夏时深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噼里啪啦的自燃了。夏时深撑着门板,和他在看起来有些可怜的卫生间里接吻,胳膊的动作太大,碰倒了架子上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但他们都不在意。

  “我……我还没有洗澡。”戚衍的嘴巴和眼睛都红红的。

  夏时深抵着门,喘着粗气,他用鼻尖去碰戚衍的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们快点搬家吧。”

  戚衍说不出话,他只能点点头。

  “戚衍。”

  “我爱你。”

  夏时深的声音有点哑,但仍然精准无误地,控制着戚衍的心跳起伏。

  “怎么不说你也爱我。”夏时深垂下头,问他。

  戚衍笑了一下,他刚打算开口,脚下却突然一空,被夏时深抱到了盥洗台上。

  夏时深瞥了一眼镜子,掸了掸衣服上的碎发,才看着戚衍:“你可以说了。”

  戚衍看着夏时深的眼睛,对他说:“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

  “我想每一天都和你在一起。”

  “我爱你。”

  在遇见夏时深以前,戚衍从不觉得自己和幸运两个字沾边,但还好,他在这个大汗淋漓的夏遇到夏时深,从那一秒开始,放在心里的再也不是无人问津的廉价心意。

第69章 搬家

  戚衍和林一玲决定搬家了。

  刚和老太太说的时候,她拿在手里的汤匙颤了一下,浅黄色的汤汁洒到桌面,她愣了几秒,才抽了一张纸巾颤颤巍巍地去擦。

  那天晚上,夏时深抱着戚衍,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不搬也很好,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尽管这栋房子墙体斑驳,设施老旧,但依然是他们许多记忆的唯一载体,人年纪大了,很多时候就图个念想。但第二天早晨,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喝了一大碗小米粥之后,盯着挂在墙上的锦旗笑了笑。

  “新房子有阳台吗?”林一玲看了夏时深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年龄大了,要多晒晒太阳才好。”

  夏时深转过头,戚衍正背对着他站在厨房,上半身微微弯着,脊柱的骨节变得异常显眼。柔软的头发修剪的不太整齐,有一簇有点长,塞在卫衣后领里。

  “有。”夏时深收回目光,他伸手拿回老太太手里的空碗,回答简短却坚定。

  西区的房子闲置了许久,但里面家具齐全,随时可以住进去,为了搬家方便,林一玲提前他们几天先搬进去了。走的那天晚上,老太太拎着自己的布包,头也没有回。

  “以前有机会搬走的。”戚衍坐在椅子上,他稍微晃一下,身下的椅子就咯吱咯吱的响。

  “但奶奶觉得,妈妈有一天会回来,害怕她找不到我。”戚衍的手托着下巴,冲着夏时深露出了一个看起来不算快乐的笑容,“她不会回来的。”

  夏时深倚着墙没有说话,他看着戚衍站起来,从角落里随便拖了一个纸箱,抬手拿起架子上的照片,放了进去。然后是几张边角已经泛黄的剪报,纸张变得很脆,好像一碰就要碎掉了。

  戚衍伸手想去拿,但手指却忍不住颤抖。

  夏时深走过去,拉着戚衍的手腕,然后把那几张剪报夹在一边的本子里,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然后是挂在墙上的绒布锦旗,夏时深把它取下来,廉价的烫金字体看起来摇摇欲坠。

  “一条命换了一个破旗子。”戚衍很轻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总是做这么不划算的事。”

  夏时深转过身,朝他走了几步,伸手捏着戚衍的下巴。

  夏时深看着戚衍的眼睛,里面水汪汪的,像是落雪了的月亮。

  “你要哭了吗。”夏时深垂眼问他。

  戚衍的眼睛发胀,他有些用力地眨了一下眼,“不可以吗。”

  “可以。”夏时深又靠近了一点,他似乎正在努力地分辨,戚衍到底是不是要流眼泪。

  应该是得到了答案,夏时深像是叹气地喃喃:“但是现在怎么这么爱哭。”

  夏时深的语气平缓,戚衍吸了吸鼻子,他突然觉得委屈,胸腔像是被一颗巨大的柠檬占满,轻轻碰一下,酸涩就抑制不住地冒出来。

  “所以。”戚衍的眼梢发烫,睫毛也被打湿,“爱哭你就不喜欢了吗?”

  捏着下巴的手移到腰间,夏时深低头吻掉戚衍沾在睫毛上的眼泪,哑着嗓子说“喜欢”。

  这一切都应该发生在更适合的场合,比如,有巨大的落地窗,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冰镇红酒,还有高悬在窗外的月亮。

  戚衍值得这样的表白,夏时深看着戚衍的脸,或许是因为害羞或者别的什么,眼睛和嘴巴都紧抿着,让人很想亲一亲。

  夏时深扣着戚衍的后脑勺,一边吻他的眼睛,一边拉着戚衍的手放在自己的皮带上。

  “喜欢的不得了。”

  他没忍住,在这种不在计划之内的场合,又表白了一次。

  狭窄的客厅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所有欲望和梦境,让人眩目,让人恍惚。

  夏时深解开戚衍衬衣最中间的那颗扣子,手指从肌肤划过,戚衍很轻地喘了一声,像是凑在耳边撒娇的猫。像是催化剂,夏时深挺了挺身,有些暴躁地扯开他的衬衣,大手锢看他的腰,湿润的吻顺着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最后停在锁骨。

  吐息间带着蓬勃的热气,戚衍的身体直软。

  平时天真的双眼噙满水色,领囗被扯开,露出泛红的肌肤。夏时深很轻地咬了一下,戚衍没有推开他,只是喘的更厉了些,夏时深把戚衍压在门板上,忍不住在他的锁骨上又咬了一下,这次有些用力,戚衍叫出了声。

  戚衍仰着头,嘴唇微张,他抬手拂掉夏时深额角的汗珠,小声说:“你咬疼我了。”

  夏时深几乎整个都覆在戚衍身上,他一边接着戚衍的腰迎向自已,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你是香的。”

  夏时深偏头去舔戚衍脖子上跳动的青筋,舌尖像是含了火, 戚衍觉得自己要被烧着了。

  夏时深抵在门板上的手指蜷,了蜷,他低头看着放在自己皮带扣上,异常白皙的手指。

  戚衍的耳朵和眼皮都发红,他耷拉着眼睛,声音颤抖着说:“那你来吃我吧。”

  大概是汗水让手指尖打滑, 戚衍摆弄了好几下也没能解开夏时深的皮带,夏时深的视线让他更加紧张,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滚烫。

  “你这个、这个皮带它……”

  “它怎么了。”夏时深的嗓音带笑,他把戚衍的手握在手心,“不听你的话吗。”

  夏时深一面说,一面按着戚衍的手,解开自己的皮带,“多解几次,它就听话了。”

  戚衍搂着夏时深的脖子,任由夏时深脱掉他的衣服,挑开裤子,手探进去揉捏,骨节蹭过湿热的皮肉。

  “你别这样……” 戚衍整个人贴在夏时深身上,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

  夏时深愣了一下,他长喘了口气,弯下腰将戚衍抱起来。戚衍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夏时深把鞋踢到一边,让戚衍坐在窗台上,然后膝盖顶着,分开他的双腿。

  “别怎么样?”夏时深问他。

  戚衍还没来得及回答,夏时深忽然俯下身,嘴唇贴在他胸前,吻咬更重。

  “别这样吗。”夏时深的嘴唇依旧贴着,声音含糊不清,手移到戚衍的档部,有些粗暴的揉了两下,又压着嗓子问他:“还是这样?”

  戚衍双手撑着窗台才能让自己不要滑下去,他的头向后仰,抵着温度有些低的窗户。夏时深手上的动作有些急,戚衍耷拉着的腿动了一些,膝盖碰到夏时深的性器,又烫又硬。

  黑暗逼仄的环境,容易让人产生幻觉,例如迫切地希望唇齿相抵,腰间缠绵。

  夏时深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擦着戚衍的性器,直到湿润的液体沾满他的手指,夏时深抱着戚衍,让他跪在窗台上,手顺着脊柱往下,一边给戚衍做着扩张,一边亲他的耳垂,后颈,还有肩胛的蝴蝶骨。

  戚衍不敢出声,他的额头抵着玻璃窗,嘴里呵出的热气在窗户上留下一小片雾气。

  散掉又重叠,一次比一次的痕迹更深。

  夏时深一寸一寸地往注里挤,手绕到戚衍身前,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和他接吻。因为疼痛,戚衍皱着眉,有些用力地咬了夏时深的嘴唇。应该很痛,但夏时深没有推开他,只是更加温柔地舔他的唇瓣还有舌尖。

  疼痛过后是看不见尽头的欢愉

  夏时深锢着戚衍的腰,每一次撞击都带着一声甜腻的呻吟,汗水从发梢上滴落,身躯交融,用力呼吸,直到戚衍忍不住想要射,夏时深突然用手堵住了他的性器。

  “再忍忍。"夏时深揽看他的腰往自己的性器上撞,垂头在他肩膀上亲了一下,“听话。”

  但戚衍不太能忍,他脸颊憋的涨红,嘴唇被吮的肿了起来,他努力向后迎合着晃动,直到到白色的液体顺着夏时深的指缝流出来,滴在窗台上。

  “你好烫。"夏时深不在意被弄脏的手,他压低身子,去咬戚衍的下巴。

  肉体相撞的声音异常清晰,戚衍说不出话,就连呻吟都断断续续,直到埋在体内的炙热跳动了几下,精液顺着交合的缝隙滴下来。

  “又香又烫。”夏时深贴看戚衍的耳廓,声音带着浓稠的情欲。

  戚衍跪的膝盖生疼,他把夏时深推开了一点,挣扎看从密台上跳下来,可他跪久了,双腿发软,比起逃跑更像是投怀送抱。

  夏时深接着他的腰,下巴摩挲着他的头发,“还要吗?”

  “ 不要了。”戚衍的嗓子哑的吓人,他佯装咳嗽,一边拿沙发上的毯子一边说:“我去洗澡。”

  戚衍托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声音大了点警告他:“不许你进来!”

  夏时深只是笑。

  戚衍消失在客厅,紧接着浴室传来水声,夏时深从地上捡起裤子,余光瞥见户玻璃上还未完全散尽的白色雾气。

  食指贴上去,又湿又凉,指腹在那一小片雾气上画着圈,直到变得透明,夏时深才收回手。

  他扔掉手里的裤子,赤着脚走到浴室门口。推开了门。

第70章 会一直在一起

  夏时深进来的时候,戚衍正背对着他,低头摆弄手里的花洒。大概是在等热水,戚衍抬着手臂把花洒冲着墙,等了一会儿就用手背碰一碰,然后又被冰的颤了一下,猛地缩回手。

  “没有热水吗。”夏时深也站在狭小的淋浴室里。

  戚衍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夏时深的眼睛。

  夏时深抬手拉上浴室的帘子,从戚衍手里拿过花洒,手指碰了一下,举到一边,垂眼对他说:“还很凉。”

  戚衍觉得夏时深和他站在浴室里一起等热水的模样有点好笑,他一边笑一边伸手想去抢花洒,却扑了个空。

  夏时深圈着他的手腕,看了他几秒,俯**朝他靠过来。

  戚衍闭上眼,顺从地仰起下巴,和夏时深有些狼狈地接吻。夏时深有些用力地吮吸他的嘴唇,手掌覆着他的后颈,指腹摩挲他突起的那一小块骨头。

  花洒里流出的水烫了起来,夏时深挪开了一点,把热水淋在戚衍的后背,然后又亲了一下他的肩膀,吻掉他肌肤上的水珠。

  “新家的浴室很大。”夏时深开口说,“还有一个浴缸。”

  戚衍先是睁大眼瞪他,对上夏时深翘起的嘴角又很快败下阵来,两个人在冒着白色雾气的狭小洗浴间里,傻笑了好久。

  戚衍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没有找到夏时深,他拿起手机,发觉屏保变成一张备忘录的截图。

  【去超市买纸箱】

  戚衍笑了一下,他划开屏幕,才看见屏幕壁纸也被换掉了,还是备忘录的截图。

  【在去的路上也爱你,放心】

  戚衍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到一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从家里到路口的超市是一条很直的路,戚衍顺着往前走,会在半路遇到夏时深。戚衍总是觉得,他和夏时深的第一次见面不太浪漫,那天他穿着不太随身的西装,对着夏时深撒了一个又一个谎。

  戚衍沿着台阶往前走,那边的地面相对平整,他顺着这条路遇见夏时深,感觉会不一样。

  感觉像是这一辈子,都会一直在一起一样。

  单元楼前的路灯又坏掉两盏,戚衍的脚步放慢,最后停下来。

  一个人扶着手边的绿皮垃圾桶,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手里拎着的玻璃酒瓶碰到外套拉链发出响声。他走过来,冲着戚衍笑了笑,喉咙里发出无法形容地响声。

  “戚衍。”他说,“你们同居了啊。”

  浓重的酒气让戚衍不太适应,他本能地垂下头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站着的地方,有一道细小的裂缝。

  戚衍看着程森走过来,他应该很长时间没有洗过澡,弯曲的长发黏在一起,嘴唇周围的胡子也长长了许多,隐约还能看见其中掺杂的白色。

  “我刚刚看到他了。”程森舔了一下嘴唇,“他往外面走了,我本来想跟上去,但我没有看到你,我知道你会出来的……”

  “你看,你现在就出来了吧?”

  “戚衍,其实我们很有缘分,真的。”程森似乎很怕戚衍不赞同他的话,他说完后飞快地抬头瞄了戚衍一眼,在对上目光后又很快移开。

  “你知道吗?我初中的学校就在你们学校隔壁,你爸爸那个新闻我也知道的!你小时候很多事情我都知道的,我们真的很像……”

  “程森。”戚衍的声音很轻,但却很有效用地打断了程森似乎没有尽头的喃喃。

  戚衍看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平静地对他说:“我不喜欢你。”

  程森愣了一秒,他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地说:“夏时深是明星,他跟你不配的,他是在利用你,他很快就会抛弃你的……但、但我不会,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程森的神情越发激动,他依旧不看戚衍的眼睛,但却离戚衍很近,沾满酒气的手握着戚衍的手臂。

  “我现在虽然没有工作了……但我可以再找,我学历很高、很好找工作……”

  “程森,我不喜欢你。”戚衍动了动手臂,没能从程森的手里抽出来,“我以前不喜欢的,以后也不会喜欢。”

  程森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身后突然砸过来的东西打断。

  程森一时吃痛,松开握着戚衍的手,往前一个趔趄栽过去。戚衍抬头,看见黑着脸,站在后面的夏时深。

  夏时深走过来,视线在他扫了扫,确认戚衍没有异常后将他揽在身后。

  戚衍这才看到扔在地上的草莓蛋糕,鲜红的草莓被砸的稀软,奶油混在土里,看起来让人有点难过。

  程森大概真的喝多了,他还躺在倒下的地方,紧闭着眼,只能看见呼吸时身体的起伏。

  夏时深抓着戚衍的手,绕过躺在地上的程森,往家里走。

  “买了三个大的纸箱,应该够用。”

  大概是因为夏时深的嗓音太过平静,戚衍低头去看他手里的纸箱,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被夏时深抱在怀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玻璃摔碎的声音,还有涌入鼻腔的廉价酒气。

  戚衍想从怀抱里挣脱,但夏时深抱他抱的很紧。

  “明天给你买草莓蛋糕。”夏时深的声音很轻,他停了几秒,又问戚衍,说:“好不好?”

  “好。”戚衍点点头,他闻到了藏在酒气里的血腥味,但他只是也伸手去抱夏时深,然后又说了一遍“好”。

  夏时深的头部被酒瓶砸伤,后脑勺的位置缝了七针,消息不到24小时便不胫而走。

  “其实不用住院。”夏时深说,“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

  戚衍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接着一言不发地往杯子里倒热水。

  二十多个小时过去,除了缝针时戚衍让他别动之外,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夏时深尝试和戚衍搭话,但皆以失败告终。

  夏时深住在闻野的医院,到了下午,闻野便前来探望。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男人,穿着纯色的运动服,戴着帽子,巨大的帽檐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

  “这圆脑袋上留这么大个疤啊。”闻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床边,扒着夏时深的肩膀往他头上看。

  夏时深没什么表情将他推开。

  闻野把手里的牛皮纸袋扔到夏时深手边,接着说:“这个人是惯犯了,尾随事件就有五起,还有其他不算大的未定**件。”

  “加上你这个事儿,估计能吃牢饭,但他是家里的独子,他的父母可能会折腾挺久。”

  夏时深翻了翻手里的文件,抬头看着戚衍,顿了几秒才说:“我和戚衍考虑一下……”

  倚着墙面的男人抬手往上扶了扶帽子,眼睛露了出来,戚衍看见了很长的睫毛。

  “你要告吗?”

  大概过了两秒钟,戚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

  “告。”戚衍说。

  八点的时候,最后一瓶消炎药也输完了,戚衍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要去按护士铃,却被夏时深按住肩膀。

  戚衍坐在床上,看向夏时深,因为休息不好,眼下的黑青很重。好像自从夏时深和他在一起以后,夏时深就越来越狼狈了。

  “不要生气了。”夏时深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下次不会再发生,我会很注意。”

  夏时深又坐直了些,他靠近戚衍,伸手捂住戚衍逐渐发红的眼眶。

  “你以后真的不能这样。”戚衍攥紧的手缓缓松开,他垂着头,双手环上夏时深的腰,“我真的会害怕。”

  “好。”夏时深答应他。

  当天晚上,戚衍带着夏时深出院,他们要搬去西区的新房。

  去的路上,戚衍有些晕车,他闭着眼躺在夏时深的腿上。等待红灯的时候,戚衍翻了个身,他盯着夏时深的下巴,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夏时深低下头,伸手去摸戚衍的头发,没有接话。

  “是第一次在宴会上吗?”戚衍抓住夏时深在他头顶乱揉的手,笑着问:“看见我就喜欢我了对不对?”

  夏时深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不是。

  车子又发动,戚衍害怕晕车没有再问,攥着夏时深的手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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