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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弱相公总演我》作者:堇色蝉

  文案:

  内有堂哥争家产,外有府尹要强娶,荣家千金为避祸,决定招赘婿。

  荣花妤花名在外,干哥哥弟弟数不清,哪家正经公子能忍受。于是,她盯上了乐坊新来的琴师。

  琴师指如削葱,仙人玉姿,是个清冷美人。荣花妤最喜他白纱之下一双眼睛澄澈透亮,即便他双目失明。

  洞房花烛夜,荣花妤红衣艳丽,趴在婚床上沉睡,丝毫不在意新郎官晦意深沉的眼神。

  数月后,荣家掌印到手,二人和离。

  荣花妤赞赏美人大度包容,一杯辞别酒下肚,再醒来,自己身在陌生的房间。

  坐在床边的男人温柔抚她的脸颊,阴郁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眼中深藏的戾气让她瑟瑟发抖。

  沈明心许荣家千金,委身入赘,却不想她对自己温柔似水关心备至,对外男亦如此。

  一颗炙热的心愈发沉重。

  和离后将人绑回别院占为己有,却见少女一双明眸望着他,内疚道:“对不起,连累你也被人绑架。”

  沈明心尖一颤,转瞬隐藏戾气,楚楚可怜,“娘子要如何补偿我?”

  情感白痴(伪)小姐×白切黑偏执王爷

  1.男主身份中期解开,眼盲会治好。

  2.1v1双洁,纯架空勿考究。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荣花妤,沈明 ┃ 配角:康康孩子的预收吧《养大的皇帝是病娇(重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家有偏执病美人

  立意:真情跨越阶级,不要用有色眼镜看人

第1章 清冷美人

  荣家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大户,荣老太爷一生行医,靠做药材生意挣下家业,生养了两个儿子,按理说也能享享清福,可如今快七十岁的人,依旧没能放下身上的担子。

  大儿子荣有年醉心医学,跟着商队去北疆做游医,意外死在了半路上,留下孤儿寡母,欲哭无泪。

  二儿子荣有福从小被溺爱,贪玩享乐,对医术一窍不通。

  为了传承荣家医术,荣老太爷便让孙辈中唯一的男丁荣守财跟着他学医,可宋守财对医学毫无兴趣,整日吃喝躺睡,除了长一身肥肉,一点没长进。

  后继无人,一生心血都将毁于一旦。荣老太爷整日愁苦,面色都苍老了许多,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窗外墙下偷听的荣花妤。

  六岁大的小姑娘蹲在窗下偷听,一边听着还认真思索,连屋里的说话声中断了都没注意。

  荣花妤刚懂事就知道自己没有爹爹,她与娘亲总遭到二叔一家的排挤,堂兄欺负她,连二房的丫鬟都敢对她无礼。

  没有爹爹撑腰,又因为是女孩不被爷爷重视,荣花妤受尽了委屈。二叔好赌,赌输了银子便悄悄挪她们母女的用银还债,害的她跟娘亲缺衣少食,想去告状,却被二房的人从中作梗,连爷爷的面都见不到。

  为了生存,荣花妤学会了爬墙上树,摸鸡蛋偷炭木,瘦小的身子跟又胖又壮的宋守财打起架来也不含糊,虽然总挂彩,但也能趁乱从宋守财的钱袋里摸到不少好东西。

  听说宋守财被爷爷叫去读书,荣花妤也跟过去,门口守着人不让她进,她就蹲在窗外的灌木丛听。

  她从小听娘亲讲爹爹行医时的故事,十分向往能像父亲那样行医问诊,赚了诊金就能买好吃的,得知父亲的医术都是从爷爷那里学来的,便偷听的更起劲儿了。

  直到有一天,爷爷手底下的人像提小鸡一样把她从灌木丛里拎出来,荣花妤看着荣守财那张幸灾乐祸的大胖脸,十分不服气。

  可从没有正眼瞧过她的爷爷却呵止了荣守财的嘲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才说:“明天你也来书房,带着纸笔。”

  荣花妤愣了一会,开心的笑起来。

  九年过去,荣花妤成了苏州小有名气的医女,荣守财也混成了苏州有名的纨绔。

  ——

  荣府的马车在清韵坊停下,后面追来一个青衣少年,急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手按在腿上,喘着说:“小姐,出事儿了。”

  车上走下来一个妙龄少女,朱唇点红,青丝及腰,肤若凝脂,梳在两侧的发髻上坠着珠玉头饰,随着身姿的晃动闪着细碎的光,一身鹅黄色衣裙明艳张扬,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她看向少年,“阿棠?我不是让你在院里等着吗?什么事不能等我诊完病人回府再说?”

  阿棠呼吸急促,喘着粗气道:“新上任的府尹郭大人,他来咱们府上了……”

  “看把你急的,府尹上门拜访而已。”荣花妤气定神闲的迈进清韵坊中,“应该是去找爷爷谈事。”

  “他是来找你的!”阿棠跟上去,坊中乐声清雅,阿棠放低了声音说,“郭大人要娶你做续弦!”

  “娶我?”荣花妤不免惊讶,疑惑道:“我前天才刚及笄,娘亲都不着急给我议亲,府尹怎么会想娶我呢?”

  府尹郭樊上个月才到任,荣花妤出门看诊时也听了不少有关他的传闻,听闻他来苏州上任之前已经死了两任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比她大了一旬还多……

  荣花妤有些心慌,脚步慢下来,“我可不曾招惹过郭大人,他怎会平白无故来提亲?”

  阿棠说:“我也觉得奇怪,郭大人连提亲的聘礼都带过来了,那大张旗鼓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门逼婚呢。”

  家里能决定她婚事的是爷爷和娘亲,他们自有考量,但二房一家向来见不得她好,只怕要撺掇爷爷把她嫁出去。荣花妤握紧手掌,“不成,我得回去一趟。”

  荣花妤转过身要往回走,侍候在侧的丫鬟桑珠拦住她,“小姐,您有办法吗?”

  “不知道,总得回去看看情况。”荣花妤轻抚额头,有些着急。

  比起年纪尚小的两人,年纪大些的桑珠更沉稳些,说道:“如今郭大人在府中,小姐回府是正撞在刀口上,不如先想好法子再回去。而且,今日的问诊是清韵坊主数日前就与小姐定下的,如今都到这儿了,若是不诊,岂非损伤小姐信誉。”

  正在此时,清韵坊中的侍女也看见了已经走进门的荣花妤,笑意盈盈的迎上来接她。

  荣花妤觉得桑珠说的有道理,既然到这儿了,不能白走一趟,便随着侍女上了三楼。

  进了雅间,内里不见有人,侍女说了声“请二小姐稍等片刻,公子一会就来”,随后关上门退了出去,留三人在屋中。

  等人的间隙,荣花妤坐下思索,阿棠和桑珠也在一旁给她出主意。

  阿棠疑惑不解:“小姐刚及笄,按理说不该那么快就有亲事上门,是不是小姐遇上什么事儿了?”

  闻言,荣花妤在心底盘算过后,低声道,“及笄前一晚,爷爷同我私下里说了一会儿话。”

  桑珠与阿棠异口同声,“老太爷说什么了?”

  荣花妤低语:“爷爷说我已经十五岁了,日后若是管家得当,便会找个时机将掌家权交给我。”

  阿棠惊喜:“老太爷这么说,不就是想让小姐你做下任家主吗?等您做了家主,二房他们可就不敢再嚣张了。”

  荣花妤点点头,“这几年二叔挥霍家中财产,爷爷多少知道点儿,自然不放心将家业交给他。我来管家,不敢说能做得多好,应该也不会比二叔做的更差。”

  桑珠笑着说:“咱们大房院里的事儿一直都是小姐管着的,夫人也说小姐管家管的好,让她很放心。”

  听到这里,阿棠突然有些丧气:“如果小姐嫁出去的话,就不能做家主了啊。”

  听罢,荣花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有人希望我赶快嫁出去,这样家主之位就只能给二叔或者堂兄,总归不会出了二房的院子。”

  明白了真相,荣花妤微微皱眉,二房想跟她争掌家权,又来了个府尹逼婚,前有狼后有虎,她该如何脱身?

  正愁眉不展时,门外传来了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撞击的玎珰声。

  荣花妤起身,循声抬头,房门被人推开,两人走了进来。

  一个身着月白的公子被近侍扶着手臂,那公子面如冠玉,额发下一双眉如远山,轻薄白纱遮蔽双眼,鼻挺唇薄,月白的衣袂衬得肤白如雪,腰间青白色的环佩玎珰作响,似是天阙仙人误入凡尘,不染世俗气息。

  他迈进房中,雍容闲雅,举止端庄,荣花妤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仿佛坊中清雅的乐声都是在为他做陪衬,心中的苦恼暂时变得模糊,眼中唯有美人那仙人玉姿渐渐靠近。

  好美。

  清冷的美人迈着轻缓的步子坐在她对面,荣花妤呆愣在原地,被阿棠提醒才回过神来。

  清韵坊是弹琴听曲、谈论风雅的乐坊,常有文人墨客吟诗作词,也有富商大户在此设宴招待。荣花妤是坊中常客,也唤坊主一声“哥哥”,却从没见过这个飘然出尘的美人。

  荣花妤礼貌问道:“今日是坊主约我来看诊,不知公子是?”

  陪侍在美人身后的近侍轻咳了两声,“我们公子是……”

  “是琴师。”美人答了话,近侍便赶忙闭上嘴,低下头去。

  他说话的声音冷冽中带着低沉的磁性,像是冰层之下涌动的山泉声。

  听了他的话,荣花妤仔细回想后,想起坊主偶然间同她提到过,清韵坊要来一个新琴师,身边只有一个近侍照顾,底细来历倒是鲜有人知。

  荣花妤上下打量美人,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不便宜,并非普通人能穿得起的,难道他是个小有名气的琴师?

  她坐下来,微笑着说:“小女子荣花妤,不知公子大名?”

  美人抬眸,循着声音望去,淡淡道:“荣姑娘唤我沈明便好。”

  荣花妤喜好欣赏乐理,东齐国内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乐师她知道不少,却没听说过有“沈明”这么一号人物。看他的做派谈吐,只怕是个落魄的贵公子,迫于病情才不得不入清韵坊赚钱养病。

  心底猜想过后,正经道:“沈公子,不知道坊主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出诊费可不便宜。公子若囊中羞涩,我可以替你推荐几位合适的大夫。”

  美人不答,他身后的近侍不耐烦地说:“诊金自有坊主解决,荣小姐不要浪费时间了,快快替我家公子把脉吧。”

  荣花妤不动,坦言相告:“我看公子像是富贵人家出身,为何要入坊中做琴师?公子若有难言之隐可如实相告,不要因为几两银子诊金给坊主做了白工。”

  为了筹钱治病不得不卖身卖艺,这样的事荣花妤见得多了。

  美人面容冷淡,听了她说的话,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我在苏州无亲无故,想治好眼睛就只能依靠清韵坊主。”

  他嘴角的笑意难以捕捉,似笑非笑,相识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十分淡然。荣花妤看了心底痒痒的,虽然她出诊是为了钱,但如此一个绝色美人坐在面前,她没信心能做到云淡风轻。

  “那你把手伸过来吧。”荣花妤说罢,桑珠便打开了医药箱,放了软垫在桌上。

  沈明挽起一只袖子,白皙的手臂伸到她跟前,荣花妤见那纤长的手指细长骨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轻轻吐息,中指按在他脉搏处,闭上眼睛。

  “脉象沉稳厚重,心脉不齐,流血不畅……公子可曾受过伤?如今是有头疼发昏的症状?”

  沈明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曾受过几次外伤,当时都已经好全了,也没有在意。后来便时常头疼,前几日也有几次晕厥。”

  听罢,荣花妤收回手来,细细思索后起身走到沈明身边,“我来按公子穴位,若是疼了便告诉我。”

  沈明低声答“好”。

  挨着头上几个大穴按过去,沈明被按疼了好几次,荣花妤记着穴位,说道:“应当是公子之前受过伤,脑中淤血未清,压迫血流不畅,这才导致眼睛无法视物。”

  沈明轻声道:“还请姑娘给个药方。”

  荣花妤细细琢磨,她被坊主请来,赚的却是这落魄公子的钱,岂不是变相的帮坊主榨他的血。

  可也不能出了诊不收钱,她是做生意又不是做善事,积阴德。

  招招手,桑珠送上来纸笔,荣花妤坐下一边写药方一边说:“公子这病不太好治,可能要费很长时间,还要花大笔银子用药……”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人急促的敲门,阿棠出去问了,进门后说:“小姐,老太爷叫人过来传话,让您诊完尽快回家。”

  所为何事,不必明说她也知晓。

  府里有豺狼虎豹等着,荣花妤叹了口气,起身将写好的药方交给沈明的近侍,“家中有事,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沈明跟在她身后也站起身来,“不知姑娘的出诊费是?”

  “诊金不必了,公子身上若有小物件可抵在我这儿,清韵坊主是个铁公鸡,你在他手底下做活,这几两银子他可要捆着你还上三五年呢。”荣花妤与坊主交好,背后说话才不留情面,也是不希望美人为此染一身铜臭气。

  她同沈明说完,阿棠也已经收拾好了药箱和桑珠一起等在门外。

  听她急着要走,沈明却没有动作,“在下一文不名,没什么能抵押给姑娘。”

  荣花妤定睛注视着他腰间的两个玉佩,一大一小两个同心圆,清透的青白色,碰撞时发出清脆的玎珰声,定是品质极佳的玉石。这公子,都没钱看病了还不舍得把玉当掉,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一边摇摇头一边调笑说:“既然没有物件,那就把人抵给我吧。与其在那个铁公鸡手下做事,还不如来帮我做事。”

  少女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沈明站在原地,脸上淡漠的表情渐渐放松。

  荣花妤笑够了,还急着回家对付郭樊,正要说声“算了”放过他,却听到美人清朗的声音说:“未尝不可。”

  “嗯?”荣花妤止住笑声,没想到会听到这回答,好奇的注视着那张完美无瑕的俊脸,又想到此刻在府里逼婚的府尹,心生一计,试探道:“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

  沈明对着她的方向作揖,“愿闻其详。”

  荣花妤微笑着走近,沈明只听到少女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走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热度还未散去,便听得那灵动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不知沈公子可愿意娶我?”

第2章 清冷美人

  不知公子可愿娶我?

  话刚问出口荣花妤就有些后悔了,她也是被急慌了,病急乱投医,竟然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

  不过这个解决办法倒是没错,郭樊想娶她做续弦,她干脆带一个“与她两情相悦的情郎”回去,光明正大地断了郭樊的心思。

  “这……”沈明显然是被她说的话惊到了,犹豫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荣花妤本就抱着试探的心态,也没真的期望他会答应。她完全可以花点钱找个“情郎”帮她骗府尹,清韵坊中也有她的老相识,家世底细一概清楚,应当比这位初次相见的美人更可信。

  外头阿棠和桑珠听不见两人的悄悄话,只催促荣花妤赶快回府,不要误了大事。

  不能再耽误时间,荣花妤对沈明笑笑,“诊金我会派人去找坊主拿,公子不必介怀,刚才的话,就当是说笑了。”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只脚还没迈出门去,身子却动不了了,荣花妤停住脚步,疑惑着回过头去看,原来是沈明拉住了她的衣袖,那纤长的手指将她的袖口边捏在指尖,轻轻牵住。

  她的身形牵动着沈明也向前迈了一步,近侍赶紧上来扶住他。

  腰间环佩玎珰,荣花妤听到美人的声音在身侧低声轻吟,“我愿意。”

  “什么?”荣花妤惊讶,一时着急说出口的戏言,没想到美人真的会答应她这种无理的要求。

  沈明以为她没有听清,稍稍侧过脸去,像是被人强迫着不太情愿又像是在故意躲避荣花妤的视线,放低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娶你。”

  这下荣花妤更慌张了,她不希望这气质清冷的美人留在清韵坊被坊主压榨,可也不想真的把他带回家去。

  互不了解还是其次,万一当下说的好好的,回到府里后,站在府尹面前,他害怕了要逃走,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见他表情坚决,像是真下定了决心似的。荣花妤放低了声音,严肃道:“我要的不是普通的相公,是要愿意为我入赘荣家。你若不能接受我也能理解,我大可以去找旁人。”一边说着,还怕他有心理负担,替他找台阶下。

  沈明听了她的话后,不但没有顺着台阶往下走,反而语气更坚定,说话声也比方才大了些,像是故意说给外头她两个仆从听。

  “我做你的夫婿,你为我治好眼睛。”

  美人的表情始终是淡漠的,荣花妤只能隐隐从被白纱遮了一半的眉眼中窥见他的情绪——他并不是在说笑。

  他应当是下了决心的,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本是只可远观不可近看的高岭之花。如今却因为病痛失了体面,折了傲骨,落在荣花妤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是怜惜沈明的,毕竟自己也有过苦日子,但能嫁给玉树临风的美人,这种机会可不常有。

  有便宜不占,不是她的做派。

  “你可要想好了,苏州府尹正在我家逼婚呢,你若跟我回去,可就是得罪了他,你不害怕?”荣花妤再三提醒,要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沈明丝毫没被府尹的名头吓到,清冷的声音淡淡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听罢,荣花妤扬起嘴角,笑容明艳动人,“那好,沈公子这就随我回家吧。”

  在门外候着的阿棠和桑珠透过半开的门完完整整的看完了这一幕:小姐不知道跟那公子说了什么,然后……就得了一个上门夫婿。

  不知是喜事还是玩笑。

  两人眼睁睁看着荣花妤与沈明并肩走下楼去,好似很开心似的说着话。阿棠与桑珠对视一眼,想去劝荣花妤三思而后行,可又什么都不敢说。跟在沈明身边的近侍显然也是如此。

  对他们双方而言,这好像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沈明上马车的时候,荣花妤在旁边伸了手准备扶他,惹得他的近侍不悦的瞪了她一眼,荣花妤赶忙将手换成胳膊肘让沈明扶一下。

  等沈明坐进马车里后,荣花妤才问那近侍:“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身着黑衣的青年不似美人那样身形高挑,但也身材健硕,看着像个练家子,主人家境落魄了,也仍旧跟在身边,想来是个忠仆。

  青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姑娘叫我林笙就成。”

  荣花妤微笑,“林笙,沈公子是自愿跟我回去的,你可千万不要对我不满,咱们和和气气,对你我和你家公子都有好处。”她能理解林笙的不悦,为了治病做赘婿,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

  “若姑娘能治好我家公子的眼睛,我自然对姑娘以礼相待。”林笙说着,转身走到马车另一边。

  稳定人心后,荣花妤这才上马车。

  沈明安安静静的坐在车里,仿佛一尊白玉雕的神像,她坐到他身旁,动作小心,不想扰了他的安静。

  马车往荣府走去,太过安静的氛围让荣花妤很不自在,悄悄侧过头去,还未看清那俊逸的侧脸就收回了目光,故作轻松的说:“不知沈公子是哪里人,家里有什么人口……”

  正说着,忽然感觉自己像是盘问犯人似的,又解释说:“一会儿到了我家怕是有长辈会问,现在问清楚好过等会儿一问三不知。”

  沈明轻轻吐息,“我今年十九,家住祁州,父亲早亡,兄长为争家产将我赶出家门,我双目失明,这才流落苏州。”

  诉说着悲惨的经历,美人脸上却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荣花妤见了,对他更生怜惜。

  “你愿意入赘解我困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多谢荣姑娘。”

  让沈明回忆起伤心事,荣花妤心里过意不去,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冷下来,荣花妤提议说:“一会儿就要见我的家人了,我们别互相称呼的那么生分,我叫你沈明,你就叫我花妤吧。”

  “好。”

  听他答应,荣花妤微笑着在心底默念,“沈明”——名字如同他的人一样,清明透亮,谦逊温和,那端正而不近人的姿态又带着些让人疏离的清冷感。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荣府门外。

  桑珠扶荣花妤下马车,荣花妤刚站稳就抬起手臂,让沈明能扶着她下来。碰到的手臂又瘦又软,沈明有些不太习惯,直到林笙走来扶住他,才敢放心的走。

  荣府前厅,荣花妤的母亲梁氏坐在右侧,二房一家三口坐在左侧,正坐在厅堂正中的是荣远成和郭樊。

  几人喝茶聊天,谈笑风生,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直到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并肩走上厅来,打破了这和谐的景象。

  坐着的几位长辈齐齐看向正在荣花妤身边的男子,见他眼上蒙着白纱,心生疑惑:她怎么带了个陌生人回来,还领着人家上厅堂?

  各人心里猜测不定,荣有福迫不及待地说:“花妤,叫你回来不为别的,是郭大人相中了你,这是你的福气也是荣家的福气啊。咱们今天把亲事定下,择个良辰吉日就把婚事办了。你这位朋友……?我先让人送他去偏厅吧。”

  荣花妤轻笑,“不劳二叔挂心,我听说爷爷要给我议亲,便将他带回来了。”

  一圈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荣花妤扶着沈明同她一起跪在荣老太爷面前,“爷爷,这桩婚事恕孙女不能答应。我与沈明互通真心,私定终身,若违背誓言,愿遭天打雷劈。”

  闻言,郭樊的脸登时就黑了。荣有福也是一脸震惊。

  荣老太爷没有很吃惊,俯身将她扶起来,“乖孩子,别哭,你既然已经有了心上人,那这门亲事恐怕……”说着看向郭樊。

  被老太爷盯着,郭樊不由得紧张起来:如果荣花妤说的是真的,他再强娶只怕要逼得一对有情人双双赴黄泉,刚上任一个月就惹出这么大的事,对他的官声不利。可他大张旗鼓的来了就这么放弃,岂不是很没面子……

  郭樊不知如何应对,一旁的宋守财冷笑一声,接话道:“荣花妤,你也好意思说真心,只怕得你真心的人,整个苏州城数都数不清了吧。”

  荣花妤抬眸,“我不过是替人看诊结交的朋友多些,堂兄便当我是随便的人,怕是自己内心污浊眼界才如此狭隘。”

  听出她话中讥讽,宋守财怒起,“你去了一趟清韵坊,随手领回来一个人就敢说是心上人,当我们都是眼瞎的不成!”

  郭樊也做出一副公正的模样,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二小姐可不要因为一时糊涂,将自己托付给这种卑贱的乐人。”

  卑贱?

  荣花妤眉头一皱。

  编排她可以,但沈明可是清清白白,芝兰玉树,怎能任由他们欺辱,荣花妤怒上心头,正要起身同他们辩驳,还未动作,便听身边人淡淡道:“我对花妤的真心,只要她知晓,旁人信或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见两人如此情投意合,沈明又玉树临风,举止端庄,荣远成不忍心让孙女小小年纪嫁去郭府做续弦,便说他挑孙女婿不在意身份地位,荣家不缺钱财,只要人品好,有些学识,能真心疼爱荣花便足够了。

  老太爷都这么说了,二房父子两个纷纷撇过脸去不敢再说。

  “既然如此,那就祝二位早日喜结连理!”说罢,郭樊沉着脸起身,长袖一甩,愤愤离去。

  眼见着亲事不成,二房一家人恭恭敬敬的送郭樊出门,跟在他屁股后面劝他不要生气。郭家抬来的聘礼堆满了院子无人敢动,老太爷吩咐后,才有人陆续把聘礼搬到库房暂存。

  闲杂人等都走了,厅上只剩下荣老太爷和梁氏。

  荣花妤起身,将沈明扶起来,见他衣衫上沾了尘土,心生愧疚,“让你跟我一起跪着,委屈你了。”

  沈明轻轻摇头。

  一对小情人你侬我侬,看得荣老太爷心花怒放,小孙女也长到要嫁人的年纪了,如此端正的孙女婿,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荣老太爷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着说:“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我看你们的婚事就定在那一天吧。”

  “会不会太早了?”许久未发一言的梁氏看了荣花妤一眼,目光在沈明身上打量,渐渐皱起眉头,起身说,“父亲,小妤儿年纪还小,成亲不急这一年半年的。”

  荣老太爷无奈道:“我知道她年纪小,可她方才在郭大人面前说了那些话,让人家怎么想?还是尽快成婚,免得别人惦记。”

  荣花妤正给沈明整理衣服,掸去灰尘,忽然听爷爷问,“你们两个觉得呢?”

  “我?”荣花妤站正,右边胳膊弯过去给沈明搭手,她想到沈明如今无依无靠,眼疾也需要尽快用药,便说能尽快成亲最好。

  荣老太爷笑着点点头,细细问了沈明的家世,又得知他愿意入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既然荣花妤没有异议,老太爷也开心,梁氏只能放下顾虑,许了这门亲事。

  婚事定在了半个月后,四月初三。

  沈明与林笙在荣府的客院住下,治病吃药、衣食住行一概事被荣花妤包揽了。

  了却了一桩心事,荣花妤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尤其是看二房里一个个心里发堵、脸色发青,她就更开心了。

  夜里,荣花妤熄了烛火正要躺下休息,却听外头院里跑来一人,急促的敲门。

  “小姐,沈公子他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是阿棠的声音。

  荣花妤随手抓了外衣披在身上出门,赶去客院的路上听阿棠说沈明的状况:“厨房熬好了汤药,我就端去沈公子那儿,公子吃了之后头疼难忍,紧接着就晕了过去,林笙吓得半死。”

  “熬药的是谁?你去把她找来。”荣花妤细细思索,补充说,“此事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要让二房的人知道。”

  “嗯。”阿棠捂住了嘴,转道去了厨房。

  荣花妤独自走去客院,院里没有人,只有一间房里亮着烛火,她推门进去。

  身着雪白轻衫的美人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头乌发散在身上凌乱不堪,粉白的薄唇被鲜血染红,嘴角一道血痕流下,在雪白的衣衫上染成红梅。松散的领口露出大片玉白的脖颈,在猩红的血色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

  荣花妤心脏骤停,慌忙关上门。

第3章 清冷美人

  屋里的摆设简单朴素,桌上只有一个药碗,碗底残留着些许药渣。

  瞧见沈明状况危急,荣花妤急忙走上去蹲下身,伸手探他鼻间的气息,呼吸有些微弱,紧接着要去摸他脉搏,却发现美人倒在地上的姿势让她无处下手。

  林笙跪坐在沈明身旁哭的不像样子,荣花妤伸手猛推他一下,“哎呀,别哭了,你怎么不把他扶起来?”

  林笙啜泣着:“我想扶公子起来,可是我一动他,公子就吐血。”他也是怕极了,才如此手足无措。

  早春夜里寒凉,地上湿气重,这样的躺下去定会对身体有损伤,初次把脉的时候就看出他虚火旺盛,内热外冷只会让他病情更重。

  荣花妤看过许多病人,也见过比这更严重的,但沈明的症状来的凶猛,就连她也很难保持冷静,说话声音都大起来,催促林笙:“不能让他这么躺着,快把他扶到床上!”

  林笙粗枝大叶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遵从荣花妤的决定,拉起沈明的一只胳膊将他身子扶起,刚走到没两步,沈明便沉闷的咳嗽两声,紧接着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染红了前襟一直向下蔓延到腰带,林笙吓坏了,只以为是自己扶着公子的动作不对才让沈明吐血,分明躺着的时候没有那么严重。林笙慌慌张张的想要换一个动作支撑沈明的身体,却在一瞬间让沈明的肩膀脱了自己的手去,那虚弱苍白的身子像飘落的树叶一样缓缓下坠。

  “唔!”一旁的荣花妤闷哼一声,捞住美人飘飘欲坠的身子,结结实实的让他砸在了自己胸膛上。

  身上接住重量,脚下不稳,堪堪向后倒去,还好她身后就是床柱,撑住了她的身子,不然真要被他给砸在地上了。

  美人那瘦削的侧脸紧贴着她的侧颈,下颌压在她肩膀上,身子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只能两手圈在他腰上不让他往地上倒去。白日里看着沈明是那样高大的身形,衣裳里头的腰却如此精瘦,她两只手就能围起来。

  荣花妤勉强支撑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后背上浸了些温热的液体,等林笙将沈明扶到床上,她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披在身上的外衣上沾了血迹。

  来不及想太多,荣花妤坐在床头替沈明把脉,思索着脉象,伸出手指在他唇上一抹。

  林笙惊讶于荣花妤的举动,正要出言询问,下一秒就见她刚沾了血液的手指捻在手掌心,轻嗅血液的味道,细细分辨后,紧皱的眉头才悄悄放松了些。

  “扶他坐起来。”荣花妤说着,林笙照做。

  荣花妤深呼吸让自己镇静下来,手臂从他身前穿过,肩膀拦在沈明胸膛上,一手按着他的后腰稳住他身形,让他弯着腰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猛拍他的后背脊椎上三寸。

  胸膛前后受到压迫,沈明低声咳嗽起来,荣花妤拍他后背的力道并无变化,他的咳嗽声却越来越大,少量血液伴着浓烈的草药味儿吐出来,沿着嘴角流到她后背上。如此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伴随着猛烈的咳嗽,沈明呕出一大口淤血,咳嗽声才终于停下。

  荣花妤将沈明放回床上躺下,自己也喘着粗气疲惫不堪,挽起袖口擦去额头的汗水,伸手探他呼吸渐渐通畅,脉搏也平稳下来,却也比先前虚弱了许多。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荣花妤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床边桌边大片的血迹,闻到满屋的血腥气,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间房子暂时住不得人了。

  低头看躺在床上的美人静默如画,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之前见他像是神祗一般冷淡高洁,如今却是折碎了傲气,被她窥见了脆弱而易碎的模样。

  还好她来的及时,若是晚上半步……荣花妤不敢往下想,转头问:“林笙,你住在这旁边吗?”

  “是,就在隔壁。”

  荣花妤稍稍思索,让沈明同林笙先凑合一晚也并非不可,但他现在身子虚弱,为何会被药所冲也没有查清,留他们主仆二人单独在这客院里,总归是不放心。

  再说了,他们萍水相逢,沈明愿意委身入赘替她解决了诸多麻烦,荣花妤心里是很感激他的,而且,她实在看不得美人受委屈。

  金钱与美人,是她唯二的喜好。

  清韵坊的乐师尚且受她恩惠,更何况是她招到府里来的赘婿,该对他再上点心才是。

  荣花妤思考再三,说:“沈明现在的状况还不太稳定,你先把他背到……我院里吧,我也好时常查看他的情况。”说着起身,将染了血的外衣脱下,放在桌上。

  少女只穿了一身中衣就赶过来,林笙感念她刚才救了他家公子的恩,起身去柜子里给沈明拿外衣的时候顺手拿了一件衣裳给她。

  “小姐先穿这个吧,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荣花妤眼睛一亮,这是沈明的外衣,他来府里住下的第二天,她就让人替沈明和林笙置办了些衣物,这件外衣,她见沈明穿过一次,淡淡的竹叶青,同他常在腰间佩戴的玉佩很是相配。

  从这儿到她的院子有一段距离,总不能叫外头值夜的丫鬟家丁看见她衣冠不整的样子,荣花妤接了外衣勉强穿上。

  衣裳太过宽大,手完全遮在了袖子里,身后还拖着一截,足以看出她与沈明之间的身形差。

  没心思在意这些,荣花妤给林笙引路,让他将沈明背去她的院子。

  一边走一边小声叮嘱林笙:“沈明的病情不要透露给任何人,连我爷爷后娘亲都不可以告诉。”

  荣花妤提着衣角走路,见沈明依旧晕厥着毫无反应,心中担忧,“你们在这儿住了四五天,我家的情形多少也了解些。爷爷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再操心,我娘亲虽然性子软,但总爱担心我,要是让她知道沈明病重,一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林笙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说。”

  荣花妤住的金桔轩,旁边就是梁氏所住的春雨阁。院子坐北朝南,南边是院门,西侧是书房,东侧是小厨房,北面是卧房,卧房东侧的耳房住着贴身丫鬟桑珠。卧房西侧的小卧房无人居住。

  刚才出去的时候太过心急,院门都没关好,荣花妤领两人进去,将人带到小卧房中。

  金桔轩的丫鬟干活勤快,连不常住人的房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林笙俯身将沈明放到床上,身后的荣花妤在屋中点起烛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那个药碗。”

  林笙起身,“我去拿来。”

  说罢转身走出去,又听到荣花妤说:“顺道给你家公子带几身干净衣服过来吧。”刚才来得匆忙,沈明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内里的轻衫还是被血染脏了的那件,没来得及换下。

  林笙答一声“好”,走出院门,消失在了门外。

  屋里只剩下她和沈明。

  身上穿着大了好几尺的衣服格外不自在,荣花妤想回卧房里换一身衣服再回来,刚走到门边就听到躺在床上的沈明发出了几声不安的低吟。

  怕他又有哪里不舒服,荣花妤走到床边坐下,中指搭在他手腕上探他脉搏。

  指尖下的脉搏原本缓慢沉稳,可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格外不安。荣花妤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累到了这才摸错了,俯身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他心跳,确实是急促。

  听这心跳,只怕是血流上涌,又要吐血。

  荣花妤赶紧将人扶着坐起来,撑着那比自己大了一圈的身子,荣花妤顿时感到肩臂疲惫,差点就要被他压弯身子。

  听到几声轻咳之后,并未见他再吐血。荣花妤要扶他躺下,依靠在身上的重量却突然离开,沈明一手支起身子来轻揉额头,身体沉重又迟钝,感知缓慢的恢复着。

  身边坐着一个人!感觉到有一只手虚靠在他手臂上,沈明没有半刻的迟疑,伸手将那人制住。

  只听到“哎哟”一声,沈明疑惑,“荣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说着又咳了两声,声音虚弱无力。

  荣花妤满头问号,她两只手腕被沈明抓在一只手里扣在身后的床帐上,他身体这么虚弱,手上力道却一点都不小,她根本无法从他手下挣脱——真不知道谁才是病人。

  抬头看他面色苍白,白纱之下凤眸微闭,因为身体不适,脸色很不好看。

  荣花妤垂下双眸,视线从他迷蒙的双眼滑过高挺的鼻梁,沾染血迹的嘴唇,线条硬朗的下颌,一直落进宽松的衣领中。

  荣花妤爱美人,却从不行不轨之事。只是沈明的身子撑在她面前,从她的角度平视刚好能看见那弧度优美的脖颈被暖黄色的烛光映照的格外魅惑,甚至还能从宽松的领口中看到胸肌下的线条,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完美的身形让荣花妤看直了眼,良知促使她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自在地说:“沈明,你先放开我……”

  少女的声音中藏着些许不快,沈明心觉自己做错了事惹她厌烦,心情低落下来。想赶紧松开她,手掌却像不听控制一样,僵硬着难以动弹。

  扣住她的手半晌都没有反应,荣花妤还未开口问就听见沈明窘迫道:“对不起,我的手臂有些僵,动不了。”

  荣花妤犹豫了一会儿,睁开眼,看见美人散着一头长发在她面前低下头,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应当是你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上血液不流畅,所以才手脚僵硬。”荣花妤宽慰他,“试着慢慢呼吸,缓一会儿就好了。”

  “嗯……”他轻声应答,循着荣花妤的话慢慢呼吸。

  按在手上的力气渐渐松开,荣花妤并没急着抽开手,怕沈明突然失去支撑点。他的手一点点松开,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力气似的垮下来,头靠在荣花妤颈侧,轻轻的趴在了她身上。

  “……”荣花妤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荣花妤两条腿垂在床下,上半身被虚弱的美人给压了个结实。她是个医女,本不在意男女之别,可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明无力道:“感觉没有力气,头脑有些昏沉……冒犯姑娘了,对不起。”

  听他道歉,荣花妤心里更不是滋味。当初约定过一定会治好他的病,把人留在府里后却一次都没去看过他,这才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旧疾未愈,又添新症。都怪她,以为开好药让他按时服用就能治好病,将沈明这个病人抛之脑后。

  他是她的病人,若因为她让沈明的身体受损,那自己还有什么脸做医女。

  “不是你的错。”荣花妤眉头不解,随后一手抱住他的后背,一手轻抚他的头顺着长发抚摸,希望自己的安慰能让他好受一些。

  房中渐渐安静下来,沈明沉重的眼皮缓缓闭上,他实在是累极了,身体又重又疼。听少女在耳边轻声的安慰,抚在身后的手带着温柔的热度,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荣花妤犯困打了个哈欠,发现怀里的人已经睡过去了。

  她轻轻动了一下,却因为长时间别扭的坐姿,两条腿麻在了原地。

  “小姐?”窗外传来了阿棠的声音,小声问,“你在里面吗?”

  荣花妤看了一眼怀中的人,掏出手绢擦去他嘴边的血迹,小声回:“快进来帮我。”

  听到回应,阿棠才走进来。看到沈明将小姐按在床边“意图不轨”,阿棠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无耻败类!”

  荣花妤“嘘”一声,小声说:“他睡着了,别喊那么大声。”

  阿棠不明所以,走近一些才发现沈明睡着了,赶紧将人从小姐身上扶起,让他躺到床上。

  荣花妤站起身来松快腿脚,紧接着就听阿棠说:“人带过来了,就在院子里。”

  她面色严肃起来,“走,去看看。”

第4章 清冷美人

  入夜一更,金桔轩里的灯依旧亮着,院子里被照的亮堂。

  荣花妤回屋换了一身衣服走出门来,跪在院子里的小丫鬟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瞧。

  林笙带了衣物和药碗回来,荣花妤查看了沉在碗底的丁点药渣,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苦味,虽然她给沈明配的药原本就是苦的,但这味道明显是黄连,并不在她配的药材之中。

  黄连性寒,用于清热解毒。对于有内伤的人来说,却加重病情。虽然阴差阳错让沈明吐出了淤血,但也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

  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是故意针对沈明吗?

  荣花妤让林笙先去房中照顾沈明,随后走到院子中问:“今晚这事儿没惊动旁人吧?”

  桑珠站在小丫鬟身侧,刚才来的路上已经从阿棠那里了解大概,回答说:“小姐放心,阿棠把事儿告诉了我,我亲自去丫鬟房里把她叫出来的,别人只当她是来给小姐做夜宵,不会起疑心的。”

  荣花妤走到小丫鬟面前俯下身,温柔道:“我记得你叫春香,对吧?”

  春香点点头。

  荣花妤继续道:“平日厨房里的事儿我不怎么过问,都是二房那边二婶查问,如今厨房里煮出来的药出了问题,自然也要去找二婶,让她来帮我查一查。”

  提到二夫人邹氏,春香吓得的身子打颤,“小姐,奴婢真没乱动药锅,我不通药理,若是真放什么东西伤了人,那可是下毒谋害的大罪,奴婢怎么敢啊?”

  这倒是真的,如今厨房里日日熬煮的除了给沈明活血化瘀的药,还有爷爷吃的补药和荣守财吃的排毒药茶。真要是吃药吃出问题来,厨房里的人难逃罪责。

  “你别害怕,我也没有说一定是你出了问题。”荣花妤拍拍春香的肩膀,“你想一想,你主要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靠近药锅?”

  春香低着头仔细回忆,片刻之后才说,“药熬到一半的时候,大少爷身边的芙蓉进了厨房来给大少爷煮药茶。”

  下午的事在脑中逐渐清晰,春香突然想明白了,说:“当时她就在我旁边,还跟我说话来着。我蹲在炉火边添柴的时候,好像看到她往药锅里扔了什么东西。我问她,她却说我看错了。”

  荣守财吃的排毒茶里确有黄连这味药材,可是他手底下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把药材放到别人的药锅里。

  夜色已深,芙蓉又是二房里贴身照顾荣守财的人,即便荣花妤有了人证物证,也不敢在晚上大张旗鼓的去抓人,只怕要惹得二房一家闹腾不休。

  荣花妤扶她起来,温和地问:“春香,若是到了芙蓉面前,你敢这么说吗?”

  “奴婢在厨房里做活从来都没出过岔子,怎么能被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冤死,别说是当着芙蓉姐姐的面,就算是到了二夫人面前,奴婢也敢这么说。”

  “好,那你今晚先留在金桔轩,明日事情查清就可以还你清白。”

  “是。”春香跟着桑珠进了房去。

  荣花妤困的直打哈欠,走进房去,阿棠跟在她身后给她倒了一碗热茶,递到她手上,“小姐,这事儿要怎么处理啊?芙蓉是大少爷身边的人,若将她带来查问,二房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荣花妤坐在床边,喝一口热茶暖暖身子,“如果是你的话,你觉得这事儿是谁做的?”

  阿棠脱口而出,“肯定是大少爷,芙蓉是他身边的人,自然听他的话。而且大少爷针对您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您要跟沈公子成亲,他才故意对付沈公子,让您心疼。”

  “心疼?”荣花妤哑然失笑,阿棠跟她同岁,却比她要孩子气的多,“如果动手脚的人只是为了让我难受,我就没那么担心了。”

  “什么意思?”阿棠不解。

  荣花妤摆摆手,把茶杯递回给他,“只是猜想而已,现在拿不准,明天再说吧,今晚实在太困了。”

  ——

  噩梦,心慌。

  胸口闷痛,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沈明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熟睡是什么时候,他曾经信任爱戴的人,将他狠狠背叛,以至于此,孤身一人。

  扭曲变化的梦境中,意识昏沉着要跌进最深处的黑暗,沈明微闭双眼,忽然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头,那细微的触感弱不可察,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温柔的对待他。

  心中出现了疑问,便隐约想起昨夜半昏迷半清醒间,有人将他抱在怀里,包容了他所有的无礼和不堪。

  那也是个梦吗?

  整日被噩梦所扰,身处梦中的感觉让沈明绷紧了身体:她别有所图,她居心不轨,他们两人本来就是契约关系,除此之外,不该有其他的交集。

  失明的黑暗,昼夜不分,沈明的精神时常处在崩溃的边缘,唯有漠视一切,冷淡对待,才能压制下心中的黑暗。

  而少女却踩着小心翼翼的步子来到他身边,蹲下身来轻抚他的长发,静静的注视着他,露出腼腆的笑容。

  她就像是一颗闪烁的星星,突然出现在了他一片漆黑的世界中。

  沈明睁开眼睛,依旧是满眼的黑暗,心底一凉,冷嘲一句果然是做梦。思绪却不由控制的回想起了她的声音,他看不见,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他记得她的声音,如同春日原野上空灵欢快的雀儿一般。

  “花……妤……”

  脑海里想着,她的名字便从唇缝中自然而然的吐露出来,声音有些沙哑。

  “嗯?叫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沈明惊讶的坐起身来,拉动着胸膛闷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荣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荣花妤倒一杯温水,拉起他的手,把杯子放到他手心里,“我是你的大夫啊,来查看你的身体状况不是很正常吗?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如果不是听到她的回答,沈明还以为自己依旧在梦里。

  喝两口水,干痛的嗓子终于舒服了些,“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姑娘不必挂心。林笙呢,他去哪儿了?”

  “我让阿棠带他去买东西了,估计要过一会儿才会回来。”荣花妤搬了个凳子坐到床头边,看美人刚从梦中睡醒的朦胧模样,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不过同昨晚比起来,脸色好看多了。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沈明很不自在似的,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似乎是察觉到荣花妤盯着他的目光,稍稍偏过头去,手指抓住了床单。

  “沈明,你刚刚叫我的名字了,对吧?”荣花妤说着,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

  除却在郭樊面前做戏那一回,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沈明叫她的名字,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刚睡醒就叫她的名字,沈明这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吧。

  “没有,姑娘听错了。”沈明语气冷冷的,像是要跟她撇清关系似的。

  “嗯?”荣花妤挑起眉头,昨天被她抱着的时候多乖巧,如今好不容易醒了,却闹脾气了——难道是怪她没有盯好汤药,害他吐血?!

  想到这里,荣花妤一下子就心虚了,“你不要生气,昨晚是我的过错,下次一定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昨晚发生什么了?

  沈明一时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回想起昏睡前被人抱着还被摸头的事,隐约还听到她的声音说“不是你的错”……她是在为这件事道歉吗?

  果然,根本没有人真心待他,即便有过那一时的温柔,在她看来,也只是“过错”而已。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荣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沈明攥紧了手掌,锦被下的床单都被他捏皱了。

  荣花妤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单纯看他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便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下毒手的人,给你一个交代。”

  下毒手?

  沈明清醒了一些,终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昨晚的汤药一事。自己喝了药之后便意识昏沉,晕过去后就完全没意识了,听她说了才知道,竟然是有人在药里下毒。

  那昨夜对他悉心照顾,是出自真心吗?

  许久不见他有回应,荣花妤心想是昨晚的事让沈明对她失望了,不敢再多说话,起身离开。

  走出两步,又觉得自己为了一己之私拖他下水,实在是不光彩。

  当初带他回府想的是可以替他治眼睛,也能让无家可归的美人不必寄人篱下,可以放宽心,好好养病。如今他的眼睛没有起色,身体反而更差了……她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不该将他带回来。

  荣花妤为人直白坦率,心里有话就一定要说出口,深吸了一口气,回身说:“没有照顾好你是我的错,如果你后悔了,想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我可以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大夫……”

  他们两人之间的契约本就该你情我愿,如果沈明跟她不是一条心,即使留得住他的人,也无济于事。

  “你想让我走吗?”

  他的声音冷淡,荣花妤却从中听出了犹豫和失落。

  她脱口而出,“我不想让你走,我希望你留下,至少……让我弥补我的过错。”

  沈明轻轻叹了口气,“我不走。”

  “真的?”荣花妤的声音顿时又灵动起来,藏不住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中的疑虑打消,荣花妤又折回床边坐下,“那你不要叫我姑娘了,听着多生分。叫我小妤儿吧!是我娘给我起的小名。”说完,双手支在床边,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沈明犹豫不决,只是唤一声“花妤”都觉得太过亲昵,怎么能叫她的闺名。

  “你想想,咱们两个都要成亲了,不叫的亲切一些,怎么能骗过别人?”荣花妤一步步引导他,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的脸。

  美人一脸为难,紧抿着粉唇不肯松口,好像是被她欺负了一般。

  “沈明~你就唤一声嘛~”催促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撒娇。

  沈明实在拗不过她的缠闹,薄唇轻启,缓缓念道:“小……妤儿。”

  听到他终于松口,荣花妤满意的笑起来,看他额发凌乱,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替他理顺,“起床吗?我带你出去散散步。”

  柔软的指尖从脸侧轻轻滑过,沈明觉得心脏情有些奇怪,他明显的感觉到心脏有力的跳动,仿佛是被她的声音感染,又或是被她唤了名字。

  原本空洞的心,正在被某种情绪……渐渐填满。

第5章 清冷美人

  两人出门散心,身边没有带其他人,只有一个车夫驾车送他们到城郊。

  没有人声鼎沸,没有嘈杂喧闹,窗外轻盈的风吹过原野,吹动路旁的树叶沙沙作响。

  荣花妤扶沈明下车,挽着他的衣袖同他一道走,“昨晚把淤血吐出来也是因祸得福,我给你把脉的时候发现,你身上血流通畅多了,心脏跳的也有力气了。”

  三月末的阳光洒在脸上,徐徐春风从脸上拂过,带着清新的青草味和淡淡的花香气,像是要把整个春天的美都展现在他面前。

  沈明身子虽虚,行走坐卧却还正常。荣花妤陪他慢慢的走,又说:“我之前也见过像你这样的病人,都是磕到了脑袋,然后眼睛耳朵就出问题了,甚至有失去嗅觉味觉的。”

  要做一个好大夫,也要时刻开导自己的病人,不可因身病生心病,不利于治疗。

  “你不用担心,我有信心能治好你的眼睛。你也要时常散心,多晒晒太阳,心情舒畅了,脑袋里的淤血也散得快。”荣花妤没觉得自己话多,只是听不到沈明的回应,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她说了很多话,沈明才说一句:“昨晚……多谢你照顾我。”

  荣花妤听了,不好意思戳戳手指,“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只是做了一个大夫该做的事。”

  虽然她只当他是一个病人,但沈明仍旧感念她用心照料。

  耳边听到细微的流水声,脚下踩着柔软的青草地,阳光照在脸上温暖而惬意,沈明轻轻吐息,胸肺舒缓下来,被荣花妤挽住的手臂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感受到沈明对自己的信任,荣花妤抿嘴偷笑。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问:“这么问可能有些冒犯,但是,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和余晏是什么关系?”

  余晏,也就是清韵坊坊主。

  “怎么突然问起他?”

  “啊,好奇而已,当初你不是要投靠他吗,虽然被我给截了……”

  沈明心生疑虑,“只是因为好奇?”

  “额……也没有那么好奇。”荣花妤不太能临时编瞎话,被他一反问就合盘托出了,“因为他这两天在找我想打听你的下落,我担心他是想把你从我这儿带回去,所以一直躲着没见他。看他这么在意你,我就想着是不是我夺人所爱了。”

  毕竟能被余晏请到坊中做琴师,想必沈明也是有些琴技,才惹得余晏紧追不舍。

  从荣花妤口中听到余晏一直在打听他的去处,沈明脸上波澜不惊,并没有因为余晏的“求贤若渴”而生出任何情绪。只淡淡的回她:“我与坊主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那他为何这么着急要找你?”

  沈明随口道:“或许是因为我在他那儿住了几天,他想向我讨要银子。”

  听到这儿,荣花妤恍然大悟:“说的也是,余晏那么抠门,我同他关系那么要好,他都不肯让我赊账,小气鬼。”

  一边说着一边走了一小会儿,荣花妤将沈明带到一棵树下,树叶稀稀疏疏,阳光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照到树下,不阴凉也不耀眼。

  扶他在树下的大石头上稍坐,荣花妤松开他的手,到一旁站直伸了个懒腰,忽而听到他低低的问:“你同他,关系要好?”

  他终于也在意她的事了。

  荣花妤心中窃喜,他们相识以来,一直都是她在说在问,沈明却跟个看破红尘,不问世事的神仙一样,从来都不过问她的事。

  笑着回他:“也没有那么好,就是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一定比不上你我关系更亲近。”

  亲近……沈明没有继续追问,长腿往一侧靠拢,在身旁给她腾出了一个坐的位置,荣花妤十分知趣,提着裙子就坐到他身边。

  阳光和暖,透过稀疏的树荫洒在身上,呼吸之间都是温暖的气息。耳边是温柔的风声,少女放松下来轻声哼着歌儿,欢快的语调,声声入耳,仿佛在他的心上跳舞。

  她很有趣,心地单纯又不设防备。

  从第一次见面,她自作主张的关心,后来又“乘人之危”。他本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值得信任的人为他治好双眼,并不愿招惹其他,但荣花妤的真性情与坦诚相待却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他时常提醒自己,治好眼睛后就即刻抽身离开,不能与人有太多的牵扯瓜葛。可理智永远控制不了感性,如同此刻同她坐在一起,他身心放松,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在。

  或许,她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太阳渐渐升高,来城郊踏青春游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荣花妤喜欢凑热闹,可想着沈明不宜在吵闹的地方呆着,也快到用午饭的时候了,便将人扶起,回城里去。

  回到府中,走进金桔轩没两步就听见院门外有人跑着追来,气呼呼喊着:“荣花妤!你给我站住!”

  阿棠与林笙外出仍旧未归,桑珠也不在院里,荣花妤转过身去站到沈明身前,面对着一脸肥肉的荣守财:“堂兄怎么有时间来找我?”

  荣守财气道:“少废话,你把芙蓉带到哪里去了?”

  “芙蓉?她是堂兄院子里的人,从来也不来我跟前伺候,我怎么会知道她去哪儿了。”荣花妤两手一摊,对荣守财突然上门责难表示不解。

  “别在这胡说八道了,我院里的人分明看见你把春香留在了院子里,是不是你把春香和芙蓉关在一起了?”

  荣花妤冷哼一声,“我这几日忙着看账目,叫春香过来是晚上嘴馋了,留她在小厨房给我做点吃食。芙蓉她可是堂兄心尖上的人,我怎么敢用她呢?”

  “她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失踪,一定是你!”荣守财气急败坏,伸手上来要揪荣花妤的衣襟。

  荣花妤心下一惊,随后感觉一只大手按在了她肩膀上,拉她向后靠去,躲过了荣守财的撕扯。

  身后靠着坚实的胸膛,荣花妤呼吸一滞,不知道是被荣守财的突然袭击给吓到了,还是因为后背紧贴着的温度。

  “荣守财你干什么?人不见了你不去找,竟然还想动手打我?”

  “打你怎么了?你现在吃的用的不都是从我爹娘手里漏出来的,不就是跟爷爷学了几年医术,真当自己是块宝了?!”荣守财说着,招呼手下人进院子里来,“给我搜院!”

  “谁敢!”荣花妤厉声呵斥,六个家丁站在荣守财身后踌躇不定。

  看见手下人被荣花妤一句话就呵住了,荣守财顿感脸上无光,过去一人一脚踢他们走,“给我进去搜,有我爹娘撑腰,就是爷爷知道了又怎么样?区区一个小丫头还带着一个臭瞎子,我看她敢把你们怎么着!”

  家丁们听了,鼓足了气往里面冲,金桔轩里顿时闹腾起来,荣花妤眼看着自己拦不住他们,又气又急。

  按在肩膀上的手缓缓抬起,忽而听得几声惨叫,荣花妤转头去看,闯进来的家丁们纷纷倒在了地上,有的举着崴了的胳膊,有的抱着腿疼的直叫唤,像是被人打了。

  定神一看,翩翩白衣落定,一位玉树临风的美人站在院子正中,长发垂在身后,白纱之下的双眸微闭,静静站在原地。

  “沈明?!”荣花妤小跑着走到他身边,抬头看他,又看看他身边一圈被打趴下的人,吃惊的开口,“哇——你好厉害啊!”

  沈明循着声音将手落在她肩膀上,听她语气声中满是惊喜与崇拜,心尖微动,“略展拳脚,不足挂齿。”

  二人身后,荣守财见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半晌没缓过神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几个虚晃的残影,紧接着手底下的人就一个接一个被放倒。

  那人不是一个瞎子吗?

  “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爷爷!”荣守财指着两人大骂,“你们给我等着!扣我的丫鬟还敢打我的人,我看到了爷爷面前你们怎么交代!”

  一边骂着一边往门外跑,被打趴下的家丁们见主子跑了,自己也连滚带爬地往外逃。荣花妤在他们身后大笑,“有本事别跑啊!”

  等人都跑光了,荣花妤又一脸崇拜的看向沈明,“你有这等好功夫,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呢?你兄长赶你出门,你就该揍他一顿,叫他知道厉害。”

  如果不是受伤导致眼睛失明,他一定比现在厉害的多。

  沈明耐心听完,虽然看不见,但依旧觉得她说话的样子一定很可爱,一只手轻轻拍她的发顶,淡然道:“就是因为有功夫,所以才会受重伤。”

  温热的大掌轻轻抚下来,拍拍她的头又顺顺她的头发,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孩,温和而耐心——她年纪的确小。

  他说话的样子云淡风轻,荣花妤却从中读出了悲伤。他被自己的亲哥哥赶出家门,孤身在外,一定吃了很多苦。

  手掌附在他的手掌上,拉着他的手握在手心,荣花妤温柔道:“虽然荣家也不太平,但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欺负你。”

  沈明沉默了一会儿,抿唇微笑。

  “你笑什么呀?”荣花妤凑上去,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可以保护他的能力,“我可不是说大话,荣守财长得那么胖,我跟他打架,也不是次次都输。”

  果真像个孩子似的,沈明脸上笑意不减,轻拍她肩膀,“你也很厉害。”

  荣花妤喜欢听人夸她。在苏州城的小姐里,她女工刺绣比不上人家,也不会吟诗作对、弹琴颂词,常常不得人欣赏。在一众大夫里,她是一个女子,即便医术超群,也少有同行会夸赞。不过沈明有这么高强的武艺,还夸她也厉害,荣花妤心里比吃了蜜糖还高兴。

  与此同时。

  民坊一处小宅子里,阿棠躲在窗边,悄悄在窗户纸上戳了孔,吹了迷烟进去。

  屋中男欢女爱,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不绝于耳。阿棠坐在窗下,捂着耳朵等了好一会,迷烟起了效果,屋里的声音终于停下。

  听见屋里的人已经中招,阿棠起身离开,翻出院墙发觉身后不对,一拳打过去,被高他一头的青年接在手里。

  “想不到荣小姐会让手底下的人来做这种事儿。”

第6章 清冷美人

  民坊中小巷子里,两人在墙边对峙。

  阿棠皱眉,“你跟踪我。”

  林笙笑着松开他的拳头,“我们二人一同出府,你让我留在药铺等你,连个借口都不说,是不是太信得过我了?”

  “嘘。”阿棠提醒他小点声,左右看看没有人才说,“先回离开再说,要是被人发现我们两个在这儿,那小姐可就有麻烦了。”说完拉着他的袖子往前走。

  林笙疑惑,指指院儿里,“屋里那两个人?”

  阿棠白了他一眼,“不用管他们,让他们多睡一会,最好睡到明天都不醒。”

  二人一同回到药铺,铺子里的掌柜也终于整理好了这几天的进货出货单子,连带着账本一起呈给阿棠,由他带回荣府交给荣花妤查看。

  两人一路走着回荣府,林笙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棠给他使了个手势让他低下头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林笙听罢脸色微红,小声说:“私,通?”

  阿棠点点头,解释说:“大少爷身边就这个贴身丫鬟芙蓉最得力最受宠,我们小姐还小的时候就受过她的气。现在小姐长大了,手里攒了钱也有了自己的心腹,竟然要把之前吃的亏都还回去。”

  “算旧账归算旧账,可用这种事儿来算计人家姑娘,是不是不太光彩。”

  阿棠不以为然:“你知道什么?那屋里两个人可是两情相悦,这样私下相会少说也有半年了。他们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发现,怎么能说是我们故意算计呢?”

  “荣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姐吩咐我我就出来做事了。至于你,小姐说让我带你认识认识店铺里的伙计,以后你陪沈公子出门也方便些。”阿棠抱着账本大步走到他前面,趾高气昂的说,“你家公子就要娶我家小姐了,咱们也得跟主子一条心,所以你以后少跟踪我。”

  林笙跟上去,也学着他的语调阴阳怪气,“你鬼鬼祟祟,我当然要怀疑。以后行事可以互相先通个气,不至于自己人乱了阵角。”

  “那我得先问过小姐才行。”

  “我还得问问我们家公子呢。”

  两人异口同声,“哼。”

  ——

  日暮西垂,荣花妤扶着沈明不情不愿的走上前厅,刚进门就瞧见荣守财坐在爷爷身边,一脸不怀好意。

  荣花妤走过去,扶沈明坐下,随后对爷爷说:“爷爷,你有什么事儿叫我来就行了,干嘛非得让沈明也过来呢,他刚吃了药,得好好休息。”

  荣老太爷的视线扫过荣花妤,最后落在沈明身上,直言:“沈公子是祁州沈家出身,我前几天也派人去打听过,祁州城里的确是有一户姓沈的人家,但具体的人丁暂时还不清楚。”

  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事,沈明并不惊讶,坦然道:“我家是沈姓旁支,上面有四位位叔叔伯伯,我家中只有上头一个哥哥。”

  若非自己家的事,想是不会连几位叔伯都知道。荣老太爷渐渐放下心来。

  荣家本也没对沈明有戒心,他家在苏州是有名的大户,自然对赘婿没有太多要求。

  荣花妤在一旁帮腔:“爷爷,沈明被家里兄长赶出来,一个人在外头吃不好穿不暖的,偏偏还坏了眼睛,他已经够苦的了,您就别再疑心了……”

  吃不好,穿不暖?

  听荣花妤说这话,荣守财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看那沈明衣着鲜亮、肤白如玉,哪里像是受过苦的样子,怕不是她这堂妹被美色迷的脑子都傻了吧?

  荣守财坐在荣花妤对面,指责说:“你怎么知道他的眼睛是真病假病?我看他打人的时候动作快的很,一点都不像个瞎子,分明就是装瞎出来骗人!”

  荣花妤不甘示弱,站起来身板挺得笔直:“那是你自找的,谁让你带着家丁来搜我院的,你还想动手打我,沈明是为了保护我才动手的。”

  “搜院?”荣老太爷疑惑的看向荣守财,渐渐皱起眉头。

  荣守财也站起身来,紧张的解释:“她把芙蓉扣住了,我只能带人去找。整个府里,除了她,谁会对我的身边人动手?”

  “瞧你那出息。”荣老太爷皱眉,他这孙儿已经年方十八,都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同他议亲,荣守财不但不担心自己的婚事,还整日跟他的贴身丫鬟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孙子不成器,荣老太爷却又不舍得多加责备,再怎么说也是荣家唯一的香火。接着将话风转到荣花妤这边:“沈公子的眼睛到底是……”

  荣花妤自然道:“孙女替他看过了,是摔跤磕到头了,脑中淤血导致失明,只要按时用药,三五个月就能恢复。”

  荣老太爷点点头,又试探着问:“那芙蓉是被你扣下吗?”

  “爷爷,真不是我。”荣花妤往椅子上一坐,委屈道,“堂兄自己管不住下人还来诬陷我,爷爷您怎么听他的瞎话来怪罪我呢。”

  “既不是你,那就赶紧派人出去找找吧。”再怎么也是一条人命,凭空失踪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荣老太爷对两个孙子孙女之间的事向来很少插手,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心哪个都不好。

  眼见着爷爷要放荣花妤走,荣守财不乐意了,上去要拦她,却瞧见她身边的沈明抬头看向他,只一个动作就吓得荣守财后退半步。

  双方正僵持着,就听到外头下人传话过来:“大少爷,老太爷,芙蓉姑娘回来了。”

  “芙蓉!”荣守财听到贴身丫鬟的名字,欢喜着跑了出去。

  院子里,跑出门来的荣守财对上了芙蓉一双疲惫的眼。她发丝凌乱,衣衫起皱,显然是慌乱着没有穿戴好。一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后,被两个家丁带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同样被捆住了双手的男子。

  见那男子同样衣冠不整,荣守财脸色突变,追问带他们进来的家丁究竟发生了什么,几个家丁都低着头迟迟不答。

  上了厅堂,才听家丁道出原委。

  “大少爷一早发现芙蓉姑娘不见了,带人去了金桔轩之后也没找到,二夫人就派我们几个出去找,我们就在民坊里发现了芙蓉姑娘与这个男子,二人睡在一张床上……”

  荣花妤看荣守财气得脸都涨红了,随口道:“芙蓉是二房的丫鬟,统归二婶婶管,怎么带到这了?”

  闻言,荣老太爷咳嗽两声,“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避嫌,快回院子去。”

  “哦……那孙女先告退了。”荣花妤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觉得不能看荣守财的笑话很可惜,但又不想让沈明在这儿听这些人闹腾,便扶他一起离开。

  橘红色的太阳落下山头,温暖的夕阳洒在身上,在身后照出长长的影子。

  荣花妤一路愉快的哼歌,挽着沈明的手臂轻轻摇晃,心情很是不错。

  “是你做的吗?”一路沉默不语的沈明突然开口。

  “嗯?”荣花妤没有期满沈明的意思,直言道,“芙蓉跟那男子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本来也没打算挑破此事,可是她乱动你的药害你差点没命了……二房里的人行事越发猖狂,我只能先对付芙蓉,叫他们乱上一乱。”

  少女一边说着,脚下不安的踢走路上碎石。

  她一向是睚眦必报,荣守财打她一拳,她就是身板小打不过也要揍回去。二叔把父亲留给她的遗产偷偷拿去变卖掉赌钱,她就把二房里的花都给薅秃了。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可身边多了一个沈明,荣花妤突然就有些心慌: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是个心机深沉的坏人……

  不该让他知道的。

  现在后悔也晚了,荣花妤低头慢行:“对不起,我做事不光彩,我以后一定改。你……你别讨厌我……”

  那些人是因为对付荣花妤才对他下手,沈明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目标,真正会对他下手的人,不会用这种小伎俩。真正让他意外的,是荣花妤会为了他做下今天这局,对他坦白此事却还怕他会讨厌他。

  仿佛很看重他似的。

  在她眼中是怎样看待他的呢?

  沈明心生疑惑,手掌沿着被她挽在臂弯中的手臂摸到她手背上。

  少女的手又小又软,他很轻松就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轻声道:“你没做错事,不用对我道歉。”

  被他握住的手和脸颊一起渐渐升起热度,荣花妤一时紧张,看了四下无人注视他们,才放松了手掌任他握着。

  目不能视让沈明的听力和触觉变的更加敏锐,感受到她的放松和信任,沈明心中微恙。

  “我们快要成亲了,夫妻一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他说话时的表情认真而坚定,声音也好听,荣花妤听了,心底一片温暖。

  他人真好。

  能跟他成亲,一定是她人生中最幸运的一件事。

  “你们不能成亲!”

  “嗯?”荣花妤看着冲进药铺后院里来余晏,皱起眉头看向他身后的阿棠,阿棠无奈地说:“我拦他来着,但坊主不听我的。”

  荣花妤合上药柜,“药铺里事多,余晏哥哥有什么事儿不如等我忙完再说。”

  身着红衣的青年身姿矫健,面容清俊,浓眉大眼,走到荣花妤身边,将她按在了椅子上,“躲了我这么多天,我好不容易逮到你,把事说完再走。”

  荣花妤憨笑,“我知道我把沈明截走是有点对不住你,但我们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他想娶我,我也没办法呀。”

  “沈明?”余晏听到这名字有一瞬间的迟疑,但紧接着反应过来,又说,“我的好妹妹,我不是来帮打鸳鸯,是来救你的,这其中有很多事你不知道……唉!”

  余晏好像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下去。

  荣花妤睁着一双满是疑惑的大眼睛看着他,“我不过成个亲而已,你不用这么害怕吧?”

  “你知道什么,总之,你们两个不能成亲!”余晏叹气道,“当初我是信任你才把公子交给你诊治,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竟然把人带走了。”

  荣花妤轻拍他的胳膊,安抚道:“哎呀,我以后会对他好的,你用不要担心了。”

  “谁担心这个了?你现在就回府跟公子说你要悔婚,请他回清韵坊。”余晏说着,一手捞起荣花妤的腰,抬桌子一样将她抱在身前往门边走,荣花妤被他抱在腰间的手勒得直笑,话都说不全。

  阿棠看着两人一个气急一个笑,也不知道是该拦不该拦。

  直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撩开门帘走了进来,荣花妤的笑声戛然而止,余晏也瞬间松手站好,两人一个比一个听话。

  “你们在干什么?”沈明淡然着问出口,院里三人目目相觑,谁都不敢先开口。

  侍奉在一侧的林笙不合时宜的回答:“回公子,是坊主刚刚抱着荣小姐玩耍。”

  荣花妤脸色一变,赶紧走到沈明身边,把多嘴的林笙挤开,“是我跟坊主闹着玩呢,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沈明双眸微垂,方才听在耳中的声音仍未散去——她说过余晏只是朋友,原来在他不在的时候,他们这朋友做的如此开心快,活。

  沈明不答她的话,转身往外走,“那荣小姐就接着玩乐吧,我先回去了。”

第7章 清冷美人

  荣家姑娘是不是苏州城里多规矩的大家闺秀,但一手好医术也受得不少称赞。只是常常在外抛头露面,为人又过于直率,不顾及男女之别,只这一条就挡住了多少好人家。

  虽然如此,但荣花妤也不是全无姻缘。也有人家就是喜欢她这种天真烂漫的性子,等她及笄后一段日子,陆续有人上门提亲。

  有人来提亲,荣家才松口将荣花妤早已定下亲事一事告知,没几天,荣花妤即将成婚的事便在几家大户人家里传开了。

  有人庆幸荣花妤名花有主,总算不会再祸害别人家的儿子,也有人好奇,愿意入赘到荣家的,究竟是个什么人?那荣家大房与二房不和早已是人人皆知的事,竟也有人愿意搅和到里头去。

  外人如何说道,沈明并不放在心上。他只知道荣花妤对他尽心医治,如今吃了半个月的药,眼睛已经能够看见模糊的光影。

  眼睛有好转的迹象,此事他并没有对其他人提及,原想着等下一次荣花妤为他诊脉时再告知,可他们二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沈明却难得见荣花妤一面。

  她白日外出出诊,晚上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前些日子他病痛难受时还能得她频繁过来看望,如今身子见好,就更难见她了。

  都已经要成亲了,偏她待他,还像个外人。

  沈明心里烦闷,拂弄琴弦的手慢了下来,淼淼琴音渐渐落下。

  “公子若想见她,何不出门去找?”林笙在一旁收拾房间,听见沈明连弹琴都那么心不在焉,便出言劝了句。

  去找她。会不会太过突兀?

  她年纪还小,即便他主动去见她,应该也不会让她多想,

  沈明细细想了,虽然他们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但互相之间说过要坦诚相待,夫妻一心,他去见她也是合情合理,如今这样踌躇扭捏,反而奇怪。

  于是他问询了荣家的下人后,来药铺找荣花妤,正面撞见了她跟余晏嬉笑玩乐,好一番快活肆意的景象。

  怨不得她连着许多天都不跟他久待,只短暂的见一面问候两句便走,原来是外头早有佳人相伴,只当他是个留在家里的“镇妖石”罢了。

  沈明转身就走,绝不打扰她的好事。

  “诶!”荣花妤满心慌乱,拉住沈明的手挽留,“你别走啊,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如陪我坐一会儿?我也让铺里的伙计们认认他们未来的姑爷。”

  她没想到沈明会主动找过来,他是个沉静冷淡的性子,无论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就连她的事也少有过问。如今亲眼见他过来,荣花妤心底十分开心,同时也更加心虚:被他瞧见了她跟余晏玩闹,他不会误会了吧。

  当着许多人的面,沈明没有让她下不来台,同她进了后院房里。

  余晏站在原地小声嘟囔着:“方才还说忙得狠,怎么现下却有时间了?”话音未落,就听见沈明清冷的嗓音喊了他一声,让他也跟着进去。

  余晏紧张的看向林笙,仿佛求救一般给他使眼色,林笙眼神躲闪,侧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无奈进了房去,便听沈明问:“不知坊主找荣小姐有什么事?”

  余晏稍稍低着头,陪笑了几声,“没什么事,就是路过了,来见见朋友。”青年说话小心谨慎,连神情都收敛了许多,同方才的张扬肆意大相径庭。

  “我已经决定了与荣小姐结亲,坊主不必再替我担心,我会到清韵坊教授琴技来抵债,就请坊主不要再来打扰荣小姐了。”沈明的声音柔和下来,细细听着,竟也有些委曲求全的意思。

  眼见着他为了履行与她之间的契约做出如此牺牲,荣花妤倍感愧疚,“你眼睛没好,出门不方便,欠的银子我来替你还吧。”

  荣府的钱一半把在老太爷手里,一半在荣有福手里。荣花妤只是暂时替爷爷打理部分产业,自己的钱也是靠出诊一分一分赚来的,荣府富贵,她却并非掷手千金都不痛不痒。

  但为了沈明对她的这份心,花再多的钱都值得。

  被两人一人一句堵的没话说,余晏满头冷汗,他早知道公子出了清韵坊一定是自有主张,此行也是为了私人情谊来救荣花妤一命,如今看来,是救不成了。

  抬头瞄一眼沈明的脸色,余晏吓得话都说不顺了,只能拒绝了荣花妤的提议,答应让沈明来清韵坊教琴“抵债”。

  余晏怯怯退下,出门后贴心的为二人关好门,隐约听到里头荣花妤天真的夸沈明人美心善,紧接着就把他出卖了。

  荣花妤拉着沈明的手生怕他走了,“我真不知道他会过来,他劝我不要跟你成亲,但是我可没答应他!”

  “你们是至交好友,你不相信他,却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而且,你人那么好还愿意娶我,我看整个苏州城里都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相公了。我怎么会不要你呢……”荣花妤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她好怕,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心慌过,害怕沈明会伤心会生气,更怕他因为这件事离开她。

  曾经也想过随便找个人做赘婿应付过去,认识了沈明后才发觉他是无可替代的。

  她并不富有,除了娘亲爷爷和一身医术之外,她一无所有。

  而她却有这个机会能够短暂的拥有沈明,拥有这个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美人儿。他愿意停留在她身边就已经是她的幸运,她怎会不知道珍惜?

  少女的手抓他越来越紧,沈明吐了一口气,被她的挽留磨软了心,轻声问:“你同余晏做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荣花妤忙解释:“没做什么,我怕痒,他一抱我的腰我就笑了,不是因为开心。”

  闻言,沈明神色一顿,“他还……抱你?”

  “啊?不是不是!”荣花妤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了话,看美人垂眸,眉头微皱,像是受了欺骗似的可怜又委屈,她的良心备受谴责,赶忙安慰,“他是我的结拜大哥,你千万不要误会,不然……”

  沈明心里正怨着,不想同她搭话,却感觉到少女的双手牵起他的双手缓缓的落在她腰上,不盈一握的腰肢曼妙柔软,掌心贴上侧腰的弧度,沈明呼吸一滞。随后听到少女的声音低低响起,“你若是不高兴他抱我,那我以后也给你抱,你不要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美人嗓音低哑,一双手被扣在她腰上,想要抽离却又她娇软的声音郁闷的说。

  “那你刚刚还叫我荣小姐。”

  沈明受不住她的认错,只得认输:“妤儿,你若是忙,我便不打搅你了。”

  “不忙不忙,走,我带你去见见伙计们。”荣花妤见他终于不生气了,自己也松了口气,放了他的一双手,挽起他的胳膊扶他走出去。

  一场误会,这才消停下来。

  ——

  夜晚,清韵坊中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楼上雅间中坊主余晏跪在地上,不敢辩解。

  一黑衣青年站在他面前,道:“公子让我传话,他与荣家小姐的事无需外人插手,你只需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若再敢在荣小姐面前说些不该说的,当心你的脑袋。”

  “是,属下知错,今后绝不再犯。”余晏低着头不敢直视来人,问,“公子吩咐属下去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请您代为传话,请公子前来清韵坊详谈。”

  “嗯。”

  “还有……”余晏支支吾吾道,“公子的婚事,花妤她给我发了请帖,我可以去吗?”

  这种小事,按理说不该问,余晏也是被今日的情形吓怕了,怕公子误会他跟荣花妤之间的关系,事事过问一遍,也好放心些。

  “这件事,你还是亲自问公子吧。”黑衣青年说罢,翻窗离开。

  夜色凉薄,皓月当空,如水的月光洒落下来,金桔轩仿佛蒙上了一层雾白色的纱衣。

  让阿棠回去休息后,荣花妤吹灭了书房的蜡烛,走出屋来。闹腾的阿棠离开后,院子里空荡荡的,甚至能听见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在烛火下看书看的久了,眼睛有些干涩,荣花妤微闭双眼,在凉凉的月光中平稳的呼吸。

  再睁开眼睛,视线在院中环视一圈,却瞧见院旁廊下有一人影。

  他坐在廊下,双眸微闭,稍仰起头向着明月。长发静静的散落在肩上,束在身后的发冠被月光照得银亮似雪。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轻衫,腰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原本遮在眼睛上的白纱被他挽在手心里,微风一来,白纱飘动,如梦如幻。

  皎洁的月光在他脸上描摹出光与影的轮廓,他却只是静静的闭着双眼,任月光在他身上流动。

  好美啊。

  他坐在廊下,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只是在那里静静的坐着,便让荣花妤控制不住内心的悸动,鬼使神差的靠近。

  她不想扰了他的清静,便踮着脚尖不发出声音。直到接近他身后一尺的距离,荣花妤才停下,隔着一段距离看他。

  无人走动的院中格外安静,沈明享受着月光的清凉和眼中黑暗之外雾蒙蒙的白色,他缓缓睁开眼睛,可以看见漆黑的夜空中有一轮模糊的圆月。虽然只是简单的光影与轮廓,他仍旧很开心,再过不久,他就能恢复光明。

  等他能够视物,第一件事就是瞧一瞧新婚妻子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满溢着希望的光辉。

  而在一旁偷偷注视着他的荣花妤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像浅草底的潭水一般灵动而润泽,当他转过身来,那眼底的光亮映照着她的身影,仿佛有星星落在了她身侧。

  “妤儿?”他朝着她的方向,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荣花妤一个激灵,心跳骤然加快,羞涩着侧过头,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一片热烫。

第8章 姻缘

  微凉的月光洒在身上,她的脸却热的发烫,听沈明又唤了她一声,才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他脸上,面对着那张清冷绝美的面庞,眼睛无法移开。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沈明不带白纱的模样,远山似的眉峰,深邃的眼眶,月光下闪着光辉的明眸仿佛一对黑曜石,又因为失明,而双目失焦,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迷蒙。

  她的心跳好乱,在夜深人静的庭院中,在空无一人的月光下,在他面前,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即使她用手按住胸腔,也无济于事。

  少女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回应他,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

  她或许不想搭理自己吧。沈明这样想着,替荣花妤的行为找理由。毕竟忙了一整天,她也累了,而且……对她而言,他也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沈明双目微垂,缓缓转过脸去,不再期待她的回应。面向着他无法看清的月亮,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看到他不再面对自己,荣花妤不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开始胡思乱想。

  他好不容易主动叫了她一次,她却愣在原地不回他的话,真叫人寒心。沈明不会不高兴了吧?

  荣花妤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她不是那么扭捏的人,可独自一个人跟沈明相处的时候,就多了很多顾虑。怕他误会,怕他生气……就像此刻,她想回去房里洗个脸让身上的热度降下来,但瞧见沈明一个人坐在廊下淋着月光,她又心疼的紧。

  她的脸一定很红。

  荣花妤的手背贴上面颊,尝试过没法迅速降温后,只得在心底庆幸:好在沈明看不见她的模样。

  随后,她解了外衣走到沈明身边,将她的外衫披在美人单薄的身子上。两人的身形差太大,荣花妤的外衫不能完全将他的身体盖住,只能堪堪遮住背部。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荣花妤努力放平心态,用平常的语气跟他说话。

  “出来透透气,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沈明轻声说着,没有看她。

  他一个人坐着,孤独而美丽。荣花妤没有离开,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笑说:“今天月亮这么美,我也沾沾你的光,欣赏一轮明月。”

  “……”

  “你今天为什么会去铺子里找我?”荣花妤想要同他搭话,随口找了个话题。

  沈明顿了一下,视线从夜空落到庭院中,“一个人在房中呆的乏味,便想听听你的声音。”

  无法视物让他只能依靠听觉触觉来接触这个世界,他并不知道荣花妤长成什么模样,等他知道她的声音灵动活泼,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能让他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荣花妤咯咯咯笑起来,沈明这样说,仿佛是在夸奖她声音好听似的。心情高兴了,玩心又起,追问说:“府里这么多人,为什么要特意听我的声音?”

  少女一边问着,肩膀轻轻的靠在沈明的胳膊上又远离,一来一回,沈明仿佛能在脑袋里勾勒出她身着内裙坐在廊下左右摇晃,牵动着两条腿也前后摆动的模样,甚是可爱。

  “有你在身边,让我觉得很安心。”

  温柔放松的语调让荣花妤不由得抿住了下唇,立马坐正了身子,收敛了不拘小节的姿态。

  他并没有说违心话,自从失明以来,所有人都当他是个瞎子是个病人,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林笙都对他格外小心,生怕因为失明一事触了他的逆鳞。

  他们对他小心翼翼,不让他外出也不敢在他面前描绘任何景象,因为他看不见。

  而她作为他的大夫,却时常忘了他是一个病人,她扶着他的手渐渐挽上了他的胳膊,她会带他出去吹一缕春风,也会像现在这样,陪他在月色如水的庭院中静静的坐着。

  在她面前,沈明感觉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能将掩埋在心中痛苦的过往暂时遗忘。

  能够得到美人这么高的评价,荣花妤心中雀跃,羞涩的低下头去,“我还以为在你身边待的久了,会惹你厌烦。”

  “为什么会这么想?”

  荣花妤不好意思的说:“你性子安静,冷冷的不爱说话,我却是那种一刻也闲不住的,特别爱说话。就是我娘亲跟我呆上半天,也会觉得我话太多。”

  沈明低声道:“你爱说话,我却不见你来我面前说几句。”

  诶……荣花妤隐隐从中听到了怨气,紧张的低下头去,解释道:“这几天新进了一批药材,所以比较忙,等咱们成亲之后,我就能空闲下来一两个月,到时我带你去苏州附近游山玩水,可好?”

  这倒不错。沈明点点头。

  看他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荣花妤也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自己坐的久了便要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起身的动作猛了些,脚下一个踩空,荣花妤哎呦一声,眼看着身体就要往后倒去,随手一抓,握住了一个凉凉的……

  沈明听到身边的人站起身来,紧接着“哎呦”一声,自己的手腕被突然抓住,他想也没想,伸出另一只手去,将人拉了回来。

  荣花妤娇小的身子抵不住他的力气,整个人都趴过去。她睁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半边脸贴在了柔软又带点弹性的胸膛上,半晌没有动作。

  她就这么被沈明“抱”在了怀里。

  沈明一只手腕还被她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只是虚虚的搭在她后腰上,抱的不实。荣花妤却像是“挣脱不了”似的,竟然就依着这个姿势靠在了他身上。

  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白皙优美的脖颈,沟壑分明的锁骨,因为轻衫宽松而露出雪白肌肤……荣花妤倒吸一口凉气,一手给他拢住了前襟,脖子向下捂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他身体还没好全,可不能冻着了。

  占够了便宜,荣花妤坐直身子,憨笑道:“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胸膛上呼吸的温度还未散去,沈明久久不能平静,方才好像抱了一团热烈的火在胸膛上,那柔软的面颊贴在他的身上,娇小的身体,轻盈的呼吸,轻而易举的被他拢在怀中,而她不但没有立即起身,反而还在他身上停留了几刻。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与相处,沈明大致了解了荣花妤是个爱玩闹的性子,想是她也不把男女之别看在眼里,才对他……如此轻薄。

  好不容易等到她贴够了起身,又听到她娇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一点也不避讳方才二人之间不和礼数的接触。

  “都是药味儿。”沈明轻咳一声,觉得微凉的身子慢慢升起热度。

  荣花妤站起身来,轻笑:“我整日里在药铺闻药味儿,但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样,香香的,好像是雪花融化在松栀茶里的味道。”初尝苦涩,细品回甜,又带点冰冰凉凉的味道。

  身上的气味被她形容的如此具体,沈明也觉得羞赧,扶着廊柱站起身来。

  “你要回去了吗?”荣花妤上来挽住他的胳膊,“我送你回去吧,林笙这个家伙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让我捉住他,一定要替你教训他。”

  两人走近房中,躲在房顶上的林笙小心冒头,瞧见院中无人才跳下房来。

  他一早就回来了,正瞧见荣花妤与沈明坐在一起谈心,他不敢从正门进,只能躲在房顶捂住耳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林笙看着房里烛火映出的二人的身影,渐渐搞不明白公子的想法。

  原本杀伐果决的公子,向来不亲近外人,怎么一碰到那个小丫头情绪就多变起来?该说是荣花妤医术好呢,还是说公子转性子了呢。

  ——真让人费解。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林笙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睡眼惺忪的桑珠从屋里走出来,揉着眼睛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林笙随口道:“我起夜。”

  桑珠哦了一声,看向书房,见里头没有光亮,又问:“小姐睡下了?”

  林笙看向沈明的房间,支吾道:“荣小姐正……在给我家公子看诊,应该还要一会。”

  桑珠也看过去,似乎没觉得二人深更半夜共处一室有什么不妥,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那你也早点睡。”说罢走回耳房中。

  林笙看天色已晚,悄悄躲进小厨房,等荣花妤出来后,他再去找公子回禀余晏查到的事。

  半炷香的时间后,荣花妤从沈明房中出来,困倦着向房中走去,卧房里的灯稍稍燃了一会儿便被吹灭了。

  青纱帐里,少女将自己裹在被子中,紧闭着眼睛却睡不着觉,她眼前总是浮现出沈明的样子,他仰望明月时的宁静,同她说话时的温柔,还有……他结实而温凉的身体。

  他身上的温度很低,虽然也有在外头坐久了的原因,但平日替他诊脉的时候也能摸出他的体温比常人要低一些。

  在她扑在他怀中的时候,隐约能听到那结实的胸膛之下砰砰跳动的心脏,就像她的心跳一样,那样急切而热烈。

  “啊~唔。”荣花妤将脸埋进被子,一想到自己厚着脸皮占了人家的便宜,就觉得羞耻又开心。

  这种心情好奇怪,只要和他待在一起,荣花妤就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老是心跳加速,脸也变得烫烫的,红的像涂了厚厚的胭脂一样。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因此欢喜的很。

  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是像她一样开心,还是冷淡的不在乎?

  他的心思可真难猜,窝在被子里的少女来回翻身打滚,时不时从口中溢出几声笑声,睡在隔壁的沈明几次从浅眠中醒来。

  寂静的黑夜里,失明的美人听觉格外敏锐,听到隔壁的声响,想起今晚同她坐在一起,想到几次触碰到他身体的小手,还有洒在胸口上温热的吐息,不由得脸颊熏红。

第9章 姻缘

  平静的夜晚,圆月渐渐落下前头。日头初升时,桑珠走进荣花妤房中,为她梳妆。

  一夜好眠的桑珠精神不错,荣花妤却连连打哈欠。

  “小姐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镜中少女的面容露出些许惆怅,两根食指交叉着绕来绕去,轻声道:“我昨夜一夜没睡好,一直都在想……沈明,好不容易睡着了,竟然还……梦到他了。”

  桑珠听了先是一愣,紧接着嘻嘻笑出声来,“小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该不会是倾慕沈公子吧?”

  “我一直都挺喜欢他的呀。”荣花妤单纯道,“他长的好看人也好,应该不会有人不喜欢他吧?”

  桑珠笑得更欢了,她比荣花妤要大上三岁,是从梁氏身边拨过来照顾她的,懂得自然多些,“小姐呀,我说的是男女之情,夫妻之意。可不是你平日里交朋友的那种喜欢。”

  “夫妻……?”荣花妤脸色涨红,“你可别瞎说,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又该说我不知羞了。”

  桑珠不以为意,手上扶着红木梳子替她挽起发髻,簪上发钗,“这有什么好羞的,过几天就是小姐大婚,您跟沈公子过两天就是拜了天地的夫妻,互相倾慕是理所应当的。”

  倾心于他……

  荣花妤一时有些懵,父亲死后,她常常调皮捣乱,并没有人喜欢她这样一个调皮的孩子。后来长大了,因为性子比较亲人,身边的朋友才多起来,但多数也只是能在一起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

  她没有遇见过能让她心动的男子。

  而沈明此刻就住在他的隔壁,尽管因为她的忙碌,两人并不能常常见面,但每一次和他的相处,都让荣花妤觉得愉悦又舒心。

  现在回想起来,沈明也说过想时常听到她的声音,是不是也证明,他喜欢让她陪在身边呢。

  窗外一树桃花开的正好,有几支花繁的枝子探到窗边,微风吹着淡淡的花香透进房中,合着暖暖的阳光让人心旷神怡。

  嗅到清新的花香,荣花妤渐渐微笑起来,梳妆后走出门来,来到窗边树下,踮起脚尖,折了一枝开的最好的拿在手里,在桑珠的疑惑声中走去沈明门外。

  “咚咚咚”外头敲了三声。

  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听到林笙说是荣花妤过来看他,沈明扶着桌子站起身,隔着眼前的白纱能隐约看到敞开的房门之外那明亮的庭院。

  他眼睛好的不全,如今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与光影,他只上前走动了半步,那个淡粉色的身影便走上前来,一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用过早饭吗?”荣花妤仰头问他。

  沈明摇摇头,“林笙正要去厨房。”

  “那我们一起吃吧。”荣花妤说罢,就吩咐林笙与桑珠去厨房让厨娘们做些清淡的早点然后端来。

  沈明被她按回了凳子上,紧接着嗅到了一股清甜的香气,她拉着他的手,将一节木头枝子放到了他手中,沈明对着手上的木头愣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一支桃花。

  “这是?”

  “外头桃花开得正好,我攀折一只,送给你。”虽然看不见,但能嗅到花香也算是见过春天了。

  沈明低头微笑,“多谢。”

  见那俊俏的脸上浮现笑意,荣花妤一阵心猿意马,忽而也想问问他对自己的想法,可话到嘴边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当初定下只是假成亲,若她开口问他心意,会不会吓到他。

  万一他觉得自己心怀不轨,离开荣府回到清韵坊去,那她可真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的眼睛并不难治,即使不是她是别的大夫,也能助他康复,而她要成亲的事已经宣扬出去,婚礼当天的新婿只是他。

  又想要掌家权,又想留住美人在身边,未免太贪心了些。

  脑中天人交战,终究没能问出口。

  她在期待什么呢?沈明对她已经足够温柔体贴,她不该再祈求太多。

  陪着沈明用过早饭,荣花妤准备出门去给与她交好的李家小姐看诊。原本还不到给李小姐看诊的日子,但李家来人请了,她便过去一趟。

  路过二房院子时,看到里头乱成一团。

  问了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小丫鬟才知道昨夜二叔找了人牙子来将芙蓉发卖了出去,荣守财早起了没见到芙蓉,此刻正在院子里头撒泼。

  再往里瞧也看不出花来,荣花妤继续向府门走去,连热闹也懒得看。跟在身侧的桑珠小声嘀咕:“大少爷真是不懂事,芙蓉都在他身边伺候快十年了,真要喜欢为什么不早早收进房里,要了人的身子还不给名分,偏要强留人在身边。”

  “想来是二婶婶怕堂兄纳了妾后更难议亲,这才一直不肯接纳芙蓉。”荣花妤轻轻叹息,“可怜了堂兄,身边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留不住。”

  “小姐这话说的,难道是知道什么?”

  荣花妤回想自己小时候跟荣守财打架的几次,她那时候身边还没有丫鬟和近侍,独自一个人跟胖成球的荣守财打个有来有回,眼看着都要赢了,结果被跑过来的芙蓉给拉了偏架。

  二叔忙着赌钱,二婶打理着二房和家中后院的事,完整的陪伴荣守财度过童年的人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芙蓉。

  那个时候,荣花妤趴在地上仰望着芙蓉将荣守财拉起来细心的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尘,还心疼的问他有没有受伤。看着满眼都是荣守财的芙蓉,荣花妤也曾羡慕过。

  她也想要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待她好的人。直到现在依旧期盼着。

  想到这里,荣花妤脑海中浮现出一袭白衣的美人,隐约还能听到他腰间玉佩碰撞时的清脆声响。

  荣花妤眨眨眼睛,赶忙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上了马车,在去李家的路上,荣花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荣守财那么在乎芙蓉,怎么会唆使她去沈明的药锅里下药呢。她这几天真是忙傻了,竟然没有认真去想这件事。

  喧闹的人群中有人走向马车,车厢外响起了阿棠的声音,主仆二人隔着车窗交谈一番后,马车转道去了城门的方向。

  城门边,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子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着急的等待那里。

  阿棠道:“小姐让我注意二房的动向,我昨夜偷听到二婶婶跟人牙子说的话,才知道她并没有把芙蓉卖给人牙子,而是用这个借口赶芙蓉出府。”

  桑珠:“她这是在等谁?”

  “等一会儿就知道了。”荣花妤撩开窗帘,注视着等在小摊边上的芙蓉。

  芙蓉的年纪比桑珠还要大上一岁,按理说这个年纪早该成婚了,却一直被荣守财留在身边不肯放出去。

  她带着灰色的兜帽遮住半边脸,听到什么声音似的抬起头来看向街对面,紧接着满是疲态的脸突然笑了起来,眼中仿佛重新燃起了光亮,飞奔着扑进那人怀里。

  是那个与她私通的男人。

  两人开心的抱在一起,互相关切了几句,牵着手走出城门去,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

  阿棠问:“小姐,还去追吗?”

  荣花妤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落下窗帘,“不用了。”

  阿棠疑惑,“就是因为她下药残害的沈公子吐血病重,您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让沈公子的身体恢复,就这么放过她了?”

  “她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况且,她在府里侍候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就随他去吧。”荣花妤坐在车厢里,渐渐看开,“芙蓉走了,日后我对付堂兄,也就容易的多了。”

  马车转道继续驶向李家的方向,马车里的荣花妤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芙蓉对荣守财那么好,待在他身边近十年,为什么最后却选择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毛头小子。

  男女之间的感情,她真是难以捉摸。

  马车在李府门前停下,荣花妤走进李家去,因着是给李家小姐李玉婉看诊,要进内院,阿棠一个外男不方便入内,便留在外头等候。

  进去内院,一路被人引着来到李玉婉房中,见到好朋友,荣花妤欢欢喜喜的上前去拉她的手。

  “许久未见,你的气色好了不少。”

  李玉婉坐在床上,将手边的针线活放到床头,同荣花妤说话,“吃了你给我开的药,如今已经有两三个月没犯病了。”

  李家千金自小体弱,年纪再大些的时候意外跌进冷水里,之后患上了咳疾,体寒怕冷,常年不敢下床,只喜欢专心做些绣活。后来被人推荐找荣花妤看病,荣花妤常常到府上来,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朋友。

  荣花妤给她把过脉,又说了些该注意的事给李玉婉的丫鬟听,等她说完,李玉婉便禀退了下人,留她在屋里说知心话。

  “我听说,你要成亲了?”liJia

  “嗯。”荣花妤点点头,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却发觉李玉婉皱着眉头,好像并不为她开心。

  “玉婉,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李玉婉忙摇头,脸色有些难看,“没事,你留在府上喝杯茶吧,我哥哥从铜陵带回来的茶,他一直说想让你尝尝。”

  “你家哥哥懂茶,既然是他带回来的,那我得好好尝尝。”荣花妤笑着起身,要扶李玉婉下床同去。

  李玉婉轻声拒绝,催促道:“你先去吧,我一会儿让丫鬟替我换身衣服再过去。”

  荣花妤看她面色紧张,心想许是玉婉怕被她看见自己病弱无力的窘状,便没有坚持,先同桑珠去茶厅。

  在李府下人的引路下,荣花妤进了茶厅,立马被其中浓郁的茶香给吸引,又见房中坐着一个俊俏公子,一身华贵紫衣,发丝尽束在脑后一丝不苟,抬眸看她,眼神冷得让她背后发毛。

  “李公子,玉婉约我来喝茶,没想到你也在,那……我先出去等。”荣花妤与李宏关系并不很亲,只是在外头酒局上时常碰见,而且小时候跟他开过玩笑,惹了他生气,所以就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妤妹妹别着急,坐下喝口茶吧。”

  李宏说罢,门外的小厮进来将桑珠强行带出去,关上房门,“咣当”一声,吓得荣花妤身子一颤。

  眼看事情不对,荣花妤拔腿要跑,腰身却被人从身后搂住,连门都没碰到就被拖了回去。

  男人的声音在后面急切的响起,“你就这么怕我吗?”

  荣花妤虽不拘礼数,但也分得清李宏此举是存心要欺辱她,拼命挣扎着要逃走,“李宏,我是来给你妹妹看病的,你放尊重点!”

  李宏冷哼一声,“那个病秧子,也就这点利用价值了。”

  “是你骗我?”

  两人拉扯着,李宏猛地将人按在桌边,厉声道:“花妤,你不能嫁给那个琴师!”

  荣花妤不甘示弱,“我嫁给谁关你什么事?”她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来看诊莫名被拘禁,事情传出去,李家的名声就完了。

  李宏却毫不在乎这一点似的,盯着他的双眼红的骇人,一字一顿道:“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第10章 姻缘

  一句话说的荣花妤云里雾里,满心恐惧,她跟李宏实在不熟,如果不是因为李玉婉,她也不会对李宏如此客气。

  “放开我!”荣花妤极力挣扎着,但男人的手臂箍得太紧,勒得她胸口生疼,“李宏,我已经有未婚夫了,你现在来说这些有什么用?”

  荣花妤好言相劝,李宏却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听她说话也不松手,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你怎么能嫁给旁人?”让荣花妤摸不着头脑,更觉得此人莫名其妙。

  奋力挣扎之间,她终于暂时挣脱了男人的束缚,向前跑,拼命敲砸着门喊救命,外却像是没人听见似的,连个回音都没有。

  被人扶着站在门外不远处的李玉婉看着被敲打着晃动的茶室门,眼神虚晃了一会,捏紧了丫鬟的手臂,随后渐渐松开,转过身走去了一旁的房间。

  丫鬟小声提醒,“小姐,您这样,只怕荣二小姐会……”

  李玉婉眼中愤恨,胸中却有其无力,说话都没有底气,“我能怎么办?若是不顺着哥哥,我一个病秧子如何活下去?”

  丫鬟住了口,没了话说。

  李家经商,李老爷和李夫人年纪大了不管事,家里大事小事都是李宏做主。上头没有父母管束,下头没有兄弟争权,李宏年少就主事,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渐渐从年少英气变成了刚愎自用的脾气,原本就连李玉婉也怕极了这个哥哥,不得不一切都顺从他。

  “花妤,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你现在从了我,我娶你,咱们李荣两家结亲,以后在苏州城里就是无人敢动的势力。”李宏威逼利诱着走近荣花妤。

  刚满十五岁的少女虽然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头,但那也只是一家子里面争斗,不会要了命去,可眼前的男人却双眼猩红,若是被他捏到手里,荣花妤怀疑自己怕是要名节不保。

  她怕了,躲在柱子后的身体瑟瑟发抖,李宏每靠近一步,她就后退半尺,一来一回拉扯着,硬是没让他占到半点便宜。

  “李宏,我们不过见了几次面,互相都不了解,你开口闭口的喜欢只怕是喜欢我的皮相罢了。”荣花妤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别这样执迷不悟,你现在放我走,我还可以当做你只是一时糊涂,不会过分追究。”

  茶室并不宽敞,李宏向她走去,一路碰翻了许多茶具,滚烫的茶水洒在地上冒着热气,屋里的气氛格外紧张。

  “不过见了几次面?”李宏轻笑,“人都道你是多情种,果然如此,你不顾男女之别对我三笑留情,在你看来却是互不了解吗?”

  留情?

  荣花妤一时想不起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向来笑脸示人,又因为学医不在意男女之别,所以才让他误会了吗。

  一时错愕间,对面的男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正面抱住了她,荣花妤大惊失色,双臂挡在身前捶打男人的胸膛,这一次却没再那么简单让她逃脱。

  “你要真喜欢我,为什么不早去我家提亲,偏要等到我定亲才说这些!”荣花妤很不服气,明显李宏对她并非真心喜爱,只是觉得得不到她才不开心。想来是被家里人惯坏了,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这才引她上门来。

  李宏搂紧了她的腰,俯下身子想要亲她,荣花妤宁死不从,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手臂,随后扑通一声,被按在了桌子上。

  任凭她大声的呼救也没有人理会,声音喊的沙哑了,眼中蓄满了泪水。

  没有人会救她。

  深深的无助感将她淹没。

  “咣当”一声巨响,阳光从被踢开的门板外照进来,荣花妤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妤儿”,下意识应答了他。

  紧接着门边传来低低的一声“杀了他”,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不知被谁扯开,荣花妤慌乱的站起来,才看清来人。

  沈明循着声音摸在她脸上,听着她的哭声,他心痛的紧,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你没事吧?”

  荣花妤摇摇头,看着一旁林笙把李宏按在地上揍,她才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沈明,“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我要……你先让林笙住手,再打下去他就死了。”

  沈明不应声,将她打横抱到怀里,往外走。

  “你先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荣花妤揽着他的脖子怕自己掉下去,说话声还带着哭腔,看着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林笙和李宏,李宏刚刚还在挣扎反抗,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还流着血。

  该不会是被打死了吧?

  “沈明,你快让林笙住手,真要打死了他,我们本来有理也变得没理了。”荣花妤一边劝他一边抹眼泪。

  沈明闷声向前走了两步才停下,低声道:“是我想要他的命,你放心,不会让此事牵扯到荣家。”

  荣花妤顿感惊讶,“你疯了吗?李家在苏州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真要把他们的家主杀了,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你别怕,此事我来处理。”沈明只轻飘飘的说了这一句,紧接着将人抱得更紧,向院外走去。

  荣花妤还有疑虑,但听他一句“我来处理”,她便犹豫着没再张开口。

  他手上抱的虽紧,荣花妤也并非完全不能挣脱,但刚刚被李宏吓得紧了,现在腿还软着,眼睛哭得红红的,脑子也不灵光了,只觉得抱着沈明的脖子就像抱住了救命稻草,侧脸靠在他的颈窝上,不愿离开。

  自从父亲死后,荣花妤时常感到深深的无助,她也经常会想,除了母亲,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能让她依靠的人。

  爷爷对她好是因为她有学医的天赋,余晏对她好是因为两人说话投机谈的来,朋友们关心她是因为她作为医女也常常关心朋友的身体健康——他们对她的好是有条件的。

  她与人交流也并不全身心交付,总要隐藏些脾气和心事。遇到问题自己解决,有了恐惧和悲伤也要自己承受。

  刚才发生的事,如果没有沈明,她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如何面对。

  沈明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为了她得罪整个李家,甚至不惜背上人命。

  她想不明白,但此刻依靠着他得到的安全感是真实的。她不是孤身一人,至少还有沈明会顾及她的安危。

  快走到大门边的时候,荣花妤才发觉不对劲,一路上都没有李家人阻挡他们,环视周才发现地上躺了几个李家的家丁,还有些没被打晕的下人也躲了起来,根本不敢露头。

  虽然她知道沈明会武功,但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闯进李家,又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如入无人之境。

  她稍稍抬眼看沈明的眼睛,虽然被遮在白纱之下,但其中闪动的光亮明显比前几天要剔透许多。

  “沈明,你能看得见了吗?”

  她小声问着,自己心里也没底。她开的药都是温和调养类,不该这么快就好全才对。但沈明步伐稳健,明显不像视力有障碍的人。

  “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沈明答,语气淡然,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眼睛恢复的如何。

  白天阳光好的时候,他能分辨得清路与草地,行走并无障碍,但在细节处的地方就观察不到了——即使怀中的少女与他相隔咫尺,他低下头也依旧看不清她的长相。

  能看到模糊的光影,沈明的病情算是有了起色,荣花妤总算松了一口气,暂时忘掉了方才不愉快的事。

  上了马车后,荣花妤依旧紧紧的依偎在沈明身边,挽着他的手臂不松。

  沈明知道她害怕,心里暗恨那不知死活的李宏,在她面前却不敢显露戾气,只轻轻的将人搂在怀里,细心安慰。

  他本想去清韵坊见余晏,在路上发觉荣花妤出门许久都没消息,便叫林笙传令手下暗卫去暗中探查她的踪迹,随后得知她进了茶室后久久未出又激烈的呼救。沈明担心她的安危,一路转道过来,踹开门后看见她被人欺辱,他努力压抑的怒气一下子就爆发了。

  “妤儿,我会陪在你身边。”他轻声许诺,一字一句都触动荣花妤的心弦。

  回到府中后不久,桑珠也被林笙带了回来,她被李家的下人关在了柴房里,多亏林笙才找到她。

  荣花妤没有对别人提起在李家发生的事,也没有再去见过李玉婉。

  三天后,李家不知何故,举家迁离苏州,成为苏州商界人人称奇的怪事,但紧接着没几天,人人讨论的李家的事就被另一件大事给冲散了。

  荣家二小姐成亲了。

  那个不安分又没规矩的荣二小姐终于名花有主了,虽说是个赘婿,但总算是有个人能管住她,也省得别家父母忧心忡忡,生怕自己儿子被二小姐看上,家里有这么个不好管的儿媳妇,任谁都觉得是件苦恼事。

  繁复的仪式行到半夜才结束,喜婆在床上撒了桂圆莲子,唱足了喜词才出去,荣花妤打着哈欠困得不行,偷吃了两块桌上的点心,紧接着趴在了床上。

  春末入夏,夜晚温暖,院子里各处都点着大红的灯笼,荣花妤被人吵闹的有些热,迷迷糊糊的解了外裳,只着一件内裙趴在喜被上小憩。

  今日成婚,总算了了她的一桩心事。接下来拿到掌家权,成为家主,便再无他愿。

  顺风顺水的未来让荣花妤在睡梦中露出了笑容,却不察觉新房的门被人推开。

  他只身一人走进来,解下眼前的白纱,走到床边,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伸手去将人抱起,扫落了床上的喜果,将人放在榻上。

  换个姿势,她也能睡得舒服点。

  沈明还没松手,却被熟睡中的荣花妤伸出双臂搂住了脖子,不得不低下身顺着她,整个人半伏在她身上,差一点就要触碰到那柔软的面颊。

第11章 姻缘

  身下的少女如同一株娇美的芙蓉花,浓妆淡抹的面颊上透着淡淡的粉红色,一双朱唇点红,因为入夏的闷热,整个身子都微微发烫。

  解了外裳下的一双手臂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细腻的触感环绕着他的脖颈,沈明怔住了身子,缓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无法控制的心跳。

  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新娘却毫无防备,睡得死沉,仿佛并不将今日的仪式看的多么重要。

  沈明轻轻握了她的手臂松开,从她怀中坐起,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新娘太过单纯,与他一个男子同房,竟也能睡的这样安乐。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床边燃烧的红烛,渐渐滴落的蜡油像一颗颗泪珠,凝固在烛台上堆出时间流动的痕迹。

  光线昏暗,沈明眼中只看得见大红的绸布与跳动的光影。

  身边人安稳的呼吸着,他却无法入眠。

  原本来苏州只是为了养伤,暂时远离那些让他头痛的纷争,后来就遇见了她,早从余晏口中听说过她是个十足的小财迷,她却对“身无分文”的他慷慨解囊,条件便是现在,今夜,与她结为夫妻。

  他不得不承认,跟荣花妤在一起的日子,他没有再想过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也找回了身为正常人的心态。

  他们一同订下了契约,这只是一次假成亲,在荣花妤心里,并没有将他当做未来夫婿看待,甚至,没有将他当做一个男人,所以才在他面前如此放松。

  荣花妤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喜爱沈明的高洁淡雅,诗书气度,更欣赏他的君子作派,即使知道他晚上会进到新房里来,也没有一点防备,睡得格外踏实。

  荣花妤睡得没心没肺,却苦了沈明不知如何自处。

  长夜漫漫,红烛温酒。

  第二日一大早,荣花妤醒了过来,精神满满,看自己身上盖着被子,新衣服也叠好了被放在床边,心中赞叹桑珠办事得力,再抬眼却看见一个人撑着手臂坐在桌边浅眠。

  沈明……他怎么在这?

  荣花妤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昨日他们刚刚成亲,金桔轩里来往许多人,沈明作为新婿必然是要睡在新房中,不然被外人看到他们二人分房睡,又要落人话柄。

  她落了帷帐,在床上里换好了衣服才起身去看他。

  沈明双眼微闭,长长的睫毛又黑又密,最美的脸上显露着些许憔悴。

  他就这么睡了一晚?

  荣花妤心生愧疚,都怪她昨天睡得太早,都没有在意沈明,这才让他撑着身子坐了一晚。

  “沈明?”荣花妤轻轻晃动他的肩膀,白嫩的手指触碰大红的喜服,如同一片雪花落在了红梅上。她放低了声音说:“你去床上睡吧。”

  沈明悠悠转醒,眼前一片清明。

  门窗景观的房屋中还未透进日光,略显昏暗的光线让他初次恢复的眼睛得以适应。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景物黑白昏暗,他看不清别人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寒意透骨,他彷徨着在城墙之上走着,紧接着坠入进厮杀的战场上。

  那个被他护在身边,被他视为长兄的人,是梦中唯一能够让他看清的面庞。他记得清兄长的雄才大略,骁勇善战,满目的沧桑疲惫,都是为了他们身后的东齐。

  他信任兄长,将背后交给他,将生命托付给他,却换来……致命的一刀。

  梦中的场景是他挥之不去的痛苦记忆,被兄长握在手中的刀刺穿了他的腰腹,沈明忍着剧痛半跪下身,仰起头看着记忆中的兄长,他脸上染了血迹,一脸错愕,紧接着高高举起了刀。

  那一刀终究是没有落下,从战场上飞来的一箭射穿了兄长的心脏。

  他敬仰的兄长,东齐国的皇帝,沈玄真,就这么死在了混战之中。

  直到沈明昏迷过去,也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与他兄友弟恭,互相成就的长兄会对他拔刀相向。

  后来,他重伤初愈回到京城,在朝堂之上并无关心嘉奖,却被人质疑先皇的死因。

  “先皇此去本是为与北辽和谈,怎么会突然卷进战乱,先皇骁勇善战,怎会不敌辽军?王爷此行本为保护先皇,如今先皇歿了,你却还好好的站在这里,王爷作何解释?”

  朝臣们质疑他保护先皇不力,暗藏祸心,坐在龙椅上的新皇,他的侄子沈时安,没有出口制止也没有表态,只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沈明能看出沈时安眼中的愤恨与痛苦,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解释。

  兄长在战乱时背刺他一刀。

  这样的事实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若引人查问,必然会损害兄长生年来积累下的英名,叫他在死后也不得安生。

  他不能说。

  接受朝臣们的口诛笔伐后,沈明走出压抑阴沉的大殿,看着上空乌云漫天,却久久不见大雨落下。心底的沉闷、不甘与失去亲人的悲痛交织在一起,沈明捂着胸口,一口血吐出来,昏倒在殿前的台阶上。

  自从那天之后,沈明便失去了光明。他再也看不见世间的色彩与光影,也无法再信赖别人。

  人心难以琢磨,就连最亲的人也会背叛他,又何况是外人。

  “沈明?”

  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逐渐清晰的新房,柔和的光线,淡雅的摆设,沈明感觉有些陌生。

  循着声音转过头去,一张娇软粉嫩的面庞正在他面前,一双明亮水润的双眸正注视着他,他甚至能在她眼底看到自己的面容。经过了一夜睡眠,少女脸上的妆容淡了许多,还未梳理的长发散在肩上,乌黑的长发更衬的肌肤雪白,那张粉嘟嘟的小脸,仿佛柔软的团子一样,不知道捏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似乎是被他直白的目光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荣花妤稍稍垂下眼睫,内疚道:“对不起,我昨晚睡的沉了,没有照顾到你。”

  沈明收回眼神,微微闭眼,缓和眼睛的干涩,看她眼神中透着担忧,沈明却不想说句没事就放过了她。

  虽说二人只是假成亲,但荣花妤未免对他这个夫君也太不上心了。

  这样想着,沈明稍稍转过头去,没有应答荣花妤的道歉。如此冷淡的回应让荣花妤心中一惊,完了,新婚第一天就惹他生气了。

  她拉着沈明的手臂,轻轻的给他按摩,凭着一个姿势从半夜睡到现在,他的身体一定又麻又僵,荣花妤一边替他按摩一边道歉:“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成亲,昨天夜里冷落了你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吧,相公。”

  相,公……

  沈明对她的道歉并无感触,可听到她口中蹦出这两个字,顿时睁大了眼睛,滚了滚喉结,“妤儿,我们是假成亲,你不必……”

  “什么假成亲?”荣花妤迷惑的看着他,从身后拉了凳子过来坐在他身边,认真的说:“昨天我们可是拜了天地的,有那么多人见证,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说着,荣花妤也觉得害羞,低下头去小声道,“不过还没有喝交杯酒,也没有圆房,如果你想的话……交杯酒可以今晚补上,至于……”

  在荣花妤说出更多之前,沈明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我懂了,你不用说了。”

  这个傻姑娘,当真是把婚姻当成了儿戏。而他,竟然也愿意陪她玩儿下去。

  在荣花妤的柔声劝导下,沈明总算从桌子边站起,被荣花妤扶着到床上去休息一会儿。荣花妤看着沈明躺在自己床上,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两只手抓着裙子不知所措。

  正要出门去着人准备早餐,沈明却拉住了她的手,“新婚第一天,妤儿就要丢下我独自出门吗?”

  “不是不是。”荣花妤慌忙解释自己是出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开始准备早点,也怕自己留在屋里会打扰他休息。

  “现在什么时辰?”沈明问她,仿佛自己看不见外头还未亮起的天色。

  荣花妤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夜空已经出现了光亮,但太阳还没升起来。看来她昨日睡得的确早,今日醒得也太早了。答他,“还未到卯时,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用早饭的时候我会叫你起来。”

  听这意思,还是要出去。

  沈明心底不满,握着她的手不松开,轻声道:“既然天色还早……那妤儿陪我躺一会儿吧。”夫妻共枕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沈明将此事说出口,竟也觉得羞赧。

  荣花妤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地听到耳朵里,瞬间愣了神,磕磕巴巴道:“这样好吗……我没跟别人同床睡过,要是不小心碰到你的旧伤怎么办?”

  嘴上先应付了两句,心里却在打鼓。

  身着红衣的美人比先前一身白衣更惹人怜爱,也比之前多了几分妖冶的美感,她好想上去拥抱他看着有些单薄的身子,对着那雪白的颈子咬上两口,可是……会吓到他吧……会不会让他觉得,她是一个随便的女子。

  虽然她本来就不太守规矩,但是在沈明这样的君子面前,她还是想给自己留些脸面。

  少女轻抿着唇,站在床边羞涩着不敢看他的脸,这样娇俏的姿态尽数落在沈明眼中,叫他心动不已,坐起身来,将人拉到身边坐下。

  他算是明白了,荣花妤还是个不通人事的小姑娘,这夫妻间的相处之道,要由他亲手来教才好。

  半哄半诱着让新嫁娘抬起头来看着他,沈明柔声道:“新婚之夜未能同榻而眠,妤儿已经是欠了我一次,如今还想留我一人独守空房?”

  夫婿说话的语气那样平淡,荣花妤却从中听出了些委屈的情绪,再细细品味,还能读出些不悦来。

  原本就是她的错,不想着怎样弥补人家,却总想着要逃跑。

  不就是美色吗?她能顶得住。

  “我不走,我陪你……”荣花妤一咬牙心一横,解了外裳躺进被窝里,像是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沈明身边,两人盖着一床被子,她稍微一动弹就会碰到沈明的身体,稍微一转头就能看到他的脸。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躺着,荣花妤是坐卧不安,呼吸都乱了。

  身边的人却比她要放松的多,荣花妤能听到他轻轻翻身的声音,轻柔的呼吸声带着些倦意,紧接着一只胳膊搭在了她腰上,很自然的将她搂了过去。

  荣花妤僵直了身子任他摆弄,直到看见他闭上眼睛安然浅眠的脸,发觉他是睡着了,才渐渐放松下来。

  他们成亲了……所以可以睡在一起,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被他搂着。

  躺在他的怀里,荣花妤嗅见颈间拂过一道清冷香气,如同雪后森林般寂静寒冷,隐秘而诱人深入。

  似是鬼迷心窍一般,荣花妤想让这清冷的雪落在她手心,看它高洁冰冷,让它慢慢融化。她缓缓伸出手去,在被下摸上了美人那精瘦的腰肢,听着耳边缓缓的呼吸声,她心里又紧张又开心。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总算能趁着沈明睡着,做点平日里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指尖隔着大红的喜服抚弄他的后腰,沿着脊线向上抱住他的后背,身子也顺着这个姿势向他的胸膛靠近了些。

  自从与母亲分了院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抱在怀里睡了。荣花妤微闭双眼,心中触动,感觉到搂在腰间的手渐渐收紧,就好像是沈明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一样紧紧抱着,有一种被人珍视着的感觉。

  昨夜睡得足了,现在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也没有丁点睡意,抬眼看着近在眼前的脖颈,很想咬一口。

  荣花妤并没有咬人这样奇怪的癖好,只是单纯觉得将她抱在怀里的美人实在是白璧无瑕,而她,便痴心想着要在他身上留下这么一处印记,叫外人知道,他是自己的相公,是独属于她的美人。

  心里想的挺多,却没有实实在在咬上去的胆量,见那脸颊白净,便退而求其次,噘起嘴来,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因为两人相拥而卧的姿势,荣花妤没能亲到他的脸,想着悄悄挪动身体再试一次,抬起头来,却看见美人一双明目正盯着她。

  ……!

  荣花妤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收回手来放在身侧,“我什么都没做!”

  偷偷亲一下抱一下还被看见了,这下完了,他一定觉得她是个不规矩不矜持的女子,虽然她的确是。

  沈明只是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抱在她身后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抚顺她的脊背,柔声道:“你我是夫妻,就算妤儿想做什么,我也是无有不应的。”

  嗯?

  荣花妤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夫妻之间是不必顾虑男女之别的,她开开心心的应了他,紧接着往那结实的胸膛上拱。

  在他怀里躺着好舒服啊。

  荣花妤本没有睡意,但这么躺的久了,也渐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新婚第一日,二小姐和姑爷睡到日上三竿才去给老太爷和大夫人请安,一对小夫妻走在路上都说说笑笑,恩爱甜蜜都被荣府的人看在眼里。

  从老太爷那里出来后,荣花妤便拉着沈明一同去街上买东西。

  “成亲之前,我将铺子里要紧的事都做完了,今天我们去买些东西,明天我们两个去苏州城周边的村镇上逛逛,我去看看今年种的药材如何,你也可以趁这机会散散心,养养眼睛。”荣花妤欢快的语气,满心的欢喜,牵着沈明的手走在街上,不用顾及别人的眼光。

  走在前面的少女太过欢脱,沈明将人拉回身边,“走慢些,我要跟不上了。”

  “哦,怪我怪我。”荣花妤赶忙挽住了沈明的手臂,前些天他告诉她自己已经能看到模糊的光影,荣花妤还开心了好一阵,如今看来,想要彻底的恢复,还需要不少时间。

  两人买了许多东西,驱虫药,团扇,新衣服,还有几把采草药的工具。

  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一大早,荣花妤便兴致冲冲的起床换衣服,两人同乘马车,出了苏州城。

  ——

  苏州城最大的酒楼里,靠着道路的雅间里,父子两个人愁容满面,身宽体胖的少爷焦虑的走来走去,“爹,眼看着爷爷就要把掌家权交给荣花妤那丫头了,您快想想办法呀。”

  荣有福捏紧了一身绸缎,思索再三,“上次在药里动手脚,没几天就给她查出来了,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荣守财往板凳上一坐,“真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这普天之下就没有让女人做家主的先例,当初就不应该让那个男人进门,如果能把荣花妤嫁出去,爹爹你现在也不用愁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荣有福坐立不安,当初他跟郭樊私下都商议好了,郭樊娶了荣花妤,他就能做家主,荣家的财产二人平分。

  如今荣花妤嫁给了别人,郭樊却约他出来见面,不知道一会儿到来的是苛责还是……

  父子二人焦虑的等待了好一会儿,郭樊才姗姗来迟,让手底下人守在房外,独自进门来跟荣家父子两个谈。

  荣有福谄媚的笑着,“不知郭大人特意约我们父子两个过来,有何贵干?”

  郭樊冷眼瞅着他们,随后突然扯出一个笑容,坐下后,说道:“我可以帮你们除掉荣花妤。”

  一进门就说杀人的事,二房父子两个顿时脸色不好,“大人您开什么玩笑,这杀人是要偿命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敢做这种事,更何况您是苏州府尹,我们怎么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说着就苦笑起来。

  让荣花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不会有人再阻碍他们父子两人得到荣家所有的财产,可面前这位可是府尹大人,万一是个圈套……

  父子二人虽然爱财,但也怕自己没命消受。

  听罢,郭樊哈哈大笑起来,直言道:“不得不说,你们父子两个真是有福气。今天只要你们点个头,把沈明和荣花妤的行踪完完本本的告诉我,我会亲自派人去杀了他们二人。其余的,你们不用操心。”

  不用他们操心?甚至不用他们动手。荣有福眼睛发光,内心已经开始摇摆。

  荣守财更是不会控制自己的表情,满脸堆笑,小声催促着父亲赶紧答应,这么好的机会,有府尹大人相助,荣花妤必死无疑。

  荣有福还有些犹豫,“不知郭大人为何要帮小民?毕竟这只是小民的家事。”

  “她荣花妤不嫁我却嫁了一个瞎子,只这一件事就让我在苏州城里差点颜面扫地。”郭樊说着,眉头紧皱起来,“你也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如果你做了荣家家主,那荣家的财产可是要分给我一半的。”

  为了面子为了钱才选择杀人灭口,这理由很充分。荣有福细想,一开始是他主动找郭樊合作,郭樊一听到能分财产就积极跟他合作。现在又主动上来说要帮他除掉荣花妤,看来也是个财迷。

  既是同道中人,便不用遮遮掩掩。两方细细交谈了许久,中午时分,荣家父子才从酒楼离开。

  二人走后许久,郭樊才从屋里走出来,心腹迎上去问:“大人,您怎么突然对荣家感兴趣了。”

  郭樊愣在原地好久,一脸的憧憬与向往,“孔斌,你知道吗?我要升官发财了,这可是件大事,如果能把这件事办好,我就要平步青云了。”

  孔斌有些难以理解,但他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府中收到的来自京城的密信,郭樊是在看过那封信后才要约见荣家父子。

  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只有郭樊知道。

  孔斌小声道:“不知大人是得了哪位贵人相助?”

  郭樊不语,只微微一笑,“你可知,有一位大人物正在苏州养伤。”说着走下楼去,孔斌紧跟上去。

  郭樊口中的大人物因为双目失明才来到苏州养伤,好巧不巧,他也姓沈。

  ——

  坐了半天的马车,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一行人才到达一个小镇,暂时在镇上的客栈落脚。

  荣家的药铺有许多药材供应商,自家也有很多药农种植药材,每年到了固定的时候便下村镇去收购。为了保证药材的质量,每年春夏交际都要派人去查看药材,防治病苗,替换新苗,荣花妤已经是第三次做这事。

  这次出来并没有带太多的人,只带了林笙和阿棠两个近侍,还有一个车夫,两个护卫随行。

  荣花妤很体恤手下人,给每一个人都开了一间房,问沈明想住二楼还是三楼,他却垂着眼眸有些不高兴,“你不跟我一起住?”

  阿棠和林笙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荣花妤顿时红了脸,抱着他的胳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当然住一间房。”

  定好了房间,荣花妤与沈明一同上楼,心里却已经打起鼓来。

  昨天早上偷偷亲了他一下被发现了,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窘迫,昨晚没有与他一起睡,她自己睡在了书房,也是怕跟沈明在一起,她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坏事。

  走进房间里,荣花妤将他带到桌边,“林笙去煮药了,一会儿吃过晚饭,你别忘记吃药。”

  “嗯。”

  “那个……”荣花妤有些紧张,“我先出去看看,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护卫。”

  客栈的房间不比她的房间大,屋里只一张床和一个桌子,还有一扇透气的窗户。与他在这样一间“狭小”的房间里呆着,荣花妤总觉得自己呼吸不畅。

  她说完了话就要偷溜出门,却迟迟没听到沈明的应答。荣花妤站在门口,转过头去看,坐在桌边的沈明紧抿着唇,白纱之下一双眼眸浸润了泪水,眼睫一垂,两行泪流下来,他却依旧默不作声。

  他哭了?!!!

  荣花妤顿时就慌了,走到沈明身边蹲下身去,掏出手帕来替他擦眼泪,“对不起,是我惹你生气了吗?你不要哭啊。”

  她见过那么多男子,从来没有人会在她面前落泪,连她自己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沈明却哭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荣花妤还是先道歉,她能嫁这么好的一个相公是上辈子的福气,可她却没能给他最好的,还让他跟着自己受委屈。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沈明侧着身不看她,“当初是你说要嫁给我,我才入赘荣家,如今亲事成了,你却处处拿我当外人。”

  “我没拿你当外人,也不讨厌你。”荣花妤伸出手捧住他的脸。

  “你昨夜与我分房睡,如今一同出游,还想故意冷落我。”沈明声泪俱下,清冷的声音带着哭腔,只叫人听的心都碎了。

  “我……我会忍不住。”荣花妤艰难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跟沈明在一起,她总是想三想四,心思龌龊。

  “忍不住什么?”

  看着那张叫人格外疼惜的脸,荣花妤红着脸说,“我喜欢你。”

  听罢,白纱下的双眸渐渐泛起光亮,轻咳两声,面颊也红了起来。

第12章 姻缘

  半晌听不到沈明的回应,荣花妤心中暗道不好,她怎么就没管住嘴,对人家瞎说什么,这下可好了,要怎么收场?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请你当做没听见吧。”荣花妤皱着眉,努力补救自己的失言,但沈明微微脸红的表情,她却怎么也看不懂。

  听了她的话,沈明转回头来,正视她,“为什么要我当做没听见?”

  荣花妤怯怯道:“喜欢一个人……是我自己的事,不应该说出来让你烦恼的。”她第一次拥有这种朦胧的感情,却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喜欢他的美好,也喜欢能跟他在一起的静谧时光,但是这种关系太脆弱了,荣花妤打破了这份宁静,将会面对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你觉得喜欢是什么?”

  美人轻声问着,身子微微伏下一个弧度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荣花妤不明白,他好像没有因为她说的话而生气,但这突然的问题也让她费解,“我不太懂……但我觉得应该是想让对方好,他在我心里很珍贵,我想让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与他相配。”

  少女口中的“他”,沈明能读懂,绯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垂。

  “可我觉得,喜欢是占有,是剖开,想要了解有关她的全部,想拥有她的一切。希望她满心满眼只看着我,脑子里除了我,不会再想其他人。”

  男人说着,双手的手掌覆在了少女捧着他脸的双手上,手指从她指缝中握进去,将那柔软的温暖握在手中。

  在那半透明的白纱后有一双清亮的眸子注视着她的双眸,荣花妤双手被扣,不得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与他双目对视。

  美人的视线太有侵略性,荣花妤迷茫的睁着双眼,下意识的想往后逃开他的视线。可自己本就是半蹲在原地,身姿向后依靠,身体就失去了平衡。

  “啊——”荣花妤惊叫一声,还以为自己的后背会跟地板亲密接触,没想到沈明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起身将她拉过去。她娇小的身子受不住他的力气,直接撞进了沈明怀里,咚的一声,荣花妤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被撞懵了。

  她有一瞬间的错愕。

  沈明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说那些话是想告诉她,他除了那个心上人之外,不会再考虑别人。

  也对,她喜欢的东西常常得不到。小的时候被荣守财欺负,连一块桂花糖吃不到,好不容易得到爷爷给的压岁钱,结果母亲受寒生病,她不得不把钱拿去给母亲买新炭取暖。一直到今天,她都没有再吃过桂花糖。

  母亲说:不要贪求过多。

  爷爷说:不要去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所以她渐渐放弃了欲求,只要她不去想要得到,就不会经历失去的难过。

  对于沈明,是她痴心妄想了。

  他那么温柔体贴,对她这样一个普通朋友都这样真情相待,她却……对他抱有不该有的心思。

  她就要失去他了。

  看沈明表情严肃,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与她划清界限的话来,荣花妤忙从他手中把手抽出来,从他怀里退出,双手不自然的理了理鬓发,一边说着一边小步后退。

  “对不起,我现在就走,你把刚刚发生的事忘了吧,我……”话说到一半,心揪似的疼,荣花妤忍着眼泪涌出眼眶的冲动,转身要走。

  她不该认识沈明的,如果不认识他,如果当初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要嫁给他,现在也不会这么心痛。

  转过身的一瞬间,两行眼泪落了下来,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衣物上,荣花妤抽泣了两声,手落在门栓上。紧接着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手上,脖颈处落下了温热的吐息,男人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

  “妤儿,我已经很久没有对人说过真心话,我很怕被欺骗。”沈明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我只想问你一句,刚才你说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从她口中听到“喜欢”,沈明心底是欢喜的,但他同样也怀疑着,她的心意到底几分真假。

  他已经经不起欺骗,燕山之乱后,他落了一身的伤,还成了朝臣们口中“弑兄”的罪人。他来到了苏州,遇到了荣花妤,在她身边好不容易才感受到了一点温暖,实在不想让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就这样被误会打碎。

  身后人的身子疲惫的靠了过来,些许重量压在她身上,荣花妤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跳动,想要张开的嘴犹豫着。

  在他面前,她说过好多违心话,刚才也说了不少。

  当她转过身去,抬起头看到他的脸,那楚楚可怜的表情,患得患失的眼神,好像一只被雨打湿的小狐狸,还是一只仙气飘飘的白狐狸。

  他在苏州无依无靠,她就是沈明唯一的依靠,如果连她自己都欺骗他,那他们两人之间的契约还有什么可信的。

  荣花妤鼓足了一口气,小声说:“我喜欢你,是真的。”说完了又突然没底气,补充道,“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心意,那我就再也不说……”

  在她说出更多不可爱的话之前,沈明捏住了她的下颌,轻轻抬起。

  落日西垂,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中,面前的美人背对着阳光,周身被光线描摹出一圈金色的轮廓,在她眼中闪着朦胧的光辉。

  那张绝美的面庞凑的越来越近,荣花妤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眨着一双水灵的眼睛,疑惑他要做什么。随后感到唇边落下轻轻一吻,蜻蜓点水一般,却在她心湖上泛起波澜。

  沈明亲她了……

  !!!

  荣花妤脸色涨红,两只手紧张的没有地方放,只得攥紧了垂在两侧。

  温凉的大手捧住她半边脸,美人垂眸,半羞半掩,沙哑着嗓子问:“我的心意,你懂吗?”

  “懂,懂了。”荣花妤咽了咽口水,羞涩的躲开他的视线,磕磕巴巴的说,“那我们两个现在是……是恋人了吗?”

  沈明轻笑一声,是被荣花妤的话给逗笑了,“是恋人,也是夫妻。”

  “哦……”荣花妤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那我今天晚上,是不是可以睡在这了?”

  沈明忍不住捏捏她软嘟嘟的脸,“原来你想跟我睡在一起,那方才怎么想方设法的要往外走。”

  “我又不知道你也……喜欢我。”荣花妤小声嘟囔着,两只手不老实的摸在沈明腰上,“我怕刚刚成亲就睡在一起会吓到你。”

  话音刚落,脚下突然失去重心,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荣花妤被吓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双臂挂在沈明脖子上,像一只抱成团的兔子,被沈明放在了床上。

  “沈明,你要做什么啊?”荣花妤坐在床沿上,紧张地看着他解下眼前白纱。

  “我想抱抱你。”沈明直言,双手按在床沿上,俯下身,微笑着看向她,“你害怕了?”

  荣花妤眨眨眼,挣扎了一会,嘴硬道:“谁,谁怕了。”说罢张开双臂,将人抱进自己怀里,“只能抱一会,我还要去吃晚饭呢。”

  沈明将人抱住,双臂搂在她身后,终于有了实感。她说喜欢她,是真心话。

  许久没有与人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沈明一时难以分辨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有些迷恋这种温暖,就像怀中这个人只属于他。

  “妤儿,我喜欢你。”他轻声说着,吻住她可爱的耳垂。

  怀中的少女轻颤了一下,轻嘤了一声,抱在他后背上的手不自觉的抓紧。

  荣花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跟他贴得那么近,只是被他碰一下,身子就软得没了力气,两条纤细的腿无力的垂在床沿上,身子也渐渐躺了下去。

  潜意识里,荣花妤觉得自己不该同沈明做这些事,但她却不自觉的渴求着更多他的触碰。一时间情难自禁,呢喃声从口中溢出,“相公……”

  突然咚的一声,门被人推开了,来人大大咧咧的往里走,“小姐,我让厨房做了您喜欢吃的羊肉,还热乎呢!”

  有人来了!

  荣花妤慌忙推开沈明从床上坐起,理理自己被弄乱的领口,看见阿棠端着饭菜呆呆站在门里,吩咐他:“放桌上吧,我跟沈明一起吃,就不下去了。”

  “噢。”阿棠歪头看着两人,荣花妤坐在床沿上正襟危坐的姿势特别不自然,一旁的沈明好似很不耐烦似的从床边站起,衣裳有些松了,看向他的眼神跟要杀人似的。阿棠感觉背后发毛,赶紧放下饭菜,出了门。

  被阿棠打断了亲昵,荣花妤羞涩地撑着发软的腿站起身,“咱们先吃饭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沈明清了清嗓子,“听你的。”

  方才她的声音在耳边喊他“相公”,沈明细细回味,坐到了她身边,一起吃晚饭。

  没吃两口,沈明一脸心事重重地看向荣花妤,犹豫着开口:“妤儿,你就这么跟我在一起了,不会后悔吗?”

第13章 共患难

  荣花妤嘟嘟嘴,吃了一大口桂花糕,唇齿间弥散着桂花甜甜的香气,格外满足。虽然她不说自己想吃,但吃到口中得到的满足感也是真的让人心情愉悦。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能够心意相通是好事,但世事总要变化,难道我还期盼着你待我的心意一成不变?”荣花妤如实交代,“秦楼楚馆里情谊万千,但真走到最后还炙热的恋情,我倒是一件都没见过。”

  爱情来得快走的也快,何必纠结以后如何,至少现在他们在一起。对荣花妤而言,只要现在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爱意,互相倾慕,就够了。

  能得到沈明倾心已经让她觉得如梦似幻,这样就很好了,她怎么敢奢求再多。

  抬头看见沈明脸色不对,荣花妤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忙补救:“哎呀,我们才刚刚在一起,怎么就考虑那么远的事,现在在一起不是最重要的吗?”

  说着搬了凳子坐到他身边,夹了片笋放到他碗里,“我说话没轻重,你不要在意。”

  沈明吃了两口饭,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听了荣花妤的话也发觉自己的娘子有些薄情,但他此刻并不很介意,至少她现在心里是有他的,至于以后……他总有手段能拢住她的心。

  吃过了晚饭,两人同寝。

  荣花妤躺在床上有些无所适从,她在吃饭的时候说了那么多废话,还以为会惹沈明生气,但他却十分大度,并不跟她计较。

  他真好。

  荣花妤舒了一口气,侧过身来看他,藏在被子下的手顺势摸上了那平坦而坚实的胸膛,“沈明,我们算是真夫妻了吗?”

  沈明睁开眼睛,“基本算是。”

  荣花妤认真思考着,说:“那要不要跟你家人说一声?他们在祁州,我过两天派人去传信的话,半个月就能到祁州了。”

  “为什么要跟他们说?”

  “毕竟是婚姻大事,而且,你刚刚不也说了,我们是真夫妻,你不想让你的家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吗?”说话声越来越小,荣花妤捏着他的衣襟,小心翼翼。

  少女紧紧靠在他臂弯中,从她身上散发的点点花香让沈明莫名觉得心安,安抚道:“我家里的情况很复杂,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娶了妻,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家人让你受到伤害。”

  受伤害?

  荣花妤不太能明白,按照沈明对她交代的事来说,他的兄长是同他争家产,如今沈明已经入赘了荣家,对兄长而言已经没有了威胁,怎么会因此而让她受伤呢?

  不会真的有人为了争夺财产而害人性命吧……

  她不了解沈家的情况,既然沈明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坚持,闭口不再提。

  第二日一早起来用过早饭,一行人继续赶路,马车一路颠簸的在乡间小路上行驶,终于在接近晌午的时候到达了第一个村子。

  平田村四周平坦宽阔,田埂上种着许多树,被风一吹沙沙作响,荣花妤撩开窗帘看外头天光大好,开心的拉着沈明坐到自己身边也看看外头的风景。

  到了村中,荣花妤让林笙带着沈明先去散心,她跟药农去地里看看药材的长势。

  沈明还没答应,荣花妤就与阿棠走去了另一个方向,留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林笙扶着沈明走在软软的青草地上,等到四周再看不见其他人,沈明拂开了林笙的手,“让你去查的事怎么样了?”

  “回公子,郭樊确与朝中梁大人有往来,此人从前是梁友逢门下的一个学生,后来走了科举的路子在地方做过几年的县令,前些阵子被提拔来了苏州。”

  “我来苏州养病,苏州的府尹紧接着就换了,就连皇帝也不会来此叨扰我,反而是梁友逢处处安设棋子,未免太过用心。”

  沈明因病离开京城不过数月,他走之前朝堂上便因先皇的死因而争斗不休,有大批明里暗里替他说话的官员被罢黜贬职,新即位的小皇帝年岁不大,刚刚接触政务还有些生疏,不比那些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臣懂得拉拢势力,铲除异己。

  他离开后,也担心过小皇帝能不能把皇位坐稳,但他更担心自己不离开京城,留在那里对于小皇帝而言更是个威胁。

  “公子,皇上那边也派人来传过话,说是想跟公子你聊一聊,如果您有空,皇上愿意亲自来苏州一趟。”

  “他想跟我聊?”沈明疑心道,“难道不是想借机给我按个罪名,然后要了我的命去给他父皇祭奠。”

  当初京城里传遍了沈明弑兄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不仅沈明颜面扫地,就连皇帝也颇为难堪,自己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上,如今还成为百姓们口中的话柄,他明知道谣言不可信,但面对自己的亲叔叔——谣言中害死他父亲的人,心里难免不舒服。

  原本关系亲密的叔侄二人因为沈玄贞的死而渐行渐远,从那之后,甚至没有再说过一句真心话,即便面对面坐着也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违心话。

  沈明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也不会有人其他辩解哪怕一句。

  林笙站在沈明身边不敢多言,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心里也很不舒服:原本看着公子和荣小姐在一起的时候脸上少了许多愁容,还以为公子多少看开了些,没想到这些事还是堆积在他心里。

  “那,属下应该怎样跟京城那边回话?”

  沈明背对着他,面向一缕清风轻轻吐息,积压在心里的情绪让他皱起眉头,“告诉他我病得厉害,神智也不清醒,就算见了面也说不明白,让他不要走这一趟。”

  “是。”林笙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发觉沈明走路时步子稳健,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的眼睛已经好全了吗?”

  沈明冷冷的“嗯”了一声。

  林笙大喜过望,“恭喜公子,这样一来,您平定边境的夙愿总算能再进一步了。”

  “对,这是父皇和兄长的期盼,如今他们已经故去,我一定要收复失地,将北辽赶出我东齐的土地。”沈明低声说着,暗自握紧了拳头,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中飘着丝缕白云,怀念着他所失去的那些美好,还有他未能实现的雄心壮志。

  “公子,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启程回京?”

  “等我除掉梁友逢,随时都能回。”

  “这……”林笙面露为难,“梁友逢位至丞相,就算派人刺杀能成功,恐怕也会在朝中引起震动。”

  沈明冷言道:“这些不用你考虑,只要把郭樊给我盯紧了,我就能找到他结党营私,蛊惑先皇的证据。”

  “是。”

  正午太阳最晒的时候,风都变得温暖起来,田野间清新的青草香和淡淡的泥土味让人身心舒畅。

  荣花妤从地里出来,擦擦身上的泥土和额头的汗水,在阿棠的指引下,看到了田地最边上的大树下坐着一个身着天蓝色的青年。

  他靠着树干微微抬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他身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荣花妤拍拍手上的土,去一旁的小溪流里洗了手,朝着树边走过去。

  沈明微闭双眼调整呼吸,方才林笙回禀的有关小皇帝的事让他心里很乱。那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当年父皇病逝他没能在跟前尽孝,后来兄长又葬身在战场上,虽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兄长要杀他,但他们都已经逝去,而他留在这世上,日日夜夜都是煎熬。

  “猜猜我是谁?”俏皮灵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明睁开眼发觉眼前一片黑暗,是被手挡住了。

  是她。

  沈明稍稍松了一口气,双手握住她的手腕,拉开了遮在自己面前的手掌。

  “哎呀,你都不猜,一点都不好玩。”荣花妤偷偷显露了小脾气,撅起嘴来表示不悦,却见沈明一言不发,凑上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嗯?——!”突如其来的亲亲把荣花妤吓得往后退。

  凉薄的唇贴在脸上留下的触感让她觉得脸颊滚烫,荣花妤一手捂着被亲的地方,一手撑在身后,“你干什么?也不怕被别人看到……”语气也不敢说重了,怕沈明听了不高兴。

  “附近没有人。”沈明伸手将她拉回身边。

  荣花妤四下环视,发现这树附近有一圈不太高的灌木,沈明长得高挑,即使是坐着也能被人看到,但她的身量小,完全不会被发现。

  原本跟在他身旁的林笙此刻又不知道去了哪儿,荣花妤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沈明正面抱住,本着羞红的脸贴着那温暖的胸膛,脑子都变得迷糊了起来——沈明这是怎么了?

  “沈明,你心情不好吗?”荣花妤想要看他的脸,却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的心跳有些沉闷,一听就是心里藏着事,不太高兴。荣花妤不知道说什么来开解他,只是静静的回抱住他的腰,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怀中的少女什么都没再说,没能听到她的声音,沈明主动说:“你怎么不问我了?”

  听到他说话,荣花妤立马问:“你是不高兴吗?不喜欢这里,还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了?”

  沈明轻笑一声,揉揉她的头发,“只是想到了家里人,心里头堵的慌。”

  “除了那个要跟你夺家产的兄长之外,你没有别的家人了吗?”

  沈明摇摇头,“父亲去的早,只留下我们兄弟二人。”

  “那……我可以做你的家人,不对,我本来就是你的家人。”荣花妤语气坚定,温柔道:“你之前的家人对你不好,我的家里人也不全是善类,但是我们成了亲,彼此就是对方的依靠。虽然我不能替代你的父亲和兄长,但是我也是你的……娘子,你可以稍微……依靠我一下。”

  稍微依靠她一点。

  荣花妤心里这样期望着。她能够察觉到沈明心里藏着事,还是不能跟她说的事。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她尊重沈明的选择没有过度深究,但看他这般郁郁寡欢,她心里也很不舒服。

  “妤儿。”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将她抱得更紧。

  他只敢把事实讲成虚构说给她听,至于那些明的暗的对的错的,她知道太多,对她没有好处。

  在村里短暂停留一晚后,一行人继续赶路,清晨时落下的雨,一直下到中午都没有停,车队驶进树林中,上头有茂密的枝叶挡着,落下的雨小了些。

  林中几个黑影闪过 ,引得枯草发出簌簌声。因为落雨,树林深处很是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重重的压抑感。

  林笙感到了不对劲,从腰中抽出了佩剑,两个护卫见状也警戒以待,正当林笙将佩剑抽出,就有十几个黑衣人自半空落下,在山路上围成半圆,将他们包围其中。

  阿棠年纪还小,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黑衣人们挥起武器就向他们冲去,其中一个像是头领的一剑向林笙劈去,被林笙一个空翻躲了过去,林笙回身就是一剑,动作迅速,那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击穿了腹部,死相惨烈。

  阿棠正想驾车向前跑,却被一个黑衣人从侧面将他踢下了车,又在地上滚了几圈。他从腰间抽出短剑来,站起身来刚好挡下了迎面一刀。

  两方人正厮杀着,其中一个黑影避开对手,直接冲向了马车。

  “快保护小姐!”阿棠喊道。

  大白天碰上刺杀,坐在马车里的荣花妤不知所措,直到沈明拉起她的手,她才慢慢反应过来。两人一同冲了出去,沈明回身一掌,掌风强劲,把堵在车门外的黑衣人打下了马车。

  “不要恋战,尽快脱身!”沈明拉着荣花妤向东北方跑去,大半的黑衣人也追了上来。追了几百米后,其中一个杀手从一旁靠近了他,一刀砍下,沈明把荣花妤向前一推,那刀刃直直砍到了他背上。

  他身上没带武器,接下那一刀后,转身一甩手,两根毒针直戳心脏,那人立即倒在地上,表情痛苦。

  毒针是用来保命的,一下子用光了,只能暂时躲避。沈明将荣花妤抱起来,往森林深处逃。一众黑衣人身手极好,显然是有备而来,是对着他来的。

第14章 共患难

  被雨水打湿的山路蜿蜒着不知通向何处,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不舍,荣花妤被沈明抱在怀里,看着身后的树木快速后移,那些几乎就要追上来的黑衣人一个个眼神冷冽,容貌隐藏在黑布后,看向他们的眼神满是杀意。

  她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非要说有,也只有那个调戏未遂的李宏,但他早已经举家搬走,虽然不知原因,但总不会因为求爱不成就派人来杀她。

  耳边溪流的声音越来越大,荣花妤不知道沈明要带她去哪里,可满心的恐惧却因为有他的保护而没有发作。

  对方人太多,即使沈明身手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荣花妤身娇体柔,在这种情况下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沈明为了两人的安全着想,朝着有水流的方向跑去。

  沈明轻功一流,不多时就将黑衣人甩在了身后,但他们依旧紧追不舍,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眼看着就要将沈明围在中间。

  从荣花妤的方向可以看到黑衣人们的动向,她有些慌张,不希望因为她让沈明跟着受罪。

  因为剧烈的运动,后背上的伤口不断的往外冒血,荣花妤察觉到衣袖被染湿,湿哒哒的触感从手臂一直流到手掌。抬手一看,满眼猩红。

  “沈明,你把我放下吧,再这样下去,你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荣花妤看着他因为失血而渐渐发白的唇色,脸上沾满了雨水,连衣衫也被雨水打湿,一身冰冷。

  “他们是冲我来的,与你无关。”荣花妤放大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你没必要因为我送命!”

  “不是为你。”沈明声音沉稳。

  荣花妤一头雾水。liJia

  还没思考出他话里的意思,溪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茂密的丛林在面前突然开阔起来,因为下雨而暴涨的山溪中夹杂着泥沙和石块,足有两条路那么宽,一般人根本跨不过去。

  荣花妤感觉到沈明比起方才的游刃有余已经有了明显的气喘,面对暴涨的山溪,他不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加快了脚步。

  突然一瞬间,脚下没有了重力,腾空的感觉让荣花妤心脏一紧,抱紧了沈明的脖子,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尖叫声。

  身下是汹涌的水流,如果掉进去,一定没命了。

  而沈明依旧紧紧的抱着她,仿佛要与她生死与共。

  安稳的落地后,荣花妤才敢大口呼吸,两人身上被雨水淋透了,在身体触碰的地方还留有些许余温。被山溪隔断的去路,黑人们看着水流对面不见人影,又看向汹涌的水中。

  “怎么办?是跟丢了还是掉进去了?”

  “搜山,他们两个一个不会武功,一个受了伤,能往哪儿跑?”

  领头的两个人低声交流后,带着手底下十几号人沿着河流寻找可以跨河的方法。

  山那边有个小村子,房屋零零散散,沈明拖着疼痛的身子向山下走去,视线渐渐模糊,快到村里的时候实在拗不过荣花妤的要求,这才把她放下。

  荣花妤赶忙扶住沈明摇晃不稳的身子,“你不要再运气了。”她撕下内裙的布料,沿着沈明的胸膛包裹了一圈,暂时压住了伤口附近的血流。

  两人相互搀扶着跑向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荣花妤向里面大喊着:“请问有人吗!”

  听到有人呼喊,屋里走出一个人,撑着伞跑了出来,“这下着大雨,你们这是怎么了?”

  “大娘!求求你让我们暂时待一会儿,我相公受伤了。”

  孙大娘看着男子一身血迹昏迷了过去,小娘子一脸担忧,两个人看着面善,身上穿的也都是绸缎,不像是歹人,赶忙打开门,帮着荣花妤把沈明扶进侧屋,又去厨房烧了热水端来。

  “这位小娘子,这是我儿子和儿媳妇的衣服,你快先到外间去把湿衣服换了。”说着,把荣花妤推到了外间。

  荣花妤换好衣服就匆匆跑到里间照看沈明,沈明赤露着后背趴在床上,苍白的肌肤之上,一道长六寸的伤口十分狰狞。

  “好在家里还有些止血的药。”孙大娘递给荣花妤一瓶伤药,“大娘手下没轻重,还是你来给你家相公上药吧!”

  “好,谢谢您了。”荣花妤接过药瓶,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大娘手上,有些脸红,“麻烦您不要透露我们二人的行踪,日后必有重谢。”

  “哎!好。”孙大娘接过银子,回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是不是荣家的姑娘?”

  “是,大娘您认识我?”

  “认识,你去年来过我们村,我家里还种着药材呢,你们荣家收购药材的价钱良心,我们村里有不少人靠给你们供药材过活呢。”

  原来这个村子就是荣花妤计划今天要到的地方,马车走蜿蜒的山路要走好久,而沈明居然抱着他直接从山那边翻过来了,从山路走下来再加上大雨模糊了四周的环境,她才没发现。

  “大娘,我与相公本是要来村里查看药材的长势,不想半路遇到歹人伤了相公,还请您收留我们一晚。”

  “唉,好说好说,我儿子和儿媳妇去镇子上了,这两天都不回来,你们就住在这屋里吧。”孙大娘笑着赞叹道,“你家相公真是个美人儿啊!”

  听着他人的欣羡,荣花妤傻傻的憨笑着。孙大娘到厨房里煮晚饭,侧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独处。

  荣花妤帮沈明清理了伤口,上好了药,绑好绷带,抱他躺好,把被子盖严实了。自己坐在床边盯着他看,男人的脸因为发烧爬上了红晕,映衬着苍白的肌肤,竟有些病态美。

  看他躺着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荣花妤偷偷握住他的手,心里莫名的心安。

  还好有他在,不然今天她真就没命了。

  半夜时分,雨声渐小,荣花妤身体坐僵了,站起来想去外间看看黑衣人有没有追过来,已经过去了半天时间,还不见有外人进村,想来是他们已经追丢了。

  “嗯……”

  似是感觉到床边的人动了,沈明下意识地不安。荣花妤刚走出没两步,一道轻柔而带着鼻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而后那人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拉,荣花妤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床上。

  “……不要走……”沈明从身后紧紧的拥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发丝在他脖颈骚动,痒痒的。

  “不要走……”沈明在她耳边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三个字。

  荣花妤投降了,回身安抚他,“我不走,我陪着你。”

  山路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干净,黎明到来的时候,阿棠和林笙如约来到了村里,与荣花妤分散的时候,他们各自牵制着黑衣人,两人联手成功活捉了一个,捆得严实了,带到村里。

  上午时分,温暖的阳光升起来,空气中残存的湿气渐渐蒸发,一行人会合后,荣花妤立马审了那个黑衣人,但那人训练有素,任凭他怎么威逼利诱,细心劝导都不透露分毫。

  就在林笙要去审讯那人的时候,沈明从屋里走了出来,轻声说了句:“我来问他。”林笙便扶了他一同进去。

  被抓的黑衣人关在孙大娘家的柴房里,荣花妤在外头担心沈明的伤势,去听里面传来陌生的惨叫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声音停下,沈明与林笙紧接着从屋里走出来。

  从沈明口中听到谋划此次刺杀的背后主使,荣花妤一脸震惊。

  她在家里虽然不受宠,但总觉得与二叔他们是一家人,虽然过不到一起去,看上头总有一个爷爷维系着他们两房之间的关系,没想到,二叔和堂兄对她起了杀心。

  得知此事后,荣花妤气得差点晕过去,上了马车,急忙就往苏州城赶。

  赶了两天的路,沈明同样受了两天的颠簸,荣花妤十分自责,“你可以休养好了再回来的,这是我的家事,还让你受了牵连。”

  她忽然觉得难过,为了做家主才让沈明入赘,当初觉得是为他好,但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已。

  沈明闭口不言,他心里藏着很多事没办法跟她开口,知道太多对她不是好事。他也没有做好准备,跟她坦白自己的身份。

  两人各怀心事,回到了荣府。

  荣花妤让林笙带沈明回院子里安心养伤,她独自去见爷爷。

  在荣老太爷面前,荣花妤揭露了二房父子为了争家产对她下杀手的事。

  她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以往的从容与微笑,满心悲痛和委屈,“这些年来,二叔与堂兄欺负我和我娘亲,我念着爷爷您希望一家人和睦又偏爱堂兄,所以一直不曾在您面前提过,但是他们却变本加厉,甚至找人来刺杀我,这样的狠心,见利忘义,叫孙女如何敢跟他们在同住一屋檐下。”

  意思很是明白,爷爷必须在她和二房之间选一个,虽然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不得不下定这个决心。

  荣花妤没有父亲,没有体会过被人偏爱被人保护的感觉,好不容易等到了沈明,却因为她的个人恩怨让他受了重伤。

  她知道爷爷的打算,爷爷希望她继承家主之位,照顾好荣家的产业,同时也能继续保住二房的安稳和富贵,让荣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为了生存下去,为了娘亲、爷爷和她在乎的人,她忍了太久,甚至甘愿遵从爷爷的想法,即使自己做了家主也不会苛责二房。

  但二房已经迫不及待要她的命,丝毫不顾血缘亲情。

  荣花妤已经一退再退,这次是退无可退,被逼到了绝路上。

  如果她没有力量保护她在乎的人,那她宁愿离开荣家,放弃家主之位也放弃这些富贵,至少能够保他平安。

  “是让孙女咽下这口恶气,还是将二房父子绳之以法,爷爷您来定。”

  究竟是选择疼爱的儿孙还是荣家的未来,荣老太爷终究要痛这么一回。

第15章 家主

  紧闭着的房门外,阿棠焦急的来回走动,老太爷院里的丫鬟见了,疑惑地问他在着急什么,又问二小姐不是说要陪姑爷出去散散心,这才几天怎么就回来了。

  阿棠看了那丫鬟一眼,只说主子的心思他猜不到,没有说其他的话。小丫鬟见他满是防备,也就不讨没趣,自去忙了。

  回来的路上,荣花妤脸色一直不好看。被亲人派人追杀,刚进门的夫婿还因此受了重伤,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无法轻易接受。

  阿棠有些担心,万一小姐因为这件事跟老太爷吵了起来怎么办……老太爷一向偏爱二房父子,期盼着二房的男丁能够延续荣家香火,因此对于二房欺负大房的事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棠跟了荣花妤没几年,也能看出老太爷的心思,鱼和熊掌都想要。

  那小姐怎么办?如果老太爷铁了心要庇护二房父子两个,小姐难道就要这么忍气吞声的活一辈子吗?还是说,她会……

  “吱——”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阿棠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向门口,荣花妤神情呆滞着走了出来。

  “小姐!”阿棠赶忙迎上去,“老太爷怎么说?”

  荣花妤垂下眼睫,沿着院中的石板路往外走,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迟迟听不到荣花妤说话,阿棠不由得紧张起来,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小姐您别伤心,老太爷本来就偏爱二房,但是您比他们父子两个要强多了,老太爷还是需要您来帮他管产业的,还是有机会可以做家主的……”

  阿棠说到此处,视线落在了她手上,被她攥在手里的,是一块玄铁铸造的钥匙——那是掌家印的钥匙。只要去老太爷的书房里打开盒子,就可以得到掌家印。

  “小姐……”

  荣花妤心里很乱,刚走出院子,突然停住脚步,将钥匙交给阿棠,吩咐道:“你去把掌家印拿过来,一会儿去二房院里找我。”

  玄铁制作的钥匙放在手中很有分量,阿棠又激动又震惊,怎么也没想到老大爷竟然愿意把掌家印的钥匙交给小姐,尤其还是在知道二房父子犯了错的情况下,这是摆明了,要把他们父子二人交给荣花妤处置。

  阿棠收了钥匙,回去了老太爷的院子。

  荣花妤回到金桔轩,心情复杂——她就这么成为了家主。

  期盼了许多年,突然就这么实现了,甚至没有一句争吵没有一点犹豫,爷爷只是叹了口气,说着二房父子实在让人失望,紧接着就把钥匙给了她。

  “我老了,很多事不如你们年轻人看得明白。”爷爷的声音那样苍老,荣花妤接过钥匙的手微微颤抖。

  爷爷看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感叹一声,“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这把钥匙早就交到他手上了,如今给了你,也不算是违了荣家先祖的意思。”

  对荣家而言,她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这么多年的勤奋努力得到了认□□花妤心里很开心,苦日子熬到了头,接下来就要好好去翻翻旧账。

  她叫上了桑珠,带着那个刺客的口供同她一起去找二叔。

  二房院子里并不似平时热闹,一家三口在正厅里焦急的商量对策:计划中应该死在荒郊野外的荣花妤突然就回来了,不但毫发无伤还气势汹汹,一看就知道是冲着家里来的。

  荣守财慌张地坐不下来,不停的在爹娘面前踱步,“她突然回来,会不会知道是我们做的了?”

  孙氏对于丈夫和儿子的所作所为并不关心,对着荣有福冷漠的说:“你们父子两个做了什么破事我不管,最好不要牵连到我,不然我就跟你和离,我回娘家去!”

  荣有福烦躁道:“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要再跟着闹了。”

  “我闹?你们父子两个贪财好色,我还得在后院替你们管家,我是丫鬟婆子吗?非得给你们擦屁股才行?”孙氏积攒多年的气一股脑的撒了出来,她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丈夫不正经,连带着儿子也学坏了不争气,她除了更加苛刻的对待下人,没有其他的发泄之法。

  眼看着大难临头,一家子围在一起也商量不出解决方法,夫妻两个差点要吵起,荣守财忙过去按住母亲。

  “娘,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跟爹爹的筹划不也是为了让咱们能过上好日子吗?”

  “那是你们的好日子,我可半点光都沾不上。”孙氏气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你爹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种。”

  “噹!”荣有福猛拍桌子站起,“事情真要暴露,谁都跑不了!”

  荣守财快要被吓哭了,“怎么办啊爹,要不我们去求求郭大人,是他说替我们解决这个麻烦,他不能看着我们遭殃吧。”

  “快住口!”荣有福皱眉道,“你敢把他供出来,还要不要命了。”

  一旁的孙氏正在气头上,突然听到父子两人说起郭樊,心中不免疑惑。

  还没吵出个结果来,突然有丫鬟来敲门,丫鬟没听到屋里回答便小声催促,“夫人少爷,有人来找。”

  荣守财不耐烦道:“谁啊?我们正忙着呢,让他滚!”

  外头弱弱的传来一声,“是二小姐来找……”

  三人齐齐睁大了眼睛,慌张的看向门口,紧接着房门便被踹开,踢开房门的护卫往两边撤,排成两排,荣花妤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桑珠。

  荣花妤绕过屋里三人,径直坐在了正厅主位上,“二叔二婶,别来无恙啊。”

  眼看着从前被他们随意欺负的荣花妤如此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荣有福又怕又气,“你给我下来,那里也是你能坐的地方?”

  荣花妤说话语气轻松,脸上的黑云却一直没有散去,“坐在哪里都一样,二叔你犯了错,我总归会来算账,你应该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

  “算账?”荣有福拉长了语调,“咱们顶上可还有老太爷呢,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这儿说话?”

  荣守财附和道:“就是,小心我去爷爷面前告你一状。”

  正在此时,阿棠穿过院子走到正厅来,手上捧着的玉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荣守财登时睁大了眼睛,“掌家印?!怎么会?”

  阿棠将掌家印捧到荣花妤面前,说道:“就在刚刚,老太爷已经将掌家印交给了我们小姐,二老爷和二少爷还有别的要说吗?”

  掌家印代表着掌管荣家的权力,连带着荣家的药铺、田庄和宅子,都是属于家主的,要听家主的定夺。

  二房的下人们纷纷慌了神,被荣花妤带来的护卫们见状纷纷半跪下去行礼,“见过家主!”声音嘹亮,让二房内外都听怕了。

  “二叔,你过去犯下的错我都可以不追究,我们本可以和睦共处,互不打扰,但你不该起了杀心,这一点我无法原谅。”荣花妤端坐着,看向那父子二人。

  “你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

  荣花妤摆摆手,桑珠走到二人面前,“这是被活捉的刺客签下的口供,还有从已经死去的刺客身上搜到的带有荣家的刻印银两。”

  荣花妤:“带有刻印的银两都是存放在密室里以备不时之需的银两,除了二叔和爷爷知道进出密室的方法,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人证物证都在面前,荣有福被问都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磕磕巴巴道:“那,那也有可能是被人偷去了,对,一定是有人偷了我的银子,嫁祸给我的!”

  他深知自己并没有给什么刺客付过银子,但他的确挪用了密室里应急的银子去拉拢郭樊,如今银钱出现在刺客手里,究竟是郭樊无心之失,还是故意要把罪过都推在他头上……

  荣花妤对他的狡辩丝毫不信,“二叔在外面惹了什么事端?要外人不惜杀掉我来成全你?”

  “我……”荣有福还要再开口,被荣花妤堵了回去。

  “你做没做,你我心中都有数,想必堂兄也知道。”荣花妤看向缩起脖子的荣守财,视线又转到孙氏身上,“倒是二婶婶在院里忙里忙外,许是没功夫掺合你们的污糟事。”

  听到荣花妤这样给她留面子,孙氏别扭的转过头去,并不想领情也不想替丈夫和儿子说话。

  “来人,把荣有福和荣守财捆起来。”

  荣花妤一声令下,两排护卫立马走出四个人来将父子二人五花大绑起来。

  “按照荣家家训,残害亲眷者,打五十大板,停掉月钱,关禁闭直到反省己错为止。”

  说罢,护卫立马将二人拖出去,摆了凳子在院子里,当下就扬起板子开始打。

  一板子下去,荣守财当即疼的嗷嗷叫,“哎呦,你这是动用私刑!”

  荣花妤不理睬,叫人堵了他们两人的嘴,接着打。动家法往大了说算是动私刑,往小了说那是理所应当,但荣花妤知道这父子两个与府尹有交集,之前逼婚那次她就已经防备着了,自然不会将他们送上公堂由郭樊定夺。

  处罚过了后,荣花妤派人将自家药铺的掌柜们都请了过来,以家主的身份查问了今年的定价和进出货量情况。

  一些陈年的账本从爷爷那里送过来,荣花妤招待完了掌柜们之后又看了几个时辰的账目,与五个账房先生一起梳理荣家的财产。

  点了蜡烛忙到半夜,庞大的家产也不过梳理了十之二三,光是府里的珍宝古董就有三箱子,挨个鉴定价值收录进账目。

  这么多产业四五天都梳理不完,也不急在这一时。送走了账房先生后,荣花妤打着哈欠进了卧房,洗脸,脱衣服。

  衣服脱到一半,荣花妤发现桌上凭空多了两杯酒。她平时不喝酒,是沈明倒的吗?既然倒了,为什么不喝?

  疑惑着坐到床上,还没等她躺下,床上躺着的人听到她动作的声音就坐了起来,一双手从背后搂上她的腰,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妤儿。”

  “你还没睡呢?”荣花妤抱歉道,“这几天可能有点忙,我刚拿到掌家印,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闻言,沈明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慵懒的“嗯”了一声,唇瓣有意无意的磨蹭着她的耳垂,低哑的声音说着,“没关系,我等你。”

  等她?

  荣花妤一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读错了书,怎么总是听不明白沈明话里的意思。顺着他的拥抱躺下去,试探着问,“你说的等……是?”

  好一会寂静,身后传来的呼吸声乱了一拍,搂在腰腹间的手摩挲着她纤瘦的身子,半晌才听那清冷的声音羞涩道:“我们还未成礼。”

  成礼。

  那两杯酒是他准备的……交杯酒?喝酒后下一步是……

  荣花妤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感觉贴在他胸膛上的后背被烘的滚烫。担心会碰到他的伤口,荣花妤安静躺着不敢动弹,可是想到他舍身相救,还对她倾心相待,她也想对他再好一些。

  “我虽然忙,但晚上的时间还是可以空出来的。等你身上的伤好了,就可以……”

  她说话的声音太小,沈明有些没听清,“嗯?”

  荣花妤害羞的闭上眼睛,捉了被子挡住自己半张脸,另一只手按到他的手背上,怯怯道:“我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可以圆房。”

第16章 家主

  青罗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声音,新婚的小夫妻在被窝里静默无言,脸上浮现的绯红久久散不去。

  温柔的月色轻拂窗门,不知是入了夏还是其他的原因,总觉得热的紧。

  荣花妤微微闭上眼睛。事业有成,美人在侧,而且沈明的眼睛也好了,她总算圆满一回了。

  第二日醒的早,与沈明一起吃了早饭,荣花妤就要出门去接着理账,刚起身就被沈明拉住了手。

  她转身疑惑地看向他,沈明仰着头看她,手指在自己唇上点了点。

  荣花妤看一旁侍候的阿棠,羞涩道:“早起的时候不是……亲过吗?”回来后不知道为什么,沈明好像变得黏人了许多,但想着他身上有伤,有了要求,荣花妤也是无有不应的。

  沈明却道:“你此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整日整日见不到,现在连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我吗?”

  “不是……”荣花妤心虚又心软,瞪了一旁的阿棠一眼,把阿棠因好奇瞥过来的眼神瞪了回去。

  她低头蹭蹭沈明那高挺的鼻梁,小声道,“若是你身上没有伤,也可以跟着我一起去,所以好好吃药吧。”说罢,在他粉白色的薄唇上亲了一下,随即迅速分开,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开。

  几家药铺的财产清点比较繁琐,荣花妤一进店就被请进后院忙活起来。

  沈明独自在家养伤,后背的伤痛并不难以忍受,看过几本书后,他站起身来,在林笙的陪同下,去了清韵坊。

  走廊尽头的雅间里,清韵坊主余晏端正的跪在地上,将一碟子书信呈给沈明。

  “公子,这是我们昨晚去郭府监视时在郭樊的书房发现的,是他和梁友逢私下往来的书信,还有几封密信,其中提到了……”余晏顿了顿,抬头见沈明神色并无异样,才接着说,“梁丞相吩咐郭樊取您的性命。”

  林笙惊讶,总算明白了之前那黑衣人的出处,“谋害皇亲国戚,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他转过头问沈明,“公子,有了这些证据在手上,梁友逢必死无疑。”

  是时候回京了。

  林笙知道沈明心有顾虑,他不敢直接开口,旁敲侧击道:“公子,您当初选择来苏州就是为了引梁友逢上钩,如果此次能扳倒他,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朝廷都是一件好事。如今证据已经拿到手,您还要再等吗?”

  在先帝沈玄真还在世的时候,梁友逢作为沈玄真府中出来的近臣,就格外受恩宠,后来先帝去世,小皇帝登基,也格外的信任这位近臣,以至于偏听偏信,乱了朝纲,就连沈明也成了被小皇帝怀疑的对象。

  如此乱臣贼子,沈明不会留他活口。

  证据已经到手,需尽早回京城。可是……妤儿怎么办,她才刚刚做上家主的位置,这几天忙得紧,只怕是没有时间能陪他回京。

  苏州与京城之间距离不远,赶马车只需要七八天的路程。沈明只是担心,荣花妤会怎么选择,在她心里,他又能占多重的分量呢?

  思索间,余晏小声提醒:“公子,荣花妤她并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她本不该卷进这场风波里。”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对她坦诚相告,又怎能奢求她知道真相后会继续留在他身边,甚至愿意为了他暂时放下荣家。

  从前不告诉她是对她有防备心,并不相信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现在他依旧不打算说,余晏说的对,妤儿不该卷进这场风波,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而他也要离开了。

  沈明冷道:“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三天后启程。”

  余晏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是。”

  送走沈明后,余晏仍然觉得心慌,他从来没见过公子会为了一个人在大事上犹豫不决。他替公子管理千机阁已经快十年了,千机阁的密探隐藏在各个州府之中打探消息,本是为了皇权服务的机构,但先帝沈玄真为了表示对亲弟沈明的信任,将千机阁送给了他,千机阁从那之后就成了沈明的所有物。

  作为沈明的属下,余晏深知背叛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私心。他来苏州五年了,借着清韵坊发展和收拢千机阁的密探,期间也有过逢场作戏,但对荣花妤这个妹妹却是真心的。

  沈明是皇亲国戚,迟早也要回到京城里去履行他作为皇叔的职责,而荣花妤,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家主,管理好荣家。现在对她而言已经很美好,如果再继续跟沈明在一起,只会让她受伤。

  余晏没能阻止他们两个人成亲,这次,他得确保荣花妤不会跟沈明走。

  荣华富贵要多少才够,比起京城的波诡云谲,还是待在苏州最为妥当。

  ——

  药铺伙计进来点上蜡烛,荣花妤才发觉已经入夜了,看着堆了满桌子的账本,她眼前发昏,摆摆手说:“明天再请两个账房先生过来吧,这账目没七八个人是梳理不完的。”

  这才第一家,后面还有三家等着,还有荣府里的清点也在同时进行,也不知道那五个账房先生做的如何了。

  荣花妤起身,阿棠上来扶她,荣花妤稍微缓了一会,久坐腿有些麻。

  主仆二人走出药铺,看到了一辆马车从门前路过,里头坐着的人撩开窗帘,是余晏。

  “花妤,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

  荣花妤点点头,走上了余晏的马车,让阿棠先驾着荣府的马车往回走,余晏的马车就跟在后面。

  自从遇见沈明后,她都不常去清韵坊了,也就没机会跟余晏独处。如今见他亲自找上来又面带苦涩,荣花妤心生疑惑,“哥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怎么看着有些惆怅?”

  “沈公子他要回祁州了,你怎么想?”

  “什么?”荣花妤皱眉,心里咯噔一下,“不可能吧,他不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吗?而且,我也没听他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余晏扶住她的肩膀,“花妤,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也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我定不会骗你。沈家与我有些关系在,我之前得知沈公子的兄长去世,家中只有一个小侄儿难当掌家大任,府里还有恶仆欺上瞒下。如今沈公子眼睛已经好全了,必然是要回去继承家业。”

  听罢,荣花妤许久没有说话。

  她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甚至没有想过沈明如果离开,她要做怎样的选择。

  或者说,根本不需要选择,在她心里分量最重的,是荣家,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主之位,她不可能松手。

  就算是沈明……就算是他……

  沉默的少女渐渐低下头去,眼中噙满了泪水。她从来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这么多年过来,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要放弃就好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并不是非沈明不可,就算没有他,她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就是这样长大的。

  “花妤,你没事吧?”余晏担心的问,“我知道你不好受,我当初也说了你们两个不能在一起,可你就是不听劝。”

  “没事。”荣花妤抹掉眼泪,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其实我跟他成亲只是缓兵之策,当初我们两个定下契约,他娶我,我为他治眼睛,我们之间就是交易的关系。”

  余晏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了,我可没那么傻,难道我会爱上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人吗?”荣花妤笑着拍掉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真的喜欢他,可是跟荣家比,我也不会选他的。”

  她极度理性的告诉自己,忍着心痛也要明确自己的想法。

  他留在苏州就只是一个小小的赘婿,甚至没有自己的朋友和事业,回到祁州不但能继承家产,还有亲人朋友陪伴在身边,那里才是他的天地。

  看荣花妤态度坚决,余晏稍微松了口气,小声说:“你眼睛都哭红了,要不然先去我那儿待一会儿?”

  荣花妤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下来了,笑道:“ 好啊,我也好久都没去见他们了,也不知道你坊里的乐师技艺有没有精湛些。”

  余晏点点头,安慰她:“你日后必有良缘,至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放手吧。”

  不属于她。

  “哥哥说的对,这个道理我很早就知道了。”荣花妤微笑着,心里却是痛的像要被撕裂了一样,手指扣在掌心里,隐忍着内心的情绪。

  两辆马车一同转道去了清韵坊。

  半夜时分,荣花妤依旧未归。

  守着冰凉的床榻,沈明睡得很不安稳,盯着头顶的床帐,不知如何对荣花妤开口。

  外头传来敲门声,他慌忙坐起身来去扯床头的衣服,听到的却是林笙的声音。

  “公子,荣小姐她……她说她的一个旧相识突然病得厉害,今夜要留在那里照顾他,就不回来了。”

  “旧相识?”沈明披了衣服起床,打开门厉声道,“是谁来传的话,她现在在哪儿?”

  林笙心慌不已,半跪下去,颤声道:“是大夫人见小姐未归,让桑珠带人去寻,桑珠回来传的话。荣小姐现在在清韵坊后的民坊里,咱们手底下的人也去看了,她的确是在照顾一个乐师。”

  “她一个有夫之妇,怎么会在大半夜留宿在一个男人家里?”沈明不敢相信,在他面前羞怯怯的少女,怎么可能是这么一个没有分寸的人。

  林笙却道:“公子,荣小姐是大夫,本来就不在意男女之别,至于她的名声,早就不好听了……”

  这些事,沈明早就知道。

  可他没想到,她对他的悉心照料,温柔相待并不是将他看做了那么特别的人,而是同别人一样。即便他们已经成亲了,荣花妤也并没有为他改变什么。

  沈明攥紧了拳头,“不行,我要去找她。”

第17章 和离

  昏暗的房间里只燃着一盏恍惚的灯火,半根灯芯没在烛油里,仿佛稍微受点碰撞就会被灯油淹没。屋里光线昏暗,床榻边坐的人依靠在床头边,满目惆怅。

  空气静默了好久,坐在床上的乐师看向坐在床边的少女,犹豫了许久才道:“二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荣花妤答了两个字,叹了一口气。

  见她双目无神,眉间微蹙,乐师轻声劝道:“其实我只是感了些风寒,并不很严重,时间也不早了,二小姐不回府里去吗?”

  荣花妤稍稍回过神来,摸摸乐师仍然滚烫的额头,去一旁桌上将毛巾浸湿了,拧干后敷在他头上,“不想回去。”

  平日里话最多的二小姐,今天却像是心事重重,不单话少,连笑都不笑了。陪侍在她身边的近侍也被她遣去了清韵坊。

  黎苏今年不过十七岁,做乐师已经有五年了,与荣花妤互称知己,也有三年的感情。荣花妤心烦意乱或是心情高兴的时候都会去清韵坊找他聊天谈心,她的心意,黎苏多少是知道些的。

  “我知道二小姐心疼我,可是……您的夫君还在府里等您回去吧,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他在府中独自等您,一定心急如焚。要不您先回去,改日再过来看我也成。”

  黎苏是卖艺的乐师,接待的客人不是富商书生就是才子佳人,他也不是轻浮之辈,也就是跟荣花妤感情好才愿意让她进家门,若换了旁人,定然是不会留的。

  荣花妤看他面露难色,自己也有些愧疚,软声求道:“我的好苏苏,你就让我在你这儿躲会儿吧,我实在是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黎苏不解。自从荣花妤成了亲之后,她就再也没踏进清韵坊半步,外面人都说她遇到了真爱,要收心了,黎苏也曾经见过那位琴师,貌若仙人,不染凡尘,绝顶的好样貌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为他心动。有这样的相公在家里,怎么会不想回去呢?

  “是沈公子惹你生气了,还是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聊起有关沈明的事,荣花妤端正了坐姿,双手按在膝盖上,说道:“是我做的不对,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现在他要回去继承家产,我又不能放下荣府的事务陪着他一起去……”

  “原来是这样。”黎苏轻轻拍她肩膀,“原本成亲就不是两个人的事,事关两个家庭,你也无能为力。”

  正是因为不得不选择承担家族的责任,荣花妤才觉得无能为力。

  “就算是这一次我陪他去了,那以后怎么办?他在祁州,我在苏州,两家隔这两千多里地,是要我去迁就他还是他来迁就我?”无论是谁舍弃责任选择对方,都不算是圆满。

  说到底还是怪她自己,色令智昏,当时也没细细问他的家庭状况,就这么草草决定了婚事。

  “这件事的确难以两全。”黎苏扶着床沿坐起来,脑袋虽然发热有些晕,但意识还是清醒,宽慰她说:“你这样自己一个人躲着也不能解决问题,不如跟沈公子摊开了说,说不定他有办法呢?”

  两个人一起想办法?

  荣花妤稍稍思考了一下,觉得并不妥当,故作无所谓的姿态,“还是算了吧,原本我跟他成亲就是一时兴起,如今我已经拿到了掌家印,他回去继续做他的贵公子,应当是两全其美了。”

  “你不喜欢他吗?”

  “喜欢啊。”荣花妤脱口而出,随即放低了声音,“就是因为喜欢,才不能让他为我放弃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要他好就行了,在不在我身边,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反而不重要了。”

  这就是她认为的爱,是放开手,不让他为难,是各自安好,心有惦记……就够了。

  黎苏听她说完了这一番话,心底柔软。荣花妤外热内软,对于真心在意的人,从来都是替人考虑。而且,他知道在荣花妤心里家主之位有多么重要,那是她从小时候就一直追求的东西,只怕是不要命了也不会松手。

  实在难解。

  黎苏没有办法替她分忧,叹声道:“既然如此,那二小姐便在我家客房一晚吧。”

  听他终于肯留自己,荣花妤微微笑,“不用睡客房,我就在这儿坐一晚就行,不照顾你的话,我在这呆着也心虚。”

  黎苏头脑烧的迷糊,也没力气再劝她,便由她去了。

  夜半三更,烛火晃着晃着,倒在了烛油里。撑在床边昏昏欲睡的荣花妤没有察觉到烛火已灭,反而因为视野变得黑暗,干脆闭上了眼睛瞌睡。

  “咣当咣当”外头传来几声细微的响动,声音并不大,熟睡的黎苏并未因此醒来。荣花妤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了几声,却也没放在心上,直到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荣花妤才渐渐清醒过来。

  她缓缓起身,揉揉迷糊的眼睛。脑子渐渐清明过来,院里的脚步声也渐渐走到门前。

  脚步声停下,紧接着一柄长剑从门缝里刺了进来,狠批几下,眼看着就要把门栓劈断了。

  歹人闯门!

  荣花妤登时清醒过来,慌乱地去晃黎苏,得赶紧逃跑才行。

  可黎苏因为受了风寒又服了药,此刻正昏睡着,任她怎么摇都醒不来。

  怎么这么倒霉?苏州府治安一向不错,怎么这种倒霉事都能被她碰上。荣花妤一边头疼,一边爬上床去用被子把黎苏裹起来,要是真动了刀剑,她还能躲一躲,黎苏可没地方逃。

  刚扯出一床被子还没盖严实,门栓就被劈断了,卡哒两声落在地上,紧接着就传来了男人强有力的脚步声。

  荣花妤忙跳下床来,挡在床前。

  一句“来者何人”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就傻了眼——沈明?林笙?

  她弱弱的问了句:“大晚上的,你们怎么闯别人家的门啊?”

  看她挡在床前一副护着那野男人的姿态,沈明眼神顿时暗了下来,走在她面前,一手攥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还知道这是别人家,这么晚了不回家,你想在这住下吗?跟这个男人。”

  沈明气的咬牙切齿,眉头都皱起来,跟在他身后的林笙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看,荣花妤也被这架势吓到了,她从来没见过沈明这么生气。

  荣花妤小心翼翼的按上沈明握着她手腕的手,想要求他松手,“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来照顾他,我们两个是朋友,他孤家寡人,生了病都没人照顾,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身为大夫照料病人不是应该的吗?

  身为朋友,互相照顾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沈明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掌一动不动,沈明好像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荣花妤渐渐心虚了起来,“那个,我跟你回家,你别生气了……”

  沈明松了她的手腕,上前一步将人抱起来,像是在抱小孩子一样,一只手臂托起了她的腰臀。身形的差异让荣花妤不得不俯下身去抱住沈明的脖子。

  “沈明,让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因为心虚,说话都没有底气。

  身为有夫之妇,大半夜睡在别的男人帮你,好像是不太好。荣花妤的名声并不好,她自己也知道,但她并不在意,外头人愿意怎么说别人他们说去,反正日子是过给她自己的。

  可现在她已经成亲了,名声不好听连带着沈明也要难堪。荣花妤心道糊涂,自己心烦意乱的,怎么把这茬忘了?

  走出房屋,看到从里面开了门锁的大门,荣花妤才明白方才梦里隐约听到的声音应当时林笙爬墙进来开门的声音。

  马车停在外头巷子里,沈明将人抱上马车,把人放下后,手上紧握着她的手掌十指相扣,力道紧到让荣花妤有些手疼,可她自知理亏,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怨。

  “沈明,你身上还有伤呢,千万不要带怒啊,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我脑子没转过来弯。”荣花妤往沈明身边凑过去,柔软的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胸膛。

  沈明生着闷气,偏过头去,“你是一时糊涂,还是原本就如此不拘小节。”最后四个字放了重音。

  荣花妤打哈哈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你若是接受不了,当初为什么同意跟我成亲……”反驳的挺硬气,话却越说越小声。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的错了。”沈明冷哼一声,任荣花妤再怎么打圆场也不答她一句。

  两人就这么冷着回了荣府。

  一夜过去,荣花妤从床上坐起来,摸着旁边空荡荡,才想起来昨夜沈明跟她分床了。

  昨晚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对沈明示软了好几次,可沈明却不肯原谅她。

  男人真难哄。

  想来是被她气的心凉了吧。又或者说,沈明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否则,怎么会连这点小错都不肯原谅她呢?

  这样也好,没有陷得太深,分开也不会太难以接受。

  荣花妤顶着一双黑眼圈起床,梳洗的时候思索了许久,出了房门早饭也来不及吃就进了书房。

  走出书房后,她敲了沈明的门,开门应声的是林笙。她将手上的纸递过去,微笑道:“你请沈明看一看,没问题就盖个手印。”

  林笙看着荣花妤递过来的和离书,心中惊讶,可想到他们不日便要回去京城,公子却仍然对荣花妤心怀念想,这封和离书说不定能坚定公子回京的心意。

  他点了点头,关上门后将和离书呈到了沈明面上。

第18章 和离

  手里捏着和离书,沈明咬紧牙关,眉目间尽是怒意,“她让你拿这个给我,是想跟我撇清关系了?”

  林笙低着头不敢说话,偷瞧两眼沈明,浑身都散发着杀意,想来是被荣花妤此举给伤得不轻。

  听不到有人应声,沈明猛锤了一下桌子,“连你也哑巴了!?”

  “属下不知……”林笙紧张的跪倒在地上,颤声道,“想来是荣小姐昨夜去清韵坊的时候从余晏那里听了些什么,这才……写了和离书来。属下说句不中听的……我们本就要回京了,荣小姐还要顾着荣府,必然是不会跟我们一起走的……”

  主仆两人一起那么多年,林笙从没有见沈明因为儿女私情耽误大事,虽说有了姻缘,动了真情并不是坏事,但触及到朝堂利益,国之根本,权衡利弊,荣花妤再好,也抵不过沈明身为王爷要肩负的责任。

  沈明是明白的。

  他的荣华富贵是父皇和皇兄给他的资格,他若不担起为王辅帝的责任,便是愧对于列祖列宗,让父皇与皇兄在九泉之下都为他心寒。

  荣花妤有自己的家要护,他也有自己的责任要去承担。

  沈明握紧了和离书,纸张被攥得起皱,随后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

  看沈明眉头渐渐舒展,林笙又在一旁说道:“荣小姐在苏州城里的蓝颜知己数不胜数,想来和离后也不用担心婚嫁问题,倒是公子你,眼看着就要二十岁了,因为燕山之乱闹的京城名门家家都忌惮,现在都没有谈上门当户对的亲事。”

  面上是在担心沈明回京后的婚事,暗里却是在戳荣花妤的脊梁骨,让沈明又想起昨夜她在那乐师家里留宿的事。

  林笙虽然害怕自己煽风点火被沈明戳破惩罚,但他更怕沈明因为女色耽误了大好的前程。

  小皇帝已经数次传信来说要与沈明好好聊聊,叔侄之间的情分还在,只要能互相放下芥蒂聊聊,没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再加上大奸臣梁友逢谋害皇亲国戚的证据已经落在了手里,只要回京铲除奸佞,与皇帝解开误会,那背负在沈明身上的骂名必然会不攻自破。

  “我不签。”沈明冷冷道,“我不信她对我无情,即使她不能与我同行,也不能就这么把情分断了。”

  闻言,林笙顿时着急起来,“公子,皇上是您的亲侄子,您都不肯跟他坐下来说说话,怎么到了荣小姐这儿,就处处容忍。”

  兵营里长起来的林笙不理解沈明的选择,沈明也没时间跟他解释,撕了和离书,只说:“你去跟荣花妤说,没有正当的理由,我是不会签的。”

  林笙无奈只能出门去找荣花妤传话,却听下人说她去药铺了。

  一路找过去,走进店铺后院,却瞧见了荣花妤正趴在黎苏怀里啜泣,听到有外人进来,两人立马分开。

  黎苏紧张道:“见过小哥。”

  林笙厌恶的扫了他一眼,心道外头传的果然不假,荣小姐真是不拘小节,如今还是有夫之妇就在大白天的扑到外男怀里了,昨夜还能借口说是生病照顾,如今看这男子脸色红润,怀中抱月,又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借口。

  听到有人来,荣花妤背对着他把眼角的泪擦干,转过身才发现是林笙。

  “你怎么过来了?难道是沈明过来找我了?”荣花妤看向他身后,并没有发现沈明的身影,脸上的笑意顿时少了三分。

  林笙没好气道:“公子让我过来传话,他说您平白无故的给了这么一封和离书,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如果您不给个正当理由,他是不会签字的。”

  和离这种事,正好在外人面前提起。

  荣花妤忙拉林笙走去一边,说她还有事没忙完,晚上回家自会和沈明说清楚。林笙白了她身后的黎苏一眼,回去跟公子复命。

  林笙走后,后院里只剩下荣花妤和黎苏两人,还有几位伙计在后面仓库里进出搬运药材,掌柜的着急过来请荣花妤过去对一下账目和药材数量,荣花妤让他稍等一会儿,自己亲自将黎苏送出去。

  两人一同走到药铺门口,黎苏抱歉道:“原本只是想来谢谢你昨天照顾我,不巧被人家撞见了。你晚上回去好好跟你相公解释一番,千万不要因为我伤了你们夫妻间的感情。”

  从近侍口中听到“和离”二字,黎苏心感不妙,不想做那个拆散别人家庭的人,□□花妤见了他也只是委屈的哭,丝毫不吐露她到底哪里委屈了。

  荣花妤并没有应他的话,反而转了话题说她自己当初嫁给赘婿就是为了当家主,如今愿望已经实现,嫁谁不是嫁。

  她与沈明就像是两条平行的线,戏文里常说天上月老会给人间的男女牵红线,而他们之间的红线也有幸勾上了那么一次,但那只是意外、巧合,当天时地利人和都渐渐消散,两条相交的线也就会各自回归正轨。

  荣花妤天生没心没肺,很能看得开,当初父亲没了的时候,她掉了两滴眼泪,紧接着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习惯没有爹爹依靠的日子。如今,也是这样慢慢接受与沈明的离别。

  与其互相期盼着对方为自己放弃,还不如自己先放开手。

  送走黎苏后,荣花妤再次走近铺子里,紧接着听到外头街上跑来一个人,阿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姐,出事了。”

  荣老太爷中风了。

  早上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吃完了饭在院子里散步,突然从台阶上摔下来,起先在丫鬟的搀扶下还能爬起来,后来便渐渐的神志不清醒,还没等大夫过来,荣老太爷就晕了过去。

  把店里事都交给掌柜定夺后,荣花妤赶忙回了家,进了爷爷的院子才发现屋里人多的快要站不下了。

  本应该在关禁闭的二房父子两个趴跪在床前哭的跟嚎丧似的,二婶婶和娘亲站在床尾,偷偷拿帕子抹眼泪。沈明站在最外面,看着那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爷爷,眼神中也有几分心疼。

  荣花妤担心爷爷的身体,跑进屋里去,问娘亲:“爷爷怎么样了?”

  梁氏拉了她到身边,小声啜泣道:“大夫说已经暂时控制住病情,还能说得出话来,但是中了风,可能以后再也起不来床了。”

  老人家的身子太脆弱,稍微有些磕碰就要生一场大病,荣花妤不是不知道这些事,只是这么一件事砸下来,她怎么能接受?

  她跪到床边,想要同爷爷说几句话,却被二房父子两个的哭嚎惹得心烦。爷爷是生病了不是聋了,哭的像家里死了人一样,到底是真孝顺还是在假作戏!

  荣花妤低声呵斥两人:“你们嚎什么嚎,光在这儿哭喊能治病吗?让你们关禁闭,你们竟然敢私自出来?”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训斥,两人渐渐收敛了声音。荣有福觉得很没面子,面露不悦。荣守财小声嘟囔着:“是爷爷生病了想见我们,这才让我们出来的,你不相信就问爷爷啊。”

  躺在床上的荣老太爷按住了荣花妤的手背,模糊的声音说着:“是我叫他们过来的,我怕我没几天清醒日子可过了,所以让他们过来给我看看。”

  “我知道了,爷爷。”荣花妤不想让爷爷伤心,只得忍了一时,“爷爷您好好养病,您身体底子好,一定能恢复健康。”

  荣老太爷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叹道:“我年岁已经很大了,就是这么去了也是常事,但我还想着能抱个重孙子。”

  听到此处,荣花妤的心凉了下去。

  荣老太爷接着说:“现在你的婚事已经稳妥,你年纪还小,怀孕也不急在一时,只是苦了你堂兄,已经老大不小了还没娶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荣家添个一儿半女的。若是能在我闭眼之前,看到守财成亲,能有个孩子延续咱们家的香火,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人在半清醒半昏迷的时候往往会表露内心真实的想法。生病让荣老太爷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复从前,与死亡的距离也渐渐变短,他的所言所感都是内心最放不下的东西。

  荣家的香火。liJia

  即便二房父子再怎么歹毒惹人厌,伤的人也不是荣老太爷真心在意的。再加上受了一阵子的罚,那点失落也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荣花妤并不是第一次看清自己家里的人,娘亲温柔却懦弱,即使她受了欺负,娘亲也只会让她再忍忍不要把事情闹大。二房父子贪图财色,无情无义。二婶婶手段强硬,精明会管事却为人冷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爷爷是她最尊敬的人,医术高超,为人慈爱,可也极度看重香火的传承,甚至为了延续荣家的香火,可以暂时放弃一些原则。

  她所受过的伤痛和委屈,被埋没在这个家里。她想要的关爱看重和公平,在爷爷眼中只是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东西。

  荣花妤原本已经不想再为这些事费心神,但听到爷爷生着病还在担忧荣守财的未来,在担心那所谓的香火传承。她心里好像被刀割一样,就仿佛她生的孩子不是荣家人一样。

  就因为她是个女子。

  被爷爷点名关注的荣守财格外开心,把荣老太爷的手从荣花妤手背上拿开握在自己手里,笑着说:“爷爷您别担心,您都这么说了,孙子一定尽快娶妻,给您生一个重孙子!”

  看着荣老太爷欣慰的点头,荣守财的目光往荣花妤身上瞟了一眼,语气顿时委屈起来:“孙子有这个孝心,只怕家主她也不会同意的,等到我们父子二人出了这个院子,恐怕就要被家主给关回院子里进出不得,如此这般,怎么可能有机会娶妻生子呢。”

  荣花妤丝毫不理会他的挑衅,爷爷只是暂时身体不好,又不是真的快要去了,荣守财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想让她解了禁足,没门儿!

  等不到荣花妤的反应,荣守财又酸道:“爷爷你看她,当了家主就不把我这个堂兄放在眼里了,以后我要是娶不到媳妇生不了孩子,爷爷您就怪她去。”

  刚才还哭的那么大声,脸变得真快。荣花妤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我只禁足你们父子二人,二婶婶可还是进出自如,堂兄真要谈姻缘,让二婶婶去才是合情合理。”

  说罢,荣守财又握着容老太爷的手耍起赖来,“爷爷,孙子不过犯了个小错,现在都已经知道错了,堂妹怎么还抓着不放?难道真有我们父子两人都去撞墙死了,她才高兴吗?”

  听到死字,荣老太爷顿时心疼起来,他们家孙辈可就这么一个男丁,怎么能没有留后就死了呢。

  荣老太爷苍老的声音说着模糊的话,替孙子求情,“花妤,要不然就算了吧,你堂兄他是年轻不懂事,心性并不坏。你就解了他的禁足吧。”

  “爷爷。”荣花妤内心挣扎着不想同意。

  荣老太爷又说:“我现在已经缠绵病榻,实在不想看你们两房之间再争来斗去,你解了他们父子二人的禁足,他们自然感恩你的宽容大度,以后一家人在一起还是和和气气的。”

  老太爷的话说完,没听到荣花妤的应声,二房父子两个翘首以待,孙氏不言语,梁氏担忧的眼神落在荣花妤身上,犹豫了半晌要不要替女儿说话,终究是没敢开口。

  “解了禁足只怕是不妥。”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众人都齐刷刷的看向沈明,连荣花妤也觉得惊讶。

  沈明看着这一家子,才知道荣花妤从前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二房犯了错,就因为是男丁能延续所谓的香火,就可以无限的宽容。而荣花妤受了欺负也要打碎牙齿和血吞,即便是做了家主,也要被迫容忍。

  有这么一位偏心的长辈,怪不得会养出二房父子这样的蠢货来。

  荣有福厉声道:“你一个赘婿插什么嘴?这个家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大嗓门和凶狠的模样完全吓不到沈明,反而让他觉得可笑,继续道:“爷爷您亲自将家主的权利交给了妤儿,她这几天忙里忙外饭都来不及吃几口,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怎么到了处置二房上,她说的话就不算话了吗?她究竟是家主还是个丫鬟?”

  还是姑娘的时候被欺负了也要忍着,如今做了家主还是要忍着,做着家主做的事,身子都要累垮了,别人却不拿她的话当回事,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荣老太爷虽然病了不太清醒,但也不是彻底的没有脑子,他还知道对错。虽然自己偏爱儿孙,但也不能为此毁了荣花妤身为家主的威严。

  沈明一番冷静陈词让荣老太爷自觉理亏,只说是自己昏了头才说了方才那些话,让荣花妤不要往心里去。

  二房父子见自己得好算盘被沈明给打碎了,几番恳求也换不回老太爷一点怜悯,顿时又急又气。

  说完话后,荣花妤让人看着把二房父子送回他们院子里去继续禁足,自己则跟着沈明回了金桔轩。

  两人坐在书房里,荣花妤坐在书案里,沈明坐在书案外。

  “谢谢你。”荣花妤低着头不敢看。

  沈明紧紧盯着那双不与他正视的双眸,“谢什么?”

  荣花妤微微一笑,“因为没有人替我说过话,谢谢你替我出头。”

  “我是你的相公,自然要替你出头。”沈明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想要拉到自己跟前,却感受到来自她的阻力。

  荣花妤悻悻收回手,抬眼看他,脸上笑意淡淡,“沈明,我已经知道你要走了,你家里人应该也在等着你回去,所以我们两个好聚好散吧。”

  “一定要这么绝情吗?”沈明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内心却仿佛被针扎一样,“你之前说过喜欢我,就因为要分离,所以连这一声喜欢都可以随随便便忘记吗?”

  紧闭了许久的心门,再一次为了一个人打开,沈明以为他会迎来自己的春天,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被皇兄背叛留下的阴影,如今竟是一场空梦。

  荣花妤突然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人好,但是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在你之前,我也喜欢过别的人。”

  她的笑容明媚灿烂,仿佛并不将和离一事看得多么沉重,而是一种解脱。

  “你替我解了燃眉之急,我很感激你,也曾因此喜欢过你,但是我不能因为这一时的喜欢就把一辈子都搭进去呀。”荣花妤说话一向很直,平时还会注意些不要出口伤人,如今却是不管不顾,一股脑的都说出来了。

  她并不否认自己喜欢沈明,但那点喜欢对她而言太过微小,她并不是非得到沈明不可。

  “原来是这样。”沈明淡淡的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那水润的眸子里藏着胆怯和心虚——是怕他知道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会生气吗。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说出这些话来,不就是要与他恩断义绝吗?

  她想要摆脱他,为了这么一个并不珍视她并不看重她的家,她宁愿推开他。甚至还想在他走后去找她之前的那些相好旧情复燃……

  想让他放弃,不可能!

  一想到曾经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就要看向别处,曾经说着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的嘴会吻上别的男人,沈明整个人都要疯魔了,垂在身侧的手紧扣住衣袖,印下深深的红痕。

  他竟然还想着跟她说开,想着把自己的一切事都告诉她,试图挽回这段本就不真实的婚姻。

  既然走明路留不住,那就别怪他无情了。

  沈明轻轻吐息,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起身去一旁拿了两张纸来放到荣花妤面前,“你来写和离书,写完了,我签便是。”

  终于等到他松口,荣花妤顿时喜上眉梢,满口答应。

  沈明起身往门外走去,荣花妤疑惑:“你出去做什么?”

  沈明没有回头,背对着她脸色阴鸷,清朗的声音答:“我去端一壶酒来,你我就要分离,该喝杯酒纪念一下。”

  荣花妤点点头,看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禁感叹沈明果然是人好,听她说了那么绝情的话都没有生气。

  沈明刚出去没一会儿,阿棠就匆匆跑进来,“小姐,荣守财跑了。”

  “跑了?”荣花妤正写着和离书,没有抬头,“怎么回事啊?”

  阿棠说道有四个家丁看着二房父子回院子,结果路上荣有福谎称肚子疼吸引了家丁的注意力,荣守财就趁机跑了。

  听了这消息,荣花妤并不着急,荣守财那么胖,跑得再快能跑哪儿去,无非是要把家里的水搅乱,故意让她心烦。

  “带些人去找,我不信他还能长翅膀飞了。”

  “是。”阿棠领命出去。

  等两封和离书写好,沈明也端着酒壶走了进来,俯下身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荣花妤,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荣花妤接了酒一饮而尽,看他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不由得夸赞沈明宽容大度。轮到她按手印的时候,却觉得眼前迷迷糊糊,手指怎么也对不准位置。

  紧接着,少女晃晃悠悠的身子扑通一声倒在了书案上。

  沈明捡起两封和离书叠好了放在怀里,手指抚着那柔软的面颊,指腹按压着红润的唇,男人才脸上浮起微笑。

  这样乖乖的才好。

第19章 吻我

  夜色如水, 静谧的黑暗将隐藏在山腰上的宅院融在一片墨绿色的山林中。

  正值盛夏时节,林间偶尔响起几声欢快的鸟叫,伴随着翅膀扑扇的声音, 宅院里守夜的小丫鬟匆匆从主院外路过, 低着头不敢瞧见院里的光影。

  这是一座淡雅别致的院子,原是前朝老臣告老还乡用来养老的的住处, 后来改朝换代,东齐君主便将它赏给了功臣, 如今则是到了永安王爷手里。

  永安王是先帝的二弟,先帝还在世时便十分宠爱这位皇弟,不仅将世代握在君王手中的情报机构千机阁送给了他,还破格提拔永安王手底下的将士,让他们守卫边关。至于赏赐给他的田产宅院, 更是数不胜数,遍布整个东齐。

  金钱权力与美人, 只要是永安王想要的, 便没有他得不到手的。

  如果燕山之乱没有发生, 如果先帝还健康的活着,那永安王就是整个东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清凉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来,沈明轻抚着自己的腰腹,衣物遮蔽下的可怖的伤疤,是他的皇兄赐给他的。虽然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皇兄会杀他一刀, 但至少这伤疤让他明白了, 无论是多亲近的人,都不可信。

  就像此刻躺在床上静静睡着的少女,爱他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情比金坚。不爱的时候就将他的心意践踏,仿佛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只是一场笑话。

  沈明坐到床边, 看她“熟睡”的模样。柔软秀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衬的一张小脸白里透红,阖着的双目睫毛细长,一双柳叶眉尽显柔情。

  纤长的手指贴在她脸上,顺着那柔软的触感向下抚摸,拇指按住下巴,一张红唇便无意识地微张。沈明着了魔似的盯着她看,直想将她乖巧温顺的模样印在脑子里。

  若是被她醒来发现自己被绑来了这陌生的宅院,与他之间的情分只怕是要更加淡薄。沈明想过这些后果,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是荣花妤先放弃了他,而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将她留在身边。

  他不明白,荣花妤为什么非要为了荣家舍弃自己。从前他以为,荣花妤尽心尽力要做家主是为了不辜负老太爷的看重,为了让梁氏在府里不用再忍气吞声。

  可昨天在荣老太爷的病床前,那一家子人对荣花妤的态度,沈明看得真真切切。

  冷漠,无力,偏心。

  这样的一家人,真的值得荣花妤放弃一切也要替他们将家业支撑下去吗。

  从荣老太爷的话中不难听出,他并不把荣花妤与赘婿生的孩子当成荣家的子孙。等到日后荣守财娶妻生子,他的孩子长大了,便是下一任的家主继承人。

  那荣花妤算什么?操劳半生,只是为了给未来的侄儿铺路罢了。

  这些事他一个局外人能看得明白,荣花妤就不明白吗?

  “为什么不想着依靠我呢?”沈明轻声呢喃着,想从她口中听到答案。

  两个被家人“抛弃”的人,明明可以做对方的依靠,却因为孤身太久,不愿放下骄傲,更不相信对方会为了自己放弃什么。

  他轻轻俯下身,上半身趴在她身上,嗅着她颈间的花香味,渐渐有些迷醉。

  夜深了,沈明解了衣衫上床,将昏迷中的荣花妤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抱的松了,荣花妤醒来后会趁机逃跑。他稍稍低头,吻在了少女光洁的额头上,伴随着逐渐加重的喘息,粉薄的唇向下亲吻着她的鼻尖,最后停留在了那软嘟嘟的唇上。

  定情之时,他曾浅尝过她的甜美,但也只是轻轻一亲,蜻蜓点水。若是能……

  少女平稳的呼吸在耳边有规律地响着,沈明抬眸看她紧闭的双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在那唇上亲了一下便放过了她。

  ——

  初升的太阳将光辉洒向了苏州城,荣府里突然炸开了锅。

  起先只是金桔轩里的桑珠从梁氏的院子回金桔轩里伺候小姐早起,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屋里有声音。眼看着都过了小姐平时起床的时辰,桑珠推门去看才发现,金桔轩里空无一人。

  昨日她见过阿棠,直到他是被荣花妤吩咐了出去寻找逃跑的荣守财,可小姐呢?姑爷呢?就连姑爷的近侍林笙也不见了。

  三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桑珠赶忙去报给梁氏,梁氏不敢把事情闹大,只找人在府里问了问,从昨天到今天早上,竟然是谁都没有看见失踪的三人。就连守夜的丫鬟家丁也说昨晚府里没有人进出。

  找遍满府都不知三人踪迹,梁氏这才慌了,想去找荣老太爷定夺想想办法。可老太爷吃了药正昏睡着,老太爷身边的丫鬟也说这么大的事儿砸过来,只怕是要吓到老人家。

  此路不通,梁氏只能去找二房的孙氏想办法,孙氏却不以为意。

  “荣花妤又不是个孩子了,想来是跟姑爷出去散心了。”

  梁氏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弟妹,你就借我些人手,让我出去找找吧。”

  听罢,孙氏顿时变了脸色,“我儿子为了不关禁闭跑了出去,家里大半的人手都挪出去找他了,如今只怕是整个苏州城都知道我家儿子在家里被欺负成什么模样了。如今再出去找你女儿,让人知道你们荣家的孩子是什么德性,荣家还要不要脸了?”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训,梁氏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回去让自己院子里的人出去找找看,可人手不够,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只能大海捞针。

  从大夫人那里领了命令,桑珠赶忙带着人出去找,在街上问了一圈,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快到正午的时候,就看见阿棠带着几个人匆匆的往荣家走。桑珠站在路边看到了他,追上去问:“这是怎么了?”

  阿棠看了看四周人多,让家丁们先回去,他拉着桑珠到一旁人少的巷子里说。

  “找到荣守财的下落了。”

  听到这句话,桑珠总算开心了些,正要开口让阿棠带着人帮她一起找小姐,却听阿棠继续说,“荣守财去府衙报官了。”

  “什么?”桑珠惊讶。

  阿棠愁眉不展,“我听府衙的捕快说,荣守财昨天晚上就到了府衙,状告小姐动用私刑,府衙里的师爷已经在写拘捕令了,要把小姐带上公堂审讯。”

  “大少爷也也太过分了吧,他找人刺杀小姐,小姐都没有把他告上公堂,他竟然恶人先告状。”桑珠气的牙根痒痒。

  此举不但是伤荣花妤的名声,掩饰将荣家的内斗堂而皇之地摆到台面上,荣守财这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连家族都不顾了。

  “先不说了,我得回去让小姐避避风头。”阿棠说罢要走,被桑珠拉住。

  两人互相交流了一下这一晚上发生的事,不知是悲是喜。

  府衙理的拘捕令没一会儿就要过来荣府了,□□花妤已经不在府里了,而且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

  清新的空气带着树叶的芳香,盛夏的阳光将空气照的温暖,亮了一夜的烛火被丫鬟吹灭,小丫鬟把烛台带出去清理,临出门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瞧了一眼床上那姑娘。

  王爷出去了一两个月,一点儿信息都没传回静园来,这一回来就带了个姑娘。园子里了赋闲了许久丫鬟们都不由得好奇,能被王爷看中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模样。

  半垂下的床帐遮了她半个身子,只能隐约看见那微红的面颊,玉白色的肌肤仿佛被牛奶洗过一样,即使是闭着双眼,也难以让人忽视她灵动娇俏的美。

  “看什么?”

  门外走来身着青衣的沈明,呵斥了打眼偷看的小丫鬟,丫鬟顿时吓得跪到了地上,“王爷饶命,奴婢知错了。”

  沈明打发她出去,走进房里,把门从里面关上了。

  “唔……嗯……”躺在床上的少女似乎被关门的声音吵到了,慵懒的翻了个身,抬手挡住了照在自己脸上的阳光,隐隐有要醒来的迹象。

  沈明赶忙坐到她身边,当她睁开眼睛,就看见衣冠端正的美人一脸关切的看着她,一双凤眼含情脉脉,满眼的温柔和爱意都要溢出来了。

  “沈明?”荣花妤一手揉揉酸痛的脑袋,一手撑着床坐起来,她脑袋还迷糊着,但见沈明就坐在面前,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去捧住了他的脸,身子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趁着迷糊做了煽风点火的事,荣花妤好像没明白自己的处境,晕晕乎乎的对沈明说了声早上好,紧接着就见沈明脸色变得阴沉。原先眼中的爱意顿时成了阴郁的怨念,双手搂住她的腰肢,断了她后退的念想。

  他这是做什么?

  荣花妤觉得头很疼,记不清昨天发生了什么,也对沈明的举动格外疑惑,小声问:“这是怎么了?”是她做错什么了吗?早安吻也给了,也好好的跟他打招呼了,没缺什么呀。

  沈明很生气。

  她怎么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还敢亲他?以为这样就能把昨天的事都掩盖了吗?

  “沈明……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怎么看着好像不太高兴。”荣花妤整个人都被按在他怀里,又因为头晕眼花而没有力气反抗,只能服软卖乖。

  美人青丝垂肩,平日里淡漠的眼神平添了几分怨恨,开口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荣花妤心道不好,看来是她犯错惹沈明生气了。

  可她做了什么呢?荣花妤稍稍思考,一动脑筋就觉得脑袋里快要炸裂似的疼痛,半晌没有想出个结果来。她睁开眼睛看着这间房,顿时发觉——这不是她的房间!甚至不是荣府。

  屋里的挂画摆设看着就名贵,连桌椅板凳都是紫檀木的,还有她现在躺着的床,床柱上的镂空雕花精致高雅,这些的东西比她家里的都要好上几倍。

  她怎么会在这里?沈明也在这?

  荣花妤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昨天喝了一杯酒,然后整个人都不省人事了。到现在,外头都已经是中午了,她才醒来。喝一杯酒而已,不应该睡那么久。

  联想到逃跑的荣守财,荣花妤顿时就明白了,自己和沈明是被人下药了。一定是荣守财又跑出去找了什么靠山,绑了她和沈明来威胁她。

  “对不起!”弄明白了事情,荣花妤赶忙道歉,仰着头看向沈明,一双眼睛顿时噙满了泪水,“原本只是我自己的事,如今却连累你也被绑了过来。”

  果然跟沈明和离的决定很对,留他在身边只会让他也跟着一起受罪。荣花妤内疚道:“对不起,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

  连累他……被绑架?

  沈明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好像理解错了,对现下这个局面,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怀疑他,还以为他是被连累了才会在这里。

  原想着她醒来后会哭闹,他还苦恼着要如何堵住那张哭泣的小嘴,现在看来,应该有更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沈明眼中的阴郁渐渐消散,抱着她的手臂稍稍松了些,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眉头微皱,扮作受了委屈的模样,可怜道:“和离书没签成,还害得我跟你一起受罪,娘子要如何补偿我?”

  荣花妤眨巴眨巴眼,看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那么委屈,楚楚可怜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顿时责任心起。

  她拢起自己有些散乱的衣服,说道:“如今也不知道咱们是被关在了谁家里,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补偿你,若是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虽然我私账上的钱不多,但我一定会努力满足你的要求。”

  对人犯了错就要尽力弥补,荣花妤横了心,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沈明想要,她也会为他摘下来。

  她真的很对不起他,如果不是她,沈明此刻早就去祁州做他的一家之主了,何必在这陌生的地方陪她受罪。

  荣花妤安静的注视着他,等待着从他口中说出的要求,然后,她的手被沈明拉起,握在了手心,不染纤尘的容貌向她靠过来,粉色的薄唇轻启,说道:“吻我。”

  嗯?

  嗯????!

  当荣花妤发觉事态不对劲,想要向后逃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她承认自己喜欢美色,也曾在两人感情正好时,亲过沈明好几次,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亲亲和沈明想要的吻是不一样的。

  “那个,这样不好吧?”荣花妤紧张的结巴起来,不说他们现在安危不明,不知身处何地,单就两人的关系来说,现在靠的那么近已经很不合适了。

  荣花妤慌忙提醒他,“我们不是要和离了吗?”虽然还没签完名字,但沈明已经口头答应了,不是吗?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妤儿说这么多来搪塞我做什么?”沈明很失望似的松了她的手,原本明亮的双眸瞬间暗淡一片,幽怨道,“刚才还说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满足我,原来也是骗我的。”

  沈明落寞的起身,像她口中说的要和离了似的与她划清关系。

  身在陌生的环境,透过窗户缝隙能看到外头院子里有护卫在来回巡逻,荣花妤不知道是谁要害她,只知道此刻陪在身边的是沈明。

  虽说是要和离了,但终究也没真离,名分也还在,情分也在。如果真的遭遇不测,那两人就是在黄泉路上也要作伴一起走一程,她实在不该对他这么绝情。

  尽管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喜欢沈明,可人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可怜兮兮的向她求吻不得,她怎么可能不为他动心。

  “沈明……”她轻声唤他。

  沈明没有回头。

  荣花妤下床来,想走到他身边跟他好好说几句话,可方才躺的太久,乍一起身头就晕晕乎乎的,脚下都变软了,一脚踩空,下意识唤他“相公!”,随后就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他人真好,明明在生气,还过来扶她。荣花妤不止一次的佩服沈明的为人,却也可惜这样好的人要为了她折在这里。

  沈明抱着她回到床上,眼神中满是担忧。昨夜下药的时候也是气昏了头,药量大了不止一倍,导致荣花妤醒了还各种不适。

  “你不愿意就算了,是我强求了。”沈明虽然失望却不急在这一时,妤儿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了,今后就别想再离开他身边。他一定会得到她,不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心,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会……

  “我没有不愿意。”

  少女小声的说着,羞得不敢直视他。

  “嗯?”沈明明明听得清楚,却像是不敢确信一样,凑到她身旁想要听他再说一遍。

  荣花妤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不过一想两个人可能会死在这儿,又或者他们安全出去后也会很快分开,自己这副模样也不会给别人看到,于是鼓起一口气,双手按住了沈明的肩膀,嘴唇凑过去亲住了他的唇。

  吻……

  荣花妤没有接过吻,却见过秦楼楚馆里莺莺燕燕的景象,皮毛功夫还能模仿的来,便咬住了他的下唇吮了两下。

  在沈明的错愕中,荣花妤松开了他的唇,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也垂了下去,低下头去羞怯道:“对不起,我不太会,可能做得不好……”

  青涩的吻已经让沈明很惊喜了,他低笑一声,手掌覆上她柔软的面颊,“的确一般。”

  听到这样的评价,荣花妤就像是被识破了短处一样很羞愧,却听他又道:“我来教你。”

  贴在脸上的手掌向下捏起她的下巴,她被迫微微抬头,紧接着温凉的唇覆上来,荣花妤一瞬间愣住了,面前的沈明闭着眼睛,深情的吻着她,唇齿间的水声叫她脸上变得越来越热,被他撩拨的渐渐松了口,竟然也随着与他纠缠了起来。

  男子低沉的粗喘与少女嘤嘤娇叹声此起彼伏,两人之间的空气越来越热,荣花妤快要喘不过气来,手上攥紧了他的衣服,始终没舍得打他。

  他的力气好大,荣花妤受不住这绵长的吻,经不住他身体覆上来的压力,整个身子都软软的向后倒去,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整个人都被沈明压在了身下。

  她知道沈明喜欢她,可直到此刻才明白切身的体会到这份喜欢有多么深刻。

  想要她。

  想把她抱在怀里,想占有她,想让她除了他之外什么都不想。

  沈明脑子里蹦出了很多欲念,他看到荣花妤被吻到快窒息都没有推开他,那细腻的肌肤因为他而泛起潮红,微张的双眸盈满了水雾,叫他怎能放手。

  “不和离好不好?”沈明松了口,转而咬她的耳、垂。

  “不行,你还要回你家里去做自己的事,而且……我也不喜欢你了。”荣花妤喘息着,觉得身上热的不行,被他咬的地方也痒痒的。

  脑子都要变成一团浆糊了,她还想着不能因为自己耽误沈明的前程。

  沈明轻笑一声,“你明明喜欢我。”

  从她醒来后到现在的所有举动和反应,让沈明确信了这一点。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妤儿,说那些绝情的话都只是为了让他同意和离,因为她放不下家业,也不想让他放弃自己的责任。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近在耳边,荣花妤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半晌也没话去反驳他。

  怎么办呢?好喜欢他,不想放开他,可又如何能两全呢?

  夫妻二人在屋里亲热,渐渐没了声音。外头林笙躲着不让荣花妤发现,叫住了一个护卫,示意他去敲门把王爷请出来。

  护卫傻愣愣的去敲门,敲了两声没听到回答,开口就要称“王爷”,被一旁的林笙赶紧拽走,对着脑袋敲了两下嘱咐了“不能在荣小姐面前暴露王爷的身份”,这才又把人推到门前。

  不能暴露身份……护卫想了想,敲门喊:“那个谁!请您出来。”

  蛮横的用词和恭敬的语气,护卫为自己的机智暗自得意。紧接着门从里面打开,沈明一脸阴沉的盯着他,“有事吗?”

  护卫有些不知所以,平日里高高在上,冷傲不近人的王爷就站在面前,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胸膛前的衣襟也松了,而屋里的荣小姐听到开了门,赶忙抓了被子遮在身前,满脸的绯红就像盛开的桃花一样。

  “那个……林将军找您。”护卫低下头,小声道。

  “我知道了。”沈明理理衣服就要往外走,却听躲在床里的荣花妤匆忙下床,跑过来。

  “你们要带他去哪?”荣花妤紧张地把沈明护在身后,“我不管你们把我绑过来是有什么算计,沈明他是无辜的,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护卫一脸懵,不敢抬头看王爷,更不敢窥见王爷枕边人的容貌,只能斜着眼睛看向躲在灌木丛里的林笙。

  求救的眼神看过来,林笙给他打手势:顺着她说的话演!

  护卫轻微摇摇头:我不会啊。

  林笙一手架在脖子上:那你就等死吧。

  护卫顿时清醒,冲着荣花妤呵斥道:“你想护着他就乖乖待在这儿!要是敢逃跑,小心你相公的脑袋!”

  “我不逃,求求你们千万不要伤他。”被这么一个粗糙的汉子恐吓,荣花妤都快被吓哭了。

  沈明摸摸她的头,解了外衣裹住她,盖住了因为衣衫不整而露出来的胳膊。她连鞋子都没穿就跑过来“救他”,沈明心中触动,俯下身亲亲她的眼睛,在她耳边小声说:“妤儿别怕,你忘了我会武功吗,我一定会带你安全离开这里。”

  荣花妤点点头,看着那人高马大的护卫把沈明带走了。

  这到底是哪里?她和沈明还能逃出去吗?家里人一定找她都要急疯了吧。

  待护卫跟着沈明走出院子后,躲了许久的林笙终于现身,对沈明行礼后把那护卫打发去巡逻,随后将一张纸递到了沈明面前,赫然是一张通缉令,上头画的通缉犯竟然是荣花妤!

  沈明仔仔细细看了这通缉令,觉得上头画的人像还不敌妤儿十分之一的美,问:“这是怎么回事?”

  林笙道:“是千机阁那边的人刚送来的情报,说是荣守财昨夜去了苏州府衙状告荣小姐动用私刑,今天一大早就有府衙的人去荣府拿人,但他们没有找到荣小姐,所以才发了通缉令。这才一中午,通缉令就贴到各个民坊了。”

  了解内情,沈明没有生气,反而叠起通缉令,微笑起来。

  林笙不解:“公子,荣小姐成了通缉犯,这对她可是污蔑啊,您怎么还笑呢?”

  沈明渐渐收起了笑,冷道:“我本想让她在我和荣府之间选一个,如今看来,荣府已经替她做选择了。”

  “您的意思是?”

  沈明的表情柔和了些,凤眸微挑,“皇帝不是说要和我谈吗?你给京城传信,说我喜欢一个商贾之女,若是他愿为我和妤儿赐婚,我便同他坐下来谈。若是不愿意……就不用谈了。”

第20章 王爷

  身在陌生的地方, 荣花妤感到十分不安,尽管院子里的侍卫并没有对她表露出任何的恶意,来打扫房间的小丫鬟甚至替他带来了新做的衣服, 如此种种, 依旧消除不了荣花妤的警惕心。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沈明终于回来, 荣花妤紧张的迎上去关切的问道他有没有被欺负,沈明摇摇头, 坐下温柔地同她说。

  “妤儿不用担心,这里的人并非是恶人。”

  “那是谁把我们绑过来的?你见到他了吗?”荣花妤着急的问,“如果他们不是坏人,那我去求求他们把我们放了吧,我家里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 而且你也……”要走了。

  刚才被他吻过的唇到现在还残留着热度,荣花妤无法否认自己还喜欢他的事实, 可他们两人终将是要面对分离, 她还能做什么呢?

  沈明没有接她的话, 伸出手把人拉到怀里,起先荣花妤还故作矜持不想走到他身边,可低头看到他澄澈的眼神,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任他拉了过去,随后坐在了他腿上。

  他脸上并没有紧张的表情, 仿佛真像他说的一样, 他们现在并不是处于危险之中。沈明轻声说:“这里的人是来接我回去的。”

  静园里的人马都是沈明当初离京来苏州养病时带过来的,如今病好了该回去了,这些人自然也要跟着他一起回去,荣花妤依旧被蒙在鼓里, 沈明便想了些说辞来说服她。

  听罢,荣花妤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原来是这样,那……那等你跟他们走了之后,我是不是就能离开了?”

  分离就在眼前,荣花妤止不住的悲伤,紧咬着下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

  “妤儿,你陪我一起走吧。”沈明搂住了她的腰,亲昵的蹭蹭她的脸颊。

  “不,不行……”荣花妤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我可是荣家的家主,我要是走了,爷爷怎么办,娘亲怎么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梦想着能掌管整个荣家,让爷爷少操心,然后我和我的娘亲就能在府里抬起头来做人,再也不用受别人的气。”

  现在她好不容易实现了这个梦想,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

  被她果断拒绝,沈明并没有显露怒意,而是温柔的抱着她,循循善诱着说:“妤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是我们两个是夫妻,你可以试着依靠我,有什么责任和难处,没必要独自一个人扛着。”

  听着他的话,荣花妤渐渐陷入思考,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愿意让她依靠,也没有人说过她可以不用扛下那些责任。

  父亲死后,她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面对恐惧和苦难,她想要保护娘亲,想要被别人尊重。她独自一个人走到现在,竟然会听到有人愿意让她依靠。

  荣花妤有几分不太相信,可想到说这话的人是沈明,不眠为此动摇。

  “可是你有你的家事要操持,而且,如果我真的跟你走了,你家里人不愿意接纳我怎么办?”她设想了很多坏的情况,最坏不过是她被沈家扫地出门,难道要沈明为了她也放弃家主之位吗?

  她愿意去想两个人的未来,对沈明来说就已经是惊喜了,他微笑着说:“你不用担心,虽然我家有些人情复杂,但以我的地位,不会有人敢动你。”

  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让荣花妤有些不敢相信,她印象里的沈明是清冷又善良,怎么说这话时却像是很不平凡似的。

  “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还是放不下我家里,要不然咱们还是分开吧……”荣花妤扭扭捏捏的说出这些话,说完了偷偷抬眼看沈明的反应。

  他依然没有很生气,只是稍稍皱起眉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她。

  荣花妤展开那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看了上面的字后,整个人都傻眼了——她什么时候成通缉犯了?

  沈明不紧不慢的把昨晚和今天早上在苏州城里发生的事告诉她,然后说郭樊与荣家二房父子关系非浅,仅凭荣守财片面之言就敢上门捉人,甚至还发了通缉令,就能看出郭樊对此案的态度,摆明了是要借此让她蹲大牢,然后推二房父子上位。如果荣花妤执意要回去,只怕是刚走上街就要被抓进府衙里严刑拷打。

  “怎么会这样?”荣花妤顿感心凉,她受了这么多年的欺负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二房父子摊上官司,而他们却这样来回报她的善意。

  沈明一声又一声的在她耳边哄着:“妤儿,跟我走吧,等我处理完家事,定会陪你回苏州来将此事摆平。”

  荣花妤依旧没有答应他。liJia

  她现在孤身一人,真去了祁州,又不知道前途如何,她不敢赌……

  正在荣花妤犹豫的时候,外面有人敲了门,荣花妤赶忙从他腿上站了起来,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沈明应声后,林笙抱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公子,咱们带来苏州的都在这儿了。”

  “放下吧。”

  林笙把箱子放下后走了出去。

  红木做的箱子有半臂高,厚实精致。沈明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拿给荣花妤。

  一张张田契房契和铺面看得荣花妤眼花缭乱,大都是在苏州城里和苏州附近,这许多东西加起来少说值几千万两白银,随便拿出几张来都够普通人吃一辈子了。荣花妤看着堆得老高的田契房契,只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虽然荣家很有钱,但一半在爷爷手里,剩下一半被二叔花的也不剩多少了。她也只有在帮爷爷打理财产的时候才见过几百几千两银子,如今在这里见到那么多钱,一时有些呆了。

  沈明原来这么有钱吗?

  他不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吗?

  被赶出来还这么有钱,那沈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富户呀?

  荣花妤渐渐想到当今圣上也是姓沈的,说不定沈明的家里是跟皇族多多少少沾了点亲,这才那么富贵。不然,她实在是想不到究竟做什么生意才能挣到那么多钱。

  “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荣花妤把一堆契书摆好了放回箱子里,“没有人告诉过你在外面不要露富吗?”

  沈明还未说话,刚才出去的林笙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递了几张纸过来,“公子,这是方才拟的契书,一共五份。”

  “嗯。”沈明接过契书,看过内容后,递到荣花妤面前,“按一下手印,这些财产就都是你的了。”

  “啊?”荣花妤惊讶的接过契书来,随后便看到上面写着沈明将几百亩良田,十几座宅院,还有几十个铺子都转到了她的名下,连他的金印都已经盖上了。

  “你这是做什么?”荣花妤不明白,她想的是跟沈明和离,两人各不相干,以后各过各的日子。他怎么会想着要把财产给她呢?

  沈明微笑,“我知道你害怕跟我回家后会出意外,这些东西给你傍身,总归我也用不上,若能让你安心些,便是最好的了。”

  荣花妤不知作何感想。

  她替爷爷管了那么久的产业,爷爷也没有给她多少,即便是做了家主,那些产业依旧在爷爷和二叔名下,她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的,爷爷是担心她成了亲生了孩子后会把财产留给孩子,而她生的孩子,在爷爷眼里并不是荣家的子孙。

  即便是家人之间也要互设防备,可是为什么,沈明会对她……

  “我还没答应呢。”荣花妤把契书推给他,“你给我这么多财产,我怕我消受不起,还是算了吧。”

  沈明没有接契书,抓住了她的手,满眼愧疚的说:“当初我们成亲,我连件儿正经的聘礼都没能给你,如今这些都给你我也觉得不够,等到我们回家了,再把剩下的补给你。”

  他是那么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回沈家,荣花妤看着他眼中的愧疚和对两人未来的期望,心里忍不住动摇了。

  “不用了。”

  荣花妤小声说着,“这些就已经很够了。”

  “妤儿?”沈明惊喜道,“你愿意了?”

  荣花妤点点头,愿意陪他回一趟沈家,但沈明也要履行承诺,处理完家里的事务后要帮她回苏州来平了这里的事端。知道他家里这么富有,荣花妤也相信沈明的确是有能力帮她解决问题。

  按了契书后,沈明唤人来收拾东西,两人片刻不停,即刻上路。

  信鸽携带的密信穿过千里的距离,在几天后到达京城,小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拆下密信迅速赶到御书房,送到皇帝面前。

  看过皇叔传过来的密信,小皇帝面色不太好,可他又没得选。

  “皇叔他们到哪儿了?”

  侍卫答:“永定王一行人大概七天就能到京城了,而且……”

  “说下去。”

  侍卫犹豫一会儿,又说:“线人来报,王爷身边带了个姑娘,看起来与王爷关系不一般。”

  “怎么不说了,就只有这些?”皇帝阖目吐息,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意,“那姑娘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有什么背景,这些你们没查清吗?”

  侍卫无奈道:“王爷将那姑娘护得太紧,我们的线人也不能近王爷的身,所以才……”

  皇帝呵斥:“这点小事都查不清,一群废物!”捂着额头怒道,“梁友逢还跟朕说他手底下带出来的人能比千机阁里的人要好上千百倍,没想到就是一帮饭桶!”

  侍卫跪地,“陛下息怒。”

  皇帝不再斥责,只有一声叹息。

  年少登基的他有很多不如意,手握大权也要顾全底下人的想法,从前他沉湎在失去父皇的悲伤里,对皇叔过于冷漠,导致叔侄感情淡薄了,如今想要挽救,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

  走了半个月的路途,在沈明数次的安慰中,终于到了目的地。

  荣花妤撩开车帘,看着城门上的大字,疑惑道:“我们不是去祁州吗,怎么到京城了?”

  沈明身手把帘子落下,把人搂回身边柔声道:“我在苏州无依无靠的,也是怕人惦记,这才谎报了住处,妤儿不会怪我吧?”

  荣花妤摇摇头,见他这样无辜的眼神,也不忍心苛责他。

  随后,车马进了城,随行的护卫排成两排跟在马车旁。尽管荣花妤一路上都觉得这排场有点大,但沈明坚持说为了安全,她只得接受了这阵仗。

  马车摇摇晃晃,荣花妤有些头晕。直到前面的林笙说“到了”,马车停了下来,沈明走了下去,她也起身下马车,被沈明牵着手扶下来。

  站在王府门前,荣花妤顿时觉得自己是头晕花了眼。

  紧接着,门里走出两个男人,上来对沈明恭敬行礼,话喊出口的一瞬间,荣花妤的腿都要吓软了。

  “恭迎王爷回府!”

第21章 皇叔

  从大门口走进府里, 荣花妤即使低着头也能察觉到周围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她。

  走下马车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为什么沈明要带她来这儿?为什么那些人唤沈明作“王爷”……

  等她将一切都理明白,已经被沈明牵着手带进了府里。

  他骗了她。

  说什么被兄长赶出门, 在外无依无靠, 都是骗人的。她怎么那么傻,竟然听信了他的鬼话, 跟着他来了这儿。

  他既然是一个王爷,怎么会找不到大夫医治眼睛?竟然还答应了她让他入赘那样荒唐的要求, 是觉得好玩吗?看她什么都不知道,被耍的团团转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吗?

  荣花妤又气又心凉,直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对沈明的信任和爱慕都白费了。王公贵族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说不定沈明说的喜欢她也就只是想要把她骗回来让她做个妾室罢了。

  她好想走, 想离开这里,可手掌被沈明攥在手心里, 尽管他握的不紧,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还是没有勇气敢反抗高高在上的王爷。

  沈明带着荣花妤进了侧厅,扶她坐下,想要看她的脸,却被荣花妤低着头躲了过去。

  此时,王府的管家孟叔从外头走了过来, 满脸带笑对着沈明说道:“早听说王爷病养好要回来了, 厨房里备了人参鹿茸,一会儿就上菜了。王爷一路辛苦,该好好吃一顿补补身子。”

  “嗯。”沈明应声后嘱咐他,“先上一壶桔茶。”

  孟叔说声知道了, 下一秒又想着自家王爷并不喜欢吃金桔,稍稍抬了头去瞧那位坐在一边的女子,大着胆子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突然被陌生人点名,荣花妤警惕起来,“你问我做什么?”

  见王爷并没有生气,反而是这姑娘有些惊慌,孟叔微笑的说:“姑娘不必惊慌,奴才是王府里的管事,是替王爷办事的人,如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奴才。”

  “我没什么需要的。”荣花妤冷言拒绝,很排斥与王府里的人有什么交集,尤其是站在她身边的沈明,这个大骗子!

  热脸贴了冷屁股,孟叔有些尴尬,转头去看沈明。

  沈明轻抚荣花妤的肩膀,知道她是在生自己的气,突然被带到陌生的地方,周边一个人都不认识,唯一信任的人还骗了她,任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会冷静。

  沈明吩咐孟叔:“去挑两个伶俐的丫头服侍她。”

  孟叔刚领了吩咐要下去,就听荣花妤不悦道,“我不需要丫鬟,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我也没说过要住在这里。”她整个人都侧着身子避免与孟叔正面相对,也不抬头让沈明看见她的脸。

  她来这里是因为沈明答应了她,会在忙完家事之后帮她摆平通缉令的事。再加上当时是有一些耳根子软,被他说的好话给哄了,如今看透了他的为人,也就不必再留恋了。

  两人意见不一,孟叔被夹在中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看向沈明,希望他能给个决断。

  沈明并没有发作,只稍稍叹了口气,让孟叔先下去,又把屋子里的侍女遣了出去,他在荣花妤面前俯下身,柔声道:“生我的气了?”

  荣花妤扭过头去,没好气道:“王爷金贵,民女怎敢生您的气。”

  隐藏身份、隐瞒事实,欺骗她,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沈明辩无可辩,但心里却并不很难过,反而有些开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管是他用了什么手段,总之,他已经成功的把妤儿留在了身边。到了京城,就没有人再能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如今,他是妤儿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大可以再花些时间,把她的心磨软一些,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明白,他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妤儿,我是有苦衷的……”沈明半跪在荣花妤面前,与坐在椅子上的她对视。

  荣花妤转过头去躲开他的目光,冷言冷语道:“王爷您同民女说这些真是折煞民女了,等您忙完了您的家事,不要忘记帮民女处理好通缉令的事,等民女回苏州后,一定不会忘记您的大恩。”言辞之间是等不及要跟沈明撇清关系。

  沈明去拉她的手,荣花妤虽然抗拒,却没能拗得过他,一双手被他握在掌心里,被捂得热乎乎的。

  他知道荣花妤说的是气话,没有接她的话,对她解释道:“我并不是有意要欺骗你,当初我与先皇在边疆御敌,原本一切顺利,但是在燕山之地去遭遇伏击,先皇葬身在那里,我也落了一身重伤……”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小女子,这种皇家内事,你跟我说了我也不明白的。”荣花妤躲闪着想要起身,满心恐惧。她常常在外给人看病,自然晓得知道越多越危险的道理,尤其是这种涉及皇亲国戚的事,让她一个普通百姓听了,只怕是要惹上祸端。

  沈明并不放她,按着他的手不让她离开,继续道:“我知道你气我欺骗你,我现在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再决定要不要放弃我。”

  “谁要放弃你了?”荣花妤下意识反驳,虽然她刚刚真的想过回到苏州之后就跟沈明彻底一刀两断。

  反驳完了又觉得后怕,面前这个人可不是那个清冷的琴师,他可是王爷,自己对他这么没有规矩,若是惹了她生气,只怕是她没命走出京城了。

  荣花妤静静坐着不敢看他,却听沈明温柔说着:“好好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妤儿并没有那么想,是我自己害怕……怕你会因此离开我。”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失落。

  一瞬间荣花妤有些朦胧,面前的人是东齐的王爷,可不论是跟她说话还是对待她的态度,好像跟之前没有区别。

  他一直都待人冷冷的,即使是两个人新婚的那段日子,沈明也很少跟别人接触,即使是家里的爷爷和她的娘亲,沈明也很少去见。荣花妤从来不在乎,她只觉得沈明能活得舒坦些就好,不必为了她改变什么,如今看来,他的确就是这个性子。即使他骗了她很多事,但品性与脾气倒是没有伪装过。

  她在气什么呢?

  明明他都说了有苦衷,甚至愿意解释给她听,可她还是很生气。

  荣花妤不明白。如果是余晏或者是阿棠骗了她,她甚至都不会跟他们计较就一笑而过。可同样的事,放在沈明身上,她就无法接受。

  “为什么是我?你是一个王爷,当初我说要你娶我,你就应该拒绝我才是,为什么会答应我?是觉得好玩吗?”她紧咬着牙转过头来看他,见他眼中盈盈水波,自己心里也跟着抽痛,就像是看不得他委屈的样子似的。

  沈明一双眼睛直视着她,缓缓道:“还记得我刚才同你说的燕山之乱吗?”

  燕山之乱后,几个先遣将领惨死,先皇陷入重围葬身战场,而他身负重伤却活了下来,成了燕山之乱仅存的几个生者。回到京城后,他感伤于先皇的死,却要忍着悲痛回到京城参加小皇帝的登基仪式。

  沈明一身的旧伤还没养好,因为失血和骨折,一路车马颠簸,身子虚弱,但他依旧要回到小皇帝身边,去安抚一个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十六岁的孩子。

  后来在朝堂上,无人挂念他的功绩,人人都怀疑他与先皇的死有关,怀疑是他惦记皇位想要弑君夺位,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谣言却传的越来越疯,渐渐的就连小皇帝也信了谣言,看向他的眼神从依靠变成了恐惧。

  甚至有一天,有朝臣在上早朝时当着小皇帝的面参了他一本,说他从阴山之乱活着出来是有阴谋,紧接着是群臣的口诛笔伐,他一人之力难以辩解,而小皇帝也早已经动摇,没有替他说一句话。

  沈明万念俱灰。

  他自小就失去了父皇,沈家人丁单薄,他只有一个兄长可以相互依靠,兄长死了之后,他想要守护小侄子,可换来的却是不信任。

  从那之后,他曾经想要得到的亲情友情全部化为灰烬,怒火攻心之下,他晕了过去,紧接着双目失明。

  后来几经辗转去到了苏州,经过余晏的引荐,他与荣花妤见面了。

  沈明觉得她很有趣,竟然会关心一个身无分文的陌生男人,后来,更是惊讶于她会信任他,愿意将终身大事寄托在他身上。他也曾全心全意的相信别人,可结局并不美好,所以他想帮她度过难关,至少不要辜负她的这份信任。

  日夜相处之下发现她是个没有心机的单纯的姑娘,对他悉心照顾又丝毫不设防备,他喜欢她的坦诚和善良,为她而心动。

  “所以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你。我想要保护你,想要把你留在身边,所以我才隐藏身份,我怕你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会害怕,就像现在这样……”说到情深处,沈明忍不住抽泣起来,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落。

  听了沈明深情的告白,荣花妤心里痒痒的,看他哭的那么伤心,自己也于心不忍,掏了手帕替他擦眼泪,安慰着:“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那么多事,如今都知道了,我,我也不生你的气了,你别哭了……”

  光是听到沈明的遭遇,她就心疼的紧。一家子人到如今就只剩了个小侄子,还因为谣言与他离心。他身边可信的人只有一个林笙,也难怪会对她……如此放不下。

  得知了真相,荣花妤心里的气都散干净了,只剩下对沈明的怜悯。

  尽管她好声好气的安慰沈明,可他的泪水依旧不停,像是怕极了她会离开似的。荣花妤总是很心软,将哭红了眼的美人抱在怀里,说道:“别哭了,看你哭的那么伤心,我的心都要碎了。”

  任谁都想不到,一脸冷峻的永定王爷会在一个小姑娘怀里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更想不到的是,王爷会为了她的一句话,顿时安了心。

  只要她还爱着他,他就有足够的把握留住她。

  哄了好一会,总算把沈明的眼泪给收住了。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荣花妤时不时抬头看他,看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还以为方才两个人在屋里的坦白局是个梦。

  由不得她多想,自从入了京,进了王府,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不敢置信。

  吃着精致的饭菜,荣花妤忍不住问他:“你说要回来处理家事,是什么事啊?要花很久的时间吗?”

  倒不是她多着急,只是怕自己太久不回家,娘亲会担心。她跟沈明离开苏州的时候太着急,都没有给娘亲留个口信,也是怕府衙的人会跟着他们追到祁州。

  “是我和皇帝之间的事,还有一些琐碎的朝廷上的事。”沈明温柔的看着她,“从前,我说什么别人都不信我,所以我也渐渐的不屑于跟他们辩解。可是如今,有你在我身边,我也想博一个清白的名声,也好回苏州替你洗刷冤屈。”

  “嗯……”荣花妤羞涩的低下头去,被他那温柔到快要融化的眼神看的心都酥掉了。

  沈明看她可爱的反应,安慰道:“你不用着急,我已经飞鸽传书让手底下的人告诉你的娘亲你很安全,让她不用担心。”

  原来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荣花妤惊讶于沈明看透了她的心事,也为他周到的照顾而感到暖心。

  休息几天后,沈明去上早朝,也开始有政务送到王府里来处理。荣花妤在府里待得百无聊赖,便哄了林笙带她出去逛逛。

  自从她拒绝了孟叔给她安排的丫鬟后,沈明也觉得让丫鬟照顾她有些不妥,于是便把林笙拨给了她。荣花妤在府里的时候用不到林笙,但只要一出门,就必须要林笙陪着,不然沈明就不让她出去,说是外面太危险。

  皇城根天子脚下,能有多危险?

  荣花妤觉得沈明就是打仗打的多了,习惯不了这太平盛世。走在热闹的街上,看着比苏州城还要繁华几倍的京城,荣花妤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这个扇面好好看!”

  “哇,我从来没见过有布料能绣成这个样子,如果做成衣服上身,一定很好看。”荣花妤惊叹后问了老板布料的价格,听过后,不舍得离开了。

  太贵了,一匹价格能在苏州城里买十匹上好的布料。她一个小百姓,实在消受不起。

  虽然沈明过给她好多财产,但荣花妤从没想过那是她的钱,只当是沈明暂时寄放在她这里。如今她身上剩的银子,怕是只够买一个扇子的。

  从街头走到街尾,买了两个糖人,自己吃一个,送了林笙一个。虽然这家伙一路上一言不发,但她也不想冷落他。

  回去的路上又一次路过卖团扇的摊子,荣花妤实在喜欢那桃花面的扇子,便想着买下来。

  走到摊前,伸手刚要碰到团扇,突然,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抢在她之前把团扇拿走了。

  荣花妤转头去看,发现拿了团扇的并不是个姑娘,而是一个少年,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面若圆月,俊朗英气,一身蓝衣倒是与沈明的穿衣风格有些像,只是这少年比起沈明来显得更亲近些。

  喜欢的扇子被别人拿走了,荣花妤也不争抢,只问摊主还有没有桃花绣扇面的,老板还没回答,却见少年将那团扇放到了她手里,跟在少年身后的男子付了银子给老板。

  荣花妤疑惑:“公子这是?”她只看得见面前的少年郎,却没注意到她身后的林笙不自然的低下了头,一副恭敬的样子。

  少年笑道:“是我送给婶婶的见面礼。”

  荣花妤笑出声来,“公子是认错人了吧,我初来京城不过几天,哪里是什么婶婶呢。”京城真是有意思,走在大街上也能被这么俊俏的少年唤一声婶婶。

  不过这团扇她是真喜欢,荣花妤从怀里掏出银子来,把银子放到他手上,“团扇我收下了,这个就是我的回礼了。”

  玩笑似的结束了一场误会,荣花妤绕开少年要回去,却被林笙从后面拉住,小声在她耳边道:“这是当今陛下,小姐不可无礼。”

  “嗯?”荣花妤闻言,上下打量着身边的少年,总觉得很奇怪。

  沈明是说过他的小侄子做了皇帝……也就是说,沈明是……皇帝的叔叔?!

  这辈分倒也没错,可问题是,皇帝为什么要叫她婶婶啊!她好像比面前这少年还小几岁,而且,沈明与她的婚事又不是明面上的,陛下怎么会知道?

  “那个……我不是您的婶婶,我跟沈明,啊不,是王爷,我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只是互相帮个忙罢了,您千万不要误会。”荣花妤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帝说话,尤其还是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上。

  沈时安看着她说话磕磕巴巴的模样,笑着说:“叔叔若是知道婶婶这么说,怕是要伤心了。”

  眼前的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荣花妤手足无措,只得干笑两声。

  沈时安看她过于拘谨,便请她去茶楼里坐坐,荣花妤听了一惊,连连摆手,“我府里还有事,吃茶的话,您可以请王爷一起……我一介民女怎么能跟您……”她可不敢跟皇帝吃茶,她不懂皇家规矩,万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可了不得了。

  两人的对话被淹没在热闹的人群里,林笙提醒荣花妤不可以拒绝陛下,沈时安笑着说没关系,便去了一家酒楼。

  荣花妤不由得可怜自己一个小女子,被四个男人包围着进了酒楼。

第22章 大婚

  一顿饭吃的让人惊心动魄, 对面坐着笑意盈盈的少年,荣花妤却心慌的连筷子都拿不稳。她如今是个“逃犯”,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皇上会听她解释吗?

  沈时安看她吃的并不安心, 暂时禀退了贴身侍卫,留二人独自在雅间里说话。

  荣花妤不知道皇帝怎么会找上她, 但多半能猜到是跟沈明有关,沈明之前也跟她说过他们叔侄之间有点隔阂, 如今互相不怎么说话,更多的是沈明因为被疑心而对皇帝失望了,于是才躲着不想跟他交流。

  他们叔侄之间的事,再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掺和进去。可是当今皇帝坐在面前,荣花妤好像也没有权利拒绝。

  终于, 沈时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说道:“婶婶能得叔叔的喜爱, 必然是叔叔心尖上的人, 不知婶婶可否在叔叔面前替我这个做侄子的说些好话?”

  “不是……”荣花妤为难道, “我跟王爷真不是夫妻,而且王爷他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只怕我说话他也不一定能听进去。”

  任她如何解释自己在沈明心理分量多轻,沈时安也丝毫不相信,反而笑着反问她:“叔叔跟我说过他要娶你, 他从来没有对人动过心, 在遇见你之前,他总是孤身一人。京城才女无数,想要嫁进皇家的女子更是数不清,你觉得叔叔为什么独独想要娶你呢?”

  荣花妤被他问的哑巴了, 半晌才道:“王爷他的确是说过喜欢我……可是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怎能配得上他呢?”

  原来不是不喜欢沈明,只是担心两人身份差距太大,配不上他。

  沈时安微笑着,看透了荣花妤的心思,说道:“如果是别人,我当然不会同意让商贾之女嫁进皇家,但皇叔待我如待亲子,他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况且,我相信叔叔看人的眼光,所以已经准许了你们的婚事。”

  “婚事?”荣花妤惊讶,“我来这里是避祸,不是来成亲的呀!”

  “反正我已经答应了,婶婶若是有别的意思,可以去跟叔叔单独聊聊,当然,还可以顺便说说我。”沈时安看向她的眼睛,“朕这一生没求过人,这一次就求婶婶能帮帮我,解了我与叔叔之间的心结,不要让沈家分崩离析。”

  面前的少年从嬉笑言语渐渐变得严肃,从他口中听到代表了皇权的“朕”字,荣花妤顿时怂了,不得不答应下来。

  从酒楼出来,与沈时安分开,荣花妤回了王府,正碰见沈明在正厅里,还有一个年纪挺大的太监,两人好像在等她,见到她来了,大太监忙说,“总算是等到了,荣姑娘,永定王爷,二位领旨吧。”

  领旨?

  荣花妤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沈明牵着过去在厅上跪了下来,身旁的丫鬟近侍管家也都一同跪下领旨。

  大太监尖着嗓子打开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定王品性纯良,卫国戍边,功勋在身,朕深感欣慰,赐荣氏嫁汝为妻,延绵子嗣,相伴终老。”

  “谢皇上。”二人齐声谢旨,捧了圣旨后,送大太监出府门。

  荣花妤站在正厅上,手里抚摸着金黄色的圣旨,满心的不可思议,见沈明走向她,忙迎上去问:“是你向皇上求的?你怎么都不问我的意思?这也太……”

  惊喜,诧异,还有一点光宗耀祖的感觉。她家里兄弟少,老家也只有几个姐妹,一直到了爷爷那辈才从农到商,想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只怕是要等到十几二十年后了。

  可是她竟然被赐婚了,还是嫁给沈明。

  “你不想嫁给我吗?”沈明走上前来双手温柔的搭在她肩膀上。

  “也不是不想,是不敢想。”荣花妤羞涩的低着头,握着那金贵的圣旨,感觉像做梦一样。从前她担忧家事,不敢远嫁,后来知道了沈明的真实身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就更不敢多想了,可如今皇帝的圣旨都下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这次是嫁定沈明了。

  “如果我嫁给你了,是不是就不能回家了?”荣花妤抬头看他,眼中带着些担忧。虽然她的家并不完美,可是一想到很难再见到家里人,她还是会难过。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在我这里,你不用遵守任何的规矩。”沈明摸摸她的头,手指从她的发间穿过,“我与你成婚是想要给你幸福,想和你在一起,并不是为了用这些名分来束缚你。”

  虽然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可是他真的好温柔,事事都为她着想。

  荣花妤有些感动,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沈明……”

  心底的情绪像雨落进了湖水一样翻涌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并没有为沈明做什么事,甚至连喜欢他的心意都要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隐藏起来,又为了自己的执念曾经想过放弃他,即便如此,沈明却依然坚定的选择了她。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般炙热的爱着她,以至于荣花妤会怀疑这是不是梦。跟沈明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好像是梦一样,每一次被他拥抱,听他诉说自己的心意,她也觉得自己对他的爱意渐渐溢出。

  “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我怕……我配不上你的这份爱。”荣花妤小声道,她还是忍不住会谨慎对待,爱他爱的小心翼翼,只是不想这美好的一切变成南柯一梦。

  “我爱你。”沈明微笑着,俯下身来亲在她唇上。

  荣花妤看向他的眼睛,那微微弯起弧度的眉眼也在专注的凝视着她,那澄澈明亮的眼底倒映着她的脸庞。

  她可以爱他,可以不用再隐藏自己的心意,所有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阻碍全都被他扫清,而她只要坚定的奔向他,就可以拥有他。

  这个男人是她的,终于是她的了。

  荣花妤搂上他的脖子,让这个浅浅的亲吻变成了缠绵缱绻的纠缠,她闭上眼睛索取着他的甜,积压在心里的爱意猛然爆发,在唇齿间勾他深入,想要尽情的爱他,也想要被他所爱。

  正厅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身着华服的男人吻着怀里的少女,两人的身形一起后退,拨开纱帐进到一旁摆放着古董字画的架子旁,少女的身子被按在柜子边,整个人被禁锢在男人双臂与柜子之间的狭小空间里。

  被她点起的火难以消散,长长的亲吻让两人脸上渐渐泛红,连呼出的空气都变得热烫起来。

  “妤儿,妤儿……”深吻结束,沈明喘着粗气,低头靠在她肩膀上。

  荣花妤直觉得自己腿都软了,只能倚着他搂在她腰间的手才能保持平衡,听他在耳边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她心里发痒,只觉得两人好像还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心底的火消下去。

  她知道再继续下去会做什么,可她不敢应声,只轻轻拍他的后背说着:“我在,我会嫁给你,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从那天后,荣花妤就开始准备府里大婚的仪式,而沈明,在听了荣花妤好几次提到沈时安后,终于去单独见了皇帝。

  叔侄两人的对话在争吵中结束,朝臣们都在背后笑永定王爷不识抬举,还有一大半在奉承梁友逢一局定乾坤。

  半个月后,梁友逢与其下属密谋刺杀沈明的信件被皇帝当着朝臣的面甩了出来,自此高官跌下权力的巅峰,沈时安安排了许多人调查梁友逢。墙倒众人推,在一个月之内就有数人告发梁友逢的罪行,其中竟然有蛊惑先帝的罪名。

  梁友逢被判处死刑,秋后问斩。

  尘埃落定后,沈明又一次进宫,与沈时安聊了很长时间,秉烛夜谈。

  “当初是我父皇对不住叔叔,我一直不知道真相,才会轻信谗言,被外人挑拨与叔叔之间的关系。”沈时安愧疚的低着头。

  他将当年之事告诉沈明,沈明与沈玄贞的父皇临死前并非是将皇位传给沈玄贞,真正的皇位继承人是沈明,但当时的沈明远在边疆,没有两三个月的路程根本回不到京城。沈玄贞为了稳定大局,也为了一点私心,就这么登基了。

  他占据了原本属于沈明的东西,但一无所知的沈明对他没有丝毫的怨恨,而是全心全意的辅佐他,替他征战沙场,替他摆平内乱,沈玄贞始终觉得自己愧对于沈明,于是加倍的对他好,提拔他身边的将领,赐给他各种珍羞宝物,就连千机阁也送给了他。兄弟两人合力创出了这一片盛世景象。

  天下太平之后,沈玄贞有了新的担忧。他的儿子渐渐长大了,而且跟沈明十分亲近。他自己的皇位来得不正当,从前忙于整顿朝政没有心思去想,现在没有那么忙了,就开始怕了。

  他害怕沈明知道真相,更害怕自己的儿子不如沈明优秀,那么等他百年之后,沈明借着父皇的口谕登上皇位,他的儿子怎么办。

  随后,梁友逢替他出了一个主意。

  于是燕山之乱中,沈玄贞在重重包围之下,疑心是沈明要借辽人之手除掉他,孰不知那些辽人是梁友逢私下勾结前来围杀他们兄弟二人。

  沈明受了沈玄贞一刀,带着重伤突破了包围,可他却没能把沈玄贞带出来。

  “那时朕被丧父之痛蒙蔽,听信了梁友逢的谗言才冷落叔叔,后来时间久了,朕也冷静下来想明白了,父皇的死并不是叔叔的错……”

  如今罪魁祸首已然伏法,他们叔侄二人也互相坦白。

  沈时安依旧觉得自己愧对沈明,就像他父亲沈玄贞一样,他们父子亏欠沈明太多了。

  沈明却没有过于激动的反应,只是淡淡的说:“我知道,当初父皇选的人是我并不是皇兄,但是于我而言权力并不重要,我不希望因为争夺皇位而兄弟离心。现在依旧是如此。”

  “你知道?”沈时安惊讶,站起身来,“父皇还在时一直愧疚于夺去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他这一生都不安心,你竟然早就知道了?”

  沈明起身,眼中尽是淡漠,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尽管知道了真相,那些失去的也已经回不来了。

  “我曾在他的墓前疑惑,我不曾因为皇位怨恨过他,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杀我,如今看来,他所求的也不是权力,只是自知理亏,怕我知道真相后会迁怒于你。”沈明静静的看着沈时安,“他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君王,也……曾经是一位好哥哥。”

  所有的话都透过沈时安说给早已经死去的沈玄贞。沈明不想说原谅,也不想再纠结这些已经过去的事。

  “皇上,我知道你是帝王之才,也知道我自己并没有野心。我现在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唯一挂念的就是还没有过门的妻子,还请皇上高抬贵手,不要再为前尘往事所困。”

  沈明淡然的态度深深冲击了沈时安,没有预想中的声嘶力竭,也没有索取赔偿,更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他只是淡淡的接受了这些事,然后放下了。

  沈时安不禁冷笑一声,如果早知道沈明的为人,他的父亲也不至于被愧疚与恐惧折磨到对亲兄弟下手。

  “皇叔,是朕与父皇耽误了你,今后,你自去与心上人过你们的日子,朕也该清一清这朝堂,替东齐的百姓们考虑考虑。”

  闻言,沈明微微一笑,行礼离开,沈时安也不再挽留。

  ——

  永定王爷大婚当天热闹非凡,数不清的侯爵人家上门道喜,就连之前曾经在背后非议过他的大臣也笑脸上门送礼。梁友逢被定罪后,沈明与沈时安的关系渐渐和缓,京城里的名门世家都知道风往哪边吹,也趁着大婚上门讨好。

  荣花妤知道沈明与沈时安化解了矛盾已经和好,自己也很欣慰。她能明显感觉到沈明不似从前阴郁寡言,如今误会解开,正了他的名声,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在大堂上行了礼,荣花妤被沈明领着进了洞房,喜婆在前头说着夫妻和美早生贵子的吉祥话,比他们第一次成亲那天还要热闹。

  进了洞房后,沈明出去见宾客喝酒,荣花妤独自在洞房里,总算是能松口气。

  肚子一人坐在床边,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荣花妤觉得肚子饿,抓了床上的红枣桂圆吃了起来,扔了一地的桂圆皮。

  吃的正香的时候,外头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是众人簇拥着新郎官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渐渐拉近,吵闹声慢慢变小,最后到门前时,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

  荣花妤赶忙把嘴里的红枣嚼嚼咽下去,头顶着坠着珍珠的金冠,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流苏就前后乱晃。

  推门的声音响起,她从红盖头下的缝隙能看到沈明走了过来,紧接着,盖头被掀起来,视线也跟着明亮起来。

  屋里点了许多红蜡烛,暖黄色的光衬得沈明的脸庞格外柔和。

  他脸上的笑意无法掩饰,端了酒来递给荣花妤一杯,荣花妤接过来,与他交杯而饮,温酒下肚,好像从腹里生起一团温热的火来。

  沈明静静坐在她身边,伸过手来,荣花妤不由得向后退了一下,怯生生道:“我,自己脱……”

  沈明淡淡笑着,替她取下了发冠,“是不是太重了?”

  荣花妤羞于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回道:“是挺重,但这可是金子做的,而且很好看。”

  沈明将发冠放到一旁的梳妆台上,走回床边,指着床尾的大箱子说道:“若是喜欢,那箱子里还有很多,都是你的。”

  “嗯?”一听这话,荣花妤忙站了起来去看,打开那足够藏两个人的大箱子,发现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的,许多小盒子里是金银首饰,还有珊瑚做的手串,白玉做的如意,甚至还有一个金子做的长命锁。

  “这么多?我要戴到哪辈子去?”荣花妤惊喜不已,疑惑的看向沈明,“这是你的东西?”

  “是我为你准备的聘礼,连带着之前过给你的那些财产都是你的私产,你想怎么花怎么处理都随你。”沈明微笑着走到她身边,合上了箱子,把人抱了起来。

  荣花妤偷笑起来,“你就不怕我有了钱,跟你和离以后把钱卷跑了?”

  “妤儿若是愿意,把我也一块儿卷走吧。”

  “哈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钱也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荣花妤被他逗笑,紧接着被轻轻放在了床上,后背贴上了柔软的床榻,碍事的红枣桂圆花生都被沈明推到了床里。

  盈盈烛火晃动,沈明俯下身来吻她,手上解了衣物,随后摸上她的腰带。

  大红的喜服下是她纤瘦娇嫩的身子,腰带散开,一层一层脱下喜服,白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身下的新嫁娘不由得缩起身子向身上人靠去,男人身上好像火炉一样发烫,贴着她的肌肤格外舒服。

  感觉到被人触碰了难以言明的地方,心底泛起的感情像海浪一样向她卷来,荣花妤抓紧他的肩膀,小声道:“沈明,我怕……”

  沈明轻吻她的耳垂,安抚道:“妤儿不怕,我轻轻的。”

  “嗯……”她从来是相信他的,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也愿意与他亲密无间,同他阴阳相和。

  红烛散发的光芒让荣花妤羞得不敢睁眼,沈明伸手去落下床帐,在她耳边轻声唤道,“妤儿,看看我。”

  荣花妤缓缓睁开眼,只见得自己的夫君满面潮、红,眼眸含情,与她眼神对视时别人便不住微笑起来,一个深吻压下来,勾着她也一同沉沦。

第23章 完结

  清晨的微光照进房中, 床上的女子慵懒得翻了个身,露出锦被的香肩像是受了凉,不动声色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继续安眠。

  早醒的新郎官见了自己的新娘睡梦中的娇态, 满心欢喜,凑上去在她唇边偷了个香吻。帮她把被角掖好, 起身去穿衣服。

  眼前的人影晃动,荣花妤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正在穿衣服的沈明,“什么时辰了?”

  沈明从床尾拿过腰带,一边在腰间系上,一边回头看她,说道:“时候还早, 今日无事,娘子可以多睡会儿。”沈明没有长辈在世, 也就不用荣花妤早起去给谁请安。

  “你要去哪?”荣花妤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也跟着坐了起来。

  沈明温柔道:“朝中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 我去批了折子递上去,一会儿还能陪你吃早饭。”说着,凑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亲,唇瓣分开时,沈明轻声问道, “还难受吗?”

  近在耳边的声音让她回想起昨夜沉在她耳边的沙哑的声音, 他深邃的眼神,还有温柔的触碰。她原也是个知羞的姑娘,昨夜却被沈明牵着……还咬了他一口。

  稍微抬头看到他衣领里面露出的锁骨,上头还留着她的齿痕, 荣花妤不自觉就红了脸,推他两下,“我不难受,你不是要忙吗?快些过去吧。”

  沈明恋恋不舍的摸摸她的头,“再睡会吧,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荣花妤用力点点头。

  在京城呆了两个月,荣花妤也做了一阵子的王府主母,她脾性好,喜爱钱财也爱与人说笑,管起府里的人来恩威并施,将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应承一些世家小姐的邀请,去替人诊脉看病,顺道也从人家那里知道了些世家贵族的规矩。

  成亲已经一个多月了,荣花妤思念家人,时常托人打听苏州那里的情形,却因沈明时常忙碌,自己找不到时机跟他开口。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看看呢?

  下了早朝,沈明走出宫门,林笙迎上去问:“王爷,事情可还顺利?”

  沈明点点头,“皇帝自己处置妥当,我只是稍作辅佐,至于更远些的大事,就要他自己去做决断了。”

  从前跟在沈明身边的将士如今全都远赴边疆,抵御北辽时不时在边界线上的骚扰。沈时安刚刚坐稳皇位,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收复边疆失地也是他要考虑的一件事,但东齐与北辽开战必定要惹得民不聊生,所以要趁着现在还是太平日子,养好兵马粮草,真要等到开战,估计要二十年以后。

  等到沈时安成为一位成熟稳重的君王,历代帝王收复失地的夙愿或许能在他身上实现。

  走上马车时,沈明见林笙面色不对,在车里做定后,问道:“有心事?”

  林笙摇摇头,“不是我,是王妃。”

  沈明关切道:“她怎么了?”

  林笙说道:“王妃离家许久,这几日王爷您忙于事务,王妃也就没有对您说她的心事。但我想着咱们离开苏州也有两三个月了,王妃她应当是想家了。”

  当初离开苏州的时候,沈明就承诺过她,等到京城的事忙完,就回去苏州帮她摆平麻烦,如今也该到了去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沈明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犹豫道:“她若是思念家人,你就差人去苏州把她娘亲接过来。至于郭樊,皇上已经派了巡抚巡查各州府,他也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若不是为了调查梁友逢那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也不会让郭樊活到现在。”

  他早已经把事情安排好,却只字不提陪荣花妤回苏州。

  林笙看出沈明心有顾虑,说:“当初是你答应了王妃会陪她回去,若是不遵守承诺,怕是要惹了王妃伤心……”

  荣花妤虽然对待沈明时常心软,却也不是事事都好说话的主儿。林笙在她身边陪侍了一阵子,也懂了些她的脾气,劝道:“当初您骗了王妃,她也没有抓着您的错处不原谅,虽然王妃脾气很好,可您若是想要将她困在京城里,只怕是要伤了夫妻之间的感情。”

  能待在沈明身边这么多年,林笙也是有些聪明在身上的,他说的话,沈明也听进去了。在马车的车轮转动声中,沈明在车里坐正。

  他还是在怕。

  当初是碰上了荣守财的陷害,荣花妤才愿意跟他来到这里。如今再回到苏州,沈明却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让她选择自己,一家之主的责任不轻,拿起了就很难再放下,他们两人又要如何抉择呢?

  在犹豫不决的思虑中,马车在王府前停下,沈明走下马车走进府中,荣花妤正在前院里指挥园丁修剪草木,看见沈明回来了,脸上立马绽放笑容,向着他小跑过来。

  “今天回来这么早?”荣花妤微笑着问道,“是要去书房批折子还是要去兵营练兵?”

  她的微笑好像三月里温柔的阳光,将他心中的顾虑和自私的私欲温柔包裹。沈明摸摸她的头,“都不去,之前把事都做完了,今后就不会那么忙了。”

  “太好了,之前看你总是城里城外来回奔波,我却帮不上什么忙。”荣花妤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沈明拉起她的手,“既然这里的事已经处理好了,那我们回苏州吧。”

  “可以吗?”荣花妤期待的看着他,她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他,没想到沈明会主动找她说,看来他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沈明温柔的点点头,“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陪着我在这儿这么久,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是我太自私了。”

  “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愿意跟你过来的,而且我们都已经成亲了,夫妻一体,我陪着你是应该的。”荣花妤开心的笑着,踮起脚去点了沈明的嘴角,突然又想起什么,说,“那我得去买点东西带回去,我娘这么久没见我一定想我了,我得给她带点礼物。”

  说着,开开心心的拉着沈明陪她去逛街买东西。

  沈明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林笙也有些惊讶,他知道王爷很难听进去别人说的话,跟荣花妤在一起后经常患得患失,如今好不容易把她抓到手里,竟然就这么轻松的愿意放她回去吗?

  是王爷突然变了性子,还是因为成了家,所以处事也有别的顾虑了呢。

  爱上一个人,也会因为这份爱愿意舍弃一些曾经紧守不放的东西。

  沈明看着荣花妤走在前头欢快的身影,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自从成亲后,他越发的感觉到心灵上的充实,他不在是孤独一人,因为有他深爱的妻子一直陪在他身边。

  她把府里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不用操心他不擅长的事。她时常出诊去为人看病,只为行善不收诊金,让别人也了解了这位出身不高的王妃,连带着让永定王爷的名号也不再像不能说出口的禁词一样,渐渐融入了京城,走进了人间。她的善良和阳光将他的寒冷融化,让他走到了阳光下。

  被她牵住的手稍稍收紧,沈明只觉得心里满满的,从前空洞而阴郁的心脏,因为爱着她也因为被她所爱而感到幸福。

  荣花妤回头看他,歪过头,看他那深情凝视的眼神,自己心里也开心的紧,“怎么啦?这么盯着我?”

  沈明上前一步走在她身边,将她的手拉起,挽在自己的手臂上,“娘子好看,我想多看几眼。”

  走在大街上被这样夸奖,荣花妤面色泛红,挽着他的手,整个身子都向他身上靠过去,轻松道:“相公想怎么看都行,等我们回家了,娘亲知道你是个王爷一定会开心疯了的,哈哈哈,我一想到二房父子吃瘪,我就高兴。”还没启程,荣花妤就已经十分期待回家后的情形。

  买了许多礼物,也准备了一些珍贵难买的药材,回去还能帮爷爷调养身体。准备了三五天的时间后,一行人上路,返回苏州。

  半个多月的路程后,走到苏州城外,咱们处有士兵检查来往行人的身份,荣花妤坐在马车里有些不安,怕自己被揪出来,直接送进大牢里去。

  “下车来,例行检查!”外头士兵命令着,沈明却坐在马车里不动如山,轻轻按着荣花妤的手让她不用慌张。

  马车外的林笙拿出令牌亮在士兵面前,永定王爷的令牌,士兵一看赶紧放行。

  顺利进入城中,马车在荣府外停下,沈明下车后跟林笙交代了几句,林笙便带着几个人离开。荣花妤走下马车来,看到荣府附近行人稀少,好像是故意避开荣家,隐约有人看到荣花妤的身影,还窃窃私语,不知在私下议论什么。

  沈明也瞧见了那几人,皱起眉头,唤人去将那几个人带过来,却被荣花妤拦住,“算了算了,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要因为这些小事闹得不愉快。”

  “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在背后说你什么?”沈明不太高兴,临走之时荣守财加在荣花妤身上的罪名还只是动用私刑,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怎么也是荣家内部的事,怎么到了现在却连街上的路人都要私下低语。

  荣花妤不甚在意,“别人不知道真相,难免会猜疑,只要能让府衙把事情调查清楚,销毁通缉令,顺便再把荣守财绳之以法,将真相公之于众,大家自然就明白我是个什么人了。”

  “荣守财这样败坏你的名声,于公于私都必然要受惩罚,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沈明牵着她的手走进荣府。

  荣花妤在一旁应声,“嗯嗯,相公对我最好了。”

  府中的人见到小姐回来了,人人脸上都带了笑容迎接,只是没过一会儿就换了一副忧心的表情。

  就说小姐回来了,阿棠赶忙飞奔过来,跑到荣花妤跟前,看她连根头发丝都没少,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你走了这三个月,咱们大房里的人都要被二老爷和二少爷欺负死了!”

  紧接着桑珠也找了过来,却不似阿棠那样开心,反而忧心道:“小姐怎么回来了?现在通缉令没撤,府衙里的人还在到处搜捕您呢,您现在回来不是自投罗网吗?”

  荣花妤拍拍桑珠的肩膀,轻松道:“我又没做亏心事,没必要害怕。而且,我陪着相公去了一趟沈家,现在回来,也是要把这里的账算明白。”

  “姑爷?”桑珠和阿棠一同看向沈明,这时才发现沈明身上气质的不同,他好像没有那么冷僻了,身后还带了七八个随从,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名贵的绸缎,看起来十分的高贵。

  荣花妤小声对二人说了些什么,二人捂着嘴巴惊讶的差点大叫出来。荣花妤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桑珠,你先去跟我娘亲说一声,我跟相公一会儿就过去拜见她。这会儿,我得先去找二房算账。”

  “好。”桑珠连连点头,忍不住抬眼偷看沈明,紧接着慌慌张张的跑去院子里。

  阿棠带着一行人来到二房院外,走进院子里,荣守财正坐在桌前大吃特吃,见到荣花妤来了,一脸惊讶,紧接着大笑出声,“你还敢回来?看我现在就把你扭送去官府!”

  荣守财说着,招呼家丁们过来抓人,一众家丁还没有近荣花妤的身,就被沈明的随从给按住了。荣守财惊讶她从哪里请来了这些好手,只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叫喊着爹娘过来救他。

  荣有福正在新纳的小妾房中,听到丫鬟过来通传说二小姐回来了,现在正在院子里训斥大少爷。

  荣有福当即穿上衣服赶过去,就看到自家儿子被五花大绑起来,他叫喊着上去,“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荣花妤,你这个通缉犯竟然还敢回来,还敢绑我儿子?!”

  正骂着,就被人从后面摁倒,跟荣守财捆在了一起。

  看这父子两个冥顽不灵的嘴脸,荣花妤忍不住生气,之前她只是动了家法就放过了他们,如今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们逍遥法外了。

  沈明唤底下人将这二人押送去府衙,荣花妤还有些紧张,怕郭樊会循私枉法,但她相信沈明身为王爷不会让恶人逃脱,便没有制止,一同跟着去了。

  路上,被塞在马车里的二房父子即使被堵了嘴巴依旧唔嗯的交流着。

  荣守财害怕会因为诬告被关进大牢,荣有福却安慰他有郭樊替他们做主,更何况郭樊已经拿了他们父子二人的钱,整整五万两白银,整个荣家所有的现钱都交给了郭樊,这才换来一张通缉令,让他们父子二人过上舒坦的日子,看在银钱交易的情分上,郭樊一定不会不管他们的。

  来到府衙堂上,父子二人却傻眼了,原本坐在公堂之上审案的郭樊竟也同他们父子一样被五花大绑了,此刻正跪在堂下。

  三人一同跪着,旁边有衙役看守。外头百姓听说今日府衙有案件要审,纷纷聚集到府衙大门外观看。

  府尹都被抓了,今日由谁审案?

  沈明身着官服,走上公堂。林笙站在一旁,“今日荣家一案,府尹郭樊牵涉其中,由永定王爷亲自来审!”

  郭樊与梁友逢密谋杀害沈明,又勾结荣家父子暗害荣花妤,贪污受贿巨款。荣家父子为图钱财,妄图杀人灭口,事后阴谋败露,勾结郭樊诬告荣花妤,污其清誉。人证物证俱在。

  “府尹郭樊谋其位不正,在位更是不为百姓只图敛财,初死刑,秋后问斩!”沈明语气冷静,中气十足。

  郭樊喊着知错,被衙役拉了下去。

  “荣家父子知错不改,以怨报德,违背伦理,剥夺其不法谋得的财产,入狱五年,随后逐出苏州城!”

  从府衙走出来的时候,荣花妤有些愣神,沈明如约替她主持了公道,案件的结果公告也已经贴在了府衙外。她终于可以安稳的待在苏州城里……要待在这里吗?

  沈明跟在她身后,看她有些出神,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想什么呢?”

  荣花妤回过神来,身手把头发撩到耳后,“我在想,家里的财产被二房两个败的差不多了,要不然干脆把剩下几个药铺卖了,然后我跟你一起去京城常住……不过我得劝爷爷和娘亲跟我一起去,毕竟他们教养我这么多年。”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沈明惊喜。

  荣花妤点点头,神情有些落寞,“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这样也算是对皇上有个交代,不好让你为了我再费心。”

  她做这个决定,是要把荣家整个宗族都得罪了,还有荣家多年在苏州做药材生意积攒下来的人脉声誉,全都化为乌有。

  她曾经视为骄傲的医术,她想要振兴的荣家,都因为他而放弃……

  “不,你不能为我放弃这些。”沈明按住她的肩膀,自责道,“是我做的不对,我不应该让你在我和家业之间做选择,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荣花妤看向他,眼中泛起泪花。

  ——

  远在京城的沈时安批了一个折子,随后笑得合不拢嘴,准了折子上的请求。

  三个月后,苏州城里,荣家的新铺子开业,荣花妤招呼了新掌柜,扶着腰有些疲惫。沈明赶过来接她,扶着她坐上马车,“都已经有身孕了还到处跑,娘子是要让我担心死吗?”

  荣花妤笑靥如花,“才两个月又没显怀,而且相公过给我这么多铺面,我要是不多挣点钱,岂不是愧对了你的好意?”

  沈明替她揉腰,“早知道你会这么忙,我就替你过来了。”

  荣花妤笑着拍他的胸膛,“王爷不去跟新府尹聊公事?”

  沈明淡道:“新来的府尹人还不错,没什么让我操心的地方,说几句他也就明白了。”

  荣花妤靠在他身上,回想着三个月前沈明决定留在苏州,承了折子给皇帝,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皇帝竟然准了,留他在苏州,还给他安排了个守将的职务。而她清点了荣家的账目,还了二房父子欠下的债务后,只剩下不多的积蓄,于是开新铺子,努力赚钱维持家中生计。三个月下来,终于收支平衡,甚至有了盈余。

  现在他们有了孩子,荣花妤时常看着沈明,期盼着未来的孩子能够跟他一样长得好看,或者跟他一样聪明也好。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总让她对明天充满期盼。

  “所以,你到底对皇上说了什么呀?他竟然会同意你留在这里?”荣花妤好奇的趴在他胸膛上,眼巴巴的看着他。

  沈明指指自己的唇,示意他想要得到答案要先给点甜头。荣花妤娇哼了一声,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沈明将人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了自己呈上去的奏折。

  他贪恋妻家温情,不想重回朝堂与人辩驳,皇帝日渐长大,也不再需要他的助力。他将千机阁双手奉上,只求与家人偏安一隅。日后若皇帝需要他上阵杀敌,他必然无有不应。

  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回了千机阁,沈时安自然高兴,也为了弥补父皇对皇叔的愧疚,他便同意了沈明的请求。

  苏州城热闹的街市上,荣家的马车穿过人群停在府门前。

  回到家里,娘亲高兴的他们过去吃饭,爷爷身体见好,自从看清了二房父子的嘴脸后,仿佛开窍了似的,再也不提延续香火什么的,天天期盼着孙子孙女的出生。而荣花妤作为一家之主,与夫君一同回家来,合家欢乐。

  入夜微凉,荣花妤在烛光下合上账本,打了一个哈欠,困顿的趴在了桌子上。

  阿棠撩开厚厚的门帘走进来,添了屋里的炭火之后,起身见荣花妤趴在桌上小憩,于是小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沈明进来了。

  他脱下外衣盖在荣花妤身上,坐下来看她熟睡的脸,心中一片安宁。他时常想起荣花妤说喜欢他的那个晚上,他庆幸真的有一个人愿意说爱他,愿意接纳他的不美好。遇见她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世界是这么美好。

  睡梦中的荣花妤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勾起,白嫩的脸颊粉中透红,沈明盯着她的睫毛看了好一阵,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

  没醒。

  夜深露重,入冬之后冷得厉害,沈明怕她在这儿睡得久了会受凉,便将人抱起来,回卧房去睡。

  走出来,宽敞的金桔轩里安静的没有一丝风,为了不惊醒荣花妤,沈明走的很慢,忽然,鼻尖上落了一点凉丝丝的,抬头看去,满天雪花飘飘落下。

  荣花妤脸上也落了雪花,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漆黑夜空里雪白的花缓缓飘落,恍若梦境。

  “雪……”

  沈明看她在怀中慵懒的睡意,觉得甚是可爱,微笑道:“下雪了,要过年了。”

  新的一年,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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