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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病弱男主国士无双(重生)

  作者:超霸糖

  文案:

  不能走不能站,

  更不能人道的九千岁贺清之死了。

  他搞垮了害他变成残废的狗皇帝,

  却并没有复仇的快感,尤其见着被自己亲手送出去的少女,

  对着自己的尸体悲痛欲绝,他就更后悔了。

  所幸他重生了!重活一次,他发誓要护她一生一世。

  可贺清之万万没想到,这一世

  那个乖巧善良的少女不仅身世凄凉,

  更沦落为奴!他不能忍!于是贺清之决定,

  那些曾经欺辱她的人,他要他们加倍奉还。

  可她知道之后,竟然对他说了与上一世相同的话: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贺清之欣喜她心中同样有他,却不知该如何承诺……

  突有一日,大都督府来了一道赐婚圣旨。

  阅读指南:

  【男女主年龄差7岁,重生后无父女头衔】

  【男主不良于行,不能人道!】

  【文文都是架空的,不可考据哟!】

  【开文后日更不断,糖糖是勤劳的小蜜蜂。】

  【接受善意的捉虫和提意见,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清之 ┃ 配角:唐晚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是个心思诡谲一肚子坏水的男人

第1章 001

  靖和十九年·春

  年仅七岁的昭庆皇帝登基还不足半载,满朝文武为摄政王贺清之马首是瞻。

  可眼下摄政王已有月余未曾上朝,以至于大辕国人心惶惶。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开始猜测,那身有残疾又孱弱不堪的摄政王,怕是要撑不住了。

  摄政王与小皇帝的关系,要细说起来话就长了。

  贺清之虽说是姓贺,但却是先帝的堂弟,也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可先帝还是被贺清之搞垮了。

  其实,先帝倒台是大辕国子民各个叫好的喜事。

  再说小皇帝也不是摄政王一个人选的,满朝文武对这小娃儿也是看中的很。

  小皇帝出身高贵,他的父王乃是先太后嫡子,先帝的同胞弟弟平凉王。他母亲又是平凉王正妃。皇家正统不说,小皇帝还像极了他父亲温润谦逊德孝仁厚,小小年纪便端的是君子如玉,博学强记。

  说回贺清之,他官拜一品,是掌握了大辕国兵马大权的大都督。虽说新帝登基以来,他的身份也有了变化,但他却像是早就知道了自己没有多少时日了,谢绝了新帝册封的王府,依旧住在大都督府。

  大都督府一如既往的安静,若不是满朝文武深知贺清之为人喜静,只怕整个宅邸都要门庭若市,叫人给踩塌了。

  毕竟谁不想巴结权臣?

  何况新帝可是认了摄政王为父的,关于这一点旁人不知内情,可贺清之的心腹却知之甚详。

  至于贺清之没有上朝,不是他恃才傲物,而是他真的快要死了!

  小皇帝亲临,此刻正守在贺清之的轮椅旁,神色是难掩的担忧。

  贺清之也握着小皇帝的手,眼神中充满了不舍。

  “父王,您定会好起来的。”

  贺清之脸色苍白额间还有些虚汗,他摇了摇头,阖上眼轻声道:“陛下如今已登基,臣岂敢称父。”

  小皇帝抿着唇,他的神情让贺清之心中不忍,可他却无法在与过去一般,去揉揉小皇帝的头以示安慰。

  “朕定会时时谨记父……”小皇帝瞅着轮椅上的人,不得已把心中在意的称呼吞了回去,“爱卿安心养病,朕定会勤勉政事。”

  贺清之听完,心中宽慰。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落在一旁的梨花树上。那纯白的梨花缀满枝头,花蕊在清风中飘飘洒洒,落在荷塘的水面上随风逝去,就像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

  小皇帝瞧见了,贺清之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的遗憾。他知道贺清之一直在等一个人,可惜终究是错过了!

  一朵盛开的梨花自枝头坠落,像是一抹星辰划过天边。它夺走了贺清之所有的视线,他想去接住,却失去了站立的能力。他伸出手时却只觉心头一空,花瓣自指尖划过的触觉是他最后的意识。

  贺清之那指骨分明的手跌落了,无力地垂在轮椅边,他的身体也完全陷进了轮椅中,头微微倾斜,就就那么靠在轮椅靠背上,神情安逸像是看着那漫天的梨花雨一样。

  小皇帝眼中蓄了许久的泪终于流了下来,他微微探出手,却又不敢碰触贺清之的身体,他不敢去确定,只能将自己的头伏在贺清之膝头的驼绒薄毯上。

  贺清之恍然间找回了意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顿时变得很轻,轻到四周的一切像是在旋转一般,没有了病痛,他瘫痪的双腿甚至可以随意的动弹。

  只是当他觉得可以双足落地时,他却瞧见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静静地靠坐在熟悉的轮椅中。

  被他养大的小皇帝,此刻双肩微微抽动,紧咬着唇不发出一丝痛哭的声音。

  原来他死了,他终究抗不过天。

  突然间,贺清之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猛一回头便瞧见身后的女子风尘仆仆地赶来。她的裙摆处有破损,她的脚步趔趄神情是难掩的悲痛与绝望。

  贺清之想走过去,却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自他虚幻的身影中穿过。

  小皇帝一瞧见来人,更是忍不住心中的哀伤,一下便扑了过去,抱住女子的腰身哀泣道:“皇婶,父王……父王他过世了。”

  女子一听,神情似乎大受打击,贺清之看着她握紧胸口衣衫的手苍白极了。

  她用力抹了抹眼泪,而后举步艰难地走向自己的尸体。他看着她颤抖地伸出了手,可最终那一幕他于心不忍转过了头。

  再回首时,贺清之想走过去,想去将她揽入怀中,这念想是他一辈子想了许久却终究没有走出的一步。

  如今他已然没有机会了。

  他深知她的心思,却给不了她要的承诺,为了断了她那份念想,他收她为义女,所以她是小皇帝的义姐,却嫁给了小皇帝的叔叔。

  也就是他的亲生兄长。

  “阿湛,我一直想那么叫你的……”女子低声细语,像是怕吵醒了贺清之似得,“我从不想做你的女儿。”

  贺清之心头一痛,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可……

  此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将贺清之的游魂吸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他耳畔还回荡着那女子轻柔的嗓音,如珠玉落盘那般清脆。

  她带着哀婉的低泣声,像是对自己述说着什么,可他却再也听不清了。

  *****

  “贺爱卿,可是身体不适?”

  一道关切的声音将贺清之从黑暗与混沌中拉出,这声音熟悉的很,而且是让他恨入骨髓的声音。

  贺清之猛然间睁开眼,抬首看向声音的方向,顿时瞳仁微缩。

  怎么会是他?

  昭仁皇帝赵覃昱他不是已经被自己揪下皇帝的宝座。而且受不住牢狱之苦已然自尽了吗?

  贺清之立刻环顾四周,此刻他正在金銮殿上。他身下是熟悉的轮椅,只不过不同于方才死之前的双腿毫无知觉。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双腿的麻痹和腰际阵阵刺痛,他尝试着用力,果然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腿。

  莫非他回到了从前?

  可……为何不再早些年,早到他还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大都督,老奴给大都督贺喜了。”

  贺清之瞅着眼前内务府总管,努力地平复下内心的冲击,他之所以会成为废人就是这个大内第一高手下的手!

  此人隐藏极深,是昭仁皇帝的贴身心腹,那双手毁过无数人,沾满鲜血!

  贺清之忍不住注视着眼前的宦官,之后用双手接过了圣旨。

  如今的他再也不用畏惧此人了!

  “大都督真是年轻有为,短短五年便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得此人才,我大辕国必定所向披靡。”

  丞相龚大人此刻也率领满朝文武高呼万岁。

  可贺清之握着圣旨的手却用尽了气力,都入朝五年了……那这一世他竟然比上一世还早了两年成为大辕国的兵马统帅。

  他竟然死而复生了!

  还回到了被册封为大都督的那一刻。

  是老天爷怜惜他的不甘,让他回来弥补遗憾的吗?

  贺清之忍不住用左手握紧膝头,掌心的热度透过衣袍传入,上一世他在扳倒昭仁皇帝前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靖和十七年时,他因旧伤复发就彻底瘫痪了。

  如今,他的腿可以动了,活着真好!

  这一世他不会在呕心沥血,他定会惜命一步步实现理想。

  贺清之看向那明黄色的人影,心境却不似上一世那般被仇恨的火焰所包裹。

  或许是死过一次了,贺清之更明白了生命的可贵。

  仇恨会让一个人活得不像人。

  昭仁皇帝的脸上洋溢着喜悦,袖袍一挥退了朝,满朝文武也三五成群相继退出了金銮殿。

  只是他们都忍不住看向留在金銮殿上那个青年。

  贺清之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行动不便,自然有大内侍卫为他推动轮椅,到了台阶之处便遇到了丞相与一众官员。

  “大都督此番凯旋而归,陛下龙心甚悦,我等也想沾一沾光,老夫特地在醉香楼设宴为大都督贺喜,不知大都督可愿赏脸。”

  贺清之本想拒绝,他向来是不喜热闹,可一想到他方才重生而回,尚不知这一世眼下的局势如何,赴宴倒是一个最快速了解时局的方式。

  “丞相大人,大都督此番虽说是赢了,可到底是伤了身子。”说话的是御史大夫,此刻他正居高临下地瞧着贺清之,“各位同僚,我等还是让大都督好好休养,陛下还需要大都督的能力为我大辕国安·邦定国呢!”

  贺清之唇角微扬,丞相与如今说话的御史大夫可真是一搭一唱,无非就是嘲讽自己用一身伤痛换来了地位。

  一众官员也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因为大辕国子民皆知,大都督这个官位历来都是宦官担任。

  昭仁皇帝没有明说,无非就是向天下人宣布,他贺清之即便能力再强也不过就是个废人。

  不过,贺清之到一点不介意这些带着探究,又有些同情的眼神。

  他微微颔首道:“龚大人盛情相邀,贺某就却之不恭了。”

  崭新的绛紫色官服配以金玉带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风光霁月。哪怕他是站不起来,但是他笔挺的腰杆也如松柏一样,看着都令人由衷钦佩。

  见贺清之的反应,一众官员似乎也有些意外,有人忍不住看了看贺清之身下的轮椅,不免心中惋惜。

  贺清之没有再和那些官员寒暄什么,因为他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站在台阶之下等他。

  他方才重生而回,心中正是异常思念曾经忠于他的人。

  见大内侍卫将贺清之的轮椅抬下台阶后,少年立刻迎了上来,他神情肃然,微微俯身似乎再对贺清之说什么。

  不一会,少年便将贺清之的轮椅转向,让他对着紧接着走下来的龚丞相众人。

  “龚大人,贺某身子不便,就有劳诸位先行一步。”贺清之微微垂眉,也没有去看任何人。

  丞相大人自然不能拒绝,只能附和道:“大都督请便,我等在醉香楼恭候大驾。”

  贺清之听后抬起头,莞尔一笑,之后他抬了抬手。

  直至轮椅被抬上华贵的马车时,黑衣少年才忍不住低语了一句:“主子,当真要去?”

  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庞,贺清之才完全确定,他确实回到了靖和十二年·春,也就是他被昭仁皇帝下令虐打至残已然十年了。

  和上一世一样,他是在五年前以幻术改变了容貌借昭仁皇帝的幼弟平凉王入宫,开始实行他的报复计划。

  因为十年前,他的父亲冀王涉及了一宗案子。那时他们才发现多年来太后一直嫉恨冀王母子。

  要说女子的嫉恨无外乎是容貌和财富,这两样恰恰大多源于男子。

  太后与冀王母妃实则是妯娌,原本不该由此怨恨,可偏偏先帝宠爱冀王这个弟弟胜过自己的亲儿,而且在先帝还是皇子之时还曾经求娶过冀王母妃。这就不得不让太后怀疑冀王的身世会不会和先帝有关。

  所以为保荣华富贵,冀王听信门客之言,将王妃所出的嫡次子送入宫中。名为给还年少的平凉王做伴读,实则是送了一个人质入宫以示自己是绝对的安分守己。

  贺清之本想着为了父王母妃,为了家族的安定忍辱负,甘愿成为人质也做好被欺压的准备。可他却不曾想过这昭仁皇帝竟喜好男风,不仅如此,折辱在他手中的年轻男子比比皆是。

  所以他想逃走,却因此触怒了昭仁皇帝!

  想到这里,贺清之忍不住又握紧了双膝,黑衣少年连忙下跪担忧道:“主子可是旧伤又痛了?”

  贺清之回过神,看着少年担忧的眼神,摇了摇头才道:“无妨,我吩咐你的事,可办妥了?”

  少年点了点头,却又带着疑惑道:“主子为何要假做在战役中受伤?如今被这轮椅所困,行动岂非受限?”

  贺清之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果然这一世他同样做了这个局,所以阿九也问了上一世同样的问题。

  他是假借与西岭国之战受创,导致他下身瘫痪不能人道,怎么做是为了掩盖早年昭仁皇帝加注在他身上的伤,这样倘若伤势发作不良于行时也可以坐轮椅出入宫门,他不必在避而不见惹人疑窦了。

  “与其让他有机会怀疑我的身份,不如借着病痛好好歇一歇。”贺清之逐渐放松了身体,靠在轮椅靠背上,腰际的疼痛因此而有了些许缓解。

  少年知道,贺清之之所以可以站,可以走,那是付出了长达五年的治疗与常人难以忍受的训练。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久站,更别提像常人一样赶路,更何况……瞧着贺清之唇色微微泛白,他就担心不已。

  当年的折磨令他落下残疾与一身病痛,更夺走了贺清之的尊严。

  “王爷回了消息,今夜会在畅念亭与主子会面。”少年恭敬地回复道。

  贺清之难掩心中的激动,果然平凉王还健在。上一世小皇帝的父亲他的小堂兄还未遭人陷害!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快一年啦,糖糖终于开新文了!

  这一次尝试了男主视角的言情文,

  虽然晋江这种类型较少,但糖糖觉得自己写的比较顺,

  希望集美们会喜欢这样的风格哟。

  老规矩啦,开新文当然要发红包,20字评论者人人有份!

第2章 002

  贺清之的马车不同于一般王孙公卿的车架,由于要摆放他的轮椅,车箱自然比一般的马车车厢大了许多,他同时还需要人贴身伺候,黑衣少年也就留在车厢之内。

  车行缓慢而平稳,显然是顾忌到贺清之的身体状况,但如此一来他的马车在盛京街头就显得十分惹人注目了。

  车厢里,贺清之单手支额闭目小憩,随身的少年便轻轻替他按着双腿,缓解他的不适。

  “阿九。”贺清之因为少年的举动睁开了眼,之前所有的不真实感,此刻已经消失殆尽了。

  阿九立刻停下手,神情担忧,他刻意压低声音道:“主子可是觉得劲道不对?”

  贺清之看着少年还略显稚嫩的脸庞,他名叫顾九据说是因为家中排行第九,故此叫了这个名字。阿九跟着贺清之已有十年,也是当年贺清之所救的孩子之一。

  那年的贺清之才经历了人生骤变,因为惧怕未来可能面对的侮辱,他选择了逃跑,因此他被昭仁皇帝虐打囚禁。这样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生活足足月余,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之时,年仅十六岁的平凉王一言,为他争得了生机。

  彼时,平凉王还未被册封。

  贺清之陷入了回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阿九,马车却缓缓的停了下来。

  “主子,我们到了。”阿九半弯着腰弓着身子自车厢后方先行下了车,又为贺清之打起车帘。

  重生而回,贺清之心中诸多感慨,像这样上下车,于他来说在熟悉不过了。

  贺清之的车与别不同的还有一点,那便是车轸比普通的马车长出了一节,也是方便他的轮椅可以上下。

  瞧着眼前大都督府四个大字,贺清之忍不住眯起了眼。看来在他重生回来之前,昭仁皇帝就已经让人把府邸的匾额换了。

  可真是出乎意料的勤快,就像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废人。

  府门口执勤的护卫,远远地见着贺清之的车架,便早早候着了。

  一名约莫四十出头的男子见车驾靠近,就立刻走下台阶,俯身行礼道:“大人舟车劳顿,老先生等了多时了,着实担忧。”

  可贺清之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上一世。

  那时的大都督府,哪有贫民百姓敢随意停留,甚至忍不住偷瞧他。

  回到大都督府,贺清之更是心绪翻涌,这庭院和他上一世死时一模一样。

  四月正是梨花缀满枝头的时候,上一世他魂魄离体时,亲眼瞧见自己心中最在意的女子就那么惊慌失措的闯入府中。

  她那般模样,若是叫她的夫君知晓,又会如何待她?

  他的亲兄长,有否替他好好照顾于她……

  想到这里,贺清之突然一愣,随后轻笑着摇了摇头,瞧自己又陷入上一世的情绪中了。

  此时的贺清之觉得,经过一世,他似乎有些变了,变得像个人了。

  想起上一世,他是在她八岁之时与她相遇,当时她只是个街头落魄的小乞儿。

  可如今,她竟然还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是什么改变了他们这一世的经历?

  昭和十二年·春,她该是及笄了吧,可她又会在哪里呢?

  贺清之叫停了阿九推动轮椅的动作,他的视线落在那洁白地淅淅飒飒落下的梨花花瓣上。

  他想极了她!

  此时院子里,一名老者正虎着脸站在那。许是等了很久了,见到贺清之出现,便朝他快步走来。

  贺清之转过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他当然认识此人,这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瞧着老者步履生风,他都有些羡慕了,因为他的步态竟不如一个六旬老者来的快。

  很快贺清之便被阿九送入他的卧房,老者刚跟进门便开始数落起来:“谷主,当真不惜命,今日上朝为何不将老朽叫起,若是在金銮殿犯了病可如何是好?”

  老者边叨念边自怀中掏出针灸包:“如今过了时辰了,治疗便要延长了。”

  贺清之并没有反驳,看着阿九收起他腿上的驼绒薄毯后,方才扶着轮椅扶手尝试着缓缓站起。他还不太了解,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所以不敢太过用力。

  果然,他一站起来腰部便传来了刺痛,不是十分剧烈,相较上一世的他来说似乎情况尚好,只是许是坐得久了双腿麻痹感较重,力量也不足够。

  “主子小心。”阿九立刻过来,将贺清之搀扶上了软塌。

  贺清之躺下后,老者便已经迫不及待动手了,口中还嘀嘀咕咕道:“谷主此次出战,太过疲劳,如今尚需五日,一日一针是少不了,老朽可不想当年的用在谷主身上的药前功尽弃。”

  见贺清之不答话,老者倒也安静了,心思都用在施针上。

  上一世的贺清之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历,也因为他强行忍痛行走,导致伤患加重,这也是令他不到二十七岁时就彻底瘫痪的主要因素。

  如今想起来着实有些后悔。

  “日后,清湛的身子就有劳前辈了。”贺清之趴在软塌上,自然是瞧不见身后老者此刻夸张的表情。

  老者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手也愣住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者才下完所有的针。

  他忍不住探手摸了摸贺清之的额头,随后小心翼翼问道:“谷主?今日在朝中受了什么刺激了?”

  贺清之压下心头的万般心绪,轻咳一声道:“总不能让医老白白浪费了你那些珍贵的药材。”

  “真是这样听话才好!”医老抬了抬眉毛,双手也不停歇开始给贺清之受伤的腰腿做按摩,“你这身子骨若是不好好养着,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对得起你师傅?”

  贺清之一听,也抿住了唇,他的师傅曾经是大辕国的国师大人,只是在他及冠之年为他最后卜得一卦,天命就尽了。当年也就是国师协同年少的平凉王将他救出那暗无天日的水牢。

  许是又想到了前尘过往,贺清之顿觉心房抽痛,唇色霎时间就白了。

  “喂喂喂,都说了,你不能思虑过重,放松心境,对你的心疾才有好处!”医老忍不住停下手,又取了阿九随身携带的小药瓶放在贺清之鼻尖。

  过了良久,贺清之的心绪才逐渐平复了,心房揪痛的感觉也逐渐消失了。

  就在医老要为贺清之取针之时,门被扣响了,屋外传来府中总管事的声音。

  “大人,秦御医奉旨前来,替大人诊治。”

  贺清之心中早就有数了,无论是今日丞相龚大人的邀约,还是现在昭仁皇帝状似关心的举动,无非就是来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瘫痪了,是不是真的因此而不能人道了。

  医老收了针,就立刻自偏窗跃出,动作干脆利落,完全不像是一个六旬老者。

  贺清之看到这一幕,眼中是忍不住的笑意,医老为了不让人发现,竟然还跳窗了!

  看了大约片刻,贺清之才低声道:“进来吧。”

  不一会,府中的总管事便领着一名身背医箱的御医走了进来。

  贺清之远远地便瞧清楚了来人,只见身穿深红色官袍之人撩袍下跪,恭恭敬敬道:“下官太医院院使秦逸拜见大都督。”

  “秦院使稍后。”贺清之低咳了几声,阿九立刻放下了帷幔阻断了他人的视线。

  秦逸当然不敢走上前,但是帷幔之内的声音他却可以听得清晰,以他的经验心中也是明了的很。

  听闻这大都督在战场上叫暗箭射中了腰际,箭刺的极深,而大都督依旧带伤作战,最后战役是胜利了,但延误了大都督的伤势。

  作为太医院最擅长骨伤治疗的医者,秦逸深知伤了脊骨会如何,眼下帷幔内传来衣物摩擦声和细微的水流声,显然是贺清之因伤已无法控制他排解的问题,有人正在协助他,也好替他清理。

  贺清之知道秦逸是带着皇命而来,但此人却未必是昭仁皇帝的人,若是用的好,倒是一个绝佳的棋子,他可以替自己传些有必要的信息给昭仁皇帝知晓。

  看着阿九替自己清理,贺清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堪,即便他伤了十年,这样的情形早该习惯了。

  可贺清之心中无时无刻都希望,如此没有自尊的情况会有所好转。

  “主子,这鹿皮巾质地柔软吸水性好,长时间就不会磨伤主子。”阿九的声音压的很低,隐隐约约传出了只字片语。

  贺清之是有心让秦逸听见些许,这样就更能让昭仁皇帝确定他因为与西岭国的战役被暗伤,导致落下残疾。

  让秦逸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贺清之才让阿九将自己扶起靠在软塌之上,帷幔掀开后,秦逸自然也闻见了些许气味。

  “让秦院使久等了,贺某这身子不中用。”

  秦逸立刻又跪下,恭恭敬敬道:“大都督为国为民,伤了根本,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替大都督诊治。”

  贺清之也不再多言,抬手招呼阿九替他翻身。本就有伤在身,伤病交加的贺清之只要放松身体,随阿九摆弄,倒也瞧不出任何的破绽,俨然就是一副无法动弹的瘫废模样。

  接着贺清之就感受到亵衣亵裤被人揭开,想来腰际的伤势也落在秦逸的眼中了,于是他语调低缓,似有些哀伤道:“秦院使若是能让贺某再站起来,便是贺某此生的恩人。”

  入目可见的伤口狰狞可怖,虽然早已愈合却依旧看的出深入骨髓,秦逸抹了抹额间的薄汗,他见过许多战场上回来的将士,各个伤的血肉模糊,可伤在这个位置的又如此严重的他生平从未遇见。

  如今贺清之这伤口已然愈合了,剩下的他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贺清之可以感受到秦逸在轻轻敲击他的双腿,只是他假做不知。

  “大都督此处可有感觉?”

  “贺某腰身往下毫无知觉,受伤至今未曾有过一丝好转。”

  秦逸眉头紧皱,算起来贺清之班师回朝也有近三个月,那这伤少说也有四个月以上了,看起来情形比想象的严重许多了。

  “下官可否为大都督请脉?”

  贺清之本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病体,就让阿九又扶起他,随后他才将手放在脉案上。他看着秦逸面色沉重,心中越发觉得,此人到是可以拉拢。

  毕竟上一世平凉王遭人暗算,他也是他竭尽全力的救治,可惜平凉王毒入骨髓,医老赶来之时虽说能拔出了余毒,却还是回天乏术,当时年仅二十六的平凉王只拖了半载还是陨落了。

  贺清之看着秦逸也是抿着唇,其实不用秦逸说什么,他自己心中也有些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贺清之才收回了手。

  瞧秦逸半天也不开口,贺清之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垂眸说道:“未免陛下担忧,贺某的病,还有劳秦院使隐瞒一二。”

  秦逸瞅着眼前的青年,他不过二十出头,如此青春年华不仅从此无法站立,更是因为无法自理而活得毫无尊严。

  更何况,他还诊出贺清之患有心疾之症。

  术业有专攻,他无能为力,也明白贺清之的隐瞒,想必也是为了□□定国。

  “大都督之命,下官不敢不从。”

  贺清之轻轻挥了挥手,秦逸便打算离开,只是他眼神中满是担忧。

  屋子里清净了片刻,偏窗又被打开了,医老去而复返,瞧了瞧还躺着的贺清之摸着胡须沾沾自喜道:“怎么样,老头我这一手新伤疤做的还不错吧!”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雨会持续一周,希望集美们踊跃留言呀!

第3章 003

  贺清之的眼神中满是感激,只不过他才重生而回,实在没有叙旧的时间。

  想到龚丞相的那局鸿门宴,贺清之不得不起身。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腿脚,针灸过后的感觉确实缓解了腰腿的病痛,如此他今夜的行动自然也方便了许多。让阿九替自己换了便服后,贺清之又坐到了轮椅上,医老也顺手拿了个小瓷瓶交给到他手中。

  “知道管不住你,这药你留着以防万一。”医老抚着自己的额头叮嘱道。

  贺清之临门槛时才低声说道:“多谢!”

  一句感谢是他上一世欠了一辈子的话。这一次他尽可能的不让医老操心,毕竟是因为他才令本应该无拘无束的老顽童,被自己这幅身子困住。

  上了马车,贺清之就直奔盛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香楼不仅是大,最重要的是它囊获了整个大辕国半数的大厨,这些厨子各有千秋,会烹制各地美食,深受京中达官贵人的喜好。

  贺清之才下马车,轮椅都还没停稳就被丞相府留守的小厮叫住了。

  年轻的小厮跪伏在他跟前,神情恭敬道:“大都督,小的恭候多时了。”

  贺清之一瞧这架势,心中就有了几分猜测,这是龚丞相的下马威吧!

  “大都督,丞相大人与诸位大人商议,考虑到大都督行动不便,这醉香楼固然是太高了些,故此我家老爷特地命小的再此等候,接大都督去连江河畔赴宴。”

  “连江河?”阿九忍不住问道。

  “正是,我家老爷准备了船宴为大都督升迁贺喜,我家老爷说这三个月来大都督都在府中养病,想来也是许久未曾见到盛京城的繁华。”

  贺清之依旧坐着,阿九忍不住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主子,这船宴怕是多有不便。”

  船行可不像马车那么容易掌控,贺清之当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也深知丞相大人最多只是想要让他难堪。

  “既然如此,那就带路吧。”贺清之浅笑道,眼神中却有着跃跃欲试的神色。

  阿九伺候贺清之十年,对其算是十分了解,只怕他家主子被勾起了好奇心,想要见识一下这龚丞相究竟有什么把戏。

  贺清之的马车在相府家丁的引领下缓缓向连江河畔而行,约莫又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贺清之便感马车颠簸的厉害,引得他腰间的伤刺痛感变得明显了起来。贺清之眼神微动阿九便微微掀开马车上的帷裳,他瞧见此刻他们的马车已然到了码头。

  就在马车尚未停稳,贺清之还没下车的时候,前方便传来吵嚷声,依稀可以辨听出是那御史大夫刘大人的声音。

  阿九一听,就面带忧色瞧着自家的主子,可贺清之似乎不同以往,他神情安逸并无任何不悦。

  贺清之瞧着少年忍不住笑道:“怎么,很意外我没有发怒?”

  阿九点了点头,低声道:“主子别往心里去。”

  贺清之轻轻拍了拍阿九的肩头,抿唇一笑也不再多言。

  连接渡头的长堤较窄,贺清之的马车又十分宽大自然是进不去,故而阿九此时替他推着轮椅,石砌的长堤有些坡度,阿九也是小心翼翼地行动。

  只不过,还没到渡口那吵嚷声变得更清晰了。

  “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做事的?不知道大都督是瘫痪之人?这样的坐席要让大都督怎么入座?”

  “还不都撤下去,换上桌椅?”

  贺清之双手扶着轮椅把手,神情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可阿九却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这刘大人是故意吵嚷就是要让自家的主子难受。

  阿九抿着唇神情不悦,但脚步却没停下,他推着贺清之的轮椅通过跳板,便登上了画舫的甲板。

  似乎是听见了木质轱辘声压过甲板发出的“吱嘎”声,刘大人嚷嚷的更大声了:“还不快去,看什么看,得罪了大都督,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刘大人的话,显然是在给贺清之拉仇恨。

  倒是贺清之并不在意刘大夫抹黑他,只是偏头瞧着宽敞的船舱,内中筵席已布置妥当,毫无意外的是并没有为他放置隐几,原本他倒是可以落座,只是眼下他更想示弱。

  “不必劳烦了。”贺清之双手相交置于腹间,神情淡然,到让一众官员有些意外。

  他们都听闻,自从这贺清之重伤而归,因为从此再也无法站立,成了不良于行的废人,他惩戒了不少的军医。性情大变的他,更为阴晴不定暴戾可怖。

  可眼下瞧着似乎传言有误?

  官员们都忍不住看向龚丞相,试图得到答案。

  “大都督,是老夫考虑不周,这筵席怕是……”

  贺清之抬了抬手,阿九立刻会意将轮椅抬入了船舱,之后身形一动便离开了,留下贺清之一人在船舱之内。

  这倒是让龚丞相等人神情一愣,没有人敢靠近贺清之,也不知道此时他们应该怎么做。

  贺清之自己转动了轮椅,调整了方向。

  他瞧着船舱外坐立不安的人,面带着笑意道:“诸位大人不必拘束,都进来落座吧。”

  刘大人一皱眉,神态恭敬地说道。“我等今日都是为大都督庆贺的,大都督不坐,我等怎敢入座?”

  贺清之抬眼看了过去,说话的便是御史大夫刘品正,他记得这个人。

  十年之前,此人还是冀王府中的门客,他少时曾见过一次,也正是此人向他的父亲冀王献计,将他献给初登大宝的昭仁皇帝。

  如今想来,贺清之觉得他怕是早就知道了昭仁皇帝喜好男风。

  便是此人毁了他两世健康的身躯。

  贺清之本以为自己会和上一世一般,拿此人作为复仇的开端,可心中那把火只是吐了一下火舌便平静了下来。

  许是上一世已经给自己报了仇,如今的他倒是更在乎已经拥有的一切。

  贺清之觉得此刻心情平静,他将身体靠紧轮椅椅背,垂下眉眼似有些漫不经心,好半响才道:“刘大人难道不知,贺某即便见到陛下,也同样是坐着。”

  刘品正心头一惊,慌忙下跪:“大都督息怒,下官……是下官失言了。”

  “刘大人实话实说而已,倒是贺某借着身残欺压了各位大人,只能叫各位大人这般杵着。”贺清之又眺望了一下江畔,接着轻笑了一声道,“感受一下这连江河畔的春风。”

  贺清之说完,船舱之内瞬间有些尴尬,龚丞相也立刻来打圆场道:“大都督说笑了,我等便是等上片刻又有何妨。”

  “也是,不像贺某即便想站着体验一下这春风醉人的感受,怕是这辈子也不可能了。”贺清之整理了一下膝头的驼绒薄毯,神情转为伤感,“诸位大人还真是让贺某羡慕不已。”

  贺清之说到这里,一船舱的大小官员,各个面色青红交加。

  看以龚丞相为首的官员们,一脸便秘相,窘迫的恨不得立刻跳水逃跑的神情,贺清之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松快了,他心中看戏的念头更浓烈了。

  贺清之也不再说话只是让去而复返的阿九将他的轮椅推至主坐旁,之后他就放松身体,全由阿九替他摆弄。

  瞧贺清之丝毫不能动弹的模样,连如此简单的落座都需要人伺候。瞧得出他自腰部以下完全没有自主的能力,以龚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心中也是各有心思。

  贺清之当然发现这些人一瞬不瞬的瞧着自己不便的模样,有些人特别关注他的腿。

  “诸位大人,想是从未见过贺某这样的瘫痪之人吧?”贺清之坐稳后,又在双腿上盖上了驼绒薄毯,而后单手支着隐几,淡淡地扫过在场众人,“诸位大人也坐吧。”

  贺清之那么一说,在场的大小官员心头一震,立刻收回自己的视线,有的甚至后悔的当场想抠出眼珠子以示清白。

  他们真的不是有意要看的!

  阿九是没想到,自家向来温润的主子,竟然有这样的恶趣味,把这一众官员吓的坐立不安。

  想想先前放出的风,他顿时明白医老说的,他家主子的确是个不能惹的人!

  一众官员除了龚丞相,各个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这大都督究竟是什么心思,不是说他最忌讳别人提及他的腿?这会他怎么自己反复提及他瘫废的事?

  莫不是……

  龚丞相也微微眯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日在早朝之后,这贺清之就有些不同了,也说不清哪里不同,老狐狸龚丞相觉得,原本的贺清之在他看来是个狡兔绝脱不开他这只狐狸的掌握。

  可如今……他却觉得贺清之成了猎人,给他莫测高深处处危机的感受。

  龚丞相暂且压下心头的诧异,一挥袖便道:“来人摆宴。”

  贺清之斜靠着隐几,看着鱼贯而入的美貌少女,唇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其实对他来说这样的坐姿确实不适,不过他倒是很期待龚丞相接下来的安排。

  这不,上菜的美貌少女之中便有一人向他款步而来。

  少女看着约莫十五六岁,一袭杏白撒花交领长衫,逶迤拖地冰蓝色琵琶散花裙,莲步生姿纤腰如柳,摇摇曳曳地煞是勾人。

  贺清之依旧神色泰然,没有丝毫气恼,哪怕那少女向他靠了过来,他也不曾有一丝恼怒,倒是一旁的阿九身体紧绷,右手又忍不住按住了剑柄。

  “大人,妾身为您倒酒。”

  此刻,贺清之的思绪其实早已神游了,因为他又想起了上一世被他拒绝,被他送給自己兄长的少女。

  上一世他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做出这样的安排,她一定不会拂逆他的意思。

  他利用了她的善良,如今想来他确实太自私了。

  见贺清之似乎一直看着女子,也没有拒绝的举动,刘大人的胆子也大了些许,他起身先行了礼而后开口道:“大都督,此女子出自江南,乃是扬州知州精挑细选的,吴侬软语娇美动人不知大都督瞧着如何。”

  刘大人的话让贺清之回过神来,他接过少女递来的酒杯,视线便落在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上,之后语调清冷道:“盈盈水波,顾盼流兮,确实生得貌美。”

  一听贺清之那么夸赞,少女立刻软着身子靠向贺清之,她的手也忍不住擦过贺清之盘坐的双腿,试图圈住他的腰际。

  少女忽略了贺清之那毫无情感的语气。

  对她来说,先不说贺清之是不是身有残疾,就他如今上座,在场的唯有丞相大人坐在其左侧,可见他的身份地位。在说了贺清之看起来不过及冠之年,如此年轻有为,又长得清隽儒雅。

  那么芝兰玉树的男子,又怎能叫女子不心动?

  “只不过,贺某不明刘大人之意,不知刘大人是想替贺某寻一个暖床的,还是……”贺清之一改先前温温如玉的气场,此刻他眼中杀气竟现,冷眼那么一扫,顿时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瓷杯碗盘相击的声音。

  刘品正还来不及为自己辩驳,就见贺清之出手极快瞬间掐住女子的下颚,他上身微动,接着上半身依靠隐几的支撑,凑近了少女。

  “想伺候我?”贺清之的手微一用力,少女的下颚便红了一片,看她惊惧不已的神情,贺清之却笑了,“你可知道,碰了本官的腿,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少女惊恐的眼神,缓缓下移,她碰了吗?好像是有……

第4章 004

  就在船舱之内氛围紧迫,充满杀机之时,船舱外沿河的堤岸上却是一派春意盎然,杨柳垂落春风拂过,柳枝在水面上轻轻摇摆。

  贺清之的马车就停在一株杨柳之下,驾车之人此刻掩着脸依靠着柳树打盹,似乎没人注意一道人影就那么一晃,接着像是用手按了一下车轸,就登上了贺清之的马车。

  再看船上,船舱之内的气氛因为贺清之的杀意骤然而变,在场的人几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有的甚至怕得浑身颤抖。

  可他们所想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就在他们以这少女要血溅三尺时,贺清之竟然松开了手。

  之后少女的身体就那么软倒在地,她的眼眸因为恐惧而蓄满的泪水。

  贺清之轻笑了一声,用丝怕擦了擦手道:“不过,本官向来不杀女子,既然你如此想要伺候本官,那便来吧。”

  接着,贺清之状似困难的想要挪动身躯,可徒劳无功的一幕却没有躲过龚丞相的视线。

  阿九单膝下跪,协助贺清之挪动了身体,龚丞相就那么看着贺清之掀开了腿上的驼绒薄毯与衣袍,而后露出了双腿。

  虽然那双腿瞧着与普通人并无太大的差异,可龚丞相不那么认为,因为他已经接到宫里传出的信息。

  龚丞相明白,因为贺清之太过出色,出色到让君王也有了忌惮,所以作为忠臣,他难免要为君忧心,这才有了这一局。

  见贺清之这般,少女哪敢触摸,此刻她只想离开,离开这个阴晴不定的男子。

  贺清之一手扶着隐几,另一手去捞盘起的腿,许是坐姿的关系,原本麻痹的腿此刻更为木讷。

  少女见贺清之费力地用手搬动双腿,令它们能呈伸直状态,只是不知是受了凉,还是瘫痪之人都是如此,少女眼见那两条腿细微颤抖着,这让她忍不住向后挪开。

  贺清之抬眼冷冷地看向少女,随后轻轻抚着双腿,神情像是不甘又像是愤怒,语调凌冽道:“怎么?嫌弃本官瘫废?”

  见贺清之的反应,在场之人大多垂下眉眼,恨不得隐去身形。

  不少人心中隐隐后悔,今日就不该来趟这浑水!

  “奴婢……奴婢粗手笨脚,怕是伺候不好大都督。”

  贺清之抬眼,看着少女眼中是惊恐也有藏不住的心机,他却笑道:“按吧,本官的腿没有知觉,只要你不是心怀恶意,本官不会要了你的命。”

  阿九皱了皱眉,他家主子确实不同了,过去即便是自己要触碰他的身子,他都会难掩情绪,可现在他竟让一个陌生女子摸他的腿?

  是将计就计?

  此刻,阿九觉得自家的主子似乎牺牲太大了。

  少女想要拒绝,却俱与贺清之的眼神,她感道……好像只要自己说不,下一刻她可能就是个死人了!

  眼前的年轻男子……他的性子根本不像他的模样那般,温润可亲……

  他是个魔鬼!

  贺清之就那么看着少女颤抖的手即将抚上他的腿,这十年来连他自己都很少触摸的自己的腿。

  他强忍心中的别扭,因为他知道龚丞相在等。

  隔着衣料,女子的手还是触碰到他最不愿人触碰的地方,贺清之握紧了隐几,五指用尽了全力,忍住了想要挥开女子的冲动。

  少女浑身一颤,那双腿毫无生气,比常人稍显纤弱,冰冷地仿佛摸着腐朽的尸骨一般,就连肌肉都是僵硬不堪,她忍不住抬起头试图想要看向龚丞相,可黑衣少年一侧身便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少年的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剑一样向她射来。

  “坐得久了,本官的身子确实乏了。”贺清之的身体向后靠去,双腿因为他的动作更显无助地撇开两边。

  此刻,贺清之竟然闭上眼眸似乎开始准备享受少女的服务。

  少女骑虎难下不知该不该动,可不动又怕眼前年轻的大都督真的会怒而杀她,她不过就是一介民女,被挑选来的目的就是要接近这个男子。虽说男子是个瘫废,但只要她能在他身边活下来,那便比许多女子都过的惬意。

  至少她不愁吃穿,甚至有机会锦衣玉食!

  想到此处,少女也大着胆子,开始揉捏贺清之的腿,指尖的力道轻柔地一点点向上游移。

  来了!

  贺清之忍不住眉峰紧蹙,他微微睁开眼,余光瞥见了龚丞相的神情,心中冷笑。

  这龚丞相果然还想确定,他究竟是不是不能人道。

  少女的手从捏到揉,渐渐地便换做了抚摸,轻柔地像是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她的动作令贺清之瞬间一把握住少女的手,微眯着眼瞅着她。

  她双颊绯红,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贺清之掀起唇角将她的手往下一按,顿时便瞧见少女的脸色由红至白,而后惶恐的咬着唇,似在强忍着什么。

  船舱之内顿时静的仿若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贺清之抬眼,瞧着众人惶恐而躲避的视线笑道:“丞相大人想的真是周到,此女温柔如水,贺某甚是喜爱,不知可否带回府中,日后便有她伺候贺某。”

  顿了一顿,贺清之才道:“就寝。”

  一直在等贺清之反应的龚丞相,此刻眼神一亮,他要的就是送一个人进大都督府,为他打探消息,想不到这贺清之竟然真的吃美人计。?

  到底还是年轻啊!

  “那是自然,大都督瞧上她,便是她的福分。”龚丞相瞅了一眼刘品正,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刘品正此刻长吁一口气,可贺清之又说话了,这一句出口,在场众官员立刻又坐立不安,谁也不敢接话。

  “听闻龚二公子也喜好美人,只不过连贺某这般瘫废之人也懂得女子的温柔如水,为何二公子竟然喜好男风?”贺清之缀了一口薄酒,随后抿了抿唇,又用手指点了点额间,恍然道:“瞧贺某说的,险些忘了陛下也是同样。”

  龚丞相乍一听,脸都白了,上一刻他还认为贺清之贪恋美色,可眼下他似乎才回过神,贺清之分明就是给他下套。

  险些被他骗了!

  刘品正一看丞相大人的脸色,心知不妙。回头再看众官员,各个脸色惶恐,即使再夹菜的手都难免颤抖。

  这话要怎么接?

  而且,贺清之怎么会知道昭仁皇帝的喜好?

  一众官员越发的如坐针毡。

  此刻,似乎说什么都会得罪人,小则得罪丞相,往大了说那可就是得罪天子,那真是绝望的令人想立刻跳江。

  许是满意了这一出戏的效果,贺清之夹了一块绿豆酥细细品了一口,才缓缓道:“阿九,查一查她的身家,若是清白人家的闺女,那就择日接进府。”

  “属下遵命。”

  贺清之转头,勾起少女的下颚,眼神带着笑意道:“多等几日,不会怪本官吧?”

  “妾身不敢。”女子俯身乖巧地行了礼。

  心中却是忍不住的雀跃,她竟然成了!

  虽然方才的感受令她愕然。因为来盛京之前,已有人教过她床笫之间承欢之事,虽未有过经历,可也知道正常男子经她方才的触摸定然会……

  少女忍不住瞧向贺清之。

  感受到打量自己的眼神,贺清之偏过头,随口一问:“叫什么名字。”

  “妾身小字茹儿。”

  贺清之“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瞧够了一众官员坐立难安,一脸惶恐,贺清之也掌握了如今的局势。

  刘品正就是和丞相大人穿一条裤子的,只是分别唱了红白脸。

  至于其他官员贺清之到不忧心,他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接触。

  心中有了计划之后,贺清之才对龚丞相道:“今日承蒙丞相大人款待,贺某身子力有不逮,就不奉陪了。”

  龚丞相陪着笑硬着头皮回道:“能与大都督把酒言欢,是老夫的荣幸,大都督身子要紧,便早些回府歇息。”

  其实,龚丞相心中不知有多憎恨,今日设了一局他没捞到好处,反而叫个残废之人奚落了去!

  贺清之微微点头,便让阿九将他抱起,随后安置在轮椅之中,茹儿体贴的去拾起薄毯本是想要给贺清之盖上,却被阿九阻止了。

  瞅着轮椅上的男子,茹儿咬了咬唇,又看向龚丞相,后者的眼神带着询问,茹儿点了点头,可很快又摇了摇头。

  龚丞相也陷入了沉思,究竟贺清之是不是真的不能人道了?

  可一想起贺清之刚才的话龚丞相忍不住皱起眉,自己的第二子虽然胡闹成性,但喜好男风这件事还不至于人人皆知。而且贺清之刻意提起皇帝,莫非他早就怀疑给昭仁皇帝送男宠的人是他们龚家?

  但,龚丞相转念一想,好在茹儿进了大都督府,日后想要得到贺清之的任何消息,也都有的是机会。

  想到这里,龚丞相不免又去看贺清之的背影,微眯着眼捋了捋胡须。

  贺清之离开了船宴被推至马车边时,双腿才经不住颤抖起来,他握紧轮椅把手,脸色微微泛白,阿九立刻蹲下身,轻轻帮他按揉双腿,方才那般的坐姿,他家主子自然是难受的厉害。

  “委屈主子了!”

  贺清之歇了片刻,在阿九的按摩后双腿也逐渐恢复了力量,他看向停在河岸边就没有起锚的私舫:“怎么不问我,为何让那女子进府?”

  阿九一愣,之后眼神有些黯淡道:“主子自然有主子的计划。”

  贺清之忍不住笑道:“果然是怕人抢了你的活。”

  阿九没有说,他深知贺清之要接受一个陌生人贴身伺候,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可刚才他都忍过去了,日后他真的会同意那个女子接近他吗?

  他真的心中没底。

  “上车吧。”

  贺清之的话让阿九回过神,算算时间,车上的人该是等急了。

  他怎么忘了,日后留在府中的人又不是主子本人,他有什么好担忧的?

  贺清之的马车缓缓地动了,只是车厢之内多了一个人。不仅是多了一个人,来人脱去黑色劲装,解开覆面的黑巾,竟然有着与贺清之一模一样的容貌。

  来人要俯身行礼,却被贺清之阻止了。看着贺清之缓缓地脱下衣衫与他交换,而后他才坐到贺清之的轮椅上。

  马车持续行驶,贺清之抬手掀开帷裳,果不其然暗处藏着不少眼线,龚丞相的人依旧跟着自己。放下帷裳,贺清之看了看轮椅之上的人。

  轮椅之上那个和贺清之有着相同面貌的人,用和大都督同样的声音低声说道:“去齐墨斋。”

  贺清之轻轻靠着身后的软垫,让身体充分休息放松,轮椅之上的男子也投来关切的目光,与阿九一般无二。

  马车拐过一个胡同,便停在齐墨斋门口,阿九同样先下了车,之后才将“贺清之”的轮椅抬下,暗处的人一见“贺清之”便相互打着眼色跟了上去。

  阿九推着假贺清之目的为了引走那些暗中的眼线,给车内的贺清之离开的机会。

  而此时,真正的贺清之经过休息,身体的状况也好了不少,他集中精神仔细听着车外的动静。

  “荣杰,主子酉时才会回府,你便去歇息吧。”

  阿九说完话,不一会,贺清之就听见马蹄的踢打声,接着马车被牵着走了一小段,而后停下了。

  贺清之等了片刻微微掀开帷裳,是齐墨斋后的小巷子,渺无人烟安静的很。观察了片刻他才覆上黑巾,离开了马车后,他身影一瞬间便消失在小巷尽头。

  华灯初上,夕阳也逐渐隐入了远处的一片青黛色后,盛京的夜降临了。

  一架玉白色的马车缓缓行驶在盛京城的华门街上,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口中叼着狗尾巴草,人坐在车轸之上,双腿还有节奏的摆动着。

  “朱桦。”一道清润好听的声音自马车中传来。

  少年回头打起车帘,脸上洋溢着愉悦:“公子,我们进了盛京城啦。”

  马车之内宽敞舒适,燃着上等的奇楠香,华服男子依靠着软垫,手中握着琉璃杯盏,仿若在品茗。

  男子眼部覆着银色缎带,一袭月白色教领长袍,鼻若悬胆,唇色略浅,介于粉与白之间,只见他唇角微杨,轻声说道:“去浮花蝶影。”

第5章 005

  浮花蝶影是大辕国最为有名的青楼,听闻今夜还是浮花蝶影的头牌琴画姑娘献出初夜的日子。但要想拿下这头牌可不仅仅是银子的事,那可要经过层层选拔的。

  毕竟这浮花蝶影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乃至皇亲国戚。

  只是,今日还有另外一则消息更为令人期待,说是普天之下最为神秘令人津津乐道的人物清湛公子竟然入了盛京城。

  传闻清湛公子博古通今,能知过去未来,其能为不下曾经的大辕国国师,比起那常乐寺主持玄鹄法师更胜一筹。他那一身玄术登峰造极,就连当今天子对他也是仰慕已久,几番寻找,试图请他出任国师一职。

  只是这清湛公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说他成名数载,已过而立之年,也有说其未及弱冠,正是风华正茂之时。

  所以一提清湛公子,便让更多的人把关注点放到他的身上。

  然而,世人却不知,名满天下的清湛公子,这个连昭仁皇帝都试图招揽成为国师的人,竟然只是一个虚构的身份。

  他真正的身份便是大辕国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都督。

  贺清之表字清湛,只是鲜少有人了解内幕。

  在说贺清之,今日午后,他离开了马车,在小巷尽头消失了,其实他是出了城。

  而朱桦则在城外接应,协助贺清之换了个身份又重新回到盛京城。

  “公子,这便是大辕国最大的青楼了吗?”少年趴在浮花蝶影最雅致的厢房窗棂边向下望去,庭院之内是形形色色的男女,少年皱了皱眉,一噘嘴便道:“一点也不好玩,还不如谷里。”

  贺清之听出少年的不满,对于隐约传来的那些嬉笑调情的对话,他的神情也是颇为无奈。

  不一会底下的吵杂声变得更大了,贺清之皱了皱眉,随后也全神贯注听了起来。

  “诸位,诸位贵人,今日是我们琴画头一遭挂牌,我们浮花蝶影的规矩贵人们都清楚,这价钱是第一,再来可就是要经过我们的姑娘考核,倘若哪位贵人有幸进入了我们琴画的眼,那这春宵一刻便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

  “祁妈妈,你就别唠叨了,赶紧让琴画出来吧!”

  听见琴画这个名字,少年眼神一亮,人迫不及待又趴在窗栏上向下望去。

  很显然,他是认识这名浮花蝶影的头牌花魁。

  贺清之也适时站了起来,一见他起身,少年立刻跑向贺清之,小心翼翼搀扶着他慢慢行至窗棂边,随后又将自己方才踩脏的软垫踢开,让贺清之能依靠在窗棂旁的软塌上。

  此时,庭院之中响起了靡靡之音,脂粉香混合着酒肉之气飘散在空气之中。

  歌舞升平,不一会那高台之上落下漫天花瓣,随着花香弥漫,一条曼妙的身姿从天而降,仿若九天仙女一般,令人浮想联翩。

  不知谁喊了一句:“好!真是青莲之姿,不愧是琴画姑娘。”

  “可不是,到底这浮花蝶影是我们大辕国最大的青楼。”另一道声音兴奋的搭腔道。

  浮花蝶影此时人声鼎沸,恩客们各个瞪大了双眼,就算不能成为花魁之首的入幕之宾,他们也不想错过这一睹佳人仙姿的机会。

  从天而降的女子身影方才站稳,那莹莹水眸便看向场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出尘脱俗。

  众人只见她足尖轻点,翩然舞姿仿若惊鸿刹那间夺人眼球,令人忘记了呼吸,场下观众无不沉醉其中,就连贺清之身边的少年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一曲舞毕,便有人忍不住叫嚷起来:“我出五百两!”

  五百两高价一出,立刻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虽说这浮花蝶影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可一掷千金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然要掂量着点自己的身份,为官的倘若叫人参一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商贾富户则绝大多数都俱与开口就是五百两价格的人。

  叫价之人得意极了,双手叉腰便要上台,可浮花蝶影的祁妈妈眼神一动,立刻便有打手拦住了男子的路径。

  祁妈妈神秘兮兮道:“戚大爷可千万莫急,今夜可不同往日。”

  “怎么就不同了!本大爷给钱,你给姑娘,难道有错?”

  这时一道轻蔑的笑声传入场中,之后一名约莫二十的青年边走边道:“戚老板真是健忘,祁妈妈刚才就说了,琴画姑娘可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此时,贺清之身边的少年撅起了嘴,显然是不乐意楼下那些犹如菜市场买卖猪肉在降价的情景。

  贺清之对少年招了招手,浅笑道:“小朱桦别急,你的琴画姐姐不会让人夺走的。”

  朱桦,贺清之两大近身之一,比顾九小了约莫两岁,一直养在落枫谷内,平日鲜少外出。但贺清之当年在落枫谷养伤之际,这少年也是贴身伺候他的。

  那时,朱桦一边习武一边学着怎么照顾贺清之,算起来也是顾九之外最为亲近贺清之的人。

  贺清之之所以出现在浮花蝶影一则是为了与平凉王的约定。更重要的是,他想念上一世被他埋藏在心底的女子,算起来他有许久不曾见她。

  他忍不住想要动用隐藏的势力,找到她。

  此刻,场内已经不是那戚大爷的主场,琴画姑娘的初夜价格也从五百两叫到了八百多两雪花纹银,这笔钱若是放到普通人家,那是足够一家子上下十来口盖四间瓦房,吃饱穿暖过个几年都有余。

  被叫做戚大爷的男子此刻满脸的怒容就那么盯着不断抬价的青年。

  可青年似乎不为所动,脸上挂着笑容道:“戚大爷也不用对在下发怒,在下也只是收人钱财忠人之事而已。”

  “姓陈的,你今日就是要与我争琴画姑娘了!”

  贺清之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皱眉,看来他原本的目标倒也不傻,还懂得找个竞价人。可惜了这次机会没能揪出此人,既然如此,贺清之也不再等待,他是嫌弃这窗外太过吵闹了。

  所以贺清之抬起手对着朱桦比了个手势,少年立刻欣喜地探出头,冲着楼下的高台叫道:“三千两。”

  这一下,原本热闹非凡的庭院瞬间就静默了,好半响才又嘈杂起来,众人都在议论是谁出得起三千两雪花纹银。毕竟在大辕国一个郡王一年也不过就上五千两的俸禄。

  这一下就花去了一半!

  那陈姓男子本欲再加价,毕竟他身后之人说了,今日定要抱得美人归,不问价格。

  可就在这个时候,祁妈妈笑盈盈地对着朱桦所在的方位问道:“不知是哪位贵人,可否让我们琴画过目。”

  十四五岁的少年趴在窗栏上,探着头笑道:“落枫谷清湛公子。”

  一句清湛公子,引得场下哗然一片,原本今日盛京城就传出了神秘莫测的清湛公子来了,可谁也没想到,这天下最为神秘的人竟然来了浮花蝶影,还点了头牌花魁的初夜。

  这怎么能叫人不好奇。

  祁妈妈笑盈盈道:“诸位,清湛公子出了三千两,还有更高的价格吗?”

  对祁妈妈来说,这一点也不意外。昨夜,她就接到幕后大老板来的嘱咐,若是见到一名眼覆缎带的公子前来,定要好生招呼。

  这不她早早地就做了准备,虽然心中有所猜测,可如今确定了那好看的仿佛从画中走出的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清湛公子时,心中还是异常激动的。

  她是没想到,这清湛公子看起来竟然如此年少,竟然是未及弱冠的模样。

  就在众人争相议论时,朱桦又得了贺清之的指示,他冲着窗外嚷了一声:“我家公子说了,是三千两黄金!”

  这一下,整个浮花蝶影瞬间安静了,这令人咋舌的叫价,让原本还有心拼一把的人都熄了那份心思,谁也不至于用全副身家加项上人头去买一个花魁的初夜。

  更何况和清湛公子抬价,那等于等罪了当今天子,毕竟清湛公子是天子看重的人,那么做岂不是犯傻?

  也不用祁妈妈再问,朱桦飞身而下,轻巧地落在舞台上,随后手中掂着一块令牌便走向祁妈妈。

  “拿着,去盛京城的永丰钱庄取钱就是了。”

  祁妈妈双手接过令牌,忙不失迭地点头哈腰,接着又大声宣布道:“恭喜清湛公子,琴画还不赶紧的。”

  平静了许久的众人忍不住又开始议论起来。

  “不是还有过关?”

  有人讥讽道:“你要是有三千两黄金,也直接就是琴画的入幕之宾了。”

  “可不是,哪还有什么层层选拔了?谁不喜欢金子?”

  朱桦交了令牌便是一个回身,身姿轻盈如燕,又原路返回到贺清之身边。

  一抬头,便瞧着贺清之眼部那三指宽的缎带,少年抿了抿唇,流露出些许不解道:“公子为何要蒙眼?看不见岂非难受?”

  贺清之已经起身,回到了最早坐的桌边,他用指尖叩了下桌面,轻声说道:“吃吧。”

  少年看着满桌精美的点心立刻蹦了过去,随手拿起一块才咬了一口眼神便亮了:“我知道了,公子定是觉得这风月场所不堪入目!”

  贺清之一愣随即笑了,他放下茶盏问道:“周先生教你的?”

  少年舔了舔唇,这地方乱糟糟的,不过食物倒是好吃的很。

  “谷主身子不便,以缎带覆眼这样即便谷主行动不如常人,也不会叫人看出端倪。”一道女子轻柔好听的声音传入少年的耳中,惹的他即刻面露喜色。

  “琴画姐姐!”

  “自个儿去玩吧,记得不许给谷主惹事。”琴画怜爱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又取了丝怕给朱桦包了好些个糕点才送他出门。

  贺清之侧过脸面向窗棂的位置,神情似乎在沉思,琴画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地站着。

  “近日,盛京城中可有约莫十四五岁的陌生少女出入?”

  “少女?”琴画似有不解,转念才问道,“谷主是指……”

  琴画没有说出心中的猜测,因为贺清之的神情看起来极为凝重,他的手微微探出,却在几碟糕点之间犹豫。

  “属下未曾见过,谷主是否需要属下打探。”

  琴画瞧着贺清之游移不定的举动,好半响都没有动。

  看来贺清之所提的少女应该对他极为重要,只是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询问那少女的容貌特征。

  最终,贺清之没有拿任何糕点,他心中似乎做了决定,暂时放下了寻人之事。

  琴画看着贺清之双手按着桌面,借力站了起来,之时好半响才缓缓地迈出步子。

  贺清之强压下心头的思念,说道:“走吧,别叫王爷等急了。”

第6章 006

  贺清之所在的浮花蝶影不远处便是畅念亭,这是落枫谷在盛京城的一个特殊联络点,之所以贺清之没有直接在畅念亭等平凉王,这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从他现在所在的晏春阁通过一条秘密暗道,便可以来到畅念亭。

  只是,两者之间的距离蜿蜒曲折,需要费些时间,这让本就行动不便的贺清之多了一重困难。

  贺清之没有让琴画跟随,进了密道他首先解开了覆眼缎带。接着坐上了琴画提前准备的另一架轮椅,这架轮椅不同于他原本使用的,卸除了一些暗器机关的设计,要相对轻便了许多。

  密道内有着点点星火,可见范围虽然不大也足够贺清之通行了。

  琴画叮嘱道:“谷主万事小心。”

  贺清之点了点头,密道门关上之时,身后的阁楼中传来了悠扬委婉的琴声。

  通过了一道较为平坦的通道,贺清之到了拐角之处便下了轮椅,之后的那段路崎岖了不少。不光密道变得狭窄了,也没有了灯火的排布。贺清之点燃了火折子小心翼翼贴着通道壁前行,他的步伐虽稳,但于常人相比缓慢了不少。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眼前的地势又开阔了起来。贺清之吁了一口气,他已感双腿后继无力,越来越不便利了。

  直至一道刻了奇特纹路的墙面出现,贺清之才以手扶墙,之后轻轻扣动一旁的机关,不一会石墙便隆隆打开了。

  门后立着一名男子。

  乍一见眼前之人,贺清之心头微酸,上一世是他太过自满,以为掌握了一切,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

  因此没能救回平凉王。

  “清湛……参见王爷。”贺清之忍不住抱拳行礼,因为心绪翻涌,他的声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只是他预备下跪的动作很快便被眼前的男子阻止了。

  “本王说过,你我之间无需这些礼节。”平凉王扶着贺清之,关切道,“听闻今日早朝你身体不适,快些入座休息。”

  贺清之入座后心绪也逐渐平复了,桌案上还有温热的茶水,熟悉的客房内留着他上一世许多的记忆。

  “王爷无需忧心,清湛并无大碍。”

  平凉王瞧着眼前的青年,心中除了担忧更有一份愧疚,他们是堂兄弟,可他却眼见着自己的亲兄长对贺清之做出了令人发指的行为。

  “王爷,此番奉诏入京,怕是与西岭国求和之事有关。”贺清之神情严肃道。

  一想到上一世那令平凉王被暗箭所伤的一战,他就自责不已,重来一世他说什么都不能让平凉王身陷险境。

  看贺清之的神情,平凉王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垂眉细思了片刻才道:“清湛是觉得,有人要对本王不利?”

  贺清之没有直说,但眼神却没有否认。

  平凉王看了看贺清之,之后视线又落在茶盏中,那浮浮沉沉的茶叶就像是他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

  “先不说这些,听闻龚丞相设宴请你,可有什么收获?”平凉王抿着唇问道。

  贺清之也是心绪翻涌,重生而回他是占得先机,倒是让他省去不少的心力,不用因为多次窥探天机而遭到反噬。

  不过,这一世他必要保住平凉王,那阻止他替昭仁皇帝御驾亲征就他目前是最主要的任务。

  想到这一点,贺清之不免又细细打量起平凉王,刚才未及细看,此时他却发现了一些端倪。

  平凉王的命格似乎起了变化,这让贺清之意外极了。

  莫非这一世已经出现了什么转机?

  贺清之暂时收拾了心情,低声问道:“王爷可曾想过,是何人想要对您不利。”

  贺清之那么一说,平凉王脸色微变。他是皇家子嗣又岂会不知身在皇家的身不由己。

  不过他的皇兄虽然昏庸无道,却极为疼他这个胞弟,很显然不会是他的皇兄。

  毕竟昭仁皇帝可以坐稳那个位子,除了依靠太后的娘家,便是他这个胞弟。

  “清湛是说,对我不利只是谋逆叛乱的开端?”

  贺清之看着神情郁结的平凉王,不免思绪翻涌。上一世的平凉王也是知道了真相后心神具碎,导致病体难愈。

  任谁都会绝望来自亲情的背叛。

  包括他自己……

  不过,他重生而回,知道龚丞相和那幕后暗害平凉王的人不对盘,更是昭仁皇帝眼下最依附的臣子。

  所以丞相会是平凉王一个极大的助力。

  “清湛一直认为,唯有王爷可以担起大辕国的未来。”贺清之注视着平凉王,斟酌着心头话语,“陛下至今未能诞下太子,对王爷又是极为信任。这些年,王爷在京中时日多过在封地,同为藩王……”

  贺清之的话语未曾说完,却被平凉王伸手阻止了。

  “本王明白,定会小心。”

  贺清之了解平凉王,他虽然至孝却不愚忠,如果有人要将大辕国的未来也赌上的话,他必然不会任人摧毁大辕国的根本。

  哪怕是昭仁皇帝,平凉王亦会大义灭亲。

  之所以平凉王会同意贺清之入朝,并不是他不念及兄弟情义,实在是昭仁皇帝手中沾染了太多无辜男子的鲜血。

  何况他与贺清之有约法三章。

  贺清之可以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却必须留昭仁皇帝一命。

  “龚丞相今日之局,无非是借陛下来验证一些事。”贺清之到此刻才回答了平凉王的问题。

  果不其然,他在眼前年轻的王爷眼中见到了一丝不忍。

  “清湛……”

  贺清之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王爷无需自责,过去的这些年承蒙王爷庇佑,清湛方能实现心中理想。”

  平凉王叹了口气道:“本王终究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叔父。”

  贺清之没有接话,平凉王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十年了,你当真不愿让叔父知晓你尚在人世吗?”

  说起自己的父亲冀王,贺清之并没有多大的恨意,他很了解父亲的选择。

  因为冀王若是倒了,那苦的不是冀王府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甚至会危及他母妃的镇国大将军府以及冀州数万百姓。

  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身残如此,要如何以现在的模样面对至亲之人。

  “冀王府有兄长为世子,如今的我只是清湛公子。”

  见贺清之心中的结依旧没有解开,平凉王也是无奈,唯有默默饮茶。

  贺清之静下心来,摒弃了心头的感慨,着重朝中之事。

  “陛下此举,不过就是龚丞相的提议,清湛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已凌驾他之上,他自然是有危机感。”贺清之将宴席之上的事娓娓道来。

  平凉王越听,心中越是愤慨,倒是贺清之依旧不以为意。

  “如此说来,你打算让那女子入府伺候?”

  “既然,他想放人在大都督府,那清湛便顺了他的意。”

  平凉王沉思了片刻,直至茶水凉透了才道:“难道,你想一直以清湛公子的身份……你不想回大都督府了?”

  说出这句话,平凉王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贺清之对昭仁皇帝的恨意他见证了十年,他怎么都无法理解,这样浓烈的恨意瞬间就可以放下了。

  即便他是那么希望,希望贺清之能活成他自己,不要因为仇恨湮灭心中所有的亲情。

  “清湛一直相信,有王爷辅佐,陛下虽说不是什么明君,但不至于毁了国之根本,倘若陛下一直无后,清湛会等到为国效忠的时候。”

  贺清之活了两世,他深知昭仁皇帝虽然喜好男风,但并非不接受女子,他后宫之中的女人,昭仁皇帝也宠幸了不少,可连个公主都没得到,就不要提皇子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况,不是昭仁皇帝本身的问题,而是与那暗害平凉王的人有关。

  只不过他知晓始末却未曾阻止,无外乎是有自己的私心。

  昭仁皇帝令他失去男子的尊严,上一世的他自然要昭仁皇帝尝尝无后的滋味。

  至于这一世,贺清之反而不甚在意了,顺其自然吧!

  *****

  贺清之直到离开时,都没有再提以贩卖孩童一案来打击龚丞相一事,他决定这件事就由他私下处理,也好让平凉王在盛京不要锋芒毕露。

  等贺清之重新回到浮花蝶影的晏春阁时,戌时已过。

  算算时间替他回到大都督府的影子也已经走上正轨。

  从一开始,贺清之便是用了那人的容貌入朝,更是将那人培养成心腹,如今终于让他替代了自己。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替他监控朝中各方势力,更为他化明为暗提供了便利。

  贺清之也终于可以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

  “谷主受累了,属下已经准备了热水。”

  贺清之点了点头,到也没有拒绝琴画的搀扶,他刚一坐下,晏春阁外便响起了衣袂破风的声音,不一会窗棂发出“咔嚓”一声。

  是他身边的人。

  “公子,我买了糖葫芦!”朱桦身形利落地翻窗而入,将一串新鲜的糖葫芦递到贺清之口边,“公子,很脆甜。”

  贺清之没有再用缎带覆眼,只是阖着双眸,他很自然的就咬了一口朱桦递到嘴边的糖葫芦。

  他喜甜食,上一世就喜爱,如今品尝到这酸甜可口的感觉,令他越发想念,那做得一手小甜点的女娃。

  只是,她究竟在哪里呢?

  “朱桦,替谷主更衣沐浴。”琴画脸上虽说挂着笑容,可见到贺清之脸色苍白,眉间深锁,便知他疼的厉害。

  可她却不能做什么,因为贺清之从不喜女子伺候,他的贴身皆是他从小养大的少年。

  “无妨,琴画方才交代你的事,先去办吧。”

  “属下遵命。”

  琴画退出了贺清之的屋子,留在晏春阁一层,屋内只剩下贺清之与朱桦,有朱桦守护她自然也就安心了。

  “方才去了哪里。”贺清之没有着急沐浴,此刻他双腿麻痹的厉害,根本无法动弹,他不希望朱桦担忧。

  便让他吃完,再说。

  “公子,这盛京城果然热闹,好吃的也多!”

  朱桦与上一世那少女同样,皆是乞儿出生,所以对于吃食总是格外上心,少年的声音听得出极为愉悦,让贺清之也不免被感染了。

  “只是,盛京的人都凶的很,比周先生还凶……”朱桦吃完了糖葫芦,又拿出怀中揣着的花生酥。

  同样塞了一块给贺清之,自己便抱着小食吃的欢快。

  贺清之品了品口中的花生酥,果然没有她做的好吃。

  “怎得,有人能欺负我们朱桦?”

  “那倒没有,只是这盛京的教坊里传来小孩的哭声,我就进去偷偷瞧了一下,那些乐工竟然打骂那些孩子,还不给他们吃饭!”

  贺清之一听,便皱眉了:“哪家教坊?”

  朱桦吃完最后一块花生酥,舔了舔嘴唇才到:“好像是,庭乐坊。”

  庭乐坊……

  贺清之思索了片刻,这不就是上一世替刘品正贩卖孩童的教坊司?

  上一世,他从刘品正入手借平凉王的身份,抓了刘品正,而后抖落出一众参与到孩童贩卖案的官员。

  那些被救出的孩子,有家的最终也都回归到自己父母的身边。

  而无家可归的,便进了落枫谷。

  不过,此时贺清之的身体状况,却容不得他出手,只能待天亮再做打算了。

  这一夜,贺清之的心却难能平静,半梦半醒之间总会想到上一世历经种种,汗水一次次打湿他的衣衫,以至于朱桦寸步不离的守护,忧心不已。

  “公子,可要茶水。”朱桦晃了晃茶壶,又抿了抿唇,“没有茶水了……”

  “不用惊动琴画。”贺清之撑起身体,下腹憋涨的厉害,可当年的伤让他没有能力自主排泄。

  朱桦虽然不如顾九沉稳,却同样心疼他,也伺候的妥帖。

  但是,贺清之不想次次都麻烦这孩子,想要自己扛过去,却还是被朱桦发现了。

  贺清之冰凉的下腹突然感受到一片温暖,之后是轻轻的揉动。他心里难免酸涩,却也有着欣慰。

  之后,贺清之总算是睡的踏实了些,直至卯时三刻才醒来。

  清晨的盛京城也是热闹非凡,小商小贩已经出来摆摊,遛鸟的彻夜未归的,都在此刻占满了街头巷尾的小吃摊。

  贺清之是由琴画亲自送出了浮花蝶影,身边还跟着祁妈妈。他让朱桦又打赏了一百两银票后,主仆二人才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街头突然混乱了起来。

  脚步声,马蹄声,叫喊声让蒙着双眼的贺清之不免皱眉。

  “公子小心,看来是有人的马儿惊了。”

  贺清之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有着奇怪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一道惊慌却十分熟悉的声音闯入了贺清之的耳中,令他神色骤变。

  “让开,都让开……”

  贺清之看不见枣红色的骏马之上,有一名衣衫褴褛,模样十分落拓的少女,而她的身后竟然还有官兵在追赶。

  此刻,他只听见属于心中之人的声音,只听见她在慌乱恐惧之时才会颤抖的声音。

  她被人追赶了吗?

  “朱桦,挡住追兵。”贺清之留下话,身形立刻向失去控制的骏马飞掠而去。

  贺清之翻手就打出一掌,他的掌风凌冽,气劲扫过马蹄,马儿立刻受创。就在马儿的嘶鸣声响起时,他又听见熟悉的声音,冲击他的心脏。

  是他的阿泠,他没有认错。

  贺清之顾不上其他,在马儿倒地的一瞬间,将那个少女搂在怀中,接着身形又倒退而回,一个旋身落在浮花蝶影的门口。

  双足落地之时,贺清之脸色一白,忍不住咬住唇,强撑着站立着。

  可她怀中的少女,神色却突然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女主终于出场啦,有没有集美期待阿泠的!

  为阿泠打CALL的举手啦!

第7章 007

  狂奔的马儿被贺清之放倒了,原本慌乱的民众也都安心了下来。

  很快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眼覆缎带,身长玉立的男子所吸引。

  夸赞声还没来得及响起,前方不远处的朱桦却已经摆出一幅要动手的模样。

  贺清之感受到怀里少女颤抖的身子,忍不住低下头轻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不用害怕。”

  “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少女的声音细软而颤抖,还是无法平息的恐惧。

  贺清之不忍,却不得不注意到少女对他的称呼。而且他能感受到少女看他的视线,仿佛像是认得他一般。

  这怎么可能?

  莫非,上一世他死之后,她也随着他一起回来了?

  贺清之来不及细思,朱桦的声音便已经响起了。

  “都不许动,我家公子说了,不让你们过去。”

  少年抬手一掌,便在坚硬的青石板路上留下痕迹,碎裂的石板不仅阻碍了一众追兵的视线,更令它们不敢妄动。

  贺清之缓了片刻还是抬步而行,突然他感到身边的少女扶住了自己,轻软的声音带着些许担忧。

  “大人,小心。”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贺清之顿时觉得腰腿的伤似乎没那么疼了。

  不过,一道威严且带着怒气的声音突然传来,让贺清之不得不留意起来。

  “放肆!大胆小子,你是何人,连本府都敢拦?”

  贺清之皱了皱眉,昭和十二年·春,京兆尹似乎还是龚丞相的小舅子在担任,还真是蛇鼠一窝了。

  朱桦见贺清之缓步靠近,也立刻退回几步守在他身侧,少年忍不住看了一眼扶着贺清之的少女,眼神微微一亮。

  “顾大人好大的官威,不知这女子犯了何罪?需要劳动京兆尹派出追兵,在这天子脚下踏马而行?”

  贺清之一开口,便引来了无数道视线,令他不免扬起唇角。

  又是一个好舞台。

  此时,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踏马而行的分明就是那个少女,这形貌高雅的男子竟然把锅甩给了京兆尹。

  实在太大胆了!

  对贺清之来说,他到还没打算急着惩治这些贩卖儿童的贪官污吏,这些人倒是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

  只是贺清之没想到,这些被拐骗的孩童之中,竟然有他要找的人。

  但,以她的年纪不该是被贩卖拐骗的对象,莫非这案子背后有什么连他都不知情的内幕吗?

  昨夜朱桦在庭乐坊所见的,便是那些被拐骗或者买来的孩童所经受的遭遇,庭乐坊与京兆尹之间的关联不难猜测。

  就不知道他的阿泠是如何夺了马匹,试图逃出盛京城的。

  “本官抓人,还需向你汇报?”抬脚走出轿子的京兆尹正扶着官帽,站直了腰便瞧见一众官兵对面,站着一名男子。

  贺清之一身月白色蟠离文锦袍,腰系金色戏童纹革带,覆眼的缎带在微风中与发丝轻缠,一派风雅高洁,君子如兰之姿。

  瞧男子目不能视,京兆尹的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一丝轻蔑。

  贺清之轻笑,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雨,粉白的花瓣轻轻地落在他的肩头。

  他唇瓣微动,声音不大却意外的震慑众人:“抓她,便不行。”

  京兆尹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他袖袍一挥指着贺清之他们道:“通通给本府抓起来!”

  贺清之立刻将少女护在身后,朱桦也已蓄势待发。

  “既然顾大人准备仗势欺人,就怪不得清湛出手不留情了。”

  一众官兵正要蜂拥而上时,京兆尹却喊停了。

  “你说什么?”京兆尹有些诧异,向前走了好几步,仔细打量起贺清之。

  贺清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头,嘴角含笑,他的手轻轻抚过少女的肩头,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是清湛公子啊!”

  “对啊对啊,是……是清湛公子,昨夜他在浮花蝶影用三千两黄金买了琴画姑娘的初夜啊……”

  “没错,没错,是我亲眼看见的,就是这个少年给的祁妈妈落枫谷的令牌。”

  周围原本怕沾染是非的民众也一个个出来,好些人都偷偷打量着贺清之。

  京兆尹没有想过,出手阻挠他带回逃走女子的人,竟然是清湛公子。

  这清湛公子乃是落枫谷谷主,而且落枫谷不属于大辕国管辖范围,据闻这谷中皆是能人异士,轻易得罪不起。

  在说了,昭仁皇帝都心心念念清湛公子,小小京兆尹又怎么敢得罪?

  就在京兆尹犹豫不决时,贺清之又开口了。“顾大人,不过就是一个奴隶,不知可否给清湛一个面子。”

  贺清之抬手示意,朱桦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走向京兆尹。

  这让原本犹豫不决的京兆尹瞬间眼眸发光,都是百两面值的银票,足足一千两,这可快顶上他一年的俸禄了!

  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晾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何况这个丫头确实是奴隶身份,卖了也就卖了,他们手上重要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待估“货品”。

  贺清之并不知道身边的少女是什么身份,说奴隶不过就是给了京兆尹一个可以下的台阶,否则他便成了当众行贿朝廷命宫。

  而这京兆尹,自然也就不敢收这个钱了。

  朱桦瞧着那狗官收下银票,忍不住撇嘴,昨夜那三千两黄金那是贺清之自己回收了,浮花蝶影幕后的老板就是大都督。

  之所以如此迂回,只是清湛公子利用这个方式,把暗处的钱送到明处,给他另一个身份大都督提供足够的军饷。

  可眼下这一千两可是进了别人的口袋,朱桦心里自然不开心!

  那可是足够买许多许多好吃的,养许多像他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

  贺清之给了银票自然也就没再理会这京兆尹,他有许多话想要问他的少女。朱桦把银票一塞也就立刻搀扶贺清之上了马车。

  此时,却又有一道声音传来,让贺清之上马车的动作稍稍停顿了片刻。

  “既然顾大人卖了这个小奴隶,可千万记得送上文书证明。”

  这声音,可不就是“大都督”来了。

  果不其然,贺清之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轮椅被人抬下马车的声音,接着便是木轱辘滚动的声音。

  “大……大都督,下官拜见大都督。”京兆尹立刻下跪叩拜,一众官兵也慌忙匍匐在地,有的甚至连手中的兵器都因为惶恐掉在地上。

  围观的民众自然也没想到,今天他们竟然见到当世两大人物!

  “大都督”冷眼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视线落在贺清之的身上,片刻后便转至少女的身上。

  他微微眯起了眼,那少女颈部确实有一个属于奴隶的印记。

  贺清之正在思索要不要下车,这“大都督”来的有些意外,应该是因为担忧他故此才会特地前来浮花蝶影附近打探情况。

  “久闻清湛公子大名,今日一见到让贺某了了心愿。”

  “大都督”那么一说,京兆尹瞬间觉得面子挂不住了,他一个正三品京官,都换不来“大都督”一个颔首微笑。

  清湛公子区区一个平民既不下车,也不行礼,这传闻中因为残了身子而性情暴戾的“大都督”竟然对他如此和善!

  “大都督……”京兆尹刚准备开口,却被“大都督”一记冷眼噎了回去。

  “清湛多谢大都督提点。”贺清之掀开车厢的帷裳,露出自己的侧颜,给“大都督”也给顾九一个安心,“有劳顾大人让主家备好文书,清湛明日亲自来取。”

  贺清之说完,便让朱桦带少女上车,玉白色的马车也缓缓动了起来。

  围观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清湛公子的面子也太大了。

  眼见马车渐行渐远,京兆尹终于忍不住了,他弯着腰前行了几步抱拳低声问道:“大都督,这清湛公子未免也太无礼了,见到您都不下车行礼。”

  “大都督”一抬眼,而后招了招手,京兆尹立刻把腰弯的更低凑了过去。

  “本官见了陛下,也不用下轮椅,不是吗?”

  说完,“大都督”便被顾九推走了。

  京兆尹好半响都没回过神,直到瞧不见黑衣少年和那架轮椅后,才晃过神来。

  “大都督”这是与清湛公子有了同命相连的情感了?

  一个眼盲,一个不良于行还真是……

  *****

  贺清之直至马车出了盛京城后,才解开覆眼的缎带,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少女的模样,如今的她该当十四五岁。

  也不知及笄了没有。

  他记得上一世,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被他所救之后,便定了他们相遇的那日为她的生辰之日。

  而这一世,他们竟然错过了整整七年。

  不出意外,贺清之在少女眼中看到惊讶和感激。

  甚至因为自己看着她,而松了一口气。

  她竟然担心他是真的眼盲。

  贺清之忍不住心中的猜测,遂开口问道:“方才,你叫我什么?”

  “大人,阿泠认得大人,两年前是大人救了阿泠,不然阿泠定会被那些贪官打死!”

  “你叫阿泠?”贺清之并不意外,虽然少女与上一世名字相同,可那是当年他给她取的名字才对。

  如今……

  他好奇的是,莫非这一世他们已经见过了?

  “大人的腿伤,可还疼痛?”少女面带担忧,她的话语却让贺清之吃惊不已。

  贺清之仔细打量少女的模样,同样的纤瘦,布满污迹的脸颊和双手上还有这隐隐约约的伤痕。这让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抹去了少女脸上的污迹。

  原来方才他救她落地之时,少女便已经察觉到他身子不便,可他一时间,真的不记得曾经见过她。

  见贺清之看着自己,又如此细心替自己抹去脸上的污迹,少女“噗通”一声便跪下了,这让贺清之的心头一紧。

  “求大人,替父亲翻案,我爹死的太冤了,他开仓赈灾只是为了救金州百姓,我爹没有从中贪得一个铜板。”

  少女的眼神中,是贺清之非常熟悉的情感。

  她想报仇,却苦于没有能力。

  为何重生而回,连她的身世都发生了变化?

  贺清之平复了心情,将少女扶起后才道:“你是何时何地见过我,细细道来。”

  少女抹去眼泪,眼神中除了仇恨还闪动着渴求的光芒。

  “两年前,大人来过金州,当时父亲已被处斩,郡守府的家眷男子发配边疆,女子则被卖为奴隶。”

  贺清之越听越觉匪夷所思:“你是金州郡守,唐大人之女?”

  少女先是点了点头,而后突然又摇了摇头。

  这一下贺清之免不了拧眉,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他低声问道:“你是说,你并非唐大人的亲生女儿?”

  少女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贺清之觉得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上一世他并未细细了解过她的身世,只当她是个孤苦无依的乞儿。如今看来,却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金州……

  这是茗翎公主的封地,两年前已嫁给褚爱国摄政王的茗翎公主曾经回过封地,偏巧遇到金州大旱,子民颗粒无收。

  贺清之记得,上一世金州郡守唐靖同样也是未得圣旨就开仓赈灾,当时的他还不是大都督,而且正在与西岭国作战,得知消息后却也鞭长莫及。

  战后的贺清之曾经快马加鞭前赴金州,可惜却没有赶上救人,白白令大辕国损失一名好官。

  茗翎公主与害死平凉王的那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想到这一点,贺清之脑海中有了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又一次问道:“你说,两年前我救了你,那后来你是如何来到盛京城的?”

第8章 008

  少女眼神中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惊恐,她垂下头,踌躇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口。

  贺清之轻轻抚着她的头,安慰道:“不用怕,有什么都可以对我说。”

  “大人,那些人要杀我,是母亲护着我,才让我有机会逃出金州,可……”少女咬着唇,泪眼婆娑道,“母亲却被他们害死了,张妈妈,淑华姐姐,他们都因为我被杀死了。”

  贺清之越听神情就越深沉,他似乎开始明白了,金州郡守的死只怕有着不可告人的内幕,究竟这少女是何来历?

  “后来……我悄悄跟着商队,躲进了浮坵城,一直想着能找到大人,替我父亲母亲和郡守府的家人报仇。”

  贺清之听到这里也仔细回忆起来,在他重生而回之前,的确去过金州,当时他还是二品卫将军,车驾经过金州郡外官道时,听见哭喊与吵闹的声音。

  未曾想,他只是随口一句,竟然救了他最在意的人。

  当时他也是旧伤复发,忍痛行走,怕是叫细心的阿泠记住了他的特点。

  故此,如今就算他容貌不同了,她也认出他了。

  看来对她,他的身份是瞒不了了。好在是她,他相信她绝不会危及到他。

  “那后来呢?”

  朱桦的提问,让贺清之也回过神来。

  “后来,我被商队一个姓郭的买了,本以为他是个普通商人,可没想到来到盛京城后,就有人把我们都接走了,等我醒来就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里,里面还关着许多孩子。”

  少女那么一说,朱桦立刻就凑了上去,左看看右看看才问道:“昨夜,那乐工可是不给你饭吃了?”

  “你怎么知道的?”少女面露惊讶。

  朱桦咬了咬口中的狗尾巴草,愤愤道:“我还知道,他打你了!”

  贺清之的视线不免因为朱桦的话落在少女身上的伤痕。

  竟然敢打他的人!

  上一世欺辱她的人,他无从找起,因为她是个朝不保夕的乞儿,可这一世不一样了,这些伤害过她的人,他必定会为她加倍讨回。

  只是这贩卖儿童的案子怕是要从头查起了。

  “公子,我们收留她吧!”

  贺清之看着朱桦,心知他疼惜身世凄苦的少女,不过即使朱桦不说,他也一定会将她留在身边。

  护她一生一世。

  “大人,阿泠什么都会做,求大人收留。”少女又一次跪下,“只要大人能替郡守府伸冤,阿泠愿意为大人做牛做马。”

  贺清之笑了,他怎么舍得让少女做牛做马,他宠着她还来不及呢。

  “若想留在我身边,便要听我的话。”

  少女的眼神闪烁着感激的目光,她就那么怔怔地瞧着自己,瞧了许久,才用力点了点头。

  “大人虽然与两年前模样不同了,可阿泠一眼便能认出。”

  “那你到说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贺清之也是好奇,毕竟他假冒的那个容貌与自己本来面貌相去甚远,看不出一丝相似点。

  “我娘说了,瞧人是瞧心,不是看表面,大人两次救阿泠与水火之中,便是缘分。”少女想了想又道,“在说大人身上有和爹爹一般的味道。”

  贺清之一愣,这是说他像她父亲吗?

  他可不希望这一世,还做她的父亲呀。

  “是何种味道?”贺清之还是忍不住问道。

  少女想了想眼神坚定道:“是正气凛然的味道!”

  贺清之笑出了声,还真没想到他一贯手段毒辣,睚眦必报还能被人夸赞正气,若是让龚丞相等人听见,八成能气成河豚!

  接着贺清之又见少女,眼神担忧地说道:“还有就是大人的伤,所以阿泠可以确定,两次救我的人就是大人。”

  贺清之垂下眉眼,轻声道:“不用担心,陈年旧伤了,不碍事。”

  车厢内一时间有些安静,怕少女误会什么,贺清之不得已又抬起头,只见他的阿泠抿了抿唇,小嘴微微瘪着,看起来伤心极了。

  贺清之一直都知道,她善良懂事又乖巧,上一世她也是知道了他的伤后心疼得直掉眼泪,重来一世,他真舍不得她为他而哭。

  “以后留在我身边,但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我的身份,也不能再叫我大人了。”

  “主人吩咐的,阿泠定会记在心里,做梦都不会说的。”少女坚定地点了点头。

  贺清之一听,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他不喜欢她如此自贬,更不需要她为奴为婢。

  “你可以叫我公子,或者……”贺清之微微停顿,才道,“阿湛。”

  贺清之那么说,连朱桦都有些意外,他知道贺清之表字清湛,清湛公子这个名号便是那么来的。

  可他们所有的人,大多称他谷主,也就他喜欢叫他公子。

  他还知道,顾九更乐意叫他主子。

  少女眼神一亮,显然是受宠若惊,支支吾吾了半响才缓缓道:“我……我真的可以那么叫吗?”

  贺清之瞧了瞧歪着头,满脸疑惑的朱桦,笑道:“这是唯有你可以叫的称呼。”

  “阿湛。”少女开心极了,可叫出口后又有些担忧地看着身边的少年。

  朱桦有些吃味道:“公子!”

  贺清之垂眉看着少女,口中却对朱桦说道:“好男不与女争。”

  朱桦睁大了眼,心道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呀。

  贺清之见唬住了朱桦,心情便更好了,他终于找到他的阿泠了。

  “对了,你的全名可是叫唐晚泠。”

  少女的脸上瞬间就露出了喜色:“阿湛记得!”

  “两年前,仿佛听见有人那么叫。”

  “父亲和母亲收养我时,见我身上带有一枚刻着泠字的金锁,那日恰巧又是傍晚,便起了这个名字。”

  贺清之点了点头,这唐大人倒是与他投缘,连起名都一模一样。

  问清楚来龙去脉,贺清之也觉疲乏了,心头一松便有些晕眩感。

  瞧见他脸色苍白,唐晚泠心里一揪,两年前她第一次见着他时,便知他身子不好,这两年来,她日日诚心为他祈福,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只是来了盛京城便听说他受了重伤,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她心痛极了。可方才见他飞身而起救她之时,她隐约间觉得,也许这中间有什么隐秘。

  直到贺清之刚才说的,她似乎才明白了一些。

  他隐藏身份一定是顶顶重要的大事,她决不能拖累他。

  马车出了盛京城,约莫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贺清之的别院,小憩了片刻的贺清之也醒了过来,从新系上了覆眼的缎带,才由朱桦搀扶着下车。

  “阿泠。”贺清之站稳后,便招了招手。

  唐晚泠立刻跳下车,紧跟着他。

  感到少女就在自己很近的位置,贺清之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重生而回没什么比见到她更令他喜悦的。

  贺清之一直靠着朱桦的搀扶,才勉强走到他的卧房,见贺清之可以依靠着堂与室之间的牖时,朱桦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

  “朱桦,带阿泠去偏房,再安排一个妥帖的婆子替她梳洗更衣。”贺清之微微喘着气,吩咐道。

  “阿湛……”

  听少女的声音有着些许不安,贺清之探出手,轻轻抚了抚少女的肩头道:“这些天你受惊了,先好好休息一番,晚间我再来看你。”

  “好。”

  贺清之露出浅浅的笑容,脑海中都是他的阿泠乖巧的模样,他将全身的重量都依附着牖上,他有些撑不住了。

  听着两道脚步声渐渐远离,门也被带上了,贺清之才吐出一口浊气,左手按在胸口,才想抬步而行,心房突来一阵剧痛,贺清之猛然呕出一口鲜血,身子也颓然倒下了。

  神思恍惚之间,他能感受到自己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有人接住了他,熟悉的药味弥漫在他的鼻尖。

  是医老来了吧。

  贺清之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了,随之他的意识也沉入了黑暗之中。

  就在贺清之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死之前的那种感受时,正在全力施救的医老可以说是既生气又心疼。

  贺清之是他费尽心思医了十年的病人。

  他是从贺清之才被救出皇宫时,便接手了了当时才十二岁的他。

  那时的贺清之被虐打的遍体鳞伤,他的腿骨是被分筋挫骨的手法毁得彻底,他的脊骨是被大力的撞击而折断的,长时间的处于惊恐与绝望之中,年少的贺清之更是患了难以治愈的心疾。

  看着脸色苍白,唇角还有隐隐血迹的贺清之,医老便忍不住痛恨昭仁皇帝,和那个将他打成重伤的大内第一高手。

  宦官葛福。

  对医老来说,要不是他打不过,真想把那个老太监的头拧下来,可他在贺清之的面前却不敢提及此事。

  他怕触及贺清之藏在心底最脆弱的一面。

  医老施了针,贺清之原本发紫的唇色逐渐恢复了正常,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也一点点的有力了起来。

  吁出一口气,医老才取了一旁的帕子,替贺清之轻轻擦拭唇角的血迹。

  “还以为你真的能听话,谁知道,我一个不看着你,你就跑去动武,你现在这身子是能动武的人吗?”

  医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想到前些日子贺清之还躺了月余,好不容身子好一些了,这会又……

  不过气归气,可手上却还轻轻按着贺清之的脉门,好在他的脉息在药物和针灸的作用下渐趋平稳,人总算是救回来了。

  医老叹了一口气才松开了手。

  “不过就是个丫头,犯得着你亲自出手吗?”医老轻轻掀开被褥,目光落在贺清之的双腿上。

  他裸露在外的双脚皮肤颜色瓷白,能隐隐瞧见青色的经脉,医老伸手一点点按过后,才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子,不知道当年我给你续接上这两条腿有多难?”

  医老一边按摩一边嘀嘀咕咕个不停:“好在骨头没事,真是让老头子我不省心。”

  朱桦站在门口,都不敢走近,他瞧着沉睡中还紧蹙着眉头的贺清之,心里难受极了,他怎么就不能像顾九那么细致沉稳。

  他怎么就被贺清之给骗了!

  他就不应该离开的,这样就不会连贺清之发病了都不知道,要不是医老跟来了,只怕……

  朱桦不敢想象,他的脚步忍不住想要靠近贺清之。

  却被一声怒喝吓住了:“去庭院里跪四个时辰。”

  怪老头好凶!

  可朱桦心里内疚极了,是他没有照顾好贺清之,令他出手救人,如果当时他先出手,那贺清之就不会犯病。

  “我……我想看看公子。”朱桦壮着胆子又走近了几步。

  贺清之有和他说过,医老看起来凶,实则是很好的人,只要他服软求医老,他一定会让他去照顾贺清之的。

  看少年眼圈红红的,医老也是没辙,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贺清之,又开始絮叨上了:“你看你,养的都是些什么不靠谱的人。行了,我要是罚他,你醒了怕是又要心疼,不利你的病。”

  看医老对自己招了招手,朱桦身形一闪就到了贺清之的身边,看着贺清之容颜苍白,额间有着细密的汗珠,他就知道,刚才他家公子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走过庭院,进到他的房内。

  他怎么那么糊涂,难怪顾九总是说他,就知道吃……

  “公子,你快醒醒,我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了,只要你好了,让我什么都不吃我都愿意……”

  贺清之此时浑浑噩噩,想醒却无法控制意识,那种飘飘浮浮的感觉似乎又来了,就像上一世他离世之前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可以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却又听不真切。

  朱桦跪在贺清之的床边,神情是无比的痛心,他看了看医老恳求道:“你能治好公子的,是不是。”

  医老叹了一口气道:“老头子我也不是大罗神仙,这小子要是安分守己的好好养着,兴许还能多活两年……”

  可他偏偏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以至于心力交瘁,可后面的话医老就已经给咽了下去。

  “他要是再这样折腾,老头子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哐啷”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朱桦眼见着贺清之眉峰一蹙,抬眼就看见那换了衣衫的少女此刻正在门口,满脸都是泪痕。

第9章 009

  唐晚泠脸色苍白,咬紧了唇,眼神中满是不信,她从没想过,像贺清之那么好的人竟然得不到老天爷的庇佑。

  她想走过去,却看见那白胡子老者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是因为救她,所以贺清之才会病了,他本来身子就不好,当时他救她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他的伤疼得厉害。

  “阿……公,公子他怎么样了。”唐晚泠垂下头,视线落在碎掉的瓷器上,她刚才换了衣衫,又求那婆子让她去煮了银耳羹。

  她的母亲曾经对她说过,人若是心情不好,若是累了有病痛,吃些甜食便会舒畅许多,她从小就和母亲学做甜食,原想让贺清之喝了甜进了心头,便不会痛了……

  可,他竟然病得这般严重。

  医老没好气地看着少女,他虽然不知道贺清之究竟怎么想的,但就贺清之平时对那谷中之人的态度,他也知道若是真的对着少女发怒,只怕对贺清之来说,不是帮他而是害他病体更难恢复。

  “也不知你是哪里不一样,这小子拼了命也要救你。”医老瞧着少女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之后就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医老走了几步,像是想起来什么,又转过身道:“小朱桦,你好好照顾你家公子,我去给他煎药。”

  朱桦点了点头,随后又看了看守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的少女,抿了抿唇道:“去帮公子打盆热水。”

  唐晚泠踮起脚,试图看看贺清之,听朱桦那么说,眼神一暗……

  都是她不好,是她连累了贺清之犯了病,他一定很难受。

  很快,唐晚泠就端了一盆热水,她试了很久,温度恰好才快步地回到贺清之的房间。因为怕水凉了,唐晚泠走的很快,直到停下脚步时才发现她的手脚都有些酸软了。

  她有好几日没吃饭了,而且昨夜还被那些人贩子打过。

  朱桦不敢离开贺清之,必须寸步不离的守着,看少女双臂还在颤抖,心里也是怜惜,昨夜他瞧见她被那乐工打了,她身上肯定还有伤。

  若是让公子知道了,只怕又要担心了。

  “你把热水放下,先去休息吧。”

  唐晚泠听朱桦那么说,顿时就有了力气,她三步并着两步来到贺清之的床前,将热水放在脚凳上,视线就一瞬不离的瞧着昏迷的男子。

  虽然,唐晚泠不知道究竟哪一副容貌才是贺清之真正的模样,但她觉得如他这般好的人,定是长得如月一般温润。

  就像他现在的样子。

  “你怎么还不走!”朱桦仰起头,看着少女,“你不走,我怎么替公子更衣。”

  唐晚泠咬了咬唇,似乎有些舍不得,也有些迷茫。

  为何替贺清之更衣她要离开?

  她爹爹平日里更衣都是娘亲和张妈妈伺候的,她也可以伺候贺清之更衣啊……何况她这两年也没少干这奴婢应该做的活。

  “这些活,我也会做……”唐晚泠低声说道。

  她一直一直都想,有一日可以报答那日救了她的男子。

  那时,她虽没有看清救她的男子清晰的模样,可她却记得他的身形,他身上那股淡淡地令人安心的味道。

  而且,她还知道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

  如今,她终于有机会了。

  朱桦瞪圆了眼睛,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不能说贺清之不同常人的地方,若是让着少女瞧见自家公子二十多了还与婴儿一般要用尿褯子,那……

  而且贺清之的腿,犯起病来只怕就不管用了,这些天想是都站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朱桦忍不住站起来,一边拉扯少女,一边道:“那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公子都未曾娶亲呢!”

  朱桦一提娶亲,唐晚泠的脸颊莫名有些泛红,她忍不住又看向贺清之。

  他眼上的缎带还没有解开,瞧不见眉眼,可她记得清晨在马车上,他眼眸含笑瞧着自己的模样。

  贺清之,是顶顶好看的男子。

  定是他太过出色了,所以至今未娶。

  唐晚泠想了想,觉得天下间只怕没有能与他般配的女子。

  想着想着,唐晚泠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推出了屋子,门已经轻轻阖上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唐晚泠,朱桦才松了口气,手脚麻利的开始替贺清之擦拭更衣,今日清晨到此刻已过了两个多时辰了,他知道贺清之此刻定是需要排解。

  一番揉按,替贺清之纾解了最麻烦的问题后,朱桦松了口气,用衣袖抹了抹额间的汗水,接着又轻轻替贺清之翻过身,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身体。

  怕贺清之着凉,朱桦的动作丝毫不敢懈怠,换了干净的鹿皮绒巾与亵衣亵裤,便立刻替贺清之盖上锦被。

  朱桦瞧着沉睡的贺清之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公子待阿泠特别不同。”

  一边说,朱桦一边隔着锦被替贺清之放松双腿的肌肉。

  贺清之的意识已经逐渐恢复了,只是他双眼覆着缎带,所以朱桦并没有发现,其实他已经醒了。

  不过是贺清之不知要怎么接话,他是重生而回带着前世的情感,可其他人却不是如此,倘若让他的阿泠知晓,岂非无端束缚了她。

  他不想用恩情束缚,更不想强迫她。

  何况他的身子……

  贺清之本以为,重生而回,他会惜命,那他便会比上一世活的更久些,也不至于活不过三十岁。

  可原来一切都是他所想像的,事实却没有那么完美。因为方才的他又经历了一次生死徘徊,这种感觉他很熟悉。

  “朱桦。”贺清之声音很轻,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丝力量,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这一刻他甚至连抬一下手都做不到。

  “公子,你醒了。”朱桦一激动,眼圈又红了。

  “替我解开。”

  朱桦听明白了,立刻替贺清之解开覆眼的缎带。

  贺清之的眼眸很深邃,像是月光下宁静的江面,让人瞧不透他在想什么。

  “公子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准备午膳。”

  贺清之看着少年,缓了口气才道:“扶我起来,你便去准备吧。”

  朱桦立刻小心地扶起贺清之,在他身后和两侧都放了丝绸软枕,可人却不肯离去。

  贺清之有事要确认,自然不可能让朱桦留在身边看出端倪。

  “放心吧,这一次没骗你。”

  朱桦一听,满脸的委屈,他微微瘪了瘪嘴道:“公子,朱桦是不是很笨……”

  贺清之摇了摇头,费力地想要抬起手,朱桦立刻就握住了他的手,语调担忧道:“公子不要费心,我马上就回来。”

  点了点头,贺清之又阖上了眼,听到脚步声离开,才缓缓睁开,他翻过自己的左手手掌,视线落在掌纹处,果不其然……

  他竟没多少时日了。

  看来在他重生回来之前,他已经逆了天道,平凉王的命格变化竟然是这一世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贺清之虽然不后悔,可他忽然不懂了,究竟天命让他重生而来,意义何在。

  他本该尚有七年的寿数,如今竟然将到尽头了。

  重生的他原本是狂喜现而成了迷茫,贺清之心中有太多不甘,可天命本就无常,或许还有什么转机也未可知。

  只是,他的身子明日又要如何替她取回文书,他还来不来得及为她安排好一切。

  房门被扣响了,贺清之抬眼,一夕间就见到了那个纤弱的身影,她的神色看起来担忧极了。

  贺清之垂眉,他又令她尝尽了上一世的那种苦楚。

  当真是……不该啊。

  朱桦看了看贺清之,又看向身边的唐晚泠,还是开口了:“公子,阿泠炖了银耳汤,公子想喝吗?”

  贺清之心中动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若是,承了她的好,他要怎么给她承诺?

  郡守府的事,他可以着手调查,即便他不在了,也有人可以替他完成遗愿。

  可,越是如此,只怕少女更放不下他。

  他真的不想重蹈上一世的覆撤。

  贺清之没有回答,唐晚泠心里莫名就揪了起来,不知道怎么了,她觉得他对她似乎变得冷淡了。

  “放下吧。”贺清之斜靠在床上,身子完全依靠着枕头的支撑,“朱桦,你先出去,我有话与阿泠说。”

  朱桦看了看贺清之,最终还是退出了屋子,留守在门口。

  贺清之看着少女,一时间不知如何说,房内顿时就有些静,静到贺清之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公子……”唐晚泠走上前几步,忍不住就跪下了,“公子,对不起……都是阿泠害你病了。”

  看少女这般,贺清之心里自然是不舍,想要伸手去安慰,身体却突然失去控制,眼看着要倒下床。

  唐晚泠一惊,立刻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双手接住了贺清之。

  胸口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贺清之没想过这一刻他会听见她的心跳,竟然意外地和自己的心跳合拍。

  少女的身子很软很暖,充满了力量,神奇的是他竟然感受到这种生命力通过接触流进他的心里。

  他原本枯败的生命像是春日里的枝丫一般,竟然开始复苏了。

  “公子,你怎么样。”唐晚泠担忧地看着贺清之。

  贺清之意外极了,他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的小阿泠,重生回来他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

  就连刚才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此刻也逐渐开始恢复了。

  但很快,贺清之就多了一丝惶恐,他低声问道:“你可有不适?”

第10章 010

  贺清之担忧极了,也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感受会不会对阿泠有影响,倘若要一命换一命的话,他宁可死的是自己。

  唐晚泠愣了愣,明明方才倒下的是他,怎么突然问起自己这个问题。

  贺清之松开她的怀抱,忍不住轻轻抚了下她的额头,此刻他的阿泠已然是焕然一新,不再是之前的落拓的模样。

  她看起来肤色健康,有一种晶莹剔透的润泽,双眸含着水波带着些许的迷茫,唇瓣粉粉嫩嫩,没有一丝病容。

  贺清之松了一口气。

  好半响唐晚泠才缓过神来,带着些许不解回答道:“公子,阿泠很好呀。”

  “怎么改了称呼。”贺清之皱了皱眉,心里有一丝不难察觉的落寞。

  唐晚泠一抿唇,圆润小巧的鼻头因此皱了起来。

  “怕我……生气了吗?”贺清之心里愧疚了,方才他确实想要疏远她,甚至想将她送走。

  如今想起来,是他太自私了。

  他应该问过她,对她说清楚,而不是如同上一世一般,私自就替她安排好了未来。

  “是阿泠害了公子。”唐晚泠喏喏道,她说不清心里的感受,那种酸涩鼓胀充斥在心头,很陌生又让她很惶恐。

  “叫我阿湛。”

  唐晚泠没有想过,贺清之竟然一点都不怪她,这让她心里更是难受极了,她宁愿贺清之疏远她。

  甚至对她发火。

  少女没有如贺清之所愿,就在他心中失落时,唐晚泠却突然扑进他怀中,用力抱着他,他们是这样的亲近。

  对贺清之来说,这是上一世都不曾有过的感受。

  这样接近,近到贺清之耳畔是少女带着呜咽的呼吸声。

  是他吓着她了吧……

  细微的哭泣刺痛了贺清之的心,就像上一世,他离世后她也是这样悲痛欲绝。

  “阿湛不要死,阿泠不想害死阿湛。”唐晚泠越哭越大声,像是把隐藏了许久的委屈与痛苦都发泄了出来。

  她想起逃亡的这些年里,无数次生离死别,以至于后来,人人都当她是瘟疫一般,避之不及。

  仿佛沾染了她,就会迎来死亡。

  唐晚泠曾经也不信,因为她的父亲母亲都说她是最有福气的孩子,有一日她定会荣光万丈,得到万千宠爱。

  可现在……她信了,她不想害死贺清之。

  甚至,不舍得贺清之因为她有一丝丝的不幸。

  或许,她走了,去到无人的地方悄悄地死去,便不会再害了贺清之了。

  贺清之心头钝痛,忍不住收紧了双臂,他想起少女说的话,也明白了这些年她定是受了许多的委屈。

  “阿泠是我的福星,你看我这不是好了许多了。”贺清之安抚道,且不管少女是不是他命中的转机,至少他不舍她如此哭泣。

  为了证明,贺清之又松开手,让少女可以仔仔细细瞧见自己的模样。

  哭红了眼睛的少女,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兔子一般,连鼻头都蹭红了,这模样真是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阿湛不许骗阿泠,当真好多了嘛?”唐晚泠面带忧虑,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着贺清之。

  贺清之是真的好了许多,这样的感受连他都意外不已,他只希望这一次老天爷不会再收回这种机遇。

  “确实好了许多,能吃一大碗银耳羹。”贺清之说着,一抬眼视线就落在少女炖的银耳羹上。

  他的阿泠亲手炖的,即便不适合,他也会统统喝完。

  可贺清之没想到唐晚泠竟然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行不行,朱桦哥哥说了,阿湛不能喝太多汤水,一小碗就好!”

  说着,贺清之就见少女快步跑了出去,拿了小碗便又回来了。

  瞧见唐晚泠小心翼翼拂了拂碗沿,觉得不烫了才递给自己,贺清之感到从心里甜了出来,口中仿佛饮过绵密清甜的甘霖一样,让他回味无穷。

  “阿湛尝尝,好不好喝。”唐晚泠凑近了些,不放心地还吹了吹,“我放了些糖莲子,很香甜软糯的。”

  像这样当面吃着唐晚泠亲手炖的甜食,贺清之觉得两世都没有过如此令他感到满足的幸福。

  大约喝了半碗,贺清之才放慢了速度,他在思虑这一世要如何给他的阿泠自由,他该对她说明吗?

  他是个废人,而且命不久矣。

  那他该不该给她自己选择的机会……她是会走或是留呢?

  贺清之想得多了,自然就没有说话,回过神时少女盈盈地目光蕴含着期待,令他心头一松便笑道:“很清甜。”

  见少女笑得开心,贺清之便忍不住问道:“若是,以后我也想喝呢?”

  贺清之没想到唐晚泠顿时神色就变了,他本以为她会欢愉地告诉自己,她日日都会给他做,可她却收起了笑容,甚至没有再说话,缓缓地垂下了头。

  他猜到了,她怕是还认为自己害了他,所以想要离开了吧。

  “阿泠可曾听过。”贺清之语调轻缓,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道,“救命之恩,当如何报答?”

  唐晚泠咬了下唇:“母亲教过,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

  贺清之并不意外,他没有听见上一世少女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因为此刻的她活得战战兢兢,不同于上一世在自己庇佑之下无忧无虑地过了七年。

  上一世的她及笄之时便对他:“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可那时的他却逃了,他不知如何对她坦言。

  他不是寻常男子,他早已不能人道。

  贺清之给不了她承诺,给不了她想要追求的幸福。所以,他收她为义女,更设法将她嫁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兄长。

  “我可是救了你两回。”贺清之如今想得很简单,他只想能日日看见他的小阿泠,能吃她亲手做的小甜点,“当真,不愿留下,不愿再给我做银耳羹?”

  贺清之循循善诱,他想要一点点打开唐晚泠的心结,让她明白那些人虽是因她而亡,却不是她命中带煞,而是有人操纵了这一切。

  见少女的神情似乎有些动容了,贺清之垂眉伸手抚了抚眉间,他才一动,就听见唐晚泠担忧的嗓音。

  “阿湛,要不要躺下。”

  少女的手已经扶住了他,贺清之经不住唇角微微扬起。

  “你不离开,我便躺下。”

  贺清之又抬起了头,仔仔细细瞧着她的模样。

  她的颈部不仅有着奴隶的烙印,甚至还有深浅不一的伤痕,这让贺清之忍不住眯起了眼,之前他都没有时间仔细看。

  如今,却叫他心疼不已。

  “我不走,阿湛快躺下。”唐晚泠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立刻点头答应,接着小心翼翼扶着贺清之,又垫高了软枕让他能靠的舒适。

  贺清之斜靠着,瞧着上一世曾经被自己养大的女孩:“那,我若想吃甜食呢。”

  “阿湛想吃的,阿泠就给你做。”

  贺清之终于满意了少女的答复,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那些伤痕和烙印,疼惜道:“伤的这般重,这几日好好养着。”

  “阿泠不疼,阿泠舍不得阿湛疼。”

  贺清之哪里舍得少女这般坚强。她该是爱撒娇,会哭泣的年纪。

  软弱有时候并不会让人颓废,反而会让人心中有了一个宣泄口。

  强作的坚强,总有一日会垮塌,他想成为她的后盾。想她对他敞开心扉,对他哭,对他笑。

  因为,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

  贺清之还想说什么时,房门却被打开了,进来的医老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还提溜着朱桦,满面的怒容。

  “谷主,您是嫌老头子的药不要钱,还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医老气不打一处来,让朱桦守着贺清之,谁知道熬了药回头一看,朱桦这小子就蹲在房门口?

  他是让这样守着的吗?

  这也就算了,推门一看,贺清之不仅起来了,还一心关注在那女娃儿的身上。

  方才他可是九死一生啊!

  这要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医者怕是都没那个能力把他从鬼门关给抢回来。

  这怎么能让老爷子不生气。

  要不是顾忌贺清之的心疾,他只怕没有那么好的语气!

  “医老,替阿泠看看,她的伤也需要上药。”贺清之的心里眼里都是他的少女。

  这可气坏了医老,老爷子顿时就要跳起来了:“你真是想气死我不成!”

  贺清之皱了皱眉,似乎才意识到什么,他抬眼看了过去,医老正吹胡子瞪眼,要不是怕气着自己,只怕早就一巴掌扇飞了他的阿泠。

  “不知为何,我感觉好了许多。”贺清之神情带着些许卖乖,伸出手示意医老可以替他把脉。

  就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就收服了老爷子。

  这不,医老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碗,取出脉案细细地给贺清之把起脉来。

  一边把脉,一边还捋着胡须,完全一派世外高人的形象。

  只是把着把着,这高人形象就渐渐地……不复存在了!

  老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瞅着贺清之。

  反倒是贺清之神情从容,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似乎是领会了贺清之的意思,怕是贺清之还想再观察一下,要他不要太早下判断。

  可医老心中还是惊疑不定,这……他不过就是熬了个药的时间,这贺清之怎么突然就好转起来了,方才还是垂死边缘,可现在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好。

  虽说,这心疾无法痊愈,可如今却是脱离了生死之关,病况稳定了不少了。

  “明日,我需要去京兆府。”

  贺清之一开口,就看到医老两边的眉毛朝中间凑了过去,眉头直接拧成了川字。

  “可你的腿……”医老没有说下去,因为贺清之正看着那女娃。

第11章 011

  窗外的池塘里飘着粉白色的花瓣,枝头嫩绿的新芽生机勃勃象征着蓬勃而上的生命力。

  满园皆是春意盎然!

  贺清之看向了窗外,掩饰了眼神中的情绪。

  他总要为她打算周全,即便付出的代价会很高,他也不会退缩。

  可他却不愿让她知晓。

  医老也瞧出了端倪,心中忍不住叹息,他转过头对着唐晚泠道:“丫头,跟我来。”

  贺清之听见了,便又看向了唐晚泠,给了她安抚的眼神:“这是医老,让他先帮你看看伤势。”

  看少女眼中是拒绝的神情,贺清之内心也是百感交集,他有感动她的知恩图报,却少不了担忧她曾经逃亡的那段时间。

  最终,是唐晚泠妥协了,只是离开前心头还挂念着贺清之。

  他的腿,究竟怎么了。

  他说是陈年旧伤了,陈年不是指过了许久许久吗?为何还没有痊愈。

  唐晚泠忍不住看了看贺清之的腿,它们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妥,可她却知道贺清之真的很痛。

  当年,她就看得出,他举步艰难每一步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贺清之瞧着少女,直到视线中再也看不见了她的身影,他才直起身,用手去按住了双腿。虽然不知道为何恢复了部分知觉,可双腿没有丝毫的力量,他知道明日的他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

  十年了,虽说当年医老费尽心机帮他把腿续接上了,可到底伤得太重恢复期又过了太久,以至于骨骼虽然长好了,但筋脉和肌肉却无法恢复如初。

  何况他还伤了脊骨。

  如此状态,他断不能出门。

  可京兆府他却必须去。

  医老没有多久便回来了,一进门就瞧见了贺清之的眼神。

  他看得懂贺清之的眼中是难掩的急切与恳求。

  医老举起手,忍不住道:“你别这样瞪着我,我发誓我没对那女娃说过一句狠话。”

  话说完了,可贺清之依旧沉默地看着自己。

  医老捋了捋胡须道:“唉,你就别担心,先顾好自己,她也就是一些皮外伤,擦了药过几日也就好了。”

  贺清之垂下了头,握住双膝的手用尽了气力,以至于手背的筋络都微微曝起。

  朱桦看贺清之的模样,更是担忧,他跪了下来,双手轻轻按在贺清之的手背上,低声叫了一句:“公子……”

  医老实在没法继续忽略贺清之的心思,叹了一口气道:“你真的决定这样做?”

  贺清之抬起头,他看医老的眼神坚定无比,不用医老再问什么了。

  他们都知道,谁也无法改变贺清之的决定。

  “你知道的,如果我逆施悬墨针,虽然可以刺激你的筋脉和肌肉处于亢奋的状态,帮你暂时站起来行走,先不提这过程有多痛苦,一旦时效过去,你极有可能今后都站不起来了。”

  贺清之眼中没有任何犹豫,他只是淡然地开口道:“能维持几个时辰?”

  “至多三个时辰。”医老比了三个手指,接着又忍不住问道,“用一辈子换三个时辰,值得吗?”

  贺清之听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后又看着医老良久。

  他没有回答医老的问题,仅仅低声说了一句:“足够了。”

  贺清之这句话仿佛只是对自己说的而已。

  医老看着快要哭出来的朱桦,心中也是无奈,只能摇了摇头道:“你好生休息,这副药你还是要饮下,明日一早我便来给你施针。”

  “有劳了。”贺清之是第一次抱拳俯身准备行礼。

  医老立刻扶住了贺清之的手,嚷嚷道:“别别别,老头子我不敢当。”。

  接着他又跳开三步,转身就离开了屋子。

  “公子……”朱桦难受极了,他当然不想贺清之至此之后再也站不起来。

  他知道的……

  这十年来,他见证了贺清之每一步所付出的汗水。

  贺清之付出那么多才得到那么一点的回报,可眼下为了三个时辰,十年的坚持可能就会化为泡影了。

  “我不懂,公子可以不去京兆尹,可以让他们把文书送来别院。”朱桦仰起头,他的眼泪就要滚落了,“反正秦大哥已经替了公子成为大都督,不会再有人怀疑公子可能就是大都督。”

  “子言……”贺清之顿了顿,揉了揉朱桦的发髻,“他在朝堂之上亦是凶险万分,我不能让他有一丝危机。”

  贺清之看着少年仰起头,他眼神中还有些迷茫,笑道:“饿了吧,我可不想你以后真的什么都不吃了。”

  “公子……”朱桦觉得双眼里烫得很,眼泪好像又要出来了。

  见少年难受的模样,贺清之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当年子言为了成为我的影子,已经付出太多了,他怕露出破绽选择自废双腿,即便是医好了却还是留下后患。”

  朱桦明白,也曾经见过秦子言忍痛的模样。他虽然伤势不如贺清之来的重,可痊愈之后却也无法与常人相比。

  不走路尚可,若是行走只要细看便会发现他步态不妥。

  何况,秦子言原本擅长轻功,主修的便是双腿的力量,可他为了贺清之为了自己的仇恨,改练掌功,又为了追上贺清之的功力,日以继夜的练功。

  贺清之说的对,秦子言付出的太多了。

  可明白归明白,朱桦毕竟是贺清之养大的,他们之间亦师亦父,又如何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就释怀。

  看朱桦还是一脸哀伤,贺清之忍不住想逗逗这个少年。

  “小朱桦可是不想伺候我。”

  “不是,我没有!”朱桦猛然抬起头,却发现贺清之竟然在笑。

  他又被骗了!

  可是心里还是好难受……

  “人总是在不断的选择。”贺清之平静地解释道,“你不愿我重回过去,也知道我期望恢复,但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朱桦像是听懂了,他低声问道:“所以……公子选择了阿泠,放弃了自己的腿,这就是代价对吗。”

  贺清之一愣,他没想到朱桦那么直白,是自己对唐晚泠的情感流露的太多了吗?

  不知道如何回答,贺清之主动拿了原本放在他床边的食物,递给朱桦。

  看着贺清之递过来的鸡蛋春饼,朱桦吞了吞口水,虽然有些凉了,可他真的不介意,因为只有险些饿死的人才会明白,食物是多么可贵。

  看朱桦吃的很快,贺清之本想去替他倒些热水,可看着自己的双腿连分毫都无法移动,也唯有放弃了。

  “若是,明日之后我再也无法站起,小朱桦会怨恨她吗?”贺清之问的时候,心中有些不安,他不希望唐晚泠会因为自己的腿从而成为众矢之的。

  朱桦愣了一愣,咽下口中的食物才道:“公子是自己选择的,为何我要恨阿泠?”

  眨了眨眼,朱桦又补了一句:“阿泠是个好姑娘,生得也漂亮”

  贺清之莞尔一笑,没想到身边这个小子竟然还瞧上了他的阿泠,不过贺清之没往心里去,朱桦毕竟还小,还不满十五。

  “不恨,那便好。”贺清之抬手替朱桦抹去唇边的食物碎屑。

  旁人的心绪他到不太介意,唯独贴身伺候的朱桦与顾九,想到那个黑衣少年,只怕他很难接受他的少女。

  此事,定不能让顾九了解。

  贺清之再见到他的少女已是晚膳之时,他是没想到,他的小阿泠不仅会做小甜点,竟然还会做菜。

  听着朱桦由衷的夸赞,贺清之掩不住眉间的笑意,他的笑容清雅柔和,像是春日里的玉兰花苞一般。

  看着就叫人舒心。

  见唐晚泠愣愣地瞧着自己,贺清之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少女碗中:“快吃吧,凉了便腥了。”

  唐晚泠没有吃,视线下移时,却瞧见贺清之与他们不同,坐得是带轱辘的椅子,和那日所见的“大都督”一样。

  贺清之看着唐晚泠眼神越来越黯,心中不忍,他知道这不该是她承受的,可却不得不这样选择,他也有自己的执着。

  “阿泠。”

  听贺清之叫自己,唐晚泠立刻抬起了头。

  “可是介意我如今的模样?”

  贺清之问得惶恐,却见少女坚定的摇了摇头。

  “只要阿湛不疼了,便是不能站不能走,也有阿泠在,阿泠会照顾阿湛的!”

  贺清之会心一笑。

  他甚至有些感激金州郡守唐靖夫妇,是他们将她教导的太好了。

  “那为何还要闷闷不乐。”贺清之低声问道。

  唐晚泠伸出手,覆在贺清之双腿的薄毯之上,声音很轻地问道:“阿湛,是当真不疼了吗?”

  贺清之的双腿常年冰冷,犯病之时更是毫无所觉,唐晚泠从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冷到这般地步,因为她虽见过许多生离死别,却从未有过机会触碰。?

  这种冷,冻入骨髓,令她的心忍不住颤抖起来。

  “阿湛……”唐晚泠咬住唇,拼命忍住呜咽声自喉头溢出。

  唐晚泠的手滚热得,透过薄薄的绒毯传入,让贺清之心头一暖。可他的腿却根本捂不热,就像是死物一般,没有丝毫的生气。

  “我保证,只要不下地,便不会疼。”贺清之隐瞒了真相。

  他想着日后即便会疼,他也要忍着,至少不能让他的阿泠瞧出丝毫的端倪。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信了,贺清之见她抹了抹眼泪,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饭,像是把所有的郁结都发泄在食物之上。

  也好……

  若是她再问下去,他便不知该如何应对。

  贺清之吃的较少,多数也是一些清淡的菜肴,很快他便放下了碗筷,瞧着桌边的两个半大的孩子。

  “明日,我会带你去京兆府,取回你的奴契文书。”

  朱桦一听,立刻放下碗筷道:“公子,我也去。”

  贺清之摇了摇头道:“明日你另有任务。”

  一听贺清之竟然支开自己,朱桦立刻就不淡定了!

第12章 012

  翌日,天才蒙蒙亮,雀鸟的叫声都未曾欢快起来,贺清之便已经醒了。

  医老和朱桦都在他的床前,神色凝重。

  贺清之看朱桦微微动了动嘴,然而却什么都没说,心中难免会有愧疚。

  他知道这些年来身边的人都将他视为亲人。

  而对贺清之来说他们都是他人生中上天赐恩赐的家人。

  是弥补他丢失的亲情。

  “开始吧。”贺清之淡淡地说道,似乎对于可能出现的后果都不甚在意了。

  “朱桦,给你主子。”医老手中是一块洁净的棉布,叠的四四方方厚实的很,而另有两根韧性十足的皮绳。

  贺清之见朱桦缩了缩手,满脸都是不忍心,心中的愧疚感越发重了,他低声呼唤道:“朱桦。”

  贺清之只是叫了少年的名字,可少年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公子……”朱桦想要拒绝,却见贺清之闭上了眼。

  医老摇了摇头,然后才说道:“拿着,你也不想你家公子因为疼痛导致前功尽弃吧,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贺清之张开嘴,之后他咬住了厚实的棉布,感受到双手都被朱桦以皮绳固定,可活动的范围变得十分局限。

  “臭小子,我给你留点了活动空间,免得你因为疼痛的厉害挣扎伤了自己。”医老轻轻拍了拍贺清之被束缚的双手。

  朱桦实在不忍心看,他扭过头,用手背用力抹去眼泪。

  假如是顾九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同意,一定宁可打晕公子都不会让他这样伤害自己。

  如果贺清之真的从此站不起来,他很难不怪自己竟然做出这个决定。

  “我要开始下针了!”医老看着躺在床上的贺清之,又看了看屋外,此时天渐渐地开始大亮了起来。

  贺清之无法说话,只是从喉头发出了“嗯”。

  悬墨针,医老很少会用到,这是一套十分特殊的针,既可以用来救人,还可以用来杀人,对比普通的针,除了色泽上的差异,最主要的便是材质。

  这套悬墨针内中是空心的,可以加入不同的药汁,在行针同时将药汁顺着人体的穴位注入筋脉之中,以达到辅助治疗的作用。

  而这一次,医老要用它刺激贺清之被废的腿部筋脉以及活化他僵硬的肌肉。

  只是这个过程会异常疼痛,不仅是肌肉和筋脉,药入体内甚至会让贺清之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挛缩。

  原本医老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好在贺清之的病情竟然稳定了。

  只见医老双手持针,六支墨黑色纤细如丝悬墨针同时射入了贺清之双腿的几处穴位,针一入体,贺清之顿时睁开了双眼。

  接着是一声闷哼,贺清之下意识咬紧了口中的棉布,剧痛自脚底直串心房,令他脸色瞬间惨白,他双拳紧握,指甲深入掌心。

  可即便如此,贺清之的手却丝毫不动,他知道就算医老留了可动范围给他,若是挣扎起来必然会留下痕迹,他不想让他的阿泠发现。

  医老看着贺清之的模样,他的双腿肌肉开始跳动起来,接着连腿都开始震颤,墨黑色的针身逐渐地开始恢复原来的深青色。

  知道时间耽误不得,医老立刻十指连动,所谓逆施关键就在逆这个字,针入体后还要他本身的功法迫使药汁在筋脉中逆流,方才可以达到真正的效用。

  “忍着点,现在才是关键的时刻。”医老说完,就对朱桦说道,“朱桦,过来注意他的腿,必要时一定要按住。”

  贺清之的双腿原本是不会动的,但施针的过程中会一步步活化,如果提前束缚那会影响效果,但不束缚同样会因为剧烈的药物反应而适得其反。

  疼,这种疼激起了贺清之记忆深处的恐惧,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绝望感再一次刺激他体内的每一处。

  那是他被囚禁在阴暗的水牢里,双腿被那宦官葛福一寸寸挫断时的感受。

  那时,即便他脊骨已断了,可他的身子却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他硬生生听着自己双腿的筋骨错断所发出的声音。

  是痛入骨髓的绝望。

  贺清之心中充满了不甘又恐惧的感觉,他的双手再一次攥紧了,喉头溢出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像是呐喊一般。

  医老看着原本恢复原色的悬墨针再一次逐渐泛黑,口中立刻道:“朱桦,注意了!”

  贺清之的双腿原本肤色瓷白,就在这个时候那原本泛青的筋脉居然呈现出赤红色,医老功力一催,回流到悬墨针内的药汁再一次进入贺清之的体内。

  只是不同于原来的走势,漆黑的药汁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先是顺流接着竟然逆流而上逐渐覆盖了原本赤红色的筋脉。

  费了一番功夫,医老和朱桦也是满身大汗,眼见悬墨针彻底恢复原样,医老立刻收了针,就让朱桦伺候贺清之换洗。

  就在医老吁出一口气,打算再去准备药材让贺清之回来之后药浴,说不定还可以挽回些许,却没想到……

  一开门,就见着那女娃儿。

  唐晚泠在门外已经待了不少时间,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贺清之醒了没有。

  乍一见白胡子老者,她本能向后退了两步,心中惶恐又惊讶。

  莫非贺清之又犯病了!

  所以天没亮,这个老医者就来了贺清之的房间。

  “老先生,阿……公子他怎么了……”

  唐晚泠一开口,贺清之就听见了,此刻他的双腿已不如之前疼痛,而且充满了力量,他可以随意掌控。

  甚至比他过去任何时候都可以行动方便。

  三个时辰,他不能再耽误了。

  “阿泠。”贺清之主动叫了她的名字。

  “阿湛!”唐晚泠忍不住上前两步,越过医老就要进门。

  “我没事,不用担心,你且等等,我稍后便来。”

  贺清之那么一说,唐晚泠就收住了脚步,她虽然很想进去,却也明白昨日朱桦所说,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

  她想了一夜想明白了,贺清之未曾娶亲,而她也不是张妈妈这个已婚的妇人。

  曾经她也有着贵女的身份,她是郡守之女,是金枝玉叶,许是这两年为奴因而才忽略了女子该有的矜持。

  如此……贺清之会瞧不起她吗?

  唐晚泠有些惶恐,但很快便甩开了脑中的想法,回道:“好。”

  少女甜甜的嗓音,让贺清之心头一松,他是打算对她说出一切的。

  可眼下,他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

  贺清之还不知道怎么能完完全全将自己的状况坦诚给少女。

  他本以为,不让少女进房,她会暗自神伤的。

  没想到,她还是那么乖巧顺从。

  贺清之配合朱桦快速的梳洗完毕,也换了干净的尿褯子,虽然他现在可以行走自如了,可依旧无法控制,他不希望今日会有意外发生。

  唐晚泠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见着缓步而出的贺清之,他竟然是走出来的!

  贺清之在少女眼中看到了惊喜,他心头微酸,只怕今日午间,她便会自责不已,他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哄她。

  “阿湛没事了吗!”唐晚泠有些不安问道。

  贺清之对着她微微一笑,随后转向朱桦叮嘱道:“我方才交代你的事,切记小心行事。”

  朱桦先点了点头,之后又不太不放心道:“公子……真的不要朱桦随行吗?”

  三个时辰很快便过了,倘若贺清之没有办完事,又或者途中犯病了,那要怎么办。

  虽然他不能改变贺清之的病痛。

  可至少,有他在,便能保护贺清之。

  还可以背他回来。

  *****

  马车之上,只有贺清之和唐晚泠两人,瞧着少女怔怔地看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一样,贺清之支起身体,抬手先给唐晚泠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见她惶恐地接过,贺清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道:“怎么有话要说吗?”

  “其实……阿泠不在乎奴契文书。”唐晚泠低声说道,她今日一早找贺清之,就是想告诉他,他可以好好养病,她不在意那些文书。

  她能不能成为自由身,她真的不在乎。

  她只在乎郡守府冤死的人,在乎待她如亲女的父母亲人。

  想到这里,唐晚泠忍不住看着贺清之,她还在意的是他这个恩人的身子是否安好。

  贺清之怎么会不明白,再见到她一早便来,他就已经猜到了,只是他怎能放任那些欺辱她的人。

  “替你脱了奴籍,便是为你父亲翻案的第一步。”贺清之看少女托着茶杯眼中流露出感激的模样,心情就更好了。

  “可是……那个京兆尹真的会拿出来吗?”唐晚泠不安心,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那天她趁着看守之人饮醉酒后翻窗而出,先是跟着倒夜香的车出了庭乐坊,接着又偷了街边商人的大马,这才让庭乐坊和被偷大马的人去了京兆尹报官。

  见到追兵,她更是慌不择路,连原本会骑的马也不受控制了。

  若不是与贺清之相遇,被抓回去是小,也许还会伤了无辜的路人。

  想起来,唐晚泠就后怕不已。

  “不用担心这些,你的未来只能掌握你自己的手上。”

  贺清之的话,唐晚泠听得懂,他一定会还她自由的!

  唐晚泠还想说什么,突然马车就停下了,她见贺清之微微皱眉,立刻就担心起来,这样颠簸他的腰腿是不是又痛了。

  “发生什么事?”贺清之低声问道。

  驾车之人立刻低声回道:“谷主,是丞相的车架。”

  贺清之的别院皆是落枫谷之人,他们换回了普通人的装束,混迹在市井之中,随时掌握盛京城的风向。

  和琴画这些前线的探子不同,他们越是平凡,越是不容易让人怀疑。

  一听是龚丞相的车架,贺清之皱了皱眉,不出他的意外。

  此刻一道贺清之熟悉的声音传来:“车内可是清湛公子,本官特来要回家奴唐晚泠,烦请公子下车。”

第13章 013

  一听有人来讨回自己,唐晚泠便紧张起来,她的双手抓紧了衣摆,神色中充满了绝望,就那么看着贺清之。

  她的眼神让贺清之心房一颤,是怎样的遭遇令她至今都无法宽心,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令她安心。

  这些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贺清之压抑着心头那燃起的怒火,放低声音靠近他的小阿泠道:“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

  唐晚泠眼神中的绝望却没有因为贺清之的话而散去,只是多了一份感激,她忍不住看着贺清之的腿。

  她知道,他很强,能为她做主。

  可她却不希望他牵涉其中,因为她怕自己会害死他,他身子那么差,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然一夜之间能站了起来。

  想起来她就心有不忍。

  见唐晚泠咬着唇,抓紧了自己的衣衫,又摇了摇头,贺清之顿时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的小阿泠还是如此懂人事,如此乖巧。

  那他更不能放任那些欺辱她,危及她的人。

  “放心,我保证不让你担心。”贺清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又静等了片刻,贺清之才缓缓开口道:“丞相大人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贺清之的语调轻缓,声音不大不小,恰巧令街上忍不住围观的人都听见了。

  这不,顿时四周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事,什么事?丞相竟然为了一个家奴和清湛公子对上了?”

  “谁知道啊,这太匪夷所思了,不过就是一个奴隶而已。”

  “可不是吗?清湛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我们圣上都看重的,这丞相也太不给皇帝脸面了吧!”

  听围观群众那么说,贺清之唇角微微上扬,虽说此刻他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平民,即便不属于大辕国管辖,可他却身在大辕国,少不了要被龚丞相的身份掣肘。

  但,清湛公子这个身份却也不是毫无胜算的。

  端看他如何掌握这民众的力量了。

  贺清之笑的舒心,龚丞相可就不乐意了,这前日才被大都督这个废人揶揄了一番,如今这个两眼一码黑的草民竟然也敢对自己无礼了。

  简直太可气了!

  “传闻清湛公子博古通今,竟然会强抢民女,莫非清湛公子以为有钱便能为所欲为了?”

  “丞相大人说笑了。”贺清之低咳了几声才继续道,“倘若清湛没记错,京兆府尹顾大人乃是丞相的小舅子,既然是一家人,当知这女子的主家是谁。”

  话说到这里,贺清之又咳了几声,用来掩饰车内唐晚泠为他系上覆眼缎带时所发出的声音。

  贺清之那么一说,街上的围观群众又开始议论了。

  “难道,清湛公子昨日买的女子并非丞相家奴?”

  “嘘,别胡说,那可是丞相大人!”

  “我觉得清湛公子说的没错,你们想顾大人能不知道那小娘子主家是谁吗?要真是丞相的家奴,说什么也不会那么爽快!”

  “可不是,说不定还应该抬个价!”

  这议论声一来,龚丞相立刻红了脸,确实今日他从小舅子那里得知,他竟然卖了从庭乐坊逃出的女子,起初他到不以为意,可一听唐晚泠的名字,顿时就火了。

  唐晚泠是谁?

  那可是金州郡守之女!

  那个曾经弹劾过他的唐靖,他没能亲手把唐靖拉下马心中已经不爽了,现在自己的小舅子竟然还让本该世代为奴的唐靖之女跑了。

  跑也就算了,竟然还是让清湛公子这样一介平民给买走了,这让他这个大辕国一品首相大人的脸往哪里搁?

  京兆尹一听这来龙去脉顿时没了主意,还是龚丞相给的主意,立刻将唐晚泠的文书做了一个更改,让他龚家成了唐晚泠的主家。

  他就不信,他堂堂丞相来要人,小小的清湛公子还能不给的。

  “本官还真没想到,清湛公子口舌如此之好,莫非是仗着圣上青睐?”龚丞相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就还以颜色。

  只是这一拳打的是有些绵软。

  他原本用意想让这一众大辕国子民认为清湛公子尚未入朝,便恃宠而骄了。

  可……

  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阵高呼声,令他气急了顿时掀开了车厢帷裳。

  “清湛,拜见丞相大人。”贺清之双手抱拳,朝着龚丞相的车架微微俯身,他身边竟然围着那些好奇的民众。

  有的还在他耳边低语,似在为他指明方向。

  贺清之淡然一笑,直起身子继续道:“清湛眼盲,不能得见丞相风姿,失礼了。”

  话才说完,贺清之就听见了一些响动,像是衣物的摩擦声,接着又是脚步声。

  果不其然,身边立刻就有人低声对他说道:“清湛公子,丞相大人下车了。”

  贺清之微微偏头颔首,表露出感谢。

  之后抬步而行,他身边的围观民众也忍不住跟上了几步,俨然一副要保护他的样子。

  路人之中不乏一些年轻女子,此刻皆是红着脸,眼含秋水。

  场面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一者为民,一者为官。

  弄得好像是官逼民反,无良丞相欺压眼盲良民,让一众打酱油的路人都看不过去,把原本宽敞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丞相大人来问清湛要人,可是欺清湛眼盲看不得文书?”

  贺清之那么一说,人群立刻就骚动了起来,可不是吗?

  “这龚丞相说小娘子是他府中奴隶,你得给证据啊,不然你凭什么不卖?”

  当然这一点没人敢大声议论,毕竟那可是大辕国一品首相,得罪了弄不好可是会死一家子的!

  在说了,他们这些人昨日可都是瞧见了那京兆府尹已经点头同意,还收了白花花的银票呢。

  “说的是啊,我可看见清湛公子那是花了足足一千两买了小娘子。”有人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贺清之的嘴角噙着笑,这龚丞相他两世与他同朝为官,上一世更将他狠狠拉下首相宝座,他早就将龚丞相琢磨透彻了。

  不一会,贺清之就听身边的民众低声说道:“清湛公子,丞相大人张开了文书。”

  这一场景,站得远的路人恨不得升长脖子来确认。

  不是想确认到底这唐晚泠是不是丞相家奴,而是他们是想知道,一品首相是怎么篡改文书的,毕竟清湛公子说的有道理呀!

  “你若不信,可当众叫人念出!”龚丞相沉着嗓子,他可不瞎,完全看得出这现场一边倒的局势。

  就连自己门下之人,看他也是眼神闪烁,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龚丞相窝了一肚子火,还要摆着一副我没有仗势欺人的模样。

  我行得正站得直,就拿给大家看看!

  “既然如此,有劳诸位替清湛见证。”贺清之丝毫不给龚丞相台阶,立刻便让身边的人当众大声朗读起来。

  这不读到还好,一读挤不进来的人也都听见了。

  一时间,整个街道沸沸扬扬,人们都在悄悄议论。

  “昨日,京兆府尹顾大人不是已经卖了那小娘子了?”

  “可不是吗?连大都督都在场,大都督这个人证可做不得假呀。”

  “你们说,该不会这小娘子和丞相家……”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让龚丞相的老脸越来越红,昨日这件事竟然还让那残废的大都督撞上了?

  可恶的顾平竟然没有告诉他!

  顾平当然就是京兆府尹,也就是龚丞相正妻的小弟。

  就在龚丞相愤愤不平时,贺清之又开口了。

  “清湛倒也不是不信龚丞相,只不过所谓买卖是银货两讫,清湛付了钱顾大人给了人,这件事本也就算结束,如今龚丞相反悔了,辱了清湛倒是无妨,左不过是顾大人担了一个失信于人的骂名。”

  贺清之说着,向着龚丞相又走了过去,此时,他车上的唐晚泠却担忧极了,方才贺清之悄悄对她说,让她千万别下车,也不要掀开车上的帷裳。

  可她真的很担心他的身子,更不知道那个大辕国顶顶大的官会怎么对付贺清之。

  毕竟这一次“大都督”并不在场,少了这个身份,贺清之对龚丞相实在屈居下风。

  唐晚泠握紧了双手,紧靠在车厢内听着车外的响动。

  “小姐,切莫忧心,听谷主的便是。”

  唐晚泠一愣,满脸不可思议,这个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会是那个驾车的车夫吗?

  像是知道唐晚泠的疑惑,那个声音又开口了:“小姐不用担忧,我等都是落枫谷中之人,谷主不会打无把握之仗。”

  虽然是没有见着人,但唐晚泠却深信贺清之的能力,他竟然暗中派了人保护自己,想到这里唐晚泠的心头一热。

  今日回去,她定要做些甜食给贺清之,只是她这一次要换适合他吃的。

  在说街上,一见清湛公子缓步向自己走来,龚丞相忍不住扯起嘴角,把胸一挺露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清湛公子好大的牌面,这跟随之人都多过本官的护卫了。”龚丞相冷眼扫过那些路人,不过就是一些普通百姓,能成什么事,“只不过,所谓民不与官斗,本官这文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清湛公子还不愿意放人吗?”

  贺清之停下脚步,此刻他距离龚丞相约莫一臂距离,耳畔是官刀摩擦着刀鞘发出的嗡鸣声。

  “丞相大人官居一品,自然是什么都不怕,但就不知顾大人要如何与大都督交代了!”贺清之说完这句微微偏头,恰好对准了龚丞相与他身边之人,随后以唇形又缓缓说道,“丞相大人急着要回人,怕是那少女握有不利于大人的证据吧。”

  贺清之不用担心龚丞相看不清自己的唇形,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怕是连龚丞相身边之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放肆,你竟敢要挟本官!”

  龚丞相话一出口却后悔了……

  刚才清湛公子那句话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如今在场众人除了他的门生,皆是一脸迷茫……

  清湛公子,好一个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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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014

  龚丞相忍不住磨了磨牙,偏巧他身边现在这个门生,是此次春闱的会元,更是殿试榜眼,如今方入翰林院任职编修。

  原本龚丞相看上此子文采出众,正直不偏驳。又因为个性沉稳,他就觉得此子是一个值得托付女儿一生的人,故此便将其带在身边。

  可没想到,正直也有正直的麻烦。

  眼前麻烦就来了!

  “老师,此事只怕是顾大人有所隐瞒,学生以为不如请清湛公子过府一叙。”男子看了看四周,眉间流露出些许不安。

  贺清之虽然看不见,但却深知龚丞相此刻身边的人,将会是未来的大辕国首相,不仅如此在龚丞相倒台之后,还善待龚丞相之女他的正妻,并且直至自己病故之时此人都未曾纳妾。

  说起来,是一个忠臣可靠,爱国爱民的好官。

  也是贺清之在上一世给小皇帝选的辅佐之人。

  一听自己未来的女婿要请贺清之到家里相商,龚丞相心里就开始冒火,丞相府哪里是清湛公子可以去的……

  这要是一去,谁知道会发现什么把柄。

  贺清之倒也不急,只是微微一笑道:“丞相大人,清湛哪敢威胁于您。”

  说完,贺清之就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到了民众之间,接着才缓缓地说道:“清湛只是觉得,奴隶亦是父母所生,同样为人,怎得奴隶的性命在丞相眼中便如草贱了吗?”

  贺清之此话一说,龚丞相立刻就皱起了眉头,这话是意有所指啊!

  莫非,这清湛公子真的抓到了他什么把柄?

  可……

  这不可能啊,他不是昨日方才入盛京城的?

  对比忐忑不已的龚丞相,反观贺清之倒是坦然的很,他两世为人原本心思就通透,深知掌握人心的道理。

  此刻贺清之尚未得到证据,却不妨碍他要龚丞相自我怀疑,甚至露出马脚。

  所以,他特地猛然间转身,然后又对着龚丞相的方向道:“抱歉,清湛一介草民不知轻重了,丞相乃是这盛京城第一人,自然是不敢有人说丞相大人的不是。”

  这一句恭维的话,听在龚丞相耳中却异常难受。

  他看着四周围的人,各个流露出敢怒不敢言的惧怕神情,心里真是窝火极了,站的较远的民众依旧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清湛公子说的是啊,我听说前些日子龚二公子还在浮花蝶影醉酒闹事,伤了人,听闻那人至今还下不了床!”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了,龚二公子可是男女通吃,来者不拒……哪个要是不从可是要……”说话之人比了个手势。

  这手起刀落的动作,恰好就那么落入龚丞相和其身边门生的眼中。

  贺清之不出意外的听见一声冷哼,这个声音他亦熟悉,正是那未来的首相大人!

  可龚丞相也不能反驳什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清湛公子生的霁月清风,到现在都有偷偷瞧他的年轻女子,似乎这些女子都不介意这清湛公子目不能视。

  在说,龚丞相总不至于让护卫当街殴打清湛公子,那不是真正叫人抓了把柄,欺辱残障之人?

  最终,龚丞相决定也不与清湛公子多废唇舌,他直接抓人,难道还有人敢阻止他带回自己的家奴?

  “来人,去把那家奴给本官带下车。”

  贺清之哪里会让龚丞相有动手的机会,他只是微微侧身,身边的民众立刻就自发把他的车架围得水泄不通。

  一众丞相府的护卫一时间都无法靠近,他们总不能对这些老百姓动手。

  就在双方尴尬不已的时候,一道尖细地嗓音传来,这口气一听便是来者不善。

  “哟,这是怎么了,咱家赶巧瞧见了盛京城第一人要仗势欺人了吗?”

  一听来人的声音,贺清之原本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放松了,他的第二步棋终于动了。

  “让开,都让开!”

  大内侍卫硬生生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他们簇拥着一名面白无须,身着正二品官服,手持拂尘的人缓步而来。

  瞧这打扮,这语调这手势,顿时就让人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这是个太监啊!

  原本呢,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官职是绝对没有一品首相高,但来的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公公呢。

  龚丞相可是个有眼力见的人,刚才那句话听起来就是替皇帝鸣不平呢。

  他这是触了皇帝的霉头了!

  盛京城第一人当然是昭仁皇帝,且不说盛京城,整个大辕国还有谁能压皇帝一头的?

  这不,龚丞相立刻抱拳道:“老夫岂敢,葛公公怎么出宫了!”

  “哼”那葛福也是不买账,冷眼瞧了一眼便道:“咱家出宫还需要给丞相大人报备的吗?”

  一句话把龚丞相给噎了,听在贺清之心中那是无比的爽快。

  虽说这葛福与自己有血海深仇,可历经一世,贺清之如今遇到此人,倒也没有那般炙热的恨,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很快,贺清之就感受到上一世他恨入骨髓的气息向自己靠近了,那宦官葛福正在打量自己,就好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果然是陌上无双,公子如玉。”葛福轻轻执起贺清之的手,抚摸了起来。

  贺清之自然没有反抗,这葛福他同样了解,昭仁皇帝好男风多多少少与这老太监喜好有关,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昭仁皇帝自年少起便是葛福侍奉左右,难免学得一些他的癖好,老太监葛福平日没少对其他小太监动手动脚。

  不过这大庭广众之下,贺清之也清楚葛福不敢对他为所欲为,只不过是替昭仁皇帝把把关,鉴定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适合成为昭仁皇帝需求的人。

  贺清之虽然心中生厌,却始终忍着。

  这不,很快贺清之就感受到老太监葛福转过身,向着龚丞相走了过去。

  “咱家是来带清湛公子入宫面圣的,龚大人要一起进宫吗?”

  贺清之一听这老太监语气不善,心里经不住冷笑起来,龚丞相这一局真的是踢到铁板,明知昭仁皇帝的喜好,却当街为难自己,甚至知晓自己的下落也未曾上报给昭仁皇帝,私心的显露是昭仁皇帝最为不喜的一点。

  这也是,今日贺清之所布的第二局,借他人之口将他昨夜在浮花蝶影的事迹宣扬出去,一来让昭仁皇帝得知了自己的下落,二来便是要让人以为,落枫谷清湛公子重女色,难堪大任。

  而这个将自己下落宣扬出去的人,自然就是被利用了还不自知的京兆府尹。

  两虎相争,贺清之当然就不插话,只听龚丞相开口道:“葛公公,圣上相邀老臣自然是不敢阻拦,只是这清湛公子抢了老臣的家奴,老臣向他讨要也是合理。”

  龚丞相那么说,葛福自然看向了身后的清湛公子。

  还别说,这清湛公子双眼蒙着缎带,自有一股神秘莫测的魅力,瞧着他眉角脸颊,该是未及弱冠之年,至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

  此等年少,又风华正茂的男子,正是昭仁皇帝最爱的那口。

  “清湛公子,丞相大人说的,可否属实?”

  听老太监来问自己,贺清之唇角带着浅浅地笑意,抱拳俯身神态恭敬道:“清湛不过一介草民,岂敢夺丞相所好。”

  “照你那么说,是丞相诬陷与你?”葛福瞅着眼前的男子,此人仿若身上镀着一层浅浅的光晕,总有些让人瞧着不真切。

  他很想瞧一瞧那缎带底下被覆着的双眼,老太监葛福总觉得这男子似乎曾经见过。

  瞧着有些面善!

  心里的疑惑一起来,脑海中就有了一个可疑人选。

  可那冀王府送来的二公子早就已经死在自己手里。

  就算有人从中作梗,他能勉强留下一命,那如今也已经二十有二,何况当年他下手极狠,他断不可能像这清湛公子一般,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

  看起来丝毫没有瘫废的样子。

  要说清湛公子是冀王当年的送入宫的孩子,那他宁可怀疑不良于行且不能人道的“大都督”才是。

  “清湛虽非大辕国子民,但深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既然人在清湛的车上,清湛自然也付出相应的代价,京兆府尹顾大人与在场诸位都是能为在下证明。”

  “是啊,清湛公子说的没错,昨日那小娘子确实是公子花了一千两银票从顾大人手中买来的。”

  “我们都看见了!”

  “没错没错,就连大都督也是亲眼瞧见的。”

  葛福一听围观民众那么说,便又问道:“喔,昨日大都督也曾瞧见了?”

  “回公公的话,清湛目不能视,无法确定。但确有听见木轱辘响动之声,顾大人也称他为大都督,想来大辕国为国效力以至于不良于行之人,也唯有大都督一人吧。”

  贺清之说完坦然一笑,任由老太监葛福打量着自己。

  片刻之后,贺清之便听那老太监对龚丞相道:“既然丞相大人与清湛公子都各执一词,而丞相大人又官居一品,那此事咱家唯有请圣上定夺了。”

  话一说完,贺清之立刻感受到老太监又向自己走来,想必是要正式邀请自己入宫了。

  贺清之微微俯身,显得极为恭敬,即便看不到他也可以从那老太监的言辞中,感受出他对自己的态度极为满意。

  “今日早朝,圣上听闻清湛公子入了盛京,特命老奴前来邀请公子,不知公子可愿随老奴进宫。”

  贺清之再一次俯身行礼:“清湛一介草民,得蒙圣恩,自是恭敬不如从命。”随后又顿了顿,转向了龚丞相的方向道,“何况清湛还想请陛下主持公道。”

  “嗯!”葛福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瞟了一眼一旁敢怒不敢言的龚丞相。

  瞧瞧这一品首相还不得给自己几分薄面,首相又如何还不如他这个阉人得皇帝的眼。

  “那,便带那女子一同入宫吧!”

  贺清之一听,心头一紧,入宫不比在盛京城,他所有的暗卫都趋于劣势,不熟宫中地形,那能保护唐晚泠的人,便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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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

  一行人入宫的队伍浩浩荡荡,贺清之依旧和唐晚泠同座一车,只不过坐得是皇帝派来的车架。

  相比较起来,宫里这奢华的马车到让贺清之有些生理性厌恶。

  贺清之忍不住微微蹙眉,身体也有些紧绷,双腿的肌肉也因此颤动起来,是熟悉的疼痛令贺清之忍不住五指紧握。

  “阿湛。”唐晚泠担忧道,她看见贺清之的掌心有些痕迹,像是被掐出来似得。

  贺清之强压了心头的不适,露出浅浅地笑容,他想安抚唐晚泠。

  可他身边的少女用手轻轻按在他的腿上,她虽是什么都没说,可贺清之却能感觉到,他的小阿泠同样在安抚他。

  她看出他心中隐藏的厌恶情绪了。

  到了宫门口,一行人自然要下车,哪怕是一品大员龚丞相,也必须下车步行。

  贺清之心知,入宫对于身边的唐晚泠来说是何等的紧张,这种感受他上辈子头一次进宫时也有过。

  即便那时,他身为冀王府的二公子,见到他那个皇帝堂兄,依旧是心中惶恐。

  天颜就算皇家子嗣也不敢轻易窥探。

  因为天家没有亲情可言!

  贺清之不能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了握唐晚泠的手,试图给她带去一份安心。

  可他的小阿泠浑身颤抖,手更是凉如冰雪,让他心头一颤,忍不住低声道:“不用怕,圣上深明大义,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贺清之这话中有话,旁人听不出,唐晚泠却明白。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身边的男子。此刻他的唇色已然有些微微发白,气息也沉重起来。

  他方才双腿疼痛不已,身子定然是不舒服了,可还要因她进宫,面见皇帝。

  她真的好担心他,却也明白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因为那个老太监正回头瞧着他们。

  “清湛公子,请这边来。”

  贺清之一听,便调整了方向,而后才道:“清湛目不能视,有劳公公了。”

  说完,众人就见贺清之竟然对大内总管微微抬起手,一瞬间唐晚泠在众人的脸上看到了满是不可思议。

  甚至连她都有些疑惑,贺清之为何要这样做?

  难道不怕得罪了这皇帝跟前的红人吗?

  而且,那龚丞相此刻笑得不怀好意,是笃定了那个白脸的公公会对贺清之起杀意?

  唐晚泠忐忑不安看着老太监脸上神色变换,反而是贺清之坦然以对,似乎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

  贺清之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老太监葛福看自己的视线充满的愤恨,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谁让他清湛公子是昭仁皇帝要的人。

  接着脚步声响起时,贺清之的神情变得更为惬意了起来,他笃定葛福那老太监终究还是不敢对自己出手。

  就算老太监心中有多不满,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也敢叫他伺候。

  可那又如何!

  在说葛福是恨得牙痒痒,眼前这个清湛公子,他身上流露难以掩饰的贵气,这种桀骜孤高的感觉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

  曾经他在那孩子身上也感受到过,如今的“大都督”亦是如此。

  这让老太监葛福有些恍惚了。

  就在他愤愤地准备伸手搀扶眼前的少年时。

  “不敢劳烦公公,奴婢为公子引路便可。”唐晚泠一俯身,十足的贵女礼节,而后轻轻扶住贺清之的手臂才道:“奴婢会紧跟公公的步伐。”

  贺清之心中意外,没想到他的小阿泠竟然了解了自己的目的,如此给这老太监葛福台阶,无疑是让他对唐晚泠刮目相看。

  只是之前,这话贺清之没有机会与唐晚泠交代详细。

  果不其然,葛福那尖细的声音又响起了:“嗯,倒是个乖巧的,别跟丢了。”

  感受到老太监扫了自己一眼,贺清之心里冷笑了起来,这葛福对自己如此容忍,还不就是以为昭仁皇帝会宠信自己。不管自己会不会入朝为士,都是昭仁皇帝喜欢的。

  那这老太监自然就不敢得罪了。

  只是,宫中行走对于贺清之来说是一大关。即便他以悬墨针刺激双腿筋脉与肌肉,可他到底不是健全之人,若不是有唐晚泠的搀扶,又有缎带迷惑众人,只怕早有人发觉他步态有些不妥了。

  伤终归是存在的。

  *****

  再见昭仁皇帝赵璟禹,贺清之心中所思也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上一次他还是大都督,重生而回,惊与眼前所见的一切。

  如今,却不同了。入宫这一局,贺清之所想的便是替唐晚泠取得自由。

  虽说要脱奴籍并非是一朝一夕,但至少他可以借昭仁皇帝对自己的心,将他的小阿泠留在身边,奴契文书他必然要拿到手。

  贺清之是在唐晚泠的搀扶下,才跨过那玄色门槛。

  还没走几步,贺清之就听葛福高呼请安,随后“噗通”一声跪地行礼。

  “奴才参见陛下,吾皇万岁岁。”

  接着贺清之不出意外地听到那老太监又一次磕头道:“王爷万福金安。”

  到龚丞相行礼之时,贺清之还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显然对于自己依旧不为所动而恼怒。

  毕竟,觐见天子竟然不主动下跪,何其不尊。

  贺清之是有心不行礼,对于昭仁皇帝他虽不如上一世来的愤恨,却也不会有好脸色,若不是为了唐晚泠,这一局他也不会做到这金銮殿上。

  只是此刻,贺清之能感受到唐晚泠惶恐的心,他的小阿泠紧贴着自己的手臂。

  “草民清湛拜见陛下。”贺清之才一抱拳,膝盖都还没屈下,便听见昭仁皇帝快步走下台阶的声音。

  这一下,贺清之自然是停下了打算下跪的动作。

  只是唐晚泠难免惊吓不已,直接跪倒双手交叠在额间,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奴……奴婢……吾皇万岁。”

  昭仁皇帝,是她的杀父仇人!

  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如麻的暴君!

  这个狗皇帝如今这样看着贺清之,唐晚泠怎能不怕,甚至怕到不知该如何行礼。

  反而是昭仁皇帝眼中压根没有别人,更没在意这跪得浑身颤抖的女子是什么身份,说了什么。

  “天人何须行此大礼,朕可担当不起。”赵覃垣一把扶住缓缓直起身子的少年。

  那一脸的惊喜状,恨不得当场就把人扛进自己的寝殿,好一顿宠幸。

  “陛下谬赞了,清湛愧不敢当。”贺清之淡淡地说道,不用看他都知道这昭仁皇帝看见自己是怎样一副嘴脸了。

  “天人能知过去未来,就算是朕这个天子也是望尘莫及。”赵覃垣说着便牵着清湛公子向自己的宝座走去。

  一瞧这个形势,龚丞相当然也就不乐意了。

  什么天人?

  神棍吧!

  哪有天上来的神仙会沉迷美色的,不仅夜宿青楼,点了头牌花魁的初夜,甚至还花了一千两买一个女奴。

  龚丞相神色晦暗不明,老太监葛福自然就心里舒爽了,刚才他被清湛公子一顿使唤,这口气终于是平了。

  “陛下啊……老臣有冤要声!”龚丞相一嚎,立刻膝行向前几步。

  他说什么都不能让这清湛公子入朝,更不能成为昭仁皇帝的枕边人!

  这要是成了,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在这朝堂之上?

  何况,一个“大都督”已经令他头皮发麻,再来一个这大辕国的朝堂之上岂不是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了?

  “龚爱卿这是怎么了?”赵覃垣此刻才发现,底下跪着的除了一名姿容绝色的少女,还有他的肱骨大臣。

  昭仁皇帝只是看了看龚丞相,接着贺清之就感受到这赵覃垣松开了他的手臂,而另一处有一道视线一直都注视着自己。

  贺清之可以感受到,那道视线充满了担忧。

  是平凉王,贺清之露出浅浅地笑意,以示自己很好。

  “回陛下,昨日这清湛公子在浮花蝶影以三千两黄金买得琴画姑娘的初夜,这也就算了,少年人嘛……”龚丞相边说,边等待昭仁皇帝下一步的动作。

  可跪了许久的龚丞相发现,他的皇帝陛下竟然还站在清湛公子身边!

  压根没有打算过来让自己起身。

  如此一对比,这清湛公子还真是天人之姿。

  竟然连他身边的天子都给比了下去。

  龚丞相只是一愣,便又垂首,接着用衣袖拂了拂眼角满脸委屈:“陛下,老臣府中有一女奴,便是此女了。”

  昭仁皇帝顺着龚丞相的指向,仔细打量起唐晚泠来。

  确实生的弱柳扶风,脱俗清丽,仿若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花苞。

  昭仁皇帝正看得赏心悦目,却听龚丞相厉声道:“可这清湛公子仗着有财有势,竟然逼迫微臣强买强卖!”

  一听龚丞相颠倒黑白,先发制人,贺清之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赵覃垣的视线又完全被身边的少年吸引了过去。

  他从未见过如此男子,即便当年见到那誉满天下的冀王之子时,都未曾有过这种心动。

  许是当年那个孩子年纪还太小,未曾完全长开。

  可身边这清湛公子,如月一般的风姿,脱俗清丽却又不失英气。那肤色犹如白玉,那唇色更是粉中透着些许莹白,虽是瞧不着眼眸,可那眉犹如弦月,更显其思虑深远,是个感情细腻之人。

  越看,昭仁皇帝就心痒难忍。这少年甚至比台阶下跪着的少女更令他心中蠢蠢欲动。

  只不过,对比自己的喜好,他却更明白,大辕国需要怎样的人才。

  比曾经大国师还出色的玄术至高之人,他就算有心也不敢沾染!

  “丞相大人可真是恶人先告状了。”贺清之忍不住嗤笑,随后便道,“即便龚大人要栽清湛一个强买强卖,那也该归还那一千两银票。”

  “陛下……老臣没有收任何银两,老臣……这,陛下请看,这是老臣手中那女子的奴契文书。”

  贺清之嘴角微扬,他虽看不见昭仁皇帝的神情,却可以从他的呼吸吐纳声中判断出,此刻这狗皇帝已是心中不悦。

  可不是,他本以为今日能与心中所想之人把酒言欢。

  然后在招揽自己入朝为士,为他卜算天下,甚至为他益寿延年。

  这天下间,谁人不想寿与天齐?

  何况坐在至高之位的那个人了。

  “龚爱卿,不过就是个女奴,倘若天人当真喜欢,便送与他又如何?”昭仁皇帝皱着眉,面对自己这个肱股之臣,此刻他也是强压着不悦。

  毕竟这龚丞相党羽众多,朝中势力稳固,他即使有不满也不能随意撼动大辕国的朝堂。

  “陛下,此子未及弱冠,哪会是什么高人!”龚丞相忍不住站了起来,“在说了,哪有仙家高人贪恋女色的,陛下可千万别被这江湖术士蒙蔽了!”

  “放肆,你这是在辱骂朕是昏庸之辈,分不清孰是孰非了!”昭仁皇帝怒而甩袖,快步走向自己的龙椅,而后一屁股坐下。

  “咳咳……”贺清之忍不住轻咳数声,这一下引得本来跪着瑟瑟发抖的唐晚泠仰起头,紧张地看着他。

  贺清之不咸不淡地说道:“丞相大人三番四次抵赖,何不请顾大人当堂对质,他收清湛的银票可是自愿。”

  一听清湛公子那么说,龚丞相更是气急了!

  可老太监葛福心里却乐了,要说谁最了解昭仁皇帝?

  不是太后,也不是平凉王,当然是他这个日日伺候在皇帝身侧之人了。

  昭仁皇帝不知多头疼这老丞相了。

  “启禀陛下,老奴听闻,昨日之事大都督也知情之人,不如宣大都督进宫,陛下也好定夺。”老太监葛福也插了一嘴。

  就在昭仁皇帝要点头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了,引得贺清之忍不住侧耳倾听。

  “皇兄,臣弟以为,大都督行动不便,又有伤在身实在不宜劳动。”平凉王抬眼看了看贺清之,随后又道,“既然当事人是这女子,不如就由她说说,究竟发生何事。”

第16章 016

  贺清之心知,平凉王这样谋划,是为免有人怀疑清湛公子和“大都督”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原本就算平凉王不说,贺清之也早已令人传话给了顾九,若是皇帝来旨意,便称病拒绝即可。

  眼下也只需要等昭仁皇帝一句话,这样唐晚泠的奴契文书龚丞相就没有办法在扣在手上了。算算时间,贺清之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清晨至今已过两个时辰,他还有一个时辰足以离开皇宫,只要上了自己的车架也就无所畏惧了。

  “皇弟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你便说说昨日的事情经过。”昭仁皇帝瞅了一眼唐晚泠,到是个清灵脱俗的丫头。

  只不过,长得再好看对于清湛公子来说,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吧?

  再去看清湛公子,昭仁皇帝的神情又忍不住陶醉了起来,比女子还清丽的容貌,特别是那一身仙气飘飘的感觉。

  在昭仁皇帝来看,清湛公子的相貌年纪那完全是因为修炼了玄术,龚丞相所言他不是没想过,但他深信当年大国师所言。

  只是,昭仁皇帝哪里会知道,清湛公子就是贺清之……

  就是大国师自那深宫水牢之中救出的少年,贺清之是天纵奇才短短十年便将玄门法术练至至极,玄术登顶之后他的容貌就难留岁月的痕迹。

  听昭仁皇帝那么说,贺清之也抬步而行,脚步虽然有些踯躅,倒也走的不算困难。

  只是唐晚泠和平凉王心中忍不住揪了起来。

  一来担心贺清之此刻目不能视,二来又担心他若是不慎跌倒那岂非会引动腰腿的旧伤。

  好在贺清之慢归慢,最终还是完好无损地回到唐晚泠的身边。

  他微微垂首,低声说道:“便将昨日之事对圣上说明便可。”

  贺清之刻意提到了昨日,唐晚泠顿时就明白了,只是她心中多少担忧那些被关押的孩子,以及那间屋子墙后所发出的怪异声响。

  感受到唐晚泠的视线,贺清之又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这样的交集昭仁皇帝自然也看见了,心中也已经有了定夺了。

  若是做个人情给清湛公子,那诚邀他入朝为士岂非更添助力?

  “奴婢名晚泠,是金州郡守唐靖之女,家父……”唐晚泠咬了咬唇,心中是极度不愿说出抹黑养父的话语,可她却知道,眼前之人是天子,她一个措辞不当便有可能人头落地。

  若是自己死便也罢了,不能替父亲翻案,说什么她都死不瞑目。

  更何况,她还身受贺清之两次救命之恩,她怎么都不能连累了他。

  “家父犯案,府中女子皆卖身为奴,奴婢辗转来到盛京城,本是进了官家教坊……”唐晚泠顿了顿,她可以为奴为婢,却说不出被买入教坊实则是为妓……

  她怕贺清之会因此看低她,她不知道她的救命恩人会不会明白。

  唐晚泠想活下去,想要为父亲洗刷冤屈,想要为枉死的母亲和待她好的家人报仇。

  “官家教坊?”昭仁皇帝尾音上扬,忍不住看向了龚丞相,之后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同胞么弟。

  “皇兄,近些年教坊司中不乏有买卖官妓的案例,他们有的为犯案抄家后女眷入妓,有的则是从小培养。”

  平凉王那么一说,贺清之不免心中冷笑,这昭仁皇帝还真是高枕无忧,不理朝政,但凡他对这天下多一份心,上一世他也不至于能在短短五年内将他扳倒。

  甚至于他将朝堂之上的人换了一个遍,昭仁皇帝都没有察觉他的用意。

  直到将他揪下那个龙椅,打入天牢,直到太后身死,昭仁皇帝在牢中才发觉自己真的昏聩无用,故此引颈自尽。

  “培养那些做什么?”昭仁皇帝显然是不明所以,这民间的青楼还不够多吗?官家教坊司出的那可都是才艺之人,说是怜人戏子没有地位,那好歹与那卖身女子还是有些区别的。

  贺清之正听着,却感受到唐晚泠颤抖的身子,顿时就明白了她的忧心。

  他的小阿泠怕是担心,自己若是知道她被买入庭乐坊实则为官妓,心中会为此不齿她的身份。

  所以,贺清之立刻轻轻触碰了唐晚泠的手背,只是那么微微一碰,他便感到他的小阿泠抬头看向了自己。

  贺清之露出安抚的笑容,像是在说你便是你,无论何种出身。

  唐晚泠瞧着身边的男子,他肤色瓷白如雪,看起来如梦似幻一般,就像是不可触及的神使一般,可他却可以给自己带来莫名的安心。

  原来他真的不介意自己的来历,他真的相信她的父亲是被冤枉的。

  平凉王没有直接回答昭仁皇帝,而是看向了龚丞相,随后才看了看贺清之与他身边的女子。

  “这一点,皇兄问问丞相大人,想必是最清楚的了。”

  平凉王那么一说,龚丞相自然就不乐意了,立刻就反驳道:“王爷,这顶帽子,老臣可担当不起,这抄家之罪充为奴隶本就是我朝惯例,与老臣何干?”

  “哦,京兆府尹顾大人乃是丞相的小舅子,这庭乐坊中的官妓如何而来,想必顾大人是清晰明了的吧。”

  贺清之听到这里,也就知道平凉王这是直接把龚丞相带偏了。

  这不,果然这龚丞相就上当了。

  “那是自然,京兆尹作为盛京城府尹大人,自然了解这始末了。”

  “那,丞相大人手中的奴契文书又是如何一回事呢?”

  此刻,龚丞相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心中愤恨,可眼前这个可是昭仁皇帝的亲弟,还是最得皇帝宠幸的平凉王。

  他就算有不平却也不敢发作,只能腆着老脸,“噗通”一声跪下,接着声泪俱下道:“陛下啊,老臣当真冤枉啊,那日老臣见此女生的清丽脱俗,又曾是贵女出身,便想着买了她给小女作伴,也好叫小女多学些女红针织。”

  “可……可老臣这些日子事务繁忙,一时间未能办好这文书交接事宜,这才出了这档子事了。”龚丞相边抹眼泪,边偷偷打量着清湛公子。

  他都这样说了,就不信皇帝还能不给他台阶下。

  哪知,昭仁皇帝还没开口,清湛公子倒是直接笑道:“丞相大人不愧是老谋深算,那清湛倒是要问一问了,不知丞相大人是在何时何地看上了阿泠呢?”

  可恶!

  龚丞相额间青筋暴起,要不是在金銮殿上,他恨不得抓这清湛公子一脸。

  可当着昭仁皇帝的面,龚丞相也不好不答,只能模棱两可道:“是,前些日子,老臣在庭乐坊所见。”

  龚丞相说完,一抬眼就瞧见清湛公子那轻蔑的笑容,忍不住磨了磨后牙槽,对找人皇帝又补了一句道:“此女当时并未瞧见老臣。”

  就在龚丞相回的诚惶诚恐时,金銮殿外传来了内侍禀报的声音。

  “启禀陛下,京兆府尹顾大人奉旨来见。”

  昭仁皇帝立刻挥了挥手,口中还嘟囔了一句:“嗯,来的好。”

  一听顾大人来了,贺清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耳边是老太监葛福尖细的嗓音说道:“宣,顾大人觐见。”

  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便是“噗通”一声,像是五体投地的跪拜声。

  “臣,京兆府尹顾平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完昭仁皇帝的京兆府尹,又给平凉王行了大礼。

  接着看着眼前这个局面,心中也是惶恐,他想问自己的姐夫眼下的情形,可众目睽睽他又不好说什么。

  贺清之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听着,唇边始终带着浅浅地笑意。

  “朕来问你,此女奴究竟是何来历?”昭仁皇帝指向唐晚泠。

  唐晚泠本能地看了过去,昭仁皇帝她的杀父仇人!

  原来便是生做这般模样。

  真是人模狗样的东西!

  “这……回陛下,此女奴乃是丞相府家奴。”

  “原来如此,那朕再问你,丞相在何时何地买了此女奴呢?”昭仁皇帝眯起了眼,瞅着京兆府尹就那么堂而皇之看向龚丞相。

  一副为丞相马首是瞻的模样,心中顿时不爽!

  究竟谁才是大辕国的天子?

  他的朝臣竟然当着他的面撒谎,还去询问旁人的意见。

  这是合着伙地哄骗自己!

  这平日里,他们要瞒下多少事实?

  昭仁皇帝一跺脚,语调顿时就沉了下来:“朕在问你话呢!”

  “臣……臣惶恐,臣想想……”京兆府尹求助的目光被迫中断,立刻磕头求饶好半响才道,“臣想起来,是是……是前些日子丞相大人路径京兆府,恰巧……恰巧看见此女奴,说是……说是此女奴曾经也是贵女出身,生的也是脱俗清丽,想必针织女红也出色,就……就打算买来给臣那外甥女作伴……”

  京兆尹说完整个过程,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应该很圆满,毕竟他连买唐晚泠的理由都给圆上了!

  就在京兆府尹抹汗的同时,龚丞相可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贺清之却双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片刻才道:“清湛真是不得不佩服,顾大人与丞相大人当真是心有灵犀,只可惜这交易的地点两位可是各有说辞了。”

  没有继续理会旁人,贺清之只是朝着昭仁皇帝的方向微微俯身道:“陛下,此事料想陛下也已清楚始末了,草民出了银子,所谓银货两讫,如今人草民定要带走,至于这奴契文书。”

  “顾平!”昭仁皇帝勃然大怒,抬起脚一脚便踹向京兆尹,“还不滚下去把奴契文书处理妥当,若是清湛公子再有任何不满,小心你的脑袋!”

  顾平当然是不明所以,他不是说了这女奴是丞相的家奴?

  怎么皇帝突然又让他把文书做交接处理?

  “陛……陛下,这女奴还是丞相家奴啊!”顾平忍不住说道,他还是一头雾水,抬眼一看龚丞相,乖乖真是吓一跳。

  丞相大人此时脸色铁青,那两眼冒火的样子简直能把顾平射穿了!

  “顾大人还不明白吗?”贺清之微微调整了方向,对京兆府尹缓缓走了过,“两位的谎言穿帮了,就不知道这锅谁来背了。”

  贺清之说完,心情更好了,嘴角的笑容仿若绽放的花蕊,落在昭仁皇帝的眼中,成了亮丽的风景,以至于他的怒气一瞬间消散了。

  见贺清之轻轻握了握唐晚泠的手对自己走来,还开口道:“清湛多谢陛下秉公办理,既然如此,清湛就不耽误陛下的国事了。”

  昭仁皇帝顿时有点不想放走清湛公子。

  就在贺清之两人正要跪安时,龚丞相却开口了:“清湛公子好大的架子,陛下可有准许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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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

  听龚丞相那么一说,贺清之倒也不气不恼,他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容,他的心似乎还放在身边的唐晚泠身上。

  这就让金銮殿上的人,心中各有所思。

  就连极为了解贺清之的平凉王,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番贺清之身边那清丽脱俗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仿若盛夏绽放的荷花,肤若凝脂柔白中带着粉润,眸如春水蕴含着一层忧心又有若隐若现的恨意。

  是对昭仁皇帝的恨意吧。

  见此模样的女子,平凉王不免要替贺清之忧心,他很想问一问,贺清之救她究竟是何目的?

  他不是放下对昭仁皇帝的仇恨了吗?

  “清湛的去留,自然有陛下定夺,何时轮到丞相在这金銮殿上吆五喝六了?”

  “放肆!”龚丞相脑子一热,抬起手臂就指着清湛公子道:“反了,反了……陛下,您瞧瞧,这尚未入朝为士,便不将陛下放在眼中,老臣受了委屈也罢了,可他毕竟还是个草民……一介草民得见天颜,竟然如此无礼!”

  或许是气急了,龚丞相似乎并没有发现,昭仁皇帝的面色越来越不善。

  他甚至微微眯起眼,随后不冷不热道:“朕到认为,天人自在洒脱,不似凡尘中人,倒是龚爱卿在朕面前如此咆哮……”

  昭仁皇帝的话还没说完,龚丞相似乎就顿悟了!

  他竟然气得越俎代庖了!

  今日他屡次被挫,竟然忘了眼前这个天子最瞧不得的是什么……

  “臣惶恐,老臣……老臣只是觉得此子恃宠生娇,着实可气!”

  “可气?怕是碍着龚卿家独揽朝政了吧!”昭仁皇帝说完,“哼”了一声,袖袍一甩便转过身去。

  “陛下啊,老臣之心日月可昭,老臣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啊!”龚丞相老泪纵横道,“老臣家族世代效忠大辕国,陛下是老臣侍奉的第三任国君了,今日老臣是气糊涂了,并非忤逆陛下……”

  贺清之戏看到这里却觉得无趣了,这样的戏码上一世他做了不少,原以为这一世看着依旧舒爽,可原来他早已不在意了。

  如今,他更想领着他的小阿泠离开这个地方。

  他要好好安慰她,让她找回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若不是看着你龚家世代忠良,朕早就治你个欺君之罪,朕不想在见到你!”

  就在昭仁皇帝那个“滚”字尚未说出时,贺清之却开口了。

  “陛下仁厚,此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龚丞相事务繁忙记错了。”贺清之一开口,昭仁皇帝的注意力也就完全转移了。

  一转身,昭仁皇帝就看见到了清湛公子的笑容,这让他立刻换上了笑颜,忍不住问道:“天人可愿留下,与朕把酒言欢。”

  说完,昭仁皇帝还向清湛公子走了过去,随后又道:“朕心中有无数疑问,万望天人能点拨一二。”

  随着昭仁皇帝的脚步逐渐靠近,贺清之微微偏开了头,眉峰却皱了起来。

  这昭仁皇帝原本身上的龙气竟然变得稀薄了,而那日他在平凉王身上所见的变化不仅与自己有关,更与昭仁皇帝有关。

  莫非,这一世,他竟然逆天而行,窃取了昭仁皇帝身上的紫薇之气,可天命岂是人力可以撼动的?

  虽说这昭仁皇帝昏聩无用,手上沾染的鲜血也是多不胜数,但确实是紫微命格。

  贺清之深知,自己的师尊大国师效忠昭仁皇帝,为的并非他这个人,而是黎明苍生。

  至于平凉王,命格也是不凡,若非命中有劫,到也可以一生无忧,可偏偏上一世他未能避开那一劫。

  可这一次……

  贺清之深思之时,昭仁皇帝已然到了面前。那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令贺清之不免生出了反感。

  他微微后退,和昭仁皇帝保持了距离。

  “陛下心中所想,清湛已然知晓,只是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贺清之微微俯身,话也说的毫无破绽。

  果不其然,昭仁皇帝的语调也变得轻快了些许。

  “天人的意思是,朕下一次便能与你把酒言欢,畅谈天下?”

  贺清之没有回答,只是颔首示意,他确实还会再见昭仁皇帝。

  他想弄清楚,这一世的自己,为何会选择逆天而行,毕竟要避免平凉王命中一劫也不至于要窃取龙气。

  如此颠覆,风险极大,一步错便会连累国运。

  重则,祸国殃民!

  “葛福,替朕送天人出宫!”

  贺清之与唐晚泠行了礼,便随同内务总管葛福退出了金銮殿,一路上贺清之都可以感受到,身边的唐晚泠一手的冷汗。

  她的身子一直在轻颤,他明白他的小阿泠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恨意。

  眼见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她却连一句质问的话都不能说。

  贺清之本想安慰,却没想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迎面而来。

  之所以很熟悉,是因为来人是她母妃的子侄。

  正三品中领军贺钰,贺清之自小便于他亲近,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喜好天下武学与兵阵之法,若不是十年前贺清之入了宫,至此鸟无音讯,如今他与这表兄定是一同效力赵家王朝。

  贺清之原名赵璟瑄,侥幸不死之后才改名换姓,以贺为姓便是忘不了自己的身世,好在这贺姓在大辕国算是大姓,不会叫人怀疑他与镇国将军府有什么瓜葛。

  才想着,贺清之便听见熟悉的步伐声逐渐靠近他了。

  贺清之忍不住思虑,他还是大都督的身份时,与贺钰在宫中也是时常见面,只是彼时他们是同僚,如今他恢复了本来面貌,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他的小表兄会认出他吗?

  “葛公公有礼了!”来人抱拳行礼,身上的盔甲摆动之中发出“噌噌”地响声。

  贺清之还听见了清一色抱拳行礼的声音。

  “原来是中领军贺将军,咱家正要送清湛公子出宫。”

  “名满天下的清湛公子?”

  对话到这里,贺清之便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足足打量了许久,而后脚步声就停在自己身前。

  “阁下便是清湛公子?”贺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或者说少年更为适合,瞧他的模样应当尚未及冠。

  只是那眉,那笑容,令他想起消失在宫中的人。

  贺钰入宫当值已经七年了,可却始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的小表弟赵璟瑄,一直音讯全无。

  十年了……

  只是,贺钰怎么都不能相信,他聪慧过人的小表弟不在人世了。

  “清湛见过中领军。”贺清之俯身行礼,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

  这样一幕落在老太监葛福的眼中却瞧出了另一番的滋味,莫非这贺将军与他一样,觉得清湛公子像那个人?

  贺钰与赵璟瑄的关系他很清楚,所以当初贺钰入朝时他曾有反对过,奈何昭仁皇帝不以为意,认定了赵璟瑄已死。

  何况贺钰生的英武不凡,瞧着与一般世家公子又不同,怎么不得昭仁皇帝的心。

  那怕是吃不到,昭仁皇帝把人放在身边也是看着养眼。

  葛福是个刁滑之人,又岂会触皇帝的逆鳞,自然也就不再理会。

  “贺将军,咱家还赶着给陛下交差呢。”葛福不耐烦地喊了一句,显然是不想耽误了时间。

  贺清之又一次行礼,在唐晚泠的搀扶下与贺钰擦身而过。

  此时,贺清之却听见,贺钰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说道:“万事小心。”

  贺清之身子微颤,没有出声便于自己曾经的亲人擦身而过,他认出自己了吗?

  倘若真见到自己的父王母妃、兄长等人,他们定会认出自己吧。

  贺清之离开的背影落在贺钰的眼中,让他看了许久许久,直到身边之人提醒,他才收回视线,调整了状态。

  只是,贺钰身边的属下有些好奇道:“将军,为何提点此人?”

  贺钰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视线落在那金銮殿外。

  那里站得正是大辕国的一品首相大人,贺钰武学修为精湛,自然看得清楚,首相大人的脸色不善,那眼神带着浓浓杀意。

  昭仁皇帝想要招揽清湛公子已久,可独霸朝堂的龚丞相先遇大都督冷嘲热讽,后又来了如此劲敌。

  权势不稳了,自然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他善意的提醒,只希望清湛公子名副其实,不至于丢了性命。

  *****

  贺清之心绪翻涌,脚步就变得更慢了,这让前头引路的葛福频频回头,打量贺清之的眼神更是充满了警惕。?

  唐晚泠扶着贺清之,小心为他引路,可心里却担心得不得了。

  她能感觉出来,贺清之的步履越发沉重了,他双腿不便,腰上还有伤,昨日尚且无法站立,今日竟然能走如此之久。

  唐晚泠说不出心头慌乱的感觉,总觉得今日清早,贺清之做了什么,以至于换来眼下可以行走的能力。

  “公子,你怎么样。”唐晚泠低声问道。

  担忧的声音,总算让贺清之缓过神来,他露出笑容,并没有说话,仅仅是摇了摇头,意思唐晚泠不用忧心。

  见清湛公子三步一顿,老太监葛福耐心已经磨光了,看了看远处的宫门,突然计上心来,他拂尘一甩便说道:“清湛公子,咱家还有些要事,就先送到这里了。”

  贺清之是已经感到双腿逐渐麻痹,只怕药性已经要散了。

  未免露出马脚,他到也希望这葛福离开,这样他和唐晚泠说话也方便了许多。

  “今日有劳公公了。”贺清之颔首道谢。

  “这丫头方才为公子引路,如今该是认得这出宫之路吧。”

  “奴婢认得,公公有事且去忙。”唐晚泠也不想跟着这老太监,她能感受到,贺清之对这个皇宫,对这些人都没有好感。

  甚至于他连皇宫的马车都不愿意坐。

  “那咱家可就走了。”葛福又看了看眼前这对璧人。

  想了想,却觉得自己之前怕是老糊涂了。当年那冀王之子赵璟瑄,不仅伤了双腿连脊骨也完全折断,便是伤势好了也是个废人,又如何会喜欢女子?

  何况,这清湛公子昨夜可以一掷三千两黄金,一夜风流。

  他们断不会是同一人。

  葛福前脚离开,贺清之后脚便听见宫中传来钟声。

  钟声绵长悠远,不知不觉午时将过。

  贺清之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他没有时间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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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018

  见贺清之这个模样,唐晚泠立刻用力扶住他,焦急道:“阿湛,你怎么样。”

  贺清之还没来得及回话,又感心房一抽,唇色顿时更白了,粗重的喘息声就在唐晚泠的耳畔,好半响才道:“我怀中有药。”

  唐晚泠拼命咬着唇,就怕自己发出一丝慌乱的哭声,让贺清之更不安心。

  白玉色的小瓷瓶一打开,药香味便散发了出来,贺清之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将瓷瓶置于鼻尖,良久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不用担心,看一看,宫门还有多远。”

  唐晚泠抬眼看去,虽然她方才刻意记住路线,可如今那宫门根本看不清晰,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可她知道,贺清之已然走不动了。

  “阿湛……宫门还有好远。”唐晚泠忍不住眼中的泪。

  都是为了她,贺清之才会强撑着身体,他的病根本没有好,腿脚又不方便。

  贺清之心知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如今只有兵行险着,赌一把了。

  先将药瓶收进怀中,接着贺清之轻轻扶着唐晚泠的肩头,垂下头在她耳畔安抚道:“可愿相信我。”

  “阿泠相信阿湛。”

  “抱紧我。”

  “阿湛。”唐晚泠不知所措,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是贺清之那么说的。

  可她身份卑微,他却是大都督,何况……

  唐晚泠抿着唇,心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冒出,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她对眼前这个救命恩人的感觉开始改变了。

  原以为,找到他,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家族为了父亲。

  可如今她却有了另一种想法。

  她想陪着他,只是陪着他而已。

  “我带你出宫。”贺清之说完,便屏息倾听。

  这皇宫他很熟悉,甚至连每一班,每一轮执岗之人有多少,他们的步伐声又是怎样的节奏,他都了若指掌。

  只是不从宫门通过,只怕难免留有后患。

  贺清之抿着唇,顾不了这许多了,再耽搁就要撞着龚丞相的后招。

  唐晚泠没想过,自己和贺清之第二次如此亲近的动作,竟然是为了匪夷所思的“飞跃”。皇宫中的石板路顷刻间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宫中的红瓦琉璃墙到成了贺清之足下之路。

  他身姿轻灵,犹如大鹏展翅一般,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皇城中一处僻静至极的角落,不知是不是身子有碍,贺清之的动作顿时就慢了下来。

  接着,唐晚泠感觉到贺清之突然就选择停下脚步。

  方一落地,便抱着唐晚泠连退数步,整个人都靠在一处隐秘的墙角。

  唐晚泠本在贺清之的胸口,紧接着感受到贺清之的胸膛微微一震,之后他突然偏过头,松开了双手轻轻地推开了自己,之后他连五指都蓦然攥紧了。

  “阿湛。”唐晚泠心头一紧,就想去扶贺清之。

  却没想到贺清之靠着墙角,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滑落,面色惨白,双腿开始微微轻颤起来。

  唐晚泠不知道,可贺清之却感受到自己身下定然一片狼藉,温热的感觉是他下半身最后的感知。

  才准备蹲下身的唐晚泠,她的手还没触碰到贺清之,那片寂静的院落之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一名发髻凌乱的老妇人,抬脚迈了出来,用略微浑浊的双眼打量着贺清之与唐晚泠,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老妇人眼神一亮。

  神情激动地像是见着稀世珍宝一样。

  唐晚泠不明所以,只见老妇人雀跃的快步走向已然痛的有些昏厥的贺清之身边,一把就抓起他,接着把贺清之背在背上,迈开步子就往院内走。

  边走还边说道:“公主快些,别让别人瞧见了!”

  贺清之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胸口疼痛不已,提不上气说话,方才冲口而出的鲜血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此刻他的腰部以下彻底没有了知觉,他站不起了,不得已只有将唐晚泠带至宫中偏僻的地方,再寻机会放出信号让宫内的暗桩来接。

  他虽然感受到有人靠近,但来人只有蛮力并没有武功,而且没有杀意故此他没有反抗,而是静等机会。

  只是没想到,老妇人的话语竟然如此匪夷所思。

  她口中的公主究竟是谁?

  贺清之仔细思索起来。

  昭仁皇帝登基已有十年,但他未有子嗣,公主显然不是昭仁皇帝之女,那只能是他的姐妹。

  先帝子嗣倒是颇多,女儿便有七个。

  令金州郡守唐靖枉死的茗翎公主排行第四,听这声音的年纪,贺清之觉得她必然是宫中老人。在此偏僻的殿所该是如进冷宫一般,仍有其自生自灭。

  当年,与赵璟瑄相关之人或死或失踪,怕是也有如这老宫人一般,在宫中某一个角落里默默等死。

  何况,贺清之觉得她的作为有点不着调,怕是已经疯了。

  不过好在这个地方偏僻,倒是可以让他暂留片刻,等待救援。

  见贺清之没有挣扎,唐晚泠松了一口气,这老妇人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但似乎没有恶意,她叫自己公主,应是疯了而认错人了。

  既然如此,唐晚泠觉得正好可以让贺清之有个地方休息。

  “嬷嬷,此地可安全?”

  贺清之在老妇人的背上,洋装昏厥倒也是一动不动。只是唐晚泠已经注意到他的双腿失去力量,随着老妇人的动作不受控制地任意摆动。

  唐晚泠咬住唇没有开口问,贺清之一定不想她知道,他选择躲避起来定然是没法离开才会做出的决定。

  “公主放心,此地无人,老奴都安排妥当了。”老宫人神秘兮兮看了看周围,脚步倒是利索地向屋内快步而去。

  贺清之一听便更觉得匪夷所思了,这一幕像是蓄谋已久的。

  可唐晚泠和他并非有计划的出现,难道这疯了的宫中老人是在重演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过往?

  他们现在两人的经历莫非曾经由一名公主和陌生男子同样经历过?

  贺清之想着便发出细微的呢喃:“茗翎公主,请您自重。”

  刚一说完,贺清之便感到身体被重重地扔在坚硬的地板上,疼痛瞬间自腰际散至四肢百骸,他忍不住猛烈巨咳起来。

  星星点点的鲜血便再也止不住透过指缝洒落。

  “阿湛。”唐晚泠刚想冲过去,却被那老妇人一把抓住。

  “不过就是个小国皇子,公主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过就是我大辕国的人质!”老妇人嗤之以鼻道,似乎根本分辨不出贺清之的状态。

  贺清之虽然疼痛难忍,心房的力量越来越弱,却更惊于老妇人的话。

  他似乎正在经历了一段皇家密辛。

  刚才他为了试探这疯了的老宫人,故意说茗翎公主的封号。别看此人疯疯癫癫,可越是疯癫之人越不会骗人。

  果不其然,这老宫人并没有否认,那当年之人其中一名果然是茗翎公主。

  只是,这老宫人将唐晚泠认错成茗翎公主,莫非她真与公主长得相似?

  可贺清之转念一想便又觉不对。

  倘若唐晚泠像茗翎公主,没道理昭仁皇帝,平凉王毫无反应。

  难道是唐晚泠身上有什么只有这老宫人认得出的特征?

  金锁!

  是那枚刻了泠字的金锁吗?

  贺清之忍不住脑中推测,唐靖之死,他的小阿泠被追杀,以及这金州乃是茗翎公主的封地,一切的一切太过巧合了。

  倘若,唐晚泠当真是茗翎公主之女,那她的父亲就极有可能是这老妇人口中的小国质子。

  会是谁呢?

  贺清之想要回忆,可心房的闷痛却一波强过一波。

  呕血不止的贺清之,意识逐渐消散了。

  唐晚泠大惊失色,一把推开那老妇人,就扑了过去,想要扶起贺清之,可怀中之人竟然毫无反应。

  “阿湛……”唐晚泠惊惧极了,颤抖地探出手,指尖在贺清之的口鼻之间。

  只是……贺清之竟然没有气息了……

  怎么会这样的。

  药……

  对了他有怀中有药。

  唐晚泠哪里还顾得上屋中还有那名疯疯癫癫的老妇人。

  却没想到,她那么慌乱无措开始扒拉贺清之的衣衫,找寻那瓶可以救命的药时,那老妇人却发出莫名的笑声。

  “公主,您也太着急了,也不洗洗干净再享受。”老妇人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污浊的脸颊带着异样的红晕。

  接着竟然反身离开了,还把门带上了。

  唐晚泠没工夫搭理,找到药瓶后便学着贺清之之前,将小瓷瓶放在贺清之鼻下,可……

  贺清之没有呼吸了,这药便失去了作用。

  好半响,都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唐晚泠怕极了,不知所措的就那么抱着贺清之。

  “阿湛,你醒醒,你别吓我……”唐晚泠的眼泪就那么止不住地掉落,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贺清之的脸上,与他唇角的血迹融合了。

  接着血线慢慢地顺着他颊边滑落。

  而此时的贺清之又一次经历了上一世最后的一幕,他又看见了他的小阿泠将他抱在怀中,她的手按在他的心房。

  他又死了吗?

  终究是逆天的代价。

  他还没能带她离开皇宫,便因天谴反噬加重了他心疾之症,以至于呕血而亡……

  如今该怎么办?

  贺清之抬起手,看着虚幻地犹如薄雾一般的自己。

  想要回去那个肉身,却像是被一道屏障隔开了。

  唐晚泠的手轻轻抚在贺清之的胸前,不跳了……贺清之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呼吸……

  她还是害死他了……

  “阿湛,你别死。”唐晚泠埋在贺清之的胸口,泪水肆无忌惮的涌出,透过衣衫渗入。

  一旁亲眼见证的贺清之,痛苦不已。

  他从不想重来一回,竟然又一次让她尝到这样的生离死别。

  就在这时,贺清之发现自己的胸口闪烁着莹莹光芒,像是星光一样,他低头一看,原本虚幻的身体因为这莫名的光芒竟然开始消散了。

  在回神时,眼前一片黑暗,能感觉到眼部是熟悉的柔软。

  那种特殊而蓬勃的生命力,在自己体内流转。

  他又回来了?

  又和上一次一样,因为唐晚泠的怀抱,因为她的心意,他没有死。

  贺清之欣喜若狂,尝试开口道:“阿泠。”

  熟悉的声音,虽然微弱,可唐晚泠却听见了,她低头一看,贺清之正试图抬手触摸她,他醒了!

  他没有死!

  唐晚泠立刻握住了贺清之的手,忍不住嚎啕大哭道;“阿湛,阿湛你别丢下我……”

  “别哭,我有办法出去了。”贺清之轻轻触碰了唐晚泠的脸颊,他的小阿泠满脸都是泪水。

  可他却可以确定了,原来他的重生并非毫无意义。

  原来,她才是他生命的契机。

  看来,这一世要活下去,他的小阿泠便是关键。

  只是,若是她知道,他心中有了这层目的,会怨他吗?

  “你身子怎么样了,这里没有人,我想等你好些。”唐晚泠抹去眼泪,看了看屋内的环境。

  屋内堆了一些稻草,有破旧的棉被。

  唐晚泠扶起贺清之,让他靠在一旁的破柜子边:“阿湛,你等我。”

  贺清之能听见,唐晚泠在翻找东西所发出的声音,才起死回生的他感到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依旧十分的虚弱。

  只是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如今可以感受到冰冷和疼痛。

  可这对对贺清之来说,却令他找到了希望,因为能活着便足够了。

  “阿湛,这里只有一些稻草,和一条破棉被。”唐晚泠先把稻草尽可能的塞在贺清之的身下,接着再用棉被包裹他的双腿。

  感受到唐晚泠轻轻地替自己按着双腿,贺清之欣慰极了。

  他学玄术十年,却从未遇见过这般神奇之事。

  究竟,他与他的小阿泠之间,有怎样奇特的命格牵连?

第19章 019

  贺清之依靠着破旧的柜子,渐渐地,他可以感受到冰冷而疼痛的双腿开始暖和了起来,许是有了温度,疼痛竟然消减了不少。

  就算是上一次,从唐晚泠这里获得生机时,贺清之也没有这样双腿的经络像被注入生机一样。

  这种感觉与悬墨针带来的效果相同。

  甚至更好!

  受伤至今十年了,贺清之从未有过期待,期待有朝一日能完全恢复。

  只是,他免不了惶恐,担忧唐晚泠的付出是有代价的。

  所以,贺清之忍不住向唐晚泠探出手,直到握住了唐晚泠的手,他才展现了笑容,而唐晚泠也因此停下了动作。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他们初遇那会。

  对贺清之来说,他真的以为,方才又一次和她阴阳相隔了。他是多么希望这一世,绝不会再让她体会这种痛苦与绝望。

  “阿湛……”唐晚泠突然凑上前,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贺清之的脸看,好半响才呢喃了一句,“阿湛,你到底多大了。”

  唐晚泠回忆起那段初遇的经历,那时的贺清之不是这副容貌,更比如今看起来大上好几岁的感觉。

  被唐晚泠那么一问,贺清之也是一愣。

  不过很快,他便释怀了,对于她,他不需要有任何的隐瞒。

  “二十有二。”

  “阿湛已经及冠了!”唐晚泠惊奇极了,贺清之看起来明明像是十七八的模样,甚至因为穿着的关系比“大都督”身边那个少年看起来还要年少。

  贺清之微微垂着头,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一直没有松手,而他的小阿泠似乎丝毫不排斥与自己的亲近。

  “阿湛看起来好年少!”唐晚泠又看了看贺清之,忍不住还补了一句赞叹,“还特别好看!”

  贺清之没有解释自己容貌没有太大变化的缘故,他想着日后会有机会让唐晚泠明白,其中的缘由。

  “那,小阿泠可及笄了。”

  贺清之问完,明显感受到唐晚泠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是想到了什么令她难受的事吗?

  “阿泠不知自己的生辰之日,父亲说那年收留阿泠时,阿泠该是才出生没多久。”

  贺清之心中一酸,他的小阿泠至今都不知,她极有可能是茗翎公主之女。

  而要杀她的人,和害死她养父母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母亲。

  一想到唐晚泠的身世,贺清之就心有不忍。

  他费力地想直起身子,将他的小阿泠搂在怀中安慰,可腰腹之间的力量却还没有恢复,若是没有身后那破柜子支撑,他或许连坐都坐不住。

  一见贺清之的动作,唐晚泠轻轻回握他的手道:“阿湛不用担心。”

  唐晚泠的声音传来,贺清之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肩头:“待回到别院,便给你准备及笄之礼。”

  “阿湛怎么知道,我已十五了。”唐晚泠忍不住好奇道。

  贺清之当然不会透露他与唐晚泠上一世的情谊:“两年之前,蹭听闻过。”

  “阿泠不着急,阿湛身子不好,先养病。”唐晚泠轻轻松开手,接着又开始为贺清之按摩双腿。

  她知道,贺清之是忍着疼痛,她看得出,他连唇色都因为疼痛而变得苍白。

  他肤色本就偏白,这就让额间因疼痛而渗出的汗水隐藏不住了。

  贺清之本不想唐晚泠这样做,他不能确定,这会不会对唐晚泠造成致命的危机。

  可眼下的境况,若是他无法恢复站立的能力,只怕就很难掩饰他的真实身份。

  若是那龚丞相得知他们并未离开皇宫,那后果更不堪设想了。

  随着双腿逐渐恢复力量,贺清之也更确定,他的小阿泠当真可以令他的病体康复。

  可这本该令他欣喜的发展,却让贺清之的心头笼罩了一层不安。

  究竟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是何因由,会不会令他的小阿泠有性命之危。

  随着身体逐步的恢复,贺清之尝试着动了动双腿,之后以左手支起身体。

  接着他叫停了唐晚泠的动作道,从怀中掏出一物道:“阿泠,拿着这个哨子,去外面连吹三次。”

  唐晚泠接过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竹哨子,又看了看贺清之的腿。

  像是感觉到唐晚泠的忧虑,贺清之又安慰道:“已经好了很多,宫中有我安排的人,现在需要他们接应,送我们出宫。”

  唐晚泠咬着唇,她懂……

  若不是贺清之刚才失去气息,失去心跳,她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可现在,她好怕……

  就怕一离开,回头便与他阴阳相隔。

  她忘不了他没有生气的模样,抱在怀中时是那么冰冷,就像是他的双腿一样,冻入骨髓的冷。

  两世的相处,贺清之当然了解唐晚泠,可如今他必须让人立刻将唐晚泠送出宫,他才好走下一步。

  这个不起眼的偏殿内,一个神志疯癫的老宫人。

  他应该借此机会探查出,与唐晚泠身世有关的线索。

  沉默的僵持维持了片刻,就被贺清之的动作打破了。

  “阿湛……”唐晚泠立刻去扶贺清之,他竟然摸索着扶着那破柜子试图站起来。

  钻心的疼痛,令贺清之一时间难以开口,他只能给出一个浅笑,让他的小阿泠可以安心,直到缓过来后才道:“这样,便可以放心了吧。”

  贺清之依靠着那破柜子,勉强而立,虽然脸上还带着云淡风轻的笑。

  可……这都骗不了唐晚泠。

  因为疼痛已经令贺清之的眉峰微微蹙起,他的额头上更渗出了一层的薄汗,他这是在逼自己站着。

  只是,唐晚泠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所以,她妥协了。

  她舍不得贺清之这般为她付出。

  “好。”她松开搀扶贺清之的手,咬了咬唇,抬腿迈步之时还忍不住回首去看。

  贺清之斜靠着破柜子,双腿轻微的颤抖,可以看得出他全身的重量都依附着那破烂不堪的柜子。

  不一会,屋外响起了三次清脆的竹哨声。

  到这一刻,贺清之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唐晚泠手中紧握着那支翠绿色的竹哨,身后的屋子内没有明显的光亮,是因为常年无人打扫,让泛白又破烂不堪的窗花覆上了厚厚地灰尘。

  倒是贺清之的身影,像是一抹倾洒而下的月光,剖开了暗沉带来一线光亮。

  贺清之一直凝神倾听,不出意外熟悉的衣袂声由远而近,来人动作奇快,就在唐晚泠转身抬步,想要进屋时,就已经感到身后有一股及其陌生的气息。

  “谁!”唐晚泠回过头。

  身后之人一袭黑衣,紫纱覆面,眼眸沉如古井中的水。

  看身形,是个男子。

  “属下来晚了,谷主可好?”

  贺清之一手扶着破柜子,一手支着右腿,当年他的右腿伤势比左腿更为严重,如今也是右腿力量不如左腿,疼痛感也强烈了许多。

  尝试迈出一步,贺清之顿觉剧烈的疼痛冲击心房,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谷主!”

  “何事耽误?”贺清之用话语打断了男子要进入的动作,“可是龚丞相到了宫门了。”

  “回谷主,正是,如今龚丞相意图搜查整个皇宫。”

  贺清之抿了抿唇果断道:“立刻送她出宫,我的车架你认识。”

  “那谷主你呢!”

  贺清之握紧了依旧疼痛难以支撑的右腿,咬了咬牙道:“不用顾忌我,送她上车后,回来再打点这老宫人,切记不可暴露身份。”

  “属下遵命。”

  唐晚泠扭头,就见那黑衣男子向自己走来。

  “阿湛,我不走……”唐晚泠后退一步,猛然间摇摇头。

  她不要走,她不能丢下贺清之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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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贺清之不能摘下缎带,这样他既看不见腿也不方便,她知道此刻的贺清之就算站着都已经是用尽了气力。

  像贺清之这样的身体状况,本就应该让人先送他离开,他为什么要选择留下。

  这让她怎么能放心!

  可贺清之却收敛了情感,冷声喝道:“带她离开。”

  唐晚泠还想辩驳什么,却只觉得颈间一痛,迷迷糊糊之间只听那男人说道:“谷主,千万小心。”

  而贺清之也回了一句:“我稍候便来。”

  唐晚泠略微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会跟上来,只是他这样的情况要怎么行动?

  可转念一想,贺清之,他竟然让人打晕了她!

  她生气了!

  等她醒来,她一定三日都不给贺清之做甜食。

  哼!

  贺清之自然是没心力再去思考,更不知道唐晚泠的小脑袋中想了许多,他必须先离开这个屋子,至于这个神志不清的老宫人。

  贺清之心中不悦,若非龚丞相这后招,他到还有时间去调查。

  不过,好在他也安排好了,日后还有机会可以查探唐晚泠的身世。

  勉强行至屋门口,贺清之依靠着门框胸膛起伏的厉害,若不是他能明显感受到唐晚泠留在他体内那股特殊的力量,至今他都有些恍惚。

  他又一次活了过来。

  贺清之歇了片刻,回忆了一下方才自己行动的路线,如今他应该在皇宫中的西北角,而今日他们入宫所走的,便是这皇宫的西门。

  算了算距离,贺清之成竹在胸。

  虽说双腿此刻行动不便,但却不妨碍他施展轻功,当年他便是在双腿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将原本的提气运功的方式改变了。

  配合他自身独创的一门不需要腿部发力的轻功,他足以独自离开皇宫。

  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贺清之仔细辨听了一番,果然在这偏殿东边的角落里,有细微的鼾声,该是方才那名老宫人了。

  确定了方位,贺清之立刻便动了。他抬手对着身后打出一掌,带起一阵掌风,扫得庭院中风声呼啸。

  翠绿的叶片,尚未绽放的花蕊经不住这股力量的催袭,粉粉落下。

  漫天的花雨夹杂着叶片,贺清之那月白的身影瞬间就借力而起,如一抹辰星一般朝着确定的方向飞掠而过。

  就在贺清之身形越过这偏殿的宫墙时,他的掌风再起击打在那坚硬的琉璃瓦上,让双足不落地,而身体只是借着风力与双手的支撑行动。

  此刻的贺清之便像一只在水面上滑翔的鱼鹰,虽比不上以腿而行的速度,但贺清之到底是离开了皇宫。

  只是下落之时,没有双腿有力的支撑,难免冲击大了些。

  贺清之月白的衣衫沾染了一身的尘土,原本额间恣意潇洒的发丝此刻也因为方才的动作而显得凌乱。

  依靠着皇城巍峨的城墙,贺清之好半响才勉强站了起来,他伸手按住了左胸。

  闷痛感再一次传来。

  “咳咳……”贺清之掩唇闷咳,丝丝鲜血再一次顺着指缝涌出。

  “谷主。”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他安排暗中保护唐晚泠的人。

  “送我上车。”

  很快,贺清之就感受到有人扶住了他,话语声就在他耳边。

  “谷主,龚丞相下令落了宫门,西门此刻已经完全关闭了。”

  “看来他是不打算放我离开。”贺清之拭去唇边的血迹,他听得出身边之人语气忧虑,他们在担忧他的身子。

  贺清之明白,逆天反噬是无法避免,但只要能活着,他便无所畏惧。

  “那谷主打算怎么做?”

  “若是我就那么走了,便落了他的话柄。”

  “谷主打算回头?”身边之人显然有些意外,他看得出贺清之这一趟出得来只怕耗费了许多。

  该是立刻回到别院养着才对。

  再回头,还要面对龚丞相,若是叫对方看出了端倪,可如何是好?

  “即便我不回头,他同样会有后招。”贺清之的回答替身边之人解开了疑惑。

  男子此刻也是恍然大悟,就算贺清之这个时候顺利离开了,但没能从宫门正常离开却成了龚丞相的话柄。

  昭仁皇帝虽说有招揽之一,可这皇帝有一个特点。

  便是绝不会用有可疑之人。

  清湛公子未从宫门离开,便失去了踪迹,一国之君岂会轻忽?

  “回西门吧。”贺清之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腔的疼痛问道,“阿泠怎么样了。”

  “小姐已在车上,谷主不用担心。”

  “她可曾醒了。”

  “车内尚无动静。”

  贺清之抿着唇,流露出些许不悦。

  沈牧昆,你下手竟然如此之重!

  贺清之是直到上了车,摸到了唐晚泠,一颗心才算是完全安定了下来。

  此刻,马车已然缓缓而动。

  替唐晚泠调整了睡姿,贺清之才依靠着软垫,小憩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唐晚泠在身边,方才还闷痛的胸口,此刻竟然得到了缓解。

  贺清之忍不住拂过唐晚泠的脸颊,低声道:“阿泠当真是我的救星。”

  “臭阿湛。”唐晚泠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呢喃了一句。

  听着称呼,贺清之愣住了,他的小阿泠责怪他了。

  还是……

  贺清之瞬间脸色微变,他方才泄了一身,虽然为防意外他从来不曾多饮水,而且时时刻刻都有用鹿皮巾制的尿褯子,莫非还是沾到了衣衫……

  原本,贺清之想推开枕着他膝头的唐晚泠。

  可突然,唐晚泠翻了个身,莲臂轻扫竟然抱住了自己的腰际。

  贺清之心头一慌,他不知道是不是身上有了味道,让他的小阿泠闻见了。

  就在这时,贺清之听见车外,一道沉稳的声音正在说话。

  “回丞相的话,我等确实未曾见到清湛公子出宫。”

  原来,已经到了皇城西门了。

  贺清之按下心中的忐忑,低声道:“停车。”

  玉白色的琉璃马车极为显眼,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那皮毛竟然没有丝毫杂色。

  乍一看,这车身和马匹竟然还有些刺目。

  “龚丞相,是在找清湛吗?”贺清之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令那说话之人也可以听得清晰。

  宫门已落,显然那龚丞相必然是在门外与此人对话。

  至于门内,贺清之想着,搜索已经开始了吧。

  “清湛公子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不知,公子是如何隐去身形,堂而皇之在众多御林军眼皮子底下出的宫?”

  贺清之当然知道,龚丞相会揪着他失踪的这一段时间做话题。

  眼下他没有其他说辞。

  唯有,耍无赖了!

  贺清之唇角掀起一抹笑容,接着一阵阵肉眼瞧不见的力量,自马车内散出,层层叠叠的神秘力量袭向所有的御林军。

  却独独忽略了龚丞相。

  好半响,贺清之才缓缓说道:“龚丞相说什么?清湛怎么听不明白呢?”

  说完,贺清之便又闷咳起来,他慌忙摸出怀中丝怕,滚热的感受透过丝怕被他握在掌心中。

  是鲜血的味道。

  可贺清之不曾后悔,因为他必须用玄术去篡改这些御林军的记忆,让他们为他佐证。

  之所以放过龚丞相,是贺清之想要让他尝尝,被所有人背弃,没有人相信他所说的,是何种的滋味。

  突然方才说话的男子又开口了:“丞相大人为何在此?”

  “噢,末将明白了,丞相定然是有事想要请教清湛公子,公子方才离开宫门,车架还没走远。”

  御林军那可是皇城的守护神,天子的近卫军,可这一刻龚丞相有些看不懂了。

  怎么清湛公子一出现,他们就都倒戈了?

  就这样推翻了先前的说辞?

  当他堂堂一朝宰相是个傻得不成!

  这清湛公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第21章 021

  就在贺清之准备开口之时,怀中的人却突然发出一声嘤咛,接着又翻了个身在自己怀里拱了拱。

  软、暖带着茁壮蓬发的生命力瞬间留流入贺清之的四肢百骸中。

  顿时,贺清之就觉得疲累疼痛的身躯得到了缓解,只是,他心头免不了担忧:“阿泠,醒醒。”

  虽知之前唐晚泠让自己起死回生后并未有什么异常,但贺清之深谙玄天之术,明白天道之下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因果循环的定数使然,凡事有得必有失。

  所以,在他尚未弄清自己和唐晚泠之间的羁绊,这份特殊的力量他不敢频繁接受,如今能活着,便已经是过了。

  他不得不担忧,会有无法预测的果报让唐晚泠承受。

  看着始终不曾清醒的唐晚泠,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受了惊,如今又叫人打晕,贺清之难免忧心。

  可腻在贺清之怀中唐晚泠倒是睡的安稳,还用双臂抱紧了贺清之的腰际。

  这就让贺清之原本折断过的脊骨,因为这样的接触莫名有一丝丝酥麻的感觉,陌生的感觉令他原本略有苍白的脸颊起了一层异样的红晕。

  车内始终没有动静,这让龚丞相心中更是气愤不已。

  “清湛公子真是能人异士,本官到想知道,究竟你是用了何种方法,让着羽林军当着本官之面,还能信口雌黄为你作保的。”

  唐晚泠不醒,贺清之自然是不能动,就算能动,此刻他也下不了车。

  “丞相大人说的话,清湛着实无法理解,清湛不过是一介布衣,哪里能使唤得动天子禁军?”

  贺清之说完,轻咳了数声,接着才“嗯”了一声。

  这一下轻哼也不知道带着什么魔力,令那羽林军右郎将立刻就插话了。

  “丞相大人是在说,末将无视军规,轻忽天子安危?”说着,一身铠甲的男子顿时抱拳,单膝下跪对着金銮殿的方向又道,“此等罪名,末将可担当不起!”

  这右郎将那么一说,宫门里外的羽林军立刻齐刷刷跪了一排,并朗声道:“我等誓死效忠陛下,绝不敢轻忽怠慢,私相授受!”

  贺清之听到这里,唇角微扬,龚丞相这一下可是把昭仁皇帝的禁卫军都得罪了,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力量,再经他安插之人暗中煽风点火,想不传入皇帝的耳中都难了。

  只是,贺清之动了玄术就要承担因果,此刻他体内屋五内俱焚疼痛难忍,原本苍白的唇因染了鲜血而红的鲜艳。

  若不是怀中的唐晚泠,只怕……

  “看来,是本官小瞧了清湛公子了,公子不亏是落枫谷谷主,不仅能知过去未来,笼络人心的手段倒也是使得极佳。”

  龚丞相咬牙切齿,他才不信什么玄术天道,分明就是这清湛公子早就派人混迹于皇宫之中,说不定就是这右郎将。

  毕竟只要是人必有弱点,想要收买皇帝禁军也不是不可能的。

  否则历朝历代也就没有那么多弑君夺位,背主弃义之人!

  “龚丞相谬赞了,清湛愧不敢当,时辰也不早了,就此告辞。”

  贺清之一说要走,车架之上的车夫便扬起马鞭,只是尚未吆喝起步,便被阻止了。

  “来人,请清湛公子移步醉香楼,本官当为圣上一尽地主之谊。”

  一片兵刃摩擦之声,齐刷刷地传入贺清之耳中。

  贺清之倒也是不急,毕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方才的拖延不过就是想等身子恢复少许气力,方有精力应对这龚丞相连番后招。

  驾车之人眉峰一蹙,低声询问道:“谷主。”

  “既然,丞相盛情相邀,那清湛就却之不恭了。”贺清之由始至终不曾下车,甚至连车厢的帷裳都未曾打起。

  “请!”龚丞相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随后便转身上了自己的车架。

  丞相府护卫,将贺清之的车架团团围住,向着醉香楼而去了。

  马车刚起步没多久,贺清之就感受到怀中的少女该是醒了,方才心中的一丝担忧也暂时放下了。

  贺清之感觉到怀里的人起来了,那股暖意顿时就远离了自己。

  会是,之前他所想的,他的阿泠确实闻见了什么。

  突然,贺清之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本想伸出去的手也僵住了。

  只是那声呼唤不曾咽下。

  “阿泠。”

  “哼。”唐晚泠瞅着眼前的男子,他面色苍白,神情掩饰不住的倦怠,显然身子极是不舒坦,可为了自己还三番四次的冒险。

  原本气恼他叫人打晕自己,可见他这般模样,心头的气愤很快便化解了,她还是担心他。

  担心的厉害!

  唐晚泠掏出自己怀中的丝怕,替贺清之拭去唇角残留的血迹,突如其来的芬芳让贺清之心头一动,忍不住就握住了唐晚泠的手。

  “恼我了。”

  唐晚泠抿着唇没有回答,她是生气,真的很生气!

  只是,这般翻涌的情绪和养父被斩首的感觉不同,恼贺清之是真的担忧他。

  她好怕他困在宫中。

  那个地方,唐晚泠知道,贺清之不喜,甚至厌恶到恐惧。

  贺清之轻声道:“不说话,便是了。”

  唐晚泠垂下头,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低喃道:“阿湛若是有事,阿泠便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一句“如何活下去”撞击了贺清之的心,令他不免忆起上一世。

  那时,她脚步趔趄走向自己的尸体,她伸出手他却看不得那一幕。

  像这样的经历,他不想再有第三次了。

  车内沉默了一段时间,贺清之心思通透,当然明白唐晚泠之前家破人亡是靠着一股复仇之火才坚持到了盛京城。

  她是想找到当年的恩人,即便无法报仇,怕也是想要还恩。

  倘若他真的不在人世了,若是她没有牵挂当真会随他以及她的父母而去。

  可有一事,贺清之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唐晚泠当真是茗翎公主之女,也是那不知名的小国皇子的孩子,那金州郡守唐靖是否知情?

  若是知情,按理说唐大人死于茗翎公主对昭仁皇帝的进言,唐夫人当迁怒他的阿泠,不至于舍命相救。

  如此看来是不知情?

  可就唐晚泠与他所说的这些,他却觉得事情或许错综复杂。

  难道,这会与那小国皇子有关?

  十五年前,贺清之年方七岁,作为藩王之子远在封地,他嫌少有机会入宫,故此对于宫中发生之事,确实无从着手。

  但,平凉王却不同,当年他已十一岁,当知晓更多的事情。

  或许……贺清之心中盘算,此事,应该问一问平凉王。

  “阿湛……”唐晚泠半天没有听见贺清之说话,担忧地抬起头,“阿湛可好些了。”

  忆起方才在宫内,他没了呼吸,没了心跳,唐晚泠的心就像是被撕碎了一般。

  这种绝望比之父母之死烙印在心头的伤竟是一样的痛。

  唐晚泠似乎一点点明白,当年的救命之恩,两年的翘首以盼,都让这个男子在她心头留下深刻的印记。

  她虽不能确定这种感情是什么,可却深知,贺清之与她来说是如今最重要的人。

  如今,贺清之的怀抱她能感到温度,就不知他当真是好了。

  “昨日我便说过,阿泠是我的福星,有你在我不会有事。”贺清之用双手撑着,缓解了久坐对腰臀的压力。

  见贺清之的动作,唐晚泠立刻替他拿了软垫,放于身后。

  可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谷主,醉香楼到了。”

  一听醉香楼,唐晚泠的神情立刻就紧张了起来,她以为,他们此刻该是要回别院了。

  毕竟贺清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为什么不回去……唐晚泠不懂,她眼中神情焦急,口中想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口。

  因为她怕隔墙有耳。

  所以,唐晚泠只能用双手轻轻放在贺清之的腿上。

  贺清之摇了摇头,示意唐晚泠不用担心,他还撑得住。

  实则,好在有唐晚泠,否则此刻他的双腿早已无法动弹,遑论是行走,便是抬一下都无法做到。

  贺清之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医老的悬墨针厚积薄发,还是唐晚泠身上那股特殊的力量,又或者两者皆有。

  但无论哪一种,贺清之心知,那都只是暂时……

  今日之后,他怕是再也无法站起了。

  心知龚丞相就在车外,唐晚泠先打起车厢的帷裳,接着下了车,站稳了后才说道:“公子,小心。”

  这一幕,龚丞相自然是不会放过,倒不是对唐晚泠真有什么念想,反而是对清湛公子有颇多的猜测。

  最令龚丞相在意的是,这清湛公子是当真目不能视?

  原本,他对这些江湖中人并不在意,可就在今日交锋之中,便觉清湛公子果真是不简单,心中没有写猜测也是不合理了。

  贺清之探出一只手,唐晚泠立刻便让他握住自己的手腕。

  方一站起,贺清之便觉双腿虚软,力量难以为继,若不是车内有支撑,他怕是站都站不起来。

  可一握住唐晚泠的手,这种情况竟然得到了缓解,贺清之皱了皱眉,似乎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一直在依靠着他的小阿泠。

  那,这特殊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在说醉香楼是盛京城内除了城防角楼之外,最高的建筑物了。

  其最高一层,有四间天字号上房,不仅是富丽堂皇,更是各具特色。

  最主要的是,醉香楼这四间天字号房,可以俯瞰整个盛京城,故此这高度对贺清之来说,确实是一种挑战。

  以至于,唐晚泠且走且停,看得是提心吊胆。

  贺清之虽然神情瞧不出有任何异常,可额间依旧有汗珠不断滚落,好在是叫这覆眼的缎带所吸收。

  “清湛公子是初来盛京城吧?这醉香楼的特点怕是没有听过吧!”龚丞相虽说年纪一把了,可上这高高地木质台阶到也轻松。

  反倒是贺清之没有那个体力来贫嘴。

  “回丞相的话,公子双眼不便,这醉香楼的台阶又如此之高,奴婢替公子向丞相道一句失礼了。”

  龚丞相忍不住看向这如水一般的女子。他到不知,金州郡守唐靖之女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如今他若是驳斥,怕是落个不好的名声。

  这盛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眼线众多,话说的不好便是欺压了清湛公子身有残疾。

  所以,老狐狸龚丞相自然不会落人口舌。

  更何况,这丫头是从庭乐坊跑出来,加上之前清湛公子那未出声的话语,也不知他是否真的从这丫头口中得知了什么。

  故此,龚丞相选择静观其变。

  “本官倒是好奇,不知清湛公子患得是何眼疾,可有医治?”

  龚丞相说完,便看着唐晚泠,此女不过与这清湛公子相处两日。便已经如此帮衬,是念及相救之恩,还是另有内情?

  贺清之并无眼疾,这一点唐晚泠知道,此刻她却不好说什么。

  “公子小心,我们到了。”唐晚泠依旧搀着贺清之,即便是平地亦是如此。

  贺清之心知,这丫头是给自己能借力的机会,一方面还可以迷惑众人。

  “清湛双眼已无医治的可能,不劳丞相大人费心。”贺清之停下脚步,身子恰好依在楼梯扶手边。

  龚丞相因清湛公子的动作微微眯起了眼,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他的双腿上。

  这清湛公子的腿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唐晚泠心里着急,怕这丞相大人瞧出点什么。

  “这话说的,清湛公子难道不想看看盛京城的盛世之景?”龚丞相笑得有些奸诈,让唐晚泠看得心惊胆战。

  今日莫非是个鸿门宴?

  贺清之也没再说话,引路的小二此刻也是战战兢兢,他瞧着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突然,就在贺清之他们所走的方向出现一个人。

  “草民吕松拜见丞相大人!”

  陌生的声音传入贺清之耳中,令他下意识偏了偏头。

  “吕神医已经到了呀,清湛公子怕是有些不适,恰好你给瞧瞧。”龚丞相招了招手,接着又转向清湛公子道,“清湛公子,这位是盛京城最擅眼科的大夫,不如今日便让他瞧瞧你的双眼,或许可以复明。”

  陌生之人一出现,贺清之心中便有定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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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

  贺清之是真的心中发笑,想不到这龚丞相最有兴趣的竟然是他究竟能否看得见,假如这是第一步,那他方才感受到的目光显然是龚丞相发现了他双腿不便。

  如此,安排吕神医倒是一举两得了。

  想到这里,贺清之笑了,他到要看看这龚丞相接下来会不会吓得不知所措了。

  先不说吕神医怎样,唐晚泠是真的心惊胆战,万一吕神医真的瞧了贺清之的双眼,岂非揭穿他并非眼盲之人。

  而且……说不定就会指出贺清之实则伤在腰腿,乃是行动不便之人。

  就在唐晚泠心慌意乱时,贺清之抱拳微微俯身,方向倒是不偏不倚对着那吕神医道:“那就有劳神医了。”

  贺清之说这话时,的确是恭敬万分,到让龚丞相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准备好的人。

  吕松是他今日离开金銮殿后着人立刻找来的。

  神医是真的神医,擅眼科也是一点都没错,设下这一局目的就是想要揭穿清湛公子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根本不是什么玄术大师。

  可现在,龚丞相有了别的想法,之前他不止一次听到清湛公子压抑低咳的声音,如今又见他步履沉重,看起来甚为不便。

  想来想去,龚丞相觉得这清湛公子的身体确实有碍,若是能以此拿捏住他,并且成为自己抗衡“大都督”的棋子,那倒是一柄锋利的剑。

  毕竟,此人舌灿莲花,脑智手腕确实有些,而且看起来在宫中亦有些暗桩。

  最主要的是,如此也不怕那唐晚泠对贺清之说过什么,因为他们已经同坐一条船了。

  *****

  贺清之在唐晚泠的引导下进了天字一号房,才一坐下脸色便又白了几分,唐晚泠看得更是忧心忡忡。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成为贺清之的负累。

  接着,小二是负责添茶倒水,介绍起醉香楼的名菜,盛京城的名景,做的是细致到位,更从龚丞相这里获得了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

  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足够一个人置房娶妻,养活一家老小。

  见那吕大夫开始净手,随后坐到贺清之跟前,唐晚泠觉得自己的手心都被汗湿了。

  贺清之倒是丝毫不怯,这龚丞相要看,便让他看个够,他反倒可以利用龚丞相之大肆渲染一番,落枫谷谷主清湛公子确实目不能视。

  而且体弱多病,以此到可以麻痹昭仁皇帝的防范之心,和那上一世害死平凉王之人的勃勃野心。

  “清湛公子,请解下这缎带。”吕松跪坐在软塌之上,视线忍不住看了看清湛公子背后的隐几。

  看完,他皱了皱眉。

  吕松行医四十余载,虽说头十年他还是个孩子,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但到底是经验丰富,即便术业有专攻,可这人身子骨的底子,他还是能瞧出些端倪。

  眼前这看起来不及弱冠的少年,分明就是体弱多病,就算不把脉瞧着也是随时就可能去了的模样。

  就在吕松抿着唇,思虑颇多的时候,贺清之开口了。

  “阿泠,替我解下缎带。”贺清之口中是那么说,可听在唐晚泠耳中却有两道声音,“一会,切记不要看我的双眼,不用担心他们会识破。”

  唐晚泠一愣,又看了看贺清,两道声音皆是贺清之所出,可似乎后一句话只有她一人可以听见。

  他是怕自己担心,特地以什么特殊的功法提醒自己的。

  很快,唐晚泠就回过神了。

  贺清之感受少女跪在自己身后,轻轻地替他解开系于发髻之后的缎带。

  双眼之上的压力除去,贺清之便觉有光,但是,很快这光线就被挡住了。

  贺清之当然知道,是那吕神医靠近了自己,龚丞相不懂医术但是却不妨碍他好奇在一旁观看,倒是唐晚泠的心跳因此而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小阿泠依旧担忧他。

  “清湛公子,待老夫仔细看看。”吕松低声说道。

  他虽是收了龚丞相的银子,但却并非龚丞相的人,只是寻常医者也无法与一朝宰相抗衡,所以他不得不来。

  贺清之感受到微热的指尖轻触了他的双眼,双拳就忍不住握紧了,只是并没有人瞧见似乎有一股什么力量被他握在掌心之中。

  一波轻轻的按压之后,贺清之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等待着吕神医下一步开口。

  龚丞相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自然要问:“怎么样,吕神医?”

  “这……清湛公子双眼坚硬如石,且……且可以推动。”吕松脸色有些异常,他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方才他似乎听见了清湛公子说,他的双眼已无医治可能……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这是何种眼疾?”龚丞相忍不住问道,毕竟这关系到他能不能揭破清湛公子,能不能抓住与他合作的契机。

  贺清之没有说,只是探出了手,唐晚泠立刻理解了,将温热的茶水端起轻轻放在贺清之的手中。

  “吕神医有话直说,清湛失明已是多年,并不介意。”贺清之抿了一口茶水后,然后轻轻地放下了茶杯。

  期间动作虽是缓慢,却并不犹疑莽撞,反而透着一派风雅。

  “这,公子的双眼剜去之时,当真无药可医?”吕松说这话时,心中是充满了惋惜。

  清湛公子看起来年岁尚轻,他说失明多年,是怎样的眼疾又或者是外伤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弃双眼?

  “你说什么?”龚丞相大惊失色。

  这清湛公子当真是个瞎的?

  而且,听着吕神医所说,他没有眼睛了?

  贺清之微微仰起头,他是知道龚丞相此刻的动作,故此对得倒是十分准确,并且准备睁开双眼了。

  此刻,他眼前站的俩人,必定都能见到他的眼睛。

  “丞相大人,依旧怀疑清湛吗?”贺清之说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唐晚泠立刻垂下了头,即便她在贺清之身后,她也记得方才他说的。

  她不能看他的眼睛。

  “你你……你的眼睛。”龚丞相一惊,整个人都跌坐在软塌上,身子差一点撞翻了身后的隐几。

  吕松本想转过头,他已知清湛公子眼中乃是替代之物,目的怕是为了维持双眼一个外观,不至于塌陷,这样会破坏他面容给人的整体感觉。

  龚丞相吞了吞口水,想转头,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了一样。

  他看见了,清湛公子根本没有双眼,那本该是眼眸的地方嵌着两块形如双眼的玉石,玉石莹白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可……这种感受,让他莫名觉得压力,顿时出了一身的虚汗。

  贺清之达到了目的,依旧微微一笑,接着俯了俯身体,又阖上了双眼才道:“清湛惊扰了丞相大人。”

  随后,贺清之又对着吕神医的方向道:“清湛的双眼是因毒物所伤,被剜去已有十余年了。”

  吕松面露惋惜,多好的少年公子,倘若不是身残,当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如此想来,这清湛公子年幼之时便已身在黑暗。

  这一番对话,听得垂眸的唐晚泠心跳加速,好在贺清之都是框他们的,若是真的她必定会心痛欲碎。

  唐晚泠忆起,那日上车后,他瞧着自己的感受,他的眼眸犹如星辰,又如夜间的江河,深邃而空寂,似乎蕴藏着许多许多。

  许多,她瞧不出的感情。

  龚丞相又瞧了瞧清湛公子,随后抹了抹汗水,喝了口水压压惊。他本想让着吕松再给清湛公子把脉的心思也都被吓没了。

  “下下……你下去吧。”龚丞相对吕松摆了摆手。

  吕神医也是识相,抬眸看了看那清贵的少年公子,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便退出了房间。

  贺清之微微偏头低声道:“阿泠。”

  唐晚泠立刻明白了,将缎带又给贺清之系上。

  可贺清之却顿感,喉头一阵细痒,一股热流自胸腔涌上喉头,心房传来的剧痛令他眉峰一紧,左手握拳,右手立刻自怀中摸出丝怕。

  强压着将要喷涌而出的鲜血咽下,低咳了数声才缓和了过来。

  唐晚泠不知道贺清之用了什么方法,可却知道他此刻定然不好受,立刻又为杯中添了些热水。

  “公子,饮茶。”

  贺清之点了点头,饮下了半杯茶水,压住口腔中弥漫的血腥味。

  屋内有三种呼吸声,贺清之听得出,龚丞相是缓和了许久,才逐渐地平复了内心的震惊。

  所以,他现在好奇了,他确实是“瞎”,那龚丞相会以何种方式试图拉拢自己?

  “老夫不知公子竟然……”

  一听龚丞相开口的称呼,贺清之心里就有点数了。

  这是来了个怀柔政策?

  只不过,贺清之只是微微偏头,也不接话。

  “今日我们只谈风月,老夫就替圣上做主,点了这些我们醉香楼最出色的菜式。”龚丞相开始为清湛公子斟酒。

  放长线钓大鱼?

  贺清之心道,这龚丞相是想要他先开口提问。

  可惜,贺清之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偏过头对唐晚泠微微颔首,示意她替自己布菜。

  唐晚泠虽然和贺清之没有相处几日,但那日晚膳时,她已看出,贺清之不宜吃油腻辛辣的食物,故此便挑了些清淡可口的菜肴,又盛了半碗热汤。

  见清湛公子动作优雅,并不似一般眼盲之人,龚丞相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难以打消心中的猜测。

  忍了许久,这清湛公子只吃不说,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可不是真的想谈风月!

  于是,龚丞相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那日,听闻公子偶遇‘大都督’……”

  龚丞相话还没说完,“哗啦”清湛公子面前的半碗海鲜荟萃便倒翻了。

  唐晚泠心惊,怕贺清之烫伤了,立刻取了手巾。

  而贺清之倒是不骄不躁,只是淡淡地说道:“抱歉,清湛眼盲,失礼了。”

  好个清湛公子!

  龚丞相咬牙切齿,不得不换了一个话题:“不知清湛公子对盛京城看法如何。”

  贺清之身体微微靠后,让唐晚泠可以替他擦拭飞溅在身上的汤汁,接着语调轻缓道:“盛世太平,安居乐业。”

  “那……”龚丞相还没有把那句,想挽留清湛公子定居盛京城的话说出。

  便听眼前的少年语调冷然道:“清湛也有事,请教丞相大人。”

  龚丞相立刻抬起手道:“公子但说无妨。”

  “不知庭乐坊暗室之中所藏的少年,是做何用处?”贺清之双手支撑案几,以免腰腹无力的状态叫龚丞相看出。

  暗室!

  唐晚泠眼神一紧,贺清之知道了,那个关了许多孩子的地方,背后发出特殊的响声。

  原来里面还关了其他的人?

第23章 入V公告

  贺清之一直在凝神细听,不错过龚丞相的任何反应。

  果不其然,他随口试探一下,便令龚丞相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有了变化,而且此刻这老狐狸该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小阿泠。

  确定了上一世遗留的问题,贺清之反而放松了身躯,依旧靠回了隐几上。

  “公子如此说,岂非在说老夫知法犯法。”龚丞相收回了盯着唐晚泠的眼神,只是杀意却难以掩饰了,“难道老夫堂堂一朝宰相不如一个女子得公子信任?”

  贺清之一探手,恰好就覆在唐晚泠的手背上,感受到她身躯微微一颤,贺清之轻轻拍了拍才说道:“丞相大人是指,清湛目不能视,所以识人不清吗?”

  “那,公子是在威胁老夫吗?”龚丞相将手中的汤碗重重地放在桌案上。

  心头开始盘算,莫非这清湛公子已和“大都督”同乘一船了?

  他此次入盛京,便是协助那因伤瘫痪的“大都督”。

  那他如今请清湛公子单独一叙,试图招揽,岂非撞在枪口?

  否则,这清湛公子是如何得知庭乐坊暗藏的玄机?

  “龚丞相也不用多虑,清湛不过一介布衣,只是有些好奇……”贺清之顿了顿,思虑起上一世所遗漏的一些细节。

  上一世捣毁儿童贩卖的案子,令平凉王大放异彩,更得圣心。

  只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龚丞相给昭仁皇帝准备的男·宠,而这些年轻的男子之中当有那人暗害平凉王的关键。

  这漏网之鱼直接促成了平凉王替兄御驾亲征。

  故此,这一世,贺清之并不打算把龚丞相拉下水,反而要借他将那人引至台面上。

  不让昭仁皇帝看清此人真面目,只怕难断平凉王真正的危机。

  见清湛公子并无要挟之意,龚丞相也是纳闷,莫非那残废的“大都督”对于圣上的喜好并不在意?

  所以,龚丞相自然要问一问:“好奇什么?”

  “清湛好奇,那些人,丞相大人可曾摸清底细。”贺清之那么说,是因为上一世平凉王陨落之后,他便借机弹劾了龚丞相。

  昭仁皇帝也不是傻的,有人吹了枕边风,令他下旨让平凉王替他御驾亲征,结果导致亲弟身亡。

  这罪责虽不全在献上美人的龚丞相,但这老狐狸是脱不了关系。

  所以,这一世贺清之完全可以做情给龚丞相,先令他明哲保身,再揪出当年他都未曾察觉的那颗棋子。

  “此事,老夫一概不知。”龚丞相也不傻,不管清湛公子怎么说,总之他是不会承认的,“但,若是庭乐坊当真有什么违法之事,老夫定会让顾平彻查清楚。”

  贺清之浅笑不语,只是举起了酒杯。

  龚丞相身在朝堂几十年,如此自然是看得出,清湛公子是点到即止,并不是真的打算干什么。

  这让他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

  因为他不能确定清湛公子手中是否握有证据。

  “既然如此,老夫就先行一步,免得叫罪案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发生。”龚丞相理了理衣袍,打算离去。

  贺清之也即刻在唐晚泠的搀扶下起身,拱手作揖道:“阿泠,替我送丞相。”

  唐晚泠原不愿意离开,可见贺清之依旧恬淡清雅的神色,猜想他的心腹当就在这里,只是他们一般人无法察觉。

  否则,贺清之怎么突然会提及那暗室之中还藏有其他人。

  所以,唐晚泠俯身行了礼,才对龚丞相道:“奴婢送丞相大人。”

  脚步声离开,房门被轻轻带上了,贺清之才忍不住连咳数声,青色的丝怕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突然,一道人影闪过,少年神色担忧地扶着贺清之。

  “公子,公子小心,来坐。”朱桦小心翼翼将贺清之扶上软塌。

  贺清之喘息许久,才缓过劲来:“可曾确定了如何进入?还有看清有多少人了吗?”

  “都看清了,也知道那机关密道的特点。”朱桦看着贺清之苍白的容颜,视线忍不住落在他的双腿上,“公子,怎知那庭乐坊关押孩子的地方会有暗室?”

  贺清之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了,定是阿泠说的。”

  贺清之摇了摇头,头轻轻靠在朱桦站得笔挺的身躯。

  “既然不是阿泠说的,公子方才那么说,就不怕阿泠会有危险吗?”

  贺清之没有回答,因为他听见了唐晚泠的脚步声又回来。

  房门被轻轻拉开了。

  朱桦看向走进门的少女,她的神情担忧极了。

  也是为了他家公子担忧吧。

  朱桦眨了眨眼,他没在唐晚泠脸上看到任何怀疑或者气愤的神情。

  反而是贺清之先开口说道:“阿泠,为何不问?”

  可,贺清之没有听见唐晚泠的回答,只是觉得她的呼吸频率变了,似乎在哭?

  贺清之看不见唐晚泠垂着头的样子,但,朱桦都见到了,他不是很明白唐晚泠的情绪由来,所以迷茫地看着贺清之。

  “公子,朱桦不懂,公子方才为何要提示那龚丞相?”朱桦挠了挠头又道,“这不是让他有机会把那些人都转移了吗?”

  贺清之思虑的都是唐晚泠的想法,只是他的小阿泠此刻的想法,连他都有些捉摸不透了。

  所以,好半响,贺清之才回答道:“便是给他机会转移。”

  “啊,那公子为何还要朱桦去调查?”

  贺清之刚要直起身,就感受到唐晚泠扶住了他的手臂。

  甚至于,她的手还有些细微的颤抖。

  贺清之轻蹙眉间,忍不住握住了自己臂膀上的小手:“阿泠。”

  唐晚泠这才忍不住道:“公子,你的腿……”

  贺清之心头一颤,她发现了吗?

  发现的他的腿已经失去知觉了,就在他躺上这个软塌之际,他腰腹以下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不碍事的。”贺清之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可唐晚泠却不那么认为,她咬着唇,半天才憋出一句:“骗人。”

  贺清之想要安抚唐晚泠,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安排。

  “朱桦,派人盯紧庭乐坊,我要知道那些人的去向,以及他们的身份。”

  朱桦忍不住又看了贺清之的腿,之后隐藏了心酸难受,故意转移了话题道:“公子,难道那些人里有什么问题?”

  贺清之没有直说,那些人里有关系到平凉王生死的棋子。

  那怕,这一世他已经提前替平凉王改了命,以昭仁皇帝的龙气掩盖了平凉王那致命一劫。

  可,偷龙转凤的一招,未必全然稳妥。

  他说什么都要将一切危机,都湮灭在萌芽中。

  “朱桦。”贺清之用双臂撑起上半身。

  “公子。”

  “换我的衣衫,以我的身份单人出城。”

  “我不走!”朱桦顿时神情紧张,“公子,你的腿已经……”

  “咳咳……”贺清之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喘息了许久才道,“我要你离开,便是要引开那些后手,这样我与阿泠才能安然退离。”

  “公子。”

  贺清之没有说,即便由朱桦引开眼下暗中埋伏的人,但却避免不了龚丞相,甚至来自宫中其他势力的试探。

  今日,他想全身而退,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但,无论怎样,贺清之不容许唐晚泠有丝毫的意外。

  支开了朱桦,贺清之才稍稍安心了些,唯有这样才能保证唐晚泠全身而退,接下来只要将她送回落枫谷,那她的一生该当安然。

  至于自己,贺清之会让唐晚泠一直有牵挂。

  让她没有机会因为自己或有一日会离开她而放弃人生。

  或许是思虑过重,又或许是贺清之的双腿完全没有知觉,他并不知道唐晚泠再替他按摩。

  流着泪,替他按摩。

  直到朱桦离开,贺清之回过神,才开口问道:“是在怪我,让你深陷危机吗?”

  唐晚泠摇了摇头,可一室静溢之后,才让她想起,刚才她又替贺清之系上缎带了,他此刻是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没有。”

  其实,贺清之知道,他的小阿泠善解人意,定会了解他这样做的目的。

  只不过,他还是要与她说明白。

  “即便我不说,你从庭乐坊逃出,他们心中必有芥蒂,总会想方设法对付你。”

  “阿湛是要破釜沉舟,引他们出手。”

  贺清之面露赞叹之色,心中更是感激唐靖夫妇。

  “你的父母真的将你教得很好。”

  “可,阿湛支开朱桦……”唐晚泠心里有着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似乎要和贺清之分开了。

  这让她惶恐不安。

  特别是贺清之此刻已经没有行动力,她不知道,他们要如何离开这醉香楼,又如何回到别院。

  “害怕了?”

  “我怕……怕连累阿湛。”

  贺清之摇了摇头道:“今日没有你,龚丞相亦会对我出手。”

  唐晚泠心里一紧,脑海中顿时出现了昭仁皇帝的面容。

  是那个狗皇帝吗?

  狗皇帝对贺清之有心思,所以惹怒了龚丞相。

  之后,贺清之是被驾车的心腹背下了醉香楼,此刻他已经换上了另一套衣衫,并令人在醉香楼制造了一场事端,引走了大众的视线。

  前有朱桦的掩人耳目,后有热闹的事件夺人眼球,所以并没有人察觉到贺清之离开醉香楼时的状态。

  他已无法行走,且虚弱至极!

  但贺清之却心知,离开盛京城才是真正危机四伏的时刻。

  马车出了盛京城,没有多久就离开官道,之后便奔驰在山林之间。

  此处地势颇为复杂,而别院又处于群山之中,这给贺清之返回的途中增加了许多的不稳定的因素。

  突然,马儿嘶鸣了起来,显然是察觉到了危机。

  贺清之偏头,凭听力判断来人的方向,很快他就做了决定。

  “泓兆,去崖边。”

  “谷主,属下可以甩脱他们。”

  “来不及了。何况,我们没有必要硬碰。”贺清之握紧了唐晚泠的手,此刻他已经无法直起腰,全靠身后的软垫才能勉强依靠着车厢而坐。

  “谷主……”

  “将马车停在悬崖边,立刻离开。”贺清之再一次吩咐道。

  “属下不能弃谷主于不顾。”

  “双拳难敌四手,便是牺牲了你,也无法护住我。”贺清之再一次压抑了胸中的剧痛,握紧了唐晚泠的手。

  他知道,此刻他的小阿泠一定担忧地看着他。

  泓兆咬紧牙关,猛甩手中的马鞭,将马车堪堪停在悬崖峭壁的尽头,他知道贺清之及其了解地势。

  他这样做一定是之诸死地而后生。

  只要自己离开了,那落枫谷的后援立刻就能赶来。

  “谷主千万小心。”泓兆说完,身形便似黑鹰一般踏风而去。

  才一离开,崖边的树林之中,便窜出无数的人影。

  来人气势汹汹,杀意四腾。

  为首之人严阵以待,似乎在等马车之中的贺清之先行动手。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众人心头疑惑,路途之中他们跟的紧,这是清湛公子之前所乘的马车,即便之前有疑似的人影单独离去。

  但他们已经派人跟踪了。

  难道这马车是空的?

  所以,那驾车之人才会快速离去?

  未免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才决定放弃追踪那名驾车之人,他们的目标只在清湛公子。

  而贺清之就是深知这一点,才让泓兆单独离开。

  保他一命,也可以搬来救兵。

  车外的脚步声逐渐靠拢了,贺清之依在车厢内,双腿因为腰际的疼痛轻微颤抖着。

  他的下半身依旧毫无知觉,他站不来,又没有轮椅就难以施展武学。

  唯有用这车架于地势拖延时间,等待机会。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贺清之的手也按到了车厢内的机关之上。

  为首之人才做了一个手势,黑衣杀手们刚举刀冲上前,玉白色的马车顿时变换了形态,车厢宛如一把撑开的油纸伞。

  只是,这变化的形态虽相似,硬度于攻击力可就令人咋舌了。

  车顶升起,车厢四壁竟然变化为战车模式,难以攻入犹如坚盾,而从衔接的缝隙之处更有手掌长度的短箭不断射出。

  第一波靠近的杀手便死在这种短箭的突击之下。

  车顶形态再变,四角竟然伸出手臂长度的矛。

  旋转的车顶,令第二批杀手根本无法靠近。

  为首之人立刻叫停,透过缝隙他们看到车厢之内确有一男一女。

  男子缎带覆眼,面色苍白确实是清湛公子,那女子必然就是丞相所交代的必杀之人唐晚泠。

  “清湛公子,我等只是要那女子,若是公子将人交出,我等绝不会再为难公子。”

  贺清之低咳几声,才缓缓说道:“在清湛面前,想杀我的人?”

  “公子当识时务,我家主人本想与公子合作,而此女子便是印证公子合作之意的筹码,望公子切勿辜负主人一片好意。”

  贺清之笑了,笑声轻灵空远,叫人听着有些如梦似幻。

  笑完,贺清之才道:“抱歉,清湛恕难从命。”

  “那,我等就只有得罪了!”

  黑衣人的首领抬手一动,手持长兵的杀手便蜂拥而上,只要缴翻这辆车,他们就能活捉唐晚泠。

  而车厢之内,贺清之偏过头,握紧了唐晚泠的手低声说道:“怕吗?”

  唐晚泠眼神坚定,摇了摇头道:“有阿湛在,不怕。”

  “等下,千万抱紧我。”

  “可是……你……”唐晚泠本想说,贺清之的腿已经站不起来了,可又怕车外之人听见,泄露了贺清之的身份。

  只能用力咬紧唇,接着抱紧了贺清之的腰腹。

  众人长矛一出,插入车轸底部,一阵吆喝声传来,贺清之只觉身体一晃,立刻单手揽住唐晚泠的腰际,一手扣动车厢内的机关。

  车顶打开的同时,贺清之借势而出,抱着唐晚泠跃下悬崖。

  匪夷所思的一幕,让一众杀手愣了好半响。

  最终还是为首之人回过神,大喝了一声:“发什么呆,还不快想办法下去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入V啦,喜欢清湛公子和阿泠的小可爱记得支持正版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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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感谢订阅

  贺清之抱着唐晚泠顷刻间就下坠了十来丈, 他能感受到风声呼啸, 胸口是她的小阿泠紧靠着他。

  他听见了她的心跳了, 虽说有些急促,但搏动有力,让贺清之忍不住用力拥着怀中的少女。

  突然阵阵水流声传入耳中, 贺清之神情一凛, 腾出右臂倾尽毕生功力掷出一物。银色的流光夹带着破风之势, 像闪电一般划过苍穹, 瞬间没入山壁之中。

  贺清之立刻握住所掷匕首尾端特殊的长索, 借惯性绕于手腕之中,随后牢牢握住长索,接着身体便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风声依旧, 贺清之抱着唐晚泠悬于峭壁之上, 不着实地。

  唐晚泠牢牢抱住贺清之的腰腹,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他急促的心跳传入耳中, 令她心绪越发不宁了。

  “阿湛,你怎么样了。”唐晚泠仰起头,关切道。

  贺清之同时垂下头问道。“你可有受伤。”

  异口同声的关切之语让两人心中皆是一动, 有一瞬间他们仿佛听见了彼此相连的心跳,连风声都无法扰乱这份频率。

  良久。

  唐晚泠低头一看,脚下是万丈深渊,瞧不着边际,心不免跳得有些乱了。

  这让她下意识又抱紧了贺清之。

  贺清之也感受到唐晚泠的恐惧, 立刻安抚道:“我没事,别担心,会有人来救我们”

  “嗯,我没受伤,阿湛也不用担心。”唐晚泠一动不敢动,就怕给贺清之增加负累,他的身子一定很难受。

  方才,她已经看到了染血的丝怕。

  想起宫内他呕血不止,然后便……唐晚泠后怕不已,以至于抱住贺清之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此地是最安全的,他们搜查不到,便会离去,我们再坚持坚持,等待救援。”

  唐晚泠轻哼了一声。

  此刻,她并不知道,贺清之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只看见他脸色苍白,那长索在他手腕勒出道道血痕。

  她担忧至极,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头。

  因为她不想贺清之分心,浪费心力来安抚自己,那样会令他更加心力交瘁。

  贺清之背上的伤势是因为他一直以自己的后背作为借力点,靠着崖壁一路下滑,有此阻力方才缓冲下坠时会给唐晚泠带来恐惧与不适感。

  此刻,他却感到背脊疼痛不已,连手臂都开始麻痹起来。

  为了唐晚泠,贺清之强撑意识开口道:“是不是想问我,之前市集之中明明有我安排之人,为何单车离开盛京城?”

  “阿湛是不想有无畏的牺牲,不想暴露落枫谷在盛京城的实力。”唐晚泠低声说道,此刻她好想说,放开她。

  只要放开她,贺清之才不会有事。

  她不要曾经的恩人因为救她而死。

  她承不起他的恩情。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偿还。

  贺清之讶异了,他没想到不用自己解释,他的小阿泠就瞧出其中的缘由,唐晚泠的聪慧远胜于他所想的。

  甚至,比他养在身边的朱桦与顾九都更了解自己。

  但是,很快贺清之便想通了,所谓当局者迷,顾九与朱桦与他感情深厚,凡事皆会以他为先,故此并非不懂其中因由。

  只是,孰轻孰重,他们的看法不同。

  就在贺清之想要说什么时,崖壁突然开始不断崩塌碎石,大大小小的石块不间断地砸落,唐晚泠大惊失色。

  忍不住低呼:“阿湛,你松开我,这样我们都会死的……”

  贺清之心知,是搜查的杀手在山崖之上斩断那些可能让他们存活的藤蔓,而这些碎石是他们故意使然。

  为的就是逼迫他们放弃自己,断绝他们的活路。

  这是贺清之早已料到的。

  假如他没有瘫痪,假如他不是方才经历过死而复生的过程,他一定不会愿意与她分开,因为他知道,留下唐晚泠一个人,她会惊慌失措,会绝望……

  那怕,深入崖底是充满了未知和风险,他也愿意带着唐晚泠一起。

  可,如今他的状况……他自问没有把握护她周全,他怎么能让唐晚泠跟自己一起坠入那崖底深渊。

  这置诸死地而后生的一局,他只能独自承担。

  所以,贺清之即便不舍,也必然要做出抉择。

  就在一块成人手掌大小的碎石快速下坠,眼看着就要砸到唐晚泠时,贺清之覆眼的缎带竟被他以内力震碎。

  深邃如夜空一般的眼眸就在唐晚泠的眼前。

  “阿泠,看着我。”

  空灵幽远的声音,仿佛自皮肤的每一处毛孔渗入,唐晚泠就算要拒绝,不想听,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她的意识之中都是贺清之的声音,是他的叮嘱,他的关切。

  贺清之边说,边将原本缠绕在手腕的长索系于唐晚泠的腰际,而那些石块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气罩隔档在外。

  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

  “相信我,定会有人来救你脱困。”

  唐晚泠混沌之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贺清之要弃她而去了。

  她本能地呢喃道:“阿湛,不要……不要丢下我。”

  唐晚泠不要贺清之为了给她生机,用他的生命托起自己的未来。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她抱住贺清之的手逐渐松开了,意识似乎被抽离了身体,恍恍惚惚之间,眼中的人影越来越模糊。

  贺清之眼眸之内华光流转,留在唐晚泠意识深处的最后一句话。

  “阿泠,等我回来。”

  贺清之最后的功力将唐晚泠牢牢护住,免于被那些碎石所伤。

  可他却不能坚持守护,后背的伤势令他的手臂也失去了力气,他双腿无用无处借力,终究是要兵行险着。

  贺清之松开了原本抱紧唐晚泠的手,眼中是眷恋也是不舍。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贺清之觉得自己还没有看够之时,唐晚泠的身影便逐渐地消失在他眼前。

  鲜血飞洒在空中,而后逐渐下落,混合着雨和泪最终化为尘埃。

  在意识消散之前,贺清之放出了怀中的响箭,此刻那些杀手该是离开了。

  响箭在空中炸开了绚烂的火花,却被隆隆雷声刹那间掩盖了。

  *****

  雨停了,霞光破云而出。

  日落红霞晕染了天边,夕阳的余晖引入眼帘。

  贺清之极目远眺,所见皆是一派清新怡然的山水之境,霞光透过浮动的云层,令水天一线的景色笼罩在一片淡金色的光芒中。

  一阵微风拂过,水波冲刷着贺清之皮开肉绽的身躯。

  贺清之动了动手,环顾四周,而后他选择依靠着水中一块巨大的礁石,避免自己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有了依靠,贺清之才有空去回顾早先的经历。

  他从崖上坠落,先是听见断断续续的水流声。那该是崖壁之上的小瀑布,接着他落入了悬崖底部的水潭,冰凉的潭水刺激了他的神识。

  冷与疼痛令他逐渐恢复了意识。

  因是深潭是一处活水源头,故此他才可以顺水流而下。

  此刻,贺清之身处的地方便是那连接深水潭的白水湖。

  好在,他醒来的及时。

  因为贺清之眼见徒然出现一道陡坡,坡道处的水流更为湍急,若是就此被冲下的话,那双腿瘫痪的他一定会再次被重创。

  贺清之勉力以双臂撑起身体,牵动后背的伤势令他不免眉峰紧蹙。

  这一局,他甚至没有让唐晚泠知晓前因后果,故此内心不免有一丝愧疚。

  可他必须进入凌华村,这个与世隔绝存在于人们口中的世外桃源。

  因为这里有对他至关重要的东西。

  贺清之之所以让泓兆将车停于悬崖边,又和唐晚泠假做坠崖,除了隐藏自身实力之外,最主要的便是这样东西。

  一样可以治愈贺清之心疾之症的药引。

  而他明察暗访多年,得悉寻找多年的药引,奇花冰晶莲就在这悬崖绝壁之下。

  上一世贺清之同样得知了冰晶莲的下落,可悬崖绝壁底下隐藏的村子有着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唯一的突破口,便是自上而下方能进入。

  不过,当时的贺清之并不知情,是上一世过了若干年后他才推测出这个方法。

  何况,上一世他疲于应对朝政着重报仇,以至于凌华村最终出现内鬼,引山贼入村抢取冰晶莲,而后更遭灭顶之灾。

  故此,贺清之错过了救命药引,又因天道反噬才英年早逝。

  但这一世,贺清之想的便是,若能得到冰晶莲为药引,他的心疾之症就有机会治愈。

  那之后,他只需小心应对,避免多次窥探天机而折寿。这样的话,他完全可以活过三十岁。

  所以,贺清之借入宫的机会,层层布局。

  为唐晚泠取回奴契文书,挑动昭仁皇帝与龚丞相之间的本就不稳的关系,引平凉王枉死的幕后之人浮出水面,借龚丞相之手开始对付幕后之人。

  加之他两世多次查探这悬崖绝壁与这谷底的地势环境,这才能够有惊无险自上而下,进入这与世隔绝的凌华村范围。

  只是,连贺清之都没想到,这一局竟然意外引出了唐晚泠的身世。

  贺清之隐隐觉得他的小阿泠未来会是危机四伏,或许她的身世还关乎国运。

  因为茗翎公主与她的胞兄乃是龙凤胎,虽说非皇后所出,但皇室公主实在没有理由做出那等苟且之事。

  倘若茗翎公主当真爱慕那名他国质子,也当禀明先帝。

  而且,如今茗翎公主已嫁与褚爱国摄政王多年。假如她的小阿泠真是茗翎公主之女,她是为了掩盖年少之时的荒唐事,那又为何在两年前才对唐晚泠赶尽杀绝?

  究竟唐晚泠的身世藏有什么内幕,贺清之一时间因为线索太少也推敲不出。

  贺清之思索了片刻,决定先放下心头之事。他静静地调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气力,眼下他应该思考如何上岸,如何进入凌华村的核心。

  得到冰晶莲!

  可当下,贺清之只能以双手之力爬上岸,只是水流湍急,他下半身又无法控制,实为艰难无比。

  好在这白水湖中有不少礁石可以借力,水中爬行还可借水流之势缓解他半身无法动弹的弱势。

  贺清之匍匐于水中,依靠五指与臂膀发力,拖动腰腹以下没有知觉的身躯,一点点向岸边移动。

  就在贺清之即将到达岸边时,湍急的水流还是给他带来巨大的危机。礁石毕竟是会活动之物,经过贺清之抓握的力量变化更容易被水流影响。

  礁石被冲走的一瞬间,贺清之迫不得已翻手一掌打向白水湖面,水花四溢之时他的身体也借力而起,就在他顺势下落,第二掌尚未发出,便瞥见生长在陡坡岩壁夹缝中的小树。

  铤而走险的贺清之为避免直接被冲下陡坡,立刻双手紧握那株约莫成人手臂粗细的小树,身体也悬在陡坡奔流而下的瀑布边上。

  正因如此,贺清之意外发现,在这陡坡边的小瀑布中,竟然有一奇特的溶洞,因水流掩盖而变得极为隐秘。

  不知为何,看见这个溶洞,贺清之脑中顿时闪过冰晶莲的形貌。

  莫非这隐蔽的溶洞与凌华村的奇花有关联?

  假如贺清之此刻没有瘫痪,那要进这溶洞是轻而易举,但眼下于他来说,就只有一次机会。

  而且,一旦失败便会坠入陡坡之下的湖水。白水湖不似上游的深潭,这高度与冲击力,他行动不便,必定会重伤。

  贺清之深深吸了一口气,运气于掌而后抬手之时,抓握小树的左手也发力摇晃自己的身躯,一气呵成的动作,令水分之时,身体也随之而动。

  接近洞口了,贺清之双掌再次发力,以手带足落下,接着身子一滚便进入了溶洞之内。

  贺清之靠在溶洞内的石壁胸口起伏不定,闷痛令他的喘息越发沉重起来。

  自怀中摸出白玉药瓶,放于鼻尖之下,好半响贺清之才感到心房的骤然紧缩导致的疼痛逐渐缓和了。

  贺清之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打量起溶洞内部,上方有垂落的钟乳石,不远处烟雾缭绕,更有细微的流水之声。

  看情形,这溶洞之内应有温泉。

  贺清之双手撑地,以臀部为支点,向洞内又移动了一段距离。极目所见,溶洞蜿蜒曲折,分支众多。

  真可算是一处奇观了!

  就这样的溶洞,贺清之顿觉方才他进入的洞口应当是个意外,这个溶洞四通八达该有其他容易步行的出入口才对。

  贺清之本想调息片刻,再行详细查探。

  却没想到杀机临面,破风声顿时就到了眼前。

  银光一闪,尖锐的长剑指在他的额间,空气中竟然还带着阵阵淡雅的莲香。

  这让贺清之很难不再一次想到冰晶莲。

  既然如此有冰晶莲的线索,那眼前之人必定是凌华村的山民,那到是他进入凌华村,获取冰晶莲非常好的突破口。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族禁地!”少女娇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警惕,杀气毫不收敛道。

  贺清之先低咳数声,唇角便有鲜血流下,他一手按住左胸,一手支撑地面,身躯已然是摇摇欲坠,就要坐不住了。

  “你受伤了?”少女“唰”一声收了手中的长剑,立刻蹲下身扶住了贺清之。

  紧接着将贺清之移动到溶洞内的石壁旁,令他的身体有一个依靠。

  贺清之抬眼,借着洞内微弱的光芒,依稀见一蓝衫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梳着不同于大辕国女子的发髻,一头秀发只是随意编成两股发辫。

  “姑娘又是何人,此溶洞又是何地?”贺清之不答反问,他见这少女收剑的姿态,轻易就放下对自己的戒心,便知其涉世不深。

  何况,凌华村中不许外人进入,否则他也不用费尽心机坠崖而入。

  听少女的言辞,似乎这凌华村还是什么族群,而这溶洞是他们的族人重要之地。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少女边说,边执起眼前男子的手腕,指尖轻按脉门,“你伤得好重。”

  贺清之没有阻止,坦然地让少女把脉探查。

  “在下名璟瑄,今日在林中路遇仇家,不慎跌入悬崖,醒来之时顺流而下,意外发现此处溶洞,便想躲避死劫。”

  贺清之已经许久不用自己放弃多年的名字,赵璟瑄。

  如今,他是一步步打算袒露真实身份,启动新的一局。

  这一世,他要助平凉王登基,揪出幕后黑手,让昭仁皇帝为曾经犯下的过错负责。

  “什么人竟要杀你一个瘫痪之人?”少女一惊,声音不免提高了些,但说完便面露愧疚道,视线忍不住落在男子的双腿之上,“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姑娘不必介怀。”?

  “原来你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少女松了一口气,接着走到贺清之另一边,坐在一块岩石上才继续说道,“那你这个样子,要如何回家?”

  贺清之依着岩壁微微喘息,好半天才回答:“我已放出响箭,家人定会寻迹找到我在此处避难。”

  少女顿时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道:“不行!”

  贺清之内心清楚缘由,这凌华村不仅难进,更是不得轻易外出,村中山民在这个地方自给自足,完全不需要理会外头的世界。

  但,他却不会暴露自己了解这一点。

  “姑娘此话何解?”

  贺清之瞧着眼前的少女,她皱着眉,手指在鼻翼处轻轻蹭了蹭。

  好半响,少女才说道:“我爷爷不喜外人,我们村子从来就不准外人进来的。”

  贺清之抿着唇,神情流露出些许为难,故意思索了半响才道:“可璟瑄是瘫痪之人,行动不便,如今更是有伤在身,难以独自离开。”

  “这……”少女咬了咬唇,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方才她把脉之时已经发现,他不仅是瘫痪之人,还患有严重的心疾之症,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想到如此年少又芝兰玉树的男子,可他的生命却如风中残烛一般,她又狠不下心依照族规将他驱逐出村。

  “若是姑娘为难,便由着璟瑄在此自生自灭即可,方才姑娘该是诊出,璟瑄实则命不久矣。”

  “那怎么行!”少女立刻就道,可一瞬间她就垂下了头,“我是说,习医者当济世为怀,我爷爷是那么教我的,我总不能看着你死吧!”

  贺清之忍不住皱了皱眉,果然是个心思单纯姑娘,倘若他是歹人,只怕……

  这就不怪上一世,凌华村会出内鬼而导致村毁人亡。

  眼前这个妙龄少女,也同样会遭到致命的摧残。

  “在说了,你死在我们禁地的话,岂不是玷污了神明!”少女越说越小声,还忍不住偷偷瞧着眼前的男子。

  可面前的人不知在想什么,竟然对自己的话毫不理会,这让少女忍不住道:“喂,你不说话,是生气了吗?”

  贺清之正在思索,被那么一叫立刻回过神来:“姑娘忧虑的没错,璟瑄原也没有资格生气。”

  说完贺清之就闭上了眼,依靠着石壁,俨然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喂,喂。”

  少女清脆的声音呼唤了两声,之后却沉默了。

  贺清之干脆闭目养神起来,他此刻急需回复体力,既然腿不能动,行动力受阻,他就必须有足够的体力,才能以手代足去探查这个溶洞。

  或许,冰晶莲就在此处。

  因为,这少女身上带着特有的莲香,倒是极像医老曾经给他描述的那种味道。

  凌冽,透着一股寒意,却清雅扑鼻。

  假如,莲花能开在冬日,或许便是这种香气。

  “我叫一禾。”少女的声音又响起了。

  贺清之睁开眼,带着浅笑道:“姑娘此刻道出姓名,是怕璟瑄死后无处寻仇吗?”

  少女一听,顿时气得鼓起腮帮子,这男子瞧着温文儒雅,可这话听起来就不好听了。

  她可不蠢,听得出他是在说若是他死了,做鬼也不放过自己!

  感觉到被误解了,少女瘪了瘪嘴道:“我是让你记住救命恩人的名字!”

  贺清之虽然早就料到,也是真心感谢。

  他的身体动不了,只有抱拳点头示意:“璟瑄多谢姑娘收留。”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准备些东西。”少女说完便打算离开,可很快她又回头嘱咐道,“等着啊,别乱动!”

  贺清之就那么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溶洞内。

  他微微眯起眼,这个地方,果然还有其他洞口。

  原本,贺清之想趁此机会深入这个溶洞,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已是体力不支,又行动不便,贸然移动不仅会加重伤势,更会让放下戒心的少女对自己产生疑窦。

  这不利于他打探冰晶莲的消息。

  所以,贺清之干脆依着山壁,开始调息。

  只是,心一静下来,难免会想到被自己留在悬崖峭壁上的唐晚泠,就那么弃她于不顾,她醒来之后定会气恼。

  就好像,在皇宫里她被打晕醒来后,带着不忿和委屈的语调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阿湛若是有事,阿泠便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贺清之想着,忍不住苦笑,这一次回去只怕要好好安抚他的小阿泠了。

  当时,他以意识控制了她的心绪,将自己要说的话留在她的记忆深处,她必然相信自己会活着回去。

  但,这免不了她因为分离而惶恐不安。

  回忆往昔。

  不知何时起,唐晚泠的一颦一笑刻入自己的魂魄。

  或许是她小小的身影为保护自己而张开双臂的坚定。

  又或许是她在他病床边眼神担忧却强颜欢笑的模样。

  两世的相处,让贺清之觉得此刻自己对唐晚泠的心意变得更坚定了。

  因为上一世,他见她嫁衣如火踏入自己曾经的家,嫁给自己的兄长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由于心绪翻涌,贺清之便没有在意时间的流失。

  天彻底黑了,溶洞之外的白水湖一如既往奔流不息,瀑布的水流撞击在岩石上发出气势磅礴的声响。

  脚步声响起时,贺清之也回过神,在他回头时,溶洞之内亮起了火把,一簇簇地火光为他凉透的身子带来一丝丝地暖意。

  少女一禾背着小竹楼,手中拖着一个竹排,快步走来。

  见她将准备好的物品一股脑儿地倒在自己面前的空地上,接着拍了拍双手又去将竹排拖至自己身边。

  贺清之就已经了解了她的目的了,顿时计从心来。

  要得到冰晶莲,获得生机,便要把握好这个少女,她所说的爷爷在这个凌华村定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夜里会凉,你得跟我进到溶洞深处,那里有温泉,还能生火。”

  贺清之点了点头,用双臂撑起身体,一点点试图挪上竹排,但后背的伤势因为血痂的缘故与衣物粘连在了一起,一动弹便传来火辣辣的疼。

  一声压抑的闷哼还是传入了一禾的耳中。

  她看着名叫璟瑄的男子,以手代足困难移动的模样,心中同情不已。要不是她不能透露自己捡了个村外人藏在禁地,她一定会找村内的祁老头帮他打造一架轮椅,这样他行动起来也方便,轮椅也更适合他养伤。

  对贺清之来说,他早已发现那叫一禾的少女目不转睛一直盯着自己看。

  所以,他故意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费力挪动,好不容易才侧躺到竹排上。

  虽然贺清之是有意为之,可这一个过程也激起他内心潜藏许久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些阴暗的情绪开始蠢蠢欲动了。

  于是,贺清之干脆不再压抑。

  因为,他想到了唐晚泠。

  想起上一世自己一手带大的小阿泠,贺清之的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唇角原本一直带着的弧度也消失了。

  上一世她曾见过他最不堪的一面,也是那一刻让他退缩了,躲进了自己用尖刺垒起的屏障内,将她刺得遍体鳞伤。

  痛苦的回忆,让隐藏多年的自卑与不甘,仇恨与愤怒顿时排山倒海而来。

  所以,贺清之借题发挥,寻一个宣泄口,将那些藏于阴暗角落里的不良情绪宣泄出去:“姑娘这般看着在下,是何意思?”

  一禾顿时察觉,眼前的男子原本清风朗月的气质,此刻竟然完全变了……变得阴霾,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夕。

  就连火光也因他的情绪,变得摇曳而恍惚。

  他生气了!

  因为自己看着他,看见他因为残疾而不便的模样。

  一禾有些心慌,说话自然是少了些底气:“我……我是想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帮忙?姑娘怕是从未见过在下这种瘫废之人吧。”贺清之冷笑一声,“若是当真有心,还会在此看好戏吗?”

  “你!”一禾咬着唇,半天都想不到该说什么,好半响才道,“你们外面的人果然和爷爷说的一样!”

  “喔,外面的人?”贺清之调整好姿势,艰难的躺下,强忍着心房阵阵刺痛又道,“姑娘眼中的外面人,是不是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呢?”

  一禾猛一跺脚,乌溜溜的眼眸立刻瞪圆了:“我哪有那么说!”

  这个刚才还温文儒雅的男子,就因为自己看见他行动困难的样子,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他要是不愿意动,可以叫她帮他呀!

  为什么自己爬完了,又责怪旁人看着他?

  怎么外面的人,心思那么诡谲,她完全不能理解他此刻的心理变化。

  “那姑娘又是何意呢?”贺清之说完,仰起头。

  他的眼眸之中潜藏着一丝自卑,是他有心流露,用来试探这个叫一禾的少女。

  这样的情绪,也是贺清之不忍心在唐晚泠面前展现出的真实一面。

  一禾从未见过这种眼神。

  因为,凌华村的山民虽然没有大富大贵的生活,可他们随性自在,生活无拘无束,每一个人脸上洋溢着最淳朴的笑容。

  这样压抑,带着落寞且悲凉的眼神,深深撞击着她的心灵。

  他是真的无法承受被人像观赏物一样对待。

  是她错了……

  “咳咳……”贺清之心房又是一阵紧缩,猛然间呕出一口鲜血。

  一禾慌忙蹲下身,伸手就要去推,可一瞬间她止住了动作,他一定不想自己碰他吧……

  所以,一禾只能低声呼唤:“喂,你怎么样啊!”

  可竹排上的男子一动不动,火光的映照下,她见到星星点点的血迹撒在尘土之上,一禾心中一惊。

  “璟……璟瑄,你说话。”一禾咬咬牙,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真的不是有心要看的,你别生气了!”

  贺清之虽然伤疲加身,意识却还没有完全消散,方才的情绪三分真七分演,目的就是为了激起一禾的同情心。

  为能获得冰晶莲打下基础。

  那些情绪从这个宣泄口流出后,他莫名地平静了不少,唐晚泠最后的呢喃和恳求声又出现在他耳畔。

  所以,贺清之一时没有理会一禾。

  因为,此刻他的小阿泠应该已经安全回到了别院。

  她该是醒了吧。

  *****

  月高悬,大如圆盘。

  可,人却离散了。

  贺清之终究抛下了自己,即便唐晚泠已经知道了,他是有计划的,他一定会回来,可心还是无法平静。

  春风本该暖人心头的。

  但,这一刻,唐晚泠却觉得心头瑟瑟,说不出的情绪萦绕着她的心。

  怪贺清之吗?

  唐晚泠觉得,她很难不怪他如此轻忽生命。

  然而,她却明白贺清之的抉择,的确为了她好。

  她只是弱质女流,而他身有残疾又病体未愈,若是再带着她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危机。

  可她,却没有办法不担忧他。

  看着手中握着的匕首。

  唐晚泠忍不住抚摸着匕首尾端那条长长的银索,就是这银索将她绑在悬崖峭壁之上。

  银索上还留下了贺清之的血迹。

  “阿泠。”

  低声地呼唤,拉回了唐晚泠的思绪。

  她扭过头,便见着今日将她自悬崖峭壁边救回的少年。

  “朱桦哥哥。”唐晚泠的声音很低。

  她垂着眉眼,视线落在手中那把古朴无华的匕首上,那银索上还残留着贺清之的气息。

  令她安心的气息。

  朱桦走了过来,坐在唐晚泠的对面,仰起头,看了一眼夜空中闪闪烁烁的星辰。

  “你在怪公子没有告诉你吗?”说完,朱桦又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女。

  唐晚泠一愣,怪吗?

  她气恼的并不是贺清之的隐瞒。

  因为,她明白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贺清之的真实身份。

  即便她还弄不清楚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身份。

  可她却知道,在他心底藏了许多的事情。

  此刻,她也分不清心中麻乱纷扰的情绪究竟是为什么。

  但有一点,唐晚泠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她担心他,担心极了!

  她好怕他一个人在崖底难以生存。

  “你很早就知道,公子有计划要下那个悬崖吗?”唐晚泠忍不住问道,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很想了解贺清之。

  朱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了:“也不是,但是我知道公子的病需要一味药引,公子寻访多年,才确定,那东西就在那悬崖绝壁底下。”

  他的病……

  唐晚泠的眼神中是隐藏不住的担忧。

  那日,那个老者说过,贺清之若是再不顾身体,说不定就会……

  她不想贺清之有事。

  “所以,公子支开你,就是为了单独行动,对吗?”唐晚泠抿着唇,她明白的。

  那是万丈深渊,贺清之那么好的人,又怎么会让旁人为他深入险境。

  他是认为,那是自己的救命药引,必然要他自己去取。

  即便,他已经无法站立了。

  朱桦叹了一口气:“我是事后回到别院,才明白公子的苦心。”

  “置诸死地而后生。”唐晚泠呢喃着。

  她学过这个词,她的父亲曾经给她讲述过这个典故。

  虽然贺清之没有在真实的战场上,可生命的争分夺秒何尝不是一场保卫战。

  唐晚泠站起身,双手握住那把匕首,紧贴在胸口。

  她还记得,贺清之坠落之时控制了她的意识,他说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相信他!

  朱桦瞧着少女的背影,恍惚间与自己伺候了许久的公子有些重叠。

  他们竟然意外的相似。

  究竟哪里相似,朱桦歪了歪头,伸手抓了抓额间的碎发,而后又抬起头。

  没错了!

  唐晚泠和自家的公子一样,沉思的时候给人一种静静地,像是月亮一般宁静致远的感受。

  突然,唐晚泠转过身。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接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今天开始凡是满20字评论的小可爱都有红包哟,

  红包雨会持续一周哒,感谢小可爱们支持正版!感谢在2020-04-29 15:56:22~2020-05-02 11: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风醉入月 4个;浅霜风华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025感谢订阅

  唐晚泠注视着身边的少年, 良久也没有得到答案。

  她不知道, 是朱桦不能说, 还是一切都还未有定数。

  月光倾洒在白水湖上,留下波光粼粼的倒影。

  溶洞之内火堆燃烧的很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贺清之躺在竹排上, 却无法入睡。

  在他身边, 是那个叫一禾的少女。此刻她满脸愧疚, 席地而坐, 却只敢偷偷瞟一眼侧躺着的男子。

  把一禾晾了有一会, 贺清之才请叹了一口气。

  少女立刻抬起头,神情流露出如蒙大赦一般的宽慰。

  “你……我道歉,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看了。”一禾举起手, 做出发誓的举动。

  贺清之动了动手臂, 勉强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一禾刚想伸手去扶,又想到自己的誓言,慌忙收回手转过头道:“璟瑄, 你别动,你背上的伤可不轻。”

  突然,贺清之低喃了一声:“抱歉……”

  “啊?”一禾一愣, 忍不住回过头。

  就见贺清之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眼神复杂的很。

  她看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抱歉。

  不过一禾觉得,她还是不要问太多,她猜不出他的心思, 免得又惹他生气,他伤势沉重又沉疴已久,万一……

  “那个……我可以替你疗伤吗?”一禾试探性问道。

  贺清之伤在后背,就算他不是瘫痪之人,也难以做到自己疗伤。

  何况现在,他除了双臂还有些作用,腰腹以下已经是完全任人摆布的状态。

  贺清之看了看少女,她的神情难掩同情,却也是一番善意,这该是出自她医者的天性。

  “有劳姑娘了。”贺清之颔首道谢。

  接着,贺清之便见她拿着剪子,洁净的布以及伤药绕至自己的身后。

  贺清之瞧不见自己的后背,但也知道坠崖的冲击力和崖壁摩擦的力度,他后背的伤定然是不轻。

  一禾瞧着眼前的一幕,简直难以想象贺清之的遭遇。

  她很想知道,他是如何能活下来的。

  他的身体状况,要多大的毅力才坚持到现在。

  “我得剪开你的衣衫。”一禾小心翼翼避开贺清之的伤口,“你放心,我找了我爷爷的旧衣服,一会你将就换上。”

  贺清之的精力都用在支撑上半身,方便一禾为他上药。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

  一禾看得出,贺清之竭尽全力了,可他的状况已经到了极限,就连手臂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要不,还是趴下吧。”一禾放下手剪子,“我可以帮你吗?”

  贺清之摇了摇头,身体却没有动。

  显然是不愿意的。

  贺清之已经不想在经历不堪和无能过程,这会让他控制不住十年前被他藏于心底的,那一份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极端和偏激情绪。

  为了唐晚泠,他也不能仍由那种情绪爆发。

  贺清之不想,有一天他会因为掌控不了而对唐晚泠宣泄那不为人接受的情绪。

  就像是方才对一禾所说的那些话。

  他舍不得让唐晚泠因此伤心。

  因为上一世,他已经因此而逼走过她。

  一禾看不到贺清之的神情,却也知道这个男子不想承受尊严再被践踏的感觉,与他来说这是难以磨灭的耻辱。

  两人沉默无语,唯有“噼啪”作响的火堆燃烧声与清晰的水流声。

  贺清之所躺的竹排边没几步就有一个温泉池,自然形成的池子还冒着蒸腾的热气。

  听见身后是整理物品的声音,贺清之便明白了。

  果然一禾开口了。

  “我得回去了,不然爷爷会察觉的,我给你留了水和一些干粮,明日我再寻机会来给你换药。”

  少女是蹲在自己面前的,看着她尽可能的放低身段,贺清之垂下了眼眸。

  利用她是他万不得已。

  他要活下去,便要用一些手段。

  贺清之再一次抬眼时,低声说道:“多谢姑娘。”

  这一次,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贺清之内心多了一丝愧疚。

  也有了一个抉择,凌华村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他贺清之担下了。

  药性开始发挥了作用了,贺清之觉得后背上原本是火辣辣的疼,此刻倒是有些清凉,渐渐地疼痛感也缓和了不少。

  伤势虽然狰狞可怖,但皮外伤与他来说比不得筋骨之伤,心疾之症带来疼痛与绝望。

  清水与干粮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贺清之一伸手便可以取得,只是这般经历让他免不了想起,曾经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牢中生活过的那些日子。

  有一顿没一顿,甚至于渴极了他连那冻彻骨髓的冰泉之水都喝入腹中。

  那种感受,冻至牙齿打颤,控制不住地会咬到自己的嘴唇,可要活下去他就什么都顾不了了。

  饿极了,蛇鼠虫蚁,只要他能摸到的东西便会往嘴里送。

  那时的贺清之,唯一没有吃过的便是活人之血,死人之肉。

  干粮确实干透了,咬一口便会落下粉末般的碎屑,合着清水方能咽下,只是贺清之的情况又不能饮过多的水。

  他还没有气力换上干净的衣衫,方才一禾离开之时,也只是将那打了补丁的旧衣衫盖在他的身上。

  吃了些东西,贺清之逐渐恢复了一点体力,再掏出怀中医老备下的药丹服下,才开始闭目养神。

  药一服下,药效很快便起了作用,心房的抽痛得到了缓解,贺清之昏昏欲睡之时不免想到为自己操了十年心的医老。

  路是自己选的,贺清之虽然不会后悔,但对医老却难免愧疚。

  本该施针的日子,也因为他的计划一拖再拖。

  待到他能回去,如今的状况也已无法挽回了。

  十年付出,十年心血,终将付诸东流。

  沉沉的夜,危机四伏的崖底,贺清之无法睡得踏实,这一局于他来说太过重要,若是他没有记错,凌华村的灭顶之灾就在七日之内。

  故此贺清之才会连环布局,借由龚丞相的嫉妒之心,给自己一个坠崖的机会,如今要等的便是,上一世这凌华村中所出的内鬼何时才会按耐不住。

  思虑过多,贺清之睡睡醒醒转眼溶洞之外传来了鸟鸣之声,天就要亮了。

  经过一夜的休整,贺清之觉得当务之急要先清理一下自己,换上干净的衣衫。毕竟昨日在宫中他已经泄过一次,之后由于腰腹往下失去了知觉,可经过一日一夜,就连自己都已经无法承受那股味。

  好在贺清之的竹排位置离温泉很近,他不需要费多大的气力,只是下半身毫无知觉脱去衣衫多少有些麻烦。

  贺清之以手试过水温才开始擦拭,他不敢轻易下水,这温泉深度与底部的结构他并不了解,何况倘若那少女回来,必然会比较尴尬。

  虽说,贺清之经过那一段毫无尊严的囚禁之日,但他的人生前十二年和后十年皆是有人伺候,说起来,比天底下最矜贵的皇帝也差不了多少。

  这般破旧的衣衫,贺清之两辈子都没试过穿。

  瞧着与自己平日所穿大相径庭衣衫,忍不住皱了皱眉。

  青色的土布衣裤,还有一块该是包裹头发所用的头帕,长约丈余,贺清之也不懂如何使用,便随意系在腰间。

  贺清之费了一番功夫穿妥了衣裤,却发现这衣裤竟有些松垮,可见少女所说的爷爷体格魁梧,只是这裤子较短,贺清之苍白而略显纤细的双腿无法全部遮掩。

  正在穿鞋袜时,贺清之便听见了脚步声。

  而且,凭他的功力还察觉到多余的呼吸声。

  一禾带了人?

  又或者她被跟踪了?

  贺清之眯了眯眼,难道他的重生改变了凌华村灭顶之灾的过程。

  会是他促使了这场阴谋提前了吗?

  看救命恩人踩着轻快的脚步向自己走来,贺清之一时间有点不忍心点出,其实她被跟踪了。

  “璟瑄,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一禾有点意外,没想到贺清之竟然那么快就醒了,而且他似乎已经梳洗干净了。

  只是黑发没有像他们村子里的人那样用包帕,而是随意散着,一身土布衣裤竟然都无法掩饰他与身俱来的贵气。

  一禾觉得,这个叫璟瑄的男子,在外面一定是有着非凡背景的人。

  贺清之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越过了少女的身体,仿佛在她身后的溶洞。

  “璟瑄,我帮你换药吧。”

  贺清之皱了皱没,还没开口,一道暴怒的声音就已经传来了。

  “一禾,你竟敢违背族规,这个男人是谁!”苍老的声音怒气腾腾,夹杂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贺清之微微仰首,看着从阴暗处向自己走来的几个人。

  为首之人约莫六十开外,肤色偏深,布满皱纹的额头还有着奇异的图腾,老者双眸像是燃烧的火苗一般。

  他手中的木拐看似普通,但贺清之恰巧见过,这是一种特殊的木材,名为白坚。极其沉且十分坚硬,生长之地也是十分险要,故此珍贵无比。

  看来这凌华村,确实还藏着他并不了解的秘密。

  “爷爷!你……你怎么来了!”一禾大惊失色,她已经很小心了,怎么会被人发现。

  贺清之看着少女扭头看向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愧疚而他却只是淡然一笑。

  见贺清之竟然笑了,老者顿时勃然大怒,抡起手中的木杖便打向了贺清之所坐的竹排。

  “爷爷不要!”

  一禾惊呆了,她身后的男子身有残疾又伤病交加,怎么可能受得了自己爷爷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然而,一禾没有想到的是,叫璟瑄的男子竟然只是抬起了右手。

  接着,他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那支漆黑地连她提着都觉得气喘吁吁的木杖。

  贺清之左手支撑地面,右手却握住了那支手感如铁一般的木杖,沛然之力顺着木杖袭向那老者。

  “在下姓赵名璟瑄,意外堕崖,承蒙一禾姑娘收留。”贺清之淡淡地说着,可他的双眸却扫视老者身后的俩人。

  似乎在等待什么。

  “赵璟瑄?你是冀王之子?”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面带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贺清之锐利的眼神,顿时看向说话的男子。

  他果然是上一世那个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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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026感谢订阅

  贺清之没有立刻答话, 可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就莫名令在场之人感觉心头一颤。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威慑力, 是一种上位者独有的。

  仿佛在他眼前,你任何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贺清之看了片刻,才轻笑一声, 语带赞赏道:“在下倒是不知, 如此乡野之地竟有阁下这般长目飞耳之人。”

  “璟瑄, 你……你是。”一禾有些愣住了, 她是感觉到, 自己所救的男子来历非凡,即便他的身子如此模样。

  贺清之微微侧头,对着一禾淡然道:“在下冀王府二公子, 一禾姑娘的救命之恩璟瑄没齿难忘。”

  突然, 一声怒喝却打断了贺清之的话语。

  “妖言惑众,你绝不会是冀王之子!”男子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贺清之微微仰头,眼中流露出的蔑视令说话的男子顿时哽住了。

  “噢, 听阁下之言,莫非对父王极为了解?”

  贺清之那么一说,那持杖老者顿时皱了皱眉, 这一皱眉令他额头的褶子更深了,而那特异的图腾也更为狰狞了。

  “爷爷,你……你先松开,有话好好说。”一禾立刻出来打了圆场,一把握住了老者的木杖, 恳求道。

  “哼!”老者心知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瘫痪男子的对手,愤然收了手中木杖,用力往地上一杵。

  接着带着意味不明的视线看着身边三十来岁的男子。

  “冀王远在封地,其子又如何会在盛京城。”男子说罢还看了看贺清之的双腿,“何况,从未听说冀王之子是个残废之人。”

  一句残废之人,让贺清之顿时神情一凛,微扬的嘴角瞧得一禾心惊胆战,她忽然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然而,贺清之却没有立刻发作。

  他压下了心头的不悦,因为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令他在意的。

  之后,老者收回木杖,贺清之自然也收回了手,他可以用双臂来支撑身体,这样的坐姿于他来说也稍稍缓解了腰腹之下的压力。

  对贺清之来说,虽然他有目的,也有求于眼前这个老者,却不能让心怀叵测之辈折了他的风骨。

  “在下倒是不知,乡野之民竟然如此关注朝堂的动向。”贺清之故意停顿了片刻,视线落在老者身上,他已经在这老者眼中见到了难以压抑的愤怒。

  若不是有他这个外人在场,只怕这持杖老者早就忍不住发怒了。

  只是,这份不信任的隐患贺清之已经替他们埋下了。

  希望会令这老者明白,身边之人早已不忠,这崖底之外的花花世界又岂是凡人能够抵御那份对欲·望的渴求。

  常年清贫一旦沾染纸醉金迷骄奢淫逸的生活,把持不住本心,倒也一点不让人意外。

  接着,贺清之又继续说道:“阁下如此耳聪目明,见识广泛,想必也是在外历练了多年之人。”

  贺清之这话一说,那三十多岁的男子顿时感觉不对,他刚才情急之下竟然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老者,心头惴惴不安。

  他们凌华村祖祖辈辈都有规矩,轻易不得出村,而他虽然有过几次出村的机会,却也是受命而出,倘若让人知道他出村私下的作为,只怕……

  “村长,我只是奉你之命出村办事,这些……这些只是我听说的。”

  男子辩解之语还没有说完,却被老者勃然大怒的吼声打断了。

  “阿昌,闭嘴。”

  少女一禾显然畏惧老者的怒气,下意识站在贺清之的身前,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爷爷一怒之下真的把自己救的人怎么样了。

  毕竟,在一禾看来,她所救的男子已经很凄惨了。

  病入膏肓不算,竟然连一幅健全的身子都没有。

  昨日她为他疗伤,瞧见他腰际的伤痕,深入骨髓的印记让她忍不住心生同情,若是他家人来接,她便求爷爷放他出村就好。

  “爷爷,璟瑄患有重病,你教过我,我们学医的要济世为怀,虽然他是外面来的,但也不是故意的,是有人要杀他……”

  一禾的话还没说完,老者的眼神就让她惊得差一点咬到舌头。

  “晚些时候在与你算账。”老者伸出手,点了点少女的额头。

  接着,老者指了指贺清之对身边另一名男子说道:“独龙,你把他背出去。”

  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立刻点了点头,向贺清之走来。

  一禾顿时心里一颤,却不知道怎么阻止。

  她很怕,自己爷爷这个举动又触及到贺清之的底线,他是那么孤高气傲,那么地在意他的自尊。

  然而,贺清之却没有拒绝,反而冰冰有礼对那老者颔首道谢:“有劳。”

  看着那清隽儒雅的男子又收起了昨日那些用来自保的尖刺,一禾顿时又有些看不懂了,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贺清之的背上。

  看了良久良久。

  溶洞之中的行走还是较为颠簸,贺清之有伤在身,不免有些不适。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阳光再一次临身了,只是此刻他却瞧不见那白水湖了。

  贺清之眼前是满目葱绿,自然清新着实令人心头一松,若不是太多人瞧着自己,他会觉得此刻心情当是十分地美妙。

  只是,这好奇排外的目光,多少令他心中不悦。

  而这番阵仗让贺清之可以肯定,凌华村的内鬼阿昌有心促成了这一局,他这个外人怕是要受到村民的公审了。

  果不其然,一见到贺清之就有人开始高呼:“亵渎神灵,烧死他!”

  此刻,贺清之还伏在那名叫独龙的男子身上,因为这一声高呼,群情激愤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彻山林之间。

  “烧死他!”

  “擅入禁地的外人,留他不得!”

  “没错,村长烧死他!”

  贺清之还没开口,便觉得独龙的肩甲一动。

  他要将自己丢下了。

  危机临身,贺清之凝气于掌先发制人。

  他双掌发力,瞬间按住独龙的肩膀阻止他的动作,随后借力而起,,目标是不远处一间小屋前的石桌。

  独龙不查,反应过来时,已受制于贺清之。

  感到肩头一松再想去追,只见原本身上背负的瘫废之人竟然翩然而起,独龙诧异非常,无法站立的人竟然有此身手。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贺清之眉峰一蹙,双掌聚力连番打出数掌,小屋之前的土地顿时飞沙走石,阻断了那些原本试图抓他的人。

  只是,贺清之心知这情形对目前的他极为不利,究竟那溶洞有什么隐秘?

  这群人又是什么来历?

  老者额头的图腾代表什么?

  “爷爷……”一禾焦急地拽着老者的衣袖,“璟瑄不是擅闯,他坠崖后无意间进入的,他不是故意的。”

  贺清之见一禾说完,老者便举起双手,激愤的村民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反而是那名叫阿昌的男子神情不悦,在老者耳畔低语道:“村长,族规有定擅入禁地者死。”

  “族规也有定,贪恋世外者同样罪犯滔天。”老者横眉怒目,“现在先不和你小子算账。”

  虽说是二者低语,但贺清之功力深厚,又了解这凌华村的规矩,从二人神情以及只字片语便能推测一二。

  看来,想要破解眼下的局势,他就只有利用阿昌的背叛之心。

  贺清之端坐在石桌之上,虽说一袭旧衣,却遮不住他芝兰玉树之姿,即便身有残疾也无法折损他高洁的气度。

  “在下并非有意冲撞归族圣地,所谓不知者无罪。”贺清之眼眸清澈,神情不卑不亢,更没有丝毫怯弱之姿。

  “阁下是有意还是无意,老朽不想知道。”

  听老者那么一说,贺清之顿时神情凌冽,这是没的商量,看来这溶洞对凌华村来说确实非同一般。

  既然谈不妥,贺清之也不会有好脸色:“那,在下也不会坐以待毙。”

  “老朽看得出,你功力不差,但身有残疾行动不便,你的伤势会令你处处制肘,老朽就用车轮战,便能耗死你!”

  贺清之不再答话,只是冷笑。

  一瞬间,所有人只觉浑身一颤,莫名有一股寒气袭身,春日的暖阳竟然像被冻住了一般。

  是杀气!

  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他竟然想以一人之力抗衡他们一个村子几百号人。

  他是疯了吗?

  贺清之全神防备,为求一个突破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山林远处也就是昨夜贺清之避难之所,那个被称为禁地的溶洞竟然迸发出万丈皓光。

  贺清之双拳紧握,心头莫名“突突”狂跳,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只想到一个人。

  他的小阿泠。

  突然,一禾浑身颤抖,身上仿若凝结出一层冰霜一般,就连眼眸都逐渐失去了颜色。

  “爷……爷爷,冰晶莲开了!”

  贺清之神情一凛,冰晶莲开花了?

  竟然比上一世提早了足足有七日。

  上一世,冰晶莲是在阿昌引人入村之后囚禁了一众村民之后,方才开花。而且他们似乎在凌华村还获得了其他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上一世的贺清之因为身体关系无法兼顾。

  “独龙,你带几个人和一禾一起去。”

  老者那么说时,贺清之没有遗漏那叫阿昌的男子眼眸中流露出贪婪之色。

  上一世此人背后之人他已经了然,的确是茗翎公主兄妹。

  贺清之深知皇家无情,这对兄妹一直觊觎更高的权利,在外不断的发展他们的势力,何况茗翎公主的夫君乃是褚爱国的摄政王。

  思索到这里,贺清之有一个大胆的设想。

  或许这是里应外合密谋颠覆的一局,有他还没有参透的关键。

  毕竟仅仅只是皇储之争似乎又欠缺了些契机,在说昭仁皇帝登基数十年了,国运昌盛,位子也已经坐稳了。

  实在没有必要行那谋朝篡位之事。

  除非他们不得不做。

  然而,突然的话语打断了贺清之的沉思。

  “老朽小看了你这个瘫废之人。”

  “村长之话,在下不解。”

  老者愤怒地用木杖用力敲击地面:“还要装傻?”

  贺清之没有说话,徒然的心悸令他唇色发白,心房紧缩的疼痛令他忍不住扣紧石桌边沿,他只能注视着眼前的老者。

  “故作坠崖,却令旁人从崖上而下,在你之后入禁地盗取冰晶莲。”

  贺清之一愣,还别说这老者说的确实是一个绝佳的办法。

  可他贺清之并非如此之人。

  他是有排布,但绝非不问自取。

  疼痛缓和了一些,贺清之才喘息了起来,好半响才仰起头道:“在下到认为,村长该当深思,内鬼野心勃勃又是何故?”

  说这话时,贺清之有意看向阿昌。

  寓意明显,叫村长想假作不知都难以做到。

  “你!”

  贺清之挑眉轻笑,阿昌这个人已经成了村长心头的刺,如今冰晶莲提前开花,倒是意外打破了茗翎公主兄妹的计划。

  他们一个是藩王,一个是外嫁的公主,都是不奉召不得入京。

  不能亲自参与多少还是会有些鞭长莫及。

  能破坏了陷害平凉王幕后主谋的好事,贺清之便心中欢喜。

  然而,当一道声音传入之时,贺清之心头一颤。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阿泠!”石桌之上的贺清之忍不住叫道。

  许是听见了朝思暮想的声音,唐晚泠立刻就看了过来。

  只见茅草屋前的石桌上坐着一个男子,一袭怪异破旧的衣衫,可那容貌那神情,那对令她难以忘怀的眼眸。

  “阿湛!”唐晚泠挣扎地想向贺清之跑去,然而扭着她双臂的男子却始终不放手。

  见唐晚泠被抓,贺清之脸色一冷,瞬间就出手了。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石桌之上那年轻的男子就不见了。

  回过神才发现,他竟然在一株约莫三丈高的木棉树上,身子依靠着树干,人坐在树杈之间。

  在他手中掌握的是一禾的性命。

  这是一命换一命的对弈。

  “一禾姑娘,得罪了。”贺清之在一禾耳边低语,可手却并没有放松。

  一禾双颊因为窒息而变得越来越红,她无法开口,只觉得身后的男子是真的会杀他!

  为了那个漂亮的女子!

  她没想到,他的功力竟然高到如此境地,别说是她,就算她爷爷在他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阿湛……”唐晚泠担心急了,贺清之行动不便,那么高的树对他来说多危险。

  贺清之收回看着唐晚泠的视线,冷然决绝的盯着场中的老者:“放了她。”

  “放了一禾!”

  贺清之冷笑,手头之力又加重了,一禾猛烈的巨咳,竟吐出些许血丝。

  “你敢!”老者瞪大双眸,抬仗便要冲向那颗木棉树。

  俨然是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

  就在这紧要关头,贺清之眼观六路,寻找救出唐晚泠的机会。

  那扭住唐晚泠双手的男子,突然大叫起来。

  “啊……好冷!”

  男子一松手,唐晚泠便不顾一切地跑向贺清之所在的方位。

  她顾不得其他人了。

  “天啊,你们快看,她她……的后背。”

  听村民那么惊呼,贺清之心中是难以压抑的惶恐,连扣住一禾脖颈的手都忍不住有些松了。

  一禾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用嘶哑的嗓音道:“爷……爷爷,冰……冰晶莲在她体内……冰晶莲被她吸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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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027感谢订阅

  贺清之眼见着唐晚泠不顾一切地向自己跑来, 使得他的心房鼓动得厉害, 跳动越发没有规律, 疼痛自胸腔扩散。

  可眼下,他不能倒。

  贺清之抬手,将早先随手系在腰间的包布头帕以内力掷出, 系于树杈之间作为借力点。

  趁着村民都还没有回过神, 他又一掌将一禾以打向村长。

  此计, 一可阻止村长对唐晚泠出手, 二来扰乱村民的注意力。

  “啊……”身体骤然下坠的一禾, 忍不住惊呼出声。

  唐晚泠脚步一顿,看着被贺清之打落的少女飞了出去,可她一回头便见刚才捉住自己的男子又打算向自己冲来。

  她不要被抓, 她不能成为贺清之的负累。

  唐晚泠猛然发力想要跑得更快些, 只是一瞬间,她就撞入了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是贺清之的怀抱,是她安心的气息和感觉。

  他将她抱了个满怀, 接着唐晚泠就感受到自己的双脚又离地了,这种感觉,她已不是第一次体会。

  唐晚泠仰着头, 只见贺清之一手拽着系住树杈的土布,一手搂着她。

  他的墨发因此飞扬在风中,调皮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柔软地细痒感令唐晚泠下意识抱住了贺清之,用脸颊蹭了蹭他肩头。

  一起一落, 贺清之很快便回到了树杈上,只是这一次身边还有唐晚泠。

  两人居高临下,看着不远处的村民。

  原本那些叫嚣的村民,此刻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些人似乎想上,却又不敢上,都在等待那老者的号令。

  一禾也已经回到了村长的身边,虽说唇角还有着些许血丝,但人并没有大碍。

  贺清之经此一役,已时无力说话,依附着树干的身躯已是摇摇欲坠,胸膛剧烈的起伏,险些喘不上气来。

  “阿湛。”唐晚泠轻轻地靠了过去,这树很高,她不敢乱动。

  她知道刚才贺清之救了自己需要耗费多少精力。

  贺清之微微偏头,看着唐晚泠,露出一抹浅笑,那笑容温润如月。

  歇了好一会,贺清之才抬手,轻轻抚着唐晚泠的后背,低声问道:“身子可有不适?”

  唐晚泠愣了一愣,视线看向方才捉住自己的人。

  好像他们说,她的后背怎么了?

  唐晚泠扭过头,可她看不见自己的后背,也不觉得有任何异常的感觉:“阿泠很好,没有不适。”

  听唐晚泠那么说,贺清之心房紧蹙的疼痛有了缓解。

  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意她。

  但,村长暴怒的声音却拉回了贺清之的思绪。

  “人证物证据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村长横眉怒目,一手轻轻抚着一禾的肩头,一手攥紧了木杖。

  村民们此刻也忍不住叫嚣起来:“白眼狼,要不是圣女出手相救,你这个白眼狼早就死了。”

  “可不是,现在竟然还敢盗取我族圣物。”

  “外头的人,果然都是不可靠的。”

  “烧死白眼狼,烧死这对狗男女!”

  贺清之冷眼扫过在场的人,这些话语他注意到几个关键。

  圣女、圣物,凌华村究竟掩藏着什么秘密?

  会和他的小阿泠有关吗?

  唐晚泠心知,贺清之是有目的而来,可她却不信,贺清之会行偷盗之事,听这些村民的意思,他们都认为她是贺清之的共犯。

  如今,贺清之已是体力不支,她说什么都不能让恩人蒙受不白之冤。

  “我没有偷东西!”唐晚泠挺起胸膛,话没说完便忍不住转头看向贺清之,他脸色苍白,额间的汗珠犹如雨下,鬓发都已经沾湿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东西怎么就消失了。”

  唐晚泠眼眸清澈看向在场之人时毫不胆怯,言之凿凿没有退缩之意。

  她要护着贺清之,这一次,换她护着他。

  唐晚泠这句话一说出口,村民的情绪更加高涨了。

  “你胡说,不是你偷的,冰晶莲怎么会开在你的背上!”

  “盗取圣物,必须处死!”

  “处死他们!”

  “处死白眼狼!”

  群情激愤,叫喊声此起彼伏。

  贺清之抿着唇,他是早有排布并不怕这些普通的村民,眼下他更担心他们所说的。

  冰晶莲开在唐晚泠的背上。

  这句话是他所理解的那样吗?

  医老曾经说过,奇花冰晶莲有起死回生之能,不仅是他心疾之症的药引,更能令濒死之人延续生命,获得救治的机会。

  但此花有一个特征,需以活人为媒,吸收药效,再以血入药方见奇效。

  如今,冰晶莲之药效若是真在唐晚泠体内,那他却说什么都用不得。

  贺清之不能让唐晚泠为了他血尽而亡。

  就在贺清之忧心忡忡之际,却瞥见那村长眼神一动,独龙会意立刻便抬手一挥,顷刻间不知从哪里窜出好些个手持弓箭的村民。

  贺清之顿时握紧双手,严阵以待。

  万不得已之际,他即使逆天而行也绝不会让唐晚泠受一丝一毫的损伤,哪怕是要了他的命!

  就在箭矢脱弦而出时。

  突来一阵拨弦之声,铿锵有力似万马奔腾。

  弦声势如破竹,在贺清之他们所在的木棉树前织起一道屏障。

  挡下了如雨一般的箭矢。

  贺清之微一皱眉,这琴声,看来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果然藏有高人。

  而他同样清晰地看到,村长的脸上流露出愕然。

  琴声之后,是一道温婉的女子之声:“阿古仑,叫他们住手。”

  阿古仑是村长的名讳,这是贺清之早就了解的。

  虽然,村长神情愤愤,甚至没有开口,更没有任何动作。但那些村民竟然自发的停下了手,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贺清之眯了眯眼,一名约莫五十出头的妇人自林间踱步而来。

  看她的穿着与一禾如出一辙,可那神情却更为高傲凌冽。

  村民称一禾为圣女,那此妇人莫非曾经也是圣女?

  妇人行至木棉树下,抬眸扫过贺清之,而后视线落在唐晚泠的身上。

  贺清之心下警惕,身体微微一侧,挡在唐晚泠身前。

  良久,妇人才低喃了一句:“真像。”

  贺清之眉间微动,这妇人在说他的小阿泠像一个人。

  唐晚泠和茗翎公主并没有明显的相似之处,那会是那宫中疯婢所说的小国皇子吗?

  “你叫什么名字。”妇人语调轻柔,若不是风霜的侵蚀,令她的容貌透着沧桑之感,单听声音确实听不出年纪。

  唐晚泠抿了抿唇,又看了看贺清之。

  贺清之点头示意后,她才看向那老妇人,好半响才道:“我叫阿泠。”

  “阿泠,果然是我的阿泠。”

  唐晚泠一惊,不明所以又看向了贺清之。

  贺清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眼神中带着安抚。

  可老妇人一看顿时发怒,身形一动便拔地而起,口中爆喝一声:“是谁准许你碰我的孙女?”

  贺清之眼见老妇人功力深厚,可他却已无力再战,维有凝神以待,只求一击即中。

  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更不想唐晚泠再见到他因反噬而亡。

  若是能证实唐晚泠和这老妇人的关系,那他便不用担忧她的安危,留她在真正的家人身边,当是最安全的。

  此刻,老妇人身形如梭,锁定了贺清之。

  掌风抵达面门之际,贺清之抬眼对上老妇人的双眸,墨发瞬间飞扬,他的眼眸似江水一般深不见底,一看就让人拔不出自己的视线。

  老妇人顿觉自己的神识仿佛被一股无穷无尽的自然之力吸入黑暗之中。

  贺清之的声音犹如天籁,似远还近:“你是何人。”

  “摄心之术。”老妇人心头一颤,身形险些因此而直接坠落。

  贺清之异术再催,唇角不断的溢出鲜血。

  此妇人竟然有如此坚定的意识,倒是他不曾遇到过的。

  老妇人本能倒退,双臂展开身体向后滑行,可很快她只觉神识飘忽,浑身一麻,再想要做抵抗却终究找不回自己的意识。

  她像是卷入了奇异的旋涡之中,这好像是她的识海,她竟然见到了曾经被自己摒弃的过往。

  历历在目的景象如走马花灯一般出现在眼前。

  老妇人的身躯“砰”一声,倒落在地,扬起一阵泥沙,她眼神迷茫,口中呢喃道:“珠玛,我叫珠玛。”

  目的已成,贺清之收回摄心术,咽下喉头即将喷涌而出的鲜血,他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垂眸看着跌落在地的老妇人。

  “前辈,得罪了。”贺清之拱了拱手,又道,“不知前辈可曾听过,褚爱国雍王,他姓秦名桓。”

  贺清之说完看着圣女一禾焦急地跑过去扶起老妇人,神情带着一丝不满,看向自己的眼眸尽是怨怼。

  “璟瑄,你怎么能对珠玛奶奶这般无礼!”一禾挽着老妇人的手,眼眸红红地。

  贺清之没有理睬,他已经捉住了老妇人眼中一闪即逝的心惊。

  果然,这老妇人知道雍王的名号。

  看来他离唐晚泠的身世真相又近了一步。

  所以,贺清之转向唐晚泠,她的小阿泠一脸震惊,他需要安抚她。

  感受到贺清之的视线,唐晚泠才回过神。

  刚才那老妇人叫她孙女?

  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晚泠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别担心,一切有我。”贺清之的语调轻柔,让唐晚泠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她点了点头,可视线却移不开了,贺清之的双唇血色尽褪,气息也变得微弱了许多,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像是拼了命才能吸入一口生存之气。

  “阿湛。”唐晚泠低喃。

  贺清之轻轻抚着她的背,微微摇了摇头。

  此刻老妇人已经转过身,走向村长,站了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才低声说道:“阿古仑,让人把他弄下来,送到竹屋,我有话问他。”

  听到这句话,贺清之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该是争取到了生机,不用动用排下的布局,那倒是省了他不少心力。

  不再动用玄天之术,他该是能撑到离开之时。

  老妇人本已打算走了,可脚步突然又顿了顿。

  她转过身,恰好见到唐晚泠的手扶着贺清之的后背,独龙正背着那看起来未及弱冠的男子。

  “苏勒圣是你什么人?”珠玛注视着不良于行的年轻男子。

  她没听过璟瑄这个名字,但却看得出他一身本事,如同当年那个在凌华村中令人敬佩无比的人。

  彼时,她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而那男子像是天边的霞光一样,是世人永远无法触及的。

  后来他离开了凌华村,再也没有回来。

  就连她偷溜出村,都没有机会见过他。

  苏勒圣?

  贺清之没有回答,但心头的疑问却盘旋不去。

  苏勒乃是他师尊的名讳,可这圣代表什么意思?

  是这凌华村这个神秘的族群特有的称呼吗?

  见贺清之拧着眉,珠玛又叹了口气道:“他是我族百年得一的奇才,被封为圣子,可他却背叛了族规,涉足红尘。”

  贺清之心中惊讶,他从来不知道恩师竟然是这凌华村中之人。

  然而,贺清之虽然心有疑虑,却不急着了解,毕竟是他已故师尊的过往。

  眼下他更想知道关于唐晚泠的身世之谜,故此他有心反问道:“前辈何尝不是背叛族规,涉足红尘?”

  “哼,满嘴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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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028感谢订阅

  贺清之到也没再出声反驳, 因为他更想将气力留着安慰他的小阿泠, 他想知道唐晚泠是怎么出现在凌华村的。

  莫非她又跳崖了?

  贺清之心中惊疑不定, 看着身边的唐晚泠。他的小阿泠可是不懂武学,而且她曾经还是郡守之女,这万丈悬崖她要如何下来?

  一想到唐晚泠可能经历过的危机, 贺清之的心就无法平静。

  贺清之被独龙背着, 约莫行了有一盏茶的时间, 就见到圣女一禾推着一架木质轮椅从另一头的木屋走来。

  只是, 小姑娘的脸色并不好, 两颊鼓鼓地,看起来对于之前贺清之以她要挟村长的举动还是十分生气。

  见有人送来了轮椅,唐晚泠立刻就走了过去, 这木质轮椅看起来虽然粗糙, 甚至有些残旧,比不得贺清之平日里用的,可唐晚泠知道贺清之并不喜依附他人行动。

  他向来高洁, 不喜陌生人亲近。

  所以,唐晚泠觉得,这一次坠崖, 贺清之一定是受了许多的委屈。

  “这是珠玛奶奶让准备的。”一禾把轮椅往唐晚泠面前一推,转身就走远,完全不似之前救人之时的热络。

  唐晚泠看着一禾,心里有些愧疚,她虽然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 但从村民的只字片语中也能听出些细节。

  这个圣女应该是救了堕崖的贺清之,看起来还给贺清之准备了应急之物,贺清之身上的衣物肯定是这圣女给的。

  然而,刚才贺清之为了救自己,竟然挟持了救命恩人……

  是她害了贺清之的名誉,他原本是那么温润的人。

  唐晚泠原本想道谢,可圣女一禾已经走远了,她回过头看向贺清之,只见他面容沉静,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的想法。

  贺清之当然看到了这一幕,只不过在他眼中只有唐晚泠,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举动让唐晚泠陷入一种愧疚的情绪。

  贺清之的低呼了一句:“阿泠,过来。”

  他是为了打断唐晚泠的思路,不让她过度自责。

  唐晚泠一听,立刻就推着轮椅回到贺清之身边,她看了看贺清之,又看了看那背着贺清之的男子。

  很显然对方没打算有什么动作。

  “帮我。”贺清之的声音很低,似乎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一瞬间,唐晚泠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一样,有一种揪紧的感觉。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接着唐晚泠把轮椅推至贺清之身后,见贺清之侧过身向后看,用右手支撑在轮椅扶手上,稳当了之后,唐晚泠才对独龙说道。

  “有劳,这位大哥。”

  贺清之知道,这村子里的人对他不会有好脸色,独龙放下他的时候也不会考虑他的身体情况,所以他需要唐晚泠。

  果然,独龙直接就松了手,好在唐晚泠就在身边,已经做出了保护的姿态。

  对唐晚泠来说,她也没有经验,她和贺清之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在别院都是朱桦伺候,之后贺清之能站能走,这就让唐晚泠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扶住贺清之腰腹的手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贺清之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让自己摔倒。接着他伸出左臂,以唐晚泠的肩头作为助力,右臂一直扶着轮椅扶手,调整一下后,贺清之双臂发力,在唐晚泠的协助下坐上了轮椅。

  一气呵成的配合,让两人心中皆是意外。

  四目相交的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站在竹林之外的珠玛眼中。

  老妇人皱了皱眉,眼神中有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贺清之不用人背了,凌华村的人也就不跟着了,前方是老妇人且行且停的背影,唐晚泠则推着贺清之紧跟其后。

  山间小路不好走,唐晚泠又缺乏经验,不一会便已经手足酸麻,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在竹林小径景色极好,满目都是清脆怡然的碧绿,耳畔是潺潺地水流声,缓解了贺清之和唐晚泠两日来紧迫压逼的心理状态。

  同时,贺清之也注意到,他们此刻离刚才的村中广场已有一段距离了,这样看来老妇人珠玛平日里习惯独居,还特地找了一个隐秘又安静的地方居住。

  进了竹屋,唐晚泠就立刻蹲下身,神情焦急的很。

  贺清之心知唐晚泠的忧虑,抬手就要抚上她的肩头,可珠玛的手臂一横,挡住了他刚伸出的手。

  “你将我的孙女,当做什么人了?”珠玛语带怒意,显然不准贺清之再接近唐晚泠,“是婢女?或是?”

  贺清之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仰起头,注视着面带怒容的老妇人。

  “前……前辈。”唐晚泠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毕竟这老妇人称自己孙女,可她对着老妇人却陌生的很。

  甚至没有和贺清之来的亲近,面对贺清之,她反而可以自然应对。

  所以情急之下称呼就有些尴尬了。

  “公子是阿泠的救命恩人,就算要阿泠为奴为婢伺候,阿泠都是心甘情愿的。”唐晚泠是怕这老妇人还会对贺清之出手,忍不住握住对方的手,“何况,是公子买了阿泠,阿泠本就是奴隶。”

  “我骁越族圣女一脉,岂可为奴为婢!”珠玛眼中皆是恼怒的神情,只是都压抑着没有对唐晚泠发作。

  “骁越族?”贺清之没有在意珠玛对自己的举动,倘若唐晚泠当真是珠玛的孙女,那她不愿唐晚泠与自己接近也是意料之中。

  谁也不愿家中晚辈和他这样身有残疾又不久于人世的男子有任何牵连。

  珠玛双眼一瞪也不搭理贺清之,转头就把双手搭在唐晚泠的肩头:“你身上可有一个金锁,金锁上有一个泠字。”

  唐晚泠一惊,但还是点了点头。

  珠玛流露出喜悦,之前恼怒的神情也逐渐收敛了,迫不及待道:“快给我看看。”

  贺清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唐晚泠下意识按住了胸前,她记得儿时母亲将这个看似普通的金锁交给她时说过的话。

  “我们阿泠是最有福气的孩子,若是有朝一日有人让你拿出金锁,阿泠不要害怕,那人定不会害你。”

  唐晚泠回忆着,当年她不觉有异,如今回忆唐夫人的话,她觉得曾经疼她爱她的母亲似乎知道些什么。

  “咳咳……”贺清之猛地咳了几声,身体也因为腰腹无力差一点滑落,全靠意志和手臂的力量才保持能端坐的姿势。

  “阿湛。”唐晚泠立刻又俯下身,手掌轻轻地抚在贺清之的胸口。

  贺清之露出笑意,让唐晚泠不用担心。

  老妇人冷眼瞧着,面有不善,贺清之感到那犀利的视线,一抬头便对上那看透世事的双眼。

  “有你在,他还死不了。”珠玛说完,视线转向了贺清之,嘴角噙着冷笑,“阿古仑虽然顽固,但有一点,他没有说错。”

  贺清之倒也不慌,直视珠玛的视线丝毫没有移开,俨然是一副,你说我正听着的神情。

  “你煞费苦心跳下悬崖来到凌华村,就是为了冰晶莲。”珠玛走上了前,微微俯下身紧盯着贺清之的眼眸,“因为,你活不了多久了。”

  贺清之心口猛然一痛,本就惨白的双唇顿时溢出涓涓鲜血,他的双手用力握住了轮椅扶手,指甲几乎都要扣入木料之中。

  唐晚泠一听,顿时浑身如坠冰窟,刚才这老妇人说了什么她都记不得了,她只知道贺清之不能死。

  她舍不得他……

  “前辈,求你救救阿湛。”唐晚泠立刻就给珠玛下跪了,不管这个老妇人和自己什么关系,只要能求她救贺清之。

  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起来。”珠玛一把拉起唐晚泠,更向后退了两步,“骁越圣女血脉最是高贵,你这成何体统。”

  可贺清之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难以描述的情绪。

  似乎有愤怒,也有期许,更有一丝捉摸不透的钦佩。

  所以贺清之忍不住想要确认:“在下有一疑问,万望前辈不吝赐教。”

  珠玛居高临下,还微微仰起头道,神情高傲道:“你问,但我不一定答。”

  贺清之不以为意,拭去嘴角的血迹,神情不卑不亢,似乎并没有再在意珠玛刚才的话,他的心虚波动,皆因唐晚泠。

  因为唐晚泠神情悲恸,她惧怕自己的死亡。

  所以,贺清之心中更是坚定早先的计划,冰晶莲,他不能要!

  那他,唯有一条路可以走。

  “前辈两次提到骁越族,不知可是古籍中曾有记载的,古越后裔?”

  贺清之说完,注视着老妇人,在她眼中又一次看到一闪即逝的惊讶。

  他又猜对了。

  果然老妇人并没有回答,反而将贺清之与唐晚泠隔开了,口中还道“我警告你,别打阿泠的主意。”

  贺清之见此情景,也只是淡然一笑,随后将双手移至木质轱辘,接着缓缓推动了轮椅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唐晚泠不明所以,本想上前,却见贺清之对她摇了摇头。

  所以,她脚步一顿,回过头,就见老妇人瞧着自己。

  “他救你,只是因为你是他的药。”老妇人一脸恨铁不成钢。

  “不是,我与公子相遇实属偶然,公子并不知道我是谁,何况我是人,怎么可能是药!”唐晚泠拼命摇头。

  却看着老妇人缓步向自己走来,并伸出手道:“你还不知道,这金锁有何寓意吧。”

  唐晚泠一愣,接着自颈间取下一直带着的金锁,她确实不知道这金锁有什么秘密,但却见过这金锁特殊的力量。

  那是她被贬为奴逃亡的途中,这金锁不止一次救过她,而且,也有不少人觊觎这个金锁想要强取豪夺。

  可那些人都没有成功,这金锁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知道那些人的目的,就会发出炙热的温度和刺目的光芒,让那些人无法靠近。

  所以唐晚泠都有些担心,这金锁会不会对老妇人发出滚烫地,能将人烫至燃烧的那种力量。

  然而,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老妇人接过金锁,不知动了哪里,那金锁竟然犹如一个小匣子一样,打开了。

  就在金锁内匣之中,竟然还藏有东西。

  唐晚泠瞪大双眼,见老妇人取出一椭圆形大约小拇指大小的物体走向贺清之。

  “这样东西,你见过吗?”

  贺清之忍不住眯起眼,这是他师尊苏勒在五年之前交给他的,这一世的他在为平凉王改命之后,为了活下去早已服下。

  如今,竟然还有一颗。

  可这药当年他师尊便对他说过,至多三颗,再多不仅无法续命,而是当场毙命。

  “此物能延你一载寿数,于你来说已是最好。”珠玛看向唐晚泠,接着又道,“就当是你救了阿泠的酬谢。”

  珠玛并不关心贺清之怎么救的唐晚泠,在她看来自己的孙女来到身边,就是上天的恩赐,她就能护她一世。

  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再伤到唐晚泠。

  可贺清之却没有收。

  因为,他知道,一旦收下他与唐晚泠再无相见之日。

  何况,救唐晚泠本就是他认定了的女子,重来一世他不再逃避自己潜藏已久的感情,只是唐晚泠并不知情。

  所以,贺清之眼下也不敢贸然表示。

  何况,他更希望自己能化解命数之劫,才能真正给唐晚泠幸福。

  他知道,自己的命数已然没有多少,但却未必是毫无转圜。

  重生回来这几日,他也思虑过诸多解决之法,倒是被他想到了。

  贺清之忆起少时,他曾经听闻师尊与常乐寺主持弘鹄法师所谈论到的,天下奇术。

  那是一种,续命的阵法。

  他曾好奇多方收集古籍中遗留的蛛丝马迹。

  如今,为了唐晚泠,他愿意一试。

  是该找弘鹄法师了,这续命之阵,贺清之必须有人协助。

  见轮椅上的年轻男子不为所动,珠玛顿时火气就上来了:“怎么,你还想打冰晶莲的主意?”

  贺清之对上了珠玛的双眼,之后看了看她身后的唐晚泠,双拳忍不住又握紧了。

  僵持了有一会,唐晚泠顾不得珠玛的阻止,便要跑向贺清之。

  “不许过去,难道你要为了他而死吗?”

  唐晚泠顿时面色煞白,震惊不已。

  但很快,她就看向贺清之,然后斩钉截铁道:“我愿意。”

  贺清之一听,顿时身躯微微一颤,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珠玛怒喝一声:“糊涂!”

  贺清之咳了数声,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一手支撑扶手,一手按住胸口,勉力直起身子,注视着唐晚泠。

  好半响,贺清之才一字一句道:“璟瑄绝不会放弃阿泠,用一载寿数想将阿泠夺走,恕难从命。”

  贺清之边说边喘息,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仰着头,一身风骨刺痛了唐晚泠的眼,直达心底。

  明明相识短暂,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贺清之像是认识了自己许久许久。

  “璟瑄不为其他,只是想让阿泠找回自己的身份,有朝一日再享天伦。”贺清之勉力说完,身体就颓然倒下,紧靠着轮椅椅背。

  唐晚泠感动不已,她虽不懂贺清之如此情怀是为那般,可她的一颗心因此经不住怦然而动。

  “你说什么?”珠玛显然不相信,没有谁不怕死的,何况如此年少之人。

  贺清之胸膛起伏,带着剧烈的喘息,断断续续道:“璟瑄能助雍王执掌褚爱国,日后,阿泠便是褚爱国唯一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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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竹屋内, 一时间有些沉默。

  贺清之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而困难,唐晚泠心惊却只能轻轻抚着贺清之的胸口。

  渐渐地,贺清之竟然又一次好起来了, 原本苍白的唇染上了些许淡粉色。

  气息也变得平缓起来。

  这一次,珠玛没有再阻止,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

  半天, 才转动了一下眼珠, 注意到唐晚泠俯着身, 正用丝怕替贺清之擦去双手的泥沙, 这是他方才推动轮椅沾染上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若是你以阿泠入药, 我也鞭长莫及。”珠玛的语气不再激烈。

  贺清之费力地撑起身体,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唐晚泠的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胸口,眼中流露出坚定的神情。

  就像当年,她以弱小的身躯挡在他的轮椅之前一样。

  唐晚泠缓缓站了起来, 转过身注视着眼前的老妇人, 她说她是自己的奶奶, 可在她的意识中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亲人。

  深吸了一口气,唐晚泠迈出两步才道:“我相信, 我相信公子。”

  贺清之听罢,身体微微一颤, 唐晚泠的信任并非莫名其妙, 即便这一世他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

  但他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你这个傻孩子,他想要的就是冰晶莲, 如今你与冰晶莲合二为一,他又怎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唐晚泠摇了摇头, 俨然否认了老妇人的说法。

  她回过头,看了看贺清之:“两年前,是公子救了阿泠,前些日子,公子再见阿泠之际并不记得早年相救之恩。”

  贺清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唐晚泠。

  “在阿泠的意识中,唯有父母亲人以及公子最为重要。”唐晚泠又走向了珠玛,伸出手握住了珠玛的手臂,“阿泠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血缘亲人。”

  “你不相信?”珠玛有些痛心疾首,她的孙女竟然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自己。

  唐晚泠摇了摇头:“我信,可我忘不了我此刻的姓名,我的生命虽是亲生父母所赋予的,可却是爹娘将我养大,他们视我如己出,如今含冤莫白,阿泠断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珠玛看向了贺清之,似乎在等待贺清之做出解释。

  然而,唐晚泠又继续说道:“此事,本与公子无关,是阿泠自作主张来到盛京,希望找到当年救我之人,借他之力为父亲翻案。”

  说着,唐晚泠又走向了贺清之,之后缓缓蹲下身,微微抬头看着轮椅上的男子。

  “不是公子想利用阿泠,从头至尾都是阿泠想利用公子。”说着,唐晚泠的泪便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

  因为,此刻她后悔了。

  这些天,贺清之的尽心保护,费尽苦心为她筹谋,以至于他病发而亡。

  唐晚泠再也无法承受贺清之死在眼前的绝望!

  她不知道为何这个男人待她极好,她只是不想再让一个待她极好的人为她而死。

  她的仇,她自己想办法报。

  父亲的冤案,她总有办法为父亲沉冤得雪。

  她不想贺清之再因为自己疲于奔波,她想他好好养病。

  贺清之从未有过,千头万绪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感受。

  他没想过,他的小阿泠竟然会说出这番话,她后悔了……

  她因为舍不得他,甚至愿意放弃报仇。

  四目相交,贺清之忍不住伸出手,唐晚泠本能地就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微凉,轻轻颤抖着。

  唐晚泠用力握了握,将自身的暖意送给了贺清之。

  良久,唐晚泠才站起来看着珠玛。

  “奶奶,唐家满门尚有人存活,养育之恩阿泠不能弃之不顾,他日若有命在,阿泠定会在奶奶跟前侍奉,以尽孝道。”唐晚泠说晚,双膝下跪,给珠玛重重地磕一个头。

  她相信,眼前的老妇人确实是自己的至亲。

  就在她看到金锁之内的另外两样东西时,她就已经明白了。

  血脉相连,至真至亲的话语让珠玛顷刻间老泪纵横,她握住唐晚泠的手,一次次轻轻的拍打,却说不出话来。

  倒是,贺清之打破了这份沉默。

  “前辈,如今冰晶莲入体,对阿泠可会造成损伤。”贺清之最在意的不过就是唐晚泠,这样人花合一的状态,他心中难免惶恐。

  珠玛抹去了眼泪,手臂揽着唐晚泠,而另一只手却取出了金锁内那枚形状特异,材质古朴的耳坠,而这枚耳坠与珠玛所带的一模一样,可珠玛此刻所带的,却仅有一枚。

  如今,一对耳坠就那么静静地摆在唐晚泠的手中。

  “这是你爷爷当年,按我所说让人亲手打造的,这耳坠之上分别有他与我的名,我留下一只与这药丹给了你父亲,没想到他竟然命人打成金锁。”

  珠玛说完,又看了看贺清之,良久才道:“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担心阿泠。”

  听珠玛那么一说,贺清之顿时松了一口气。

  “阿泠的名字也是我当年留书离开时所写的,没想到那孩子竟然记在心上,这个当是那孩子留给阿泠的。”

  珠玛此刻又拿起金锁内另一样物件,那是一枚铃铛,铃铛上依旧有个泠字,同样古朴的材质,摇动起来却清脆至极。

  贺清之当然知道,珠玛所指的孩子,便是雍王秦桓。

  也就是唐晚泠的亲生父亲。

  珠玛轻轻抚着唐晚泠的背,贺清之便见着隔着衣衫,唐晚泠的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若是寻常女子沾上冰晶莲,莫说想要融合药性,只怕根本承受不住这冰晶莲之力,必然会生不如死。”

  听到这里,贺清之心中不免紧张:“那,骁越族的女子,可会不同?”

  “那是自然,骁越族血脉本就有治愈之力,若不是千年以来,我族之人与外族通婚,也不会令祖先留下的力量越加的薄弱。”

  “治愈之力?”贺清之顿时明白了,“我与阿泠相处,便会觉得身子爽利了不少,早前甚至……”

  “阿泠能主动吸收冰晶莲,是我族这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珠玛说着还替唐晚泠把了脉象,好在她神情平静,意味着唐晚泠的身体并无问题。

  “阿泠,你是如何进入凌华村,又是怎么找到冰晶莲的?”贺清之想到这些,便担忧不已。

  唐晚泠立刻俯下身安抚,神情似乎还想起了什么,她立刻就道:“阿湛,那昏君听闻你坠崖,竟然还让人搜寻你。”

  “这到是难得。”贺清之虽说有些意外,倒也没有多在意那昭仁皇帝,“那,你是用的那些工兵布置的器械下来的?”

  唐晚泠点了点头,可又怕贺清之担心,立刻握住他的手:“你别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贺清之无奈地揉了揉唐晚泠的肩头,又看向了珠玛。

  此刻,这老妇人似乎不再恶狠狠地阻止他们了。

  “不过,阿湛不用担心,他们并不知道我下来。”

  听唐晚泠那么说,贺清之忽然心念一动:“领军之首是何人?”

  “就是那日,与你说话的将军。”

  贺清之眼神微动,他没想到竟然是他的小表兄贺钰,那他就能猜到,唐晚泠想下悬崖,贺钰定然不允。

  看起来该是入夜之后,他的小阿泠偷偷摸摸利用了工兵设下的器械来到这悬崖峭壁之下……

  想想,贺清之都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他忍不住一把搂住唐晚泠,低喃道:“以后不可如此冒险。”

  唐晚泠在贺清之的胸口,她明显感受到他那不规律的心跳。

  说不出话,唐晚泠只能拼命点头。

  抱了有一会,贺清之才松开了手:“之后在崖底,你可曾遇到过他们?”

  “不曾,下了悬崖后,我便想找你,我顺着水流声一直走,突然见到有些光点,我以为是你燃的火堆,可走进一看却发现不是。”

  贺清之拧着眉,看向了珠玛。

  老妇人也听得认真,此时她开口道:“阿泠所见的,应该是冰晶莲。”

  贺清之意外极了,忍不住问道:“冰晶莲,能在夜晚发光?”

  “那倒不是,但阿泠不同,她身负古早的骁越族血脉。”

  贺清之顿时明白了,他低声说道:“前辈是指,阿泠的血脉之力是返祖现象?”

  “正是如此,因为即便是苏勒圣都没有如此治愈之力,如今她与冰晶莲合二为一,那起死回生之能便更为稳固了。”

  珠玛说着看向了贺清之,俨然一副让你小子占了便宜的神情。

  听珠玛那么一说,贺清之却笑了,这老妇人的性子还真是有趣,之前说什么都不让自己和唐晚泠接触。

  如今,她的态度因唐晚泠的话而转变。

  这一不小心,却透露了重大的信息。

  “将阿泠带走,前辈心中定然不忿,阿泠心中也会不舍。”

  “算你有自知之明。”珠玛冷哼了一声,“要带走阿泠,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贺清之立刻抱拳俯身,等候珠玛接下来的话。

  “第一,必须保证阿泠生命无忧,不受半点欺辱。”珠玛看着贺清之,“包括,你也不准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在下必当遵守。”

  “第二,我要你查出是谁陷害我儿,诞下阿泠却不尽母亲之责,她究竟意欲何为。”

  “前辈放心,此事在下已着手调查,他日定会给前辈一个交代。”

  “第三,你承诺助我儿夺回皇位,但以你的身体,只怕完不成这件事,你当如何?”

  贺清之听完,转向了唐晚泠,在她眼中看到不舍与心痛,他轻轻握住唐晚泠的手,好半响才道。

  “前辈方才说,有阿泠在,我便死不了。”

  “你……”珠玛顿时哽住了。

  好个臭小子,稍有不慎她就着了他的道。

  “若是在下没有猜错,阿泠是骁越族最强大的血脉,冰晶莲入体之后也不需要以血入药,前辈担心的只是怕她在我身边过得不好。”

  唐晚泠听到这里,眼神中流露出希冀,原来她真的可以治好贺清之,这与她来说是今日最为开心的。

  “奶奶,我真的可以治好阿湛吗?”

  珠玛安抚了唐晚泠,随后道:“冰晶莲虽有起死回生之力,但却不是万能,不过有你在可以缓解他的病痛,你二人只要不分离,他的身体自然会一日比一日好,只是这……”

  贺清之顿时明白珠玛眼神中透露的信息。

  老妇人此刻看着他的腿。

  但,此刻的贺清之只想活着,便是今后都要与轮椅为伍,他也不曾后悔。

  “只要活着,在下定当完成这三个条件。”

  “如今,阿泠尚未婚配,尚能跟随与你,他日若是她回到我儿身边,定然要婚配他人,届时你当如何?”

  “阿泠不嫁人!”唐晚泠脱口而出。

  可贺清之却神情一凛,在他脑海中又出现上一世的画面。

  桃花灼灼,嫁衣如火。

  她对他说:“阿泠拜别义父,望义父多加保重。”

  上一世,唐晚泠也说过相同的话,她不愿嫁给其他人,她只想嫁给自己……

  可那时他却说:“胡闹。”

第30章 030感谢订阅

  贺清之的心无法平静, 这一世他不愿唐晚泠再一次嫁给别的男人。

  可……有许多的事情, 他未及准备。

  何况, 他们才相识,即便他做下承诺,珠玛也未必相信。

  最重要的是, 他若说了, 唐晚泠又会如何看他。

  珠玛牵着唐晚泠, 一步步走向贺清之。

  “我可以不在意你身有残疾, 甚至不过问你的过往, 你的身份,但阿泠要交给你,你必须给她一个名分。”

  唐晚泠从没想过, 会让贺清之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她想留在他身边, 不为他的病,只是想要日日见着他,见到他她就会安心。

  可如今, 她的血缘亲人,竟然用他的生命要挟他,让他抉择。

  唐晚泠当然不愿意, 她用力扯着珠玛的衣袖,猛然摇了摇头:“奶奶,我愿意跟着公子,就算为奴为婢,都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她从没想过和贺清之会有主仆之外的关系。

  更不希望贺清之要被迫条件交换才和自己在一起。

  和自己在一起?

  唐晚泠顿时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会有这种想法了?

  他们明明才相识几日, 她满心装着他,只是因为他曾经救了自己。

  诧异与懵懂让唐晚泠忍不住看向了贺清之。

  贺清之拼命的忍住想要娶唐晚泠的念头,他扣紧了轮椅把手,可双腿却还是因为情绪的关系轻微地颤抖起来。

  良久,贺清之才逼迫自己说出了违心的话语。

  “前辈若是不弃,在下可将阿泠认为义妹,他日,阿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在下定当封上厚礼,让阿泠以公主之尊出嫁。”

  “义妹……”唐晚泠呢喃了一句。

  她看向贺清之的眼神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委屈与不甘。

  贺清之扭过头,似是逃避了本应存在的感情。

  “好,算你识相,也知自己给不了阿泠幸福。”珠玛冷眼以待,她本以为,眼前的年轻男子会乘此机会求娶自己的孙女。

  没想到,他竟然自卑至此。

  贺清之蓦然心口刺痛,强忍着昏眩的感觉,抬起手,还没有触及到那木轱辘时,却被唐晚泠阻止了。

  唐晚泠蹲下身,可贺清之依旧低着头,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

  “阿湛,阿泠不在乎名分的。”唐晚泠的声音似是祈求一般。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心中的感觉。

  唐晚泠只明白,倘若他们有了兄妹名义,有一日他会将她嫁给旁的男子,她就会离开他了。

  她不想离开他。

  更不想做他的义妹。

  “傻孩子,无名无分,旁人要如何看待,你是他的药,难免会有亲密之举,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

  珠玛走了过来,想要扶起唐晚泠。

  可她的孙女却不愿移动。

  “日后,你还要不要嫁人了!”珠玛的手抚在唐晚泠的肩头。

  而唐晚泠却握住了贺清之的手。

  她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贺清之垂落的发丝。

  他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这样的贺清之刺痛了唐晚泠的的眼。

  “嫁不得,那便不嫁了。”唐晚泠依旧看着贺清之,“阿泠不想做阿湛的妹妹。”

  贺清之死死地抿着唇,始终不发一语,紧咬的牙关因为身体的颤抖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不做阿湛的妹妹。”唐晚泠又补了一句。

  贺清之与唐晚泠有两世的交集,他了解她,深知她虽然温婉如水,却有着与自己同样的执着。

  她骨子里同样孤傲,没人可以强迫她。

  上一世,若不是她不舍他气急了呕血犯病,断然不会答应那桩婚事。

  见贺清之依旧不回答,唐晚泠伸出手臂,环抱住贺清之,细软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道:“不做,好吗。”

  贺清之强忍许久的昏眩,终因唐晚泠的话语而彻底袭来。

  他晕倒了,意识消散之前,只感觉到是唐晚泠抱住了他滑落的身躯。

  而那老妇人也无奈道:“好好好,翅膀都硬了,奶奶是为你好,既然他不愿意娶,你也不愿意与他兄妹相称,那便唯有主仆的名分了。”

  贺清之想否认。

  他想娶唐晚泠,可却不想条件交换一般娶她。

  他更不想欺骗唐晚泠,这一世的贺清之会让唐晚泠了解,他与旁的男子有何不同。

  届时,让唐晚泠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选择自己。

  他不希望其中有任何恩情存在。

  更何况,他虽救她两次,可她同样也救他两次。

  甚至,他的生命都系于她一生。

  等贺清之再醒来时,已是傍晚,橘红色的霞光透过窗棂撒入屋中,小竹屋看起来十分整洁,床边是他方才所坐的破旧轮椅。

  以双臂支撑起身体,贺清之望向窗外。

  唐晚泠与圣女一禾似在说着什么,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已经醒来。

  贺清之微微闭了闭眼,感觉自己比之前好了许多,便凝神细听起来。

  “阿泠,你当真要跟他离开吗?”

  是一禾的声音,贺清之皱了皱眉。

  唐晚泠没有回答,贺清之的心却并不慌乱,他相信他的小阿泠。

  见唐晚泠坚定地点了点头,一禾就忍不住抱怨起来:“你就不管珠玛奶奶了吗,她都五十出头,都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

  唐晚泠看得出一禾似乎还有些不平,她也可以理解,一禾他们如此排外的缘故,只是她不能弃贺清之与不顾。

  “待我办完事,一定会回来看望奶奶。”唐晚泠承诺道。

  一禾嘟了嘟嘴,视线又看向竹屋,低声说道:“可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听一禾那么说,唐晚泠心里有些不悦,却也明白自己理亏:“今日之事,我替公子向你道歉。”

  “我才不要呢!”说着一禾又握住唐晚泠的手,“我要知道你我是姐妹,才不许他们抓你,是我该和你道歉。”

  唐晚泠一愣,她与一禾何时成了姐妹了?

  见唐晚泠有些诧异,一禾立刻就解释了:“你我同族同脉,虽说父母之间都无血缘,可我们骁越族只要是同族同脉便是亲人,再说了圣女一脉人丁稀少,要不是珠玛奶奶到年岁,也不会轮到我继承圣女之责。”

  唐晚泠点了点头,却又好奇道:“圣女之责是什么?”

  “当然是照看冰晶莲呀。”一禾托着腮,又看了看唐晚泠,“不过这下不知道多少年不需要照看了。”

  “是因为我吗?”

  “嗯,冰晶莲被你吸收,除非下一蕊生出,否则我这个圣女也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一禾耸了耸肩。

  贺清之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以至于,他忽略了此刻自己正在偷听两个姑娘家的闲聊。

  “啊对了,他们抓你之时,你还带了包袱,现在还给你。”

  “多谢!”唐晚泠接过包袱。

  这里头有她给贺清之准备的衣物,还有一些肉干水和伤药。她就猜到,贺清之坠崖之后,身上必定会有伤,衣物肯定是不能用了。

  如今,他终于可以穿自己的衣裤,不会那般不自在了。

  “我去替公子更衣。”唐晚泠拿了衣物,就想去烧水。

  可她的动作却被一禾阻止了。

  “那可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他昨夜都能自己穿衣。”一禾拽住了唐晚泠,说什么都不松手。

  因为珠玛奶奶教过她,男女之间若是有了这般亲昵的举动,那必然是要成为夫妻的。

  昨夜她是救人,才为他上药。

  医者父母心,所以她可以不必履行那样的承诺。

  可唐晚泠不同,她没道理去给一个男子更衣,那多……

  何况,这男子还有病啊!

  想到昨夜的经历,一禾忍不住抖了抖。

  唐晚泠看着一禾,小姑娘神情变幻莫测,像是经历过什么事情一样。

  “怎么了……”

  一禾抿了抿唇,又用指尖蹭了蹭鼻翼才低声道:“我和你说,他有病……可奇怪了!”

  说完又忍不住看向屋内。

  这一句话落在贺清之耳内,还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他没想到,会把一禾吓成这个模样,她是说自己阴晴不定吧。

  唐晚泠一头雾水,贺清之身子不好,她很清楚,她虽然没有学过医术,却也见过贺清之吃药。

  “公子患有心疾之症,不过奶奶说,只要我在公子身边,他的病便会慢慢好起来。”

  一禾摇了摇头,显然不是指这个。

  唐晚泠皱了皱眉,见一禾对自己勾了勾手指,她就把头凑了过去。

  屋外两个小丫头压低了声音,贺清之便忍不住皱起眉。

  悄悄话?

  继续讨论他怎么难以捉摸,不通人情?

  但不管是什么,贺清之觉得,他似乎不应该再继续听了。

  说起昨夜的心理状态,贺清之心中也有危机感,这也是之前他自认没有准备充分的原因,日后他会寻机会,与唐晚泠坦诚相待。

  “阿泠,我和你说呀,他这里有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人都是这样。”一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

  唐晚泠眨了眨眼,顿时无语:“……”

  她总觉得,一禾好像误会了什么。

  见唐晚泠不信的模样,一禾有些着急了,拉着唐晚泠走远了几步道:“昨夜,我因为看见……嗯……看见,唉,就是他不方便吗,结果他就对我阴阳怪气的,可没一会又和我道歉了……”

  唐晚泠双眼瞪得很大,因为一禾支支吾吾,她听得不是很明白,可心里莫名也有些乱,因为事关贺清之。

  “还有今日啊,你都看见了,他真的会杀我的!”一禾小脸一白,双手忍不住抚上脖子。

  她真的后怕极了!

  唐晚泠回过头,看向小竹屋,神情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她忽然想起来,在她决定下悬崖时,朱桦和她一起收拾了贺清之的衣物,当时她见到了一块特殊的布块,朱桦说那是贺清之必备的。

  当时她还没明白那是什么。

  但,朱桦却告诉她,千万不要让贺清之知道,她有参与收拾这些衣物。

第31章 031感谢订阅

  一禾离开了, 唐晚泠也就立刻回到小竹屋中, 此时的贺清之正侧着上半身, 以右臂支撑身体,左手似乎想要去够床边的轮椅。

  唐晚泠立刻放下手中的包袱,疾步走了过去。

  “阿湛。”唐晚泠本想说, 让她帮他。

  可话到嘴边却想起了一禾所说的, 她明白贺清之一直都是这样, 就算是朱桦在身边, 他也是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

  尽可能不假手他人。

  贺清之看了看被唐晚泠握住的手, 有一瞬间经不住心底那股难以压抑的心魔而颤抖。

  就在贺清之以为,他会控制不住推开唐晚泠时,他却对上了唐晚泠那双清澈的眼眸,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 不是同情。

  竟然是钦佩与希冀。

  她想帮自己,却愿意等,等他同意。

  贺清之的心顿时松快了, 唇角也经不住露出些许笑意。曾几何时他和朱桦顾九的相处何尝不是如此开端,如今他的小阿泠也试图一点点打开他的心扉。

  倘若他想与唐晚泠之间不再似上一世那般充满遗憾,那这第一步他就应该踏出了。

  深思熟虑后, 贺清之决定尝试。

  尝试着接受,唐晚泠对他所做的一切。

  因为,他想要留住唐晚泠,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扶我起来。”贺清之轻声说道,之后便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身躯, 仍由唐晚泠协助让他可以靠在床头。

  他可以看到,唐晚泠眼中的欣喜,那是他最想给她的。

  贺清之依靠着床头的箧笥后移开了视线,他注意到桌上有一个包袱,应该是唐晚泠下来的时候就带在身边的。

  见贺清之看着包袱,唐晚泠心里一个激灵,她有些犹豫了,不知她究竟该不该隐瞒,这包袱是她收拾的。

  只是那样东西,是朱桦准备的。

  “都带了什么。”

  贺清之难以忽略心头的惴惴不安,视线落在被褥上,从昨日离开醉香楼至今,没有朱桦在身边,更没有干净的鹿皮巾可以换洗。

  就算他此刻不提,唐晚泠亦会知道。

  他终究要将自己的与别不同让唐晚泠清晰明了。

  这是他对唐晚泠坦诚的第一步。

  唐晚泠捧过包袱,轻轻放在贺清之身边:“昨夜我替阿湛准备的干净衣衫,还有肉干和水。”

  边说,唐晚泠便轻轻打开包袱,油纸包着的肉干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虽说贺清之平时很少食用油腻的食物,可肉干不仅可以果腹,更是快速恢复气力最好的食物。

  衣衫是贺清之平日惯穿的,月白色花素绫直裰长袍,苍紫色盘璃纹腰带,同色的发带亦没有遗漏,可见唐晚泠的性情是细致妥帖的。

  “阿湛可要先沐浴。”唐晚泠轻声说道。

  她心头亦有慌乱,只是强作镇定。

  唐晚泠告诉自己,不管贺清之怎么说,怎么做。即便是赶她出门,她也不会因此而气恼他,她会给他时间,等他愿意接受。

  贺清之没有说话,他的手轻抚在衣衫上,掀起层层叠叠的衣衫,之后终于见着了他平日一直都使用的鹿皮巾。

  微微闭了闭眼,过了许久,贺清之睁开了双眼,瞧着唐晚泠,只是他的手还有些许颤抖,可他终归是开口了:“你可知,此物作何用处。”

  唐晚泠咬了咬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贺清之瞧着唐晚泠的模样,便知她心中了然。

  “朱桦都说了吧。”贺清之顿时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一般,身体止不住就要佝偻起来。

  唐晚泠摇了摇头:“阿湛,朱桦哥哥什么都没说,只是他要我隐瞒,可我不想骗你。”

  贺清之握紧了双拳,心底的阴暗似乎开始逐渐扩大。

  唐晚泠本想去握住贺清之的手,可见他扭开了头,她心里一委屈,便垂下头瘪了瘪嘴道:“阿湛现在不能接受,我便愿意等。”

  贺清之心头一颤,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可是,隐瞒只会让阿湛心中更为不安。”唐晚泠抬起头,恰好与贺清之对视,她认真地说道,“阿泠不想你不安。”

  贺清之讶异,短短只言片语,却让他感受到被他隐藏在心底的晦暗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渐渐地那种焦躁痛苦竟然被这光晕驱散了。

  是他的小阿泠安抚了他。

  “此事,不该怪你。”贺清之松开了压在衣衫上的手,“本就是我自己的问题。”

  唐晚泠轻轻地执起那块干净的鹿皮巾,见到这一幕,贺清之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他拼命忍住要夺下的冲动。

  “阿湛,在我眼中,它就是寻常衣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唐晚泠抬起眼,注视着贺清之。

  他的神情紧张,身子轻微的颤抖。

  她都懂,这是他的尊严。

  可她也想维护,帮他维护他的尊严。

  贺清之虽没有说话,可他的身体却靠向了唐晚泠,少女的身子柔软而温暖,贺清之闭上了眼,唐晚泠的手臂自然环过了他的肩头。

  然而,之后贺清之并没有让唐晚泠亲手伺候他沐浴更衣,陌生的环境对贺清之来说还是诸多不便,何况这里也没有合适他沐浴的器具,也只有将就着擦拭一下身体。

  唐晚泠是在门外,一门之隔的距离,她只能听见水声和轻微的移动声,虽然心中有些遗憾。

  可她疼惜贺清之,也知道贺清之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她不能在要求更多。

  何况,即使贺清之不说,她也能明白。

  他们之间终有一道沟壑,要填平需要更多的时间。

  因为男女有别,她懂贺清之的坚持,她不是他什么人,他是为她考虑,他们之间太过亲密累及的是她的名声。

  想了许多许多,直到贺清之的声音响起时,唐晚泠才回过神。

  “进来吧。”

  贺清之已经上了轮椅,而这轮椅唐晚泠也细细擦拭过了,虽说不如他原本用的精雕细琢,但至少是干净了。

  唐晚泠更在轮椅上放了两个垫子,这样他坐起来也不如之前那般不适。

  见贺清之焕然一新,只是乌发还是随意披散,唐晚泠露出了笑意,他就是偏偏佳公子,即使身残也不会磨灭他的气度与风节。

  “阿湛。”唐晚泠的手轻轻抚在他膝头,“阿泠想为你束发。”

  贺清之对唐晚泠从不吝啬他的笑容,他微微点了点头抬手拂过她的头顶道:“好。”

  指尖滑过发丝的轻柔,像是细细地暖流流淌在心间,有一瞬间,贺清之希望时间就那么停止了,留下一切的美好。

  那就再也不用去面对任何的分离所带来的彷徨与绝望。

  就在贺清之沉浸在温馨恬静的思绪中时,小竹屋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嘈杂声。

  唐晚泠加快了速度,束完发髻后又仔仔细细替贺清之整理了衣衫,摆正了双腿。

  贺清之示意唐晚泠将他推出小竹屋,屋外的嘈杂定是发生了什么。

  此刻,贺清之所暂住的小竹屋,是村中空置已旧的,位置不是很僻静,离开珠玛所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唐晚泠小心翼翼推着贺清之,才一离开小院便见着三三两两的村民都疾步往同一个地方赶路。

  贺清之沉下心想了想,本以为或许是贺钰寻了来,故此可能和村民发生了争执。

  可,贺清之及其了解贺钰,他断然不是一个鲁莽之人。

  若是察觉到自己的蛛丝马迹,并且怀疑清湛公子就是自己的表弟赵璟瑄的话,他更应该是按兵不动。

  如此嘈杂,莫非是那阿昌还是做了什么?

  正在贺清之思考之际,珠玛的身影从另一头走出,身边还跟着那圣女一禾。

  一见贺清之,珠玛率先开口了:“你如何得知,阿昌会背叛族人?”

  果然是阿昌。

  贺清之皱了皱眉,但是有一点他有些不懂了,既然冰晶莲已经和唐晚泠合二为一了,阿昌何必还铤而走险,完全可以偃旗息鼓,将事情交代清楚,或可得到村长的原谅。

  莫非,这和上一世阿昌他们带走的另一样东西有关?

  见贺清之不说话,珠玛疾步上前,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唐晚泠有些担忧,立刻从轮椅后走出,侧身挡住了珠玛,并开口安抚道:“奶奶,阿湛定然是查到了什么,他不是莽撞之人,请奶奶先容阿湛思索一下。”

  贺清之回过神,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珠玛,而后他没有说话只是撩起了右臂的衣袖,露出手肘的部位。

  珠玛垂眸一看,在贺清之手肘之处有一枚形似叶片的朱红色印记。

  见此情景,珠玛一把抓住贺清之的手臂,神情复杂道:“你已服过一颗续命丹了!”

  “前辈所言的苏勒圣,正是家师。”贺清之点了点头,也不反抗“为扛逆天反噬之力,故此才服下续命丹,如今余下的时日已是不多。”

  听贺清之那么说,唐晚泠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难怪之前他会呕血而亡,并非他心疾缠身,而是有这不可抗之力。

  好在,她可以救他,当时她不知缘由,如今却明白原来是因为自己并非寻常人,她身负起死回生之能。

  “你果然是圣子的徒弟,这就不怪你的摄心之术如此强大。”珠玛轻轻放下了贺清之的手臂。

  贺清之微微俯身,低声道:“情非得已,还请前辈赎罪。”

  “既然如此,你可是早就测算出,我族面临一劫?”

  贺清之点了点头,重生而回的优势与先知测算并无什么不同,他也不用多做什么解释。

  “如此看来,你本想以救命之恩换取冰晶莲为自己求得生机吧。”

  贺清之再一次抱拳道:“瞒不过前辈,倘若得到冰晶莲,便可治愈我的心疾之症,那在下或可与天抗衡,再苟活几年。”

  “哼,奸猾之人!”珠玛虽说口吻不善,但却并无恶意。

  贺清之一听,反而笑了,这老妇人就是如此的性子。

  刀子嘴豆腐心,十足的一个口是心非之人。

  “那如今的困局,你可有解决之法?”

  贺清之偏首,看向不远处,那里人头攒动,火光交错。

  叫骂声,对峙声此起彼伏。

  果然,阿昌竟然策反了凌华村那些年轻的村民,年轻人对世外总是抱有诸多的幻想。

  外与内的对立,让这个与世无争的村子陷入了焦灼之境。

  这也就可以想象,上一世阿昌手中并没有多少人,却囚禁了凌华村大部分的村民,以此要挟来获得冰晶莲。

  就是因为这些向往自由,向往世外奢华生活的青年。

  只是,贺清之还是有些好奇,除了冰晶莲,这凌华村是否还有其他值得茗翎公主兄妹觊觎的东西?

  上一世他们带走的另一样东西究竟是什么。

  “前辈可知,阿昌身后的主谋是何人?”

  贺清之说着向唐晚泠伸出手,虽说她有些不明所以,可却没有拒绝,依然是握住了贺清之的手。

  见贺清之的动作,珠玛毕竟是见过世面,甚至曾经还与一国皇子有过一段感情。

  她顿时就明白了。

  “与阿泠有关?”

  “这阿昌身后之人,便是阿泠的生母,大辕国的茗翎公主。”贺清之感受到唐晚泠身体一颤,便轻轻拍了拍的她的手。

  一听和唐晚泠有关,还是她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珠玛顿时就怒火中烧:“她到底想做什么?”

  “晚辈有一事想请教前辈。”贺清之转向珠玛,微微仰起头,“骁越族的秘密,凌华村有多少人知晓?”

  没等珠玛回答。

  贺清之接连又问道:“雍王乃是骁越之后,又有多少人知晓?”

  珠玛眉头深锁,如今的凌华村的村民几乎都不知道他们身负特殊的血脉,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己,便是村长阿古仑与村中几位老人家。

  就连圣女一禾都不清楚其中内幕。

  除非她将死之时,才会将一切的秘密传于一禾。

  珠玛注视着贺清之,对于这个身有残疾的年轻男子,她更是刮目相看了,良久她才吁了一口气道:“你认为,阿泠的母亲,是为了骁越族之力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0 09:21:57~2020-05-11 08:2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风醉入月 3个;浅霜风华 2个;大花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032感谢订阅

  贺清之注视着夜幕中那片星星点点摇曳的火光, 神情颇为沉重, 他点了点头, 好半响才道:“我们先去看看吧。”

  珠玛难得没有反对,在这一刻她似乎因为贺清之手臂上的印记认同了他。

  即使他没有骁越族血脉,但却是苏勒圣最信任的人。

  否则也不会把骁越族最为精贵的续命丹传给这个年轻的男子。

  何况, 以贺清之的能为, 要控制住阿昌等人的确不需要消耗一兵一卒。假如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对现在的骁越族来说, 无疑是最好的。

  只是贺清之行动不便, 轮椅在坑洼之路上走得也颇为费劲。

  唐晚泠和一禾两人一起才能将这轮椅推得较为平稳。

  所以,他们一行人的脚程自然比不上一般人,等贺清之到的时候, 对峙已让村民都红了眼。

  好在珠玛的出现, 让一众村民稍稍寻回了一点理智,没有在兵戎相向,自相残杀。

  可一看到贺清之, 阿昌反而更有理由叫嚣了。

  “我们只是为自己争取利益,既然村长可以不顾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烧死外来的人。那为何我们不能外出历练, 如此闭塞怎能让村民过上好日子。”

  “阿昌哥说的没错,村长,你们不愿意外出,可也不能拘着我们,我们都还年轻, 甚至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放我们出村。”

  “放我们出村。”

  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贺清之一听,神情便冷了下来。阿昌这一招还真是会替自己掩饰罪行。

  恐怕,上一世他也是如此煽动那些年轻的村民,用外界奢华糜烂的生活引诱这些淳朴的村民。

  只是,如今阿昌虽然显出端倪,却没有实质性的危害凌华村的举动。

  贺清之要想让整个凌华村的人相信他的推演,指出阿昌是叛徒,会让骁越族灭族,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看阿昌挑衅的眼神看着自己,贺清之不急不躁,他靠着轮椅椅背,思索了片刻反而笑了。火光映照,令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生机。

  换了衣衫的贺清之在这凌华村更是与众不同,所有的人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贺清之轻轻整理一下膝头的薄毯,接着才缓缓地抬起头,注视着阿昌道:“你可知,她是何人之女。”

  阿昌看了看唐晚泠,随后道:“她是什么人,管我什么事!”

  “假如茗翎公主得知,她流落民间的亲生女儿死在你策划的凌华村叛乱中,你猜她会让你活下去吗?”

  贺清之注视着阿昌,一字一句缓缓地述说,期间没有遗漏阿昌任何的表情。

  果不其然,一提到茗翎公主,阿昌神情微变,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号。

  那就不奇怪,他同样听过赵璟瑄这个名字。

  很显然是从茗翎公主这里流传出来的,只不过贺清之上一世到真的不知道,茗翎公主对冀王府有如此的关注度。

  难道害他成为残疾的始作俑者会是那对兄妹?

  这样的猜测让贺清之大为吃惊,他不过就是藩王之子,也不是世子,按理说不可能危及到皇室公主与皇子的地位。

  听贺清之那么说,阿昌最开始是心中一惊,但很快就缓过神来,他提着手中的兵刃,走向贺清之。

  “茗翎公主也不在此处,你大可信口雌黄,先说自己是冀王之子,如今又说这丫头是茗翎公主之女,你以为村长是老糊涂,真的会信你?”

  贺清之没有辩驳,只是垂下头,视线仿佛落在他放在腿上的右手。

  “在说了,就算是又如何?”阿昌扫视了一下众人接着说道,“在凌华村只有外人和村民之分,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贫民百姓。”

  “说得对!”

  “说得对!”

  阿昌身后的年轻村民也都不断地举起手中的武器。

  见此情景,贺清之反而抬起头,注视着眼前之人,眼眸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看了片刻,贺清之才转头对村长道:“既然如此,村长何不放他们出村呢?”

  贺清之那么一说,不仅村长震怒,就连珠玛都有点忍不住了,一抬手就搭在贺清之的肩头,只是话还来得及说,贺清之便按住了她的手。

  珠玛有些诧异,但也明白贺清之让她稍安勿躁。

  而此刻,唐晚泠也对珠玛摇了摇头。

  珠玛又想起贺清之早前之言,他显然是掌握了诸多关键,他的选择定然是有利骁越族,毕竟他苏勒圣的弟子值得信任。

  在说,如今还有唐晚泠这一层关系。

  珠玛略微松了一口气,决定静观其变。

  然而,村长可不是珠玛,自然没有好脸色:“老朽绝不允许村中之人离开。”

  这是贺清之意料之中的反应,所以他也不急,只是淡淡地道:“村长是担忧,他们离开之后,会给骁越族人带来灭顶之灾吧?”

  此刻他的视线又一次扫过在场众人。

  果然如同珠玛所说,除了村长以及个别几名老人,唯独阿昌神情有变。

  就不知这阿昌是怎么得知骁越族的秘密。

  从而又将这个秘密辗转卖给了茗翎公主兄妹。

  “你说什么!”村长盯着贺清之,之后又看了看珠玛,显然是没想到珠玛会将凌华村的过往告诉一个外人。

  贺清之没有搭理,反而让唐晚泠将轮椅向前又推进了些许。

  可很快就有村民上前阻挡他的去路。

  只是,贺清之已然看见了凌华村的出入口。

  熟悉的力量涌动在一片山林之间,这到让贺清之有些意外了。

  上一世他知道凌华村有着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

  所谓天然屏障,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自然形成的格局将凌华村隐藏了,不得其法而入很容易迷失在这丛山峻岭之中。

  何况贺清之本就行动不便,缺乏亲自跋山涉水的能力。

  所以,上一世的他一直都没有派人深入凌华村,他是怕亲信得力有无谓的牺牲。

  可如今眼前这个天然屏障竟然还被人为布下了阵法,形成了一个结界。

  而这阵法还是贺清之最为熟悉的,竟然是他的师尊苏勒所布。

  见贺清之似在沉思,珠玛忍不住走上前,随后俯下身。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贺清之先说话了:“原来,这里还有一个阵法,想必家师的目的是为了护佑你们。”

  “什么?”村长显然被贺清之的称呼怔住了。

  贺清之微微偏头,笑了笑,接着又抬起手指向那一片看起来和普通山林没有什么差别的方位。

  “家师离开凌华村时,为防有人效仿,又怕自己入世之后会为族人带来危机,故此设下阵法,并将开阵的方法传授与……”

  贺清之看了看众人,接着抬起的手臂转动了方向,手指向了阿昌才道:“该是传与你的先人,故此你才拥有开启阵法之能,也因为你有开启阵法的能力,所以村长才会安排你出村办事。”

  这话一出,贺清之眼见着阿昌脸色煞白,下意识看向村长。

  而村长则是气红了脸,连身体都微微颤抖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过去那些年出村所见之人当是我师尊,可惜师尊过世之事,被你隐瞒了下来,更借此出村机会,结交权贵。”

  “你,你胡说!”阿昌顿时气急,提剑就向贺清之刺来。

  唐晚泠担忧,想要上前,却比不过贺清之的动作。

  只见贺清之不动如山,唇角带着轻蔑的笑意,只是抬手接着两指一弹,只听铮铮剑鸣,似龙吟一般,阿昌急刺而来的剑便已脱手而飞,快速地插入远处的山石之中。

  阿昌大惊失色,他抚着右臂,颤抖不已的手臂已有鲜血顺着手指滴落,他的虎口已经被贺清之的内力震裂了。

  “在下有没有胡说,想必村长会自行判断。”贺清之收回手,支撑住轮椅另一侧的把手,最后视线落在村长的脸上。

  贺清之在村长眼中看到了愤怒的火花,可碍于自己刚才提出的阵法一事,因为他和骁越族圣子的关系,村长又不好发作。

  而且,苏勒圣死了一直回响在村长的耳中,令他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

  珠玛看着贺清之,眼神中流露的都是赞赏。

  她没想到,贺清之仅仅只凭些许的蛛丝马迹,就能大胆推测出凌华村中那么特殊的职责分配。

  之前,她都还没来得及和贺清之交流更多,他便因为伤疲之故失去了意识。

  “想不到,你竟然看得出,圣子将阵法开启的方法教给了阿昌的先人。”

  贺清之笑而不语,他不过随口一猜,竟然蒙对了。

  “既然,你知道这是圣子留下的结界,为何还要老朽同意放他们出村?”

  看村长强压着怒气,那握住手杖的手已然青筋暴起,贺清之倒也体谅老人家的心情。

  “因为他掌握了开阵的关键,即便您今日锁住他,难保他日他不会故技重施,与其如此,便让他出去又如何?”

  “老朽断然不许。”老村长一甩手杖,僵持顿时进入了白热化。

  村民之间的气氛再一次剑拔弩张。

  “阿昌哥,别理他们,我们管我们出去。”

  “不许出去,除非你们踏过亲人的尸体!”

  贺清之看着这一幕,只是冷然道:“村长以命相互,便能守住骁越族的秘密了?”

  说道这里,贺清之又看向了阿昌。

  后者因心虚浑身一颤,原本支持阿昌的年轻人也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别傻了,老祖宗遗训定然是有道理的,出了村跟着他便有好日子过了吗?”

  “若是他真将村子的秘密泄露出去,我们都会死的!”

  贺清之认得说话的人,便是这两日背他数次的独龙。

  此子当是村长心腹,看起来果然有一颗玲珑心。

  听了独龙的话,局势顿时丕变,原本跟随阿昌的年轻村民有些已经丢下手中的武器,回到家人的身边。

  局势至此,贺清之心中已经了然。

  阿昌一家掌管着凌华村出入的阵法,村长掌管着全村的秩序与祖辈留下的规矩。

  珠玛与一禾则是代表了圣女一脉的传承,责任是守护冰晶莲,而其余几位老人家等同于村中的长老,遇事则要给出意见。

  这样一个种族常见的体系,对贺清之来说,要分析出并不是太难。

  “您以为,今次阿昌领您撞破一禾救人之事,只是巧合吗?”

  贺清之还没说完,阿昌便已经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开启阵法。

  顿时华光大作,他疯狂的怒喊声伴随着“噼噼啪啪”作响的火把声传入众人的耳中。

  “只要我出去了,你们都得死!”阿昌启动阵法,以极快的速度融入了那一层看似水波一般的物体,“你们没有一个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原本还有几人跟随阿昌,可见此情景,顿时也呆住了。

  反而是村长先反应过来,怒吼道:“来人,把他抓回来。”

  贺清之一听,眉峰一蹙,立刻连发数掌,打在山石之间,山路震动飞沙走石,立刻阻碍了众人的去路,珠玛脸上也流露出惊骇的神情。

  “住手,阵法启动的力量非同一般,轻则伤……”贺清之话未说完,便猛烈巨咳起来,他一手按住胸口,喘息道,“重……重则死。”

  见贺清之不顾一切挡下村民,珠玛心中感激不尽,立刻出声:“他说的没错,阿昌的父亲曾经偷偷为我开过阵法,当时他就对我说过,如果不是开阵之人引路,一般人一定会被阵法所伤。”

  村长的眉头顿时凝结,额间的图腾像是狰狞的鬼脸一般,煞是摄人心魄。

  唐晚泠才看了一眼心中顿时一颤,见贺清之的模样立刻俯下身,轻轻按住贺清之的胸口,治愈之力缓缓流入贺清之的体内,令他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

  村长拐杖一跺地,气愤道:“难道我们就仍由他出去,引敌入侵吗?”

  贺清之好半响才缓过气来,他平静地说道:“若是村长当机立断,便没有今夜如此局面,是你念及情谊,试图给他机会。”

  “你……”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珠玛立刻走出来,挡住了愤怒的村长,接着才对贺清之道,“你有什么打算?”

  贺清之轻轻握住唐晚泠按在他胸口的手,才缓缓道:“前辈不是想知道,茗翎公主究竟想要做什么吗?”

  “你是说,请君入瓮?”

第33章 033感谢订阅

  贺清之对珠玛点了点头, 可他不得不用双手按住了双腿, 他的情形有些不妥, 怕是……然而众目睽睽他却不能说什么。

  村长似乎也听明白珠玛的话。

  他看着轮椅上的青年道:“你让我放他出去,就是想让他引敌入侵?”

  贺清之没有否认,只是抬了抬手, 让唐晚泠推他回去小竹屋。

  村长忍不住跟上贺清之, 急着追问道:“可你不觉得这样风险太大?”

  贺清之侧过头, 脸上还挂着淡淡地笑意:“您昨日还说, 在下图谋不轨, 既然如此,又怎会没有后手?”

  “……你……”村长一时有些被噎住,老脸莫名有些红。

  贺清之心情顿时有些舒畅, 若不是身子异常, 此刻他应当是心情极好的。

  珠玛见村长窘迫的模样,又心急护着村子,便替他问出了口:“你是说, 他跑不出去?”

  “前辈不必多虑,他走不远。”

  见贺清之不慌不忙,显然是早有打算了。

  可珠玛还是好奇:“你是早就测算出了?”

  贺清之微微抬头, 随后才缓缓道:“原本,这冰晶莲该是五日后开花,届时阿昌会引敌入侵,将大部分村民囚禁,夺取冰晶莲与另一样关键物品。”

  “你当真与圣子有一样的通天之能!”村长显然还有些吃惊。

  贺清之没有说什么, 只是看了看远处才道:“此地不宜深谈。”

  珠玛立刻点了点头。

  贺清之又对珠玛道:“晚辈也尚有疑问,需要前辈解答。”

  珠玛看了看村长,村长立刻抬手表示一起走。

  等贺清之再回到小竹屋时,不仅是唐晚泠一个人陪同,更有珠玛以及村长阿古仑。

  唐晚泠先将贺清之推入屋中,回过身吧竹屋的门轻轻关上,之后才转身去看贺清之。

  她看得出他情形不对,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唐晚泠知道,贺清之不会接受她来伺候。

  因为,这是他最没有尊严的时刻。

  可朱桦不在,如此这般捂着对他的身子只有伤害。

  这两日,他怕是一直这般捂着,无法替换。

  “独龙可是村长心腹。”贺清之率先开口。

  村长点了点头。

  “有劳村长安排独龙守住入口,以做接应。”

  村长先是应了,可转而又疑惑道。“如今阿昌离开了,独龙并无开启阵法的能力。”

  贺清之笑了笑,身子依靠在轮椅椅背上:“阿昌自然会主动打开阵法。”

  珠玛似乎透彻了关键,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你所测算的是阿昌本该在五日后引敌入侵,盗走冰晶莲与另一样关键物品。”

  “是。”

  “所以,你故意放他离开,便是要让他带人回头。”

  “他方才不是说了,我们都会死。”贺清之淡淡地笑容,在摇曳的烛火衬托下显出一抹瑰丽之色。

  像是,对阿昌接下来的作为期待许久的模样。

  “这该死的反骨贼。”村长怒而一拍大腿。

  贺清之摇了摇头:“他本意到也不坏,只是被人利用了。”

  “利用?”村长不明所以,又看向珠玛。

  “你是说,茗翎公主?”

  贺清之看向珠玛,随后点了点头。

  “阿昌不过年少之时见识过了外界的花花世界,故此希望村民皆有这种更为舒适的生活,这不过就是对未知的一种期盼。”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让他出村。”村长懊恼道,接着又像想起什么,神色又黯淡了许多,“你刚才说,圣子他……”

  一提苏勒,贺清之的神情也难掩哀伤:“家师在我及冠之年便已故去。”

  接着小竹屋内,便是一阵阵叹息。

  唐晚泠看得出贺清之与他所说的师尊感情深厚,她忍不住想替贺清之抚平心伤,他定是想极了他的师尊。

  就好像,她午夜梦回都想极了养育她的父母。

  “那你的身子。”

  贺清之难得不再隐瞒,将曾经的过往娓娓道来。

  唐晚泠也没有听过这些,当她知道贺清之尊贵的身份,又在宫中受到如此不平的对待,双拳也忍不住握紧了。

  听了这些,珠玛内心唏嘘却依旧好奇道:“你在水牢可曾多次见过圣子?”

  “前辈如此说来,在下倒是记起……”贺清之皱了皱眉,“莫非,当年我得以保住性命也是源于师尊身负的治愈之力?”

  “确实,圣子的治愈之力虽不及阿泠,但要保你一命等待时机脱困,倒也不难。”

  贺清之沉思了片刻,似乎也明白了,当年在水牢他能熬下去便是每次那人悄然而入,他的手拂过他重伤的腰腿,便奇异地缓解了他的疼痛与心头的绝望。

  只是可惜,脱困之日紧绷的意识突然松快了,反而令他陷入昏迷,之后便被诊出患上了难以治愈的心疾之症。

  “听你那么说,你是在脱困之后,圣子助你建立了落枫谷,你虽为谷主实则是圣子在背后教导?”

  “确实都是家师鼎力相助。”贺清之微微俯首,他到此刻才深知苏勒此举为的是什么。

  落枫谷的力量不仅仅是为了平凉王。

  也不光是为了天下局势。

  苏勒所想的只怕是骁越族的复兴。

  若是有落枫谷的保护,骁越族便有了最有利的后盾。

  “如此说来,我当年在褚爱国经历的一切,圣子他老人家岂非早已知晓?”

  贺清之点了点头,随后抱拳道:“关于雍王,晚辈尚有疑问想请教前辈。”

  “你说。”珠玛伸手示意。

  “不知前辈可愿告知,关于雍王与摄政王以及褚爱国如今的国君之间是何关系?”

  贺清之的话,让珠玛的思绪不由得回到年少之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珠玛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贺清之看着唐晚泠,他能感受到她的小阿泠心中也是难以平息的委屈。

  没有谁会轻易原谅父母的不管不顾。

  即便他们不是有意而为,又或者是逼不得已。

  就像是他,深知父亲的抉择是万不得已,可饱受摧残之际,他何尝不是对父亲充满了仇恨之心。

  当时的贺清之曾有过忿忿不平,他的兄长,同为冀王之子,凭什么就因为是长子会继承爵位,便不用承担这些苦楚。

  如今,他再也站不起来,十年心血付诸流水,难免会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怼。

  正因为身残,让他就算是面对心爱的女子,也因自己的不同而无法坦然告知。

  “我儿乃是太子之子,我虽不在意地位,可却不能仍由我儿被人如此欺辱。”

  “此话怎讲?”

  “在皇室眼中,我不过就是山野村民,又怎能获得认可,我本不想留下桓儿,可他对我保证绝不会亏待桓儿。”

  “所以,前辈留下信物之后,便离开了褚爱国?”

  珠玛点了点头。

  贺清之忍不住问道:“之后前辈便没有和外界有过接触了?”

  “那倒不是,我虽离开了褚爱国,可并没有立刻回到族中。”珠玛看了看村长,接着又道,“当年,和圣子有联系的便是阿昌的父亲。”

  贺清之有推测道,但依旧有些不明:“那他没有告诉你圣子的下落吗?”

  “应当是,圣子不让他说出。”

  沉思了片刻,贺清之觉得珠玛推测不差,既然他师尊不打算回去,又怕给骁越族带来危机,自然是不愿意泄露自己的下落。

  “我想,就算阿昌的父亲想说,也无法确定师尊真正的落脚点。”

  “你所言不差,圣子若是不愿让人找到,那就不会有人找到他的下落。”

  “既然前辈离开了,那雍王的父亲当是顺利登基了。”

  “确实,不让他娶我便是以皇位作为要挟。”

  贺清之抿着唇,皇家就是如此无情。

  珠玛身为骁越族的传人,初次涉世便结识了褚爱国太子,只怕这中间本身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只不过,如今不是首要之急。

  “前辈恐怕没有想到,你信任的男子将你们的孩子送去他国,成为质子。”贺清之说道这里心中也是颇为不忿。

  珠玛亦是握紧了双拳,眼中的愤怒像是燃烧的火花一般,激烈而炙热。

  “那,如今褚爱国的太皇太后便是当年的太子妃了?”

  珠玛有些诧异,看着贺清之好半天才开口道:“你又是算出来的?”

  贺清之摇了摇头:“晚辈只是猜测。”

  “正是,让我儿成为质子,又扶持她的养子之子为傀儡皇帝,便是他们这对姐弟密谋已久之事。”

  “原来,摄政王是太皇太后的胞弟?”

  得到了答案,贺清之更要深思,茗翎公主和雍王发生关系,是否和褚爱国皇储之争有关。

  他听珠玛的意思,褚爱国先帝应当是死在那对姐弟的手中。

  如今他们扶持傀儡皇帝,自然是不会让雍王有任何的作为。

  只是雍王本身的想法又是如何?

  他对茗翎公主又是否存有感情。

  贺清之皱了皱眉头,他似乎应该见一见唐晚泠这个生父。

  “既然你能算出凌华村的灭顶之灾,那你可知茗翎公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珠玛注视着贺清之,她想不透这其中的关键。

  此刻,村长已然离开了,他需要做足了准备,才好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即便,贺清之身后有着强大的势力,对村长来说,那都是外人。

  贺清之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尚未参透其中的奥妙。

  上一世,再他扳倒狗皇帝的时候,这对兄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为何这一世许多的经历都发生了改变。

  这是让贺清之最为忧心的部分。

  想到这里,贺清之松开了手掌,珠玛顿时见到他手中似凝结出一层白雾。

  就在贺清之抬臂欲动之时。

  珠玛神色一变,立刻就握住了贺清之的手腕。

  “你想窥探天机!”

  贺清之一愣,他险些忘了,珠玛算起来极为了解苏勒,对于他师尊的功法定然是知之甚详。

  瞒不了她。

  “若是能推算出茗翎公主的运势,我便能参透其中关键。”贺清之试图挣脱珠玛的手掌,可对方死活不送。

  “你不想要命了!”珠玛怒极了,“就算你想死,也不能连累阿泠。”

  贺清之身体一颤,视线落在唐晚泠身上。

  他的阿泠眼圈红红,紧抿着唇。

  贺清之垂下眉眼,低声道:“晚辈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倘若你不曾用过续命丹,我还会信你,此刻你若是窥探天机,便会立刻反噬,你有想过阿泠吗?”

  贺清之闭上眼,身体瞬间有些无力,他确实不能这样自私。

  一想到宫中他因天道反噬而亡,唐晚泠的绝望与恐惧至今萦绕在他心头。

  他不该自认为唐晚泠有了亲人,有了依靠他便可以肆无忌惮。

  他更不该忘了重生而回,应该做的便是不留遗憾。

  “抱歉……”贺清之缓缓地收起了力量。

  突然,屋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公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贺清之顿时神情一凛,朱桦他们已经抓到了阿昌,此刻已经进村了!

  那茗翎公主在意的另一样关键物品究竟是什么?

第34章 034感谢订阅

  门外确实是朱桦, 他还推着贺清之平时惯用的轮椅, 见到唐晚泠, 朱桦到也不意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贺清之明白那一瞬间的松快,唐晚泠连夜下了那万丈悬崖, 无论是谁心中都会为她担忧, 毕竟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又没有武功傍身。

  “计划可顺利?”

  “回公子, 我等一见响箭便埋伏在预先确定的位置。”

  贺清之点了点头, 让朱桦继续说。

  “我等埋伏了一日一夜, 就在方才不久,见一男子离开凌华村,他出村没有多久, 就对东南方放出响箭。”

  “东南方?”贺清之沉思了片刻, 指尖轻抚着手中所带的玉扳指。

  朱桦没有打断贺清之的思路,他环顾了四周,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一日一夜,难道他家公子便是住在这样破旧的竹屋中?

  那床铺都没有上好的褥子,贺清之身子骨不好, 腰腿都有伤,平日里护的极好,如今的状况更是不能怠慢。

  思索了许久,贺清之才开口:“你方才说,有要事禀报, 便是与淮王有关?”

  “正是,淮王封地便是幽州,地处盛京城东南方。”朱桦抱拳恭敬地回答,“我等在幽州的密探传信,近日淮王的使者已然出发,不日便会带着幽州十二郡所呈之宝物,恭贺太后大寿。”

  贺清之松开了手,唇角露出一抹浅笑道:“原来,人便是这样进来的。”

  “公子?”

  贺清之抬起头,继续道:“说一说,阿昌放了响箭后,你们又见到什么?”

  “我等抓了三名黑衣人与阿昌接头,阿昌不敌为保性命便开启阵法,将我等引入这凌华村内。”

  贺清之皱了皱眉,抿着唇没有说话。

  朱桦心中惴惴不安,因为这和贺清之预先留下的策略情况有所不同,可若是他们不出手,阿昌便会随着那些黑衣人离开。

  届时,便很难把控。

  贺清之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你们着急了。”

  “是属下失职。”朱桦立刻下跪认错,却被贺清之抬手阻止了。

  “罢了,此刻他们关在何处?”

  “我们已经将人交给了村长。”

  贺清之的指尖轻轻扣着轮椅扶手,随后视线看向珠玛道:“前辈,这淮王便是茗翎公主的胞兄,他们乃是龙凤胎。”

  珠玛立刻便明白了:“你是说,茗翎公主的计划,她兄长亦有参与?”

  “前辈可愿对晚辈说出,除了冰晶莲之外,骁越族是否还有其他值得旁人觊觎的珍宝?”

  “这……”珠玛有些为难了。

  贺清之心中有数,却不好强求什么。

  正欲让珠玛和唐晚泠暂且离开,他也好由朱桦伺候沐浴更衣,却没想到珠玛竟然突然改变了想法。

  她决定说出,上一世困扰他许久的秘密。

  “其实,你所测算的那样东西,如今已经不在村中。”珠玛脸色有些尴尬,虽说世事变化无常,可这样指出,便等同于说贺清之的推算不准。

  倒是贺清之全然不觉得自己失策,毕竟他只是利用了上一世的记忆,如今重生而回,一切都早已不同了。

  “难道,那样东西是……”贺清之突然眸色一沉,“阿泠,你且出去守在门口,我与前辈有要事相商。”

  唐晚泠看着贺清之点了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不一会,她见着有人抬着一个浴桶进入了小竹屋,唐晚泠有些吃惊,难道贺清之会当着珠玛的面让她看见他的身子?

  这……

  小竹屋内,贺清之看着眼前的浴桶,内中已备妥了热水。

  “朱桦,替我更衣。”

  朱桦立刻点了点头,只是视线忍不住要看向一旁的老妇人。

  在朱桦看来,他家公子即便在别院,都不会在他和医老之外的人面前露出身子,何况还是一名妇人。

  衣衫一除,贺清之的身体便呈现在珠玛的眼前。

  男子的骨骼匀称,上身的肌理极其漂亮,犹如精雕细琢的美玉一般,只是腰际的伤痕破坏了这样的美感。

  珠玛知道,贺清之必然是要自己看什么,故此也没有多此一问只是静静地等待。

  于珠玛来说,贺清之的年纪等同于自己的孙儿,到也没有什么尴尬之说。

  朱桦试了试水温,之后才说:“公子,这水温恰好。”

  贺清之点了点头,抬起手臂,朱桦立刻协助他进入浴桶,两人配合得当可珠玛却微微蹙眉,最终还是偏开了头。

  她眼内有些细微的酸涩,如此惊才艳艳的年轻人,却早早的被人摧残至此。

  也不怪他拼命地想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而费尽心机。

  这一刻珠玛心中豁然开朗,也不再打算对贺清之诸多刁难了。

  贺清之入了浴桶,热水没过了上臂,水深约莫在胸口以下,他将浮于水中的发丝拨开。又用双臂撑住浴桶两边,身子向前微微倾斜,五指便用力扣住了浴桶,保持身体没有继续向前倒去。

  “前辈请看。”

  珠玛闻声便转过头来,此刻水波荡漾火光摇曳,朱桦还讲烛火特异拿至贺清之背后。

  所以她清晰的看见,贺清之背上若隐若现仿佛有些字!

  “你这!”

  “骁越族另一样秘宝,可是这宜世决。”

  “圣子竟然将我族秘宝留在你的身上!”

  贺清之神情沉重,连他也没有想到五年前大国师留给自己的两样东西竟然都是骁越族之宝。

  一样,是续命丹。

  另一样,便是连茗翎公主都觊觎的宜世决。

  要说这宜世决,贺清之曾听师尊讲述过,似乎与大道堪舆命理相关,少时他曾见师尊潜心钻研。

  但自从此物与他相连之后,他师尊便没有再研究。

  久而久之,就连贺清之自己都已经忘却了。

  珠玛忍不住触碰了贺清之的后背,触手竟然有些伤痕的感觉,可肉眼却看不出来,而且她记得一禾曾说,贺清之后背伤得极重。

  如今看来却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前辈是不解,晚辈在悬崖峭壁之上明明伤了后背,如今却看不见伤痕。”

  说完,贺清之抬手打灭了烛火,月色透过竹制的窗棂撒了进来。

  “前辈请在仔细看看。”贺清之双手猛一用力,将自己的身体稍稍撑起了些许。

  清澈的水珠自上而下滚落,道道血痕依旧是皮开肉绽,只是伤痕似乎已经开始结痂了,没有继续流血。

  “公子,你背上有伤,如何能入水。”朱桦担忧极了。

  贺清之身子弱,有伤便不宜碰水,何况这山野之地,谁知那水干不干净……

  “无妨,前辈可看清了。”

  珠玛简直惊呆了,这是说贺清之背后的皮竟然有两块,可要怎么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呢?

  “你这是……”

  “前辈方才所见,是通过水波与火光相结合,才能依稀察觉我后背与别不同的地方,二者缺一,便不会露出端倪。”

  贺清之放松了双手,在朱桦的协助下才靠向浴桶内壁。

  “但,为何我方才所见,你后背并没有伤痕,而且既然两者合二为一,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见到这宜世决,那为何,你后背受损,宜世决却毫无影响?”

  “宜世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小小擦碰更不会令它留下任何痕迹。”贺清之顿了顿继续道,“何况宜世决已融入了我的身躯,除非我死,血肉分离,否则没人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宜世决。”

  贺清之说得平淡,可珠玛听得却是惊讶非常。

  她想象不出,这是如何做到的。

  珠玛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神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口中呢喃道:“圣子带走宜世决,便是防止我族会因此招来灭顶之灾。”

  贺清之点了点头:“师尊将所有危机转嫁他一人之身,又以阵法护住凌华村一片安逸。”

  “是我错怪了圣子,他并不是贪恋红尘俗世。”

  “前辈无须自责,师尊的心愿,清湛定会为他完成。”

  珠玛看向贺清之,仿佛从这个青年身上见到那犹如谪仙一般的人。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珠玛愣了愣才道。

  贺清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晚辈姓赵,全名璟瑄,清湛乃是师尊所起表字,后统领落枫谷,便以清湛公子自居。”

  “你将真实身份向老身袒露,就不怕引来灾祸?”

  贺清之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珠玛瞬间就懂了:“你是早有计划了,要向世人展示你真正的身份?”

  “倘若对前辈还有隐瞒,又如何让您放心地将阿泠交托与我。”

  珠玛忍不住眼中流露出赞赏,轻轻拍了拍贺清之的肩头。

  “如今,阿泠与你背上之宜世决皆是他人觊觎的东西,你更当为阿泠保重自己,切记不可再动用窥天之能,折了你的寿数。”珠玛语重心长道。

  “原本,晚辈尚未参透师尊留下宜世决的目的,倒是前辈让晚辈茅塞顿开。”

  贺清之垂下头,他是第一心中涌动了无限的希望,宜世决和那续命之阵,都是大国师早就留给他延续生命的契机。

  就连那颗续命丹,都是为防他时间不够,参透不了玄机而准备的。

  重活一世,果然处处玄机,唐晚泠的命数变了,连带他的命数跟着改变了。

  那这变数的源头,是否是茗翎公主呢?

  “如此,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原本,清湛想亲自镇守,替凌华村避过这一灾劫。”贺清之抿着唇,朱桦则轻轻地替他清洗后背的伤口。

  “这么说,你改变计划了?”

  “既然阿泠与我都是关键,那便不能留在凌华村,如此也解了村中一大危机,至于守村……”贺清之沉思了片刻,耳畔是细微的水流声。

  “只要控制住了阿昌,外人便无法进入。”珠玛想了想便说道。

  贺清之摇了摇头,否认了珠玛的观点:“并非如此,寻常人或许不敢跳崖而下,可若是淮王兄妹可就不是寻常人。”

  珠玛顿时就明白了,倘若工兵从悬崖而下,那就会打得凌华村一个措手不及。

  “村民虽说有些防身功夫,但比之士兵的训练有素是有不及。”

  珠玛点了点头,贺清之说的确实没错。

  最终贺清之做了决定:“明日我会另布一道阵法,落枫谷的精良配备我也会全数留下,带走阿泠,前辈所说的三件事,晚辈绝不敷衍。”

  “这样倒是最佳之法,但离开之后,你要千万小心。”

  贺清之垂首允诺:“晚辈定当惜命,不辜负师尊与前辈的信任。”

  接着,珠玛离开了,朱桦也替贺清之梳洗完毕,两日来,贺清之感受到久违的清爽,心头瞬间松了不少。

  人也依在床上,细细思索关于茗翎公主的变数。

  “公子,朱桦替你上药。”

  贺清之轻哼了一声,在朱桦的协助下翻过身。

  撩开亵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看得少年眼圈微红。

  贺清之趴着自然是无法伸手安抚,只听少年吸了吸鼻子道:“这两日,公子受苦了。”

  贺清之摇了摇头,轻叹道:“与生机相比,这不算什么。”

  朱桦一边小心翼翼上药,一边好奇道:“公子,我听村民说,阿泠便是那冰晶莲,公子是早就知道了吗?”

  问者无心,可恰好要敲门的唐晚泠,却听见了这句话。

  这让她的心“砰砰”直跳,有一些说不清的心绪像是头发丝一样缠绕心头。

  之前,珠玛这样说时,她断然否认了。

  她相信贺清之。

  可此刻……她好怕贺清之会对朱桦说出实话。

  毕竟,如今她已知道,贺清之有知过去,窥未来之能。

  他是有目的的才对自己那么好吗?

第35章 035感谢订阅

  唐晚泠本想听一下贺清之的心声, 可不知怎么地她却畏惧了, 忍不住想要逃避, 仿佛不离开就会毁了贺清之在她心中的地位。

  所以,就在贺清之要开口时,唐晚泠落荒而逃了。

  “便是要我死, 也不会让她有一丝损伤。”贺清之否认了朱桦的猜测, 只是他有许多事不能说的太明。

  上了药, 朱桦又替贺清之理顺了亵衣, 盖上了被褥。

  “那公子救了她只是偶然了。”朱桦收拾好金疮药, 便双手托腮坐在床边,“公子和阿泠便是叫有缘分吧。”

  贺清之的脑海中都是唐晚泠的模样,唇角的笑意也忍不住绽放了:“方才的话, 不可在阿泠面前提起。”

  朱桦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我懂了, 公子是喜欢阿泠了。”

  贺清之一愣,他到没想到,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 竟然比自己更为坦然,只是朱桦这孩子怕是都还不懂,他不同于别的男子的地方。

  “朱桦可是喜欢阿泠。”贺清之掩饰了心中的情感, 反而问道。

  朱桦想了想,点了点头:“喜欢,不过……朱桦最喜欢琴画姐姐。”

  见少年点头时,贺清之心头没来由一酸,可朱桦的下一句话便打消了他心中惶恐的念头。

  他本想着, 朱桦与阿泠年纪相仿,而他身体强健学什么都快,若是当真喜欢上阿泠,比起自己来说,朱桦更适合阿泠。

  却没想到,这孩子怕是还弄不清男女之情吧。

  到底还是太小了些。

  “阿泠待公子好,朱桦便喜欢。”朱桦又伸手,替贺清之掖了掖被角,“公子快些睡,这一天一夜的定是累坏了。”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山林间的第一缕曙光透过云层洒落,“叽叽喳喳”地鸟鸣声此起彼伏。

  贺清之已是梳洗完毕,由朱桦推着离开了小竹屋。

  今日,留下第二道阵法后,他便会带着唐晚泠离开。

  何时再回,就算贺清之也难以估算。

  所以,他想让唐晚泠与珠玛再相处片刻,而自己先去那日坠落的深潭处布阵。

  小竹屋外,泓兆已经等候多时了。

  “谷主。”泓兆躬身行礼。

  贺清之微微抬手道:“待我走后,凌华村的守卫便交由你负责。”

  “谷主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那四人,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泓兆一愣,显然是有些意外。

  平常的贺清之嫌少轻易取人性命,他行事一贯都是留有后路的。

  贺清之看着泓兆,之后视线转向了远处,只是淡淡地说道:“他们都知阿泠便是冰晶莲,留不得了。”

  “属下遵命。”

  “关于破阵之法,便交由你负责。”

  听贺清之那么说,朱桦立刻奉上一张羊皮卷。

  “走吧。”贺清之侧头对朱桦说道。

  朱桦点了点头,立刻背起贺清之,而泓兆则留在轮椅旁。

  贺清之依附着朱桦,少年的身形虽然是极快,却也十分平稳,四周的景色在贺清之眼中飞速地略过。

  山中之路难行,故此贺清之才借朱桦的行动力,以求快速到达深潭。

  巨大的水流声越来越近了。

  贺清之俯在朱桦的背上,却低咳了几声。

  “公子,要不要休息。”朱桦顿了顿,速度也缓了下来。

  贺清之摇了摇头,抬眼看了四周。

  朱桦继续行进,转眼间便来到了崖底那巨大的深潭之前,飞流的瀑布冲击着光滑的岩壁,碧蓝的潭水深不可测。

  隆隆巨响冲击着耳膜,飞瀑犹如蛟龙出海一般,景色尤为的壮观。

  贺清之抬手一扫,朱桦便见眼前有七枚大小不一的石块飞跃在空中。

  “公子。”

  “还记得我教过你的,踏七星之位吗?”

  贺清之说完,便咬破指尖,鲜血像是有了生命一样飞散而去,落在那七枚石块之间。

  “记得。”

  “如今,我已无法行动,唯有靠你。”

  “公子放心。”朱桦点头,立刻凝神静气,他知道自己要背着贺清之踏对每一个方位。

  不能错,不能乱了顺序。

  “化天地之气,孕乾坤之道。”贺清之手势再变。

  那七枚石块突然就开始吸收贺清之弹出的血气,迅速组合起奇异的图形。

  朱桦立刻提气而上,在一片鲜红色的星芒之中,身形犹如闪电,难以捉摸路径。

  此刻,唐晚泠正和珠玛仰首注视,只见天边莫名晕染出一片微红的光芒,点点荧光夹杂其中。

  “阿湛。”唐晚泠一见就想要去贺清之的方位。

  可她的身形却被珠玛阻止了。

  “不要打扰他。”

  唐晚泠回过头,看着眼前的亲人,忍不住咬住了唇。

  “傻丫头,是你自己决定跟着他,如今又后悔了?”珠玛怜爱地拍了拍唐晚泠的手。

  “我没有。”

  “那昨日,为何没有留下陪他?”

  “我……”

  珠玛摇了摇头道:“那孩子受此大劫,好端端地成了这般模样,他心中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唐晚泠眼眶一酸,泪水便止不住留下。

  “若是你也把话藏在心里,如何让他心安?”

  “奶奶是要我什么都说吗?”

  “若想冰晶莲的效用发挥至极,心意相通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唐晚泠一夜未眠的焦灼,因为珠玛的话顿时就缓解了。

  她点了点头,伸出手臂抱了抱珠玛:“奶奶,我不在,你定要保重。”

  珠玛抚着唐晚泠的背,轻轻揽着她,好一会才去整理了行礼,而后送她出去。

  此刻,贺清之已经回来了,被朱桦安顿在轮椅中,膝头盖着上好的驼绒薄毯。

  见唐晚泠出现,贺清之便伸出了手。

  贺清之的脸色还很苍白,额间有些细密的汗珠,唐晚泠忍不住快步走了过去,为他擦拭完才回过头。

  珠玛和村长阿古仑眼中闪烁着不舍。

  这让唐晚泠想到,那时母亲护着她逃亡时,也是这般的神情。

  贺清之的轮椅被抬上了马车,唐晚泠才依依不舍的跟上。

  马车缓缓行驶了,贺清之瞧着掀起帷裳依旧看着那片山林的唐晚泠,心中也是不忍,只是在没有解决茗翎公主这个隐患之前,他不能单独留下唐晚泠。

  他无法安心。

  车行许久,唐晚泠才收回了视线,一转头便见贺清之看着自己。

  “阿湛,怎么不休息。”唐晚泠说着,垂下眼眸,伸手替贺清之将薄毯向上拉了些。

  贺清之摇了摇头阖上眼,只是对唐晚泠伸出手。

  唐晚泠不明所以,但乖巧的握住了贺清之的手。

  他的手很凉,却让唐晚泠异常安心。

  贺清之没有说话,唐晚泠便静静地陪伴。

  她想给他休息的时间,他太累了。

  “那日救你,便是你我缘分的开始。”贺清之的语调很低,似乎不仔细听都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阿湛。”唐晚泠抬手,轻抚贺清之的胸口。

  “相遇是意外,可救你却是缘分使然。”

  唐晚泠心头一紧,总觉得贺清之说这些话有他的含义。

  可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贺清之睁开眼了,他注视着唐晚泠,神情流露出难掩的不舍,他轻轻握了握唐晚泠的手。

  “我从未想过,要你报答。”贺清之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唐晚泠的脸颊,他抑制不住心头翻涌的感情,压抑了两世的感情,“更没想过,要你以命相保。”

  唐晚泠忽然意识到,许是昨夜她在屋外的反应让贺清之知道了,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这就让唐晚泠心中愧疚不已:“阿湛,我……对不起。”

  贺清之再一次阖上眼,微微摇了摇头。

  唐晚泠知道,他没有责怪自己,可这样的贺清之,更让她觉得心疼。

  “带你离开,是我不放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我相信的。”唐晚泠忍不住呜咽起来,“一直都相信的。”

  “续命……”贺清之突然身躯微微一颤,好一会才继续说道,“续命之法我已然想到了办法。”

  说完,贺清之缓缓松开了手,身躯徒然放松。

  “阿湛……”唐晚泠心头一惊,在去看贺清之的神情,才松了一口气。

  贺清之的呼吸虽然浅薄,但十分有规律,脸色也因为自己的治愈之力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应该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

  可是,直到回到别院,贺清之都没有再醒来。

  医老早早得便等在房内,朱桦将贺清之伺候好,盖上被褥后,老人家便迫不及待执起贺清之的手腕,替他把脉。

  唐晚泠的心一直悬着,没有办法踏实。

  她听明白贺清之的意思了。

  原来他不想用到自己的能力,贺清之是不想她成为他的药。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怎么可以对他有这种揣测。

  医老的神色沉重至极,一手捋着胡须,嘴唇却有些细微的颤抖。

  “先生,公子到底怎么样了。”朱桦忍不住问道。

  医老松开了手,抿着唇,走向唐晚泠,仔仔细细瞧了瞧眼前的女娃娃。

  然而,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转过头,对朱桦说道:“你家公子,闭了心窍,看来是做了决定了。”

  “为什么!”朱桦显然不能理解医老这句话。

  医老叹了口气道:“早先,我曾听他师尊说过,关于续命之法,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不伤这女娃儿,甘愿一搏。”

  “可是,我听村里人说,阿泠就是冰晶莲,不需要以血入药,只要留在公子身边,公子的病就能慢慢好起来的。”

  “那就要问问这个女娃儿,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医老指了指唐晚泠。

  朱桦不明所以,看向眼含泪水的唐晚泠。

  然后,突然想到昨夜自己问贺清之的问题。

  难道……

  朱桦猛一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都怨我……”

  “是我……阿湛都是为了让我放下心结。”

  “昨夜你没听见吗?公子他说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一丝损伤。”

  朱桦心疼极了,那什么续命之法,根本不能确定,何况贺清之现在的状态要怎么布阵,还有谁能帮他……

  唐晚泠走至床边,轻轻握住了贺清之的手,他的身子冷得犹如冰块,要不是胸膛有轻微而缓慢的起伏,她都以为……

  “难道你不知道,公子他喜欢你……”朱桦一跺脚,满脸的懊恼。

  “什么……”唐晚泠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

  “我说,公子他喜欢你,所以才愿为你倾尽一切,即便是他的生命。”

第36章 036感谢订阅

  唐晚泠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相识不过数日, 贺清之怎么可能对她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即便是她自己, 有一份救命之恩的情分在前,都还不曾想过儿女私情,更不及去想那牵肠挂肚交付生命的感情。

  唐晚泠想了许久, 看着沉睡的贺清之。

  “阿湛, 其实你是记得我的……对吗?”唐晚泠呢喃道, 若非两年前就有牵连, 她实在不能理解, 贺清之为她付出的。

  甚至为了不让她有压力,宁可自己想法续命。

  马车上,他说的是真的。

  他们真的有缘, 是缘分的使然令他对自己牵肠挂肚。

  可……她怎么还得起这份情, 她真的不知道……

  她是想留在贺清之身边,想他活着,想他没有病痛, 可没有再想过更深的一层。

  喜欢,多简单的词,可唐晚泠知道, 贺清之对自己并不只是喜欢。

  他的情重如泰山,却不曾提过一句。

  唐晚泠紧紧握着贺清之的手,跪在床榻边。

  就在这时,贺清之额间竟然开始闪烁起金色的流光。

  “阿湛!”唐晚泠大惊,这种情况她从没见过。

  医老和朱桦也从没见过, 忍不住凑过来,虽然贺清之额间流动着金色的流光,可他依旧在沉睡,连气息都变得绵长而微弱至极。

  “这……”

  唐晚泠惶恐不已:“阿湛,你别吓我,你醒醒。”

  “公子,公子,你醒醒,公子你听得见吗?”朱桦急得原地跺脚,他虽然从小就知道贺清之许是活不了多久。

  就连大国师故去之前也是那么交代他,定要好好服侍贺清之。

  可,这样特异的情况,他从未想过。

  何况,他一点都不希望贺清之会死。

  他还想让公子看着自己成长,成为他最得力的侍从。

  就在唐晚泠三人焦急不已时,突然一阵洪亮的嗓音自屋外传入。

  顷刻间竟然就到贺清之的床边。

  “阿弥陀佛,老衲来的还是时候吧!”

  唐晚泠一惊,抬头就见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手持法杖单手对众人行礼。

  “你是什么人!”朱桦立刻自腰间抽出宝剑,剑鸣铮铮,瞬间就指向老和尚的鼻尖。

  老和尚到也不退不避,笑声爽朗指了指沉睡的贺清之道:“老衲就是救他的人。”

  唐晚泠惊疑不定,倒是医老神色淡定,捋着胡须绕着老和尚走了三圈,顿时一拍脑门道:“你你你……你不会是常乐寺那个……叫……”

  医老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终还是老和尚自报家门:“老衲常乐寺主持,法号玄鹄。”

  “对对,我听苏勒老小子提过。”医老眉间带着喜色,仿佛是溺水之人见到了浮板一样。

  听医老那么说,朱桦立刻收剑抱拳:“晚辈不知轻重,请大师救救我家公子。”

  “这小子还真是和他师尊所说一样,当真走到了这一步。”玄鹄法师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取出一颗药丸道,“将此药置于他舌下。”

  唐晚泠立刻接过药,小心翼翼地在朱桦的协助下,将药置于贺清之的舌下。

  做完,唐晚泠的视线都舍不得离开贺清之苍白的脸颊,他额间的金光还在流转,像是试图对自己说些什么一样。

  “喂,老和尚,苏勒那老小子还和你说了什么?”医老忍不住扯了扯玄鹄法师的衣袖。

  只见老和尚将法杖靠在一旁,向贺清之走了过去。

  “老衲昨日便已卜得他的命数变化,果然他自封心窍,所以苏勒寄存在老衲这里的属于他的命灯便开始闪烁不已。”

  老和尚抬手不知在做什么,唐晚泠看不懂,只见他以手掌覆与贺清之身体上方,约莫几寸的距离缓缓移动。

  不大一会,老和尚收回手,注视着唐晚泠道:“前几日,他就该亡于天道反噬,是因为你他才死而复生吧。”

  老和尚那么一说,朱桦和医老都大惊失色。

  唐晚泠留着泪,点了点头。

  老和尚低喃道:“两世缱绻,情缘未了。”

  “大师,你说什么?”唐晚泠没有听清,忍不住问道。

  玄鹄大师淡然一笑:“这便是,你与他的缘分。”

  唐晚泠再一次看向贺清之,突然,不知为何她仿佛听见的贺清之在呼唤自己。

  “阿泠。”

  “阿湛。”唐晚泠仔细瞧着贺清之,他依旧在沉睡,并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他额间的金光流转得更为明显了。

  “阿湛,是你吗?”唐晚泠叫出了声。

  见唐晚泠这个反应,医老和朱桦皆是吃惊非常,唯有老和尚依旧老神在在。

  “阿泠,不用担心。”

  唐晚泠发现,声音不是从贺清之身上发出,而是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匪夷所思的感受让她忍不住看向身边的玄鹄法师。

  “喂,老和尚,这什么情况?我们怎么听不见这小子说话呢?”

  玄鹄法师捻眉轻笑:“神魂共鸣,你等没有这般缘分,自然是无法听见。”

  “咦,这又是什么神奇的技法?”医老忍不住凑近贺清之,看了又看,“又是苏勒那老小子传授的吗?”

  “非也,是清湛刚刚悟出的。”玄鹄法师笑道。

  “什么?现学现卖?”医老眨了眨眼,“啧啧,果然是个不同凡响的臭小子。”

  “好了,都别围在这里,接下来你们要照他的吩咐去办事了。”

  “行,他还有什么计划?”

  老和尚看了看唐晚泠,才道:“我们出去谈吧。”

  可没想到,唐晚泠却叫住了玄鹄法师:“大师,阿湛这样与我说话,可会对他的身子有所损伤。”

  “神魂共鸣,不过就是他神识中的念想,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那他可能听见我说话?”唐晚泠紧张地握着贺清之的手。

  玄鹄法师细看了许久才道:“你心之所向,他皆会知晓。”

  唐晚泠捂住胸口,好半响似乎才明白玄鹄法师的话代表什么。

  此刻的贺清之会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只要想他就会通过神识知道自己的想法。

  那……

  唐晚泠闭上眼,又轻轻地握住了贺清之的手。

  她想他醒来,想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好起来。

  就算他不愿意以她为药,她也会让他明白,唐晚泠不仅仅是贺清之的药。

  “阿泠,永远都是阿湛的阿泠。”

  唐晚泠不知道自己对贺清之的感情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她分不清。

  可她可以肯定,不会再有其他男子深入她的心,她这一世都不会忘却贺清之。

  “阿泠。”

  “阿湛。”唐晚泠又一次听见了贺清之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十分惊喜。

  唐晚泠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看到了贺清之。

  不是躺在床上陷入沉睡的贺清之。

  而是好端端站在她眼前,伸出手正要抚上她脸颊的贺清之。

  “阿湛。”唐晚泠控制不住扑向贺清之,用力抱住了他,就怕是眼前不过是梦幻泡影,梦醒之后便会消失。

  贺清之没想到,唐晚泠竟然能进入自己的意识世界。

  这让他一直踌躇的心,有了决断。

  神魂共鸣,不光是需要剪不断的羁绊,更需要两人之间的确有情,两者缺一不可,他与唐晚泠有两世缱绻,缘分自然是不用说。

  只是,他一直以为,唐晚泠对自己不过是感激救命之恩。

  却不知道,小丫头不知何时对他有了其他心思,只是她自己并未感知。

  唐晚泠抱了许久,才觉得脸颊似乎有些烧得慌,她抬起头,就见贺清之唇角含笑,深邃的眼眸一直注视着自己。

  她心头一乱,就要松手。

  却被贺清之一把抱住。

  “我的阿泠。”贺清之温润如水的声音就在唐晚泠的耳边。

  他的气息清冽如雪水,却轻易抵达了唐晚泠的心头,让她莫名就想抱紧他。

  贺清之果然听见了她的心声。

  相拥了许久,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般。

  良久,唐晚泠才回过神,有些震惊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贺清之。

  “阿湛,你的腿。”问了之后唐晚泠才想到,这不是外面的世界,那这里是,“阿湛,这里是你的神识世界?”

  “正是,所以在这里的我并没有残疾。”贺清之轻轻拂过唐晚泠的发丝。

  唐晚泠瘪了瘪嘴,她最希望的是,贺清之不要再被病痛折磨。

  若是能好起来,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贺清之自然知道唐晚泠想什么,他轻轻牵起她的手,低声道:“陪我走走。”

  “好!”唐晚泠习惯性去搀扶贺清之。

  贺清之忍不住笑出声,他的小阿泠心中皆是自己,还不自知。

  她不知道,他便不点破。

  免得小丫头脸皮薄,把她吓跑了。

  像这样牵手漫步,是贺清之上一世便期待已久的,只可惜,上一世她与他已有了父女名分,他无法向她伸出手。

  而这一世,也只能在这虚幻的意识世界中,达成这个心愿。

  贺清之下意识握住手中那份属于唐晚泠的温暖。

  唐晚泠看向身边的男子,她是多么希望,他可以一直这般轻松的行走,不需要忍痛,不需要走得万分困难。

  唐晚泠垂下头,悄然掩去即将掉落的泪珠。

  她扭过头,视线看向了远处的水平面,这样碧蓝的水,她从未见过,天和水仿若一线,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金红色的火球。

  “好美!”唐晚泠忍不住停下脚步。

  贺清之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唐晚泠身侧,他抬起了手。

  刹那间,金阳万丈,他们所站的山头百花齐放,百鸟争鸣。

  惊讶眼前的一切,唐晚泠猛然侧头,只见贺清之的掌上停着一只纯白的蝴蝶。

  蝴蝶似乎努力地想要飞起,奈何却像是被贺清之的掌心吸附了一样。

  唐晚泠走过去,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那美丽的蝴蝶:“好漂亮。”

  贺清之微微一笑,收回气劲抬手一放,纯白的蝴蝶便迎着骄阳而去。

  *****

  玄鹄法师和医老已经回来了,两人正在贺清之的床边,瞅着趴在贺清之怀里,睡得香甜的唐晚泠。

  医老蒙着眼,从指缝中偷看道:“喂,大和尚,就这样让他们睡着?”

  玄鹄法师到是毫不忌讳,原本略显严肃的长相,见到这一幕却带着一丝由衷的笑意。

  “这丫头,该是进入了清湛的神识之境了。”

  “啊?”医老瞪大眼睛,本来捂着眼睛的手也忍不住去捋自己的胡子,“你是说,这丫头也喜欢臭小子了?”

  “喜欢不过是凡尘俗世之人庸俗之谈。”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

  贺清之与唐晚泠之间的情谊,岂是区区这两字可以代表的。

  见老和尚走出卧室,医老也忍不住跟了上去。

  “对了,你刚说要替臭小子筑墓盖命,倘若有人破坏,那臭小子岂不是活不过来了?”医老想到贺清之师徒两个曾经留下的计划。

  心里还是不断的打鼓。

  “若是,有人知晓,那是冀王之子的墓穴,你觉得还有谁敢动他。”

  医老看向卧室,砸了咂嘴道:“臭小子果然是要表露身份了。”

  “纸包不住火,他深知这个道理,与其被人点破,不如早做谋划。”

  医老点了点头,表示十分认同:“好在除了平凉王,还有子言在朝中协助。”

  就在玄鹄大师和医老交谈之际,门外却传来了朱桦的声音。

  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朱桦身形一闪就到了桌案边,他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头饮下。

  “怎么了,不是让你把事情交代下去?”医老皱了皱眉。

  朱桦用衣袖抹了一把嘴道:“都安排妥当了,只是刚才畅念亭传来信息,狗皇帝下旨宣淮王与茗翎公主入京,为太后祝寿。”

  听朱桦那么说,医老顿时把茶杯一放,声音忍不住有些提高道:“你说什么?”

  三人顿时有些意外。

  如今,贺清之陷入沉睡,正要入墓行续命法阵,倘若此刻要他醒来应对局势,那岂不是前功尽弃,法阵不成就意味着贺清之随时可能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4 11:46:22~2020-05-16 10:1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霜风华、清风醉入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037感谢订阅

  贺清之的意识之境, 依旧是碧波荡漾繁花似锦。

  唐晚泠看着身侧的贺清之, 心中百转千回, 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知道了贺清之的心意,却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像是知道了唐晚泠的想法,贺清之轻轻地伸出手, 环过了唐晚泠的肩头。

  小丫头没有抵抗, 这让贺清之原本忐忑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了手臂, 将唐晚泠搂在怀中。

  “想问什么, 便问吧。”

  唐晚泠紧靠在贺清之的胸前,听着他心房鼓动的声音,是那么强健有力, 不似在现实她时时刻刻都担忧着他的病痛。

  是的, 时时刻刻她的内心装着都是贺清之。

  “阿湛,倘若心中所想皆系于一人,那……那是怎样的情感。”

  贺清之没有回答, 反而笑道:“那日,你轻易便确定了我的身份,当时, 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两年前,我便时时刻刻都想着恩公,可……”唐晚泠瘪了瘪嘴,“可这和阿湛所想不同,阿泠觉得这对阿湛不公平。”

  贺清之稍稍松开怀抱, 低头注视着怀中的唐晚泠,他明白唐晚泠拘泥于救命之恩,因此总认为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基于情义。

  “那救我之时,你又是如何想的?”

  “这……”唐晚泠仰首注视着贺清之,他的眼中有着浅浅地笑意,唇角微扬,脸色也不似现实中那般苍白。

  而是一种剔透的感觉,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贺清之轻轻拂过唐晚泠肩头飞扬的发丝道:“可曾想过,还我一命,便两不亏欠,日后当不受制于我?”

  “不曾。”唐晚泠一惊,忍不住抱住贺清之的手臂焦急道,“阿泠没有。”

  贺清之笑出了声,微微侧过身看向远处的水平面。

  唐晚泠到此刻似乎才感受到,原来贺清之也有恶作剧的一面,他分明就是取笑了自己!

  于是,她才鼓起腮帮子,还没将自己的气性发出时。

  贺清之却开口了,他的声音在唐晚泠听起来像是山涧的泉水一般,“叮叮咚咚”流淌进她的心田。

  “我从不想束缚你一生,可我却想有你相伴的一生。”贺清之转过身,他的神情带着一丝希冀,“再多的,或许此刻的我还给不了你。”

  唐晚泠忽然看懂了,贺清之与她一样,都有着挣扎与不敢确定。

  “阿湛……”唐晚泠又气又急,她听出贺清之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一想到有朝一日会和贺清之分离,她的心就没办法平静。

  也许,这就是喜欢,又或者不仅仅是喜欢。

  “阿湛,我也喜欢你。”唐晚泠抱住贺清之,“或许更多的我还不懂,可我知道阿湛是独一无二的,是我放在心里忘不掉的人。”

  轻轻揽住唐晚泠,贺清之心头充斥着满满的爱。

  对唐晚泠来说,他们相识不过数日,有此发展已是难得。

  再多的,待他醒来之日,再慢慢教她。

  *****

  唐晚泠醒来之时,心中都涌动着阵阵暖流,说出了那句喜欢,她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忐忑了,她也坚信,贺清之一定会醒来。

  看着眼前沉睡的贺清之,唐晚泠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眉间。

  那片流动的金光已然消失了。

  他该是很累了吧,唐晚泠小心翼翼地将贺清之的手放入被褥中。

  一抬头,她发现窗棂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院子里隐隐约约能瞧见灯火,零星有人走过,应该是别院明面上的护卫。

  没想到她只是进入贺清之的意识之境,现实便过了半日了。

  “咯吱”房门被推开了。

  唐晚泠转过头去看,只见朱桦手中端着东西,这时她才想起来,今日一早离开凌华村时,贺清之就什么都没吃过。

  如今都过了一日了,他甚至没有饮过一点水。

  唐晚泠接过朱桦手中的汤碗,温热的汤水约莫七分满,没有任何食材留在里面,但闻起来却是清香扑鼻。

  “大师交代了,公子含服了辟谷丹,便不需要进食,每日喂些汤水便可。”

  唐晚泠点了点头道:“我来吧。”

  朱桦立刻走到床前,扶起贺清之,让他斜靠在自己胸前,然后轻轻地按住贺清之的两腮颊车穴,令他唇齿轻启。

  唐晚泠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汤水一点点送入,她不曾喂过没有意识的人,握着手巾的左手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

  意外的是,贺清之竟然十分配合,就算陷入沉睡也将大半碗的汤水都饮下了。

  唐晚泠松了口气,轻轻地替贺清之洁面,才让朱桦扶贺清之躺下。

  “阿泠,我要为公子擦身。”

  唐晚泠看了看贺清之,其实她很想亲手照顾他,只不过眼下的她和贺清之总归是男女有别。

  他不需要她为奴为婢,他愿意等她长大。

  等她明白。

  所以,唐晚泠点了点头选择退出了贺清之的房间。

  院子里,明月高悬,清脆的青竹在夜风中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

  空气中时而飘过一阵梨花的清香,远处是纯白的花瓣飘飘洒洒落在园中的池塘里,水面上因此而出现点点涟漪。

  “丫头,过来。”医老招了招手。

  唐晚泠立刻走了过去,给玄鹄大师和医老行礼。

  医老看着唐晚泠,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刚才那小子都和你说什么了?”

  “公子他……”唐晚泠脸皮薄,顿时双颊晕红,支支吾吾起来。

  瞧她这模样,医老也是心中有数。

  只是,心里难免充满了惋惜。

  他饮下一杯茶道:“你可知,清湛与旁的男子有何不同?”

  唐晚泠一愣,但很快想到那一日贺清之见到那块布时,神情变换的模样。

  她虽不知那东西叫什么,可却知道是贺清之不可缺少的。

  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同。

  “回先生,阿泠不认为公子与旁的男子有何不同。”唐晚泠转过头,视线落在贺清之身处的屋子,“公子虽然身子不好,可即便他身有残疾,阿泠也不觉得他比旁的男子差在哪里。”

  看着眼前的小女娃,医老顿时语塞,他本想说贺清之因为少年时遭到虐打,不仅身子致残,就连男儿雄风也因此丧失了。

  他不能人道,这比身残更能摧残人心。

  可面对唐晚泠,他却说不出口了。

  “罢了,这小子自己的事情,还是让他自己解决吧。”

  看医老闷头喝茶,唐晚泠不明所以。

  但,她已经做了决定,不管贺清之怎样,她都会留在他身边。

  这辈子都不会离开。

  至于旁人的眼光,唐晚泠不在意。

  眼下,唐晚泠更关心的是,贺清之的布局,他打算怎么续命。

  所以,她只能请教玄鹄法师。

  唐晚泠对玄鹄法师又行了个礼:“大师,公子说寻得其他的方法续命,不知是何种方法,可会让公子身陷险境?”

  玄鹄法师看着唐晚泠,眉目中含着温和的笑意:“凡事皆是有得有失,若说没有风险,那老衲可就打了妄语了。”

  “那……”唐晚泠咬了咬唇,她懂,可却不舍贺清之有任何的危机。

  “唐施主不必忧心。”玄鹄法师看向贺清之所在的屋子,“他既已下了决心,我们便支持他。”

  唐晚泠点了点头,不管贺清之做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到底。

  只不过,唐晚泠心中还是有些不明,回忆今早在马车内贺清之的话语,她忍不住想要确认。

  “大师,公子今早方才决定,为何您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唐晚泠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总觉得,似乎早有人猜到贺清之的一举一动。

  这让她难免不忧心。

  “苏勒施主早在多年前,就与老衲商讨过此事,想必他也是那个时候无意间听闻此续命之法。”

  “是公子的师尊?”

  玄鹄法师点了点头道:“此法虽然失传已久,但并非无迹可寻,苏勒施主也是寻访多年才得到线索。”

  唐晚泠松了口气,原来是骁月圣子所为,那她便可以放心了。

  “只不过,没想到,他们师徒两人想到一起去了。”

  “所以,公子封闭心窍之时,大师恰好赶来。”

  唐晚泠不由得对骁月圣子更为崇敬,她有听珠玛说过,那是一个值得人尊敬的人。

  他有非凡的见地,过人的智慧,一身本事可以匡扶天下。

  唐晚泠觉得,贺清之也是这样出色的,这或许就是骁月圣子会收贺清之为徒的原由了。

  “那,公子有什么计划,阿泠可否知晓。”唐晚泠小心翼翼道。

  她心中忐忑,毕竟她和贺清之相识不过数日,贺清之信她,可旁人未必如此。

  然而,唐晚泠没想到,玄鹄法师和医老皆是一笑。

  “原本,我们已经择了日子替那小子筑墓,届时墓成之日便是他入棺之时,只要将其棺椁置于墓中七七四十九日,再以七星长明灯为辅,掩其命格化死劫而得重生。”

  唐晚泠听得心惊胆战,这种方式她闻所未闻,不过听玄鹄大师的意思,似乎计划有了改变,可贺清之还没有醒来,这该如何是好?

  “大师,是出了什么事了?”唐晚泠担忧道。

  医老也立刻把下午朱桦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唐晚泠。

  唐晚泠一听,竟然是茗翎公主,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贺清之说,这个公主是她的母亲。

  可她却对着女子没有任何的好感,甚至莫名就十分的惧怕。

  “那,如今公子未醒,我们要如何是好?”

  “筑墓是来不及了,不过老衲已经想到了办法,十年前冀王曾为其子立下衣冠冢,如今倒是可以借来一用。”

  玄鹄法师那么一说,唐晚泠才想起来,贺清之真正的身份乃是皇族,他是王爷的儿子,这就不怪,她第一眼见到他是,便觉得他有与身俱来的贵气。

  那时,她拼命的逃亡,见着那车驾便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过去,她知道官越大的人,越有说话的权利。

  她没想到,他真的下车了,虽然他没能来得及救出她养父,但因为他出手阻拦,才让之后的她有了活命的机会。

  听玄鹄法师那么说,医老也有了思虑:“这……岂不是让冀王得知真相?”

  唐晚泠似乎听出了门道,贺清之这些年来好像一直都没有表露身份,那就代表冀王都以为这个儿子死了。

  如今,要用原来的墓冢排续命阵法,那就等同于告诉冀王,当年的那个被送进宫的孩子并没有死。

  只是隐姓埋名,重新开始了。

  “如今也唯有此法,何况他本就准备坦诚身份了。”

  唐晚泠知道,贺清之确实有打算公开身份,否则他在凌华村就不会表露他是冀王之子的背景。

  可是……

  那狗皇帝曾经对他做下那等暴虐之事,能容得下冀王之子赵璟瑄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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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038感谢订阅

  唐晚泠的担忧同样也是医老的担忧, 当年救出贺清之是何等不易, 何况此事还关系到平凉王, 若是让平凉王无故背上叛逆之罪那……

  医老觉得,贺清之定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不过,玄鹄大师像是早就透彻了他们的忧心。

  “这一点, 他早就想到了, 所以此局必须他亲自去解, 与其让人揭露, 不如他自行承认, 方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医老思索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你是说,当年平凉王只是提供了线索, 就算昭仁皇帝心中有气, 念在同母情谊也不会对平凉王下手。”

  “不错,何况……”玄鹄大师又看向了贺清之的屋子,“他手中必有致胜之棋, 否则是绝不会坦露身份。”

  唐晚泠担心及了,贺清之眼下的状况,即便醒来身子也是极差的, 何况他行动不便,进那个皇宫,岂不是危机重重。

  她不能让贺清之单独去。

  所以,唐晚泠忍不住就问道:“听大师之言,公子可是要进宫?”

  医老和玄鹄大师顿时就看向了唐晚泠, 两人神情都闪过一丝欣慰。

  “定然是要进的,而且要比淮王兄妹更早入宫。”

  听玄鹄大师和医老那么说,唐晚泠反而担忧了起来。

  “那衣冠冢可是在冀王封地?”

  “正是。”医老确定道。

  玄鹄大师也道:“今日已有落枫谷亲信赶往冀州,单人匹马速度必然是快的。”

  “那公子要在何种情况下方能醒来。”

  “那需老衲布阵之后,以其命灯牵引,他方可醒转。”玄鹄大师说着,似乎也感到了事态紧急,连忙补充道:“老衲明日便会启程。”

  “阿泠记得,淮王封地乃是幽州,幽州与金州皆比冀州靠近盛京皇城。”唐晚泠担忧不已,“倘若淮王兄妹快马加鞭,那公子根本来不及在他们入京之前醒来。”

  “这……”医老顿时也急了,“大和尚,这可如何是好?”

  玄鹄法师凝眉细思,片刻才道:“事发突然,早先我们并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医老急得直抓头,眼下就算找到了替代的墓冢,却也赶不及让贺清之醒来。

  万一淮王兄妹入宫,本就是为了揭破贺清之的身份。

  那贺清之醒来之时岂不是处于被动?

  届时,就算有平凉王和子言协助,怕是都难让昏君释怀。

  如果是那样,那还真是前功尽弃,十年布局毁于一旦。

  对医老来说,贺清之放弃了十年治疗所得的成果,如今再也站不起来已是让他心中郁结不堪了。

  若是再……

  “为今之计,只有他方有解法。”玄鹄法师捻着佛珠,缓缓地说道。

  医老一拍脑门道:“说的也是,没什么可以难的倒那臭小子。”

  唐晚泠一愣,就见两位前辈都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也就悟了:“两位前辈是说,让我将如今的困局告知公子?”

  医老拼命的点头,随后又拽着唐晚泠道:“丫头啊,你看只有你能和臭小子神识互通,他可以主动召唤你,明日你也试试主动召唤他,如何?”

  唐晚泠想了想,或许此法真的可行。

  之后玄鹄大师也嘱咐了唐晚泠,神识交流也会耗费心神,她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方能更好的静心,让神识能尽快与贺清之联系上。

  所以,唐晚泠只是回去看了一眼贺清之,便依依不舍回到自己房中。

  翌日清晨,鸟鸣之时,唐晚泠便已经醒了。

  她早早地醒来,才一下地,房门便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唐晚泠一惊,此地是贺清之的别院,是谁如此大胆,敢私闯她的卧房。

  但很快,她便瞧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手中端着铜盆,看得出是特意来伺候她洗漱的。

  这让唐晚泠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了。

  “姑娘,您起的真早。”小丫头瞅了一眼屋外,天都还未大亮呢,“噢对了,姑娘奴婢名叫婉秋,是谷主早先安排伺候姑娘的。”

  “多谢。”唐晚泠起身走了过来,试了试水温,便立刻净面梳洗,她得尽快去到贺清之身边。

  只是一晚不见,她的心头满满地都是他。

  不知他睡的可踏实,不知夜里朱桦可有按时给他翻身,如若不然,他在沉睡不懂得自己翻身,岂非要浑身酸痛。

  想到贺清之瘫痪身子,唐晚泠的心就会揪紧。

  “姑娘不必感谢,是我等要感谢姑娘才是。”婉秋说着便给唐晚泠下跪。

  吓得唐晚泠立刻站起来扶她,完全没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婉秋已然知晓,若非姑娘,谷主只怕在宫内就已遭天谴反噬而亡。”

  “我……”唐晚泠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

  “姑娘放心,此事婉秋不会对外宣扬,谷主吩咐婉秋照顾姑娘,另有一则,便是要保姑娘安全无恙。”

  唐晚泠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的少女。

  贺清之竟然让一个半大的孩子来保护自己,这……

  看唐晚泠的神色,婉秋忍不住笑了,她一边替唐晚泠梳了一个漂亮的垂挂髻,接着从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中选了两朵粉色的珠花为唐晚泠带上。

  唐晚泠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这般精心打扮过了。

  “姑娘生的真是如花一般,快试试这件襦裙,都是谷主为姑娘准备的。”

  “阿湛?”唐晚泠有些吃惊。

  贺清之是什么时候交代了别院的人准备这些?

  她怎么不知道?

  可很快,她便想起来了。

  那日,在宫中,他曾说过,待回了别院,便为她举行及笄之礼。

  而后,他却因反噬之力而亡,那时她绝望、彷徨,甚至有了一种万物皆毁的感觉。

  有那么一刻她都觉得,他死了,她也不知如何活下去。

  没想到,出宫之后便接连遇事,看来是朱桦回到别院时,就已经将他的话吩咐下去的吧。

  “谷主如此在意姑娘,我等都为谷主高兴。”婉秋真心实意道。

  这些年来,被贺清之所救的苦难之众无不希望,恩人可以寻得良缘,若是有一个懂他爱他,又能让他倾心的女子相伴一生,他们这些人都愿意折寿报答。

  听婉秋那么说,唐晚泠免不了脸红。

  她好像有那么点懂了。

  那日,她对贺清之说过,若是没有他了,她也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贺清之对自己也是这样吗?

  唐晚泠有些忐忑,他心怀天下,又是皇族之人,是真的会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吗?

  “真好看。”婉秋瞧着穿上新衣的唐晚泠。

  樱红色交领单襦,粉色底团花折枝牡丹丝裙装,腰系纯白色柔丝腰封,上面挂着一只绣着白鹤展翅的香袋。

  唐晚泠愣愣地,任由婉秋替自己捣鼓。

  “姑娘,还有这宫绦。”婉秋边说,边替唐晚泠整理妥帖。

  看着如此打扮的自己,唐晚泠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见面前的少女笑着看着自己,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姑娘是在这里用早膳,还是去谷主房中用早膳。”

  唐晚泠的脸“唰”一下又红透了,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炽烈。

  她脑中想什么呢!

  她竟然希望贺清之醒来之后,他们可以每日一起用膳。

  她可以推着他看尽尘世美景。

  若是,贺清之可以陪她回凌华村,那她便此身足以。

  唐晚泠捧着脸颊,又晃了晃头,才收拾了心情,接着她立刻道:“就在这里吧。”

  见婉秋离开之后,唐晚泠才敢抚着胸口,感受到心房剧烈的跳动。

  她不知道,这种期盼,是不是就是对贺清之更深一层的感情。

  就像他对她说的那样,希望有她相伴的一生。

  唐晚泠回忆起贺清之的话,顿时做了决定。今日再与贺清之相见,她会告诉他,她也想有他相伴!

  用过早膳,唐晚泠独自去了贺清之的卧房。

  此时,玄鹄大师和医老也正在房中。

  朱桦一夜都守着贺清之,可以看得出连日的劳心让这个少年的脸上都露出的疲态。

  唐晚泠走了过去,就见着朱桦正替贺清之活动双腿的关节。

  玄鹄法师交代完之后,就走向了唐晚泠,将昨日的药瓶交给了唐晚泠。

  “此乃辟谷丹,每日喂他一颗,置于舌下即可。”

  唐晚泠点了点头,收起药瓶。

  见玄鹄大师离开,唐晚泠便走向朱桦道:“让我来吧,你一夜未眠,先去歇歇。”

  朱桦抿着唇,似乎有些犹豫。

  唐晚泠看向贺清之,她已经下了决心了此生都不会离开贺清之。

  不为奴婢,便是……

  想到珠玛的话,唐晚泠终于明白,珠玛要的便是贺清之许诺娶她。

  可她明白,贺清之有难言之隐,她不会逼她。

  她愿意等。

  “若是你愿意,便教我如何照顾阿湛。”唐晚泠看着朱桦,带着笑意低声说道。

  她的眼眸柔和,瞧着贺清之的样子,蕴含着满满地情义。

  朱桦虽然年少,却也看得明白。

  医老走了过来,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小朱桦,日后你就要改口叫夫人了。”

  朱桦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道:“当真?”

  “那肯定,你不是说你家公子喜欢她,喜欢到不要命了?”

  医老一边打趣,一边给唐晚泠使眼色。

  唐晚泠此刻双颊绯红,恨不得将脸埋进贺清之的怀中。

  嫁他。

  固然是顶好的!

  可他会娶自己吗?

  唐晚泠的手,轻轻抚过贺清之的额间,口中呢喃道:“阿湛可愿娶阿泠。”

  她话语方落,贺清之额间便金光流转,就连眼睑都开始微微的颤抖。

第39章 039感谢订阅

  唐晚泠执起贺清之的手, 紧握在自己的双手之间, 她闭上了眼让自己的心逐渐沉静下来, 今日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和贺清之说。

  她个人的儿女私情不该影响贺清之的心境。

  “阿湛,落枫谷的密探来了消息,说淮王和茗翎公主已经出发, 他们要来盛京城了, 若是让他们先一步入宫, 阿湛便会陷入危机。”唐晚泠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就怕贺清之会错过什么重要的部分。

  “大师和医老说, 只有你能化解这一局。”唐晚泠松开了右手用自己的丝怕替贺清之拭去额间的薄汗。

  唐晚泠记得,刚才朱桦离开之前刚替贺清之翻了身,他此刻应该不会太难受。

  “阿泠。”

  “阿湛, 你别着急。”唐晚泠握住贺清之的手, 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边。

  “告诉朱桦,将我被救脱离崖底的消息传入宫中,另外派人放出消息清湛公子不良于行, 昭仁皇帝听闻,必定会派人前来探视。”

  “阿湛,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用担心, 照我的话去做。”

  “好。”唐晚泠应下了。

  可贺清之似乎还没有说完,他额间的金色流光依旧在流转。

  “至于茗翎公主与淮王……”贺清之沉默了片刻,“那便让他们不能按时入京便好。”

  唐晚泠一听,双眸一亮,她明白贺清之的意思了。

  这是要阻碍淮王和茗翎公主的脚程, 给他们制造麻烦。

  拖延他们进京的时间。

  届时,就算他们发现了问题,也无补于事。

  不过,唐晚泠同时也想到另一件事,万一淮王兄妹提前一步以书信或者奏折的方式把贺清之的身份透露给昭仁皇帝。

  那贺清之一样是屈居劣势,被动挨打。

  原本唐晚泠只是心中所想,没想到贺清之便已经感受到了。

  他轻声笑道:“阿泠是在担心为夫了。”

  一听贺清之的自称,唐晚泠顿时睁开了双眼,满脸绯红羞涩不已,她刚才……她刚才说的话,贺清之竟然听见了。

  他真的在意自己,愿意和自己相伴一生。

  贺清之笑得轻松,实则内心忐忑,唐晚泠现在还小,有许多事她并不了解,而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让她明白,他与寻常男子真正不同的地方。

  可他可以感受到,仅仅这一日,唐晚泠似乎就开始明白她对自己的情感,并非她原来所想的那样。

  “不许说笑,这可是正经大事呢。”唐晚泠收起了羞涩的心,她得把会危及到贺清之的一切隐患都细想一遍,好提醒贺清之提早布局。

  贺清之心头一热,也不再说笑,开始替唐晚泠分析自己的布局:“关于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昭仁皇帝平素就不理朝政,若非重要国事,他很少会亲自批阅奏折,如今平凉王正在宫中,这奏折必定由他处理。”

  “那,书信呢?”

  “书信必须经过急递铺,因此法会经过多人之手,倘若被人从中作梗,便是石沉大海,如此不保险的方法,茗翎公主定然不会使用。”

  “也就是说,他们只会通过奏折上报给昭仁皇帝,而这份奏折会被平凉王截获。”

  贺清之给了确定的答复。

  可唐晚泠依旧有些担忧:“那,平凉王岂不是会被迫站在对立的一方了?”

  “阿泠,此事事关重大,平凉王将此事压下不呈报昭仁皇帝,实乃稳定朝堂之举,若是昭仁皇帝问起,也完全可以以调查为由,明哲保身。”

  “所以,阿湛已经猜到了,昭仁皇帝知道你获救,就一定会派他最信任的平凉王前来别院探视?”

  贺清之的笑声传入了唐晚泠的意识深处,她知道他是在称赞自己。

  “那,平凉王来了,我们又该如何呢?”

  贺清之顿了顿,一时间唐晚泠有些不习惯脑海中如此安静的感觉。

  良久,贺清之的声音才再一次回响在她的意识中。

  “告诉平凉王,对昭仁皇帝坦诚我的身份,并让昭仁皇帝了解我身负不治之症,命不久矣。”

  “阿湛。”唐晚泠心头一颤,她不要贺清之那么说。

  她更不舍他的生命犹如风中残烛。

  “阿湛一定会好的。”

  “傻丫头,不过就是权宜之计,我答应你祖母,定会惜命,若不能活下去,又如何与你相伴一生。”

  “阿泠也想有阿湛相伴一生。”唐晚泠呢喃道。

  “另有一事,嘱咐平凉王,昭仁皇帝的并无隐疾,至今尚未有子嗣全因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唐晚泠还想细问时,脑海中便已经一片平静了,贺清之额间的金光已然消失了,他依旧睡得很沉。

  浅浅地呼吸,胸膛缓慢地起伏着。

  唐晚泠看了看时辰,便帮贺清之原本侧着的身子做了一个调整。

  她轻轻地扶着贺清之的腰腹,可触手便有着陌生的感觉。

  贺清之腰腹之间的摸起来十分厚实,鼓鼓囊囊地就像是穿着夹袄一般。

  唐晚泠忍不住抿住唇,她不在意,可她却知道,贺清之很在意。

  甩去脑海中那一晚见到的贺清之的神情,唐晚泠专心地一手扶着贺清之的腰腹,另一个手扶着他肩头帮他先侧过上半身,躺平之后才去搬动贺清之的双腿。

  一碰到贺清之的双腿,唐晚泠心头就是一酸。

  几日之前,贺清之还能站的时候,他的腿虽然也是冰凉地,可却不像如今这般死气沉沉。

  医老没有说,可唐晚泠知道。

  贺清之会变成这样,都是为了她。

  吸了吸鼻子,唐晚泠告诉自己,这样她更不能辜负贺清之的付出。

  如今,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和贺清之之间便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冥冥之中自有牵连。

  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一眼就认出了贺清之。

  原来,在她心中,贺清之给予她的早已不仅仅是救命之恩了。

  之后,唐晚泠立刻就把贺清之交代的事情传递给了朱桦,由朱桦一一布置妥当。

  *****

  三日之内,盛京城便满城风雨。

  关于落枫谷谷主清湛公子就是十年前生死不明的天纵之才,冀王府二公子赵璟瑄。

  一时间,关于赵璟瑄当年的惊世才学顿时就传得沸沸扬扬。

  而大辕国皇宫,昭仁皇帝所处的景阳殿,此刻反倒是一片肃静。

  殿中有四人。

  老太监葛福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在他正前方,有一个罗汉榻,上边左右分别坐着大辕国皇帝陛下,以及太后。

  而在太后身边站着的正是她最宠爱的么子,平凉王。

  平凉王此刻正在替自己的母后捶肩,他低眉垂眸,似乎并不着急。

  可昭仁皇帝的脸色是非常的不好,他此刻怒气都没有地方撒。

  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国师人选,竟然是十年前就应该死了的少年。

  现在,他回来了,还曾经活生生在自己面前晃悠,被欺骗的怒火让昭仁皇帝愤而抓起茶盏重重地摔在地上。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让老太监葛福浑身颤抖,立刻高呼:“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这个时候,罗汉榻的桌案上,除了有瓜果茶水,还放着一份奏折。

  正是平凉王今日特地带来的。

  视线落在黄灿灿地奏折上,昭仁皇帝抬眼,看向自己平日最宠爱的胞弟道:“皇弟,为何你早已知道,却瞒着朕?”

  平凉王的手势一顿,太后就立刻开口道:“皇上啊,当年哀家便告诉你了,冀王这个儿子你得抓在手上,你倒好,不听哀家的。”

  “母后!”昭仁皇帝顿时不满了,“若不是他不服管教,险些伤了孩儿,孩儿也不会命人将他关押。”

  “哎……当年你才登基,根基不稳,就做出这等大事,要不是龚丞相老谋深算替你掩饰,冀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母后,孩儿是一国之君,岂能叫一个小儿辱没,何况……何况也不是孩儿打得他变成残废的。”

  昭仁皇帝说到这里,平凉王又一次垂下眼眸,他没有说话,可眼中却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他的皇兄如同当年贺清之骂的那般。

  昏庸,无能。

  无才便也罢了,连德行都有亏欠。

  着实不是一个好的国君人选。

  可……平凉王心中再有不满,也始终做不出真正的大义灭亲。

  他和贺清之一直有来往,也放任贺清之为自己报仇,可他也曾让贺清之许下承诺,若是大仇得报,就放过昭仁皇帝。

  留他一命。

  “当年,你不听哀家的,如今此事,你可得深思熟虑。”太后叹了口气,当年她憎恨冀王,连带冀王之子她也没有好脸色。

  可她曾经见过那个孩子。

  他是如此惊才艳艳,生的竟然与先皇有几分相似。

  光是这份相似的容貌,她就狠不下那个心,再说,她原意也就是拘着冀王这个孩子,好替自己的儿子稳固江山。

  让冀王安分守己,不要有觊觎皇位的野心。

  本想着关个几年便放赵璟瑄回家。

  却没想,会发生行刺之事。

  想到这里,太后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而此时的葛福,心里真是惴惴不安,他是怀疑过清湛公子,可没想怕什么就来什么……

  如今,当年那个孩子回来了,一定会找他报仇的!

  皇帝说起来和赵璟瑄沾亲带故,可他呢……他可是亲手折磨了那个孩子,害得他如今成了一个废人。

  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葛福惶恐不已,他已经老了,没有那份杀伐决断的心了,他只想有朝一日出宫养老,有个女人伺候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平凉王走至罗汉榻前,撩袍下跪。

  “皇兄,母后,儿臣有一计,或可替皇兄分忧。”

  昭仁皇帝还有气呢,又想摔茶盏,却发现桌上已经空空如也了,另一盏茶水正在他母后的手中。

  “葛福,给朕奉茶!”

  葛福立刻磕头,倒着身子退了出去。

  “皇兄勿恼,臣弟未及禀报,也是事出有因。”

  “噢?”昭仁皇帝一挑眉毛,虽然他不是一个靠谱的皇帝,可却也不傻,结合前因后果早已猜到,赵璟瑄还活着铁定和自己这个胞弟有关,“你且说说,是何缘由。”

  平凉王又行了个礼才道:“当年,臣弟年少,不知朝堂风运动荡,只是凭一份血缘亲情感念皇叔赤诚一片,故此不忍心璟瑄的遭遇,才会背着皇兄透露璟瑄被关押之地。”

  昭仁皇帝一听,忍不住眯起眼道:“照你那么说,你还有同党了。”

  “回皇兄,正是已故的国师大人。”平凉王恭恭敬敬地伏地磕头。

  一听主谋是国师,昭仁皇帝原本的怒气竟然得到了安抚。

  这个国师大人,可是当年力保他登基之人,而后一直辅佐其左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对国师所说的清湛公子心心念念。

  只是没想到,清湛公子竟然就是赵璟瑄。

  如今回想起来,国师大人怕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秋后算账,才会对自己说清湛公子如何了得吧。

  昭仁皇帝想到这里,突然叹了一口气。

  皇帝做到现在,委实没有他曾经所想的那般自在。

  当年他贪恋权势,如今却觉得权势像是一个枷锁一般,就好像大国师曾经所说的。

  “太子殿下当真想好了,要承担这天下之重?”

  “本太子既然位列东宫,将来自然是要掌管着大辕国的天下,国师此话,本太子听不明白了。”

  “太子身负真龙之气,自是上天所选。”

  “当真,那本太子登基之后,便可千秋万代!”

  那时,国师大人只是笑道:“太子殿下,天下岂有人能活千载。”

  昭仁皇帝忍不住抬起双手,五指不断地点击自己的额头。

  “皇上,璟程会那么做,也是哀家的意思,如今,那孩子既然还活着,那便乘着哀家大寿,一并召进宫来。”

  一听皇太后那么说,昭仁皇帝忍不住抬起头,面露难色。

  “母后,如今外头都在传他年少遭遇不幸,以至于落下残疾,甚至命不久矣,此刻召他入宫,朕……”昭仁皇帝双手不自在地握住膝头的龙袍。

  “皇兄是担心,皇叔得知真相会心中不满。”

  昭仁皇帝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胞弟。

  平凉王立刻又行了个礼道:“皇兄,当日璟瑄入宫,若是有心报仇,以他如今的身手即便是葛福也来不及护驾。”

  昭仁皇帝一想,当日他与赵璟瑄就近在咫尺,他要杀自己确实易如反掌。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皇弟的意思是说,他无心报仇?”

  平凉王没有正面回答,因为如今连他也揣摩不出贺清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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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040感谢订阅

  昭仁皇帝那么问, 太后自然也看向了平凉王。

  “璟程, 你说说, 璟瑄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眼前这俩个都是她的亲儿子,当年昭仁皇帝被册封为太子,她心里对小儿子就充满了亏欠, 可这天下至尊也只有一个, 总不能两个儿子都做皇帝。

  故此, 太后对平凉王更是宠爱, 还时常提点登基的昭仁皇帝, 要知道平凉王和他一母同胞,要知道胳膊肘得朝里拐。

  只有一个娘的亲兄弟才会尽心尽力的辅佐他。

  所以,哪哪都不咋地的昭仁皇帝, 唯一的优势就是孝顺, 这要是当年太子之位给了平凉王的话,估计他也能笑得欢快。

  毕竟亲弟弟做了皇帝,那他就是躺赢人生!

  如今, 平凉王虽然胳膊肘拐去了冀王家的二公子,可昭仁皇帝开始有气,听了太后零零总总说得话, 而平凉王又诚心坦白,加上大国师这层关系,这到嗓子眼的气也就慢慢下去了。

  更何况,当年太后就不赞成他囚禁赵璟瑄,只不过是他身为一国之君, 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其实,若是将12岁的赵璟瑄那举动看做是个叛逆的孩子,到也不是非得关着他,甚至让人折辱他殴打他。

  昭仁皇帝想想,顿时也是有点悔不当初。

  不过,话说回头了,若是赵璟瑄没有经历过这跌宕起伏的人生,或许如今也不可能成为落枫谷谷主了。

  那么一想,昭仁皇帝忍不住摸了摸鼻翼,他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人生导师了?

  而平凉王此刻是斟酌了一下心中的想法,这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后和皇兄,诚心诚意道:“皇兄,臣弟认为,如今到是一个安抚璟瑄的好时机。”

  “噢?此话怎讲?”昭仁皇帝端起葛福新奉的茶水,抿了一口。

  “璟瑄大难不死,从崖底而回,倘若皇兄在这个时候对他多加照拂,璟瑄的秉性至真至纯又仁孝至极,定然能明白当年之事皇兄也只是气急了,并非有意针对。”

  昭仁皇帝一听,立刻放下茶盏,“砰”一声。

  下头跪的葛福顿时就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朕原本也没要折磨他,只是叫这阉人将他严加看管,谁知道这阉人变着法地折磨朕的堂弟,着实可恶。”

  昭仁皇帝说归说,到也没对葛福动什么手。

  平凉王心中有数,虽然这主意是出自葛福,但也是昭仁皇帝默许的,否则区区一个太监又如何敢对藩王之子下此毒手?

  只不过,此刻他也不好发作。

  “陛下,老奴……老奴糊涂啊……老奴当年也是气急了,陛下被公子瑄所伤,老奴心中担忧至极,于是……于是下手就没了分寸。”

  说着葛福连滚带爬的抱住昭仁皇帝的大腿,老泪纵横道:“陛下……看在老奴侍奉您多年的面上,就绕了老奴,要不……要不陛下赶老奴出宫,也好让公子瑄消了这口恶气。”

  葛福是计从心来,他可不要再待着了,他早有离宫之念头,如今到是个机会,这要是等清湛公子进宫,只怕他难以活着离宫。

  昭仁皇帝正在思考,这葛福服侍他多年,他已经用习惯了,这突然要他换一个,用着只怕不顺手。

  不过,葛福也确实年事已高,离着近了,难免有一股子老人味。

  而且若是留着也肯定会惹赵璟瑄忆起当年。

  正在挣扎之际,平凉王又开口了。

  “皇兄,既然葛公公有告老之意,不如就此成全,也免得璟瑄见着他心中不快。”

  昭仁皇帝看向自己的胞弟,想想也是,于是大手一挥道:“准了!”

  葛福喜极而泣,磕头如捣蒜一般,说了一大堆舍不得的话,把昭仁皇帝从头到脚都叮嘱了一遍。

  只不过,平凉王冷眼瞧着,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想,贺清之想让着老太监离开昭仁皇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非这老太监的癖好和教唆,昭仁皇帝还不至于文不成武不就到这般的地步。

  甚至还荒诞到养起了男·宠。

  “皇弟,你说让朕赶走葛福,朕都照办了,可他真能释怀?”昭仁皇帝不安道。

  他知道大国师说清湛公子的能为不下他之下,这都是真的,单单落枫谷的势力就已经足够令人忌惮,否则也不会自成一体,不受任何国家的管辖。

  所以,他虽不至于惶恐害怕,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疙瘩。

  “臣弟以为,母后所言是个方式,若是皇兄心中忧虑,不如由臣弟跑这一趟,探一探璟瑄的口风。”

  “好好好!”昭仁皇帝连击三掌,接着又道,“带上太医院使,和老国医一起,让他们给璟瑄瞧瞧,许是能治好也不一定。”

  “臣弟领旨,谢皇兄恩赐。”

  *****

  别院迎来了贵客,低调奢华的马车驶入别院之际,内中一干人等皆已单膝下跪,一脸恭敬的迎接。

  朱桦为首,亲自迎平凉王下车。

  平凉王抬眸,便瞧向贺清之的房间,心中忧虑道:“清湛如何,身子可好些了?”

  “回王爷的话,公子尚在昏迷。”朱桦低着头,视线落在之后的两辆马车上。

  不一会就瞧见太医院使扶着一名年约七旬的白发老者下了马车。

  平凉王回头一看,便道:“这位是大国医,今日特地来为清湛诊治。”

  唐晚泠是一直都留在贺清之的房内,直到平凉王进入,她才起身迎接。

  瞧见少女垂眸行礼的模样,平凉王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多礼。

  医老此刻也进入了贺清之的屋子,瞧见大国医,只差没气掉胡子。

  当年,贺清之是他从鬼门关给救回来的,如今竟然换了旁的大夫来诊治,他心里当然不爽快。

  何况,什么大国医?

  在他看来,尚不如自己的徒弟。

  太医院使善骨伤,加之大国医无论医术经验都是他老前辈,他自然不敢越俎代庖,将床边的位置让开,立刻退去了床尾。

  唐晚泠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贺清之的右手置于脉案之上,视线注视着眼前七旬已过的老者。

  大国医轻扣贺清之的脉门,双目自贺清之的额头往下扫视他整张脸。

  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他轻按贺清之双颊的颊车穴,观视贺清之舌苔状态。

  而后沉思了片刻,视线就落在医老的身上。

  “清湛公子如今脉息似有似无,面色苍白口唇白中带着微紫,应是常年的心疾所致,但如此沉眠的状况,老夫行医一生从未见过。”

  医老吹了一下胡子,懒得理会这种庸医,还刻意转过头。

  老国医笑了笑,捻着胡子继续说道:“如此情形,若非将死之人,便是用了世间罕见的秘术,护主了心脉,老夫若没记错,当是……”

  大国医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反而是医老忍不住,先扭过头问道:“当是什么?”

  “想不到清湛公子年纪轻轻,竟然这般能为,他是自封心窍,拖延时间,而后再寻治病之法。”

  医老一听,顿时眼神一亮,本以为这宫里来的国手,不过寻常大夫,如今一看竟然有点本事:“嘿,老小子,有点能耐啊。”

  “学无止境,老朽不过虚长几岁,见得奇闻异事多了些。”

  “呵,才夸你,就蹬鼻子上眼了。”

  老国医到也不生气,他看得出,这不修边幅行为古怪的老人实则是个大行家,否则依照贺清之的病况,只怕早就已经死了。

  平凉王听了半响才开口:“原来,清湛如今的状况是他自己所选?”

  医老立刻道:“正是,王爷不用忧心,这小子自有计划。”

  “既然如此,秦逸你替璟瑄查看一下腰腿的伤势。”

  听平凉王那么说,医老就差没抚着胸口,好在他前几日就将贺清之伪造的伤痕除去了,否则叫这秦逸瞧见了可不得了。

  当初就是这秦逸替大都督贺清之诊治,如今又是秦逸,这要是伤口位置一样,连伤疤都是一样,可就说不过去了。

  唐晚泠替贺清之掀开了被褥,见太医院院使将贺清之双腿的裤管一点点卷起,苍白羸弱的腿清晰可见泛青的脉络。

  最让唐晚泠心痛的是,那些伤痕,她知道那是医老为贺清之续接断骨之时留下的,即便十年过去了,如今还可以看得出当年的惨况。

  秦逸轻轻地一点点按摸贺清之的腿骨,可以确定了贺清之的腿骨已然恢复,只是重创的双腿加之脊骨折断,才会令下肢的脉络不畅,所以即便腿骨是续上了,这两条腿也毫无作用,不可能站得起来。

  更别提行走了。

  平凉王是第一次见着贺清之的伤,他从未想过一个人身上竟然有如此多的伤痕,即便是军中将士,也不似贺清之这般。

  因为,那些将士每一道伤疤都是荣耀。

  而贺清之每一道伤疤都是不堪回首的侮辱。

  平凉王握紧了双拳,葛福,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老太监。

  看完了贺清之的双腿,唐晚泠和秦逸又将贺清之微微侧过身,将亵衣往上掀起时,免不了会看到贺清之所用之物露出边角。

  鹿皮巾是平凉王所赠,他自然认得此物,特质的鹿皮巾厚实又吸水,以两根皮绳系在贺清之腰间作为固定。

  唐晚泠转过头,她知道贺清之还不能接受,她不能趁他没有意识的时候便肆无忌惮。

  她必须尊重贺清之。

  秦逸轻轻掀开鹿皮巾,露出了贺清之腰际的伤痕。

  伤口并不狰狞,远不如后背那些皮肉伤来得骇人。

  可却远比那些皮外伤严重了许多。

  看得出腰骨是彻底折断了,如今即便是续上了,却还是留下了痕迹。想必是当年疼痛之时免不了的移动,令贺清之的脊骨已然不是笔直的。

  触手是明显的凹陷,骨位不正。

  秦逸明白贺清之断的又岂是骨头,就连经脉也尽数损毁,以至于腰腹以下的双腿毫无知觉,无法掌控。

  只不过,他深知今日他来到别院替贺清之诊治,还有一个任务。

  因为昭仁皇帝好奇,明明成了废人的贺清之,那一日是如何好端端走到自己眼前的。

  他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才对。

  见秦逸站了起来,平凉王立刻问道:“怎么样,清湛的伤势可有复原的机会。”

  唐晚泠也仰起头,心中充满了期待。

  他们都不是不信任医老,只是不免抱有奢望,希望贺清之能再站起来,哪怕只是站一站,都好。

  秦逸抱拳行礼,之后才道:“下官才疏学浅,实在无能为力,公子瘫痪多年,若非有人一直以针灸为其活血,不间断的肌肉按摩,只怕公子的双腿早已因为废用而不成人形。”

  说着秦逸不免看向医老。

  此处只有这名老者,看来是医道高手,不仅擅长心疾之症,竟然能将贺清之的双腿维持在如此良好的状况。

  较之健全之人,也不过稍显羸弱了而已。

  十年了,若是寻常瘫痪之人,只怕早已卧床不起,甚至丢了性命。

  唐晚泠虽然早已知道,可心头还是有一阵落寞,她轻轻掖了掖贺清之的被角。

  一转头,就看秦逸走向医老,带着一脸的疑问。

  “老先生,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前辈。”

  医老捋了捋胡子道:“你说。”

  “那日,公子入宫之时,前辈是用了何种方法,竟令他如常人一般站立行走?”

  秦逸那么一问,不光是唐晚泠心里一慌,就连平凉王都有些担忧忍不住看向了贺清之。

  他们皆知,贺清之历经十年的治疗和不间断的锻炼,方有小小成果。

  贺清之是恢复了双腿的知觉,可以勉强站立,至于行走也仅仅是短时间在有辅助的前提下方可完成。

  那日在宫中……

  平凉王顿时脸色一白,莫非如今贺清之彻底瘫痪,是因为那天……

  倘若如此,这医老若是答得不小心,可是会连累“大都督”,若是让昭仁皇帝得知,“大都督”实则有两人扮演,而清湛公子才是那名赤诚疆场,令敌人闻风丧胆之人。

  那可真的逃不过欺君之罪了!

第41章 041感谢订阅

  此刻, 唐晚泠和平凉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怕医老说错什么, 导致不良的后果。

  好在医老都还没开口,老国医反而先开口了。

  “老夫听闻,这市井之中有一传闻, 说悬墨针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能, 不知此话可是当真?”老国医转过头, 瞅着身边的医老。

  这话一出, 医老顿时就自豪了起来。

  他可不是一般寻常的大夫!

  “啧啧, 今天你们运气好,就让你们悄悄这悬墨针。”医老只是一探手,众人便瞧见一支长约六寸通体墨绿, 绿到几乎是泛黑的针就在他的掌心。

  一见悬墨针, 老国医两眼瞪大,这传闻竟然是真的:“可惜,听闻这悬墨针需要一套特殊的功法, 否则当真是能救得更多的人命了。”

  秦逸也是吃惊,他没想到流传在世间的古老传闻,竟然是真的。

  那清湛公子能站起来走还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哎, 那日这小子问我,若是用悬墨针刺激他瘫废的双腿,可有机会像寻常人一般行走。”医老边说边走向贺清之。

  心中也是十分不舍。

  “我告诉他,倘若他以此法刺激双腿经络,也只能换取片刻的机会, 而且……”

  医老看向唐晚泠,这个时候他似乎也不能隐瞒什么,何况这小丫头应该是早就猜到了。

  “没错,若是以悬墨针刺激双腿脉络,激发身体的潜能,那之后必会反噬……”老国医忍不住说道。

  “老小子你倒是了解的透彻。”医老惋惜地摇了摇头,“此法虽能让他暂时如同常人一般行走,可揠苗助长之后双腿筋脉便会承受不住,再一次筋脉尽毁便再无复原可能。”

  听到这里,唐晚泠更是痛彻心扉。

  只是她不能说,原本贺清之已有恢复的可能,可如今却再也没有机会。

  “原来如此,公子当真是至真至纯,实乃性情中人。”秦逸惋惜道。

  老国医看了看秦逸,又对平凉王行礼道:“既然我等留在此地也帮不了公子什么,不如就此告辞了。”

  秦逸顿时也领会了,俯身行礼对平凉王道:“下官这就回宫,以免陛下等得焦急。”

  平凉王虽然心中惋惜,却也不能责怪贺清之的决定。

  他抬了抬手道:“本王稍坐片刻,再陪陪清湛。”

  送走了老国医和太医院使,平凉王才在贺清之床尾的脚凳上落座。

  算起来,他是第一次不需要顾忌什么,就可以留在贺清之身边。

  唐晚泠看平凉王的神情,正打算悄悄退出屋子,没想到却被平凉王叫住了。

  “你是何时与清湛结识的?”平凉王注视着唐晚泠,他深知贺清之的身子,知他不能人道,更知他命不久矣。

  但那日在宫中,他第一次在贺清之眼中看到希冀。

  贺清之是当真钟意这个女子,这是过去未曾有过的。

  可十年来,他从不曾听贺清之提起这段感情。

  而贺清之又断然不会是一个只因一面之缘,便对人倾心不已的性子。

  见平凉王的脸色,唐晚泠顿时就明白了。

  这平凉王在怀疑她的用心。

  也是怪不得旁人,即便是她自己都觉得,相识如此短暂,便让贺清之以性命相保,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所以,唐晚泠信。

  她信贺清之说的,相遇是缘分,他们因缘分而相知相惜。

  于是唐晚泠跪下行礼道:“回王爷,两年前,正是公子救了阿泠。”

  “原来,清湛再查唐大人一案,也是为了你。”平凉王又一次仔细打量起唐晚泠。

  此女子,温婉如水,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而且看似柔弱,内在却坚定无比。

  说起来与贺清之一样,有一份异于常人的执着。

  此女倒不失为贺清之的良配。

  只是,观其打扮,尚未及笄。

  只怕并不懂得贺清之与别不同的地方。

  唐晚泠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眼神满是不舍,瞧着昏睡中的贺清之。

  “你可知,唐大人一案如今正在本王手中。”

  听平凉王那么说,唐晚泠有些吃惊,猛然抬头:“阿湛他……”

  “当年,清湛未能如愿救出唐大人,本就耿耿于怀,回京之后便将心中疑惑与本王商讨,那日,他带你入宫,本王便知,他要重新彻查唐大人一案。”

  唐晚泠心中感激,立刻给平凉王磕了三个头。

  “民女多谢王爷,父亲当真冤枉,求王爷明察,还父亲一个公道,救我唐家流离失所的亲人。”

  “如今清湛无官职在身,不便插手此事,你可会怨他。”

  “阿泠不会,阿泠只想他好好将养身子,愿他可以长命百岁。”

  平凉王点了点头,此女果然知书达理,若是当真不介意贺清之不能人道,到值得贺清之倾心付出。

  “本王问你,清湛身子骨差又身有残疾,许是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无法给你,你可还愿守着他。”

  唐晚泠看着贺清之,抬起手,轻轻握住了贺清之的手。

  “阿泠此生都愿与他相伴,阿泠不求什么,只求他少些病痛,活得恣意快活便好。”

  “很好,希望你这番话出自肺腑,也不枉清湛的付出。”平凉王站起身。

  唐晚泠立刻行礼,可突然又想到贺清之早先叮嘱的话。

  “王爷留步。”

  平凉王回过头,有一瞬神思恍惚。

  他怎么忽然觉着,这唐晚泠像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他早年在宫中玩耍之时无意间撞见的。

  那是他年方九岁,记忆不是太清晰了,可刚才唐晚泠的神情像极了那人。

  平凉王陷入了沉思,见唐晚泠一步步走来,心中更是诧异这份感觉。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人似乎是褚爱国质子。

  名为……

  名为秦桓,曾经和他的皇姐茗翎公主有过牵扯,之后他父王将茗翎公主远嫁,而这秦桓依旧软禁在大辕国皇城之内。

  他记得,应该是两年之前,这秦桓才得以离开,回到褚爱国。

  唐晚泠是唐靖之女,怎么可能会像那人。

  平凉王静了静心,才开口:“清湛还有话交代本王?”

  “回王爷,阿湛让民女转达王爷,务必对陛下坦言,不可有丝毫隐瞒。”

  “本王已然坦言,若是清湛醒来,告知他,葛福已出宫。”平凉王又看了一眼贺清之,心中满是不舍。

  他知道,贺清之都是为了他。

  怕他因为当年一事受到昭仁皇帝的责难。

  “阿泠会记得,待阿湛醒来,入了宫在与王爷相聚。”

  平凉王看了看唐晚泠,猜其心中挂怀,便道:“不必忧心,淮王兄妹并不得皇兄喜爱,有本王在,他们翻不出什么花样。”

  一听平凉王提到淮王兄妹,唐晚泠顿时想起贺清之所说另一件事。

  见唐晚泠的神情,平凉王也知事关重大,便微微俯身。

  唐晚泠立刻将手掌拢在口边,低声道:“阿湛说,陛下至今未有子嗣并非身患隐疾。”

  平凉王听罢顿时神情一凛,忍不住看向贺清之。

  唐晚泠说完,再一次行礼,故意道:“阿泠替公子感谢王爷垂爱。”

  平凉王点了点头,揣着疑惑而后离开了屋子,他还有事务要与朱桦接头商讨。

  今次,他们要在雍王兄妹到来之前,将金州郡守唐靖一案彻查个水落石出。

  何况,如今他发现唐晚泠竟然与那人长得相似,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贺清之尚未清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至于他皇兄……

  他相信,贺清之入宫之时,必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想必,这便是贺清之自保的王牌。

  唐晚泠送走了平凉王,回到贺清之的床前,突然发现原本沉睡的男子,此刻已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他看起来有些愣神,双眼一动不动看着窗幔。

  唐晚泠轻轻地走了过去,随后在床边坐下,轻声呼唤道:“阿湛。”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贺清之的意识,他转过头,眨了眨眼,神思逐渐清明了起来。

  方才,由于玄鹄法师阵法已成,贴有他生辰八字的草人被盖命之阵牵引,以至于他魂识有些冲击。

  “阿泠。”贺清之闭了闭眼再一次睁开,“不用担心,我没事。”

  “太好了,阿湛你终于了醒了。”唐晚泠开心极了。

  贺清之醒来,代表续命阵法成功了。

  只要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没有意外,墓冢不被破坏,那贺清之以后便不会因天道反噬再有危险了。

  “扶我起来。”贺清之伸出手。

  唐晚泠立刻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又将两个软枕置于他身后。

  贺清之腰腹无力,又因连番冲击心神俱疲,即便是有知觉的上半身,都毫无气力。

  “对了阿湛,王爷尚未离开,可要我去请他。”

  贺清之想了想摇了摇头:“先去留住王爷,让朱桦进来伺候我梳洗。”

  唐晚泠心领神会,贺清之不希望如今的状态去见平凉王。

  他在意体面,这是他很难放下的自尊。

  *****

  沐浴更衣,梳洗服药。

  花费了贺清之一个多时辰,再见平凉王时,已是晚膳时刻了。

  唐晚泠推着贺清之的轮椅来到桌案边。

  平凉王也恰好撩袍而入。

  一见平凉王,贺清之便抱拳行礼:“见过王爷。”

  只是他的腰还没弯,平凉王便先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

  “你身子不好,不用多礼。”

  唐晚泠看了看贺清之与平凉王,便准备离开。

  反而是贺清之叫住了她。

  “阿泠。”

  唐晚泠回过头,见贺清之对她说道:“去将门关上。”

  平凉王心中已然有所察觉,贺清之要说的,一定是和这少女有关。

  唐晚泠关上门,便回到贺清之身边,见他双腿未盖薄毯,便入了卧室取来薄毯为他盖上,外间靠近房门,有风会令贺清之双腿不适。

  “王爷,清湛有一事请教。”

  平凉王看了看唐晚泠,对贺清之点了点头。

  “十五年前,王爷可在宫中见过褚爱国质子秦桓。”

  平凉王未及回答,便又听贺清之道:“王爷可知,茗翎公主未婚先有子,那个孩子便是如今褚爱国雍王,秦桓之女。”

  说完,贺清之对唐晚泠伸出手。

  唐晚泠立刻握住了贺清之的手。

  “你说的孩子便是她?”平凉王忍不住道,可转念一想,“那,她岂非本王的外甥女,与你……”

  唐晚泠顿时心头一惊。

  她是茗翎公主之女,而贺清之乃是冀王之子,冀王是茗翎公主的皇叔……

  他们竟然是……

  然而,贺清之却摇了摇头,随后轻声说道:“王爷,茗翎公主并非先皇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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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042

  贺清之那么一说, 不光平凉王愣住了, 连唐晚泠都吃惊非常。

  但很快, 唐晚泠就松了一口气,既然她的亲生母亲不是公主,那她和贺清之就没有血缘关系, 那她就可以……

  想到之前和贺清之说得话, 唐晚泠不免脸颊微微泛红。

  贺清之像是早就知道了唐晚泠的忧心, 他轻轻拍了拍唐晚泠的手, 才要说话却突然闷咳了几声。

  唐晚泠刚抬起手想要替贺清之抚顺胸口, 却被他握住自己的手。

  贺清之阻止了自己的动作,并且对她摇了摇头。

  唐晚泠一愣道:“阿湛。”

  贺清之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唐晚泠点了点头。

  此时, 屋外灯火也逐一亮了起来。

  贺清之看向屋外, 漆黑的夜空中,明月已经爬上了树梢,明暗不一的星星在夜空中形成一张特殊的图案。

  “王爷, 请随我来。”贺清之将双手放在轮椅把手上,扣动了机关,轮椅便缓缓前进了。

  到了门槛处, 屋外的朱桦立刻将贺清之的轮椅抬出了屋子。

  平凉王和唐晚泠便跟了上去。

  贺清之的轮椅停在院中,抬头便能看到一片夜空。

  “阿湛。”唐晚泠顺着贺清之的视线往上看,只觉得星空极美,却不懂有何含义。

  贺清之看了片刻,微微闭起双眼, 双手同时掐指细算。

  平凉王不是一次见贺清之掐指推算,故此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待。

  推算完成,贺清之才睁开眼,将轮椅稍稍调整了方向才对平凉王道:“今日,清湛受命灯牵引,意外窥得天机,故此才有方才的说辞。”

  平凉王没有插嘴,他知道贺清之的话还没说完。

  “方才,清湛已从星象中确定,真正的茗翎公主已经命丧多年,如今所见之人……咳咳……”

  “公子……”朱桦担忧地俯下身。

  贺清之微微抬手同样阻止了朱桦的动作,接着才对平凉王说道:“王爷许是不信,此女来历特殊,清湛一时间尚无法推敲。”

  “你的意思是,有人杀害了皇姐,替代了皇姐的位置?”平凉王冷静的分析。

  贺清之点了点头道:“从清湛的演算来看,茗翎公主的骸骨应在宫中,位置乃是东南方,临水。”

  “你是想揭露她的身份?”平凉王顿时就明白了贺清之的意思,“可,即便找到皇姐的骸骨,又如何证明呢?”

  贺清之看着唐晚泠,他只担心他的小阿泠会因为茗翎公主的身世揭露而受到伤害。

  “王爷不必忧心,清湛自能让此女不打自招。”

  “原来,你想入宫,除了皇兄之事,还有这个目的。”

  贺清之看向平凉王,动了动嘴,良久才道:“王爷,清湛有一事相求。”

  “你我是兄弟,何须如此见外。”平凉王俯下身,让贺清之可以平视自己。

  “清湛希望……清湛希望王爷能收阿泠为义女,宫中局势丕变,清湛恐力有不逮无暇顾及,阿泠乃褚爱国雍王之女,在没有回国之前,求王爷护她周全。”

  “你是怕皇兄因假公主之事迁怒她。”平凉王很快就明白了贺清之的意思。

  “不仅如此,清湛更怕有人觊觎阿泠身负的冰晶莲。”贺清之注视着平凉王,“包括昭仁皇帝。”

  平凉王沉思了片刻道:“清湛,你是不是认为,那假公主会向皇兄献出唐晚泠,以此来谋取生机?”

  贺清之点了点头,他如今最怕的便是这一局。

  故此才希望借平凉王之力,将这一局湮灭在萌芽中。

  “那,你是希望本王协助你,让皇兄认为此事乃是无稽之谈?”

  “清湛希望王爷能协助清湛,让陛下认为……唯有清湛能替他解毒,他所思所想的也唯清湛能替他完成。”

  平凉王一听大惊失色,唐晚泠也明白了。

  “你是说,你愿意入朝?”

  贺清之没有否认。

  “阿湛,你的身体,你才刚刚醒来。”

  “公子,入宫已是风险万分,若是要入朝,那是万万不可的。”朱桦也出言阻止,贺清之如今的身子不仅行动不便,就连命都是靠阵法吊着。

  若有个万一,只怕大罗神仙都无能为力。

  “唯有我入朝,方能解昭仁皇帝所思所想,也唯有这样,子言才能以身有残疾力有不逮全身而退。”

  平凉王了解贺清之,他所决定的无人可以改变,即便他们不忍心,却也无法阻止。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便全力配合,王妃尚未有子嗣,又甚是喜爱女娃。”说着,平凉王就看向了唐晚泠。

  他今年二十有六,王妃也已满二十,算起来做唐晚泠的父亲年纪有些不合适,但他明白贺清之的安排。

  唐晚泠成了平凉王的义女,那名义上便是昭仁皇帝的侄女,有这一层关系,昭仁皇帝有什么心思便不好再提。

  “阿泠。”贺清之轻声呼唤。

  唐晚泠立刻就蹲下身,她虽然不想离开贺清之,却明白他的安排必然有用意。

  “王爷乃陛下胞弟,有他护佑,我便可以安心。”

  唐晚泠点了点头,立刻给平凉王下跪。

  “阿泠拜见父王。”

  贺清之见唐晚泠如此乖巧,心中宽慰同时也对平凉王抱拳行礼:“日后,阿泠就托付给王爷。”

  “阿湛,阿泠不想离开别院。”唐晚泠回过神,握住贺清之的手道,“阿泠陪你一起进宫。”

  贺清之轻轻松开手,抚着唐晚泠的发辫道:“此局凶险异常,待我打点妥当,便让王爷带你入宫可好。”

  “阿湛。”唐晚泠咬着唇。

  “明日,你便随王爷回府,藩王认女非同一般,定是要让天下皆知。”

  “那……阿湛呢。”唐晚泠问出了平凉王也想问的问题。

  “明日,朱桦随我进宫面圣。”

  平凉王也是担忧,立刻就道:“明日你便入宫?你的身子可还吃得消?”

  “王爷不必有心,何况若是拖得久了,变数也就多了。”

  “既然如此,你万事小心,我不在宫中,唯有大都督能暗中相助。”

  贺清之轻笑道:“王爷忘了,贺钰表兄只怕早就等着大展身手了。”

  听贺清之那么一说,平凉王顿时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道:“本王险些忘了,贺将军亦在皇兄跟前行走。”

  “阿泠,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便随王爷回府。”贺清之嘱咐道。

  唐晚泠乖巧地答应了,可握住贺清之的手却舍不得松开:“阿湛也早些休息,入宫一定要万分小心。”

  贺清之点了点头,接着对远处站在屋子边的少女道:“婉秋,替小姐准备行李。”

  “是,谷主。”婉秋俯身行礼。

  见唐晚泠依依不舍的回房,贺清之才道:“朱桦,替王爷准备客房,小心伺候。”

  “公子,那你呢。”

  “不用担心,去吧。”贺清之自行转动了轮椅,神情像是在赏月一般。

  朱桦立刻道:“王爷请随我来。”

  身后的脚步声走远了,贺清之的右手才用力握住轮椅把手,左手按在胸口。

  他没想到,以生辰八字配合草人续命之术竟然未尽全功。

  他的身体……

  如此状况,他定不能让唐晚泠知晓。

  贺清之松开左手,掌纹的生命线竟然完全消失了。

  若是七七四十九之内,他没有找到弥补之法,只怕……

  贺清之转过轮椅,视线落在唐晚泠的屋子。

  他的小阿泠想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她要嫁他,可他如今还怎能娶她。

  翌日,天尚未亮,贺清之便早早地让朱桦收拾妥当,他的马车已停在院子里,在经过唐晚泠的厢房时,贺清之抬起了手,朱桦立刻停下推轮椅的动作。

  “公子,要进去看看小姐吗?”朱桦已经改了称呼。

  如今,唐晚泠是平凉王义女,行过礼经过太后和皇帝的认可,便是皇家的人,若是得了封号便是郡主,就不是普通民女。

  贺清之双手交握在腹部,神情犹豫。

  良久,他透过微微打开的窗户,看着床幔中还在熟睡的少女,偏过头对身后的朱桦道:“走吧。”

  贺清之告诉自己,他必须斩断情丝,因为他不忍心再看唐晚泠一次次徘徊在自己离去的绝望和痛苦中。

  她已然倾心了自己,那日后他离去之时,她会比之前那一次在宫中更让她痛苦。

  驾车之人扬鞭而行,马车快速地离开了别院。

  马蹄声惊醒了唐晚泠,她赤足而行,打开房门却只来得及看到那马车拐过门洞的而扬起的尘沙。

  “阿湛……”唐晚泠呢喃道。

  *****

  金瓦红墙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贺清之的马车奔驰在盛京城的街道上,离皇城越来越近了。

  昨日平凉王已派人回宫报信,一则是清湛公子今日入宫,二则便是收了唐晚泠为义女。故此,贺清之的马车还未到宫门口,便已经有小太监前来接应。

  马车停下之时,朱桦替贺清之打起帷幔。

  “清湛公子,奴才小陈子特来迎接。”小太监弓着腰,神态恭敬道,“陛下口谕,清湛公子行动不便,特赐策马畅行。”

  “多谢公公。”贺清之轻声道。

  一听陛下口谕,护城的羽林军立刻让开了道,让贺清之的马车得以进入宫门。

  在说贺钰,他昨日便听说了原来清湛公子就是他那失踪十年的小表弟,那日所见之人便是心中记挂的亲人。

  所以,天尚未亮,贺钰便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贺清之入宫。

  今日早朝,想必会有许多人对于清湛公子就是冀王二公子这件事提出各种异议。

  所以,贺钰实在不放心,贺清之竟然在这个时候入宫。

  还特地选了早朝的时候。

  马车长驱直入,直到巍峨的宫殿近在眼前之时,贺清之的马车才停了下来。

  朱桦先下了车,贺清之才自己推动轮椅移动了少许,再由朱桦将他的轮椅抬下马车。

  贺清之才下车,便见到熟悉的声音,亲人相见,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十年了,上一次见面他都不敢表露心思。

  “璟瑄,当真是你。”贺钰冲了过来,到了轮椅之前便立刻蹲下身。

  他不要自己的小表弟仰着头和自己说话。

  “是我。”

  贺钰抬手就想抱住贺清之,可却被贺清之以折扇挡住了手臂。

  “璟瑄。”

  “此地不易谈话,日后在与表兄畅谈。”贺清之微微偏开头,就见贺钰身后,高高地汉白玉台阶上,站着不少朝臣。

  不一会朝臣们似乎散开了一条路。

  一名手持拂尘的宦官疾步走来。

  贺清之一扬手,让朱桦将自己的轮椅推上前,那宦官才步下台阶,贺清之便抱拳行礼道:“草民赵璟瑄,求见陛下,烦请公公通传。”

  一句赵璟瑄,一台轮椅,一身傲骨惹得一众朝臣议论纷纷。

  龚丞相此刻神色也是变幻莫测,他本以为清湛公子只是一名眼盲的江湖人物,可如今他不是眼盲,而是不良于行。

  更出奇的是,他竟然那个本应该死在昭仁皇帝手中的冀王二公子。

第43章 043

  贺清之虽无法站立, 被轮椅束缚, 可即便如此他一身风骨却丝毫不损。

  年轻的宦官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微微俯身以示还礼。

  一众官员见着皇帝眼前的新红人,竟然给一介草民行礼,心中更是诸多猜测。

  “公子稍等, 奴才这就去通报。”

  贺清之微微一笑道:“有劳公公。”

  而后, 他便远远地看着那些等待上朝的大臣们交头接耳, 只不过贺清之不以为意。

  大辕国历来的惯例, 皇帝是五日一听事, 也就是每五天皇帝都要上朝议事,可昭仁皇帝比较另类,通常都是姗姗来迟。

  以至于一众大臣从卯时就开始等待, 通常要等到辰时三刻方能一见天颜。

  皇帝让你等着, 你就得等着。

  可作为大臣,你要是晚了片刻那可是随时会掉脑袋的。

  这不,昭仁皇帝才扶着脑袋上沉甸甸的冕, 晃晃悠悠坐到龙椅上,刚打了一个哈气,自己新提拔的大内总管就走了过来。

  想到这新任太监老大曾被太后娘娘好一顿耳提面命, 他顿时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轻咳了一声装作十分勤勉的模样。

  免得被太后知道了,又要叨叨絮絮数日,直到下一次早朝。

  “启禀万岁爷,冀王二公子已经候在殿外多时了。”

  “啊?璟瑄都到了?”昭仁皇帝立刻直起腰, 顺带直起脖子,“这……朕的朝会都还没开始呢!”

  新任太监老大姓李,单名一个德字。

  这宫中姓李的何其多,所以为了区□□家水涨船高的皇帝跟前红人,一般人都恭恭敬敬地称呼他德公公。

  当然昭仁皇帝喜欢叫他小德子。

  小德子年纪不大,之所以被昭仁皇帝提拔,最大的原因就是昭仁皇帝是个颜狗。

  养眼的放在跟前肯定比一个丑的舒服,更何况这小德子有一手高超的推拿手艺,嘴皮子还利索,过去曾有幸伺候了昭仁皇帝几天,当时就让昭仁皇帝心心念念,这不葛福一走,昭仁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提拔了小德子。

  这会,昭仁皇帝正不知所措,小德子聪慧过人自然就提供了建议。

  “万岁爷,既然本就想招揽瑄公子为国效力,那便在朝会之上宣他觐见,封他个一官半职,也叫他知道万岁爷一片苦心。”

  “说得有理,朕当年也就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如今有此成就,朕当居首功啊!”昭仁皇帝一听,顿时眉眼笑开了,“就你最通透。”

  小德子立刻跪下道:“奴才只是实话实说。”

  “不过,朕尚未问过璟瑄,若是他当众拒绝,朕岂非没有面子?”

  “万岁爷不用忧心,奴才倒是觉得,瑄公子挑这个时候入宫,必然是有为朝廷效力的想法,只是瑄公子身子不便,怕是……”

  昭仁皇帝抿着唇,大辕国还没有过先例,任命身有残疾之人在朝为官,而“大都督”毕竟是为国出征之时重伤致残,情况不同。

  如今的“大都督”虽为兵马大元帅,掌握百万雄师,却因养伤一直未承虎符。

  若不是,只怕早就有人为此而不满了。

  *****

  今个一大早,一众官员没见着葛福,顿时就觉得宫里风向变了。

  这不暗中打探的小太监给门外等候的一众官员带来了消息,皇帝已经到了。

  于是乎,在龚丞相的带领下,官员们都迫不及待地排起队,远远看着这一幕的贺清之倒也不急,缓缓打开折扇神态悠然自若。

  突然,台阶之上的那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一众官员立刻捧着手中的笏,鱼贯而入。

  朱桦有些担心,这地方四面没有遮挡,风又大,贺清之身子骨差,方才他还拒绝了自己替他的双腿盖上薄毯。

  如今,瞧着贺清之唇色微微发白,朱桦心里对昭仁皇帝便更不满了。

  等了好一会,依旧没有消息,朱桦忍不住俯下身道:“公子,还是盖上薄毯吧,免得夜间遭罪。”

  “无妨,稍后入殿切记我交代的,不可莽撞。”

  “公子放心,属下不会给公子惹麻烦。”

  就在此时,贺清之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车轱辘声,朱桦回头一看,就瞧见了顾九。

  顾九见到贺清之神色微变,而后却强迫自己转过头。

  一见“大都督”,御林军立刻来到他身边。

  “下官见过大都督。”

  “顾九,退下。”“大都督”抬手示意,接着又对贺清之抱拳道:“清湛公子,许久不见。”

  贺清之脸上带着浅笑,回礼道:“大都督安好。”

  很快,御林军便抬着“大都督”的轮椅上了台阶。

  顾九远远地站着,看着贺清之,心中百感交集。

  贺清之终于要恢复身份了,待“大都督”功成身退之日,他便可回到落枫谷,伺候在贺清之身边。

  他总是不放心,朱桦毕竟年纪小,他怕伺候的不够妥帖。

  不一会,台阶之上传来:“宣冀王之子赵璟瑄觐见。”

  朱桦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在这里吹风了。

  毕竟他受得了,贺清之可受不了。

  可顾九却担忧极了,他无官无职,只是“大都督”近侍,进不了大殿。

  贺清之的轮椅同样是御林军抬上了台阶,之后抬入了大殿之中,只不过朱桦没有被阻止,仅仅是卸下了腰间的佩剑。

  一入大殿,齐刷刷的视线都落在贺清之身上,朱桦也是没见过这种阵仗,不过到底是初身牛犊不怕虎。

  他依旧推着贺清之的轮椅一点点靠近那个龙椅上的人。

  “跪。”

  贺清之一抬手,朱桦便停住了脚步,走上前单膝下跪道:“草民朱桦叩见陛下。”

  昭仁皇帝摆了摆手,朱桦立刻就退下了,回到贺清之身后站得犹如松柏。

  贺清之微微仰首,看着龙座上的男人。

  便是这个人害他如今生不如死。

  曾经的怨恨与不忿再一次填满了胸腔。

  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贺清之的沉思,也打破了僵持。

  “大胆赵璟瑄,见了陛下还不下跪。”

  贺清之转过头,便瞧见说话之人正是太尉胡大人。

  此人上一世便是茗翎公主一路的,如今茗翎公主入京受阻,他自然不会在朝堂之上给自己好脸色。

  不过,胡太尉和龚丞相却是不对盘。

  所以,没等“大都督”开口,龚丞相便先发制人了。

  “胡太尉,陛下尚未有异议,朝会之上你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丞相大人所言甚是,听胡太尉的意思,莫非也要贺某下跪行礼?”

  贺清之也不插话,只是带着笑意看着眼前这出戏。

  胡太尉顿时心中更有气了,走了几步便道了“大都督”跟前:“陛下感念大都督为国效力,以至于残了身躯,免了大都督的礼数,可赵璟瑄一介草民,无功无德,他凭什么!”

  顿时,胡太尉一路的朝臣也纷纷抗议。

  “可不是,藐视陛下,论罪当斩。”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可突然,龚丞相一方有人站了出来。

  此人朗声道:“臣反对。”

  胡太尉顿时怒了:“放肆。”

  “胡大人,下官虽然官居四品,不如您位高权重,可下官今日定要为大都督讨个公道。”

  “你,你说什么呢?”胡太尉显然有些糊涂了。

  他这是在抨击赵璟瑄觐见皇帝而不下跪,与“大都督”何干?

  “太尉大人指大都督乃是为国效力,战场杀敌残了身躯,故此陛下才对其仁厚,免其跪拜之礼。”

  “难道不是吗?”胡太尉一怔,偷偷瞄了一眼龙椅上的人。

  此时,他发现,皇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似乎要走下来的模样。

  这让胡太尉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他可是见过,这昭仁皇帝武功不怎么样,踹人若是认第二,那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请恕下官斗胆。”

  胡大人正一头雾水,就见说话之人朝自己走来。

  他尚未有所动作,此人便站在自己身后。

  突然……

  胡太尉顿时瘫坐在地,双腿虚软无法动弹。

  看到这一幕,贺清之忍不住笑了,他轻声道:“胡太尉,朝会之上您便席地而坐,也太不把圣上放在眼内了。”

  “你!”

  胡太尉气急、怒极,可双腿微微颤抖,却怎么都无法使劲:“陛下,老臣这腿……这腿不知怎么了突然无力了,定是那姓卓的陷害老臣。”

  昭仁皇帝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接着走下了台阶。

  看昭仁皇帝站在自己跟前,胡太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心道,我都这样了,该不会还踹我吧?

  哪知,昭仁皇帝只是笑道:“胡永志,朕来问你,此刻你能下跪行礼吗?”

  胡太尉一愣,顿时明白,自己触了皇帝的逆鳞了。

  赵璟瑄双腿瘫痪,比之现在的自己他甚至连腿都感觉不到,可自己却要一个瘫痪之人下跪,着实有些过分了。

  可……一想到淮王兄妹受阻,原本的优势顿时就没有了。

  还被这赵璟瑄先发制人,反客为主。

  这怎能不让胡太尉心中不悦。

  贺清之瞧着胡太尉的模样,心中明了。

  “清湛身有残疾,实属有罪。”贺清之此时才抱拳行礼,他还没有俯身,便被昭仁皇帝阻止了。

  “朕既允你策马畅行,自不必计较那一套。”

  “多谢陛下抬爱。”

  此时,胡太尉心慌意乱,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再一次动了动双腿,好在双腿的力量似乎回来了,他颤颤巍巍在旁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那名卓大人。

  若不是此人,他今日怎会下不来台阶。

  “众位爱卿,今日璟瑄入宫,乃是奉朕旨意,还有什么人不满吗?”昭仁皇帝缓缓地环视众人。

  一众官员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低下了头。

  “胡爱卿,今后无论是璟瑄或是大都督,不□□份贵贱,都需得到尊重,你可听清楚了。”昭仁皇帝横眉冷目道。

  “老臣谨记。”

  听昭仁皇帝那么说,一众官员顿时也就懂了。

  这话哪里是说给胡太尉一个人听的?

  这不过就是杀鸡儆猴,让大家都明白,不要对“大都督”阳奉阴违,不要因为瞧着那两人身有残疾就可以肆无忌惮。

  昭仁皇帝是在给众人敲警钟呢。

  要不然,落枫谷谷主要你死,你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事启奏。”昭仁皇帝等不了太监开口,自己就先说了。

  这才有人捧着象牙白的笏站出列,嘴都还没张开,昭仁皇帝便先开口了。

  “既然诸位爱卿无事启奏,那朕到有件事,要听听诸位爱卿的意见。”

  一众大臣一愣。

  平日里这昭仁皇帝通常都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接着必定回去补一个回笼觉,然后就是逗鸟、遛狗,要不宠幸男男女女的后宫佳丽。

  这这这……

  “朕想听听诸位爱卿的意思。”

  可能是走神了,一众官员回过神就发现,只听见昭仁皇帝的结束语……

  见一众官员还垂着头,昭仁皇帝顿时眯起了眼。

  此时,“大都督”自行推动轮椅,车轱辘声让一众官员顿时抬起头。

  “臣认为,陛下深谋远虑,清湛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乃皇室血脉,如今回归定当为我大辕国效力。”

  “你也觉得朕封璟瑄为国师甚好对吧!”昭仁皇帝一拍手,笑容满面走向贺清之,“璟瑄,朕有此心愿良久了,你不会拒绝吧。”

  到这个时候,龚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似乎才回过神来。

  昭仁皇帝竟然要让一个不良于行,离不开轮椅之人成为国师大人!

  这这这……这比大都督一统兵马大权还不可思议。

第44章 044

  贺清之今日选在这个时候觐见昭仁皇帝便是这个目的, 而那李德公公, 更是落枫谷的一员。

  至于, 他是如何进的皇宫内院,甚至到了皇帝陛下的身边,那也是曾经的大国师为贺清之步下的援手。

  说起李德, 连名字都是大国师起的。

  十数年前, 李德虽然瘦弱, 却还是个完整的少年, 是因为家里已然穷得揭不开锅了, 狠心的父母便把年岁最大的李德阉了,试图卖进皇宫给其他的儿子换点米粮。

  可没想到,宫中的太监岂是如此好当, 李德已过十五岁, 又是私自阉割,自然没能进得了宫。

  之后,李德因熬不过阉割之术差一点就死在盛京城的小巷内。恰逢大国师经过, 出手相救。

  彼时,贺清之尚年幼,还在封地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落枫谷也尚未完全成型。

  李德是跟着大国师学习过了几年之后,贺清之才入宫,也就在贺清之出事被救出后,李德才有幸入宫。

  贺清之没有看李德,只是看着上方龙椅上的昭仁皇帝, 露出虔诚又恭敬的笑容抱拳道:“臣愿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好了!”昭仁皇帝双掌一拍。

  身旁的小德子也立刻面露喜色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可就在这时,胡太尉又出声了:“陛下,臣反对。”

  一有人带头,反对声也就此起彼伏了。

  贺清之微微一笑,看向了龚丞相的方位,只见老丞相双手拢着白玉笏板,神色凛然却没有出口阻止。

  显然是一副不想为胡太尉做嫁衣的模样。

  “陛下,臣听闻,当年瑄公子入宫,因险些伤了陛下龙体,而被陛下派人看管,之后鸟无音讯,如今陛下既往不咎已是大度,我等皆为陛下的宽宏大量而欣慰。”

  昭仁皇帝摇头晃脑,听着自己的丰功伟绩俨然一副高兴的模样。

  只不过,说话之人显然还有下文。

  “可,这国师一职非同一般,瑄公子何德何能,一入朝便能占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这话一说,贺清之立刻就看到龚丞相的胡子被他自己吹了起来,他心中虽然觉得好笑,却依旧不做声。

  贺清之深知,龚丞相这些日子忙于应对那贩卖人口留下的烂摊子,早已自顾不暇,而胡太尉向来都是与他不对盘,此刻他就算对自己有气,却也不能发出。

  何况,龚丞相最会察言观色,自然不会拂了皇帝的意思。

  再说了,当年替皇帝掩盖丑事的,也是龚丞相这个三超老臣。

  至于胡太尉一听有人帮腔,站在自己这一方,当然是忍不住插一嘴道:“陛下赦免了赵璟瑄,已是通情达理,何况赵璟瑄他不良于行,我朝从未有过此先例,身残之人如何堪当重任?”

  胡太尉那么一说,朝堂之上不少人便纷纷点头,一个连行动都受到阻碍之人,如何为国分忧?

  何况,这清湛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而且传闻他活不了多久了。

  只不过,“大都督”听了这话,自然冷哼了一声。

  朝堂之上,立刻就有武将不满,站了出来:“胡太尉此言差矣,大都督带伤对敌,岂是尔等文人可以说三道四的。”

  “可不是,陛下,我等认为瑄公子身残与否无关紧要,但国师一职非同一般,当以能者居之。”

  “没错,大都督虽然不良于行,但即便如此仍能带兵御敌,更有力拔千钧之能,是当之无愧的万军之首。”

  昭仁皇帝看着议论纷纷的朝臣,顿时也犯难了,他忍不住又看向了小德子。

  只见李德凑了过去,在昭仁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昭仁皇帝立刻眼眸一亮道:“朕到认为,凡事都有第一次,既然朕已册封了大都督为兵马统帅,那便没有道理反口。所以身残并不能阻碍有志之士为国效力。”

  “陛下,此先例不可开。”胡太尉忍不住下跪叩首。

  “听胡太尉的意思,是要贺某退位让贤了?”

  开口的是“大都督”,而贺清之只是垂眉,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

  “陛下,臣并非这个意思。”

  “大都督”冷笑,自行推动轮椅来到胡太尉跟前道:“那,不知太尉大人是何意思?”

  “大都督有功于社稷,为国浴血,这才残了身躯,赵璟瑄无德无能,又身有残疾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贺某明白了,太尉大人的意思是,同样身有残疾,贺某可以为官,而瑄公子却不能。”

  “那是自然。”胡太尉仰起下巴,说起来他对“大都督”亦是不满,只不过今日要对付的是赵璟瑄而已。

  “那,太尉大人是将圣上置于何地?”“大都督”笑道。

  昭仁皇帝早已横眉怒目了,此刻才怒道:“大胆胡赞,你这是要陷朕于不义!”

  “陛下,老臣不敢。”胡太尉立刻跪地叩首,“可如果要让赵璟瑄成为国师,陛下如何和万千子民交代!”

  胡太尉下跪了,立刻便有人跟着下跪道:“陛下,我朝历来都不曾有过身残之人入朝为官的先例。”

  站在胡太尉一方的官员,一口咬住身残之人无能为官这一点,俨然是一副逼迫昭仁皇帝的架势。

  “大都督”将轮椅调整了方位,对着昭仁皇帝道:“陛下,既然臣可以以此残身为国效力,那便不该厚此薄彼。”

  见“大都督”那么说,朝堂之上一众武将皆是下跪赞同,他们见过“大都督”浴血奋战,这个人即便无法站立,也叫人胆寒不已。

  他能带伤斩杀敌首,由此能为,如何叫人不服?

  贺清之听了许久,此刻又看向了龚丞相。

  他眼眸含笑,叫那龚丞相看着心里顿时发颤。

  不大一会,龚丞相便踏出一步,先给昭仁皇帝行了大礼,后才道:“老臣认为,大都督所言甚是,先河已开就不该将有能之士拒之门外。”

  一看丞相附议,朝堂之上尚未表态的大臣立刻做出了决定。

  “臣附议。”

  “丞相大人所言极是。”

  “大都督功在社稷,陛下为大都督已开先河,当一视同仁!”

  “臣等认为,当一视同仁。”

  顿时,朝堂之上,乌压压地跪了一片,就连原本跪在胡太尉一边的官员,都有人忍不住跪着挪动了一下位置。

  见大局将定,贺清之才拱手行礼道:“臣虽身有残疾,但绝非无能之辈。”

  贺清之转过头,朱桦立刻将他的轮椅调整方向对着胡赞:“胡太尉此举不过是忧心社稷,实乃忠臣,不如就由胡大人提问,清湛若是无能应答,自当离去。”

  “此法甚好。”昭仁皇帝点头称号,指着胡太尉道,“胡赞。”

  事态到这个地步,太尉胡赞也没有反对的立场了,他正了正衣冠站了起来,随后才道:“我朝国师历来都是宗教之中德才兼备之士方可胜任,就不知清湛公子有何能为,又师承何门何派。”

  贺清之一听,便知胡赞是再替茗翎公主兄妹先行试探自己。

  倘若此刻,他不说出与骁月族的关系,那便是瞒而不报。

  而且若是毫无表示,那首先就过不了眼下这关。

  昨夜他与平凉王商讨之际,便已知昭仁皇帝该是猜测到了自己与国师之间的关系。

  故此,贺清之真假参半道:“陛下,臣师承已故大国师苏勒大人,得其倾囊相授,故此才有自信,堪当大任。”

  贺清之那么一说,朝堂之上又是一阵议论之声。

  胡太尉皱着眉,没想到清湛公子竟然如此坦白,他真的是苏勒的徒弟。据闻苏勒乃是骁月族后裔,就不知骁月族的秘宝是不是在清湛公子的身上了。

  “口说无凭,清湛公子有何凭证。”胡太尉依旧没有称呼贺清之为国师。

  贺清之唇角含笑,缓缓打开手中的折扇,而后才道:“不知诸位大人可知,先师最擅长的是什么?”

  不等有人回答,胡太尉便开口道:“先国师允文允武,协助先皇□□定国,更辅佐陛下稳固江山,为天下子民带来福祉,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贺清之抬眼看了看胡赞并不答话。

  昭仁皇帝想了想才道:“苏勒国师能知过去未来,擅观星占卜,朕说的对吗?”

  贺清之抱拳道:“陛下圣明。”

  见清湛公子的模样,昭仁皇帝顿时就乐了,当初他想拉拢清湛公子,就是为了他这份能为,好帮自己趋吉避祸,甚至能寻得长生之法。

  “听国师之言,可是有什么金玉良言,要对陛下说的?”龚丞相说着,看了看胡太尉,此人向来与他作对,如今他帮了清湛公子,所谓礼尚往来,至少他们暂时不至于交恶。

  贺清之对龚丞相微微颔首,而后才道:“昨夜,臣夜观星象,测得一骇人听闻的真相,臣心中惶恐,故此一早便急急入宫。”

  “骇人听闻?”昭仁皇帝沉思了片刻,昨夜平凉王的人回宫禀报,并未提及什么异常的事情,莫非是什么皇家秘闻?

  “赵璟瑄,朝堂之上,你这般妖言惑众,是何居心!”胡太尉立刻就忍不住,厉声呵斥。

  “胡大人,清湛官拜国师之位,除了陛下,何人敢对清湛如此不敬!”贺清之话语刚落,眼神顿时就变了,浑身散发出凛冽之意。

  胡赞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浑身一颤,从脚趾一直麻到胸口,就连喉头都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此刻,他身边有一红色朝服的大人试图拽一拽他的袖子,却没想到,胡赞的身体顿时就瘫软了下来。

  “胡赞,你成何体统!”昭仁皇帝顿时大怒。

  刚出手的朝臣立刻跪了下来:“陛下,与臣无关啊,臣不曾碰到太尉大人!”

  “来人,把胡赞拉下去。”

  胡太尉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走,而那清湛公子的脸上却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仿若春日的梨花一般,清雅高洁。

  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这个魔鬼!

  胡赞心中骇然,所谓做贼心虚就是这个道理。

  作为茗翎公主一方的人,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有什么大计,可如今却让清湛公子先发制人,那他们就处于被动挨打的局势。

  看来,茗翎公主兄妹至今未曾入京,便是清湛公子暗中阻扰了。

  赵璟瑄会说什么?

  会说茗翎公主意图造反吗?

  昭仁皇帝会知道,淮王有夺位之意吗?

  胡赞心中忐忑不已。

  可此刻的朝堂之上,贺清之却并没有那么说。

  龚丞相走了几步,站在贺清之的身侧,而后才道:“国师大人,不知是何骇人听闻的真相?”

  贺清之此刻,神色逐渐沉了下来,似乎有着难掩的悲伤。

  昭仁皇帝一看,顿时有些不解了。

  小德子则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璟瑄,有话直说。”

  贺清之闭了闭眼,接着才道:“陛下不如随臣去御花园一趟。”

  昭仁皇帝不解,小德子又点了点头。

  于是,一众二品以上的大员便跟随皇帝浩浩荡荡去往御花园。

  此刻,顾九见贺清之完好无损的出来,心中大石才落地。

  可一看贺清之面色苍白,额间莹莹地汗水,顾九便知,他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仅顾九担忧,就算是“大都督”心中也是捏了一把汗。

  他的手握紧了轮椅把手,却什么都不能说。

  下了台阶,贺清之便有些撑不住,他猛然间咳了数声,却依旧不让朱桦接近,只是自行按住了胸口。

  “公子……”朱桦心急,眼中含泪。

  贺清之摇了摇头道:“无妨,不用担心。”

  昭仁皇帝看了看,身边的小德子又悄悄说了几句,之后昭仁皇帝抬了抬手。

  小德子顿时便扬声道:“国师大人身子孱弱,陛下特赐贴身随行。”

  贺清之抬起头,就见李德走了过来,对朱桦说道:“去替你家大人取薄毯来。”

  朱桦立刻上了停在远处的马车,取来薄毯小心翼翼替贺清之盖上。

  顾九紧了紧拳头,看着一行人远去。

  好在,朱桦还在贺清之身边,好在还有“大都督”。

  *****

  一路上,一众大臣也不敢多话,心中一直猜测,清湛公子此举究竟是何意图。

  特别是龚大人,他虽然是赞成了清湛公子封为国师,但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这清湛公子实在太令人琢磨不透了。

  昭仁皇帝的步辇到了御花园便停下了,贺清之的轮椅则紧跟在皇帝的步伐之后。

  “璟瑄,你带朕来御花园是何用意?”

  贺清之看着潺潺水流,微微喘息道:“陛下可还记得,十五年前,茗翎公主落水一事?”

  昭仁皇帝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喜茗翎公主兄妹,却也知道清湛公子那么说自然有其用意。

  “这件事,该是快十六年了。”昭仁皇帝看了看小德子,得到了确认的答复才继续道,“朕记得,当年朕还是太子,皇妹在褚爱国朝贡之时大出洋相,气恼之际独自来到御花园不慎落水。”

  说着一行人已经拐过了御花园中用来藏书之所,而此地正是贺清之昨夜观星所得的临水之南,而偏东正是这静思斋之后废用多年的院子。

  贺清之熟知宫中环境,自然知院内有一口枯竭多年的水井。

  故此,贺清之抬手,朱桦立刻停下了脚步。

  走在前方的昭仁皇帝听身后静悄悄地,立刻也回过身。

  “璟瑄?”

  贺清之以强忍不适,抬眼看向那被荒弃的院落,不一会又垂下眉眼道:“可怜,七堂姐竟在此地沉冤多年,咳咳……”

  “璟瑄,你说什么?”昭仁皇帝大惊失色。

  就连贺清之身后一众大员,也惊呆了!

  茗翎公主死了?

  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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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045

  贺清之的话犹如惊雷, 顿时就让众多官员吓得不知所措。

  假如, 茗翎公主早已死了, 那现在的那个茗翎公主可不就是个假的?

  这可是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啊!

  何况,茗翎公主是和亲公主,嫁给了褚爱国的摄政王, 如果追究起来这甚至危害两国的友好邦交。

  即便, 褚爱国比不得大辕国强大, 可终归是一个隐患。

  “咳咳, 陛下, 臣所言绝无虚假。”贺清之给出了答复,随后才微微闭了闭眼。

  他很了解,昭仁皇帝本就不喜茗翎公主兄妹, 如今他率先质疑茗翎公主的身份, 这无疑是让昭仁皇帝更加不能信任这对兄妹。

  贺清之这样做的目的,便是希望扼杀了茗翎公主献出唐晚泠的想法。

  昭仁皇帝显然是被清湛公子的话惊到了。

  好半响才看向了身边的李德。

  这会,倒是龚丞相先回过神来, 好在这清湛公子不是要揭露自己搅和的破事,看来他们合作的机会还是存在的。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龚丞相思索了半天, 又看清湛公子刻意停在这个位置,顿时就明白了,“国师,莫非真正的茗翎公主就葬身此地?”

  见贺清之点了点头,昭仁皇帝顿时大手一挥道:“来人, 给朕搜。”

  静思斋藏书不少,但占地并不是很广,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荒废的院落。

  毕竟,谁也不会把一具尸体藏到书斋之内。

  所以,羽林军不大一会便在院中发现了一口枯竭多年的老井。

  为首之人见状立刻就来禀报昭仁皇帝。

  “启禀陛下,末将在这院中发现一口老井。”

  一提老井,一众大员脸色皆是一变。

  这红墙金瓦圈住的皇宫大院,表明风光,可骨子里多少都有些龌龊事。

  就不说其他,遭昭仁皇帝毒手的年轻男子就有不少,不过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有人替昭仁皇帝掩饰,故而就算有人心知,也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就别提后宫嫔妃邀宠争斗之心。

  哪怕是皇家子嗣之间,也为了皇储之位少不了手足相残。

  贺清之一直没有说话,轮椅中的身子已是摇摇欲坠,他只觉得腰腹的冰冷逐渐上移,这种死寂的寒意,竟然侵袭全身。

  龚丞相得昭仁皇帝的眼色,立刻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下去搜。”

  就在羽林军下枯井探查之时,昭仁皇帝忍不住原地踱步。

  回头去看精湛公子,却发现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就连唇色都泛着浅紫,整个人像是蒙着一层霜雪之色,叫人一看就心头发颤。

  看来,昨日秦逸和老国医回来所说确实属实。

  赵璟瑄命不久矣。

  想到他不过二十有二,昭仁皇帝忍不住抿了抿唇。当年他是真没想过会把自己的堂弟害成这样,他是有想要搓一搓他的锐气,可如今看清湛公子的模样,心里难免有些动容。

  李德深受大国师之恩,对于贺清之更是忠心不二。

  看昭仁皇帝的模样,也深知他不可能纡尊降贵去关怀,故此便借机接近了贺清之。

  “国师大人,可是身体不适。”李德说着,手轻轻按在贺清之的手背之上,可触手一片冰凉令他顿时心中一惊,“国师大人,怎的身子如此之凉?”

  贺清之勉力睁开眼,淡然一笑道:“许是方才受了风。”

  李德皱了皱眉,察觉贺清之的异样,可却深知此地并非说话之所,故而他回到了昭仁皇帝身边。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声。

  “陛下,陛下,找到了,真的有一具尸骨!”

  昭仁皇帝一听,立刻带着小德子就往那破败的院落走去。

  朱桦紧接着推着贺清之随后跟上。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那一个小院子也挤不下这许多人,故此最终由百官之首的龚丞相作为代表,第三个进入。

  贺清之入院之后,便抬眼看向地上摆着一具骸骨。

  昭仁皇帝掩着口鼻,眉峰紧蹙,瞧着骨骸模样确实尘封多年,就连身上的衣衫都已经瞧不清模样了。

  贺清之抬了抬手,朱桦便俯身听他吩咐。

  不一会,只见朱桦走向羽林军的方位,接着抱拳道:“这位将军,我家公子让我借佩剑一用。”

  “大胆,你无官无职,圣上再此,岂容你身负兵刃?”

  朱桦还没说话,昭仁皇帝便开口了:“罢了,给他。”

  “陛下,这……”

  昭仁皇帝走向清湛公子道:“璟瑄乃是朕的堂弟,朕信他。”

  之后,贺清之看着朱桦挑开那骨骸上破损的衣衫,露出腕骨之上那可疑的饰物。

  “公子,这是何物?”

  听朱桦那么说,昭仁皇帝也好奇地盯着被朱桦挑在剑尖上的饰物。

  贺清之目力甚佳,方才一眼,便已经瞧见这藏在破烂衣物之下的这个饰物。

  此物瞧起来像是青铜制成手环,可一般女子手腕岂会带如此沉重的饰物?

  就更别提是茗翎公主了。

  而且,青铜器早已衰败,怎会有人用来制作饰物?

  就在这个时候,羽林军之首嘀咕了一句:“这骨骸的穿着实属怪异,这部分看起来像是皮革。”

  昭仁皇帝一听就发问了:“你说这骸骨穿得是皮革?”

  “回禀陛下,正是。”

  贺清之听完也沉思了起来,昨夜他观星所得,假茗翎公主确实来历匪夷所思,就星象展现所看她似乎并非这个世界之人。

  回忆起自己重生而回的经过,贺清之心中有了大胆的猜测。

  只是,这些说法都无法立足,要昭仁皇帝完全相信这骸骨是茗翎公主本人,而如今健在的茗翎公主实乃忤逆谋反之人,那唯有让假的不打自招。

  看清湛公子沉思,昭仁皇帝忍不住问道:“璟瑄,茗翎乃我大辕国公主之尊,如何会穿此等怪异的服饰。”

  贺清之回过神,视线又落在骸骨之上。

  “陛下,星象所呈现的便是在此地可以找到茗翎公主的骸骨,至于这怪异的服饰,臣以为当是那冒充茗翎公主之人所留。”

  贺清之那么一说,羽林军的那些将士各个都在点头。

  龚丞相也向前一步道:“陛下,老臣以为,国师所言有理。”

  昭仁皇帝想了想,之后才道:“可,这也没法证明,这骨骸就是茗翎。”

  “陛下不用忧心,臣自有方法证明。”

  听贺清之那么说,昭仁皇帝也松了一口气。

  “启禀陛下,那这具骸骨末将如何处理?”

  昭仁皇帝看了看贺清之,顿时想到了一个人便道:“让贺钰接手,璟瑄你觉得如何。”

  贺清之倒是有些意外,这昭仁皇帝竟能看出自己的意思,这到省的他多费口舌了。

  所以,贺清之点了点头,接着才道:“陛下,此手环臣想稍作研究。”

  “小德子,将此手环洗净晚些时候给璟瑄送去。”

  “奴才遵命。”

  贺清之已是力有不逮,见昭仁皇帝走向自己,他强打着精神用双手支撑轮椅扶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蜷缩在轮椅上。

  “璟瑄,你身子不好,就在德宁殿歇息,这是璟程在宫里住的地方。”

  贺清之知道,德宁殿是平凉王少年时期居住的,只是他是外臣,着实不适合住在宫内,何况他此刻的身子,断然不能叫人看出端倪。

  故此,贺清之先是行礼感谢,接着才道:“陛下,此骨骸尚有诸多疑点,臣想与羽林军共同查探,若有发现当及时禀报陛下。”

  “那……你的身子。”

  “陛下不必担忧,臣只是今早赶路,又受了凉,身子有些乏了。”

  “既然如此,朕明日再召见你,你且好生歇息。”

  “臣,恭送陛下。”

  贺清之和龚丞相行了礼,李德才走了过来,将用帕子包裹好的青铜手环又交给了贺清之,贺清之掂量了一下,果然这重量确实不像女子所佩戴的饰品。

  心中不免又沉思了起来。

  “公子,今日我们不回别院吗?”朱桦有些担忧,昨夜贺清之醒来之际,他就觉得自家的公子状态不佳。

  此刻更是越发担心了。

  “今日便在羽林军休息,明日出宫后,在做打算。”

  朱桦点了点头,见羽林军将骸骨包起抬走,便推着贺清之打算跟上。

  倒是为首的羽林军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道:“国师大人,侍卫所狭小脏乱,只怕要怠慢了国师大人。”

  贺清之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一众羽林军也有些意外,清湛公子既然是冀王二公子,那以往都是锦衣玉食,就算在宫里受了责罚,伤了身子,可到底是皇亲国戚,他竟然丝毫不介意?

  因此,这些贵族出身的羽林军心中,对冀王二公子的看法似乎都有些变了。

  见羽林军走远了,贺清之才对龚丞相道:“今日,有劳丞相大人。”

  “国师谦逊了,老夫不过是实话实说。”

  “既然,清湛有幸与国师同朝为官,日后自当互帮互助。”

  一听互帮互助,龚丞相顿时心里舒爽了。

  今日这一个人情,做的还是到位。

  见龚丞相神情松快了,贺清之才抬起手,龚丞相皱了皱眉,后又觉贺清之无法站立,他势必要弯腰才能听见他耳语。

  虽是有些犹豫,但很快龚丞相便妥协了。

  “丞相大人可曾查清了那些年轻男子的身份。”

  听贺清之那么说,龚丞相也不傻,顿时就有了想法:“你两次提到那些年轻男子,莫非与茗翎公主有关?”

  “丞相大人觉得何人最可能得圣心,那此人便是关键人物。”贺清之说完,便示意朱桦离开。

  瞧着清湛公子离开的背影,龚丞相不免想起那诸多年轻俊秀的男子之中,有一人极为特殊,看来,清湛公子所说的便是那人。

  那,清湛公子究竟有何用意?

  这男子在茗翎公主的事件中,又起到什么关键的作用呢?

  想了有一会,龚丞相眼眸突然睁大了。

  倘若茗翎公主并非皇室血脉,那其心可诛啊,莫非她是要造反?

  为了自己的生存而造反。

  所以,此人很可能是原本茗翎公主要放在昭仁皇帝身边的暗棋。

  龚丞相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一般,他需要立刻筹谋部署。

  *****

  侍卫所。

  贺钰已经听说了自己的表弟要来,这不早就等在门口,一见到朱桦推着轮椅,便立刻迎了上来。

  此刻,贺清之已然是撑到极限,眼见亲人在眼前,瞬间精神一松,身子便垮了下来。

  “璟瑄!”贺钰大惊,立刻伸手接住。

  “表兄。”贺清之呢喃了一句。

  贺钰立刻将人抱起,对朱桦说了一句:“你随我来。”

  朱桦立刻推着贺清之的轮椅跟上,一起进了贺钰在侍卫所的卧房。

  一见简陋的卧房,内中只有一个床铺,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朱桦的表情顿时就垮了下来。

  他没想到,堂堂羽林军正三品中领军,竟然连一个像样的卧房都没有……

  这屋子,都还不如别院的客房来的完善。

  贺钰还没将人放到床板上,贺清之的身子就开始颤抖起来。

  剧烈的咳嗽带着丝丝鲜血溢出唇瓣。

  “璟瑄。”

  贺清之昏眩之际,右手握紧了贺钰胸前的衣襟,断断续续的咳嗽中他将最后的信息传达给了贺钰。

  “表……表兄,万……不,能让人靠近我。”

  “璟瑄。”

  “公子。”

  贺钰心头大惊,怀中的人已然松开了手,他的身子冷若寒冰。

  气息也及其微弱。

第46章 046

  贺钰回头一看, 屋外时不时还有羽林军走动, 他作为羽林军中领军, 随时都可能有下属前来禀报。

  何况,今日还带回了疑似茗翎公主的尸骨。

  可……

  贺钰将怀中的人,小心翼翼放在床板上。

  又让朱桦出去多拿了一条被褥来, 安顿好贺清之之后, 贺钰才握住他的手, 可手中冰凉的感觉让他内心无法平静。

  “璟瑄的身子怎得如此之差?”

  贺钰一说, 朱桦眼圈都红了, 他跪在床榻边,又掏出帕子替贺清之擦拭额间的汗水。

  “公子昨夜方醒,今日一早又赶着入宫, 他的身子本就很差了……”

  贺钰手中的温度, 冰凉至极,就不似活人。可他却不敢给贺清之把脉,他晕厥之前那句话, 显然有深意。

  如今,贺钰也只能保证不让外人靠近贺清之。

  朱桦看着贺清之苍白的容颜,忍不住抹去眼泪道:“公子当年被救出后一直患有心疾之症, 又因多次窥探天机,身子才会越来越差。”

  听朱桦那么说,贺钰心头剧痛,这是他从小就小心呵护的小弟,他是如此钟灵毓秀, 本该有着大好的未来,可如今身子残了,竟然还……命在旦夕。

  贺钰伸出手轻轻拂过贺清之的额头,同样是一片冰凉。

  朱桦看了看屋外,他知道在这宫里说话要万分小心,所以他不能透露贺清之的真实情况,更不能提及冰晶莲。

  “将军,此处可有热水,公子有半日未曾换洗了。”朱桦垂着头道。

  贺钰一听便懂了,对于贺清之的怜惜就更深了一层。

  看朱桦离开去打水,贺钰才悄悄按住了贺清之的脉门,这一按心中着实惊骇非常。

  贺钰是武将,所以略通医术,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贺清之竟然脉息全无。

  好在,他还有着浅浅地呼吸。

  只不过,这种状态这就更让贺钰感到匪夷所思。

  这非同一般的情形,贺钰到此刻才明白,原来贺清之不让人靠近便是这个意思。

  但,贺清之的情况却叫贺钰心惊肉跳,一个人没有了脉息,岂不是就是死了?

  朱桦很快便回来了,他替贺清之换洗之时,贺钰就站在窗前,瞧着窗外端着午膳随意蹲在地上就吃的将士们,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这不大一会功夫,贺清之入宫已经半日了。

  突然,屋门被人扣响了。

  “贺将军,不知国师可在军中用膳。”

  贺钰回过头,想着军中的食物粗糙至极,哪里是此刻贺清之能吃得下的。

  可他总不能让贺清之就那么饿着。

  “准备两份寻常午膳,另外替国师单独煮一份肉粥,肉切得碎些。”

  “末将明白了。”

  屋外之人刚离开,贺钰便听朱桦低声惊呼。

  “公子……”

  贺钰神色一凛,立刻大步流星地回到床榻边,一把按住朱桦的肩头,随后摇了摇头。

  朱桦眼中蓄满了泪水,他已经替贺清之换了干净的鹿皮巾,可就算是两条被褥都捂不热贺清之的身躯。

  人依旧昏迷不醒。

  “璟瑄一定不会有事。”

  朱桦点了点头,他相信贺清之,他一定会醒来。

  不一会,羽林军就送来了午膳,两份杂粮豆粥和几个烙饼,唯一的肉食便是熏肉干,入口干硬,和贺清之平日所吃的根本不能相比。

  朱桦原是小乞儿,对于吃食本就没什么追求,凡是可以果腹的食物,与他来说都是最好的。

  肉干,那可是他当年怎么都吃不着的食物。

  可,这些粗糙的食物如何让贺清之吃?

  看着朱桦的模样,贺钰心中感念,多年来贺清之也全靠这些落枫谷之人照顾。

  “我让人给璟瑄准备了肉粥,待他醒来在喂他。”

  朱桦听完,才松了口气。

  他点了点头,边吃边看着贺清之,一脸的怜惜。

  用了午膳,羽林军就有人来询问。

  “贺将军,那具尸骨,我等如何处置?”

  贺钰看着还在昏迷的贺清之,便想到尸骨之上还有许多的线索,便道:“将尸骨之上的衣饰取下洗净,尸骨好生看守,若是出了岔子,本将军定会禀报圣上。”

  屋外之人立刻恭敬道:“末将领命。”

  提及衣饰,朱桦抹了抹嘴,想起方才被贺清之收起的那个青铜手环。

  “将军,公子这里还有一个,我去把它洗净看看。”

  贺钰点了点头,瞧着朱桦取了帕子包裹的手环离开,这才坐到贺清之的身边。

  “璟瑄,我相信你一定会醒。”贺钰替贺清之掖了掖被角。

  *****

  直到未时三刻,贺清之才再度醒来。

  这让忧心忡忡的朱桦和贺钰终于松了一口气。

  贺钰的床铺可不像别院贺清之平日睡的那般,四周没有一个依靠的地方,朱桦只能扶起贺清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好在贺清之上半身总算恢复了体温,脸色看起来也不似方才那样苍白。

  “璟瑄,你感觉怎样。”

  贺清之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表兄不用担心,暂无大碍。”

  贺钰是一肚子话想问,可碍于朱桦并不知道贺清之脉息全无,故此只能把话咽下肚子。

  “我让人把粥热一下,先吃些热粥吧。”

  贺清之原是没有胃口,何况他如今的状况,吃不吃东西并无什么差别。而且,他手中尚有玄鹄法师留下的辟谷丹。

  但看贺钰的神情,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贺钰亲自去热了粥,回来之后亲手喂了贺清之。

  “侍卫所的食物比不得你平日吃的,不过这肉粥熬了许久,尚算浓稠。”

  贺清之轻笑,贺钰还是和儿时一样,待他如亲弟一般,许是唯有自己比贺钰年岁还小吧。

  “还笑得出,身子这般差,为何还要把担子扛在自己身上。”贺钰心中剧痛,却佯装微怒。

  贺清之抬手,阻止了贺钰下一勺肉粥道:“十年了,此事总要解决。”

  “如今,你自爆身份,姑父姑母与世子定会知晓,你可打算回归王府?”

  提到回家,贺清之忍不住垂下眉眼。

  十年了,他的家一直都在落枫谷,对于那个冀王府,他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如今他随时可能殒命。

  又如何回得去。

  贺清之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贺钰一看便更心疼,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一时无法说出口。

  贺清之抬手摸了摸衣襟处,接着便问道:“朱桦,那青铜手环呢?”

  “公子,我已经把它洗净了。”

  贺清之扫视了一下屋内,视线落在木桌上,随后道:“扶我上轮椅。”

  等贺清之坐稳之后,再抬眼看了看屋外。

  已经申时了,日头开始偏西了,阳光透窗而过,屋内的木桌椅泛着橘黄色的微光。

  朱桦将桌旁一条长凳挪开,贺钰便将贺清之的轮椅推至那木桌边。

  桌上放着的便是那青铜制成的手环,贺清之拿起之后,视线就集中在手环与接口对应的部分。

  贺清之用指尖轻抚,手感光滑,可透过这光滑的表面却能看见神奇的一幕,中间的部分贺清之看不懂,但三支针状的物体与四周的刻度他却依稀能明用途。

  贺钰也注视着这奇怪的手环,目光落在粗细不一的针上。

  看了有一会,贺钰的视线也随着日照的变化而逐渐透出惊异。

  “这……”贺钰顿了顿,“璟瑄,你可觉此物像是日晷?”

  贺清之点了点头,同样的形状,可却与日晷有着相似的刻度。

  “若是如此,那当真神奇,日晷竟然可以小到带在人的手腕上?”

  贺清之又将青铜手环翻过细细查看道:“此处的确以青铜制成,但是这工艺却并非大辕国所有。”

  贺钰接过手环也用手指仔细的摩挲了一番,随后才道:“青铜饰品早已不在皇室盛行,即便是民间,都不太能见到。看来此物如你所说,的确不是茗翎公主之物。”

  “表兄请看,这手环制作精巧,接口处的工艺清湛从未见过,还有青铜器竟然能自由弯曲,不知是怎样的工匠才有如此巧妙的铸造之法。”

  “依你之见,这假冒之人,当不是我大辕国人?”贺钰的视线也一直停留在那青铜手环之上。

  贺清之点了点头,低声道:“清湛认为,此人并非我们这个世界的。”

  “什么?”贺钰大惊失色。

  这个猜测,可比他国细作更让人吃惊无比。

  朱桦常年伺候贺清之,似乎接受度也较高,只是好奇道:“公子,不是我们的世界,那会是哪里?”

  听朱桦那么说,贺清之沉思了片刻,但最终摇了摇头。

  “表兄,先带我看看那些衣物吧。”

  贺钰原本不愿,贺清之才醒来,而且他之前还毫无脉息,这让他怎么都不能安心。

  贺清之也猜到,在他昏睡之际,贺钰定然是替他把过脉了,故此心中应该了然了。

  “表兄,时间紧迫,我们要在淮王兄妹入宫之前,掌握所有的证据。”贺清之握住了贺钰的手腕。

  贺钰叹了口气,妥协了:“若是累了,不可硬撑。”

  贺清之也应允了,如今他就怕自己时日不多,若是此事无法了结,那他如何能放心唐晚泠的未来。

  他要尽可能的保证唐晚泠的未来,这一次即便他无法陪伴唐晚泠一世,他也不会再强迫她嫁给自己不中意的男子。

  很快,贺清之在贺钰的引领下来到侍卫所一处空置的柴房。

  房中有几张长桌,周围堆了一些废弃的兵盾。

  看守之人很快便回到了屋外守着。

  屋内由于不通风,采光也不好,故此朱桦负责掌灯,长桌上零散放着一些破损的衣物和饰品,另一头则是那具尸骨。

  贺清之瞧着那些被洗过之后残存的衣饰,眉心更是凝结了起来。

  这些衣物确实不是他们所处的世界能有的。

  结合那日他透过宜世决所见到的一切,贺清之更加确定了,假茗翎公主的来历确实是异世界。

  只是,究竟是哪里,贺清之无法断定。

  他所知的太少了。

  如此看来,唯有茗翎公主方能解释这些了。

  “表兄,命人将这些残破的衣饰都保存好。”

  “我会的,你放心。”说完,贺钰也忍不住好奇道,“璟瑄,你说这些东西究竟出处是哪里呢?”

  贺清之摇了摇头道:“难以断定,不过表兄不用着急,清湛定会寻到结果。”

  贺钰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将这些东西都收藏了起来。

  之后,贺清之的目标,就是那具尸骨。

  久病成良医,贺清之的医术虽不及医老,但却不逊与一般的大夫,只是长桌较高,他又无法站立,实在不能细致查看。

  “朱桦,推我过去。”贺清之指了指骸骨腿部的位置。

  就在方才,朱桦手中的油灯扫过时,他似乎瞧见了什么。

  朱桦立刻将贺清之的轮椅推到指定位置,又把油灯的火光接近尸骨腿部缓缓移动。

  “璟瑄,可是发现了什么?”贺钰忍不住问道。

第47章 047

  就在贺清之仔细观察尸骨时, 他竟然发现在这具尸骨的右小腿上有着一道痕迹。

  这证明, 这具尸骨在死亡前不久, 右小腿曾经受过伤。

  如此,尸骨的身份就更好查了。

  “表兄请看,这具尸骨的右小腿曾有受伤, 若是陈年之伤当早已愈合, 但是若是死前不久的话, 便会出现如此状况。”

  贺钰听贺清之那么说, 立刻拿过油灯仔细观察, 果然在尸骨的右小腿外侧腿骨上,有一道细缝:“如此痕迹,应当是摔断了腿尚未完全愈合, 又或者愈合不佳便迫不及待下地移动导致的。”

  “正是如此。”贺清之手扶着轮椅把手, 缓缓直起身体,微微喘息道,“可惜时隔多年, 当年你我都不在皇城之中,要查清尚需费些功夫。”

  贺清之说完,贺钰还没来得及回答, 便听屋外有人禀报道:“启禀贺将军,太后口谕宣国师大人觐见。”

  贺钰眉头一皱,神色担忧地看着贺清之。

  贺清之才醒没多久,贺钰当然不能放心他单独去太后寝宫,这若是有什么事, 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表兄不用忧心,太后召见,正是个好时机。”

  “你是想从太后这里查探,是否有这右腿受伤之人的线索?”

  对比贺钰,贺清之反而神色自若,他微微抬手示意朱桦帮自己推轮椅,接着才道:“茗翎公主是当朝七公主,虽非太后亲生,但若是她受伤,太后多少会有所耳闻。”

  贺钰点了点头道:“你所言有理,公主若是摔断腿,那可不是小事,该当有线索。”

  说着,三人便离开了存放尸骨的空置屋子。

  此刻,来侍卫所传口谕的正是李德公公,很显然,昭仁皇帝也在太后寝宫。

  贺清之见此情景,脑中便有了新的计划。

  此行,他可将昭仁皇帝为何迟迟不得子嗣的问题放到台面上。这样,茗翎公主就又多了一项嫌疑。

  不光昭仁皇帝会对这对兄妹更为不信任,连太后都会怀疑他们的用心。

  毕竟当今太后本就是个疑心较重的人,很难不思虑良多,对于会威胁到昭仁皇帝皇位之人,她都不会轻言放过。

  哪怕,昭仁皇帝至始至终都没有孩子,这皇位也不会轮到别人,只会是她生的孩子所出的嫡子方能继承。

  如此,唐晚泠就会更加安全。

  李德见贺清之没有开口,便也不急微微弓着腰,一直保持着听后差遣的模样。

  良久,贺清之才抬头,他的眉眼之间流露出笑意,叫人看着心情便舒畅不已。

  “有劳李公公。”

  李德顿时下跪行礼,神态恭敬不已道:“国师言重了,这是奴才分内之事。”

  朱桦一直跟着,心中不安至极,今次不让他跟着,就只剩下贺清之一个人,他如今的身子若是有个什么意外……

  李德也是瞧出了朱桦的忧心,便笑道:“小兄弟,咱家会好生伺候国师大人。”

  贺清之轻轻拍了拍朱桦的手臂道:“不用担心,留在侍卫所好生留意那具尸骨与那些证据。”

  听贺清之那么吩咐,朱桦的神情立刻谨慎起来。

  这是说,会有人前来捣乱吗?

  朱桦好奇,但忍住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看着贺清之的轮椅由李德亲自推走,朱桦的视线还一直追随他们,直到看不见贺清之的人影才收回。

  *****

  大辕国的皇城总共分为三部分,外城、内城、以及宫城。

  贺清之刚才所处的羽林军平时休息的侍卫所便是在外城,内城则是大臣们从政的地方,例如内务府等等。

  至于宫城,也就是贺清之如今要去的地方。

  这宫城是皇帝、后妃以及未成年皇子公主日常居住的所在。

  从外城到宫城,这一路上,贺清之倒是瞧见了不少人,他们大多神色恭敬,但亦有不少人心中怀着好奇之意。

  观察了有一会,贺清之才随口聊了起来:“德公公不在陛下身边,陛下可要不习惯了。”

  “国师大人乃是陛下心中最在意的人呢,奴才自然要好生伺候着。”李德一边推轮椅,一边俯下身,话语声虽轻却细致清晰,“何况,如今陛下身边有平凉王相伴,奴才自然是放心的。”

  “喔?平凉王入宫何事?”贺清之假作好奇道。

  “是太后娘娘传召,说是想要见一见平凉王收养的孩子。”

  其实,贺清之心中早有猜测,如今得到了答复,心头也是安了不少。

  唐晚泠蕙质兰心,又是金州郡守细心培养了十三年。她不仅有着盛京城贵女的风范,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何况,平凉王可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他相信,太后定会喜欢唐晚泠。

  “原来如此。”贺清之微微垂眉,似在深思。

  一路上所遇之人,见昭仁皇帝新宠李德公公亲自护送清湛公子,神情皆是十分意外。

  “奴才瞧见了泠姑娘,着实讨人喜欢。”李德小心翼翼推着贺清之的轮椅,“奴才离开之际,太后还赏赐了一对暖玉镯子给泠姑娘,还说让陛下选定一个良辰吉日册封泠姑娘为郡主。”

  贺清之一听,顿时心绪万千。

  他原不想让唐晚泠入大辕国皇家,可他怕自己时日不多,无法送唐晚泠至褚爱国与她亲生父亲相认。

  而且,若是唐晚泠真的册封为郡主,那他们之间即便没有血缘,却也多了一层表叔侄的亲缘关系,若是他侥幸不死,又当如何娶她。

  李德说完,见贺清之一直不出声,心中顿时有了些猜想。

  于是,他立刻安慰道:“国师大人也不必忧心,此事尚未有定论。”

  听出李德的意思,贺清之淡然一笑,轻轻展开手中的玉骨折扇,视线便看向了远方。

  夕阳将远处的天边染成了一片橘红色,而晚霞残照的景色并没有维持多久,逐渐地就泛起青黛色。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

  李德身后的宫人已经提前掌起了灯。

  太后寝宫也不远了,想到要见到唐晚泠,贺清之心中柔肠百转,不过就是一日未见,他便想极了她。

  “国师大人,我们就要到了。”

  贺清之点了点头,此刻,李德身后的宫人将事先准备好的薄毯交给李德。

  李德停下脚步,将薄毯盖在贺清之的腿上道:“国师大人,此乃金丝羊绒薄毯,是陛下御赐的。陛下还金口玉言,国师身子要紧,繁文缛节能省则省。”

  贺清之心知,昭仁皇帝的决定,李德功不可没。

  只是李德他落枫谷的身份不宜暴露,故此他只是微微点头。

  看着巍峨的宫殿就在眼前,贺清之不免想到十年前,尚年少的自己站在这里时,心中惴惴不安的感受。

  那年他能跑能跳,可如今……

  今非昔比,往事如潮。

  贺清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手中的玉骨折扇被他死死捏住了。

  *****

  长信宫内,一片欢声笑语。

  唐晚泠眼含笑意坐在太后身边的脚凳之上,而太后则拉着她的手,满脸的欣喜。

  “泠儿,你是如何懂得这些的?”

  唐晚泠莞尔一笑道:“这些都是母亲平日教的,说是女孩儿家当多读些书,才懂得忠孝仁义,这样为人处世便不拘于一方之地。”

  “好好好,当真是教得好,完全不输我们盛京城的贵女。”太后笑得眯起了眼,又对平凉王道,“璟程啊,你是如何寻得如此玲珑剔透的女娃儿。”

  “回母后,泠儿乃是前些日子,璟瑄意外所救。那日儿臣前去探望璟瑄,觉得这孩子乖巧懂事,想着儿臣的府中只有两名庶子,也未有女儿,便求璟瑄割爱圆儿臣一个女儿梦。”

  “原来是璟瑄身边之人,这就不怪如此钟灵毓秀了。”说着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便瞧向一旁几乎要打盹的昭仁皇帝,“陛下,璟程收了泠儿为义女,你可不能再怠慢唐大人的案子,好好彻查到底,哀家不想泠儿蒙受不白之冤。”

  昭仁皇帝一个激灵,顿时醒神了,他搓了搓手道:“母后,此事皇弟已经着手调查了,定会还这孩子一个公道。”

  听罢,太后点了点头,又怜惜地拍着唐晚泠的手背道:“多好的孩子,可不能背负着奴隶的身份。”

  平凉王垂下眼,唐晚泠入得太后之眼,是意料之中,接下来便要看贺清之这局棋,要如何走了。

  “对了,璟瑄怎得还未到?”太后对身边的宫婢招了招手道:“慧儿,你且去瞧瞧,迎一迎国师。”

  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立刻向昭仁皇帝行了大礼,接着才对太后和平凉王行礼,最后向唐晚泠俯了俯身才离开。

  唐晚泠心中别提多着急了。

  只是此刻,她碍于的身份,她所处的场合,这才不能表露出她对贺清之的感情。

  “对了,泠儿既然不知自己确切的生辰,那不如就定在今日吧。”

  唐晚泠本不愿意,若是要选,她定然要选与贺清之相识的那日。

  可眼前的老妇人不是寻常的祖母,而是天下之尊的母亲,她又如何敢违抗。

  哪怕,是为了贺清之,她都不能这般自私。

  “泠儿谢过太后恩赐。”

  “乖,既然定了今日为生辰,那这郡主一时无法册封,璟程你要赶紧择一吉日,给泠儿举行及笄之礼。”

  “母后放心,儿臣知道了。”

  正说着,方才离开的宫婢脚步急促地又回来了,尚未走到跟前,便已经下跪行礼。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国师大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一听清湛公子来了,昭仁皇帝精神头都起来了,立刻招手道:“快宣。”

  唐晚泠的心,因为贺清之而揪紧。

  直到那个身影渐渐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一刻唐晚泠只觉得眼眸酸涩,湿润很快令她本就水漾的双瞳更为晶莹。

  怕太后察觉,唐晚泠垂下眉眼,状似羞涩。

  哪知,太后可是个老人精了,她见过太多的年轻男女,女子对男子有情她是一瞧便瞧出来了。

  想不到冀王这个二公子即便是残了身子,都有这般魅力。

  这让太后忍不住打量起当年她心中下意识排斥的孩子。

  清湛公子,人如其名。

  一袭月白衣衫令他整个人清澈如水,墨发随意束起,有些恣意又有些随性。

  虽然身处轮椅之中,可身姿笔挺犹如翠竹,自有一股不染俗世之气。

  再细看他的眉眼,虽说是神情淡然,可双眸之中一派镇静,却是常年身居上位才会累计的气质。

  太后心中不免赞叹,想当年那个孩子,遭逢巨变竟然还有此际遇,着实是得天眷顾。

  如今看着他,那眉眼更像先皇了。

  就连那如霜雪临身一般的寒梅傲意都是那般相似。

  “臣,参见陛下,太后。”贺清之抱拳,微微俯身行礼,接着才对平凉王微微颔首。

  “璟瑄快免礼,朕说过,你身子不便,就不用管这些繁文缛节了。”

  贺清之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他手中轻轻握着膝头的金丝羊绒毯道:“臣,感恩陛下,多谢陛下赏赐。”

  “好呀,就知道谢陛下,就不知道谢谢哀家了。”太后忍不住插嘴道,“那张毯子,可是陛下从哀家这里搜刮去的。”

  贺清之一听,立刻道:“臣不知,臣有罪。”

  “好了好了,母后,你就别为难璟瑄了。”昭仁皇帝说完,又对李德道,“小德子,将璟瑄推过来些。”

  李德行了礼,立刻将贺清之的轮椅推进了不少,紧挨着昭仁皇帝下方的台阶边沿。

  距离近了,太后更能清晰地看见清湛公子的容貌,着就不免令她有些开始追溯往昔了。

  见太后深思的模样,贺清之也在琢磨,何时开口最为合适。

  他今日的目的,便是将昭仁皇帝多年没有子嗣之事的症结点出。

  看了有一会,太后才开口道:“璟瑄,你对哀家说老实话,你救了泠儿,可想过要娶她为妻?”

  太后突来的提问,不仅让贺清之一愣。

  连唐晚泠都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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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048

  048

  太后的问题, 一时间令贺清之有些默然。

  就连平凉王的心都不由得揪紧了, 贺清之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 就在不久之前,他甚至差一点就告诉了唐晚泠真相。

  可唐晚泠听完,起初是吃惊, 而后免不了因为羞涩垂下了眉眼。

  良久, 太后的寝殿内除了呼吸声, 便没有其他的声音。

  贺清之的双手握紧了膝头, 他没想到, 机会来的那么快。只不过,他此刻所说出的真相,只怕会伤了唐晚泠的心。

  这让他心中免不了有一丝不忍。

  但, 贺清之深知机会难得。

  而且, 这本就是事实,他早晚要让唐晚泠明白,他与其他男子究竟有何不同。

  所以, 当贺清之再次抬头注视着太后时,他斩钉截铁说道:“臣,心仪泠儿, 若能娶她为妻,定会护她一世喜乐。”

  唐晚泠知道,贺清之心中有自己,可她却没想到,平日里儒雅内敛, 向来很含蓄的贺清之竟然会如此直白,这让她心中又惊又喜,忍不住抬起头去看贺清之。

  贺清之的告白,就连昭仁皇帝都停下了手中饮茶的动作。

  昭仁皇帝很意外,他没想到即便身子残了,贺清之竟然没有丝毫怯弱,他不是活不了多久了吗?

  他如何能护住那品貌都极为出色的女子呢?

  到此刻,昭仁皇帝似乎明白了,这清湛公子之所以同意平凉王的要求,任由平凉王收唐晚泠为义女,只怕就是为了断了自己想纳妃的念头吧。

  “当真能护泠儿一世喜乐?”太后偏着头,看了清湛公子之后又看了看唐晚泠。

  果然是极为般配的一对,哪怕此刻的清湛公子已无法站立,可爱那风姿却依旧芝兰玉树令人歆羡。

  但,方才昭仁皇帝来时,确实与她说过,这清湛公子不仅不良于行,还身患不治之症,命不久矣。

  他就不怕,有一日他的死会让唐晚泠肝肠寸断?

  “千真万确,无论多少艰难险阻,臣初心不改。”

  贺清之的话语在唐晚泠的心湖上搅起一片波澜,那日她自言自语的问话,今日贺清之给了她一个答复。

  他想娶她。

  一直未曾改变。

  “好,就冲你这句话,哀家便替你们做了这个主。”

  太后这话,显然就是要赐婚,这让唐晚泠又局促又有些期待。

  就在平凉王内心要松了一口气时,贺清之却开口了。

  “启禀太后,臣尚有一要事,当需让太后与王爷知晓。”

  听贺清之那么说,太后心中狐疑地点了点头。

  “臣虽倾慕泠儿,可却不得不让太后与王爷知晓这件事,如今泠儿贵为王爷之女,太后便是其祖母,臣不敢隐瞒。”

  平凉王已经知道,贺清之会说什么:“璟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贺清之再一次握紧双拳,随后视线落在唐晚泠身上。

  他原有想过,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唐晚泠,却没想到如今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要说出自己早已是废人的事实。

  可眼下,他不能人道的事实却是最好激发太后揣测昭仁皇帝至今未能诞下麟儿的契机。

  “臣瘫痪多年,早已不似寻常男子。”贺清之说道这里,顿了顿,想要给唐晚泠一个缓冲,“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有罪。”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唐晚泠懂这句话。

  原来,早前不管是医老还是平凉王话中都蕴含着这层意思。

  她的阿湛始终不曾开口许诺,便是这个原因。

  他伤了身子,已经不是寻常男子了。

  贺清之不仅仅是不能行走,更不能……

  “这,你是说你……”太后欲言又止,看了看身边的亲儿子。

  昭仁皇帝虽然没有这方面问题,可却始终没让任何嫔妃有孕,莫不是因为清湛公子的事情,惹怒了上天?

  这是造孽了?

  这一刻,太后哪里还管清湛公子能不能人道了,她心中最在意当然是昭仁皇帝的皇位谁来继承。

  以至于,太后都忽略了,清湛公子这句话是在暗指昭仁皇帝不孝的事实。

  毕竟,若是孝顺的儿子,又如何会男女通吃?

  这妥妥就是在□□宫闱!

  见太后注视着自己,贺清之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才道:“臣不能人道,若是陛下不信,可传御医前来当场诊治”

  说完,贺清之便垂下了头。

  那一句“当场诊治”即便说得再轻,也入了唐晚泠的耳中,刺痛了她的心。

  这就让贺清之不舍看到唐晚泠的神情,他不知如何面对心中最在意的女子。

  她会怨他,恨他吗?

  在她心仪了自己之后,在他承诺娶她之后,却给了她晴天霹雳的打击。

  听贺清之那么说,昭仁皇帝也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太后,母子之间似乎有了相同的想法。

  一时的沉默,让寝殿之内突然安静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唐晚泠看向贺清之,此刻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

  她想告诉他,她知道,她隐约之间便已经知道他的不同。

  她想告诉贺清之,她不介意。

  一点都不介意!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更没有人一生顺遂,人生的遗憾总在不经意间发生,对她来说能与贺清之相伴,便于愿足矣了。

  然而,在这太后的寝殿之中,唐晚泠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太后的神情显然已经不在贺清之能不能娶自己这件事上。

  好一会,还是太后开口道:“慧儿,让他们都下去,不要前来打扰。”

  太后身边的宫婢立刻行礼,接着带着一众宫婢太监离开了寝殿。

  贺清之见状同时看向了平凉王,后者立刻便理解了。

  “母后,时辰也不早了,儿臣带泠儿先回府,若是母后喜欢,随时可以召见泠儿。”

  太后点了点头,他们接下来要谈论的问题,唐晚泠在确实不太方便。

  毕竟,她不过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至于唐晚泠和赵璟瑄的婚事,也不急在一时,待她及笄之后再议也不迟。

  唐晚泠多舍不得离开,她知道,贺清之说出这样的事实,需要多大的决心。

  她已经看到他因为这句话令脸色更为苍白,他紧握的拳头骨节分明,连手背上的筋络都清晰可见。

  他心中定然很难受。

  贺清之一定还很担心自己,担心她不能释怀,甚至于不能接受残缺的他。

  何况,她的阿湛还在仇人眼前剖开自己的伤口,他的心是何等的疼痛。

  可她却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任何宽慰的话语,甚至想抱一抱来安抚他都做不到。

  听平凉王要离开,贺清之才开口道:“恭送王爷。”

  “国师免礼,泠儿随父王离开。”

  唐晚泠点了点头,立刻行了大礼,接着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不一会,太后寝殿内就剩下了贺清之与昭仁皇帝母子二人。

  相对无言足足半盏茶的功夫。

  最后,还是太后先开了口,只是语气带着一丝探究道:“璟瑄,你可是责怪哀家了。当年若不是哀家质疑你父王,也不会让你父王迫不得已选择送你入宫。”

  贺清之抬起头,他的视线从太后再到昭仁皇帝。

  酝酿了有一会,才缓缓说道:“若说心中无怨,那便是妄言。”

  贺清之那么一说,昭仁皇帝母子二人眉峰忍不住凝结了。

  如今,昭仁皇帝已经册封了清湛公子为当朝国师,满朝文武皆是证人,很显然是不可能收回成命。

  但,假如清湛公子心中带着怨恨,那他们不是将一个麻烦放在自己身边了?

  瞧那对母子的神情,贺清之瞬间心里舒坦了不少,他是有怨,却不至于再像上一世那么复仇。

  因为,他明白即便报了仇,也换不回什么。

  如今,他更在意那些至亲至爱的人,能安排好他们的未来,让他们余生平安顺遂,那他便于愿足矣。

  重生而回,上天就是给他这个机会来弥补吧。

  只不过,不走上一世的老路,他也不会让这对母子顺心如意。

  “陛下,臣心中有怨,才是情理之中。”

  “噢,莫非你怨恨朕与母后还怨恨对了?”

  贺清之抱拳行礼,接着恭恭敬敬道:“陛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你且说说,你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太后忍不住问道。

  “回太后的话,臣的大好年华都因入宫而毁于一旦,如何不恨?”贺清之微微扬起头,眼神透着灼热的恨意。

  这种恨意就像是烈火一样,不断舔舐着所有可以接触到的东西。

  似乎要用尽一切力量,将周围一切焚毁。

  此刻的贺清之已经像是换了一个人,方才的彬彬有礼不复存在了。

  “陛下,您教教臣,如何不恨?”贺清之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击在昭仁皇帝心上。

  就连太后也为之震撼,是啊……

  如何不恨?

  原本有着惊世之才的少年,却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入宫为质。

  他是端着为家族为父母兄弟牺牲的决心而来。

  是做好了被欺辱,被压迫的准备。

  可他从未想过,经此而改变人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朕……朕也没想过要……”昭仁皇帝话还没说完,贺清之便又接着说了。

  他仿佛陷入了那一段生命中最为低落的时期。

  他的绝望和忐忑弥漫在整个寝殿之中。

  “入宫之初,臣心中好奇且忐忑,心知身负使命,却抛不下骨子里那份傲气,那时的臣虽然年少,却深知陛下就是天这个道理,所以臣从不曾有过不臣之心。”

  昭仁皇帝本就于心有愧,当年他听信谗言,认为年少的赵璟瑄意图刺杀他。

  这是冀王的阴谋,故此他才将那有着惊世之才的少年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以此来震慑冀王,让他们不敢妄动。

  “臣自小便随舅舅习武,是希望有朝一日为我大辕国效犬马之力的。”贺清之说道这,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接着用双手握住了双膝,垂下眼眸道,“可如今,臣连下跪叩头也做不到了。”

  听贺清之那么说,太后也是心中不忍,她也看得出昭仁皇帝此刻愧疚多于不安,于是便对昭仁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清湛公子愿意说出这些,证明一切是可以转圜的。

  “朕也是心急了,当年你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朕本也不该斤斤计较,不然……你也不会……”昭仁皇帝站起身,愤愤道,“都是葛福,若不是他的谗言蛊惑,朕断不会任由他这般对你。”

  “陛下臣,臣虽残了身躯,心中有所遗憾,可却因此明白了许多道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以国为先,如今臣自当以国为先,断不能成为那覆国灭家的罪人。”

  贺清之抬起头,注视着昭仁皇帝,此刻他的神情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

  “陛下,臣可以不报仇,却不能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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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049

  一句不能不恨, 让昭仁皇帝母子的心顿时揪紧了。

  两人同时看向清湛公子, 当真是心绪万千。

  此刻, 眼前之人若是要报仇,他们怕是早就已经死了。

  而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璟瑄……”昭仁皇帝哽咽了, 他快步走向了清湛公子的轮椅才道, “或许, 正因当年之事, 朕才……”

  见昭仁皇帝难以启齿, 贺清之立刻见缝插针道:“臣明白,当年陛下忧心的是国之根本。但如今陛下正当壮年,却迟迟未有龙嗣诞下, 朝堂动荡民心必然不稳。”

  昭仁皇帝猛点头, 甚至握住了清湛公子的手。

  贺清之注视着昭仁皇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如今局势,褚爱国对我大辕国一直虎视眈眈, 他们明面上不过就是阿谀奉承。”

  “哎……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惩罚朕……”昭仁皇帝叹了口气。

  褚爱国他不是很担心,即便他们狼子野心,却还不足够撼动大辕国的江山。

  他更在意的是, 登基十二年了,如今的他已是三十七岁,可却连一个公主都没能得到,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是因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触怒了上天。

  “陛下乃是身负真龙之气的天之骄子, 本该儿孙满堂。”贺清之说着却突然缄默了。

  “你也说朕是真龙之子,当年大国师也是如此说的。”昭仁皇帝顿时站了起来,“那为何朕的妃子就没有一个有过身孕?”

  话题终于到了关键点。

  贺清之是有心卖了关子,所以并不着急回答。

  以至于,就连太后的神色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陛下,眼下有一个稳定朝堂与民心最好的办法。”贺清之说着,身体微微向后靠去,他已感身体难以支撑,腰腹僵硬,伤患之处更是有着针刺般的疼痛。

  “你且说说。”

  太后和昭仁皇帝一样,同时满怀期待地看向了清湛公子。

  贺清之缓了缓不适的感觉才道:“臣得天机,太后就要有皇孙了。”

  “当真?”

  昭仁皇帝母子二人顿时面露喜色。

  “此子,便是稳定朝堂与民心的关键。”

  “是哪位妃子怀有身孕了?”

  贺清之摇了摇头。

  昭仁皇帝一听,顿时怒上眉梢:“璟瑄,这玩笑开不得,你这是欺君了!”

  “陛下,臣的话尚未说完。”贺清之淡然一笑,似乎毫不畏惧这欺君之罪。

  瞧着他这般模样,太后的内心难以平静。

  赵璟瑄一个本应该死的人,一个受尽百般折磨,最终却成了一个废人苟延残喘地活着,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死,与他来说恐怕也只是个解脱吧。

  要说他还有什么追求,无非就是一个相伴之人。

  所以,她信了,信赵璟瑄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辕国的强盛。

  于是,太后伸手按住了昭仁皇帝:“璟瑄,你接着说。”

  贺清之神情严肃道:“陛下之所以一直未有龙嗣,并非天谴,而是人为。”

  “你说什么?你说有人不想让朕有孩子?”

  贺清之点了点头,随后眉峰一蹙,忍不住按住胸口,他的身子又开始冰凉了起来,疼痛令他浑身一凛。

  “是谁,是谁如此恶毒!这根本是要夺朕江山!”

  听昭仁皇帝那么说,太后惊得脸色都白了。

  之后,倒是太后率先平复了心中的惊涛骇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璟瑄,你说出此话,可有证据?”

  “陛下,不如传召平日给你请平安脉的胡永靖上殿,一来可以为臣把脉,二来臣也有些话想要问问他。”

  听贺清之指名道姓一个太医,昭仁皇帝母子顿时心里就有了猜测。

  这胡永靖可是太尉胡永志的远亲啊!

  莫非此二人合谋,可这两人身后之人是谁?

  昭仁皇帝沉下了心,接着才大喝一声:“小德子,传胡永靖到太后寝宫,为国师诊治。”

  殿外候着的李德立刻就把消息传了出去。

  再这间隙之间,贺清之却把话题转移到那具尸骨之上。

  只见他先向太后行了礼才道:“太后,臣有一疑问,望太后解答。”

  可此刻太后的心思都在皇家开枝散叶之上,刚才清湛公子说她就要有皇孙了,但不是昭仁皇帝,那便是平凉王了。

  见太后心不在焉,贺清之也不再开口。

  倒是昭仁皇帝有些心急道:“璟瑄,你方才所说的可是指皇弟的孩子?”

  贺清之点了点头。

  昭仁皇帝又问道:“可璟程如今只有两个庶子,身份低微即便朕同意过继,这满朝文武也不会承认这般身份的孩子册封为太子。”

  “陛下不必忧心,臣所说的乃是平凉王妃腹中怀有的孩子,那是一个命格特殊能成大器,且为我大辕国带来盛世昌荣的孩子。”

  听贺清之那么一说,昭仁皇帝母子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昭仁皇帝还是没能忍住开口了:“璟瑄,朕想有自己的孩子,只要能让朕有一个孩子,朕可以将皇位禅让给皇弟。”

  贺清之抬起头,看着昭仁皇帝,他眼中有些闪烁的泪光。

  这个龙椅之上的男人,其实何尝不是心中郁结,他□□后宫不过就是一个发泄的途径,皇位虽然高不可攀,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是人人向往。

  可那却是一个让人身不由己的枷锁。

  “臣若是能让陛下如愿,陛下可愿意欠臣一个必须应允的条件。”

  “这……”昭仁皇帝踌躇了,这清湛公子可还恨着自己呢!

  见昭仁皇帝犹豫不决,贺清之也不着急,反而垂下眼眸静静地等待,他着实想念唐晚泠了,她现在应该尚在殿外。

  平凉王是不会安心他独自留在太后寝殿的。

  稍后离开之时,他当有许多的机会与他的阿泠说话。

  见清湛公子的不搭理的自己,昭仁皇帝的确实是心急了:“这,若是你要朕自尽,朕如何能应!”

  贺清之一听便笑了:“陛下,臣若是要报仇,何须如此麻烦?这个条件绝不会伤害陛下与太后的性命,不过就是臣给陛下的一个约束。”

  “若是当真,朕便允诺你这个条件。”

  贺清之莞尔一笑,他早就知道昭仁皇帝无法拒绝。

  “陛下既然允诺了臣,不知可有什么凭证。”

  “朕乃天子,一诺千金,断不会是那出尔反尔的小人。”

  贺清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昭仁皇帝。

  “你不信朕!”

  “臣信,但他人之处,臣的话只怕毫无威慑力。”

  昭仁皇帝听明白了清湛公子的意思,他是要捏住自己一个软肋,这就让昭仁皇帝心中不是滋味,权衡了再三,终究还是不想留有遗憾。

  “此玉佩乃是父皇临终之前赠予朕的,如今朕让你暂代保管,他日朕履行了条件,再来讨回。”

  贺清之立刻用双手接过玉佩,恭敬道:“臣多谢陛下。”

  此刻,一旁的太后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不管是平凉王的孩子,还是昭仁皇帝孩子继位,那都是他的孙子。

  在说了,若非平凉王辅佐,她这个长子确实不是一个做皇帝的料。

  她心中很清楚,当年之所以是长子册封为太子,也全因大国师一句真龙之气的缘故。

  先帝心中,真正的皇位继承人,乃是平凉王。

  如今,不过就是物归原主而已。

  心里踏实了,太后才想起方才清湛公子似乎问了自己什么。

  “璟瑄,你方才想问哀家什么?”

  贺清之突感晕眩,身子就要支持不住了,他一手放在腰后,用力按住了伤患之处,剧烈的疼痛令他尚能维持神识清明。

  “臣想问太后,可记得十六年前,茗翎公主可有发生过什么特殊之事。”贺清之一手撑着轮椅扶手,身体微微有些倾斜,语调也比之前更轻了。

  清湛公子那么一问,太后顿时陷入了回忆。

  十六年前,那不就是那个褚爱国质子来大辕国第二个年头?

  再那之前,她还因年少的平凉王与那人有一面之缘而感到担忧过,她记得那质子名叫秦桓,是当时褚爱国新帝的长子。

  据闻,质子的母亲,不过就是一介草民。

  而后一年……

  突然,太后的眼神流露出些许诧异,她似乎没能理解,清湛公子翻这陈年旧账究竟是何缘故。

  莫非,当年茗翎公主的那个孩子没死?

  而昭仁皇帝一听清湛公子问茗翎公主的事情,顿时便想到了那具骸骨。

  “璟瑄,你可是找到了那具骸骨相关的线索了?”

  贺清之看向了昭仁皇帝,眼神中是肯定的答复。

  此刻,太后却忍不住问道:“什么骸骨?谁的骸骨?”

  *****

  与此同时,在太后寝殿之外,平凉王与唐晚泠确实未曾离去。

  唐晚泠一听传御医心中就担忧不已,贺清之的身子她很清楚,他死而复生过,之前也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

  如今,她不在他身边,他的病痛就无法得到缓解。

  他应允了要娶自己,他便是她未来的夫君,她怎能不担心。

  见唐晚泠忧心忡忡,平凉王感同身受,他视贺清之为亲弟,如何能不着急。

  可他很清楚,在这个皇宫,贺清之是断然不会让唐晚泠接近他。

  他不可能让昭仁皇帝知晓,唐晚泠身负神奇的治愈之力。

  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谁都想把唐晚泠据为己有,贺清之信任自己,所以他必须保证唐晚泠的安全。

  “泠儿。”平凉王低声道,“放心,璟瑄不会有事的。”

  唐晚泠俯了俯身,才点头。

  她相信贺清之的布局,也相信他的决心和毅力,他一定可以摆脱死劫。

  很快,太医胡永靖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太后寝殿之外。

  一瞧见平凉王与一陌生女子,便立刻下跪道:“下官给王爷请安。”

  “免礼。”平凉王拂了拂手,又道,“这是本王的义女。”

  胡永靖一愣,但很快拱了拱手道:“见过小姐。”

  唐晚泠端庄地行了个礼:“泠儿见过大人,有劳大人为国师诊治。”

  “小姐多礼了,臣分内之事。”

  说完,李德便立刻领着胡永靖进入了太后寝殿。

第50章 050

  一听见身后传来李德两人的脚步声, 贺清之便靠着轮椅椅背, 身体微微颤抖, 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昭仁皇帝母子瞬间就会意了,贺清之是要试探这个胡永靖。

  所以,昭仁皇帝立刻道:“小德子, 快点, 胡太医快来给国师瞧瞧, 这是怎么了。”

  李德一听贺清之不适, 心里也是焦急。

  毕竟今日早朝之后, 贺清之就不对劲了,那时他就担忧不已,所以此刻的脚步不由得就加快了, 而那胡永靖提着医箱垂着眉眼也跟着加快脚步。

  到了昭仁皇帝跟前, 两人立刻下跪行礼。

  李德很快便得昭仁皇帝的手势站了起来。

  可这胡永靖刚要谢恩起身,却听昭仁皇帝说了一句:“胡太医,你就跪着替国师诊治吧。”

  跪着诊治!

  胡永靖忍不住看向轮椅上的男子, 只见他口唇苍白,发间有着莹莹水光,一手按住胸口俨然是心疾犯了的模样。

  虽然他心中有些不悦, 但到底是皇帝发话,胡永靖也不敢怠慢。

  在说他不过就是一个太医,而清湛公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他就算跪着诊治,也是该然。

  所以,胡永靖只能膝行而前, 到了清湛公子的轮椅边才自医箱中拿出脉案,放于贺清之的轮椅把手上。

  胡永靖看着轮椅上的男子,恭敬道:“国师,请准下官把脉。”

  贺清之偏过头,面朝着胡永靖微微仰首又眯了眯眼,接着才缓缓地把右手手腕放在脉案上。

  李德瞧着胡永靖的手伸出,即将按到贺清之手腕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忍不住就提到了嗓子眼。

  贺清之露出浅浅地笑意,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脉案上的手腕,接着连续喘了两口气才道:“有劳胡太医。”

  胡永靖跪在轮椅边,左手撩起右手的袖子,右手则规规矩矩地按上了清湛公子的手腕,然而……

  他竟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脉动。

  清湛公子的脉象……脉息全无。

  这怎么可能?

  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没有脉象!

  胡永靖大惊失色,就在他要开口之际,贺清之手腕一翻,反而抓住了胡永靖的脉门,迫使胡永靖仰头看着自己。

  一瞬间,摄心之术在起。

  贺清之厉声道:“大胆胡永靖,竟然谋害朕!”

  一句“朕”,李德顿时跪下,而昭仁皇帝母子神情呆滞,眼前这一幕显然让他们毫无准备,以至于他们根本没反应过来。

  “说,是谁指使你谋害朕!”贺清之摄心之术再催,唇角已然有鲜血流下。

  李德回头一看,顿时心惊肉跳。

  贺清之的身子,已然是不能动用任何法术,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赌这个天下的安定,为了揪出有夺位野心之人。

  可这种付出,让李德的心颤抖不已。

  “是茗翎公主,是茗翎公主!”胡永靖颤抖地说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神志清晰,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清湛公子,可眼中看到的竟然是昭仁皇帝。

  这种匪夷所思的感觉,胡永靖从未有过。

  他只觉得除了思想,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掌控了。

  身体已经麻木了。

  “说,为何谋害朕!”

  贺清之只觉得那股死寂一般的冰冷已经到了胸口,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必须让昭仁皇帝听见最关键的话。

  “昏君不死,大辕国早晚会衰败,淮王仁德在外,爱民如子,当继承皇位!”

  听到这里,昭仁皇帝已然傻了眼。

  就在他要起身时,李德膝行几步一把抱住昭仁皇帝的大腿道:“陛下休怒,请让国师大人问完。”

  “所以,你便在朕的药膳之中下药,让朕后继无人,可有此事。”贺清之猛咳数声,硬是咽下了喉头鲜血。

  只不过,此刻他体内的鲜血竟然没有了温度。

  “没错,这样便能瞒天过海!”胡永靖突然笑了,并且开始猛点头,满脸都是憧憬之色,“茗翎公主有惊世之才,可窥天地奥义,有她辅佐淮王,定能让我大辕国蒸蒸日上。”

  “放肆,气死朕了!”昭仁皇帝一脚踢开李德,疾步走向胡永靖,伸手就将人从地上揪起。

  顿时,贺清之的摄心之术被破,强大的术法之力反噬,硬生生将贺清之的轮椅震出数丈之外。

  轮椅滑动之际贺清之只觉身体仿若被撕裂一般疼痛,可这是在太后寝殿,唐晚泠就在殿外,他不能让她担心。

  一瞬间,贺清之强忍剧痛气运丹田,双手一翻压住轮椅两边扶手,试图停下即将翻倒的轮椅。

  可冲击力只是稍减,就在轮椅原地打转的同时,贺清之不得已按下机关,轮椅底步顿时弹出两道似铁钩一般的暗器扣住地面,此刻轮椅几乎完全倾倒,贺清之伸手一掌打地面借惯性终于控制住了轮椅。

  “国师!”李德大惊失色,连滚带爬赶了过去。

  此刻的贺清之虽然端坐在轮椅之上,可衣襟之间皆是因他口中涓涓而下的鲜血染得鲜红。

  那点点朱砂之色,仿若绽放的寒梅,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迎风而立。

  昭仁皇帝见此情景顿时就愣住了,他似乎明白了刚才李德阻止自己的原因。

  才动了动嘴想问一句,清湛公子怎么样了。

  太后的声音便响起了:“来人,立刻传老国医到哀家寝宫,为国师医治。”

  听太后那么说,昭仁皇帝立刻回过神来,扬声道:“羽林军何在,将胡永靖这个谋逆之人押入天牢。”

  可此刻,李德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贺清之的身躯犹如寒冰斜靠在轮椅之上,他双眸紧闭,似乎已经不省人事了。

  他偷偷为贺清之把脉了,没想到竟然……

  毫无脉息。

  贺清之怕是活不成了。

  就在殿外的羽林军要进入之际,贺清之却睁开眼了。

  李德大喜道:“国师,你怎么样了。”

  “陛下,万不可打草惊蛇……”贺清之再一次猛咳了数声,视线看向还没回过神来的胡永靖,“将他私下囚禁即可。”

  昭仁皇帝此刻才意识到清湛公子的用意,他是怕把胡永靖押入天牢,会迫使茗翎公主兄妹即刻造反。

  于是,昭仁皇帝立刻挥了挥手,留下一名羽林军押着胡永靖,其他军士则瞬间就退出殿外。

  “璟瑄,你感觉怎么样。”昭仁皇帝心中不免愧疚。

  贺清之闭上眼,摇了摇头道:“陛下不用忧心,臣不碍事。”

  李德哪里相信,贺清之连脉息都察觉不到了,如今还能说话,也不知用的什么特殊的功法,可他却不能说什么。

  “国师,奴才扶你。”

  贺清之点了点头,由着李德帮他调整状态,因为他已经无力在动弹了。

  可,如今是太后寝宫之中,他无论怎样都要撑到离开。

  见清湛公子已然恢复了状态,李德也已经将那上好的金丝羊绒织毯替他盖好,胡永靖才回过神来,自己刚才好像说了不得了的话,可为什么会这样他却不明白。

  看着清湛公子,胡永靖顿时开始嚷嚷起来。

  “陛下啊,此人毫无脉象,他根本不是人,臣是中了他的妖术,臣没有对陛下下药,臣没有做过啊!”

  贺清之笑了,他早就料到了,谁也不会承认自己谋害皇帝,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绞尽脑汁为自己狡辩。

  “放肆,胡永靖你犯了谋逆之罪,竟然还敢血口喷人,你真当朕是昏庸到分不清真假?”昭仁皇帝袖袍一甩,一屁股坐下,胸膛因为怒气而剧烈起伏。

  “陛下,臣没有胡说,他当真没有脉象。”

  李德听了心中一惊,这要如何收场?

  可他再去看贺清之,那年轻的男子竟然丝毫不畏惧,甚至缓缓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一派霁月清风之姿,丝毫不会让人想到,他此刻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

  “放肆,小德子,给朕掌他的嘴。”

  昭仁皇帝哪里会信,人没了脉象那就是死了,死人怎么会动会说话,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李德一听,便走向了胡永靖,刚才他就想教训这个人,若不是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说出实话,贺清之何至于再遭冲击。

  如今的贺清之,只怕是强撑着身子。

  “啪啪”清脆的响声充斥着整个大殿。

  胡永靖从一开始还能嚎,到之后牙都被打落,合着血吞了下去。

  “别给朕打死了,朕还要他和那两个反贼当堂对质。”

  见局势已经控制住了,贺清之才收起折扇,置于膝头,接着缓缓推动轮椅来到太后身前不远处。

  随后,贺清之行了礼才道:“太后,臣方才所说的尸骨,便是真正的茗翎公主。”

  “你说茗翎已经死了?”太后不由得愣住了。

  方才这胡永靖说出茗翎公主兄妹谋逆之罪已经是骇人听闻了,如今清湛公子又说这茗翎公主是假的。

  那淮王又是怎么回事?

  “臣询问太后,便是为了确认茗翎公主少时可有过让太后记忆犹新的经历。”

  “你那么说,哀家确实想起了,当年茗翎对那褚爱国质子十分好奇,曾不顾阻拦爬树去看,却不慎跌入院中那口旱井,摔断了腿。”

  贺清之心道果然如此,便继续追问道:“那之后,可有发生其他事?”

  “哀家记得,茗翎跌断了腿,可两个多月之后便是褚爱国摄政王入朝进贡,一则是探视质子,二来是向我大辕国示好,请求先帝赐婚。”

  听太后那么一说,贺清之便可以将这前因后果都联系起来。

  真正的茗翎公主确实心意褚爱国的雍王秦桓,为了偷看而摔断了腿,而之后又为了不错过能与秦桓相见的机会在腿伤未完全愈合之际下地行走。

  却没想到命丧当时,所以她的骸骨右腿才会有明显的伤痕。

  也正是这个伤痕揭露了如今的茗翎公主乃是假冒。

  但,贺清之有一点不明,胡永靖话中之意,那假茗翎公主似乎也有占卜之能,这就让贺清之不免想到上一世。

  为何上一世,茗翎公主兄妹并未露出野心?

  他们是在等什么?

  莫非是在等待自己的死期?

  昭仁皇帝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如今他除了要忧心那对心怀叵测的假兄妹,更要忧心清湛公子所说的,胡永靖给他下药之事。

  除了不能生育,他是不是会死?

  贺清之当然感受到昭仁皇帝的视线,他深知在那个位置的人最惧怕的是什么。

  何况昭仁皇帝常年服用水银,虽然是及其微量的不至于马上致死,但终究对身体造成伤害,毒性囤积在体内,不拔除一旦爆发,不仅是不能行房,死也是有极大的可能性。

  “陛下,臣既然许诺让陛下得偿所愿,自然能解除陛下的病症。”

  “璟瑄……朕都靠你了。”

  贺清之再一次对昭仁皇帝母子行礼。

  “陛下、太后,臣可以确定,今日自静思斋后院枯井中发现的尸骨,确实就是真正的茗翎公主。”贺清之转动轮椅,对着胡永靖的方向,“胡太医,只怕你至今不知自己所效忠之人,根本不是真正的茗翎公主吧。”

  胡永靖顿时瞪大双眼,他已经被抽打的失去说话的能力,出了喉头能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璟瑄,你说,这褚爱国摄政王求娶茗翎之时,可曾知道真相?”太后远比昭仁皇帝想得多。

  贺清之一听心中不免赞叹,这就不怪自己的父王对这太后着实谨慎,会选择将自己送入宫也是万不得已。

  太后果真是一个心思缜密,却又疑心极大的女子。

  “太后所忧不差,臣以为,摄政王与那假公主是合谋。”

  “当真?”昭仁皇帝也回过神。

  贺清之还没回答,殿外便传来禀报声,是老国医来了。

  而且,平凉王与唐晚泠随老国医一起进入了太后寝殿。

  一见贺清之衣襟沾满鲜血,唐晚泠的心就颤抖不已,她本欲上前以治愈之力缓解贺清之的状况。

  可,还没有靠近,却看见贺清之对自己微微摇头。

  一番行礼之后,昭仁皇帝袖袍一挥道:“给老国医赐座。”

  接着,老国医便取出了脉案,贺清之自然将手腕置于脉案之上。

  此刻,殿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无声。

  唐晚泠握紧了双手紧贴在身侧,李德则浑身冒汗,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国医静静地,认真地替贺清之把脉,可指尖之下竟然毫无搏动……

  他忍不住抬眼,看着眼前年轻的男子。

  胡永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昭仁皇帝也是忧心了许久,忍不住问道:“老国医,如何?璟瑄的身子可有大碍?”

第51章 051

  老国医忍不住看向了贺清之, 以他如今的情况, 若是实话实说, 那一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即便他只是个老太医,不涉党争,都能明白清湛公子目前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所以, 老国医缓缓地收回了手, 站起身对昭仁皇帝行了礼道:“国师本是瘫痪之人, 又患有心疾之症, 如今受了凉又颇费心神, 需好生将养着。”

  贺清之并不意外老国医为他隐瞒真相,只不过心中还是感激不尽,故此点头以示谢意。

  “既然如此, 璟程你且接璟瑄回府, 侍卫所到底是简陋了,不适合璟瑄修养。”说着昭仁皇帝又吩咐李德道,“小德子, 命人立刻将大国师的府邸好生打扫一番,让国师日后能好生养病。”

  “奴才遵旨。”李德立刻跪地行礼。

  这会,贺清之算是平安度过了这一关, 所以他的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

  “小德子,替朕送老国医回府。”

  “诺。”

  一行人在行礼之后便准备离开太后寝殿。

  平凉王本想去替贺清之推轮椅,没想到唐晚泠速度更快,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不过, 才一离开太后的寝殿,贺清之便撑不住了,身子向一旁倾倒差一点便要翻出了轮椅,好在平凉王及时出手将他扶住。

  “璟瑄,你怎样了。”

  贺清之双唇微启,只是还没出声,鲜血便顺着嘴角不断溢出,身体也不断地颤抖。

  “阿湛。”唐晚泠立刻蹲了下来,可她的手还没有触及到贺清之的身体,却又被贺清之以眼神阻止了。

  唐晚泠忍着眼泪道,轻声道:“阿湛,让我为你疗伤。”

  贺清之无法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他不能,这宫中处处眼线,他不能让唐晚泠冒这个风险。

  若是让昭仁皇帝得知唐晚泠有起死回生之能,那只怕他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

  更何况,他如今没有心跳,这个身躯已然是死了,若不是靠命灯牵引魂魄,让他看起来无恙,他甚至没有时间再寻他法弥补。

  唐晚泠看着贺清之靠在平凉王的怀中,心里别提多痛了,她能明白贺清之都是为了她,不希望为她带来危机。

  她也明白,贺清之之所以想自己度过死劫,也是因为不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有不公平的因素。

  贺清之是想告诉自己,他在意她,并不是因为她是他的药。

  他只是在意唐晚泠这个人,贺清之想娶她只是因为他心仪自己。

  这份情曾经让唐晚泠迷茫过,可如今她却真真切切感受到贺清之的心意。

  “璟瑄,本王带你回府。”平凉王立刻背起贺清之,唐晚泠推着轮椅也加快脚步。

  伏在平凉王的后背,贺清之不敢晕厥,他还不能失去意识,他必须放出信号。

  可鲜血顺着贺清之的嘴角不断滴落,他的头斜靠在平凉王的肩头。

  彻骨的寒意从贺清之逐渐僵硬的身躯传入平凉王的心头,颈边细痒的感觉是贺清之的呼吸,可他的呼吸越来越缓慢,越来越微弱。

  “璟瑄,撑住。”平凉王咬着牙,用最快的步伐向宫门赶去。

  唐晚泠已然跟不上平凉王的步伐,几次差一点跌倒在地。

  可她不发一句声,拼命迈动双腿。

  夜已经深了,宫灯摇曳的火光映照在青石板路上,偶尔的点点鲜红即便不明显,却让人无法忽略那一阵血腥味。

  掌灯的是平凉王的贴身,瞧着唐晚泠的模样终究是不忍。

  “小姐,让奴才来推吧。”

  唐晚泠抹去泪水接过那盏宫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贺清之终究没有能撑住,在意识消散之前,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衣襟,他想要拿怀中的响箭,因为寻求弥补的方法已是刻不容缓了。

  否则,不用等到茗翎公主对他发起反击,他的身子首先撑不住,一旦魂魄离体,那就回天乏术了。

  平凉王和唐晚泠终于出了宫门,上了马车之后才发现,贺清之已然没有了意识,这让平凉王忍不住握紧拳头。

  “璟瑄……”平凉王探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置于贺清之鼻尖之下。

  好在贺清之气息虽然微弱,却还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呼吸。

  暂时松了一口气的平凉王立刻让车驾回府。

  上了车唐晚泠才敢接近贺清之,虽然她知道贺清之不愿意让她治疗,可她却不舍得他疼痛和难受。

  唐晚泠轻轻执起贺清之的手,右手取出丝怕替贺清之擦拭唇角的血迹。

  “阿湛,我知道你不愿意,那等你醒来,我再向你道歉好吗。”唐晚泠垂下眉眼,双掌交握之处,有一阵莹莹地光芒。

  有她在,贺清之便不会疼痛,他就能好好休息。

  唐晚泠的治愈之力,平凉王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虽然贺清之还没有醒来,可他的脸色却好了不少,唇角也不再溢出鲜血。

  就连呼吸也比之前绵长平稳。

  见贺清之情况好了不少,唐晚泠才稍稍安心了些。

  此刻,她才有机会注意到贺清之另一只手一直握住衣襟。

  “父王,阿湛他这是为什么?”唐晚泠指的便是贺清之另一只手的动作。

  平凉王的视线此刻也集中到贺清之握住衣襟的手。

  “璟瑄是要拿什么东西?”

  唐晚泠想了想,上一次在悬崖,她浑浑噩噩之间似乎看见了天空中有一朵灿烂夺目的火花,那好像是一种响箭。

  “父王,璟瑄是要通知落枫谷的人。”

  平凉王也觉得有理,便伸手进贺清之的怀中,果然摸到了落枫谷特质的响箭。

  这种响箭不惧雨水,哪怕是白天亦是光彩夺目,最为特殊的是,这种名为响箭,实则却并没有明显的声响。

  不注意听,很容易就被其他声响掩盖了。

  可对于等待消息的人来说,这种响箭却是及其好用,又不至于被包藏祸心的人发现,可谓是一举两得。

  “待回到王府,再放出响箭。”

  唐晚泠接过平凉王递过来的响箭,点了点头,她将响箭牢牢地握在手中。

  马车是直接驶入了王府后院,停稳之后平凉王的贴身就先行下车,接着唐晚泠才踩着轿凳下车。

  “王爷,还是奴才来吧。”

  唐晚泠回过头,就见平凉王又一次亲自将贺清之抱出马车,并没有假手他人。

  “不用了,本王亲自来,你且去准备些热水,待朱桦来了便能伺候璟瑄沐浴。”

  “奴才遵命。”

  唐晚泠瞧着沉睡中的贺清之,轻轻咬了咬唇,随后快步跟上平凉王的步伐。

  平凉王是将贺清之安顿在自己的卧房中。

  见平凉王入内,唐晚泠立刻放出怀中的响箭,璀璨的火花在天空中炸开,此刻无论是宫内的暗桩和朱桦,又或者是别院的医老和方赶回来的玄鹄法师。

  他们都见到了这夺人心魄的灿烂一刻。

  贺清之的响箭不同一般,轻易不会释放。

  可见,他是受到了极大的危机。

  “大和尚,我们赶紧出发。”医老一把拽起刚下马车才站稳的玄鹄法师。

  而另一头在侍卫所的朱桦自然也看到了,他是贺清之的贴身,主人受到了最大的威胁,他自然是要立刻赶去。

  可如今这具尸骨和那些证据都不容有差,却让他的脚步不得不受到暂时的阻碍。

  “可是璟瑄出了事?”贺钰忧心道。

  朱桦点了点头道:“那是公子特殊的响箭,唯有公子才有。”

  “那个方向,是平凉王在盛京的府邸。”

  一听贺清之在平凉王府,朱桦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贺将军,公子交代了,这具尸骨与这些证据极为重要,定会有人前来破坏,请将军妥善保管,朱桦必须去照顾公子。”

  “璟瑄就拜托你了,此地我会严加防范,不会让璟瑄的布局有一丝差错。”

  朱桦点了点头。

  “我派人送你出宫。”

  之后,贺钰看着朱桦的身形消失在黑夜之中,才回过头,这一局事关重大,绝不容有失,茗翎公主若是知道了,定会破釜沉舟。

  这宫里宫外,不乏那对兄妹的支持者。

  他必须小心应对。

  *****

  当朱桦赶到平凉王在盛京城的府邸时,医老和玄鹄法师已经到了有一会了,众人都在贺清之的床前。

  唐晚泠跪在他身边泪水不止。

  朱桦心头一惊,脚步都有些乱了。

  “王爷,公子他……”

  平凉王摇了摇头,神情甚是沉痛。

  朱桦再去看医老,同样是摇了摇头,在场的人除了玄鹄法师似乎陷入了沉思,其余之人皆是满目哀伤。

  “公子……”朱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而前才来到贺清之的床边。

  “小朱桦,你家公子他……”医老斟酌了一下,要说贺清之是死了,却也不完全如此,可眼下他们实在没有办法能让他恢复。

  就连唐晚泠的起死回生之力似乎一时间也起不到实际的作用,或许是因为贺清之此刻的状态不死不活的缘故。

  朱桦用衣袖擦去眼泪,抿着唇低喃道:“公子不会死的。”

  唐晚泠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她何尝不是这样想。

  可她方才得知,贺清之竟然没有心跳,可他却还有浅浅的呼吸。

  玄鹄法师说,那是因为命灯的牵引,他的魂魄尚在体内。

  可如今这个状况,他们一时间没有方法解决。

  就在唐晚泠等人心系贺清之时,床榻之上陷入沉睡的人再起变化。

  贺清之原本一头青丝逐渐转白,就像是生命力自体内流走了一般。

  “阿湛!”唐晚泠忍不住呜咽。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之前贺清之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可突然之间就让人觉得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阶段。

  “不好,这是……”玄鹄法师的话还没说完,床榻上的人却睁开了眼。

  “阿湛。”唐晚泠立刻凑上前。

  贺清之初一睁眼还有些许昏眩,渐渐地神识才逐渐回笼。

第52章 052

  唐晚泠拼命地不让自己哭出声, 可她泛着泪花的双眸还是第一时间撞入了贺清之的眼, 让他忍不住微微抬起了手。

  指尖划过唐晚泠的脸颊, 泪水是滚烫的,就像是燃烧的蜡一般灼伤了贺清之的心。

  唐晚泠的泪止不住倾泻而出,失声痛哭。

  这一刻, 平凉王等人都被感染了, 朱桦不愿离开, 却被医老提着衣领带出了屋子, 很快屋内只剩下贺清之与唐晚泠两人。

  唐晚泠扑入贺清之的怀中, 而贺清之勉强抬起手,轻轻抚在她后背。

  “阿湛,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救你。”唐晚泠紧靠着贺清之的胸口, 即便他的身体已经冰冷至极,即便他的心房已经不再跳动。

  贺清之说不出话,只能轻轻地用双唇蹭了蹭唐晚泠的额头。

  如今, 他也是一筹莫展,可他心知这具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他熬不到七七四十九日, 即便熬到了,再入墓冢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感受到贺清之的吻,唐晚泠哭得越发激烈,滚烫的泪水落在贺清之冰冷的脸颊上,随后滚落了。

  “你别死, 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还没学会怎么爱你。”唐晚泠将头埋在贺清之的颈窝之间,“像你爱我一样那么爱你。”

  珠玛推门而入时,便是瞧见了这幅情景。

  贺清之虽然醒着,却无法言语,他的身躯更是如同死尸一般,冰冷而僵硬,一旦呼吸消失,那他便是形同活尸。

  可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七七四十九日后命灯熄灭,等待贺清之的就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想要他不死,只有一个办法。”珠玛无奈道,她也是在凌华村听闻落枫谷的人提及贺清之放出响箭,这才着急赶来。

  没想到贺清之竟然为了唐晚泠,放弃使用冰晶莲医病,虽说他原本筹谋的方法的确可行,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以草人与八字替代的方法竟然未尽全功。

  如今导致了贺清之不生不死的状态,才会让唐晚泠的治愈之力无法发挥全效。

  一看来人,唐晚泠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板一样,她立刻抹了抹眼泪,松开了贺清之便问道:“奶奶,你快救救阿湛。”

  珠玛点了点头,走向床边,随后坐在脚凳上,注视着贺清之。

  “如今,我问你,你可愿接受冰晶莲之力?”

  贺清之说不了话,可眼神的波动任谁都看得出他想问的话。

  “你是问我,若是使用可会伤害阿泠?”

  贺清之闭了闭眼,随后又睁开了。

  “阿泠便是冰晶莲,若是救你,日后她便失去了这份力量,要说损伤必然是有些,但不会危及生命,调养数日便会恢复。”

  贺清之看向唐晚泠,眼神中皆是不舍。

  “阿湛,我愿意,只要你能好起来。”唐晚泠立刻握住贺清之的手,她不要贺清之的身躯如此冰冷。

  他分明是及其温暖的一个男子。

  那一日,他救她之时,她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炙热的心跳声。

  “与你说这些,是因为若是想要冰晶莲发挥至极的效果,那便要你坦然接受阿泠的付出,心意相通方能成事。”

  贺清之看着珠玛,之后视线才落在唐晚泠身上,他微微抬手,唐晚泠立刻就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刻,唐晚泠清晰地看见,贺清之的双唇微微一动,没有声音,但她却看明白了。

  贺清之在叫她。

  叫她的名字。

  之后,贺清之闭了闭眼随后又睁开了。

  他不能这样自私,他能体会唐晚泠痛彻心扉的感受。

  这一世,他不该让她再次体会天人永隔的绝望之感。

  “既然如此,明日我会着手准备替阿泠取血,以冰晶莲为药引才能完全治愈你的心疾之症,一旦冰晶莲之力入体,那就必须立刻熄灭你的命灯牵引,否则同样会未尽全功。”

  贺清之沉思了良久,最终动了动唇,即便他的声音微乎其微。

  可他答应的这一刻,唐晚泠才真正松了口气。

  明日之后,贺清之便会好起来,以后的每一日,他都会越来越好。

  或许,他依旧无法站立,但对唐晚泠来说,至少贺清之不会再因心疾之症而抵抗不了逆天与法术的反噬之力。

  所以,唐晚泠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不管怎样她都会管住贺清之,不让他轻易再使法术,更不许他再逆天而为。

  这一晚,贺清之难以入眠,却又怕唐晚泠熬着不睡,熬坏了身体,故此他静静地一直闭着眼,而他的小阿泠则一直守在床前。

  旭日初升之际,阳光透过窗棂撒入屋中。

  春日的暖阳临身,给贺清之冰冷而僵硬的身躯带来一丝暖意。

  他微微抬起手,细碎的光线自指尖洒落。

  或许是贺清之动了,唐晚泠立刻就醒了。

  “阿湛。”唐晚泠看着贺清之,床上的男子眼眸含笑瞧着自己。

  “泠儿。”

  唐晚泠脸颊绯红,她睡着了,此刻的模样定然是十分窘迫,都让贺清之瞧去了。

  看着唐晚泠的模样,贺清之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又开始跳动了,他抬起手,唐晚泠立刻把脸凑了过去。

  “去歇息准备,让朱桦来进来伺候。”贺清之边说,边轻轻触及唐晚泠的脸颊。

  待他好了,便娶她为妻。

  护她一世平安喜乐。

  唐晚泠不舍贺清之忧心,轻轻握住贺清之的手在脸颊摩挲了一番,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昨日珠玛说要取血。

  她知道,这不是那么简单,或许有一段时间她都会因此而缠绵病榻。

  但,唐晚泠并不怕,她知道贺清之会好起来,他一定会在她身边。

  朱桦原本很担心贺清之不愿接受珠玛的提议,要不是此刻他见到贺清之神色平静,他恐怕都不能放心。

  好在,现在他的心也松快了,很快贺清之的身子便会好起来。

  所以,朱桦的脸上也洋溢着喜悦的神情。

  “公子,我已经准备了热水,现在就沐浴吗?”

  贺清之动了动手臂,朱桦立刻上前将他扶起,依靠着自己的身体。

  “传令下去,今日戌时便将命灯熄灭。”

  “可前辈说,戌时三刻方能服药,公子提早熄灭命灯岂不是……”

  “无妨,我已窥得宜世决的奥义,尚能锁住魂魄不离一段时间。”贺清之曾想过用宜世决来弥补筑墓盖命的欠缺。

  可,他虽然窥得奥义,却还未曾修炼,眼下时间却已经来不及了。

  之所以答应珠玛,是因为这个决定可以消除唐晚泠身上最大的隐患,没有了冰晶莲与治愈之力,那茗翎公主就不能危害到唐晚泠。

  “属下立刻去传令。”朱桦替贺清之宽衣,将人安顿好才离开。

  贺清之依靠着浴桶,热水没过胸口,透过清澈的水面,他看到自己的身躯苍白至极,即使想要用力,也已经无法掌控。

  他必须尽快恢复,如若不然,下一局动手之际,他定会破绽百出,不能久战的弊端会拖累身边太多的人。

  朱桦很快便回来了,轻轻地替贺清之擦洗,可看到贺清之背后的伤口时,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

  原先在悬崖受的伤,因为贺清之的身躯已然死亡的缘故,伤口一直无法复原,甚至因为缺少气血而发白翻卷。

  “公子……”朱桦的指尖微微颤抖,不知要如何清洗。

  贺清之偏着头,却无法看见后背的情况,只瞧见少年忍着眼泪眼圈微红的侧脸。

  心中无奈,所以贺清之故意转移了话题。“今日,我让你守着那具尸骨,可有发现有可疑之人靠近?”

  朱桦立刻回忆起来,接着便道:“有,羽林军有两人前来询问。”

  贺清之皱了皱眉,茗翎公主的手果然长,好在羽林军如今是由贺钰掌控,他定能守得住这关键的证据。

  “阻截淮王他们的人可曾退走?”

  “公子不用担心,他们任务达成,便已经退走了。”

  “可有伤亡?”

  “未曾听闻有伤亡。”

  “那,褚爱国的摄政王可有动向?”

  朱桦手中的动作一顿,接着想了想才道:“探子回报,摄政王似乎并不想让茗翎公主进宫,但茗翎公主却不是这样想的。”

  “喔?”贺清之眉峰紧锁。

  他犹记得胡永靖的话,倘若茗翎公主当真会观星占卜之术,当知此局凶险异常,那为何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呢?

  她是尚有后招,还是放手一搏?

  “公子想到了什么?”

  贺清之回过神,想了想便道:“算算时间,明日淮王他们便要进京了,传令下去严守王府,一切以王爷和泠儿的安危为先。”

  “属下定会安排妥当。”

  *****

  贺清之再见唐晚泠之时,已是日落时分。

  夕阳无限好,霞光映照在王府的莲池之上,水波因此而泛着凌凌波光。

  唐晚泠看得有些痴了,即便如今的贺清之已不再是一袭白衣,可换了一身玄色衣衫的他在一片橘色的晚霞衬托下,竟然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青丝不在唯有素白,依旧刺痛了唐晚泠的眼。

  贺清之刚转过轮椅,唐晚泠的身影便向他扑了过来。

  肌肤相亲之后,唐晚泠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贺清之的怀中。

  她想下来,却被贺清之的双臂锁住,动弹不得。

  “阿湛,会压着你的……”唐晚泠的话没机会说完,贺清之的指尖已经轻轻覆在她的双唇。

  贺清之微微摇头,是告诉唐晚泠,他没事。

  “这几日,在王府好好休养,太后大寿之时,我便带你入宫,为你父母报仇。”

  唐晚泠伸手环着贺清之的脖子,神色有些担忧:“阿湛,会杀她吗?”

  贺清之明白,即便茗翎公主再如何心狠手辣,对唐晚泠来说都是给了她生命的人。

  就算她不认茗翎公主为母亲,也撇不开这层血缘关系。

  “泠儿想如何处置,便由你决定。”

  唐晚泠抿着唇,好半响才像是做了决定一般:“阿泠不想阿湛因此沾上杀戮,她犯了事便有律法处置,阿湛不用为她费心。”

  贺清之抬手轻轻捏了捏唐晚泠的脸颊,他没有说,茗翎公主这样伤害他的阿泠,他断然不会放过他。

  若不亲手从那女子身上讨回,他无法平复自己内心那份狂热的杀戮感。

  这种焦灼,就像是那晚他对一禾肆意释放着内心最为阴暗的那一面。

  唐晚泠像是感受到了贺清之的内心,她的双眸顿时湿润了起来,饱满丰润的唇瓣微微瘪了瘪。

  轻柔软糯的声音撞入贺清之的耳中,直达他的内心。

  “担心阿湛,不想阿湛费神。”唐晚泠说着,用脸颊蹭蹭了贺清之的鬓发。

  一瞬间,那股阴霾且弑杀的冲动,竟然奇异地被唐晚泠抚平了。

  贺清之意外极了,搂着唐晚泠的手臂不由得收得更紧了。

  “今晚换我守着你。”贺清之依旧没有答应,他怕自己做不到而伤了唐晚泠的心。

  戌时即将到来,贺清之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会有近一个时辰失去心跳,届时玄鹄法师会助他锁住神魂,等待医老新提炼的药丹吸收唐晚泠身上冰晶莲的特性。

  贺清之虽不知如何取血,却明白这血并非普通的鲜血,而是唐晚泠她一身的精华之力。

  戌时一过,贺清之的命灯瞬间熄灭,阵法被破之时,他只觉神魂冲击,意识顿时陷入了黑暗中。

  而守住贺清之身躯的朱桦也发现,贺清之的呼吸彻底断了。

  与此同时,唐晚泠的房中,珠玛划开了掌心,以圣女之血引导,激发唐晚泠体内的冰晶莲全力绽放。

  蓝色的华光霎时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衣衫褪尽的唐晚泠,盘膝而坐,洁白的玉背之上,是盛开的冰晶莲。

  圣女之血将药丹缓缓推进至唐晚泠的后背,药丹便开始吸收那蓝色的华光。

  平凉王府之内,守备森严,平凉王亲自坐镇,守在两个屋子之间的院落内。

  医老也是来回踱步,这是贺清之唯一的生机了,为了这颗药丹,他已经准备了十年了。

  这一次,但求贺清之可以痊愈。

  就在药丹将成之际,主院之外突然响起焦急的禀报声。

  “启禀王爷,探子来报,淮王已到城门口。”

  “什么!”平凉王神色一凛,如此关键的时刻,说什么都不能叫人破坏了。

  “王爷,淮王车架向着王府的方向来了。”禀报声再次响起,甚至夹杂着铠甲的摩擦声“请王爷吩咐,我等应该如何应对。”

第53章 053

  王府之外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平凉王立刻甩袖道:“随本王迎接皇兄。”

  同一时间, 唐晚泠的房门打开了, 医老立刻上前,随后自珠玛手中接过那枚吸收了冰晶莲与唐晚泠治愈之力的药丹。

  平凉王回首之际,心头大石也落了下来。

  才到王府门口, 便见着淮王的车架。

  轿凳方落, 一名身着锦袍的男子便缓步而出。

  平凉王微微俯身行礼道:“璟程恭迎皇兄。”

  “皇弟折煞为兄了, 皇弟是嫡, 为兄是庶, 岂有皇弟行礼之说。”车驾之上的淮王居高临下,看了片刻才抬步下车。

  平凉王微微皱眉,抬首之间, 便见淮王走下轿凳, 已经来到自己身前。

  “皇兄为长,璟程为幼,长幼有序璟程自当行礼。”

  淮王注视着眼前的异母兄弟, 从年少之时起,自己这个异母弟弟便处处受到好评,原本就连他都认为, 赵璟程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谁也不知道昭仁皇帝究竟是入了国师的眼,还是真的得天庇佑。

  竟然让所有人都押错了注。

  淮王心中不服,若是昭仁皇帝都可以登基,凭什么他处处胜过昭仁皇帝却与皇位无缘。所以, 十五年前,他听了胞妹茗翎之言,自请封地避其锋芒,给先帝留一个好印象。

  这十五年来他仁心仁德,为得就是有朝一日昭仁皇帝膝下无子时,他能有机会。

  如今,就唯独平凉王这个绊脚石。

  只有除掉他,他们兄妹的计划才有机会实现。

  今次入京,便是调开平凉王最佳的时机,待他见到胞妹茗翎,计划就可以展开了。

  思虑至此,淮王收了心思,拍着平凉王的肩头道:“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今日定要把酒言欢。”

  平凉王在淮王抬手之际便眼神一凛,他犹记得不久之前,贺清之与他所说的,淮王有心要除掉他。

  如今结合茗翎公主之事,与昭仁皇帝一直无后这一点,他能了解,这淮王兄妹要行大不义之事。

  而他是阻碍了他们走向皇权至尊之位的绊脚石。

  “今次皇兄入京,我们有很多机会把酒言欢。”平凉王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领淮王去饮酒,毕竟贺清之还在他房内。

  贺清之能否痊愈此刻便是最关键的时候。

  淮王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平凉王:“听皇弟的意思,是怕为兄喝光你府中的佳酿?”

  平凉王尚未作答,淮王的脚步便已经向王府之中属于平凉王的主院走去。

  眼见淮王就要踏入院门,平凉王心中一急,抬手便要阻挡。

  突然,院中传来一道清冷又高贵的嗓音。

  “不知淮王大驾,清湛身子不便有失远迎。”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淮王神色一愣,指了指院内的屋子道:“这是?”

  “昨日在宫中,国师受了风寒又劳心劳力,故此陛下命臣弟好生照顾国师。”

  “原来璟瑄在你府上修养。”淮王脚步一顿,要推开院门的动作也停住了,“既然如此,小王就不打扰国师养病。”

  平凉王心头一松,总算是不用让淮王进屋,他正担心贺清之的情况,也不知道这药服下了没有。

  原本,淮王也准备转身离去,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打算和国师正面对立,反正他皇妹说过,清湛公子活不了多久,他们等得起。

  可没想到的是,贺清之第二道声音便是挽留淮王。

  “淮王风尘仆仆,入了王府又岂能连杯水酒都未曾饮到便离去?”

  平凉王正在好奇,贺清之为何要留下淮王之时,房内的贺清之又开口了。

  “驿站毕竟简陋,淮王乃王爷兄长,清湛又岂能占着本该属于淮王的位置?”贺清之语毕,房门缓缓地打开了。

  平凉王瞬间就领悟了,贺清之这是想要软禁淮王,不管他此次到来是何目的,但进得来,就不能让他再出去,折了茗翎公主一臂,他到要看看此女还有什么法子。

  “国师所言甚是,方才璟程是担忧打扰国师养病,故此才忽略了皇兄,皇兄不会怪罪璟程的吧?”平凉王对淮王抱拳行礼,俨然是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

  淮王深知入了局,可他却不能有任何的动作,既然本就带着目的来,不管清湛公子在不在,他都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

  他就不信,他堂堂藩王,一个国师还敢私下将他囚禁不成。

  “小王在来京途中便听闻,皇兄将落枫谷谷主清湛公子封为国师,大辕国子民皆是好奇,今日得见国师风采,也是小王的福分。”

  淮王边说边走,来到屋门之外时,便瞧见昏黄的灯火之下有一道端坐的人影,人是坐着的,但却是坐在一架轮椅之上。

  “清湛见过淮王。”贺清之抱拳微微俯身。

  淮王打量着轮椅之上的男子,那一头素白的发丝落在他眼中,心头不免一喜,这是油尽灯枯之相,他的皇妹所说不差,清湛公子活不了多久了。

  “国师有礼。”

  寒暄之后,平凉王便道:“来人,准备酒菜。”

  朱桦贴身伺候,医老与玄鹄法师此刻已经离开了屋子。

  平凉王心中忐忑,也不知贺清之的情况究竟如何了,在这样危急的关头,竟然还要分心应付淮王。

  酒菜很快就上了桌,贺清之亲手斟酒,先替淮王与平凉王满上,而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朱桦瞧着心惊,却深知不能开口。

  “清湛敬二位王爷。”

  平凉王同样也是胆战心惊,见贺清之就要一饮而尽之时,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直到贺清之喝完,依旧端坐,丝毫没有任何影响之际,平凉王才微微松了口气,饮下自己手中的酒。

  淮王也同时放下了酒杯,瞧着眼前的清湛公子道:“听闻国师博古通今,擅占卜,不知小王可有幸得国师指导一二。”

  贺清之放下酒杯,瞧着淮王有一会儿才垂眸一笑道:“清湛想请教淮王,如何看待西岭国屡犯我国边境之事?”

  一听清湛公子提及边境之事,淮王心头一颤,这分明就是他今日要试探平凉王的话题,怎得会让清湛公子捷足先登了?

  莫非他当真可以窥探天机?

  所以,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兄妹的目的了?

  “国师乃皇叔之子,皇婶系出将门,国师自当比小王更能看透这战事的关键。”淮王被眼前的男子盯得有些不自在,不免避开视线,伸筷夹菜装作若无其事。

  贺清之抬眼,看了一眼平凉王,心中不免想到上一世。也是同样局势,他明知淮王的目的,却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最终却导致平凉王没能逃过死劫。

  可这一次不同了,如今平凉王有真龙之气在身,他也不会让他上战场,思绪翻涌之间,贺清之没有及时回答。

  瞧见贺清之的模样,平凉王似乎也明白了,淮王就想要利用这边境之乱来除掉自己,他是不怕上战场,可此刻他更忧心贺清之的状况。

  屋内一时有些静默,朱桦看了看始终没有动筷的贺清之,别提有多心急了。

  方才医老说了,这药服下一个时辰之内,贺清之必须运功将这体内的药丹以功力化开,这样才能令冰晶莲之力完全融入贺清之的身体。

  可眼下这都已经过了一炷香了,贺清之似乎并没有要打发淮王的意思。

  良久,贺清之才动筷,夹了菜却并没有吃,只是淡淡道:“清湛以为,当以皇权威慑那边陲之乱。”

  贺清之说道皇权之时,平凉王神情一凛,原来这淮王打得便是这个主意。

  毕竟,昭仁皇帝文不成武不就,一旦大臣之中有了皇帝御驾亲征的风向,那他是必要替昭仁皇帝分忧。

  如此看来,这边境之乱只怕从一开始就是有阴谋的。

  淮王听清湛公子那么说,心头也是一惊,他有些吃不准眼前的男子究竟是要帮昭仁皇帝,还是顺着他们的心思,借此机会好报仇。

  毕竟,若不是昭仁皇帝母子,他又怎会身残体弱,不过及冠之年就已行将就木不久于人世了。

  淮王忍不住问道:“那,不知国师对这出战之人有何看法?”

  贺清之执筷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却抬眸对上了淮王的视线。

  直到淮王心中忐忑,又一次避开视线,贺清之才缓缓道:“清湛认为,淮王殿下仁心仁德,深受我大辕国子民爱戴,若是能替陛下出征自然是民心所向,军中将士必能因淮王士气大振。”

  说到这里,贺清之抬手拿起酒壶又替淮王斟了一杯酒笑道:“届时,我大辕国将士必定所向披靡,淮王认为,清湛所言是否是民心所向。”

  淮王当时就去拿酒杯,可一抬头便对上了清湛公子的双眸,那对眼眸深邃如夜空,有一种辽阔至极的错觉。

  突然,无边无际的黑暗莫名就向他袭来。

  一瞬间,淮王便倒下了。

  贺清之猛然一咳,手中的酒壶顿时跌落在地,碎片四溅。

  “清湛!”

  “公子!”朱桦立刻扶住贺清之要倒落的身躯。

  贺清之倒在朱桦怀中,医老与玄鹄大师立刻进了屋。

  “快扶他上床。”医老焦急道。

  平凉王立刻站了起来,伸手就将贺清之抱上了床。

  依靠着平凉王的身躯,贺清之逐渐恢复了意识:“王爷不用忧心,清湛已服了药了。”

  “先不要说话。”平凉王看着医老道,“前辈,现在要怎么做?”

  “情况不佳,如今他不能自行以功力化开那枚药丹,若是过了一个时辰,那冰晶莲之力便失去效用了。”

  平凉王眉峰一蹙,看了看怀中的贺清之,如果不是为了他,贺清之大可不必出声。

  “本王若是以自身功力替清湛化开体内药丹呢?”

  “此法虽然可行,但清湛功力深厚,若是王爷的功力与之相差甚远,那只怕会损及王爷自身。”

  听到这里,朱桦也忍不住了:“若是我与王爷二人合力呢?”

  医老看了看身边的玄鹄法师,他们皆是习武之人,可贺清之功力特殊,眼下能与贺清之功力旗鼓相当的人并不多,而且多数都是远水就不了近火。

  “没办法了,眼下只有合我们四人之力一试了。”

  正在平凉王四人准备合力之时,屋外突然禀报声。

  “启禀王爷,‘大都督’求见。”

  一听“大都督”求见,医老顿时眼神一亮:“子言来了!太好了”

  朱桦也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平凉王怀中的贺清之。

  “王爷,将淮王安顿好,他中了我的迷魂术没有三日绝不会醒来。”贺清之说完,只觉一阵晕眩,忍不住阖上眼。

  “这些你不用忧心,好生歇着。”平凉王安抚道。

  不一会一阵木轱辘声响起,接着停在屋外。

  朱桦立刻去开门,屋外正是“大都督”秦子言,此刻他神情略显忧心,而身后跟着的正是那黑衣少年顾九。

  “王爷,不知国师可好?”

  “‘大都督’来得及时,国师方才提到你。”

  秦子言抬了抬手,顾九立刻将他的轮椅抬入屋中。

  接着,朱桦和顾九便守在屋外。

  平凉王也将不省人事的淮王扶出了屋子,口中还道:“来人,淮王饮醉了,今日就留在王府。”

  贺清之微微松了口气,接着才看向床边不远处同样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秦子言双手扶着轮椅扶手,接着直接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床边,虽说步态有些不稳,却不似贺清之无法动弹的模样。

  “谷主……”秦子言欲言又止,因为贺清之一头青丝成了素白,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有忧心,更痛心。

  “好了,子言,如今只有你能替清湛化开体内的药丹。”

  秦子言点了点头,医老立刻将贺清之扶起,接着退开一旁。

  床上,贺清之与秦子言盘膝而坐,只是贺清之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秦子言才要运功,贺清之却开口了:“你可以拒绝的,虽然你我功力最为接近,但功体属性不同,为我运功,定会折损你的功力。”

  “谷主,子言有如今的能为,皆是谷主所赐,能为谷主效力,子言心甘情愿。”

  贺清之忍不住看向秦子言的双腿,他原本亦是健全之人,可为了报恩甘愿自废双腿,如今自己却要饶了昭仁皇帝一命。

  甚至还为昭仁皇帝筹谋延续子嗣。

  他如何对得起秦子言的付出?

  贺清之闭上了眼,心绪翻涌。

  “谷主,他事莫想,属下要运功了。”

  贺清之点了点头,逐渐平复了心绪,如今,他更不能让秦子言白白损耗功力。

  秦子言气沉丹田,随后沛然之力运遍全身筋脉。渐渐地,因为强大的内息鼓动,引两人的衣袍鼓胀。

  贺清之感受到一股灼热之气自自己的肩头侵入身体,瞬间激发了他体内自身的功力,功力一旦被调动,贺清之立刻运气,在秦子言功力的引导之下,将原本因□□死亡而封闭的经络完全打开了。

  两股强大的内息运转在贺清之体内。

  顷刻间,便将吸收了冰晶莲之力的药丹融化。

  一片冰蓝色的水光顿时将贺清之与秦子言包裹住。

  皓光大作,医老和玄鹄法师忍不住眯起眼。

  突然,水光全数融进了贺清之的身体,与此同时强大的内息将秦子言震开,秦子言内息波动,回防不及顿时被震出几丈,重重地撞击在屋内的柱子上,这才止住身形。

  贺清之睁开眼时,医老已经扶住呕血不止的秦子言,并且喂了一颗药丹。

  “子言。”

  秦子言抬起头,见贺清之原本苍白的肤色已经恢复了血色,就连唇色也不再泛紫,顿时松了口气。

  “谷主不用忧心,属下无碍。”

  看秦子言的模样,贺清之心中不是滋味,十年前他是救了秦子言,可十年的培养秦子言吃的苦不下于自己。

  他能这样付出,除了报恩,更又一份执着报仇的心。

  而他的仇人就是昭仁皇帝。

  “医老,先替子言疗伤。”

  “属下不碍事,医老还是先替谷主查看,身子可是大好了。”

  此刻,秦子言已经坐回了自己的轮椅,他虽可以行走,但此刻他的身份还是不良于行的“大都督”。

  贺清之深知身边之人的担忧,不光是秦子言,就连门外的朱桦和顾九也是同样。

  故此,他直接伸出了手,给医老把脉。

  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医老的神情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总算是没白费老头子十年钻研,你这小子的心疾果真是痊愈了。”医老说着捋着胡须。

  一旁的秦子言和玄鹄大师也都松了口气。

  “不仅心疾痊愈。”贺清之笑了笑,抬手捏住了右腿。

  看贺清之的模样,医老喜不自胜道:“你的腿有知觉了?”

  “虽不明显,但较之前有了提升。”

  “看来,骁月族之力当真神奇。”

  眼见贺清之有能站起来的机会,秦子言由衷的欣慰:“属下恭喜谷主。”

  “今日你耗费甚多,太后寿宴你便作为后盾,这几日好生修养。”

  “属下遵命。”

  贺清之点了点头,又扬声道:“送大都督回府。”

  门外的顾九一听贺清之的声音,立刻推门而入。

  四目相交之时,贺清之莞尔一笑,并未多言。

  “主……”顾九那一句称呼,硬生生被贺清之的手势打断了。

  心知顾九忧心贺清之的身体,秦子言立刻道:“国师大病初愈,我等就不打扰国师修养了。”

  “‘大都督’慢行。”贺清之抱拳行礼。

  秦子言点头示意,而顾九心中悬着多年的大石此刻才真正落地了。他看得出,贺清之的神色气息比十年来任何时候都好。

  贺清之的病终于痊愈了,他不再会因为心疾之症备受折磨了,虽然华发不在,可对顾九来说,只要贺清之活着,好好地活着那便足够了。

  送走了秦子言,贺清之立刻叫来朱桦,他要看看唐晚泠,不知她情况如何。

  朱桦推着贺清之来到唐晚泠的屋外,珠玛打开了房门。

  阵阵莲香自房中传来,贺清之心中一颤,仰首看着珠玛:“泠儿如何了。”

  珠玛看着眼前的男子,虽满脸忧心,但面容已不似过去那般苍白而没有生气,即便是一头素白长发,也无法掩盖他清风朗月之姿。

  “不用担心,阿泠只是消耗过度,此刻睡着了。”

  “晚辈能进入一观吗?”贺清之忍不住微微侧头,视线看向屋内。

  灯火虽然昏暗,可他目力极好,可以依稀看见床榻之上的身影。

  “你方才醒来,药丹融合过后当好生调息。”

  贺清之摇了摇头,接着道:“晚辈已无大碍,心中挂念泠儿,望前辈准许。”

  见贺清之情深至此,珠玛也不好阻止,何况此刻贺清之若是接近唐晚泠,反而有助于唐晚泠恢复。

  朱桦将贺清之的轮椅抬进屋,便和珠玛一同离开了。

  贺清之径自操控轮椅来到床边,抬手轻轻掀开了床幔,入目便是唐晚泠温婉的睡颜。

  她呼吸平稳,两颊微微鼓起,唇瓣犹如盛开的桃花一般娇艳欲滴,时而会嘟起,像是在嘟囔着什么。

  贺清之忍不住伸手,轻轻摩挲着,指尖是柔软丰润的感觉,这种柔软令他心头屹立多年的屏障顿时化作一滩春水。

  “明日我要入宫,你且在王府安心等我。”贺清之轻轻执起唐晚泠的手,这双手曾经多次为自己缓解病痛。

  “我已痊愈,如今体内有你的治愈之力,他日或许有机会重新站起来。”贺清之看着唐晚泠又嘟嘟粉唇,笑容更深了,“若是能再站起来,便不会委屈你嫁给我。”

  “阿湛。”唐晚泠嘟囔了一句。

  贺清之听不清其他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梦见什么了。”贺清之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唐晚泠的微微鼓起的脸颊,“历经两世,你却是一点都没变。”

  床上的唐晚泠似乎有些不满意贺清之之前的话,说什么嫁给他是委屈了自己,所以小嘴依旧在嘟嘟囔囔。

  贺清之瞧着那可爱的模样,心头阴霾尽散。

  “这一世,我定会护你一世安然,绝不会再丢下你。”

第54章 054

  贺清之守了唐晚泠一整宿, 期间以调息来恢复自身的精力, 直到旭日初升之时, 贺清之才睁开眼。

  唐晚泠依旧在酣睡,比之昨晚,脸色已是好了不少。

  贺清之轻轻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随后才动手操控轮椅离开。

  房门打开时, 朱桦便迎了上来。

  “公子。”说着便将贺清之的轮椅抬出屋子, “王爷正在等您。”

  贺清之点了点头, 恰好珠玛与医老相继走来, 贺清之立刻抬手行礼:“有劳前辈照顾泠儿,晚辈今日需入宫安排。”

  珠玛瞧了瞧贺清之,确实已是大好的模样, 心中也是宽慰。

  “身子方好, 入宫当谨慎,你要知道你的命是属于阿泠的。”珠玛虽说言语冷淡,可贺清之却知, 这是一个面冷心善的老人家。

  这不,她可是抢了医老的话。

  见医老吹着胡子站在那,贺清之立刻道:“有劳医老照看泠儿。”

  “行了, 看顾病人就是老头子的任务,去吧,王爷也担心你一宿。”

  贺清之行了礼,才由朱桦推着离开了院子。

  此刻,平凉王正在王府正厅等待, 瞧见贺清之来了,总算是安心了。

  想起昨晚突如其来的举动,贺清之立刻给平凉王行礼,随后才道:“昨夜未经王爷许可,擅自便扣下了淮王,请王爷赎罪。”

  “本王知道你定有打算,只是我们要扣他到何时?”

  “醉酒一夜,合情合理。”贺清之笑道,扣下淮王,便是为了方便他今日入宫,只要妥善和贺钰接头,诸事妥当之后就算淮王也翻不出浪花。

  见贺清之成竹在胸,平凉王才道:“身子怎样了,可是好周全了。”

  贺清之抬眼,就见平凉王眼中闪烁着属于亲人的关怀,这让他突然思念自己的亲生兄长,他们有十年没有相见了。

  他记得,自己的兄长与平凉王同一年出生,相差并没有几天,上一世他让唐晚泠嫁给了自己的兄长,并且要了兄长的诺言。

  永不纳妾。

  可他知道,兄长只是心疼他,为了娶唐晚泠,甚至推却了原本定下的婚事。

  这样的相伴一生,并不是唐晚泠想要的,毕竟她心中所想之人至始至终都是自己。

  贺清之平复了心绪,才缓缓说道:“王爷不用担心,服下药丹我的心疾已经痊愈了。”

  “痊愈就好,痊愈就好。”平凉王连着几声痊愈就好,令贺清之心头更暖了。

  贺清之轻轻拍了拍平凉王扶着自己肩头的手背:“王爷,泠儿在王府有劳王爷多加照拂,此去入宫,我会早些回来。”

  “可是为了那尸骨之事?”

  贺清之抿着唇,显然不光是此事。

  平凉王也不催促,由贺清之静心思索。

  “那日,胡永靖曾说,茗翎公主亦能知晓过去未来。”

  听贺清之那么说,平凉王神情一凛,这个来自未知地方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本事?

  他们的敌人竟然如此之强吗?

  “你如何看待此事?”

  贺清之沉思了片刻道:“倘若她明知此局危机重重,还毅然入宫赴宴,那势必还有后手。”

  “你是说,除了泠儿,她还有其他的筹码能要挟我们?”

  贺清之点了点头,神情也是颇为沉重。

  见贺清之的模样,平凉王顿时想到一个人。

  “你是说子言的身份?”

  贺清之叹了口气道:“倘若,她连我何时会死都能算出,那知晓子言乃是我影子之事并不困难。”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若想取得大都督欺君之罪的证据,策反子言便是她最好的筹码。”

  “子言乃是为你所救,又岂会背叛与你?”

  “子言不会,但陛下却一定会信。”

  平凉王因贺清之的话顿时瞪大了双眼,贺清之说得没错,早先昭仁皇帝想不到,可如今贺清之与“大都督”皆是不良于行,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加上医老独一无二的悬墨针,即便昭仁皇帝不是完全相信,可这疑心的种子埋下了,终有一日会爆发。

  “何况,要取得证据也并不难,子言当年虽然自废双腿,可他毕竟脊骨完好,一旦太医院使出手验证,那便露了马脚。”

  平凉王是昭仁皇帝的胞弟,深知兄长的为人,若是得知贺清之早就在自己身边五年之久,只怕难以咽下被欺瞒的恶气。

  “那……”

  “为今之计,让子言退居幕后已是刻不容缓。”

  平凉王忍不住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大都督府尚有相爷的眼线,此人善加利用,当能送子言顺利退下朝堂。”

  平凉王立刻领悟了,只要秦子言不再是大都督,回归江湖了,即便昭仁皇帝心中有刺却也无可奈何。若是为了自己的一个疑心,举兵去追显然又是一件荒唐事。

  满朝文武岂能同意?

  若私下差人去办,那必定是石沉大海敷衍了事,昭仁皇帝虽然不勤勉但毕竟不傻。

  见平凉王神情隐含着担忧,贺清之安抚道:“王爷宽心,清湛会打点妥当,届时王爷顺势而为助子言退居幕后即可。”

  “既然如此,你入宫定要万分小心。”

  贺清之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浅笑,身后的朱桦忍不住道:“王爷放心,朱桦会保护公子,谁也别想伤了公子。”

  平凉王一直将贺清之送上车还极目远眺,直到贺清之的车架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身进入王府。

  *****

  今日的侍卫所可谓是剑拔弩张,贺清之一到宫门口,便已经察觉羽林军之内出现了明显的派系相对。

  一派不用说,自然是以贺钰为首的。

  另一派,贺清之不作他想,肯定就是茗翎公主的暗桩。

  这羽林军是皇家守卫,想不到十六年来竟然让茗翎公主染指成这样,那上一世他死后,七岁的小皇帝岂非危机重重?

  一见清湛公子的车架,羽林军立刻有人来迎。

  “国师大人安好,将军恭候多时了。”

  朱桦打起车上的帷幔,露出了贺清之的侧颜,为首之人显然是被一头素白长发的清湛公子震慑住了。

  甚至微微张开了嘴。

  贺清之瞧了一眼来人,便垂下眼眸,他偏头淡淡地说道:“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为首之人一愣,一瞬间另一头来了四名羽林军即刻动手将这为首之人扣下。

  余下的羽林军皆是面面相觑。

  “国师大人,此为何意?”为首之人试图挣扎,可剑锋就那么一瞬间停在自己的面门。

  是车内少年的快剑。

  他竟然毫无闪躲之力,直接被人扣下。

  “何意?”贺清之抬眸看向远处接着道,“谁给你的胆子直视本座?”

  “这……”

  这叫什么罪名?

  难道看一眼国师还是有罪了!

  众人心中惴惴不安,这国师未免太过跋扈了。

  “拦阻本座,你想将本座带去哪里?”贺清之冷冷地丢出了一句话。

  这样说,是因为此人他认得,这被扣之人还是上一世贺清之及其相熟之人。

  “国师冤枉啊,将军真的在等您,末将没有撒谎。”

  “当真冤枉?”贺清之身体微微倾斜,手臂支撑这车窗,双眸直直地瞧向被扣押之人。

  一看清湛公子注视着自己,被扣之人立刻俯下身重重地磕起头来。

  “国师明鉴,末将真的只是想领国师去见将军。”

  贺清之嗤之以鼻,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无非就是怕他的摄魂之术,看来茗翎公主确实及其了解自己。

  “那,就有劳带路了。”

  朱桦一愣,看向贺清之:“公子!”

  贺清之抬手,指尖轻点落在朱桦的剑柄之上,少年立刻收起手中的软剑。

  原本压着那名可疑之人的羽林军也立刻放开了手,贺清之的马车缓缓地驶入了宫门。

  昭仁皇帝特赦大国师不良于行可在宫中策马畅行,只不过贺清之的车架到了侍卫所便停下了,引路之人不解,就看着清湛公子被其随从抬下马车。

  轮椅推至自己眼前之时,此人才回过神来。

  “国师,将军正在静思斋等您。”

  “噢,以你之言,将军可是又发现了什么线索?”

  “末将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贺清之展开手中的玉骨折扇,微微偏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末将贾旭,乃羽林军越骑校尉。”

  贺清之点了点头,神情流露出些许赞许,这让朱桦有些不明。

  此人分明眼神闪烁,方才连直视贺清之都不敢,为何自家公子竟然丝毫不戒备。

  “朱桦,跟贾校尉走吧。”

  朱桦虽然疑心,但深知贺清之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于是推着轮椅跟着那身着盔甲之人,只不过心中忍不住要盘算。

  他观那人的下盘,可以瞧得出是惯于腿功之人,擅长轻身功夫,这到和曾经的秦子言颇为相似。

  朱桦开始好奇,这人要骗走贺清之究竟是何意图,试探又或者是刺杀?

  去往御花园的路上,难免遇到巡防的羽林军,从他们脸上流露的神情,贺清之已经心中有数,只是他也好奇,此人究竟为何会为茗翎公主所用。

  他记得上一世,此人效忠的明明是自己,也是他为小皇帝所选的另一名暗桩。

  贺清之在上一世,虽不知茗翎公主兄妹有谋反之实,但却也不是毫无防范的,必要的部署他还是一样没有落下。

  除了贺钰,这贾旭就是他留在羽林军中护卫小皇帝的另一股力量。

  可这一世,小皇帝尚未出生,贾旭便已经另投他营,这实在有些意料之外。

  想着想着,贺清之已经来到了当日找到尸骨的静思斋后院。

  此刻内中自然是空无一人,只不过贺清之丝毫不惧,反而更为好奇了。

  可朱桦不那么认为,一踏入那落魄的后院,看到那口枯井,他的戒备就提升至了顶端,手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朱桦不满道:“你果然耍诈,枉费公子给你机会。”

  贺清之不疾不徐,只是看着眼前的青年,他与上一世一样,眼中皆是坚定不移的神情,就像是那时应允自己时一样。

  他绝不会看错此人。

  所以,这一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让这个贾旭投了敌营。

  “将本座骗来此地,当是有话要说。”贺清之缓缓收了折扇,抬手道,“请。”

  “末将可以作保,枯井之中的女尸绝非茗翎公主。”

  贾旭这句话,到让贺清之有些意外了。

  他有推测茗翎公主对于女尸一案定会百般抵懒,可没想到立刻就有人将他心中所揣测的疑虑摆上了台面。

  这倒是让他提前有了应对之策。

  真不知该说这贾旭是太过耿直,还是用情太深以至于迫不及待要为茗翎公主辩解。

  贺清之笑道:“噢,你有何证据?”

  “国师是以尸骨右腿的伤痕判断其是茗翎公主,但末将可以证明,公主亦有腿伤,虽然时隔多年已然痊愈,但并非无迹可寻。”

  听贾旭那么说,贺清之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当年,这异世界所来之人确实发现了茗翎公主的腿伤,故此她也弄伤了自己的腿,以假乱真。

  果真是有胆有识,手段不一般的女子。

  “今日,你有心引本座来到此地,又说了这番话语,当知你所说的若是叫旁人听去了,轻则笑你是无稽之谈,重则……”贺清之故意停顿了片刻,果然贾旭的神情越发不自然了,“你一名小小羽林军,又是如何得知茗翎公主是否有伤?”

第55章 055

  贺清之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他与当今圣上年纪相仿, 但相较起来个性耿直, 而且极重感情,是一个很容易被感情掌控的人。

  而昭仁皇帝则是一个及其自我为中心之人,极少念及旧情, 故此就像平凉王所说, 倘若他知道原来清湛公子就是在他身边五年之久的大都督, 那是绝对过不去心头这一关的。

  只是, 贺清之清晰地记得, 上辈子贾旭与茗翎公主并无交集。

  由此可见,这一辈子,这贾旭定然是早就认识了茗翎公主, 毕竟羽林军多为皇室贵胄或世家子弟的后裔, 若是年少之时有幸入宫,那与公主交好也是合情理的。

  只不过,这贾旭确实是被假茗翎公主所骗。

  与之有交情的, 当是那天真善良,且心仪褚爱国雍王的真公主。

  贺清之正想着,那贾旭便开口了。

  “我与公主年少便相识, 公主受伤之际正是末将前去营救,公主出嫁之时,末将就在城门,末将不止一次听闻公主在金州犯了腿伤,陛下也曾经赐过不少良药给公主。”

  贾旭说着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接着便是单膝下跪,给贺清之抱拳行礼道:“国师大人当真错怪了公主,那具尸骨来历不明,断不能因此毁了公主清誉。”

  贺清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偶尔拂过,带起荒废地院落中那些枯草与砂石。

  “国师,末将坚信公主绝不会是包藏祸心之人。”

  听到这里,贺清之缓缓收拢折扇,抬手将跪在轮椅之前的男子扶起,随后才道:“倘若,本座可以证明,她的确是假冒的,你又当如何?”

  “绝不可能!”贾旭顿时甩开手,神情显得极为愤慨,“你想用何种方法污蔑公主!”

  贺清之倒也不气,贾旭这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也正是这一份执着之心,才是他上辈子选择贾旭来守护小皇帝的原因。

  “不知贾校尉可知滴血验亲之法。”

  贾旭看着眼前年轻的国师,他一头素白长发在阳光之下仿若镀了一层光,不知为何他瞧不出这人有任何的歹意。

  他给人始终和煦温暖,即便明知道自己欺骗了他,却还是给了自己机会。

  他为何如此?

  难道……

  贾旭抿着唇垂下眼眸,神情有些暗沉:“略有耳闻。”

  “本座自然不会污蔑公主清白,但若是你信错了人,可愿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贾旭顿时抬眼,忍不住道:“你想与我打赌?”

  贺清之又一次展开折扇,笑道:“有何不可?”

  “好,你想怎么赌?”

  “倘若本座却能证实,如今的茗翎公主乃是假冒之人,你便应允替本座完成一件事,当然这件事不会违背你为人处世的底线。”贺清之看着眼前之人,忍不住又挖了一个坑。

  此人确实是个良才,当善加提点,避免他误入歧途。

  “可以。”贾旭点了点头,随后又道,“若是你污蔑了公主,又当如何?”

  贺清之莞尔一笑,微微扇动手中的折扇道:“本座任你处置。”

  一句“任你处置”让贾旭呆愣了许久,眼前之人的绝代风华竟然轻易令人忽略了他不良于行的身体状况。

  据说,这国师患有重病,不久于人世。

  可如今在贾旭看来,清湛公子风光霁月,甚至有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全然瞧不出身患重病的模样。

  贺清之瞧着贾旭呆愣的模样,稍稍等待了片刻才缓缓地道:“现在,可以带本座去见贺将军了吗?”

  贾旭顿时回过神,憨厚地脸庞微微泛红,接着立刻抱拳道:“国师请跟末将来。”

  贺清之微微抬手,朱桦立刻就推动轮椅,跟着贾旭的步伐行动。

  果不其然,贺钰一直都在侍卫所,并未离开过,一见到贺清之便迎了上来,就差没有当场检查贺清之是否完好无损。

  贾旭脸颊微红,站在院内显得极为局促。

  贺清之心知,他这样的做法显然是得罪了贺钰一方的羽林军,而且在茗翎公主一方同样讨不到什么好处。

  谁让,自己完好无损又回来了。

  如今这贾旭可谓是里外不是人了。

  所以,贺清之打算给这个贾校尉解决一些麻烦,故此他抬眼看向了贾旭随后说道:“今次有劳贾校尉提供的线索了。”

  贺清之那么说,连贺钰都有些意外,不免又多看了贾旭几眼。

  而贾旭显然是有些不明所以。

  贺清之又道:“此次若是能定了茗翎公主假冒皇室贵胄之罪,贾校尉当居首功。”

  贺钰大惊,忍不住眨了眨眼。

  而贾旭也是差一点要开口,却在看向贺清之的时候,莫名就把嘴闭上了。

  侍卫所一众羽林军也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贺清之离得贺钰近,只是低声叫道:“表兄,请随我来。”

  贺钰很快就领悟了,接过朱桦的任务,将贺清之推入自己的卧房,随后关上了门,而朱桦则守在屋外。

  “你方才那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明明设局害你。”贺钰担忧地双手握着贺清之的肩头,整个人都凑了上去,“可有伤到哪里,昨夜你的贴身说那响箭唯有你有,我便忧心忡忡,身子可好些了。”

  贺钰连珠炮地一口气说完,贺清之只能仰首看着自己的表兄,和平凉王一样,这些都是将他当做至亲之人的血缘亲人。

  “表兄不用忧心,我的心疾之症已经痊愈,日后也不会受到病痛的折磨。”

  “当真?”贺钰有些喜极而泣,可眼见贺清之青丝变白发,如此年少便……

  “表象而已。”贺清之抬手轻抚自己衣襟之前的发丝,唇角却带着些许弧度,“惑敌之策,表兄以为如何?”

  “你呀,什么都能被你说成好事。”贺钰叹了一口气,“只怕姑母和姑父瞧见了,定然要伤心了。”

  说起自己的父王母妃,贺清之的神情不免有些动容。

  “父王无召不得入京,太后本就对他极为忌惮,而大哥早已过了册封年龄,相信父王已经上表,但诏书却迟迟不下,这便是太后要给父王一个警醒。”

  贺钰当然明白贺清之的意思,故此神情也是略显沉重。

  只是这件事到也不是当务之急,而且既然贺清之如今是大国师,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自然会有所帮衬。

  “对了,方才你说那些话,是何意思?”

  看贺钰的模样,贺清之忍不住笑道:“这贾旭确实帮我们一个大忙。”

  “喔,愿闻其详。”

  贺清之抬手拿了两个茶杯,随后倒了两杯茶水,倒也不嫌弃这侍卫所的茶叶低劣,而且还是冷茶。

  “早前,因为胡永靖之言,我一直在揣测假茗翎公主究竟有何后招。”

  “现在你知道了?”贺钰的双眸不由得瞪大了些,“是贾旭说的?”

  贺清之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贺钰显然觉得难以置信,贾旭怎么可能无端端帮贺清之。

  “有时候,重情反而会帮倒忙。”贺清之便将方才贾旭所说的话一一告知了贺钰。

  一番交谈之后,贺钰的神情更为惊讶了。

  “那你说出滴血验亲之事,若是这贾旭提前告诉了茗翎公主,又如何是好?”

  “他说与不说,皆是相同。”

  贺钰有些不解,等待着贺清之接下来的话。

  “表兄可还记得,那将日晷带在手腕的异世界。”贺清之神色凝重,眼神中更是透着一股极为仰慕的神情。

  与贺清之来说,能将日晷做到这匪夷所思的境地,那个异世界定然是十分不凡。

  “当然记得,此物甚为特别,如何能忘。”

  “表兄以为,能将日晷制作成手环带在手中随时掌握时辰,可比我等以日升月落打更为凭更为方便?”

  “那是自然。”

  “如此超前的设计,比之我们这个世界可谓先驱,可见这假茗翎公主曾经所在世界比我们发达数倍。”

  “你的意思是,那个世界可以推翻我们滴血验亲这一招?”贺钰缓缓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些接受不能。

  “倘若她真有测算之能,必定早就料到枯井之中的尸骨会是祸端,她一不销毁,更由着贾旭试探与我,自然是十拿九稳。”

  贺钰皱了皱眉,有些忧心道:“照你那么说,我们岂不是没有胜算了?”

  看贺钰的神情,贺擎宇反而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笑,你说她腿骨有伤,单凭这一点就难以坐实她假冒之罪,若是滴血验亲都被破坏,我们如何指她的罪名?”

  “既然她要破坏,那就抓住她破坏的举动。”贺清之说着,视线又看向了屋外。

  贺钰顿时领悟了:“你是说,要我盯住这贾旭,这个消息只有他会透露出去,若是透露了恰好一网打尽,若是没透露也可暗中监视那假冒之人有何举动。”

  贺清之没有否认,抓贼拿脏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另外,茗翎公主尚有其他筹码。”贺清之又将秦子言是自己影子之事全数透露给了贺钰。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得贺钰大惊失色。

  这可是欺君之罪,弄不好是要满门抄斩的。

  但事已至此,他势必要保贺清之这一局安然无恙。

  “太后寿宴之局,我会安排妥当,你放手去做。”

  “辛苦表兄了。”贺清之抱拳行礼,却被贺钰打断。

  “都是自家兄弟,只是这兵行险着的局,日后你可不能随意再用了。”

  “清湛记在心上。”

  “那,茗翎公主第三个筹码可是有关唐晚泠?”

  一提唐晚泠,贺清之的神情立刻又柔和了几分,眼眸之中似微风拂过的水面一般,有着浅浅地涟漪。

  “泠儿会一直在我身边,由我亲自保护,至于那假冒之人的手段,表兄不用操心,此事已经顺利解决了。”

  “那便好。”贺钰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水仰头便喝完了,就在他抹了抹嘴时,贺钰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听闻淮王先一步入城了,如今可是在平凉王府?”

  贺清之想到昨夜以摄魂术令淮王昏睡,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你的手笔。”贺钰扶着额头,“你想怎么处置他?”

  “淮王到底是藩王,自然该由陛下亲自处置了。”

  说完,贺清之忍不住想念唐晚泠,此刻她不知醒了没有。

  屋外,日头已经接近正中了,也是应该见一见昭仁皇帝,和那被关押的胡永靖了。

第56章 056

  对昭仁皇帝来说, 那也是一宿没能好好入睡, 毕竟这皇位就要不保了, 最主要的还不是地位问题,人吗对性命总是看得比什么都重。

  所以,一清早小德子就服侍昭仁皇帝早早收拾妥帖, 待在永宁殿等候清湛公子的到来。

  眼看着午时将临, 昭仁皇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不,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让小德子去打探情况了。

  李德公公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只不过他所忧心的是贺清之的身子。

  好不容易得知了国师大人已经往永宁殿来了,李德才抹着汗把消息回禀给了昭仁皇帝。

  “好,来了就好!”昭仁皇帝总算是松了口气, 伸手端起案上的茶水“咕嘟, 咕嘟”一饮而尽。

  李德也不敢多话,眼观鼻鼻观心就那么立在昭仁皇帝身侧。

  直到殿外的内侍尖着嗓子禀报:“大国师求见陛下。”

  昭仁皇帝顿时放下茶杯,李德才挺直了身子, 抬眼看向殿外,接着才道:“陛下宣大国师入殿。”

  朱桦依旧没有进入,贺清之的轮椅是殿外内侍合力抬入殿内, 之后便是他自行操控轮椅向昭仁皇帝而去。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贺清之抱拳行礼,语调更是带着些许喜悦,叫人听着更是心情舒畅。

  一看到清湛公子,昭仁皇帝一晚上的忐忑立马就消散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清湛公子可以免礼。

  只不过,昭仁皇帝还没开口,李德就因贺清之那一头华发而湿了眼圈。

  “朕何喜之有?”昭仁皇帝瞅着眼前的青年,还别说,青衣白发的贺清之越发霁月清风,整个人都像是飘飘欲仙乘风而去似得。

  贺清之依旧维持着微俯身的姿态,看起来极为恭敬。

  “淮王昨日的图谋因陛下龙气照拂,王爷已度过最大的劫难。”

  “你说什么,这逆贼想谋害朕的皇弟?”昭仁皇帝这辈子没什么优点,唯独对太后的话言听计从,故此对于自己这个胞弟那是真的好。

  也正因为偏心的过度,才会引致其他藩王的不满。

  “陛下可知,西岭国屡犯我国边境,昨日,淮王便是要试探王爷可愿替陛下御驾亲征。”贺清之将淮王的目的缓缓道来。

  “出征?”昭仁皇帝思虑了片刻,顿时恍然大悟,“你是说,他本想调开璟程然后孤立朕?”

  “陛下英明。”

  一旁的李德听着,也不免点头。

  这昭仁皇帝虽然不务正业,但好歹是作为未来储君培养了数十年,旁的不说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

  “真是可恶!”昭仁皇帝一拍桌子,豁然而立。

  李德立刻弓着身子,低声道:“陛下息怒。”

  昭仁皇帝瞧了瞧身边之人,磨了磨后牙槽,接着又看了看殿外,最后才缓缓地坐下。

  “璟瑄,你且说说,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想做什么。”

  贺清之听到这里免不了抬眼,上一世,昭仁皇帝因平凉王的死迁怒了众多官员,他是真的疼爱这个胞弟。

  即便他这份疼爱是出自太后的耳提面命,但这也是皇家及其难得的亲情体现。

  “陛下,倘若失去王爷的辅佐,又多年无后……”贺清之再次垂下眼。

  他知道,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了。

  昭仁皇帝听到这里,确实也懂了,这就令他不免痛恨那心怀叵测之人。

  “他竟想除掉璟程,孤立朕,再以无后为继将朕揪下龙座?”

  “正是如此。”

  昭仁皇帝的神情顿时像那暴风雨将临的天空一样,黑沉沉地阴霾可怖。

  贺清之此刻不再说话,好一会儿之后,昭仁皇帝似乎平复了心情。

  “那胡永靖朕让人秘密关押了,你想怎么处置。”

  “此人是一名重要的证人,那假公主在紧要关头定然不会在护着淮王,胡永靖那怕是胡赞他们所支持之人都是淮王,而非那假公主。”

  “你是说那假冒之人会一拍两散,顾着自保?”昭仁皇帝觉得不可思议,“假冒皇室公主乃是灭族大罪,她凭什么?”

  “就凭她可以证实自己是真公主,并且没有参与毒害陛下,以致陛下断了龙嗣。”

  “这怎么可能,那具尸骨才是茗翎不是吗?”

  贺清之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陛下不必忧心,无论她有何种手段,臣皆可应对。”

  “好好好,此事不提,璟瑄啊,这胡永靖给朕下毒,你可有解法?”

  看昭仁皇帝的神色,贺清之便知他一宿未眠。

  心中也是解了气,当然,此刻他不会那么快给昭仁皇帝解除这个烦恼。

  他承受了十年的折磨,如今心疾之症才得以痊愈,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身有残疾,这份不甘与怨怼哪怕历经两世都不会轻易消散。

  “陛下不用忧心,待了结了假公主谋反一案,臣定会替陛下化解,助陛下心愿得逞。”

  昭仁皇帝一听,顿时眼神就亮了起来,这一下整个人都不是萎靡的状态。

  “若是你能让朕恢复如初,朕便……”昭仁皇帝想了想,清湛公子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而自己又应允了他一个必完成的条件,似乎没什么可以承诺的了。

  见昭仁皇帝的神情,贺清之倒也不含糊,直接开口了。

  “陛下,兄长比臣大了四岁,如今早已到了册封世子的年纪,请陛下依照组训接受父王的上表。”

  “这……”昭仁皇帝顿时有些为难。

  无视冀王上表是太后的意思,这不是为难他吗?

  “陛下,父王乃是冀州之地的藩王,冀州地辽物广,若是迟迟不册封世子,便会令民心动荡,如今陛下还无后,如此更是令民心不稳。”

  昭仁皇帝一听民心不稳,天下动荡,又联想到西岭国屡犯边境,顿时眉头就深锁了。

  李德一看,立刻躬身上前,在昭仁皇帝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一瞬间,昭仁皇帝眉心的郁结散开了。

  “国师所言甚是,待了结假公主谋反一案,朕便与母后商议,准冀王长子册封为世子。”

  贺清之心知能让昭仁皇帝说出这句话,已是不易,立刻行礼道:“多谢陛下。”

  此刻昭仁皇帝又摆了摆手,然后才道:“对了,你方才说,淮王昨日进城见了璟程,那之后呢?”

  贺清之垂眉轻笑道:“淮王昨日饮多了,便在王府休息,此刻也该醒了。”

  昭仁皇帝点了点头,清湛公子虽然没明说,他也能猜到一二,这是为了防止淮王进京立刻与人联系,这样说不定就会给自己添乱。

  清湛公子做得如此□□无缝,果真是……

  昭仁皇帝忍不住看向眼前的青年,他为了今日能顺利入宫布局,设想的当真是周到。

  果然是当年那个为人称颂的惊世奇才。

  可再看那一头素白长发与身下的轮椅,昭仁皇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陛下,太后寿宴之日,臣便会让着谋逆之人俯首认罪。”

  “你都安排妥当了?”

  “陛下放心,臣能确保陛下与太后安危。”贺清之说道这里便看了看李德。

  算起来,这李德也是苏勒亲传,只不过他的天赋不适合玄术,但武艺上却是佼佼者,更是为数不多的与贺清之伯仲之间的人选之一。

  算起来落枫谷年轻一辈之中,此人更是除贺清之之外的榜首。

  李德自然明白贺清之的意思,只是他面向着昭仁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昭仁皇帝一听,整个人都松快了,立刻连声道:“很好。”

  “臣还要去见一见那胡永靖。”

  昭仁皇帝一听立刻道:“小德子,安排人给国师引路。”

  李德立刻应允:“国师请随奴才来。”

  贺清之点了点头,接着跟随李德离开了永宁殿。

  一出大殿,李德才能凑近贺清之关心道:“谷主,身子可是大好了。”

  “已然痊愈,不用忧心。”贺清之低声道。

  “恭喜谷主。”李德说完才仰起头,挥了挥手对一旁十来岁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道,“全福,为大国师引路去。”

  很快,朱桦便推着贺清之,跟着那小内侍而行。

  当那暗无天日,又充斥着冰冷压抑感觉的水牢出现在贺清之眼前之时,他顿觉得胸口窒碍,一时间有些呼吸不顺。

  原本如常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额间更是渗出细密的汗珠。

  “公子……”

  贺清之说不出话,他没想到十年了,这种恐惧依旧缠绕着他。

  明明痊愈的心疾却因为心绪波动而再一次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午后的阳光分外明媚,可他还没进入水牢便已觉得全身冰冷。

  是冻入骨髓的冷与绝望。

  “国师?”小内侍有些茫然,怎么方才还好好的国师,突然看起来极为不适?

  朱桦也是焦急,已经俯下身子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好半响,贺清之才调整好自己,他抬了抬手道:“无妨,进入吧。”

  “公子当真没事。”朱桦不放心,以为贺清之心疾又犯了。

  贺清之抬眼,看了一眼那沉重的大门,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想起一些往事,不用担心,不碍事。”

  朱桦点了点头,将贺清之的轮椅抬进那扇打开的大门。

  一片黑暗袭来,贺清之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甚至抬手按住了心房,心跳愈趋愈烈仿佛要跳出了嗓子眼。

  突然,“啪”一声,小内侍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

  “国师,此地不好走,请跟紧奴才。”

  贺清之招了招手,朱桦立刻跟上。

  很快,他们便看到被囚禁了一夜,已经脱了人形的胡永靖。

  而这胡永靖一见到清湛公子,立刻就想扑了上来,然而他身上的铁链发出铮铮作响的声音。

  显然是没有了自由。

  “你怎么还没死!”胡永靖口齿不清道,“不可能的,你明明已经死了。”

  朱桦一听顿时就忍不住要拔剑,反而是贺清之抬手按住了他的剑柄。

  小内侍也是横眉竖目:“放肆,竟敢诅咒国师,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你们先退下,我有话单独问问胡太医。”贺清之缓缓道。

  朱桦有些担心,忍不住道:“公子千万小心。”

  “退下吧。”贺清之此刻的心绪已然平复。

  十年的折磨,令他磨练出一股傲然不屈的意志,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涉世不深的少年。

  这十年的磨练,令他成长了数倍。

  见身边之人离开,贺清之才驱动轮椅缓缓向前,就在胡永靖被锁之地停了下来。

  “我确实死过,但如今却是活生生的。”

  “不可能,你分明没有了脉象。”

  “呵呵。”贺清之冷笑了数声,接着用折扇挑开了胡永靖已然散乱的发丝,看着那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脸道,“生生死死,我已历经数次,难道茗翎公主没有告诉过你,这世上有一种令人起死回生的东西吗?”

  “放屁!”胡永靖勃然大怒,吐出一口污血,“妖言惑众,死便是死了,这世上又岂有起死回生之法。”

  贺清之行动不便,水牢之中空间又狭小,轮椅无法施展,故此他只能以扇面阻挡胡永靖口中喷出的污血。

  “看来,这假公主也没有多信任你。”

  贺清之笑道,眼见胡永靖的双眼迸射出愤怒之意,他笑得更欢了。

  “离间之计,我没那么傻。”

  “是吗?”贺清之瞧着眼前的人,用玉骨折扇拨开他额间遮住脸面的凌乱长发,随后轻轻击打胡永靖的脸道,“那若是本座让你亲眼看看,你的好‘公主’是如何玩弄你们这班忠义之士的,你可敢一观。”

  胡永靖一听,顿时神情一凛脱口而出道:“你想陷害公主!”

  “胡太医,大可拭目以待。”贺清之轻笑,随后扣动了轮椅的机关,轮椅便向后倒退,远离了胡永靖的位置。

  “你休想!”胡永靖试图向前,可扣住琵琶骨的锁链立刻发出铮铮响声,剧痛令他丝毫也不敢动弹。

  “朱桦。”贺清之呼唤道。

  很快朱桦与那小内侍又进入了水牢。

  “公子。”

  “走吧。”

  “是。”

  贺清之离开了水牢,抬头迎接了阳光临身的感觉。

  良久,贺清之才看了看身边恭恭敬敬站着的小内侍道:“替本座转达德公公,严加看守胡永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奴才遵命。”

  *****

  贺清之回到王府之时,已是未时三刻了。

  此刻,唐晚泠坐在府门口已经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了,越等越是心焦,甚至顾不得身子虚弱,硬是不肯回房休息。

  珠玛与医老自然是担忧不已。

  好在王府守备森严,暗中更有贺清之的人马混迹在在川流不息的盛京城大街上。

  总算,贺清之的马车停在了王府之外。

  唐晚泠当然认得,因为贺清之的马车较普通马车宽大了许多,而且十分坚固耐用,在见识过马车特殊的机关之后,唐晚泠觉得这朴实无华的外观,根本就是障眼法。

  朱桦一下车便瞧见唐晚泠已经站了起来,朝马车跑了过来。

  车内的贺清之自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迫不急的抬手打开了车厢后方的帷幕。

  “阿湛。”

  瞧见唐晚泠煞白的小脸,贺清之心头一颤,忍不住道:“怎得不在房内休息。”

  说着贺清之自行推动轮椅,又在朱桦协助之下平稳落地。

  唐晚泠立刻凑了上去,双手按住贺清之的轮椅扶手,仔仔细细瞧着眼前的男子。

  好半响,才抿着唇道:“醒来没有见着你,担心。”

  一句“担心”令贺清之心头一暖,抬手便刮了一下唐晚泠的鼻尖道:“昨日伤了元气,可要好好养着,不然我……”

  突然,贺清之停下了话语。

  唐晚泠不明,微微偏头,忍不住又凑近了些。

  “不然什么?”

  瞧见小丫头粉润的唇瓣在自己眼前一开一合,贺清之觉得四周的人仿佛一瞬间消失了,脑海中唯有唐晚泠一人。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自然芬芳之味。

  “不然,我会心疼不已。”贺清之轻轻执起唐晚泠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唐晚泠的眼眸突然睁大了,原本略有苍白的小脸顿时如盛开的桃花一般,泛着红晕,可她舍不得扭开头,只是视线往下盯住了自己的被贺清之握住的手。

  胸口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这一刻,她感受到属于贺清之的那蓬勃又炙热的心跳。

  “阿湛。”唐晚泠握紧了贺清之的手。

  看着唐晚泠羞涩的神情,贺清之也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良久才道:“风大,进去吧,免得落下病根。”

  唐晚泠点了点头,接着就想帮贺清之推轮椅。

  然而,贺清之却阻止了,反而紧握着她的手,似乎一刻都不愿松开。

  唐晚泠眨了眨眼,看着交握的手。

  “与我并行。”

  听贺清之那么说,唐晚泠顿时笑开了:“好。”

  然而一进了房,唐晚泠便晕倒了。

  贺清之行动不便,无能而为,好在珠玛就在身边,立刻扶住了唐晚泠,将人安顿在床榻之上。

  朱桦急急忙忙推着贺清之靠近了床榻。

  “医老,泠儿怎样了。”

  医老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替唐晚泠把脉,好在他神情看起来还较为轻松,这才让贺清之紧握着双膝的手逐渐放松了。

  他想站起来,这样的情形,他多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了。

  不能站,不能走,便无法妥妥帖帖地守护他的泠儿。

  若是能站,方才他就不用借他人之手。

  “你也不用担心,唐姑娘只是虚耗过度了,加之心有忧虑,故此才会晕倒,好好休养,我给她开几幅安神的药,便会恢复。”

  “她……”贺清之看向沉睡的唐晚泠,他明白她在忧心他。

  时时刻刻都为他着想。

  唐晚泠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期间是贺清之亲手喂了她汤水和米粥。

  算起来,这也是贺清之第一次照顾人,意外的是他竟然做得很好。

  见贺清之如此衣不解带,珠玛倒也是放心了。

  这一次,唐晚泠醒来,便瞧见贺清之在她床边,他单手支额,另一只手似乎拿着一卷古籍,看得十分认真。

  这样的贺清之,唐晚泠是第一次见着。

  这让她忍不住看了许久,她想认识不同面貌的贺清之,想见到最真实的他,想知道一切关于贺清之的点点滴滴。

  不知怎么地,看着看着,唐晚泠就觉得两颊烧了起来。

  今日的贺清之,穿了一袭苍紫色素面圆领袍,腰系石青色师蛮纹坤带,一头素白长发只是以一根紫色发带随意束在后背,两鬓自然垂落了不少碎发。

  虽然,贺清之坐在轮椅之中,可挺拔的身躯仿若仙境之中的紫竹一般,清隽儒雅又不失贵气。

  “再瞧,为夫可要加倍瞧回来了。”

  突然,温文的声音传来,就像是溪水轻轻拂过手掌那样。

  唐晚泠的脸颊顿时更红了,她快速拉起被褥遮住小脸。

  贺清之放下手中的古籍,驱动轮椅向前,接着抬手轻轻地将唐晚泠蒙住脸蛋的被褥掀开,没有受到阻碍。

  可拉下被褥后,瞧见的是他的泠儿已然用双手捂着脸颊。

  贺清之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晚泠越听,心头“突突”跳动的越是炙热。

  “不想看为夫了?”贺清之笑着瞧着娇羞的唐晚泠。

  “才没有。”唐晚泠顿时放下双手,迎上了贺清之的双眸。

  四目相交,是深情凝望。

  而不是夕阳透过窗棂撒入,细碎的光芒像是情人的手,轻轻拂过爱人的心田。

  那爱意,就像是春日的秧苗,被这暖阳滋养得茁壮成长。

  此时,唐晚泠的房门突然被扣响了。

  贺清之微微偏头,随后出声询问:“发生何事?”

  “公子,有两个消息。”

  屋外是朱桦,贺清之心里盘算了一下,便依稀猜到了。

  “茗翎公主进城了?”

  “回公子,茗翎公主已经往驿站的方向去了。”

  “很好,另一个消息呢?”

  “出了大事了,说是有一女子给‘大都督’投毒,以至于‘大都督’如今昏迷不醒,那女子已被扣押。”

  贺清之心知肚明这“大都督”昏迷一事的内中蹊跷。

  “宫里可有消息?”

  “尚未有消息传出。”

  “再探。”

  “属下遵命。”

  唐晚泠就那么看着,她还记得“大都督”,不过,好在贺清之神色平静,这样看起来,这件事应该是尽在掌握之中。

  “朱桦。”贺清之手中的折扇扣响了轮椅扶手,“淮王醒后,可有什么动向?”

  “淮王在醉香居宴请,但少有大臣问津。”

  “喔?胡太尉也不曾到场吗?”

  “我们得到的消息是,胡太尉,龚丞相,御史大夫,其余皆是四品以下,总计五人。”

  “盯紧另外两人。”

  “属下明白。”

  贺清之想了想,接着视线又投向了唐晚泠,他的泠儿乖乖抱着被褥,托着腮看着自己,贺清之轻笑抬手顺了一下唐晚泠面颊的发丝,“茗翎公主有任何动向,随时来报。”

  “属下告退。”

  直到屋外脚步声消失,唐晚泠还歪着头看着贺清之。

  看得贺清之有些无奈道:“可好些了,还晕不晕。”

  唐晚泠点了点头,是好些了,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是指自己不难受了。

  贺清之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唐晚泠眼神亮晶晶地,接着轻声说道:“阿湛,好看。”

  “当真这般好看?”

  唐晚泠猛点头:“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贺清之的心头因为唐晚泠的话又甜又暖,仿佛被包裹着一层糖衣。

  “我让婉秋进来伺候,晚膳我陪你在院中用可好。”

  “好。”

  贺清之轻轻揉了揉唐晚泠的头,随后才操控轮椅行至房门口。

  门外的婉秋早已听见,只是一直在等。

  此时,她打开了门,俯身行礼:“谷主。”

  “伺候小姐更衣,我在院中等候。”

  “是。”

  贺清之离开时,视线还不舍地留恋在唐晚泠的床前,天渐渐地黑了,窗幔之上影影绰绰,是他的小阿泠。

  自从贺清之病情痊愈,朱桦每日都十分的开心。

  这会推着贺清之在院中,没走几步就有些忍不住了。

  贺清之见少年突然弯下腰,一对眼眸像是深夜的辰星一般,忽闪忽闪看着自己,便无奈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公子何时娶阿泠!”

第57章 057

  057

  被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问这样的话题, 贺清之被瞧得有些脸颊微热。

  他总觉得, 这小小的少年似乎懵懵懂懂之间, 开始好奇男女之情了。

  原本贺清之想将轮椅转过去,维持自己莫测高深的形象。

  然而,小朱桦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思, 伸出手, 直接按住了贺清之轮椅的把手。

  被迫和自己从小养大的少年面对面, 贺清之轻咳了数声, 垂下眼眸, 好半响才道:“待了结谋逆之事后……”

  看朱桦眨了眨眼,显然是在思索,这大约需要多久。

  贺清之才有空隙转过轮椅, 却发现唐晚泠扶着门框抬脚跨出门槛的动作。

  “那公子会怎么处置那个……”朱桦的话还没说完, 就看见唐晚泠缓步走来。

  顿时闭嘴的朱桦,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立刻转过身, 双手不自然的在腰间摩擦。

  小嘴抿了抿,他好像说了不得了的话题。

  该怎么办?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朱桦,让人将准备好的饭菜送上。”贺清之瞧出了朱桦的心思, 直接开口给他解围了。

  说完,贺清之才对唐晚泠伸出手。

  唐晚泠自然地走了过来,把自己的手交给了贺清之。

  “既然太后有赐婚之意,我们便顺着她的意思。”

  唐晚泠点了点头,然后垂下眉眼, 她似乎对于朱桦的话题有些芥蒂。

  “泠儿,她是生你之人,你心中有想法是必然的,由心而发顺其自然,不需要因此而觉得苦恼。”

  唐晚泠抬起头,看着贺清之,院中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摇曳曳,照在贺清之的身上,令他整个人像被渡上了一层昏黄的微光。

  贺清之抬起手,身体自然向前,指尖划过唐晚泠的脸颊,恰好微热的泪擦过指缝之间,随后滴落了。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唐晚泠呢喃道。

  贺清之心中一痛,他明白,唐晚泠始终介怀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害死养父母的凶手。

  即便她不在意母亲是不是要杀自己,却忘不了生娘不及养娘大。

  “也许,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贺清之忍不住安慰。

  唐晚泠瘪了瘪嘴,用脸颊蹭了蹭贺清之的手。

  之后视线看向了院中那个凉亭。

  “饿了?”

  唐晚泠转过脸,瞧着贺清之,轻轻点了点头。

  *****

  皇太后大寿,普天同庆。

  昭仁皇帝在承明殿设宴款待,受邀群臣无不以此为荣。

  当日,宫门之前可谓是人头攒动。

  华贵的马车那是一辆接着一辆,几乎是要排到了大街上。

  皇亲国戚、朝中大臣各个都携女眷出场,宫门口花香四溢,各色年轻的女子络绎不绝走入宫门。

  通常皇家宴请,都是年轻男女相看的号时机。

  贺清之、平凉王夫妇以及唐晚泠因为府邸就在盛京城,故此踩着点出发,恰好与驿站出发的茗翎公主兄妹不期而遇了。

  宫门口停着下四架马车,除了贺清之的车架尚无标志之外,其余三辆的出现都令宫门的羽林军浑身一凛。

  甚至严正以待。

  马车一停,贺清之睁开了眼,他抬手用折扇挑起些许车窗的帷幔。

  “何事?”

  “启禀国师,是淮王和茗翎公主的车架,挡着您的路了,请暂等片刻。”

  贺清之唇角微扬,眼眸中一片笑意,仿若春风拂过人心,令人莫名就心驰神往。

  贺清之放下帷幔轻轻说道:“无妨,朱桦抬我下车。”

  朱桦点头之后,便跳下车,羽林军还有些讶异,却不得不让开道。

  众人皆未想到,昭仁皇帝明明给了清湛公子特权,可以策马畅游,为何他要与旁人一样,从宫门下车,再由人推入呢?

  这不是给了有心之人存心耻笑他不良于行的弱点?

  可贺清之不那么想,他今日本就打算提前下车,毕竟唐晚泠是在平凉王的马车之上,他不想她独自一人。

  他深知,唐晚泠不喜这个皇宫,更担忧自己今日要应对的局面。

  贺清之的轮椅才被抬下马车,一抬头便见着眼前一名三十出头的华贵妇人偏着头正睨着自己。

  一时间,氛围有些僵持。

  紧接着,淮王下车之后打破了这个僵局。

  “原来是国师大人,国师真是心思诡谲,令人琢磨不透啊。”

  贺清之不以为意,只是莞尔一笑,直到平凉王携王妃与义女自马车之后行来,才缓缓抱拳行礼。

  “清湛见过两位王爷,王妃,公主安好。”

  平凉王看了看,随后摆了摆手:“国师免礼。”

  此刻,平凉王没有再给淮王兄妹行礼,他乃当今天子的胞弟,太后嫡子。在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用纡尊降贵。

  反而淮王有些愤愤随意拢了拢手便道:“皇弟早啊。”

  茗翎公主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俯了俯身,全当是行礼了。

  贺清之神情淡淡地瞧着这一幕。

  唐晚泠挽着平凉王妃,看起来王妃对其也是十分满意。

  在王妃的协同下,唐晚泠也走上前,端庄贤淑地对淮王兄妹行礼。

  “泠儿见过二伯父,七姑姑。”

  唐晚泠那么说,淮王顿时眉峰紧皱,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胞妹。

  贺清之反而不急,视线抬起,落在茗翎公主的脸上,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茗翎公主假模假样明知故问道:“这位是?”

  “皇姐有所不知,王爷近日收养了泠儿,太后与婉如都甚为欢喜。”平陵王妃轻轻地将双手搭在唐晚泠的肩头。

  神情温婉,看着唐晚泠的模样眼内都是宠溺。

  “母妃。”唐晚泠垂下头似一般女儿对母亲撒娇一样,微微转过身,将头侧在平凉王妃的颈侧。

  实则透过平凉王妃的肩头,看得都是贺清之的神情。

  贺清之感受到唐晚泠的神情,便微微仰起头,唇角的笑容更为灿烂了。

  “既然已是王府小姐,那皇弟和弟妹当好好教导一番皇家的礼仪,这不知情的还以为宫门大院怎得养出了市井小民?”

  茗翎公主声音不大,但任谁都听得出蕴含着怒气。

  平凉王妃反倒不气,笑容依旧,她伸出手,轻轻抚着唐晚泠的后背,随后才看向茗翎公主道:“皇姐有所不知,泠儿命苦的很,生母不教,养母惨遭杀害,漂泊多年如今才有了一个家。”

  唐晚泠心头动容,厉声责难自己的是亲生母亲。

  而出言维护的竟然是毫无血缘之人,她转过身,眼圈微红又对茗翎公主俯身行礼道:“七姑姑有所不知,泠儿随为王府小姐,可毕竟出身卑微,尚未册封又怎能算真正的皇家之人,泠儿没有资格,却又不能不行礼。”

  淮王听到这里,顿时就火了!

  心想着,你身份低位,就拉低我们的身份?

  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自己的胞妹看了一眼,于是只能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到此刻,贺清之才轻咳的一声,接着缓缓地说道:“臣以为,泠儿小姐所言甚是,倘若她不行礼,那便是藐视皇权,但若是称公主为皇姑母,那又是自抬身家,毕竟这是皇室子弟才有的特权。”

  茗翎公主忍不住去看那坐着的男子。

  他一袭青衫,一头华发,可说话之间气息平稳,根本看不出行将就木的样子,着实令她有些意外。

  这书中男主怎么可能好了?

  这本小说不是一个BE吗?

  男主早晚都会死的。

  现在这个情形发展的作为一个同名同姓的穿书女,赵娴玥此刻内心波澜壮阔……

  脑子转了无数圈,难道是因为自己穿书了,所以剧情都不同了?

  可她穿书都已经十六年了,从十五岁的少女成了现在三十一岁的妇人,本以为终有一日熬到男主死了,女主外嫁,自己就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可,眼下她再放弃,再慢慢等熬死男主,还来得及吗?

  贺清之丝毫不惧,他能看出眼前这个“茗翎公主”心中可谓百转千回,她在想什么?

  她究竟来自何方?

  “皇姐,母后寿宴即将开始了,我们还是不要耽搁了。”平凉王适时出声,化解了僵局。

  淮王一听,顿时甩袖就走。

  唐晚泠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去看贺清之。

  也不知道贺清之在想什么,似乎有点出神了。

  因为她的亲生母亲吗?

  一干人等都走远了,贺清之才抬了抬手,朱桦立刻俯下身,贺清之便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朱桦立刻点了点头。

  一进宫门,立刻就感受到喜庆的氛围。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为得都是太后的六十大寿。

  当贺清之被抬进了承明殿,大殿之内的人顿时都看了过来,原本欢声笑语的氛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偶尔有人窃窃私语。

  由于相较于一般人的速度,贺清之是慢了不少,所以此刻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显贵都已经入座了。

  眼下也只有茗翎公主左侧的座位还是空着。

  这个座位的对面,恰好是龚丞相。

  皇家设宴,恭贺太后大寿,那皇室成员的位置显然是在大臣之前,即便贺清之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还是要屈居公主之后。

  这就让不少皇室成员的眼中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神情。

  更何况,清湛公子半身瘫痪,而所有的座位皆是矮机,众人都是席地而坐。这也就意味着,清湛公子要入座,就必须下轮椅,众目睽睽之下,这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鞭挞。

  唐晚泠已经入座,恰好在平凉王妃的身边。

  她正忧心地看着贺清之。

  就在这时,大殿之上的内侍忽然高呼:“皇上驾到。”

  众人立刻高呼万岁,纷纷下跪行礼。

  就在李德弓着身体随昭仁皇帝登上龙椅之时,另一头的内侍也尖着嗓子道:“太后驾到。”

  一瞬间,承明殿跪成一片,唯独贺清之只是抱拳俯身。

  看着大殿之内黑压压地跪了一片,昭仁皇帝看了看身边的太后,随后袖袍一挥道:“众位爱卿免礼,都坐吧!”

  “哗啦”上百号人齐齐而动,那声音自然是有些大了。

  只是好半响贺清之的轮椅依旧停在中间,毕竟朱桦在殿外就已经离开了,贺清之的轮椅也是羽林军抬入大殿,而后是他自行操控。

  昭仁皇帝屁股才坐下,龙椅都还没捂热呢,就见清湛公子一动不动还瞧着自己,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有些纳闷,昭仁皇帝眨了眨眼,随后看向身边的李德。

  李德立刻躬身低语了几句。

  昭仁皇帝瞬间恍然大悟,立刻扬声道:“来人,给大国师赐座。”

  一众内侍立刻行动,昭仁皇帝的话语令大殿内一众看好戏的官员忍不住窃窃私语,看向清湛公子的视线也从原来的鄙夷,到现在羡慕。

  皇帝的龙椅自然在最上方,他右手边是太后的位子,贺清之加了一个位子,自然就只有在皇帝的左手边。

  内侍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李德更是亲自走下台阶,命人将贺清之的轮椅抬了上去。

  李德出自落枫谷,自然知道贺清之这架轮椅非同一般,更何况若是换做寻常的椅子,移动之间会表露出贺清之的不便,故此从一开始也就不是赐座,而是给了贺清之更舒适的享用宴席的环境。

  另一头,太后见贺清之已经安顿好,也忍不住开口了:“泠儿,过来哀家这里坐。”

  唐晚泠一听,便起身行礼,脚步行动之时,“茗翎公主”却开口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儿臣听闻此女乃是皇弟所收的义女,但据儿臣查实,此女乃是罪臣之女,如此身份之人,如何能成为我皇室的子嗣?”赵娴玥话说到这里,忍不住看向男主清湛公子,接着才道,“她更不能坐在母后身边”

  太后是深知唐晚泠的身世,又知道了眼前这个“茗翎公主”是个假货。

  不过,在今日寿宴之前,她的皇帝儿子告诉自己,说是不用自己做什么,只要坚信清湛公子的安排即可。

  所以,她是看清湛公子上座了,自然想让自己看中的女娃儿也体面一下,原本她就对唐晚泠还是奴隶之身耿耿于怀。

  这“茗翎公主”算是戳了太后的痛脚。

  唐晚泠已经行了礼,并且站在太后的身侧,只不过一时间有些踌躇,可太后那里会理会假货的话语,直接亲昵地拉着唐晚泠坐在自己身侧。

  这无疑就是打了茗翎公主的脸!

  让茗翎公主脸色微微一变。

  赵娴玥是穿书的,可现在这本书的走向已经是她完全看不懂的状态,可看到被自己丢弃,甚至原本应该死了的女孩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甚至还入了太后的眼,又怎么让她不嫉妒女主光环?

  作为女主的恶毒老妈,她是一直兢兢业业的,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完成书中情节穿回去。

  可起初的几年,她还抱有希望。

  随着时间推移,从少女熬成了老阿姨,赵娴玥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被世界放弃了,她根本回不去了。

  基于回不去的条件下,她必须为自己考虑,要活出个人样,就必须在这个古代封建社会下拥有最高的身份和权利。

  好在她穿书的身份还有个胞兄,对茗翎公主来说是可以利用的。

  贺清之如今坐在皇帝身侧的位置,如此高度,视野自然是好的很,“茗翎公主”的神情尽收眼底。

  此女子竟然嫉恨自己的女儿。

  这让贺清之心中不免揣测,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倘若,泠儿小姐不配,那臣想问问公主,莫非是公主更配吗?”贺清之说着轻笑了一声,而后才向太后的方向行礼道,“太后,据臣了解,泠儿小姐出自家师一脉,不仅身份尊贵,更是身怀救世之能。”

  贺清之一句家师一脉,让大殿之中的议论声更明显了。

  龚丞相左右看了看,随后视线又落在清湛公子处,心思琢磨了半天,直到清湛公子对自己微微颔首之际,龚丞相才捋了捋胡须,站了起来。

  “启禀太后,老臣有话要说。”

  太后看了看身边处于犯困状态的皇帝儿子,抬起手臂,用手肘戳了戳,昭仁皇帝心里正烦着,这半天了也不见上菜……

  到底什么时候他可以说开席?

  光是水酒瓜果也吃不饱啊。

  见皇帝儿子心不在焉,太后只能朗声道:“龚爱卿有话直说。”

  “谢太后。”龚丞相看了看清湛公子,随后才道,“据老臣所知,世间有一批身怀绝学,却大隐于市之人,好像叫什么骁月族,此族之人允文允武,更有惊世之才,想不到苏老国师竟然出自骁月一族。”

  贺清之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茗翎公主”道:“不知公主可曾听闻。”

  赵娴玥此刻更加看不懂清湛公子了,原本今日她是破釜沉舟之局,要是昭仁皇帝要她的命,她就打算要以唐晚泠乃是骁月族之后,更要将唐晚泠献给昭仁皇帝来自保。

  虽说这是万不得已之策,但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古代活下去,她必须要有后招。

  可眼下,男主竟然自己先提了,这不是要断她后路?

  还有,男主那么说,难道就不怕暴露了唐晚泠是冰晶莲的事实,莫非因为自己的穿书,男主根本没和女主走到一起?

  就在赵娴玥内心惊涛骇浪之际。

  贺清之下一计重击差一点让她当场去世。

  “启禀陛下,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日前臣在静思斋挖出一具女尸之事。”

  贺清之言语方落,承明殿顿时炸开锅了。

  “什么女尸?”

  “这不是太后寿宴吗?”

  “我怎么瞧着形势不太对?”

  “嘘,你们不知道吗?我听说这茗翎公主是个假冒的。”

  “怎么可能啊,淮王还能认不得自己胞妹?”

  “且看看,且看看再说。”

  大殿之内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贺清之对此极为满意,越乱就越有利于朱桦等人暗中的行动。

  还有那个胡永靖,也应该已经到了,就让他认清楚自己追随了一个怎样的人。

  昭仁皇帝一听女尸,顿时就醒了。

  “记得,朕当然记得。”昭仁皇帝扶了扶脑袋上沉重的冕,吃了一口李德剥好的果肉才道,“璟瑄不是说,那尸骨是……”

  昭仁皇帝看了看下面坐着的淮王兄妹,心道,这话朕还是不说了。

  贺清之当然知道昭仁皇帝不愿做这个黑脸,故此他抬了抬手,身侧的内侍立刻就将他的轮椅推至中间。

  唐晚泠此刻已经坐了下来,就在太后身边,贺清之侧后方。

  确保了唐晚泠的安全,贺清才缓缓抬起手抬手指向“茗翎公主。”

  赵娴玥心里一颤。

  紧接着,清润好听的嗓音从男主清湛公主口中爆出。

  “陛下,此女并非先皇之女,乃是冒名顶替的,她才是真正没有资格坐在这承明殿,恭贺太后大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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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058正文完结

  贺清之说完, 承明殿立刻鸦雀无声, 昭仁皇帝想着, 是应该自己出场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却没想到,“茗翎公主”竟然抢先一步开口了。

  “茗翎给皇兄请安, 赵璟瑄心怀叵测污蔑茗翎, 更犯了欺君大罪, 皇兄明鉴断不能让如此奸佞小人留在朝中。”

  峰回路转的场面让唐晚泠心中捏了一把汗。

  她深知贺清之的身份, 也明白自己的母亲说得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 她想不明白,自己的母亲是如何发现贺清之的身份。

  眼下的情形,昭仁皇帝愣住了。

  本以为拿住假公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解决完了他也就可以开席了。

  可这假公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该不该接口呢?

  看昭仁皇帝一筹莫展, 李德顿时俯下身子,耳语了两句。

  贺清之没有回头,也知道此刻李德对昭仁皇帝说的是什么, 他缓缓地展开折扇,瞧着台阶下下跪行礼的“茗翎公主”。

  见皇帝不予理会自己,赵娴玥沉不住气了, 开口就道:“皇兄,赵璟瑄才是五年前入朝为官,而后成为大都督的人。”

  “茗翎公主”这句话,顿时引得大殿一片哗然。

  这前有真假公主一案,现在又来个真假大都督。

  这是在让一众官员有些不知所措。

  龚丞相心中一本账, 虽然他没证据,但却深知清湛公子的能为,不管他是不是曾经的大都督,对于龚丞相来说,他刚才就选了边了,此刻想撇开只怕由不得自己了。

  “启禀陛下,大都督贺清之乃是五年前的武试魁首,武状元之姿至今还为人称颂,大国师瘫痪多年,又怎么可能会是大都督贺清之呢?”

  昭仁皇帝一想这话没错,而且李德刚才在他耳边说,大都督府前几日出了大事,大都督至今还昏迷不醒。

  说不定就……

  虽然昭仁皇帝十分看重大都督的能为,但所谓功高震主,他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的。

  故此,大都督受封以后,一直养病未曾真正取得虎符,所以他也不急于归还军权。

  贺清之看着“茗翎公主”,心中竟然有些许期待,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女子,究竟还会给自己带来多少的意外。

  “皇兄,茗翎绝非信口开河,江湖传闻医老有医死人肉白骨之能,茗翎怀疑他早已不是瘫痪之身。”

  赵娴玥会这样说,完全是因为想到一件事。

  书中曾经提到医老一直励志治好清湛公子的瘫痪之症,而事实证明确实有些功效,虽然他无法像常人一样长时间站立行走,但完全有能力在武决之上一举夺魁,至于之后大都督战场受伤以至于不良于行,赵娴玥认为这都是男主贺清之自导自演的戏码。

  为得便是掩饰他不久于人世。

  何况,如今男主主动提出骁月族,恐怕她自保的后招已经叫男主给用了!

  所以男主气色如常,看起来不仅不会死,甚至连瘫痪之症都会好起来。

  那她显然是没办法熬死男主。

  如今,箭在弦上,她唯有豁命一搏。

  除了男主身份这件事,另外就是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茗翎公主,这样才有生路。

  “放肆,朕岂容你如此污蔑璟瑄!”昭仁皇帝心中一酸,当年清湛公子受了怎样的折磨,他最清楚,故此抬手指着贺清之道,“璟瑄瘫痪有十年之久,朕虽然见过他勉强行走的模样,但悬墨针唯有一次机会,如今璟瑄已然是再无站立的可能。”

  贺清之微微垂眸,不发一言。

  平凉王见此情景便向昭仁皇帝行礼,接着才道:“皇兄,太医院使曾为璟瑄诊治过伤势,臣弟就在现场,臣弟可以证明,璟瑄确实瘫痪多年,双腿已然萎缩,那是唯一一次,至此之后璟瑄的双腿便毫无知觉。”

  龚丞相看了看清湛公子,又思虑了片刻才接上平凉王的话:“启禀陛下,臣有一注意,既然太医院使擅长筋骨之伤,不如传他上殿,为大国师诊治,也好消除臣等心中的疑虑。”

  昭仁皇帝想了想,又看了看李德。

  只见身边的小德子微微颔首,他便松了口气,昭仁皇帝不怕别的,就怕清湛公子不能帮自己延绵子嗣。

  就算他真的是大都督贺清之,昭仁皇帝眼下也不想处置他。

  毕竟,没什么比自己的性命和传承更为重要了。

  赵娴玥见此情景,心中忐忑。

  穿书以来,她一只恪尽职守,本本分分的扮演着女主的恶毒老妈,心知女主有女主光环怎么都不可能死。

  可她从没想过和男主去硬钢。

  眼下,实在是东窗事发,她不得不那么做。

  但,男主到底是男主,赵娴玥觉得自己这是鸡蛋碰石头,稳碎!

  只求,她死后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吧!

  太医院使很快就赶来了,行礼之后,昭仁皇帝也不拖延,直接就道:“秦逸,你也不是第一次给璟瑄诊治了,朕来问你,璟瑄的伤可有痊愈的可能?”

  秦太医愣了一愣,这大殿之内的气氛怪异,他一时间有些懵。

  此刻,赵娴玥忍不住道:“启禀皇兄,茗翎认为单单给赵璟瑄诊治不足以服众,当请大都督上殿,共同诊治。”

  “茗翎公主”那么一说,淮王自然是支持自己的妹妹。

  所以淮王立刻走了出来,下跪行礼后才道:“皇兄,赵璟瑄此举是在离间我等兄妹之情,皇室血脉岂会被混淆,臣弟又岂会不认得自己的胞妹?”

  看淮王那么说,大殿内不少大臣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没错,当请大都督上殿共同诊治。”

  “陛下,唯有如此方可服众。”

  “我等请陛下,立刻宣召大都督。”

  贺清之早就料到这个局面,正在殿内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不一会,内侍慌慌张张入殿“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李德一看立刻怒叱:“大胆奴才,成何体统。”

  “陛下,不得了……”年轻的内侍面色惨白,用袖子不断地擦着额间的汗水。

  “太后大寿,岂容你这等无理,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李德装模作样袖袍一挥,两侧顿时走上前两个内侍。

  只是人还没有动,昭仁皇帝却开口了。

  “何事大惊小怪?”

  “启禀陛下,京兆府尹在外求见,说是……说是……”年轻的内侍结结巴巴道,“说是,大都督就在方才殁了!”

  “你说什么!”昭仁皇帝震惊道。

  他才听说大都督贺清之遭奸细下毒,陷入昏迷,如今突然就那么死了……

  贺清之依旧沉静如水,波澜不惊的眼神淡淡地看向“茗翎公主”,他眼神的似乎在说,如今你还有什么把戏可用?

  “传京兆府尹上殿。”

  李德听命立刻传话,不一会,京兆府尹龚丞相的妹夫一边掖着眼角,一边躬着身子进入了大殿。

  才到昭仁皇帝跟前的台阶下,立刻“噗通”一声下跪了。

  “陛下,请赎臣不敬之罪。”

  昭仁皇帝立刻道:“顾平,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陛下,三日之前府衙接报,说是大都督府新来的婢女竟然投毒,致使大都督陷入昏迷,臣已经上表,可不知怎么石沉大海了。”

  昭仁皇帝倒吸一口气……

  能不石沉大海吗?这几日平凉王都没进宫,恐怕是在担心清湛公子的身子,所以那些折子自然也就堆积如山了。

  “大都督陷入昏迷,怎得没人说与朕知道,尔等这些废物!”昭仁皇帝立刻把锅甩给一干大臣们。

  “陛下赎罪。”龚丞相立刻下跪请罪。

  一众高官大员跟着齐刷刷跪成一片。

  赵娴玥见此情景,也知大势已去,她果然斗不过男主。

  如今,只有期望自己这个“假”公主身份还能兜得住,否则只怕死定了!

  “皇兄,茗翎从不曾有不臣之心,璟瑄如此污蔑茗翎,茗翎不服。”赵娴玥立刻下跪,嘤嘤哭泣起来。

  淮王顿时心疼坏了。

  自己的胞妹不仅为了国家嫁去褚爱国,甚至因为褚爱国地处阴寒之地,她少年之时的腿伤也时常发作。

  如今竟然!

  “赵璟瑄,你究竟安得什么心思。”淮王怒火冲天,差一点不顾礼数便要走上台阶,好在站在台阶下的内侍阻止了他的脚步。

  贺清之此刻才轻笑出声,接着缓缓道:“淮王当真昏了头,亲妹沉尸枯井,冤屈不得昭雪,却认一来历不明之人为妹。”

  “放肆,你含血喷人。”

  贺清之也不理淮王,合上手中的折扇,注视着“茗翎公主”接着缓缓地道:“既然你说自己是如假包换的,那不知夫人可敢与清湛赌一把。”

  赵娴玥看了一眼男主,当真是霁月清风清雅如仙。

  过去,她没机会见到男主,如今见到了,却是送她上西天。

  赵娴玥顿时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怨气,她转头看向了唐晚泠,这就是女主,得万千宠爱的人,凭什么她非要穿成一个恶毒女配,还是女主的亲妈。

  这个女主,明明和太后没有一丝关系,却能得到太后青睐。

  赵娴玥吸了口气,还没输,她还能苟一下的。

  “你想怎么赌。”

  贺清之以扇击掌缓缓道:“倘若本座赢了,请夫人还唐大人一个清白。”

  此时,暗处的胡永靖神情激动,这赵璟瑄怎么那么喜欢和人谈条件?

  可他却不信,茗翎公主若真是假的,褚爱国的摄政王又为何要娶她?

  他想不明白。

  “好,那如果你不能证明我的身份呢?”

  贺清之看了看唐晚泠,眼神中充满了柔情,他微微点了点头,似在告诉唐晚泠不用为自己担心。

  而后,才转头看向茗翎公主:“倘若我输了,便以死谢罪。”

  赵娴玥眼瞳微缩,男主知道她的手段了。

  莫非男主已经抓住了她的把柄。

  “赌就赌,本王就不信,你的命那么硬!”淮王立刻就应下了。

  贺清之不免有些可怜死了十多年真正的茗翎公主,倘若她的魂魄还在,此刻恐怕难以安息了吧。

  很快殿外就有人举着一个长条木托进入,上方盖有一块红布,来人向昭仁皇帝行了礼道:“末将贾旭,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起来吧。”

  贾旭一点头,随后忍不住看了看茗翎公主。

  今日他是自动请命,送这一节骨骸上殿,他想证明清湛公子是错的。

  赵娴玥看到这一幕,心跳入擂鼓,她已经准备好了,不怕清湛公子让她和淮王滴血认亲,可她却忽略了。

  他们找到了尸骨,依照法医鼻祖宋慈所写的某部巨著中表明。

  还有一种方法是滴骨认亲!

  虽然这在现代都是毫无根据的,可这里是书中古代的人的世界,赵娴玥就算有一百张嘴也不可能和这些活在书里的古代人说清楚。

  昭仁皇帝看到这里,有些好奇道:“璟瑄,这是打算?”

  “启禀陛下,臣需要淮王滴骨认亲。”贺清之恭恭敬敬地回答。

  一句“滴骨认亲”让大殿之内的人又开始议论了起来。

  茗翎公主一方的人已经按耐不住道:“国师,此法恐怕难以服众,既然怀疑公主是假,何不让公主与淮王滴血认亲,一试便知真伪。”

  有人替自己说出了心中所想,赵娴玥在内心深吸了一口气,她可以过关的,只要在水中加入明矾,任何人的鲜血均可相融。

  届时,她才拿出自己腿骨受伤的证据,那便能度过此劫。

  贺清之一听,便道:“取碗来。”

  李德一听,立刻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一名内侍举着木托进了大殿,贺清之抬眸一瞧,此人神色闪烁,脚步虚浮俨然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可见已经落入了圈套。

  赵娴玥一看的确是自己安排的人,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她后悔了……

  因为贺清之竟然开口道:“陛下,为证明此法可行,而这水也未曾被人动过手脚,臣甘愿亲身尝试。”

  随后,贺清之立刻用金针刺破指尖,鲜血瞬间滴落在纯白的瓷碗之中,嫣红的血滴在碗中浮浮沉沉,不一会便散开了。

  贺清之微微俯身,随后抬手指向“茗翎公主”道:“夫人,请吧!”

  赵娴玥无法退却,脚步虚浮地走向台阶,内侍立刻走了下去,顺手还将金针递给了眼前的妇人。

  眼看着碗中的血水,赵娴玥瞬间脱力,只是她并没有摔倒。

  她哀怨地抬起眼眸,对着唐晚泠道:“泠儿,你就这样看着母亲被人陷害吗?”

  一句“母亲”顿时让现场众人吃惊非常。

  就连太后都讶异极了,接着微微推开了唐晚泠。

  贺清之眉峰一蹙,眼神微动,两名内侍顿时强行取了“茗翎公主”的鲜血,一瞬间血滴相融。

  不知谁喊了一句:“天啊,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可不是吗?莫非这女子是冀王之女?”

  “这怎么可能,冀王不过四十有五,如何会有如此大的女儿?”

  昭仁皇帝现在管不了唐晚泠是谁的女儿,他抬手砸出一个酒杯,瓷片飞溅滑坡了“茗翎公主”额头。

  淮王为此一幕惊呆了。

  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你究竟是何人,这水到底怎么回事?”

  贺清之调整了轮椅的方向,缓缓说道:“陛下,不如让着内侍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端木托的内侍顿时下跪,声泪俱下道:“回陛下,奴才是逼不得已的,公主……噢此女子用奴才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要奴才在这水里放上明矾端上殿来,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明矾?”昭仁皇帝一愣,“这有何用处。”

  “陛下,明矾便是让毫无关系的俩人,鲜血可以相融,倘若方才不是臣的血滴。”

  贺清之说道这里,抬眼扫视了一下大殿暗处的角落。

  突然“噗通”一声,接着一阵口齿不清的呜咽声传入众人的耳内。

  “陛下,臣有罪,臣不该再您的膳食内下了水银,这一切都是这个毒妇指使,求陛下降罪!”

  赵娴玥大惊失色,她没想到男主竟然还把胡太医控制在手。

  她已经摆平了胡太尉,让其今日称病不出现。

  可……

  眼下她似乎已经穷途末路了。

  淮王顿时惊恐地看着那曾经和自己胞妹一模一样容貌的妇人,十六年了……他竟然认错了妹妹?

  这怎么可能。

  那木托之中,那尸骨……

  淮王一步步走向贾旭,贾旭心中也是震惊万分,顿时单膝下跪,将木托高高举起。

  不需要贺清之再说什么,淮王拿起木托上的金针,刺破自己的指尖,鲜血落下之时,顿时渗入了骨骸之中。

  “呯”一声,淮王瘫坐在地。

  而此刻,唐晚泠因为被太后微微推开,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台阶的边沿,赵娴玥眼神是难掩的嫉妒。

  杀机顿时临身,银光一闪。

  一道纤弱的身影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袭向唐晚泠。

  贺清之眉峰一蹙,后发先至,扣动轮椅机关,顿时飞索自轮椅扶手中弹出,轮椅立刻向唐晚泠的方向滑去。

  李德大呼一声:“护驾!”

  大殿之内一众文官立刻站起来推至一旁,武官纷纷摆出对敌的姿势。

  贺清之双手一按,轮椅立刻停在唐晚泠身前,抬手一击,折扇架住了赵娴玥的攻势。

  一击未中,赵娴玥身姿向后滑出,改攻平凉王。

  平凉王为护王妃,手臂立刻被划破,鲜血飞溅。

  “来人,将这逆贼拿下。”

  贺清之双掌一按轮椅扶手,青色的身影顿时凌空而起,赵娴玥顿感身后杀意浓烈,回身之际玉骨折扇已然展开。

  赵娴玥不与男主硬碰,深知贺清之无法站立这个弊端,他定然是追不上自己。

  只要拿下平凉王,她就有谈判的筹码。

  可突然,打开的折扇之内银芒一闪,赵娴玥只觉肩头微痛,再一看贺清之单手一掌拍向大殿的立柱,身体再一次借力而起,每当赵娴玥试图脱离贺清之的攻击范围时,那不良于行的男主都可以以手代足与自己搏斗。

  平凉王已经推至昭仁皇帝身侧,站在李德的保护范围。

  唐晚泠也在保护圈内。

  贺清之没有后顾之忧,自然不再束手束脚。

  就在这个时候,殿内的武将突然行动了,每个人像是随便一站,可贺清之却看得出,他们的站位是给自己提供了方便。

  他可以借这些人的肩膀作为支点,将“茗翎公主”拿下。

  赵娴玥已然中了贺清之的暗器,半身麻痹,难以久战,可她却不甘心,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可惜,赵娴玥没有那个实力。

  悬殊的战斗力,令她很快便被贺清之的折扇抵住了咽喉。

  “夫人,你输了。”贺清之此刻,正被两名武将托举着,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发髻散乱的妇人。

  赵娴玥胸口已然中了一掌,透骨的掌力震断了她的肋骨,极寒的内力像是要冻住自己的血液一样,男主的功体属性极寒,她快要死了吧……

  昭仁皇帝大吼一声:“把她押起来。”

  很快内侍便将贺清之的轮椅推来,众人将贺清之扶上轮椅,一干武将才齐刷刷地站到一旁。

  只是才一坐上轮椅,贺清之的身子便颤抖了起来。

  突然的剧痛,令他下意识咬住了嘴唇,双手握紧了双膝。

  他的腿……

  经此一战,竟然回复了知觉,如此这般疼痛没有让贺清之绝望,反而是看见了一丝曙光,莫非是冰晶莲?

  赵娴玥已经被押下了,此刻正跪在殿下。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昭仁皇帝愤怒道。

  就是这个毒妇,令他失去了子嗣。

  他定要将她五马分尸。

  赵娴玥冷笑了一声,看着脸色苍白的贺清之道:“你终究会早死。”

  唐晚泠心头一颤,贺清之虽然心疾治愈了,但却是还有危机存在,只要他窥视天机,就必定有反噬。

  贺清之一看唐晚泠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小阿泠又开始担忧了。

  于是他自行驱动轮椅来到被按住的“茗翎公主”跟前,贺清之垂下头,在眼前这个妇人的耳畔低语道:“都活第二世了,你以为我会重蹈覆辙吗?”

  赵娴玥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

  什么?

  男主是重生的,她怎么不知道?

  所以,男主是知道她是穿书的了!

  “陛下,我有……”

  贺清之并没有给“茗翎公主”机会,他抱拳行礼道:“陛下,泠儿确实是此女亲生,但泠儿更是褚爱国雍王之女。”

  昭仁皇帝当然听得明白,就算这假公主罪犯欺君,但唐晚泠不知者不罪。

  而且唐晚泠还是褚爱国雍王之女,那更加不能随意论罪。

  贺清之之前当然注意到太后心境的变化,虽然他并不在意太后的观感,但却心疼唐晚泠的感受。

  故此,贺清之又道:“启禀太后,泠儿虽然是此女所出,但教养她的是金州郡守唐大人夫妇,泠儿秉性如何,太后心中早已清楚。”

  太后想了想,确实如此。

  忍不住看了看身边不远处的少女。

  就在几日之前,她还亲昵地拉着唐晚泠,如今却,恐怕伤了女娃儿的心。

  “璟程,她是你的义女,你怎么看?”

  平凉王立刻行礼道:“母后,泠儿乖巧懂事,我与婉如都喜爱的紧,请母后做主,允其给婉如做个伴。”

  平凉王妃看了看唐晚泠,小女娃的眼神中透着浓浓地哀伤。

  不仅仅是因太后的举动。

  更多的是,因为那个亲生母亲。

  “母后,婉如觉得泠儿蕙质兰心,唐大人之案王爷已经查证属实,唐大人未曾中饱私囊,金州天灾全仗唐大人义举。”

  昭仁皇帝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噢,此话当真。”

  “禀皇兄,臣弟已经上了折子了。”

  昭仁皇帝顿时蔫了,又是折子……

  能不提吗?

  “行了……”昭仁皇帝转过身,“母后此事原也和这丫头无关的。”

  “你这毒妇,朕来问你,可是你陷害了唐大人?”

  赵娴玥想到之前男主和自己的赌约,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有答复。

  说着昭仁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将“茗翎公主”押下去。

  *****

  一番折腾,承明殿终于恢复了宁静。

  昭仁皇帝连下数到圣旨。

  其中赐婚的旨意令一众达官显贵津津乐道。

  除了假公主得到应有的惩罚,最为让人唏嘘的便是淮王的结局了。

  淮王连给胞妹祭奠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昭仁皇帝一道圣旨送回了封地,并且永世不得入京。

  回王府时,唐晚泠和贺清之同坐一辆马车。

  此刻她正忧心忡忡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贺清之。

  反而是贺清之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揽着怀中心仪两世的女子。

  “还笑,你到底哪里不适,不许瞒着我。”

  贺清之摇了摇头,随后偏头轻轻吻了唐晚泠的额头。

  唐晚泠哪里安心,伸出双手环住贺清之的腰腹,把头靠在他怀中。

  轻轻揉了揉怀里少女的头,贺清之才开口:“疼的。”

  唐晚泠立刻抬头,眼神中都是怜惜:“哪里疼。”

  很快,贺清之就觉得后腰有一股暖意,是唐晚泠轻轻地替他按揉。

  压抑不住心中汹涌的爱意,贺清之一把搂住唐晚泠,下颚轻柔地搁在唐晚泠的头上,回忆起“茗翎公主”那一刀,他的心都会忍不住颤抖。

  好在他早有准备了。

  唐晚泠揉了腰,又来揉腿,结果就看到贺清之脸色又是一白,顿时就知道症结所在。

  贺清之忍着疼,可笑容却仿若春日里绽放的花蕊:“腿疼的厉害。”

  唐晚泠心疼坏了,一双眼眸顿时蒙上了雾气。

  贺清之轻轻握住她的手:“不哭,我想……我的腿许是有机会恢复了。”

  唐晚泠破涕为笑,可还是舍不得贺清之疼痛难忍,这会她太希望自己还有那份特殊的能力,能帮贺清之缓解疼痛。

  看着自己的小阿泠心中处处都是为自己所想,贺清之觉得这一世来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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