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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王爷为我造反了(重生)

  作者:旺了个汪儿

  备注:

  【正文已完结】

  云雾初觉得喜欢徐胥野真是一件难事,上辈子他死了,她难。

  这辈子,他还活着,她还难。

  她丞相府嫡女,上辈子的中宫皇后,放下身段满心满眼都是他,他竟然可以面无表情说她模样寡淡不如牡丹绝艳,转身就去了青楼。

  她等了他两辈子,自然不肯轻易放手,把太后诓了,求了个雍勤王妃的位子。

  先占了窝,再占心,她一步步规划得明明白白。

  明明白白之间,却又开始糊糊涂涂了。

  他不是不待见自己吗?那怎么夜半醉酒,非要牵着她的手,去看那一大匣子梨花簪子,嘴里絮叨着,“每年给你备的生辰礼物。”

  她数了数,一共十一支,她拨弄他长长的睫毛,“那你十一年前就认识我?”

  他只揽她入怀,薄唇流连,热息扑耳。

  宿醉第二日,云雾初再问,这位桃花面的王爷转着他那双潋滟眸,死命不认,“醉酒胡话,你还当真,爷就是喜欢梨花,顺带着收藏了梨花簪子。”

  云雾初笑了,“那王爷可知,汴梁清高的春日白梨花,是誉我的。”

  ……

  徐胥野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会很短,毒酒伤身,也伤心。

  但等将她藏进了这颗心,便又化成了铜墙铁壁,抵御万千刀剑。

  他想有更多个明天,更多个春日,携她一起,看那梨花带雨风中俏。

  若他不想死,谁又能动他分毫!

  围脖:@旺了个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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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失而复得的宝贝,阿琅】

  许连琅过世的第十二个年头,她重生了……

  她重生到16岁那年,以为又要重走一遍人生,为那热河行宫不得宠的安嫔再挡一次利箭。

  但她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被皇帝厌弃的安嫔成了皇太后,那个嘴硬脸俏的落魄小皇子成了当今圣上。

  而她,被小皇帝放在云气缭绕的五行山山顶一个冰馆内,不死不老。

  据说,小皇帝吃斋念佛不近女色整整十二年,才跟清远大师求了个重生法子。

  她睁开眼的第一日,就被小皇帝一把死死搂进怀里,嵌进骨血的搂法,勒得她飚了眼泪,“你再用点劲儿,我就又要死了。”

  小皇帝猛然缓过神似的卸掉力气,垂着头跪坐在她面前。

  这个时候,许连琅才发现,小皇帝早就长成了肩膀宽阔、四肢修长、线条凌厉的高大男人。

  而男人手还放在她肩胛骨上,她红了脸,他却红了眼。

  【小剧场】

  10岁的路介明见对他最好的小宫女总是念叨着要25岁出宫嫁给同乡的小竹马。

  他黑着脸,“我长大可以娶你。”

  许连琅只当小孩子玩笑话,“我比你大6岁,姐弟恋我不可。”

  22岁的路介明见那女人仍贼心不死,还念着出宫嫁人,怒不可遏,揪着她的手腕,咬牙切齿,“我立马娶你。如今,我比你大6岁。”

  她16岁时,他10岁

  她16岁时,他22岁。

  岁月为啥就忘了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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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身黑衣黑裤扣着鸭舌帽的男人戴着口罩,在医院七拐八拐,轻车熟路的打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口罩被修长的指由耳边拽下,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清俊面孔,他眼睫颤了颤,病床上的女人还在昏迷。

  他缓了缓呼吸,弯腰,尚且还带着凉意的吻落至女人腮边。深邃清绝的眼游走到了女人的唇上。

  良久,他咒骂一声,又再次弯腰……

  二、

  相传,超一线流量担当男爱豆段炽好像对最近有着“小然骆”之称的楚轻絮很上心,只要她捧着她的那张脸,怯生生的叫一声“段炽”,一向清傲自持的男人,总是能盯着她看上几秒。一向清明的眼总是露出几丝恍惚。

  看的是她又不是她。

  三、

  任然骆时隔三年半发行的正规专辑《beginning》一经公开,3小时内横扫国内各大音乐榜单,势头猛进,直降微博热搜一位。

  神级女爱豆车祸后终于苏醒并且重返乐坛,这绝对是个爆炸性消息。

  半个小时后,又一热搜被顶了上来。

  #段炽心里藏着个女人#

  ******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在追着你走,你亦是我的未来”

  “但你,却从未知晓我的存在……”

  “醒过来吧,醒过来看一看我,我终于走到和你比肩的位置了。”

第1章 梁懿淳皇后崩

  元丰五年五月,梁懿淳皇后崩。

  举国哀思,守国丧,天子不临朝,众妃恸哭。

  民间三月期,禁婚嫁、禁宴乐。

  一时之间,繁华的汴梁城迅速褪尽了它原本的花红柳绿,纸醉金迷,铺天盖地,都染上了与这位香消玉碎的皇后娘娘死时一般的寂寥与苍白。

  “咱皇后娘娘真真是可怜极了,年纪轻轻的,就去了,这也没留下个孩子……”

  “阿婆,你看皇后娘娘连死都是好大的排场呢!”

  巷道里,一老妇牵着扎着羊角辫小女孩儿蹒跚而过,听她这话,老妇停下来,红着眼点着她的额头道:“这种排场都是身后事,人死了就死了,要这样的排场有什么用。活的时候,总是过不好罢了。”

  女孩儿揉揉额头,嘟囔着:“阿婆怎么知道皇后娘娘过的不好,我可听那说书先生说了,皇后娘娘一出生什么都有!”

  她歪着脑袋,手指一根根翘起,摇头晃脑的数着,“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阿婆,这些我可都没有呢。”

  女孩儿的声音脆生生的,老妇一时无言,只是眼圈红了又红。

  “唉,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奉了五年,怎么能不知晓娘娘出嫁前是何等风华绝代,只是被硬生生的磋磨了啊!”

  老妇顿了顿,热泪夺眶而出,“娘娘她,过得不好,出嫁后……在宫里……过得不好。”

  哭腔凄厉,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她呜咽一声,用手挡脸,膝盖一弯,朝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娘娘,走好。愿您来世,终得所愿。”

  哽咽的声音从她喉腔里迸发而出,竟成了一种怪异的悲戚,直直的砸在了正站在这一老一小面前的云雾初身上。

  让整个汴梁城蒙上一层灰白色调的皇后娘娘,正是眼前这位飘忽在巷道之间,肉眼凡胎所不能看到的虚白影子——云雾初。

  云雾初瞧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听着老妇嚎啕的哭声,无力的叹了口气,动了动手,而又无力的垂下,如今的她,哪怕是伸手虚扶的简单动作都做不到。

  她不忍的转过了身。

  终究还是会有人在她死后还真心记挂着她。

  她也终究是迎来了这样大排场的“身后事”。

  云雾初在椒房殿咽气的那一刻,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她看到脸色铁青的皇帝面露惶恐、汗津津地跌坐在地上,雍容华贵的太后用她那染着蔻丹的手死死扼着她的脖颈,幽冷的吐出几许字眼,喷薄在她慢慢冷却的身体上。

  “厚葬!哀家要厚葬你!哀家要你直到死,都是我儿的好皇后!云雾初、云家……你以为云家有多心疼你,不过都是棋子罢了,和哀家一样,家族步步高升的殉葬者!”

  就是在太后目眦尽裂指责她的时候,魂魄抽离了肉身,疼痛消失,连带着她身为活人的五感知觉也一并没了,如今,她就成了这幅半虚半实的样子。

  她游走在汴京城已有三天,没人看的见她,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阻拦的了她,得了一身逍遥自在,也算是看到了一张张或虚伪或真实或丑陋的可亲可怖的面孔,她不知道自己要魂归何处,只记得,还有一个人,她还未能寻到。

  那个人,不该和自己一般,魂魄离体,各处游荡吗?

  可她寻了许久,他的府邸、他惯常爱去的铺子、军营……甚至于瓦肆勾栏,她都去瞧了,看了,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一身碧衫锦带的清瘦男子。

  竟是死了,也不能跟他表明心意吗?

  她陡然颓废开来,睁着大大的杏眸,却掉不出一颗眼泪。

  她本已死,又何来眼泪,但,既已死,那为何心会这么疼。

  意识渐渐涣散,云雾初听到不远处人窃窃私语,谈论皇家秘事。

  “你说,上个月雍勤王刚刚薨逝,紧接着这皇后也死了,太巧了不是?”

  “嘿!没准儿啊,这俩人有一腿,被皇帝发现了,一并搞、死了。”

  “那皇帝还给皇后弄这么大排场?!”

  “哎呦,你小子不懂了吧,这皇家啊,最看重的是颜面。跟死人计较什么。再说了,皇后母家现今如日中天,谁敢得罪。”

  云雾初慢慢的阖上了眸,听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禁又忆起一月前的那番令她肌骨生寒的经历。

  ……

  一个月前,杏花微雨,雾霭蒙蒙。

  彼时的云雾初还是中宫之主,掌着凤印,端的是庄重威仪。

  云雾初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杏眸柳眉,桃腮细唇,娇艳绝伦的面孔上透着几丝乏味。

  她细白的手抚摸发髻上的银簪花,指尖勾扯下一缕发丝,硬生生的将妥帖的发髻毁坏。

  燕泥轻呼出声,躬身执起木梳踱步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道:“娘娘,今日太后在湖心小亭设宴贺皇长孙生辰,各宫都是要前去观礼的,再耽搁下去,怕是太后不喜的。”

  燕泥咬唇,嘴巴小心翼翼的张了张,还是将话说完,“您迟迟未得嫡子,老爷多番传信,说朝中早有不满,前朝后宫都对您不利,实在是安生不得。”

  云雾初敛眸,指尖微顿,却是笑了,将那缕发拢到小指上,“如今本宫还有什么好怕的,那混账东西连我床榻都上不得,何来嫡子。”

  如墨青丝缠缠绕绕上葱白小指,她小指微勾,青丝倾泻,露出藏匿其中的银白,她嗤笑一声,眉眼泛冷,手间一用力,那根银白发丝就垂然而落。

  “太后何等重视嫡庶尊卑,这番设宴,也不过是在警告我多年未得嫡子罢了。她与身边近侍打得火热,哪里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因为惧怕外戚,连我一根毫毛也不敢动。”

  她的那位夫君,不知道从哪位“忠臣”嘴里听了一耳朵,外戚专权夺位多是以嫡子出生为始,就战战兢兢的惧怕起来,生怕他那好岳丈一个不喜,换外孙做皇帝。

  大婚五年,当朝皇后还是处子之身,倒也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云雾初越发讥讽,面上露出浓浓的嘲弄。谁能想到,她还不过花信年华,竟就生出了白发。

  燕泥声音越发低,看着主子眉眼间的愁容心下也着实不好受,“奴婢帮您藏藏这白发。娘娘,您要想开些。”

  她苦笑,看着燕泥在她发鬓上忙活的双手,不由的蹩眉,白发越长越多,恐怕再过一些时日,就藏不住了。

  她丞相府嫡长女出身,长得美,养的娇,一生下来,就是别人嘴里的天之骄女。而后嫁入这深宫,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一时之间,风华无二。

  但其中的愁滋味,也只有自己噎着喉咙,嚼尽,吞咽,蓄一肚苦意。

  先帝去的早,太后强势垂帘听政在朝堂之中笼络政党为自己所用,儿子懦弱唯命是听,哪怕太后这些年卸掉了对皇帝的施压,但早早养成逆来顺受性子的皇帝如何管控的住这舌枪唇战的朝堂,久而久之,就受了油嘴滑舌小人的蛊惑,既无治国大略,又耳根子软毫无自己的判断,国势衰微的迹象早已乍现。

  本就不是圣明之君,硬生生的被推上高位,怯懦之姿尽显。

  太后又醉心于近侍宦官苏迭远,在一场场□□中荒唐秽、淫,当初一手稳住朝政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凛然姿态早就慢慢在男人的滋养下媚态十足,那些胆略智识都在男人的手下成了一朵朵嫣红的花,绽放颤、动不止。

  云雾初有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婆母,又能好受到哪里去。更不要说,她身上还关乎着云氏一族兴衰。

  云氏一族代代沉浮官场,从一介布衣做到当朝丞相,这中间,无数先祖都为之使尽浑身解数,到她这里,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毁于一旦。

  她这皇后做的,如坐针毡。

  她抿了抿唇,朱红口脂沾染在唇瓣上,超出唇线的过于鲜艳的颜色,一下子压住了她秀美精致的五官,威严端庄的皇后气度尽显,雍容华贵。

  燕泥扶住云雾初的手,尽量劝着,“娘娘甚美,在闺阁中就有清丽一绝的美名,观之后宫,自也是无人可比,若您向圣上低头,总好过如今的境地。”

  她伸出长指制止了燕泥的话,她低头撇了一眼正红宫装上用金线绣的火红凤凰,挑了眉,“向他低头,那倒不若做个活寡妇,我本就瞧不上他,权当他死了吧。”

  云雾初摸上翎凤双蝶步摇,看着铜镜里那个倨傲仰着下巴的可怜女人,闭了闭眼道:“本宫便是满头银发,也是皇后。哪怕这辈子无所出,也是太后。只要本宫无过失,这满宫的人,谁又敢轻辱。”

  “就是死了,该有的仪仗排场该有的体面,一样也不会少。”

  燕泥脸色一变,“呸呸呸”了几声,“娘娘说这不吉利的话做什么,皇后娘娘自是千岁千岁千千岁的。”

  云雾初睹了她一眼,道:“这吉祥话听听就过了。走吧,去看看那草包。”

  她由燕泥扶着,出了椒房殿的宫门,迈着细步朝乾清宫走去,后面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人,还有步撵尾随其后,云雾初冒了些薄汗,便止了步子,乘上了轿辇。

  她用手支着下巴,皓腕上露出冰透岫玉玉镯,视线朦胧起来,一场小雨来的突然。

  婢女早早撑了伞,不可避免的,还是湿了她的衣角裙衫。

  柔软的布料贴在她的膝盖上,很是难受,索性,正红宫装颜色深,沾了雨水,也不过颜色更深些,倒也无伤大雅。

  燕泥小跑着跟上轿辇,神色犹豫不明,“娘娘,雍勤王在乾清宫殿前,殿下久久未召见。您……还要过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个甜甜甜的文呐~

  不要一上来被这架势吓到了!

  男女主双洁,第一次都是要留给彼此的,宝贝贝们放心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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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男人手还放在她肩胛骨上,她红了脸,他却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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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岁的路介明见对他最好的小宫女总是念叨着要25岁出宫嫁给同乡的小竹马。

  他黑着脸,“我长大可以娶你。”

  许连琅只当小孩子玩笑话,“我比你大6岁,姐弟恋我不可。”

  22岁的路介明见那女人仍贼心不死,还念着出宫嫁人,怒不可遏,揪着她的手腕,咬牙切齿,“我立马娶你。如今,我比你大6岁。”

  她16岁时,他1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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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黑衣黑裤扣着鸭舌帽的男人戴着口罩,在医院七拐八拐,轻车熟路的打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口罩被修长的指由耳边拽下,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清俊面孔,他眼睫颤了颤,病床上的女人还在昏迷。

  他缓了缓呼吸,弯腰,尚且还带着凉意的吻落至女人腮边。深邃清绝的眼游走到了女人的唇上。

  良久,他咒骂一声,又再次弯腰……

  二、

  相传,超一线流量担当男爱豆段炽好像对最近有着“小然骆”之称的楚轻絮很上心,只要她捧着她的那张脸,怯生生的叫一声“段炽”,一向清傲自持的男人,总是能盯着她看上几秒。一向清明的眼总是露出几丝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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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君他臣

  云雾初懈怠下来的眉眼瞬间恢复往日的清丽有神,她探着身子望过去。

  汉白玉台阶之上,青衫锦带的修长身影斜斜倚靠着,细雨蒸腾起的水汽笼罩在他周边,衣袍上的细带从他腰间窜出,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他未掌伞,湿了鬓角,也细腻了白皙的裸露在外的肌肤。

  还未看到脸,便已觉得面前人,孤绝山水,清逸隔远山,不似凡中人。

  一切都雾蒙蒙的,像隔了层纱帘,云雾初心尖跃动,她手指忍不住微微蜷曲,从他身边走过,竟是紧张出了一身汗。

  真是连看都不敢看的……一看,怕就挪不开眼。

  总管太监李日升点头哈腰的掀了帘,将拂尘搭在左臂,低眉顺眼道:“殿内还有治粟内史议事,陛下说娘娘若是来早了,就先去暖阁歇息。”

  云雾初点了点头,太后此番设宴,特意嘱咐帝后同心要一并前往。

  因着这命令,她才不得不与这草包相见,也多亏了这命令,她才得以见到……他。

  身后人的存在感太强,她僵硬挺着背,保持着端庄,拽住了燕泥的手臂,低声吩咐道:“等本宫进去后,给王爷送把伞。”

  燕泥不动声色点点头,云雾初才缓缓的舒了口气,弯了腰迈步往殿内走,陡然,听到身后男人的轻哼声。

  声音极轻,语调轻佻,嗓音又哑。

  云雾初一怔,小小的吞咽口水,在心里咒骂自己不争气,只是声音而已,就逼的自己挪不开步子。

  他已然发声,自是不能再假装忽略。

  雨势渐大,宫女无声在她头上撑起伞,头上步摇珠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云雾初拖着裙摆已然转了身。

  她颔首,唤了声:“雍勤王。”

  故作平稳的声线带着一丝颤抖。

  她君,他臣,自是他要行礼。

  倚着汉白玉石栏杆的男人的面容在云雾初眼前慢慢清楚,即使已在心里描绘千百遍,但每一次见,都宛若初见般失心迷智。

  他原本高高束起的发被雨打湿,而变得松垮起来,几缕不乖顺的发丝贴着他的额角,甚至发尾碰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他又一股子懒散气,垂着眼角蔫蔫的盯着地面,无端的让整个人都慵懒随性起来。

  他似是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慢的直起身子,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一步一步,他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在距她一步之远的位置,他桃花眼眸笑意渐深,嘴角仅仅扯了一个极小的弧度,让这个笑不羁又莫测。

  徐胥野拱手,行了个很是不标准的礼,眉峰微挑,薄唇启阖间溢出话语,“请皇后娘娘安。”

  说完,也不等云雾初回话,就抬了修长的手虚虚搭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他仰着头,瘦削的下颌角流畅优越,棕黑色的瞳孔正透过微眯的眼眶无声的打量着她。

  云雾初的视线被他的手吸引住了,丝毫没注意到他肆无忌惮的打量。

  他好像又瘦了许多……手骨赤条条的出现在手背薄薄的皮肤上,与他的距离拉近,才发现他近乎透明的苍白皮肤和

  ——云雾初视线落在他腰间——

  和又单又薄的腰背,那身清淡的青衫他似乎都要撑不起来了。

  她在闺阁之中时,也曾与姐妹戏谈过这个男人,她对关于他的诸多残暴施虐流言不甚在意,只注意到那一张神仙似的面孔。

  这样神仙般的人儿,是不该下凡的。凡人的碌碌烦恼,只会消磨这一身仙气儿。

  一语成谶。

  他的病大概是又加重了。

  云雾初皱起眉,一直攥着的未松开的拳头愈加紧,手心里有了指甲的印子,泛疼也心疼。

  她从宫女手中接过伞,又挪了半步,手臂一伸递到他跟前,伞面很大,正正好笼罩住了他们两人。

  徐胥野偏了头,垂眸望她。

  “雨势渐大,王爷保重身体。有些宴席,最是吵人,王爷最是玲珑,千万种理由,寻一个,便躲了。”

  她别开眼,不敢再去看他。

  这样的距离,已是他们之间的极限。

  这样的话,也是她能说的极限。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快速的眨了两下,像是下定决心般的再出开口,“便是不能每每躲过,少几次也总是好的。”

  徐胥野终于有了反应,他唇上隐隐泛出些浅淡的紫,轻轻笑了。

  云雾初忍不住抬头看他,好像是雨落到了左眼,他闭着一只眼缓解酸涩,用另一只眼望她。

  他眼眸生的极美,眼里的光彩也极为好看,此时此刻,这样美丽的眼瞳里,充斥着她的模样。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这个认知,让她呼吸一滞,紧接着,就是他带笑的泛哑声音传到她的耳畔。

  “小雾初,常言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睡一觉起来,本王就会看到……嗯……太后身边那个不男不女的美人儿端着汤要一口一口喂本王。”

  “本王可是没有断袖之癖。所以啊,就来看看嘛。”

  他笑意更深,“顺道也多看一眼小雾初。”

  云雾初眼睛一亮,不知他话里的真假,他惯常是爱说玩笑话的。

  未等她细细琢磨,他下一句话就紧接着而来,“看来进了宫就是愁,瞧瞧我们皇后娘娘竟都愁白了发。”

  云雾初面色发窘,就要后退,脚步刚挪,她撑伞的手就被一双冰凉的大掌包住,“小雾初,你年少时,我们见过,你可还记得?”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最是春风得意好时候的年纪她第一次见了他,第一眼惊鸿,第二眼挚记,第三眼,就已经偷偷把人藏到了心里。

  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还是不显,手背上他的体温凉的惊人,四下都是人,她慌张着,想要把手抽出来。

  但还未等她用力抽手,徐胥野就已经松了手,他喟叹一声,辨不清情绪,“看来都忘了啊。也是,哪能记那么多小事和陌路人。”

  云雾初话梗在喉咙处,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她垂了头,看着伞柄上的穗子,一时失神茫然。

  说了那些少年往事又能如何呢,无论是否开始,如何开始,他们的结局已然是定了。

  陌路,又殊途。

  李日升又扬声提醒:“娘娘?还不进去吗?奴才瞧着,陛下议事要结束了,您先去暖阁暖暖身子,这雨越下越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呢。”

  云雾初方才如梦初醒,微微定了定神,便又挺直了腰背撑起一身雍容华服,她后退两步,开口唤道:“燕泥!”

  “奴婢在。”

  “为王爷撑伞。”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了身,不再去奢望看他一眼。

  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为他撑伞,还要假借他人之手。

  她步履匆匆,眼角泛红,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进了暖阁。为自己到如今,坐在皇后位子上,已经嫁为人妇还肖想、渴望他的心感到羞耻。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惟愿君安,君好,君侧常有人相伴。

  ……

  云雾初与皇帝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几乎是板着脸,坐在暖阁等雨停,又板着脸一同去了湖心小亭。

  她是有话问他的,比如,“为什么故意让雍勤王在外面冒雨等这么久,又不召见?”

  又比如,“雍勤王的病又加重了,你可知?”

  再比如,“他早已成不了你们的威胁了,为什么还要变本加厉苛待他?”

  然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雍勤王是先帝第三子,皇三子生母卑微,生前无名无分甚至不知道与自己一夜风流的男人是何许人也,连累儿子也是流落在外养到五六岁才带回宫,稚子无辜,尚无所出的皇后怜其丧母,带回自己身边悉心教养,第二年春,皇后诞下嫡子。

  养母有了嫡子,自然难免对养子苛责。但究竟是如何苛待薄待,宫中各有传闻,无一可辨真假,但面上,总归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皇三子野气桀骜,纵然养在皇后膝下,也没练出一幅皇子该有的温和肃正模样,但也着实是先帝几位皇子中最为争气的。

  十五岁随北拔军解除边境匈奴纷扰,以一人之力取下匈奴副将领首级;十六岁,继而随北拔军驻营边境苦寒之地,一年内,再无外族敢犯;十七岁,先帝为试其气魄,以将军之名统帅南护军再次北上,激战两年有余,为大梁开疆扩土;二十一岁,先帝崩,班师回朝,铁血手腕护嫡子登基。

  这样的徐胥野,年少便足够恣意,年少便令人丧胆,高位上的这两位,又怎么不会怕。哪怕是他亲手将皇位赠与了他们。

  如此功名赫赫,却被嘲讽的一塌糊涂。

  “跟她母亲一样贱骨头,你们见着哪位皇子往那北境走喽,要冻死人的,肯定是宫里那些个贵人们,瞧不上他呗。”

  “十五岁,就杀了匈奴副将,十五岁啊,那得多小就杀过人,真可怕。”

  “当初皇长子、皇五子为皇位争的厉害,怎么他一回来,这两位死的死,伤的伤,谁敢说和他没关系。呸,残害手足的事儿都做的出来。”

  “要我说啊,那彰宪帝身子骨那么硬朗,突然就不行了,没准就是他动了手脚。从外面抱回来的野孩子,能对自个儿父亲,兄弟有多大的感情。”

  “快别说了,年前听我一个在雍勤王府负责采买的姐姐说,雍勤王啊阴晴不定,稍微不高兴就要打骂奴仆,再不高兴,刀就朝着脑袋去了 。”

  “对对对,前几日才看到雍勤王府的管事卷着个破席子往坟场扔死人,一扔扔好几个呢。”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话语不间断的流传,越传越离谱,也越传越多人信,英明昭昭的雍勤王硬生生的成了世人嘴里暴虐无常,杀兄毒父的奸邪小人。

  云雾初望向身旁男人的侧脸,这张面孔虽与徐胥野有三分相似,但远不如他深邃精致,风华绝代,绝世而出尘,亦不如他傲然独立,雪中独梅。

  “皇后在看什么?”皇帝注意到她的目光,扭头看她。

  一张脸完全暴露在云雾初视线之间。

  这时云雾初方才觉得自己太过可笑,身边这个男人哪有他三分相似,是一丝一毫也没有的,满眼的贪婪、□□、畏缩、怯懦。

  步撵渐渐停了下来,湖心小亭近在眼前。

  她嫣然一笑,抬手抚了抚发髻,“臣妾在想,若陛下不是皇帝了,那做做说书先生也是可以养家糊口的。”

  她在婢子的搀扶下慢慢下了步撵,看着皇帝一脸思索的模样,笑的越发开怀,“毕竟啊,您与母亲所编纂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竟真叫天下百姓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皇后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以为为夫不想去说书嘛,这不是……惧妈吗!

  神仙般的人儿呐~

第3章 若有下辈子……

  湖心小亭坐落于展望湖中央,四周湖光潋滟,荷叶田田,荷花将开未开,众人泛舟而至,日头还早,薄雨初霁,自湖面上腾起七色彩虹,是以为祥兆。

  宫中乐史编排江南小调,舞女婀娜万千,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皇长孙生辰小宴只宴请了部分血缘还算亲近,在朝堂之中尚有话语权的皇亲国戚。

  徐胥成与云雾初到达的时候,众人已等候良久,太后陈氏从乳母手里接过皇长孙径直走向二人。

  云雾初自觉后退了一步,微微躬身行了礼,“请太后娘娘安。”

  她本该是跟着皇帝一起唤太后为“母亲”的,不过,这世上本该的事着实太多了,一件一件的事累计在一起,让她与这对母子分崩离析,面和心难和。她不再唤“母亲”那日,太后也不过微微一愣,而后用更加尖锐的目光望向了她。

  如今是,连样子都不愿意装了。

  意料之中的,无人理会,她也不放在心上,冷眼瞧着丽贵妃与皇帝一副慈母严父的模样,自动先行落座。

  燕泥悄悄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朝右边看。

  不知道这次是哪位礼官排布的座位,皇后座位的右手边就是雍勤王。

  他斜倚着座子,慢悠悠的品着桌上的各样酒品,似是没注意到任何人。

  她低下头去,皱了皱眉,宫中大大小小的宴席,谁都能缺,谁都可以告假,独独雍勤王缺席不了。

  觥筹交错间,舞女翩翩穿梭在湖心小亭,荣国公上前与他对酌,他浅笑着,眼里没什么情绪,一一应下,来者不拒。

  喝的急了,他被呛了好几口,用袖子抹了嘴角,云雾初正好偏头去接燕泥递的果酒,正好看到他那绣着云纹的锦袖上沾了一小片猩红。

  那抹猩红颜色红的发紫发黑,极小的一片,却正好被云雾初捕捉。

  骤然间,她贝齿狠狠的咬住下唇,惴惴难安。

  他的隐疾,鲜为人知,而患的隐疾的原因,就更是不为外人所知。

  皆是人为,非是他体弱所致。

  在战场上那样所向披靡,铁血筋骨的人,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年间身子赢弱到这般。

  云雾初是在徐胥成偶然醉酒,而获悉真相的。

  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她难得与徐胥成平和相处,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热酒,徐胥成一杯接一杯的饮着,渐渐酒气上头,两腮酡红,醉眼迷离,他醉醺醺地说着,他的皇后如何貌美,如何名动天下,但他却碰不得。兴头上,污言秽语在酒气的熏染下尽数从他嘴间吐露。

  云雾初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椒房殿外的那株红梅,红色一点融入雪幕中,扎眼极了,也出挑极了。

  她思考着,一会儿用什么借口将这酒鬼轰出去。也就是在这时,酒鬼打了个酒嗝,臭气熏天,云雾初满脸嫌弃,起身欲走。

  徐胥成“嘿嘿”一笑,瞧着她的步伐,扯住她的袖子,“雾初啊,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朕那好哥哥终于快要死了。那□□无色无味,赏给他的时候,他还乐呵呵的谢恩,真傻。哎呦,他死了,这天下朕还怕谁。”

  云雾初身影一怔,她转身不可置信,“什么?”

  “瞧你吓的,自然不会那么快死的,死的那么快,会教人起疑的。皇兄手里的南护军可是认主的。那药啊,刚开始喝什么事儿也没有,但架不住日常月久日积月累啊。”

  “悄悄告诉你,那毒药啊,就下在雍勤王在宫宴中的吃食里。不过,母亲说,她有把握让皇兄乖乖自己服毒……”

  ……

  自那时起,云雾初就开始找机会寻了这□□的药方,也暗中寻了亲信御医以“告老还乡”之名,退离太医院,去民间广寻可解毒之物,但又谈何容易,月月盼,年年念。

  终于在上月,得了那御医的传书,说寻得名为宋孟俞的医女,或许可尝试解毒。御医在信中再三言及,若能当面为王爷诊看号脉,才能得最佳良药。但医女也言,中毒日久,只有五分把握。姑且可以一试。

  解药尚且还在研制之中,一切都不敢确信,云雾初不敢打草惊蛇,对于徐胥野只敢暗中提醒。

  但是,今日一见,病情加重,是再也不能观望了。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碧衫的男子,许是云雾初的目光太过于炙热,徐胥野捏了一颗樱桃,慢条斯理的放进嘴里,慢悠悠的转了头,散漫的目光放在了她急躁的脸上。

  太过于惊讶她的表情,徐胥野思索了一番,看到她纤细白皙的手里捧着的果酒,“噗嗤”一声乐了,道:“娘娘可要对酌一杯?”

  周围人声嘈杂,众人都在恭贺抱着皇长孙的丽贵妃,连皇帝与太后也在其中,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云雾初一口银牙几近咬碎,为他这笑脸心急,明明是自己身上的病,他这不在乎的模样叫她难受。

  “王爷身子不适,不该饮酒。”说着,就皱着眉头看向他身边的侍从,道:“还不把你家王爷手里的酒杯拿了。”

  随侍在徐胥野身边的昭成动了动手,低头又去看自家王爷没有什么动静,才乖顺的低了腰,双手凑到王爷握着酒杯的手前。

  这是在等着王爷自己将酒杯给他了。

  “皇后!”

  这声音带着五分肃厉,三分责备,止了云雾初与徐胥野这边的所有动作,声音继而一扬,亲昵甜腻起来,“老三,哀家这里有坛西域进贡的清酿酒,可要尝尝?不若这么好的酒放在哀家这里也是浪费了。”

  “难道我可以拒绝吗?母后。”一双眸完全舒展开,似笑非笑。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他并不抬头,绕有兴趣的盯着案上的果核。

  这酒里,定然就有那药了。

  陈氏转头看向云雾初,眼里满是警告,“来人,上酒。”

  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酒盛入透莹的夜光杯,酒液泛浑,深深刺进云雾初眼里。

  徐胥野隔空对着太后陈氏点了点手中的酒,眼睛紧紧盯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消散,手微微抬高,慢慢靠近唇齿。

  突然,手腕被人抓住,女人柔软的掌心蹭上他的腕。

  “王爷,本宫幼年曾随父亲前往西域边陲,清酿酒是家父最爱,本宫幼时也尝过多次。也是嘴馋的打紧,这酒不如先由本宫尝尝,若味道正宗王爷再品鉴岂不更好”

  只要她喝了第一杯,佯装不适,这次徐胥野就可以少食一次毒。

  他如今的身体状态,自是越少食越好。

  背后是太后暴怒的目光,云雾初不惧怕,腰肢挺得笔直,太后当然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驳她的面子,云家权势一天胜过一天,她不过阻挠了太后一次的投毒行径,不足以让其恨到让太后对云家下手。

  云雾初思虑周全,无畏的看着杯里的酒。

  徐胥野全然没料到她这突然动作,酒液撒了些许,落在他的虎口处,低头看着云雾初发亮的杏眼,眼眸深处情绪波澜,盈润出一层浅薄的水汽。

  腕上那双小手带着的温度似是快要灼烫他的肌肤,他抬起另一只手,轻巧的将她的手拿下。

  而后,不待她再言语,仰头,一仰而尽。

  烈酒入喉,难以下咽,却在口中涌出些甘甜。

  他舔舔牙齿,倒觉得这次自己是赚到了。

  身侧的美人好像是被他此番行径气红了眼,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一番,这毒怎么能让她也一并受着。

  话还没到嘴边,喉间一股猩甜急速涌出,肺腑五脏像是被尖刀凌迟,一口黑血,喷在了云雾初正红宫装上绣着的金色火红凤凰上。

  云雾初霎时间变了脸色,伸手去扶他,他高大的身子站也站不住,顺势倒在她的臂弯里。

  “脏了你的衣裙啊……雾初……”他声音难以发出,极低极低的音量努力说着,“下次别穿这衣服,不衬你,瞧你,被束缚成什么样子了。”

  “雾初,若还有下辈子……”

  他张了张嘴,却是再也说不出,纵深纵美的桃花瞳灰败下去,没了声息。极快的 ,在她怀里,没了气息。

  眼泪夺眶而出,太后这一次竟是换了药,直接要了他的命。

  一切都是编排好的,不远处驻守的侍卫,急速撤散的参宴众人,乾清宫前避而不见使他淋雨逗留……明明白白的预示着今日他命,早就由不得自己。

  她用手抹着他唇鼻间不断冒出的血,哽咽着声音喊着:“唤太医,唤太医。”

  茫然失措,只是重复着这样的动作,这样的句子。

  “啪”狠厉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力道打的她整个人翻倒在地,怀里的男人脱离她的怀抱,狼狈的躺在冰凉的地面,“皇后,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来人,雍勤王突发恶疾,猝然薨逝。”

  云雾初顾不得疼痛,一身扑到他身上,“你们不能这么待他,不能,不能……”

  泣不成声,声嘶力竭。

  “还没打醒你吗?云雾初,你瞧瞧你的样子,先前的一切,哀家不和你计较,哪怕看出你念着这个男人,依旧给你皇后尊荣,你莫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哀家对你从出手。”

  “太后,他是你儿子!你养了十几年的儿子!”

  “养子罢了,现在更是弃子。”

  云雾初身子一滞,浑身颤抖起来,她拼着力气站到她面前,从身侧侍卫身旁抽了长剑,剑出长鞘,银光花了她的眼。

  长剑直指太后的心脏。

  侍卫瞬间包围了云雾初,太后却是露了一个近乎慈爱的笑,“雾初,你这一剑只要在哀家身上见了血,整个云家都要为你陪葬。乖乖放下剑,重新做回那个端庄贤淑的皇后,对你,对云家,都好。”

  云雾初凄厉一笑,“太后,为固朝纲,你如今是动不了云家的,这不也就是你如今还留我在皇后位子上的缘由。只可惜,我不稀罕了。”

  手腕翻转,长剑转了方向,热血四溅,剑尖没入她的腹部。

  他死了,突然一切都没有了颜色,只有红,漫天的红,他的血,她的血。

  他没说完的那句话,会是什么呢?

  “雾初,若还有下辈子……”

  如何呢?

  云雾初整个身子剧烈瑟缩着,她艰难动着头,渐渐模糊起来的视线艰难定焦在那张清俊绝伦的脸上,喃喃低声,“若有下辈子,我嫁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要甜甜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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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顷,云雾顷

  云雾初醒的那日,迎春花刚开。

  黄灿灿的花瓣点缀着尚且还光秃秃的枝桠,粗粝的老树枝干盘亘着一圈熬过寒冬的枯枝老叶,多了些别样的生气。

  她膝上盖着软绒毯子,春风料峭从敞开的门中钻入,她紧了紧衣裳,看着炉上温着的热茶冒出氤氲的热气,雾蒙蒙的,微微掩住她的神色,盖住了她眼底闪过的诧异。

  丞相夫人邱氏挑了些香料放入前面的金莲座古铜香炉中,待淡淡清香萦绕而出,她才缓声道:“昨个儿老太太那屋的事,你可听说了?”

  她抬起眼帘,轻轻吹了吹茶杯上浮着的茶叶,将一杯热茶递到云雾初手边。

  “未曾。这几日女儿一直卧床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是碎嘴的,祖母那边的事,传不到女儿耳朵里。”她轻轻开口,音色婉转曼妙,还带着少年人的青葱气。

  她露了笑,原来五年前的自己,没有刻意施加的皇后威仪和压沉的尾音,嗓音也曾这般灵动。

  邱氏的手贴上了云雾初光洁的额头,见体温合宜,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究竟是怎么了,突然就高热不退,找了那么多大夫看了也说不出什么,索性,现在没事了。”

  “你说了好多胡话,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你爹爹还怕是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云雾初将邱氏的手攥住,“让母亲忧心了。”

  情绪突然涌上,克制不住的哽咽了喉咙,“也让爹爹劳心了。”

  “好好的,怎么就哭了……”邱氏生养了一儿一女,随着自家夫君的说法,女富养男贱养,因而,打小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女儿。

  她看着怀里女儿大病之后越发尖俏的下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眸黑亮带着晶莹的湿意,让她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半月前,丞相府嫡女云雾初无缘无故生了一场大病,丞相府甚至寻了宫里的御医来诊脉,道不清病因,浑浑噩噩烧了五日,才堪堪退下高热,又咳嗽不断。

  调养许久,才算是好了些。

  这人,也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邱氏压下心里的疼惜,上下好生一番打量,发现自己的小女儿沉稳了,也沉默了。

  这场病像是迅速将她催发长大,原本说两句话都要撒撒娇的小女孩儿迅速成长起来,眉目间总是带着淡淡的难以抹去的思绪。

  “阿娘,别看了,”云雾初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柔声道:“还是初儿啊。”

  不管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都是云雾初。

  邱氏赶紧挪开胶在云雾初脸上的视线,“阿娘就是折子戏看多了,神啊小鬼的,还想着咱初儿一下子这么懂事是被什么附身了。”

  “阿娘说笑了。”云雾初低下头去挑拣桂花糕,眼里的不自然一闪而过。

  真的说起来,也算是被附身了。

  五日前,她还是缕幽魂,再睁开眼,竟回到了五年前这具身子里。

  这时,她还未出阁,一切尚且都还有转圜之地。

  云雾初在母亲怀里依偎了好一会儿,在夜幕四合之际,邱氏才出了初梨院。

  走之前,邱氏依稀记得有什么事忘了,站在院子里看着已经长出叶子的梨花树,瞧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就让丫鬟搀扶着自己匆忙离去。

  今个儿可是顷儿任职第一天,该去门口迎迎的。

  ……

  燕泥将门掩上,看着倚着小榻已然阖上眼的云雾初,凑到她耳边道:“姑娘,已经打好招呼了,马车车夫都侯着了,您真要出去?”

  她清凌凌的黑瞳乍然睁开,身上还乏得很,面上却一股子倔强气,“要去的。无论如何前去见一眼,才算放心。”

  “好,那我先唤了车夫在侧门等着,斗篷汤婆子都是要带着的,您不舒服了一定提前说。”

  大姑娘身子才刚好,夜深天凉,定是不能再受寒了。

  云雾初手里捧着个汤婆子,扶着燕泥慢慢的朝后门走去,她穿的很多,曼妙的身姿被厚重的衣服掩盖不少。

  她这个年岁的姑娘,正是在乎相貌,比着身条的年纪,像她这般包成粽子的,还算少见。

  府里的下人唤着“大小姐”,心里却不住腹诽,这天儿渐暖,前个儿见着二小姐,早早换了轻薄柔纱春装。生怕别人瞧不见她勃发正盛的美丽。

  这大小姐倒真是……随性啊。

  上辈子她那一剑并没有直接要了命,而后被困在椒房殿被太医的补药养了大半个月,整日不死不活。

  她一心求死,再也不愿每日一睁开眼,都是无尽的绝望,偷偷的自己停了药。任伤口自行溃烂。

  盼死而来的那几日,她烧的不知今岁何夕,说不出的痛苦,也道不明的舒畅。

  这辈子,这偷来的一辈子,她定是要爱护身子的,她还有太多的事去做,这一次,又怎能再看他死在自己面前?

  丞相府的侧门平日里只有一些出去采买的婆子走动,这个时间,天已然全黑下来,并无旁人。

  云雾初嘱咐道:“此事莫要让旁人知晓。”

  燕泥小心的搀扶着:“省得的。特意给车夫塞了银子。只是,小姐……没有不透风的墙……城门那边怕是不好让行……”

  “什么墙?”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男子的嗓音压的很低,清朗的嗓音躲躲闪闪含糊发出。

  云雾初皱眉,淡淡睹了一眼燕泥。

  燕泥急了,想着自己信誓旦旦的跟自家小姐承诺说侧门一定无人,“奴婢也不知道公子会出现在侧面,大夫人还说亲自去正门接呢。”

  “阿姐!”少年人满脸稚气,依稀有了剑眉入鬓,星目舒朗的模样,他小跑了几步,“阿姐身子可好了?”

  说着,就要伸手就握云雾初藏在长袖中的手。

  还未触到袖子布料,猛的想到什么似的,“蹭”地收回了手。

  他颇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不起啊,阿姐,习惯了。”

  邱氏与右丞相云凌膝下就一子一女,姐弟俩年岁相差不大,自家院子里又不大讲那些虚的规矩,自是格外亲密,吃喝玩乐都一起。自从云雾初及笄之后,云凌就寻了个机会告诉儿子,阿姐毕竟是女子,捏捏手,抱抱肩什么的,要克制。

  云雾顷性子明朗纯良,开始不尽明白,悄声打听了几个相交的世家公子如何与家里女眷相处,才恍然大悟。

  原来哪怕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兄妹,在别人家竟是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的。

  他啧啧咂舌,只觉得毫无意思,和阿姐、阿妹生分成那样子有什么用。

  虽然心里瞧不上那样的做法,但还是暗自记下了,姐姐要出嫁的,是不能让夫家人觉得自家没规矩。

  “雾顷,阿娘不是还在正门等你?你怎地……”

  “阿姐可莫要说了。”云雾顷瘪瘪嘴,来回张望,“我可丢不起这个人,那什么官职哦,还叫阿娘接风洗尘,我可就太没脸没皮了,就偷偷从侧门溜回来了。遣了人去正门告诉母亲别等了。”

  雾顷今年生辰一过,父亲就张罗着给儿子谋个官职,先出去历练一番。虽然,自家儿子才刚刚年及十五。

  对此,云雾顷是很激动的。做官儿欸,是他小兄弟里头一份儿呢,更重要的是,还可以有月银,他都想好了,第一份月银要怎么花。

  阿姐前几天嫌弃首饰都旧了,他去首饰铺子里相中个玲珑嵌红宝石玉蝶簪,自家姐姐长得美,配这个簪子最好不过。

  也不贵,月银肯定就够了。

  云雾初看着夜色,心里想着再晚就来不及了,随口问着:“爹爹给你寻了个什么官职?”

  她安慰着:“爹爹身为右相,为你谋职总是不能太招摇,更何况你还小,可以慢慢靠自己往上升的。”

  云雾顷挑着眼皮,“可是阿姐,守城门儿,还能咋往上爬?我寻思着,爹爹就是嫌我上次毁了他那张名家书画故意玩弄我!”

  云雾初睁大眼睛,“城门?”

  他愤愤不平,决定找爹爹理论一番,一顿,瞧了云雾初这包粽子似的打扮,“阿姐,你这是要出门?”

  燕泥在一边扯她的袖子,提醒着,再不走,怕大夫人寻世子不得,找到了这里。

  云雾初当机立断,羊脂白玉般细腻的纤指扯上了他的衣袖,“阿姐找你帮忙,你肯不肯?”

  软糯嗓音悠悠从朱唇中吐出,灯火下,她如黛如胭的眉眼发着光,一笑,唇边梨涡像是要把人活活吸了去,比满园春花更娇俏。

  云雾顷瞳孔瑟缩了一下,“阿姐,爹爹说了,男女有别,你别这样。还有,别笑别笑……”

  他偏过头,小声嘟囔,“一笑,我就没原则。”

  “阿姐要出门,想去城楼看月亮。”她一本正经,说着五岁小孩儿都不信的话。

  “看月亮……”

  “阿顷,”她还在笑,“阿姐难得需要你帮忙。丽梁门的城楼,你可以带我进去的吧。”

  “阿姐,你别笑啦,我受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姐控,姐奴本人,云雾顷上线惹。

  #我姐笑,要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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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顷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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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定要一见

  等云雾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与云雾初一起看月亮的马车。

  他瞧着丞相府渐渐看不清楚的匾额,又看看自家姐姐那张恃美行凶的脸庞,悄悄叹了口气。

  打小他就这样,事事以阿姐为先,时时想着阿姐。

  爹爹管这叫什么来着?

  对!

  他眼睛霍地一亮,对,姐奴!

  爹爹说了,他们爷俩儿一个女儿奴、一个姐姐奴,一看就是亲生的。

  阿娘说这是歪理,但他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还是很有道理的。

  云雾初捂着手里的汤婆子靠在燕泥身上,阖了眼,夜色笼盖了整个天穹,路旁灯火透过车窗照进薄弱的光斑,细碎的洒在她如玉剔透的面上,琼鼻弯眉,乌睫乖顺的垂着,眼角眉梢尽是敛和。她的美,玉莹如梨花,那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侵略。

  那侵略毫无声息,蚀骨侵肌,待人反应过来,早就挪不开眼。

  汴梁显贵云集,贵女无尽,却无一人相貌能出其右。

  比她惊艳者有之,比她玲珑者亦有之。她却偏偏在其折中,灿若春花,柔若静波。

  云雾顷为自家姐姐的长相啧啧称奇,他都看了十几年,仍就能从这张美人皮上品出不一样的美。

  他清了清嗓子,堪堪错开眼,道:“阿姐,你去城楼可是为了迎雍勤王?”

  云雾初猛地睁开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自然的用手指去拢耳旁的碎发,反驳的话憋在喉咙处,却出不了口。

  燕泥“噗嗤”一笑,“世子猜的真对。”

  “那是,今个儿雍勤王班师回朝,楚王余党尽数剿灭,姑娘们话里话外都是这个人。”他又偷偷看了云雾初一眼,笑道:“阿姐也是个爱美的,自然也是好奇这雍勤王到底是何等风姿。”

  “只是,这个时辰去……”看着云雾初微微瘪了眉,到嘴的话语一转,他明朗的脸上倏地挂上了很不搭的讨好奉承笑,“那说明咱阿姐不负美人儿不负卿啊。”

  “又乱用,让夫子听了又要打你手板。”云雾初眉眼一凝,本来纷乱的心绪被他这一打断,倒是稍稍平稳下来。

  她故作不在意,询问着:“姑娘们都说雍勤王什么”

  “那说的可多了,不过两句话足以归纳,神仙面孔,阎罗手段。”

  云雾初手指收紧,轻咬住了下唇,他还在帮大梁江山肃清余党,这般谣言污蔑的话语就已然开始在整个汴梁城传播。

  都说他是狼子野心,可真的狼子野心却在高堂之位端坐着,享尽万民朝拜、美味珍馐。

  “阿姐……”他不放心嘱咐,“雍勤王这样的人,咱们瞧瞧模样就好了,找姐夫还是不能找这样的。儒雅君子、温润如玉方才能好好待你。武夫惯是粗鲁,雍勤王脾气也不好……”

  云雾顷想的很简单,他家阿姐是个喜好貌美物件的人,对于这传言中的美男自是要去看上一看,这也无伤大雅,反正有他陪着,那雍勤王哪怕是见色起意,也近不了阿姐的身。但他怕就怕在,阿姐看人家生的太好,就先喜欢上了。

  当然,他是有自信的,他家阿姐才不会如此肤浅,更何况,整日看着爹爹和自己,阿姐的审美也会高得不得了啊。

  他和爹爹也被评为汴梁十大美男之二来着……

  他絮絮叨叨了念了一路,燕泥忍不住小声制止,“世子,您这样话多,外面那些倾心您的贵女知晓吗?”

  云雾顷不乐意,一本正经道:“要她们知道干什么,我尚且年幼,这些女人就把心思动到我身上,真真是好生不要脸面。”

  “姑娘家的就是要像阿姐这般矜持些才好。”

  云雾顷没想到的是,此话一出,还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就看着娇小的十分矜持的某人要求他蹲下身子将她驮起来,好在人潮汹涌处博一个最佳观赏地。

  城门处灯火通明,皇帝派遣的官员早早候在城门口,城楼之上也是人群汇集,大多是着锦绣华服的小姐与伺候她的家仆,平民姑娘上不去城楼就站在道路两旁伸长脖子朝外望去。

  马蹄声阵阵,越来越近,千骑过境,虽无滚滚硝烟,但仍令前来等候的人热血沸腾。

  大梁民风开放,女儿家求潘安之貌男子,男儿们求西施之姿女子,乃是人之常情,朝廷无人管控,也就成了大梁境内独树一帜的文化。

  与后世的“追星”文化,倒也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这时的女儿家还是较为内敛的,喜欢不会言说,只会巴巴往前赶,用一双双热切的眸子诉满情谊。

  云雾初只觉得带聒噪了一路的弟弟来是无比正确的决定。不单单可以通过他那“守城门儿”的小官儿成功登上城楼,还可以在无观赏位置的时候,借一借他的高个子。

  城楼到底不是游乐玩闹之地,碍于这些小姐千金们热切的心思倒也是单独辟了一处,这处只有一面正对着南护骑军回城的方向,此时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云雾初身量不高,娇小怜人的个子拼命点着脚尖也瞧不见分毫。

  上辈子,这人这么招姑娘喜欢吗?

  这么招姑娘喜欢,那怎么一直没人嫁他,正妻之位悬空到他辞世?

  她有些气恼,身子还没好利索硬撑着出门见他一眼,却赶上这种情况。

  “阿姐,要不咱们先回去?以后总也还是能见的。”

  她哪里耐得住心等到以后,于她而言,徐胥野是她两辈子的意难平,更是她上辈子身死求而不得的遗憾,是她愿舍去性命的爱恋,也是拼着一口气的念想。

  她还是缕幽魂的时候,便没寻到他。

  执拗劲一上来,是万万回不了头,她总觉得今日见不着这一面,那噩梦般的前世就还会如影随形,在每日深夜,悄然入梦,告诉她,徐胥野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浑身泛冷,不管不顾,什么贵女修养,什么淑女矜持通通抛到脑后,马蹄声已到城下。

  只要见他一面,知晓他还好,还真的有气息,让她这辈子有了争夺与渴望的理由,就够了。

  她对云雾顷说,“阿顷,你可以让我看到城下景象吗?”

  “阿姐,这人太多了。”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但又不愿意阿姐对自己失望,原地转了转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让阿姐站上一战。

  “像爹爹那样,”云雾初一咬牙道了出来,这是万万不合体统的,但此处灯火稀薄,处处暗黑,想来若小心一些,是可以掩人耳目的,“你蹲下身,我坐在你肩膀上,你可还记得,上次随爹爹出城偶遇乡间戏台,爹爹就是这样驮着我看的。”

  云雾顷嘴唇翕张,琢磨着用词,“可是爹爹说,阿姐年纪大了,我们不可再这么亲密了。”

  “更何况……何况……”他红着脸,嗫嚅不出剩下的话。

  楼下已经传来了跪拜之声,“贺雍勤王大捷”的话语接连传过。

  云雾初心里一颤,竟是带来了些上辈子他死时的剧烈痛苦,远山黛眉紧皱难舒,小声对云雾倾道了声:“阿弟,阿姐拜托你。”

  他还是头一回瞧见阿姐对一件事有这么强烈的欲望,他看着比他低一头的姑娘,急得红了眼,眼尾抹带出的一丝晶莹,在这星斗漫天的夜里熠熠。

  阿姐都急哭了,那他还顾忌什么。

  少年人力气大得很,云雾初小心的坐到他因身体抽条而刚刚宽阔起来的肩上,脚悬空的那一刻,视野猛地开口,城楼下铁骑银甲,万千将士,猎旗飒飒。

  那个人,银甲覆身,发冠高束,墨发随风翻飞,相貌就如记忆般出尘脱俗,谈笑风生间沾了些烟火气,隽永如初雪霁。

  他们前面的人似乎是走了,空出个位置,云雾倾询问道:“阿姐,可要再往前走走。”

  她目光离不开那人,无意识的轻声应了声。

  她那么端正的一个人,心思缜密细致,独独会在关于徐胥野的事情上栽跟头。她懵了头,忽略了弟弟的莽撞与自己今日衣着的臃肿。

  云雾顷到底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刚走半步,因着肩膀力量失衡,他的脚步就不受控制的剧烈摇晃起来,燕泥在旁边匆匆打算伸手扶住两位主子。

  手还未摸到云雾初衣角,只看得世子一大踉跄,云雾初身上的厚衣服阻挡了些许视线,两个人竟然是直直的向前跌去。

  人群震惊,变故发的突然。

  “阿姐!”

  “姑娘!”

  云雾初竟是直接从城楼跌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晚九点还有一章~

  多看几章,慢慢的就都揭晓了。

  男主对女主感情有点复杂呀~

第6章 梨花帕子

  衣角剧烈翻飞间,还带着寒意的春风刀子一般刮在脸上,下降的速度是极快的,云雾初看着砂砾粗糙的地面眨眼间就近在咫尺,恐惧浓烈在心间蔓延。

  狭窄的视野间,见不远处银甲一闪,而后腰间一紧,一双大手紧紧的将她箍住按在怀里。

  清冽雪松气息扑鼻而来,与前世相比少了那诸多药香,带着强势清爽而又热烈霸道的果决包裹着她。

  他揽着她纤细的腰身,不过须臾瞬间,又坐回到了通体乌黑,棕鬓长扬的战马身上。

  两人的力道落至马身,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前蹄离地,徐胥野换用单手搂抱着云雾初,另一只手紧紧的拉住缰绳,厉声呵斥:“破阵!”

  被唤作破阵的马儿,似是分辨出了主人的声音,慢慢的安静下来,乖顺的仰着头,驮着背上的两个人,脖子上套着的铃铛响了两声,而后,陷入沉寂,再无人发声。

  徐胥野低睨着这张惊魂未定的小脸,桃花眼眸轻舒,清明的倒映着她的模样。

  云雾初又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样子,隔却两辈子的山水一程,隔却延续了两辈子的情谊,他的怀里温热,胸膛起伏有力,这样的感知让她彻底忍不住低声啜泣。

  她似是哭了好久,有人在耳边询问她是何许人也,是哪家贵女,也有人催促她快快下马,雍勤王还是要回宫复命的,万万耽搁不起。

  唯独抱着她的人没有什么动静。

  她望向他,他也回望她,四目相对,他唇角一掀,扯出个古怪的弧度,出挑的桃花面冷凝,眼睛微眯,袖间暗器斜出,正对他旁侧的副帅。

  鲜血喷涌而出,在云雾初衣裙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血污,就连面颊上也留下几点猩红。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迅速蔓延,也迅速浇熄了城楼之上,城楼之下兴致勃勃的众人的热情。

  胆小者,已经压抑不住堵在喉管的尖叫。一众贵女,苍白着娇脸,不敢相信那生着一张嫡仙面孔的男人就这么在大众葵葵之下杀了人,那人,还是自己的副将。

  “不怕?”声音潺潺若浅溪,不急不缓,面上仍然带着明媚笑意,他慢悠悠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目光在众人惊恐的面上游走,道:“死人了,不怕?”

  “不怕的。”

  云雾初声音里还带着高处坠落的颤抖,樱色唇瓣还留有用牙齿磕出的印子,眼里的光彩却倔强的叫人心惊。

  她又重复了一声:“有何可怕。”

  她上一辈子见过的还少吗?就连他……也是在自己怀里慢慢冷却。

  许是她的回复深深取悦了他,他饶有兴趣的瞧着她,问:“叫什么?”

  云雾初抿了抿唇,脸上沾染上的血迹散发出的血腥味萦绕不断,她轻声道:“云雾初”。

  他动作一顿,不羁模样收敛干净,他缓声跟着她念,“云—舞—初。”

  暗夜星空,孤月高悬,灯火灭了一盏又一盏,眼前的人的神色渐渐模糊起来,云雾初看不大清楚。

  她还在他怀里,从未有过的亲密举动。

  她心里发痒,耳朵发红,周围无数双游离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她慢慢的移动身子,双手揪皱了他的衣襟,她下意识的想要抚平褶皱,刚有动作,又像针扎一般收回手。

  无端的,太过于,暧昧。

  这次,耳尖的红晕漫到了脖子。

  她向后仰了些身子,两人的距离拉开些许,这样的悸动和心跳速度,让她着实心慌。

  马突然动了前蹄,她失了他的依仗,坐不稳。

  慌乱间,听到一声叹息,而后,右手被他抓住。

  “坐好。”

  她木讷点头,贪心地仰头又去看他的样子。

  “云丞相家的姑娘?”

  她仰着头,眼眸闪着光,白玉无瑕般的小脸上落了几点血渍,美玉有了杂质,煞是碍眼。

  徐胥野屈尊降贵般的从怀里掏出绣着梨花的雪白帕子,一点一点细致的盯着她的眉眼,替她擦掉脸上粘上的血渍。

  最后一抹血滴擦尽,帕子上的那朵梨花不成样子。

  他不迟疑的,又重新将那帕子叠好,收回怀里。

  这一系列的举动,他都未言语,若有所思,眉头耸动,而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低笑出声。

  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眼眸中落满了漫天的星子,弯着的眼角,风情也风流。

  只是这样的美人笑并没有持续太久,云雾顷撸着袖子一溜小跑过来,伸着手指着徐胥野,“你你你……”

  燕泥在后面拦着,架不住少年人火气旺,刚刚眨眼间死去一人的恐怖事没能呵退他,反而让他更加紧迫的冲上来护姐,“快放我姐下来。”

  他气势汹汹,徐胥野反倒双手一摊,“我什么都没做,也没绑着你家姐姐啊。”

  言下之意,是他姐姐自己不下去。

  云雾顷被气红了脸,“你,说屁呢。”

  “我说这位小公子,你眼睛不好使,就去找郎中看看。是我救了你姐姐哎。这般血口喷人,没家教。”

  他挑了挑眉,眼里的戏谑浓深,“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啧,还没要报答呢,风风火火要先来干仗。”

  “小公子才多大,细胳膊细腿儿的,他都打不过吧。”徐胥野随手指着他身后队伍中一眉目清秀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突然间被点到名,激灵了一下,板着张小俊脸儿将腰上挂着的大刀“蹭”的一下□□。

  刀上花纹破多,纹路间还带着些许干涸血迹。

  云雾顷被这刀惊了退后好几步。

  被噎了一大口,云雾顷涨红了脸,蹦不出半个字,原地跺了跺脚,撒气。

  徐胥野瞥眼,看着一直欲说话的下属,问道:“能自己下马吗?”

  云雾初点点头。其实她不大会的,云家一族,世代都是文官,鲜少会接触到这些,但今日初见已经太过于荒唐,她要及时止损。

  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手脚,还好马儿安生,一动不动,燕泥在旁小心扶着。

  云雾初落地的那一刻,腿还泛着软,她回过头去看徐胥野,才看到他微微勒紧了的缰绳,直到她落地之时,才缓缓松开。

  她克制着,福了福身,“多谢王爷相救。”

  徐胥野挥手,“本来你这可爱的小弟弟不来搅和一趟,你还可全身而退,还未出阁和外男这般动作,尽管事出有因,汴梁的那些个嘴也是不饶人的。”

  “不过,”他桃花眼微眯,“本王有办法。准保到了明日天一亮没人会议论你半句。”

  云雾初不解,还要再问,云雾顷已经大步过来,拉着她就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的软垫上,想要回头再看,却被云雾顷挡得死死的。

  “阿姐,可吓死我了,还好没事没事。”

  马车飞速而过,夜色如墨,无人辨清刚是谁家姐弟,一双双眼又落到那个风华绝伦的男子身上。

  他抽了一把长剑,眼里带着促狭的浅笑,眸子在皇帝派来迎接他归程的官员身上漫过,骑马步步逼近还带着热度的尸体,“张副将,卖国通敌,人赃并获,就地正法。”

  他翻身下马 ,罗刹气从他周身窜出,让人不寒而栗。

  他转动着眼珠,翻看衣襟,确保被细致收纳在怀里的帕子不会被飞血溅到后,才扬起长剑,慢条斯理的将尖刀刺进心脏。

  长剑锋利,心窝顿时鲜血淋漓,他手腕翻动,皮肉搅动的声音震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而后,长剑泣血又刀刀刺进那人脖颈,脖颈一断,头首分离。

  “来人,挂在城楼曝尸三日。”

  他回汴梁第一晚,就让城门鲜血铺地,尸身白骨三日不散,人人心悸。

  ……

  大梁皇宫,金瓦红墙,灯火通明,守值侍卫巡逻不息。

  乾清宫此时无一人侍奉,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人栖在高位上,举杯对酌。

  楚王一死,这皇位便是彻底坐稳了,太后陈氏仰头饮尽一杯烈酒,喉间辛辣,她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到头了。

  陈氏一族官场沉浮,枯荣有数,终是在她手里达到顶峰。

  “皇儿,母后进宫那日,就想过今日情景了,如今真的成了,倒像是做梦一样。”她笑出了声,“美梦啊,这美梦不会醒的。”

  徐胥成搀扶着半醉的太后,他面上还一派青涩,青年帝王撑不大起爪龙飞舞的明黄龙袍,像个偷穿大人衣物的孩童,走的摇摇晃晃,拖地的下摆透着谨慎,他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时时刻刻想要依着自己的娘亲。

  “母后,皇兄今日归京大捷,宫宴未备……”

  太后拂袖,径直打断了他“他不会来的,白白浪费了一桌子好菜给那养不熟的狼。”

  她殷红的嘴唇紧抿,“真是匹好狼,撕咬猎物那般凶狠。他那副将跟了他两年,在他手下,死的那样惨。这样的人,有什么真情。”

  她倚在几案上,看着徐胥成的面貌,蓄着长甲的手轻点,埋怨道:“你父皇殡天那日,嘴里念叨的,竟然还是他。”

  “父皇一向不许人提他母妃,朕还以为也会一并厌弃了皇兄。”

  徐胥成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年徐胥野生辰,他当时已然随了北拔军出征,大立军功,为人刮目相看。父皇摆驾来椒房殿为他庆生,还将他随身佩戴的琥珀玉串赠与他。

  席间,他不过提了一句,幼时生辰都无人记得,今日真是欢喜。

  父皇就勃然大怒。

  大掌扇在徐胥野尚且还带着伤的脸上,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刀挨着他侧脸而过,险些触及他的眉骨,太医堪堪止了血。

  这一巴掌,伤口裂开,血串子又顺着脸颊滑落。

  “你是在责怪朕幼时未将你寻回!还是在责怪朕给了你这么一个生母!”

  宠幸那样的女人,是彰宪帝这一辈子最大的污点。那是个柳巷女子,纵然卖艺不卖身,但作为一国君主,有了这样的风流史,终究是为人暗地耻笑。

  徐胥成活的中规中矩,既无奇功大略,又无肮脏勾当,占了个好出身,在父皇面前虽从不打眼,不得独一份的偏爱,但也未受过这般的打骂。在他自以为的安全领域,从未见过父皇这般生气,如今想来,也瑟瑟不安。

  “你父皇终究是器重他的。”太后按了按太阳穴,不愿再提这个人,她拉着长脸,脸上的脂粉在昏黄烛火下斑驳发灰,酒杯投掷而下,透明酒液体濡湿了用金丝绣制的龙腾盘柱的地毯,喃喃自语,“是时候着手除掉这头狼了。”

  再开口,又换上了一张笑脸。

  “皇后之位尚且悬空,不知皇帝可有心仪姑娘?”

  徐胥成从座位上起身,躬身诚恳,“但听母后做主。”

  “云家的嫡女,哀家瞧着不错,有哀家当初的风采。更何况,云凌此人,还需要牵制,云家、云雾初再好不过!”

第7章 你给谁用了

  夜间毫无征兆下了一场小雨,温度骤然降低,雨丝落至青石板小路,贯通的裂纹间沾满湿漉漉的水痕。

  一顶四人肩抬的小轿无声无息的沿着这般的路疾行,脚下的石路结了一层薄冰,一踏就碎,不慎趔趄之间,轿子微微晃荡起来,轿里传来沉沉几声咳嗽。

  除此之外,再无人声响。

  小轿兜兜转转在胡同巷子里挪动,身后紧跟着的人穷追不舍,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彻底甩开那几条尾巴。

  “问清楚是谁家的,就都杀了吧。”

  暗处探出个高大身影,应声:“是。”

  声音平稳,尾随着轿子的那几位身手不凡,在他面前,竟然掀不起情绪上的丝毫波澜,是他完全不会放在眼里心上的敌人。他正要转身离去,轿帘被一只缠满绷带的大手掀开,露出里面那人凌厉的眉眼。

  “做完这件事,我和你主子的赌约也就结束了,你就回去吧。”

  他一怔,继而单膝跪地抱拳,提醒道:“主子说,三月为期。三月期限未到,任成不敢。”

  轿里的人不愿再费口舌,皱眉道:“任成,你主子回汴梁了。”

  任成处变不惊的眼终于起了变化,讶然的表情一闪而过,他再次躬身,不再辩驳,“是,卫尉大人。”

  轿帘被重新放下,轿夫脚步声又重新错落而至,在雍勤王府所在的长安大街上,一个转弯间,彻底消失了踪迹。

  ……

  雍勤王府灯火通明,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挑起,晕出一片暗红的辉泽,石阶前的大石狮子的粗粝的脖子上也□□上了红绿彩条,较平日的张牙舞爪也增添了不少憨态可掬。

  雍勤王府,终于等来了他的主人。

  书房外,管事李贺领着一众有脸面的婆子、仆役早早的等候在门外。李贺一大早就打点好了府里、外面田庄、铺子的管事,让他们早早候着等王爷训话。

  王爷早年在外行军,鲜少回府,府里的诸多事宜都是由他暂行代理。他怀里揣着好几本账本,等着王爷过目。

  廊下雨幕成帘,众人低着头,噤声不语。

  书房门被人由内向外推开,李贺心头一喜,率先向前走去。

  还未踏进门槛,就被来人挡了回去。

  来人是个满脸稚嫩的少年,身上还套着盔甲,黑色长靴上沾着一层泥土,他突然开门,没料到门外这么多人,一时怔住。

  李贺问道:“这位小兄弟,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磕磕巴巴回话,手指不安的摸着剑鞘上的纹路,“王爷说……要盆热水,再来些……皂角。”

  少年说完,整张清秀小脸都红了,偷偷揪了揪李贺的袖口,“那个……王爷就是这么说的。”

  李贺一时反应不过来,“王爷可还说了要别的?”

  “没有了,就要了这两样。”

  李贺抓不住王爷是什么意思,皂角热水,这是要洗什么东西啊,婆子们都在外面候着,要洗什么哪里用的着王爷亲自动手。

  李贺招手吩咐人去拿这两样东西,转而笑眯眯望着这名少年,“敢问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李管事唤我昭成就好。”

  昭成悄悄点了点脚尖,目光看着去端热水的婆子。

  “王爷要洗什么,拿回来交给婆子们就好了。”李贺有点拿不住主意,轻声建议。

  昭成摇了摇头,“王爷贴身的东西,别人碰不得的,平日里很宝贝的。”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李贺也明白过来,话语一转,“那吃食呢?要不要一并端进去?”

  昭成侧身看了看书房里的情形,悄声道:“怕是不行,李管事不如早早让他们散了,王爷今天不会见人了。”

  李贺正要询问理由,昭成大步踏开,从婆子手里接了要的东西,疾步闪回书房,“咣”的一声将书房的门关紧。

  清水漫过皂角,褐色水泽在他走动的碰撞下,荡出一层泡沫。

  雍勤王府的书房与别处不同,修缮的极大,窗明几净,毗邻王府花鸟水圆,临窗望去,可以看见潺潺溪流,群鱼轻跃,若正值盛夏,大片大片的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只是,书房内的窗常年紧闭。只要王爷回府,周边定是重兵把守,暗兵放哨。

  距离书斋越近,昭成的脚步声就不自觉的放轻。

  圈椅上斜坐着的人捧着一本书,他的身子微微后仰,长腿高高架起放在几案上,膝盖上搭着绣着梨花样式的帕子,他虽捧着书,目光却落在膝上的帕子上,修长手指骨节有一下每一下的轻敲书的扉页。

  漫不经心的模样,眉心却紧蹙。

  昭成更是不敢吭声,他跟随王爷日久,知道他这等模样,是心情不大好。

  昭成轻手轻脚,绕过圈椅,将折沿盆放在了离徐胥野最近的几案区域上,还小心的将几案上的书往一旁推了推,害怕被水沾湿。

  他做完这一切,瞧着屋内光线渐暗,正要去挑挑灯花,躬腰起身的瞬间,瞥到了徐胥野手里捧着的书名。

  脸上顿时青红交加,轻呼出声。

  “天……”

  昭成发出的声响着实是大了些,徐胥野将书“啪”的一声合上,看了看书名,又看昭成这反应,乐了,“随手拿的,倒也没看。”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随便翻了几页,“啧啧”称奇,“画的倒是惟妙惟其,只不过这女过于丰满些,男的过于干瘦些,少了些美感。”

  昭成彻底烧红了脸,“王爷书房重地,怎么混进这么一本……书,属下拿了烧了去。”

  他说着,就要动手去拿。

  徐胥野嘴角弧度越发大,他唇薄而上翘,形状极好,嘴角轻勾的时候,总是可以轻易夺了人的视线。

  昭成像捧着只烫手山芋般拿着那本书,脸蛋红扑扑的,忍不住道:“王爷比这画里女子还要好看。”

  本是一句无脑真心称赞,却惹得徐胥野又加深了几分笑痕。

  “这么说,昭成你也看了,看的还颇为仔细,画里女子长了什么模样都看的这般清楚。”

  不待他反驳,徐胥野话语不断,“你年岁也不小了,今个儿见到的……”他微微想了一会儿,“对,云家那位小公子,早就不知道往烟花柳巷跑过多少次了,男女之事,你该见识见识,这本书就赐给你,什么时候有空,带着你也去趟烟柳巷。”

  “王爷……别别……不……”

  突然,窗角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似风动帘,徐胥野凝神面容严肃不少,“噤声。”

  “咳咳”很短促的轻咳声从那处传来,徐胥野放松下来,挑眉,“走正门不好,非得爬窗。”

  昭成将书塞进衣襟里,行礼道:“卫尉大人。”

  来人沉沉“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去将人调来守好书房,你们主子散漫胡闹,你们也跟着吗?”

  昭成不敢耽误,道:“卫尉大人教训的是,属下这就去。”

  说完,一溜烟小跑着离开了。

  灯火又积了些,屋内烛火点的不够多,窗子那边一片黑暗,那人步步靠近,面容渐渐清楚起来。

  来人长着一双瑞凤眼,瞳孔黑亮,本是极其具有少年清朗气的眼眸,却如一潭泉,深而不透,一管高挺直鼻,锋利下颌角,极其周正的五官,也极其不近人情。

  “何行时,你这板正的毛病什么时候改?这都教训到我头上来了。我这小下属看见你,就跟老鼠看了猫一样。”

  何行时皱眉,“你回来第一日,就有人尾随我的轿撵,打探你我关系。书房之前围守的人员,今夜就调遣过来,你不知道朝堂之上,有多少人在盯着你,雍勤王。”

  徐胥野叹了一口气,将膝盖上的帕子重新握回手心,长腿从几案上收回,“他们这般胆小,城楼头颅一挂,就叫他们吓破了胆子。”

  何行时又走进了几步,将几案上的茶喝尽,风寒侵扰导致的嗓子痒涩才好了许多,“我不懂,那副将你都带回汴梁了,再忍一日,将他带到朝堂上再行处置,你何苦这般做?你久离汴梁,如今回来尚且不能立足,那些官员精着呢,一个个观望着要不要投入你麾下,这下倒好,就算是有了与你交好心思的人,这一下也得被吓回去。”

  徐胥野豁然起身,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瓷瓶,直直地往何行时怀里扔去,“不这样做,怎么调转那些看热闹的视线,”他说得含糊,手里的白梨花帕子柔腻的布料蹭着他长着薄茧的指尖,他微微勾唇,自然的把话题别了过去,“这药治风寒最好,你就着清水饮下,一日三次,三日便好。”

  何行时知事已然发生,再多说也无法补救,从瓷瓶里取了一粒药丸,拿起茶盏,仰头,送服入喉。

  徐胥野笑意更盛,“卫尉大人,茶水解药性,下次可莫要这么喝了。”

  何行时“嗯”了一声,语气放缓了些,“太后还没什么动静,你毕竟保了他们母子夺得大统,她们总得念着这份情。是太尉程之邈的人。你手里攥着南护军,他自然心里畏惧。”

  徐胥野听到他提“太后”,握着帕子的手一紧,嘴角残留的笑意都消减几分,“希望如你所言吧。”

  “程之邈,病急乱投医,你莫要不放在心上,小心他的针对。”

  徐胥野道:“自然小心,多谢何兄深夜来访告知。”

  他起身,懒洋洋行礼,不以为意的模样。

  何行时也不计较,来往多年,自然知道好友什么秉性,话带到了就够了,他心里有数。

  大梁的雍勤王,强悍得很,谁又敢挑战。

  徐胥野看了一眼手里的帕子,染上的鲜血已经干涸,绣上的小梨花惨兮兮的,他用手指搓了搓,眉眼间是少有的专注。

  “你这帕子,怎么弄成这样?”卫尉大人惯常冷漠,表情千年不变,但看到这帕子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惊讶一番。

  浓眉高扬,询问:“你给谁用了?”

  给谁用他会舍得?他清楚明白的很,这帕子是徐胥野少有的在意宝贝的东西,永远揣进衣襟的物件。

  前年一场战事,他被派去送遣物资,徐胥野在那场战事中被敌军首领划伤胸膛,他放下手里的事,赶去看他的时候,只见他扬了扬手里的帕子,眼睛里是难见的温柔,“血流出来之前,我就把它拽出来了。一点都没脏。”

  之后,他也曾追问过为何对这普通帕子这般爱护。

  徐胥野只说:“小的时候,一个小丫头片子给的。”

  何行时不再多问,今日见此,只觉不可思议。

  徐胥野突然开口:“你说,能洗的干净吗?”

  何行时望着已经将手放进折沿盆里轻轻揉搓的人,艰难开口,“悬。”

  泡在浅褐色皂角水的手,闻言,搓得十分用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沾了血的……就是不好洗啊【Doge】

第8章 活该

  烛火燃尽,室内漆黑一片,拔步床上躺着的人睡的并不安稳,衾被堪堪搭在腰上,一角露出男人精瘦的腰身,腰线舒展优美。

  昭成猫着腰在几案上将灯花挑尽,室内只留了这一盏烛台,昏黄光照亮一小片天地。

  昭成望去,床上的男人额头出了些细碎的薄汗。

  他一向敏锐,昭成这般动静,他都没醒了,昭成心里惊讶,这般失了警惕,不像是他了。

  昭成轻呼唤:“王爷……王爷。”

  徐胥野皱了皱眉,慢悠悠转醒,骨节分明的大掌摸了摸额上汗渍,他手掌心满是薄茧,半凉的掌心与薄茧摩擦肌肤的不适感让他立即清醒起来。

  昭成小声询问:“王爷可是又做那个梦了?”

  每次梦魇,警惕性大大降低,就连从梦魇中清醒,都需要好久。因为这个习惯的缘故,赶上激烈的战事,王爷几乎是整宿整宿的熬着。

  “您好久不做那个梦了,”昭成从几案上倒了一杯热茶奉到徐胥野手边,“王爷喝茶暖暖身子,若是不睡了,卑职去叫任成来述职,卫尉大人前脚走,任成哥就回来了。”

  昭成并不知晓,那梦境里到底是什么境况,能让他一向觉得无所不能的王爷伤神至此。只想着转了话题,让王爷尽快从这种情绪中脱离。

  徐胥野看着茶杯里的茶渣悬浮不止,伸手接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热茶迅速暖了胃,慢慢,连带着整个四肢也转暖。

  他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先出去,现在谁也不见。”

  昭成应声,最后瞧了一眼,烛火光跳跃不止,映得人脸也飘忽起来,他慢慢将门关上。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今年春雨不止,昭示的不知喜忧。

  徐胥野的确好久不做这个梦了,他着一身单薄寝衣,又仰面躺下,热茶仅仅带来了短暂的安慰,没了衾被的热度,浑身的热度消散不少,茶杯还被他捏在手里,他五指一松,茶杯滚落而下。

  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桃花眼一阖一开,盯着拔步床架子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手帕。那些血渍终究是没有洗净,他担心弄坏了梨花刺绣,不敢太过用力搓洗,也就任它去了,左右不过,也是给它原本主人用了。

  那些梦境……不过是幼时那些破事……

  他梦到自己亲娘在男人面前熟练的解下腰封,床帐晃动,他就在窗外冷眼看着这一切,第二日,又粉饰太平将男人送走,恢复了那副清高模样,拨弄手里的琵琶。

  就连他亲爹都被他亲娘骗了,什么卖艺不卖身,她骗了所有人,却从不避讳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总愿意为她寻各种开脱的理由,却又一一被她打破。

  “那么爽,为什么不?小崽子你要是再坏老娘的好事,我就把你扔出去……”

  徐胥野不愿意再想下去,过于清晰的细节,只让他作呕。

  他又梦到六岁回宫……他忍不住轻笑起来,笑声在这黑夜,像鬼魅一样萦绕随性。

  皇宫是个吃人的饕餮,吃人不吐骨,喝血不剩渣滓,他在这里,学会了被杀和杀人,若不杀人,只能被杀。那些惨死在他手里的魂,日日夜半随他来往,怕到极致也就不怕,杀到极致,连鬼魂都不愿意来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泥土里的泥鳅,本也就打算烂下去,后来发现,自己似乎是条蛟龙,但为什么明明是蛟龙,却始终离不开淤泥。

  徐胥野抬起手,将梨花帕子纳入怀里,衾被被他重新拉到身上,若是没有这个小丫头,他怕是早就彻底烂了……

  原来是,云丞相家的女儿……那定然,幼时美满。

  那就好,那就好。

  ……

  清晨雨歇,迎春花被骤雨打落不少,形单影只的花瓣落到地面,黄盈盈一片,反倒显得团簇起来,湿润的地面泛出歇泥土的松腥。

  云雾初卷了帘,探头去瞧院里的迎春花,掩唇笑了。

  昨夜一见,才真的有了重生的实感。

  真好,他还是那般意气风发,行事起来不用顾及任何人。

  燕泥也跟着笑了,端了碟枣泥酥,道:“一会儿就要去老夫人院里,姑娘多吃些填填肚子,到那边总是吃不饱的。”

  云雾初从碗碟上捻了一块,咬了一大口,餮足的眯了眯眼,金丝小枣肉极甜,在她唇齿间留香,这股子甜一直流进心里。

  燕泥在旁边瞧着新奇,“姑娘之前总是嫌弃这枣泥酥有些甜,今个儿看着倒是合胃口。”

  云雾初又拿了一块就要往燕泥嘴里塞,她道:“不若燕泥自己尝尝。”

  燕泥躲闪不及,一边嚼一边道:“姑娘从昨个儿回来,心情就好,自然是尝什么都好了。”

  云雾初也不狡辩,“你自然知道,何故打趣我。”

  她看了看日头,用帕子细细的将手指擦干净,莹润的指尖沾了枣泥,似乎也沾了些香甜,云雾初突然想到,擦净自己脸颊的那个帕子,她有些懊恼,当时该讨回来,说洗净了再送回去,这样就有了缘头可以多见他。

  穿堂风突然而来,帘子瞬间被吹落,日头和煦的光霎那间被尽然挡住,云雾初眼前一黑,也就只这一瞬,她脑子“嗡”的一响,眼前又是那阴黑的殿宇,她日夜高烧不止,听得人通报,“雍勤王已下葬。”

  她冷不丁的瑟缩,浑身发冷,一瞬而过的画面,她却缓了好久,指甲深深的刺进肉里,钝痛慢慢泛开。

  云雾初从未如此清明过,这辈子,他此时无事,不代表今后无事。与前世一般的轨道,她绝对不能再让他走下去。

  她要他活下去,活下去好好看遍明月山川,旭日百海,她要护好他,最起码,她不能让他走在自己前头了。

  中宫皇后,她定是不能再做,若能成为他的枕边人,不仅可了自己夙愿,还可时时处处带着前世记忆帮他谋划一些。

  思及此,云雾初才慢慢平静下来,上辈子太后虽为他指婚,但终究没能成婚,雍勤王妃的位子是一直空缺的。

  她心里不禁微颤,他若能喜欢自己,那真是极好的。

  那他可能喜欢自己吗?一直都并未听说他心悦哪位姑娘,上辈子身份有别,有了这般心思,实在是没办法宣之于口,但这辈子不一样,她要好生试试。

  上辈子郁郁而终,因爱他却不能言说,这辈子,定是要说明的。

  她做好这辈子的打算,亲自动手重新挑起帘子,让那阳光再次洒进屋子,待那片黑暗全然消散,她才跨过门槛,朝着祖母所在的宜安堂走去。

  “姑娘,雍勤王昨日那一下子,着实瘆人了,虽然他救了您,您还是要掂量一下,始终不是良配啊。”燕泥跟在云雾初身后,对于昨日之事耿耿于怀,忍了忍,还是开口道:“而且小公子昨夜还顶撞了雍勤王,奴婢怕……”

  云雾初没由着她说完,就忍不住为那人辩解,她迈着步子,从廊下走过,“武将皆是如此,他不这样雷霆手段,如何自保。再说,那人定然也是该死。”

  “可也实在是太吓人了。”

  “大梁的江山,就是靠着这一幕幕吓人的杀伐守住的。我们觉得害怕,他们也会觉得害怕。若没有他们,刀剑下掉了脑袋的就是我们。”

  燕泥怔住,喃喃:“姑娘,您和之前不一样了。您之前是最怕这些的,”

  云雾初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她缓声说着:“那时,什么也不懂。”

  她那时年纪小,对于雍勤王这般的名号,也是有些怕的,当时却也没有尽然信了那些传闻,毕竟,这般白玉桃花的男子,该是剔透不染尘杂的。

  忽然,丫鬟匆匆的过来,朝她行礼,“小姐,大老爷请您过去。”

  云雾初压抑好情绪,问道:“祖母还等着请安,父亲有说什么时候过去吗?”

  “老爷说请您立即过去,老太太那里,稍后再去。”

  云雾初了然,指了身后紧跟着的丫头先去老太太那边禀报一声,仅仅让燕泥跟着她去丞相云凌那边,大概是昨夜之事,父亲知晓了吧。

  她询问传话的丫鬟,“五少爷可在父亲房里?”

  云雾顷,在云家行五,除嫡姐云雾初外,前面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皆是二房家里的。

  “是,五少爷去了一刻钟了。”

  云雾初心里明了,脚步越来越快,本是她的事,总不能让雾顷帮她顶了罪。

  还未踏进书房,就听到熙攘的吵闹声,云雾初顿了顿脚步,未等通报,伸臂径直推开了门。

  “爹,是女儿让顷哥儿帮我……”

  开门看清里面的情形,云雾初直接止了还未说完的话,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的问:“爹,顷哥儿这是要撕你的画?”

  云凌看着站在对面,仰着浓眉,咧着小嘴,哼哧哼哧威胁他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弟弟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云雾顷不接这茬,眼睛一闭,喊了出来,“爹,你什么意思,守城门的官儿,这样还不如不给我找,我在家纨绔就好了。”

  他说着,手一抖,那画卷就撕了一小角,云凌目眦尽裂,怒喝道:“你!给我放手,那是辛老先生的画,快放手!”

  这边鸡飞狗跳,云雾初却一头雾水,“爹,那您唤我?”

  “小崽子最听你的,让他消停会儿。”

  云雾初侧了身,微微皱眉,“雾顷,爹最宝贝辛老的画作了,放下吧。”

  云雾顷砸了砸嘴,手指蜷曲,不自觉的将画卷拿的小心些,“爹,你就知道拿姐压我。”

  云雾初还在盯着他看,眼神示意他放下画卷,云雾顷无得施展,悻悻放下,对着云凌,嚎了一嗓子,“爹,你耍赖,不是说好了,咱们父子俩的事不让娘和姐参与。”

  他说完,“蹭”的一下窜到门外,并且十分大劲地“哐”的一声关上门,来表达不满。

  云凌不肯放过他,又把门打开,朝着云雾顷离开的身影道:“活该,谁叫你这么怕初姐儿。”

  云雾顷本来都跑到廊子尽头了,听到这句话,又跑回来,“爹,那是喜欢,不是怕。我跟你说,我找我娘说去了。”

  云凌胸膛起伏,指着他的背影,对着云雾初,用不成器的口吻说,“都多大了,还找娘。”

  云雾初乐了,“他知道,您怕娘啊。”

  “我哪是太喜欢了,不愿意计较罢了。”

  云雾初给云凌倒了一杯茶,满眼笑意,“爹娘感情好,我和顷儿高兴。”

  云凌坐在靠背椅上,接过云雾初的茶,只拿在手里,才慢慢正色起来,“昨夜的事,我知道一些,但知道的不多,女儿可要告诉老父亲?”

  果然,这才是唤她过来的缘由。

第9章 她想

  云雾初俯身,将雾顷扯出来的画卷,一一收好,放回几案,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急不慢,“您先说说您知道的,女儿再补充。”

  云凌起身,站到她面前,很是心疼的抚平辛老那幅夏日连荷图,迟疑着,才斟酌字眼缓慢开口:“你昨日带着顷哥儿出门了?”

  云雾初顺手又将砚台往里推了推,“是啊,雍勤王大捷,汴梁贵女们都去瞧了,听说雍勤王此人俊美非凡,女儿也好奇的打紧。”

  云凌没想到她这般轻易就说了出来,已经准备好的责问话语反倒一“噎”,他清咳了两声,正准备继续问下去。

  云雾初却率先抢过话语,“因为瞧不大清楚,就借了顷哥儿职务之便,去了城楼。又因为没站稳……”

  她适时顿了顿,果然看见云凌浓眉一皱,嘴唇就要张合,是急于说话的模样,又怒又怕,

  “那掉下城楼的女子果然是你!”

  云雾初在云凌面前站稳,微微垂了头,“是我,爹。多亏了雍勤王相助,不然女儿怕是不死也残了。”

  面前的女孩儿垂着头,随云鬓上只单插一支以珠玉缀之梨花模样的银簪子,一身浅绿提花襦裙,外罩红边广袖麻纱。鬓角一缕碎发轻搭在她侧脸,衬着那乌黑的瞳,雪白的肌,都带了几分乖巧。

  云凌瞧她这身打扮,怒气嘎然而止,他们家的门第,自是不用打扮的这么素净的。

  他心里有亏欠,自是不舍得再对女儿发火,但心里后怕之意消散不去,他低头,又好生打量了女儿一番。

  她似是为这出闹事苦恼,眉头皱了起来,手指捏着裙摆的布料。

  “爹,您责罚我吧,女儿这次实在是玩闹的太过了。”

  她声音小小的,低低的,还隐隐约约抽了抽鼻子。

  自家女儿实在是会抓他软肋,从小到大,犯错之时,紧着这小模样,就叫他丝毫没有任何办法。

  明明心里对这些撒娇的小把戏明镜儿似的,但一对上这张脸,就什么狠话也说不上来了。

  罢了,罢了……他能护好她就够了。

  他语重心长,“爹从未想过将你养成深闺大小姐,多见见外面世故,才能更好应付这些圆滑的人,但是,你这次的确是玩闹的过了。”

  “若无人接住,你可如何是好,万事都比不过这条命。”

  “再说,那雍勤王,是万万不能牵扯上关系的。”

  言既此,云凌忍不住放轻了声音,“万幸,他在汴梁当街直接斩杀副将,已经将所有视线转移了,无人关注从城楼上掉下的女子是谁,又和雍勤王有什么关系。”

  云雾初一怔,又想起,她那夜离开时,那人嘴角噙着笑意,用那双桃花眼静静地注视着她,说:“本王有办法。准保到了明日天一亮没人会议论你半句。”

  原来,他竟是这样做了。

  掩盖闲话最好的,便是出一件更能引起闲话的事。

  云雾初有些急切,她一把抓住了云凌的袖子,问道:“爹爹,雍勤王这般做,天下人不知要如何非议他,说到底,他也是为了女儿的名声。”

  云凌并不认同云雾初的话,他“哼”了一声,“徐胥野此人,干出这种事完全是情理之中,乖女,你不必为此自责。他留着张副将至此,也许就是为了在汴梁上暴露嗜血本性,镇杀一番朝堂之上视他若眼中钉之人。”

  云凌见惯了朝堂波云诡秘,想的自然是和云雾初不一般。当今朝堂,本就不稳固,几方势力纠缠不休,表面一片祥和,但这股祥和被雍勤王回汴梁这一事完全搅散。显而易见的,这几股势力迅速将势头对准徐胥野一人。

  究其根本,无外乎,惧怕矣。

  当一个人的能力超过所有人的掌控,惶惶动荡就要开始了。

  云凌不愿将朝堂这些龌龊肮脏之事带回家,言既此,便不愿多说了,他上下打量了云雾初一番,将话题转了,“今个儿你祖母那边,怕是真的有事,你祖母有什么嘱咐的,先不要着急答应,回来找爹商量。”

  云雾初敏感感受到了话里的又一层意思,“爹爹知道祖母要找我说什么?”

  “只是猜测,你小心侍奉着。”

  云雾初应了声,告退掩门,带着燕泥重新朝宜安堂走去。

  她步子悠闲起来,微微勾起嘴角,想徐胥野昨日最后说的话,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毕竟有损于他的名声,但又暗暗为他的细致周到照顾她的名声而惊喜。

  他的名声,她的名声,这样细微的,甚至于本身就不合逻辑的牵连,都让她心尖一颤,这一颤,颤的她四肢发麻,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感受,她只想努力抓住,好好感受。

  她不由的微微喘气,心脏像踹了只兔子,欢腾得不行,也微微带着羞意一股脑直往她头上涌。

  起了微风,吹动了她鬓角的碎发,云雾初伸手去别发丝,廊子角檐上还挂着长长的吉祥结,红色的穗子随着微风动着,天完全晴朗起来了……

  云雾初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回忆总是不安分的想要插进来,刻在骨头里的绵绵密密的带到这辈子的记忆都是他啊。

  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后初晴的天,那是她成为皇后后的第一次宫宴,春花小宴,她请了各家贵女前来,还未娶亲的王爷也一并请了来。

  未娶亲的姑娘都由家里掌事的女人带着来,皇后最需要见的就是这么一批人——管事的、上的了台面的女人。

  她初掌中宫,整个人都很堂皇,端起一身华贵一袍,撑着最端庄的笑脸,与各家老太君夫人们交谈。一屋子老气横秋,哪怕她正值最好年岁,艳丽逼人,娇艳欲滴,也被这些人簇拥的黯淡起来。

  与她同样年岁的,地位不及,见不得她;地位足够,却又始终是这般年岁。

  一时之间,她真说不上,她究竟是获得了更大的利益,还是丢掉了更多的好处。

  她着实是不知道要如何与老太太们相处,在自家祖母跟前都讨不得欢心,更不要说要应付一屋子的老太太,手边的茶凉了又温,她颇为头疼的应和着,脑子里想着借口提前散席。

  也就是在这时,那个人来了。

  他似乎生来就随着众人的惊呼,先是矜持的贵女们熙攘起来,而后是王爷们躁、动起来,最后,是太监吊着嗓子的通报。

  他总是爱穿这么一身的,青衫碧带,发冠高高束起,衣衫上绣着大片大片的祥云,白玉般的脸在堂前背着阳光,却仍有细碎的光点落入那双桃花眼眸中,唇瓣带着些嫣红,就连脸颊也透着红,矜贵无比的模样下又透着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荡漾。

  他可真好看啊,她想。

  云雾初只瞧了一眼,脸变红了。

  那个时候的她,对徐胥野,心思还没那么深。

  只是喜欢,却不及深言——爱。

  又或者,她那时年岁实在是小,根本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

  徐胥野一来,很多人就坐不住了,纷纷告退,云雾初努力板着脸一一应允这些人,脸上畅然的笑意就要绷不住。

  他那个时候的名声可坏了,女眷们都是怕他的,怕他一不高兴,就要开开、荤,让人流流血。

  她是并不怕他的,那样好的一副面孔,她只想多多偷瞄几眼,大饱眼福。

  她气定神闲的请雍勤王喝茶,在喝茶的时候偷偷瞄他那极美的眼睛,茶汁入喉,是意外的苦涩,她始料不及,被呛了两口,泪花都呛了出来。

  她只觉丢了面子,脸上通红起来,她若撑不起皇后这个担子,单不说太后那边交代不过,就是云家也会被看轻。

  那时的她,颇看中面子的。

  有人开口:“皇后娘娘年岁还是太小,这茶苦了些,还不去给娘娘换上果茶。”

  此话,便是借着她的年纪,不妥作为,刻意轻慢。

  说话之人,云雾初是认得的。皇后之位,太后有多位贵女考量,她家女儿便是其中之一,并且希望颇大,白白抢不过她,自是心里憋着气,嘴巴找准机会使坏。

  云雾初正要反击回去的时候,坐在一旁的男人却先有了动作。

  他薄唇撅起,很是流氓气地将口的茶尽然吐了出去,花花绿绿的地毯之上晕出一片深色,这是个极其失礼与突然的举动。

  以至于谁都没反应过来,却将视线黏在他身上。

  他唤着身边小厮的名字,“昭成”

  “这什么茶苦成这样,给爷都换了。”

  转而,又实在不客气的对那位夫人说:“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要多喝一点啊。昭成,守着这位夫人,喝完三壶,不喝完不准走。”

  他说完就闲散的依着靠椅,支着额头用手指一圈圈揉着,侧目,对着云雾初说:“皇后娘娘,臣喝醉了,这儿可以散了吗?臣想自己待会儿。”

  这话说的,很是主随客便,很是不客气,很是没有顾及,但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敢反驳大家都默默受了。

  云雾初当然应了,她是巴不得这里早点散了。

  她离开时,又回头瞧了一眼,诧异的发现,他也在看她。

  她心里一紧,匆忙转身,眼睛一闪,似是窥见他嘴角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

  那笑意似真又假,以至于到现在,云雾初也不敢确定。

  只是,徐胥野当真是,很喜欢这般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处理事情,他总是最傲慢的、懒散的、不在乎任何人的、甚至于不在乎自己。

  云雾初在宜安堂门前停下,燕泥在轻轻唤她,她眨眨眼睛,有一刻甚至觉得,上辈子,他是为了她才故意行此之事,但她绝对是不敢再想下去的。

  再想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那时,他们才不过见了几面,他怎么会平白帮助一个几乎毫无交集的女人。

  更何况,上辈子……上辈子就算他曾喜欢过,又有什么用,这辈子的他,不知上辈子之恩仇,不知上辈子之终点。

  是好,也是不好的。

  她轻声安抚燕泥,道:“放心,祖母今日定然不会过分苛责。”

  云雾初说的过于笃定,反倒让燕泥困惑,“老夫人平日就偏心过头,您不出错,还上赶着挑错,今儿迟了这么久……”

  云雾初笑而不语,只轻捏了她的手让她放心。

  她等在堂前,等着下人唤她进去,她使劲摇了摇头,现在该是她好好应付这一辈子阻挠的时候了。

  云家有二房,大爷云凌最有出息,官至当朝宰相,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二爷云拯位职汴梁地区郡守,大梁地方施行“郡县”制度,汴梁天子脚下,自然是也不能例外,设郡守一职,二爷便是此职务。汴梁地区,地方官油水颇足,但再足也不过是个地方职务,和朝廷大员自是不可相提并论。

  更何况,二爷此官,还是仰仗大爷的人脉。

  外人将此看的透彻,总觉得二爷是要仰仗大爷鼻息过活,总得谨小慎微一些,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家长里短,兄弟阋墙,说到底,左不过父母的偏爱。

  老夫人疼爱小儿子,这个很不容易得来的小儿子,一直当眼珠子宝贝着,这几年更为明显,人总有同情弱者的心理,小儿子过的不如大儿子畅快,老夫人总是觉得要是自己再不偏心一些,老二的日子就不知道得过成什么样子了。

  但成也偏爱,败也偏爱。

  二爷仗着老母亲的撑腰,刮老大家的油剐的越来越顺手,越来越理直气壮。甚至于大爷一些提点的话,他也总要往偏处想了去,总觉得这是大哥瞧不上他了,带着火气的回自家院子发回去。

  久了,大爷也就不再说了,放纵过去了。

  明眼人是看得出来的,二爷渐渐没了精神气,大爷要扶一扶,也烂泥上不了墙。

  深宅大院的事,家家户户,都是一笔糊涂账,向来如此。

  很快,祖母身边的李妈妈竟然亲自来迎,燕泥吃了一惊,云雾初倒像是已经想到似的,只欠了欠身,回了一句:“劳烦李妈妈了。”

  李妈妈此人,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也是将大爷二爷一把手带大的人,就连大爷二爷见了,也要给三分情面。她们小辈的见了,就更要本本分分的尊敬。

  但她和祖母一般,疼爱老二。

  今个儿实在是一反常态,亲亲热热的招呼云雾初,“大姑娘啊,您看着台阶,慢着走。”

  云雾初也不推脱,大大方方的接过她想要搀扶自己的手,“李妈妈,我最近眼睛不好,您可得扶稳当点。”

  作者有话要说:  徐胥野这膈应人的法儿啊

第10章 这模样,这性子

  云雾初中途被父亲叫走,耽搁了好一会儿,进到大堂的时候,二房的三个孩子包括云雾顷都已经就坐。

  云雾顷坐在外侧,手里拿着汤匙,一顿挤眉弄眼。

  他年岁还小,样貌还没舒展定型,深邃五官挤在一张还尚未长出棱角的脸上,拼命眨着眼睛要向她传递信息的样子,带着些可爱的傻气。

  云雾初抿唇忍不住笑了。

  云雾顷锲而不舍,用嘴唇的动作表达意思,“祖母今天不一样,阿姐小心应付”。

  云雾初朝他点了点头,让他放心,上前一步,对着正堂上坐着的鬓角花白的人,欠了欠身,“孙女来晚了,祖母今日可好?”

  云家老太君一反常态的,吊梢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拍了拍她右手边的凳子,道:“来这儿,今个儿守着我用早膳。”

  她起身经过雾顷的时候,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抚,防止他因为过于惊讶而作出不当举动。

  寻常,祖母左右手边的座子,坐的都是二房的二姑娘四姑娘,他们姐弟俩都是坐在最外缘,云雾顷的确是诧异,目光一直梭罗在阿姐与祖母之前,拿不准这究竟是为何。

  但他的阿姐却依旧仰着那花茎般秀丽的颈,莹白的下巴微抬,毫不推脱的施施然入了座。

  有人诧异,有人自然就不满。

  二姑娘云雾颖哪肯起身,嘟嘟囔囔拿脸去贴老太君的手,娇气气的直说不满,“祖母,颖儿一直都是坐着里的啊。大姐姐的位置在哪里啊。”

  老太君不肯,但也实在没舍得给她下脸子,“颖姐儿,莫要胡闹,给你姐姐让地方。”

  云雾初也不吭声,只是挺着腰板,等着她挪地方。

  她这二妹,被养的太娇惯了,眼高于顶,甚至有时连她也不放在眼里,之前她并不在意她这小脾气,但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嘱意云家一事,这二妹还很有用。

  云雾颖愤愤不平,起身的时候狠狠的用脚踹了凳子一觉,凳子角度偏了,差一点砸到云雾初腿上,“大姐姐,你天天穿的这么素,看起来哪里像是官家小姐,你这出去,不也是败了大伯父的面子嘛。”

  她这不过脑子的话一出,老太君就率先拉了脸。

  云雾初适时接了话,“二妹妹你不知道吗?”

  她将凳子挪回原地,抬手捋平裙摆,笑着入座,话语间还是轻松的调调,眼睛只看着李妈妈将新的碗筷摆放在她身前的位置。

  “什么意思?大姐姐难道穿衣服还与我有干系不成……”

  她话没说完,坐在老太太左手边的云雾筱就轻轻开口,她说话声音不大,也不掺和她们之间的谈话,只是起身拿起大的汤匙为老太太舀白米粥,“祖母,您看这米粥,又稠又香甜,您尝一碗。”

  这样的做法算是高明了,见云雾颖不过脑子的话就要坏事,从中穿插了别的一档子事,想要掩了这事。

  云雾初的目光镀到她身上,她也不躲闪,又盛了一碗,亲自送到云雾初手边,“大姐姐,你也尝尝。”

  云雾初眼梢微抬,“筱姐儿养在祖母膝下,自然是不一般,这模样,这性子,都顶尖儿的好啊。”

  此话一出,云雾颖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大猫,炸了毛般的就要朝着云雾初张牙舞爪起来,“大姐姐,你什么意思,说我模样不好,性子不好。”

  云雾初看也不看她,只道:“我只是称赞四妹妹一句,二妹妹何故将这些往自己身上扯,扯的这么快,莫不是还在埋怨祖母。”

  她很少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往日的云雾初,洁纯如白梨,明婉秀丽,但坐在那儿就是一副水墨青图,对于别人的小打小闹,总是惯于笑着接受,云雾颖摸不透吧她的底线,就好如没有底的黑洞,无人敢轻易尝试探索,因而云雾颖一直对云雾初有所顾忌,自然不敢放肆。

  今日,是被气昏了头,本只是不满意属于自己的“宝座”换了人,而后就真的是勾起了心里的卑微情绪。

  云雾筱是二房里的云姨娘所出,庶女罢了,本是不用放在心上,但是二爷为了讨老夫人欢心,想要将其中一个女儿放在老太君膝下养着,用他的原话说是“小猫小狗似的瞎养着解闷罢了”。老太太母家是如今煊赫的定远侯的旁枝,虽是旁枝,在家中也颇为得宠,打小受的是正统的宫廷教养。

  在老太君跟前养着,自是收益良多,就算是将来出嫁,夫家也会高看一眼,但这两女儿,一嫡生、一庶出,老太太竟然选了庶出。

  二太太想不明白,自家孩子这么就比不上一个庶出的,她心里不情愿,时常念叨下来,让年幼的云雾颖因为这个事留下阴影,在心底永远觉得在云雾筱面前抬不起头。

  这情绪日日发酵,年年升温,突然爆发,劲头迅猛,豆大的眼泪狂彪出来,云雾颖一把推开桌上的吃食,捂着眼睛径直就往外跑。

  云雾初一愣,没意料到云雾颖反应会这么大,她微弯的嘴角尽然抿紧,小小的吸了一口气。

  云雾颖这样的脾气,不行啊。

  她想的很简单,既然太后要云家有女人进宫,又不是非她不可。

  上一辈子,她记得很清楚,云雾颖在得知她被太后选中后,还暗中求了祖母也要进宫,但宫中已有云家女,怎可再多一个。

  苦求不行,还闹了个绝食,悬梁自尽逼迫,在毫无希望之后,才不甘心的挑了个秀才下嫁,听说,过的也是不舒坦的。

  她心气那么高,怎么会瞧得上秀才的柴米油盐。

  但当时,她闹的事已经传开,能嫁给秀才已然是劣中取优了。

  深宫高墙,有人求着想进,有人哭着想出。

  云雾初觉得深宫吃人,熬人白头,但云雾颖却觉得是梦中阁楼,金碧辉煌,非去不可。

  她本想试探一番,看看这二妹妹的性子,却不成想,这等言语羞辱就受不了了。

  罢了,也是她一把抓住命门,直接挑着她最在乎的攻击,惹哭了小姑娘。

  汤匙上的白粥还冒着热气,云雾初就又离了座位,蹲下了身子,道:“祖母,是我冒失了,惹哭了颖姐儿。”

  老太君脸色也不好,但还是硬逼着没有发出来,“是她小性子使过了,你是嫡姐,已经很让着她们了。”

  “初姐儿,跟我来一趟。”老太君由李妈妈扶着,往里屋走,云雾初缓缓起身,静默了一会儿,才打算跟上。

  就在这时,云雾顷凑到了身边,小声唤着,“阿姐……”

  小狗崽一般翘着尾巴蹭着人撒娇,云雾初“嗯”了一声,俯在他肩头说:“想不想每次跟祖母请安穿漂亮衣服?”

  云雾顷点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妥,“可是,爹爹说,咱们穿太打眼,二房的会不高兴,祖母也会不高兴,阿姐,你想穿吗?女孩子家家的惯是爱美的,新衣服新首饰都是喜欢的。”

  大房为着顾及二房他们所谓的“面子”,一直在两家会见面的场合,挑着朴素的衣裳穿,这种事听起来是颇为可笑的,但还真的是太太君亲自找大儿子这么要求的。

  可笑却又存在着,很是荒诞。

  云雾初心里定了定,笑道:“新衣服得显摆出来啊。”

  她提起裙摆,正要往里屋走去,一声娇美若黄鹂之音轻轻柔柔响起,“大姐姐莫要责怪二姐姐,二姐姐也是无心。”

  云雾筱这个人真真是在老太君跟前抽条出了一身的涵养气质,说来也怪,这四妹妹竟和她有个五六分的相似,一双时刻含着水汽的湿眸衬着纤弱腰肢,十分有讨男人喜欢的资本。

  云雾初站定,询问:“四妹妹说她无心,无心尚且这般骄纵,那若有心还得成什么样子。”她顺着云雾筱的话说,眼角余光盯着她,果真看到她眼里的一闪而过的冷笑,她接着说,“终究是我不该那般说,惹得她多想了,四妹妹见到二妹还请帮我美言几句。”

  云雾筱欠了欠身行李,脸上是一副荣幸至极的模样,“大姐姐这是哪里话,能帮到大姐姐是我的福气。”

  云雾初径直走了,她上辈子并未与二房诸人交涉过多,一是不喜而是实在没有必要,出嫁后又一直在皇宫,常年见不到几次。真是没想到,二房这俩姑娘,一个骄纵,一个深沉,一个小小的试探,性子底下的隐瞒就露出这么多。

  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相较于话里有话的这位,只会哭鼻子溜掉的那位,真是可爱极了。

  老太君已经喝了一盏热茶,周围只有李妈妈一个人侍奉着,云雾初暗自一笑,果然,宫里是早就派嬷嬷下来支会了。

  云雾初上前,接了李妈妈的活计,来给老太君温茶,她端坐在下方的圈椅上,腰挺得直直的,执着茶盏的手纤细修长,垂着眉眼挑着茶叶,她一举一动,一动眉一眨眼,都是大家闺范,饶是老太君这般见惯了宫里贵人的,都不得不承认。

  自家这大姑娘,出落的极好,自然也担得起这中宫之任。

  但老太君哪里想得到,上一辈子这个年岁的云雾初在这位祖母面前还会诚惶诚恐,生怕惹她不喜,所有的超出这个年纪的端庄风范,都是她上辈子费了极大功夫练成的。

  老太君打量的视线过于灼热,云雾初并不理会,明眸一弯,笑道:“祖母,您看,与二妹妹之误会,始于我身上这素净衣裳。初儿明白您心疼二叔家,但一直让我与顷哥儿这般陪衬几位弟弟妹妹,难免被外人见了说道。二妹妹是自家人尚且觉得我不合时宜,更惶恐是外人。”

  她不打算陪祖母绕圈子,偏心做到这份上,就是因为无人敢于说出,老太太才会一再要求。

  上一辈子跟了父亲,只觉得老人得顺,但人一老了,就容易愚着昧着自己,靠别人同情陪衬出的优越感,只会心里更加空虚,虚的多了,就变成了再也抬不起头的自卑。

  而这自卑,竟然在孩子身上也有了。

  大爷自卑,自己与大哥前程差远,二房的嫡女,却自卑于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女。

  作者有话要说:  自卑害人!!!

  有自卑这个情绪的人,无外乎身边的人过于优秀而自己却是个陪衬品,又无外乎本瞧不上眼的人比自己更得人青睐而一下子崩了心态……

  二房一下子占了俩啊。

  悄咪咪,少量自卑有益于暗戳戳奋斗呀!

  ——

  嘿嘿嘿,大家,情人节快乐呦~

  让徐胥野这个野男子跟大家贺喜:

  徐胥野:小仙女,雪大风凉,本王体热,可要来?

  【捂脸溜走~】

第11章 白玉梨花银簪子

  云雾初出了宜安堂时,已到晌午,日头正好,老太君送到门槛处才堪堪停住,又拉着她的手好生叮嘱一番,“三日后,春花小宴,你好生打扮一番。太后特意派了嬷嬷来打探你的婚事,肯定是有那种思量的。”

  云雾初目光里满是了然,点了点头,“孙女定当全力以赴。”

  “嗯,中宫之荣,于你自己,于你父亲,于云家,都是天大的荣光。”阳光照上老太君这张满着沟壑纹路的脸上,吊梢眼里都是精光。

  云雾初低头思虑一番,压低了声音,道:“春日小宴,公侯家们的公子,甚至皇子王爷们也会前往,不若,让二位妹妹一同前往。”

  老太君没料到她会这般说,好生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如此识大体,不错不错,妹妹们嫁的好,对你来说,也是助力啊。”

  云雾初只笑不语。

  在孙女有望成为中宫皇后面前,祖母实在是没什么原则,她未多说,那衣裳的事,她就只说,自己老糊涂了,让下次请安云雾初姐弟俩就照常来,甚至还道了一句,“老迁就着老二家,就叫外人瞧了笑话。”

  祖母话至于此,她也就不再提什么。

  这等小事,她上辈子并不放在心上,这辈子她带着做了五年皇后的气势而来,只觉得不可再纵容祖母,大房无过错,何故受这种委屈。

  回去路上,燕泥随在她身上,半步的距离跟着,走到一处无人处,云雾初才止了步子,燕泥不解,上前来询问:“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双手合拢,凑近燕泥耳朵,小声吩咐着:“寻辆马车,我们出府。”

  “是”,燕泥走出去一截,又折返回来,“可要叫上五少爷?”

  云雾初掸掸衣袖,有些不明白,“我先前出府,会叫上雾顷吗?”

  燕泥认真想了想,“您是不爱带五少爷的,总嫌他小尾巴似的总跟着,惹的您与别家姑娘们聊的不痛快。”

  “那今儿,你怎么这么提议?”

  燕泥这个时候是听出来了,姑娘这是还不打算带着五少爷。

  “奴婢是想着,先前城楼那事儿少爷帮了大忙……”

  云雾初不肯等她说完,皱皱鼻子,轻哼一声,“他去求你了吧。我今个儿去金镶铺看看首饰,带他不合适。”

  云雾初仔细回忆了好一番,才想起,上辈子她与徐胥野第一次初见,可就是在这个铺子啊。他们上辈子在宫外相见的时机不多,仅有的几次,她一一回忆清楚,总想着或许正好来个偶遇。

  更何况,上次城楼之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也该当面道谢一番,再者,她担心他的手臂。

  从高空之上接下她,承受的力道会多大,她那夜清楚的感受倒,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在微微发着抖。

  “燕泥,还记得爹爹上次曾送的伤药吗?你帮我找来,我回去换身衣裳,我记得母亲之前送过来一条水红色鎏金石榴摆裙襦,还有那套白玉双蝶流苏簪,水红配白玉,一烈一清,互相抵消,正是极好的……”

  ……

  云雾初这好一通收拾,连腰上绑着的香囊、玉佩都慎而重之的选了又选,整身行头装扮过来,就像那窗外俏梨花被人精心勾描在宣纸之上,用最最昂贵的红墨妆点花心。

  金镶铺在汴梁算是老铺子,门脸排面大,掌柜的会来事,打造的首饰又总是有些小花样,小巧思,活计能说会道,说道着每一件首饰的好寓意,惹得姑娘们花了钱,心里更是痛快。

  云雾初到的时候,铺子里人并不多。

  她提溜着一衫华丽衣裙,到处转,也没相中哪套,但也不离开。

  燕泥指着一副纯金牡丹花纹手镯,问:“这个,夫人估计会喜欢。”

  云雾初心不在焉,斜着眼睛瞧着门口,她暗自计算着时辰,上辈子确切的时辰她记不大清,但日子错不了,他肯定是也来了的。

  当时,她也是闲逛,身边跟着云雾顷,相看一副赠送母亲的头钗。

  云雾顷是个话多的,对着各形各样的头钗评头论足,迟迟决定不了,云雾初不想打击这位小孝子的积极性,也不打断他自以为高深的评判,只是放空了自己的视线,各处神游。

  转来转去,就落在一个穿着青杉男人身上。

  青杉过于普通,他又低着头,尚好的面貌被这样的动作遮住不少,从她的角度只可以看见他那管高挺的鼻梁,他似是在和掌柜的讨价还价,皱着眉说,“你要是再不便宜一些,我就不要了。”

  她只觉得好笑,这男人周身的气质不像是买不起一支小小银簪的人。

  她看了好一会,只觉得这个男人对于自己耍贫嘴的行为乐在其中。

  她那时被家里娇养的不成样子,平日又常爱拿话语消遣云雾顷,一时没忍住,起了兴致,就挪步过去,以他压价的十倍买了那银簪,男人生了小气,但到底没跟她计较,扭头径直离去。

  云雾初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了,本就不该夺人所好,她却偏偏还以这般轻蔑人的手段夺了。

  她本意不是如此,这个男人扭头不要银簪,她心虚的很,跟了几步,唤住了他,小声道歉,询问他是否还要,若要的话,她为自己的玩闹赔罪,以银簪为礼,赠于他。

  徐胥野扭头看了她一眼,露出那张漂亮的桃花面,此时季节,桃花已开,粉红一片,花瓣飘扬,落了一片在他青衫肩头。

  粉绿相映,恰如其分,绿衫真是最合他相貌的。

  他只说了一句,“这簪子我是喜欢,但既然小姐也爱,那便不与你抢了。梨花簪子,我那儿还有很多,这不是最精巧的一支。只是,小姐这般行径,换个别人,定是要打闹一番,还好,你遇上我,脸皮儿厚。”

  云雾初那时完全怔住了,他走远,才回过神。

  只一眼,倾城,难忘。

  这个男人就是有这样的资本。

  云雾初想,她对于他的喜欢,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云雾初把玩着这个镯子,掌柜的特意过来招待她,“云小姐,这镯子您要吗?”

  “要,包起来吧”,她又指了上辈子云雾顷挑的头钗,“这个,也包起来,回去拿给顷哥儿。”

  上辈子母亲接了雾顷这个礼物,也是极欢喜的。

  她微微俯身,想要找一找,徐胥野上辈子瞧上的银簪,但因那簪子实在不打眼,她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

  守株待兔,总是忐忑。

  就在云农夫以为自己的木桩子无用的时候,那只大兔子才晃晃悠悠来了。

  就是她记忆里的,一袭青衫,袖口修着些祥云,是最普通的绣样,腰间一条窄窄的碧色腰封,除此之外,毫无任何装饰。

  时下的男子流行腰间挂玉佩,意为“君子如玉,谦谦高德”。

  他偏偏随着性子来,不赶这些时兴。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梨花玉珠银簪上,桃花眼眸盯了好久。

  云雾初怔在原处,眼睛不自觉的追随着他,心口却纷乱,她忍不住的吞咽口水,上次城楼相见,风驰电掣,她来不及细细感受便离的他那般近,等她回神,她也已然离了她。

  今日又是不一样的,她要走到他面前去,以还未出阁的姑娘身,面对这个爱惨了的男人。

  她迟迟不上前,燕泥轻轻道:“姑娘,雍勤王。”

  “嗯”,她的声线都在发抖,“我这身装扮可还好?”

  在喜欢的人面前,饶是再自信的人,都忍不住怀疑自己。

  “这衣裳是您自己挑的,您眼光极好,自然是相配的,咱们走了一路,都没瞧见比您还好看的。”

  云雾初勉强放下心来,她扶了扶发髻,捋顺水红裙摆,才朝那男人走去。

  她身条是极好的,腰细如柳,腰板直直,一步一甩手跟丈量似的,身形款款,步伐却有些乱。

  徐胥野已经伸手拿了那簪子,半个身子倚着墙,低低的笑了出来,“掌柜的,便宜些。”

  掌柜的哪里想到这位主儿还会砍价,脑子一抽,对于砍价妇人的条件反应来了,“您看,我们这儿小本买卖。”

  徐胥野拇指摩挲着簪子上的玉梨花,眼睛专注的看着玉梨花上的雕痕,想也不想,径直答了,“我看买卖不小了。”

  掌柜的被“噎”了回去,眼睛一转,手指拨弄算盘,又觉得实在不划算,小肥身板一跳,在徐胥野没反应过来时,将那簪子攥在了手里,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往匣子里收:“买卖能做大,都是承蒙您厚爱,这簪子给您开的价已经是最低了。”

  徐胥野挑眉,懒懒的笑了,也不恼,“你倒灵活。身上再少十两肉,打劫的都会怕你。”

  他虽然笑着,眼里却没什么情绪,恹恹的,耷拉着眼皮,长长的黑色睫毛低垂,如欲振翅羽蝶。

  掌柜的瞧这非富即贵的气度,怂了些,陪笑讨好,“要不您看看别的,这个白玉梅花簪,那个金座荷花簪都是不错的。”

  徐胥野棕黑眸子不动,那些簪子分不得他片刻视线,“巧了,爷就喜欢梨花,你便宜一点,你也不差这点钱。”

  掌柜的心疼钱,又怕惹事,小声嘀咕,“您也不差这点钱,非跟小的计较什么。”

  虽是嘀咕,但音量也实在不小。

  徐胥野又往墙上靠了靠,隔着衣衫,也能看到里面修长有力的长腿交叠者,“爷就是差了这点钱,你不情愿,我这就直接拿走了,一个子儿都不给你。”

  他耍起赖来,轻挑又风流,别人再气,也不敢发作。

  “那那……就按您说的价钱吧。”掌柜的叹气声接连而出,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云雾初听着这俩人一唱一和,稳了稳心思,又凑近了两步,她微微欠身,“那日城楼,多谢您出手相助。”

  徐胥野得了那簪子,心情大好,低头去瞧出声的女子。

  她身量娇小,他微微低头,看见她雪白的颈,和小小的发旋。

  徐胥野收敛些浪荡模样,眸色深了些,他唤她的名字,“云雾初。”

  话一出口,惊讶了两个人,竟是出奇预料的顺口。

  徐胥野耳朵尖一抹红,像染了胭脂,他睡梦中唤过好多次这名字,没想到,当着人的面,这么顺溜。

  顺溜过了,有些绯红的心思,就冒了出来。

  云雾初眼睛一亮,亮晶晶的扬起了头看他,“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第12章 梨涡

  徐胥野含混不明“嗯”了一声,堪堪错开她的视线,“那日闹了那么大的事,城楼掉下来个人,我自然记得。”

  那日夜深,光线不足,他只大概瞧见接住的女人的模样,瞧见了那双含水杏眸,今个儿,青天白日,他才用视线一寸一寸漫过她的五官,雪肤红装,丹唇微抿,她似是有些紧张,挺俏鼻尖馋了薄汗,杏眸还似那晚,水濛濛的,莹莹润润,真如那枝头梨花。

  云雾初,他在心间又念这名字,她生得可真好。

  小时候瞧不出,只觉得粉雕玉砌瓷娃娃,如今抽条成娇俏少女,也还是瓷娃娃,他忍不住想,像瓷一样,怕是碰一碰,就会红上好大一片,他心间一紧,就连呼吸也发紧,这是从没出现的状况。

  “雾初行事鲁莽,难为您了。”外出在外,他又一副这般装扮,应该是不想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她小心的避了“王爷”的名号。

  徐胥野压过心底翻跃而上的微妙情绪,“不算难为,你也不重,我虽从高处接了你,倒也是没弄伤胳膊。”

  高空接物,对于手臂的冲击都是极大的。

  闻言,云雾初才松了口气,微微笑了,嘴角旁小小的梨涡深深的,“幸好您没事。”

  昨日,她就想到了,她再轻,也是个人,贸然接下,手臂肯定会有极大的冲击,听到他无事,便放心了。

  徐胥野瞧她嘴角的小梨涡,心里又是一动。

  梨涡,她竟还有梨涡……他惊讶半晌,又兀自发笑,“打小就只用梨花帕子的人,生出梨涡,也是注定。”

  云雾初又问:“我听家父说,副将挂尸于城楼这件事,给您添了不少闲言碎语。”

  徐胥野想到她要说什么,“你女儿家的名声可比我重要多了,不必心里愧疚。”

  他说完,便用另一只手敲了敲桌面,“掌柜的,快些,就那个价格,马上给我包起来。”

  他心里的感觉太过于异样,只觉得在她面前,淡定不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实在不好,便想就要了簪子,先离去。

  掌柜的慢吞吞的包着,“就差个四五两银子,您何必呢?”

  徐胥野没理他,也不再与云雾处交谈,云雾初手心满是汗,又行了礼,便要离去。

  她瞧出他的急迫了,他急迫要走,她不好再耽搁他了。

  她咬住下唇,在转身之前,从袖里掏出那伤药,细白手指张开,掌心里赫然露着个翠绿小盒,她轻轻解释,“这药,爹爹说是宫里赐的,年前我跌伤了腿,青紫一片,抹了几日也就好了,效果是极好的。”

  她顿了顿,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瞧着他胸口的吉字盘口,“我知道您府里定然有不少好药,所以这个……嗯……”她突然不好意思笑了,眼里的光彩一晃,若海面的眼光碎影,恍了人眼,但又忍不住去看,“我还用过了,那就算了吧。”

  云雾初越说,越没有底气,手又打算讪讪的收回来,她借花献佛,献得却不是朵好花。

  她刚有动作,手里重量一轻,他温热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心,她一惊,便听得他说,“好,我回去好生抹抹。”

  她着实惊喜,猛然抬起头,便想去看她,手还伸着,并没有收回。

  那掌柜的正在这时将那簪子递了过来,徐胥野也不看,径直又放在了她没有收回去的手心里,“回礼,拿好。”

  他说完,便撩起长袍,唤了声,“昭成。”继而,也不回头,转身走了

  立刻,一个清秀的少年“哒哒”跑了进来,“掌柜的,银两在这儿,您看好。”

  昭成急匆匆给了银两,又想要急匆匆的跟上自家王爷,路过云雾初身边的时候,又忍不住瞧了瞧这位姑娘。

  梨花簪子,王爷那一匣子精美绝伦的梨花簪子,是别人瞧上一眼也不行的,今个儿,是怎么了?

  随随便便就给了?

  王爷这一回汴梁真是奇了怪了,梨花帕子给人擦了脸,梨花簪子又白送……

  他匆匆忙忙去追徐胥野,跑着跑着,突然停了,这是一个人啊,梨花帕子、梨花簪子,王爷这是给的一个人啊。

  那位姑娘,不就是城楼掉下的那位。

  他突然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只觉得王府要有王妃了。

  云雾初僵了好一会儿,燕泥在她旁边道:“姑娘,奴婢帮你拿吧。”

  那簪子的包装极其讲究,这也是这铺子的一贯风格,先用将银簪放到厚重的实木匣子里,外面又用一层红底金字,写着铺子店名的纸包好。

  好看也精致,就是真的重。

  “这匣子怪重的,一会儿还要走好一会儿才到府里。”

  “不用,我自己拿。”她轻声说着,将那匣子紧紧的拥进怀里,“不重的,怎么会重。”

  ……

  徐胥野走的很快,昭成气喘吁吁跑了好久才追上,“王爷,那簪子就给了别人?”

  他见自家王爷不吭声,便又补充道:“不过,那簪子也配那位姑娘,属下在外面等您,听见好几位公子哥儿说里面那位水红色衣裙的,就是那‘汴梁清高的春日白梨花’。梨花配梨花美人,绝配。”

  徐胥野这时才有了反应,“汴梁清高的春日白梨花,是说她的?。”

  “是啊,这世家公子们,就是爱凑在一起给姑娘们起这名号,美名其曰‘极雅之事’。”昭成紧跟着走。

  不知道哪里取悦了他,徐胥野笑出了声,笑声伴着春风钻入人耳,“她是梨花。”

  尾音扬起,从他薄唇间吐出。

  半路遇到个乞儿,带这个两岁的小男孩行乞,徐胥野看了会儿,那小男孩干瘦干瘦的,他径直让昭成掏了张面额不小的银票,昭成熟练的将银票递给那乞儿,直言:“我家公子善心,不用谢,养好自家孩子就算是报答了。”

  昭成应付完了那乞儿,又跟上徐胥野,“我跟着您日久,老是见您施舍带着孩子乞丐,出手阔绰十分大方,那又为何与那做买卖的掌柜的为那几两钱争辩?“

  徐胥野没有立刻答,但脚步却慢了下来,

  好半晌,直到瞧见雍勤王府的匾额,徐胥野却又突然开口。

  “有意思,讨价还价最有意思了。”他声音没什么情绪,“我亲娘,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跟小贩讨价还价,有时候,一个菜包子,也要还的。”

  “我跟着她的时候,觉得这举动拽得人脸皮紧,等真的离了她,我竟然也开始这样做了。呵。”

  “我还被亲娘养着的时候,她吃不上饭,也带我这么行乞过……”

  昭成不敢再说话,替他去开书房的门。

  昭成只觉自己问错了问题,答错了话,大气不敢出,勾出王爷幼时伤心事,他难受至极,晚膳都没用。

  徐胥野倒是没放在心上,晚膳用的不少。但若说一定点没有影响,那是骗人的。

  他不过也只是恍惚一瞬,幼时的肮脏事,他深埋心底,若不慎被挖了出来,他也可以快速拿起铁楸,又一次狠狠的堆土埋好,压实。

  本也就是这样,虽然在意,却也不是不能提了,提了,才能在某一日真的不在意。

  他用完晚膳,褪下了青衫,换上了寝衣。

  他撸起袖子到肩膀处,烛火点的很多,室内明亮,将他小臂、关节、大臂处的大片青紫映的一清二楚。

  青青紫紫,几乎包纳了整条手臂,徐胥野不甚在意,只是青紫,并未出血,算不上伤。

  不去管它,待上几日,青紫印子自己就会消了的。

  但今个儿,他却很有兴致,打开了那小盒,小盒里里是白黄的药膏,最上面被剜了个小洞,徐胥野想,那就是她说的伤了腿所用下去的部分。

  他哑笑出声。

  倒还真是她用了的。

  他眉眼都泛起笑意,笑出了好几声才给自己的胳膊抹完药。

  夜间寂静,昏昏沉沉,徐胥野这次做了不一般的梦,梦里不再是那个小女娃,取而代之,是一张杏眸丹唇柔嫩的小梨花。

  他吻了小梨花的花瓣,又忍不住小心的用指尖触了触梨花花蕊。

  突然惊醒,徐胥野面上红了一片,看着湿漉漉的亵裤,他咒骂几声,也不叫人,赤足去了屋顶吹冷风

  徐胥野想,他可真是变态……

  见她长大了就……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替某人捂脸~

第13章 小野叔

  雍勤王府闲了两日,也无人敢前来,徐胥野乐于自在,但没想到傍晚,总管太监李日升亲自来府请他进宫。

  徐胥野翘着腿坐在圈椅上,不着急动,拨弄了几下漂浮在水面的茶叶,“这个时候,该要用晚膳了,不知道母后要不要与我一同用膳。你且去再打探一下,她若留我,我便即刻前往,若不留我,我还得自己在家吃了才好。”

  李日升将拂尘搭在臂上,“您是太后娘娘养大的,娘娘肯定是舍不得饿着您的。”

  “是嘛,那借你吉言,”他似笑非笑,慢慢的将那一盏茶品完,才站直身子,随手将摆放在一旁的配剑拿上,别在腰间,对李日升道:“走吧,不为难你。”

  李日升看了一眼那剑,只道:“王爷,进宫之人,不许佩剑。”

  “谁说是要带到宫里去,我血债满身,要杀我的人那么多,路上防身而已,李公公不必紧张,进宫门之前,就交给公公保管。”

  徐胥野换了件玄色外袍,轿撵和那匹名唤“破阵”的战马都在外面候着,昭成道:“眼瞅着天就要暗下来,王爷可要乘轿?”

  徐胥野扣着外袍的扣子,修长手指灵活不停,“轿撵吧,让破阵歇歇。”

  昭成了然,直到把徐胥野送出门才飞速跑回院中,敲响了西厢门,“任成哥,王爷被叫进宫了,王爷还说乘轿撵。”

  他话说到这里,任成已经一转身,出了房门,纵身一跃,消失在屋檐之上。

  王爷还未及弱冠之时,任成就跟了他,那时他刚刚统帅南护军,皇子年轻又是个不受宠的,清隽少年往那高山岭地一站,完全压不住场子,南护军那些头头谁都不服他,他手下亲信极少,处境艰难。

  那时,还要与毗邻的契丹一族交涉疆土,越境去赴契丹那一场场“鸿门宴”时,就会问上这样一个“轿撵还是骑马”的问题。

  若答“轿撵”,那便是要任成暗地尾随了。

  他不骑战马情况有三,他自己受伤、战马受伤、或是故意让敌人知晓他放松了警惕。

  天黑的早了些,徐胥野下轿撵的时候,宫里红灯笼已经透过一层薄纱散了淡淡红光。

  李日升的心直到真的接过雍勤王腰间的佩剑才算是真正落了下来。

  这位主儿,阴晴不定了,带剑进宫,不高兴了杀一个可怎么办。

  甬道上宫女太监穿行,见到他皆战战兢兢行礼,有个小太监,见他多瞧了自己一眼,竟然还吓的尿了裤子。

  不知道为什么,徐胥野突然想到那个小姑娘,她倒是不怕。

  宫路黑且长,徐胥野问了一声,“本王这么可怕?”

  李日升低头踱步跟着,“王爷那日在街头斩杀李副将,过于血腥了,消息传了过来,他们胆子都小。还有,王爷先前带着南护军杀契丹人的手段,过于阴毒了些。”

  徐胥野脸不红心不跳,“你倒实诚。”

  李日升道:“王爷自己也知道,奴才照实了说,那些个契丹人,虽夺咱疆土,但也是人,您断其手脚,碎其血骨,一家杀绝,连孩提都不放过,逼幼女为妓,实在是可怕。”

  徐胥野乐了,慢条斯理道:“原来,我干了这么多呢。”

  慈宁宫处极尽奢华,新帝登基后为表孝道,将慈宁宫又重新修筑粉饰一番,朱红宫墙鹅黄砖瓦,殿前柳树长势正好,抽了新枝,长了新芽。

  徐胥野在殿前止了步,李日升进去通报一声,才将他请了进去。

  殿中高桌之上,已经摆上饭菜,热气腾腾,菜色极好。

  徐胥野一撩长袍,跪了下来,低声唤了,“母后”。

  太后陈氏一身暗红宫装,大片大片的满绣从前胸连到袖口,腕上一金镯,她抬了抬手腕,那金镯就顺着手臂滑了一截,“胥野,你来了,坐,哀家给你备了你幼时最爱的夜合虾仁。”

  徐胥野起身,在太后对面的灯挂椅上入座,夹了一筷全须全尾的晶莹红虾放在口中,轻笑道:“母后这儿的虾味道还是这样好。儿臣爱吃。”

  他收敛情绪,眉眼温和,不见桀骜。

  他又夹了一筷,却只放在顶出尖米饭之上,“儿臣六岁被接进宫,养在母后膝下时,您给儿臣吃的第一个饭就是这道。”

  太后笑纹浮现,笑意不达眼底,嘴角弧度有些刻意,捻起酒杯,轻尝了一口,才道:“哀家记得那个时候,你生母刚殁,你瘦得跟个猴子似的,晒的黢黑黢黑的,我将你揽到怀里时,你还吓的发抖,这一转眼,你也这般大了。”

  徐胥野举杯相敬,“那时,从未有人待我这般亲近过……”

  他话没说完,自己先停了,也只是“那时”而已,后来太后亲子出世,她却又时时防着他。

  就那一时温暖,他却也一直记到现在。

  红泥火炉上温着热酒,热酒下肠,时下氛围实在是好,眼前的人又是他可以叫一声“母亲”的人,徐胥野忽然觉得身上难得的热了起来。

  斟酒的是位生的极其侬丽的白面太监,徐胥野难免多看了几眼,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这张脸过分美丽,眉眼精致胜于寻常女子,但眼前这位,却生生模糊了雌雄。

  太监本也这般,不算雌雄,但这位单看外貌若说个高挑女子,也定然有人信。

  “这位公公,生的倒好。”

  徐胥野的随口一夸,让小太监正在斟酒的手狠狠一抖,透明酒液流到了徐胥野的玄色外袍上,他惶恐不安,是个胆子小的。

  瑟缩着身子跪在地上,话都说不顺,“奴才苏迭远手抖弄脏了王爷的衣裳,请王爷恕罪。”

  徐胥野还不急开口,太后已然迫不及待,“若说生的好,满汴梁哪里又比的上你。这小太监,哀家瞧着不错,便调过来伺候,就是胆子太小了。”

  “母后取笑儿臣了。苏迭远,”他慢念这三个字,“我朝苏姓百姓倒是不多,你起来吧,母后看重你,下次莫要这般慌张了。”

  太后这突然插话,是很明显的维护意味了,徐胥野不想破坏这难得的与这养母的好气氛,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长成这样,就连手上都白嫩的很,比他手里的茧都要少的多,徐胥野看了一眼这两位,突然明白些什么。

  什么样的太监能到殿内服侍,还娇养着,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徐胥野垂目喝酒,太后年岁不算大,久居深宫自然无趣,找位解闷的男人也没什么。

  “胥野,今日找你来,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太后拍了拍手,殿口就进来五六个孩子,这些孩子有三、四岁的,也有八、九岁的,无一例外,徐胥野都有些眼熟。

  他陡然变了脸色,太后这一出“先礼后兵”砸的他措手不及。

  他蹙紧了眉,还未想出到底在何处见过,突然,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扬着肉肉的小手,朝他唤着,“小野叔!”

  徐胥野搭在腿上的手猛然攥紧成拳,手背青筋凸出,刚刚那把身子熏暖的热气褪的一干二净,他头脚冰冷,心也凉了。

  眼前这个女人,也仅仅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时刻防范他的,高位之上的掌权者。

  他桃花眼眸瞬间暗淡,胸口的钝痛不可言喻。

  每次,都只是他留着那丁点的,她给予的关爱不放。

  他珍藏的东西,他能给出的真心,在别人眼里,都可以弃之如敝屣。

  小女娃被一个宫人拦起来,孩子还小,被吓坏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巴掌劈头盖脸落了下来,女孩左脸瞬间肿起来。

  在这个宫人抬起右手的同时,徐胥野手里拿着的筷子飞出,直刺的那宫人咽喉,鲜血瞬间飙出。

  变故发生的突然,在殿外候着的侍卫蜂拥而至,刀剑却对准了那一个个孩提。

  小女娃已经被徐胥野揽进怀里,她不敢再哭,勾住徐胥野的脖子,抽抽嗒嗒的叫他,“小野叔,小野叔。”

  指腹抹去女娃的眼泪,动作轻柔至极,他柔声问:“告诉叔叔,爹爹呢?”

  “爹爹还在定州。有人把我抢走了,娘哭好大声,爹爹胳膊流血了,流血了……”

  他拍拍女娃的背,道:“小野叔知道了,婷婷乖,困了就先趴在我肩头睡一会儿,小野叔一会儿带你回家。”

  南护军共有五位副将,婷婷是其中一位的独女,那副将姓林名生,比徐胥野要大上二十岁。在徐胥野刚进南护军的时候,林生带着头不服这位年轻皇子,但最后,又是林生手把手教给徐胥野如何在军队里建立威信,如何处置奖誉士兵。

  徐胥野“少年将军”的称号,哪里是全靠天赋得来的,若无人细心教导,徐胥野怕是扛得过刀枪战火,却挡不过一个军队里的尔虞我诈。

  南护军的兵权,徐胥野不是一去凭着皇子身份就有了,相反,因为皇子身份,倒是处处惹的军队里老人们不服,军队内讧多是对着他来,有了几次出色的战功之后,那些士兵才情愿归顺,边境军队,向来如荒漠孤鹰,不服从皇权,是属于强者。

  徐胥野在夺得南护军军权的过程中,林生处处协助,对于徐胥野来说,林生亦师亦友,意义非凡。

  一年前,林生就因为腿疾脱离军队,前往定州与妻女团聚,徐胥野送他到定州,也就看到了婷婷,那个时候,这个小女娃比现在要胖很多,所以徐胥野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小女娃问要如何称呼这位哥哥,林生“嘿”了一声,抱着女儿,一字一句道:“这小子你可不能叫哥哥,叫叔叔!”

  小女生声音奶奶的,“可他看起来不像叔叔,对门的叔叔都有小胡子,他没有。”

  林生看着徐胥野光滑的面皮,一拍脑门,“那就叫小野叔!”

  唯一一个会叫他“小野叔”的人,就是婷婷。

  想到这儿,徐胥野眼尾已然泛红,他的桃花眸微眯时,冷漠辛辣,他审度着闯进来的人。

  婷婷如此,那别的孩子,自然也是他南护军战士的家眷。

  他“噗嗤”一声,笑了,“母后,您可真是给了儿子一份好大的礼。先前,儿子还真以为,两年不见,您会多少想想儿子,不,至少该有一丁点的疼惜才对啊。”

  他话语不停,手却还在温柔的拍着怀里孩子的背,“楚王囤聚军队日久,锋芒毕露,儿子为弟弟荣登大位,也为了这天下不落入外姓手中,亲领南护军剿灭。左腿右胸均中一剑,您要看看伤疤吗?时到今日,仍没有好透,难道即便是这样,您还是不肯信我不会篡位,不会夺了皇弟这梦寐以求的皇位?”

  太后有些站不住,额头上浸出些冷汗,与她这个养子对峙,她两腿发软,亏的宫人扶助,才勉强维持住了太后的姿态。

  “胥野,母亲,怕啊。”

  “当日你当街杀了张副将,曝挂于城楼,何等残忍,母亲不敢与你赌你对母亲的情分。”

  徐胥野气极反笑,“若我说,我敬您,爱您。根本不会动您和皇弟,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着你们,您信吗?”

  太后不看他,并不与他对视。

  这是完完全全的不信了。

  太后强撑着,“皇帝子嗣稀薄,大公主都六岁了,宫中还未再添新子,大公主童年无玩伴,就寻了这些孩子来。你放心,胥野你安生呆着,哀家定会好好养护他们,与公主一同读书,一同用膳,是他们天大的福分。”

  “您拿这些孩子威胁我,着实小看我了,雍勤王阴狠狡诈,哪里会在乎这些小儿的性命。”

  徐胥野看也不看剩下的孩子,抱着婷婷就要往外走,太后这时又说了话。

  太后舔了舔干涸的唇,“胥野,这些人都是南护军颇有威望的将领的孩子,若因为你做了什么,伤了他们的孩子,他们又哪里会放过你,到时候,南护军成了一盘散沙,你也不愿意看到吧。南护军毕竟是你的心血。”

  徐胥野步子顿了顿,喉结攒动,棕黑眸子看着望不尽头的墨色,“那您,可真是要好好看护他们,”他声音突然变冷变厉,扭头,如蛇吐信子般的目光一寸一寸爬过慈宁宫伺候的宫人的面孔,“本王偶尔手痒,总想要杀人的。这些孩子掉一根头发,被蚊子咬一个包,被本王瞧见了,本王就好好施展施展,剜眼去骨,本王做的多了。”

  一时之间,满室寂静,宫人大气不敢出,纷纷伏地,徐胥野嗤笑一声,长腿一伸,彻底离了慈宁宫。

  甬道里,不复来时热闹,月亮多添几分朦胧,有人尾随,脚步声放的不轻,就是想要他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嘻!

  小野叔!

  红包包还攒了好多给你们捏~大家~评论区见呀!

  ——

  这个男主,从定了之后,就时时刻刻心疼……

  是个把别人一丁半点给他的情谊死死的放在心底,这个世界上,他不会负任何人,只会亏着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真是个极其干净又简单的人。

第14章 安分些

第15章

  “卫尉大人尾随至今,若有事便速说,本王怀里孩子娇嫩,吹不得风。”

  徐胥野情绪不好,怀里孩子已然熟睡,抓着他的衣服梦呓,唤着爹娘。

  他也不看旁边出现的宫中禁军装扮的男人,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你又何必出现,你瞧,和我交好的人,总是会因我沾染一身的霉气。”

  何行时与他并行,道:“我调开了此地值守人员,不会有人看见。”他停了停,还是解释了,“宫中禁军随我调遣,但我着实没想到太后会这般做,你才刚刚帮他们坐稳大梁江山。”

  夜风微凉,徐胥野低头瞧了婷婷红肿的脸,道:“把你披风解了,小孩子吹不得风。”

  何行时依言接下了披风,折叠成四角正方的模样,才盖在孩子身上,“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孩子很乖,乖乖的窝在他怀里,有了温暖的避风衣物,睡的更加安稳,徐胥野紧绷的脸终于舒缓了些,“安分守己,不再生事。”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嘲讽一笑。

  何行时不解,“凭你现在的手段,完全可以取而代之,他们待你如此浅薄,你何故念着那么丁点情谊。新皇登基,皇位还没坐稳,再换一位,又如何!”

  徐胥野垂目,“宫里那些孩子怎么办?在太后近前,我刚有反意,她勾勾小指就可以弄死一个。他们还那么小。”

  “那你要坐以待毙?如今尚且还只是威胁,以后岂不是会要了你的命。”何行时喊出声,他一向持稳,今日怒火攻心,说不清是气太后阴险,还是气眼前这位逆来顺受。

  “行时,若他们只是要我的命,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孤家寡人,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惦念,死了也就死了。但他们要我死之前,我真的不能再看到任何一位我在乎的人,因我受了波及,所以啊,所有人都趁早离我远一点,尤其是你,卫尉大人。”

  何行时还要呛声,徐胥野眨眨眼,止了他的音,黑睫一抬一落,眸子黑亮,“先帝遗嘱,是让他登基。大梁战事日久,如今好不容易平歇,百姓正是休养生息之时,我为了一己私欲搅乱了天下太平,实在不该。”

  何行时抿唇,还想争辩,“徐胥成他尚且不及你万分之一,你才是皇位最好的人选。”

  徐胥野舔舔嘴唇,单挑起一边剑眉,故作头疼模样,“何兄,你这可是太抬举我了,我不愿做皇帝,自然也做不好皇帝。做皇帝多累,不若懒散王爷、幽魂孤鬼来的有趣。皇弟他性子和善温吞,可以历练,太后巾帼之姿,母子局,未必不会成就一个大梁盛世。”

  宫门前,任成已经等候多时,徐胥野止步,“行时,回去吧。往后再发生任何事,多少脏水再泼到我身上,都不许再为我说话……”他轻挑一笑,“你若是实在思念我,就帮我看护下那些孩子。太后有一事说得对,在宫里与公主一齐受太傅教导,是极好的。他们爹娘都是粗人,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不如文官轻飘飘几句话官运亨通,他们在宫人好生教养,多识些书,多认些字,总是好的。”

  见何行时不言语,徐胥野又吹了声口哨,口哨声短,却清脆,“嘶,你要是恼了我了,也正好,我们不再往来也省得我担心你因我受些磨难。”

  何行时快步,一下子揪住徐胥野的领口,“雍勤王殿下就是这么赶人的!”

  “轻点轻点,婷婷睡着呢,”他比何行时还要高上一些,微微屈了膝盖配合他揪人的动作,佯作害怕,“哪能呢,舍不得赶你的。”

  何行时铁青着一张脸,良久,才松了手。

  宫门口,何行时不得再送,只听得徐胥野最后摆手道:“何兄,过两天,我替你去瞧瞧那位哈,你在宫中当值走不开,作为兄弟,我替你去瞧。”

  “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那朋友妻我替你看,可好?”

  他一贯的不着调嗓音,明朗十足,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假样子,总是可以轻而易记的叫人忘了他的苦难。

  但苦难仍在,从不离去。

  进了府,徐胥野才开口询问任成坤宁宫的情况。

  “都勘查清楚了?”

  任成应声,“太后寝殿禁军广布,还有暗哨埋伏,下属进得去,却难以连着孩子一同带走。若想要救出孩子,只能带兵强闯。”

  徐胥野含糊“嗯”了一声,他早就猜到了,孩子是救不出来的……

  “无妨,派人去盯着即可,盯好坤宁宫的奴才,只要他们好生伺候着,那些孩子不会出事。”

  昭成在门口迎接,徐胥野将孩子递给他,“准备些吃食,等婷婷醒了吃。”

  “任成,将这些孩子的父母带到府上。”

  他吩咐完一切,才转身将房门关闭,和衣躺在了床塌之上,梨花帕子从他怀里露出一角,男人浅浅的呼吸声已经均匀……

  他睡的很沉,身子委于软榻之上,将衾被团成一团,那具高大的身躯微躬。

  ……

  云雾初将装着纯金牡丹花纹手镯的匣子放到邱氏手里,又吩咐燕泥将那金钗送到云雾顷那边,让他稍后自行尽一尽孝道。

  邱氏对那手镯爱不释手,当下就脱下翡翠玉镯,将这手镯套上了腕子,她瞧着云雾初的神色,悄声开口:“那事儿,你祖母跟你说了吧?”

  云雾初拨弄着金莲座古铜香炉中的香料,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邱氏扬手,让屋里侍奉的下人出去,才开口道:“我与你父亲的意思是,全凭你心意,你若不想进宫,那咱们就不去。”

  云雾初想起上辈子,母亲便是这么说的。

  她莞尔,“母亲多虑了,太后也不单单是只属意女儿一人,定远侯家的嫡次女、宁将军家的幺女,太后都派遣了嬷嬷暗中走动。”

  邱氏叹息一声,“如今你爹爹官至右相,太后娘娘还是更看重你的。”

  权臣之女嫁进宫中,为了更好牵制与拿捏。

  云雾初突然想起上辈子徐胥成那可笑的顾虑,一时笑了出来,见邱氏疑惑眼神望了过来,她道:“娘,那太后不会担心我进宫后,若一日诞下皇子,外戚擅权吗?”

  邱氏拍她手背,“女儿家的说什么呢,外戚专权多以武将为先,你爹爹手中无一兵半卒,靠吐沫星子擅权啊。”

  云雾初笑的开怀,“母亲您说的是。”

  邱氏哂了她一眼,“你啊,别光笑,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云雾初也不言明自己的打算,只安慰邱氏,捻起案几上的糕点放到邱氏手中,“女儿都知道,您尝尝,是从外面松糕铺买来的,府里的厨子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你总是这样,什么事你都三言两语打发我,下次,就该叫你爹来说。”

  云雾初低头听着母亲的话,也不反驳,忽听的屋外脚步声阵阵。

  外面守门丫鬟的传话声先来,“二太太、二小姐,我们夫人在小姐屋内,您稍等,我先进去禀报。”

  邱氏止了话,眼神询问云雾初:他们怎么来了?

  云雾初耸耸肩,“先请进来吧。”

  她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杏眼露出几分狡黠,大概是为了春花小宴来的吧。

第16章 闭上嘴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我改了文名和文案,从第七章 开始重修了些内容,但核心故事并没有变。看过前面几章的宝贝贝最好还是再从第七章重新开始看看,不然剧情是衔接不上的。

  修文给大家带来了不便,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大家了。

  再连发三天的红包给大家赔罪。

  二太太高氏母家是行商的,商号做得很大,江南地区的富商,老太君就是瞧中了高家的家底才允了高氏进家门。

  但她打心底里,是瞧不起高氏的,无外乎其他,行商虽富但却上不了台面,连带着也不喜欢云雾颖。

  高氏娘家富庶,她手里的私房钱也充裕,她还未进屋,就听得金钗碰撞的“叮咣”声,再一掀帘,更是发髻招展,金饰缠身,外袍上的大牡丹簇团图案绣满了整个后背,招摇富贵。

  云雾初与母亲对视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她一进来,尖嗓子就响了起来,“大嫂啊,我带着颖姐儿给初姐儿赔罪来了。”

  高氏性子张扬不知收敛,大大咧咧的,虽吵但不招人烦。

  邱氏让下人上了茶,看了一眼还悄悄抹泪的云雾颖,摸不着头脑,“弟妹,这是?”

  “害,还不是颖姐儿不懂事,在老太太哪里顶撞了初姐儿,”高氏说着,就要拉云雾颖上前来,“你说这孩子,初姐儿是你长姐,说你几句也是为你好。”

  云雾颖抽泣不止,高氏在她后背一直在推搡,她不情愿,很是别扭的道歉,“大姐姐,我错了,你别记恨我。”

  高氏陪笑,就怕云雾初不肯受了这一丁点儿都不情愿的歉意,“初姐儿啊,颖姐儿还小,你们都是嫡出的孩子,本该是最亲的呀。”

  云雾初只比云雾颖大不到半岁,谈不上让不让。

  云雾初递了块糕点给云雾颖,“那日我也有错,颖姐儿快别哭了。”

  高氏一听这满意了,拉着云雾初的手,道:“这姐妹间谈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是不是。平白的让庶出的孩子占了便宜。”

  这庶出的便是指云姨娘生的云雾筱了。

  她替云雾颖收了那块糕点,亲昵的握着云雾初的手,“春花小宴可不是一般人去得了的,咱初姐儿还想着颖姐儿,颖姐儿沾了姐姐的光啊。”

  云雾初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手,道:“不少家的公子都会在春花小宴上露脸,颖姐儿要是能就此得了一门亲事也是好事。”

  她说完,高氏便又想着去捉她的手好生感谢夸赞一番,云雾初率先起了身,向邱氏行李,“差点忘了,昨日定远侯家的许六小姐递了帖子,邀我去茶楼听戏,看时候也差不多了。”

  邱氏挥了挥手,她也不愿意让女儿多留在这里,“你去吧。”

  云雾初颔首,转身又朝高氏行礼,“婶婶,那初儿不能作陪了,先行告辞了。”

  高氏喃喃,“定远侯家的啊……他们家一向眼高于顶……初姐儿就是不一般……不然也得不了宫里贵人们的高看……”

  邱氏变了脸色,“弟妹,慎言。这话传出去不得被人说嘴。再说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嫂子,哪能啊,我看初姐儿就是做皇后的命,我就跟你说说,不随便说……”

  云雾初已经出了屋子,隔着厚墙,都可以听到高氏的声音,燕泥气得直跺脚,“这二夫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先是明里暗里让姑娘分明嫡庶有别,他们家二姑娘四姑娘的恩怨,与咱家有什么关系。又随随便便张扬皇后的事,被外人听了,不得说姑娘自命不凡,平白惹人红眼。”

  “随她去说吧,我也做不成皇后,让她过过嘴瘾,等中宫之位人选定了,也就不眼红我了。”云雾初转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水头一般,但胜在一片翠绿之中馋了一抹鹅黄,她自己喜爱的打紧,还相配了件鹅黄衣裳,“取许六的帖子来,我们这个时辰去,怕是要晚了。”

  她刚走了几步,就听的一声,“大姐姐。”

  云雾初转身,看见云雾颖红肿的眼睛,微皱了眉头,道:“二妹妹还有事?”

  云雾颖紧紧抿着嘴,跑了几步,到云雾初身边,声音里还带着浓重鼻音,“大姐姐真觉得我比不过筱姐儿?”

  她眼睛虽红肿着,但却带着一股子执拗劲,暗暗较着劲,却又眼神不定,生怕听到否定她的回复。

  云雾初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云雾颖与自己像极了。

  那敏感不安的心如影随形,她步步斟酌,深怕掉进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上辈子的她,怕皇后之位不保,害了云家。

  这辈子的她,怕那心上之人再一次重蹈前世覆辙,再次没了气息

  她一届女流,力量何其弱小,如何助他,如何救他,她不知如何,只能步步试探,如履薄冰。

  云雾初盯了她半晌,难得的放柔了声音,“你说哪里?”

  “什么?”

  云雾初接着说,“你比得过筱姐儿,又比不过。你的出身本就胜了她,却又偏偏嫉妒她,生出一身尖锐的棱角。最后这棱角直往你自己身上砸。你本来比得过,现在却比不过了。”

  云雾初言止于此,不指望她能想明白,最后还忍不住出口指点,“你年岁到了,须得明白,嫁人不单单是嫁家世。你好自为之,高墙大院,深门大户里面的规矩、夫家的滥情、小人的暗箭陷害你能否受得了。”

  云雾初不能拿自己的感受去体悟所有人,皇宫是火坑,仅仅是她自己的想法。颖姐儿若觉得天子恩惠极好,那皇宫便是金池肉林,美哉乐哉。

  那她肯定也不会拦着云雾颖进宫。

  她说得已经够多了,春花小宴这个机会,她想不想抓住,就全看她自己了。

  燕泥在廊子一端候着她,云雾初伸手拍了拍云雾颖的肩膀,屈膝迈下了一级级台阶。

  云雾初在汴梁有几位好友,相交不深,但也能玩到一块去。

  女孩子家的聚在一起,无外乎聊些衣裳头钗之物,聊的开怀些,也会畅谈些清贵出身、人品尚可的还未婚配的公子。

  云雾初去了茶楼二楼一间雅阁,看戏的最好位子,她到的时候,定远侯家的许六小姐、英国公家的赵大小姐已经就坐,不知道在谈些什么,两个人笑成一团。

  旁边零零星星坐了几位家世不太高的女孩子,她们脸上透着拘谨,眼巴巴的望着那两位,却谁也不敢上前去。

  许六小姐一身水蓝色齐腰襦裙,瞧见她,站起身迎来,“来得这样晚,得罚!”

  许六小姐年岁与她一般,性子十分活络,是个爱交朋友的,云雾初瞧着一屋子贵女,多半都是收了她的帖子。

  云雾初的确来晚了,自觉受罚。

  许六小姐嚷嚷着,“咱们以茶代酒,好生罚一罚我们云大小姐。”

  她牵着云雾初来到她入座的方桌,英国公赵大小姐低头喝茶,见云雾初来了,笑容浅了几分。

  云雾初没在意,直喝了三杯浓茶,才笑着入座。

  她一入座,旁边零星坐着的贵女都上赶着与云雾初见礼。

  新皇登基,云凌丞相身份屹立不倒,更何况隐隐还有宫中选后一事流言层出,这流言齐齐的对准了云家嫡女。

  与定远侯、英国公这等皇亲国戚相比,拥有实权的丞相之女更值得奉承。

  云雾初也不曾驳了她们的面子,一一回礼。

  戏台上咿咿呀呀不休,她拿了些花生慢慢咀嚼着。

  旁边桌的小姐倒先压低了几分声音开口吧:“我上来的时候,瞧得一清二楚,雍勤王也来这家酒楼了。”

  “都说雍勤王俊美如斯,你可看清楚了?”

  那小姐脸色变了变,“谁敢看啊,那杀人魔头,你听听那些传闻,断人手脚、逼女成妓,饮血啖肉,真不是人干的事,这样的人也白瞎了那一身好皮囊。”

  有胆小的瑟缩着,“那我们今天真不走运,别碰到他兽性大发,在酒楼杀人。”

  “雍勤王,说他是禽兽也不亏啊。”

  “畜生这词可好?为雍勤王量身制作。”

  云雾初本还按捺着,关于徐胥野的流言她上辈子也是听过不少的,但深宫之中传入耳的定然是被底下奴才筛选再筛选的,这还是云雾初第一次这么□□裸的听见民间对他的编排。见这话越说越过分,越来越不堪入耳,便是再也忍不住,手里的花生被她狠狠朝后丢出,擦着贵女们的面而过。

  她从座位上站起,起的太猛,以至于当下眼前发黑,她不等自己缓和过来,便扬声“诸位,雍勤王杀人你们可曾亲眼所见?他断人手脚时你们在场?他逼幼女为妓你们又是亲眼听那幼女喊冤了?”

  没人反应过来,谁也没想到,这一向清高的白梨花突然咄咄逼人,甚至朝人扔花生,为的还是雍勤王,这么个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关系的人物。

  云雾初贴着裙摆的手紧紧攥着,胸腔之内无名怒火烧的她满身的血直接往头上涌,“若你们都没看到,就闭上你们的嘴舌。”

  “流言诛心,你们偏助纣为虐。”

  一时嘈杂声退,好半会儿,坐在云雾初右手边的英国公赵大小姐赵莲儿慢悠悠来了句,“这花生扔人倒也是不疼,各位妹妹该是吓着了。”

  这时才有人稀稀拉拉的回应,“还好,还好。”

  赵莲儿又突然开口,“雾初妹妹这为雍勤王伸张正义倒是让我好生费解。一来无亲无故,二来雍勤王的确血债满手,那话也不算太过。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分可以让我们清高白梨花为一人如此失态,我好生想了想,只觉得,只有那种可能了。”

  她故意卖关子,惹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那里,才突然拔高声音,“雾初妹妹,你莫不是对雍勤王有情?也是,雍勤王生的那般俊美,神仙一样。”她笑出声,声音刺耳,满是嘲讽,“你们说,老天给他那神仙面貌是不是故意损他,让他整日带着这么一张脸行凶,内心备受谴责。”

  云雾初咬紧一口银牙,手掌拍在桌上,那玉镯子嗑在桌上,碎成稀烂。

  赵莲儿声音不休止,“雾初妹妹,你告诉我们,是不是看上他了?你放心,这样的一个人,没人跟你抢。”

  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等着云雾初再说话,屋内寂静,屋外的嘈杂便变得十分清晰,有小厮轻呼声在门外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

  那小厮声音带着颤音,离她们极近,应该就是在门外。

  那小厮道:“雍勤王,您这边请,小的带错了路,劳您在这儿站了许久。”

  她们可以听清外面的声音,那说明,外面站着的人,也可以听清她们刚刚的吵闹声。

  满屋子的人脸色巨变,她们背地可以肆意嘲讽的人,等真的来到她们面前,她们又瑟缩如鼠,“吱吱

  吱”的慌作一团。各个脸色苍白如纸,只恨不得土遁,不叫外面的人瞧见自己曾来过这里。

  有人忍不住再看云雾初的反应,找了一圈找不到她,视线定格,只看雅阁的门大开,鹅黄色衣角一闪而过,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17章 先前见过

第18章

  云雾初将燕泥都扔在了后头,她提着裙摆去追那个人,完全是她下意识的举动。

  以至于出现在徐胥野面前的时候,她气都喘不匀,杏眸眨了又眨,却不知道要跟他以什么话作为开场白。

  她背在后面的手微微发着抖,手腕上还挂着个半个镯子,磕到桌子的那块完全碎了,她莹白的腕子也多了条红痕。

  指尖摩挲到那处,刺疼刺疼的。

  面前的男人未带发冠,墨黑的发被一根碧色发带高高束起,面庞不留任何碎发,饱满的额头下是浓眉高鼻,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凌然气势,长身挺拔,腰劲背直。

  云雾初有些惊讶,她见惯了他闲散惫懒的模样,兀自这般利落锐利,将浑身的精神气都提起来的将军风姿,她怔了怔,心跳的也失了规律。

  舌头都好像跟着打结了,她木讷的道了一句,“王爷,好巧。”

  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才缓缓抬起眼睛去看他,见他偏了身子,桃花眼微眯,目光落到她背在身后的手上,她看见他挥手让小厮和上次在金镶铺跟着他的那位下属先行离去。

  这下子,空荡荡的茶馆二楼走廊,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戏腔入耳,爱恨离别还在台上上演,云淡风轻悠扬,卷了他们二人的衣角纠缠在一起。

  云雾初瞧着那鹅黄薄纱与那青衫衣角被风催发的不可分离,生出些缠绵的旖旎,她悄悄红了脸。

  只听他沉了声音问她,“镯子都磕了一大块,你手可疼?”

  云雾初连忙摇头,下意识就回了声,“不疼的。”

  语速过快,过于急切证明,显得她火急火燎的,她露了笑,笑自己的举动。

  她一笑,梨涡便从嘴角处跑了出来,女孩儿乖巧的站在他面前,整个人柔顺的不可思议。

  徐胥野不由的放轻了声音,“怎么可能不疼,把手拿出来。”

  她将手从背后抽出,素白指尖蜷曲着,暴露在他视线里。

  破损的玉镯挂在她腕子上,衬的那红痕触目惊心起来。

  徐胥野低了头,大手捧住她的,手指握住破损玉镯的一边,微微屈指用力,那玉镯就从中间裂成了两半,瞬间脱离了她的手腕。

  几乎是在玉镯脱离她手腕的同一刻,徐胥野也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被他碰过的手上的肌肤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灼得她脸又红了一度。

  她慌乱中,不知所措,竟又行了礼,说了句,“多谢王爷。”

  谢他把那半个镯子掰开,让她的手可以轻巧出来。

  “你力气不小,往桌子上拍的那一下,手掌也肿了,其实你与她们多费口舌实在无意义,反倒弄伤了你自己。”徐胥野弯腰将那残碎的镯子拾起,放在手心掂了掂。

  云雾初有些急了,“你都听见了?”

  徐胥野点头,毫不掩饰,“一清二楚、一字不落都听了。”

  “她们愚人自愚,庸人自扰,您不要放在心上,王爷为大梁江山基业立下汗马功劳,本该受万民敬仰,百姓跪拜……”

  徐胥野掀起唇角,他声音泛哑,带着些笑意,多了几分轻快,他直呼了她的名字,“云雾初,你真这么想?流言甚烈,你也不怕我,竟还为我说话,你说我未曾杀人鞭尸,你可又亲眼看见了?”

  云雾初懵然,手攥住了裙摆,杏眼的光彩却不甘示弱,“我相信王爷……”

  她双眼皮的褶皱不深,眼睛上抬望向他的时候,褶皱加深三分,那双蒙着雾气的眸,像是突然风散雾清,瞳孔里只塞进了他。

  徐胥野闭了闭眼,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心里怪异的感觉又起,这回,竟是激的整个后背都忍不住一抖。

  她的那双眼,就像池塘一尾红鲤,红尾摇摇晃晃的,轻而易举的揉进他的心里,揉的他心里又是爽快又是痛苦。

  怎么来来回回都是她?幼时的相助……如今的相信……他心口一暖,又一窒。

  他鬼使神差的开口:“你可还记得,我们先前见过的。”

  云雾初不解,“城楼那次,还是铺子那回?”

  这话,徐胥野上辈子在乾清宫前也问过她,她一直以为他所说的是上辈子的金镶铺初见,但这辈子,他今日又说,“先前见过”,难道再早之前他们还有过一面之缘?

  云雾初快速在记忆里寻找他的痕迹,她皱着眉头,细细思量。

  徐胥野却猛然清醒,在心里责骂自己一番,她既然已经忘的干干净净,他就不该再提,尤其是在这个档口提起幼时相见之事。

  如今的他,是个带霉运的,与他交好的,亲近的,都极有可能会被波及。

  云雾初,是绝对不能被波及,他要将她摘得远远的。

  徐胥野又低头看了一眼她,揉了揉眉心,道:“你这相信实在盲目。”

  他义正言辞的谴责自己,“人,我杀的不少,无论是罪有应得的,还是国事连累被迫上战场的,我都杀过,她们所言虽过,但也算是有几分真。我城楼出手救你,你今日为我说话,我们两清。今后,事关雍勤王,与你一分一毫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为我再说话,流言而已,我不在乎,就谁也伤不了我。”

  云雾初朝他迈了一步,“王爷,你……”她抿了抿唇,心中的情谊就要破口而出,“不单单是你救过我,我才这般待你啊。”

  徐胥野握紧了手心的碎镯,他伸长手臂,挡了她还要上前的脚步,“云雾初,你父亲是当朝宰相,文官中的翘楚,而我是手握南护军军权的武将,文武勾结,是大忌。你今日这般为我说好话,若被人传出,丞相家的独女对雍勤王维护有加,你父亲不好做,我也是。”

  云雾初堪堪止步,他说得她早就想过了,她与他过分亲善,自然是会产生些影响,她早在重生后就细细分析过了。

  她上辈子与太后做了五年的婆媳,自然是很懂得太后的心思。太后此人在深宫之中待久了,自然也就染上了深宫女人患得患失、生性多疑的毛病。

  皇帝刚登基,朝中各方势力都在暗自分起阵营,他们母子无强大外戚在朝为官,实在是举步维艰,因而太后急需拉拢云凌这般不偏不倚,并未参与党派争斗的官员来为他们母子效力。

  太后分得清何为轻重缓急,自然是不会因为丞相之女的所作所为而疏离丞相。

  就算是心里存了嫌恶,那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

  但是,太后不会对云凌如何,却可以对徐胥野表现不满。

  她早该想到的,太后对这个养子,是一点情面也不顾的。

  云雾初眼眸暗淡下来,上辈子徐胥野与太后之间的你来我往,她并不知晓。但是雍勤王的一贬再贬,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来说,几个月之后,徐胥野就又会被派遣剿灭山匪,并在剿匪过程中,因不听皇令,擅自出兵而遭受弹劾,从而失了南护军的兵权。

  听说前几日雍勤王就被宣召进宫,她猜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徐胥野不愿在此时与她来往,她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与她来往过多,太后的疑心病就会越来越严重,太后会怀疑他故意接近自己,来求与丞相合作谋逆皇位。

  她努力思索着徐胥野说这话的原因,千万乱线,一条条缕清缕顺,她只觉得,徐胥野此时出言警告,是不想让他自己陷于困境。

  他有意识保全自身,对于云雾初来说,是喜事。

  毕竟上辈子的徐胥野,是个明知毒酒还喝得畅快的主儿。上辈子他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这辈子此时努力保全自身的模样,让云雾初不知道那里来的欣慰感一股股往心头涌,尽管,他一把推开了她。

  云雾初又退后几步,规规矩矩的离他五步远,“雾初想的浅了,差点害了王爷,是我鲁莽了。”

  徐胥野不知道云雾初这一时半刻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又是把他的话想的多么偏离,但只见她听了他的话,与他拉开距离,他也就放心下来,便“嗯”了一声,本来一低头便可以碰到的小姑娘陡然离他那么远,他心里却失落了几分。

  他摩挲着手里的镯子,玉质清凉,他的心又定了定。

  她不因为他出事才是最重要的,以后不见她亲近自己,也没什么。

  他努力的板着自己心里的别扭。

  昭成拿着名单一一核查了所来人的数目,几番之后,还不见王爷进屋,就将名单揣进怀里,出去寻。

  大老远瞥见王爷身影,他快跑了几步,见还有那位姑娘在,就凑近徐胥野耳朵悄声道:“王爷人到齐了,您再不进去,怕是耽搁太久,他们失了孩子,难免心里有怨气。”

  徐胥野颔首,转了身,手里捏着的玉镯残片也没说再给云雾初。

  云雾初见他要走,提着裙子又跟了几步。

  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徐胥野听见她慌乱的脚步声,不明白她此时举动的意义,便转了头又去看她。

  茶馆走廊里有大红灯笼点缀,红灯笼很大,徐胥野需要低头才可以避了,他扭头的时候,只见云雾初整张脸都躲在灯笼之后,从他的视线看去,只可以看见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王爷,雍勤王妃这个位子至今还空着,你可有人选了?”

  静默了一秒,她的声音软软的,兴冲冲的。

  红灯笼下的穗子,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人,都是为了对方好,都把对方心意想岔劈了

第19章 心终落地了

第20章

  长久的沉默,就在云雾初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那个男人却陡然开口,“未有。”

  而后,他长腿一迈,开了一侧的木门,“吱呀”一声,他整个人便彻底消失在了云雾初的视线里。

  云雾初胸口大幅度起伏,贝齿将下唇咬的泛白泛紫,后背泛出一层细汗,天知道,她问出这句话之后,多害怕又多期待。

  重生后的每一日,她都在思量,这个男人,是否有钟情的女子。

  他若有了心仪的女子,那她将要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是毫无立场不自量力去帮他,还是自命不凡碍了他的路,甚至于自己的所谓痴情在他那边也都是苦恼。倘若他身边早就有了佳人,她便就该彻彻底底收回所有嫁他的心思。

  她甚至想过,若他已经有了心上人,那她就不能再奢望成为他的枕边人。而想要暗自帮助他替他提防着一次次的明枪暗剑,她就只有重新成为皇后这一条路走。

  中宫皇后,是最接近皇权的位置。她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才能尽早洞察太后和皇帝的所有动作。

  她愿意为了他,再去做那一回中宫皇后,只要他安好,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索性,他并没有。也幸好,他没有。

  她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他现今没有喜欢的人,没有中意的雍勤王妃人选,那她就可以毫无顾虑的占了那雍勤王妃的位子,掺进他的生活。

  她一瞬间喜不自胜,以至于喜极而泣,酸气涌上鼻尖,面前模糊朦胧起来。这眼泪中,掺杂了太多的东西了。

  真好,他还没有喜欢的人。

  好半晌,她过度饱和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

  她努力让自己静下来,已经确定了徐胥野并无喜欢的姑娘,那她就要好好筹划嫁给他,筹划一个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燕泥找出来的时候,云雾初已经在茶馆走廊站了很久,她脸庞被风吹的发红,连眼眶也泛着红,燕泥捉住她的手,轻声细语努力安慰着,“这么凉,姑娘你身子还好没多久,不能久吹风的。赵小姐是家里独女,还对当今圣上有情,听了太后那边传来的风声,就对您嫉妒加眼红的,您怎么一气之下就跑了出来……”

  “哎呀,这手腕是怎么了?可是被那镯子磕的?我们赶紧回府去抹抹药。春花小宴近在眼前,这手腕可伤在打眼的位置。”燕泥见云雾初愣愣的,没什么反应,更加焦急,“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要真被赵小姐气着了,我们就回去跟老爷说一声,老爷是最护短的。”

  云雾初揉了揉被吹红的脸,转手抓住燕泥,思绪一闪而过,她急声问:“燕泥,这手腕的伤你一眼就瞧见了?”

  燕泥不明所以,也就照实答了,“是啊,手腕的位置只要您微微扬手,衣裳盖不住,就直接露了出来。”

  云雾初垂着眼看着手腕上的红痕,她生的白,养的娇,一身白嫩肌肤受不得一丁点磕碰,那镯子撞到桌子上的冲劲多大,她的手腕也就同时承受了多大的撞击,绕着莹白的腕子,红了一小片。

  她抓紧了那思绪,眨了眨眼,一个计策慢慢的在心中成型了。

  云雾初拍着燕泥的肩膀,眉眼间盈满了喜气,“燕泥,我的好燕泥,你今天可真是尤其聪慧。”

  燕泥被她拍的一愣一愣的,张着大眼睛,虽然不明白自家姑娘这突如其来的夸奖,但面对夸奖哪有人拒绝的,她乐呵呵的应了,“嘿!姑娘瞧你说的,我日日都聪慧!”

  云雾初眯着眼睛,循循善诱着,“那我聪慧的小燕泥,可否能帮我个忙?”她用手遮掩着自己的嘴巴,悄悄的凑近燕泥的耳畔,“你听我说,雍勤王在这间房议事,我那镯子被他拾了去,你这样……”

  燕泥惊呼,“姑娘,那可是雍勤王啊,他怎么会平白无故给您东西!奴婢觉得这事不成。”

  云雾初靠在一个高大的顶梁柱身上,“放心,他不会怎么你的,只是他刚刚说了要我离他远一些……”云雾初叹了口气,眼尾的红气还没有消散,低眉顺眼的模样与黑亮的瞳仁搭配在一起,说不清的可怜兮兮惹人不忍,“他说他不想再看到我。”

  她说到此,还抽了抽鼻子,紧抿的嘴角不再上扬,蔫蔫的,“我又怎么能上前去惹他烦,所以,就拜托你了,燕泥,好燕泥。你就帮帮我吧。”

  燕泥直跺脚,“那雍勤王怎么能这么说姑娘你呢,我家姑娘名动汴梁,是多少家公子梦寐以求的佳人……”

  云雾初去捂她的嘴,“别瞎说”。

  燕泥口齿不清争辩,“没……瞎说……”

  云雾初看着被她封住嘴的燕泥,她收起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软的不行,她便轻咳了一声,准备来些硬的,“燕泥,你家姑娘说话你怎么不听呢,只是需要你去跟他说了那几句话,他允还是不允,你都只管回来就好。”

  “成与不成,我都不会怪你。”

  燕泥见拗不过,只好点了点头,云雾初欣喜,扬手给她指了那个房间。

  她没有继续在外面等着,转身找了个伙计去跟许六姑娘说她身子不适,先行慢悠悠回了府。

  马车里,两边的阳光从马车窗户里透进,她用指腹绕着那圈红痕,用了力气一寸寸按压,痛感瞬间涌过刺激着她的神经。

  按压过的伤口又红了些,她拿开手腕,远距离又瞧了瞧,觉得还不够亮眼,便又拿指甲划伤了好几道。

  这么一遭□□,手腕红肿一大片,与别的通透的白皮肤一对比,显眼瘆人。

  云雾初眉毛皱都没皱,近乎自虐的残弄手腕上的皮肤。

  她想,春花小宴只要这些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就定然瞧见这伤痕。

  ……

  而另一边,当徐胥野皱着眉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苦着脸的小丫鬟揪着茶馆掌柜的贴在门上的年画翘起的边角。

  她的手指揪住了一角,没料到他出来的这么早,手上劲没收住,整张年画就都被她扯下来了。

  年画上的小娃娃瞬间皱作一团。

  燕泥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年画揉吧揉吧塞在手里背在了身后,这乖巧的背手动作跟她主子一样,徐胥野也就多看了一眼。

  昭成却被逗笑了,“这位姑娘,这年画你可得赔了掌柜的,年画娃娃被你攥在手心多可怜。”

  燕泥瞪了他一眼,但又畏畏缩缩的,抬起颤抖的手拦在了徐胥野面前。

  那手抖的厉害,攥在手里的年画都簌簌作响,

  徐胥野挑眉,失笑,她这动作也和她主子一样,上来不说话,只拦人。

  就是她一点都不怕他,胆子大的出奇。

  昭成瞧见徐胥野暗自揉了揉太阳穴,就知道他今日累极,也是,一连见了这么多南护军的分支将领的家眷听他们哭诉自家孩子,是谁也会身心倦极。

  他作了主张,想要去拨开燕泥挡路的胳膊,却被徐胥野出声制止了。

  徐胥野揉着太阳穴,声音也低了几分,“你家姑娘让你来的?”

  燕泥闷着头,害怕的舌头都不灵活,这位可是雍勤王啊,那个传言中的雍勤王啊,她努力组织语言,说着,“王爷……我家姑娘的镯子是不是在您这里?”

  她努力回想云雾初一字一句教她的话语,“要是在您这里的话,就交给奴婢,让奴婢带回去。”

  徐胥野听她这么说着,修长手指搭上挂在他腰间的香囊上,那香囊鼓鼓囊囊的,凸出一大块,他气定神闲,:“那镯子,本王记得碎了,她拿回去也没什么用。”

  燕泥很小心的且很是私心的替姑娘补了一句,“毕竟是姑娘出门戴的物件,去了外男的手里,终究是不好的。被人瞧见,会说闲话的。”

  徐胥野将香囊捏在手心,神色不变,漂亮的桃花眼尾上翘,“本王随手就给扔了。”

  他说得太过于理直气壮,惹得昭成连连撇了好几眼徐胥野捏着的香囊。

  他可是看着真真的,王爷一进屋,就将那香囊从腰间拿了下来,硬生生的往里面塞着碎了的玉镯。香囊小巧一个,玉镯子撑的那香囊险些拉不上,王爷还不住手。

  他在心里腹诽,王爷这撒谎的功力,实在是深,也实在是厉害。

  这不,就有人信了。

  燕泥自然是深信不疑,她哪里会想到堂堂雍勤王会骗她,收回了手,躬身行礼,“那王爷府里可有类似的玉镯?姑娘说,铺子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关了,想从王爷手里买一个。”

  感受到投在她身上的两道疑惑的眼神,燕泥硬着头皮解释,“是这样的,丞相府家教甚严,讲究个’粒粒皆辛苦’,万不可做奢靡之行,就是个小钗子也得是有数的,那镯子水头虽然不好,但也是个寻常百姓家能吃个一月的物件,就这么没了,姑娘怕是会被责怪。”

  燕泥认命般的闭上了眼,姑娘这编的什么理由啊,谁家有这么奇怪的家教。

  不说丞相了,就是五少爷都恨不得拾掇拾掇他阿姐的旧首饰扔了去,再偷偷摸摸送些新的进来。

  首饰有数?怕责备?这样的瞎话,燕泥一听就觉得不靠谱,但还是复述了出来。

  姑娘啊,她该做的都做了。

  雍勤王爷不上钩也就算了。

  但哪成想,对面气势压人的王爷,思考了会儿,竟真的对着她说,“你跟着昭成来我府上一趟,看着点人,别被人瞧见你去雍勤王府了。”

第21章 童养夫够大了

第22章

  燕泥怀里揣着个红匣子,一回到丞相府就往初梨院跑,一路上碰到不少人跟她打招呼,她都装作没听到,低着头跑得飞快,好似后面跟着什么豺狼虎豹。

  云雾初手边放着一杯热茶,茶是刚倒的,还氤氲冒着热气,她小心的将茶盖放上,氤氲的热气被尽然阻隔,她触了触茶盏壁,热的烫手。

  手腕上的伤她没有做任何处理,她抬起眼瞥了一眼,心想,明日穿那件湘绣碧色广袖流仙襦裙,该是很合适。碧中带点红才能衬的这点伤打眼。

  她百无聊赖,视线放到了门上,燕泥去了许久,没有立刻被打发回来,该是拿到了。

  她心不在焉的插着花,这个时节,花开的正好,她挑拣了些梨花枝,梨花瓣如雪如玉,她弯腰凑近嗅了嗅,细微的腥臭味在鼻息间散发。

  “汴梁清高的春日白梨花”,云雾初默念着,她突然“噗嗤”笑了。

  不记得是谁这般说过她,突然间,就在汴梁世家贵族圈子里传来了,这称呼也就明里暗里成了专属她的。

  云雾初谈不上喜欢还是嫌恶,算是美称,她也就没在乎。

  今日仔细想想,倒是十分贴切。

  是梨花之面容,却也透着梨花之恶味。

  梨花莹莹润润的白雪姿态,凑近一闻,并无清香,反倒是隐隐的浅臭。臭味不显,却也真的存在。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这不,都算计到了他头上。

  若明日事成,只怕他会生气……

  门被人撞开,燕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将怀里的红匣子放在桌面上,她断断续续的说着,“雍勤王……让我在王府后门等着,等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就把这个丢给了我。”她有些埋怨,“然后就哐的一声把后门关上了,奴婢要给他们的银钱才掏了一半。”

  云雾初将插满梨花的玉瓶放在了她床边的小几上,拿起那杯变温了些的热茶递给燕泥。

  笑道,“那我们省钱了呀,你慢慢喝了,好好歇一歇。”

  燕泥只点头,很是好奇的望着那匣子,“奴婢也没敢看,不知道雍勤王给了什么东西?哦,对了,那坏了的玉镯,雍勤王说他随手扔了。”

  “嗯,”云雾初也没多惊讶,“是得扔了,一个碎镯子,留着白占地方。”

  她将那红匣子放到膝上,慢慢的打开了,这是个极其精巧的物件,匣子内还用一方碧色绢帕紧紧包裹着那个物件。

  云雾初用手摸了摸,可以摸出是个镯子形状,她纤细的脖颈微弯,杏眼仔细瞧着,才轻轻的将那绢帕解开。

  燕泥惊呼了一声,“是蓝水翡翠!”

  这下,就连云雾初都惊讶开来。

  蓝水翡翠本身就造价高且不易得,这块质地细腻,水头奇好,更是极品中的极品,糯蓝糯蓝的色泽从这镯子上泛出,让人轻而易举想到晴日海面,一片湛蓝之中溶上太阳细碎的光点。

  云雾初有些手足无措,手心的温度都快要将这玉质镯子捂热。

  她完全想不到,他竟是给了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教给燕泥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求他手里的一个与她今日戴出去类似的翡翠玉镯,那个镯子上辈子她见过他因为一个宫女梨花软糕做得好,随手就赏了。

  她想着,他可以随便赏给宫女的物件,她寻了借口,他应该也会顺手就给了她。

  他是给了,给的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云雾初将那绢帕放在红匣子里,递给燕泥,嘱咐道:“将这匣子与那日的梨花银簪子放在一起,好生收置着。”

  她憋了又憋,嘴角还是克制不住的上扬起来,贝齿轻露,笑意满满的溢了出来,明眸一弯,比床头那开的正盛的梨花还多几分清丽。

  他说让她离他远些,却给了这蓝水翡翠。

  她抑制不住的去想,他是不是待自己较旁人不一样些,心越跳越快,她弓起手背,将那玉镯套了进去。

  玉镯磨蹭着伤处,火辣辣的疼,心里却窸窸窣窣的痒。

  痒的她只恨不的伸手去抓,去挠,但又怕惊扰了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大概,今日怕是难以入眠了,云雾初瞧着那镯子,用手指碰了一下,笑意收敛不住,又碰了一下……

  “可真是好看,”她轻轻感叹。

  正在铺床的燕泥不觉,顺口接了句,“您说雍勤王?的确是俊美如斯,整个汴梁也找不出这样的人物。”

  云雾初侧头望了燕泥一眼,确定她瞧不见自己的样子,唇瓣才轻启,无声之语吐出又消失。

  “好看到总想占为己有。”

  ……

  今日月色实在不错,月亮虽然只露出小半个弯弯角,却映的满院子翠竹影影绰绰,昭成拉着任成缩在院子一个小角落,半大的男人抱着腿蹲在地上,跟个小蘑菇似的。

  任成性子冷,脾气却好,是个很好的倾诉秘密的人选,昭成心里装着什么事总会拉上他絮叨一番。

  今日也是如此。

  昭成揪了根竹叶逗地上拖着个大的糕点碎屑的蚂蚁,他将那蚂蚁拨拉倒,道:“任成哥,你知道王爷这些年看见梨花簪子总是走不动路,非得去瞧一瞧,买几个。还有,王爷那宝贝的不行的梨花帕子,是谁都碰不了的。”

  意料之中的没人理他,昭成接着说,“我才开始以为,王爷是喜欢梨花,后来,我又觉得不对,这簪子、帕子都是女子用的啊。”

  那蚂蚁被他逗恼了,丢了糕点碎屑,一溜烟儿跑了,昭成自觉无趣,拍了怕袍子上的土,又用手抠了抠那个蚂蚁洞,神神秘秘的低声说:“我跟你说啊,我觉得吧,咱们要有女主子了。”

  任成一惯的不吭声,做最好的倾听者,听他喋喋不休的絮叨,忽然视线一暗,余光里多了个高大影子。

  任成不动声色,微微向后退了退,悄悄抱拳行了个礼。

  昭成抠了半天,见是个空的洞穴,兴致更盛,他非得看看这蚂蚁洞挖了多深,他话不停歇,“但我想不通,王爷这样的人,竟也会喜欢女人。他比女人还美,什么女人配的上他。但是,瞧见了那位,我才觉得,王爷这名声恐怕是配不上人家。”

  “任成哥你不好奇,我说的是谁吗?算了,你不好奇我也憋不住了,我悄悄告诉你啊,云丞相家……”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屁股上就被人踹了一脚,力气不大,也不疼,却让他硬生生的刹了闸。

  他欲哭无泪,惨兮兮的转身,见来人修长匀称的长腿还没有收回,他扑通一声,膝盖落了地,“王爷,您不是在屋里找盒子呢?”

  他用眼神谴责任成,王爷过来了也不叫他。

  任成近乎幸灾乐祸的耸耸肩,事不关己,他只想高高挂起。

  徐胥野抱着肩膀,月下他的发丝仿佛都发着光,白日里高高束起的发已经放下,披散在肩膀上,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的裹着他修长的身子,他斜斜地勾了一边嘴角,手心里还躺着云雾初的破镯子。

  昭成无声询问任成,“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徐胥野一只手把住他的肩膀,用了劲,就要往屋里拖,“从你说 ‘梨花’这个词开始我就在了,你给爷进来,好好说道说道是王府要有女主人了,还是爷该把你聘出去了。”

  徐胥野身子委在床榻上,他手撑在后面支着身子,宽大的寝衣朝一侧倾斜,露出他左边横凸的锁骨以及锁骨上的一点小红痣,他半垂着眼,声音染上了夜色,变得又沉又低,“昭成,把那个箱子拿过来。”

  几案上放着个檀木盒子,盒子上雕刻的花纹繁杂,隐有暗香,昭成取了那盒子,跪在徐胥野床前,汗津津的额头贴着地,“王爷,卑职说错话了……”

  徐胥野犯起懒意,眼角向下垂着,整个人都恹恹的,抬起一只手接了那盒子,盘腿坐了起来,手心里的镯子碎成了两半,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

  徐胥野后来又去了许六小姐那屋寻了会儿,只找到些玉质小碎渣,他也就作罢。

  他专心致志的拼着那镯子,一小绺长发从他耳旁滑过,落到了胸前,将那红痣挡住,若隐若现间,恍若红梅卧雪。

  徐胥野没忘记跪着的这个胆大妄为的小鬼头,漂亮的桃花眼下垂着,遮住了满眼的玩味,“你倒自来熟,才见了云雾初几次,就认她做女主子了。”

  昭成今儿是真被吓懵了,脑袋贴着冰凉的地面,反倒更加昏昏沉沉,“没敢看的,没敢看的,王爷放心,云姑娘我没看几眼的,您别醋。”

  驴唇不对马嘴!

  徐胥野单挑起一边浓眉,终于将那盒子盖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脑袋给爷抬起来,这都傻掉了。”

  昭成立马直起腰,脑门上还沾着土,他无所谓的抹了抹,以为这事就要了,赶紧又奉承几句,王爷这人只吃软,“王爷王爷,云姑娘定然对您也是有意思的,您再加把劲儿,一鼓作气把人娶回来。”

  徐胥野“啧”了一声,亲手将那盒子放到他屋里的暗匣里,“我看,你就是欠聘。”

  昭成耸耸鼻子,小声念叨,“我岁数不够……”

  “做童养夫够大的了。”

  昭成一愣,“王爷,您说真的?”

  徐胥野又坐回到床上,斜睨着他,“说说,你觉得我哪里配不上云雾初?”

  作者有话要说:  好看到想睡他……

  谁不想睡一睡某野

第23章 那就是喜欢了

第24章

  昭成扶着门框醉醺醺的出了居安堂,刚刚迈过门槛,膝盖就一软,“扑腾”一声摔了个人仰马翻。

  任成眼疾手快一手抄到昭成胳膊下,将人捞了起来,他将人扶正,“自己回屋子去睡。”

  昭成哼哼唧唧,“任成哥,王爷还醉着,你得去看看王爷。王爷让我说说他哪里配不上云小姐,我还没说,王爷就扔给我一罐子酒……”,他眯缝着眼睛,脸颊处一大片坨红,口齿不大清,晃晃悠悠的扶着廊庑下的柱子往西厢房的方向走。

  任成转身,又回了居安堂。

  房门大开,凉气直往屋子里灌。

  桌子上空了的酒罐横七竖八的倒着,徐胥野趴在桌子上,侧脸枕在手臂上,阖着眼,黑睫留下浓密的倒影。

  任成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到,徐胥野怀里搂抱着个大匣子,匣子一角抵住了他尖削的下颚。

  任成弯腰,“王爷,夜深了,要去榻上睡吗?”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任成敛目,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去碰了王爷的肩膀,想要将人扶到床塌上去。

  他手间才刚刚用了力气,那匣子就从徐胥野怀里脱落,“咣当”一声,正面朝上掉了下去。

  一瞬间,徐胥野惊醒,任成已经跪下。

  “请王爷降罪,任成吵醒王爷了。”

  徐胥野花了好久,神识才慢慢清明,他比昭成喝的还多,脑子又晕又沉,瞧见那匣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伸手去捞那匣子。

  匣子被磕掉了黑漆,徐胥野用手抹掉了沾上的尘土,才慢悠悠的打开了那匣子。

  他让任成起来,而后,拉着任成,一块数那些簪子。

  他面色一如往常,高挺鼻梁在昏黄烛火下映出虚晃的影,让他整张面容柔软到不可思议。

  他嘴里不停,轻声数着,“一支两支……五支……”

  任成很少能见到王爷这般行径,他将那簪子平排放在桌子上,一个一个的,用指腹细细的摸索好一阵才放上,每放一支,嘴角的弧度就大一分,最后竟然咧嘴乐出声。

  像个孩提似的,炫耀般的分享自己赢来的糖果。

  任成瞧得一清二楚,簪子各有各的精巧,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个小小的梨花。

  “十一支!”

  他数的很慢,等匣子彻底空了,拍手叫好,“我挑了十一年,才挑出这十一支。”

  他兴致上来的快,下去的也快,眼皮耷拉着,唇上还带着清香的酒气,透着殷红,“我十一年前见的她,那个时候她还不到我的肩膀,”他眼睛一眯,“嗯,现在她还是不到我肩膀。”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伺候我的嬷嬷,我当时已经十一二岁,回宫六年,无人护佑,母后有了亲生儿子,对待养子便如放养。那嬷嬷为人刻薄,总拿生母讥诮我,有时喝醉了竟也敢对皇子动辄打骂。我忍不住,就在那一日,用匕首隔断了她的喉咙,将她推下了井。”

  他捧着酒罐灌了一大口,酒业顺着下颌角流下,他拿袖子袖子抹了一把,继续说:“那时我害怕极了,也兴奋极了。满手的鲜血,匕首上的血滴滴落到草地上,我当时扭曲发狂,想着,死一个也是死,不如那些欺辱我的就都死了吧。”

  “于是,我便又将匕首放到了伺候我的宫女的脖子上。正要用力气,她就过来了。”

  徐胥野停顿了一下,任成清楚看到他眉骨耸动,眼里的冷意转瞬换作蜜意柔情。

  “她那么小个人儿,跑过来的时候,小辫子还一颠一颠的,她也不怕血,只问我为什么要杀她。我说,她欺辱我。她小大人似的说,那我替你欺辱回去,你别杀她,欺辱人是嘴巴坏,不用死的。然后,她走到我面前,照着那宫女的嘴巴给了好几巴掌,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市侩模样,还像模像样的吐了几口吐沫在那宫女身上。”

  他含笑看着任成,悄声解释,气声如丝,牵着丝丝缱绻,“我看的真真的,这小人,假模假式,扇巴掌没力气,吐口水也吐不出来。故意匡我,但我竟然也就真的放下了匕首,将那宫女放了。”

  任成难得应声,“云小姐大家闺秀,自是做不出来的。”

  徐胥野不置可否,继续道:“然后,就将一个绣着梨花的帕子递到我手上,问我要不要擦擦手。”

  “见我不动,她竟然用手掌去抹我脸上沾上的血,我那个时候才知道,有人的手真的会那么软,那么暖。”

  “她说,坏人要死,半坏不坏的也要死的话,那多不公平。”

  徐胥野压低腰身,半个身子伏在桌面上,那些个簪子被他压在了怀里,“说来可笑,那次是第一次有人这般接近我,不带目的的,不带着厌恶的。再然后,我杀人总愿意在动手之前算一下这人该不该死。”

  “任成,”他喘着气叫他的名字,“如果没有她,那个宫女我就杀了,伺候我的满殿的人可能也活不下几个,而我那父皇,也不会再留着我了。”

  任成心里一惊,“王爷……您……”

  “这才是我们的初见。”徐胥野寝衣在他的动作间大敞,锁骨的红痣就正好对上了他压着的簪子上的梨花,“我不知道怎么地,觉得心由不得自己了。先前,我只当是拉我出泥泞的梨花小树,我带着谢意,日后相见当妹妹疼爱。但这几番见面,我觉得这亭亭白梨花真是要命。”

  凉风一股一股对着他的头吹,他觉得自己清醒许多,白日之事,他拒了她亲近意的难堪在烈酒中发酵,最后,竟然一发不可收拾的说出了他与云雾初的幼年旧事。

  徐胥野不明白,他的手抵上自己的额头,战场上的、官场上的诸多变故,他可以快速又准确的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但独独自己的内心,他迟疑了,“任成,我是喜欢上她了吗?”

  任成面上一紧,不由得屏气,“这簪子、这帕子,您留了十一年,久别重逢的今日,您一再为她破例。斩杀副将只为保护云小姐名声,那蓝水翡翠珍贵至极,更何况还是您生母留给您的,你今日也送了。末将想,该是喜欢的。”

  那蓝水翡翠,是徐胥野生母走投无路街头行乞都舍不得当掉的东西,据说,是徐胥野祖母仅剩的嫁妆,最后,她在青楼病死,也只留了这个翡翠给了自己儿子。

  徐胥野将脸埋进臂弯,许久,才道:“那就是喜欢了……”

  任成还是伸手搀扶起了徐胥野,“王爷,该歇息了。”

  待徐胥野躺到床上,闭上了眼,任成轻轻打算灭了房内烛火时候,听的一声轻喃,“任成,我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天下初平,不能再有战事,太后若真的不顾念这十几年的母子情,想要我的命,我自不会挣扎。这天下,只死了我一个人真的没什么。所以,我喜欢她,就要离她远一点。”

  “我没做错吧……”

  任成没敢应允,依然没敢反驳……

  今日醉酒,谁失了态,谁有尽然吐露了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真的铺垫许久,今日男主心意终于明了。

  这个文,男女主对彼此的感情很复杂,修修改改,写的很困难。

  真的感激收藏这个文的读者,让我觉得每一次更新都有莫大的动力。

  怕大家因为我浅薄的笔力而有不好的阅读感受,期间大修前几章给大家带来了麻烦,真的很抱歉。

  接下来的剧情节奏就会好起来,相爱的两个人,只要一方愿意迈进1步,那剩下的99步,不知不觉间也就走完了全程。

  真的感谢你们!!!

  小汪汪再次跪谢!

第25章 舌头定情信物

第26章

  春花小宴,顾名思义赏花之宴,但这赏的,也不单单只是花。

  一大早,邱氏就遣了自己房里伺候的丫头到初梨院,还带了一大匣子首饰。

  云雾初早起精神不爽,整个人蔫蔫的,随手从母亲送过来的首饰里挑拣了两样,就让那些丫头回去了。

  那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带头的有些为难,“小姐,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们伺候您梳妆。”

  云雾初接过燕泥端过来的漱口水,含了一口水而后又吐出,才道,“我这里有燕泥伺候就好了,告诉母亲,我一切照旧,没必要为了春花小宴做如此隆重的行头。你如实回了母亲,她便明白我的意思了。”

  待人都走尽了,云雾初才从枕头旁拿出那个匣子,她将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那蓝水翡翠玉镯。

  那蓝水翡翠玉镯,与先前相见,有了些不同。

  燕泥拿篦子拢起云雾初的长发,看了一眼,笑道:“寻了那么多家铺子,终于有一家可以在镯子上裹金的,哪有人在玉镯子上裹层金的,不伦不类的。”

  云雾初摸着裹上的那层金的纹路,露出还泛着红的手腕,手指拢起,将镯子套了进去。

  玉质冰凉,手腕上的刺痛好转好多。

  云雾初随手挑了副红玛瑙耳坠,侧头抬手去寻自己的耳洞,“不这样,怎么让他们都看见啊。”

  外面忽听得一阵喧闹,燕泥去窗边望了一眼,“老太太带着二姑娘和四姑娘过来了。”

  云雾初让燕泥先去迎,自己慢条斯理的换上了那件湘绣碧色广袖流仙襦裙。

  她垂目拽了拽袖口,将那镯子和手腕挡了又挡才去见了老太君。

  进宫的轿撵已经在丞相府外候着,老太君拉着他们三人的手好生嘱咐了一番皇家规矩。

  三姐妹都是第一次进宫,宫里又是最重规矩的,老太君苦口婆心,再三强调,“殿前失仪是大过,时时刻刻谨慎着,宫里不比外头……”

  云雾初不动声色的听着,跟着三个妹妹直应是。

  老太君一路送他们到壁影处,一步三回头的被身边的妈妈搀扶了回去。

  云雾初摸着袖内藏着的玉镯,皱着眉看了外面停着的两顶轿子,转头道:“二位妹妹想要怎么坐?”

  云雾颖率先走了一步,主动的攀上了云雾初的手臂,“大姐姐,我可以跟你坐吗?”

  云雾初被她这突然的亲昵动作惊了一瞬,她上下打量着云雾颖,枣红色对襟缎面襦裙,项间一上好羊脂玉制成的芙蓉项圈,发间红宝石玉坠子,她本就生的五官深刻,此番打扮下来,光彩逼人。

  看起来,是没将她那日的话听进去。

  也是,上辈子她为了进宫都能做出以死相逼的事,怎么会因为她几句话打消念头。

  不过,她该说的也说了,二妹妹自己已经选好了路,那她心里的愧疚,就轻减了许多。

  太后要云家女进宫,二妹妹是最好的替代她的人选。

  说到底,她心里有愧。

  云雾初点了点头,“也好,”她侧身去看云雾筱,“四妹妹自己可以吗?”

  云雾筱反倒一身素雅白纱裙,腮边一抹杏黄,影影绰绰,楚楚可怜。

  云雾筱行礼,嘴上笑意盈盈,眼里却一片平静,“但听大姐姐吩咐。”

  云雾初眉头耸动,她不喜欢别人过分揣测她平平常常话里的深意,“你我姐妹,何故用吩咐二字。四妹妹博学强知,今日诗会定会拔得头筹。”

  说完,她先提裙进了轿撵。

  云雾筱心思太深,年纪轻轻就心口不一,云雾初上辈子与这样的人相处甚多,后宫妃嫔爬上高位的人多是这样的性子,云雾初被这样的人算计过几回,虽然最后她都一一化解,但心里还是膈应。

  是以,这辈子,对云雾筱更是不敢恭维。

  上辈子春花小宴二房家的都没有资格去,这辈子因为她,有了这么个机会,各个都好生装扮了一番,反倒她碧色衣裳,平日妆容,瞧着倒像是最旁观的人物。

  轿撵里,云雾颖拘谨的很,紧紧束着腰身的腰封,让她连口水都不敢说。

  云雾初独自饮者茶,面上没什么表情。

  最后,还是云雾颖先开口了,“大姐姐,那天你的话我回去想了想……”

  云雾初眉头一挑,没料到她说这个,轻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我觉得大姐姐说得对,但我还是想要进宫,哪怕是做个小小的答应,我也愿意的。”

  云雾初饮了一口热茶,空着的胃好受些,“你既然想好了,那我只能祝你今日入了太后的眼。”

  云雾颖有些手足无措,视线乱飘,躲着云雾初的眼睛,声音闷闷的,“我娘母家经商是把好手,那么大的家底还要被人背地里指着脊梁骨说,不就是因为家里出不来个当官的,若我可以进宫侍奉,就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我娘了,我爹也就会多陪陪我娘。”

  “云姨娘不就是多会说那么几句酸诗嘛,等我成了宫里的娘娘,我母亲、外祖父家就都可以抬起头了。”

  她小脸憋的通红,该是第一次将压在心里的心思倾然告诉别人,仰着脖子握紧拳头的模样,让云雾初怔了怔。

  她是没想到的,这个大大咧咧的二妹妹,会这般想,倏尔叹了口气,这个傻姑娘。

  她将手里的茶塞到她手里,指了指她的口脂,“你喝些茶,让嘴唇上颜色淡些,太后不喜欢女子涂这么浓烈的口脂。你到了那边,找枝迎春花拿在手上,太后会多看上你一眼。”

  云雾颖不疑云雾初这些话的真假,十足十的信任,让贴身侍奉的丫头拿了铜镜去擦嘴上的颜色。

  云雾初抬手撩开了轿帘,今日天气甚好,阳光照到身上暖融融的一片,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天时地利人也和了。

  宫门之内,所有人都要下轿撵步行。

  甬道上,到处都是面容娇嫩细腻的世家贵女,一时之间,也成了景致。

  宫墙之内规矩众多,大多数人都低头噤声跟着宫女快走,但总有胆子大的,偏要四处观望,更有甚者,还说起了闲话。

  云雾初本不想体会,但没成想,故事的主人公偏偏是自己。

  她扭头望了一眼,不出所料,是英国公、忠勇侯、精定侯家的小姐们,这些皇亲国戚,时常进宫,今日也生出些优越感。

  冤家路窄。

  忠勇侯骁勇善战,给女儿得了个县主的封号,那县主指的云雾初说,“前个儿,我听了一嘴,太后看中是云大小姐。”

  “这话你也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板上钉钉的事,再说,这身段,我从背后看都觉得动人,你瞧好吧,今日一结束,封后圣旨丞相府就接到了。”

  赵莲儿与他们同行,阴阳怪气,“高阳县主此话差异,太后看中,表哥不喜欢也白搭。”

  “云大小姐!”高阳县主真是丝毫不顾及,直接叫主了她。

  对方身份是县主,云雾初装不得聋做不得哑,行了礼。

  高阳县主红唇一扬,“你瞧吧,多好看。就说肯定长的也好。皇上哪有不爱美人的道理。”

  赵莲儿呦呵一声,“说起来,云小姐估计也不情愿吧,毕竟满汴梁谁比的上雍勤王,云大小姐对雍勤王的一片真心日月可鉴,我们有幸也看了几分,是吧,许六小姐。那日茶馆云大小姐都为王爷动手打了人呢……”

  她说着就要去揪许六小姐。

  许六小姐不想生事,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

  云雾初正要启唇回她几句,就听的不远处有人轻笑,那笑声懒懒的,来人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漫不经心的站姿总是微微放松一条腿,将全身的重量压到另一条腿上,隔着玄色绣蟒衣袍,都可以隐约看到他匀称有力的腿曲着膝盖。

  他站姿犯懒,目光却锐利。

  云雾初抬头去看,下意识去摸腕间的镯子。

  “上次没来得及见赵小姐一面,怎么,这么对本王念念不忘?”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甬道阴影处的。

  赵莲儿竟然吓的腿径直软了,这第二次了,她出言不逊编排这位修罗阎王般的人物。

  徐胥野桃花眼一弯,眼角流露几分风流,他微微弯腰,长指挑起她的下巴。

  “我瞧你红了脸,怎么,你这么喜欢本王?以至于吃了旁人的醋。那本王今日求了母后,让你嫁给我可好?正好我雍勤王妃的位子空着呢?”

  赵莲儿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眼泪不争气的疯狂往外冒。

  有一滴落到了徐胥野的指尖上,他“啧”了一声,很嫌恶的顺手用她的衣领擦了擦手,他指甲圆润透明,修剪整齐,指尖还微微泛着粉色,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投向他的目光都炙热起来。

  徐胥野不乐意的单皱了一边眉,“那怎么办,本王就烦爱哭的,哭哭啼啼的吵得人脑壳疼,送出去吧。”

  这一句话,几乎是彻底绝了赵莲儿今后入宫之路。

  被王爷嫌弃的女人,皇帝怎么会再要。

  徐胥野目光一寸寸度过在场的贵女,舌头舔了舔唇,勾出个笑,那笑仅仅定格在唇畔,眼里一片阴冷,“总是念叨着本王,本王可是会当真的,这种话,谁再说,就是想将舌头当定情信物送出。可听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得请个假,字数不行惹……

  是这样的,大家捱过这几天,v后就可以日更日更了,到时候日六千我也是可以的~

  你们等我嗷嗷嗷~

第27章 王爷可要好好想想

第28章

  他话一说完,就听的赵莲儿突然跪倒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的呕着血,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动手的。

  顿时空气都好似凝固了,徐胥野响亮的吹了声口哨,那口哨声嘹亮又清脆如鬼魅一般窜进人耳,瘆得人头皮发麻。

  他指着两个小太监道:“去吧,拉出去给赵小姐看看嘴巴,看病的钱本王出。”

  小太监立即应是,拉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赵莲儿远离了人群。

  徐胥野也不再做停留,懒洋洋的挪着步子顺着甬道的一个拐角处消失了。

  云雾初看着地上赵莲儿呕出的那滩血,望向徐胥野的背影,手足泛冷。

  他又是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英国公家的女儿他就这么轻易动了,英国公哪里会罢休……

  云雾颖握住她的手,“大姐姐,你有没有被吓到?”

  云雾筱就站在她后面,闻言感慨,“雍勤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着实可怕了。”

  云雾颖手心热乎乎的,她拿着个帕子去擦云雾初手心的冷汗,“赵莲儿的确可恨,在宫里说这些话,诬赖姐姐与雍勤王有染,这可会直接毁了姐姐的好前程。”

  云雾初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见带头的嬷嬷已经又开始领路,她轻声道:“快些走吧。”

  甬道一角,何行时靠着宫墙,身边站着昭成,他嘴角微动,牵出个细微的笑意,“喜欢?”

  徐胥野也不别扭,大大方方反问道:“美人谁不喜欢?”

  “看上去,你对这位美人尤其不一般。先前比这还美的,也没见你这般。”何行时表情淡淡的,他一身侍卫官服,腰间别着长刀,肃着脸这么一说,倒让徐胥野忍俊不禁起来。

  昭成适时插嘴,“王爷,您刚刚站的离云小姐那么近,怎么不打个招呼什么的。”

  徐胥野抬手,手指曲起,敲上他的脑门,“没听到吗,人家是要做皇后的。赶上去跟未来皇后套近乎吗?”

  他自控力奇佳,桃花眼里的涩意还没外露就被过分浓簇的笑截断。

  昭成吃痛躲闪,揉了揉被敲的地方,那夜,他醉的实在早,没听到徐胥野那一番隔空诉衷肠。

  何行时打量了他一番,“你至今还没有王妃,若好不容易动了心,就别错过了。”

  徐胥野打了个哈欠,扭头就要走,显然是不想要进行这个话题,“要我说,何兄还是先把苏小姐拐回家,然后再来给我做媒婆。”

  何行时看着徐胥野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昭成要去追,被他一把拦住,“好生看着你家王爷,若是你家王爷真的对于云家小姐有意,暗中告诉我。”

  虽然卫尉大人与自家王爷交好,但昭成这辈子只认一个主子,况且这等私密事,怎么能说与别人知道。

  他正要拒绝,就又得何行时道:“太后步步紧逼,徐胥野坐以待毙早晚伤及自身,若他有了心爱的人,或许大事可成。”

  “这坐拥天下的人还得是他。”

  昭成虽然年岁小,但自回汴梁之后的诸多事他也看明白不少,稍一思量,便悄声应了。

  ……

  春花小宴设在御花园,御花园的宴席已经摆好,贵女们在宫人的带领下纷纷入座。

  座次编排的很是讲究,多按照父亲所任官职高低排序。

  因而,在云雾初在被领到娴妃右手边的入座时,着实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皇帝初登基,后宫不充,娴妃娘娘是至今最高的位份,而云雾初竟是紧挨着娴妃落座。

  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而明。

  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后位人选了。

  娴妃娘娘装作没看到这不停梭伦的目光,扬声道:“今日男女同席,对面就是男席。各位妹妹们,一会儿好好相看相看,若有了如意郎君,可千万别放过。”

  春花小宴,本也就因为这么一层意思在,才使得汴梁诸多小姐公子趋之若鹜。

  毕竟,从没有哪一场宴席,可以将整个汴梁出身不错的待嫁待娶的亲贵看个遍。

  皇室亲自牵姻缘,自是不一般。此话一说,本还拘谨的贵女们都活络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汴梁有名号才学的公子。

  娴妃亲自倒了一杯热茶给云雾初,语气着实亲昵,“太后娘娘稍后便到,云妹妹可要好好表现。”

  娴妃,出身不高,上辈子一直依傍着丽贵妃来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

  云雾初莞尔,离了座,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大礼,“谢娴妃娘娘。”

  娴妃伸手将她扶起,“云妹妹你这是作甚,等日后进了宫,你我姐妹好好帮扶才是。”

  云雾初面不改色,余光一闪,看见不远处梨花园托着水果的小厮,那小厮瘦瘦高高,跑得飞快,手上托着的橙子掉了好几个。

  他跺了跺脚,闷头又去拾捡。

  “娘娘,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云雾初视线追着那小厮,语速快了许多,“臣女听说梨花园有一处碧池,栽种了些莲荷,臣女想去瞧瞧。”

  娴妃有意拢纳,被这样下了面子,便就转了心思,挥了挥手,笑道:“去吧,那碧池水深,你可小心。”

  云雾初行礼,绕着人群朝梨花园方向走去。

  娴妃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一瞬间耷拉下来,若不是太后如此中意她,她怎么会这般讨好,她身边的座子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坐。

  太后不爱热闹,今日春花小宴竟为了云雾初破例摆驾,这叫她怎么能不在意。

  ……

  云雾初对这梨花园颇为熟悉,上辈子来的最多的就是此处。

  这个时节,梨花正盛,打远一望,青草绿叶裹挟白雪般晶莹的梨花,小团小团的,一时,竟能生出些春冬交际之感。

  梨花园有一碧池,那池子水面碧绿,大片大片的荷叶掩映,偶有鲤鱼。

  云雾初没看错,刚刚那个小厮就是徐胥野惯常带在身边的昭成。

  而此时,那个小厮就捧着果盘给倚靠在碧池池边竹亭木柱子的人递水果。

  那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悠闲懒散的模样,刚刚在甬道上呵斥赵莲儿是,如今在碧池赏梨花也是。

  他手里捻了一把鱼食,对着一个地方撒进池里。

  很快,就有鲤鱼冒头了。

  “王爷这只对着一个地方撒鱼食,怕是满池子的鱼都要哄抢而至。”

  徐胥野回头,没料到是她,他突地将手里的鱼食都撒进去了,“就是叫它们都聚集如此,本王才好观赏。”

  云雾初随他一同看着池子里的红鲤,“王爷自己躲梨花园来了,我来的时候,看十一爷正寻您呢。”

  十一王爷,是先帝幺子,今年才八岁。

  徐胥野从果盘拿了一个橙子,看见上面沾着的土,撇了昭成一眼,“拿个果盘都能摔了?”

  昭成解释,“不是我摔了,是橙子摔了。”

  云雾初瞧出来了,徐胥野今日是真的不想搭理自己。

  她默默计算着上辈子的时辰,跟他搭话,将手里的绢帕递了出去,“王爷拿这个擦擦……”

  她尾音还没落,就看见徐胥野将橙子粘土的那一边朝自己胸口的衣料蹭去。

  玄色衣衫本是最经脏的,但独独碰了土最显眼,他这一举动,胸口绣着的神采奕奕的莽龙都被剔除了好几分神姿。

  他一张桃花面,脖子、手都白皙如玉,胸口灰了一大块,说不出的不协调。

  云雾初没忍住,笑出声来,她被实实在在的戳中了笑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昭成摸不着头脑,“云姑娘,您笑什么?”

  云雾初在笑得前仰后合间,成功的看到徐胥野黑了脸。

  他颇不自然的拍了下胸口,力气很大,胸口“咚咚”响了两声,“行军之时,有果子吃就很不错了,每次都这么擦。”

  云雾初“嗯”了一声,乖巧忍笑。

  徐胥野别过头,也不看她,也没看碧池的鲤鱼。

  云雾初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是那树梢一朵小梨花含苞,此时,正悄悄开放。

  “云雾初,宴席虽烦人,但你不该躲到我这里来,我先前跟你说过,你不该与我亲近。更何况,母后看重你,中宫之后,哪个女子不神往。”

  他声线平稳,云雾初看不到他面容,辨不出喜怒。

  云雾初掐了掐手心,快速撇了一眼梨花园进园的方向,“那王爷觉得我适合做皇后吗?”

  云雾初见他放在膝上的手开始慢慢的拨着橙子,橙子黄色汁液沾到他指尖,他不在意,“合适。你出身好,长得好,端庄有礼,秀婉果毅,一国之母,不过如此。”

  云雾初往前走了几步,手指扶住了竹亭上的柱子,这竹亭建的巧妙,假山的一角斜出的一片天地,它的正下方就是碧池之水。

  此时,鲤鱼还在抢食着鱼食,荷叶大片大片的开着,她细细望去,甚至于看到一个极小的含苞莲花。

  她与他拉开些距离,却更近了碧池一分,她又问:“那王爷想我做皇后吗?”

  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出声,“王爷要好好想想,我数一二三,若王爷没回复,那便是不想。王爷不想我做皇后的话,雾初就不进宫。”

  她觉得时间差不多。

  声音扬起来,碧池水静无波。

  “一”

  没人吭声。

  “二”

  有人脖子红了一大截。

  梨花园进园的方向突然一阵喧闹,脚步声繁杂起来,有人高声唤着“太后娘娘。”

  “三”

  最后一声音尾消散之时,“扑通”一声,有人落了水。

  水花溅到亭子的柱子上,鲤鱼大惊,纷纷逃窜。

  而那个没剥完的橙子露了一半的果肉被扔在竹亭地面,又染上了土。

  作者有话要说:  那王爷觉得我适合做皇后吗?

  那王爷想我做皇后吗?

第29章 就喂了那狗屁破鱼吧

  污水迅速漫过全身,云雾初紧闭双目与嘴唇,双臂努力向上伸,衣裳料子穿在身上本轻盈有致,但一沾上水,就沉沉的直将人往水下拽。

  窒息感铺天盖地的侵袭而来。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下坠,胸腔间早就难以起伏。

  碧池水深,就如娴妃所言,失足可致命。

  鼻腔酸楚难耐,她堪堪睁开了眼,水间碧蓝,鲤鱼逃窜,这碧蓝池底只她一人。

  她设了一个局,以自己的性命为诱饵,赌他上钩。

  若赌输了,她也就认了,反正活这辈子,也只是为他而已。

  但等这赌局揭幕的最后一刻,她却又悲从中来,若有丝毫情谊,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口中最后的气息被剥夺干净,她再也思考不得,手足已经麻木,不听了使唤,只能任由这溺亡之水寸寸将她拆食干净。

  她抑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对生的渴望迫使她张开嘴唇。

  栽有荷花的池塘,水污至极,云雾初甫一启唇,就只觉腰间一紧,嘴唇上更是一软。

  清洌雪松气息留香于唇舌之间,而后,便是大口大口的空气被悉数渡来。

  缺氧的大脑瞬间缓和,云雾初努力睁开眼,瞧见了一双桃花眸。

  那双桃花眸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轻挑,五分不羁,如今,却深沉的吓人。就像风平浪静的海面,隐藏在其中的暴风雨压抑着,窥探着,盯紧了云雾初。

  他的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去承他唇瓣间的气息,那托着她下巴的手指仍在收紧,若有人细看,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手指间的颤抖。

  即使如此,将人抱了满怀,徐胥野也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心脏的剧烈收缩。

  他脚下用力,携着她迅速出了池面。

  云雾初口鼻猛然离水,便剧烈咳嗽起来,她还被他按在怀里,她只得将头放在他的肩头近乎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她咳嗽声不断,抱着他的人却只管在水中划行,寻了就近的岸,便换了一只手从她腿弯间穿过,横抱而起。

  走了几步,见她面色和缓,不再咳嗽,才蹲下了身子,将她放下。

  “云雾初,你可真是好样的,蠢到家了,这么深的池塘你也敢跳!”

  他脖子上青筋都鼓起,面上更是阴沉,压抑的怒火却直往自己身上发。一只手狠狠的锤向了地面,地面实硬,当即手指骨节擦出了血丝。

  “你不要命了!若我迟了些,你就……”他压抑着嗓音的怒吼像斗败之兽,猛然闭了眼,再睁开眼,眼眶已然猩红,“你就喂那狗屁破鱼吧。”

  云雾初大口喘气,喉咙里仍然不适,想说的话,难以开口。

  错乱的脚步声渐近,云雾初身上的湘绣碧色广袖流仙襦裙因为沾了水的缘故,紧紧的贴在她身上,胸前柔软的起伏与细巧的腰身一览无余,徐胥野只看了一眼,遍迅速转了头。

  刚刚的那两声斥责似乎已经将他所有的怒火发泄干净,他只一言不发,修长的手飞快的解着自己所穿的玄色外袍。

  而后,云雾初视线突然一暗,一个湿袍子劈头盖脸的就被扣在了身上,连头都挡住了。

  视线被隔绝,听的就格外真切。

  男人的声音在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尾音却还沉着,他话语间带了些警告意味,“一会儿不管谁来都不许出声。”

  有人蜂拥而至。

  徐胥野的衣袍很宽大,她缩在地上又小小一团,那衣服完全可以将她从头到脚都全部盖住。

  徐胥野倏尔又弯腰,大掌隔着鞋袜放在了她的双足之上,那双脚还露着呢。

  “缩点回去。”

  他没敢用力气,怕伤着她,因而出言想让她自己缩回去一些,但她迟迟不动,徐胥野蹙着眉,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脚踝。

  本意只是想提醒一下,但谁能想到,水里那一折腾,她裙装里的裤子微微卷起了些,白皙若凝脂的脚踝肌肤就这样露了出来。

  徐胥野的手指便就直接碰触了云雾初脚踝细腻的肌肤。

  他手指微凉,云雾初下意识双足一动,倒真的缩回到了衣服里。

  这下子云雾初整个人都被盖在衣袍之下,别人是瞧不见丁点。

  徐胥野看着自己的手指,只觉得那一块肌肤像是灼烧起来一样,烧的身上燥热。

  来的是太后一行人,娴妃在旁侧随侍,一行人浩浩荡荡,还有几位世家公子尾随。

  娴妃先开了口,“哎呦,这是有人落水了?这个时节别看着天气暖和了,水里可是冰凉冰凉的,来人,快去请了太医来瞧。”

  娴妃率先走近几步,朝徐胥野行了礼,“多谢王爷出手相助,不然嫔妾主办的春花小宴要出大乱子了,只是王爷这……”

  雍勤王一身单薄里衫,春日小风将那深色里衫吹的簌簌而动,里衫着实单薄,男人修长四肢紧裹在里衫下,越发彰显。他腰劲,腿长,脊背的线条都带着凌厉之风,硬是让好几位跟着过来的姑娘红了脸。

  “姑娘家衣裳颜色浅,料子薄,在场的男人都自觉给爷把身转过去。”

  娴妃有些吃惊,雍勤王向来不近人情,今日竟然褪了外袍帮个姑娘遮掩,她试探着,“这是哪家的姑娘?太后娘娘也到了,这怎么就失足了?万幸没事。”

  娴妃越走越近,伸着手就要去撩那衣袍,刚刚梨花园进了多少人她不知道,但有一个人,却是她亲眼看着走进的。

  若这人是云雾初,殿前失仪外加意外落水,还被亲王捞上来,这是铁定进不了宫了。

  宫里妃嫔甄选何等严格,落水被男子救上,那身体接触怎么可能少得了。皇上定不会要这样的一个女人。

  她小算盘打得响,却没料到雍勤王倒护其了这人。

  徐胥野挡了她的路,哼了一声“劳娴妃娘娘大驾,还是赶紧寻个人,取一身干净衣裳,寻个庇所,给这位姑娘换衣裳。”

  对面是雍勤王,娴妃的确没胆子再强行去看那衣袍下是谁。

  她抬眼去看太后,只见太后注意力并未在此,反倒与身边的嬷嬷说着话,那嬷嬷四处寻了寻,只摇头,说,“没瞧见云小姐。”

  云雾初清楚了徐胥野的用意,他拦着不让人看,谁便都不知晓落水的是谁。

  保全了她的颜面,也撇清了云雾初和徐胥野的任何的牵连。

  娴妃惧怕他,自是不敢驳了他的面子,太后又惯常不在意这些,在太后眼里,只有有用与无用之分,旁人是否落水,或者是否溺亡,她都不在意。

  正如此时,太后眼里满是厌烦,挥了挥手,“赶紧将人带下去瞧瞧,别生枝节了。梨花园生了这样的事,今日就不许人过来观赏了。至于这位小姐,既然是失足,那就赶紧派人送出去。”

  云雾初一手扯住了衣袍的一个角,她豁出命跳了湖,可不是只为轻巧出宫。

  下一刻,衣袍被扯开些,探出个脑袋来,云雾初面色有些发白,恭敬出声,“臣女云雾初殿前失仪,请太后责罚。”

  她话音还未落,就感受到身边男人的锐利的视线,只恨下一秒,不能把她射出个窟窿。

  云雾初施施然将那衣袍裹在自己脖颈处,朝那磨着后槽牙的男人行礼,“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若无王爷,臣女怕是……”

  怕就是真要成了皇后了。

  云雾初想,这场赌局,她赢的艰难,回报却丰厚!

第30章 骗婚嘛

第31章

  云雾初被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亲自带去了娴妃宫中的西暖阁更衣。

  她身上换了件杏色斗篷披着,嬷嬷遣了婢子来帮她整理湿发,而她则捧着一件进贡的蜀锦金丝绣牡丹紫罗裙。

  云雾初伸手触了触那布料,对那嬷嬷说,“这料子太珍贵,雾初实在衬不上,劳烦嬷嬷寻一件别的……”

  那嬷嬷笑着安抚她,“要说这蜀锦的确珍贵,今年四川进贡的也不过二十匹,但要说这料子配姑娘,也是十分合宜的。若姑娘说自己衬不上,那就是过于菲薄自身了。”

  这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云雾初应了声,不再推脱。

  她嘴角的弧度继续向上扬,慢慢嘲讽开来,太后可真是,丝毫不介意。

  为了笼络丞相,也为了牵制丞相,哪怕知道她与别的男人有了些许肢体接触,但还是想要将她推上中宫之位,成为他儿子的正妻。

  既然这样,那她就好生试探一番她这位有过婆媳之交的太后的底线。

  云雾初一只手碰上了那带伤的手腕,指尖轻轻搭在玉镯上,掩去了伤痕。

  她轻微的感觉到了,手腕处的疼痛,伤口碰了污水,甚至冒了血。

  宫女小心伺候着她,拿了妆匣里的发簪一一对着铜镜试戴,云雾初瞧着铜镜里自己的样子,脸色有些苍白,唇瓣却殷红,她用舌头轻轻添了一下唇肉。

  她蹩着眉,“嘶”了一声,果然是破了。

  被他的牙磕破了……

  当时情形紧迫,他揽过她的瞬间,便即刻去寻找她的唇渡气,慌张急迫间,云雾初觉得,徐胥野唇上大概也被她咬破了。

  她努力抿紧了唇,才不至于让那一丝羞涩的笑意泄露。

  前后两辈子留下的初吻,是在这阴差阳错之间没的,对象,就是那心心念念的男人。

  发髻上被别了一支华贵的桃花状流苏簪子,流苏很长,垂到她的耳背,冰冰凉凉的,让她耳朵上的羞红降下去些。

  她看着那簪子上镶嵌的桃花,又不禁想起她不听他的嘱托,硬是出了声,并且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自己的脸之后,他那瞬间铁青的面色。

  以至于,她捧着他的衣袍要还给他的时候,他别过一张清隽面孔,不肯看她,那衣袍他也不接。

  衣袍的边角滴滴答答趟着水,她当时身上已经披上了干净的斗篷,这些躺下来的水渍很快将那件斗篷濡湿一大片。

  有人出声提醒,她才看见徐胥野慢悠悠的看了一眼,都不拿正眼瞧她,“扔地上就行了,湿成这样了,你还指着本王穿。”

  娴妃不死心问他,是不是与她有交情才出手相助。

  她看到他很是嫌弃的皱了皱鼻子,高挺的鼻梁实在优秀,与那流畅的下颚线相衬,让他整个脸型都瘦削非常,他语气更加恶劣,“你说谁?她?不认识,今个儿第一次见。既然是云丞相家的,那本王不能白救,就让你父亲捧着黄金百两去我府上登门道谢吧。”

  他邪邪地勾着单边的嘴角,“娴妃娘娘,你今天话可真是多。怎么?皇弟终于嫌你木头脑袋,话少屁臭了。”

  云雾初“噗嗤”一声,他嘴巴是当真不留情。

  什么浑话从他嘴里说出,单衬着那张桃花面都会消弭好些鄙陋。

  他火气上来,是谁的情面都不会给的。

  云雾初手心覆在了那玉镯上,不知道待会儿,自己这又来的一出,他又会气成什么样子,会不会给她脸面。

  ……

  春花小宴还在继续,参宴的人都已经落席。

  男女分桌而食,呈北南对座。

  席间已有相看好的男女眉目传情,遥相对酌。

  云雾初到的时候,乐伎正在拨弄琴弦,靡靡之音不绝如缕。

  太后在正位上坐着,与徐胥野聊些什么。徐胥野嘴角带着浅笑,眼神却带了些冷意,他微微侧身,听着太后的话,修长手指间玩弄着一个橙子。

  他眼尾下垂着,指甲刮着橙子果皮,慢慢的剥着。

  他应该是喜爱吃橙子的,云雾初默默的想,在梨花园时,他就在剥着橙子,因为自己落水,才没能吃成。

  这个应该,能吃上吧。

  云雾初偷偷看了徐胥野好几眼,她提着裙摆去寻自己的座位。

  她一身装扮着实华贵,是以一出现在宴席之上,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云雾初敛目,这身行头,比之皇帝后妃,也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众人可能早先还有过怀疑,如今她穿着这一身出现,基本上就坐定了太后的心意。

  顿时,不甘、嫉妒、爱慕、憎恨、艳羡种种目光,全然而至。

  至今尚且还空着的后位,是所有待嫁女子的梦寐以求,也是心中希冀。

  云雾初躲无所躲,乖乖当着众人的面行礼,“太后万福金安。臣女失足落水,多谢太后恕罪。”

  太后伸出胳膊,手指朝她弯了弯,“来哀家身边坐。哀家看见你,就觉得投缘。”

  云雾初颔首,也不推脱,硬生生的将娴妃挤到旁处座位。

  云雾初余光之中,清楚的看到了娴妃的恼火。

  她莞尔,杏眸一弯,像山间溪涧,淅淅沥沥直往人心里流。

  这下,不光是贵女,那些世子公子也坐立不安起来。

  昭成在徐胥野身后伺候着,吃着徐胥野一颗一颗递给他的小葡萄,他偷偷摸摸的吐出葡萄里的籽,看见徐胥野又捏了几颗给他,他想起何行时的话,趴在徐胥野耳边试探道:“这些人都在盯着云小姐看啊,这些目光就跟那饿狼看见肉一样,王爷,您告诉小的,是不是觉得不高兴,心理别扭的打紧。”

  他说完便想去接那几颗小葡萄,谁知道徐胥野灵活手腕一转,那葡萄就离了他的手心,耳边是自家主子咬牙切齿的声音,“我看你是屁股痒的打紧。”

  徐胥野无声的“啧”了一声,指腹摸了下上唇,有一处小伤口隐隐作痛,眸光一闪,瞧见罪魁祸首正在乖顺的给太后斟茶,倒真有了那么几分婆媳的样子。

  徐胥野长吁一口气,牙尖嘴利的女人,咬死他的,也疼死他了。

  嘴疼,心也疼。

  不就是她要嫁人嘛,皇后,不挺适合她的。

  他强硬的安慰自己。

  徐胥野揉了揉胸口的不适,不再言语,又丢了一串葡萄给后面那个多话的,“吃吃吃,堵住你的嘴。”

  他觉得自己今日气不顺,要少发言,不然恐怕要伤及旁人。

  但总有人越挫越勇,上赶着来讨嫌。

  娴妃当然是不甘心的,落水与男子肢体接触,这般不检点的行为都发生了,太后还这样的待她,那以后真的成了皇后了,哪里还会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咬咬牙,想当着众人的面再提一次落水之事,太后想要息事宁人,她偏偏要引起事端。

  哪怕太后心意仍不改,也可以在别人心上给这“春日梨花”抹抹黑。

  她倒了一杯酒,递给云雾初,见云雾初不知所以,细声慢语道:“雾初妹妹,你是不是该敬一杯酒给你的大恩人。”

  周围的围观者已有相互询问“恩人”为何。

  她推着云雾初的肩膀促使她站起身,“可不救是雍勤王爷,雾初妹妹失足落水,可是咱王爷亲自下水救的啊。”

  大梁颇重妇徳,虽不限制女子和离,但却很重视女子婚前行为,与外男交往过密都会被讥诮,更不用说这落水相救,至少搂抱是少不了的。

  情急之下的搂抱倒也可以理解,但这偏偏是发生在未来皇后身上。

  太后的笑意煞时消减几分,她知道娴妃蠢,没想到今日是要坏自己的事。

  云雾初手里的酒倒了大半杯,她含笑又斟满,才道:“娴妃娘娘说的是,该是好好谢谢王爷。”

  她不经意的撩起了些袖子,露出那个玉镯子和红肿的手腕。

  大家的视线最开始先是落在手腕上的伤,云雾初顺理成章的又将袖子往上弄了弄,她道:“许是落水的时候伤到了。不打紧。”

  她尾音还未消失,就只听“哗”的一声,太后手上的茶盏落了下去,瓷碗落地即碎。

  所有人吃惊都跪了下去,除了徐胥野,而此时,他幽深的眼正缓慢的一寸一寸的从头到脚打量着云雾初。

  空气瞬间都稀薄起来,好半晌,只听得雍勤王一阵轻笑,他笑声悦耳,说出口的话,也似被煮温的上好的热酒,又辣又暖。

  “母后,臣对云小姐爱慕之情深矣,故将那蓝水翡翠玉镯赠予。但云小姐似乎对儿臣并无情意,今日带了镯子估计也只是为了好搭衣服。”

  太后硬挤了几丝笑,“你倒真舍得,那蓝水翡翠是你生母遗物,哀家跟你求了多久,你都不给。”

  徐胥野俯身,单膝跪地,喉头滚动,“生母遗物,儿臣觉得送给您,不吉利。”

  那脸俏的小太监扶了太后一把,太后的面色才好一些,她放在下面的手握住那个太监的手,才慢慢开口:“既然如此,雾初啊,我儿对你如此心意,你这么想的?”

  她目光中满是警告,“你是个聪明孩子,云丞相也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一句话,既是提点又是逼迫。

  云雾初慢慢抬起头,杏眸璨然如夜幕星子,“今日若不是王爷,雾初早就没了性命,性命是王爷救的,雾初愿意以身相许。”

  昭成跪在后面,双腿忍不住抖了抖,这云姑娘是骗婚嘛?

  蓝水翡翠一出,王爷不认也得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雾初:真是要多谢娴妃助攻了。

  徐胥野:爷可真得好好谢谢你啊,娴妃(后槽牙咯吱咯吱作响)

  太后:给哀家滚过来。

  皇帝:……

  昭成:那个啥,王爷他貌似有点开心吧……我猜猜哦

  抱歉大家,我晚了,今天发红包谢罪吧。

  这章留言都有红包给大家道歉了。

第32章 带回去个娘子

第33章

  徐胥野的橙子最后还是没有吃成……

  云雾初跪在太后宫殿内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满宫殿的人都因为太后的火气而惴惴不安,偏她脑子都是那人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剥开橙子果皮的样子。

  他身形偏清瘦,手指纤秀细长,这样的一个人是很难把他与沙场上握着长剑斩杀敌人首级的那个南护军的将领联想到一起。

  但他貌美是真,骁勇善战也是真。

  也是她真的要嫁的丈夫了。

  殿内的檀香缕缕,她跪在地上的双腿已经发麻,她抚着腕子上的玉镯,心里喜忧交合,还算平静。

  她不仅匡了太后,连带着他也一并匡了,这会儿不知道被气成了什么样子。

  太后去内殿换了轻便衣物,头上华贵的发髻被卸去,长发松散的披在后面,没了白日里雍容华贵的模样,胭脂水粉褪尽之后,眼角皱纹显而易见。

  一个宫女拿着篦子帮她梳拢着头发。

  这宫女不小心扯掉了她一根头发,太后当即一巴掌扇了过去。

  宫女跪在地上眼泪落的很凶,却不敢吭声。

  眼看着太后就要用脚踹上那宫女的肩膀,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个小太监,捧了一匣子精巧糕点往太后手里递去。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小太监这个档口冲出来,怕是要被太后的怒气波及。

  但太后只是睁眼看了他好一会儿,竟然闷声坐回了贵妃榻上。

  云雾初垂头,不用看也知道,这小太监就是苏迭远了,太后最宠爱的人,没有之一。甚至于,宠到可以同榻而眠。

  上辈子,这太监基本上到了让太后听之任之的地步,就连皇帝也要给他五分面子。

  “云雾初,你胆子倒是大。”太后端坐在贵妃榻上,怒火中烧,旁边站着的美人儿轻易不笑,今个儿竟是勾了唇角,太后心思有些荡漾,本就脱口而出的严厉斥责,拐了个弯,平缓很多。

  云雾初仍然垂着头,“臣女不知太后这话的意思。”

  “这蓝水翡翠制成的玉镯,早不带晚不带,你偏偏今日带着,哀家什么心思,你不可能不知道,”她哼了一声,”你若不想进宫为妃,大可与哀家说,何必搭上自己一辈子。”

  云雾初叩首,头贴上放在地上交合的手背,音色带了些闷声,“搭上自己一辈子?”她念着这句话。

  “这天下男人,谁都可嫁,谁都会是个好归宿,只哀家这养子不会。”她瞧云雾初是听进去的模样,语气放柔了三分,“雾初啊,女儿家因为皮相倾心,哀家可以理解,但你要一脚往火坑里跳,哀家就要提点一下了。”

  她伸出手,虚扶了云雾初一把,示意云雾初抬起头来,“胥野生得虽好,但性子狠辣,他的未来……”她停顿一刻,声音迅速压低,眼里的阴冷肆虐,“他哪有什么未来!”

  “哀家说的你可明白?”

  云雾初一脸淡然,情绪波澜丝毫没有被挑起,她依旧笑意盈盈,“雾初自然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那还请您下旨吧。”

  太后满脸懵然,“下什么旨?”

  云雾初微微偏头,长睫毛忽闪一下,杏眸灵动,将两只手抬到太后跟前,“春花小宴之时,您亲口说了,若臣女与王爷两情相悦,那便赐婚。王爷心慕臣女久矣,臣女也应了,那圣旨呢?”

  她一举一动,带着娇憨,女儿家羞涩又大胆。

  太后让她懂事,让她参透那些话的意思,她就偏偏要反着来。

  太后刚刚被压下去的火,又蹭的一下冒出来。

  小几上的果盘被甩出去,水果滚了满地,云雾初左手边掉了个橙子,黄澄澄的,在烛火之下,映着一层微妙的光泽。

  云雾初心尖一动,左手已经迅速伸出,而后,又快速收回。

  下一刻,云雾初的袖口就鼓起了一块。

  太后的怒火不可遏制,“云雾初,哀家真是太纵容你了,来人……”

  苏迭远意料之外的开口,“太后,云丞相上次进献的雪顶含翠,您可要尝尝?”

  一瞬间,太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胸口上下起伏,苏迭远看了一眼,伸出手臂去扶太后。

  苏迭远虽是太监,身条却板正挺直,虽生为女相,却毫无谄媚之态,他抚了抚太后的肩膀,手指在她的脖颈处摩挲一下。

  这是极其旖旎的暗示了。

  太后虽留了他在身边伺候,但一些亲密之事,却始终进展不好。

  他不配合,她若硬来,尝了滋味,也索然无趣。

  但今个儿他竟然松口了,脖颈处被他碰到的地方酥麻成一片,直通大脑。

  无论是不是英雄,都会一脚栽在美人关上。

  太后心思有些飘忽,她挥袖,对着殿外的嬷嬷说:“让皇帝去拟旨。”

  被苏迭远这么一提醒,太后也就清醒几分,因为云凌,云雾初她是无论如何都动不了的,她这样的心思,也配不上他儿子。云家女那么多,还真不少她一个。

  太后冷眼看着端跪着的云雾初,讥讽道:“云雾初,你迟早为你今日的选择痛哭流涕,哀家等着这一日。”

  云雾初又再次恭敬行礼,面上笑容一分一毫都没有消减,“多谢太后成全。”

  太后已背对了她,“出去吧。来了,送她出宫。”

  跪在地上倒也没什么,一动,双腿的酸麻就顺着腿直往上钻,云雾初不动声色,咬着牙,腰板直直的出了坤宁宫。

  甫一出门,苏迭远就道:“云小姐歇会再走吧,腿麻是真疼。”

  云雾初扶着门框,慢慢缓解那股酸麻,“公公与我父亲有私交?”

  “云丞相位高权重,奴才就一小太监,怎么能攀得上交情。”

  云雾初扬了扬嘴角,目光里带了审视,“那公公今日举动又从何说起,太后娘娘因我发火,公公却一劝再劝,雾初今日毫发无损的出了坤宁宫,要多谢公公。”

  今日,苏迭远的所作所为她都瞧见了,不明所以,便开门见山问了。上辈子他们只有几面之缘,她是中宫皇后,而他魅主作乱。

  苏迭远眉宇间泛起难堪,苦笑道:“春花小宴之事,奴才听人说了,姑娘有勇有谋,让太后都哑口无言只能发泄火气,奴才佩服。”

  他眉梢微抬,眼里流露苦意,“所以想着,有一忙,或许可以求求姑娘。奴才有一胞姐,唤十里。幼时……”,泪光一闪,“幼时因奴才病重,父母便将阿姐转手卖了。”

  他膝盖一弯,跪在了她面前。

  云雾初着急去扶,已然知晓其中深意了,“你且说仔细写,我才好帮你寻人。”

  云雾初看着眼前这个声泪俱下的人,恍然想起上辈子,他好生风光,坐着太后的轿撵,在宫里甬道见了她,不行礼,连声“皇后”也不唤,趾高气扬而去。

  才五年而已,性子就差了这么多。

  云雾初深觉这次寻亲所托的重要性,临走前,她说,“我为你寻十里姑娘,那你也要帮我……”

  她在他手心写着字,写到一字时,苏迭远愕然,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缓慢道了句“可”。

  ……

  宫门即将下钥,何行时对着留守的侍卫摆手,“这些日子轮值辛苦你们,我寻了些好酒,当犒劳你们,去吧。下一班侍卫到时,我亲自留在这里看着。”

  那些侍卫本有些不放心,但看到是最近颇为皇帝赏识的卫尉大人,便忙不迭的跪谢,小跑着去了。

  宫口西大门,站着两个人。

  皆为男子。

  何行时去寻了那个身量最高的,还没走进,就听得某人打了个喷嚏。

  他扬眉,“你得风寒了?倒是难得。碧池池水那么凉?”

  徐胥野懒得听这些风凉话,话里已经有了鼻音,“弄好了?”

  “好了,一炷香的时间,够你把小姑娘弄哭了。”

  徐胥野揽住披风的手一紧,裹着玉轴的上好蚕丝触手柔腻,他脸上带着些薄怒,已经不耐烦,“带着昭成走远点。”

  何行时不再激他,正好他也有话要问昭成,春花小宴那一遭,已经闹得满宫皆知,但某些地方,他还是要知道的仔细些好,也好为下一步做准备。

  太后宫里的嬷嬷送到宫门前,便回去了。

  一个个跟人精似的,太后发的火,他们清楚明白的很,对待云雾初便立刻换了个态度。

  宫门红灯笼不够亮,昏黄昏黄的,她慢慢走着,手里揉捏着那个圆滚滚的小橙子。

  她心情是极好的,圣旨都下了,那便是定了。

  她筹谋这么久,总算成了事。

  摸着揉到了一定程度,她慢慢的开始剥果皮。

  橙子果皮,又厚又紧,她手指用力,一点点往下扒。

  离宫门进了,才看到宫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

  云雾初心里“咯噔”了一下,竟然生出些想逃跑的心思,明明之前都恨不得创造偶遇紧跟着他来着。

  脚步停了,想扭头跑掉已经不现实,更可况那人已经看到了她,凌厉的身姿动了动,长腿一动,朝她走近。

  她将橙子皮往袖子里扔,乖乖行了礼,“雍勤王爷安好。臣女见过王爷。”

  男人身上披着披风,每朝她走近一步,那披风就随着他的动作晃荡一下,云雾初背上泛起些汗。

  她这样算计他,他得多气。

  果不其然,她听的他说,“圣旨都下来了,你不该叫我一声夫君?”

  她听得出,这恶狠狠的调调。

  云雾初硬着头皮,“还未成婚,还是该叫声王爷的。”

  徐胥野在距离她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了步子,似笑非笑,“好玩吗?云雾初,爷还没出宫门呢,就接了旨。这进一趟宫,带回去个娘子,怎么这么好的事儿我都能赶上。”

  云雾初眨眨眼,反讽之语,他说的也溜,要不是知道他目前对自己没感觉,她就真信了这话。

  云雾初躲躲闪闪不敢看他,碰巧看到徐胥野身后一挑着宫灯的女子,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看身份,非富即贵,她当下有了动作。

  主动朝他跑去,一把抱个满怀,双手死死的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腻腻歪歪的将冻红的秀挺鼻子蹭了蹭他的下巴,又微微嘟起唇想去吻他的唇。

  但他太高,踮了脚尖,才堪堪碰到下唇。

  此时那女子的面容已经完全显露,安阳长公主。

  云雾初一惊,刚刚领了赐婚旨意,被人瞧见她被王爷按着头责备,还怎么嫁,就是父亲那边都说不过。

  她生怕徐胥野有推开他的动作,双手更是用力,整个身子努力的贴紧他,生怕他再开口,唇还努力寻着他的下唇,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

  她分着心瞧着,亲的也不准,下唇、下巴、喉结都碰到了。

  陡然间,云雾初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僵硬和不寻常的反应,他衣裳料子很薄,一贴近,便很是明显。

  云雾初瞬间不敢动了。

  这么大的反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某人就吃上橙子啦!各路助攻齐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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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感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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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暴戾的他试婚》

  宁朝贵族之间,有项极为羞耻的婚姻制度。

  但凡名门贵女成亲,皆会把自个儿屋子里相貌拔尖的侍婢,提前两三日送至姑爷府上。

  以测试姑爷的人品,以及……身体素质。

  而盛沅锦,就是这个弱小无助但貌美的试验品。

  当晚,她全身裹着被褥被送进本朝第一权臣武贤王的房内。

  盛沅锦以为自己免不了要受些折磨,却不想,那暴戾的男人仅是轻琢着她勾人的眼,说道——

  “别怕,本王疼你。”

  这场婚试着试着,武贤王连景淮觉得不过瘾。

  最后,他居然把堂堂郡主给退了婚,为她的小婢女铺上十里红妆,千娇万宠。

第34章 徐胥野喜欢你

  右承天门少人来往, 人烟罕至,皇宫中再是灯火辉煌, 也没照亮这处。

  昭成事无巨细的说着白日发生的事,突然,一阵阴风吹过,让他浑身都抖动起来, 他耸着肩, 将衣衫往身上紧了紧。

  视野里一片黑,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个卫尉大人的轮廓。

  他有些犯怵,战战兢兢发问:“我们离得这样远可以吗?王爷还在那边……出个什么事赶不回去……”

  何行时正拧着眉毛想着事, 闻言, 直接丢回了一句话,“怎么?那小姑娘还能把他弄哭不成。”

  昭成张了张嘴, 却不敢再发声,卫尉大人性子冷, 他最是畏惧。

  他在心里默默顶嘴,要万一呢!

  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偶尔, 这“万一”发生的几率奇高。

  ……

  安阳长公主生母是先帝的年妃, 年妃性子跳脱,为人亲和,早年间依附当今太后,因而,病故后, 太后也就优待了她唯一的女儿。

  而安阳长公主也将年妃的脾气随了七七八八,一张嘴抹了蜜似的哄的太后心花怒放,在宫里更是如鱼得水。

  就因为知道这些,云雾初才做此行为。

  上辈子她与安阳长公主交往甚密,知道这人心肠不坏,嘴巴却是个不严实的,什么话都兜不住。

  今日徐胥野与她对峙的那些算计不算计、诓骗不诓骗什么的话,若被她听了去,那还得了,定是会宣扬的满汴梁皆知。太后若铁心追究,说是欺君也不为过。

  最主要的是,被父亲知道了,定会极力阻挠这门婚事。

  云雾初两相为难,她耳朵通红,堪堪与他错开唇,但双手仍然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不容他推拒分毫。

  风阵阵吹过,沾了他气息的润湿唇瓣一片凉意,这丝凉意与身上的躁热冰火两重,又瞬间被燥热吸纳干净,形成更为迅猛的冲动。

  云雾初面色赤红,羞涩难当。

  安阳长公主抬手将宫灯提高了几分,朝他们走近。

  云雾初心里一紧,放在他腰上的手抓紧了他的衣袍料子。她清清亮亮的杏眸中透了些水汽出来,她抬高了下巴去看这个男人。

  杏眼里的乞求明晃晃的,看的那本就暗了些许的桃花眸更深一度,深埋在里面的情绪波涛翻涌,叫嚣着要冲出来。

  徐胥野的呼吸声微微沉了。

  安阳长公主的宫灯已经可以照亮云雾初的裙角,她头上的发簪在宫灯的光辉下熠熠,上面镶嵌的珍珠亮如皎月。

  只不过,这熠熠月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玄色斗篷彻底阻隔了光源。

  云雾初只觉得眼前一暗,他的气息便就铺天盖地包裹了她的全身,而她的头也被一只大掌按住,固定在了他的胸前。

  紧贴着他轮廓有致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声几乎成了云雾初耳畔唯一的音,云雾初暗暗数了数。

  他的心脏竟是跳的比她的还要快。

  她被硌的有些难受,努力收敛着,想要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身形刚一动,就觉头顶一沉。

  他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上,嗓子里发出气声,这一声像是从身体深处憋出的,“别动,哪儿都别动。”

  话语间,努力克制的平稳声线仍然掺杂着几分颤抖。

  云雾初哪里还敢动,僵硬着身子只当自己是他怀里的一个木偶人。

  而后,她便听得安阳长公主清脆的声音先启:“三皇兄?”

  她声音里满是惊讶,她指指宫门又看看徐胥野这抻拽斗篷手臂环圈的姿势,很是不解,话语间都是疑惑,“就要下钥了,皇兄不出宫了嘛?还是母后让你留宿?”

  徐胥野将斗篷又拢得紧了些,这一下,就让安阳长公主辨出斗篷里的女人的身形。

  这有些诡异了,她三皇兄一向对女人敬而远之,这将个女人搂紧进怀里,还细致的用斗篷遮好,甚至连头发丝都舍不得露出来……

  真是太奇怪了。

  “皇兄,你……”她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抱着个女人?”

  云雾初听着她的动静,无奈的闭了闭眼,看吧,安阳长公主嗓子亮心眼子也粗。

  一般人,见到这种情况不都是匆忙躲闪,或者装聋作哑,只恨自己好奇心害死猫。

  她就不,明白不了也要咋呼起来。

  果不其然,那一班交替轮值的侍卫连佩刀都来不及挂,就匆忙赶出探勘情况。

  云雾初感受到抵在自己头顶的下巴动了动,而后就是他阴沉的声音呵斥,他音量不大,却满是风雨欲来的压迫,“滚回去!”

  这呵斥的是那群侍卫,安阳长公主吓的也一哆嗦。

  她的侍女凑近她耳朵嘀咕几句,她退后几步,干巴巴的讪笑几声,“皇兄,原是我孤陋寡闻了,春花小宴你得了新嫂子我还不知道呢,那恭喜恭喜!”

  “斗篷里面藏着的”,她努努嘴,脸上甚至还带着暧昧的笑意,“嘿嘿”了两声,“可是新嫂子?”

  徐胥野只觉得太阳穴一蹦一蹦的疼,横凸的锁骨上几阵轻柔的泛痒不饶人,怀里的那人虽然身子四肢不动,但这眼睫毛却是忽闪个不停。

  他将她的头往下又按了按,这人,就连眼睫毛都要招惹他,勾的他失了分寸,乱了心神。

  “知道了还问。”他气不打一处来,都只是在气自己,“赶紧回宫,别在我眼前晃悠了。”

  安阳长公主虽是怕她这三哥,但实在是好奇心胜过了一切,临走前,还不望扭头喊了声,“那皇兄多和嫂子温存温存。”

  徐胥野险些拽下腰上别着的香囊去掷她。

  他克制着,脖子上青筋都绷起来,他松开了放在她后背与头上的手,安阳长公主一走,他声音就不再复之前的平稳,再开口,多了几分暗哑。

  “还不离我远点,人都走了。”

  此时,甬道之上,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云雾初慢慢挪着步子,一点点拉开与他的距离,又是行了一礼,恭敬的要命,她道:“情急之下,雾初得罪了。”

  徐胥野将斗篷拢到自己身前,一只手揪住斗篷的两边,将自己的身体隐没在斗篷里,来遮住自身的尴尬,他慢慢调节着,“你可真是得嘴了。”

  云雾初一瞬间就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面色又红了几分。

  徐胥野慢慢地舒着气来缓解,他斜靠着城墙,借着墙壁上的壁烛,居高临下的将她微微抬起的脸看的一清二楚,面上带着一层子粉,这片粉里又带着羞红,本是清丽至极,但偏偏那柔软的唇瓣,红肿了几分,衬上那湿漉漉的眼,添了太多的妩媚气。

  汴梁最为清高的春日白梨花染了桃花的艳色,又纯又欲。

  徐胥野扣着斗篷的手猛的一紧,他心有余悸,幸亏,刚刚将她藏的严实,没让别人瞧见分毫这样的好颜色。

  云雾初努力为自己辩解,“王爷,春花小宴事出有因,雾初实在不想进宫,才出此下策。”

  徐胥野眼睛看着她腕子上的玉镯,垂着眼皮,只发出一声“呵。”

  她再狡辩,“梨花园,我问王爷,想不想让我做皇后。王爷给的答复是,不想。雾初这般做了,您何必再这这样。”

  她这话说的实在高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按照你心里想的做了,你还无理取闹怪我作甚。

  好端端的,受害者变成了一朵硕大的白莲花。

  白莲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想了半晌,才转过弯来,“云雾初,你真是……伶牙俐齿”。

  他又是心虚又是恼怒,“你给我时间回答了嘛?爷想回答的时候,你就扑腾一声跳湖了。”

  云雾初面色不改,手却出了些汗,“无论如何,圣旨已下,王爷悔不得,雾初也悔不得。我终究是要嫁进雍亲王府,补了那雍亲王妃的位子。”

  她蛮不讲理,振振有词,底气十足。

  徐胥野深沉如夜色寂寥的眸子微不可察的闪烁一瞬,恍惚了一刻,又瞬间清明过来,眼底是只有他自己才可以窥探到的挣扎,“悔得了。怎么悔不了!”

  云雾初锁眉怔怔的望他 ,不经意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王爷可是要去求太后悔婚?”

  徐胥野在心里叹气,若他主动悔婚,她日后再另嫁别人定然会压低身份,他哪里舍得,又哪里忍心。

  他薄唇一抿,悠悠出声:“叫你父亲来毁婚,就说雍勤王手上血债太多,配不上他女儿。还可说,你被猪肉蒙了心,我那时救你,你一时感动,让你生出些喜欢我的假象。”

  他一口气不停,批判自己来的得心应手,“猪油“这样的字眼用在自己身上也毫不犹豫,“左右不过是你不想进宫,闹这一出,就算毁了我与你的婚事,太后也不会再招你为后妃了。”

  云雾初咬住下唇,袖间剥了一半的橙子被她捏到手心,她低头不吭声,只专注着剥着橙子皮。

  徐胥野慢慢的站直身子,脑子里默默思考自己是不是哪一句话说重了。

  他呐呐地道:“你嫁与我,会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

  声音不自觉的放柔放轻,“你寻个清白人家,一辈子平平稳稳也是福气。”

  云雾初还不出声,发丝从肩上倾斜,挡了她一半的侧脸,烛火下,她的鼻尖小巧精致。青葱般的手指努力的剥着厚硬的果皮,圆润的指尖微微泛红。

  徐胥野略有些手足无措,就在他还琢磨措辞想要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的更明确的时候,自然垂在腿边的手就被她牵起。

  而后,她摊开他的手心,手心的纹路复杂曲折,纤秀的手指一曲,手心里被她塞上一个透凉的圆状的物件。

  他低头一看,是她刚刚一直剥着的那个橙子。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用手剥着橙子,鲜嫩的橙色果粒不间断的一块一块露着,果肉表面凹凸不平,橙子的果汁也渗出些许,流到了他的手心。

  他完全不理解,手指一动不动,保持着她摆成的样子。

  他听得她说,“两次”,她伸出两只手指,嘴角勾起,笑意并没有消减,似乎之前他的那些话语对她起不了任何的打击作用。

  “梨花园一次,春花小宴席上一次,每次王爷都是剥了一半,就因为我搅局,没能吃上。我今个儿从太后寝殿里顺了一个出来。王爷尝尝。”

  见他不动,又自顾自的说着,“王爷放心,我洗净了手才剥的。”

  从她递出橙子的那一刻起,徐胥野指尖就开始细微的发着抖,他强硬的与自己的情绪做斗争,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手指轻柔的将那橙子握好,将手背在了身后。

  云雾初看见他的动作,面上仍然明媚,将这黑夜的寂寞都驱散不少,“王爷,今日此番种种,事出的确有因,但却不是您想的那样,纠结于一因果,无外乎是因为,雾初心慕您日久。”

  “因为早就将一颗心挂在了王爷身上,所以不愿意进宫,不愿意做皇后。”

  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神情带着一股珍视,满心满意。

  徐胥野瞳孔剧烈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兜头浇上了一通热水,热的全身舒畅,全身毛孔都尽然张开,而后,寒风又突然而至,身体存不住热,冷的手脚冰凉。

  冷热交加,他回不过神,她竟然会喜欢自己,她怎么会喜欢自己,藏在心尖子上的人突然对自己诉说情谊的激动,冲刷着他已经筑成的堤坝的防线。

  世间最美好,不过于两情相悦。

  但理智又一遍遍耳提面命,若和她在一起,就是彻头彻尾的在害她。

  世间最惨烈,无外乎两情相悦却无法厮守。

  云雾初不知他心里的矛盾,继续说着:“碧池故意失足,是为了打消太后的念头,从您哪儿求了这个玉镯,也是为了在春花小宴告知众人,你我已有私情。雾初筹谋已久,是绝对不会允许毁婚的。”

  “连您都算计上的一场婚事,怎么可以再悔了。”她自嘲笑笑。

  她本以为自己言明心意的时候会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却没呈想,如此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心慕日久”这样的字眼似乎已经在她心里说过千遍万遍。

  那么熟稔,连着上辈子的念念不忘,一并付诸于这四个字。

  的确是,心慕日久啊。

  她说出来,反倒松了一口气,朝着徐胥野迈进一步,徐胥野皱着眉头,目光里全然是不敢相信,他与她拉开距离,她进他退,他的表情过于复杂,狭长的桃花眼眸不再盯着她看。

  云雾初读不出来他面上的情绪,索性不再猜测,眼角眉梢间都是喜悦:“太后的圣旨都下来了,不然,您就从了吧。退婚、毁婚都过于麻烦了不是吗?这圣旨费了我好一番功夫。若你还不够喜欢我,那我就学着你喜欢的样子,努力成为你喜欢的人,日久生情,慢慢天长地久。”

  云雾初手指交握在一起,话语间竟然带出了心里的想法。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点着了徐胥野,他突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而起,他开始剧烈抗拒起来,“什么从不从?云雾初,我帮你分析分析啊,你就是没见过别的好男人才会喜欢我!”

  “我除了长的好,别的地方一无是处,”他伸出指头,替她数着,“陈将军家的幺子陈富,去年年初刚上了战场,毫不怯懦,将后备粮草安排的井井有条,为人正直。”

  “王御使家的嫡子王术吾,才华横溢、文采卓然,一表人才。”

  他已经伸出了第三根手指,“还有,忠勇侯的嫡次子徐广,年纪轻轻,已在朝为官,前途无量。”

  云雾初云里雾里,“这是……”

  徐胥野面无表情,“你就是没见过这汴梁诸多好男儿,才会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下摔跤。”

  云雾初吞了吞口水,“我见的不少啊……”

  他哪里还听得进去,猫儿一边“哈”人,一边警惕着想要伸出软乎乎的肉垫推开她硬要顺毛的手,“云丞相也真是的,姑娘都这么大了,该带出来相看相看岁数合宜的公子了,我与他同在朝为官,她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我赶明儿带你去瞧瞧这些青年才俊,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他都急糊涂了,瞎说一通,“你看啊,雾初,我比你大五岁,你都可以叫我叔叔了,是不是年纪不合时宜?”

  云雾初摇头,“五岁而已,算不上太多,叫不得叔叔的。”

  “那我杀伐众多,晚上总有冤魂不散,你怕不怕?”

  云雾初摇头,“神鬼之说,倒也有趣。”

  徐胥野摊手,“那怎么办,虽然你喜欢我,但我对你没感觉。”

  云雾初眨了眨眼睛,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瓮声瓮气,“你有感觉的,我感觉到了。”

  徐胥野干笑了一声,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慌不择路的步伐混乱不堪。

  他是第一次,觉得他可以这么离谱。

  他可以说这么离谱的话,还要做这么离谱的事。

  总之,太离谱了。

  敌军黑云压境,尸身火海,万人齐葬,他都未有过丝毫害怕,今日,是真的怕了。

  若只有他自己有情,一厢情愿,那他可以将这份感情死死的压下,身死魂破,都不会叫人知道。

  但如今,她也有情。

  她也爱他……

  这个意识一旦形成,他便开始害怕了。他的心在咆哮:别爱他,谁都别爱他,尤其是,对他这么重要的人。

  很害怕,萦绕在心尖的惧怕如影随形,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一碗御赐的汤药,就要了她的命。

  皇家杀人便是如此,若无用,若碍眼,便就可神不知鬼不觉除掉。还要冠冕堂皇的编一个缠绵病榻许久,没熬过去的名号。

  他依稀还记得,那晚她还欢欢喜喜说要跟着儿子去享清福,突然就来了两个太监,只说,“母与子只可留一个。”

  那有着最不堪身子的女人,眼泪仰头喝下那汤药,抱住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她口中不停吐着血,一遍遍说,“娘亲爱你啊,小野”。

  他无能为力,束手无措,甚至连给她擦口血都做不到,他被小太监拦着不能上前,只有一个念头,她若不爱我,是不是就不会死。

  以爱之名的威胁,他害怕。

  这是骨子里的阴影,密密麻麻的朝他侵袭,无孔不入。

  他仿佛又回到了最无能的那个时候,云雾初与母亲的面孔重合,都在对他说着,“我爱你啊,小野,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可以去死,为了你去死。”

  他满身冷汗,赤足将屋子里的所有的烛台都点亮,烛火簇簇,屋子里也热起来。

  他却怎么都捂不热自己的手足。

  他一遍遍问自己,若云雾初真嫁了他,太后真的惧怕他到对他起了杀心,那云雾初会不会也因为他受到伤害。

  这样的假设过于极端,但他不能去赌。

  皇家,从来都是不容人的。

  所以,她不能爱他啊。也不能嫁他。

  院子里喧闹声起,该是昭成回来了。

  徐胥野指尖还在发抖,他从地上撑起自己,看窗边探出的小脑袋,“王爷,你怎么不等我啊,我在宫门口等了您好久,还是云姑娘看到了,告诉了我一声,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

  昭成见他脸色发白,额上冷汗不息,眼眶发红,连忙从门入去搀扶,“王爷,你怎么了?”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真被云姑娘弄哭了?”

  徐胥野默了默,只问:“查查云雾顷这几日的行踪。”

  昭成半晌没反应过来,“云雾顷?云小姐的弟弟?”

  ……

  云雾初回到云府的时候,云凌带着云雾顷在大门口站着等了许久,一见她回来了,簇拥上前。

  “乖女,这圣旨可是这么回事啊?!”云凌一只手提溜着那圣旨,嫌弃的只差扔在脚下剁两脚。

  云雾初将那圣旨拿了过来,抱在怀里,脸上带了倦色,“今日太晚,明日女儿再跟爹爹说。”

  今日风着实大,云雾初让燕泥去关窗,院子里的梨花落了满地,她心头一动,拿了盒子去院子里捡了些。

  她心里并不如她面上平静,徐胥野最后离去的模样,让她心里不由的担忧,虽然有了圣旨,但终究是变数太大。

  总得要先占了雍亲王妃的位子,才好慢慢一点点攻陷了他的心。

  她有些黯然,他那举动,分明是嫌弃极了。

  忽然,有一阵强风,她发髻被吹的松散了些,她用手去扶,扭头的时候,看到后面站着的男人。

  “你!”

  那男人一双瑞凤眼,眉眼端正,眼里却没什么情绪,眸光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云雾初认得他的,现任卫尉一职,深受皇帝器重,是徐胥野暗中交好的挚友。

  那人开门见山,“徐胥野喜欢你。”

  云雾初豁然起身,难以置信,“莫要拿他做你消遣的乐子。”

  无根无据的话,她自然不信。

  这个男人难得勾唇,“他喜欢你,但却不能告诉你他的喜欢,你不好奇,是因为什么吗。”

  他抬手,嘘了一声,“只有一个条件,我告诉你他的缘由,但你一定要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争取十二点之前,再更一章~

  大家多多留言,有红包包呀!

  鞠躬感谢大家!!!

  小野幼年太艰苦,难免心理上会出现些问题,难以一下子想明白,给他一丢丢丢时间就好啦!

  太晚了,我先睡了。

第35章 您竟然有了痛处

  昭成一大早便候在徐胥野房间外, 他从树梢上摘了几朵梨花,悄悄将窗棂掀开一点点, 将这些莹白的花透过窗棂的缝隙尽数塞了进去。

  徐胥野长发未束,就这么懒懒的靠在几案一侧,修长如白玉般的手指拿着一通体碧色的酒瓶,看见了昭成的小动作, 食指扬起指了指门。

  一阵风过, 窗棂下的梨花被吹的跌落几朵,那几朵正正巧的落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徐胥野握瓷碗的手一顿, 眉头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而后,启唇, 将瓷碗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清晨饮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昭成从门进来, 动了动唇,“云小公子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地,交了群狐朋狗友, 竟然开始往青楼跑了。”

  他偷偷打量着徐胥野的神色, 徐胥野看起来并无异样,依然倜傥,桃花面依然清隽,嘴角甚至一直带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恍若昨夜的失意困顿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听徐胥野应了一声“嗯, 苏姑娘那里是该替何行时去送些东西了,今天带你去”,而后,长指将酒盏放下,里面斟满的透明液体落出几滴,蹭到了他的衣袖,他面色变了变,从袖口抽出那梨花帕子,确定无事,才迈步去了内室。

  “将这儿收拾了。”他嗓音如常。

  昭成留在这里收拾一桌酒器,余光看到就放在窗棂下的圣旨,他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圣旨上,写着徐胥野与云雾初名字的墨迹晕开了些,该是有人用手指摩挲了好一会儿,昭成轻轻将圣旨卷好,又想起昨夜卫尉大人所言,雍亲王府是该住进个女主人了。

  这是昭成生平第一次来青楼,楼下穿着薄衫的女人极尽妖娆,扭动着如蛇般灵活的腰身,手上绢帕随着动作舞动。

  他吞咽口水,往徐胥野身后躲了躲,“王爷,来这儿见苏姑娘吗?”

  以往,都是徐胥野带任成来,这是第一次带着昭成来,他的反应让徐胥野勾唇,“带你见见世面。”

  有几个女人晃动着腰肢靠近徐胥野,一双眼睛冒着光,来逛青楼的哪个不大腹便便,偏今个来这么个跟神仙似的公子爷,瞧这面相,快活一夜,可真是便宜死她们来,“爷?我们这儿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上去看看?不然,我们几个一块陪您也是可以的,您有什么癖好尽管说,我们都陪您玩。”

  说着,还往下拉了拉领口,舌头来回舔着唇角。

  暗示过分明显。

  昭成恨不得将眼睛闭上,耳朵堵上,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世面太刺激了,他承受不来。

  徐胥野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吩咐:“睁开眼,好好看着,给爷瞅着点云雾顷。”

  这里的管事的李妈妈自然也瞅见着一位,用丰满的屁股将徐胥野身边围上来的姑娘挤开,连面上的谄媚都收敛几分,“这位爷,找人?”

  这样的好皮囊,好气度,哪里需要上这儿来找姑娘解决需求,她思来想去,就只有“找人”这一条解释。

  徐胥野大拇指抵上中指,一个响亮的响指随即而出,他抬起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佯装深思,“听说你们这儿有个苏姑娘?叫她下来,让爷看看。”

  那李妈妈面色越发红润,“苏姑娘脾气倔,不肯见人,您看您这……”

  她手比了个姿势,徐胥野会意,将钱袋子直接给了她。

  “哎呦,您出手可真阔绰,我帮您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见您。您有所不知,我们苏姑娘一手琵琶弹的极好。”

  昭成从一团脂粉气中努力解脱,听到些动静,忙扯了徐胥野的青衫袖口,“王爷,云小公子到了。”

  他忍不住念叨,“本以为有云姑娘这样的姐姐,云小公子怎么也得出口成章,君子儒雅,却不成想,竟是个混的。”

  徐胥野先一步进了青楼,扬扬嘴角,“这个岁数,叛逆又不服从管教,瞧着吧,今个晚上,云丞相就会好好管教一下他。”

  “啊?您哪能未卜先知呢?”

  ……

  这边,云雾顷有些气滞,他看着这同行的一批人,默默在心里为自己流泪。

  他先前嫌弃守城门的官太小,臊得慌,与自家父亲吵了一架,就把他直接送来青鹭书院。

  青鹭书院名声不小,考出不少秀才,就是学生着实良莠不齐,云雾顷就被某些同窗的表面蒙了眼,玩了半月,才知这些同窗心里下流又粗鄙。

  但都进了坑,退出去又没那么容易,三请四请,他推脱不过,就来一次。

  规规矩矩的,只在青楼喝白水,连茶水都不敢碰。

  他心里惆怅,突然听的有人叫他,“那不是雍勤王?你未来姐夫吗?”

  “雍勤王竟然也来逛青楼,啧,大将军也爱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啊。”

  春花小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赐婚的事便传遍了满汴梁。

  云雾顷愣愣的,一人碰了下他的胳膊,“都说你阿姐春日白梨花,美的与众不同,那怎么这王爷还往这儿跑?”

  “还是长夜漫漫,你阿姐满足不了他?”

  云雾顷猛的火气直往心口窝,敢嘲他阿姐,真当他死了。

  他当即一脚狠狠的踩上那人的鞋面,又使劲碾压着,那人吃痛要跑,他一把推倒那人,骑在那人身上挥着拳头。

  都打的红了眼,“叫你说我阿姐,叫你说我阿姐,别以为我不知道,整天嚷嚷着要去我府上,不就是为了鬼鬼祟祟瞧一瞧我阿姐,我呸,我呸死你。”

  他话虽这么说,喷出的吐沫星子也没多少。

  就是手下不留情。

  片刻,这人就被打的直喊娘。

  云雾顷照着他的肩膀又踩了几脚,“色坯子、臭狗屎。”

  有人劝和,“云公子,您跟我们置气做什么,辜负了你阿姐的人就在里面搂着姑娘,听小曲儿呢。”

  云雾顷又呸了一声,大声喊了一句,“都是色坯子、臭狗屎”,说完,气的手发抖,大跨步进了青楼去找那个青衫男人。

  他揪住一个姑娘的胳膊,“雍勤王你看见去哪里了吗?”

  那姑娘不知道什么雍勤王,很是茫然。

  云雾初咬牙切齿,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就那个长得好看的男人,”他不愿意夸徐胥野,忿忿的扭过头,但又怕交代不清,补充了句,“长得最好看的。”

  他这么说,那姑娘便就即可会意,“那位公子啊,去了苏姑娘房里。天,要不说生得好抵万金呢,我们那苏姑娘可从来没有在房里待过客,诶,小公子跑什么跑啊……”

  云雾顷气的鼻子直酸,眼睛突然就湿了,他是真的被气极了,替阿姐委屈。

  嫁给雍勤王,在他看来就已经算是下嫁了,便这人还不知道珍惜。

  他横冲直撞,寻着那苏姑娘的闺房。

  ……

  纤纤素手擢琴弦,美人一笑半遮面。

  徐胥野让昭成将信件拿出来,那封信很厚,粗略一摸,也得有十多页。

  苏姑娘眉眼羞红,将那信封取了过来,小心收纳好,道了声,“多谢。”

  徐胥野悠闲的坐卧在塌上,长腿交叠,青衫推在他脚下,与他人一般,带了三分懒散。

  “王爷今个儿倒是花钱进来了?平日都是走后门来,悄无声息的,给了信就走,今日却大张旗鼓,”她拨了一下琴弦,琴声悦耳,“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胥野也不反驳,揉了揉惺忪的眼尾,“是啊,等着吧,一会儿被砸了什么东西,别急,我明天就抬了上好的送来。”

  苏姑娘为他倒了一杯清茶,“还能砸东西,那得是老丈人找上门啊。”

  “王爷身上酒味很重,喝茶暖暖胃吧。”

  徐胥野眼角微扬,听见了“踏踏”的上楼声,低声一笑,“这不就,来了。”

  说完,他便俯身,手撑住苏姑娘的后脑,将她放倒“委屈一下,躺好。”

  苏姑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很是意味深长,只见得徐胥野双手撑在她身体上方,除了青衫落到了她的裙摆之上意外以外,别的任何的肢体都小心的避开了她。

  他撑着手臂,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很大。

  门被人”膨“的一下踹开,与此同时,苏姑娘玉臂一览,勾上了他的脖颈。

  “王爷,既然要旁人信,那就做的真一些。”

  徐胥野笑而不语。

  隔着两层布料的接触,两个人都没什么反应,但踹门的那个人,却是反应大了。

  云雾顷用了一瞬间来看屋内的情形,好,搂抱在一起了,他压着她。

  又用了一瞬间,来蓄力,而后,满屋子桌椅都被他踹翻了。

  徐胥野翻身坐起,对着苏姑娘说,笑容不羁,“放心,我一定赔。”

  他这话刚说完,袖口就被云雾顷揪住,云雾顷没他高,但他蹲坐在地上,任他怒骂,“臭狗屎,你玩姑娘,别让我看到啊!”

  徐胥野一怔,没料到,他开口是这样的话。

  “你不叫我看到,我就真的以为我姐姐有了好归宿了。”

  他委委屈屈,嘴巴一瘪,哭出声,“白瞎我姐姐那么喜欢你。”

  委屈的孩子憋了一路,哭声不止,怒火不息,勾拳照着徐胥野的脸打去,“都怪你长成这样,不然我姐姐也不会被你蛊惑。”

  很孩子气的话,但拳头也真的硬,不偏不倚,侧脸上挨了一拳。

  徐胥野不恼火,添去了打出的血丝,似笑非笑,“小舅子,你倒也不学好,学着逛青楼。”

  云雾顷被他这一声弄懵,“我……我没逛,你别叫我小舅子,回去我就告诉爹,你配不上我姐姐,让爹去宫里毁婚。”

  徐胥野露笑,换了称呼,“那小雾顷说到做到啊。”

  尾音轻扬,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纵容的模样。

  他笑声很轻,嘴角牵扯起受伤的那一处,微微蹙眉,但笑意不减,“趁早和那些狐朋狗友断了,云丞相嫡子逛青楼,被人瞧见,官场上受限的是你爹,没面子的是你姐。”

  被他揪着的人微微抬高了下巴,才得以在紧绷的领口处呼吸顺畅,但这话里的意思,却是十成十的教导。

  云雾顷一时反应不过来,竟真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在长辈面前低头认错,“我下次不会了。”

  潜意识里,这人是自己未来姐夫的观念根深蒂固。

  徐胥野将自己的领口从他手上摘弄出来,徐胥野明明气定神闲,但掰开他手指的力气却大的惊人。

  云雾顷感受到了力量的差距,只觉得打他一拳已经算是解气,再放了一句狠话,就又夺门而出。

  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

  “这孩子,率真可爱,是新嫂子家的弟弟?”

  徐胥野看着这屋子被他弄翻的桌椅板凳和瓷器,“哪里可爱,桌椅多无辜。”

  苏姑娘将药酒递过去,示意他摸摸自己的脸颊,忍俊不禁,“这样大费周折,在自己身上做文章来引他人毁婚,不就是为了保全对方颜面。看来王爷真的动心了,真希望有机会可以见见新嫂子。”

  徐胥野白了她一眼,他不喜欢这么聪明的人,将事情看的太透,也让他无处可遁。

  他鼻尖溢出轻哼,“十里,有些话,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戳我痛点。”

  “您竟然有了痛处……”

  苏十里笑容情浅,语气轻柔,“该是好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我在评论区等你们呦!依然有红包呀!

  鞠躬,感激大家!

  下一章会在晚上12时!

  徐胥野作死毁婚之旅开始惹!

第36章 为你造反

  云雾初晨起有些头疼, 昨夜辗转难眠,醒来精神不济。

  何行时的话, 彻底扰乱了她的心绪。

  她本以为她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知晓将来发生的一切,总能走进他的世界,但她却忽略了, 他的过去, 她毫不知情。

  万幸,在那个梨花纷落的夜里,她被告知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担忧。

  因爱而生怖, 因爱而生忧, 他既然喜欢她,那万事皆可化解。

  听到这里, 她揉着额头的手放了下来,有什么比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 更让人愉悦的。

  燕泥这时从外面进来,下了小雨,她肩膀上湿了些, 云雾初起身去接她手里的托盘。

  燕泥将挑起的帘子放下, 面有不豫之色,“姑娘,二房家的又来了,下着雨都赶过来炫耀,又不是皇后, 也不是贵妃,就一小小的贵人,真当自己怎么了!”

  昨日,宫中又颁发了圣旨。

  云雾颖、云雾筱都被选入宫中为妃。

  颁旨的时候,云凌本也不必在场,毕竟只是弟弟家的女儿,但总管太监李日升亲自来了,云凌不再好推脱,与弟弟云拯一并接了那圣旨。

  这就是太后的手段了,云雾初她已经放弃争取,便从旁枝的云家女中选与云凌血缘最近的,又怕一个牵制不了,便一口气要了两个。

  当夜邱氏就特意来了初梨院,握着她的手好一通安慰。

  在云雾初领回与雍勤王赐婚的旨意的时候,老太君就发了好一通的火,责备云雾初无能,当下二房被圣上选中,老太君偏爱之心更盛,直接让云雾初闭门思过。

  邱氏眉目慈爱,只说:“皇家虽富贵,但也总有人无福消受。闹了这么一出,倒也不全是坏事,爹娘只盼你寻个一心人安安稳稳过完一生。我看着二房喜气洋洋,担心你心里难受。”

  云雾初低柔的嗓音不紧不慢,“春花小宴之前,娘亲问过女儿,想不想进宫,当时我没答,今日给您答复。不想的,一点都不想的。”

  邱氏的手抚摸着云雾初手腕上的伤痕,春花小宴一结束,便上好了药,但泡了污水,还是有些发炎,肿得连腕骨都快看不到了。

  她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总是要合你心意,你自己欢喜最为重要。”

  邱氏眼中闪过迟疑,心中有话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眼角余光看到了云雾初放在枕头旁的圣旨。

  只有极其珍视爱重的东西才会放在枕头旁,邱氏心中有了准信,但总觉得不妥。

  云雾初黑色的睫毛微垂,在眼睑处落下一小片阴影,杏眸里的波光静静流转,她先开口,打算娓娓叙来,“至于雍勤王……”

  她才刚说出个名字,邱氏的目光就蹭的炙热起来,见女儿一顿,邱氏反倒不好意思,“我与你爹爹都拿不准主意,雍勤王爷毕竟名声在外,我们多有顾虑,但若你真的喜欢,我们也不阻挠。”

  云雾初有些惊讶,哑然失笑,“本以为就他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娘亲与爹爹会极力反对呢。”

  邱氏“害”了一声,“我虽不懂这些朝政要事,但也知道三人成虎,流言又有几分真。他若待你好,你也喜欢,何尝不也是个好姻缘。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如流言那般,但只要真心待妻儿好,举案齐眉,爱护你关爱你,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过日子的是你们,爹娘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很多决定,爹娘都想你自己为自己做主。”

  “更可况,你爹爹也说,雍勤王爷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实则能力卓然。算上碧池落水这次,他救过你两回,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邱氏眼角细纹浮现,眼里柔光更甚,“连你爹爹都松了口,那你也该告诉娘,这次赐婚你是怎么想的了吗?”

  云雾初不想隐瞒,一五一十便也都说了,她的心意,以及她筹谋的算计一一都说了。

  邱氏先是惊讶又是后怕,食指点上云雾初的额头,“你啊,要是他不救你,你怎么办,跳湖都做的出来。”

  “先前也忧心过,但相信他的为人。”

  邱氏算是彻底明了,起身便要往外走,“那你赶紧去告诉你爹爹,自从圣旨下来后,他抓心挠肺的很,连着两宿唉声叹气不肯好好睡觉。”

  云雾初送邱氏出去,边走边说着话,话语之间多是谈及嫁妆事宜,邱氏谈及库房中的万字福寿棉被,最是好兆头,可做喜被,但才刚刚走到初梨院的圆形月亮拱门处,就听的一声怒吼:

  “老子一个字也不给他!还嫁妆,我乖女怎么能嫁过去受那种气!”

  云相妥妥的文人,但嗓门却有武将之风。

  云凌带着云雾顷怒气冲冲的直往这边赶,到月亮供门这边,气的胡子都上翘了几分,“这徐胥野,还没成婚就去青楼玩女人,那成婚了,得往家里带多少房妾室。”

  “还有,”云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圣旨颁了几天了,他的聘礼呢,啊?难道还要老丈人三请四请将他请过来?他脸那么大呢!”

  云雾初不明所以,轻念了里面的重要字眼,“青楼?”

  “嗯,你弟弟亲眼看到的,他一去就找人家头牌,赶明儿,我就进宫,请圣上收回成命。我自己的掌上明珠这般明亮,在他那里,竟是蒙了尘。”

  云雾顷鼻头红红的,浓重的鼻音努力搭腔,“就是!我亲眼看见他抱着那个女人,压在身下,我要再晚进去一刻,衣服都没了吧。”

  ”那个女的 ,她们说还是从不在自己房里待客,就独独让他进去了。”云雾顷大声告状。

  云雾初心底翻出微妙的感觉,总觉得过于巧合了,她细细问着,“你一进去,就正好抱着?”

  云雾顷连连点头。

  “那个女人寻常还不接待人?但却给了他先例?”

  云雾顷又点头。

  “那你又怎么去逛了青楼?”

  这一句,让云凌与邱氏频频转头,对准云雾顷,“你才多大,还敢去青楼?茶馆酒楼成不下你了,往青楼跑,我叫你往青楼跑!”

  云凌自己就不纳妾,勾栏瓦肆之地从不涉足。

  未来姑爷往青楼跑,他尚且觉得没怎么,毕竟可以毁婚,这个姑爷不行,下一个更乖!全天下的适龄男子又不是死光了,找个乖巧听话的新姑爷有什么难的!

  但儿子也往青楼跑,他就只觉得脑子要炸,毕竟,儿子又不能挑,又不能换。

  很快,视线便转移到了云雾顷身上。

  燕泥看着云雾顷屁股上的那两个脚印,有些不忍,“姑娘,要不劝劝老爷,公子还小难免好奇。”

  云雾初随口应了一句,“该打,打一次就长记性了。青楼也敢去。”

  她觉得云雾顷偶遇徐胥野真没那么简单,时间太巧了不是吗?那夜,他沉着眸给她出的毁婚主意,就是让云凌亲自去跟圣上说。

  这不就,正好是现在的局面吗。云凌气急,并要面圣。

  他已经为推拒这门亲事采取了行动,她那里还能坐以待毙,遂了他的愿。

  她又想起何行时的话,“若想嫁给他,便要逼他,他既然爱你,那便拿这份爱逼他。”

  这个男人话语不多,却每句话正中要点。

  她心中一明,稍加思索,便知道了要做什么。

  那夜,她手里的梨花多残败,翩翩花瓣落到她肩头,她一动不动,努力不错过他每个字眼。

  她听得他说,“只一物,便可窥探他的心意,你腕上的那个镯子,他既然给了你,说明你便是特殊的。”

  “春花小宴,他纵容了你的小把戏,将事情揽过来,不是你手段高明,是他不愿意你被怪罪。”

  云雾初不是没想到这些,但她又始终不敢过分揣度徐胥野的心意,若揣测的多了,给了自己太多希望,只怕后来跌下云端,会遍体鳞伤。

  何行时接了一片梨花花瓣,那花瓣极小,他捏在指尖,只微微用力,便破了些,他苦笑一声,“他身边总是带着个梨花帕子,不知道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汴梁最为清高的春日白梨花,也真是巧了,他最爱梨花。那种喜爱,堪称痴迷。”

  云雾初当时已经抑制不住的微微发抖,梨花帕子,梨花帕子,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有个短暂的印象,她那年随父亲参加宫宴,父亲被先帝叫走议事,她生性好动,便甩了跟着的侍婢,独自在宫苑晃悠。曾见过一男孩,满手血迹,她便拿着手上绢帕替他擦了血。

  她当时实在年幼,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不大住,虽印象模糊,但也真实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她突然想起,上辈子,乾清宫外,他问:“小雾初,你年少时,我们见过,你可还记得?”

  又想起,这辈子,茶馆那次,他问:“你可还记得,我们先前见过的?”

  两世,他都问了一样的问题,原来竟是这样的缘故。

  她喉咙一哽,眼前的梨花似落雨翩然的景彻底模糊起来,她努力将眼泪憋回去,不想在旁人面前流露丝毫的脆弱。

  何行时沉静的眼眸自是没放她的感情变化,“那就是我猜对了。”

  他淡声道:“如今这个时候,他有了心上人,真是好事一桩,兴许,以后他为了你也会保全自身。”他神情慢慢严肃开来,“若你想嫁给他,那便逼他,死死的逼他。”

  “他回汴梁第一月,太后就囚禁了南护军多位将领的孩子,养在深宫,以此来制肘他带兵宫变。太后此举,基本上是将他推到了最危险的悬崖边,幼子何其无辜,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云雾初,那你说,若他自己有了妻儿,那这些明枪暗剑又会对着谁?”

  云雾初呼吸一窒,眼睫毛都止不住的颤动,是了,若他有了妻子,太后与皇帝是不会放过他的妻儿的,她知道的,那一碗碗毒酒,那一次次的鞭笞,上辈子都历历在目。

  “他不允你们的婚事,只是怕牵累你,也是想及时止了自己的心意。”

  何行时目光深远开来,他眉宇间带了几分暴戾,“徐胥野这个人,在战场上厮杀时,都是不要命的。对自己的性命更是满不在乎的状态,这个世上,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东西,所以这个世间,也不值得他费心思来停留。你的出现,便是最好的转机。因为你,他或许就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个有你的世界了。”

  “我想,”他目光梭伦着,又不动声色提点她,大逆不道的话语宣之于口“也许,他会为你谋逆,为你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  先是骗婚,现在又要逼婚!

  嘻,小野躺平认栽吧!

  下一章还在晚上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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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收到大家的雷雷和营养液了,超级感激,无以回报,只能多多更新!

  再次感激大家!

第37章 转赠白梨花

  昭成在云丞相府外徘徊了好一会儿, 都难以下定决心去敲响那金柱大门。

  他晃悠的多了,惹的云府的家丁频频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被瞧得不好意思, 拍拍脑袋,一咬牙就上去说明了来意。

  “邀云小姐去西陵戏园看戏。”他规规矩矩作揖,“劳烦大哥通报一声。”

  昭成一张小圆脸,笑眯眯的模样着实招人喜欢, 那家丁也笑眯眯的回望他, 招手让身边的人拿着帖子先去通报,象征性的问了问,“哪家的呀, 最近约我们小姐的人倒是少了许多。”

  昭成一看这家丁态度, 先前的担忧一扫而尽,乐呵呵的报出家门, “雍勤王府家的,我家王爷包了整个戏园子……”

  不待他话说完, 只单单报出“雍勤王”的名号,那棕红色的大门就立刻“咣铛”一声,关上了。

  关的利索, 响亮。

  昭成僵在原地, 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变故,傻傻地站在原地将那半截话补完,“……请云小姐私下一聚。”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回过神,对着里面喊道:“这什么意思啊, 关门干嘛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家王爷还等着呢。”

  他摸摸鼻子,有些委屈,“差点这大门就敲到了我的鼻子。”

  家丁的话隔着厚厚的门板传来,有些歉意,“真对不住啊,小兄弟。你这鼻子要是塌了,破了,哥几个给你出药费。就是这雍勤王,呵呵,我们府不招待!”

  这声“呵呵”,将那股子嫌弃表露的淋漓尽致。

  昭成使劲敲着门,“这以后都是亲家,你们这样太过分了!”

  那家丁想着昨日小公子义正严辞的吩咐,脸色一黑,“谁跟你们是亲家,别亲家亲家的叫,叫人听了误会。”

  “圣旨都发下来了!”

  “别提什么圣旨不圣旨的,今个儿要不是赶上咱们家老爷休沐,早就跟皇帝禀明这门亲事不作数。我们家洗小姐冰清玉洁,真不稀罕你雍勤王。”

  昭成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发不出音,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想明白了。

  昨个儿去青楼,正正好被云小公子捉个正着,人家能不气愤嘛。

  昭成皱着眉头,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打好回去禀告给王爷的腹稿,便提脚准备要走。

  要说出现这种情况,王爷也真的算自作自受的,他心里为王爷气恼着,可惜着,也心疼着。

  今个早上起来,他端了热水来伺候,才发现那云小公子的拳头真是好生厉害,王爷的左侧脸上一大块瘀伤,发着青,发着紫。

  他垂头丧气,慢慢的挪着步子,刚走不过十步,就听得后面的开门声,而后,便是一声温和带着浅笑的女声,唤了他的名字,“昭成。”

  他慢慢转身,看到从门槛中迈步的那个女子。

  此时日头正好,和煦阳光洒在她的面上,细腻肌肤如玉瓷剔透。

  她嘴角的笑意甚是浅淡,唇瓣颜色却带了几分艳色,秀丽的颈如花茎般从领口长出,托住尖尖的下巴,一双杏眸含着雾蒙蒙的水气,乌黑发亮。那一身衣裳,是最为轻逸的月白色的纱裙,随着她的动作,纱丝向周围轻轻飘扬。

  红宝石的项圈戴在脖颈上,一白一红,相得益彰,秀丽又美艳。

  精心的装扮,与平日有那么几分的不同。

  昭成觉得,今日的春日梨花,带了几分夏日的灼灼逼人之势。

  云雾初指了指不远处已经等待的马车,轻声道:“走吧,别让王爷等太晚了。”

  她尾音上扬,眼尾却下垂,说不尽的异样感袭击昭成全身。

  他微微的打了个寒颤。

  不,他应该是为王爷打了个寒颤。

  今日的云姑娘,那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模样,像极了先前战场上指挥作战的王爷。

  ……

  徐胥野真的包了整个西陵戏园,云雾初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徐胥野就亲自站在门口迎她。

  他今日倒不是青衫,反而一身干练的束身紫袍,脚上踏着绣着祥云图样的黑靴。腰上还别着一把短剑。

  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鬓角却留了几缕碎发垂在面颊上。

  云雾初刚从马车上探出身子,这个男人就站在了一旁,伸出手想要扶她下来。

  他的手,是她见过的,男子里面生的最好的。

  手指纤长,指甲圆润,指尖还带着点粉意,此时手心朝她张开,她清楚的看到了他手指骨节处的茧子,厚厚一层,为这双手扯下去不少美感。

  这是积年累月手握兵器的残留,亦是他的功勋。

  云雾初敛目,盯了好一会儿,涂了艳丽口脂的唇一扬,笑着对他说,“男女授受不亲,王爷让开些,我婢女扶我下去就好。”

  余光之间,清楚的看到了徐胥野面色的一僵,云雾初眼里的笑意也就深了一分。

  他嗓音如流水潺潺,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说得对,若非情急之下,是连碰都不该碰一下的。”

  情急之下,便指那次落水和宫内甬道的唇齿相接。

  云雾初颔首,示意他错开些位置,好让她的婢女上前来。

  燕泥搀扶着云雾初缓缓下了马车,云雾初环顾四周,见已有三辆马车早早停留在此处,手指摸上了脖颈处的红宝石项圈,笑道:“看来王爷还真要代我父亲,替她女儿相看相看这汴梁好男儿啊。”

  她进了戏园,往二楼略一张望,再开口带了几分讥诮,“还真是您那晚在宫中说的那几位公子”,她“嘶”了一声,像是努力的想要回忆,“那一身红的,是陈将军家的幺子陈富;那一身绿的,是王御使家的嫡子王术吾

  ;还有那一身黄的,是忠勇侯的嫡次子徐广?”

  徐胥野似笑非笑,桃花眼眼尾下垂着,黑睫毛落至眼睑,多了几分含混不明的情绪,“你倒记得清楚。爷只说过一次,记得这么仔细。”

  话里还带着笑,但往细里挖,瞧他微微抿着的唇线,透了些莫名其妙的酸意。

  云雾初眉梢一挑,“您都说了是汴梁拔尖的公子,雾初正值嫁龄,自是格外上心。”

  “不过,倒是您,可真舍得。“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

  她说完这句话,便率先提着裙摆施施然上了楼,她嘴巴不休,终于提到了他的伤口,“家弟冲动,雾初代他给王爷道歉了。”

  他今日明明以玉冠束头,却还留些发丝在鬓角,多半是为了遮挡些淤青的侧脸。

  云雾初实话实说,真的心疼。

  阿顷对未来姐夫下手忒重了些。

  不过今日这心疼的情绪是丝毫不能外露的,她绷不住自己的行为,就拴不牢他的心思,更是嫁不进这雍勤王府。

  “您别怪他,毕竟,他也是气极了。只是,雾初有些好奇,青楼的那位苏姑娘得生的多好看,才能让你这般魂不守舍的,以至于破了相都在所不惜。”

  徐胥野不动声色的皱眉,今日的她,很是咄咄逼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与他的亲事了。

  这明明就是他所求的啊……

  他看着云雾初的目光紧了紧,压抑下满心的酸气,“牡丹花绝艳,自是十分出众。”

  云雾初语调不变,三分笑,七分讽,“也是,梨花小小一簇,寡淡无味,也难怪王爷喜欢大团大团的牡丹。”

  徐胥野呼吸一滞,自是知道这“梨花”是她的自比,他是完全听不得她这般自贬。

  沉声又补了句,“梨花自有梨花的好。”

  “自然是梨花也有梨花的好,这不王爷就要将手头的梨花转赠他人了嘛。”

  她毫不示弱,拿话去堵他。

  昭成在后面听的那叫一个心惊胆战,他还是头一辈子看到,王爷这嘴有说不过人的时候。但他总觉得,王爷今日神情更为倦怠,力不从心,话语间也小心斟酌着用词来回应云姑娘。

  徐胥野轻声强调,“带你相看相看他们,你若有喜欢的,那便直接成了姻缘。若没喜欢的,也能拿我与他们比较比较,寻高枝另栖。”

  “剩得在您这棵歪脖子老树上吊死嘛?”云雾初极快的接了他的话把儿,她嘴角弧度不变,“那雾初定然不辜负王爷苦心。”

  楼梯不长,徐胥野却觉得这几步走的他心力交瘁。

  面前女人柔顺的发丝乖巧垂在后背,衣服领子有些大,露出些白嫩的脖颈,月白色的纱裙是极美的,但有一点,锦缎紧紧的裹在身上,让她姣好的身体曲线完全暴露,他手指动了动,努力收起想要将自己身上袍子丢到她身上的想法。

  他有个坏习惯,幼时养成的,自己喜爱的东西总爱拿衣袍去藏。

  如今想来,已经藏了她两回了。他唇角的笑容带了轻微的苦涩。

  云雾初一露面,那几位公子自是起身相迎,春日白梨花的称号早就在公子间流传开来,但云小姐一向深居浅出,就算偶尔相邀共同出席宴会,也只能远远瞧上一眼。

  谁能想今日,竟然可以如此近距离的一睹芳容。

  忠勇侯的嫡次子徐广率先站到了楼梯口,伸出手想要搀扶她,楼梯都走了这么久,就差最后一步,何来需要搀扶一说。

  任谁都看得出来,徐广这厮,殷勤的只想占些便宜,梨花白嫩嫩的手啊,谁不想摸摸。

  徐胥野不放在心上,毕竟云雾初下马车都没让他碰,怎么可能在这时递出自己的手。

  他不屑一顾,在心里将徐广踹出局,这人是根本就配不上他家貌美的小白梨的。

  空有美名,实际却是个浪荡的。

  但下一秒,徐胥野就被激得红了眼……

  云雾初慢悠悠的将自己的手放到了那人的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野哭唧唧,明明之前主动亲亲来着,现在拉拉小手都不行了,并且还让别人拉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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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应该会视情况多更,但是会在明日晚上九点之后了~

第38章 咬了酸黄瓜

  徐广窃喜, 更加殷勤地往云雾初身边走了几步,眼看着“春日梨花”的纤纤细手就要落到他的手掌心, 他只觉得心肝肺都在发着痒,痒的他浑身难受,手上更加迫切,甚至微微抬高了手腕, 手指慢慢收拢, 想要去拉云雾初的手。

  但他手上刚一有动作,手指上就生生地挨了一击,痛的他呲牙咧嘴, 徐胥野腰上带着的短剑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他拿出, 剑鞘未拔,不见血光, 却痛及皮肉。

  徐胥野没收着劲,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去打, 以至于当云雾初已经凝神托腮听戏的时候,徐广还在不间断的“嘶”声,另一只手正努力的揉着手心来舒缓疼痛。

  手心一道一指宽的红条子, 正正好从虎口处穿过。

  他这嘶声不绝, 旁的人也没心思听戏。

  徐胥野语气飘忽,讥诮满目,“徐公子锦衣玉食惯了,小王剑不长眼,打着你了, 没收住劲,没事儿吧。”

  徐广哪里敢招惹雍勤王,连忙称是自己的不是,他硬着头皮阿谀,“哪里哪里,是小人手不长眼,撞上您的剑鞘,这般耐不住疼,让大家见笑了。”

  王术吾、陈富与徐广因着出身世家的缘故,有着些打小的交情,先暂不论这交情深浅,就是在美人面前,“落井下石”也断断不是那君子所为。

  因而,俩人都端着一身好修养,折扇轻风扬发丝,一副风流倜傥派,连连笑着摇头,“既痛,便唤出声来,人之常情,徐兄不用介怀,我们也断不会取笑徐兄。”

  他俩口径统一,让徐广心里稍微好受一点,觉得掉了的面子也捡回了七八分,他踌躇着,温声慢语对上了只留个侧脸给他们的美人儿,“云姑……”

  刚冒出俩字,就听得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对不住了,男儿家这样怕疼,本王还是头一次瞧见,都还没见血呢,哈哈哈。”

  “这哪里是人之常情了,就是这位朋友,”徐胥野的手搭上徐广的肩膀,象征性的拍了两下,“没什么男子气罢了。”

  那笑声似是压抑许久,抑制不住才从口中溢出,但徐广离他这样近,却分明瞧的一清二楚,雍勤王嘴上虽然扯着大弧度,但眼里却一片寂静。

  他瞧明白了,雍勤王是故意给自己难堪。

  递帖子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帮他引荐引荐云家嫡女,让他好生拾掇拾掇,他按着吩咐穿了最儒雅的衣裳,脸上甚至学女子扑了粉,巴巴的赶过来,他先是一剑鞘敲在他手心,又是当众下他面子。

  徐广脸上顿时青白交加,屁股下的板凳似是生了刺猬,扎的他浑身难受,他耸耸肩,想要将徐胥野搭在上面的胳膊抖下去,正欲起身告辞,却只觉放在桌面上的受伤的手心,先是一软,又是一凉。

  他倏尔抬头,就先面前女人羽蝶翅膀般的黑睫毛,安静的栖在她的眼睑处,随着主人鼓起的腮,而微微颤动。

  这一刻,简直如临美梦。

  丞相府嫡女的手隔着帕子轻轻掰弄他的手指,凉凉的气由她的嘴拂到他的手心。

  徐广飘飘然,忘了所有的动作,只听的云雾初说:“喊痛的孩子才有糖吃呢。”

  她嗓音轻轻柔柔,听进耳朵里,冒出些甜腻的香甜,又慢慢勾住了所有人的眼。

  除了……雍勤王……

  徐胥野本是最悠闲的翘着二郎腿,长臂搭在徐广的肩膀上,坏心眼的出言嘲讽徐广——这个胆敢一上来就要摸他小梨花花瓣的人。

  眼瞅着徐广就要告辞离去,却突生了这么个变故。

  这一刻,简直如遭雷击。

  徐胥野看着云雾初帮他吹了吹手心,又隔着帕子替他揉,他顿时瞳孔猛缩,舌尖舔过尖尖的虎牙,一瞬间竟然起了杀心。

  若是个德才兼备之人,他定然是不会如此气恼的。

  但凭徐广,怎么也配。

  他搭在徐广肩膀上的手一转,铁钳般的正要施力,狠戾的气焰在桃花眸深处灼烧,只待下一刻,怕是就会将徐广的胳膊拧断。

  但云雾初却适时收回了手,徐胥野的动作瞬间也停了下来。只是,火气仍在,手指在暗处悄悄地点着徐广肩膀上的穴位。

  她将那帕子一并留在了徐广手里,也不看徐胥野,只道:“说起来雾初先前一直觉得王爷的手在男子中堪称一美绝,却不成想徐公子的手更甚。”

  徐广喜意冲昏头脑,一时之间顾不得那肩膀上的隐隐作痛,欣然答道:“云小姐这话,何以见得?”

  云雾初笑容清浅,眸光流转在二人手上,偷偷看了眼徐胥野,见他眼睛已转向戏台方向,似乎是正专心致志的听着戏,但高大的身子却微微朝着他们这边倾斜,宽阔的右肩低了几分,右耳耳垂一颗小小黑痣正对着她。

  “王爷手心多老茧,不若公子手心细顺柔滑,若是握起来,也该是要好受许多。”

  徐广忙不迭道:“王爷为国远赴疆场,手心的茧子多是兵器磨出来的,自然是会更磨人。”

  “嗯,还有点硌得慌。”云雾初笑着补充。

  徐胥野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略略摸了摸生成的茧子,嘴角微向下撇,本就沉如墨云的脸,更是黑了几分。

  徐广还在问:“武将与文人还是不一般的。”

  云雾初回他,“是啊,原先雾初也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今个还是多亏了王爷带我见识一番,文人与武将真真是不一样的。”

  她心里止不住的腹诽,当然不一样,他的手大而暖,骨节分明匀称,手指纤秀修长,留有老茧之处,总是张扬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性感与诱惑,那手握兵器留下的刻痕,为这个桃花面的男人调和了艳气,多了几分烈色。

  而徐广的手,是白白嫩嫩不错,累赘在手指上的肥肉也是不少的,养尊处优的世子见到女人先冒出占便宜的心思,她嫌恶极了,连拿来垫手的帕子都一并丢给了他。

  云雾初的目光轮番落在这三人身上,不得不说,他挑选的这三位,家世、样貌都为汴梁城数一数二的,年纪轻轻都颇有作为、颇有建树,衬得上个翩翩君子的名号,该是不少姑娘追着嫁的人物。

  他给她选男人,是丝毫不吝啬,挑拣着名号最响亮的来,大有一口气让她直接移情别恋的气势。

  但云雾初是真的不信,他会有如此大度,将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

  倘若他有丝毫的不舍,那她便赢了。

  她狐狸一般的转动着眼瞳,眼里的狡黠不停闪现。

  徐胥野今日要自己好生比较一番,那她定然是会好生比较的。

  他进,她也是要进的。

  他退,她更是要进的

  王御史家的嫡子王术吾瞧上去是这三个人中最安静的,听说这静默的性子让许多贵女上赶着陪笑脸。男人寡言,更容易引得人去一探究竟。

  云雾初敲了敲桌面,王术吾专心看着茶杯上的浮茶,闻声吓了一跳,“云小姐可要喝茶?”

  也不多言,疏离又透着几分亲呢的渴望。

  云雾初眨了眨眼,“之前就听闻公子美名,才华横溢,一手好文章都得了圣上夸奖,今日一见,才知公子为何文思敏捷了?”

  王术吾脸上难得带了点倨傲,“为何?”

  云雾初笑道:“自是眼睛。”

  王术吾面上清寡,唯一双眼睛出奇的大,黑瞳很亮,过分美丽的一双眼,与五官相称,有了几分不协调。

  云雾初不动声色将桌上花生往徐胥野方向推了推,她瞧见他拿了几颗,该是爱吃的。

  她虽暗暗的关怀着他,嘴上却是分毫不软,“眼睛看遍世间万物,洞察人间百态,王公子眼睛轮廓极美,眼瞳又亮,自是事情看的准,文章也就写的卓然。”

  王术吾因着这一双眼睛,没少被人吹赞,但今个儿还是头一回有人将这双眼睛与他满身的才华结合相看,心中的傲气更是被放大几倍,他言语间的自负十分明显:“不瞒云小姐说,上次进宫面圣,圣上赞誉我的眼睛比满宫的妃嫔的还要美上几分。”

  云雾初手指一顿,原来真有人用那草包没涵养的夸奖而到处吹嘘的,如今他后宫那几位,都是潜邸的旧人,左右不过十人,而这十人因着那草包当时还是不打眼的王爷的缘故,多是原先伺候他的婢女。

  而太后怕自己的儿子沉溺美貌,单选了些相貌平平的女子。

  她心里觉得可笑,面上却仍然真挚:“圣上都说了,那就是万里挑一了。唉,要是说眼睛生的好看的,咱王爷定然也是排得上号的,天生桃花眸,只是定定的盯着,便觉得深情款款。只可惜……”

  王术吾好奇的很,“只可惜什么?”

  经她这一说,一桌五人,四个人的目光齐齐都望向那“可惜”的桃花眸,而桃花眸的主人却将美丽的瞳眯起,一一报以锋利如刀的视线逼的得那三个男人,慌乱垂头,再不敢对视。

  偏那个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对着他的眸,不躲不闪,不偏不倚回上最透亮的波光。

  她杏眸的光静静、柔柔的,直往人心窝子里悄无声息的闯,润物细无声,潜移默化般的扎根发芽。

  她说,“只可惜,王爷不擅文墨,虽不至词不达意,但终究文采欠缺。”

  四目相对,她笑意更浓,“所以,今日瞧着不如王公子你眼睛黑亮。”

  一声细微的动作从徐胥野手间发出,他摊开手,看见已成碎末的花生,喉结攒动,目光幽幽,“本王自然是比不上的。”

  他越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越是想要说出一句认同的淡然附和,就越是叫云雾初闻见他清淡话语间的浓烈异味。

  云雾初觉得,今日她该是小胜了他一场。

  她觉得差不多了,便安生起来。

  不知道他舍不舍得,反正她已经舍不得了。

  云雾初拿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桌上的糕点十分精致,绿豆糕上还印着花样,她微微偏头去看,因为摆放位置的原因,看不太出是什么。

  正要伸手去捏一个细看看,一直在寻找好时机搭话的陈将军家的幺子陈富开口了,“云小姐喜欢这绿豆糕?”

  云雾初将手撤回,她不爱绿豆,只是好奇花样,但还是点了点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绿豆糕。”

  陈富顿时觉得自己表现的时机来了,“敢问王爷,这绿豆糕可是出自香糕坊?”

  徐胥野只装作没听见,心里的酸气直往头上涌,他是从来没想到,自己在这方面会做得这么差,松散的弓弩被人拉开,一点一点,绷的他口中都带了醋意。

  酸得他直倒牙。

  昭成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声,但架不住自家王爷这副咬了酸黄瓜的模样,轻声替他应了,“正是。”

  陈富道:“这香糕坊是新开的店面,听说掌柜的是从直隶一带过来的,制作的口味很是特殊,在汴梁可是火爆了好一阵,天天有人排队到夜半都买不到,云小姐要是觉得好吃,明日我遣人多送些他们家别样的糕点到府上可好?”

  云雾初将一块绿豆糕放在手心细细端详,“既然是这么难买,就不劳烦陈公子了。”

  陈富人如其名,兢兢业业的表示着自己富得流油,“不瞒您说,这家的糕点师傅被我招到了家里,外头一金难求的糕点,我这儿应有尽有。”

  云雾初颔首,表示了然,指尖指着这上面的花样,问道:“他们铺子的糕点都有这个花样吗?”

  陈富哽了一下,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他支支吾吾,“这倒是头一次见。”

  昭成恰时弱弱出声,“云姑娘,您瞧这花样像什么?”

  云雾初凝神看了好一会儿,糕点皮脆,再加上放置许久了,花样难免有些破坏,她迟疑道:“梨花吗?”

  不,应该说是一梢梨花。

  粗粝细枝干,梢头单朵小梨花。

  真的梨花树,树梢上的梨花一张便是一团一簇,但这花样上,梢头就一朵,连朵绿叶都不曾作陪。

  枝干,梨花,你养着我,我装点着你。

  这处别人不会注意到的小天地,愿只有你我。

  昭成根本不理会自家王爷拼命使的颜色,朗声像是炫耀什么似的,“我家王爷,特意画了这花样,让香糕坊的人按照做的。姑娘可知,这绿豆糕皮上添个花样,多不容易。花钱不说,也熬人。”

  “王爷陪着那大师傅熬了一宿,才弄出这些。”

  云雾初猛然去看那人,果然,除了左侧脸那块淤青,眼下的乌黑,也是有的。

  徐胥野咬牙,“昭成!”

  作者有话要说:  徐胥野:呵,知道爷为什么今天眼睛不亮了吗?

  有个地方,某野的小心思,大家猜一猜~

  大家,我们恢复正常的更新时间啦!晚上九点呀!

  酸完了之后……

第39章 我该开心的

  云雾初从西陵戏园出来的时候, 天色还早,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口齿间还残留着绿豆糕的清香。

  她微微抿紧了唇,站在廊下等着燕泥。

  西陵戏院一戏落幕,一戏又上演,戏腔入云, 台上云袖翻飞。

  云雾初安静的听着, 垂着头看自己衣衫上绣着的梨花花样,邱氏钟爱梨花,因而自家女儿从小开始衣裳上、绢帕上, 甚至于鞋面上, 都会绣有梨花绣样。

  所以,她幼时递给他的帕子上也应该绣着梨花小样。

  她慢慢思考, 又想起铺子那日,他挑中的也是梨花簪子。

  而今日, 那绿豆糕上的心思,更是明显。

  先前何行时的话,她虽然相信, 但终究没有实感。

  今日, 才真的算是体会到了,徐胥野喜欢云雾初这件事。

  原来,他也正为自己痴迷着……

  云雾初又等了一会儿,见燕泥迟迟不出,正打算进去瞧瞧, 正好与迈步离去的徐胥野打了个照面。

  她退后几步,微屈膝盖,乖巧行礼,“王爷。”

  徐胥野没有应声,黑眸里倒影的都是眼前这个人。

  云雾初屈膝的姿势微微难耐,他不应声,她也不能自主结束这个礼节,心里只当他为今日之事气恼,便也安生的受着。

  他生气是好事,怕就怕他,不为所动。

  就在她的细腰有些耐不住塌下去的时候,一只大手牵住了她交叠在腰间的双手,那双手里还带了些薄汗,一并沾上了她的手心。

  “这三个人,空有虚名,中看不中用。”他“啧”了一声,眉间耸动,视线胶着在她的手上。

  云雾初也不躲闪,任由他细细端详她的手,笑道:“王爷说笑了,这三位公子家里的门槛都快被汴梁的媒人踏破了,何来空有虚名一说,赞句人中龙凤,也不为过。”

  徐胥野挑眉,掠起一抹笑,笑意极浅,似有若无,“云雾初,你看男人的眼光这么差?”

  他从昭成那儿拿过个湿帕子,开始一点点擦拭云雾初的手心。

  云雾初一惊,手下意识的想要缩回,但他却早先一步将她双白嫩纤细小手包纳在手心。

  帕子还是温的,先擦过了手心,又去寻手指,最后,连指尖也没放过。

  云雾初看他着重用力擦拭的位置,慢慢明白过来,这是在擦碰过徐广的地方。

  他动作很轻柔,帕子的温度调适的很好,尽管擦拭用力,却没有蹭红她任何一块肌肤。

  一只手擦完,又想要去寻另外一只手,云雾初贝齿不由的咬上下唇,这样密密麻麻体贴入微的擦拭让她心都变麻了。

  心一麻痹,情感就收敛不住,她怕再这样下去,恐功亏一篑,一咬牙,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紧紧的背在了身后。

  徐胥野似是没料到她这样的举动,绢帕落到地上,沾了些尘土。

  他皱着眉愣了一下,而后空了的手触了下鼻子,慢悠悠的弯腰去捡那个绢帕。

  她有些慌乱,便开口作了解释,“这只手没碰徐广。”

  她语气很急,很快。说完又想为自己找补,“雾初也看上王爷了,那照王爷这话里的意思,你觉得你自己也不怎么样!”

  倒让他捡绢帕的手一顿,气极反笑,“我是也不怎么样,但他们更不是东西。”

  他声音微沉,“若他们私下相邀,都回绝了。”

  云雾初扯起嘴角,猛的向前迈了一大步,逼近他,仰起头,去找他的眼,“那王爷又是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吩咐我这些!”

  她声音突然拔高,徐胥野身后的昭成觉得大事不妙,缩着脖子正想溜,脚步都还没挪动起来,就见余光里一只小手紧紧的扣住了他的手,他浑身一激灵,再反应过来时,耳朵里钻入了云姑娘的声音。

  “那我云雾初的手碰哪个男人,握哪个男人,又和王爷有什么关系?”

  “一无血缘,二无情义,您这样做又算什么?”

  昭成手上发抖,听着云姑娘这带刺的话,更是抖的厉害,他颤颤巍巍,“云姑娘,您能不能先松手?”

  他手呈鸡爪乍开,手指一丝一毫都不敢去碰手心里蜷着的小手,他甩了两下,没甩开。

  泪眼朦胧的将手举到王爷眼前自证清白,“王爷,真不是我,是云姑娘自己凑上来的。”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徐胥野连眼尾都升腾起几分红气。

  昭成一瞧这模样,就知道自己算是彻底完蛋了。

  王爷亲自去洗的那绢帕,又亲自试了温度,才给云姑娘擦的手,那么小心的擦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抹掉别的男人的痕迹。

  可这才擦干净的小手,现在就又沾上了他的,而且还是没有帕子隔着的肌肤相触。

  昭成转而去求云雾初,“云姑娘快松手吧,您这……王爷已经生气了,很生气了。您快别气他了别气他了。”

  云雾初正声道:“王爷若是为了雾初不再心悦于您,那您做到了啊,今日一见,的确是有诸多家的公子毫不逊色于您,甚至优于您,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一如之前,形如陌路了?”

  她慢慢松了昭成的手,“说起来,昭成也是武将,手心就比您柔软多了。”

  她搁下这一句话,提着裙摆,转身先行上了马车。

  徐胥野唇线绷成了一条直线,即便这样也可以看出他唇瓣在细微的发抖,他明明是希望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的,但怎么真的听到了,却觉得骨头都开始疼痛,心脏呜咽着不甘。

  他阖住了眸,险些站不稳,昭成眼疾手快的扶住他,他微一启唇,才发现嗓子竟然失声,只能发出涩哑的气声,“我该开心的,我该开心的。”

  ……

  云雾初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心里才平静下来,燕泥带着个匣子掀开了轿帘,她敲了敲匣子,“绿豆糕都在这里。”

  燕泥取笑道:“先前,您最不爱吃的就是这绿豆糕,今个儿临走了,还想着要打包带回去。咱府里又不是不会做绿豆糕。”

  “你都知道,还说这些做什么。”

  “是了是了,心意啊,就是不一样。要说别家公子送的心意也不少,但就是比不了雍勤王啊。”

  燕泥想着刚刚出来时看到的雍勤王的脸色,有些不解,“姑娘,王爷脸色不好,我们就直接走吗?”

  云雾初从她手上接过,将那匣子打开,道:“走啊,我们去青楼。”

  有着梨花花样的绿豆糕安静的挨在一起,她拿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尝着,绿豆糕甜而不腻,她餮足的眯了眯眼睛,轻声呢喃,“一个人若是嫉妒疯了,会做什么呢?”

  燕泥想了想,“失去理智,要么毁掉,要么得到。”

  云雾初托腮,“他毁不掉我,便会发疯了的想要得到,等到他没了理智的时候,就成了。”

  她极轻极缓的眨眼,“该求父亲帮我寻门亲事了。”

  燕泥递上茶水,自家姑娘一直是有主意的,上次高烧之后,做事更显果毅。

  她轻声问道:“那您势在必得?”

  云雾初一双杏眸平和含蓄,“哪能呢?也得让何行时帮上一把啊,今夜别忘了将那鸽子放出去。”

  燕泥连连应声。

  青楼这种地方,真不是云雾初这种大家闺秀该来的,因而她一下马车,就吸引了不少视线。

  报出苏姑娘的名号,那些目光却又少了些。

  领她进去的姑娘见她不解,细心解释,“您有所不知,我们苏姑娘琵琶一绝,汴梁不少贵女都会来请教,清白人家的姑娘一说找她,那定然是学琵琶的,您也学这个?”

  云雾初嘴角轻挑,语调放慢,“不,我学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大家,头太疼了,今天字数少了些,明天补齐。

  再来一个刺激,就成了。我争取节奏快些,早日送入洞房。

  评论区感谢大家的留言,今天实在扛不住了,明天再一块回。

第40章 现成的人选

  云雾初在二楼楼梯口处止了步, 那姑娘转头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她笑着解释,“苏姑娘见与不见也不只是在于银子多少, 讲究的是个随缘,总得将您名讳说与她听听,她再决定见与不见啊。”

  云雾初将手里鼓鼓的钱袋子给了那姑娘,她问道:“见苏姑娘一面这么难吗?”

  姑娘点头, “自然是难的, 苏姑娘生的美,琵琶弹得又好,满汴梁多少人都求着见她一面呢。”

  姑娘四下张望了一番, 确定无人经过, 压低声音又道:“我听说啊,苏姑娘自从来了咱们青楼, 迄今为止见过她的男人都不过十位。您说我们这样的青楼女子,哪个不是靠男人吃饭的, 这苏姑娘偏偏就和我们不一样,哎呀,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入她的眼, 不过前几天她刚招待了位穿着青衫的男子, 那生得叫一貌美绝伦,大老远看着,总觉得这人一袭青衫,跟九重天上的神仙似的。”

  云雾初嘴角的笑却有些凝住了,她努力保持着神态自然, 试探问着:“那这名男子与苏姑娘聊了许久吗?”

  “是蛮久的,最后还是苏姑娘亲自送出来的,嘿,还没见过苏姑娘对哪个公子这么殷勤的。这真是头一份的待遇。要我说,那男子虽气度不凡,但我们苏姑娘来配,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位姑娘极尽赞扬他们家的头牌,吐沫横飞的时候,也忽略了对面云雾初杏眸中越来越淡的笑痕。

  风过,却掀不起涟漪。水纹甚浅,纵然海面仍然保持着平静,但深海火山却悄无声息的爆发了。

  世间万般感情,就独怕这“头一份”的特例。

  插柳人无心,就怕柳树自己有意。这个苏姑娘如此这般殷勤,倒叫她生出些危机感。

  投怀送抱,还是美人投怀送抱,大概是每个男子都不能免疫的东西,更可况……

  云雾初面色一僵,想起了云雾顷的话:

  ‘我亲眼看见他抱着那个女人,压在身下,我要再晚进去一刻,衣服都没了吧。’

  云雾初秀眉皱起,长舒一口气,朝燕泥使眼色,燕泥会意,便又从钱袋子里掏出个金元宝,她道:“之前那银子是给苏姑娘的,这个呢,是给你的。劳烦你替我家姑娘多说几句,苏小姐愿意见什么人,你应该是更清楚。”

  燕泥一欠身,“我家姑娘姓云,名雾初。”

  云雾初摸着她脖颈上带着的红宝石项圈,红宝石色泽温润,宝石触手温凉,她冷静了几分。

  她先前是问过徐胥野的,他也回了自己,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没有心仪的女子。

  所以他该是并没有对这苏姑娘动情。

  她调整着思绪,手指一顿,他没有心仪的女子?那自己不就是他喜欢的?

  她撇嘴,行吧,这男人的话总是不能全信。

  她跺跺脚,心中微烦躁,云雾顷的话让她在意,虽然猜到他来青楼很可能仅仅是为了让阿顷撞见,从而挑起父亲的怒火主动去御前悔了婚,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自一睹真容,外加若这女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她才好提早掐断。

  他顶着那张脸,桃花眼再一脉脉含情,多清高的女子都是顶不住的。

  云雾初是个务实又谨慎的人,她想要做成某件事,便就会卯足了劲,不惜将自己搭进去来谋划,一步步接近成功的同时,她会更加勤奋的修剪阻碍她成事的旁枝侧叶。

  毕竟,树上梢头,一朵梨花正正好。

  再多一朵牡丹,怕是要压弯了树梢。

  她眼里又揉不进沙子,既然已是两情相悦,便就更不愿意自己的这枝树梢有了旁的花来分占养料。

  见到苏姑娘的过程,是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的,云雾初总觉得他们的婚事已经流传开来,这位苏姑娘该是不愿意见她,却没成想,进了屋,还尝到了一盏极难得的雪顶含翠。

  意料之中的,这位苏姑娘生的艳绝,牡丹一般,白肤红唇,一鼙一笑,都是风情。

  “久闻苏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云雾初将茶盏放下,那帕子微微擦了擦嘴角。

  苏十里坐在云雾初对面,抬高手腕又替她倒了一杯茶,“久闻?云姑娘何必用词这般客气,估摸着该是昨日听家里小公子说,才知道有我这一号人吧。”

  她语气和缓,带着几分自嘲,说话间打量的目光一直落在云雾初身上,从脸到手再到腰。

  这样的打量,实在是很不客气。

  云雾初不躲不闪,任她打量,“这雪顶含翠真是极难得的,恐怕宫里贵人们都许多没尝过,雾初倒有嘴福。只不过,喝了你这么好的东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苏十里手臂撑在桌子上,身子往前一倾,“别人我是舍不得的,不过,小嫂子来,我哪能不拿出最好的招待。”

  见云雾初惊得都要坐不住,苏十里扬眉,鼻尖哼了一声,“小嫂子不必不好意思,左右不过是王爷一并赔了。”她指指她们面前的桌子,咧嘴笑道:“先前您家小公子来了一趟,搞坏了不少东西,王爷说要赔,现在也没见着东西,我好好给他攒着,赶明儿拉一个单子。”

  变故来的有些突然,云雾初一愣,“小嫂子?”

  “小嫂子这般家世都肯为了王爷迈足这般污秽之地,那定然对王爷也有情,王爷百般周折,又都是为了保全小嫂子,郎有情妾有意的,哪有不成的道理。唤一声小嫂子,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声音压低些,腕子上的玛瑙金镯一晃,“叮铛”作响,“那日,王爷不过是为了演戏给小公子看,小嫂子放心,虽然动作亲昵了些,是哪处都没碰到的。”

  “更可况,本牡丹,也早就名花有主了。这雪顶含翠,便是那人巴巴送来的。”

  云雾初端着的身子一松,又颇为好奇,“他既然请你演戏,那你怎么不帮他瞒着?”

  “那天他走了,我想了半天,总觉得帮他才是害他。将军铁甲冷,总不能人的心也冷了,这些年我见他,无欲无求,冷着自己,冻着自己,总想着若有一人可以暖暖他就好了。”

  云雾初窒了一瞬,嘴巴动了动,叹息一声,“来之前我还以为……”

  苏十里接了话,“以为王爷在外面真养了人,还是这位苏姑娘揪着不放?”

  云雾初不隐藏,坦诚道:“都有的。两人行,是容不下第三人的。我爹娘便是如此,见多了姨娘生事扰了家宅安宁,便就更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了。”

  云雾初垂眼,再笑时,眉梢间挽着一抹哀愁,“说起来我这样的心思,未免太患得患失了。我竟然不敢信他会对自己的一心一意,惧怕着他变心,忧虑着他不够爱。”

  苏十里将茶盏推到她的手心,茶盏杯璧热气不息,将她手心的冷意驱散干净。

  “如今这个时候,小嫂子忧心也是人之常情。王爷处处婉拒,再多人告诉你他喜欢你,你心里也总是没个着落的。”

  云雾初颔首,茶香阵阵,她从清晨起便紧绷着的情绪慢慢松弛下来,“我今日逼了逼他,见他动了气,心里又舍不得,但明日还得继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抛了这所有的顾虑。人生在世,不及百年,若能偷得一两载的欢愉,也是不负此生的。他想我一生无虞,但我偏偏只想在他身边得一短暂的安生。”

  “若是这般,那小嫂子便要动其根本了。”苏十里到底是这些年见惯了人情世故,比云雾初更为透彻,她一言道出要害之处,“小嫂子该另寻良人了,但谈亲是不够的,得叫这门亲事成了,真真假假的都至少要闹的满城风雨。”

  她微一眨眼,“我这里倒是有一现成的人选。”

  云雾初俯身过去,听着她话里的嘱咐,眼睛一亮,两人再对视,都有些意味深长。

  “不知苏姑娘如何称呼?”

  “十里,小嫂子唤我十里就好了。”她用袖子掩面,唇沾上了淡淡茶香。

  云雾初却猛的起身,“十里?苏十里!苏迭远你可认得?”

  云雾初尾音刚消,就听的茶盏落地的声音,茶水全然倒在苏十里裙衫上,水红色的裙摆上一片水迹,热茶湿了层层裙摆,热度直逼她的肌肤。

  “你刚刚说的是谁?!”

  ……

  是夜,弯月高悬,但总有几片厚重的云彩飘忽不定,直直的挡了月亮的清辉。

  任成在书房门外候着,昭成迟迟不肯进,手上的饭菜早就热了一遍,现在又变凉了。

  昭成有些苦闷,“任成哥,不然你送进去?我今个儿被云姑娘摸手了,我怕王爷一生气,剁了我的小爪子。”

  任成也听说了白日的事,抬手接过昭成手里的托盘,“若王爷怒气还没消,自己找个窝埋好坟头,云姑娘是个女人,你躲不过?”

  昭成气不打一出来,委屈道:“我……没成想啊,而且云姑娘力气不小……我的手都被抓红了。”

  任成叹气,伸手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并不是王爷一人,雍勤王府的管事李贺不知道何时自己偷摸钻了进来。

  此时,一张圆脸笑嘻嘻的直往徐胥野身边凑,“王爷啊,奴才都打听好了,听说这玫瑰花汁子洗手,手就会变得又白又嫩。”

  他又指了指另一个铜盆,“奴才还听说,这用盐水冲眼睛啊,眼睛就会又明又亮!”

  任成不屑一顾,在府里做事的,总是将谄媚学了三分,他们都是战场上下来的,都听不得也瞧不上这样的做派。

  他将饭菜放好,站在一边等着王爷赶人。

  出人意料的,本来捧着个已经有些干瘪掉的剥了皮的橙子看的徐胥野,闻言,愣了一下,而后,竟真的将长腿一抬起,劲瘦的腰身一弯,将纤细修长的手放进了水面飘着玫瑰花瓣的水盆里。

  任成只觉得自己是没睡醒。

  努力眨了下眼,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又听得那人开口,带着三分玩味,五分坚定,二分谨慎,慎而重之的道:“盐水冲眼睛,爷待会也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嘻!

  想不到吧,我小野自有妙招!嘿嘿!

  来跟大家解释一下,这几章,我有意识的将节奏放慢,因为我觉得感情线到了最紧要的小高峰,我放慢脚步,是希望两位主角的心里变化、感情变化都有迹可循,男主顾虑太多,女主也不是完全就放下心来,再加上配角们相继上线,我知道战线拉的是有些长的,大家可能会有些急,毕竟就一个吃醋的情节持续了好几章。

  看到评论区的反馈,我在反思,但又觉得,这些章节都是他们必须要走的路。

  因为节奏放慢给大家带来的不好观感,我可以道歉,但也希望大家可以再等他们一下,这个文,第一个重点不就是这样牵绊纠葛的感情吗?小野若因为雾初几句话便改了之前的心思,岂不是才会显得我在敷衍大家吗?

  这个文很小众,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我们聚在这里,对我而言,已经是很难得的缘分了。

  缘分难得,我哪里舍得敷衍呀。

第41章 梦魔已除

  桌上饭菜一口未动, 热气渐渐消弭,冷意袭上。

  徐胥野遣散了书房里的所有人。

  原先书房里李贺话语不绝, 虽聒噪,但话多了,碎了,总能有一两句钻进他的耳朵, 勉强遏制住他心里如野草般疯狂丛生的杂念。

  他这人, 当惯了将军,便练就了一身临危不惧的本领。再害怕、再忧心,人前总能言笑晏晏, 甚至还能打趣自己几句, 如今,也是。

  玫瑰花汁子的气息扑鼻, 他看着自己手心的茧子,又想起云雾初皱着眉嫌弃的模样。

  她是该不喜欢自己的。

  但是, 自己这又是在做什么?努力迎合她的喜欢,又是为了什么?

  他鲜少这般迷茫。

  徐胥野单手撑着窗台,一手挑起竹帘, 倦怠的眉眼轻舒着, 听到廊下细微的动静,他静默不语,直到来人落座,拿起被冷落了许久的碗筷,慢慢进食的时候, 他才轻声道:“你倒不客气,都道主随客便,也没见过谁家客人这般随便。”

  那人夹了一筷青菜,放到隆成小山似的米饭上,斜着眼瞥了一眼徐胥野手边的玫瑰花汁水,“真越发像个大姑娘了。”

  他说着,就要掰开徐胥野的手,去瞧他掌心的茧子,话里的讥诮不停,“口口声声说着不喜云姑娘,背地里却随了她的喜好,口不对心,将自己拾掇成她喜欢的样子,你说你,有多矛盾。”

  徐胥野眼也不抬,面上快速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被他嘴上的笑意盖过,“你今日来就为说这个?看来徐胥成近日真是对你倍加爱护,卫尉大人不在宫中值守,跑来探听小王的私事。”

  何行时自顾自的用膳,“你那位皇弟知道自己这龙椅坐不稳,起初也算勤勉,日日批折子到夜半,可最近新得了位秦贵人,日日笙歌,只顾扯美人的香、艳鸳鸯肚兜大汗淋漓了,这个时候,哪里需要我在御前碍眼。”

  他“嘘”了一声,“皇帝虽信任我,但太后却疑心我,左右都讨不得好,那就来你这边叙叙旧。”

  “只是不巧,从昭成那边听了一耳朵,原来你这几日推辞风寒拒了早朝,只是为了替你们家那位相亲。不难受吗?最近该是吃了不少醋,醋酸伤胃,总觉得得劝劝你。”

  徐胥野皱眉,早早下了逐客令,“今日不想与你叙旧,若没什么大事,趁早走吧。”

  他是不情愿的,脑子发胀发懵,早已没有闲暇的精力来应付何行时。

  何行时将碗筷放下,又是一笑:“恼羞成怒了吗?”

  徐胥野立即截断他的话,“没有。”

  语速极快,背过去不肯再看何行时,是个完完全全想要逃避的姿态。

  何行时叹息一声,“你这人,总是爱憋着的,什么话都憋着,什么想法也憋着。你再憋下去,人家姑娘可不等人。”

  书房中烛火灭了一盏,光亮淡了些,室内昏暗下来,徐胥野坐在圈椅里,眉眼晦暗,看不清什么情绪。

  他拿起了几案上那个剥好的橙子,好几天前就剥下了果皮,她给的,他那日落荒而逃,手里却小心捧着这个橙子,也舍不得吃,便日日看,夜夜看。

  水分蒸发的很快,瘪下去了几分,他握在手心里,总觉得分量变低了。

  他在她心里,也变轻了吧。

  “你老是这样,别扭又拧巴,倘若她真的寻得良婿,坐在了别人的花轿里,成为别人的新娘,你又当如何自处?胥野,你对于自己太过自信了,你觉得你可以处理好自己的感情,但其实,这一遭下来,牵牵扯扯,藕断丝连,她只是相看相看了别的男人,你就受不住了。”

  “你真的舍得吗?”

  徐胥野不置可否,昏黄的光线里他看不见何行时审视的目光,也瞧不见自己脸上的苦意,这让他有了一种怪异的安心感,躁动的心慢慢安置妥帖。

  心一妥帖,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情绪就倾巢而出。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从深渊深处传来,遥远的,不真实的,却又紧贴着自己的骨血发出:

  “我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

  “我怎么可能舍得,那可是云雾初啊。”

  喉间一紧,他双手抱出自己的膝盖,后背因为难受而微微佝偻着,烛火下,他的影子很是孤单。

  像个被人弃于一隅的孩提,因为不会有人哄他,便只敢在心里流泪。

  心里那个丑孩子哭的好大声。

  他清隽的面容微微扭曲着,声线在发抖,像是又陷入那个噩梦。

  “我娘,因我死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咽气,无能为力,她死的那天,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天寒地冻,她的身子冷极了,我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但慢慢的,连带着我,也一起冷了下来。

  赤红着眼死死的埋进自己膝盖中,肩膀耸动,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将这件事说出来。

  “要是雾初也……”

  不敢想,完全不敢想。

  深陷噩梦的孩子年复一年的将自己困在其中,以为不出去,便不会再伤害任何对他好的人。

  何行时慢慢的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声音放柔,想要安抚深陷噩梦中的他,“胥野,你早就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了,你不再无能为力,现在的你,完全可以护好她,不是吗?”

  “或者说,将她放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何行时眉宇间闪过急色,手下的肌肉有力却单薄,触手一片冰凉,他慌乱去碰那人的额头,灼人的温度。

  军医连夜赶来,躬身号脉,却只摇头,“老毛病了,心病啊,王爷可是又忆起那件事了?”

  见所有人都不吭声,军医望向那张因高烧而潮红的桃花面,叹息,“老朽虽不知道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但总归是王爷幼时发生的。孩子的心到底稚嫩,受一次伤,便会刻骨铭心,王爷自己走不出,谁也没办法。”

  他那么睿智的一个人,困于自己的心魔不可自拔,再简单的道理在心魔面前都不得解。

  那个大雪天抱着母亲尸体的孩子仿佛就定格在了那一刻,而后,便就再也长不大了。

  这一夜,徐胥野困顿于噩梦中,辗辗转转,都是那一双透水的杏眸,温和柔和,静静的看着他。

  而后,他听见有人贴近他的耳畔说,“你可以护好她的,你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了。”

  雪地里那个赤脚的孩子仰头望着天,喃喃道:“真的吗?”

  ……

  坤宁宫。

  苏迭远慢慢的睁开了那双狭长的眼眸,纤弱的长睫一颤,看到身边躺着的那个女人,女人眼角皱纹哪怕是不笑都会显现,年老疲态如吐着信子的毒舌已经慢慢爬上了她的身体,他微一反胃,直接起了身。

  长被滑落,光滑的肌肤上殷红的吻、痕是昨夜激烈的显示。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太监,服侍她总要靠着别的东西,他嫌恶的看着身上的痕迹,拾捡散落的衣物慢慢穿上。

  他心情还是不错的,云姑娘昨日送了消息来,说寻到了他阿姐。

  信鸽飞走又飞回,唯一的遗憾,总算是可以稍稍弥补了。

  床上的女人有了慢悠悠的转醒态势,他唯一仰头,径直跪了下去,等待服侍她更衣。

  多羞辱的事他都受了,不差这一时半刻了,他要好好等待,等一个机会,可以彻底得了自由身,拿着这些年的积攒下来的银钱去寻他阿姐。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阿姐了。

  太后起床气很严重,他静默的处理着桌上的菜色,耳朵却听着太后养的暗哨传达的消息。

  事关云雾初,他听的认真。

  与云小姐的交易自己已经得了好处,那便更不能过河拆桥了。

  那暗哨恭敬,“雍勤王这几日除了有一次与云家小姐在西陵戏院听戏外出之外,便没有出过王府了。昨夜属下也看到军医匆匆而来,怕是真的病了。”

  他唯一停顿,抱拳,“只是,云家小姐这几日倒是频繁在与一名秀才接触,云丞相似乎也颇为满意,大有招为乘龙快婿的意味,可是,云小姐与雍勤王的婚约还在,属下这就不明了。”

  太后拿螺子黛瞄着远山眉的眉形,“那秀才来头呢?”

  “来头不小,名为孙戎乘。太傅很是看重,已经带他走访了好几位同僚,虽然只是个秀才,但前途无量,只待今年秋闱大展宏图。”

  玉瓶里插着的百合花气味香糜,苏迭远不动声色去拨弄花朵,距离他们近了些。

  “果然呢,云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哪里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徐胥野这个烫伤的山药。扮猪吃老虎惯了,就会努力远离是非,而徐胥野身边,是非就是最多的。”

  “既然如此,那便给那个秀才行个方便,让皇帝给个一官半职吧,进了朝,为了官,才好做云丞相的女婿啊。谁娶云雾初都无所谓,就是不能是徐胥野。让我那养子多个宰相岳丈,不得便宜死他。”

  清晨这一遭,太后舒心不少,让苏迭远陪着她去瞧了那些软禁在宫里的孩子。

  孩子离了父母,起初各个哭闹不休,但到底是孩子心性,熟悉了这地方,在没有丝毫苛责的环境里,倒也快活。

  太后脸上透着些轻薄的寒意,对着看护他们的嬷嬷道:“你们还真将他们当皇子公主养。”

  嬷嬷们跪了一地,叩头道:“奴婢们是照着王爷的吩咐来的,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抿嘴,自然也是想起那日,徐胥野一筷子刺破那宫人喉咙的事,行事果然狠辣,毫不留情。

  “罢了,起来吧。”她宽恕了她们,转头又对苏迭远,道:“你看哀家这养子,可真是好生厉害,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叫人怕成这样。”

  她哂笑一声,日头正烈,却让苏迭远脚底发寒。

  “是哀家不容他吗?明明是他不容我们母子。”

  ……

  春来的快,走的也快,一晃眼,都不等人反应过来,也容不得人拒绝,初夏便悄然而至。

  云雾初探头往外看着,她与徐胥野有些日子不见了。

  院子里的梨花快掉光了,满地残花,只余几朵紧紧攀扶着枝干,不肯离去。

  燕泥替她捋顺衣衫的裙摆,她发间簪了单只素钗,身上的青色裙子与徐胥野惯常爱穿的青衫颜色一般,她最近很爱这身,时常穿着。

  “孙公子已经在前厅等着了,姑娘要直接过去吗?”

  云雾初点头,“父亲可在前厅?”

  “老爷也在,瞧着对孙公子也很赏识,相谈甚欢。”燕泥掀起了帘子,“奴婢昨日出门,听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有的说您有了良配,合婚庚帖都交换了。还有的说,老爷不同意您与王爷的婚事,才找了这个落魄秀才要急急成婚。总归是,传来传去,都说这门亲事快了。”

  云雾初瞧见窗台一白鸽落足,她快步走上去,从鸽子腿上取下那卷信纸,快速浏览完,“宫里都听说了,说明他也应该知道了。”

  她放信鸽的手微顿了一下,转而自嘲一笑,“最后一次相逼了,希望真的可以吧。十里选的人倒是极好。”

  燕泥迎合,“是好的,孙公子除却家世,别的地方都是极好的。与前些日子王爷带着见的那些人可是云泥之别。总归是个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的人物。”

  云雾初缓缓抬起眼,看着那几朵树上的梨花,语气有些飘忽“那今日就和孙公子去茶馆吧。”

  梨花未落尽,我还在等你啊……

  满汴梁的八卦心思都集中在了两处,一处日日仍喧闹,云丞相府邸照旧人来人往,达官显赫时常拜访。

  而另一处,门厅寂寥,清冷许多,雍亲王府这几日少有人外出。

  军医一直留宿在府上未走,徐胥野的高烧断断续续,既是心病,便无药物可医治,只能靠单纯的湿帕子为他擦拭来降温。

  他这一病,悄无声息的,除了雍亲王府亲近伺候的,谁也不知。

  昭成身上还沾着外面的暑气,他擦干了头上的汗,探到徐胥野耳边轻声道:“王爷,您再不醒来,云小姐就要嫁人了。”

  “要嫁的那人,叫孙戎乘,没什么家底,但着实上进,朝堂上也有人提携,好多人都说和云小姐也是相配的。”

  “孙秀才很不错,仪表堂堂,云丞相都属意他,这几日都说合婚庚贴都交换了。您啊,还要睡下去吗?再睡下去,云小姐就是别人的啦!”

  “您要是舍不得,就睁开眼去把云小姐抢过来,让那个孙秀才白日做梦。”

  “王爷,王爷,云小姐兴许就等着您呢。”

  床上的男人因为高烧嘴唇泛白,唇上发干,俊秀的苍白面容,了无声息,眉头紧皱着,不曾舒展。

  昭成叹气,泄气的转身。

  军医说,有这一遭,或许不是坏事,王爷也许可以破了心魔,但看这模样,又从何破除心魔。

  他鼻子一酸,眼泪就砸了下来,匆忙往外走,“踏踏”的脚步声起,又声止。

  待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搭在床榻上的修长手指微微动了动,白皙的指尖颤动着,而后,整个手都在努力的蜷缩着,想要去握什么东西。

  这个男人干裂的唇启阖,极弱极微的声音慢慢传出,“圣旨……圣旨……”

  梦境中昏暗的雪天正在慢慢变幻,先是有了寥落的几颗星子,而后,变成大片大片的彩霞,最后黑夜褪尽,白昼而至。

  大雪初霁,赤足少年抽条成满脸戾气的青年,那青年面前,是个拿着梨花帕子的小女孩。

  彩虹向阳而生,青年又变成如今的模样,那个女孩儿从城楼上跌落,他驾马扬臂接住了她,将她纳进怀里的那一刻,梦碎了。

  苍白的男人黑色睫毛轻颤,而后,慢慢的睁开了那双桃花眸……

  他曾经护住过她的啊……

  是啊,他再也不是那个无助又无能的孩子了……

  ……

  暑气越发明显了,只有夜间还有几丝凉爽的风灌来,她散开了头发,搬了个小凳子去看梨树上仅有的最后一朵梨花。

  她身量较小,在凳子上点起了脚尖,她用手指虚虚摸着那朵顽强的小梨花。

  小梨花紧贴在梢头,黑黢黢的枝干托着它,只此一朵。

  “你可别掉呀,我说了,梨花未落尽,我就等着他,”她笑意苦涩,“你若落了,我还怎么等他?”

  月光清辉洒下来,她的影子落在斑驳树影之上。

  突然,风势加大,她的衣衫飘飘扬扬,发丝迷了眼,她顾不得,只伸手去护那朵小梨花。

  但她终究抵不过风,晚了一步,梨花挺了太久,落地的那一刻,花瓣分离,了无痕迹。

  云雾初一愣,双手无力垂下,她输了吗?赌输了吗?

  她站在凳子上失神,终究是哭出了声,身形不稳,脚下一痛,便跌下了这不算矮的高凳。

  第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滑落的同时,便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扑面而来的清冽雪松气熟悉至极。

  “小雾初,你瞧我又接住了你。”

  “今日我能接住你,以后便能护住你。”

  “圣旨都还作效,你要嫁,也只能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迟来的加更。

  明天依然多更些,今天估计错误,挪到现在才写完。

  大家,晚安安呀!

  酸了某人那么久,某野总要尝尝甜头了!

  量变引起质变

第42章 真甜

  期待的一刻, 突然就来了。

  她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反应不过, 只大口大口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雪松气息。

  云雾初懵然,还含着泪的眼眸直愣愣的盯着他,手指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她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他清减了很多, 脸颊瘦削下去, 清凛俊逸的修长身子包裹着她,他的手架在她的膝弯上,随意寻了个台阶落座, 青衫委地, 与地上的梨花纠缠在一起。

  头上一盏烛台,微弱光亮将这一片小天地照亮。他们清楚的看到了彼此的眉眼。

  桃花眼眸清亮灼人, 轻柔温和的嗓音一起,那满地的残花陡然被风吹的打起了旋。

  “雾初, 你还要我吗?”

  残花一卷,迷乱纷纷,云雾初阖眸, 将耳朵贴上了他的胸膛。

  心跳声一如那次落水他们相拥时一般, 快得惊人。

  一声一声,有力的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的心也跟着一下下跳了起来。

  徐胥野低头看着云雾初,他将她小心地放在自己的曲起腿上,另一只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背。

  他又说, “不要了也没关系,”他舔舔唇,嘴角一扯,突然笑了,“我还有圣旨,你可不能抗旨不遵,抗旨不遵可是要抄家的。”

  笑意愈深,薄唇弯起个好看的弧度,高鼻弧度漂亮,他拿鼻尖去触云雾初的额头。

  “那圣旨上写的清楚明白,徐胥野与云雾初择日完婚。”

  他身子还没好利索,鼻尖发凉,呼出的气息又是灼热的。

  云雾初闷闷的声音传来,带了几分恼火,“来回话都是你说了,原先让我去毁婚的是你,说圣旨不作数的也是你,抗旨不遵的更是你。要抄家,也是抄你家。”

  她手指握成拳,抵在他的胸膛上,手臂伸直,躲开了他试图亲密的动作,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大,是完全抗拒的姿势,抗拒他这迟来的,她等了那样久的亲近。

  纵然知道他的顾虑,但心尖上的委屈仍然是不可以忽略的。

  她一个女孩子,努力走向他的那些步子,好像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测,粉身碎骨。

  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她现在的所为,她变得娇气起来,矜娇的要拒绝之前不敢奢望的怀抱。

  夜色浓重,起了些薄雾,鼻腔间都沾染了湿气。

  撑在他胸膛上的手臂不肯松劲,贝齿咬上下唇。

  “那就抄我的家,嗯……我想想,先是宫里的那些,再是外面的世家亲贵,一个不留。这样的话,我的雾初能不能消消气。”

  徐胥野眸光一深,还是调笑的口吻,语气轻快,但心上痛意让他忍不住皱眉,他面色又苍白几分。

  终究是他想明白的太晚了……他的雾初因为他的拒绝委屈了这么久……

  云雾初呼吸一顿,终于肯抬头去看他。

  这一看,脸色陡然一变。

  他一直在笑,笑意牵扯着嘴部肌肉,而唇瓣上因干裂而生的小口子正冒着血珠。

  他浑然不觉,见她终于肯望他,眸间是真的冒出喜色,嘴角弧度更大。

  “怎么这表情,我不好看了吗?”他伸手想去碰云雾初紧皱着的眉,想起她的拒绝,又生生的止了手,“我们雾初喜欢美人啊,我病了些日子,不好看了,容我再养养,下回出现在你面前,肯定光彩照人,勾得你挪不开眼。”

  他笑出声,佯装着的不正经的语调下,再大的波涛都被他努力压平。

  他小心翼翼的,努力讨好着她,就像是她曾经所做的那般。

  本该是跟喜欢的人肆意发脾气的年纪,却因为喜欢上了他,而被再三推拒,她的面子里子,都被他的自以为是伤害到了。

  他的小梨花啊,本该是汴梁春日最耀眼、迷人的,只是因为想要栖息在自己这枝粗粝老枝上,折辱了多少骄傲。

  徐胥野望向云雾初的目光紧了紧,喉头滚动,干燥的喉咙发痛,他的声音哑了下来,“雾初,那日在西陵戏园你对着徐广说,喊痛的孩子有糖吃,那若是我喊痛呢,还有糖吗?”

  他下巴微抬,流畅漂亮的下颌角线条凸显,嘴角笑意不息,渗出的血也不止,他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这里好疼。”

  “从小到大,一直疼着。”

  声音又轻又小,不冷不暖,却极度伤情。

  月亮还挂在天际,漫天星斗在层云遮挡下逃逸出来几颗,很亮,一如徐胥野此时的眼眸。

  “糖呢?”

  桃花眼眸只要掺乎上一丁半点的情,便会柔情似水。此刻,大海浩渺,云雾初扎头溺进这海里,四肢百骸都被这股和煦的柔情包纳着,杏眸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薄唇,鬼使神差,轻声道:“你嘴唇好干,都流血了。”

  徐胥野喉头一紧,低声:“那你帮我擦掉。用糖来擦。”

  “好”。

  这一声呓语般的音让徐胥野浑身都僵硬起来,只有嘴唇那一处是软的。

  她的小梨花,好甜。

  小巧的舌舔过干裂的唇,而后,又被含进另一张嘴里,辗转反复,气息纠缠,不分你我。

  ……

  何行时到雍亲王府的时候,军医正在为徐胥野号脉,他身子是从未有过的羸弱,但精神劲头却很好。

  见他来了,难得的让昭成去泡了雨前龙井想着好生招待他。

  何行时挑眉,“抱得美人归了?”

  徐胥野慢慢的剥着个橙子,也不看他,“何出此言?”

  何行时声音不紧不慢,“喜上枝头,喜不自禁,你脸上写的明明白白的。”

  徐胥野闻言,长指摸上了自己的脸,桃花眼眸都笑弯了,他眨眨眼,并不否认,只说:“我们家小梨花没那么好哄。”

  简而言之,美人还没抱成。

  军医收起药箱写了个方子,躬身道:“王爷您这烧还不退,多半是因为风寒的缘故。心魔已解,老朽恭贺王爷。”

  那夜,他本就还发着烧,衣衫单薄,抱着云雾初吹了那么久的凉风,直到她枕着他的臂弯睡着,他才离去。基本上是在最后一缕黑夜消失前才归府,怎么可能染不上风寒。

  何行时调笑道:“好几年不生病的人,一病,就来场猛的。”他抱着手臂,帮他支招,“趁着你这病还热乎着,让她心疼心疼,探病探着探着,就把美人抱回来了。”

  何行时一张板正脸,气定神闲的说着这种话,无端地,徐胥野老脸一红,一下子被戳中了心思,他抓起枕头就朝他丢去,“你是不是就靠这个把十里拐回了家。”

  何行时单手接住那枕头,“这么远,你都丢的过来,看起来这病明天就好了,那这招你是用不上了。”

  徐胥野面色更红,红到了脖颈,何行时瞧着有些新鲜,“怎么?真动了这心思?”

  徐胥野恼羞成怒,咬牙,瞪着他,“怎么,不行吗?”

  何行时耸肩,脸色又恢复了来时的冷漠,“当然可以,”他从怀里去掏信,“十里那边,信还得你送。”

  徐胥野“嘶”了一声,踩着鞋子下床,衣衫空荡荡的,他是真的瘦了很多,抬手去拿那个信的时候,上衣撩起,细腰上的腹肌轮廓鲜明,微陷的肚脐尽然露了出来。

  他骂骂咧咧,嘴上不闲,“爷这信鸽好使吧,天天给你们传情书。”

  何行时看了他一眼,指着他的腰,“瘦成这样……胥野,你须得承认了,因为她,你已经变的脆弱的不堪一击了。”

  徐胥野将信收进密匣的手一顿,是啊,从来没有这般过,以前再凶险的伤,都没有让他这幅身子脆弱成这样过。

  短短几日,便瘦了这么多。

  他眼瞳漆黑,倏尔一笑,“是啊,我得承认,这个人就是我的命了。或许,比我的命还珍贵。”

  何行时垂眉,嘴角一扬,先前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也不枉他周旋于这俩人之间。

  他忍不住叮嘱,“苦肉计别使太过了。近期西南山匪猖狂,朝廷意欲派兵,今日早朝太尉程之邈百般推辞,暗中将这难事往你身上引。多半,这烂摊子会丢给你。到那个时候,你若还为了追云小姐不肯好起来,靠这个身子去剿匪,这命也就留不给你们家云雾初了。”

  徐胥野咳了一声,不情愿,“他们真是不叫我安生。”

  何行时眼中一片阴鸷,“是啊,就算是为了云雾初,你也好生保全自己吧。”

  青天白日间何行时来王府,总是要更加小心,说了几句,便意欲匆匆离去。

  徐胥野叫住他,问道:“你就打算一直让十里待在青楼吗?她虽然可以保全自身不受辱,但那种地方终究是委屈了她。”

  何行时难得表情局促,“她都不愿意见我……”

  “等我清理了何家那一大家子的人,就好了。”

  话语间,几经无奈。

  他一向站如青竹,高挑挺直,但一提到苏十里,高大的身子总是会佝偻几分,他抿紧了唇,一言不发,跃墙离去。

  何行时是魏国公的私生子,既是私生子,哪里能招人喜欢。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的私生子和魏国公的私生子惺惺相惜,成为挚友。

  何行时靠着自己博得了卫尉一职,已是这一代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但这在家大业大皇亲国戚的魏国公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回府后被人处处刁难,哪怕如今,在府中也不得安生。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带不回去。

  其实就算是带了回去,入了族谱,也还是寄人篱下。

  他身份不体面,但不能让他的女人跟着他不体面。

  唯一的方式,便是取而代之。将这偌大的魏国公府攥在自己手心。

  何行时一直蛰伏在暗处,悄声等着这么个机会。

  徐胥野看着匣子里的信,眼里闪过狠色。机会不来,他可以替他制造啊。

  ……

  云雾初今日又收到了一个雕花木盒,昭成小跑着过来,又欲小跑离去,似乎是不愿意耽误时间。

  他不做停留,只是红通通的圆脸带上大大的笑脸,“您瞧瞧这是什么,这都是我家王爷珍藏的好东西,平日里都不让人看,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云雾初点点头,看他与自家弟弟一般的年纪,起了几分怜爱,将帕子递给他,让他去擦汗,轻声询问道:“要喝口茶再走吗?我这边还有糕点,你一并吃些。那次的事,是我做过了。”

  昭成抓抓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他知道云小姐说的是那次抓他手的事,赶紧连连否定,“我没事的,就当是被姐姐牵了一下,就是王爷,那日被气坏了,连饭都没吃。”

  云雾初“噗嗤”一声乐了,杏眼弯弯,看着柔顺和蔼。

  她垂着眼睫,白嫩纤细的手扣上木盒的锁扣,轻轻一拔,盒子就开了。

  盒子里,赫然安静的躺着一支梨花金簪子。通体金质,就连上面的梨花都是金子镂空而成,最妙的是那镂空金梨花的花蕊镶着个绿色宝石。

  宝石通透,似碧溪清波荡漾。

  她突然想起,她故意去寻他那回,在铺子里,他与那个掌柜的为一个雕刻着梨花模样的玉簪子讨价还价,最后临走前,一伸手,竟然就直接给了她。

  她摸着这个簪子,心里有了些猜测,霎那间心间便是满满密密的甜,直直地搅乱她故意晾着他的心思。

  昭成这个小机灵鬼,见她神色尽是舒爽,便开始试探:“云小姐,其实我家王爷病了好久了。从西陵戏园回来后,就病了,一连烧了好几日。”

  他观察着云雾初的脸色,果不其然的,见她笑容一收,眉毛一皱,便再接再厉的说,“要不您去瞧瞧他?他前天不知怎么回事,非要出去,又着凉了,现在病的都下不了床了。”

  前天,那是夜半来寻她诉说心意的那天。

  原来,竟是病了这么久,还病的那么重。

  她竟然光顾着自己的情绪而忽略了这么多。

  她有些急迫,扬声唤了燕泥,“燕泥,备车,我们去雍勤王府。”

  昭成一喜,心里默默祈祷王爷这个时候还在床上躺着。别叫他的谎话拆穿的那么彻底。

  他皱眉,心里默念:王爷我该做的,都做了啊。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第43章 被装病

  徐胥野只低烧了半日, 身子便大好了。

  他常年行军,身体的底子早就养成, 小小的风寒在心魔彻底清除的情况下,根本奈何不了他。

  今日清晨他便提着剑去了雍勤王府后山的竹林,雾气深重,他只才走了一路, 额上碎发便被雾气打湿几分, 单薄青衫挂在瘦条的身躯上,碧色腰带只微微系了个松散的节。

  任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看着徐胥野大敞的外衫, 眉头紧紧地皱着, “王爷,您身子才刚好, 这个时辰练剑,天凉、风大, 出些汗,容易又着凉了。”

  后山地势高,大片竹林, 遮挡阳光, 初夏的暑热并没有沾染这处,他随着徐胥野走着,只觉得寒气一直从脚往上钻。

  他不得不出言制止这个昨夜才退烧的男人。

  “再走下去,回王府也不方便啊。”

  闻言,徐胥野停下步子, 揉着眼角往回看了一眼,山路崎岖,想要及时赶回王府的确不便。

  他满意的点点头,“那就这儿吧。”

  话音刚落,手腕一转,银光一闪,手间长剑就已经对上任成,“拔剑!”

  任成不动声色将剑鞘随手扔在一旁草堆,神情专注的分辨着徐胥野势如破竹,刃如疾风的剑势,他勉强躲闪一击,身体还没站稳,视线余光里就看到一道白光朝他左肩袭来。

  任成拿剑去抵挡,两剑相交,刺耳的兵器撕拉声穿透耳膜,他咬紧牙,用力运剑,奈何徐胥野手里的长剑纹丝不动,剑尖一挑,任成手上一麻,瞬间,兵器落地。

  任成反应极快,足尖一点,就攀上了一节树干。

  徐胥野嘴角一扬,提着剑又追上去。

  一青一黑的两身影,在林间跃动,树叶簌簌而落。

  任成脚拳并用,近身肉搏,徐胥野也丢下长剑,换用拳头较量。

  只不过一个晃神间,任成就觉自己脖颈间骤痛,下巴被破高抬,视线间便只是徐胥野似笑非笑的嘴角。

  他瞬间垂眼,不敢这么近距离的盯着主子看,他败得彻底,再无还手之力,只得道:“任成学武不精,不敌主子,属下拜服。”

  徐胥野慢慢收回手,转了转自己的手腕,调笑道:“你的能力在大梁武夫里还是排的上名号的,爷病了这么久,还是一样把你搞趴下,怎么样,爷厉害吧。”

  任成单膝跪地,“王爷武艺天下无双!大梁无人能及。”

  徐胥野白腻的肌肤笼上一层薄汗,透出些淡淡的粉色光泽,胸膛随着他的呼吸移动,呼吸还不匀,再开口时微喘,“行了,再吹就过了。”

  他弯腰,捡起自己的剑,趁着身上出了些热汗赶紧寻了个风口,站了好一会儿,松垮青衫在风的作用下,齐齐向后略去,紧贴着他身子的布料完全勾勒出这个男人修长凌厉的线条。

  任成看不下去,一抬腿正正好挡去了徐胥野面前七八成的风。

  徐胥野皱眉,“你这干嘛,起开,起开。”

  说着就要伸手去拨拉他,风口实在风大,他才站了一会儿,面上浅薄的肌肤就被吹红,身上更是从头到脚都凉起来。

  任成不为所动,“王爷,卫尉大人说了,此时朝廷有意指您剿匪,此时不该为了云小姐再使苦肉计。”

  从昨日开始,军医战战兢兢烹饪的汤药、药膳,徐胥野都无一例外的浇了花,好说歹说,半口都不喝,生怕这风寒好得快。

  但奈何就是这般造作,身子还是争气,一点儿也没遂了他的愿。

  今日一早,他见身上好利索了,便琢磨了个主意,又跑到这后山吹风,一副不在云小姐面前病倒不罢休的模样。

  徐胥野挑眉,一把按住任成的肩膀,“怎么何行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呢,我不才是你正经主子嘛?”

  任成低头,但身子依然不动,“属下不敢。”

  “眼下,就只有苦肉计好使,”徐胥野侧身,迎面正对劲风,“再染上风寒算什么,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身子找不回小梨花。”

  任成规劝不得,陪他吹了会风,寒风让人冷静,他陡然灵光一闪,低声道:“王爷这般也不一定就正正好会得了风寒,不如另行他法,苦肉计达到效果即可,何必去在意过程。”

  “属下正好想到一法子。”

  徐胥野转头看他,有些讶然,没想到他会有办法。不过,任成一向行事妥帖谨慎,从不出些歪门小主意,徐胥野半信半疑,信了他的话与他一并回了府。

  ……

  任成得了云雾初的准信,就先行遣了人回去送信,而他则留在丞相府里稍微拖延一下时间。

  他来之前,与王爷商量好,若云小姐有了前来探望他的心思,那昭成就要先行回府通报一声,让王爷先行准备一番,不然,这病重的谎话十分容易被戳破。

  通报的人刚到书房,就听到里面咬牙切齿一句,“任成,你这好主法子是要害死本王。”

  而后,良久的没人回复,那通报的小厮小心翼翼的隔着门,道:“王爷,云小姐的马车已经在路上了。”

  瞬间,里面就听一铜镜被碰翻的声音,小厮被吓的一瑟缩,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周,顾不上其他,赶紧推开了书房的门进去请罪。

  讨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得自家王爷煞白的一张脸上姣好精致的五官因为气愤与慌乱而微微扭曲着。

  小厮暗道一声,王爷就是这个鬼样子,也还是美的。

  徐胥野自然是听不到小厮的夸赞,气急败坏,手心用力蹭上自己的面颊,手再拿下来的时候,手心上也沾上了一层白。

  就是奈何面上的白、粉擦不下去。

  他青筋绷起,“任成,爷就不该信你,爷怎么就想不到,一个闷葫芦能有什么好主意啊,雾初就要来了,我要带着这张脸见她吗?我那夜才答应她,下次见面让自己好看点。”

  他弯腰捡起地上碎了一半的铜镜,端详自己的脸,更加无语,“这还怎么好看?!”

  任成的法子,就是装病……

  生病嘛,左右不过,面色苍白,额头发烫。

  任成找了女子敷面的妆粉,又拿了浸了热水的湿帕子。

  俩人都是大男人,身边从未有过女子,自是不太知道妆粉究竟是如何用,按着任成颇为不靠谱的说法在脸上一通糊,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面上惨白,连剑眉都发白,唯有唇色一如往常。

  徐胥野遣这个小厮去外面端来清水,想要试着洗一洗面上的东西。

  但那小厮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听的昭成的高扬的声音通报:“云小姐来看王爷了。”

  徐胥野一愣,闭了闭眼,手指点着任成,“稍后我们再算账。”

  任成面色不改,“是,王爷,属下任您责罚”,他顿了顿,“那您现在不去床上躺着?虽然面色发白,但也多少有了点病气。”

  此话一出,徐胥野才镇定下来,他是没想到云雾初来的会这般早,就像任成所说的,若是面上没有涂上妆粉,那云雾初一来,只一眼便得知他的病没有昭成嘴里那么重。

  说到底,也还是装病。

  他本意是真的将自己折腾病了,靠着苦肉计来博取她的心疼,从而重归于好。

  结果,误打误撞,又成了骗她。

  徐胥野心间猛飙脏话,将自己骂的狗血淋头,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云雾初进书房之间,遣退了跟着她的丫鬟,连燕泥都没让跟着进去。

  正欲自己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端着水盆的小厮,那小厮一见她,不知怎么地,满目慌张。

  云雾初看见水盆边上搭着一条绢帕,以为是要帮徐胥野擦洗,她轻声慢语,接过那水盆,道:“我来吧。”

  那小厮愣愣的不撒手,正巧看见任成从里面出来,他探着脖子拼命使眼色,任成瞧见了,转而来到云雾初身边,恭敬道:“王爷睡了,云小姐一会儿轻些,还是不要久做停留打扰王爷休息的好。”

  此话一出,昭成先不明了,在背后疯狂拽任成的衣摆。

  王爷盼了多久才盼到云小姐登门,这急急的往外赶人家又是做什么?!

  云雾初不做多想,只当是任成护住,不愿她过分叨扰。他身边忠心护主的人越多,她也越安心,只微微颔首,应了声:“知道了。”

  话毕,她从那小厮手里接过铜盆,只身一人进了书房。

  书房藏书不少,几案上还有墨迹未干的书信,云雾初匆匆看了一眼,见署名是南护军的某一位将领,便匆匆别看眼。

  她虽然想要助他,帮他规避上辈子的谋害,但关于南护军的军事要情,没有徐胥野的允许,她也是不会多看的。

  床上的高大男人紧紧阖着眸子,委身于床榻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搭在被褥上,云雾初慢慢靠近,弯腰将铜盆放下,觉得身上突然一凉,转而看到大开的窗户,那窗户的位置正对着床塌。

  她皱眉,他身边的人都是男子,难免不够细致,病成这样还开着窗户。

  云雾初在心里慢慢盘算着,跟父亲寻个什么样的借口,来雍勤王府照料他一阵子。

  她踱步去关窗,与此同时,床上的男人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极快的拿衣袖狠狠的又抹了一把脸。

  可不能太假白了……

  云雾初转身,尽量放缓步子来减少发出别的声响吵到他,离得近了,才瞧见他衣领不知道何缘故大大的敞开,横凸的锁骨微微露出,红痣一点,在白皙光滑的肌肤上分外打眼,衬上这个男人殷红的唇色,多了几分说不明的瑰色。

  她有些诧异,怎么唇色,这么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野:突然冷白皮了……

  不是唇红了,是脸白了……

  没准小野现在瞧着更好看了

  还有一更~

第44章 我的妻子

  云雾初轻轻的坐在他床塌边缘, 阳光大片大片地倾泻至屋内,帷幔轻轻晃动, 上面的流苏穗子一摇一摇的,挡了几分光线,在徐胥野脸上透下细微的阴影。

  看到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她心口一拧, 心疼的打紧。

  云雾初抬手触上他的额头, 确定温度合宜才微微放下心来。

  这样的体温,烧该是退了。

  她托着腮目光一寸寸望向他的五官。

  他一张桃花面,本该阴柔至极, 偏偏气质上又颇为霸气凛然, 英气与秀气调和的刚刚好。

  他的眉骨是极高的,入鬓剑眉, 使得他额头饱满而刚正,黑蝶羽翼般的眼睫乖巧的垂在眼下, 落下一小片阴影,桃花眸此时若睁着,又该是透着几分柔情几分凌厉。

  桃花眼便是如此, 凝神看人时, 总能品读出几分似真似假的柔情与深情。

  云雾初有些怔忪,上辈子这双桃花眼眸望向自己时,总是这般,以至于教她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心思。

  她微微摇头,上辈子已经沦为回忆, 这辈子她已经彻底的拥有了他,不是吗?又何必再去探求他上辈子的心意。

  她努力将自己拉回现实,眼睛再往下看,便是那个今日分外殷红的唇。

  她不由的伸出了手,四指扶上他的下巴,拇指去摸那唇瓣。

  这唇,她吻过两回了,那样近距离的接触过,只觉得是微微带着粉气的颜色,今日,颜色确实重了几分。

  这颜色,云雾初面色不由的一红,好像是她们激烈亲吻后,才会出现的。

  她手指发凉,指腹触上唇瓣的那一刻,徐胥野搭在被褥上的手猛然攥紧,心脏都落拍了。

  他控制不住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珠也不安分的在眼眶中转动着。

  所幸,云雾初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唇上,并未注意到他别的地方的小动作。

  他是想不到,他的小梨花先是碰额头,下一刻就直接奔着最敏感的唇。

  碰了还不算,手指竟然还在慢慢摩擦,徐胥野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努力使自己的思绪神游来缓解身上的悸动。

  就在他努力谴责自己的装病行为,并且思考着若被云雾初发现自己装病要如何解释的时候,陡然又感觉唇上因她手指而导致的凉意消失,一阵温热的柔软触感迅速涌到唇边。

  徐胥野忍不住睁开眼去看情况,桃花眼甫一睁开,就瞧见近在咫尺的云雾初微闭的杏眸,徐胥野一怔,又迅速闭眼,放松了从刚开始就绷紧的身子。

  他的小梨花啊,竟然在偷亲他!

  徐胥野险些忍不住涌到唇边的笑意,但奈何梨花的唇香软可人,蜻蜓点水一下又一下的吻上了他的,唇角刚扬,就又被一股馨香包围。

  他突然乐不思蜀,只想好好夸一夸任成,让他误打误撞,尝到这人生幸事。

  若不装病,哪会能如此清醒的感受到雾初这么亲昵且主动的接触。

  云雾初的亲吻很克制,仅仅两唇相触,一碰即离,一连碰了好几下,才堪堪离去,她气息略有不稳,双臂撑在徐胥野耳边,抿着染上他气息的唇低下头去瞧他。

  果然,他的唇,碰一碰便会红上几分。

  这会儿比刚刚还要红些。

  云雾初面上不变,心中却满是羞涩,趁他病中做这种事实在是有失教养,还好他如今昏睡着,并不知晓。

  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了,看到他的唇,便想起那夜在初梨院他们接吻之后,那红肿起来的模样,突然就好奇,是不是只要亲吻,他的唇色就会深上几分,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云雾初拿手心冰了冰发凉的脸,起身,去寻了那铜盆。

  水声响起,她垂眉浸湿绢帕,床上的那个男人,被这主动亲吻的喜悦冲击的头脑都晕乎起来,竟然敢支撑起胳膊探着头去看云雾初。

  云雾初拿着绢帕回头的时候,觉得徐胥野躺着的位置有了些变化,刚刚放在被褥上的手现在挪到了锦被里。

  云雾初虽觉奇怪,但也没多想,拧干帕子上的水轻轻的擦拭上他的额头。

  帕子温度合宜,徐胥野更是放松,只想尽情享受这一刻雾初的照顾,心里那个大风车,转啊转,快要飘起来了。

  事实证明,人一飘,便总会出事。

  云雾初擦第一下的时候就觉出不对,拿开湿帕子,更是明显,徐胥野本身虽白皙,但到底和女子还是有所区别,妆粉被擦去,露出他原本的肤色。

  云雾初又在脸颊处擦了两下,心中了然,难怪今日唇上颜色会比平日里瞧上去更红些,看着那只藏回锦被的手,更觉得被戏弄了。

  一时之间,又羞又怒,因他病着而悬起的心也随之落地。

  她手劲渐渐大了起来,给他擦拭脸颊的帕子在擦净他满张脸的同时,也使得那如玉的面颊被揉红了。

  她站在床边,低头俯看着他,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她语气薄凉,“王爷,脸会疼吗?雾初用的力气不小心大了。”

  床上的男人一动不动。

  她又道:“那妆粉寻常女子用来都是浅浅的铺上一层,王爷下手太重,才会那么白。”

  徐胥野心瞬间凉了大半截,装病一事算是彻底败露,但他依然不肯睁眼,装着死。

  云雾初将帕子丢回水里,水花溅起些,“王爷既然无事,那雾初便走了。”

  她不忘行礼,转身刚走出没两步,就觉腰上一紧,而后便听到那男人哑哑的嗓音,“雾初,我错了,真错了。”

  男人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蹭了蹭,甩锅,“那东西是任成给我的,我先前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都怪任成教我装病。他把我带坏了。”

  云雾初直接被气笑,“世上哪有下属把主子带坏的道理。”

  徐胥野浓眉一扬,十足的耍赖行为,“有的,这不就是。我真病了,就是好的太快了,我这不争气的身子也不给我个追归你的机会。”

  云雾初只“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他的脸仍然蹭着她的,云雾初并没有躲闪。

  徐胥野是个会看眼色的,瞧出今日梨花心肠软和不少,便一施力,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塌上。

  这动作的确有些突然,挨上床的那一刻的,云雾初便抑制不住的想要挣扎,徐胥野握住被子一角将她包裹住,手托上她的臀,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蚕宝宝模样的云雾初眨眨眼,动了动腰,徐胥野咧嘴笑,将她往怀里一压,“别动了,动不了的呢,今个儿不能让你走了。”

  这话里总是有另外一层意思。

  徐胥野指了指自己的脸,勾勒出一个最恰好的弧度,“今日是不是瞧上去好看些,不然雾初怎么主动亲亲。”

  云雾初面色更红,声音糯糯,“你先放开我。”

  徐胥野咂嘴,亲上她的额头,“这个是还礼。”

  话毕,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这个是赠礼。”

  云雾初被这两下亲吻弄的一愣,不再挣扎,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的大半脸藏到被子里。

  嬉闹情绪突然消散,时间倏尔静止了一瞬,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动静。

  徐胥野凝神,桃花眼眸倒影的都是眼前这个人,他将不正经的语气收敛干净,肃正起来,“雾初,先前我一直以为我这个瘟神,谁碰上谁倒霉。我虽然喜欢着你,但不想将你连累,也怕自己护不好你,就如同我娘亲一般。但我如今……”

  云雾初突然开口,强硬止了他的话,杏眸去寻他的眼睛,她本就果毅,来雍勤王府之前便想好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与她之间,何苦还要因为一些小性子再耽搁。

  “王爷,若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明日赴死,我也心甘情愿。我想被你连累,想沾上你的霉运,想成为你的亲人。我这辈子的夙愿,便是成为雍勤王妃。”

  她抿唇,目光一定,从被子中努力探出自己的手去揽他的脖颈,她道:“徐胥野,你若真的想明白了,我们就好好在一起吧。光阴苦短,我不想再浪费任何拥有你的一时一刻。”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胆大妄为、理直气壮。

  不过,马上就会变成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她听见徐胥野喉头一哽,揽在她身上的手紧了又紧,“雾初,我的王妃。”

  “雾初,我的妻子。”

  “谢谢你愿意走进我的世界,也谢谢你能走进我的世界。”

  云雾初心头酸楚难耐,一时之间恍若隔世。

  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前世种种在眼前一幕幕闪过,她眼角湿润轻声道:“徐胥野,我若成了寡妇,一定会再嫁。所以你,不要让我变成寡妇。”

  徐胥野侧头去亲吻她的侧脸,声音柔的不像话,“原先,我可以从容赴死,因为这世界实在无趣。但无端有了你,我就不舍得了。我却舍不得把你留下来,更舍不得带你走,所以我好好活着陪着你。”

  “你若再嫁,那便也只能嫁我。”

  ……

  送云雾初回丞相府的时候,徐胥野略一转身,便瞥见自己的小舅子跟着一布衣青年蹦蹦跳跳的抱着一摞书回府,徐胥野与那青年对视,两相茫然里,听的云雾顷一声得意洋洋的“姐夫”。

  徐胥野下意识应声,声音却与这青年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徐胥野突然想到,自己倒是忘了不少落网之鱼。

  比如,这位,叫孙什么的公子。

  跟他抢梨花!

  趁他生病抢小舅子和老丈人!

  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某野:孙什么来着?

  阿顷:哼!色坯子!臭狗屎!

  十里:孙戎乘呀

第45章 舐犊情深

  金鸾大殿上, 文武官员分列而站。

  这是徐胥野病后第一日上早朝,他一身朝服懒散地靠在朱红漆高柱上, 柱身粗壮将他整个人都挡住,他漫不经心的皱着眉想事情,对那些频繁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视而不见。

  恭亲王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道:“瞧见没, 今个儿他们都盯着你瞅, 都快要把眼珠子望出来了。”

  恭亲王是先帝第六子,资质平平,在朝中领了个闲职, 乐得自在, 一张嘴巴毒起来能与徐胥野媲美。

  恭亲王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对自己这位年岁相差不大的三哥好奇多于惧怕, 自徐胥野回汴梁之后,总想着亲近, 谋些好处。

  徐胥野面色沉郁,心中满腹思绪都围着那个“孙戎乘”打转,对这个摇着尾巴硬凑上来的六弟实在没兴趣, 眼皮都懒得抬, “哪天他们不盯着我看了?”

  恭亲王讪讪,“这倒也是,你一回汴梁,这群狗崽子就跟瞧见肉包子一样,眼睛都冒光。”

  徐胥野不耐烦了, “你三哥哥是肉包子?”

  “比喻嘛,比喻嘛”,恭亲王搓搓手,见徐胥野就要离去,有些急迫的拦在他面前,“三哥!我有事情向你禀报!”

  徐胥野皱着眉对他一通打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恭亲王神秘兮兮的凑近徐胥野,徐胥野实在是对自己这个不学无术还学人家玩纨绔那一套的油腻弟弟有些嫌弃,任恭亲王小身板如何垫脚都够不到他的耳朵,他也不低头去迁就。

  能有什么事禀告,无非是那些“哪个王爷捅了哪个王爷的后院”、“宫里哪个娘娘用了什么秘方怀孕了”、“哪个大人包了青楼的女子”等等深闺妇人热衷的话题。

  还是恭亲王灵机一动,低声说了句,“事关三哥的岳父”。

  此话一出,尊贵的雍勤王终于弯下了他那劲瘦直挺挺的腰。

  “说!”

  恭亲王如愿以偿扒上了他家三哥的宽肩,“云丞相这几日一直为了三哥你的婚事求见陛下,但咱这位陛下每每一下朝就着急赶回去见那秦贵人,阴差阳错,都好几天了,丞相也没见成陛下。”

  徐胥野闭眼,抚额,是了,他的岳丈还等着将他这个准女婿一把丢出去。

  这丢出去的法子,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鞭挞前几日自己的蠢行为,又禁不住快速思索解决之法。

  半晌,又觉得真是老天都垂怜他徐胥野,皇帝勤政日久,突然就这档口蹦出来个秦贵人,直接阻挠了他岳丈退婚的路子。

  徐胥野暗暗思量,等哪天这秦贵人有了龙胎,他一定包个大大的红包。

  他心中窃喜,面上不显,问恭亲王,“还有呢?”

  恭亲王略一琢磨,“不知道三哥知不知道一位名唤孙戎乘的秀才,前几日,就你病着的那几天,太傅和云丞相一并举荐了他,皇帝直接让他进翰林院做了编修。翰林院编修啊,正七品,这还没科举呢,直接就塞进来一个编修,可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得了这两位的青眼。”

  恭亲王咂舌,“不过也是,云丞相入朝为官那么久,何曾举荐过谁?他一开口,皇帝总得给几分薄面,这秀才自己也争气,在皇上面前对答如流,策论上成,皇上给他开了这个小后门,倒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徐胥野听得耳朵直疼,“嘶”了一声,磨着后槽牙,推搡着恭亲王,“走走走!别提这人,一边子去。”

  孙戎乘这个人可真是阴魂不散,走哪儿都能听到人谈论他。

  他撇嘴,挺直腰,居高临下的瞧着恭亲王,“你就给我添堵吧。”

  言毕,他率先迈步,离了这朱红漆的大柱子。

  恭亲王一个人在原地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

  徐胥野在一众武官当中穿插过去,他微微斜过身子去偷看大殿最前端站着的云凌,云凌官至丞相,周围围着一圈人阿谀奉承,但他目不斜视躲了那些人的攀附,嘴角抿紧,手里的朝笏也直直的立着,看这神情,有些不安。

  徐胥野是了解自己这位岳丈的,脾气看似随和,实则不易接近,一身文人的儒雅气,却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上了武人的坏脾气,心里是很有主意的。喜怒不轻易表露,但今日却将一副紧张不安貌端在脸上,看起来心里揣着的事着实重要。

  皇帝徐胥成还未到,云凌目光就不离龙椅,徐胥野猜来猜去,觉得也只有“退婚”这一件事,能让云丞相这般难耐。

  既然如此,他便是不能再顺水推舟了。

  徐胥野用手顺了顺袍子,看着恭亲王又巴巴的凑过来,揪着他,指着自己的脸和头发,“如何?”

  恭亲王小眼睛眨巴了两下,双手作揖,“绝世美男子”。

  徐胥野“啧”了一声,终于对他的马屁有了几分的满意,拍拍袍子上的褶痕,大摇大摆的朝着自己的岳丈——云凌云丞相走去。

  围在云凌身边的文官都感到一阵凌然锐利的气势扑面而来,余光里突然闯进个高大修长的身子,他们瞧见那人的模样,都暗自里吃了一惊,疯狂躲闪。

  要说这些小文官们,纵然刀枪唇战但奈何手无缚鸡,对武将本身就有些惧怕,更不要说这嗜杀名声在外的雍勤王。

  徐胥野颇为满意如今的效果,他们纷纷退避来给他让路,但又十分好奇的将目光投在他与云凌身上打转。

  这种事,自然也是越多人看见越好。

  看见的人多了,才不能抵赖。

  他端起一张标准的讨好笑容,嘴巴乖巧地咧开正正好的弧度,露出里面的牙齿,朝云凌行礼,笑眯眯很是亲昵的唤了声,“岳丈,小婿这几日生病,还未来得及到府上去拜访,您见谅。”

  徐胥野琢磨着,他上一次这么故意露出乖巧惹人怜爱的笑,还是父皇在世时。

  父皇尚且能面对这样模样的他慈爱一番,云丞相总该不会被先皇还难伺候。

  事实证明,对待要拱人家白菜的猪,谁也拿不出好态度。

  云凌只当自己没看见,眼睛正视大殿前方,身体还颇为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

  徐胥野毫不在意,一张笑脸又凑了上去,声音压的轻,一股子真情实感,“岳父!”

  清越声线透着的磁性十分动人。只恨朝中没有女子,不然不得酥麻到半个身子。

  都说女子里才有狐狸精的说法,但眼前这个算什么?!

  云凌太阳穴直跳,猛然侧过身,一掌挡在徐胥野脸前,“滚远点,老夫可没有你这样的女婿。”

  徐胥野笑意不减,也不去躲他那只手,还要往前走,脸就碰上了那只手的掌心,云凌一僵,想再收回手已经不可能,手下的肌肤光滑,年轻男子的皮肤颇有弹性,而后,手臂就被人一拽,身子就不受控制的贴上了徐胥野的肩膀。

  徐胥野笑容更盛,单手揽着云凌的胳膊,眨了眨眼,“岳父,大意了哦”。

  真是对武将的武力值一无所知,只要给他碰到他身子的机会,哪里还能再甩的掉。

  云凌气急,正要破口大骂,只见那人长指抵在唇边“虚”了一声,“您瞧,皇上来了。”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太监尖利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上空,“皇上驾到。”

  朝中大臣纷纷下跪行礼,跪下的时候,徐胥野将云凌往自己身上拉了拉,来承担些力量,以至于云凌从下跪到起身的过程中,身子及其轻巧。

  云凌暗声提醒他,“你是武将,回对面去。”

  徐胥野目不斜视,“不回,我和自家岳父站在一起,皇帝只会称赞舐犊情深。”

  这算哪门子的舐犊,无奈徐胥野敢在朝中不顾章法和规矩,但他却不能,总不能在大殿之上与他争论一番,撬开这只紧紧锢着自己的手臂。

  徐胥成今日情绪不高,沉着一张脸坐在龙椅上,他身侧站着的太监又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做第一个开门红。

  徐胥成望朝下一看,立即便瞅见文官队伍里多出来的徐胥野,再定睛一看,才瞅见这俩人揽在一起的胳膊。

  他抬手,指向徐胥野,“雍勤王,你这是?”

  徐胥野眉毛一扬,抬起那两只胳膊炫耀似的扬了扬,“与岳父惺惺相惜,实在舍不得有一刻的分离,故而臣就站在了这边,请陛下恕罪。”

  云凌暗中使着劲,但武将力气大的惊人,他被压着胳膊,不疼,却动不了分毫。

  徐胥成总算因这件事露了几丝笑意,“看见三皇兄这么满意朕的赐婚,朕也就安心了。”

  徐胥野自然是见风使舵,松开云凌的手,单膝跪地,十分恭敬,“多谢皇上成全微臣!”

  做小伏低的徐胥野让徐胥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个一向出挑的兄长,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的自负感极大的冲淡了他在后宫的烦心事。

  他大笑出声,亲自走下,去扶起徐胥野,看着云凌道:“朕的皇兄与云家嫡小姐真是一对璧人,佳偶天成啊。”

  徐胥野又开口,“圣上英明!臣拜服!”

  他先发制人,哪里还给云凌陈情的机会。若他在这个时候,请求皇帝退婚,岂不是在当众打皇帝的脸。

  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顺承下去。

  云凌咬牙,连着胡子都翘起几分,心不甘情不愿,“是,承蒙皇上吉言。”

  徐胥野黑睫垂下,逗岳父这种事,全靠胆子大。

  他胆子有些过分大了……

  ……

  早朝后,太监总管李日升跟着皇帝的龙辇,有些担忧的问:“陛下,太后先前说过提拔孙戎乘就是为了阻挠云丞相与雍勤王爷结亲家,您怎么今个倒还一个劲儿的窜和啊。”

  徐胥成让轿夫停步,自己从轿子上下来,叫李日升撅起屁股,连踹了三脚方才平复心中的郁郁之气,“我问你,谁是皇帝?谁是这天下之主?”

  李日升也不敢揉屁股,保持着撅屁股的姿势,颤颤巍巍,“您是,自然是您。”

  “那提什么太后,提什么太后!”

  李日升小声道:“可是,太后也是为您好……”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就更来气。

  徐胥成大声怒吼,“什么为朕好?她只会一味剥夺朕的心爱之物,小的时候是这样,处处管着朕,现在还是这样!”

  “朝野上的议论朕不是没听到!什么傀儡皇帝,朕受够了!”

  “昨夜要不是朕提前去了秦贵人的宫室,秦贵人怕是早就香消玉损了,三尺白绫要活生生勒死朕心尖子上的人啊。”

  徐胥成懦弱久了,心里情绪也闷的久了,久而久之,只需一个火点,就足够引得爆炸之势。

  而这个火点,伴着昨日秦贵人的嘤嘤哭诉而形成,今日早朝见太后日夜惧怕提防的雍勤王如此谦恭,更是火上浇油。

  母后妇人之见,哪里看得透朝堂之势,雍勤王谦卑,何足惧!

  心中的叛逆一旦生成,哪怕逆风而长,也早有一日能成参天大势。

  徐胥成冷哼一声,“太后日日与那阉人欢好,朕也不曾说什么,朕疼爱个美人,她就受不了了。”

  李日升这个时候哪还敢在吭声。

  徐胥成又一脚踹上他的肩膀,“走,去看秦贵人。”

  “太后那边还等着您用膳。”

  徐胥成面色阴沉,“那阉人陪着她还不够吗?走,朕乏了。”

  ……

  徐胥野在朝上,对着云凌翘唇笑了好一通,颧骨都微微发着痛,但一下朝,就头也不回的飞奔出去。

  云凌回过神的时候,就只看到他朝服的一角消失在拐角处。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奈又气愤。

  云凌皱着眉,诧异地竟然觉得这小子的脾气秉性有些合他心意。

  做得来出格之事,担得起国家大义。

  他摇摇头,当自己老糊涂了。

  任成、昭成见王爷跑的大汗淋漓,心中惊异。

  昭成往后面观望一番,“这是后面有人追?您还有打不过的人?”

  徐胥野用袖子擦了擦汗,“你别说,还真是。不是打不过,是不能打。”

  他扶着腰气喘吁吁躲在墙后张望一番,看确定无人追过来,才慢慢的踱步出来,“老丈人索命,最是可怕。”

  他扶着墙,等呼吸平稳后,才道:“走吧,去翰林院一趟,让爷好好瞅瞅那个孙戎乘。”

  翰林院的官员深入简出,难得见王爷来访,刚要行礼,就被徐胥野抬手止住,“别叫旁人知晓本王来过这里。”

  那人有些为难,嘴上嗫嚅,“要是皇上问起,下官哪里敢瞒。”

  这人就怕不灵活,不知变通。

  徐胥野皱眉,“皇帝问起,自然是要答的,瞒着那个新来的编修就好了。”

  那人喃喃,“新来的编修,王爷说的可是孙戎乘?”

  “自然是,带本王去看他一眼。”

  那人以为雍勤王费尽心思偷偷来访是对这新来的孙戎乘有爱才之心,该是想要看看到底如何,来招为自用,口舌上为了投其所好,毫不吝啬唾沫,“要说这孙戎乘啊,可真是可造之才,青年才俊 。这比他有才的吧,没他长得芝兰俊秀;比他长得好的吧,又没他一表人才。以后前途,自是不可估量啊。”

  徐胥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自己是个木头,谁动气谁就输了。

  他透过一侧小窗户看见里面一袭白衫的人在几案前落座,手里捧着一卷诗书,提笔沾墨默默的誊抄着,阳光透过窗户找到那人的手心。

  将那手都晕出一层淡淡的柔和光芒。

  徐胥野眉眼一厉,这人的手,该是没什么茧子,软软乎乎的吧。

  猛然间,昭成发现王爷面色发黑。

  这手,一经云雾初腹诽,几乎成了徐胥野如今瞧男人最关心的地方。

  对自己这身好皮囊倍加自信的徐胥野,突然就自卑了,单单对自己这双手自卑了。

  生来头一遭……

  他拂袖,转而离去,任成、昭成匆匆跟上,只听的他冷声吩咐,“任成,去给爷盯着他,一天不离身的盯着,爷非得找到他点把柄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徐胥成:无能怒吼

  徐胥野:爷就不信,爷比不过他了。

  嫉妒使人癫狂,失去理智

  汪:王爷你比他长得美啊!就这一条,还不够你横着走?!

  抱歉大家,我昨夜不小心睡着了X﹏X

第46章 玷污梨花

  任成回府的时候, 已经月光稀薄,黑夜都褪了颜色, 天边已经泛白。

  他本来打算先行回屋,待王爷醒后再去禀报,孙戎乘到底年轻,年少慕艾的心思很重, 一些东西也藏不住, 他才跟了一天,就找到这人的问题所在。

  刚进入后院,就看见靠在墙上打瞌睡的昭成, 他手里握着个杆子, 脑袋抵在手背,打起了细声的小呼噜。

  而他背后靠着的地方, 则是王府的库房。

  王府的库房一向少人来往,就连管家也不曾涉足。

  雍勤王爷在朝廷没有格外交际, 用不着府里那些珍宝来与大臣交好,更可况常年在外征战居家日少,久而久之, 这库房就更没有需要开启的必要。

  库房顶上挂着一盏小油灯, 油尽灯枯,该是点燃好一会儿了。

  他推了推昭成,看他睁开惺忪的眼,出口询问,“怎么在这处睡着了?”

  昭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手里的杆子“咣当”落地,一激灵,才算是彻底清醒,他揉揉眼睛,指着库房的大门,“王爷大半夜非要给云小姐看看下什么聘礼,这一看,就看了一宿,现在还没出来呢。”

  任成“嗯”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回房去睡,王爷这边我陪着。”

  昭成自然乐意回去补觉,欢天喜地的将杆子递给任成。

  任成手里握着杆子,推开了库房半掩的大门,库房尘土飞扬,少人打理,任成甫一进去就看到灰尘飞扬里那个埋首誊写,正襟危坐的男人。

  男人墨发柔顺的披在肩后,白玉般剔透细腻的肌肤在一片雾蒙蒙的灰尘里恍若明珠落尘,听到动静,他抬头,桃花眼眸分外明亮。

  熬了一夜,面上的兴奋都未能消散,沾了墨迹的手一扬,招呼任成进来。

  任成一怔,这样的王爷,他还是第一次见,满眼的喜悦毫不掩饰。

  雍勤王府的库房宝贝不少,大多是徐胥野这几年在外争战搜集出来的奇珍异宝,他个人对于宝石金子珍珠什么的一向免疫,因而想要列出一份像样的聘礼实在有些困难。

  毕竟,他眼里的奇珍异宝,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不值钱的破烂。

  常年间先帝的赏赐他又一向不在乎,如今找起来,只能把库房全部整理一遍。

  任成在他身边站定,徐胥野指挥着他去伸长杆子,来挑开库房隔断最上边架子上那个盖着的黄布。

  被这样放在高处的宝物,该是可以值些钱,充些门面的。

  徐胥野这边想着,一边凝神去看那黄布下的东西,或许是他十五岁以一人之力取下匈奴副将领首级,先帝为嘉奖他而赐的那个能发出柔柔红色缎光的珊瑚树,他有些迫切。

  等黄布被揭下的那一刻,徐胥野叹息一声,“本王这么大的库房竟然没几件能拿出手的宝贝。”

  他看着手里写了几行的聘礼单子,眼角抽搐,叉着腰,不忍再看,是真的拿不出手什么值钱的东西。

  任成用杆子小心翼翼将那东西取下,是个残损了犀牛角,他道:“对王爷来说,这里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他顿了顿,摸着犀牛角的纹路道:“这犀牛角还是五年前王爷在边关大捷时,偶遇猎户砍杀犀牛意外所得之物,那猎户当时正准备猎杀倒卖来的一对犀牛母子,母犀牛已经被杀,若不是王爷出现,那小犀牛也该是难逃一劫。也是在这个时候,您救了任成一命。”

  徐胥野从任成手里接过那个犀牛角,犀牛角到如今也是个稀罕物。得一犀牛角,便死一生灵。

  当时,他正巧遇到那猎户手段残忍倒卖犀牛,拳打脚踢几下就将那猎户吓得屁滚尿流,已被割出的犀牛角带着淋漓鲜血破碎了一角,成了残次品。扭头就瞧见一个和小犀牛待在一起的落魄少年,衣衫褴褛间,满脸血污,眼中带着一股子狠气。

  最后,这残损了的犀牛角被他妥善收进匣子,这落魄的少年也被他一并带走,成了今日的任成。

  徐胥野摸了摸那犀牛角的残口,坐回到圈椅上,“的确是无价珍宝。这犀牛角也是,你也是。”

  任成冷心冷肠,陡然一暖,他抿唇当即双膝跪地,叩拜,“王爷大恩,任成无以回报。”

  徐胥野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心里一缩,但面上不显,绷着脸逗他:“怎么?你没盯住孙戎乘,先给爷负荆请罪不成?没搞住孙戎乘,这么一个大礼可不能抵销要给你的责罚啊。”

  “别跪着,快起来。”他扭过脸,收敛眼里的情绪,“想要报答爷,就好好活着,再过两年,给你找个媳妇娶了。”

  任成正要答话,被他止住,“别说不,大小伙子身边得有女人啊,就跟爷一样,嘿。”

  徐胥野是真实的笑出了声,任成一僵,不再说话,陪着他作库房的打理。

  其实他都知道的,王爷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叫他负担不要那么重,他总是这样,用浪荡的外表掩饰着心底所有的情绪,也用这样的外表给周围人最为舒适的善待。

  任成又帮着整理了两个时辰,看着聘礼单子拉的越来越长,徐胥野仍不满意,他问:“这些东西大多是您征战南北先帝赏赐的,一并算了进去,很气派了。”

  徐胥野咬着笔头,“总感觉少些什么?爷那老丈人瞧着不是爱这些金银器物的人。”

  “听说云丞相一向爱珍藏名家字画,尤其以辛颂辛老师的画最为推崇。下属记得,去年,您顺手救过辛老先生的孙女,讨一两幅字画该是不为过。”

  徐胥野瞬间精神了,长腿从几案上拿下,拍掌,“任成,出息了!”

  自妆粉一事后,徐胥野一向对这榆木脑袋想出的主意敬而远之,但这个方法的确可行,送送字画,也显得他稍微儒雅一丢丢。

  任成谦虚,“下属只是在调查孙戎乘的同时,顺道了解了一下云丞相的喜好。也正巧看见孙戎乘想要求辛老先生的字画来讨好云丞相。”

  徐胥野桃花眼上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真能气我,非得气死我。还要讨好我老丈人,没门!”

  任成难得帮腔,“的确没门,先不说辛老先生肯不肯见他,就是他夜入青楼一事,也早就让他攀附云小姐的心思彻底再也没有希望。属下看着,在青楼,孙戎乘该是有位情投意合的女子。细细打听之后,才发现近几日还为这女子赎了身。”

  徐胥野大掌拍上桌子,怒气瞬间涌上,“还敢去青楼!还勾搭了别的女子?!什么色坯子,臭狗屎!想着我雾初一进门,就招进家一房姨太太嘛。”

  本来以为最多是个伪君子,没想到却是个真小人。他心中一阵恶寒,只觉得自己小梨花的名字与这男人被人一并谈论起,都是在玷污他的梨花。

  但怒骂的话一出,徐胥野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很是熟悉,微一沉吟,微微掩面,这不就是他小舅子骂他的话嘛?!

  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开脱。

  但他是情有可原的啊,又不是真去青楼玩闹,自己和孙戎乘自然是不一样的。

  徐胥野此时是真的为自己先前的作为悔青了肠子,他不敢想下去,若自己没有及时想通,真叫云雾初嫁了那负心汉该怎么办?

  假设一旦成立,徐胥野额上就渗出冷汗,一旦涉及云雾初,他就完全失了原则,怕是真的怕,悔也是真的悔。

  要不说人真的不能做缺德事,不然终有一日会报应到自己心爱的人身上。

  他努力按捺着怒火,压在剑柄上的手费了些力气,只恨不能一剑斩杀了那人。

  徐胥野勾了勾手,示意他凑近,压低声音道:“又需要我小舅子上场了!”

  ……

  云雾顷觉得最近奇了怪了,一个两个玩伴都暗示或明示的要带着他往青楼去,说是开开眼。

  他当然开过眼了,自己前姐夫就被他捉了个正着。

  这对青楼,也就有了阴影。

  对那些邀约的公子,只说,“再邀,情义就隔这儿断了。”

  最后,只说去个酒楼小酌一杯,云雾顷实在推脱不过,想着喝酒嘛,该是没事。

  于是,跟着一行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直接上了新开的迎花楼酒楼二楼。

  二楼雅致,还有说书先生助兴,云雾顷左右张望一番,没看见什么熟人,才慢慢放下心来。

  在外行酒,到底有些心虚,掂量着自己的酒量,小口小口的品尝着。

  云凌没有不让他喝酒,只是说在外不许饮醉,平白叫人瞧了笑话。

  云雾顷谨记在心,见桌上还有人劝酒,推拒不得,便寻了个借口起身去外面走廊里吹风。

  走廊宽阔,并无什么来往之人,他靠着栏杆,觉得头脑清楚了些,微微估摸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再喝些,正要转身回去,耳朵里就突然窜进几声女子的娇喘。

  他一僵,再一扭头,就正正好看到了走廊隐蔽处,掐着女子腰不住亲吻的男人。

  这人,可有些熟悉。

  凉风习习,云雾顷只觉得自己都快要风化了……

  难道,他是他阿姐寻觅良人路上的克星?回回都让自己撞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雾顷:小小的人儿,大大的疑惑

  徐胥野:小舅子快骂他,臭狗屎,色胚子!

第47章 厚此薄彼

  酒劲“蹭”地窜上头, 云雾顷只觉得连眼前那人的素白衣袍都看不清了。

  脸颊滚烫,气滞, 一个酒嗝猛的从喉咙处窜出,激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他使劲晃晃头,直到眼前景象天旋地转才肯罢休。

  嗯,一定是自己喝醉了看错了, 看错了。

  他努力糊弄着自己, 扶着栏杆,头扎得低低的,大眼睛里一会儿迷离一会儿透亮, 他很懵了。

  脑子里一团浆糊, 但刚刚惊慌一瞥看到的那两具缠绵的身子此时在脑海里一帧一帧细致回放,连那男人的手怎么搂抱女人的腰, 和抵死纠缠难分你我的唇瓣如何开阖都一清二楚。

  他甚至可以清楚的瞧见那二人嘴角因过于激烈而牵扯出来的银、丝。

  他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自己在这方面的启蒙竟然是由自己那未来姐夫真人演示的。

  他禁不住思索, 若此时眼下有张床,照着孙戎乘亲吻那女人的劲头,那密密麻麻的吻定然会落到女人的傲挺的柔软上。

  他吸进去不少凉气, 酒嗝不停, 冲的他都有些反胃。

  迎花楼二楼的房顶,瓦片被人掀开一大片,透过被掀开的瓦,可以清楚的看到二楼廊下所有的情形。

  两个一身玄衣的大男人就这么趴在房顶上,修长的身子压着瓦片, 努力探着脑袋,眯着眼睛往外偷摸摸地瞧。

  昭成有些怕高,揪着自家王爷的袖子颤颤巍巍,眼睛闭得死死的,“王爷……咱下去吧……太高了……这样偷偷摸摸也不是君子所为啊。”

  徐胥野的手搭在一起去支着自己的下巴,眼看着小舅子正面瞧见孙戎乘的恶行,心情大好,悠哉悠哉的就差哼起小曲,“什么君子,爷才不做君子,做小人多爽。啧啧啧,亲的可真激烈。”

  他言语间不消停,在房顶上为云雾顷摇旗助威:“小舅子,加油加油!快冲上去,骂得这人找不着北最好了。什么‘臭狗屎’、‘色坯子’赶紧骂来听听。”

  徐胥野言语畅然,挺直的鼻梁上沾了些瓦片上的积灰,眼里的戏谑浓重,带了几分孩子气。

  他斜着眼看了一下怂的不行的昭成,“这么怕高?”

  昭成闭着眼睛疯狂点头,“王爷,我……恐怕一会儿自己下不去。”

  爬上来的时候,不知者不畏,等爬上来才知道多高,这可是二楼啊。

  徐胥野应声,桃花眼一挑,又将视线转回到小舅子身上,与此同时,用手揉了揉昭成的发,以作抚慰,“一会儿爷背你下去。”

  本来做这种事儿,该是带着任成来的,毕竟鬼鬼祟祟幸灾乐祸的行径是真的不好,昭成年纪还小,他不能带坏了。

  但今日实属特殊,任成那边他还有别的安排。

  这么一想着,兴致就又高昂起来,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小舅子那小拳头挥上去的劲道,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块淤青养了不知道多久才彻底消下去。

  他当时与十里,虽然姿态暧昧,但到底没有真枪实战,小舅子尚且都动了那么大的火气,这孙戎乘又亲又抱的,小舅子该是更不会放过。

  他哑声露笑,对着昭成说,“怎么着也得左右脸都来一拳吧。”

  昭成当然顺着他说,“应该还会上脚。”

  徐胥野心情大好,只是笑意还没有冲破嘴角显露出来,眼睛就不可思议的睁大了,“这……怎么跑了?”

  昭成闻言,不知道徐胥野所说为何,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观望了一番。

  只见云家小公子怔忡着瞧了那对男女好一会儿,攥起的拳头垂在背后,就在他们都以为那拳头会挥打在孙戎乘脸上的时候,穿着绣有巍峨高山的玄蓝色短靴的脚却往后退了一大步,而后,这小公子用手蒙着一张脸,头也不回的跑了……

  跑了……

  骂也没骂,打也没打,就这么跑了……

  昭成诧异,连忙去看王爷,“王爷,他这……”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身边瓦片乱响,有几块还直接摔碎在了地上,他一愣,赶紧伸长脖子张望,果不其然,视线里云小公子身边就多了个男子。

  那男子眉眼无双,偏偏鼻梁上一抹尘灰,很是扎眼。

  昭成心凉了大半,不是说好,背我下去的吗?

  他吞咽口水,小幅度的动了动自己的腿,又一片瓦落地,惊了廊上的行人,那人一惊,大声喊贼。

  这一声喊贼的吼声,成功的让孙戎乘在溺身的浓情中挣扎出来,他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怀里的女人媚眼如丝靠着他的肩膀,余光一闪,看到飞跃在房檐上的两人。

  心下一惊,询问身边的女人,那女人也看的清楚,声音带着的媚色,“是王爷身边的小侍从。我跟在苏姑娘身边,也瞧见过几次,应该是看不错。”

  女人有些慌乱,“孙郎,我们去找苏姑娘吧,她说过保我们的。”

  ……

  徐胥野沉着脸亦步亦趋地跟着跑的飞快的云雾顷,后槽牙磨的咯吱咯吱响。

  这小子,怎么能这样呢?

  碰到他,就一拳挥过来,碰到那个姓孙的,就知道闷头跑。

  这就是所谓的同人不同命吗?

  他眉毛耸动,动了气,黑着脸掸了掸身上粘上的土,手一把揽住云雾顷,与他并肩而行,“你怎么不打他呢?”

  云雾顷吓了一跳,看清这个突然凑上来的男人,想要躲,挣扎了两下又没他力气大,只能作罢,“要你管!”

  云雾顷语气不善,但徐胥野一向对自家人脾气很好,听他这么冲的话语,自己反倒平静下来。

  他琢磨着这小孩儿的心理,“你怕打不过?但你连我都敢打。对我那么生气,对他却只想跑,你怕啊?”

  云雾顷气不打一处来,“就是怕了,怎么了!赶上这样的姐夫谁不怕?又搂又抱的恶心死人了。”

  “但你就这么跑了,想要装作没看到?但你装作没看到,也不代表孙戎乘没做过这件事啊,以后娶了你姐,不更麻烦?”他循循善诱着,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这么也得劝的小舅子回家告诉云凌。

  云凌对这个女婿灰心丧气,自己的机会就又来了。

  “谁说我要装作没看见了,我要告诉我爹!让他再也不能进我家门。”

  此言一出,徐胥野算是放下心来,他此番目的便是如此。但转念又一想,当初他闹青楼那一事,昭成去请云雾初,也是进不了家门。

  他“嘶”声,他这小舅子,惩罚人,弄来弄去都是那么一套。

  但是,怎么就只打他,不打孙戎乘呢?

  云雾顷还未完全长开的一张脸皱巴的紧,瞅准机会,就要抬脚去踩上徐胥野的玄黒云纹长靴,徐胥野面色不变,轻轻松松躲了,更是不明,“你看你,只想着打我,孙戎乘你怎么不打,既然都是要做你姐夫的人,厚此薄彼算什么。”

  “你和他哪里一样。”阿顷皱皱鼻子。

  “哪里不一样啊。”

  此话一出后,徐胥野突然脑子闪过一瞬,嘴里喃喃,“不一样?我与他在你心目中不一样?”

  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少年的心思不加遮掩,实在好猜。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不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打骂都是不值得的,”他勾唇凑近云雾顷,“哎呦,原来如此啊,看起来,小舅子你还是更喜欢我做你姐夫。”

  云雾顷不想再跟他闹,垂头丧气,“我姐姐那么喜欢你,我爱屋及乌,还真以为你会是我姐夫了。”

  他咂咂嘴,也伸手像好哥们儿似的揽着徐胥野的肩膀,“你说你,也真是眼瞎,青楼那位姑娘虽然也美,但总还是比我阿姐逊色那么几分,那日之后,我一度想要找个专看眼疾的神医给你瞅瞅眼睛。”

  “奈何,神医找不到,你家大门我也进不去?我蹲了几天,就知道你病了。”他扭头去看这张绯然桃花面,“纵欲过度,身体吃不消了吧。”

  徐胥野一口气没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云雾顷白了他一眼,接着说,他一喝酒,微醺的程度话就会变多,“要说孙戎乘,除了会念几句酸诗以外,还真的样样比不过你,看他与别的女人那什么,虽然也气,但却觉得没必要。”

  徐胥野一向在各种殷勤的夸赞中片叶不留身,任别人夸的再好听,也雨过不湿身,本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但这话从小舅子嘴里说出来,又是一番不一样的境地。

  他眼里的笑都要溢出来,“那你看看我这手。”

  云雾顷不防备,停下步子去瞅他摊开的手心。

  “茧子如何?”

  “有些厚。”

  “可比得上孙戎乘的?”

  云雾顷突然和他对上思路,“嗯,有些茧子,更有男子气概。”

  徐胥野拍手叫好,笑眼眯眯,“要不说你是我小舅子呢!”

  云雾顷不满,“别小舅子小舅子的叫,你又不和我姐好,那我也不能和你好。”

  孩子慢慢清醒过来,甩开他的肩膀,与他隔了三步的距离,“我爹说了,伤我姐者,就是我云家不共戴天的仇敌。”

  “仇敌,离我远点。”

  徐胥野笑意盈盈,“那仇敌,一会儿帮我说说好话。”

  “悄悄告诉你,我与你阿姐也亲过抱过了,亲亲抱抱怎么会恶心呢,你还小,哪里懂得其中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  徐胥野:小舅子甚得我心啊,男子气概啊(瞅着自己的手心)

  阿顷:臭胚子!

  还有一更~

第48章 岳丈好

  燕泥捧着洗漱的用具悄悄打开了云雾初卧房的门, 她轻手轻脚放下,又去看侧面朝里躺卧的娇软身子。

  这几日, 也不知道为什么,姑娘总是起的很晚。

  好在这几日老太君为二房两位姑娘进宫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索性免了日日的请安,因而, 多睡会儿倒也不打紧的。

  她静静地等云雾初苏醒, 小心翼翼的收拾着妆匣里的珠钗,她细致收纳,在心里默默清点着珠钗的数量, 突然, 手一顿,面上惊疑。

  手指一曲, 拿起一支全银流苏簪,流苏以玉质的宝石串联而成, 簪子带在头上大概可以垂到脖颈,几朵俏丽的小梨花含苞待放开在簪子的顶端。

  极尽奢华,也极其美丽的一支簪子。

  可重点是, 她不记得姑娘有过这么一支簪子, 甚至于,昨日清晨收纳时,也未曾瞧见。

  真是奇了怪了,凭空多了这么一支精巧艳丽的银簪子。

  昨夜守夜的小丫鬟鱼儿急匆匆的赶来,见燕泥已在, 更是慌乱,燕泥眉眼一厉,就要责备,“守夜的时辰还没过,你人跑哪儿去了?”

  丞相府守夜的规矩和别处是不一样的,守夜的丫鬟是一定要守到主子起身才可。

  鱼儿膝盖一软,“燕泥姐姐,我昨夜贪凉吃坏了肚子,月亮刚上梢头,就忍不住一遍遍跑茅房,姑娘怜惜婢子,就免了昨夜的守夜。”

  燕泥是云雾初房里的大丫鬟,斥责的话无人敢反驳,满屋的年纪小的丫头们,都十分的怕她。

  她听明白缘由,便不再责备,面色柔和几分,“既然姑娘说了,那还这么害怕做什么,既然肚子不舒服,就和别人换下,姑娘这边守夜还是不能缺了人。”

  鱼儿连连称是。

  这下,燕泥便更觉奇怪,守夜的丫头不在,姑娘的妆匣还多了支银簪,事事凑巧,事事奇怪,姑娘家的闺房出了这等事,可是不得了。

  她心中盘算不清,正要出门去寻夫人好生禀报一番,刚迈了几步,便听得身后一声慵懒初醒的女声唤住了她。

  她回身,转而拿着已经沾湿的帕子往床铺那边走,“姑娘,您什么时候醒的?”

  云雾初撑着身子起来,“从鱼儿进屋那时,你们动静太大了,想不醒也难了,”她抬手去撩堆在胸前的长发,刚一有动作,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伸手就捂住了自己右侧脖子的肌肤。

  昨夜,那人温热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到这处,缱绻之间带着丝丝缕缕的痒痛,她有些担心留下吻痕。

  他带着股子酸气,吻的霸道又强势,对上她略显迷离的眼,只一遍遍询问她是否真的在意他手心的茧子。

  半晌,又对着她的手指咬了一下,咬的那一下是真的疼,她“嘶”了一声,他反过来心疼得不行,又用柔软的嘴唇去轻吻,舌尖对着咬出的浅牙印轻轻舔舐,小猫儿一样。

  最后委屈瘪嘴,指着自己的手心,声线低沉,眼神蛊惑,勾的她只想迷失在他的怀里,“要不你摸摸,我拿玫瑰汁子泡了好久的手,该是软和一点了,不会比那孙戎乘差的。”

  她失笑,只觉得眼前的徐胥野大张旗鼓吃醋的模样可爱的打紧,眉眼锐利,眼神却柔和的不可思议,暗中跟人较着劲,大半夜的费了半天周折跑到丞相府里,只想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将她紧紧圈好,占地为王。

  再使劲蹭蹭,将她全身上下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她想着,该是白日里这人偷偷去见了孙戎乘。

  孙戎乘自己也有难处,这般与她唱假戏也有着自己利益至上的心思,她暗暗思忖,不知道他有没有为难孙戎乘。

  总归是,各有所图谋。

  云雾初理性至极,想着若孙戎乘真的被徐胥野为难了,那也该是获得如今官职理应承受的风险。

  重点本就不该是孙戎乘如何,而是怀里的这只大猫咪是怎么想的。

  苏十里与孙戎乘的交易便是如此,助他博得一官半职,好早日赎了那位心爱姑娘,而她也需要他成为逼迫徐胥野直面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昨夜,他翻墙而来,又翻墙而去。

  视线最后的清明,是看到他翘起的唇又红了几分,而后,她便靠着他的肩沉沉入睡。

  于是,一大早,看到鱼儿,才猛然想起,那人心虚的承认,为了他俩亲密不被别人打扰,而往那守夜的丫头碗里扔了些清肠助消化的药。

  他再三保证,药是好药,并且他斟酌用量,不会害了这个小姑娘。

  看他这般谋划只为看上自己一眼,心早就化成了一滩春水,只想围着他打圈,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她本就心仪他两辈子,根本就受不住这个男人的温情脉脉,更可况昨夜他还一直低声撒娇。

  云雾初有些心虚,“鱼儿,去找大夫来瞧瞧,天气热了,拉肚子也不能小觑。”

  鱼儿不放在心上,“多亏姑娘怜惜,睡了一觉,早就大好了,谢姑娘关心。”

  云雾初上下打量她一番,见面色如常,甚至还多添几分红润,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她遣退了屋里伺候的,独独把心事重重的燕泥留下,见她欲言又止,云雾初倒先是解她疑惑,“昨夜王爷来了。”

  燕泥大惊,“他怎么能夜入丞相府,而不被人察觉!”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顾自的言说,“也是,毕竟是雍勤王。”

  她将手里的银簪放到云雾顷面前,“可是姑娘,你们这样终究是不妥,毕竟您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云雾初将那银簪放在手心,笑道:“马上就不是了,既然他终究要成为我夫君,那提前行了周公之礼,我也是乐意的,更可况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燕泥疑惑,“但老爷对孙公子青眼有加,王爷怕是有些难。”

  云雾初但笑不语,难的话,也是他的事了。

  外头阳光正好,将这银簪上的宝石映得发光。

  她一共收了他三支梨花簪子了,铺子一支、昭成送来一支、昨夜他又亲自送来。

  她问他,怎么这么多梨花簪子。

  他揽着她,轻声道:“我们初见,你还是个女娃娃,给了我个梨花帕子,对我意义非凡。自那以后,每年一到这一天,我就会将一支精巧的梨花簪子封入匣中。我当时不知你生辰,便拿那天作为梨花小妹妹的生辰日,梨花簪子便也就成了生辰贺礼。这几年我到处搜寻,寻了不少簪子,但能够封进匣子的,一定是当年最美的那一支。”

  他顿了顿,桃花眼浓情泛起,道:“还有八支,等你嫁过来,我再给你看。”

  云雾初忍不住逗他,“八字都还没一撇,况且你先前那番作为,父亲哪里会轻易将我嫁给你。”

  徐胥野哼声,“是我先前愚笨做了傻事,但天无绝人之路,我总有办法的,岳丈不会油盐不进的,小婿定会让他满意。”

  她笑他说大话,想着昨日种种,只说不会帮他给父亲说好话。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猫儿一听就不情愿了,叫了几声,又蹭蹭她的锁骨努力讨好,胸有成竹道:“山人自有妙计。”

  云雾初笑出声,对着燕泥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该恨死当初的所作所为了。”

  燕泥帮她穿衣,也笑了,“如今想来当初种种,倒恍若隔世。王爷当时一拒再拒,谁能想到,今日还须得为了迎您入门费这么多周折。”

  “不过费些周折也好,总该是长长记性。”

  云雾初笑容更大,“燕泥的话,甚得我心!”

  早膳没用多久,就听得外面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言语恳切,话语间模模糊糊,只说是小公子又惹老爷生气,一直喊着让您也过去。

  云雾初虽不解,却也不敢耽搁,匆匆穿好衣裳,拿一支簪子简单的将长发挽起,便随那丫头去了前院。

  云凌脾气大,火气憋不住,待云雾初到时,已经拎着一砍刀就要往外走,“我砍死那能说会道骗得我团团转的臭小子!”

  稍微询问下来,才知晓云雾顷今日出去赴约正好撞见孙公子与一女子亲吻,回家就告知了父亲,父亲生此大火也是情理之中。

  云雾初招呼丫鬟去找邱氏来,有娘亲在,父亲还能冷静些 。

  云雾初环顾四周,看着那目睹了现场的云小公子气定神闲,煽风点火,撺掇着亲爹去砍人。

  见她来了,蹦蹦哒哒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阿姐,等着瞧吧,一定帮你毁了孙公子在爹心目中的好印象。”

  “阿顷,怎么说是帮我毁了?”

  云雾顷一脸邀功之色,“阿姐又不喜欢他,本就无意嫁与他,毁了不合阿姐心意吗?再者说,我也知晓阿姐早就与那人有了肌肤之亲了。阿顷做弟弟的,总得帮亲姐夫一把。”

  那人?肌肤之亲?那说的定是徐胥野了。

  看着云雾顷一口一个“亲姐夫”唤着,云雾初吸了一口气,暗中问他,“你见过王爷了?”

  云雾顷笑道:“叫王爷多见外,亲姐夫见过了见过了。”

  云雾初抿唇,微微思索了一会儿,“他许你什么好处了?”

  云雾顷小脸一红,“嗯……就父亲同意了你们的婚事后,招揽我进南护军。南护军哎,英魂昭昭之军,保家卫国,好不快哉。我才不要守城门了!”

  云雾初了然,“小恩小惠,你便就要把阿姐交给他?”

  她眉宇间带着一抹审视,云雾顷莫名不安,“阿姐,他说你们亲亲抱抱过了,我寻思着,你该也是很喜欢他呀。”

  云雾初险些绷不住笑,她越过云雾顷去看云凌,见娘亲已来,才走了过去,微微欠身,唤了声“父亲”。

  云凌看着云雾初,叹息,“听你弟弟说了?”

  云雾初点头,她宽慰道:“其实父亲何必动怒,一开始孙公子投到父亲门下,说对女儿有意,女儿只说试试,如今孙公子觅得良人,该是祝福。”

  邱氏碰了碰云凌手臂,眼中的神色一闪,云凌了然,讪讪,“初儿这般说也在理,毕竟咱们说到底也没有真的订亲,如今找上门去,倒显得我们一厢情愿了。”

  云凌便是如此,火气来的快,去的更快。

  云凌将大刀往地上一砸,又想起那日朝堂上的戏弄和如今落在自家女儿身上的婚约,“要说该砍的,还该是那徐胥野,要不是那婚约,我女儿何必委身考虑个小秀才。”

  邱氏微微提醒道:“要说初儿如今正儿八经的未婚夫,还该是雍勤王,圣旨做不得假,我们想要将初儿嫁与孙公子,说起来还是我们违背了圣上旨意。”

  云凌“呸”了一声,“那还不是那油嘴滑舌的小孩儿先去逛窑子惹的嘛!”

  他将大刀提起来,厉声说:“徐胥野,别再让我逮到他,不然见一次削一次。赶明儿,我再进宫,去请圣上收回成命。”

  话音还没落,就又看门口小厮禀报,那小厮满眼惊惧,走路打晃,一下子扑倒地上。

  结结巴巴,“雍勤王……抬聘礼来了。”

  云凌冷哼,自己找上门来,那就怪不得他长辈欺负小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徐胥野:岳丈好!

  云凌:滚,瞎叫什么!

  徐胥野:小舅子好!

  云雾顷:亲姐夫好!

  云凌:???

第49章 争宠

  阴沉日久, 暑气来的突然,先是知了叫了几声, 尖厉嘶亮的声音划破午后的寂静,而后,漫天的蒸人的热气就开始席卷汴梁这片土地。

  出人意料的就来了,杀的徐胥野一个措手不及。

  额角的汗珠顺着桃花面的轮廓, 沿着流畅优美的下颌角倾落, 脖颈上也一片湿润,日光照人,他一身白皙细腻的肌肤微微泛着莹光。

  燥热的天气惹的人心烦意乱。

  白玉面孔上的浅色唇瓣紧紧的抿着, 漆黑的睫毛下垂, 遮挡了澄澈黑亮眼珠中一闪而过的紧张。

  身后绑着大红绸布的杠箱气派十足,惹得丞相府前院不少伺候的小厮丫鬟驻足私语, 影壁处,徐胥野一行人站得笔直。

  他抬着聘礼而来, 云丞相未在外面给他难堪,派遣了家丁恭恭敬敬请他进府,但却止步于影壁。

  带路的小厮只说, 老爷会亲自来见王爷, 劳烦王爷稍等。

  但这等的着实是太久了。

  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是云丞相在故意晾着雍勤王。

  一身原本干爽的衣袍,如今紧贴着身体的里衫湿了大半,滑腻的汗珠还在顺着脊背往下流。

  他还是早上那一身玄袍,袖口上沾到的瓦片上的灰无论如何都擦拭不净, 他微微皱眉,将袖口往里塞了塞。

  他没有时间回府去换衣裳,与云雾顷匆匆告别之后,就立即折返回去寻昭成,想着那个怕高的小傻子这会儿该是吓惨了。

  正巧与抬着聘礼前来的任成碰上,再得知昭成已经回府后,两人带着后面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径直来到了云丞相的府邸。

  徐胥野请得道高人算过了,今日宜下聘,是个大吉日。

  他平常是不信这些的,但迎娶云雾初只想处处尽善尽美,各路神鬼仙佛的说法都想着遵上一遵,敬上一敬,给这门亲事最好的庇佑。

  正正好,今日又让小舅子逮到孙戎乘与那女子之事,估摸着时辰,如今这时他那老丈人该是知晓了。此时来下聘颇有点趁虚而入的意思。

  徐胥野心中的算盘敲的叮咣响,有孙戎乘这一出事闹着,多少会衬得他这个女婿更优一些。

  更可况他本身就比那鸡崽子似的瘦弱男人要强上许多,他再三将自己与那孙戎乘两相比较,从外貌到才华,从外表到内在,一处一处相较,发现自己多处胜过,才勉强定了定心神。

  他胡思乱想着,身上的汗是热的,手心的汗却是凉的,他伸出手快速的往任成胳膊上一抹,任成扭头看过来,王爷所碰之处,衣服面料一片深色。

  徐胥野躲避他的目光,理直气壮,面色却发窘,“爷待会是要见老丈人的,衣裳不能过于邋遢。”

  言外之意,是我的衣服要务必保证整洁,所以借你的衣服擦一擦。

  任成沉默,看见徐胥野衣领处已然被汗浸湿,默默的不知道从何处寻了把折扇替他扇着风。

  “王爷难得这么紧张。”他声音起伏不大,机械的叙述出这一事实。

  徐胥野刚开始还想装作云淡风轻,游刃有余,听他这么一说,沉不住气的转身,“这么明显吗?你都瞧出来了?”

  任成点了点头,手上动作不停,依然慢条斯理的帮他扇着风,“这种情形,也该紧张。毕竟是来下聘的。”

  这句话并不能宽慰徐胥野,他吞咽口水,“难道天底下的男子下聘日都会这般,又不是第一日见云丞相了。”

  在徐胥野这仅活的二十多年光阴里,这般惶惶紧张是从未有过的。

  任成道:“还要见云夫人。”

  徐胥野手心又出了汗,他还是蹭到了任成身上,面露哀愁,“都说是丑媳妇见公婆才如此,本王总不能算丑女婿,不知为何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托着自己那张脸凑近任成,“你帮我瞧瞧,可有不妥?”

  他突然的挨近,让任成一惊,及时向后仰身才不至于碰到他高挺的鼻子,沉吟半晌,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鼻子上,有些灰。”

  徐胥野哀嚎一声,修长手指触上鼻尖猛蹭一番,鼻头霎时就发了红,这灰,该是趴在房顶上蹭到的。

  就这么跟着自己的小舅子走了一路,他长叹一声,姐夫颜面何在!

  任成敛目,“王爷只要跟丞相说好青楼之事,事出有因,圣旨又还算数,何怕丞相不肯嫁女。”

  徐胥野哭丧着脸,“我也知症结在此,只要解开该是无虞,但心里犯怵。我幼年接触的长辈待我疏远,从不亲厚,久而久之,便不知晓与长辈如何相处才算得当。”

  “那日在朝堂上,岳丈怕是又动了不小的气。”

  徐胥野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深吸了一口气,眼眸中的色彩淡了些,“毕竟是初见雾初母亲,我心里没谱。”

  总是因为过于在乎,而显得心有余力而力不从心。

  又在太阳底下晒了好一会儿,云丞相夫妇依旧没有露面,徐胥野的面色发红发烫,唇瓣有些发干。

  饶是沉稳如任成,都忍不住揪个小厮威胁一番,让人快去禀报,请云丞相出来。

  徐胥野等的久了,就又想了许多,看着影壁上的麒麟戏珠图,想着这影壁之后的院落,该是雾初日日经过之地,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与雾初接触,再也不用像昨夜一般,偷偷摸摸来见她。

  如此一想,这烈日毒光,也就柔和许多。

  他是个懒散的性子,平日里怎么省事怎么来,今日却是丝毫不曾松懈,日头过去,阴凉的区域就多了些,他挪了挪脚,躲开阴凉的区域,又彻底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

  既然云丞相想要这般小惩大戒,他当然要随着他的性子来。

  他垂下眼,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影子笔直一条,腰身直挺,袖口收束,十分利落。他想,该是从身量个子上,云丞相是挑不出毛病的。

  突然间,这影子的上半身消失一大半,伞面罩在了影子之上,烈日下独辟出一片清凉,而后就听到熟悉的女子婉转的声线。

  他抬眼,撞进一双透亮的含笑水眸。

  他也随着笑了,“不是说不帮我吗?”

  语调上扬,还带着几分赌气意味,桃花眼中却有惊喜的烟花悄然绽放。

  云雾初懒洋洋的,将声音调子拉长,“本想睡个午觉的,但无奈阿顷软磨硬泡,非叫我过来。”

  她唇上不知道涂了什么口脂,亮亮的,水水的,红红的,她讲话时面容生动俏丽,唇齿启阖不停,徐胥野盯着盯着,目光就不受控制的去瞧那偶然露出的小舌。

  昨夜的滋味,陡然涌上大脑,他身子发僵,有了些冲动。

  他须得承认,对于云雾初他是没有丝毫定力的。

  “那我就过来瞧瞧某个人有没有被晒成大黑炭。顺便,熬些绿豆汤犒劳你。”

  他来下聘,为求娶她,该犒劳的。

  她俏皮的说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男人心思已经不在,他棕黑眼瞳朝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无人注意这处,飞快的弯腰,飞快的凑近,又飞快的嘟唇。

  云雾初只觉得唇上一软,一热,又一湿。

  他动作极其快,若不是那一声“啵”还留在空气中直往两个人耳膜钻,她都以为是她太喜欢他,而平白生了些幻觉。

  徐胥野用舌头缓慢的舔了舔唇瓣,未了,还餮足的眯了眯眼,满足的叹息,“你午膳吃了桂花糕吗?好甜。”

  云雾初神色一滞,捏着伞柄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伞柄上挂着的穗子扬起又落下。

  徐胥野颤着声音,修长的手指指指装着绿豆汤的饭盒,又指指自己的嘴唇,“绿豆汤我不喝,我要这种犒劳。”

  他棕黑色的眼瞳弯起,等着云雾初的反应,但等了良久,面前的女人也只是低着头,他心一慌,“雾初,生气了?那个,我没经你同意就亲了,我道歉,道歉。”

  他今日,真的是很慌张又匆忙,患得患失的情绪通通浮现出来,以至于云雾初仅仅的沉默了几许,他就这般激烈的想要道歉。

  云雾初极其短促的笑了一声,而后将伞柄塞到他手里,食盒放在地上,略一垫脚,用力去勾他的脖颈,唇紧紧的贴上他的,攻城掠地。

  徐胥野当下都没反应过来,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娇小的身子扭动几下催促着他,他才变被动为主动。

  这一吻,长且久,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无数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徐胥野哑声,“他们都看见了,对你女孩子家家的不好。”

  他从最开始就十分顾及云雾初的名声,以至于二人心意明了之后,按耐不住来寻她还得大费周章给小丫鬟配清肠的药。

  云雾初满不在乎,她跳湖求爱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了,还差这件,声音又扬,“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没做过。”

  这么一说,徐胥野又是胆战心惊,臂弯里搂抱的纤细腰身贴的他更紧了些,“你将先前我们发生的事,你的顾虑一五一十的告诉爹爹就好,”她抬手去擦他额上的汗,“他肯定会同意的。”

  云雾初认识徐胥野这么久,对他的一言一行背后的含义明白的很,今日他眉梢间的紧张和无措,她都看在眼里。

  她又心疼了……

  都说好了,这次晾着他,要他自己搞定父亲,但才不过两个时辰,看他被晒红的脸,只觉得对于这个自己爱到骨子里的男子,折磨他,就是折磨自己。

  又何必呢?

  所以她帮他,不也就是帮自己。

  这一吻,总该是要叫父亲知道才好。

  ……

  云雾顷从外面瞧了半晌,面上透着薄红,真如他那亲姐夫所说的啊,亲亲抱抱自家姐姐做起来,就都是美感,两人相拥,像幅画似的。

  不过能多甜呢?姐夫一直说甜,但他想象不到。

  当然也没时间再给他去想象,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长腿迈过门槛,将门用力推开,屋里,云凌正蹲在地上给自家夫人锤着腿。

  见有人进来,动作一顿,见是自己那顽劣的儿子,更是不好意思,只觉得自己严父形象不保,恼羞成怒,佯装斥责,“不知道敲门啊,下次再不敲门,为父就……”

  云雾顷才不给他说完的机会,瞅准时间,憋了许久的眼泪飙出来,“阿姐……呜呜呜……爹,他亲了阿姐……”

  云雾顷小时候太顽皮,每次都被云凌追着打,但一落泪,父亲就忍不住心软,以至于就练就了见父就落泪的本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用上。

  云凌直接的脑子“嗡”的一声,不转了。

  他磕磕巴巴,“夫人,初姐儿三岁后,我是不是都没亲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见白菜被猪拱……

  雾初:我男人,我来娶!

  徐胥野:小舅子赞一个!

  绿豆汤: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凌晨还有一更,大家早上在看!

第50章 这小子绝妙

  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他的宝贝疙瘩三岁生辰一过, 他就被老太君厄令要与女儿保持些距离,想要让女儿朝着大家闺秀好涵养上养, 就得早早让孩子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就是自己的亲父亲也是不行的。

  于是,这十几年,眼巴巴的, 光能看不能碰, 摸摸女儿长发都得跟做贼一般,生怕被人瞅见。

  今年年初甚至还不准阿顷与初姐儿过分亲近,说到底, 他是连自家儿子都嫉妒。

  “凭什么你摸得, 我就不行,咱俩都是亲的”的心理占了上风, 他文官出身,唇枪实战从来没输过, 忽悠起自己儿子来也得心应手。

  但这嫉妒来,嫉妒去,今儿个一朝被那个混小子占了大便宜, 他怎么能不气。

  朝中端持稳重的云丞相与家中护女心切的老父亲简直是两个极端, 云凌少年时也是个倔的,莽夫气到如今饱读圣贤诗书几十载都消不下去,这个劲一上来,理智就被迅速消减。

  他粗声问:“亲哪儿了?”

  云雾顷嗫嚅,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应该只有嘴巴吧。”

  云凌横眉怒对,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都亲了嘴巴了啊,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除了嘴巴还要亲哪儿啊,杀人不过头点地啊,他这是要我命啊,竟然敢碰我大宝贝!”

  云凌望向靠在门框上的砍刀,眼皮一跳,胸口剧烈起伏,正欲抄起那砍刀,云雾顷闪过身子硬生生挡住了那个问口,开口时有几分急迫:“爹,刀剑无眼,阿姐还在那边呢,您别伤到她。”

  此话一出,云凌的动作猛地刹了闸,偃旗息鼓,砍刀重重又落了地。

  看了这一场闹剧的邱氏眼眸微转,平静的询问,一针见血,“初姐儿可有挣扎?”

  云雾顷摇摇头,“阿姐还带了绿豆汤给他。”

  云凌眼睛瞪着云雾顷,云雾顷缩缩脖子,“爹,这和我也没关系。您瞪我,阿姐也是没挣扎啊,”他声音越来越弱,嘟嘟囔囔,但说出的话足以让屋里的父母听的一清二楚,“我看阿姐还挺乐意的,俩人儿笑的跟朵花儿一样。”

  云凌鼻子冷哼一声,别过头。

  邱氏知道他也已经想透了其中的深意,她声音放缓,“初姐儿亲手熬了一中午的绿豆汤,我以为是孝敬你的,结果是给他的。”

  “当初那孙戎乘日日来府上,每次初姐儿去见他,不都得三请四请才愿意出来看上一看嘛。你好说歹说,才肯跟着去一回茶馆。这回呢,人家刚来,咱闺女就主动将自己送过去了。”

  “这其中缘由,你也是过来人了,能不懂吗?”邱氏看着云凌,声线平稳,却可以慢慢平息他燃烧理智的怒火。

  当初云凌追求邱氏,也是破费了一番周折,少年人在这个年岁的心性,二人彼时也是好生经历了一番,明白的很。

  云凌郁闷难消,愤恨的踹了几脚桌椅,桌椅摇摇晃晃不肯倒,他的脚却一抽一抽的疼,他不情愿辩解,“初姐儿那是被这小子糊弄了。她年岁小,我们得帮着看着点儿。”

  邱氏叹气,“你觉得胥野这孩子不行?”

  云凌撇嘴,眼神却乱飘,“他哪里行?”

  见他始终嘴硬,邱氏决定不再劝,她站起身,用手扶稳桌椅,“春花小宴之事,我都与你说了,你女儿脾气随你,做事不计后果,但也十分有主见,有些执拗,却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来求这门亲事,王爷当初自己不愿意倒还好,如今他情愿了,若是被我们搅黄了,你招了女儿埋怨,千万别说我没提醒你。”

  云凌拍桌子给自己涨气势,“怎么就他愿意了,我们雾初就得嫁呢!我们家娇养的女娃娃,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啊。”

  邱氏挑眉,她太了解云凌了,知道他一露出这幅模样基本上事情就已经定了八分,她提起裙摆迈出了门槛,头也不回,“我先去准备迎女婿的宴席,你们好好聊。”

  云凌叫喊,“什么女婿女婿,先别瞎叫呢,谁认他了啊”,邱氏脚步很快,一转弯,就彻底不见了踪影。

  云凌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爽快,不痛快,憋的胸口闷闷的疼。

  云雾顷搓搓手,“您这是答应了?”

  云凌一掌拍在云雾顷头上,咬牙切齿,“什么答应,什么答应,我看你小子就是吃里扒外,帮着外人说话。”

  那一巴掌倒也不疼,云雾顷象征性的揉揉,大义凛然,“都是为了姐姐好啊。”

  “好什么好,我跟你说,等徐胥野真的成了咱们家女婿,有你哭的!”

  云雾顷想着徐胥野答应好的南护军之事,不以为意,“不可能!”

  云凌懒得跟他再费口舌,眼睛一瞥,气哼哼,“你就等着瞧吧。”

  ……

  云凌官至丞相,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党羽纷争,尚且可以轻松应对,怎么可能看不清家里女儿的小把戏。

  自她夜半从城楼跌落开始,女儿的心思,在他面前就算是彻底藏不住了。

  女儿有了心上人,对于父亲来说,又喜又悲,虽然舍不得,但也明白女儿终究是要成为别人的妻子,这一点从她出生那日起,便就注定。

  因而,女儿为了嫁给喜欢的人而努力争取这件事,他只会称赞不愧是我云凌的女儿,想要什么,便就做好了奋力夺取的所有准备。

  但是心上人是雍勤王这件事,却是让他抓心挠肺,浑身都不利索。

  无外乎是因为此人地位尴尬,雍勤王如今表面上看是块香饽饽,众人抢着吃,抢着巴结,但其实早就被人暗中当成了箭靶子。

  而那利箭,已经在弦上了。

  箭在弦上,早晚要发。

  如今尚且安生,但他估计着,最多五年,就会有人会对他出手,或者是底下蛰伏的老鼠,又或者是高位上的大尾巴狼。

  他不想女儿去摊这趟浑水,尽管,他内心深处还是蛮喜爱这个小辈的。

  先帝留下的几位皇子里,唯有三皇子徐胥野青出于蓝,出类拔萃,这些年领兵在外,更是明珠熠熠,沙场将军气度不凡。

  他喜欢这样的小辈,也敬佩这个年岁就闯出一片天下的年轻人。

  但要是做他女婿,就得再三思量。

  因而,女儿坠楼的第二日,他就已经警告过女儿,这人不可过多来往。

  事实证明,他的警告并没有丝毫用处,女儿不但处处维护他,更是借着太后的目的,在春花小宴上演了一出好戏,连圣旨都带回来了。

  这样的用心良苦,他作为父亲,怎么可能不动容。

  书房里光线很暗,日头西沉,临近傍晚时分,天空一抹晚霞像是女儿家裙摆上的凤尾花,他打开窗子去看,指着那晚霞对着后面的人道:“晚霞虽好,但易无,等黑暗来临,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后的男人身量很长,隔着一身玄衣都可以想象出衣料下宽阔的肩、修长的腿、窄细的腰是什么上等绝佳的风采,云凌暗暗想了想,身高体态还是不错的,他很满意。

  徐胥野微一沉吟,带着几分讨好,“但明日此时,晚霞还会重来,日月交替,总会再见,生生不息。”

  徐胥野觉得自己回答的不错,有些窃喜,由景上升到情再上升,还有了点点玄妙,他想,老丈人该会满意。

  谁知道云凌猛地转身,一掌就拍在他后背,力气不小,他没有防备,险些没站稳。脚下用力,呼吸一滞,才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颤悠。

  云凌心想,嗯,中看中用,身子骨挺结实的,不错。

  “你可知这一巴掌是为什么?”云凌抬眼问他。

  徐胥野直接就答了,“是因青楼之事,辜负了雾初。但当时的确有难言之隐。”

  云凌才不管什么难言之隐,急的跳脚,“是为那次早朝你故意当着众朝臣的面下我面子的事。”

  徐胥野真的想不到,自己的老丈人如此小气记仇,他搞不懂云凌是如何想的,怎么着,也还是去青楼的那事更需要盘问和敲打吧。

  心里虽然不解,面上仍旧恭敬,“当时您一心想着解除婚约,胥野无奈,只好出此下策。”

  云凌当然知道他此时的疑惑,青楼之事,他此时敢来,定然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他现如今来问,问出来的东西就如同透了题的科举题目,假模假式,实在是没什么大用。

  云凌围着他踱步,正面瞧着小脸精致,美不胜收。侧面看,高挺的鼻子、瘦削的下巴也十分漂亮。后面看,高高束于头顶的发柔顺亮泽,后脑勺乍一看还有点乖巧。

  他微微睁大眼睛,这小子的脖子细白直挺,真是绝妙。

  可!外貌也十分合他闺女。他忍不住畅想,以后抱回来的小外孙定然会十分精致漂亮。

  云凌之前也数次见过徐胥野,但此番的确是第一次这么彻彻底底的打量,以老丈人的眼光打量,他知道雍勤王生的好,却没成想,是这样好。

  云凌情不自禁又问了一句,“你除了亲过初姐儿嘴巴,还亲过我女儿哪儿呢?”

  徐胥野面色一红,云凌眼睛审视着他,叫他不得不如实相告,“手指……脖子……还有锁骨……”

  云凌抬手就要打。

  锁骨下面,那还了得!

  作者有话要说:  云凌:我看他一眼,连外孙的名字都想好了!

  徐胥野:原来老丈人也是颜狗。早说啊,我别的没有,就这张脸足够唬人。今个这还来不及打扮呢(看了看衣服,满脸嫌弃)

第51章 小梨花更毒

  夜幕深深, 漫天的星子伴着皎洁月色,在窗台前撒上一片银辉。

  苏十里执笔蘸墨, 笔尖已经落至纸面,却迟迟难以下笔,墨迹晕染脏了纸张,她微微皱眉, 将纸团成一团, 扔掷了好远。

  她想他了,很想。

  但这种想念落至笔端,又都变了味道。

  此时, 本也就不该儿女情长, 他深陷水深火热之间,不该为了她牵绊住脚步。

  她定定神, 娟秀簪花小楷重新落到纸张上,朝中大臣的名字相继出现, 朝堂上一个个笑面虎皮下的阴沉油滑心思都尽数陈列。

  这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不好色不偷腥,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 更是常年累月留返青楼, 毫不节制。

  毕竟家里的端庄贤淑的妻房,偶尔还是比不上外面放荡妖媚的风尘女子。

  滋味是不一样的。荤素搭配,日子才更有滋味。

  她最初来汴梁选择栖身于青楼便是看中了这点,再高的警惕性,在美女美酒面前都会把持不住。

  在此地, 能将这些探听来的消息,或是酒醉胡说,或是酒后吐真言,一一说与何行时听,也算是帮了他的忙。

  不掺杂自己感情的信,很快便写好,她寻了信封,细致封好。

  他们信件往来频繁,多是雍勤王亲自来取,亲自去送。

  她苦笑,其实信中有价值的信息再多,也本不该劳烦雍勤王亲自做这种事,说到底,不过是借着王爷的口,来互相探知彼此此时是否安好。

  王爷待他们有恩。

  不嫌劳碌,倒真的风雨无阻做成了最准时的信鸽子。

  只是,信鸽子形单影只也着实可怜,风雨中有个伴,也好叫鸽子不要日日没着落。

  因而,她帮助云雾初找了孙戎乘。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上因久坐而出的折痕,看着对面坐立不安的一对男女。

  那女人哭哭啼啼,求她,“十里姑娘,这事儿您不能不管啊,这可都是您一手包办的。今个儿被雍勤王爷的手下瞧见我俩,我怕王爷不放过我们。您也是知道的,我们费尽千辛万苦,现在才得以厮守。实在是怕啊。”

  苏十里美眸一转,神色不变,不理会这女人,声音发冷,“事情是我一手操办的没错,但其中的利害,先前我也与你们都交代清楚了。如今孙公子借了云丞相的东风入了翰林院,也顺利得了银钱给你赎了身,好处你们都得了,风险却一丁点儿都不肯承担。”

  她讽刺出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那女子被呵斥的不敢再出声,孙戎乘只得作揖,“苏姑娘说的没错,本也是我该受着的。今日前来,只是希望姑娘指点迷津,今后丞相府还去不去?王爷已经派人盯着了,昨日还亲自去翰林院瞧了我一眼,这般虎视眈眈,实在是心惊肉跳。”

  苏十里正要再出声,便只听窗边哗哗作响,一只手从半开的窗户缝隙中伸出,奈何缝隙实在是小,他手伸了一半,小臂便就卡住了,“苏姑娘,苏姑娘,帮帮忙。”

  声音带着三分稚气,刚到变声期的声音嘶哑如鸭子。

  苏十里听出是谁,顾不得再与他们交谈,快步上前,双手一抬,将窗户打开,“昭成,王爷今日怎么来了?”

  昭成眼睛亮亮的,蹭了一下脸上的灰,从全开的窗户中跳入,“王爷没来,他叫我过来支会您一声。”

  苏十里看他衣服上沾的满身土,伸手拿了湿帕子叫他擦擦,昭成一脑门汗,见状也不见外,解释道:“哎,姑娘别提了,王爷带着我趴屋顶去看那孙公子与他的小情人亲亲我我,但我怕高,要不是任成哥,我怕是都下不来了。身上沾上的都是瓦片上的灰。”

  他性子大大咧咧,红红火火,等话说完,才发现这屋里的气氛陡然变了,后知后觉才看见屋里还有别人,定睛再一细看,那并排坐着的可不就是今日在屋顶上偷看的那一对。

  顿时,从脖子到脸颊都红了起来。

  这比背后说坏话,被人当场抓获还要命。

  他很是尴尬,“孙……孙公子,真是好巧。”

  孙戎乘更是无措,声音发抖,“白日那事,王爷也看到了?”

  昭成点点头,想了想,又补了句,“嗯,说起来,还是王爷带着我去的。”

  话音还未落,孙戎乘就觉得冷汗直流,徐胥野在外的恶名可是给不少人留下惧怕的阴影,他也不能幸免。

  他今日所作所为,落在王爷眼里,可不就是,不自量力跟他抢女人,得了老丈人青眼,还在外面花天酒地。

  他一阵瑟缩,望向苏十里,面色很难看,“苏姑娘,我该如何是好?”

  苏十里看着昭成,觉得蹊跷,既然都看到了,那为何还让孙戎乘全须全尾的回来了,照着徐胥野的脾气,该是忍不住出手的,心中疑惑成团,问道:“王爷叫你支会我什么?”

  昭成回忆着徐胥野的语气,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十里啊,差不多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揍他了。赶紧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昭成叉着腰,学着徐胥野惫懒的站姿,“你的心思也是真歹毒,要不得人们都说最毒妇人心,直接给本王造个情敌来气我,气死我,谁给你们俩传信啊。哼!这年头不要你半两银子的信鸽子这么好找吗?”

  昭成那一声“哼”学的很有灵魂,从鼻端溢出来,上挑的音,上斜的眼角,满不在乎又咬牙切齿,无可奈何又暗中发笑。

  总归是,又好气又好笑。

  苏十里撇嘴,“哟”了一声,“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王爷稍微调查了一下孙公子的身份,就水落石出了。王爷睿智,您不会不知道。哪能那么轻易糊弄呢。”昭成夸赞起自家王爷来毫不吝啬口水。

  苏十里勾起唇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雾初做的也知道了?”

  昭成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

  苏十里慢条斯理的叹气,用手扶住窗台,柔软的腰身靠了上去,忍不出要讽刺那个嘴硬了好久的男人,“知道了也会装不知道的吧。王爷八成还在庆幸,他怕是巴不得雾初多在他身上用些心思。”

  “说我毒,他小梨花更毒啊。”

  孙戎乘是个精的,当即跪下,磕头请辞,“多谢王爷宽宏大量,不跟小人计较。”

  昭成躲了躲他这叩首的动作,连连摆手,“孙公子,按理说今个儿还得多谢你,我听说,王爷在云丞相那边的攻破行进的十分顺利。”

  ……

  要说顺利,是真的极其顺利。

  邱氏准备的迎准女婿的宴席早早就摆好了。

  在云凌书房交谈许久的徐胥野出来时,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纵然脖子上多了几个红手印,也挡不住他面色的喜悦动人。

  他背着手,脸上绽放的笑像桃花一样招摇,对着任成更是忍不住的要炫耀,“本王这张脸可真是争气啊!岳丈说了,以后就拿我当亲儿子疼了。”

  任成有些犹豫,还是伸手指了指徐胥野的脖子,显然是不信徐胥野刚刚的话,“您这伤,该是云丞相掐出来的吧。”

  他细长白皙的脖颈上的五根手指印的痕迹实在清楚,看那手的大小,是云丞相无疑了。

  徐胥野一脸鄙夷,“打是亲骂是爱,当初我小舅子就是这么对我的,你不懂!”

  任成默认,“属下不懂。”

  不光是他不懂,云家姐弟俩更是不懂。

  饭桌上,云凌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亲亲热热招呼徐胥野坐在身边。

  云雾顷看着自己原本的座位被人占了,心里别别扭扭,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新姐夫。

  接着,他夹了一个鸡翅,还没有夹到自己碗里,就被人呵住,云凌粗声粗气,“一只鸡就俩翅膀,初姐儿一个,哪里还有你的份?”

  云雾顷张大眼睛,看着鸡翅,困惑,“阿姐一个,我一个,不是正正好吗?”

  往常都这样啊。

  云凌一筷子半路拦截,将那鸡翅轻轻巧巧放到了徐胥野碗里,“贤婿,你吃,这几年在关外打仗辛苦了,战场恶劣,菜多肉少,趁着这段时间,来岳丈这里,给你好好补补啊。”

  徐胥野完全不客气,三下两下将那鸡翅吃了个干净。

  废话,老丈人给的,怎么能不吃!

  看出来要得罪小舅子了,但他哪里顾得了,谁当家他捧着谁!谁能把梨花嫁给他,他听谁的!

  小舅子的使命到此,已经光荣结束!

  云雾顷惊呆,看着这俩人翻脸不认的模样,“爹,你这……姐夫,你这……”

  云凌看也不看他,“你姐夫第一日来咱们家,你这么不懂事吗?事事不懂谦让,孔融让梨不懂吗?”

  徐胥野连连点头,跟着批评小舅子,“阿顷,你要听爹的教导知道吗?”

  云凌表示,贤婿甚乖,还帮他一起管教小儿子,“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还帮衬你姐夫说服爹吗?那爹对你姐夫好些,你怎么反倒不乐意了?以后,女婿就是儿子,儿子就是女婿。”

  云雾顷一时语塞,“那也不能这样啊。这鸡翅是我最爱的。厨娘又不常做,等了许久才吃上一回。”

  丞相府的这个厨娘,厨艺精湛,大抵是有些绝活在身上的人都脾气怪异,这厨娘也不能幸免,她做饭全凭心意,这顿饭上有什么菜没什么菜,主子说了不算,她来搭配才成。

  云雾顷求了好几次,都不能劝得厨娘多做做这道红烧鸡翅膀。

  他挑着饭里的白米饭,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去看云凌,顿时明了原来之前他爹说的“有他哭的”这句话的意思。

  云凌笑而不语,一味招呼徐胥野吃饭,又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日去邱氏娘家时,他的小舅子的脸色。

  他已经提前警告过儿子了,谁叫这小子不信。

  女婿这种东西,说亲,自然是比不上儿子的。但是谁叫这玩意是要娶自己女儿的,自然待遇也就上去了。

  云雾初看着那一脸小人得逞笑的徐胥野,不由的也牵动嘴角,将剩下的那给自己放着的鸡翅重新夹到云雾初碗里,柔声道:“阿顷吃。”

  徐胥野目不转睛,将目光放在她身上,那目光里的神采让她心脏一动,恍若间又回到上辈子的乾清宫殿外,隔着细雨,雾蒙蒙的,他青衫碧带,一只眼里进了雨滴,他半眯着缓解酸胀,而剩下的那一只眼却是将她的身影完全映入,黑瞳里,都是她的身影。

  上辈子他说,“皇后娘娘,慢走!”

  这辈子他说,“小舅子,你要让让你姐。”

  终于,不再是皇后王爷身份云泥,君臣相待。

  云雾初鼻尖一酸,听的云雾顷的关切,“阿姐,你怎么了?”

  有人帮她回了,笑声泛哑,“小舅子闭眼。”

  接着,有人拦腰将她抱起,腿弯间那人的手臂有力牢靠,脸上滚烫的泪水被他悉数吻去。

  他说,“雾初,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是啊,像梦一样。

  ……

  一桌上五口人,邱氏去厨房看羹汤,云雾顷紧紧闭着眼,云凌却狠狠的挠着墙,手上发痒,他就说,掐的那一下用劲小了。

  正对面,徐胥野坐在原本云雾初的位置,将云雾初放在自己的怀里,低着头,挺直的鼻梁蹭着云雾初光滑的脸颊。

  这怎么能就当着他的面去抱他的女儿,亲他的女儿呢。

  虽然他的女儿真的在徐胥野安抚下停止哭泣。

  但是怎么可以呢!

  为什么要逼一个在女儿三岁时就勒令不准亲近的老父亲呢。

  他攥了攥拳,想要去扒开那小子搂抱初姐儿的手,但动作还未有,就看见他的宝贝疙瘩抬着尖尖的小下巴去回吻。

  云凌突然就窒息了,他当机立断,揪着闭着眼的小儿子的领子,连带着自己一并丢出大堂。

  亲吧亲吧,他不看就当作没发生过。

  徐胥野后知后觉,看着眼眶红红的云雾初,抬手去擦她脸上挂着的泪珠,打趣道:“岳丈竟然还给我们腾了地方。”

  “总感觉不做些什么,对不起岳丈的善解人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关爱未成年人,小野有责。

  “小舅子闭眼,我要亲了。”

  虐杀狗,小野一把好手。

第52章 爹好!

  此话一出, 云雾初破涕为笑,笑得眉眼弯弯。

  徐胥野满足的喟叹, 手指去勾她耳旁的碎发,慢慢的绕上自己的无名指,“我们要尽快择个吉日定下婚期,早日迎你进门, 以免夜长梦多。”

  云雾初声音里还带着些鼻音, 卷席她神经的酸涩情绪在徐胥野调笑口吻的安慰下渐渐消失,话一出口,十分软糯, “你急了?”

  徐胥野被这声酥得半个身子都麻掉了, 他轻咳一声,努努嘴, 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急!昨个儿夜里我还梦见你随那孙戎乘跑了,我在后面追着你们跑, 你被追烦了,给我冷冷来了一句,要我哪来的滚哪儿去。”

  “我在梦里琢磨了半天, 也不知道是抱着你滚, 还是背着你滚,你才会少些挣扎。”

  这可是真事,绝不是他瞎掰出来的。

  那梦过于真实,以至于昨夜一度想要再来一趟丞相府,昭成抱着他的腰不让他去, 努力规劝,直说,云姑娘已经睡了,王爷别去打扰了。

  徐胥野瞪眼,怎么能说打扰呢,去看看自己未过门的小妻子不是理所应当吗?

  还是任成慢悠悠一句话,戳的他五脏肺腑都发疼。

  任成说,“王爷稍安毋躁,是你的,谁都抢不走。不是你的……”

  徐胥野让他住嘴,下半句不想听!

  他后半夜盯着盏快要枯的油灯发呆,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原本还不情不愿得到的圣旨,他想,小梨花到底算不算我的呢?

  当时,孙戎乘的事情还没彻底败露,小舅子肯不肯帮忙也不可说,让云丞相给自己扣上女婿的身份更是难上加难,一切都是未知数,他郁郁难安,患得患失。

  现在梨花在怀,忆起昨夜自己的困顿难安,他连连摇头,侧脸微垂,“后来,趴在瓦片上看孙戎乘时,我觉得,滚什么滚,一脚踹了孙戎乘才是正事。”

  云雾初笑他,去随着他那场荒唐无厘头的梦去假设,“你踹了他又何用,若我真铁了心的追随他,你还能绑了我不成?”

  “你该这么做,”她抬手揽住徐胥野的脖子,抬起上半身,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眼眶还发着红,但瞳孔之间满是挑逗,“你该将我绑回雍勤王府,日日不着衣衫作陪,我说一声不,你就堵一回我的嘴,直到我再也不提那人。”

  她与他的婚事总算尘埃落定,她定了定情绪,缓上来的延迟的喜悦险些将她淹没。

  兴奋到了尽头,难得的话语间便没了那股子端庄劲。

  其实,她本也就不是个端庄的人,以前,所有人都拿这两个字束缚着她,要求着她,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性子。

  如今,在自己未来的丈夫面前,只想卸掉所有的束缚。

  云雾初本来是什么样子,在他面前就该是什么样子。骨子里不服驯的小人儿动了坏念头。

  大堂广阔,无人往来,成了个私密空间,只有他们二人。

  徐胥野被惊着了,反应愣愣的,“拿什么堵?”

  云雾初笑姿嫣然,“当然是用这里。”

  她抿了一下自己的唇,轻抿之间,舌头还可以尝到先前在影壁前接吻时沾上的他的气息,唇瓣一抿,一张,雪白的贝齿露出一小角,她清楚的感觉到了这个男人倏尔炙热的视线。

  性感的喉结在那一方修长脖颈间滑动。

  云雾初活了两辈子了,岁数加在一起,真的不小了,又曾处在深宫见惯了宫里女人的狐媚大胆,对于男女欢爱之事,虽也会羞涩,但要较寻常的闺阁女子更为大胆,也更加不避讳。

  她想着,徐胥野这几年来一直在外行军,边关女子兴许更为热烈肆意,他见惯了大开大合的鸡冠花,不知道对秀气气的小梨花会不会有几分不满足。

  她在挑逗他,勾引他。

  徐胥野是真的不争气,她也只是坐在他腿上,微微动了动唇,细腰又扭了几分,那人再开口就喘了几分,嘴里的便宜话接连吐出,“嗯,你的这个方法,倒也不是不可以。这样的日子,我姑且觉得可以试试。”

  她嗓中溢出欢快的笑意,“你想试试?”

  徐胥野目不转睛,手指不由得用力搂紧了她的腰肢,鬼使神差的,“昂。”

  这一声,似应似不应,喘息着,小幅度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又低声试探性的弱弱询问,“行吗?”

  徐胥野觉得自己现如今的反应,还不如十七八的没尝过荤腥的小儿郎,但事实上,尽管他二十有二,身子与小儿郎也无甚区别,空有年纪,没一点定力。

  他这幅花架子般的清俊身子,干干净净的吃了二十二年的素。

  别人家的公子有了通房丫头的时候,他在外打仗守着一群糙汉子。

  别人家的公子有了头生子嗣的时候,他还在琢磨捡回来的昭成要不要跟他一起睡。

  总之是,欲望浅浅,但这消弭了许久的欲望,在遇到云雾初的那一刻,突然就爆发了。

  他看着怀里女人的脸,突然就想到了他们第二次见面之后的那天夜里,那个被他弄脏的亵裤。

  这么一想,旖旎的情思就更加抑制不住。

  云雾初十分直观的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缓声询问,“今夜可要过来?”

  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可真的是差点要了徐胥野的命,“蹭”的一下,身体的某个部分长势迅猛,云雾初也是一惊,没想到会这么快,和这么大。

  但她还来不及多做感受,那个男人就将她从自己身上抱下,而后,很是尴尬的退后几步,一只腿的膝盖微微曲起,来使衣袍撩起些,从而阻挡那处的鼓状。

  云雾初耳垂红了,他们之前相处,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真切的感受。

  她虽然想的明白,但到底算上上一辈子,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一时之间,又是好奇又是羞涩,她朝他走近几句,“胥野,需要我帮你吗?”

  徐胥野太阳穴直跳,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才稍显清醒,“停!今日可是第一天成为你父亲的女婿,再这样下去,岳丈得掐死我。我可不想都抱得美人归了,还英年早逝。”

  说到这里,云雾初才想起他脖子上的那个红痕,问,“父亲因为什么呢?”

  云雾初了解自己的父亲,脾气不好,但不轻易动手。

  但这都能显出五根手指的红痕,一看就是真的用了力气。

  徐胥野靠着墙,转了个身,将额头正面抵在墙上,暗自吸了一大口气,想着书房的一番经历。

  云凌问他,“还亲过哪里?”

  他说到锁骨时,云凌就已经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云凌气势再强盛也不过是个文官,要真论起来,十个云凌都不是徐胥野的对手,但他还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任由云凌来掐自己的脖子,毫不反抗。

  甚至于,为了迁就云凌的身高,还弯了腰。

  云凌心疼女儿,邪火上来,不知轻重,真真是用了力气,但掐着掐着,看着这张桃花脸面色发白,殷红唇瓣开始露青紫,又觉得自己真是暴殄天物。

  大脑这个想法刚一冒芽,手指就迫不及待的松了下去。

  猛地放手的那一刻,徐胥野咳嗽声不止,眼泪都被激出来了,但嘴角快速的收拾起一个小辈的乖巧讨好笑。

  云凌不知怎么地,突然心脏就疼了一下。

  面前这个孩子,笨拙的承受着他的怒火,不反击不狡辩,随着他的脾气,顺着他的心意。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这个三皇子,幼年吃过多少苦。

  先帝待他亲善,多少次他们在宣政殿议事,一出殿门,就看到穿着一身铠甲,脸上还沾着些干涸鲜血的少年安静的站在汉白玉的石阶上等待传唤,等终于轮到他的时候,又听的里面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再出来时,少年脸上血迹又新。

  湿湿嗒嗒的淌到铠甲上……

  他当时也心疼过这个孩子,问他有没有受伤。

  那个时候,他回答什么来着,云凌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双眼睛亮的惊人,不埋怨不怨恨,自然也淡了许多对亲情的渴望。

  此时,为了迎娶他的女儿,这个少年又再一次站在他面前,受着除了先帝以外的别的人的挫磨,他突然觉得他好像做错了。

  这可是为大梁开疆扩土、护佑一方百姓的将军。在他手下被护住的生灵,又哪里算得清。

  他手足无措,看着徐胥野蹩眉忍住咳嗽的模样,歉疚的话堵在喉咙深处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安慰自己,都怪徐胥野要轻薄自己女儿。

  但是,这不都是早晚的事么。他们之间,就差自己这一点头。

  他脸上讪讪,别别扭扭给自己找台阶下,好半晌,就吐出来一句话,“为了外孙,你这张脸,还算是姑且看的下去,被掐成这样,还是好看。”

  徐胥野眸子一亮,嘴角一扯,也不咳嗽了,规规矩矩的站好,规规矩矩的唤人,“爹好!”

  ……

  徐胥野几个深呼吸间,脑子转不起来,努力回答着云雾初,“可能是想看看我这张脸能丑成什么鬼样子?掐一掐,试一试。”

  云雾初不明白,“嗯?”了一声。

  声音娇柔,嗓音婉转,徐胥野咒骂,身上又热了一分。

  再这样下去,就要丢大人了。

  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就知晓有人要过来,桌上饭菜的热气氤氲不散,他的眼也跟着蒙上一层雾气,他牙齿咯吱作响,“雾初啊,跟岳丈说一声,南护军临时出了些小事,我先走了。”

  他说完,提袍就要溜。

  云雾初洞若观火,白嫩纤细的小手及时揪住了他的衣角,堪堪止了他的步子,“你知道的,不远处就是我的初梨院。”

  “嗡”的一声,徐胥野觉得自己要炸了。

  他拿过云雾初的手攥在手心,舔了舔发干的唇,“雾初啊,虽然我很想,但爹真的会杀了我的。”

  “你忍忍,我也忍忍,可好?”

  云雾初眨眼,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收敛几分笑意,“但你这样,要怎么解决?又去青楼寻姑娘吗?”

  云雾初最初真的只是想要言语间戏弄一番,但奈何,他反应巨大,完完全全超出自己的预期。

  见他脖颈青筋都冒出些,云雾初又在心里谴责自己没有轻重。

  “如果你要去寻青楼姑娘,那不如去我初梨院,爹爹打起来,我帮你拦一拦。”

  她不肯放这幅模样的他走,第一次觉得“娇艳欲滴”这个词用在一个大男人身上是如此恰当。

  徐胥野用自己的手捏捏她的耳垂,“用这个。”

  掌心温柔,耳垂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  徐胥野:这样的日子,我觉得我可以

  不怂,上啊!

第53章 都忍忍

  云凌带着云雾顷返回的时候, 大堂里就只剩下云雾初一个人慢悠悠的喝着汤。

  云凌摸不着头脑,“我那贤婿呢?”

  云雾初不自然的摸了摸通红的耳垂, 垂下脸,眼神飘忽不定,放在腿上的双手很是酸麻,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出了些事, 他有军务在身,就走了,说下次再来拜访您。”

  云凌不做多想, 想了想, 还是打算嘱咐女儿一声,“初姐儿啊, 有些事,你们年纪冲冲哎冲动的, 为父可以理解,但总要避着点人。”

  他摸了摸饭菜,已经凉透。

  他带着云雾顷离开有一个时辰之久, 足足给他们留够了时间。

  云雾初轻轻应了一声, 便就起身匆匆告退。

  云凌也知这话题最为尴尬,女儿家更是面皮薄,也不再言语,最后只是吩咐丫鬟送些点心去她房里。

  一路上,云雾初走的又急又快, 手指间的湿濡一直挥之不去,即便已经被他细致擦抹干净,那一下沾到手上的感觉也实在难忘。

  她慢慢攥紧了拳,耳垂红的不能看,夏日难得的一阵凉风吹过,带走了她身上不少黏腻感,如此一来,她心脏“蹦蹦蹦”跳的更快了。

  温热的唇包裹住耳垂的感觉又被重新唤起,让她浑身一激灵,到最后,的确是她帮他解决了。

  带着些许隔靴搔痒意味的解决。

  想起那沙哑的犹带着喘息的释放过后的声音,在自己耳畔慢慢吐出的那句话,她顿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滚。

  “小梨花怎么这么急?差点就死你手心了。”

  徐胥野微微哈气,热气都扑在她侧脸上,安抚性的说,“别急,等我们成婚,我保证很快的。婚前,我还不能碰你,也不允许自己碰你。你忍忍,我更要忍忍。”

  视若珍宝的梨花,不该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就给了自己。

  梨花花蕊,本该在龙凤红烛下绽放,在合卺酒下结出花露。

  他假托着岳丈的借口,行着珍重之心。

  云雾初当即一颗心脏就软化成水,盈盈涓涓,潋滟无比。

  她有些难为情的揉了揉自己的脸,罢了,左右不出一月,她就会成了他的妻子。

  是不该如此急迫的。

  她皱眉,今日所作所为,她由着性子来,事后,转念想来,真是着急了。

  他们二人在情爱方面都是生手,尤其是她,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但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己交给对方,又羞涩又胆大,珍视的人真的走到了自己身边,反倒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好,想着把最好的给他,却又不知道什么最好,又担心自己的最好抵不过别人可以给他的。

  矛盾,迷茫,只想通过亲密的身体纠缠来填补满所有时间的空隙。

  心上人如愿以偿的到了身边,欣喜的背后总觉得带来了更大的空洞,难以填满。

  云雾初兀自叹了声气,燕泥却觉得好笑,看见面前的信鸽落地,取了那信鸽腿间的纸条给她,“姑娘这个时候还叹气,可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味道了,明明都得偿所愿了。”

  云雾初慢慢打开那个叠的仔细的信条,手指翻动间,经燕泥这么一打趣,也觉得好笑,“也是奇怪,总觉得这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倒是显得着急了。”

  她这种感觉来的突然,出其不意的,促使着她的行为,只恨不得马上与他醉生梦死过去,不浪费这偷来的每一时刻,以至于她今日突然出言故意挑逗他,还说出请他去闺房的话。

  她的举动,连她自己都明白不了。

  纸条上苏迭远的字迹略显潦乱,该是匆忙之间写成,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脸色大变,提裙往后跑去。

  暑气蒸腾的厉害,她才跑了几步,脸上就发烫发红,嘴唇发干的厉害,大堂中,云凌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云雾顷还吃着那个凉透的心心念念的鸡翅膀,吃了满嘴油,见云雾初慌张跑来,顾不得起来,拿袖子去抹嘴。

  见她神色不妙,云雾顷有些担忧,赶紧去扶她,“阿姐,你满头大汗,可是出了什么事情?爹爹他刚刚被李公公叫走了。这会儿怕是已经进宫了。”

  一瞬间,力气褪尽。

  已经进宫了?晚了,晚了……

  她闭上了眼,睫毛不住的颤抖。

  纸条上写着:剿匪一事,太后与太尉私下交易,王爷有险。

  原来如此,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情绪在此时尽然流露,势如洪流,彻底冲毁重生后被眼前安乐生活虚幻筑成的大坝。

  她与徐胥野小情蜜爱的这段时间,她被迷的七荤八素,生活安乐、夫君满意,万事顺遂,一切的美好都真实的发生着,以至于她都快要以为上辈子的种种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安逸了太久,潜意识里都快要忘记上辈子的祸事,宫中的虎视眈眈。

  但那噩梦终究不是梦,惧怕与不安一直紧紧的攀附着她的骨血,在她的内心深处撕扯着她,逼迫着她。

  因而今日,她才控制不住急不可耐地想要增进与他的关系,不过也是因为心脏最深处,一直在上演着上辈子他倒在她怀里没了气息全身冷僵的画面。

  她怕时间太赶,等不及他们恩爱,就又要蒙上上辈子的灰尘。

  她本能的惧怕着,今日苏迭远传来的信条直白的告诉她,宫里那位已经开始行动了。

  她似是闭了好一会儿眼,刚睁开眼,阳光就迫不及待的刺疼她的眼瞳,这一疼,也就彻底清醒了。

  日子,的确是越过越少,她与他之间,更是。

  与其急不可耐争先恐后去与死亡抢夺时间,不如战胜死亡的祸端。

  她真是过混了头,这辈子的重生,如今远远还不到可以安逸享乐的时候。

  她要一步步的,将高座上的那个人拉下来,徐胥野不能再出事了!

  如今已经可以如愿嫁给徐胥野了,她已经走好了第一步,不是吗?

  她声线抖动,险些绷不住,对着燕泥说,“将二姑娘请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这里有一套紫玉镂金首饰,我这做姐姐的,为她添件嫁妆。”

  ……

  何行时站在乾清宫门口,腰间一把弯刀,面容严肃。

  李日升从大殿出来,拿起臂弯间搭着的拂尘,转个了圈,瞧着这位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眼瞅着暑气逼人,带着几分讨好,“卫尉大人,多晒人,您啊也偷个懒,往那边阴凉挪一挪。”

  “多谢公公,”总管太监李日升日日跟在皇帝身边,偶尔他的三言两语比嫔妃吹的枕边风还要管用,何行时不欲与他坏了交情,闻言,随了他的话,去了阴凉。

  李日升这一看,觉得这是何行时默认了自己的讨好,心里寻思着进一步拉拉关系,“卫尉大人掌管宫中侍卫已是万分辛苦,这顶着大太阳守值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干就好了。您偷偷懒,底下的人哪里敢多说一句话。”

  何行时笑而不语,回了他一句奉承,“总管管理宫中太监更是辛苦。”

  李日升和他打哈哈,“哪里哪里。”

  他趁机状似无意的询问,“今日难得皇上去了太后宫中,总管跟在后面也是难办,听说太后与皇上为了秦贵人的事生了些嫌隙。”

  李日升眼睛转了转,寻思着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反正都是御前伺候的人,“可不是,眼瞅着皇上与太后离了心,咱这做奴才的心里也急啊。”

  “不过今日看着是和缓了一些,山匪横行,太后给皇上举荐了一个人选,连太尉也说不错,皇上说考虑考虑,奴才瞧着,八成也就应允了。母子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何行时难得扯了一抹浅笑,“公公说的对。”

  “虽然人选定了,但也得请丞相御史他们商议商议,装装样子,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咱大梁帝王不允许专权独断。”

  何行时微微张望一番,悄声询问,“公公神通广大,定然是知道这个人是谁吧。”

  被平日里又冷又拽的卫尉大人称赞一声“神通广大”是件多么难得,又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他心里美滋滋,嘴上也没把门的,“咱们大梁哪位王爷可以担此重任呢!此等立军功的好事,当然要紧挑着拔尖的苗苗薅。”

  话里阴阳怪气,何行时会心一笑,嘴上讥讽,“可真是好事。”

  他无声冷笑,微一低头,矮身,“劳烦公公帮我盯着些,热的不行,讨口绿豆汤喝。”

  李日升连忙摆手,给他让出一条路,“要说娴妃娘娘暂时代理后宫,我们也跟着沾光,娘娘体贴我们做奴才的耐不住酷暑,就在甬道煮了绿豆汤,卫尉大人要是不嫌麻烦,给奴才也带一杯?”

  何行时道:“自然是不麻烦的。”

  他长身长腿,走的很快,不一会儿便看不见踪影。

  ……

  云凌手上捧着官帽,一边走一边往头上戴,李日升告知的突然,他穿换衣物费了些时间,乘着轿撵匆匆进宫,心中隐隐猜出了此番觐见的目的。

  走到甬道处,看见宫人沿路摆放的绿豆汤,微微一怔,不是因为绿豆汤有多新奇,而是那位总是跟在皇帝身后的卫尉此时竟然就捧着一碗绿豆汤,大口大口的饮着。

  云凌有些惊讶,算算时辰,他此时该在乾清宫门口守职,无故缺值,跑来这儿贪凉饮汤,可不是他的一贯作为。

  云凌对何行时印象很深,是这一代青年才俊中最为稳重的人物。

  一个私生子,爬到这个职位,是真的不简单。

  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年岁与他差不多的自家女婿。

  他停步,斜着眼好生一通打量,舒畅的得出个结论。

  嗯,除了个子高些,稳重些,别的地方,还是没他女婿生的好。

  还是自家女婿看着顺眼,他满意的顺顺美须,俨然适应力极好的将徐胥野迅速归为自家人。

  脚步迈得有些虚浮,浮想联翩,又想起心心念念的小外孙。

  人一上年纪,就是极其的喜爱孩子。

  嗯,若是今年七月前可以成婚,明年年初就可以抱上漂亮的小外孙了。

  他这边臆想着小外孙鼻子眼睛该是随谁好看,何行时那边却已经闪过身子挡了他的路。

  “丞相,您爱女的婚事,怕是又要耽搁了?”

  云凌止住手下的动作,“你何出此言?”

  “若要清除山匪,至少需要四个月。您清楚的,山匪是因什么缘由而起,北方羌笛加入混战搅乱局势,已成劲敌。”

  云凌迅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帝选了胥野。”

  何行时颔首,“如此看来,婚事要拖到明年了。”

  明年成婚,最快也得后年才能生子。

  云凌皱眉,他自己属虎,猪虎最配,明年猪年,后年鼠年,小外孙得属猪啊。

  “此事,您据理力争,或许可为雍勤王爷助力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徐胥野:我只是个生外孙的工具人罢了!

第54章 梨花蜜、梨花酒

  徐胥野这几日并不在汴梁城, 包括任成、昭成在内的所有人,谁都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不过谁都没急, 王爷随性惯了,说走就走的事,大家都习惯了,第二日任成直接去宫里为他告病请假。

  何行时深夜接连探访王府, 寻不到人, 只好作罢。

  索性局势稳住了些,等他回来处理,也好。

  剿匪一事, 皇帝本欲私下与几位肱骨之臣直接敲定徐胥野, 这几位大臣手握重权,经他们的嘴宣扬出去, 也不会让人诟病他专权独断。

  但那日在乾清宫,云凌沉着脸就此事诉说一番其中的利弊, 弊端一出,皇帝脸色就变了。

  太尉程之邈极尽口舌再番游说,另外几位大臣也还是忧心忡忡, 皇帝无奈, 大手一挥,只说,“早朝再议。”

  但这事真的拿到朝上,文武百官口舌不一,党羽之间各有所图, 一时之间,更是成了浆糊,时至今日,都没有定夺。

  没有定夺,并不是直接换了人选,但总算是朝中出了不少异声,皇帝的心就更加动摇,太后那边施威不断,他被扰得烦不胜烦,今日早朝还当众摔了折子,怒气不可遏制,“都说雍勤王不可,那你们推举一个可的。”

  有人还真不知轻重,努力举荐着自己一派的人。

  程之邈扬声呵斥他们举荐的人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西南匪徒已经发展到不小的规模,让这么一群饭桶过去,岂不是更给了他们藐视皇权的理由。

  皇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支着下巴,阴阳怪气,“太尉这么说,是非雍勤王不可了?”他环顾一周,“三皇兄今日又告病了,你们吵成这样,他假托身体不适不愿意,你又待如何啊?”

  一句话,噎住了程之邈。

  谁都知道,徐胥野我行我素,凡事只有他想做,没有要他做这一说。

  这次,西南剿匪,得他自己愿意。

  云雾初知晓朝堂上的变化后,不免疑惑,“爹爹说了什么,能让皇上瞬间变了心意?”

  云凌只是笑笑,解释道:“皇上与太后嫌隙不小,抓住症结所在,只说雍勤王军功颇高,长此下去,怕是要功高盖主。”

  历朝历代,哪个皇帝容得下功高盖主之人。

  徐胥成是个直肠子,做事不懂迂回,想事也直来直往,只一听,连带着看太后想要挽回母子关系的殷切举动都品出了不一般的滋味。

  他可是记得清楚,徐胥野是太后的养子,虽不是打小就养在身边,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几分母子情分的。

  母后如今此举,莫不是想要拉养子一把?

  他目光寒了寒,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处处就都觉得合理起来,想起先帝在时,母后对于徐胥野的周到照顾,甚至于规劝父皇不要计较他生母出身众皇子一视同仁,就连他十五岁时能够随北拔军出兵这也是母后一手促成的。

  他冷哼,徐胥野能有今日的军功,不都是他那好母后一个一个机会砸上去的吗?

  他厌烦的摆手,直接从金銮殿走了出去,留下激奋的群臣依然唇枪舌战,为剿匪人选争论不休。

  李日升凑近,道:“陛下,昨个儿雍勤王孝敬太后的礼物又进了坤宁宫。”

  “这个月几次了?”徐胥成用手挡了挡太阳,他那好三哥一向对待人情世故寡淡,两个月前开窍一般的,突然就开始搜集珍奇玩意儿大张旗鼓往坤宁宫送。

  “四次了。这次送的是颗南海夜明珠。”

  得,巴结的勤快。

  “你说朕这三哥要做什么?”

  李日升赶紧低头,“奴才哪里敢瞎说。”

  徐胥成烦躁的踹了两脚汉白玉石阶上雕刻的群龙图像,“走!去秦贵人宫里。一桩桩一件件,都要烦死朕。”

  ……

  五行山位于汴梁东南郊外,是唯一一座毗邻天子居所的高峻大山。

  山顶有一寺庙,云雾缭绕之下,好似仙人居所。

  寺庙不供奉佛,不受香火,空落落的,只守着一颗参天巨松。

  徐胥野在山路上滞留许久,徒步了一天一夜才登上山顶。

  他一身青衫,飘飘扬扬,浅薄的云雾萦绕在他周身,一张桃花面若隐若现,恍若,此人,就该是那山中仙。

  如果忽略青衫背后那两个形状圆匀的屁股印子的话……

  他赶路着急,累了就席地落座,一点都不挑,浑身上下就带着个水囊袋,如今也见了底。

  徐胥野在被老丈人接受的当天晚上就独身一人连夜骑着马出了城。

  到了山脚,山路马难行,他就步行上山。

  怀里揣着两人的生辰八字,越走越兴奋,越走越爽快,气温也越来越低。

  寺庙不显破败,当然也不气派,大老远一望,更像是农户的小屋,甚至于寺庙后院,还有一大片菜地。

  这个季节,果蔬半熟不生。

  他弯腰摘了一个青青的果子,咬了一口,酸的呲牙咧嘴。

  他皱皱眉,将嘴里的果肉吞咽下去,听的扫帚拖地的声音,露出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笑容衬上桃花面真是极美,只可惜,被一扫帚呼上去,哪里还有小美人的影子。

  有人大喊:“大胆小贼,天天偷,我叫你天天偷!”

  徐胥野结结实实挨了第一下,而后奈何扫帚挥的漫天掉渣子,也沾不上青衫一丝一毫,他招手,“清远大师,瞧瞧清楚!我!徐胥野!”

  清远大师一身麻布衣衫,腰身不系,不修边幅,光头锃光瓦亮,眯着眼睛去瞅,才算是彻底看清自己抓错了人。

  他将扫帚放下,匀了匀气,扶着尾端开衩的扫帚却站出一股子睥睨气势,他声音浑厚,“小野王爷,许久不见,这样灰头土脸,让我好认。”

  那扫帚挥脸上,要是能认出来也是奇了怪。

  他面皮白,此时一道黑一道黑的,更是显眼。

  清远随手一指,绝口不提抱歉之说,“那边有一清泉,小野王爷快去洗洗,面容不佳,蔑视神明。”

  被迫蔑视神明的徐胥野也不多言,大步去洗脸。

  索性那扫帚只是沾上些灰,并无秽物,鼻尖仅仅是尘土的味道。

  清远就这么个性子,他今日求人办事,再不满也得憋着,更可况,他也并不介意,之前行军打仗的时候,身上沾上的脏东西多了,还怕这个。

  他五官精致,泉水清冽,清水过了一遍的脸,睫毛上眉毛上都是水珠,顺着下颌角滴滴滑落,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两下,水面上,他的眼瞳也沾上层水汽,湿漉漉的,他眨眼,突然看到一朵梨花花瓣正正好落到水面他的倒影上,似亲吻一般,一碰即离。

  他起身,转了一圈,并未看到此地种有梨花。

  而且,这个季节,梨花也早就落尽了。

  一看到梨花,他就些忍不住,笑意从嘴角开始蔓延直直伸到眼底,最后心尖都痒痒,他俯身,双手并拢,小心的将那个花瓣从手中捞了上来。

  水从指缝间流进,只剩那一小片梨花花瓣乖巧的呆在他的手心。

  桃花眼一弯,呐,想她了。

  明明才见过的……

  寺庙大殿,空空荡荡的,一个高桌,上面供奉着几把松树叶子,他盘腿跪坐在一边,饮着酒。

  见徐胥野进来,头也不抬,只问:“要尝尝吗?刚挖出来的梨花酒。”

  桌上还有一小碟梨花蜜,他沾着徐胥野刚刚食用的青果,尝了一嘴,餮足的舒展了眉毛。

  “青果得配梨花蜜,不然酸的直倒牙。”

  徐胥野想了想那青果在口腔的味道,心有余悸的点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递了过去。

  “山上可有哪处种着梨花,这个时节还未落,也真是稀奇。”

  清远低头瞧着他们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闻言,只道:“这个地方,梨花树养不活的。”

  徐胥野独自斟了一小杯梨花酒,入喉辛辣,而后甘甜反唇,口齿留香。

  他看着手心里一直小心捧着的梨花花瓣,疑惑,“那这梨花花瓣,你这梨花酒、梨花蜜都哪里来的?”

  清远大师久居山林,一直避世,从不下山,也从不沾染凡尘俗世,一应吃穿用具都是自给自足,就地取材。他又精通医理,烹饪之术,自己日子过得自在,也实在没必要与外界有多牵扯。

  要说这牵扯也不是没有,徐胥野就算一个。

  闻言,清远大师难得的严肃几分,指了指天上,“梨花从天来,奔着你来的。”

  徐胥野只觉得清远故弄玄虚,笑嘻嘻的应了,显然不信,拿着青果去沾桃花蜜。

  清远“啪”的一声,将写着两个人生辰八字的纸张压在桌子上,用自己的手臂按住,他紧盯着徐胥野,“不光这里的梨花,你心上的那朵梨花,也是从天边来,为你而来。”

  徐胥野愣了一瞬,重复道:“心上的梨花,雾初……”

  “择吉日这种事,你何必跋涉来找我,随便找个人看看就行了,”徐胥野似懂非懂,清远却不愿意再说了,“终有一日你会懂的。”

  徐胥野皱眉,“我会懂?”

  清远道:“多做做梦,你会知道的。”

  徐胥野理解不了,面色发僵,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正红色宫装,伞面下他握住的那只手……

  闪的太快,他用力去捉,太阳穴突突的疼,一杯酒放到他面前,“喝吧,为你而来的梨花酒,你要喝尽。”

  清远的声音有些悠远,似隔着重山,可明明他就在自己面前。

  声音太远,太遥远,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信吗?人可以重生?”

第55章 吉日

  弯月高悬, 在五行山的山顶看漫天星子,仿佛触手可及。

  徐胥野也真的伸手了, 骨节微凸,掌心合拢,对着一颗最亮的星星抓了一把,舍不得用力气, 只是轻轻的拢了拢手心, 意料之中的,什么都不会抓到。

  他却拧了眉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了之后, 就躺在了这处。

  身子一旁就是那汪清泉,他探身去望, 又瞧见几片梨花花瓣。

  这次他没有去捞,用那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眉眼, 一片黑暗。

  刚刚做的梦也是这样,一片黑暗。

  但不同的是,他伸手尝试去握些什么的时候, 可以将一只温暖的小手纳入掌心, 那手的主人似是穿着正红色宫装,宫装上有用金线绣的火红凤凰,一直从裙摆蔓延到腰身。

  正红色……火红凤凰……该是皇后的装束……

  他初醒,梦中的余韵还没有消散,他仍努力的回忆着梦中的细枝末节, 那双手的主人应该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要抽走自己的手。

  他心尖不由来的一疼,而后,迅速松了手,梦中的自己,好像在克制着什么,那种死死的压抑着自己的渴望的痛感到现在都惹的心脏隐隐作痛。

  这是个太过于真实的梦,也是个太过于虚幻的梦。

  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清远大师背着个篓筐在不远处赤足捞鱼,徐胥野喊了一声,清远转头望了他一眼,笑容意味不明。

  篓筐中的鱼还在挣扎,清远意有所指,“醒了?你喝了我好些梨花酒,醉的厉害。做梦了吗?”

  徐胥野如实答:“做了,但是很奇怪,梦里的人该是皇后……但如今都还未立后……”

  而且,他对这个皇后装束的女子,竟生出些微妙的占有欲,可望而不可及的占有欲促使他伸手去握了她的手。

  他蹙眉,对陌生女子生出些占有欲这种事,即使是在梦中出现,也让他后怕。

  “梦本身就光怪陆离,奇奇怪怪,不足为奇,”清远打断他的话,看见徐胥野嘴角嗫嚅深思的样子,悄无声息的转了话题,“生辰八字我看了,很不错,是良缘。”

  徐胥野揉了揉额角,看着清远含笑的面容,只觉得醉前有什么话被自己忘记了,他越想,头疼越烈,只得放弃。

  他站起身,帮清远卸下他背上的篓筐,迷茫的眼神满满被喜悦充斥,“我与雾初婚期还未定,望您给择个吉日。”

  再多的困惑,都被一句“良缘”冲淡,现在顶要紧了,不就是将雾初娶回家嘛。

  清远捡拾了一堆干柴,生起温火,柴上烤着鱼,火上温着酒。

  清远将鱼翻了一个面,“既然是良缘,便时时是吉日。不过,我还是劝小野王爷尽早。”

  “要多早?”徐胥野翻开盖子,去闻里面盛着的热酒,不是梨花白。他又伸手将一边的铁盒一个挨一个的打开看,也没有梨花蜜。

  清远注意到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只说,“有多早算多早,若你今日能娶,再好不过。”

  徐胥野哈哈大笑,抚着清远的肩膀,“那我一定不辜负清远大师期望,明日下山就将夫人带回家。”

  清远微微闪身躲过他的手,徐胥野完全不在意,从清远烤好的鱼肉上扒了一块,塞进嘴里,腥得他直皱眉,“清远,出家人怎么能杀生呢?你不但杀生还要吃,一点都不诚心。你这样佛祖们神仙们看得下去吗?”

  清远往那鱼肉上撒了些黄色汁子,用荷叶包了递给他,示意他再尝尝。

  “诚心与否本也不在我做什么,说什么。老天能让我窥的一丝天机,我已经满足。”

  清远顿了顿,看向不远处那片树林,丛影深深,树影张牙舞爪盘桓不休,“明日再去见你娘亲吧。”

  听到“娘亲”这个字眼,徐胥野本能的闭上了眼,这是个下意识回避的动作。

  清远的麻布袍子在他脚下堆成一团,脚下的鞋袜破了个小洞,一身滑稽装扮,神情却肃穆,“那年你抱着你娘亲的骨灰误闯我寺庙时,也是这么个夜晚。只是没有今夜宁静。”

  “当时娘亲走了一段日子了,我被父皇派去的人日日看管,拼死拼活求了半天,才得了娘亲的骨灰,”他喉结微微攒动,“他们带着我入汴梁城门的前一刻,要抢夺我怀里抱着的骨灰罐,只说,皇子可进,卑贱奴女要留下。我哪里肯,从马车上跳下来撒腿就跑,无路可去,就上了山。”

  “也就阴差阳错得您出手相救,给了我娘亲一个长眠的地方。”

  清远喝了一口温酒,颔首,“你年年都来,如今就要有了妻子,怎么不带她来见见你娘亲?”

  徐胥野向后一倒,手臂掂在脑后,“这么远,我心疼她要爬山路。”

  这自然是推脱假话,清远也不拆穿他,闷声喝着自己的酒。

  未了过了好久,清远含着醉意的模糊声音又响,“你怕她嫌弃你有这样一个生母?”

  明明是反问句,听进徐胥野耳里,却刺拉出一声“嗡嗡”的耳鸣,成了陈述句。

  ……

  云府二姑娘、四姑娘今日进宫侍驾,虽然只是册封了小小贵人,但宫里给的排场不小,锣鼓喧天声一路不息,两顶金漆红身的软轿更是奢华无比,轿檐上的挂饰,都是真金白银雕成的玩意儿。

  看热闹的瞧了只说,皇帝真是给云丞相面子啊,这么多家进宫的小姐们,只有云家这两位有这样的排场,连总管太监都亲自来了。

  被瞧热闹的云凌却在暗暗磨牙,这就是正儿八经的捧杀。

  他抬眼看了一眼喜气洋洋,眼角眉梢都是傲气的胞弟,要说的话堵在口中。

  罢了,说出口的话,老太太又要生气,这个关头说那样的话,难免不会被人认为嫉妒心做怪。

  他这样想着,耳朵却听的自家女儿的声音,他转身去看,只见云雾初捉着云雾颖的手,轻声嘱咐着,“这样大的排场,说明皇帝看中,但你也不要失了分寸,喜不外露,宠辱不惊,越是如此,越要谨小慎微,宫中竟是些拜高踩低的小人,今日你被抬进去,所有人都高看你,一但你跌下来,所有人就都想着踩上几脚。”

  她手上暗中使劲,郑重的看着云雾颖,说出最后一句话,“好生珍重,记得时时去太后那边请安。”

  云雾颖瞬间了然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屈膝道:“多谢大姐姐。”

  云凌突然就有些羞愧,因为春花小宴不得太后青眼的事,初姐儿平白的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编排,这个时候,还愿意这样教导妹妹。

  他这个做爹爹的却在瞻前顾后,略一沉吟,拍了拍胞弟的肩膀,“想女儿在宫里走的更久一些,就收收你那自负得意的神采。”

  云拯眉毛一耸,嘴角一撇,不乐意了,“哥哥就是看不惯弟弟有什么好事,这回春风终于刮到弟弟门前,开心开心也不行了?”

  云凌叹气,“我是怕你春风吹过了,马蹄子跑断了。”

  云拯还要去顶嘴,就在这时,李日升扬着拂尘走过来,尖细的嗓子掐出个谄媚的声线,“云丞相啊,今个儿皇上还念叨呢,云大小姐与雍勤王爷的好日子定没定下来,圣上还等着来喝喜酒呢。”

  云凌作揖,“劳烦公公跟皇上说一声,订好了日子,云凌一定亲自去谢恩。”

  李日升笑道,“好说好说,就是雍勤王这一直病着,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会不会耽误婚期?”

  这就是打听消息来了。

  云拯努力插嘴,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王爷身子骨这么不好吗?这嫁过去,不就是苦了我们雾初嘛。”

  “雍勤王爷是圣上最亲近的兄长,这位大人还是慎言,”李日升白眼翻得利落,皇家兄弟间再怎么闹,都不是别人可以腹诽的。

  尖声一扬,翘着的兰花指指指云拯,“我说大人啊,一母同胞,这么会差这么多。”

  云雾初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三人的对话,云雾颖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心的问着,“王爷身子真的不好吗?”

  “或许吧,”云雾初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挑眉,暗自思索着有多少日没见徐胥野了。

  她叫过燕泥,想要先回初梨院。

  人太多了,吵的她有些头疼。

  前厅都是来道贺的人,有几家的公子的目光接连不断的落在她身上,目光里的意图,过分鄙夷。

  她跟邱氏说了一声,邱氏理解,“一会儿也用不着你做什么,就先回去吧。午膳别忘了让燕泥给你带到房里去。”

  回到初梨院,才觉世界清净许多。

  燕泥去关窗,屋里散暑气放置的冰块,已经化了不少,云雾初坐到一旁,洗净了手,去叠金元宝。

  沾有金粉的纸在她手间翻飞着,她凝神,黑色的睫毛微垂,十分专注。

  在她的座位一边,已经叠了满满一大袋子。

  金元宝、银元宝混杂在一起,都是她一个个亲手叠的。

  上辈子她听徐胥成说过,他那三皇兄不愿意去回忆自己娘亲去世的惨状,执意将生辰日当作祭日。

  徐胥成只说了一嘴,她便记住了。

  她起身将手放到了徐胥成的肩膀上,轻轻柔柔的捏起来,她知道的,徐胥成虽然不碰她,但心里是一直喜欢她的。

  她难得讨好这个男人,只为徐胥野,“那陛下知道雍勤王娘亲的生辰是哪天吗?”

  徐胥成又惊又喜,他的皇后一直冷冷清清,对自己更是冷淡,乐不可支,不假思索就交代了,“不就是今天,这不就又告假了,每到这个时候,总要托辞有病,有什么病,都是赶着给他那娘上香。”

  云雾初的手心沾上不少纸上掉落的金粉,洗了又洗,还是洗不干净。燕泥说要帮忙,被她拒绝了。

  儿媳孝敬婆婆,总要亲手才行。

  她嘴角浅浅的弯起,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要在明日之前叠完。”

  燕泥应声,“好,马车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徐胥野:这么远,我心疼她要爬山路

  云雾初:我不疼我不疼,我要见婆婆

  还有一更~这章是弥补昨天哒,昨天眼睛酸痛,电脑屏幕都盯不住,所以就更了一章~抱歉大家,说好了二更,昨天就更了一章,给大家发发红包赔罪吧~

第56章 娘亲

  徐胥野在林中呆了很久, 她的坟很小,荒山野草之间, 一个小小的隆起的土包,一个不显眼的石碑,就是他那母亲如今在这世上唯一留下的东西。

  他弯腰,修长宝玉般的手指去揪上面生着的杂草, 窄细腰身弯弯直直, 指缝间不可避免的钻进了泥土。

  等杂草被彻底清理干净之后,他才在石碑边放上一小簇山间野花。

  薄唇色泽浅淡,他抿了好一会儿, 色泽才深了些,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哼笑了一声, 道:“我知道你喜欢牡丹,但我带着牡丹花赶路, 到了这儿也没法看了。你凑活凑活,野花也有野花的好。”

  他的手指摩挲着石碑,自言自语般的缓缓叙述着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 “南护军大捷, 楚王直接死在我的剑下,徐胥成成功的坐上了皇位,我也回了汴梁,都挺好的,就像你说的, 我认祖归宗,是去享福的。”

  “享福”两个字从口齿间吐出,他眉梢还是扬了扬,牵出些讥讽,他话语不断,“我这次没给你烧纸钱,不知道你缺不缺银子花?”

  他慢慢解释,“山上露水重,我赶路上来时,袍子都湿了大半,带着纸钱的话,我担心点不着,你那边收不到。”

  徐胥野声线平稳,娓娓道来,其实她活着的时候,他们从未有过这么平静的交谈,她不是急着招待那些觊觎她身子的男人,就是急着催促他去打些杂役,好不被人赶出去。

  徐胥野突然就觉得现在挺好的,她久眠于地下的日子挺好的,至少不用再围着那一群男人团团转,至少他可以这样静静地呆在她身边。

  他沉默了好久,眼睫不知这么湿了,本来邪气又漂亮的桃花眼此时像是蒙上一层雾霭,露出浓重雾气中的深深掩埋的脆弱。

  他的软肋,就是这里,他的脆弱,也是这里。

  也是在这里,埋葬了他的软肋和脆弱。

  自此,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他沉沉吸了一口气,晨间山林空气泠冽,瞬间,五脏肺腑都被冷气占满,他的手探到衣襟里,直到摸到个丝质柔软物件,面容才慢慢柔软起来,他道:“五行山太高了,很多东西,我都带不上来,但这个,总想着一定要让你看看,我将它揣在胸口,隔着层层衣衫,没有沾上一丝尘土,也没有沾上任何一缕雾气。”

  “等你拿到它的时候,一定也要如我这般珍爱才好,”他点燃火折子,一缕黑烟溢出之后,明亮的火焰窜出,映着他的脸明灭交加,他指节捻着帕子的一角,看着火舌满满吞噬这条他宝贝了十一年的物件。

  雪白的丝绢帕,一角绣着朵小梨花。

  瞬间,帕子燃尽,他心空了一瞬,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娘亲,见了这帕子,就算是见过雾初了,”他顿了顿,嘴角突然绽放出一个极其璀璨的笑容,他笑红了自己的脸,那红度从脸颊到脖子根,“她啊,很犟,很傻,非要往我身边凑,我不识好歹,还赶了几回……她啊,真的很好。这辈子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这样待我这样好。”

  “娘亲,我要娶她了。”

  他跪在地上,草地的露水湿了衣衫,膝盖冰凉,但他还是想笑,笑的不好意思,笑的羞涩。

  跟自己娘亲说着喜欢的姑娘,他沾沾自喜,带着炫耀的口吻,希望得到祝福。

  最后,他道:

  “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就护佑雾初吧。”

  “我从小到大没什么志向,活着不如死了,死了又不如赖活着,但现在,却有了。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娘亲,护佑雾初吧。”

  他委身,额头重重的的磕了下去。

  ……

  云雾初昨夜没睡好,叠了大半夜的元宝,后半夜都用来挑拣衣裳,眼下的乌青用妆粉盖了盖,还是可以看出一两分痕迹。

  素白衣裳,段黑腰封,发间别了徐胥野送给她的第一支梨花玉簪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颜色。

  马车天不亮就在门口候着,马车颠簸的厉害,她眼睛发酸,靠在燕泥肩膀上,闭目养神。

  燕泥问她:“姑娘,要不要睡一会儿,还得有半个时辰才到五行山。”

  云雾初摇头,其实她也想睡,但她一闭眼就想到徐胥野猩红着眼发火的模样。

  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也是第一次他差点失手伤到她。

  宫中设宴不少,功臣凯旋要设宴,战士告捷要设宴,嫔妃生辰也要设宴,她早就记不清那场宴会究竟是为了贺什么。

  只记得忠勇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与一众同僚大谈特谈自己的风流韵事。

  他醉的不轻,眯缝着眼,颧骨两坨红,冒着油光的脸,跟猴子屁股一般,醉的已经口齿不清,听见同僚的取笑,根本顾不得身在何时何地,大指一挥,哼哧哼哧的站起身,“信不信,雍勤王的娘我都睡过!”

  他身边一起宴饮的同僚瞬间变脸,想拉他,想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那时的大殿寂静极了,他话语如炮,轰炸着在场每一个。

  “他娘那滋味可真是好啊,可紧了,嘿嘿。”

  云雾初坐在高位上,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那忠勇侯的脸上就都是血了,整个鼻子都被削下来。

  忠勇侯抱着脸直接昏厥过去。

  大殿之上,见了血光,女眷瑟瑟发抖,大臣人人自危,有好事者,还敢窃窃几句,询问忠勇侯口中是否真假。

  只是这样的声音,就又被一把匕首彻底阻隔。

  徐胥野直接杀了一个刚刚与忠勇侯交谈甚欢的官员。

  忠勇侯皇亲国戚杀不得,那个官员职位不高,无所依傍,他杀起来,毫不手软。

  直接割开了喉管。

  血流了满地,从割开的喉咙中,浓稠的血水腥的人作呕。

  太残忍的手段,让所有人都惧怕起来,御林军闯进大殿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动身,腿脚都还放在软垫上,指尖捏着颗葡萄慢悠悠的往嘴里送。

  恍若这突然的变故与他都没有任何关系。

  汁液在嘴里炸开,明明是极其香甜的,他却苦的舌尖发麻。

  徐胥成跳脚,当着他的面就直接杀害朝廷官员,简直就是在蔑视他的权威,“雍勤王!你疯了!”

  几乎是在徐胥成暴躁发声的同时,一道柔柔的音就紧接着想起,“陛下,出言不逊在先……”

  云雾初凝眸望着徐胥成,她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她微微侧眸,余光去寻那道最为炙热的,是那双极美的桃花眼。

  她勇气更盛,开口时语气重了几分,劝道:“雍勤王的娘亲是母后,您不要糊涂了。”

  显而易见,徐胥成是真的没什么脑子。

  都说到这份上,他依然神智不清,大喝,“雍勤王是母后的养子,他母亲在那种地方,谁知道忠勇侯说的对不对,谁知道他是不是心虚了痛下杀手……”

  云雾初咬紧了唇,猛然转头去看雍勤王,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依然安然的坐着,但云雾初清楚的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极其浓烈的杀气。

  手间玩弄的葡萄成了新的武器,手指一扬,那葡萄就直朝着徐胥成投掷来。

  云雾初心下大惊,杀了忠勇侯又算的了什么,但一旦对皇帝出手,就真的难以全身而退,她咬牙,使劲抻拽着徐胥成,闭紧双眼,挡到了他面前。

  若是打中她,一切就都还有转圜之地。

  意料之内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睁开眼的时候,就撞进一双黑黢黢的眼瞳,他终于离了那软垫,站起身,胸膛却在剧烈起伏,面色很是难看,晦暗不明。

  那颗葡萄,不知道扔到了哪里,事后,她还特意找了找,只看到一些破碎的葡萄果肉。

  云雾初怔忡,她坐直了身子,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该是已经到了五行山山脚下。

  他应该是极其在乎自己的生母,更是十分在意自己生母的身份,不然也不会在那种场合不顾一切出手杀人。

  那是一种在意、隐秘、痛恨又疼惜的心思。

  她知道的,徐胥野并不喜欢杀人,他甚至厌恶杀人,害怕杀人。

  五行山山脚少人烟,车夫去探路,有些为难,说马车完全上不去。

  云雾初明白,颔首,只说,那我自己上去。

  燕泥去拦她,“姑娘,先不说山路好不好走,就说你提着这两大包袱的元宝,如何上的去?”

  她家姑娘是真的娇养出来的,云丞相就这么一个女儿,出身即富贵,从未干过任何粗活,打小出门不是轿子就是马车,让她自己上山,怎么可能。

  燕泥执拗,“您执意要上山的话,须得叫我陪您一起去。”

  云雾初提了提那两个包袱,看着很大,其实元宝很轻,并不压人,她笑道:“燕泥,你干嘛非要打扰我们?”

  “哈?”

  “这个时辰走不了几步就会迎上下山的胥野,我想单独和他相处相处好吗?”

  燕泥转不过弯来,云雾初解释,“照着他消失的天数算来,今日该是他下山的时间,此时估摸着,已经走到山腰了。”

  燕泥有些犹豫,“您别太自信了,要是万一王爷今个儿想要多留一天呢,那您独自一人上去就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不会的,”她看着蜿蜒的山路,坚定,“他肯定不会的。”

  云雾初有时候直觉准的可怕,她也相信心有灵犀。

  更重要的是,她花了两辈子的时间去参透这个男人,去尝试了解这个男人,心里有个念头,告诉她,他不会多做耽搁,因为她还在等他。

  等他成亲……

  这两辈子的钟情终究是没有骗她,她提着那两个包袱才走了半个时辰,就看到山路弯脚处,那个晃晃荡荡走的大步流星的身影。

  青衫拂过路边荒草,钝锐的树枝撕扯着衣料,将那青衫下摆撕扯出一个接一个的小口子。

  他眼眶微微泛着红气,该是流过泪了,他走的意兴阑珊,目光被路上鸟儿吸引了去,并没有瞧见她。

  云雾初歪头,在心里叫他,“胥野。”

  一阵风过,徐胥野扭头,四目相对。

  那双泛红的眼,泛起星星点点的愉悦,比那夜他在山顶看到的星子还繁多。

  作者有话要说:  请燕泥不要做灯泡子啦!

  那么亮,小野子都不好意思啦~

  小野王爷,汪汪替你嘤嘤嘤嘤

  大家,第二更奉上呀!

第57章 不要嫌弃

  徐胥野愣了一瞬, 抬手揉了揉眼睛,道:“我可是看错了?过于想念, 以至于眼花了?”

  虽然这么说着,嘴角的笑意却是住不住,从唇畔到眉梢,都因她的到来而舒展。

  徐胥野张开手臂, 呼吸紧凑, “雾初,过来抱抱!”

  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低落狼狈不堪, 独自祭拜完娘亲, 下山的路就会变的异常艰难。

  每走一步,都像是凌迟。

  先前几年, 还想过不若就留在这里陪着这个生他却不养他的人吧,这个想法一有, 他甚至还真的动手在旁边给自己挖了一个空坟。

  后来,战事四起,他领军对敌, 护了不少流民百姓, 这才稍微觉察到丁点微末的活着的趣味。

  终于是,有一件事,有一些人,需要他,需要他活着来做、来护。

  再之后, 战事了结,他活着的乐趣就彻底变成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微末的欢愉也被数倍放大。

  就如同现在,空虚的怀抱被馨香的身子填满的一瞬间,欢愉险些将他淹没。

  他贪婪的吸着她的味道,感受着她的体温,将吻落在她的发旋上。

  从没有一刻能让他如此的希望,那个他亲手挖的空坟,永远都不要被填进谁的冰凉的身躯。

  “胥野,你抱的太紧了,我疼。”

  徐胥野混乱的神智一瞬间清醒,手忙脚乱的卸掉自己的力气,但手还是不愿意离开她纤细的腰身,他低头道:“太想你了。”

  云雾初笑了,娇嗔道:“才见过啊,你这话说的假。”

  徐胥野不语,只是紧紧的贴着她的身子,他知道,自己的话说的很真。真到了骨子缝里。

  这几日他沉溺于旧事,像溺水之人,氧气被夺去,在窒息的边缘徘徊,跪在母亲坟前一幕幕的旧事重提,恍若无尽的悲伤又席卷而来。

  但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悲伤如潮水退去,露出他被浸泡过的身体,重获新生一般,只想抱抱这缕意外照进他黑暗世界的阳光。

  若不遇光,在黑暗中尚且可以踽踽独行,但遇了光,稍微阴暗一点的角落,就会受不了,就会发疯的去想念阳光在身边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暖心,暖身。

  徐胥野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手指去抚摸她的脖颈,手下细腻的肌肤和来自于她的温度从指尖顺着胳膊往上钻,直到心脏。

  她伸手去搂他的脖子,点着脚尖,主动去回应他的吻,轻轻浅浅啄他的唇,“五行山太高了,我本想爬上去尽尽孝心的。”

  徐胥野用额头抵上她的,心里虽软的一塌糊涂,但还是生出些疑惑,“说起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连昭成、任成都不知晓他的行踪,云雾初又怎么会出现在五行山,他垂下漆黑的眼眸,语调降了三分,“我娘亲,生我的亲娘,葬在这里。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来祭拜。”

  他不打算隐瞒她,先前不说,只是怕她接受不了,抑或是嫌弃,但今日,她都来了这里。

  他心尖微动,有了全部倾诉的冲动。

  他憋了太久了,心中的刺一寸寸深入,不肯叫人得知,只能更深,他知道这样不妙,不妥。

  但这之前,他不愿意任何一个人来动这根刺。

  云雾初迟滞了下,她努力组织着言语,“我……”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解释,硬着头皮扯理由,不由得放轻了声音,“爹爹说与我听的。”

  徐胥野应了一声,云凌深得先帝青眼,先帝那些秘史大概都不会瞒云凌。

  他的事,云凌知道也不稀奇。

  只是,怎么会连他母亲的生辰都知道……

  他仅仅疑惑,不做再多怀疑和猜想。

  他面部肌肉慢慢紧绷,云凌知晓的,多半是先帝为了粉饰太平为她所捏造的身份——歌姬舞女,卖艺不卖身。

  但其实不是那样的。她的身份远比别人口中传颂的恶心卑劣的多。

  他况且不耻,更不要说云雾初了。

  倏尔,徐胥野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里面的光亮退散了个干净。

  云雾初不知道徐胥野此时的想法,看他面色微沉,以为是对自己的借口有了疑虑,便急忙去插话,不多给他时间去思考其中的疏漏,她挣了一下,拿下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去拿一旁的两个包袱,“我叠了些金元宝、银元宝,我们还没有走出这座山,现在烧了,娘亲一定是可以收到的。”

  重生之事,她不敢轻易说给他听。过于玄妙,她不太敢去赌徐胥野能不能接受。

  云雾初蹲在地上,手指解着包袱上的结,她背着包袱爬山的时候,难免包袱间相撞的厉害,元宝有些叠的不够结实,金纸松散,瘪的不成样子。

  她满脸懊恼,又着急伸手去补救。

  指尖刚刚触到金纸的时候,一股蛮力就缠上了她的手腕,她抬头去看,是他突然探近的面孔,他声音干涩起来,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你叫她什么?”

  “娘亲……”她动动嘴唇,熟稔的吐出这两个字。

  她缓声解释,“胥野,我们要成亲了,该叫娘亲了吗?”

  看到他紧皱的眉尖,有些犹豫,“你生气了吗?我是不是叫的太早了?”

  他喉头攒动,喉咙哽的酸楚,好久,才发声,“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别叫她娘亲,她不配你这么唤她,也平白折煞了你的身份。”

  徐胥野转身,眼尾一抹红,背在身后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

  他倨傲,衿娇,难得脆弱。

  云雾初上前一步,绕到他身前,他眼泪落得太快,她只来得及看见被沾湿的睫毛。

  他全身上下都僵硬。

  她道:“胥野,你是希望我叫她娘亲的是吧。”

  太安静了,山路上除了风声、叶子簌簌声,就只剩下她的说话声。

  “她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我该叫娘亲的,如果她不配,没有人会配的。这个世界上,太多人迫不得已,太多人走投无路,她已经去了,你不能再折磨你自己。”

  徐胥野沉默着,并不看她,阖眼的瞬间,一滴晶莹从眼角流直鼻尖,他偏了头,努力掩饰所有的难堪。

  但那发抖的唇、紧蹩的眉眼以及咬紧的牙关,都明明白白昭示他的无能为力。

  云雾初声音柔的不能再柔,硬生生的去挤出自己笑,她道:“你低些,让我帮你擦掉眼泪。”

  徐胥野心里再痛,都忍不住将这些情绪带给云雾初,他缓慢的,僵硬的弯了腰,低了头。

  指腹托住他的脸,而后,唇角轻触,口腔中一阵咸湿。

  云雾初学着他当初的做法,轻柔的吻去他的泪。

  他先是一惊,而后身体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胥野,我想知道娘亲的事,你告诉我吧。”

  让我也为你分担一些痛苦。

  他偏过去的侧脸完美的无可挑剔,僵硬的面部肌肉挤出个扭曲的笑容,徐胥野听见自己说,“好,我讲给你听,但你不要嫌弃她。”

  黄鹂鸟飞来又飞走,绕着杨树转了好大一圈,硕大的树冠下,一片阴凉。

  山间雾气全散,太阳升到正空,树下的两个人相依偎,欢笑眼泪,一分为二,终于有人分担。

  云雾初腿蹲麻了,又不肯脏了衣衫,徐胥野就盘腿坐好,将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

  “她真这样吗?”

  徐胥野帮她拢好耳边的碎发,“那个男人一心想要娶她为妻,甚至要变卖田地来帮她赎身,她嫌弃这个男人穷,连骂带打将人赶了出去。”

  云雾初称赞,“真性情!”

  他绘声绘色讲述着当时的鸡飞狗跳,自然也不遗漏每一次的污秽不堪,最后谈及那场雪夜,他停了一下。

  云雾初靠在他胸膛,听他绵长的呼吸中断,面上的悲伤显而易见。

  她说,“好了,今天先听到这里。”

  哀戚不该出现在这张桃花面上,她心生不忍,想给他时间缓解情绪。

  徐胥野却又将她往腿间抱了抱,“不,要说完的。”

  “我明明是恨极了她的,她只管生不管养,贪图富贵,每日只知道在淫乐窝里醉生梦死,无论我在外面被打被骂她一律不过问。甚至于吃饱穿暖都成了问题,但是在那场雪夜里,她为了我服下有毒的汤药,抱着我唤儿子的时候,我又害怕的一无所措。终究是我害了她,也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我恨不起来了,从那之后,我就恨不起来了,但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最后找不到源头,就又开始恨自己。”

  “我活着,却要以她死为代价。”

  感受到怀里那个娇小的人儿担心的眼神,徐胥野扯出个过于勉强的笑,“不要担心我,说出来之后,感觉好了很多。”

  那根刺被慢慢的往外拔,但长久的刺进心里,总会留下个窟窿,哗哗的向外流着淤积许久的血脓。

  “雾初,当初我推拒你,也是因为这件事。”

  云雾初咬唇,她从不知晓徐胥野娘亲生前这般细致的事,经他谈及,才获知,但又是如何与她有关的呢?

  他揉揉她有些发凉的脚踝,山间气温低,他分神思量下山的时间,像是感受到她的疑惑,他苦笑一声。

  “她死前说爱我,因为爱我,愿意为我而死。”

  云雾初心里一咯噔,圣旨颁发的第一日,他们在宫中甬道相遇,她就言明,是因为爱他,所以才精心谋划了这场局。

  “你也说爱我,那也愿意为我而死吗?”

  “和她一样吗,一见有人威胁到我的安危,就会挡在我前面,献出自己的生命?”

  云雾初下意识的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

  徐胥野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扯了一下,他皱眉,等这下尖锐的疼痛缓过,才出声,“所以,我当时不能答应娶你。也害怕娶你。”

  云雾初杏眸澄澈,她了然,“你有预感是吧,太后皇帝不会放过你。”

  徐胥野哑笑,“与其说预感,不如说是事实。太后顾虑我,担心有一日我带兵谋反,已经拿了南护军家眷的孩子威胁我。”

  “我担心,有一日,威胁我的筹码变成了你,我的雍勤王妃。”

  云雾初不由的抓紧了他的衣裳。

  “雾初,别紧张,”徐胥野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安抚,“我既然已经跟你表明我的心意,就是已经完全想通。不会再如之前一般畏首畏尾,推了你,伤了你的心。”

  听他这般说,云雾初才定心,她道:“如果有一天,太后真的拿我威胁你,那我一定提前咬舌自尽,”感受到他瞬间阴鸷的眸光,她继续道:“如果有一天,太后要喂你有毒的汤药,那我一定学娘亲,先替你喝尽,不让你沾上一分一毫。”

  放在她腰背上的手臂一瞬间力气大得惊人,铁箍一般让她动不了分毫。

  云雾初承受着这力道,薄红的唇角擦过他的下巴,“所以,你要护好我。”

  “而护好我的前提,就是护好你自己。”

  “胥野,你得答应我。”

  元宝放在不远处,金灿灿、银光光,在太阳下发光,她叠了一晚上,又亲自背上了山,灼痛了徐胥野的双眼。

  他终于露了个释怀的笑,“好,我答应你。”

  云雾初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仅仅是让他把在心里藏了很久的,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而已,她不是参与者,更没有立场去评判他们母子谁对谁错。

  她只是做了最好的倾听,乖巧的抱着他只是为了说,“有我啊,以后多苦多痛,都有我和你分担。”

  心底的污血倾倒出来,化脓的伤口才能愈合,哪怕留疤,也是不会再痛的疤。

  他只有说出来,才会真的不在乎了。

  世间万事,只有真的不在乎了,才不会再心痛。

  徐胥野觉得自己,该是真的释然了。

  “元宝再不烧了,娘亲要拿不到了。”

  山间放火着实危险,他们思虑许久,还是决定回雍勤王妃立个牌位好好的供奉起来。

  云雾初起身去扶他,他抱着她坐了这么久,腿脚定然麻了。

  但手才刚刚触到他的手臂,就觉得陡然身体一轻,他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我抱你下山。”

  ”我很重的!”云雾初不许,抱她下山,那得累成什么样。

  徐胥野根本不容她抗拒,抬脚就要走。

  云雾初跟他打商量,“背着,背着我,好吗?”

  背着总归是比抱着省力些。

  她的手臂绕过他的脖颈,笑着奖励式的亲了亲他后脖子的肌肤。

  徐胥野微微缩了缩脖子,嘴角挂着浅笑,她轻得很,抱起来没有什么分量,背起来就更没什么分量,但娇柔如她,却轻而易举推开了压了他十多年的大山。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

  如今,终于是下山也轻巧,他想着,明年再来时,也可以这么背着雾初上去。

  山路蜿蜒,他脚步稳重,步子迈的很稳,日光太强,他突然觉得眼睛一花,眼前又突然多了几朵梨花花瓣。

  他记得清远大师说,五行山从不种植梨花树。

  但这梨花……

  作者有话要说:  护好我的前提是护好你自己啊……

  傻瓜小野~

  明年就可以带着媳妇见亲娘啦!

  争取下章结婚,如果下章结不了,那就下下章!

第58章 守夜

  坤宁宫正殿大香炉里点了鹅梨帐中香, 香味本淡雅清淡,今日不知怎么地馥香浓郁起来, 走动的宫人一进殿都难免下意识的鼻子一皱,嗓子被香气冲的发痒。

  苏迭远蹲坐在一旁,抬起香炉盖子,眼睛眨也不眨的又往里面倒了一大勺香料。

  香味更加浓郁, 伺候的宫人有好几个都忍不住去外面透气。

  里室传来被褥翻动的细微声音, 苏迭远快步走了进去,太后发丝凌乱,额上出的汗珠子直顺着脸往下流, 她引着苏迭远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

  “哀家这几日, 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她抬起耷拉的眼皮, 朝窗子外望了一眼,“今日起的又是这么晚。”

  她胸口柔软起伏连绵, 苏迭远脸上不起波澜,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去拿架子上的衣裳, “这几日新册封的嫔妃进宫, 您都要挨个见了,难免累了。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他将衣服搭在臂弯,再转身看她的时候,拿捏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您要起了吗?今个儿奴才又点了不少鹅梨帐中香, 您喜欢。”

  “哀家是喜欢,是喜欢,你亲手调配的怎么能不喜欢。”太后赤足下床,手搂上苏迭远的腰身,“要是你今天晚上更用力些,哀家更喜欢。”

  太后的头紧贴着他的胸膛,自然是看不到他眼中慢慢渗出的冰冷,话语间意指不明,“那您可一定要受住啊。”

  太后喜上心头,手指灵活的从苏迭远的衣襟探入,准确无误的触上了他胸前的一粒。

  她指尖又掐又柔,苏迭远退后一步,捉住她的手,“太后,颖贵人他们等许久了。您该去见见了。”

  “好好好”美色面前,太后十分好说话,狠狠的吸了一大口香炉溢出的香气,才由宫女伺候去梳洗。

  苏迭远厌烦的闭上了眼,过了会儿,才动手去清理自己身上被她弄皱的衣角。

  袖口中的信纸条露了个小角,他垂头用指腹去摩挲了好一会儿,才又细致的收好。他极轻极缓的眨了下眼,纸上是他阿姐的字迹。

  前几日,云姑娘牵线让他终于与苏十里联系上,虽然仅仅是信件来往,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他对不起阿姐,不奢望得到阿姐原谅,只希望阿姐可以一切安好。

  阿姐如今的困境他也听说了些,卫尉大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他希望阿姐可以风风光光的嫁给何行时,成为魏国公夫人。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何行时能够袭爵。

  他身在后宫,无从帮衬,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对太后下手。

  太后一倒,皇帝就没有了主心骨,卫尉大人要做什么也就更方便。

  他没读过多少书,对朝堂纷争知之甚少,但从云姑娘和阿姐的信件来看,何行时该和雍勤王是一党,他不由的冒出大胆想法,若有一日雍勤王成了这天下的王,那阿姐与卫尉大人的事,不也就迎刃而解了嘛。

  他真的不够聪明,只一味的想要不计后果的补偿苏十里,胆子大的出奇,竟然真的挖空心思的要搞垮太后身子。

  他取出个黑色的小药丸,吞入口中。

  口腔骤苦,他皱眉,好一会儿,那药才慢慢的在口腔中化了。

  他亲手调配的鹅梨帐中香中,多了一味香料,本身是安神静气的好药,但量一旦多了,就会变成夺人气血的毒。

  太后这几日出现的身子疲乏、时常昏睡、郁郁难安的症状,都是这香料的功效,外加上她对于与他欢好的事格外热衷,早晚有一日身子会彻底虚空。

  这药对男性身体的损害更烈,他调配了舒缓的药,日日食用,也免不了有了相同的症状。

  他揉揉眉心,满不在乎。

  从被捆到这个老女人床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数次想过要死,因为挂念失散多年的阿姐才苦撑到现在,如今,哪怕事情败露亦或是吸食这药过多而亡,都不打紧。

  云家的两位姑娘今日在拜见太后的新进宫的嫔妃之内,他不再做停留,打算到前殿去。

  前殿多位嫔妃正根据礼官的唱和行着礼,后位悬空,后宫之事还须太后关照,太后微微力不从心,一直在众嫔妃之间挑选可以执掌凤印的人。

  一大早的,各宫的主位上赶着过来讨好,其中,娴妃劲头最猛。

  小嘴叭叭的夸了这个,捧了那个,见跪着的一排新人,嘴上更是称赞不休,独独到云雾颖那边顿了顿。

  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云雾颖难堪,“颖贵人瞧着,是和云大小姐差不少。不说才情,就单说相貌就差一大截。”

  “可不是,要不一个是后位人选,一个才只能封个小小贵人,到底也不是亲姐妹,”有人跟着话头捂着嘴揶揄着。

  云雾颖的笑就彻底崩不住了,不是因为拿她比较了云雾初,而是因为进宫第二日就得宫里妃嫔非议,以后得日子怕是难过。

  大姐姐说得好,宫里拜高踩低的人多,她这还没见到皇帝呢,就被娴妃他们奚落一通,下面的成了精的奴才们哪个还会当她是个人物。

  以后怕是处处都要受限。

  她十分悲观,不由得撇了撇嘴,却突然听到有人开口,那道声音清朗有余,却也掺杂了太监的尖揉。

  “那日春花小宴太后回来后,赞不绝口的迎春花姑娘就是这个颖贵人吧,当真是如迎春花一般烂漫热烈,皇上定会喜欢。”

  太后是最疼爱苏迭远的,平日里都是百依百顺,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又闹死闹活,今个儿定然是也不会当众下他面子的。

  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哀家记得你,当日春花小宴别人都赏什么玫瑰、牡丹的,偏你捧了一把迎春花,哀家最爱的花就是迎春花。”

  “那今日,就也让皇帝见见这枝迎春花,毕竟酷夏难耐,迎春花还能带来几分初春的清爽。”

  一句话,就直接定了皇帝今日龙床上的人选。

  娴妃面露难堪,狠狠的剜了一眼苏迭远,心中咒骂:死阉人。

  云雾颖连忙谢恩,大姐姐在春花小宴那日嘱咐她去采些迎春花,原来在今日还能有这样的用途,她不由的多看了一眼站立在太后身侧的苏公公。

  太后乏的很,实在是没有闲心与他们唠家常,瞌睡连天,草草打发了她们。

  云雾颖故意放慢脚步,等着众嫔妃走尽,才小心翼翼的折路返回了坤宁宫的小花园,那里早有人在等待。

  她欠身,“今日多亏了苏公公。”

  面前的男人眉眼精致如画,画面色泽脓丽,描绘着男人的一颦一笑,“进宫前大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多来太后宫中,我想,大姐姐是为了让我见你。”

  他虽然美极,艳极,但表情实在寡淡,“云姑娘对我有恩,她拜托我适时帮你一把,举手之劳,我就应了。颖贵人,你在皇帝身边伺候,可要当心。”

  “皇帝爱美人,更爱会玩的女人。你不要玩进自己的心才好。”

  云雾颖一时之间参透不得,但也低声倒了谢。

  “别断了与云姑娘的书信。”

  他说完这句话,就径直离去,他不知为何,直觉云雾初对于云雾颖有别的打算,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在皇帝身边安排人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和最上佳的人选。

  就是要看云雾颖愿不愿意了。

  ……

  徐胥野与云雾初从五行山回来之后,死皮赖脸的非要赖在云丞相的府邸。

  云凌吹胡子瞪眼该想的法儿都想了,架不住这人没脸没皮,笑嘻嘻非要贴上来亲亲热热的喊“爹”。

  他喊了吧,你不应还不行。

  不知道那里来的底气,义正言辞指责,“早叫晚不叫,现在叫叫,还能多适应适应。”

  云凌表示,这个并不需要适应,毕竟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心堵。

  邱氏却表示十分受用,徐胥野叫她“娘亲”那日,还欢欢喜喜的包了一个大红包,毕竟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云凌碍于夫人,不好再发火,真的就让下人给他收拾出一间房间,那处房间自然是离云雾初的初梨院十分的遥远。

  为此,徐胥野半夜偷摸去找云雾初的时候,拉着小梨花的手絮叨了一个时辰,从人伦纲纪谈到人之常情,唠唠叨叨的叙说自己的不满。

  云雾初总结下来就是,都要大婚了,还避啥嫌,他可算不得外人,不想住那里!

  她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似笑非笑的问他,“那何时大婚?日子你与父亲订了嘛?如果不订,我们这样见面也的确不合适。”

  徐胥野愣了一下,就因为愣的这么一下,“哐叽”被关在了门外。

  徐胥野叫苦不迭,又去扒窗户,敲了好几下,云雾初不正眼看他,反倒把护院的家丁引来。

  他琢磨了一晚上,睡也睡不着,就守在云凌房外,想着老丈人醒了,就立马把时间定下来。

  守夜的小童,不识得他,见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十分紧张的缩了缩,双手抵住门槛,威胁道:“小子,不带这样抢活的,今个我守夜。”

  徐胥野单手支着下巴,望洋兴叹,“哥们儿你这志向就是守夜?”

  “守一次十个铜板呢!你边去,边去!”

  因为“十个铜板”,大梁堂堂雍勤王被推搡着无处可去。

  想来想去,又钻到了初梨院,敲敲窗子,见里面灯火摇曳,人该是没睡。

  他问:“雾初啊,你们府上守夜给十个铜板?”

  云雾初没理他,他自顾自的说,“那我们成亲了,得给他们十两银子让他们别守夜,尤其是新婚的头几天,听到什么声儿多难为情。”

  吹了一晚上的风,某个难为情的人终于等到了老丈人起床。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您看,后天大婚怎么样呀!”

  作者有话要说:  想靠不守夜发家致富的,可以去雍亲王府应聘~

第59章 喜服

  这一张口, 就订后日,真可谓草率至极。

  邱氏都不由的嗔怒了徐胥野一眼, 后日如此紧迫,喜帖都来不及发下去,更不要说喜宴的安排布置。

  “胥野啊,你年岁不小了, 不该这么孩子气, 想起一出就做一出……”

  “夫人,”云凌打断她,“你先带着顷哥儿去老太君那边请安, 这几日, 一直念叨着要见见顷哥儿呢。”

  邱氏话都到了嗓子眼,看看云凌, 又看看一脸陪笑的徐胥野,无声的叹了口气, 知道这是故意支开她,爷俩有话要聊。

  云凌带着徐胥野去了书房,关上了门, 一开口的话题却变了, “西南剿匪的事,你打算好了?”

  徐胥野嘴角弧度减了大半,漂亮的眉眼蒙上一层阴霾,“打算好了,其实也由不得我打算。”

  “你若说不去, 他们还能绑着你上战场?”云凌捋捋胡须,从几案堆积的书本中扯出个小册子,那小册子上写满了当朝官员中与云凌亲近的和他这边旁支的亲族的名字,是个宴请的礼单。

  徐胥野瞟了一眼那个小册子,继续说:“岳父知道的,他们总有一百种手段逼我不得不心甘情愿去剿匪,既然如此,不如我就自己应了,省了那些龌龊事,我也好在其中要些好处。”

  云凌将册子往外一推,放到了他眼前,“既然如此,那就定后日大婚吧。”

  惊讶于云凌的好说话,徐胥野有些语噎。

  “你这孩子主意大,虽然活的不够通透,但心是好的。以防你剿匪之后,又不认账,还是赶紧结了亲家。不过,就是要一切从简了。”

  徐胥野皱眉,“委屈雾初了。”

  “她不会觉得委屈的,”云凌有些心痛,磨着后槽牙,不满女儿的态度,“初姐儿那么稀罕你,要不要这仪式排场都无所谓,只盼着早日能成为你的身边人。剿匪之事事不宜迟,一旦定了人选就会即刻出兵,你们俩婚事再耽搁下去,她就又要再等你个把月,与其为了所谓的大张旗鼓十里红妆顺延婚期,不如务实一点,早日让你们结成连理。”

  徐胥野背在身后的手指紧了紧,撩起长袍,直接就跪在了云凌面前,“多谢岳父体谅,胥野无以回报。”

  到了徐胥野这个地位,能让他下跪的人实在是少,就连当今圣上,他都没有这般双膝跪过一回,直接跪了云凌,足以可见情切真挚。

  云凌“啧”了一声,并不买账,虽然心间起了波澜,但嘴上仍然强硬,“先别嘴甜,先说好,不要往家里带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妹妹姐姐的,我还不知道,男人一开始都这样说,但过不了一个月,姐姐妹妹就直接变姨娘。”

  云凌本身就是男人,十分了解男人内心的小九九,“你只能有雾初一个女人,只能有正房,不能有其他!”

  相较于嘱托女婿什么“对女儿好,不能亏待她“之类的话,云凌显然更愿意从根源上去解决问题,没有别的女人搅和,夫妻关系不可能不好!

  单看他与邱氏这几十年就知道了。

  徐胥野连连应是,每一下点头都坚定无比。

  大婚日子定得如此突然,云丞相府邸一切无从筹备,邱氏急的满头大汗,嫁妆单子虽然早就拉好,但还没有核对过一遍,还有酒席、仪仗队、府上要悬挂的红绸等等一切都没有着落,甚至于云雾初要穿得喜服,连尺寸都还没有量过。

  几个绣娘唉声叹气,窃窃私语,想着有没有之前绣好喜服改改尺寸来应付一番。

  邱氏心中更是不满,“喜服怎么能应付!一辈子就穿一次啊。”

  那几个绣娘不敢再吭声,邱氏脾气一向很好,这次是真的有些气愤,云雾初也劝不住,伸着手臂任由绣娘量着尺寸。

  云凌过来交代几句,软声细语哄了好几声,邱氏面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只是难免埋怨几句,“心血来潮就做了,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啊。”

  云雾初在一边听着,想为他反驳几句,张了张嘴,又变成了,“能嫁给他就很好了。”

  等到下午,雍勤王府上的昭成带着一群人提着个大箱子过来后,邱氏和云凌才知道,他们这女婿根本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谋划已久。

  箱子里应有尽有,婚礼礼节的一切事宜,除了云凌这边的宾客徐胥野定不了,其余之外,他都安排好了。

  那一群人一到府邸,就四散分开,不过一个时辰,红绸缎子,“喜”字、大红灯笼等等就已经挂遍了丞相府各处,该有的礼节,他一个没落下。

  云雾初瞧着这些,问:“他是准备了多久?”

  昭成笑的有些傻气,“上次病好就着手筹备着了,这几日雍勤王府上上下下都重新规整布置了好一番,尤其是王爷的卧房,哦,也就是您的婚房,大了足足一倍。”

  云雾初面上一红,喃喃自语,“难怪这几日他要住到这里,原来是因为自己的房间住不了。”

  “王妃。”

  昭成突然一叫,云雾初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她攥了攥手,咬牙笑了出来,“你还是头一个这么叫我的呢。”

  昭成挠挠头,“害,赶明儿咱王府上下就都得这么叫您了!”

  “对了对了,”他突然想起个差点被遗忘的重头戏,气恼的拍着自己的脑袋,“嫁衣,您告诉他们不用赶制了,嫁衣我们也备好了?”

  “备好了?”云雾初直接就站直了,等站起来才发现反应有些太大了,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手指绞着帕子,“可是他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王爷待会亲自送过来,您好生问问,据说今个儿一大早才完工,王爷赶着去试了试,满意极了。您看看怎么样?”

  一听他很满意,云雾初就更没什么好挑剔的,说实在的,就是穿着麻布衣裳能嫁给他,她都喜不自禁,重点是这个人是他就够了,“他喜欢就好,左右不过是穿给他看的。”

  昭成深感自己以后的女主子好相处,话不自觉的多了起来,“悄悄告诉您,要不是任成哥拦着,王爷这会儿还舍不得脱那身喜服呢。可真是长了见识了,还非得叫卫尉大人过来看看,卫尉大人黑着脸夸了好看,王爷才肯放过。”

  云雾初当时就笑出了声,她将食指按在嘴角,还是压不住疯狂上扬的弧度,索性放弃,与昭成一起笑的开怀。

  但她左等右等,这个不肯脱喜服的男人直到傍晚才出现。

  他们隔着窗子看着彼此,她不迎他进来,他也不主动。

  两个人眼睛里的喜气挥发,交汇在空气中,发酵成蜜,甜的人心头发软。

  他难得不自在的咳了一声,“都说婚前新郎新娘见面不好。”

  云雾初手腕支着脑袋,佯装不解,“那你怎么还来?”

  徐胥野抿了抿唇,唇线凑紧又舒扬,“看!”

  话音刚落,云雾初眼前就被一件缎面红嫁衣充斥,月光单薄照到这嫁衣上,竟然可以发出柔柔的红光。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手下绸缎凹凸不平,她探身去望,才看到这嫁衣上的细碎红宝石,红宝石被碾碎,一小片一小片的附着在布料上,是而,才有了这柔柔红光的效果,她看了好久,也瞧不出到底是用了什么绣法才能做到这般效果。

  徐胥野抬手勾住她因为想要看清而探出的小脑袋,食指和拇指压在她小巧的下巴上,身子压了下去,重重的吻了一下。

  这是个极尽缠绵吻,他的气息温柔又强硬的悄无声息潜入她的唇齿间,云雾初仰起头,努力去包容他的动作。

  云雾初的手只得死死地扶住窗台,才不至于让身体因为腿软而控制不住的下滑。

  他很少这样吻她,往常的吻,要不浅尝辄止,要不就是带着些许克制仅仅探入,从未有过这般巡逻领地似的举动。

  云雾初被他吻的昏头,气喘吁吁。

  徐胥野原本浅淡的唇色慢慢变红,殷红一片,他用大拇指指腹去摩挲她的唇瓣,这动作又惹的云雾初脸又红了一度。

  他贴近去看,觉得这嫁衣再华美,也还是不及他小梨花半寸娇。

  他将嫁衣放到窗台,捻起她的一缕长发,弯曲了自己的膝盖,送到了自己唇边,吻了一下,如祷告一般诚挚而虔诚,放佛在说,“我的神明啊,我这一辈子只信仰你。”

  他的动作太过于深情,以至于云雾初眼角湿润起来,她低头看着他,也想告诉他,“我这偷来的一辈子,只是为了你。”

  第二日天不亮,云雾初被推着坐到妆台,哈欠连连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婚前新郎新娘最好不要见面的说法。

  毕竟,昨日厮磨了半宿,刚躺下就又被唤醒,看着桌上放着的华贵的凤冠霞帔时,身子不由来的先酸痛起来。

  上辈子,她也大婚过,一身行头穿在身上,死沉死沉的,走几步头就被压的发麻,以至于等到了一切结束之后,坐在床上,完全直不起腰。

  她心有余悸,心中连连叫苦,今日总也是遭罪的一天。

  看出她懒洋洋的,邱氏难得取笑,“现在就累了,那晚上怎么办?”

  云雾初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实在难为情,“您快别说了。”

  “昨日塞给你的那图,看了没?”邱氏连连追问。

  云雾初上下两辈子,该知道的都知道,那图一被塞到手里,就急忙丢到了床底,她有什么不懂的,再说了,难道新婚之夜,真等她主动吗?!

  她无不敷衍,“嗯……看了吧……”

  邱氏恨铁不成钢,“你自己知道知道,也少遭点罪。”

  云雾初被提醒到,仔细琢磨了一下,母亲这话有理,一激灵,瞌睡散了大半,是啊,他们的新婚之夜可不能血泪交加……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大大,求不锁,感激您!

第60章 大婚1

  婚事定的着实突然, 哪怕徐胥野早就暗中筹备着一应的物件,还去五行山求了清远大师看“吉日”, 力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他尽力做到了前两样,但奈何“人和”变故太大,终究是有些美中不足。

  徐胥野看着喜宴上稀稀拉拉来赴宴的人, 哭笑不得, 拍着任成的肩膀,“真是浪费了那些好饭菜。”

  任成今日难得身上也见了颜色,腰上别了一条红腰带算是给主子贺喜, “喜帖发的是有些晚, 但他们推辞的理由也的确过分,不过是有心躲着王爷罢了。”

  雍勤王按照祖制给朝中大臣一一发了喜帖, 回应却寥寥,登门祝贺的更是所剩无几。

  硕大的雍勤王前院小桥流水、假山叠掩的好景致, 却无几人欣赏。

  因为西南剿匪一事,本就处在风口浪尖的雍勤王更是成了众人心中不能碰的刺猬,稍微靠近些, 扎自己手的可是宫里那两位。

  徐胥野耸耸肩, 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垂头在自己腰上绑着香囊,“那就招呼咱自家兄弟过来。正好他们最近一直嚷嚷馋得慌。”

  “这不好吧,”昭成吩咐好外面的迎亲队,赶着前来告诉王爷可以去丞相府了, 刚到就正好听到徐胥野这么一句话,他解释道,“南护军的那群兄弟们五大三粗的,喝酒咋咋唬唬的,王妃怕是会吓着。”

  徐胥野望了一眼迎亲队,“不会“,他十分自信且肯定,“她不会。”

  喂马的小厮牵着破阵过来,马儿这阵子被养的胖了不少,毛发油光水滑,套在脖子上的铃铛清脆的响了几声,徐胥野手掌拍着破阵的头,“好马!说起来,你还是我与雾初的大媒人。”

  马儿眯着眼睛去蹭他的手,鼻子不停翕动,讨好又亲呢。

  当日云雾初从城楼上跌落,他虽然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衣袖翻飞的坠楼者,但当时他所处的位置离的有些许远,情急之下,小腿下意识的连连夹了好几下马肚子,破尘忍不住嘶鸣,马蹄却迎风狂奔,才让他可以安然的将云雾初纳到怀里。

  徐胥野低头,悄悄的对着马耳朵道:“走吧,我们一起再接她一次。”

  破阵是幼年教导他骑马射箭的张太傅所赠,跟了他好多年,枪林剑雨中一路陪着他厮杀,他受了多少伤,破尘就受了多少伤,马儿年老,老伤难愈,他本打定主意回汴梁后就好生养着它,不再骑它,但今日不一样。

  他想将自己原原本本的交给她,将自己彻彻底底展现在她面前,他珍视的部下、战友,他最爱的马儿,包括他的身体,在今日,都通通供她赏阅。

  锣鼓喧天,红绸飘飞,迎亲队吹吹打打引得沿街众人驻足。

  他唇线绷得紧紧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身上的大红喜服罩住整个身子,无数人在叫他新郎官,直到现在,他才算彻底有了迎娶云雾初的实感。

  那么好的雾初,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他想,一定是前半生他过的太苦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给了他这场喜事,给了他泼天的喜悦。

  他自生下来,从未如此开心过。

  云丞相的府邸越来越近,他原本心跳难以自持,但等真到了门前,反倒平静沉稳起来。

  亲自上前去敲了门,本以为面对的该是婆子们故意使坏的奚落,谁知道,门轻而易举的开了,他刚迈进门槛胸膛就被人大力撞上。

  酒气熏天,撞到他胸膛的人八抓鱼般的抱住他,酒嗝一个接一个,哭哭啼啼,“别跟我抢阿姐,别跟我抢阿姐。你别进门,别进门!”

  徐胥野手臂青筋凸起,单手就将人扛到肩上,那人挣扎不休,徐胥野另一只手就直接对着他扭动的屁股来了两下,吹锣打鼓声音不停,谁也没有听到徐胥野半威胁半警告的声音。

  “云雾顷,给我住嘴!”

  那声音又低又沉,惊的小舅子云雾顷直缩脖,酒醒了大半,他粗着脖子喊,“原形毕露了吧,之前装的那么良善,还骗得我为你说话!”

  云雾顷是真的喝醉了,他年岁小,姐姐出嫁的日子突然就到了,真的难以接受,对着月光喝了一晚上酒,越想越觉得难受,就想借着酒劲撒撒风,万一呢,没准就嫁不成了呢!

  这样,阿姐就还能再陪他几年,不,几天也行啊。

  但他真的是一开始就对徐胥野这个人有错误的认识,一个十五岁就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早就习惯了说一不二,习惯了反者杀,逆者亡的人,越是在大事上越容不得任何人撒野。

  今日是他的大日子,是顶天的大事,小舅子闹闹无伤大雅,但看着这脸红眼迷离的架势是醉的不清,人一醉,就没了控制力,折腾起来,直接误了吉时。

  徐胥野是完全拒绝任何可能会出现的耽搁吉时的岔子的。

  守了吉时,就算是他们的姻缘得了上天的祝福。

  因而,徐胥野直接走到影壁处,才将他放下来,见本该站在门后的婆子们涌上来才知道这小孩一通哄骗,撒谎骗了这群婆子要守的时辰。

  “阿顷,你今日不闹腾,乖乖按照要求来的话,我便接你去王府住几日,这样的话,你与你阿姐也不算分开。”

  云雾顷醉的眼睛都要睁不开,话却也听进去了,“瞎说,娘亲说你与阿姐回门还要好几天。你什么时候接我去住?”

  “那一会儿你跟着喜轿走,大婚当夜就住下。”

  云雾顷醉中脑子不直溜,耳朵却尖的很,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指着那处,“爹来了,我得逃了,那我们说好啊。”

  徐胥野身上的喜服被云雾顷弄皱了一些,他微微敛目用指尖去抚平,云凌今日眼圈发红,脸上却带着笑,“雾初来了。”

  这个季节是真的没有梨花的,但院子中的梨花树却绿叶繁繁,云雾初一身嫁衣火红在梨花树下驻足,红色盖头下,脖颈上的莹白肌肤随着嫁衣的晃动,若隐若现,此时,谁又能不承认这朵汴梁春日白梨花此时的娇妍绝伦,树上无梨花,树下梨花开。

  众人簇拥间,徐胥野一眼就锁住了她。而后,便再也错不开眼。

  这个季节的确不该有梨花,但他的身边却该四季梨花相伴了。

  梨花染上红胭脂,他心脏漏了一拍,呼吸都不由自住的缓了下来。

  迎亲队伍弹奏的乐曲震耳欲聋,云雾初与邱氏的眼泪更是让徐胥野心中郁郁。

  奈何,他只能立在花轿前,看着她不停的抹眼泪与母亲父亲不舍告别,他见不得她流眼泪,偏偏她最近却一直在哭。

  他突然生出个想法,只要她不哭了,他真的情愿做上门女婿。

  可惜,大梁从未有哪位皇子给大臣的女儿倒插门的。

  他不介意做大梁第一人,怕就怕云丞相被那些喷着吐沫星子的御史弹劾。

  云雾初被人背进花轿的时候,还未坐稳,就感觉手上陡然一暖,手背被人捏了捏,那人的食指该是微微曲起,做了个轻刮的动作。

  盖头阻挡视线,她只来得及看到那双绣祥云鸳鸯的红靴子。

  她低头去看自己脚上那双,徐胥野连着喜服一并送来的鞋子,鞋面一侧,也是同样的鸳鸯。

  这动作,是擦眼泪的姿势,她以往每每哭的不能自已,他都是用唇吻去泪珠,用曲起的食指骨节擦去泪痕。

  云雾初的手伸进盖头里,学着他的动作来擦自己的泪痕。

  花轿之外,就是高马上的他。

  进入花轿的这一刻,她就真的成了雍勤王妃——这个她梦寐以求的身份。

  先帝已亡,雍勤王名义上的生母还在世,但却偏偏无人去通知宫里那位。

  因而,他们拜天拜地,彼此对拜,独独不拜父母。

  对拜时两颗头相接的那一刻,云雾初听到他说,“明年娘亲生辰时,你不要嫌山路难走,我背你上去,让她见见你。”

  众宾客喧闹着要送洞房,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都还是可以清楚的听见对方的每个字眼,甚至于每次喘气的声音,她只单字回了声“好”。

  南护军不论将领也好,无名小兵也罢,大多是庄稼汉子出身,没大没小惯了,他们不懂礼仪,身上还带着一股子蛮劲,心眼大。平日里徐胥野并不管束他们,只觉得有棱角的石头砸人更疼,更何况,上战场有今日没明日的,何必拘着他们的性子。

  于是乎,这一群大老爷们,碰到将军大好日子,非叫着喊着要瞧瞧新娘子好看不好看。

  唯一几位前来贺喜的官员早就面露难色,新娘面容怎么能给旁人瞎看。

  成何体统!

  更可况这位还是云丞相家的嫡长女,身份何其尊贵!

  昭成扯着任成打算出来打圆场,他们跟在徐胥野身边久了,宫宴之类的大场面都见识了不少,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南护军这些人行为的不妙。

  大梁各地风俗不同,就是这掀盖头的人选,各地都有各地的说法,但汴梁天子脚下,其本身流传的风俗便慢慢为尊,为主。

  在汴梁的风俗中,新娘子的盖头自然是要在洞房时才能掀开的,这是铁定的规矩,他们一面责怪南护军将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带到王爷大婚上,一面又不禁担忧王妃若不肯,会不会让南护军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南护军跟随王爷出生入死,都是自家的兄弟,兄弟的媳妇不让看,似乎也说不过去。

  任成压下昭成要出口的话,引着他去看王爷,徐胥野含笑抱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云雾初。

  云雾初已然打算出声自行解决,徐胥野便默了下来。

  “各位,夫君总是要看第一眼的,”她声音轻柔,不带有任何攻击性,像是撒娇,带着些甜腻,“不过,还是可以给你们看的。”

  这声音一出,徐胥野的脸就黑了大半。

  再看她真的作势要掀盖头,徐胥野就只觉得心间的弦“嘎嘣”一下断了,快步走到他身边,弯腰,抬手,手臂从她腿弯转过,腰间再用力一搂,一气呵成,梨花便到了怀里,动作之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怀里的小女人勾着他的脖子,他俯身,用牙齿将那有些飞出的盖头往下拽了拽,口中难得出现骂声,“滚蛋!都给爷喝酒去,看什么看,看自己媳妇去!”

  南护军好一通欢呼,见王爷抱着王妃直往洞房走,一脸得逞表情,有个将领过来拍拍呆若木鸡的昭成的肩膀,“走了,喝酒去,一时半会出不来。”

  “你们故意的?”

  “那可不,不这样怎么催王爷入洞房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干嘛为了什么礼节陪我们喝酒,让新嫂子在房里苦等!不过新嫂子真……”他竖了竖大拇指,“平常人家的小媳妇赶上这样的都急哭了吧。”

  “咱嫂子就是不一样,这种情况下顺着我们说,才能让王爷迫不及待入洞房啊!”

  有人接话,“嫂子威武!”

  一声接一声,“嫂子威武!”

  作者有话要说:  汪儿:女鹅威武

  大家,因为估计错误这章铺垫了下,大婚要拆开来写,所以那个什么,得等等

  围脖就是笔名呀~

第61章 大婚2

  天旋地转之间, 起哄声还没有在耳中散去,抱着她的人就微一倾身, 手臂脱离了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小心翼翼的放到床塌上。

  床塌上不知道铺了什么,又软又绵,她一被放上去, 就觉得陷下去了一块。

  她的视线被大红盖头阻隔, 刚有动作,就感觉他欺身压了上来。

  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

  他咬牙切齿,凑紧她的耳垂, “还敢让他们看第一眼!胆子太肥了。”

  说完, 不轻不重的掐了一下她柔软的侧脸。

  炙热的气息流连在耳垂,又痒又热, 云雾初忍不住耸起肩膀去躲,“你只顾看热闹, 也不帮我。”

  “小没良心的,我这不抱你进来了吗?”徐胥野用手肘撑起身体,是真的怕压伤她,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 红盖头紧贴着她的面额,将她精致的五官勾画出来,他隔着红盖头用指尖来描绘她的面貌,由眉到眼,秀挺的鼻, 再往下……

  他眸光一沉,抓了那盖头,再没有什么耐心,一把掀开。

  云雾初本来是睁着眼,盖头被人猝然掀开,大片的光亮直接毫无阻隔的照进眼底,猛的一刺,她不适应的蹩眉,身体还没有适应过来,一只大掌就盖在了她的眼上,黑暗中,所有的感官就集中在一处。

  她的下巴被迫上抬,唇瓣被他又吮又咬。

  人彻底交给自己,徐胥野竟然不知道如何做才算妥当。

  曼妙的身子就在自己怀里,他气喘吁吁用手指去寻那件喜服暗扣,“雾初……”

  喜服是他找人制的,如何解开,他比谁都清楚,但等指尖绕上了那个暗扣,却迟迟没有动作,又唤了声“雾初……”

  云雾初到现在眼睛才缓慢的适应了强烈的光线,眼前的徐胥野一身红衣,喉结攒动,唇上带着水光,一切都迷乱暧昧。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红衣,她原本以为青衫最衬他,消减凡尘气,锐减烟火气,让人只得远观不可亵玩。却不成想这一身红衣套在他高大挺拔的身子上,恍若池中红莲,摇摇曳曳在风中勾着观赏他的人奋不顾身去采撷他,去撕开他的花瓣一睹内里芳华。

  云雾初也真的这么做了。

  徐胥野横凸的锁骨悬在她眼前,左锁骨上一点红痣,随着主人的喘气声而上下移动,她抬手轻轻摸了摸那红痣,不做流连,手指快速移动,从领口中探了进去。

  徐胥野眼角发红,嗓子暗哑,喜服触手温凉,丝稠质地又丝又滑,就如同他的肌肤一般,他身子紧绷又放松,最后只是纵容的望着她……

  ……

  南护军喝到了深夜,直到王府的酒罐子一滴不剩才恋恋不舍的回了营地,在这期间,抱着王妃进洞房的王爷一直没有再露面。

  众人都老大不小了,荤话都会说,但这个时候,还真都不敢说,彼此只能眼神交汇了一番,在心里默默的给王爷的竖个大拇指。

  这个时长,王爷是真厉害。

  有人表示,王爷这个岁数禁欲太久,把持不住,乐不可支,多折腾折腾都是正常的,只是苦了咱们王妃。

  还有人实在是按捺不住燥热的心,插了一嘴,“王妃明日下不下的了床还得另说呢!”

  任成轻咳了一声,冷着的脸在黑夜中很有杀伤力,众人立刻闭嘴,瞬间静的出奇。

  昭成默默举手,要问问题,“那明儿还叫王爷起床吗?”

  王爷每日仍保持着早起练剑的习惯,天刚蒙蒙亮就会起床洗漱,尤其是这几日西南剿匪一事几乎算是板上钉钉,紧迫感一上来,即刻便加强了南护军每日的训练。

  毕竟,上了战场就是拿命在偿还平日的懒怠。

  但明日,是大婚第一天啊,昭成拿不准主意。

  有人砸砸嘴,想支招,又顾及着任成,最后十分委婉的说,“你早上听听动静,有动静的话,就跑的远一点。”

  昭成不明,“有动静,不该顺势去伺候王爷梳洗吗?”

  那人恨铁不成钢,舔舔嘴唇,喝进肚里的酒都变成了尿意,他越急越说的含混不清,“你这小孩懂什么,大婚第一日早上的动静多半是那什么不满足。趁着美人在怀,疏解一下。”

  “什么不满足?”

  “就那什么,男的都懂啊,你早上不会那什么啊,”他突然想起什么,上下一番打量,“哦,我忘了,你还是小男孩呢。”

  “别说了!”任成听不下去,直接打断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明日不叫了,王爷要是想起,自己就起了。”

  昭成愣愣点头,琢磨一番,补了句,“不过我觉得吧,王爷应该会起,他自制力一向很好,除了受伤、生病,清晨练剑之事向来风雨无阻。”

  几位有了妻子的将领连连摇头,看着昭成一副信誓旦旦为王爷打包票的单纯模样,又感慨了一句,“还是小孩子啊。”

  于是乎,小孩子昭成第二日抱着剑等到日上三竿都不见那个挺拔的身影。

  他用手肘戳戳已经练了一套剑法回来的任成,“任成哥,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搞不懂啊,明明先前王爷最恨人惫懒。”

  任成沉默半晌,撇了一眼地上逐渐缩短的影子,“你还小,不用懂这些。走吧,去准备午膳。”

  徐胥野的确最恨人惫懒,也的确自制力良好,昭成如今不懂的,他其实先前也不懂,为什么军中一些将领娶了夫人就免不了要因为晚起耽误事情,领了几大板子还是要再犯,直到今日,他才彻底明白。

  是完完全全根本起不来!

  他想,要是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他肯定也不会动。

  怀里的女人呓语几声,纤细的手臂还随意的搭在他的腰上,他微微抬了抬腰,云雾初就下意识的去寻他的温度,缩着身子又靠了过去。

  他一下子全身酥麻起来,小小的一个人儿,水做的,软软的绵绵的,窝在自己怀里,此情此景,他根本不忍心再动。

  昨夜折腾的太晚,他磨着她来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她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他自觉做的过了,清晨清醒后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但若问他,是否后悔?

  他定然激烈摇头,怎么可能后悔,从尾椎骨窜上大脑的快感到现在都留有余韵。

  她是他第一个女人,在她之前他连通房丫头都没有,销魂滋味昨夜也是第一次尝,自控力锐减为零,他想,他骨子里一定还带着原始人的野蛮。

  不然,这么会把雾初累成这样,这个时辰,该是不早了。

  无心练剑,只想陪她。

  他低头,轻轻的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云雾初的睫毛微颤,并没有转醒的迹象。

  徐胥野着实享受这一刻,他轻轻躺回去,两个人面对面躺着,呼吸混合在一起,他想,若一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

  但好巧不巧,总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嗓门要破坏这清晨的难得静好。

  “阿姐阿姐!我带了栗子糕给你!”

  云雾初被吓了一跳,猛的睁开眼,睡眼惺忪,她眼中闪过茫然,而后慢慢反应过来,眼前的床幔,是浅绿色绣着合欢抱竹图的,不再是她闺房的暗粉色绣梨花枝子图。

  身下的床塌也不再是仅仅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如今,要大些,因为今后的日子,与她一起睡的,还有了徐胥野。

  她意识慢慢回转,下意识去摸自己身上,一丝未挂,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哪里都疼,酸疼的打紧。

  昨夜种种钻入脑中,再看到对着她笑的徐胥野,第一反应就是询问,“昨夜,你觉得舒服吗?”

  她这么想着,也就真的问了出来。

  自己如何真的不打紧,这个她爱了两辈子的男人,她希望他能享受。

  昨夜,她该是叫的很惨。

  徐胥野嘴角深深弯起,正欲回答,就又被外面那个高喊的声音打断。

  “阿姐!你们拦我干什么!干什么!”

  云雾初困惑,“阿顷的声音?”

  “嗯……”徐胥野心里直叫糟糕,他的确答应了云雾顷带他来王府住几日,没成想,醉成那样,还真的跟来了。

  温存彻底被云雾顷的声音冲散,云雾初正打算起身,被徐胥野又按了回去,“你再睡一会儿,我去解决,一会儿我唤丫鬟进来帮你梳洗。今日走动会有些疼,雾初,辛苦你了。”

  云雾初失笑,“这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全天下夫妻都要经历这一遭。”

  徐胥野桃花眼发亮,唇瓣殷红,一晚上都没有消下去,他低声道,“昨晚,实在美妙。”

  云雾初垂下头,将被子撩到头上,不肯再瞧他。

  不多久,院子里的声音就淡下去。

  “小舅子,过来我们谈谈。小声些,让你阿姐再睡一会儿。”先是徐胥野唤了一声。

  云雾顷声音顿时低下去,指了指手上的栗子糕,“我一大早排队去买的呢。”

  徐胥野安抚,“午膳的时候用。”

  云雾顷不依不饶,“那就凉了。”

  “小舅子,你可真没眼力见。”一大早,什么好事都被这个小崽子搅和了,要不是他,雾初还在自己怀里呢,兴许一会儿洗漱他还可以亲自帮忙。

  云雾初昏昏沉沉,再也听不清院子里的声音,满室的旖旎气味久久不散,她阖眼,困倦再起。

  朦朦胧胧间,她还在下意识的计算自己来癸水的日子,上一辈子,她虽然不参与嫔妃争斗,但也知晓了一些后宫女人的手段。

  这其中,就有一位为了讨好她,向她进献了如何算出最宜怀上孩子的日子的法子。

  她当时根本就不会与皇帝发生关系,对于这法子就当听个新鲜一样随便听了一耳朵,没成想,这辈子派上用场。

  她想,似乎就是这几日。

第62章 下次注意

  雍勤王府人口简单, 既无公婆高堂掌事,又无弟兄姐妹同住, 正经主子原本只有徐胥野,现如今,又加上她。

  下人们不敢怠慢,毕恭毕敬, 战战兢兢的试探这位新主子的喜好和脾气。

  是以, 云雾初一觉醒来后,觉得比在云府还要自在,她不用请安奉茶, 回笼觉睡的安然。

  直到燕妮放好了洗浴的热水, 她才慢慢转醒,偌大的木桶盆里, 玫瑰花在水面飘的满满当当。

  云雾初探手捻起一片花瓣放在鼻下闻了闻,浓郁的馨香。

  她有些惊讶, 感叹,“好香!”

  一旁伺候的丫鬟还在往水里放花瓣,闻言, 笑道:“王妃有所不知, 王爷昨日就备好了玫瑰花汁子,今日放了有大半桶进去。再加上这些花瓣,自然是香的很。”

  “玫瑰花汁子?”,有些耳熟,云雾初想了一下, 才恍然大悟,“是他先前拿来泡手的。”

  丫鬟笑吟吟的,“这玫瑰花汁子的配方是李管事费了些曲折才拿到的,王爷用了几回,觉得尚佳,自那以后,府上就时刻备着了。”

  “王爷还在用这东西泡手吗?”

  “可不是,睡前必会泡一番的,多晚多累都没有中断过”,丫鬟将竹篮里的花瓣放尽,欠了欠身,“王妃,婢子先下去,您还需要什么,让燕泥姐姐支会一声,婢子们都在外面候着。”

  云雾初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屋里侍奉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燕泥,云雾初这才开始慢吞吞的脱衣服。

  她本身就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洗浴,更可况,今日身子上的痕迹定然十分精彩,只留下燕泥服侍正合心意。

  燕泥过来帮她脱寝衣,称赞道:“王府的丫头都很有眼力见啊。”

  云雾初伸着手由她去解胸前的系带,嗅着这股香气笑了,“哪里是他们有眼力见儿,是那个人事事为我周到打算罢了。”

  “王爷有心了。”燕泥本还笑着,但等衣衫褪下,饶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顿了下手,惊呼出声,“您这……”

  “不许说!”云雾初抱着肩膀,挡着身前柔软上更加骇人的青紫吻痕,横了她一眼,“也不许看!”

  燕泥吞吞口水,不看是不行的啊,她扶着云雾初进入木桶里,水漫到锁骨处,她拿着手巾替云雾初擦拭后背和脖颈,问,“您疼不疼啊。”

  白皙肌肤胜雪,几簇红痕如梅,竞相开放。

  “这青青紫紫红红的,太吓人了。”

  云雾初窘迫,热气蒸腾下,她的脸更红了,“都说了不许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要是擦到哪处疼了,您说一声,奴婢轻一些。”

  云雾初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疼是疼的,只不过,不是燕泥所指的,而是另一处让她难以启齿的地方,疼的让她蹙眉,热水漫过,才稍觉好了一些。

  玫瑰花汁子的味道萦绕在周身,她洗了好一会儿,觉得身上的疲乏消下去不少,热水变成温水,她对燕泥说:“扶我起来吧。”

  身上的水珠子还没有擦干净的时候,就听得门“咯噔”一声被人打开了。

  云雾初慌了神,连忙用衣服裹住了身子。

  燕泥赶紧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婢子这个时候往里面闯,脚步匆匆,怒喝,“大胆!不知道王妃在里面吗!”

  尾音还没有消散,这怒气漫天的声音就迅速刹了闸,拐了个弯变得小心起来,“王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洗完了?”他声音有些喘,该是跑了一路才赶上。

  “嗯。”

  “你出去吧,我来伺候王妃。”

  燕泥安静应了声,将手里抱着的衣物递给徐胥野,欲言又止,“王爷,王妃身上……您轻着点。”

  徐胥野勾唇,顺从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下次,下次注意。”

  云雾初湿漉漉的站在水里,匆忙裹在身上的衣服被水沾湿裹在身上,将姣好的身材曲线勾勒无余,她小心的扶着木桶边缘,打算先出来。

  地上湿了一大片,她才伸出一条腿,就感觉腿、间被拉扯的一疼,脚下一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往后倒。

  摔是不可能摔的,最多,不过是摔到徐胥野怀里。

  他干净的青衫被她身上的水珠溅湿一大片,他抿唇,担心,“哪里有受伤吗?”

  云雾初摇摇头,身上裹着的衣服沾水薄如蝉翼,裹了还不如不裹,她嗫嚅,“你别看!”

  徐胥野原本还没注意到,被她这一句提醒到,目光竟不受控制的将她从头看到尾,喉结滚了滚,嘴上却十分乖顺,“嗯,不看。”

  然后,看了一眼,喉结又是一动,他道:“不看不看。”一边说着话,另一边又瞟了一眼。

  欲盖弥彰一般的视线打量,云雾初理直气壮去扯他宽松的青衫就要往自己身上盖。

  他日常穿衣,一贯是松松垮垮,被她一拽,胸口就露出些,上面竟然也有几朵小小的红梅。

  云雾初瞪大眼睛,她不记得她昨夜做了这个啊。

  难道,鬼使神差,欢愉上头的下意识举动?

  徐胥野抱着她突然的起身,彻底的打断她的思路,她揽上他的脖子,“我听人说了,你到现在还在用玫瑰花汁子泡手。”

  徐胥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将她放在床塌上,佯装生气,将手心摆在她眼前,“你自己摸摸,还磨不磨人,隔不隔得慌。”

  他真真是对这件事执着极了。

  云雾初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脸边,用侧脸蹭了蹭,“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当初说那种话无非是想要气气你。”

  “我不知道”,他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坐在她一边,语气忿忿,埋怨,“后来我们好了之后,我又问过你一次,你就只是笑。”

  云雾初想了想,他说的该是那夜他给鱼儿下药来私会的事,她以为她的笑就是最好的解释了。

  却不成想,这人疯狂因为这事钻牛角尖。

  他将锦被搭在她身上,微微压低了腰,从袖间掏出个小瓷瓶,食指间伸进去粘了一点白色的粉末,悄悄将被子下端掀开些。

  看到了云雾初纤细匀称的腿,他神情专注,嘴上还闹着气,“不过,我现在不在意了,反正你都是我的夫人了,再嫌弃我也你也不能去找别人了。”

  云雾初想着如何解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胥野,其实男人手心有茧子才更……”

  最重要的话没说出,云雾初就不受控制的呻、吟了一声,她捂住嘴,腿乱蹬着拒绝他的动作。

  徐胥野强制的压住她挣扎的动作,“别动,上些药,昨天流了好多血。”

  他低头,亲亲她的膝盖,“乖,昨天该看的我都看了,不该看了也看了,不差这一点了,别害羞了。”

  云雾初瞪大眼睛,动不了,手指收紧攥紧被褥,这感觉太怪了。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手指的动作,忍不住的闷哼从喉咙间泄露。

  听到徐胥野哑哑的笑声更是羞涩,她一再催促,“好了吧,好了吧。”

  “好啦!”徐胥野将她连着被子一并抱起来,将瓷瓶随手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知道她面皮薄,善解人意的转了话题,“你知道阿顷在咱们府上吗?”

  云雾初抬眼去看被他随手搭在凳子上的衣物,“知道,今日一大早就听到他的动静了。”

  徐胥野瞧出她的目的,伸长胳膊帮她去拿衣裳,“我带他去了一趟南护军军营,这小子兴奋的不行。我有个打算,你是他阿姐,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云雾初接过衣物,仰着小尖下巴,示意他转身。

  徐胥野不满,“转身就多此一举了吧。”

  看云雾初美目怒视,他无所谓的耸肩,凑近亲了一大口,无赖口吻,“反正晚上也是我来脱。”

  云雾初撇嘴,见他真的转了身,才开始窸窸窣窣穿起来,“你想让他进南护军?”

  “嗯,他自己也喜欢,我看他也不爱读书,”徐胥野斟酌字眼,“他今年十五了,也不小了。可以去战场上试试了,试一试,不喜欢就再回来,也没什么。”

  云雾初沉吟片刻,“所以你就直接带他来王府了?要给爹爹个先斩后奏。”

  徐胥野被挑破目的,不安,“阿顷出身好,这样的好出身,实在是没必要从军。岳丈以后可以给他在朝中安排一个很好的官职的。”

  “那你还这么做?”云雾初笑道,她绑好腰封下了床,走到他面前。

  徐胥野叹了口气,薄唇还是上扬的,“你瞧我,还是做错了,思虑不周。”

  他道歉的态度太快,太好,反倒让云雾初心里一揪,她努力解释,“没有,我不是怪罪的意思。”

  徐胥野还是在笑,那笑容有些牵强,他轻轻点头,“嗯,我知道。阿顷实在是没必要去战场上厮杀,用命相搏。”

  他亲情淡薄,如今成亲了,云雾初的家人也就变成了他的家人,他想要把自己的最好献上,但终究是方法有些错了,他忘了,他如今的家人如此显赫,本也就不需要他那些好东西。

  他带阿顷去军队,只是看着小舅子也喜欢,不如就去试试,体验一番,有他这个姐夫保驾护航,不会叫他受伤。

  只有上了战场,云雾顷才会知道,他的将来是要留在疆场在风沙中成为个铮铮男儿,还是留在朝堂在唇枪舌战中一决雌雄。

  他只是想,多给阿顷一个选择。

  云雾初何尝不知道他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她。

  她将他的头揽进怀里,贴着她的小腹,柔声道:“你十五岁已经立下赫赫战功,沙场凶险,但却是好男儿保家卫国的归处,我想,阿顷会喜欢的。”

  清亮的桃花眼眸一眨,又听她说,“你的小舅子会感激自己有个这样的姐夫的。”

  作者有话要说:  雾初:是阿顷的荣幸啊,你这个傻瓜

第63章 一类人

  大婚第二日, 本该进宫去请安。

  云雾初一大早就开始沐浴焚香,梳洗打扮, 燕泥在一边伺候着,忍不住调笑,“春花小宴也没见您这样啊,随随便便就去了。”

  云雾初挑着簪子在发髻上比划, 挑眉, “那能一样吗?如今进宫可是以雍勤王妃的身份,要给他挣些面子的。”

  匣子里一共十一只梨花簪子,玉质、银质、金质甚至于木雕的, 款式不一, 各个精巧。

  她伸手细致抚摸过每一至簪子,他说, 这是他遇见她之后,每年为她准备的生辰礼物。

  说这话的时候, 他才做完一场,神清气爽,搂着她喜笑颜开, 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

  随便披上了个袍子, 胸膛以上的部分毫不遮挡,大咧咧的露着自己窄细的腰身和平直的肩线,弯腰去暗匣那边一支一支将簪子取出,口中絮叨:“还有八支,其中有一支还是我自己雕的。”

  他将那支木雕的簪子擦拭一通, 走回去,钻回被子里,将云雾初拉到怀里,“清远大师教我的,他教我怎么雕,但我第一次学,总也是不好看,你莫要嫌弃。”

  那簪子是真的不好看。

  簪身都歪歪扭扭的,更不要说簪子前端那朵小梨花了。

  云雾初使劲压下上翘的嘴角,“太丑了!”

  “小梨花,这么挑剔可不好啊”徐胥野一把将她压下,耸着鼻子去揉她的脸颊。

  纠缠在一起的腿磨擦间又多了些别的意味。

  他眸光沉了,呼吸也重了,眼看着不妥,云雾初讨饶,“明日还要进宫,我们别来了。你别……”

  她挣扎出来,坐直身体,弓着腰去一个一个将簪子收好,那个丑的不行的木簪子她小心的压在了自己枕头下。

  再转头去看徐胥野,才发现这个十分“小气”的男人已经转过身子,宽大的肩膀随着呼吸大幅度的升降,幅度太大,佯装生气的气呼呼的模样,让她好气又好笑。

  想起昨夜的一幕,云雾初还是忍不出疯狂翘嘴角。

  燕泥帮她画眉,“王妃,再笑下去,眉毛要画歪了啊。”

  云雾初挥挥手,笑意冲撞着说话的调子,她说不清楚,“那……你让我笑够。”

  ……

  进宫的马车早就备好,云雾初与徐胥野出来的时候,见到位不速之客。

  云雾初提着裙摆的手收紧,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那人身上,苏迭远迎上她的目光,露了个浅淡的笑朝云雾初颔首,算是问好。

  云雾初上齿咬上下唇,也点头回了一下。

  徐胥野自然是没错过这俩人的小动作,有些惊讶的扬眉,目光中透了些玩味。

  他倒不是吃醋,虽然眼前这位实在貌美,从骨气里透出来的阴柔之美,他自认为,自己是比不上的。

  但他还是微微有些不满,一个男人与云雾初有私交,而且看上去还颇为不错。

  他长身一挡,将云雾初挡在身后,含笑道:“苏公公,你亲自来接我们入宫?母后舍得吗?”

  苏迭远往后退了一步,保持了些距离,声音平稳,意有所指,“王爷没猜到吗?太后早晚都会找您的,或者说,等您过去找她。”

  徐胥野眉眼一厉,嘴上弧度不减,但眼中已经一片冰冷,“是嘛,儿子与母亲心意倒是相通。”

  苏迭远垂眸,“太后说,请您在面见皇上之前,先去一趟坤宁宫。”他微微挪了几步,对着徐胥野身后的云雾初说:“王妃可先去秦贵人那边赏玩,秦贵人最近得了一件宝贝,想请你赏赏。”

  云雾初率先进了马车,对于秦贵人她没有太多印象,上辈子也没什么往来,突然要见她,倒有些奇怪。

  马车帘子被一只大手掀开,徐胥野露出半张脸,压低声音,“若有人为难,不要忍。”

  “不会有人为难我的,倒是你,小心一些。”

  徐胥野面色不好看,眉头蹙在一起,忧心忡忡的样子。

  苏迭远看见后,难得调侃,“王爷婚后的确是变了不少,那日在坤宁宫太后如何刁难,您都云淡风轻,满不在乎,哪怕最后用南护军的家眷来威胁您,都不见您有丝毫的露怯。今个儿,倒是还没进宫,就忧惧起来了?”

  “看来王妃对您影响不小。”

  徐胥野不愿意在这种事上被人奚落,他脸上浮现薄怒,轻巧的回了一声,“苏公公这段时间也变了不少,初见时还会因为一杯酒洒在本王身上而惴惴不安,如今却也学会咄咄逼人,朝着人的痛楚戳。”

  苏迭远淡淡地看着地上的影子,直到徐胥野翻身上马才开口,“王爷,我们都是一类人不是吗?有了软肋,人就变了。”

  徐胥野握着缰绳的手用力,手骨凸出,扬声喊了一声“驾”绝尘而去。

  苏迭远眯着眼去看徐胥野的背影,直到小太监来请他上马车。

  徐胥野的软肋,是云姑娘。

  他的软肋,是阿姐。

  可不是一类人吗。

  他眉宇间的冷漠大大冲淡了他原本的阴柔,美人冷脸,拒人千里之外,朝外抬手,“走吧。”

  马车走的稳当,他从车窗里望出去,繁华的汴梁城的景色向后撤去,离宫门越近,嘻闹越远,冷清更甚。

  他和苏十里原不是汴梁人的,他们来自京郊的一个小山村,临海而居,他们一家四口,谈不上富足,但也吃喝不缺,只可惜,父亲跟着商队出海打鱼,遇到风暴,商队无一人幸免。

  没了父亲,这个家也就彻底垮了。坐吃山空,又正好遇上他高烧大病,买不起药,母亲就想到了卖女儿。

  苏迭远疲惫的闭上了眼,果然往事不可回首,一回首,就神伤难耐。

  阿姐是因为他才被卖掉的。

  “卖”这个字眼,从口中吐出,让他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人非牲畜,怎能用卖!

  但他的阿姐,也是真的被卖了。

  这一辈子,他都是还不完阿姐的了。

  苏迭远抬手狠狠的揉了揉眉心,在宫门口悄悄截住了云雾初,他屏蔽众人,亲自领着她往秦贵人的宫室走。

  “云姑娘可知道这一切如何解?”

  话辞模糊,云雾初心中闪过一瞬,装作不解,问:“什么?”

  苏迭远嘴角噙着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云姑娘担忧王爷的未来,我也担忧阿姐与卫尉大人的未来,而这一切建立在什么样的前提上,您该是很清楚。”

  云雾初心里“咯噔”一下,她确定苏迭远并无重生,但都能猜到这里,她诧异于他的聪慧。

  低估了对他的认知,让云雾初的背上冒出一层冷汗,她声音严肃起来,满是警告,“苏公公,你在宫里呆久了,总该知道宫里最容不下话多之人。越是聪明的人死的越早,装傻充愣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苏迭远嗤笑一声,“就是呆久了,才更迫不及待解脱呢,云姑娘,我装了太久的傻子了,现在想为了我阿姐清醒一点了。”

  云雾初回头瞧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般模样的他与上辈子高高在上乘坐太后轿辇出行对皇后都不屑一顾的苏公公重合,那么不可一世,蔑视鄙夷所有人,分明他才是最卑贱的身份。

  是了,他骨子里就是个这样的人物,会装,且狠,卑微又自负。

  只是,现如今,他还没有彻底变成上辈子的模样。

  但是,依然不可与他为敌。

  兴许是云雾初眼中的惊惧太过于浓厚,苏迭远明媚一笑,那笑容很是柔软,他朝她行了个礼,“云姑娘助奴才找到阿姐,是奴才的恩人,哪能不知恩图报呢?更可况,奴才说了,王爷的未来与阿姐的未来需要达成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苏迭远,愿意为您效力,为您现在心中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云雾初连连退后,她由衷感慨,“你太可怕了,苏迭远。”

  徐胥野尚且猜不到她的想法,这个人,这个旁观的人,仅仅通过那么几个人的关联牵扯,就可以猜出她有想要徐胥野造反的念头。

  “如果我们的敌人是一样的,奴才的可怕是助力啊。奴才所求不多,只想阿姐下半生幸福,青楼那种脏地方,阿姐不能再呆下去。”

  “卫尉大人与王爷交好,王爷手中有军队,为什么就不能……”

  “住嘴!”云雾初声音尖利起来,“在皇宫里,到处都是耳目,你要说什么!”

  云雾初被他逼的手脚发凉,她抬手制止他还要靠近的步子,“苏迭远,虽然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王爷做不做,如何做,什么时候做,都不是我能左右的。”

  苏迭远皱眉,“您可以的,王爷现在已经为了你有所改变,只要云姑娘肯豁出去,对自己狠一些,苦肉计您也不是第一次用,王爷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云雾初手指开始颤抖了,她用力压了压,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旦发兵,要付出的代价是你我可以承担的吗?我可以使苦肉计嫁给他,但是绝对不会逼他发兵。”

  就是因为知道他不会无动于衷,她才会犹豫,先前的算计,最多是她小女儿心思,设了个局勾引心上人进入圈套。

  但算计他发兵,就早早脱离了情爱的层面,她做不到。

  她背过身去,“如果有一天王爷发兵了,一定是因为他想发兵了,不会存在任何一丝一毫的我逼迫的原因。”

  她想他活下去,想上辈子的悲剧永远不发生,当然,也想他造反。

  但是,她不能替他做决定。

  有些事逼得了,有些事不可以。

  “你说的对,若我在太后、皇帝那边受了什么挫磨,伤到一定程度,他气急,定然会动取而代之的心思,但这样做,不是他本愿。就如当初我逼他娶我一般,我知道他心中没有别的人才敢去算计他。这件事,我不知道他心中有没有别的打算,我不做。”

  “苏迭远,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们会是很好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但现在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蛇蝎美人·苏迭远

第64章 选择权

  秦贵人的宫殿毗邻宫道, 一墙之隔,外面就是宫人们走动的甬道, 熙熙攘攘的杂声总是穿透过厚厚的宫墙传到院内,云雾初一迈进,就不由的皱了皱眉。

  实在是吵闹的打紧,但看起来, 秦贵人倒是住的优哉游哉。

  秦贵人早就倚在抄手走廊旁, 一双美眸肆无忌惮的上下来回打量着云雾初,她眼里的光彩虽逼人,但视线却没什么焦点, “雍勤王妃。”

  尾音挑起来, 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新奇。

  云雾初在距她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步子,欠了欠身, “秦贵人安。”

  上辈子她对这位秦贵人没什么印象,她成为皇后之后深居浅出, 本身就嫌恶极了后宫争斗,对于“贵人”这种小小的位分,只要不招惹到她头上来, 她都不会理会, 管她得宠不得宠,生子不生子,徐胥成宠爱谁,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云雾初不知道徐胥成怎么就让她来这里了,新妇进宫拜见, 先见个小小贵人成何体统。

  “王妃,臣妾实在是好奇的打紧,昨夜求了皇上大半宿,才能让你来这儿一趟。”她声音尖细又柔,嗲味十足,云雾初尚且都觉得骨子一酥,更不用提男人了。

  只是,云雾初皱眉,似乎这位秦贵人上辈子没活到这时候啊。

  大概是因为她的意外重生,牵连了这辈子诸多人的命运发生变化,云雾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迎面对上秦贵人的目光。

  “雍勤王爷生的这般绝艳,臣妾一直以为,这满汴梁女子无一人配的上他,听说他娶了王妃,真是觉得不可思议。但今日见了,只觉得郎才女貌,般配的很,”她“咯咯”的笑了,一点也不认生的去挽云雾初的手臂,“前一阵宫里都还传,云家嫡小姐必为中宫皇后,谁能想到,你转眼就成了雍勤王妃。”

  “皇后之位那么多人眼红着,王妃却不屑一顾,臣妾听闻,觉得敬佩。”

  云雾初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眉间隐隐不耐,“秦贵人如今冠宠后宫,得皇帝如此宠爱,雾初也佩服。”

  秦贵人支着下巴,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顺着手腕滑下,“王妃瞧着不愿意来臣妾这儿,其实,臣妾也不愿意让王妃过来。毕竟,能劝得动皇上让雍勤王妃进宫见个小贵人,这是多招人恨的人,一下子,就又会成为这群女人的眼中钉了。”

  云雾初没意料到她突然来这一出,“贵人明知道其中利害,还一意孤行,是有什么事必须亲口告知臣妇的吗?”

  “自然是的,”秦贵人拢拢衣服,牵着云雾初的手引着她往外走,还命令随行的下人都不许跟上,“颖贵人,就是您的妹妹,先前在娴妃娘娘手下救过臣妾一回,这次她有求于臣妾,臣妾还是要帮的。”

  越走越远,夹道上连宫人的身影都不再,云雾初竟然不知道,皇宫中,竟然还有这种地方,几乎是无人往来,遍地的腐叶盖着新芽,积灰的大门早就辨不出原来的朱红,“颖姐儿出什么事了吗?”

  “颖贵人没出什么事,只是有些事,她虽然看见了,因着与你的关系,她得避嫌,”走到一处月亮拱门前,这样的荒败景色才好了些许,地上的遍布的灰尘被几个大小不一的脚印踩开,云雾初猜想,这里该是有人居住。

  放佛是为了应证她的猜测,秦贵人停住脚步,透过拱门,可以看见里面连片的茅草房,茅草房像是新建的,每个屋子的大门都紧闭,里面传来几句孩童的哭喊声,听着声音,年岁该是不大。

  云雾初即刻便明白过来,她匆匆道谢,“多谢秦贵人带臣妇来此处”,又匆匆想要往里走,秦贵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两人力量相悖间,云雾初的胳膊被拉的生疼,她回头看她。

  “王妃失分寸了,此处多隐蔽啊,若不是颖贵人这几日常去太后宫中走动,又暗自买通好几位太后宫里伺候的下等丫头,哪里能知晓这些孩子们被太后藏在这处。你切莫轻举妄动,被人知晓,这群孩子就又要被挪换地方。”

  云雾初唇线抿成直直的一条,任由秦贵人拉着她躲进了不远处一个竹亭,“颖贵人身份尴尬,不敢直接见你,故托我告知,她第一次发现的时候,觉得事关王爷,就处处留意。看王妃刚刚的神情,是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南护军家眷被太后用来威胁徐胥野的事,是何行时告诉给她的,徐胥野从来没对她提过,但她一直在心里记了好久。

  那些孩子们何其无辜,徐胥野心中就何其在意。

  他的在意,就是她的心事。

  “是我莽撞了”,云雾初指尖狠狠的陷在掌心中,苏迭远的话的确影响到她了,以至于在知晓孩子们的处所之后,竟然生出想要硬生生闯进去的心思。

  秦贵人慢悠悠为她解释情况,“最开始这些孩子们的确是养在坤宁宫,跟着皇子公主们一起被太傅教养,这倒也是他们因祸得福来的福气。但后来不知怎么地,就被挪到了这处,坤宁宫与茅草房的确是天壤之别,孩子们挤在这处,吃饱穿暖都由最下等的奴役照料,瞧上去,也是可怜的打紧。”

  云雾初敛目,手指摸着竹亭柱子上的尖刺,“太后娘娘,是真的心狠。”

  “可不是,先前还差点赐条白绫勒死我,”秦贵人美目怒睁,“但皇上心疼我,她又奈得我何。她威胁我,皇上又威胁她,谁都别好受得了。”

  云雾初轻声喃喃,声音低到只有自己听到,“是啊,左右不过是威胁,那这次又是威胁他做什么呢?”

  突然将孩子们藏到这处,决不可能是兴起之行,多半是因为徐胥野今日进宫,不想给他看到这群孩子罢了,借以再以此胁迫一番。

  但今时今日,又可以逼他什么呢?

  根本不用思索,便得出了答案,西南剿匪一事……

  上辈子,也是自西南剿匪一事起,他被慢慢剥权,南护军的军权脱离,成了真正的闲散王爷。

  云雾初从头到脚都发着凉,苏迭远的一番话给她造成不小的影响,她虽然回绝了他,但也对于徐胥野的未来深深担忧着,现如今,又亲眼瞧到太后的逼迫手段,冷的身上发抖,心中发颤。

  秦贵人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她,颇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细细的眉毛上挑着,“我啊,就好人儿做到底,帮你瞧着人,你快去快回,见一见那些孩子们,这里灰尘大,王妃用帕子挡着些,不然碰了一鼻子灰,被人瞧出破绽,我们就都完了。”

  若说最初,她仅仅是领路而已,一旦被发现,她也可以轻巧的摘出自己,但现在,变了,彻底成了同伙。

  云雾初当即便要给她行礼,感激的话语还没有出口,秦贵人就摆了摆手,双手托着腮,仰着头得意的笑了,“我啊,喜欢过王爷。”

  云雾初脸色一瞬间变的难看起来,手里的帕子本来丝质柔软,现在捏在手心里刺刺的,“秦贵人在开玩笑?”

  女人,总是天然的对于觊觎自己男人的同性十分的不友好。

  即便端庄持重,稳妥聪慧如云雾初,也不可避免。

  “王爷风华绝代,哪能不叫人动心呢,”秦贵人大笑,睫毛微微抖动,似乎是陷入某场回忆,“其实若不是王爷那些可怕脏陋的流言甚嚣,恐怕王妃今日能有雍勤王妃的头衔也不容易,不过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假设呢,我借着帮颖贵人的忙,也帮一帮王爷,算是了了自己的少女春闺梦。”

  她语气间带着极淡的嘲讽,嘲的都是自己。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我已经怀有身孕三月余,日日养育这个孩子,晚上竟还能梦见王爷,总觉得,要做些什么了断自己的情缘。”

  云雾初微微扬起下巴,十分惊讶,目光落到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贵人好痴情。”

  她笑容发媚,“痴情谈不上,就是难得喜欢个人,你知道吗?皇上与王爷有那么几分像,我们在床上时,我总是会将他想成王爷,可如今肚子里都有孩子了,不能总是对不起孩子他爹。”

  云雾初默然,她突然感同身受,上辈子的她也曾经努力地想要将徐胥成当作徐胥野,同父异母,轮廓是像的,但终究不是他。

  她努力未果,骗不过自己的心,只能徒有皇后的身份远远躲避徐胥成任何妄图的亲近。

  “王妃,先前我就一直在想,凭什么你就可以得到他,我却不行呢?”她还是在笑,眸子间的神采不减,反倒带了几分真挚,“王妃,你一定是做了别人所不能做的事,也应该是给了他别人所不给的深爱。我想,你该是给了他想要的吧。”

  “去吧,你应该有一柱香的时间去看看那些孩子。”

  她说完,便转过头去,只留给云雾初一个插满华贵金簪的后脑勺。

  云雾初机械的朝着拱门后那几个茅草房走去,大脑一瞬间懵然,又在下一刻清醒,发冷的身子终于有了几分热度,秦贵人的话恍若给她迎头浇上一瓢热水,撒到肌肤上,又疼又烫,但也慢慢将僵冷的身子暖回。

  他最想要的……想要的……

  那她,给了他想要的了吗?

  心中郁积的结突然就被打通了。

  她受困于上辈子的梦魇,重生之后,只一心想让他活下去,但她却从没有想过,活下去,就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或许的确如此……又或许根本就不是……

  最想要的……

  无论他做什么,她无所顾忌的陪着就好了。

  造不造反,死还是活。

  一起生,一起死。

  选择权,她该放到他的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雾初来说,重生后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想他死,她想他活着,但她也忽略了,徐胥野自己想不想活,想和谁活。

  包括造反一事,她不能逼他去做皇帝。一切的前提,建立在,徐胥野心甘情愿去做这件事。

  把想法强加在徐胥野身上,是她的刚重生时的想当然。

  把选择权交给徐胥野,在某种意味上,云雾初才算是真正摆脱了上辈子的阴影,毕竟,最重要的是眼前呀

  女主的想法一直在变化,有点担心大家产生疑问。

  所以,稍稍解释一下。

第65章 彻夜未归

  茅草房并肩排列开, 密密的挤在小院中,草叶子随着风胡乱的飘动着。

  云雾初走过月亮拱门, 抬手去推这个小院的门,就如秦贵人所说的,门才被打开一个小缝隙,土块就“刷刷”的往下落。

  云雾初眯着眼睛, 抬手去挡掉落下来的土块, 滚起的尘烟呛的她咳嗽不止,她随手拿着秦贵人给她的帕子擦了擦脸,才算是没那么狼狈。

  她小心的侧着身从那个小缝隙间钻过, 听到她的脚步声, 被关在里面的孩子叫喊的更欢了些。

  “送饭了送饭了!嬷嬷终于来送饭啦。”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嬷嬷,水壶里又没水啦!”

  “嬷嬷憋不住了, 放我出去解手吧!”

  ……

  云雾初粗粗辨认一番,才发现里面的孩子有大有小, 有男有女,应该是为了便于看管,统统就将他们关在中间这一处稍大一些的茅草房中。

  云雾初有些无措, 慢慢靠近, 透过窗户去看他们。

  见来的是个陌生女人,孩子们慌张的向后躲,睁着小鹿般的眼瞳,拘谨又惊惧的看着她。

  两条宽大的木板成交叉状钉在窗台上,云雾初不得不微微歪头从木板缝隙间往里面望, 茅草房中只有一张木板床,土泥地面上摆着几个小碗,饭粒子还留在碗壁上,稍一靠近,一股浓烈的酸腐味就萦绕在鼻端。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饭菜容易馊,又无人收拾,味道不会好闻,她皱皱鼻子,看到孩子们发皱发黑的衣裳。云雾初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该是饿惨了,竟然蹲在饭碗前去抠那些发腐的饭菜往嘴里送。

  “别吃!”她声音拔高,又担心吓坏他们,慢慢放柔自己的音量,“乖,都坏了,吃了要拉肚子的。”

  孩子们把在饭碗边缘试探的小手缩了回去,一脸茫然的望着她,“可是我们都这样吃啊。”

  像是为了证明般的,有个胆子大些的男孩子去端了半碗的肉糜,递到了窗户旁,干净的大眼睛发亮,“这个,可以吃的。”

  如果说,云雾初最开始距离远些看不清楚,只是觉得发腐而已,尚且可以归结为是天热的原因,但如今这饭菜被直接放到眼前,她可以清楚的瞧见里面的绿色絮状物和萦萦绕绕飞着的苍蝇后,才知晓,这是完完全全的苛待。

  云雾初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将那碗肉糜打翻。

  翻了的肉糜味道更冲,一阵细风刮过,里面的酸臭味向外扩散直冲她,云雾初闻了一鼻子,巨大的反胃感突然涌上,她不得不蹲下身子,干呕来的迅猛,她喉咙发热发烫,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泪被激了出来,她鼻尖发红,好半晌,才能扶着墙慢慢站起。

  稚嫩的童声天真无邪,纵然害怕,见她这般,还是怯生生的询问,“大姐姐你没事吧……”

  云雾初努力站起身,想要摇摇头,就听得外面秦贵人催促的声音,她咬紧牙关,揪住最后的一点的时间道:“这样的东西,以后都别吃了。”

  有孩子问,“可是嬷嬷两三天才给我们一回饭,我们没得吃。”

  云雾初喉咙酸涩开来,“今后我尽量带些干粮偷偷拿给你们,以后不要再吃了。”

  孩子们似懂非懂,点头又摇头,不肯相信一个陌生人。

  云雾初再不能耽搁下去,连忙跑了几步,堪堪错开进来查看的宫人。

  她面色苍白,唇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她与秦贵人慢慢踱步回宫,她魂不守舍,“他们的父母都是南护军将领,不论军功大小,职位高低,至少衣食无忧,可如今……”

  她说不下去了,视线模糊,秦贵人回头看她,只来得及看见黑睫上的一点湿润,“太后心狠手辣,也是情理之中,不知道对这些孩子的挫磨什么时候能到头。”

  云雾初垂下了头,因为干呕嗓子发哑,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撕扯着她的喉咙。

  她不能以这幅鬼样子去见徐胥野,从秦贵人那边讨要了些热水,灌下好几口,面上也蒙了一层薄灰,用湿帕子微微擦拭一番,才听到外面小太监的禀报声。

  云雾初与秦贵人告别,才提起裙摆往外走去,她想的很多,到最后,都变成了一件事,一会儿还得去见皇帝,她还要打起精神。

  唇角的笑意扯起个牵强的弧度,她意外的在门外见到了徐胥野。

  因为新婚的原因,他今日一身锦纹月白长袍,衣袖领口都是红色的云纹,窄细的腰间带着个红色香囊,甫一瞧见她,就迈着长腿走了过来。

  云雾初愣在原地,笑容凝固在嘴角,也有了八分真。

  “你怎地过来了?太后的坤宁宫离乾清宫最近,你可以直接过去的,来这儿,该是绕了一个大圈子。”

  徐胥野皱着眉看了她好一会儿,伸手抬起了她一直低垂的下巴,他声音清朗,带着关切,“你哭了。”

  十分笃定。

  云雾初揉揉眼,“不算哭。我们快些去乾清宫,别叫皇帝等急了。”

  徐胥野眼中没什么大的波澜,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外走,走了一段路,云雾初才反应过来,“这是出宫的方向。”

  “嗯”他应了一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我不舒服,不去拜见皇帝了。”

  “胥野,我没事。”她想要拉住他,不及他力气大,反倒弄的自己一趔趄,徐胥野干脆将她横抱起,轻吻落到她还发着红的眼睛上,“嗯,你没事,是我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这样怜惜的吻,让云雾初身子一软,每次,她哭,他都会这样吻她。

  他一路抱着她,哪怕到了马车也没有松手,他怀里温暖,耳朵贴上胸膛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云雾初情不自禁的道:“胥野,你心里很难受吧,你心里也在哭吧。”

  徐胥野面容稍缓,“雾初何出此言?”他嘴角动了动,却难以勾出个浅淡的笑,但他的掌心依然温暖,贴着她的侧脸,为她去擦拭花了的妆,

  云雾初在他怀里蹭了蹭,不再言语。

  她尚且只是因为对徐胥野爱屋及乌而对那些孩子有了这样的怜悯心思,那直接干系孩子的徐胥野呢?

  心里该是哭的比她更大声。

  孩子们,因为他,有了这样的遭遇,他的愧疚难过怎么会不将他淹没。

  “胥野,我帮你哭一哭吧,我替你哭一哭吧。”

  他们两个都不算是情绪外露的人,她的眼泪安静的流着,无声无息的,爬满了她的面颊,沾湿了他的锦袍。

  徐胥野用手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背,薄唇接连落在她的发顶,直到她压抑不住,哽咽出声的时候,才听得他长叹一声。

  马车停了好久,直到云雾初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徐胥野才低声道:“雾初,谢谢你,我哭好了。”

  ……

  红烛燃尽,烛泪由热变冷,由软变硬,堆在铜色花盏烛台上,天色青明,晨光乍泄。

  云雾初眼睛发酸,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旁边被褥。

  冷的,凉的,没有一丝他的温度。

  她猛然惊醒。

  唤了燕泥,才知道,徐胥野彻夜未归。

  云雾初慢慢的蜷起腿脚,轻轻的应了一声。

  彻夜未归,那该是王府都没有回。

  燕泥看着她的脸色道:“王爷在床前守了您好一会儿,还特意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给您把脉,知晓您身子无碍才出门的。”

  云雾初嗓子还有些哑,“御医?”

  “是,您回来后脸色很不好,”燕泥扶她起身,“御医说您肠胃不爽,血气虚乏,忧虑过甚,开了些补气血的药。”

  云雾初草草洗漱,坐到圈椅上。手腕一滞,毛笔尖端墨水滑落,染脏了整张宣纸,她看着几案上的墨迹发呆,想徐胥野去了哪里。

  她昨日情绪过于亢奋,以至于忽略了他一直扬不起来的嘴角,和那不间断的吻带着的唇上的凉气。

  是的,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呼出的气是温热的,但唇上却是一片冰凉,似乎还带着些细微的血丝。

  这些细枝末节,一旦展开,心神不宁。

  毛笔在宣纸上留下粗重的一笔,云雾初扔掉了笔,不肯再写半个字。

  苏迭远终究是不死心,在送她进秦贵人的宫殿之前,半逼迫半请求的,让她不要断了与自己的密信往来。

  并且隐晦不明的说,“王妃定然还是会需要奴才帮你做事的。”

  云雾初想,似乎那群孩子如今的遭遇,他应该是知道,但为何一直不说,大概就是为了等这遭。

  最开始他们之间是最平衡的交易关系,如今,却不平衡了。

  云雾初亲自去了一趟雍勤王府的后厨,吩咐着他们做些容易贮存的食物,她答应了孩子们,帮他们带一些吃的。

  只是,再次进宫的理由却不好找。

  更可况,她还在忧虑,该不该把孩子的事告诉徐胥野。

  深夜时分,就在云雾初以为徐胥野依然不会回来的时候,她猛然撞进一副滚烫的身子。

  是她熟悉的味道,却不是她熟悉的温柔。

  他褪掉她衣衫的力道很大,进入的时候,发出闷哼,挺身的时候险些让云雾初的头撞上床栏。

  他稳稳的护住她的头,力气却不见小。

  是个疯狂又迷乱的一夜,他们酣畅淋漓,热汗不休。

  他邀她赴一场极致的爱,她自然乐意奉陪。

  红烛晕出昏黄的光,他的脊背高大,蝴蝶骨凸出,在轮廓分明的骨骼肌肉间振翅欲飞。

  他背对着她坐着,无尽的沉默。

  云雾初强撑着不肯睡,她知道今夜有什么要发生。

  果不其然,他听到她说,“雾初,明日我要带兵去西南。”

  “我们新婚燕尔,我尚且还未陪你回门,我对不起你。”

  “王府人员简单,我早早吩咐好,不会让你过多操心,但是,有一事,还要请你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打仗这种事,是个最好的造包子机会啊

第66章 等你回来

  魏国公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回了府之后,大发雷霆, 手边的物件通通被扫落在地上,满地的碎片,价值连城的上等瓷器、玉器都没能幸免。

  他岁数大了,血气往头上涌, 眼前一阵阵发黑, 捂着胸口道:“将大公子叫来!”

  小厮连忙去唤了大公子何行燕。

  何行燕哭丧着脸进来,“爹,儿子已经接到圣旨了, ”他将手里的圣旨呈给魏国公, “天杀的雍勤王非得连累我一起去死。”

  何行燕是魏国公发妻唯一留下的儿子,他疼爱的不行, 如珠似宝般的宠着,看着那明晃晃的圣旨, 咬牙切齿,吐了一口浓痰,“徐胥野这狗儿子, 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叉着腰缓和了一下, 耐着性子安抚道:“乖儿,既然陛下已经下旨,你便收拾一下,明日随他出征。”

  何行燕哪里肯,坐在地上哭爹喊娘, 早就及冠的大男人哭哭啼啼要爹庇护,“爹爹,孩儿担忧有去无回啊,西南剿匪何等凶险,您和娘就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啊。您舍得吗?”

  “我自然是舍不得,”魏国公一拳打在桌子上,“但是,我儿,圣旨下来了,不去也得去,徐胥野给你的是副将位子,仅次于他在军中的位置,该是无虞的,将军都是在后方指挥作战的,叫你房里伺候的丫头给你收拾一下,明日就启程吧。”

  肚子里的怒火发完了,剩下的都是无可奈何。

  他人微言轻,在朝中仅有“魏国公”这么一个官爵,毫无实权,他哪里有资格说“不”呢!

  何行燕不依不饶还在求着,“爹,你救救我。”

  似乎是看出魏国公的回避,他扯着嗓子大喊,“二弟,二弟日日侍奉在陛下身边,爹,让他救救我,救救我。”

  他口中的二弟,就是何行时。

  魏国公愣了一瞬,像是好久才想起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在何行燕的催促中才打发人去叫。

  魏国公子嗣众多,少年时浪荡成性,露水情缘多不胜数,但没有哪一个儿女,就被冠上“私生子”的名号,除了何行时。

  魏国公沉着脸,想了好一会,才想起他那个卑微低贱却还要反抗他的村妇。

  呸,村妇而已,入了他的眼不跪地扣头谢恩就罢了,还差点一脚踹掉他的命根子。

  那村妇带着何行时找上门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疼,那个半分都不像他的小崽子,要不是滴血认亲血相融了,他根本不信那次更像是施暴的云雨让她有了他的种。

  “爹,我们平日对二弟那么差,他会不会不肯帮。”何行燕作为府中的嫡公子,自这二弟弟入府后,没少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

  他话音才刚落,小厮就来回禀,他跪在地上,磕磕巴巴,“二公子说,无力回天。”

  “爹啊!他见死不救,都没去试试,怎么就无力回天啊,混蛋羔子,几年前就该溺死他,就该丢进冰窟窿里,冻死他!”

  ……

  徐胥野浓眉蹙起,神情恹恹,但手上却没有消停,手指敲敲这个,碰碰那个,“你这一屋子都什么破烂,我雍勤王府粗使奴役住的,用的都比这好。”

  何行时给他倒了一杯茶,点了点头,“何行燕一向如此,小的时候只会捉弄我,没弄死,大了就在衣食吃穿上下文章。”

  “你也是傻,搬出去住呗。”夜色深重,徐胥野支着肘望去,分神想着云雾初,他离开之前她睡的并不安稳,不知道这个时分,有没有好转一些。

  何行时看出他眉宇间的凝重,“搬出去住作甚,何必遂了他们的意,更可况我娘的牌位还在这里,我得守着。这样的苦,我还是受的了的。”

  “再受不了,也到头了。”何行时深深的看着他。

  徐胥野撇了他一眼,“何行燕该死,这次就送他一程,早晚这魏国公府是你的,魏国公的爵位是你来袭,你娘也可以早日入了族谱,你也可以早日迎了十里入门。”

  四目对视片刻即分离,何行时道:“胥野,多谢你。”

  徐胥野摆手,他们这关系,实在是不用再多说。

  任成从窗户翻身而入,附身到徐胥野耳朵,说了好一会儿。

  徐胥野手指骨节发白,指尖发凉,慢慢的整个手掌都凉了起来,“我知道了。”

  何行时拍了拍他的肩,“找到孩子们被藏匿的地点了?”

  徐胥野长发从肩上滑落,挡住面容,“早就知道了。”

  他用手掌撑着额头,脸色越发凝重起来,“我让任成去查的不是这件事……雾初从秦贵人那边出来后,脸色很差,我很担心。”

  何行时倒是露了一丝笑,“云姑娘微末的一点细微情绪,你都这般放在心上,要知道任成深夜入宫,一旦留些破绽,他们就可以直接定你的罪,哪里还用的着逼着你去剿匪。”

  徐胥野挑眉,“剿匪之事,也没什么麻烦的,换了这么多好处,很是划算。”

  他话音一转,眉眼一厉,眼中带了阴狠,“只是,让雾初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手下的暗兵极其厉害,宫中的任何琐事,只要他想要知道,便可以尽数获知。

  他最初并不动用自己的暗兵,只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一旦动用暗兵,也就是他彻底打算与宫中那两位作对的开始。

  今日,他为了云雾初动用了暗兵,仅仅是因为她发红的眼眶和皱起的细眉。

  “孩子们我明日亲自带人去接回来,太后允不允有什么关系,是她先食言在先,便别怪我不顾念那点可怜的虚假的母子情义。”

  何行时将杯盏推给他,“雾初嫁给你,果真是嫁对了。”

  徐胥野苦笑,“总不能让她跟着我一起吃苦。”

  何行时冷笑道:“你每月都送些厚礼去坤宁宫,明面上尽孝道,实际却是借此告诫宫里伺候孩子们的婆子们要小心教养,奈何做的这般周到,还是让他们受了些伤害。你做的已经够好了,莫要过分自责。”

  何行时与他交往多年,知道他此时来找自己,不单单是为了告知自己他今后的计划,更重要的是这幅黯然神伤的模样不想被云雾初瞧见。

  墨发的遮挡下,从何行时的角度仅仅可以看到他尖削的下巴,和紧抿的唇瓣,外表如何强硬,都藏不住那颗柔软的心。

  他最是心善不过,活在泥沼里,却硬生生的成了青竹,节节攀升,不染纤尘。

  此时,他双手都抵在额头上,沉闷的声音慢条斯理,“雾初今日看起来难受的打紧,还要抱着我,替我哭一哭,她为我哭了,我今日自然是不能再神伤了。”

  他拢起自己的长发,仰起下巴,露出自己精致的五官,白皙的面皮在烛火下发着莹白的光,“今日来寻你,是因为太后宫中那位苏公公,我今日在坤宁宫闻到了些味道,后来取了些香料的灰烬,遣人看了看,被人下了毒。”

  “我问了坤宁宫的下人,香料都是苏迭远亲自调制的。他与太后的关系貌合神离,竟然下手要取了太后的命,最近几日,要劳你多关切一下此人的动静,”徐胥野浅尝了一口浓茶,“他与雾初关系看起来不太一般,我有些担心。”

  何行时道:“你不如自己去查查,你身边的暗兵出手,要查谁查不到。”

  看到徐胥野不自然的挪开他的视线,何行时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因为关涉雾初,所以你不愿意用这些手段?”

  他并不狡辩,十分坦然的承认,“这些手段,哪怕是为了保护她,我也不愿意用。作为她的夫君,我该是无条件的信任她,支持她的任何举动的。我纵容好奇的打紧,也只想她主动告诉我。苏迭远这个人,是条色泽过于艳丽的毒蛇。你盯着些,看他还有什么举动,对太后的那些手段,你不必拦。他与雾初若有什么联系,你也不用管,权当做没看见就好了。”

  “看上去,他该是暂时不会伤害到雾初。”

  他们聊了许久,夜色淡去,徐胥野又饮了一大口浓茶为自己提提神,带了一小队南护军的精英部队。

  拿着腰牌大摇大摆的进宫,无人敢阻挡。

  大梁的精锐的部队,南护军说第二,再无军队敢称第一。

  两个时辰后,这队人马又大摇大摆的出宫,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个孩子,孩子们擦着眼泪,欢欢喜喜的唤着“爹”。

  这期间,太后皇帝的人也曾做过阻拦,徐胥野青衫垂地,身姿艳绝,他低眉逗着怀里的一个小娃娃,看也不看他们,“跟母后回一声,孩子们想家想的很了,我带他们回去看看。既然皇子公主们不再需要伴读,那我就带着这些小磨人精回去,省的他们搅了母后的清静。”

  他说完,根本不给他们还嘴的机会,笑意盈盈的一脚踹上带头的人的腿,让他正面跪下,“爷明日出征,谁都别招爷的不痛快。”

  “给母后说一声,叫她别忘了,昨日说的清清楚楚,要爷出征,就得绝了招惹爷身边人的心思。”

  昨日,他与太后针锋相对,他若主动去剿匪,须得太后答应,以后不再碰他身边的人。

  太后面色发青,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的点头。

  徐胥野离府两日,处理完这些事情,早就精疲力尽。

  回房见了云雾初,抵死缠绵。

  他抬眸望着云雾初,几许珍重,几许深情,“那些孩子们我带回来了,但是他们的父母还要跟我去西南,还得劳烦你帮我看护几月。”

  云雾初从锦被中探出身子,半伸着手去挡身上的痕迹,“好,我养好他们,也等你回来。”

  徐胥野将她连着被子一把揽进怀里,“春宵苦短,我们再来一次吧。”

  “随时奉陪。”

第67章 有孕

  徐胥野出征的第三个月, 云雾初被诊出有孕。

  她这段时间全身心的关照着孩子们,起居吃食事事件件都是她亲自吩咐照看, 接连半月晨起都不适,干呕接连不断,她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一来,孩子们面黄肌瘦她难以自顾。

  二来, 自徐胥野走后, 她便夜夜睡不安稳开来,勉强入睡,到后半夜又要惊醒, 只有抱着他的枕头才能勉强阖眼。

  她一直以为身体的种种不适都是因为劳心劳力且睡不好诱导的。

  只要自己休息一段日子, 就会好转。

  因而,就慢慢拖着。

  直到邱氏见她憔悴的厉害, 来雍勤王府帮衬时,偶遇绣娘裁剪冬季衣裳, 随口的一句,“王妃的腰身较出嫁前似乎粗了些,新妇到夫家总是会要胖上几分。”

  不过是绣娘一句奉承话, 邱氏却听的黑脸。

  “这小下巴都尖成什么样了, 真不知道胖哪儿了。”

  徐胥野新婚不足三日就远赴西南,亏待了家里的新娘子,还顺带着将自己的小儿子哄骗走。

  奈何云丞相如何跟她解释,她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纵然能体谅新姑爷,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怨的。

  “再无奈又如何, 你不知道外面风言风语多厉害,说你什么的都有。”

  云雾初笑着应声,“您都说了是风言风语,听那些作甚。”

  那些话,也传到过云雾初的耳朵,不过是将那日春花小宴的事添油加醋,变成一个费尽心机硬要嫁给王爷,又被王爷新婚抛弃的可笑故事。

  邱氏怒不可遏,云雾初轻声安慰,还有心情自嘲,“其实前半段故事也没错,随他们去说吧,我与王爷好的不得了,昨日才来的书信,说是山匪不成气候,应该会提前归家。”

  邱氏连连叹气,先前觉得女儿一腔热血付与,该是成全她,但等真的成婚,才发现日子的难过。

  云雾初起身去够饺子皮,今日孩子们吃饺子,她亲自动手来包,稍后还要去找李管家对账,府里的田庄有一大笔白银对不上,裁制冬衣只能抽空而为。

  饺子皮放的有些远,她手上都是面粉,抻着胳膊前倾着身子,动作幅度一大,突然觉得小腹一痛,她蹙着眉缓了一会儿。

  不是很疼,她咬咬牙就可以忍,邱氏却惊呼一声,“燕泥,找大夫来。”

  云雾初吸了一口气,回去去看,才发现她坐着的软垫上一小片殷红。

  她的手下意识就抚上了小腹,支支吾吾间掺杂着几分忧惧,“娘亲,我……最近胃口也不好,干呕不断。”

  云雾初活了两辈子了,小腹的疼痛与这几日的反常表现综合在一起,她心间就慢慢有了个念头。

  邱氏看出女儿的想法,连忙安慰她,“若真有孕,孩子月份还小,你好生养着,不会有事的。”

  大夫是一直为云丞相府诊脉的,最是熟悉云雾初的脉象,细细诊断一番,才禀报,“恭贺王妃有孕,已有三月。最近操劳过度,动了胎气,隐隐有滑胎之象,幸好不严重,不过王妃今后还是要好生养的,切不可动怒动气再累着。”

  云雾初应了声,平躺在床上才发现原本躺下时会低陷下去些的小腹如今微微隆起,只不过隆起的弧度实在是小,她才一直没有注意到。

  三月余,那便该是他们新婚第一夜有的,想起那激烈的一夜,云雾初面色微红。他们婚后仅有的几次房事,他都并不节制,往往直接闹腾到天明,想来,孩子真是来的明明白白,只是她这个做娘的,糊里糊涂。

  差一点,就伤害了他们的孩儿。

  腹下温暖柔软,有一个带着他骨血的小生命正在努力成长。

  这个认知一旦形成,云雾初满眼满心就开始迅速蔓延起喜悦。

  她唤来燕泥和李管事,将府里的诸多事项一一分派下去,身下都见了红,她自然是不能再马虎,除却那群孩子相关的事,别的都全劳李管事一应做主。

  王妃有孕,是府上的大喜事,李管事欢欢喜喜想着庆祝一番,这几日风言风语可太多了,王妃有孕的事一经宣扬,足够堵住那些人的臭嘴了。

  云雾初沉吟,接过燕泥熬好的安胎药,黑色药汁,凑近鼻端,腥苦味淡淡晕开,她白皙的指尖用力,扬起纤秀的脖颈,一碗饮尽。

  苦味入口,心底却极甜。

  她叫住李管事,吩咐道:“我有孕这件事,切不可声张,除却我身边伺候的婆子丫头大夫们,别的人一律封口,王爷在外领兵剿匪,不该因为这件事乱了心神。”

  李管事心领神会,只说:“王妃苦心,我等但听您吩咐。”

  她抬头去看邱氏,低头笑了,“您要有小外孙了,要是个外孙女也很好。”

  邱氏没成想这俩人这么快,毕竟徐胥野可是大婚第三日就直接去了出兵剿匪,“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赶明儿娘就搬来王府住一段日子,你前三个月没养好胎,后面有你受苦的。”

  云雾初赶紧制止母亲的想法,“娘,若您搬过来,那有孕的事是瞒不住了。如今宫里虎视眈眈,我有孕的事一旦被知晓,免不了上头那位又要动什么坏心眼。”

  “太后都能拿别人的孩子威胁王爷,定然也不会对王爷自己的孩子心软,只怕是会有更多下三滥的手段,不如就瞒一瞒,等王爷回来就好了。”

  邱氏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迟疑着要云雾初再三保证不会这么亏待自己才肯。

  云雾初差点就要抬手起誓来让母亲相信,“亏待我不就是亏待肚子里的这个,他的孩子,我舍不得的。”

  夜间时分,送走了邱氏与后来火急火燎赶来瞧外孙的云丞相,云雾初才在书房坐下,书房中还满是他的味道,手边的笔墨纸砚都是他日常惯用的。

  云雾初摸了摸肚子,似乎是想要提醒这个还未成型的小生命感受一下父亲的味道。

  她抬腕凝神,写了一封家书。

  让他勿念勿记挂,孩子和她一切都好。

  她还不能将有孕的事告知他,他本身就牵挂着她的安危,若知道有子,怕是不知道要分心成什么样子,战场上刀剑无眼,没必要因为此事增加风险。

  左右不过是,他还有一月余就会回来。

  她心间痒痒的,虽然打定主意不说,但是还想与他玩些文字游戏,来满足自己隐秘的心思。

  “孩子与我,一切安好。”

  这个孩子,可以是南护军的家眷,也可以是她腹中之子。

  夜间风凉,暑气已散,秋意姗姗来迟。

  她紧了紧衣服,想着今夜大概可以睡个好觉,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说到底也是他的东西,姑且可以算是他还在陪着她。

  上辈子徐胥野出兵剿匪的过程很顺利,虽然她记不大清其中细节,但大抵时回朝述职和家宴的时候,她细细打量着,没见他受伤。

  只是其中有一事,当时北方羌族加入混战搅乱,朝廷迟迟没有颁布出兵攻打羌族的指令,徐胥野不等朝廷一再顺延,直接出兵将羌族打出西南边境线。

  回朝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给他安了一个不听皇令的锅,之后羌族借题发挥,叫嚣着要补偿,也就是从这件事,徐胥野逐渐失去南护军的统领权。

  彼时,她在后宫,所知晓的消息只有这些,万般托人打听才得来这么个较为完整的情况,其中的微小细节,她知晓的不多。

  当时那样的情况下,羌族不打不行,她不认为徐胥野这辈子可以从中有所转圜,便也就只在信中提了只言片语,大抵告诉他,要小心羌族的黄雀之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不足为惧,只要个铁笼子便足够了。

  墨迹还未干,云雾初就已然入睡,燕泥端了一碟子桂花糕,见状,并未唤醒她,只是轻手轻脚为她掖了掖被角。

  在徐胥野书房供他短暂歇息的小塌上,云雾初盖着他的被子,肚里揣着他的孩子,终于暂得一夜好梦。

  ……

  西南地区还湿热的厉害,他们在山中扎营已有半月,山匪不成气候,遇强则弱,这会儿子遣派了人下来求和。

  徐胥野没有理会,交给手下一个副将去交涉。

  所谓的求和,他根本不信,毕竟这完全不是求和的态度,一边说着不打了不打了,一边又在和羌族暗自接触。

  他冷笑一声,弯腰进了营帐。

  雾初这个月寄过来的家书都被他放在了枕头下,借着烛火昏暗的光,他凝神,逐字逐句又读了好几遍。

  雾初话不多,信纸上的字也寥寥,多是叙说王府那群孩子的琐事,她字体娟秀,气韵动人,字如其人,他抚摸着字迹,想象着她如玉如绸的肌肤在指尖的感觉,仰面躺了下去,墨香留在鼻息间。

  从未觉得在军队打仗的时光,会这么难熬。

  满身的疲惫在他疯狂想念云雾初的间隙慢慢爬上他的每一寸肌肉,他松懈几分,缓缓入睡。

  视线先是一黑,而后就又投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知道,他在做梦。

  梦中的一切人事物都是那么熟悉,但等他仔细认人的时候,又发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露出全然陌生的情绪。

  又熟悉又陌生。

  恍若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似乎是在一个宴席上,耳朵里不断钻进些嘲讽他亲生母亲的鄙陋话语,那话语过于下流,他动了气,也生了杀意。

  他好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手起手落,那边就有人落了地。

  突然间,他又急速的转了视线,去看高坐上的那个正红宫装的女子,他心脏微微瑟缩着,因为死了人,女眷们瑟瑟发抖惊呼着。

  他担心吓到她。

  徐胥野随着梦中自己的视线望去,拼命睁大眼睛,也看不到那个女人的面容,只看到那个美丽的红唇一张一合,她开口,在提醒皇帝不要因此责备他。

  一切都模糊又混乱。

  这个女人是谁?

  为什么,自己会对她有这种珍而重之的感情。

  他对皇帝动了手,但这个女人为皇帝挡了一下。

  他瞳孔骤缩,心急如焚用了袖间的暗器去挡那个葡萄,但心间又带了几分疼痛。

  心脏在叫嚣:她是你嫂嫂,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有自己的夫君。

  她永远不会属于你!

  眼前的景象虚实不清,徐胥野头疼欲裂,他慢慢睁开眼睛,听到帐外一阵吵闹,梦中女人终于露出了一小截下巴和嘴唇的形状。

  他揉了揉额角,与雾初的轮廓有几分相似。

  尖俏的下巴,抿嘴的时候,会露出小小的梨涡,只是,过分浓烈的口脂,不是雾初爱涂的。

  他还来不及深思,就见外面火光冲天,浓烟从北方飘出,他再也坐不住,径直撩起帐帘去看。

  果不其然,粮仓着火了!

  厮杀声由远及近,徐胥野眉眼被火映的明灭晦涩,他从腰间抽出长剑,大呵:“羌族深夜偷袭,迎战!”

  山匪果然和羌族达成了协议,佯装求和却暗地烧掉南护军的粮仓,与羌族里应外合,趁乱偷袭。

  近身肉搏,南护军施展不开,又要忙着救火,一时之间处于下风。

  徐胥野以一敌十,不多时,剑上的血就顺着剑尖蜿蜒一地。

  他冷声指挥着所有目前能调度的人马,快速清剿偷袭的敌人。

  呼喊打杀声钻入耳膜,他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倏尔听得一声怒呵,徐胥野迅速回了头。

  “啊!滚开!”

  是云雾顷的声音。

  云雾顷年岁小,三脚猫的功夫被两三个人围上,他边打边喊,肩膀上已经受了伤,白玉般的小脸上也带了几丝血痕。

  在他背后,有个羌族装扮的人正举着大刀要刺向他。

  他毫不知觉,只顾着和身前的纠缠,身后突然传来刀刺入皮肤骨血的声音。

  而后,有人身子一闪,迅速帮他解决了那三个人。

  “姐夫……”他颤抖着手指着徐胥野的腹部,“你……”

第68章 双生子

  南护军气氛凝重, 将领们都在营帐内守着,血水一盆盆往外送, 徐胥野腹间的那个伤口很深,血肉翻滚,那把大刀上不知道抹了什么毒,血一时之间竟然止不住。

  云雾顷兔子眼睛红彤彤,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俯在徐胥野床塌边, 小声的,不间断的叫着“姐夫……姐夫……”

  徐胥野痛的冷汗湿了里衣,瞥眼瞧见这样的云雾顷, 硬生生的扯出个笑, 神识清明的片刻,还在安慰他, “快别哭了,小舅子我还没死了。”

  阿顷与雾初眉眼间十分相似, 瞧见他哭,徐胥野痛的视线发虚,恍惚间雾初的模样与他重合。

  徐胥野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 长而疏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军医在他伤口处施针逼出毒血。

  他咬紧牙关,不肯泄出一丝脆弱,这么多年,他受的伤不少,但这一次, 实在难捱。

  不知道羌族到底用了什么毒,竟然叫他疼成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他疼的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军医束手无措,一根又一根的银针扎入他的皮肉,徐胥野控制不住的痉挛起来,手脚抖得不成样子。

  伤口火辣辣的,血如泉涌,黑血淌在他的白皙的胸腹之上,更显冲击。

  帐中有人压抑不住的轻呼,阿顷咬着自己手心的肉,才没有哭出声。

  徐胥野深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帐中众人,“太闷了,你们都出去,留下军医就好了。”

  “将军……”一将领眉毛耷拉着,跪在他面前,膝行几步,眼眶中因为愧疚满是泪,他带领的巡逻队今夜轮哨,虽然还不知道其中疏漏所在,但还是一头磕在地面,“都是属下办事不力,护主不周……”

  越说声音越小,帐中更显压抑。

  他们追随王爷日久,这个意气风华、沉静持稳的大将军,从未这般委身于床塌,向来如桃花般妍绝的面,此时因为疼痛而扭曲狰狞着。

  “干什么!都跑来给爷哭丧不成!爷刚娶的媳妇,你们一个一个的就这么咒我!痛死爷了!气死爷了!都滚出去,把内奸揪出来!”

  “眼泪都给爷攒着,要是下一回干不趴下那群羌族人我就叫你们哭上个三天三夜!”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扯了两嗓子,才将那群将领赶出营帐。

  嗓子眼都是腥甜,他吞下一口吐沫,修长的手指按了按伤口,又是疼的浓眉一皱。

  军心不稳,仗也就不用打了。

  等人都退完了,他才一直不住的痛呼了一声。那一声撕扯着喉咙而出,口中的血沫顺势而出。

  实在是太疼了!

  恨不得就现在死去。

  这毒并不致命,却疼的他生不如死,他猛的起身,径直抽了一旁的匕首,直接对着那伤口又来一剑。

  他出手又狠又快,军医来不及制止。

  这是他一贯的经验,当疼痛超出大脑承受的氛围,就会短暂的感不到疼痛了。

  就如同现在一样,徐胥野终于脱力,露了个苍白无比的笑,解释道:“太疼了,容我缓缓。”

  就看到徐胥野又无力的倒了下去,云雾顷哽咽不止。

  徐胥野视线模糊一片,分不出人,苍白冰冷的指尖摸上云雾顷的眼睛,声音轻柔的不象话,早就认不出人了,“雾初,你哄哄我,我要睡一会儿了,睡着了就不会疼了。”

  这句话说完,徐胥野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被他摸过的地方,滴滴答答的淌着血,云雾顷伸手去碰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与阿姐生的最像的地方,“姐夫……”

  日薄西山之际,南护军驻扎的营地来了一个穿着圆领窄袖短衣的女子。

  她□□一匹白驹,腰间一把弯刀,翻身下马的动作利落灵巧,脚上一双大红绕金边高靴,靴角高翘,她身长脸俏,挑着下巴,细长的眼睛带着些许焦急,不理会南护军架在她脖颈上的刀枪,扬了扬手里的小药瓶。

  “你家将军正疼的死去活来呢,大兄弟们,就别拦我了吧。”

  ……

  王府这几日门庭若市,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来来往往。

  云雾初亲自核对每一位来接孩子的人的身份,待到确定无虞,才让那些孩子跟着他们走了。

  孩子父母随军去了西南,但这些远房亲戚还在啊,太后这几日动作不停,任成在王府周围抓到好几位鬼鬼祟祟的人,云雾初实在担心重蹈覆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将这群孩子送出汴梁城为妥。

  这些按着血缘十拐八拐的亲戚,估计孩子父母都不大有印象,更不要说太后派来的人手了。

  她给了这些人一大笔银子作为这段日子看顾孩子的补偿费,他们自然十分乐意。

  看个孩子可不费什么的,这大把的银子可是白赚的。

  云雾初思考周到,再三警告他们,孩子不可受丁点委屈,才放他们离去。

  孩子们走了之后,众人都以为终于可以松懈一阵子了,但是,就如云雾初所想的,宫里那位可是虎视眈眈。

  太后以家宴之名,请了雍勤王妃好几回。

  云雾初次次都以身子不适的借口回绝了,太后不是个脾气好的,耐心更是一般,今日一大早,就遣了苏公公带着张太医为这位身子一直不好的雍勤王妃诊脉。

  当时云雾初才刚刚喝完安胎药,嘴里涩的很,她现在很怕冷,早早换上了冬衣。

  冬衣厚重,她抚摸着小腹,柔软的绸缎布料随着她的呼吸,有一道隆起的弧度愈加明显。

  她的肚子较寻常有孕近四月的女子要更大一些,大夫瞧了,说有可能是双生子。

  双生子是大喜,她更是不敢再怠慢自己的身子,每日早起早睡。将事分派给府上诸人,自己落得一身空。让自己神伤的事,更是连想都不想。

  只是,宫里那位真真是不愿意给她片刻的清净。

  苏迭远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瞧出来了她身形的变化。

  云雾初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告知,请他坐下,“苏公公,那位张太医……”

  苏迭远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我一会儿打发了他。”

  “多谢。”

  云雾初在上次与苏迭远闹翻之后,又在十里的牵头下,见了一面。

  说到底,他们的敌人也是一样的,殊途但到底同归。

  十里劝了这边,又劝那边,各自退一步,如今他们姑且算得上是朋友。

  云雾初为他倒了一杯清水,“你见谅,我最近睡的不好,就不请你喝茶了。”

  苏迭远不甚在意,接了过来,一仰而尽,他纤细的脖颈之下,锁骨高高凸起,衣领遮挡下,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肌肤的痕迹,云雾初望了一眼,不禁蹙眉,“你最近脸色一直不好,还瘦了很多。太后又对你做什么了?”

  苏迭远眼中闪过慌乱,不过片刻就被压下,笑道:“她疼我疼的打紧,什么好的奇的贵的,都上赶着赐给我,和她那种关系,想开了,也那样,她爽我也爽。”

  听他这样的话,云雾初眉心的担忧更甚,面前的苏迭远依然是美艳的,但全身却笼罩着一层浓厚的颓唐之气。

  云雾初还想要说什么,苏迭远直接截住她的话,“先前逼你劝王爷造反之事,我一直没有死心,你再露出这种表情,我不介意自己使使苦肉计,来诱骗你去逼王爷。”

  他话语间尽是调笑,“你这么心疼我,不怕王爷吃醋。”

  云雾初却笑不起来,说起来,他也是可怜人。

  提到徐胥野,云雾初还是忍不住心间一软,思念之苦迅速蔓延,“他啊,可是个醋坛子。小气的很,一点小事都是要酸好久的。”

  她低头,嘴角的一抹笑,最是温柔。

  苏迭远用手去揉衣间的折痕,与云雾初错开目光,“王爷答应剿匪的条件就是,太后再不能动他身边人。这是个好买卖。但无奈有人想毁约。今日派了太医,明日就可能遣侍卫,压着你不得不去。”

  “更何况,南边闹水灾,皇帝派了云丞相亲自去治灾。这一下子,你在汴梁便无所依存”,他顿了顿,视线游走她的小腹上,“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云雾初何尝没有想到这点,她闭了闭眼,并不想这么直白的面对如今艰难的处境,“胥野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就好了。”

  “羌族加入混战,王爷给你的家书没说吗?归程定是要延后。”

  云雾初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有些艰难的发音,“许久没有再收到家书了。”

  上辈子徐胥野此行平安无虞,她努力劝说自己,该是会和上辈子轨迹一般。

  虽然潜意识里,她知道,因为她的重生,这辈子已经发生了些变化,诸如秦贵人之流,可以安然的活到现在。

  她指尖发白,手里的帕子皱起来,“他出事了吗?我听说昨日战报到了宫中。”

  家书不来,从战报中也可以获知他的一两分情况。

  云雾初想要通过各种途径来知晓他如今的情况。

  苏迭远扬眉,狭长的眼眸极快的眨了眨,他缓缓摇了摇头,“西南传来的战报并未说他出事。”

  云雾初点点头,“没出事,便是无事。”

  她努力安慰着自己,随后又自嘲笑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子的原因,总是心里头不安稳。”

  苏迭远斟酌着用词,还是决定先告诉她,云雾初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她聪慧果毅,敢作敢为,这样气度的女子,该自己拿捏着自己的主意。

  “羌族突袭南护军,火烧其粮草,这几日朝中正在选派大臣为南护军送去军备后资,皇帝属意卫尉大人何行时。”

  “何大人最受皇帝信任,他表面上不与任何一方势力有所牵连,实则是雍勤王的挚友。你可以随他去西南,总好比你留在汴梁安全。”

  云雾初手指一紧,鲜少的犹豫,“我前段日子见了红,西南路远……我考虑考虑吧。”

  苏迭远也不催促,“你慢慢来,孩子要紧,你的安危也要紧。”

  苏迭远日日陪在太后身边,很是清楚太后如今的打算,这个老女人根本不肯罢休。

  她一边要徐胥野为她儿子守江山,一边又想要紧紧牵制此人,待到毫无价值后,一举击杀。

  苏迭远坐了一小会儿,就被催促回宫,他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檀木匣子,“还要劳烦你帮我带给阿姐。”

  云雾初自然是应允,他不好亲自去见苏十里,只能通过这个的方式,将自己手头的好东西进贡一般的捧给苏十里。

  待他迈过门槛,突然,听得云雾初开口,“我决定好了,我随何大人去一趟西南,”她抚摸着小腹,“孩儿们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苏迭远抿唇,“其实你可以再思量思量的,路途遥远,期间陆路转水路,你会吃大苦头的。”

  “不考虑了,我不能留在这里成为人质。”

  她目光坚定,眼睛发亮,“战场何其凶险,刀枪匹马,无孔不入,我要他后顾无忧。当初留下了,是因为那群孩子,如今那群孩子已经离府,我终于可以去陪他了,孩子们为了见见父亲也会很努力的,努力的在娘亲肚子里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要团聚啦!

第69章 胎动

  朝堂官员各自推诿, 即便何行时的委派令早已颁布,但等真正带着充足的粮草出发已经是一月后。

  一个月, 足够南护军与羌族交锋三次。

  没人知道,在极度缺粮,更不会有援军的情况下,南护军是如何度过这一个月的。

  更没人能想象到, 饶是如此, 南护军还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将羌族军逼退到边境线边缘。

  捷报传到汴梁时,百姓对雍勤王早先那些嗜血传言开始有了怀疑。

  外族侵犯, 比之国内内战, 更令百姓愤怒和关注,也就是这种关注, 让他们开始抛弃先前对于雍勤王的偏见来好好审视这位十五岁就在外征战的皇子。

  有人开始宣扬,“朝廷无用, 外患扰我西南,南护军苦苦支撑一月余,仍不见朝廷有任何决策, 王爷杀戮, 是为我大梁子民啊。”

  渐渐的,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先前的流言蜚语渐渐不攻而破。

  茶馆瓦肆间,文人秀才集聚,甚至开始暗中传起“先帝原本想要皇三子继承大统”的说法, 他们兴致勃勃,论起当今圣上与雍勤王的优劣。

  这些民间小动作,根本逃不出皇宫那两位的眼睛。

  秦贵人诞下皇子,徐胥成正喜,冷不丁被太后劈头盖脸一骂,“这一月,你安生上过几次朝,整日去那个贱人宫里守着,耽误了西南军务的决策,你听听外面再说什么,你这皇位怎么来的,你自己不清楚吗?”

  喜气被彻底浇灭,兜头一瓢冷水,勾起了他心底的虚火,“母后这是什么话,难道后悔了?想这皇位易主?您可别忘了,朕可没对皇兄做什么,那一桩桩一件件对他的逼迫,可都是您亲手做的。您就好好管好自己吧,要这天下真的易主了,最先不得好死的就是您啊。”

  他目眦尽裂,根本顾不得任何母子情分,“朕可是清白的很,这皇位如何来的呢?您不择手段来的啊哈哈哈哈哈,不管是三皇兄还是午夜厉鬼都该是奔着您找啊!”

  徐胥成宽袖一挥,推开了太后扒住他的手。

  太后被他这一推,直接后腰撞到了桌角,疼的当下动不了。

  徐胥成当下便慌了,他用的力气不大,却将人直接推了出去,“母后,您这身子什么时候……”

  “弱”字还没出口,就看到挑帘进来的苏迭远,君主不孝是大忌讳,他慌不择路,逃一般的跑离。

  据说当夜,坤宁宫烛火不歇,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被召了过来,天明的时候,太后这边情况刚刚稳定,李日升又带着这群太医去了乾清宫,说皇帝身子也不太痛快。

  目睹了一切的苏迭远,目送太医消失在视线里,嘴角的冷笑才渐渐消融。

  母子成仇,皇帝又被吓病,天下易主之势,已不可挡。

  皇帝称病不早朝,太后心中有气,更是不肯理会自己这唯一的骨肉。

  但气归气,她还是很清醒,一些事她不做,他们母子俩定然不保。那混账儿子可以撒手不理会,她不行。

  就像是徐胥成所说的,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要做下去。

  开工没有回头箭,与徐胥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她颇有“破罐子破摔”的趋势,在援军离城的当夜,派人围困了雍勤王府,美名其曰,“保护大梁功臣的家眷。”

  待这群侍卫提刀闯进雍勤王府的时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见那位王妃。

  如今的雍勤王府,就是个空壳,它的女主子早在前一夜就坐上了去西南的马车。

  云雾初得知太后围困王府的消息时,她正在一处小驿站,小口小口的喝着药膳。

  任成抱着剑在不远处站哨,昭成捧着清粥小菜朝她走来。

  徐胥野走前给她留下了任成、昭成,也幸亏是留下了这两位,这次的路程,才稍微让她安心一些。

  昭成蹲下身子,有些忧心,“王妃,我们跟卫尉大人说一声,今夜在此地歇息一夜吧,您脸色很不好。”

  军队行军是极快的,更可况南护军前线消息不明,他们早一日到达,就是早一日解决缺粮的燃眉之急。

  云雾初这几日状态很不好,她真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子,消失了段日子的孕吐,在颠簸的路程中重振旗鼓折磨着她,她吃了吐,吐了还要逼着自己吃。这才几日,便迅速消瘦下来。

  她端坐在矮小的兀子上,肚子微微凸起,她坐的不舒服,用一只手扶着腰。

  从侧面看上去,她肩背单薄瘦削,纤细的脖子仰着,脸颊上的好不容易养出的肉现在都没了,和腹部隆起的弧度相较,她柔弱瘦纤的让人心疼。

  倔强的也让人心疼。

  听闻昭成的建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耽搁不得。我没那么娇气。”

  她当然没那么娇气,只是肚子里这俩却有些娇气了,一日日的长大,也一日日的折磨着他们的娘亲。

  何行时很照顾她,马车选了最大的,四扇车窗开着通气,内里宽敞的很,燕泥随侍,马车里的硬塌上铺满了金丝软垫,手炉都备了四五个。沿路遇上客栈,他总会亲自下马为她买一些糕点。

  云雾初颇为不好意思,“带上我已经算是难为你了,不必这般迁就了。”

  何行时目光落到她小腹上,话语间有些嫌弃,又有些亲善,“这孩子跟他爹一样,难伺候,我们都伺候着,等到了营地,再好好从他爹身上讨回来。”

  云雾初终于是露了笑,想到那个男人,应声,“好,狠狠的讨回来。”

  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怔,手指触上小腹侧面的一个位置,不可思议的扬眉,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动了,孩子动了……”

  燕泥赶紧搀扶,“小公子懒得很,别家的孩子这个月份早就会动了,偏咱们家的现在才慢悠悠的抻腿。”

  真的神奇,这五个月,对于云雾初来说,仅仅是吐的多了些,肚子大起来了,虽有怀孕的实感但总是不真切,直到今日那小家伙一动,她才彻底惊觉,肚子里,真的有个小生命,流着他的血脉。

  她眉眼柔似水,翘起的嘴角不可抑制,眼睛却从车窗望去,前几日下了今年第一场雪,积雪还未消融,盖着还带着些绿气的野草,她堪堪错开眼,掩去几分失落,“要是他这个时候也在就好了。”

  燕泥拿起软枕放到她的腰后,扶着她慢慢坐上去,安慰道:“王爷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她垂下眼睫,漂亮的杏眸洒下几缕光辉,对着燕泥点了点头,“他亲情淡薄,有了这孩子,也算是弥补了他的遗憾。”

  “您也是王爷的亲人啊。”

  “不一样的,带着血缘的,与生俱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声音低柔的像是冬日的阳,驱着云彩,只想照进心上人心间最后的一片黑暗角落。

  越向南走,气温反倒高了几分,漓江水平稳无波,船只并排。

  何行时细心询问她晕船与否,若不晕船,转水运之后,她便会好受很多。

  云雾初刚要回答,就见的前头军队攒动,有人大喊着:“来了,来了!”

  她不明所以,骚乱有些大,何行时起身去看了两眼,再回来时,面上依然一派平静,但云雾初从他眼睛中看到了极淡的笑意。

  她轻声询问,“南护军来人了?”

  何行时颔首,“说是他们又换了一次营地,特意派了人来带我们过去,和羌族的战事一变再变,他断了和朝廷的通信,意欲自作打算。等一会儿,我叫那个将领来见见你。”

  云雾初心喜,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多谢。”

  南护军的将领一来,才能清楚的知晓他此时的情况,一直悬着的心又提了提,她攥着燕泥的手用着力,希望来借此给自己些力气。

  她一直忧心着前线战事,她离了王府,家书更是不可能再收到。

  明里暗里向何行时打听,才知晓,他受了一次伤,颇为严重,再细细探听,才知晓是为了救雾顷。

  她心间一时又甜又涩。

  虽然何行时多次告知,王爷该是无虞。

  无虞?性命无虞而已,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她都在深夜细细用指腹膜过,每个凸起的疤痕之下,不知道藏着多少疼痛与危机。

  他一笑置之,亲吻她的手指,只说:“男儿血性,有几道伤疤才阳刚。”

  云雾初偷偷的抹了泪,阳刚?她宁愿他阴柔如女子也不愿他受这一身伤痛。

  此次派遣来的将领面生的很,大婚时,有头有脸的他亲近的那些将领,云雾初都见过了,但这位,云雾初没有丝毫印象。

  军衔该是不高,并不是他身边之人。

  既然如此,为避免声张,也就没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那人心思也粗,见她也并不多想,只觉得跟着卫尉大人,那便该是卫尉大人的女人。

  他面庞黝黑,眼睛亮的出奇,见她所穿所戴皆不是俗物,便笑呵呵的叫她贵人,很是自来熟,“贵人,小人贱名狗儿,有名无姓,是南护军管粮草的。嘿,那群狗日的羌族人烧了咱粮草,叫狗儿我好一通烦,整日里不是挖野菜就是刨树皮,这下好了,粮食来了,弟兄们都美颠儿了。”

  “你们每日就吃这种东西吗?王爷也跟着你们一起吃吗?”

  狗儿弯着腰从马车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闻言,拍了拍脑袋,“那东西炒好了也蛮好吃的。王爷受了伤,还在养着,不吃这些东西。”

  他话音刚落,只见灰蓝色的马车帘布被一双莹白的手撩开一角,指如春葱,肤胜白雪,带着粉色的指甲圆润可爱,只是因为用力而指尖发白,“一月有余,他伤还没好吗?”

  贵人声音煞是动听,媚中带清,柔而不腻,狗子不禁感概,卫尉大人好福气。

  他美滋滋的学着文人作揖,虽然他并不确定马车里的贵人能不能瞧见他的动作,“该是好了大半,孟俞姐姐医术高超,有她医治着,王爷没啥大事!跑跑跳跳不成问题!前几日,还攀上悬崖为孟俞姐姐采了一株鲜花。”

  “谁?”单字一吐,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可惜狗儿听不出来。

  小话唠属性完全暴露,“要说孟俞姐姐,可真是多亏了她,先是送来解药而后又一直守在王爷塌前,有个词,什么来着,对,‘衣不解带’,衣不解带的伺候着王爷,谁看到不称赞一句‘姐姐贤惠’,每次她搀扶着王爷下塌啊,两个人亲亲密密的,脸都红扑扑的,哎,真是叫我们看的好生羡慕!”

  抓住灰蓝帘布的手迅速收了回去,狗儿听的里面手炉落地声,“咚”的一声,音量极大。

  狗儿虽然心大,但不代表他傻,“贵人,您生气了?”

  他嘟嘟囔囔,“王爷身子大好,按理说,不该啊……”

  好半晌,里面才出声,“我?生气?不,我欢喜的很。”

  肚子里的小崽子又是一动,那种因为胎动而起的幸福感迅速消散,云彩挪开位置,间或一阵寒风,云雾初按着额角,突然想骂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野子又惹事了……

  肚子里的孩儿直接变崽子

  徐胥野:现在打狗还来得及吗?

  汪儿:汪汪汪???

  今天还有一更呀!

第70章 你敢和离

  上了船, 何行时极尽职务之便,依旧紧着最好的给云雾初。

  还从岸上找了个大夫一路跟行, 就怕她因水上颠簸而引发不适。

  狗儿看在眼里,艳羡在心里。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羡慕谁,是羡慕苦闷行军之后依然有娇娘作伴的卫尉大人, 还是羡慕这位贵人得以卫尉大人一路贴心呵护。

  总而言之, 卫尉大人,艳福不浅啊。

  毕竟,山高路远, 这样的一个大美人愿意跟着他走这么一遭, 一看就是真爱。

  他玩心太重,神游一番, 总想找人分享八卦,看着身边亭亭玉立的一位姐姐, 悄悄的用手肘戳了戳,“这位姐姐,卫尉大人和夫人感情可真好!”

  燕泥懵了片刻, 用手肘怼回去, “瞎说什么!”

  “哦!”他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黝黑的脸庞憨憨的,“明白的,明白的,是外室!哎呀, 没啥不好说的,懂得懂得,有钱人家都养外室!”

  燕泥深知他误会的离谱,正要严词板正他,就见云雾初朝这边招了招手,燕泥赶紧去侍奉,但云雾初依旧手势不变,狗儿四下观望,见此地就剩他一人,才颇为不确定的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用口型无声的询问,“我?您找我?”

  云雾初杏眸一弯,嘴边小梨涡完全露出,“对,就是你,过来,我们好好聊聊王爷与这位孟俞姑娘的事。”

  燕泥张了张嘴,“王……”

  云雾初撇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叫下去,“燕泥,端些水果,再沏杯茶来。”

  细细辨别,可以听到她如涓流潺潺般的声音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燕泥还来不及回应,就被云雾初“彭”的一声关在门外。

  燕泥在外面侯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见狗儿出来,狗儿人如其名,点头哈腰像只疯狂摇尾巴的家犬。

  云雾初亲自送到门外,笑容浮在面上,辨不出真假,“狗儿口才了得,妙语连珠,是个可造之材。”

  他鲜少被人夸赞,难得羞红了一张脸,“哪里哪里,贵人您才是,您才是……什么……嗯……可造之材。”

  云雾初掩嘴一笑,挺着肚子,慢悠悠的又将厢房的门“哐当”一声关上。

  力气之大,震得燕泥和狗儿都是一抖。

  狗儿颤颤巍巍指着门框,“贵人手劲还是挺大……哈哈……”他吞吞口水,“那个啥,没成想,贵人还挺八卦,王爷与孟俞姑娘的事……”他骄傲的挺挺胸膛,“我知道的都事无巨细的告诉贵人了,我敢说,说书先生都没我说的好!”

  燕泥无奈的撑着额头,“你可快些住嘴吧!”

  ……

  傍晚时分,海上起了风浪,船不复当初平稳,摇摇晃晃间,燕泥实在不放心,手上端着碗安胎药去寻云雾初。

  她将身子缩在圈椅上,宽大的寝衣垂直脚面,盖住了隆起的肚子。

  “王妃”燕泥轻轻的唤了声,“该喝药了。”

  云雾初像是没听到般的,不语。

  她弓着背,透过寝衣,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背上凸起的脊梁骨。

  “王妃,狗儿不是王爷身边的人,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王爷待您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啊。您要顾念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这里,云雾初才动了动,望了拿一眼还泛着白沫的药汁,冷笑一声,“我这么辛苦的给他怀孩子,他那边和别人你侬我侬。”

  “不喝了,苦死了!”这是她怀孕以来第一次如此矫情。

  直接赤脚落地,扬手打碎了那碗药,要知道,之前云雾初可是十分宝贝肚子里的孩子,不管身子多难受,安胎药多难喝,都会喝得一滴不剩,但今个儿……

  燕泥看着地上摊开的药汁和完全碎开的瓷碗,急了,“您光着脚,快别动了,小心被瓷片割伤了脚。”

  “伤就伤,反正也没人心疼,”云雾初捂着脸,垫着脚尖,上了床,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徐胥野,他没有良心!”

  燕泥弯腰来收拾地上的狼藉,有孕的女子情绪本就不稳定,但自家王妃自孕后一直端庄大方,她本以为王妃自是不一般。

  原来,是一直憋着呢。

  她突然就觉得,让王妃发泄一通也好,路途遥远,不顺心的事太多了,任性一回,发发火起,总好过继续憋着。

  于是乎,燕泥悄声退了出去。

  找了大夫好生询问,“少喝一顿安胎药,可有大的影响?”

  那大夫年纪不小,捻着自己那花白的胡子,正低头翻着本《草药纲目》,抽空回她,“不打紧不打紧。明儿别忘了就行了。”

  燕泥这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打定主意明日再好生劝劝王妃喝药。

  夜间船逆着水势而行,行驶速度很快,浪涛小了很多,安安稳稳的如在平地,云雾初却是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她脑子里想着狗儿的话,越想越清醒:

  “王爷伤在腹部,刀上有毒,血迟迟止不住,军医束手无措,就是在这个时候孟俞姐姐骑着一匹小白马来了。瞧着,就像九天下凡的仙女一样,解救王爷于苦海啊。仙女拿着个小药瓶就那么一撒,王爷就好了大半,第二日还亲自带兵上阵!真是神了!”

  云雾初闭紧了眼睛,想要将狗儿这阴魂不散的绘声绘色的讲故事的声音赶出自己的脑海,但她越是这么想,那些字字句句越是清楚。

  他们在一个帐中用膳,他们一起骑兵远猎,他们还一起采过野花……

  这么多的事,她与徐胥野都还没做过呢!

  她委委屈屈,抱着肚子又翻了一个身,朦朦胧胧睡着,梦到那个男人牵着一个穿着大红绕金边高靴的高挑女子向她走过来,徐胥野桃花面依旧,美的不可方物,说出的话却是极气人的,“雾初,我后悔了,还是可以悔婚的吧,毕竟我们婚后才相处了两天。和离还是可以的。”

  “不可以!不可以!”梦中的她挥着手大吼,丝毫不顾及形象,指着他高挺的鼻梁道:“和离想都不要想了!你这个负心汉!”

  云雾初被惊醒,猛然坐起身,起的太猛了,腰间一疼,肚子里的孩子感觉到娘亲的动作,也很是不安的微微动了几下。

  动作极其细微,倒像是在安慰人一般。

  她慢慢蜷缩起身子,手指回应着孩子的细微动作。

  窗外琉璃灯展不灭,映着船下水流,像是落了满湖的星子,与天上的星子争辉。

  她深深的叹了一大口气,对着自己的肚子说,“虽然亲爹不管不靠谱,但娘亲还是会管你们的。所以啊,长大要先孝敬娘亲呀。”

  她下床,披上外衣,慢悠悠的打开门,很是不好意思的叫醒了燕泥。

  声音软糯,满是讨好的撒娇,“好燕泥,安胎药还有吗?”

  燕泥揉着惺忪的眼,听到“安胎药”瞬间清醒,笑着起身穿衣服,“您果然还是舍不得孩子。”

  云雾初托着肚子霸占她的床,耸着鼻子,“苦谁都不能苦孩子。”

  燕泥穿衣服很快,要去煎药的时候,云雾初突然拽住她的衣角,她敛着眉眼,纤长的睫毛颤动着,“燕泥啊,我们不会和离吧。”

  “我的好王妃,您别瞎想了,先不说王爷待您如何,只说咱们肚子里的小主子,可是他的骨血啊,纵观历朝历代,从未有王妃生子还和离的事儿啊。”

  云雾初闻言,重重的点头,“嗯,他要是和我和离的话,会被人骂的。他要敢和离的话,我就给孩子们再找个新爹!”

  燕泥哭笑不得,她瞧着此时的云雾初可爱的打紧,像是一夜变成了那个因为一个小簪花给云丞相赌气的十岁小姑娘,她轻声哄着,“您困了吧,睡一会儿,等熬好了,奴婢端给您。”

  “好吧。”她乖巧点头,侧着身子躺好。

  闭上眼的那一刻,心里还在骂孩子他亲爹。

  要是他敢说和离,她一定说到做到!

  ……

  西南营地。

  那个在“被剥夺亲爹名号”反复横跳的某王爷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用木棍翻滚着一个黑炭似的东西,火烧的很旺,映得他眉眼更加精致。

  漂亮的五官因为这几个喷嚏皱巴着,他掰着脑袋数了数,“我打了几个喷嚏来着?”

  来的太快,他数不过来。

  旁边坐着个高挑的女人,女人脚上一双大红绕金边高靴,她高声调笑,“有人骂你吧!”

  “瞎说!”徐胥野抬手去掰开那黑炭,黑炭之内,是酥香流油的鸡肉,“明明是雾初在想我!”

  宋孟俞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她大声嗤笑来掩饰,“王爷,你就炫耀吧!整天炫耀你家雾初,怎么也没见人家来陪你啊。”

  “打仗这么苦,这么危险,她女孩子家家的,陪什么陪!”徐胥野目光落在鸡肉上,小心的去剔除上面的灰,放到嘴里尝了一口,满足的舒展了双眼。

  “我也是女孩子啊,我不就在这儿嘛”她不满的回了一句,侧头去看他,心跳又是一乱。

  不管是看多久,这张脸,她都动心。

  “那我明日送你回你老家荆州,你不是一直在念叨想要回去嘛?”

  宋孟俞夺过他手中的肉,咬了一大口,“我才不!”

  她心中隐秘的想着,她虽然是你的妻子,但这行军打仗的苦,只有我受得了。

  徐胥野仰面直接躺在地上,手臂垫在脑后,看着宋孟俞,意味不明的说了句,“我这辈子,只会喜欢雾初一个。”

  宋孟俞咀嚼的动作一顿,他话语间的暗示有些明显了。

  过了好久,她回头朝他一笑,“一辈子那么长,没准过段日子,你想法就变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咋会觉得小野子会失忆捏?

  他要是敢失忆,我先绑起来暴打一顿!

第71章 我耳鸣了吗

  羌族人战战退退, 每次进攻都留有余力,想要试图把战线拉长。

  徐胥野隐约觉察出他们的别有目的, 他不点破,有一种“猫抓老鼠”的感觉。老鼠在逗猫,猫也任由鼠戏弄着,它睁着那双竖瞳琉璃眼, 冷眼旁观着老鼠的动作。

  藏匿在老鼠后面的那群山匪, 早就四散逃离。

  徐胥野只抓捕了山匪头子,并没有理会那些小喽啰,都是本国百姓, 若不是赶上天灾吃不上饭, 外加多次求救朝廷不予理会,也不会占山为王, 说来说去,都是可怜人。

  只是, 这群可怜人开始欺辱另一群可怜人。

  与山匪几次交战,他深深感受到了这群可怜人因被逼到绝境而生的狠劲,这股狠劲一上来, 他们不要命似的往你刀下窜, 以十挡一的气势葬送自己的烂命也要拽一个当官的一起死。就是因为如此,仅仅山匪而已,惹的好几拨朝廷命官解决不清,纠缠不断,最后将烂摊子给到了徐胥野。

  徐胥野绑了山匪头子派人压送去了汴梁, 算是给了朝廷一个交代,也算是提醒太后履行当初约定。

  如今,他还带兵留在此地,仅仅是为了对付羌族这一蛮族。

  羌族本是一小族,历朝历代都不值得在史册上留上一笔,人少而弱。但不知这一代为何,起了秽乱大梁的歹心。

  近几日战役不断,羌族打,南护军便迎,徐胥野每次都要亲自披帅上阵,以至于他腹部的伤迟迟不愈,伤口还来不及长好又裂开。

  他站在高地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羌族撤兵,手指按上伤口处,一片湿濡,鲜血迅速湿了里衣,隔着铠甲,无人发现。

  有下属禀报,“所有受伤的士兵,伤口处皆出现将军当时的症状,血流不止,疼痛不散。”

  徐胥野挑眉,“那就是他们如今所有的武器都抹了那种毒。”

  他冷冷勾唇,眼里现出几分凌厉,“这毒,不像是羌族能制的玩意。不致命却叫人生不如死,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徐胥野拧着眉头来从自己脑海中去搜寻这“熟悉”感的归处,一闪而过,他完全捕捉不住。

  “王爷不必神伤,卫尉大人不日就会到达,援军与粮草到位,我们有的是时间来等他们露出马脚。”

  徐胥野闻言,眉心皱的更紧,他偏偏就不想再将时间浪费在这里了。

  又吹了好一会儿冷风,伤口痛的都麻木了,他才慢慢开口问:“我前几日传去的家书,还是没有回信?”

  那下属不敢吭声。

  徐胥野萎了一下,抬手将胳膊搭在那下属肩上,郁闷极了,因为疼痛而迟钝的脑子开始疯狂冒出各种猜测,“你说,雾初为什么不回信呢?生气了吗?嫌我上次家书隔太久才传吗?”

  下属突然就不知道如何作答了,他应对不了事关王妃,无论大事小事都如此患得患失的将军,憋了半天,憋了一句,“属下还未有家室,不能帮您分忧了。”

  徐胥野将半个身子压到他身上,他觉得自己该去包扎一下了,悲极又苦中作乐,嘴巴不消停,借以转换自己的情绪,“哎呀,这次战事休了,就成家吧,成家多好,别单着了,怪可怜的。”

  下属嘴角抽搐,不敢反驳,心中却腹诽不断,您这又开始了,又在炫耀了。

  “王妃定然十分好,您才会时时刻刻想着。”下属小心的拍着马屁,搀扶着徐胥野的手用力,“您伤口又裂开了?属下背您回去吧。”

  徐胥野摇摇头,一步深一步浅,“不知道雾初有没有想着我。可能半路送信的人迷路了,雾初没收到,这才没给我回的。”

  下属觉得王爷这样的猜测很是强词夺理,毫无根据,如何迷路,根本不可能迷路啊,但他还是应和了几声,“王妃该是没收到信的。”

  徐胥野不再吭声,像是刚刚那几声费尽了力气,他抿着唇,极小声的说了一句,“想她想得心都疼了。”

  山风鼓吹粗粝枝桠,他的声音刚一发出,便被吹散,空留一点余音直望他发疼的心里钻。

  他慢慢的在搀扶下走到营地,前段时间,他被这伤折磨的狠,手抖的拿不起笔,洒了一纸的墨点,根本写不成封家书,一断,便断了大半个月。

  等他好一点了,可以提笔写家书的时候,就再也收不到雾初的回信了。

  说不担忧是假的。

  他怕她独身在汴梁出事,这几日,一度焦虑到不想再和羌族打这种周旋战,想速战速决,尽早陪在雾初身边。

  徐胥野长长的叹息,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想自己回营帐稍微处理一下伤口。

  宋孟俞端着研磨好的草药,大老远见他面色发白,赶紧跑过来,晃了晃手间的东西,“刚配好的,我来给你上药吧。”

  徐胥野舔了舔发涩的唇,挡在营帐入口,伸出一只手,“我自己就可以了。”

  “你自己不行,”宋孟俞将草药往后一藏,不肯交给他,“处理伤口,换绷带,敷草药,你自己怎么行?”

  “孟俞,男女授受不亲,你可懂?我有家室的,你又懂吗?”他隔着铠甲摸了摸伤处,稍微估计一番,想着今日不敷药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最多就是疼,他还忍得住,便转身直接进了营帐。

  宋孟俞完全不理解,抬手就要去拉他的衣角,“先前不是这样的,你昏迷时,都是我在身边为你换药的,怎地,如今不行了?”

  来往的人太多,徐胥野微微眯着眼朝周围望去,周围驻守的侍卫顷刻间消失,给了他们一个相对安静的无人打扰探听的谈话空间。

  “先前,你是大夫,待我如一般病人。如今呢,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待我有了不该有的情意,我还要裸着上身,请你帮忙换药吗?”

  徐胥野不是没有感觉到她的感情,先前言辞暗示拒绝,并不挑明,只是希望给她留些情面,毕竟若不是她窃取了羌族的解药,他到如今怕是疼都要疼死了。

  宋孟俞被这突然的淡漠态度一激,下意识的退后几步,但又不情愿就被压下去,吼了两声,“你用得着这么急着拒绝我吗!”

  “用得着,”他接话极快,“平白给自己惹桃花债,如何对得起雾初。”

  “雾初!雾初!你半句不离她,她有什么好!我难道就比不上她吗!”

  徐胥野实在是不想跟她讨论雾初有什么好的话题,他揉了揉发僵的腹部,“她好的不得了!孟俞姑娘,请你自重。说到底,我们之间不也就是相互利用关系。羌族首领杀了你师父,你要借我的手杀掉他。孟俞姑娘,我夫人,样样都好,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她。”

  话说的太重,完全杜绝了宋孟俞一腔爱慕的心,她眼泪不值钱般的落了下来,“你就这么拒绝人吗?不留情面,不近人情。”

  “嗯”他匆忙应了一声,从腰间抽出剑鞘,手指绕到肩膀处去解铠甲,听到她一声嘟囔,“云雾初可真好命啊,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你。”

  他手指收紧,闭了闭眼,径直关上了门。

  哪有那么轻易,云雾初嫁给他,一点都不容易。

  她受的委屈,掉的泪,只多不少。

  就如同所他所意料的,伤口又裂开,索性是现在已经自行止了血。

  当初宋孟俞一身羌族戎装而来,带着个小小瓷瓶,说是解药。他那时已经痛的不知所以,军医都来不及分辨这解药的真假,就给他悉数用上。

  以至于现在没有剩下一丁半点供军医来研制成分,这几日受伤的士兵哀嚎不休,徐胥野就更是不愿意因为自己这点小伤再去叫军医。

  他用牙齿咬着里衣的衣角,微微弯着腰,用热水去擦拭伤口,疼的又是冷汗频出。

  他想着,刚刚那一仗,该是打的羌族伤了些元气,这几日终于可以消停些。

  他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沙盘就放在他面前,他粗略看了几眼,没有城池高墙的交战,两队人马作战,完全是近身交手,被武器刮伤的几率极大。

  基本上,可以说是防不胜防。

  没有解药,那只要士兵一受伤,哪怕不死不残,也完全上不了战场。

  他这边南护军可以作战的人员迅速锐减。

  而且就这几次他的发现,那群羌族人兵力弱,也不执着于杀人,仅仅是为着伤人而来。

  羌族费这般周折到底为何,伤他人马,却一直蜗居边境线,放一炮就回老巢。

  徐胥野皱眉,想着伤口的痛感,这样的痛意,真的很熟悉。

  像是拿千万根针刺着,不停歇的,一根紧接下一针,针头刺进血肉里,好一通搅和,撕扯着脆弱的嫩肉。

  熟悉,越想越熟悉,但他先前并没有这样过。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朦朦胧胧的,不真切,他顿了一下,难道是梦里?

  还来不及深思,就听人通传,“王爷!卫尉大人带着粮草来了!”

  军中已经吃了许久的野菜树皮,白花花的大米饭就要来,军营之间,压抑着的欢呼声蔓延开来。

  徐胥野起身打算去迎一迎何行时。

  他想着,从何行时那里也能探听几句雾初近期的消息。

  他们的营地占据高地,车队顺着山路蜿蜒而来,山并不高,山路也不窄,中间有辆马车走的磕磕绊绊,被横生出来的枝干好几次绊住车轮。

  徐胥野一身还来不及换下的带着血的外衫随着风飘扬着,他微微探着身子去看马车里的人。

  他耸耸肩,坐马车的人,还是跟着送粮队伍来的人……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十里。

  他恹恹的揪了根草茎含在口中,眼睛都懒得抬,踩着自己的影子等着何行时下马。

  左等右等,只等到何行时唤了一声,“雾初,慢些下车,需要我抱吗?”

  像是惊雷炸裂,他修长手指捂住了耳朵,对着身边的副将说,“我耳鸣了?幻听了?何行时在叫我家雾初,还要抱我家雾初?”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v前都是晚上九点更新

  v后更新时间,都得是十一点之后了

  有的时候要多更些,就晚一点

  不卡文写的快,就是十一点半左右

  嗯……老这样也不好,我们以后固定晚上十二点更吧

  还有,临近完结,有时间就二更,二更会在作话说一声的!

第72章 她流血了

  云雾初本以为她是可以扛得住路途奔波的, 她虽然养的金贵,但到底身子骨还算康健。

  在船上顺水而行的这几日, 她除了生徐胥野的气以外,吃好睡好,灵芝人参大补汤像不要钱一样当水喝,终于换来大夫一句胎象稳固, 她没胖多少, 肚子却越来越耸,微一低头,勉强看到脚尖。

  孩子一日日在成长, 她也跟着愉悦不少。

  她本以为就会这般舒坦到营地, 但是自从从船上下来后,她才明白过来先前的那几遭呕吐消瘦不过是饭前开胃糕点, 真正的大菜还在后面等着她。

  下了船,又要转乘马车。

  狗儿一行接应的人, 径直将他们往山里带,山路没有大道宽坦,横突的树根、枝叉, 甚至于一块小小的石头都能让坐在马车里的人颠的七荤八素。

  不过才行了半日, 云雾初就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了,每一次的颠簸,她都得躬着身,双手托着腹底小心挨过,腰间犹有千斤坠, 她完全直不起腰来。

  何行时几番询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下。

  云雾初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以及后面那堆满好几车的粮草,咬牙摇了摇头。

  营地就在眼前,她可以再忍忍的。

  燕泥心里担忧极了,只有她知道云雾初此时撑在后腰上的手凉成什么样子,又抖成什么样子。

  又行了一日,云雾初喘息着喊疼,她抱着自己的肚子,蜷缩起来,无力的靠着燕泥。

  她脸色越来越白,腿间猛然涌出一股湿濡,肚子钝痛,她压抑着哼了一声,感受到马车停了下来。

  “营地到了”,这个念头一有,终于是慢慢放松下来,紧贴着肚子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黑就瞬间席卷了她。

  何行时在马车外又询问了一番,没有等到回答,伸出手刚要去掀轿帘,手腕就被人攥住,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映入眼帘。

  何行时直觉不妙,就着被他攥住的手,指了指车帘,“雾初在里面……”

  他应该还是说了什么,但徐胥野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手上的动作比大脑的反应更快,他已经并拢手指将车帘掀开,脑中幻想了一千种雾初的模样,笑的,嗔的,哭的,娇的。但他从来没有想到,隔着薄薄车帘的雾初,会是这样。

  燕泥哭的不能自已,哽咽的嗓子呼救,而云雾初倚靠着她,脸色苍白如纸,裙摆上一抹鲜红刺的徐胥野眼睛生疼。

  他跨步上了马车,小心翼翼的将云雾初揽进自己怀里,阔别多月,心尖上的人儿重新填满自己的怀抱,却是毫无声息的,一瞬间,似乎呼吸被夺走,他只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和身后追赶人的呼喊声。

  军医帐门被一脚踹开,徐胥野长发凌乱,眼睛猩红,他手足无措,直接跪在了床塌边,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你来看看,她流了好多血。”

  最后的“血”字,听的军医心里一紧,染上哭腔的尾音重重垂下。

  军医与云雾初随行带来的大夫围了上去,徐胥野被硬生生挤到了后面,看着自己沾了血的手指,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大夫解开云雾初的腰封,挑开她的衣衫,浑圆的肚子露出的那一刻,徐胥野不可置信的全身僵直起来。

  在马车上,情况危急,他来不及细看,没有留意到云雾初凸起的肚子,如今就这么直白的显露在他眼前。

  云雾初肌肤如玉细腻,孩子的生长撑开了她腰腹之间的肌理,乍一看,肌肤如蝉翼般单薄起来,随着她的呼吸,肚子微微上下起伏,脆弱又柔软,他不由的攥紧了拳头。

  营帐中,再无任何人敢留守。

  只有这位一直照顾云雾初与孩子大夫和他。

  银针刺进几个穴位,云雾初嘤咛一声,徐胥野下意识的就出声,“她疼了。”

  那大夫摇了摇头,“见红了,胎心不稳,又是双生子,王妃这罪遭的啊。”

  徐胥野手指骨节被他自己捏的咯吱作响,他像是个无知孩提,不敢近身,更不敢伸手去碰,“如何是好,该如何做,你说,要什么药我都去找。别让她疼了,别让她流血了。”

  他乱中无措,口不择言,一通话下来,牙齿咬上了自己的舌头,口腔中血腥味阵阵。

  大夫看不下去这个完全可以呼风唤雨的王爷这般试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的劝慰,“胎心虽不稳,但所幸王妃下船前将身子养的不错,王爷可稍微放宽些心。”

  徐胥野仍然红着一双眼,愣愣的站在床前,一双眼睛胶在云雾初肚子上,不肯离开,也不敢靠近。

  燕泥端着熬好的药来,大夫指着药,眼疾手快道:“王爷,您喂王妃喝了吧。”

  不然,这么大高个从这儿傻站着,他心里也有压力啊。

  像是得了恩赐的许可,徐胥野极其小心的扶起了云雾初,银针已经取下,血不再流了,他的手揽上她的腰身,手指触到了隆起的肚子,他颤了颤指尖,动作更加轻柔。

  他先自己喝了一口,才去寻云雾初的唇,一口一口的将药渡了下去。

  他安分守己,只喂药,舌头乖巧,不敢乱碰别的地方。

  大夫又诊了诊脉,喝完药之后,云雾初脉象平稳下来,苍白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最后,他还记得跪下身,为徐胥野补上这缺了好几个月的一声贺喜,“恭喜王爷,王妃有孕已经六月余。”

  好久好久,徐胥野才慢吞吞的吭声,难得扭捏,“那个……我可以摸摸孩子吗?”

  大夫自然说好,但大夫说了不算。

  云雾初直到月上树梢头,才悠悠转醒,视线还没清明的时候,手已经摸上了肚子,触手温热,孩子还在,她松了一口气。

  外面还没有全黑,未点烛火的营帐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微微动了动四肢,身上没有落下半点疼痛,除了腰还有些发酸外,已经无事。

  她转了头,想开口唤人,视线随着动作一转,看到床前站的直直的那个高大身影,黑暗之中,一个男人立在距她不过一步的位置,实在瘆人。

  她惊呼,便就要撑着身子起来,那黑影比她还要惊讶,仓促之间,要来搀扶她,竟是没看清床前的板凳,“扑通”一声直接绊倒了。

  那人疼的呲牙咧嘴,“雾初,别怕,是我。”

  声音熟悉又陌生,六个月没听,倒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云雾初这时才恍然清醒,原来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徐胥野摸索着起身,他先去点亮了烛火,提着烛台朝她走过来,他此时颇为滑稽,发丝落到肩上,额前几缕碎发高高扬起,因那一跤,漂亮的桃花面沾上了灰,但依旧眉眼灼艳,哪怕是在昏暗的烛火光下,流转的桃花眼眸也流露着多情顾盼。

  云雾初心里一堵,桃花眼多情也风流,她倒是差点忘记了。

  久别重逢固然令人欣喜,但那孟俞姑娘又让她心里膈应。

  这边徐胥野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讨好,只要想要云雾初怀着他的孩子,一路山水一路征途,吃尽了苦头,心里就发疼,喉咙就发涩,眼里就发酸。

  他不安的搓搓手,慢慢靠近,烛火点亮他们之间的所有黑暗距离,云雾初捂着肚子斜靠在床头,她衣衫松散,垮垮的架在身上,高挺的肚子越发明显。

  徐胥野吞咽了一声口水,“雾初,我想摸摸……”

  他话没说完,云雾初就抽出枕头扔了过去。

  她刚醒能有多大力气,军营中的枕头又沉又笨,她甚至都没能扔下床沿。

  徐胥野却是后退了一大步,“你别动怒,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大婚第三日就离家,是我离家万里还要你来寻,是我孩子六月余没有尽到一丝一毫父亲的职责,是我没能给你一份安稳的生活跟着我担惊受怕,都是我错了,雾初,你小心身子,别扭伤了腰。”

  他说了自己一堆错,云雾初耐着性子听着,却迟迟听不到她最想听的。

  “你出去,今日我不想见到你。”她冷着声音,要赶人。

  徐胥野这个大个子,束手束脚的,缩着身子,试探着走了几步,边走边解释,“我帮你把枕头放回去,你再睡一会儿,我马上滚,马上滚。”

  他对自己用了“滚”这个字眼,显得他倒成了无助的小可怜。

  他像只被主人抛弃了大猫咪,夹着尾巴轻手轻脚的出去,窝在帐前,舔着自己的爪子。

  万籁俱寂,云雾初累极,又沉沉睡去。营帐内没了声音。

  那只大猫咪却悄悄竖起耳朵,灵活翻身,从窗子跳进。

  月光下,云雾初呼吸平缓,她侧身躺着,隆起的肚子在被子下显出个诱人的弧度。

  徐胥野闭紧了呼吸,擦的干干净净的手慢慢的从被子一角钻了进去,他悬在云雾初腹部的手,已经找好了位置,却迟迟下不去。

  摸一摸,雾初会疼吗?

  他拿不定主意,在这方面,他纯情如少年,他缺失的这六个月,错过太多,不知道如何对待一个孕妇,更不知道如何对待柔软腹中的孩子。

  他微微愣神,奈何心中痒的不行,还是讪讪的想要将手拿出来。

  正在这时,云雾初翻了身,他悬着的手,刚刚好触到了腹顶。

  手下是云雾初光滑的肌肤,他不敢再动,一切都变得脆弱起来,突然,掌下贴着的地方一动,动的缓慢,却十分真实。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云雾初被突然的胎动吵醒,甫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含泪桃花眸,含喜带怯,结结巴巴,“雾初,这是传说中的的胎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野子:雾初,我想摸摸……

  雾初:你在想peach

  小世子:欧耶,旧爹哎

第73章 骗子

  云雾初睡眼惺忪, 小心翼翼贴上肚子的手很热,紧紧贴着她的肚皮, 她微微动了动腰,那男人眼睛更亮,“又动了,又动了!”

  他音色极为动听, 清冽而带着磁性, 因着晚上的原因而故意压低了声线,半低的音,就这么轻轻的传了过来, 惹的肚子里的孩子一动再动。

  她先前, 听人说了一耳,相较于娘亲, 似乎胎儿就是会更喜欢听父亲的声音。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她肚子里的孩子懒散的很, 往常动静很小,敷衍的动动就停了,但今日, 只要徐胥野开口, 像是回应般的,孩子的小手小脚就非得蹬几下。

  “雾初啊……”

  孩子又是一脚,云雾初蹙眉,慢慢伸手抚上小腹想要稍微安抚一下孩子。

  “我摸摸,就走, 你别生气。”

  “我轻手轻脚的,还是吵醒你了。”

  “雾初啊,我好想你。”

  话语不断,孩子动静不停,云雾初如今哪里受的了,虽然不疼,但也着实折腾人了,她面色拉了下来,怒气又被挑起来,“别说了,你一说话,孩子就动的厉害。”

  徐胥野立即住口,所有的话堵在喉咙中,想了想,用气声为自己和孩子解释,“那个,孩子第一次见父亲激动激动。”

  云雾初怒极反笑,“瞧上去,王爷也激动的很。”

  大猫咪哼哼唧唧,脑袋使劲点头,只差要把“激动”二字写在脸上。

  云雾初今日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赶了一路,又见了红,隆冬深夜,纵然心中怒气不消,但还是下意识的想要依赖这个男人,想要多见见他,多看看他。

  更可况,孩子也想见他,不是吗?

  该让孩子见见爹的。

  徐胥野的手还黏在她腹顶不肯离开,云雾初顺势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这像是个信号,徐胥野猛然反应过来,反手一握,牢牢的将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圈在手心。

  孩子今夜过于激动,云雾初难以入睡,她侧身躺着,抬起一双杏眸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被晒黑了些,唇边生了些短小的青茬,讨好的凑过来亲吻她唇角的时候,刺的她有些疼,云雾初扭了头,不肯叫他吻住。

  “好丑。”云雾初启唇,阖上了眼,不肯再看他。

  被这“丑”字惊了一下,徐胥野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脸,狠狠的擦了几下,笑眯眯道:“雾初岂能现在就嫌弃我,还要白头到老呢。”

  云雾初忍不住哼了一声,“王爷佳人在怀,软玉在侧,战场都能风流,那里还会想着糟糠之妻。”

  徐胥野愣了一瞬,又马上明白过来,“雾初,我没……你说的是宋孟俞……”

  云雾初直接翻过了身,推开了他的手掌,又不肯叫他碰肚子了,“非得这个时候念她的名字吗?你儿子还听着呢。”

  徐胥野伸手想要将人捞回来,碰到她的腰,又不敢使劲,只得自己贴上去,他身上带着寒气,云雾初一靠近,就忍不住瑟缩两下。

  徐胥野当即褪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精瘦的身体在月光下掠出斑驳枝影,他轻手轻脚上了床,试探性的想要将云雾初拥进怀里,见她没有再抗拒,才微一收力,填了满怀。

  鼻翼轻轻翕动,他满足的喟叹,她背对着他,隔着单薄的寝衣,他长臂一伸,轻轻巧巧的抱住了她的肚子。徐胥野人高马大,长手长腿,这样她背对着他,他揽着她的睡觉姿势,意外的,给了云雾初莫大的安慰。

  她长长的睫毛湿润了一片,这一路她吃了太多苦头,白日在马车上疼成那样,能让她咬牙支撑下来的,不过就是存了这个念头,想他,想他的拥抱。

  深夜下了雪,簌簌的压满枝头。

  徐胥野不住的吻她的耳垂,最后将额头贴在了她的脖颈,脖颈微凉,谁的泪滑入衣领。

  云雾初霎那间心便软了,正要转过身来回抱一下这个暗自抹泪的男人。

  心中有了念头,刚要翻身,又听到他哑笑一声,“是我们第一夜有的吗?”

  他自问自答了,“爷可真厉害。”

  云雾初突然就觉得这床挤得慌了,但到底还是没折腾,声音发倦,“孩子还在动,你哄一哄。”

  云雾初再次昏昏沉沉睡去的前一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肚子里这个也是没良心的。

  怀在娘亲肚子里,一日日喝着苦药养着他们的也是娘亲,怎地,见了爹,就一个个上赶着去亲呢,还隔着肚皮呢,只要徐胥野手搭上去,就乖巧的安静下来了。

  徐胥野的手一下一下的从腹顶摸到腹侧,又轻轻给她揉着腰间的酸疼,云雾初舒畅几分,意识变缓。

  半梦半醒间,感觉谁掀动了被子,灌了些冷风,不过倾刻之间,又暖了回来。

  她抬不开眼皮,只是胡乱的伸着手去摸旁边人,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

  “我在这儿,你放心睡。”

  ……

  云雾初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晌午。

  身边的人早就不在了,云雾初撇嘴,骂了句,“骗子!”

  她抬眼环视一周,才知晓了此时的环境。

  从军打仗,住得很差,营帐中除了这张床,就只有一桌,四凳。

  她挪了挪身子,想要坐起来,枕头一动,压在枕头下的东西露了出来,云雾初低头去看,只见一方绣着梨花的白帕子方方正正的叠好。

  她指尖捻起这帕子,还来不及多想,就被来人的脚步声打断。

  来人步履轻快,小跑的进来,看见她,嘴角一抽,眼睛红彤彤的,像兔子。

  云雾顷这几个月拔高不少,稚气的面庞也张开了许多,棱角愈加分明起来,少年意气落于他凌厉的眉眼。

  战场果真是锻炼人的。

  只是……

  云雾初叹息一声,“阿顷,多大了,还哭。”

  云雾顷三步并作两步,伏在了她的膝头,少年骨骼架不出宽大的军袍,松松垮垮的,脊背却直溜溜的,“阿姐。”

  一声阿姐,太多情绪,思念、惧怕、依赖。

  一上战场,生离死别,鲜血淋漓,刚刚还谈笑风生的伙伴,顷刻间就会没了声息,阿顷被保护的太多,头一次随军,云雾初完全可以理解弟弟的惧怕。

  她抬起阿顷的脸,帮他擦着泪,“你若受不了这战场残酷,等战事了了,爹爹会为你在朝中安排好职位。”

  云雾顷却摇头,“姐夫为我当过一刀,”他用手指对着自己的腹部比划了一下,“那样大的伤口,姐夫不肯喊痛,但我分明瞧见他痛的全身都在颤抖。我知道,若是他喊出声了,我们这仗就没法打了。”

  说到徐胥野的伤,姐弟俩眼中都是黯然。

  “阿姐,我想成为姐夫这样的人。”

  云雾顷没有再多做赘述,其实只这一句,便也就足够。

  起初,所有人都说他还是孩子,少年人顽劣有情可原,但其实就在这个年岁,同为少年人的徐胥野早就挣了军功,护了一方百姓,是孩子也不是,情有可原也没有。

  如今,云雾顷彻底不再是孩子了。

  “阿顷,你这般想,爹爹会开心的。战场亡魂,不在少数,爹娘记挂你,想你一生无忧,但更希望你,活出你云雾顷的风采。”

  她想,徐胥野执意带云雾顷来此地,就是为了这样。

  少年人心最迷惘,航行大海,没有方向,非得四面八方都去闯闯,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索性是,他有位好姐夫,剩了诸多麻烦,和那一刀的伤。

  言及那伤,就不得不提寻来解药的宋孟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的少一些,提前更一点,为了赶赶榜单

  明天两更补偿大家~

  我这里打雷了,本汪巨怕打雷,嘤嘤嘤

第74章 雾初乖乖

  狗儿的话, 云雾初也不是全信,毕竟狗儿不是徐胥野身边亲近之人, 他仅仅凭靠一双眼睛和军中几句闲言碎语得来的故事,实在是虚幻的成分有些重了。

  她一向拎得清,却也不巧在阴沟中翻了几天船。

  兴许是怀孕的原因,着实是气了徐胥野好几天。

  他们之间能生出情分来, 一直都是她来主动, 她来靠近,她设计诓了他,又设计逼了他, 才换来的这门亲事。

  说到底, 她心底总是有些不安的因素在。

  这点儿不安,被狗儿添油加醋, 又被孕期易变的情绪一激,让她反倒是乱了阵脚。

  昨夜徐胥野百般纵容与呵护, 让她稍微清醒明白过来,虽然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但这个时候还揪着徐胥野发火, 不也等于是将他推向那人的身边。

  云雾初本也不是吃素的,她在深宫看着那群女人明争暗斗有五年之久,早就深谙其中之道。

  指尖的梨花帕子触手发干发涩,料子并不好,倒是梨花栖于帕子一角含苞待放, 莹莹润润,栩栩如生。

  与云雾初幼年赠予徐胥野的那条绢帕,大相径庭。

  她当时年岁小,邱氏早早的就让她习女红,她小小的指头,捻着细细绣针,在上等的丝纱质料子上,歪歪扭扭的绣了自己院中的一朵小梨花。

  她绣工很差,直到今日,怕是也绣不出如今手上这条帕子的梨花模样。

  军中女子极少,有这般“我见犹怜”心思的人,昭然若揭。

  只是,这帕子,为何会出现在徐胥野营帐枕头下呢?

  她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但宋孟俞总也算不上君子。

  云雾初动了动身子,云雾顷赶紧去取了软枕来垫在她后腰,十分殷勤,一双黑亮的眼流连在她肚子上,“阿姐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今日一大早听说你身子的事,吓了一大跳。”

  “形势所逼”,她淡淡开口,不欲多言在汴梁受到的逼迫,一双杏眸微弯,话音一转,“不过来了也好,更安心了,虽然折腾得厉害,但都值得。”

  云雾初一句话,说了一半,吞了一半。

  她心里想的是,来了也好,不然这位孟俞姑娘哪里肯罢休呢。

  这帕子都能塞到徐胥野的枕头下,那以后岂不是可以直接钻进被窝了。

  云雾顷心思浅,注意力全在阿姐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看了又看,忍不住补了一句,眼中的笑意遮挡不住,“才当了小舅子,这就又要被叫舅舅,阿姐也不等我适应适应。”

  有自己亲弟弟在,云雾初觉得无论如何她也是有底气的,手里的帕子被她随意放在了一边,“别说你了,我都没适应过来。”

  阿顷扁扁嘴,眼睛快速掠过那条帕子,姐弟俩气氛正好,他突然就来了一句,“阿姐不高兴了。”

  如此笃定的判断,饶是云雾初都愣了一下,她有那么明显嘛?

  云雾顷身为一个标准的“姐控”,对自家姐姐的情绪总是带着天然的直觉。

  他思来想去,能让阿姐不开心的,便就只有那一件事。

  不用云雾初开口问,阿顷已经絮絮叨叨,拉着云雾初的手将关于宋孟俞的事交代了个清楚。

  期间,这位将要做舅舅的小少年伺候的那叫一个细致,又是捏腿,又是揉肩,甚至还询问自家阿姐要不要嗑瓜子,听戏嘛,嗑瓜子愉悦身心。

  他心里并没有将这当回事,也没有将这个人放在心上。宋孟俞那姑娘,他见过,不及阿姐十分之一。

  若不是驻军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样的女人,是根本没机会碰到徐胥野一分一毫的。

  更可况,以他男人的眼光来看,姐夫若动了心,那可就不单单是被猪油蒙了心的问题,而是猪油流进了脑袋里。

  于是,从云雾顷嘴里,她听到了更为真切的版本:

  “宋孟俞仗着送来解药救姐夫于危难之中这件事,一直逗留在军中,姐夫说了好几次,送她回荆州,都被她拒绝了。她甚至还大言不惭,以王爷救命恩人身份自居,讨要了军中诸多便利,但其实,这毒就是她师父一手研制的。”

  “姐夫希望她能研制出解药,便也纵容了她几分。她还以自己一身医术为托辞,每每靠换药亲近姐夫……总是一副洒脱女好豪杰的模样,但其实背地里总是缠着姐夫黏黏糊糊的,军中那些傻大个,眼神也不好使,竟然还以为她与姐夫……”云雾顷边说边看着云雾初的脸色,到关键字眼,立即刹车。

  纵然是刹车了,但后面的话,云雾初也猜了个大半。

  无外乎是,以为这俩人要终成眷属,以为她才是“正宫娘娘”,以为她能越过自己这个王妃去。

  云雾初不由的冷笑一声,算上上辈子,她再不济,再不得徐胥成雨露,再无子嗣,依然是正宫第一人,那些妃子们闹得再厉害,也从没有越过她去过。

  这辈子,更不会平白折在这里。

  “但是!但是,姐夫根本不搭理她的!最多和她一起去采草药,阿姐,军中不少战士都中了毒,每日哀嚎不休,姐夫陪她去采那些长在艰险地方的草药,都是为了南护军。”云雾顷见缝插针,为自家姐夫打包票。

  云雾初几不可见的挑眉,又放松了几分。

  终究是,无论女人再如何伪装坚强,如何筑起心中的高墙,只要自己的男人不站在自己这一方,就会在随时大厦将倾,就会因为地基不牢毁于一旦。

  云雾初为阿顷倒了一杯水,“你说了不少话,估摸着也渴了,喝些水。”

  她挺着肚子,微微倾身来倒水,惹的阿顷又惊又忧,连忙要抢她手里的活计。

  云雾初梨涡深深,“哪里就娇气成这样了,这才六个月,急什么,以后月份大了,且需要你这做舅舅的端茶倒水呢!”

  云雾顷头点地飞快,“自然是应该的,应该的,阿姐,我听燕泥说,小外甥会动了!”他声音里满是惊喜,撸起了袖子,抬起手虚虚的隔着空气点了点云雾初的肚子,“小外甥,我是你舅舅,初次见面,咱俩彼此关照哈。”

  云雾初旋即轻轻触了触腹顶,想着这个时辰,孩子该会动上一动,此时有阿顷的男子低沉声音,该是会动的激烈些。但她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肚子里孩子的反应。

  她不由得哑然失笑,都是男子的声线,怎么昨个儿晚上听到徐胥野的就动的不停歇。

  换成舅舅的,就懒得理?

  难不成,这腹里的小娃娃还能分辨出亲爹声音?

  云雾顷也不自讨没趣,挠挠头,接着道:“姐夫今日一大早就出了营地,骑着快马,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下去,面上都是自责,“姐夫为我受伤那日,他疼的受不了了,对着我喊你的名字,后来我回了屋,拿着镜子照了半天,才发现……”

  他随手弄乱自己的发,长发垂到脸侧,柔和了他的面部线条,他挪动身体,让自己正面对上云雾初,“阿姐,你看。若我不束发,就与阿姐十分的像。姐夫疼中出幻,也是因为过分记挂,过分想念,在那样的剧痛中,唯一的渴望,就是阿姐。”

  云雾初心间憾然,突然就觉得,先前的满腹怒火,烟消云散。

  是她先努力走向他,但他也在努力回应着她。

  这份感情,似乎一开始就不是单箭头的。

  这数月的离别,他对她的思念,也许根本就不必她少。

  云雾初突然就觉得,昨晚自己的行为,可以称上一句“无理取闹”了。

  营帐外传来脚步声,巡逻的将士一声接一声,唤着“将军”。

  这军中,唯一的将军,就是徐胥野,雍勤王。

  云雾顷嘴角露笑,”阿姐,你让姐夫哄哄你,但你也别忘记哄哄他。实在不行,亲亲抱抱。”

  “亲亲抱抱”这词一出,不由的叫人想起徐胥野送聘礼的那天,当着那么多人,她主动抱了上去,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吻。

  谁家傻小子情窦未开硬要支招,惹的自家姐姐羞红了脸。

  在云雾顷掀起营帐厚帘子出去之前,云雾初匆忙叫住他,“阿顷,她的名字,是哪三个字?”

  狗儿不识字,她便一直不知道这个突然闯出来的第三者的名字如何写。

  “她姓宋,名孟俞,”云雾顷“哒哒哒”跑回来,他快速抿了一口清水,随即用指尖沾了些水珠,在桌子上一笔一画的写着这三个字。

  云雾初看完这三个字,眯了眯眼,着实是愣了好一会儿,她先前一直以为是同名同姓,原来竟是一摸一样的名字。

  上辈子,在她知晓了徐胥野被太后下了□□之后,曾暗中寻了亲信御医以“告老还乡”之名,退离太医院,去民间广寻可解毒之物。

  时隔许久,在徐胥野身死前一个月,这位御医传信过来,说是寻得名为宋孟俞的医女,或许可尝试解毒。

  此宋孟俞,会是彼宋孟俞嘛?

  正巧都会医,都会解毒……

  云雾初只觉得命运神奇,给了她重获一辈子的机会,又将这位医女送到她面前。

  天意如此,叫她心惊又心喜。

  ……

  宋孟俞怀里抱着个白罐子,草药汁的味道扑鼻而来,她用力拍了拍衣裙上沾到秽物,裙子上留上的泥印子着实打眼,远远看到人来,她再也顾不得这几点泥印子,大老远迎了过去。

  今日的徐胥野与往日她所见的不同。

  他没有穿铠甲,也没有穿那一身玄衣,换上了一身青衫,碧色腰带束起窄瘦腰身,越发显得他腿长肩宽。间或一阵风吹过,拂过他泼墨般青丝长发,也吹起他的衣襟。

  宽袖长袍罩在修长且挺拔的身子上,那微微拢开的领口隐约可见一粒红痣。

  红痣落在奶白的肌肤中,如雪间映红梅。

  下巴肌肤光滑细腻,长出来的胡子已经被他系数清理干净,因为晒黑了些,脸蛋与脖颈颜色有些差别,反倒更显的那双桃花眼黑的发亮,一贯浅薄的唇,此时也有了几分血色。

  宋孟俞越走越慢,心间跳动的厉害,她知道他是极美的,她以为往常见到一身铠甲玄衣的他已是美的极端,却不成想,青衫才是最映他。

  今日的他,恍若浑身带了股氤氲的仙气,没了胡子的桃花面,竟让她再也抬不起脚,心里一直有个念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配得上他呢!

  她想不出,索性不再想。

  她自然也是配不上的,但这样的男子,谁不想一采芳泽呢。

  她心里存了奢望,手间不由颤抖,将白罐子递了过去。

  徐胥野一看到她,眉间的皱痕就深了几分,他抬手挡了,“孟俞姑娘,我伤口还好,不用再敷药了,你有这样的心思,不如多关心关心解毒之事。”

  一句话,叫宋孟俞吃瘪,她如今还留在军营里的唯一价值,就是研制解药。

  “王爷,我一大早就去山间采的草药,一直研磨到这个时辰,你不用,就白白浪费了。”她高高举起白罐子,翘起的嘴角拉扯出来的弧度很大。

  徐胥野没接,退后几步,他今日心情好,想着营帐里那个娇人儿和肚子里的小人儿,语气不由的轻快几分,“孟俞姑娘,你做好分内事,守好自己的本分,至于这药……”

  他话没说完,就听得燕泥行礼,徐胥野爱屋及乌,看到云雾初的贴身侍婢燕泥更是美滋滋,“燕泥昨夜睡得好吗?”

  燕泥手里拖着黑色药汁,曲着膝盖,“劳姑爷垂问,甚好。”

  她故意称呼徐胥野为“姑爷”,引的宋孟俞侧目。

  “王妃醒很久了,这安胎药要不您亲自打端进去?”

  徐胥野就等着这个机会来理直气壮靠近自家媳妇呢,自然一口答应,欢欢喜喜的接过托盘,昨夜云雾初的气一直没有消下去,能抱着她安眠还是沾了儿子的光。

  今夜能不能抱,就看这个了。

  他好生拾掇了一番,就为了雾初一个“丑”字,他一个大男人,早起沐浴,又寻了青衫,从头到脚都好生打扮一番,对着镜子坐看右看,头一遭体会到了女子梳妆的不容易。

  他端着药,又环顾了自己一番,颇为不确定,“可丑?”

  宋孟俞立即接话,“自然是极美!”

  燕泥被抢了话,心里不痛快,直接给徐胥野掀开了帘帐,“王爷,您请进。”

  哼,美也不是美给你看的。

  不肖多时,营帐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某人讨好撒娇的调子高昂,“雾初乖乖,喝药药!不苦的,我刚尝了一嘴!”

  “我没嘴馋,谁嘴馋喝药啊,我替你试试温度。”

  “雾初,今天我不丑了吧,那你让我抱抱,再不济,亲一口也是可以的。”

  云雾初的声音被他亢奋的调子遮挡,营帐外的燕泥一哼再哼,得意十足。

  “我家王妃与王爷说到底也是新婚燕尔,某人想要钻空子,趁早死了这条心。”

  宋孟俞听着里面的动静,徐胥野又讨饶几句,她眉眼一历,讥讽道:“你家王妃这么不给男人面子?这不就是悍妇嘛。”

  “你懂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爷自己乐意的很。”燕泥回怼。

  “你都说了新婚燕尔了,既然是新婚,男人的新鲜劲还在,自然愿意陪着哄着,等时间久了,你就看吧。我们,走着瞧吧,”她话里阴阳怪气,话中有话。

  宋孟俞高挑的个子本身就很压人,燕泥气势不足,手上突然一沉,又听得她说,“拿好了,我弄了半天呢,小丫鬟,给主子端罐子这种事做过吧,端好了啊。”

  她说完,抬脚就走。

  眼里满是鄙夷,王妃?还怀孕了?那不就是大肚婆嘛?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她见过孕妇的身子,浮肿,肥胖,腰上都是肉,而她呢,风华正好,腰若纤柳,身姿凹凸有致,她本来还因为这位王妃的到来忧虑过几分,但现如今,真觉得没什么啊,一个孕妇哪有什么精力管男人呢?

  更可况……她笑出声……看到枕头那个帕子,这位王妃总该闹一闹吧……

  亏她绣了一夜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一起发了】

  云雾初:本宫后宫都制衡的了,还怕你!

  宋孟俞:又胖脾气又大

  徐胥野:胖?哪里胖?脾气大?明明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云雾顷:孟俞姑娘,你就是一出戏啊,嗑瓜子观映最好了

第75章 嘴馋

  西南边陲之地不算富庶, 连年战乱处处流民,因而, 要寻一处宅子实在困难。

  都说胎儿近不得刀光剑气,更是见不得血气杀伐,徐胥野忧心的很,昨夜一宿没合眼, 看着云雾初消瘦的脸庞想起她染了血的罗裙, 一夜哀愁,一夜怨憎。

  怨的是自己不能给妻儿一个安稳的生活,恨的是那高位上的人终究是不肯罢休, 他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想不到雾初怀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寻自己的缘由, 不用何行时多提,他就猜的七七八八了。

  大雪簌簌而下, 他想了很多,手掌之下孩子微小的动作牵动着他的整颗心, 他将额头抵上雾初的脖颈,贪恋的吸着属于她的味道。

  这样是不行的……这样时时处处担惊受怕,时时处处落在别人的威胁下, 时时处处要担忧安危性命的日子, 他不能再让雾初与孩子跟自己过下去了。

  反,这个字渐渐在心间凝结,“拥兵造反”,于雍勤王来说,不是做不到, 全在他想与不想。

  他还是一个人时候,如何都不打紧的,生或者死,无甚区别。

  他不怕死,死了之后,还能见见娘亲,父皇。尽管他们在世时,对他百般苛责,但终究身上流着的血做不的假。亲人,亲人,真正意义上,他的亲人不就是这两位。

  死了,或许是解脱。他早就想好,太后作妖,他就受着,一条烂命,早死早托生。但雾初闯进了他的生活,就那么,毫无征兆又理所当然的挤进了他的生命。

  还即将为他带来这世上新的血脉相连。

  他如何能不动容呢?此时,他无比清楚的明白,他早就舍不得死了。

  既然舍不得,那就造反吧。

  一念之间,造反,变成了定局。他怀里是自己愿意舍掉性命去爱的女人,和延续自己血脉的孩子。

  他这一辈子,能有如此光景,已是老天恩赐。光景浮光掠影,他要这点光,这点景,填满自己剩下的几十载。

  雪下了一夜,他将自己熬的一双眼睛通红,晨起腹部的伤口似是有发了炎,他皱着眉头起身穿衣,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临出营帐前,他捉住雾初的手吻了又吻,她睡的很浅,他动作已经很轻,还是将她吵醒。

  他轻声安抚,“我在这儿,你放心睡。”

  雾初无意识的应了一声,他不确定她听见与否,但还是又用极轻极轻的音道:“以后,能永远叫你放心才好。”

  未了,他嘴角绽放出一抹浅笑,笑意淡薄却深入眼底,他将云雾初绕在脖间的发拂开,伸手摩挲着她的下巴,“雾初,我们也来当当皇后好不好?我的雾初,定有母仪天下之姿。”

  云雾初的呼吸绵长,长而密的睫毛落在眼下,留下一小片阴影,她并没有听到徐胥野后面的几句话,只是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

  无限眷念,无限依赖。

  蹭的动作,恰如点头。

  徐胥野失言哑笑,笑意揉碎在眼中,眼中又都是这个女人乖顺的睡容,“雾初,我就当你同意了。”

  晨间厮磨,虽然都是徐胥野单方面的,但雾初在身边这件事,足以让他完全忽略腹间的隐痛。

  他骑马在方圆十里的地界中好生搜寻,终于找到一处居所,三进三出的院子拿给丞相嫡女住的确是寒碜的很,但所幸那宅子清雅有余,远离喧闹街区,后院还植有一小片林子,如今白雪絮絮,莹白一片,他凑近去看了看,竟然还发现两三朵含苞待放的红梅。

  红梅是傲物,一身傲骨不休,他伸出指尖摘下一朵,揣进袖间,心中却念着春日里的小白梨。

  他是个颇不拘小节的人,凡事,能应付便应付,他可以吃苦,但却不允许雾初跟着他吃苦。

  这处小院虽说离军营远些,但他快马两个时辰就能到,将雾初安置在这里,他更放心些,心里这么盘算着,顺势又去买了几个粗使的杂役小厮。

  等忙完这一切回去,天边已经现了霞光,他一身青衫,胯、下一屁黑色骏马,打远来,又打远去,接头巷尾的姑娘见这么一人,都难免娇羞了脸。

  他真的是生的极好。

  哪怕是云雾初此时,看着端着药进来的他,也不免被他嘴角噙着的那丝笑意恍了神,明明与他早已有过负距离的接触,明明早就瞧遍他身上每一寸,为何,还会被惊艳。

  云雾初不由困惑,而后又拍了怕肚子,觉得肚子里这俩真是好命,亲爹长成这样子,他俩能差到哪里去?先天优势。

  想起自己昨夜饱含怒气口不对心说的“丑”,云雾初心虚的眨了眨眼,挪了挪身子,给他让了个地儿。

  徐胥野自然受宠若惊,一屁股挤在她身边,袖间一朵小红梅,被他捻出来,戴在了云雾初的发间,他口中絮絮有词,“红梅也是衬雾初的。红梅是傲物,凌寒开,雾初千里来,也是迎寒。这红梅,我带给雾初,自然也不会叫雾初这一遭白走。”

  云雾初被这冬日红梅暖的心里冒泡,红梅而已,她若想看,明日就能派人折上好几支,但他给的又是不一般。他身上还带着残雪,言语之间,便是在告诉她,她这一路受的苦,他都知道。

  而她受的苦,他不会叫她白受,早晚有一日要讨要回来。

  云雾初忖度他话里的意思,若是这意思,那他……莫不是真的动了反意。

  她并不急于问出到底是何意,因为,这个时间,气氛旖旎,几分挑逗,又几分缱绻,她眉目一转,全身心都挂在他身上。

  药香味在鼻尖飘扬,他桃花眼波光流转,嘴上抹蜜一般的,哄她喝药。

  甚至为了证明不苦,自己尝了一大口。

  云雾初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最后伸手端过了药碗,拒绝了他舀动的银匙,像往常一般,扬起纤秀的颈,仰头一口饮尽。

  喝完,扯了那绣着梨花的帕子擦拭着手上溅出的药汁,帕子雪白,瞬间脏污一片。

  徐胥野只看她,似乎都没有瞧见那不起眼的帕子。

  她皱着眉头,喊:“苦”。

  路上她喝了无数碗安胎药,从未喊过一声“苦”,但今日不一样。

  她可以撒娇的男人,就在眼前。

  徐胥野愣了几下,挑起衣袍的下摆就要往外跑,云雾初眼疾手快拉住他,不肯叫他离开。

  “我去寻寻蜜饯,”他不重口腹之欲,就连营帐中茶壶里装着的都是清水,更不要说蜜饯了。

  其实,军营之中,哪里能寻到蜜饯呢?

  妇人吃的玩意,自然是妇人那边才有,万一徐胥野为了这事儿去找了宋孟俞,云雾初觉得自己会被恶心的再吐上三天三夜。

  于是乎,她抬高了下巴,伸出青葱玉指,点了点自己的唇。

  她唇上一片晶莹,似乎还留有药汁,她嫣然一笑,“王爷嘴馋到都要偷喝安胎药,那不如再尝尝,药苦极了,王爷定是最甜的。”

  话音还没有落,云雾初就觉得腰间一紧,她被他托着腰提了起来,半跪在床上,而他微微弯腰,舌头已经舔上她的唇缝。

  要说徐胥野贴心也贴心,期间无论唇上动作多激烈,一直都抬手帮云雾初托着腹底,以防她肚子不适。

  但要说徐胥野莽撞也莽撞,吻着吻着,天旋地转,云雾初唯一抬眼,就看到撑着胳膊在伏自己身上的徐胥野,她再一抬腿,喷张的火热就贴了上来。

  军中多月不沾荤腥,这猛一碰到,自是想要的眼尾都红了。

  “不行的,”云雾初声音越来越小,“孩子……胎象不稳。”

  徐胥野长长的吁了口气,点漆眸有些委屈,“我们才在一起两宿,孩子来的太快了。”

  做了两宿,有了孩子,还快?

  云雾初眨眨眼,听他这话,越发觉得好笑,“王爷昨日还在夸自己厉害,百步穿杨,一击即中,怎么,中了的后果不愿意承受了?”

  徐胥野哼了一声,云雾初感觉那物件似乎有大了几分,又烫了几度。

  徐胥野在娶妻之前,一直觉得闺房乐趣甚是无聊,见苏十里时不得不去青楼,里面男呻女吟,听起来让人直犯恶心,但等自己尝了那滋味才知道,嗯,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食髓入骨,上瘾难免。

  可怜他才享用了两个晚上,为了小崽子被迫禁欲。

  他轻轻咬了咬云雾初的锁骨,咬完又舔,完全是猫咪亲人的习惯,云雾初见怪不怪任他肆意亲咬。

  徐胥野畅通无阻,一路向下吻去,最后停在她高耸的腹间,眼中柔情蜜意,唇瓣柔软,密密麻麻的吻遍了她整个腰腹。

  云雾初被吻的心神荡漾,有些不忍心了,抱着他的头,将他拉到了自己面前,手指随意一伸,就够到了那个帕子,“这帕子,你可认得?”

  这个时候,问一条帕子,着实煞风景。

  徐胥野抬手就将那帕子撕成两半,“好雾初,别随便拿个帕子就想糊弄过去。”

  云雾初笑容更深,得了徐胥野的话,她便更为确定这帕子突然出现在枕头下的意图了。

  将军打仗,营帐自是无人看顾,随便放进个帕子来易如反掌,偏偏就赶在她来的时候,偏偏就让她瞧见了。

  这样的把戏,说到底还不如徐胥成宫中最蠢的妃子的下等手段。

  不就是为了希望她无理取闹,离间她们夫妻关系。王爷失意郁闷,她好趁虚而入。

  这真的想都不要想。

  云雾初抬头,亲了亲他的唇,娇媚的喘了声,徐胥野当下便耸了下腰。

  女人的娇喘,对男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我帮你……”

  揭开徐胥野衣袍的那一刻,他有些急切的握着她的手去寻燥热的源头,云雾初却僵直了身子,她看到了他里衣上的血,是腹部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本汪实名嫉妒肚子里那俩孩子,要是女娃娃嫉妒羡慕恨,要是男娃娃,留下来做汪的童养夫!

  (啊,爽呀!)

  最委屈的小世子:厚,嫌弃我的时候就崽子崽子的叫,谁的崽儿啊

  云雾初:你流血了

  徐胥野:手别停好嘛

第76章 上辈子

  夜间风凉, 从窗牖缝隙中钻入几缕,奈何再凉, 都散不掉这营帐中的燥热。

  暧昧旖旎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让人不禁羞臊。

  徐胥野随手拿了一绢帕捏过云雾初的手,洗洗擦拭,他低垂着头, 与云雾初面对面坐着, 指尖指根沾上的白色粘稠浊液被尽数抹去。

  云雾初捧着沉重的肚子,看他腰腹上的伤口,问:“还疼吗?”

  已经显出倦色的眼睛, 乌睫一下一下缓慢的抬起又落下,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撑起精神,不叫自己睡去。

  徐胥野抬身, 吻上了她的眼睛。

  他极其快速的清理自己,用那绢帕匆忙一抹, 就单手楼抱起云雾初将她按进被褥里。

  嗓子一启,带出的声音都是舒爽过后的餮足,哑哑的, 尽是春风得意。

  “别的地方都要快活死了, 这伤口的丁点疼早被盖住了。”

  言下之意,还是疼的。

  云雾初瞬间就清醒了,她不肯睡,托着肚子起身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匣子一通忙活。

  她怀孕六月有余,还是双生子, 肚子有别人八月之大,即便是这样,她腰仍然纤细的让徐胥野为之蹙眉。

  她腰间没胖多少,肚子向前挺出,因而,她每个弯腰的动作,都看的徐胥野心惊肉跳,他穿好亵裤,蹲下身子,双手抱在她的腰间,侧着脸贴上她的腹侧,声音有些焦急且无奈,“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做什么,里头俩小小祖宗遭不住啊。”

  云雾初喘了口气,低头看他这般动作一闹腾,腰间又渗出的血,更是急切,“我寻些药,我记得我带了止血的药。”

  “不用敷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雾初沉默半晌,声音突然淡了下去,“阿顷说伤的厉害,疼的险些昏过去。”

  她慢慢垂下眼睫,手指拢起他一缕长发,“我恨不得与你同受这等痛苦。更恨不得替你受了。”

  徐胥野刚出的热汗瞬间凝住,指尖微顿,一起身,手抄过她的腿弯,将她重新抱上了床,一声叹息恨不得揉进骨子里,“雾初啊……”

  他们俩一路走来,能修得正果,是雾初一步步的靠近,一步步的引导,他本早已在母亲坟前发誓,她是他的妻,也是他这一辈子可以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

  而这个人,此时却在说着,愿替他来承受伤痛。

  心间涩涩,眼中戚戚。

  “我何德何能,得你青睐,得你真心,且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心中造反之意更加明确,唯有造反,唯有这生杀夺予的大权攥在自己手里,这样惨痛的光景,这样黯然神伤的情绪才不会出现。

  他们面对面躺着,中间隔着云雾初高高凸起的肚子,两个人的心间都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两个人都很累,却都舍不得闭眼。

  他们双手交叉放在云雾初腹间,孩子没再闹腾,营帐之内,静的只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呼吸缠绵,不分你我。

  许久之后,红烛又滴下一大片泪后,云雾初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他精致的面孔,话语断断续续,叫人听不真切,“胥野,你相信轮回之说吗?你信……重生……吗?”

  “兴许,我们能有如今的终成眷属,真的是上辈子的福分呢?”

  徐胥野很想要睁开眼睛,他动动唇想要努力回应,脑子清醒的很,却支配不了身体,腹间的伤口越来越疼,他疼出了冷汗。

  像是隔却远山,从另个山边传来了别的声音。

  “你信吗?人可以重生?”

  他辨认的出来,是清远大师的声音。那夜祭拜娘亲的前一晚,他喝了一杯梨花酒就醉的不省人事。

  重生二字,又被提及。

  徐胥野眉间又紧了几分,若是可以重生,谁重生了呢?

  额头发热,一双手探了过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慢慢来抚平他皱起的眉。

  ……

  昨夜的事如梦幻影,以至于徐胥野醒来之后,大脑混沌了好久。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却还记得“重生”这个字眼,不过他彼时并没有多想,因为雾初此时正乖巧的窝在他的怀里。

  孩子有着细微的动静,该是也醒了,正在娘亲肚子里伸胳膊伸腿,徐胥野抬手去揉了揉云雾初的腰侧,希望可以安抚一下肚子里这俩小东西,不要动静太大,吵醒雾初。

  略一低头才看到缠绕在自己腰间的纱布,层层叠叠,缠绕有序,这时,她才惊觉云雾初搭在腹间的手成拳,握着什么东西。

  他轻柔的去掰她的手指,瓷瓶白净,不及她手心莹润。

  当下他便明白了,他抵不住伤痛与困意睡着之后,他的雾初还是起了身,去寻了药。

  瞬间,心如溪流,让那颗棱角分明的鹅卵石弧度更加柔和,他本张扬不羁,幸得遇雾初,破败不堪的肉身终于是开始有人缝补。

  他俯身,又钻回被窝,想着,便是晚起这么一回吧。

  他希望雾初睁开眼见到的是自己。

  云雾初觉浅,在肚子里的孩子又一次蹬腿时,慢悠悠的转醒。

  “早呀,雾初。”

  醒来便见美人如画,真是不错。

  她正要回一声,突然听得外面几许吵闹,是燕泥与另一位陌生的女声。

  “我都说了我家姑爷用不着你那草药,赶紧拿回去。”

  “你一个做婢子的,还能做了主子的主不成?”

  “你……”

  云雾初手腕挑起,手掌托着下巴,懒洋洋的,心情落了几分,她不欲表露,想着转了话题,总归是不想让徐胥野觉得她善妒。

  却没成想,对面这个笑意盈盈的男人主动开始交代,“我即刻送她回荆州。”

  一句话,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云雾初惊讶于他的话,反应过来心头大喜,有什么比得上男人自己解决身边女人来的痛快呢,但她还是皱了皱眉,“何必送走她呢,军中解药还需她研制,我信你,自然也信自己。”

  她还不至于在这个的女人面前患得患失。

  徐胥野一直允许宋孟俞在军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既然师承齐彦,那齐彦所下之毒,便也只有她来研制。

  “况且”,云雾初往他怀里缩了缩,吻上了他不住滑动的喉头,感觉他身子一紧,才笑着说:“王爷绝代风华,恋慕您的女子自然是不少的,她既还有用处,尽管聒噪,我还是受的了的。”

  “就怕王爷受不了,我如今身子重,伺候不了爷,像是昨夜那般,隔靴搔痒,爷也是不痛快的。”

  清晨刚醒,她的声音又柔又细,话语间几分佯装的埋怨与委屈,挠的人心发痒,这痒一路向下……

  男人大早上都是经不住这般的。

  他心中一动,利落的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表忠心,“我的脸,我的心,我的身子都是夫人的,别人肖想不得,碰不得,我自己也不碰!”

  说完,桃花眼意味不明的瞄了一眼沾了难以启齿味道的绢帕。

  云雾初反被调戏,一下子就听出了话里的腻歪,她面红耳赤,不肯再看他凑近的脸,“王爷实在耐不住,自己的手也是可以碰碰的。”

  徐胥野眼睛弯成月芽儿,“一别许久,唯近夫人,才有反应。”

  他说的是实话,十五岁就开始的军旅生活,少见女人,虽有女战俘女奴隶,甚至有下属将女人丢上他的床,他都没有多大反应,无欲无求像个老僧。

  只有那一朵小梨花,能让他没羞没臊,像个不节制的毛头小子。

  话语间带着几丝轻浮,但效果却是在的,云雾初彻底的被哄好,

  “但今日,你还是要换药的,”帐外已经安静下来,“你昨夜发了热,天虽冷,但伤口一旦溃烂,也是很严重的。”

  她抬手去靠他的额头,见他体温降下来,她才放心下来。

  徐胥野忍不住弯眉笑了,“以后都有雾初盯着我,自然是要夜夜换药,不过雾初下次要叫醒我,你怀着孩子,以后要拿什么,够什么,都唤我好了。”

  云雾初靠在床头,点了点头,昨夜翻身下床的确抻到一些,还以为会腹痛,但孩子好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一挨着亲爹就乖的不行。

  其实,她也是舍不得叫醒他的。

  昨夜,她发现他腹间两道刀伤,一道横着进去,一道竖着进去,阿顷说过,他后来疼的受不住了,自己给了自己一刀。

  该是多疼呢?

  云雾初上辈子临死之前也受过这样的刀剑末入身子之痛,那样的痛苦,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头皮发麻,更不要说,那毒甚至还加重了痛感。

  一个画面突然闪过,上辈子她临死垂危之际,不好好食药,又赶上天气炎热之际,伤口溃烂的严重,宋医女似乎给她呈上过一个药方,说是可以治疗任何刀伤,缓解疼痛。

  听说她的名声初响,便是因为研制了出了这种药。

  当时燕泥哭她一心求死,也暗暗的给她照着药房煎过一回药,的确是有奇效,她问过一句,宋医女是何地人,燕泥道了一句,“西南边境,具体何地,并不知晓。”

  云雾初幼年跟着老医师学过半年,对几位草药有些了解,那药实在口味奇特,她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一番,竟然真的叫她回忆起来。

  待徐胥野出了营帐之后,云雾初就叫了燕泥进来洗漱。

  燕泥恹恹的,将昨日和今日清晨那宋孟俞的嚣张言辞一并说了,说到激动处气的直跺脚,“她叫我拿着那草药坛子,燕泥虽然是做婢子的,但也不是她的婢子啊。主子就您一个。”

  云雾初托着肚子,腰封不好束,她抬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乖,别气了,今日就叫她吃吃亏。”

  她挥了挥手,指着被随手丢到地上的绣着梨花的帕子,“总有人肖想不配得到的东西,她既然不顾脸面,我就没必要给她脸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留留言,给大家发发红包呀!

  现在先更一章,等一会儿第二章 ,大家别等了,我估计吧,12点写不完

  明早再看!

第77章 君臣

  徐胥野径直去了校场, 何行时已经等了他良久。

  对于他的晚来,何行时拔出长剑, 耸耸肩表示理解,但剑仞却直擦着徐胥野的脖颈而过。

  徐胥野侧身一避,随手抽了一把弯刀,挡上他这一击。

  校场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被将士踩的稀烂, 雪覆上泥又化成水,再结成冰。

  一清一玄两身影,衣摆翻飞, 银光闪过, 一阵铿锵,剑尖相对, 两人手臂都麻了一瞬。

  徐胥野微一挑眉,足尖轻点, 已经跃身到了何行时背后,弯刀如月,何行时来不及躲闪其锋芒, 眼前一花, 一时污雪之间绽开几多如梅血花。

  何行时手间一道细痕,正缓缓的流着血。

  “你今日,怒火颇盛。”何行时用衣袍胡乱的擦了擦手,伤痕甚浅。

  徐胥野没回声,将弯刀随手丢给旁观的将士, 冷声吩咐,“过会儿将那群战俘带到我面前,我亲自审。”

  战俘是前日俘来的,因为粮草大队来,众人们还没有腾出手去收拾这群战俘,将军一说要亲自审,大家面上都带了几分凝重。

  徐胥野行事向来随心,惯常懒得动弹,战场上以一敌百,战场下各种放权,这等审战俘的小事他从不会沾手,这也就说明,一旦他插手,事态就变得严重了。

  他转而对何行时勾了勾手,嘴角寒气还没消散,牵扯出来的笑有些勉强,“有个忙,你不得不忙了。”

  谈论军事的营帐烧着一盆炭火,炭火滚出些烟尘,甫一进去,两个人都是被激的连连咳嗽。

  喉咙发干发涩,呛的人鼻子都发酸。

  徐胥野干笑了几声,解释道:“军中银霜碳不多了,雾初有孕,惧冷,得省着用。”

  何行时嗤了一声,“我昨日探勘军资的时候,可还有一大车的银霜炭,你何至于抠成这样子,这处营帐是你除了睡觉来的最多的,要呛也是呛你自己。”

  “果然,到底是做父亲的人,今时不同往日了。”

  徐胥野自然是认同这句话的,颔首,“我粗皮糙肉的,就呛了点,你看,多呆会儿,不就习惯了。”

  和徐胥野鬼混久了,何行时是完全记不起这人可是皇子,是这天底下最为千尊万贵的。何事能凑合便凑合,仗打的紧了,就和战士们一起睡在战壕里,树皮野草之类的不知道吃食了多少。

  皇家的血缘,金贵不金贵,本也是分人的。

  他不禁苦笑,他不也是一般吗?燕国公的血脉不也被人弃之如敝履。

  他寻了一处凳子坐下,看着沙盘里的排兵布阵,道:“说吧,什么忙?”

  徐胥野沉默的看了他许久,为他倒了一杯热茶,迂回到另一件事,“何行燕死了。”

  何行时的眼中滞了片刻,旋即恢复冷漠,“怎么死的?”

  徐胥野抬眼,嘴角浅浅弯起,带着几分玩味:“第一场战,他不欲出战,我提着他的脖子丢了上去,他吓得屁滚尿流,被一群土匪围攻而死。消息被我压了下来,还没有上报朝廷。”

  何行燕一个草包世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要他死,简直是轻而易举,若是那帮土匪没出手,兴许徐胥野还会亲自给他一刀。

  毕竟,战场混乱,刀剑无眼,剑伤无主,那燕国公还能如何。

  “叫他死的这般轻易。”何行时冷笑一声,手指抚上温热的杯璧,这么多年的挫磨终于是有了些许欣慰,“你如今还瞒着消息,是想叫我回汴梁之后,给燕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

  最开始徐胥野的确是如此想的,燕国公世子已死,那爵位自然是要考虑其余儿子,纵然燕国公再无嫡子,纵然何行时在家行二,但夺下这么个世子之位依然不简单,毕竟,他生母的出身摆在那边。

  因而,他就先压下了消息,先告予何行时,给他充足的时间来压制燕国公其余诸子和旁系亲族。

  如此,世子之位,燕国公再不愿,也不得不给了。

  但如今,徐胥野眼中晦暗难明,他摇了摇头,抬手点了点沙盘中的标记着“汴梁”城门的位置,“不用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跪拜相迎吧。”

  话里的意思实在明显,何行时当即起了身,根本坐不住,“胥野,你是说要反?”

  他声音猛然放轻,“反”字在唇舌间微一咀嚼,再脱口而出,犹觉不可思议。

  “他们欺我妻儿,如何不反。”徐胥野言语冷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最无关紧要之事,但垂落在膝头的手却猛地攥紧了,“若再不反,岂不是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刀架在雾初头上。”

  说到底,造反,行这大逆不道事的唯一理由就是云雾初。

  何行时不禁想到,那夜他擅作主张,夜探云丞相府邸,说与云雾初的那一席话。

  “徐胥野这个人,在战场上厮杀时,都是不要命的。对自己的性命更是满不在乎的状态,这个世上,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东西,所以这个世间,也不值得他费心思来停留。你的出现,便是最好的转机。因为你,他或许就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个有你的世界了。”

  “我想,也许,他会为你谋逆,为你造反。”

  没成想,竟然一语成谶。

  当初的一席话,诸多忖度,诸多猜测,只是不想友人再这般浑浑噩噩下去,抱着个微妙的想法来劝说云雾初莫不要就轻言弃了这个可怜男人。

  造反,就像是落入山石缝隙的种子,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的往外长着,它深埋在泥土里,沉寂好久好久,攒足日月光华,一朝发芽,便是人间奇观。

  那个怯生生奶里奶气的递过梨花帕子的女娃娃,终于成了改朝换代的原因。

  何行时眸子霎那间亮了起来,里面蒸腾着浅薄的水汽,太多情绪涌上,反倒喉咙被堵上,最后,他只是重重的拍了拍徐胥野的肩膀。

  力道很大,徐胥野被拍的嘶声。

  旋即,何行时撩起衣摆,膝盖下弯,重重跪下。

  “臣愿誓死追随王爷,助王爷隆登大位。”

  何行时躬身,单膝跪地,恭敬有余,臣对君,献上自己的忠。

  ……

  宋孟俞对于雍勤王妃的召见丝毫不觉得奇怪,反倒隐隐有些兴奋作祟。

  她好生梳洗了一番,对着铜镜细致摆弄装扮,她身量高挑,腰肢纤细,骨骼匀称,脖颈间套了一个镏金玛瑙璎珞,越发显得脖颈纤长,她满意的转了一圈,又抿了嘴口脂才洋洋得意的去往徐胥野的营帐。

  徐胥野的营帐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门口众多婢子徘徊,小厮盈门,营帐森严,偏这一处花团锦簇。

  她先前一直以她能陪徐胥野在军中吃苦沾沾自喜,那远在汴梁的雍勤王妃,只可享福,哪里肯会共患难。

  但如今,雍勤王妃真的来了军中,她心中不是滋味,却也寻出更为刁钻的理由。

  看她这排场,扰乱军心,来了不如不来,还说吃苦,这莫不是将雍勤王府都带过来了。

  她嗤之以鼻,根本不等通报,自己就撩开了帐帘。

  丫鬟劝阻不了她,先行一步跪下告罪,“王妃,婢子无用,拦不住宋医女。”

  进了营帐,宋孟俞更觉眼花,这才一日,营帐中就变了样子,简单的桌椅板凳,统统换成了金雕玉琢的实木圈椅与画着碧水海棠的绣墩,更有一扇浅浮雕绣梨花的插座屏风将床塌的位置隔了起来。

  银霜炭燃起袅袅白烟,将营帐蒸腾的暖洋洋的。

  “无碍,给宋医女沏茶。”

  屏风内传来一声婉转女声,声音素淡,细听下去,又如泉水叮咚,勾的心间清亮。

  眼前的一切都是宋孟俞未曾接触过的,她不由的轻蔑起来,“奢靡成这副样子。”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可以让室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就叫奢靡了吗?那宋医女该是没去过汴梁,我家王妃闺阁时的一件闺房小玩意,就抵得过如今营帐中的满室摆设,更可况,这一切都是王爷自行筹备的。”

  前几句宋孟俞尚且还可以回怼,炫耀出身好有什么不得了,又不是自己挣来的,但最后一句一出,她却是嫉妒极了。

  也就是在这时,屏风后走出了人。

  宋孟俞不知为何,瞬间就站起了身。

  云雾初不算美艳绝伦,却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本事,杏眸含水,黑瞳蒙雾,未施粉黛的脸白净光滑,昏闷的帐中肌肤都能莹莹如玉。

  她身子重了,腰封不系,披在肩头的白狐狸毛松软,映着她一张小脸,清丽娇俏。

  不知道为什么,宋孟俞就突然想起了梨花。

  梨花剔透无暇,长在梢头,可近观,可远望,就是不忍轻碰。

  毫无攻击性的靠近,叫你放下戒备心慢慢沉沦。

  宋孟俞眼中暗了五分,她的确是美的。

  自己脖颈间的玛瑙璎珞突然间就被她夺去了光彩,霎那间暗淡。

  云雾初抬起皓白的弯子,亲自为她斟了一杯浓茶,“宋医女大名,雾初久仰。”

  她被这样的美恍了眼,暗自比较,却又发现无可较量,本都不算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但她仍不甘示弱,夹枪带棒的顶了回去,“王妃的大名,我也久仰。云丞相嫡女,真是好出身,想要什么都有的,前呼后拥的,就连择婿就比别人轻巧许多。”

  她话语间讥讽甚重,不过就是会投胎。生来就是汴梁丞相嫡女,生来就是好模样,生来就什么都有。

  她本以为这般的言辞会让这样女人气上几分,却诧异的看到她嘴角的浅笑,笑容深浅,牵出梨涡,平添几分近人情。

  “宋医女说的不错,确如你所说,雾初有位好父亲,也有位好夫婿。”

  云雾初温声细语,反倒显得她无理取闹。

  宋孟俞的目光落到她显得颇为硕大的腹间,气势又足了几分,不由的轻呵一声,“我听说王妃才有六月身孕,怎地肚子大成这样?小心生产时吃苦头,我也为妇人接生过,这样大的肚子一般生产完,皮都还会是松的。王妃还是要小心些,肚子妆如老妇松弛,惹的王爷嫌弃。”

  云雾初确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温和下来,“为了儿女吃些苦头又算什么,至于嫌弃与否,还要看王爷自己了,总也不好亏待了孩子。”

  云雾初顿了顿,倏尔朝她倾了倾身子,吓的宋孟俞一哆嗦,“宋医女瞧不出来嘛?都说你医术甚好,前几日有大夫诊断,肚子里是对龙凤胎。子女成“好”字,为了这个“好”字,肚子不好看了,也是值得的。”

  宋孟俞当下面色便难看起来,龙凤胎,可遇不可求。

  云雾初突然就没了耐心,她演尖嘴利,惹的她心情烦闷,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有了动静,本想再与她周旋周旋看看这人究竟如何,但这几番言语下来,云雾初便知晓了这位宋医女不过是言语之间讨人嫌罢了。

  她从燕泥手中捧着的匣子中扯出条已经被撕成两半的帕子。

  帕子被她放到了桌上,她手指肌肤细腻如绸缎,越发显得这帕子料子的粗糙,更不要提这破损成两半的帕子上还沾着莫名的黑色药汁。

  云雾初皱眉,有些抱歉,“安胎药苦的很,见胥野枕头底下放着这帕子,我便拿来擦了手。”

  “后来几经询问,才知道宋医女为绣这帕子熬了整整一夜想要送给王爷”,她杏眸弯起,“不知道王爷收没收?是王爷放在枕头下的吗?”

  宋孟俞刚要开口,云雾初就出了声,她摸着那绣的栩栩如生的梨花赞道:“真是好看,当年我年岁小,赠给他的那条帕子也绣了梨花,歪歪扭扭的,不说是梨花,都辨认不出来,真是不如姑娘这精巧。”

  “也是赶巧了不是,雾初不才,承了汴梁那些闲散文人一句雅称,恰恰好,也是这梨花。”

  “你可知,在大梁的国土上,汴梁梨花开的最美,而汴梁春日白梨花,是誉我的。”

  云雾初嘴角的笑意不减,冷意爬上,她挑起细眉,微眯起眼,猛然凑近几分,手指擦上了她的口脂,依然还在赞,“颜色甚美。”

  她还在靠近,直到唇近了宋孟俞的耳,才压低了三分,将灌满了讥诮的话语塞了进去。

  “你用梨花讨好他,殊不知,他因为我,而钟情梨花。这圈子兜的这样远,宋医女,你累吗?不累的话,我就告诉你什么叫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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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我怕

  宋孟俞从营帐中出来的时候, 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捏着的那条帕子的手指骨节发白。

  帕子破破烂烂, 被她捏在手心更是辨不出原先模样,偏偏帕子一角的那朵梨花不见半点污损,栩栩如生的模样更像是给了她一计响亮的耳光。

  她是如论如何也想不到,王爷钟情梨花, 竟是因为云雾初。

  想当初, 她询问军中亲近徐胥野的老兵王爷的喜好时,那个老兵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梨花啊, 这么多年了, 王爷怀间一直会揣着个梨花帕子,跟护身符一样, 日日带在身上,谁都不准碰, 不准看,宝贝的很。甚至于还有一次,刺刀已经砍了过来, 王爷无处可躲, 第一反应就是先从怀里扯出那个梨花帕子,以免被自己的血污了。”

  那老兵的话还记忆犹新,初听到还带着探听到心上人喜好的窃喜,如今却深觉自己真是一场笑话。

  这算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那梨花竟然是指代的她!

  到如今,宋孟俞才觉出差距, 与云雾初的鸿沟差距。

  她是娇养的被人珍而重之的春日梨花,而自己,就算能绣出栩栩如生的梨花又如何呢?不过是假的,针线勾成的玩意,不过是东施效颦,不过阴差阳错的证明了他们的情比金坚。

  但她,不甘心啊。

  宋孟俞脚步沉重,被打击的头都发沉,她低着头看着路,没听到燕泥一路的呼喊。

  燕泥只得快跑几步,赶上她,气喘吁吁,公事公办的语气,“宋医女,我家王妃知你研制解药辛苦,更是体谅受伤将士被伤痛折磨的生不如死,这几日翻阅草药集览,有一草药,名唤牛至,询问了随行大夫之后,确有止痛奇效,西南之地,到底还是医女比较熟悉,不知道此地是否生长着牛至?”

  宋孟俞猛一抬眼,迟迟才想起“牛至”这一味草药的功效,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燕泥退后两三步,躬身行了礼,“我家王妃要婢子告诉医女一声,望您以大局为重,解药才是重中之重。若研制出了解药,医女名号自是洞晓于天下,何遑择不到如意郎君?若执着于不该执着的人,到头来,只是为妾为奴,受正房夫人一头压制。王妃说,您是聪明人,该是能解其中意。”

  燕泥口吻平静,转述话语,不见半分揶揄。

  也不等宋孟俞的反应,便扭头离去。

  西南的风带着潮气,又湿又冷,宋孟俞呆愣站了好久,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把将脖子上的璎珞扯下,背着筐篓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她记得,此季节,正是牛至的结果期。

  ……

  造反一事,要从长计议,况且眼前还有羌族这个烫手的山芋,徐胥野等不及,当即便着手打算主动进攻羌族。

  羌族本不足为惧,只是得了那毒药,损伤了他南护军不少强壮士兵,哪怕是一丁点的伤口,一旦掺上那毒,便会痛的生不欲死。

  在极度痛苦的情形下,人的斗志极度衰退,不要说上战场了,就是拿起武器都要废掉半条命。

  羌族此药的厉害之处,便是这般,明明南护军死亡的战士没多少,但能上场杀敌的人数却急剧减少。

  解药研制指望不得,还是要先弄明白这毒的来路。

  徐胥野看着面前的三个身上血淋淋的俘虏,桃花眼里满是戾气,他手里的鞭子上还在淌着血,滴滴答答的随着他的脚步流出一道血痕。

  他随手揪住一个人的头发,那人的胡子上都是呕吐的秽物,因为身上的鞭伤疼的呲牙咧嘴,徐胥野反而笑了,那笑极为艳丽。

  色泽最为艳丽的蛇才最毒。

  徐胥野一向不屑于严刑拷问,甚至于先前对待战俘姑且可以算得上是礼待。毕竟,就算是敌方,将士们可能拿上武器之前还只是在田间劳碌的老农。

  战乱催人苦,都是人,都有难言之苦,拿起刀剑利刃相对都是被逼无奈,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三个鲜血直流的也不是旁人,而是围在羌族王旁边叫嚣的最厉害的几个脓包饭袋。

  他们这样的人,日日围在羌族王身边,替羌族王出谋划策,在战场上拿着兵器随便挥舞两下,都是做做样子,知道的最多,也最受不住拷打。

  “说不说呢,乖,说了就不疼了。”徐胥野语调上扬,轻柔的语气像是在哄孩子,但揪着头皮的手却一再收紧,那人头发节节断裂,头皮出血。

  “这算什么疼呢?在那毒面前,这点疼,不过是搔搔痒。三位大人,平日吃香的喝辣的,身娇肉贵,我看着,百花花的肚皮连个痕儿都没有,我在帮你割几刀。”

  他“蹭”的一下从下属腰间抽出一把长剑,顺手拿去早就摆放在一旁的碗盏,对着那剑仞将里面的液体淋了上去。

  那三个俘虏当即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起来,缩在一起,不住往后退。

  那液体,是鲜血,不,或者说染了毒的鲜血更为合适。

  “你们也来试试你们搞出来的毒浸到伤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他扯起单边嘴角,漫不经心的提着长剑逼近他们。

  长剑一挥,刺破了一个俘虏的肚子,鲜血还来不及流出,那个俘虏已经条件反射性的抱着肚子大喊起来。

  徐胥野冷哼一声,冰冷如蛇的目光扫过两外两个人,“你们呢?也一并试试吧。”

  随着他的脚步,和那人凄厉的叫喊声,终于有人收不住,半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这毒,不是我们制的,是你们大梁人制的……”

  徐胥野将长剑一扔,命令侍从将这个人提溜出来,单独关进一个牢房。

  直到午夜,徐胥野才出来,他浑身血腥气,任成守在门口,见他出来,立即为他递上了热绢帕去擦手上的血。

  冰凉的手被热帕子的温度染暖几分,“雾初睡了吗?”

  甫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他喉结滚动,用手揉了揉额角。

  任成回道:“还没,一直在等您回去。”

  徐胥野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沾上的污血,道:“我先沐浴换衣,她和孩子都沾不得这些脏东西。”

  任成自觉的跟在徐胥野身后,叮嘱人去准备洗漱的热水。

  突然,徐胥野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毒,是汴梁那边给他们的。”

  只一句,让任成这惯常表情少的脸都难免出了几寸裂痕,“他们疯了!”

  徐胥野想笑,却无力牵扯动嘴角,“是疯了吧,为了牵制住我,不惜和外族达成交易,他们可曾想过,一旦羌族撕毁契约,这样的毒一样会将大梁别的军队毁了。”

  他往外走了几步,走到门槛处,情绪突然抑制不住的大噪,一脚踹了上去,门槛当即裂了,“这是拿大梁千百年的基业开玩笑,是拿祖宗打下的江山儿戏,是置大梁万民于不顾!”

  本族内战又何妨,换来换去,能坐上高座的,还是自家人,自家有德有才之人。

  但一旦和外族掺和上,一切都变了。

  徐胥野从未如此气愤过,他在外征战这许多年,亲眼见了太多死亡别离,众将士拼了命保下的江山,是何其珍贵,不允许外族人觊觎一丝一毫。

  他望了望梢头朦胧的月,堪堪打起精神,狠狠的淬了一口,道:“反了这群龟孙子!他们不配!”

  ……

  云雾初忍过一阵孩子闹腾,有些许犯困,但徐胥野还没有回来,她不愿意睡,自己撑着身子又坐起来,靠着枕头抬手安抚着肚子里的两个小东西。

  这几日,听说那宋医女采了不少牛至回来,闷在屋里,终日不出。

  该是在静心研制解药。

  云雾初印象不多,但牛至这一味药却是记得极其清楚的,刚巧又有镇痛之效,思前想后,还是告知宋孟俞试上一试。

  对于她告诫的那些话语,云雾初不指望她能听进去多少,只希望她少生些事。

  南护军备战劳累,女人家的事,她并不希望徐胥野为之还要操一份心。

  刚巧想到,就看到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徐胥野一身寒气,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珠,目光柔顺落到她身上。

  “何必熬夜等我。”他嗓子发哑,清了几声,还是哑。

  云雾初就要下床为他到些热水,徐胥野哪里肯,直说自己来。

  匆匆仰头饮尽几口水,润了润喉咙就上了床,提起被子将云雾初一并拥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唇角,“今日这俩又折腾你了?”

  云雾初笑道:“孩子动一动才放心,就是月份大了,他们力气也大了。”

  力气一大,难免让她不舒服。

  徐胥野熟练的伸手去揉云雾初发酸的腰,“等生出来,我再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云雾初自然应好。

  她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哪怕洗浴过,还是有淡淡的味道残留,她努力往他怀里缩了缩,徐胥野感受到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的肚子,将她揽了揽,“雾初,我前段日子择了个宅子,不算大也不算小,还在环境雅致,有竹林有红梅,军营中都是男人,刀光剑气的对你和孩子都不好。再过几日,我送你过去。”

  云雾初抓着他衣襟的手指一紧,面上潸然,“我……不想离开你。”

  “我得了空,就去看你,”断断续续的吻安抚性的落在发间、脸侧、下巴和锁骨。

  吻到锁骨便停止,不敢再往下,以免激起一身欲望。

  她声音低了下去,闷闷的,她半张脸都往被子里埋了埋,“我怕……所以我不想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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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女为悦己者容

  究竟是怕什么, 到最后,云雾初也只是堪堪错开他询问的眸, 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一夜睡的并不安稳,鼻息间尽是徐胥野身上的淡淡血腥味道,胃间不合时宜翻滚开来, 她用力压制住干呕的念头。

  冬日里军营热水难寻, 糙汉子们的地界又要时刻防备敌人突袭,哪里能烧多少热水,这几日的热水都紧着云雾初来用, 他要洗漱, 多半还是半桶冰水半桶温水掺和一下,她深知徐胥野为了顾及自己才细致洗漱一番来抱她, 他发间沾着水的发丝结出片片冰花,该是多冷。

  他这般顾及体谅, 她自然是不能再矫情身子,令他神伤。

  更何况,这样的赤身相拥, 马上就要变成奢望。

  她窝在徐胥野的怀里, 贪恋他的体温,脑子里的念头十分清楚,这样的怀抱和温暖,在今后的日子又会变成入骨相思的源头。

  在还能触及到这个人的此刻,她只想紧紧的拥住。

  谋逆造反之事, 他们都默契的闭口不言,他不提,她也不问,但谁心里头都清楚的很。

  羌族这边战事一了,大军拔营直攻皇城,她肚子还大着,根本不可能随行。

  先前,是在王府等他,如今,换到了西南,又要在那处宅子等他。

  半夜起了大风,大风呜咽刮着帐帘,一声又一声的就像是凶兽咆哮,云雾初迟迟难以入眠,身体累极,精神却撒着欢。

  外面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倒了,很大一声,激的云雾初颤抖几分,她刚要抬眼去望,就觉耳朵处一暖,他已经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刻,他的头贴上了她的额头。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相碰,唇舌火热的纠缠在一起,这个吻,云雾初先主动,她双唇含住他的下唇轻轻吮吸着,舌尖还来不及探出,就被他的长驱直入反被被动。

  过了好久,直到云雾初都觉得唇上发麻,脑子因为缺氧而发懵,徐胥野才慢慢放开她。

  营帐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一盏长明灯,长明灯光摇曳,晕到地上的光被风吹的支离破碎,几寸光映了进来,恰好照亮了徐胥野半张脸。

  他好看的唇型因为激烈亲吻而颜色殷红,一张一阖间,道出的话语却是炙热的。

  “雾初,只是暂时的,暂时的分离。”

  那话语声声句句,敲打在云雾初的心间,她不想哭的,更不想成为他背后软弱的存在,但还是没能忍住,一直压抑着的酸涩,突然就爆发出来。

  她抬手锤上了他的胸膛,几多心疼,又几多爱怜,拳头落下去,更像是轻抚。

  温热的泪涌出眼眶,刹那间便凉了,待顺着下颌角滑过时,已经彻底冰如晶雪,一滴一滴,晕深了奶黄色的被褥。

  她小声啜泣,勾着他的脖子,重重的将吻压在他的脖颈,直到嘬出一个红痕才如愿。

  “我们明明才刚刚团聚啊。”

  “我明明才刚刚嫁给你啊。”

  “你明明才刚刚爱上我啊”

  到最后,早已经泣不成声。

  那么多的不甘心,那么多的刚开始……

  徐胥野心痛至极,大手沿着她清瘦的薄肩滑过,顺着脊梁骨无所适从。

  “我们的孩子还没出世”,云雾初呆呆的看着这张让她搭进去两辈子的脸,“你才陪了他们不到半个月。”

  徐胥野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云雾初的眼睛,这几日发生的种种,让他的心紧绷的如一根硬弦,那弦虽韧劲十足,但奈何被拉到极致,颤颤巍巍的抖动着。

  云雾初这一句话,彻底将这根弦拉断了,他清楚的听到响在心尖的那“铮”的一声,自此,弦,四分五裂。

  他喉间涌出腥甜,突然就想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要了,只带着他的雾初,他的孩子逃得远远的。

  天大地大,总该会有他们的安身之家。

  不要分离,再不能有分离。

  长明灯光忽明忽暗,风猎猎而动,印着“梁”字的战旗被风舞的张狂,一刻不休。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不会有了。自他染上皇家血脉开始,天涯海角,除却金鸾大殿,再也没他的容身之处。

  ……

  笠日,徐胥野操着沙盘排兵布阵,他眼下乌青,有些烦躁,军队部署交代不清,总有隐患无法根除,几番尝试都作失败。

  他不欲发火,只得微微扯开了紧束的领口想要自己放松些,这一松不要紧,瞬间,满营帐落座的将领都面面相觑,几个对视之间,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过分艳殊的含义。

  将领中有过妻儿的,已经交头接耳打趣起来。

  面皮薄儿的,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们均是通红了一张脸,盯着徐胥野的脖子,想看又不敢看,无端的害臊起来。

  徐胥野自然是感受到了氛围的转变,他眯着眼睛,打量这一群人,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如此这般,在这样的情景下,还可以三两成群,将目光不怀好意地投在他身上。

  他大掌拍上方桌,震的那沙盘中的小人儿纷纷歪倒,“怎么地,都嫌昨个儿睡的太多了?搁这儿浑浑噩噩呢!”

  当下,肃静了几分。

  有人不怕死,不敢指将军脖子,只得碰了碰自己的脖子,讪讪讨好,“将军昨个儿没睡好吧。眼睛都红了。”

  徐胥野眨了眨眼,的确酸胀,手撑着额头,不想理会。

  这群人当他沉默为默认,军中苦中作乐的时候多了,将领们胆子越发肥了起来,有人压着声音道:“王妃在这儿呢,睡什么睡,当然是……睡不好睡不够才正常,睡的饱咱将军反倒该是那啥差点……”

  “王爷这一年抱俩,厉害厉害。“

  “看着,两年抱三,咱王爷也能做到。”

  徐胥野脸黑到底,摆手,“都滚出去吧。”

  他有气无力,不想多计较。

  一群人轰然而散,何行时坐在位置上,勾唇,“怪不得他们,你自己非要露出来。”

  徐胥野撩起眼皮,看着何行时指尖所指的位置,他才猛然反应过来,稍微拢了拢衣裳,一下子趴在桌上,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雾初,跟你生气了?”

  何行时笃定的说了句,徐胥野闷闷的哼了一声。

  生气还可以哄,如今是他连哄的资格都没有了,更何况他拿什么来哄。

  “那你作如何?”何行时起身走到他身边,探着他的心意。

  徐胥野狠狠的揉了一把头发,如绸如缎的发顿时乱做一团,束发的银玄色布条半吊不吊。

  “能作如何?可怜我那两个孩子,我昨夜算了一宿,雾初生产那日,我也无法作陪。”

  他懊恼自责,手指深深扎进头发里,再一松手,发丝落下好多。

  何行时无言,他无法再想出什么安慰的话了,也就是在这时,有个副将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不待通报,机会是扑到了徐胥野身前。

  他眼睛发着光,红光满面,“将军!解药!宋医女将解药研制出来了!”

  徐胥野从手臂中抬起脸,长身玉立,已经走到那人面前,“可给伤患服用过了?效用如何?”

  “半个时辰,就止住了疼,军医再探脉息,余毒虽残有,但已经不会致人痛至昏厥。该是多服用几次,就可以清尽残毒。”

  此话一出,徐胥野才撑着桌子微微放松了几分肩膀,他对何行时道:“毒一解,不日便可了解了羌族的战事。”

  何行时颔首,“粮草兵力我方都足,北上攻下皇城,可期。”

  稠黑的睫毛轻轻的阖住,挡住了徐胥野眼中的痛,那他与雾初,也分离在即了。

  营帐外一阵嘈乱,众人哄闹一通,徐胥野藏着眸间的沉郁,声音淡了下去,问那副将,“外头又在闹什么?”

  副将更是笑容满面,“王妃体恤小的们家眷,送了些首饰给我们家里的婆娘。”

  提到自家的妻子,都动到了心里最柔软的一处,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翠玉簪子双手举着递给徐胥野,“军中有妻子的凡是立过战功的将士,都分到了一份。”

  那翠玉簪子十分精巧,徐胥野粗粗一看,就觉察到不是俗物,该是云雾初自己常用的首饰。

  她自己用的?赏了这么多人?

  徐胥野抬脚就掀开了营帐,今日阳光很好,燕泥将一包袱金银镯子宝石挨个分给众人,阳光落在这些物件上,光泽璀璨,闪的人迷了眼。

  但其光辉终究是不及坐在圈椅上的那个女人。

  她双手托着沉重的肚子,身子靠在圈椅上,比玉还要莹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发着光。雪白的衣裙垂在地面,她懒洋洋的坐着,脸颊带着淡淡的粉色。

  白梨花不可方物,却羞里含媚,等他采撷。

  她窝着肚子坐的不舒服,大老远看见他,遥遥的朝她伸出手。

  手骨纤纤,指尖轻扬,还不等徐胥野的大脑作些反应,他的身子已经很熟练的靠了过去。

  他话语有些含糊,眼中更是懵懂,“这些首饰……你赏了人,今后自己用什么?”

  云雾初精致的眼扬起一抹笑,徐胥野看着她忍不住心头一跳,“女为悦己者容,王爷今后不再,留下又给谁看呢。不如分给大家,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心意,着实贵重了。

  她含笑的抬了抬下巴,有些懊恼,“人太多了,我带过来的首饰不够,兴许后来的人就没有了,我只留下了,那十一枚梨花簪。”

  徐胥野动情如斯,手摸上了云雾初的脸,却意外的在她眼里看到温柔到他承受不来的情。

  “胥野,你说如今只是暂时的分离,那我等你给我和孩子一场永久的团聚。”

  “今日,我便动身前往那处宅院,我云雾初,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后顾之忧。”

  作者有话要说:  崽子:臭爹!才见了半个月!那以后养老也只给你养半月好了~

第80章 迎春花

  云雾初身边的人收拾的很利落, 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打包完毕。她带来的东西不多, 首饰又都尽散了去,仅留了些贴身衣物,小小的一包袱,有些寒酸。

  至少是徐胥野看的心酸了起来。

  他家雾初, 出身高门, 贵女矜娇,是多少人追着捧着的存在,如今却黑发盘髻, 浑身不见半点珠光宝气, 这般清素,如何衬得上汴梁春日白梨花。

  她从马车车窗探出脑袋, 纤细的手臂搭在车窗,朝他俏丽的眨了眨眼, “你让任成跟着你吧,我留下昭成就够了。”

  徐胥野凑到车窗去吻她的脸,云雾初嫌此地人来人往太多, 不肯让他亲, 将嘴唇埋到了臂弯里,只余下一双杏眸,里头蒙了些水雾,叫人看不太清楚情绪。

  “不成,任成留在你身边, 我放心。昭成冒冒失失的,单留下他,反倒更叫我忧心。”

  云雾初笑的更灿,她喊了一声,“昭成啊,你家王爷说你呢,还不快来听听。”

  昭成正帮着收整后面马车上的杂物,闻言,汗津津的跑过来,“王妃,怎么了?后面都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启程了。”

  他赤着胳膊,手臂上的肌肉块因为用力的缘故鼓起,云雾初看了又看,慢吞吞的将目光落到徐胥野的手臂,暗含深意的说,”嗯……王爷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瞧着,昭成是比王爷还要壮上几分。”

  徐胥野无奈,不理会她话语间的调笑,眉间的痕迹又深了几分,叹息揉在唇间,多少话语堵在喉咙间,最后叫了她的名字,“雾初……”

  欲言又止,那些被他吞下去的话语,云雾初都懂。

  就是因为懂,她才努力又让自己的笑容明艳几分,“昭成有趣极了,任成是个大冰块,跟着我干嘛,王爷要是真有心,就把那宋医女丢给我,反正她解药也研制好了。“

  也是来了军营,云雾初才知道任成背后带着的是徐胥野亲自培养的一队暗卫。

  徐胥野,竟然是将暗卫留在了汴梁护着她。

  那一小队暗卫,徐胥野亲自培养,从不露面,行些机密诡行之事,可以说着南护军力量最为隐匿核心的所在。

  如今她已经不在汴梁,身边危机乍然少了,还让任成跟着,实在是不妥。

  徐胥野一路打到汴梁,沿途多少城池,多少战役,那队暗卫还是要跟着他才能多一分胜算。

  造反谋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成。

  就算是徐胥野,就算是宫里的那两位无德无才,还是有几分以卵击石之嫌。

  徐胥野眸子暗了几瞬,他紧抿着唇,以至于唇线都被拉的直直的,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云雾初看了他良久,终于是抬起手,不再理会旁人的目光,将一个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到他的唇间。

  直到看到他眉间的“川”字淡了几分,她才道:“怎么,王爷不舍得那宋医女?也是,战场硝烟,留下这么一个妙人儿解情意,难得的风流快活。”

  她一双杏眸弯成月芽儿,徐胥野深深望进去,再也看不见定丁点的埋怨与指责。

  徐胥野压下心间的闷痛,替她拢好耳边的碎发,“好,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云雾初笑出声,食指点上徐胥野的唇,嗔道:“那我想要做皇后。雾初等着爷将凤印带回来。”

  马车扬尘,车轮在地面滚动,不多时,便瞧不见了。

  徐胥野看着地上的车轮印,久久没能回神。

  昨夜云雾初的声声控诉与委屈还在耳边回响,他不知道在他失眠难耐的时候,缩在他怀里的云雾初又在想些什么。

  不过一夜,她脸上便重新挂满了明媚的笑容,恍若那一声声一句句从没有出现过。

  他看着她努力扬起的嘴角,只觉得那弧度像是一把弯刀,刀刀划刻在他的胸口。

  直到寒意侵占到他的骨子里,他才动了动僵直的双腿,明日还有一场战役在等着他,他要尽快,尽快的了结了一切。

  那处三进三出的宅院离营地不算太远,但碍于云雾初的身子,马车行进的又缓又慢。

  云雾顷就在一旁坐着,担忧的看着她。

  离了营地,离了徐胥野的视线,云雾初嘴角的笑就再也保持不住,她将头靠在车壁上,偶遇颠簸,她的头便重重的嗑一下。

  额头红了一片,云雾顷着急忙慌去拉她,“阿姐,你疼不疼啊。”

  云雾初垂下眼睫,没吭声,任由燕泥帮她揉额头。

  过了好久,她才喃喃的道了句,“疼的,怎么不疼呢。”

  声音太低,嘴唇嗫嚅,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额头。

  这个女人,在那场黑夜将自己的脆弱显露,又在第二日迅速收敛好所有的情绪,给他的男人最安心的后方。

  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在动,轻轻柔柔的细微动静,懂事又乖巧,在颠簸的马车中没有再为难自己的娘亲,云雾初眼泪夺眶而出,顷刻间那滴泪便没在裙衫里,消失不见,只余鸦睫上一点湿润。

  重生后,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徐胥野不要重蹈上辈子覆辙,如今他真的走向了与上辈子截然相反的路,她又怎么能成为这条路上的障碍。

  云雾顷还在小声解释:“明日要攻打羌族,姐夫抽不开来送,阿姐莫要难过了,待战事一了,姐夫定然会过来的。”

  云雾初靠在燕泥肩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覆地的雪已经所剩无几,她颔首算是应了云雾顷的话。

  “快要立春了吧……”

  “没多久了,听说那宅子里还种着迎春花,再过一月,黄盈盈的开了花,岂不好看。”

  云雾初轻轻“嗯”了一声,迎春花啊……

  她重生时,正是迎春花开放的季节。

  ……

  坤宁宫一如既往青烟缭绕,香料在青桐莲花炉中燃着,太后如痴如碎的抓着身后的男人,“远儿,哀家真是快活死了。”

  苏迭远抓住她乱摸的手,殷红的唇接连落到太后的额角,意味深长道,“是啊,您要快活死了。”

  太后不疑有他,被这个几个吻弄的昏头转向,“远儿啊,你最近可真是乖啊,乖的跟雀儿一样,都会主动了。”

  “雀儿?”他低头,唇角一抹冷笑,“家雀儿不是要关笼子的吗?太后这金碧辉煌的坤宁宫可真是这世上最华美的笼子啊。”

  感到胸前一沉,太后已经睡死了过去。

  她最近沉睡的时辰越来越久,睡着睡着,还会流些鼻血。

  苏迭远随手就将她推开,将一旁的帕子随手扔在她脸上,下床的那一刻,地动天摇,脚下踉跄,他险些跌倒。

  匆忙去里襟翻出个黑色药丸,扔进嘴里,压在舌头下,才慢慢缓过来。

  毒入太后七分,他日日朝夕相伴,翻云覆雨,那毒哪肯放过他五分。

  药一再压制,还是出了反应,他开始眩晕了。

  他扶着床慢慢站起来,看着那帕子慢慢沾上太后的鼻血,虚弱一笑,值得的。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前几日,他收到了何行时的传信,再三叫他停手,不要将自己搭进去,一切待王爷领兵进攻。

  徐胥野终于是动了谋逆的心,但他却已经没办法停手了。

  太后党羽众多,算是大梁半个主权人,因为那一推,皇帝吓破了胆子,近日来,对太后更是毕恭毕敬,各种献殷勤,国事上诸多决策都拿到坤宁宫问自己母后的意见。

  说是问意见,最后还是太后定了决策。

  皇帝唯唯诺诺,不再开口反驳,一心想着与秦贵人双宿双飞。

  知道了温柔乡的好,哪里还愿意守着剔骨刀。

  因而,若太后殒命,朝堂上便会即刻混乱开来,这样徐胥野攻城便会轻松许多。

  他用力去扯自己的腰封,尽量忽略掉自己腰间的青紫斑驳。

  是了,只要徐胥野成了,他的姐姐,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余下的一生和心爱人享尽人间富贵。

  他这条烂命,早该还给姐姐了。

  他躬着腰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太后的牛膏乳正在热着,掌勺的厨子见他来了,毕恭毕尽问好。

  “苏公公,怎劳您大驾。”

  苏迭远不欲理他,摆出这样的讨好姿态,眼底却是满满的轻蔑。

  大概,坤宁宫每个人都是这么看待他的,爬上太后的床用身子换来的泼天权利,到底不过是狗仗人势,还是只脏狗。

  苏迭远稠黑的睫毛颤了颤,端了那碗牛膏乳,走到门口时,低低的闷哼一声,脑子还是发晕。

  他快步走了出去,想要将袖间的药放到那碗牛膏乳中,才刚刚摸到药瓶,就觉得眼前一花,他膝盖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牛膏乳倾倒了他满脸,稠白的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他狼狈不堪。

  但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目眦尽裂,指尖都在颤抖,因为那瓶药滚到了一双黄色绣鞋前。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量让自己还像那个不可一世的傲气的太后宫中最有权力的苏公公,“给我,递给我。”

  抄手游廊静悄悄的,无人经过。

  那双黄色绣鞋的主人怔了怔,而后,被他的语气惊了一跳,旋即,扫帚落地,一双长满冻疮的手小心的将那瓷瓶捡起。

  光这样还不够,还将那瓷瓶往自己身上擦了又擦,直到尘土不再,她才递过去。

  “苏公公,您的东西。”

  苏迭远强撑着抬眼,眉梢挑起,是个圆脸大眼的粗使宫女,眼睛大的出奇,干净的打紧,他屈起指尖,忍着眩晕感要够那瓶子。

  堪堪够到,就一股天旋地转,他的手就那么按着那位宫女的手压了下去。

  “啊!”

  宫女泪流满面,生了冻疮的手疼的火烧火燎。

  苏迭远嗓子发涩,“叫什么!”

  她立即闭上了嘴,豆大的泪珠子往下流。

  苏迭远不理会,摸上腰间匕首,盘算着如何了结了她。

  却在起身的时候,突然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一块馍。

  “苏公公,我阿娘说了,这是没吃东西的原因,没吃东西才会晕倒的,这有馍你吃了吧。”

  “慧妹攒了好久,一直舍不得吃的,但给你吃,你吃了我高兴。”

  那块馍,硬的如石头。

  苏公公自进宫起,就没在碰过这种东西了。

  但鬼使神差的,因为那句“我舍不得,但给你”,他伸出了手。

  年幼时,阿姐也说过这般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苏小公公和小宫女……

  无人疼无人爱的小白菜苏迭远

  馍配白菜,巨好吃

第81章 我记不住

  羌族不经打, 只一夜激战,便打的他们退出大梁边境线。

  有了解药的南护军不再缩头缩尾, 主动迎敌,乘胜追击,直接逼的他们回了老巢。

  徐胥野熬了一宿,才等到那羌族王储亲自送来投降书, 那王储也是有意思, 领着一堆牛羊来求和,身后跟着全族的妇孺老幼。

  这么一眼扫过去,才发现族内人数堪忧, 能凑出那么多人上战场恐怕也是有了外面的接应。

  那王储跪行几步, 手臂横在胸前,眼中竟然也挤出几滴热泪, 嘟嘟囔囔,哽咽呻吟, 将太后与他们的交易一一言明,望南护军可怜可怜他们小族,不要进族杀戮, 领着这些牛羊放他们一马吧。

  徐胥野怒极反笑, 招呼人去牵牛羊,看也不看这王储,直接撤兵。

  何行时勒紧缰绳跟上他,“太后倒也真是不怕麻烦,费兵费卒,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让你在此殒命。”

  徐胥野被尘迷了眼,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牵出眼尾一片红,“是啊,那毒就是特意为我研制的啊。”

  他将任成唤来,“任成,宋孟俞师父的尸身,你去找他们要来。”

  宋孟俞研制出解药,有功,帮她寻回师父尸身,算是交易结束,徐胥野蹙眉,想着还是将她送回荆州吧,何必让她继续留下来招惹雾初。

  想到雾初,他原本凌厉的目光都柔和下来。

  “说起来,能研制出解药,雾初也算功臣。”何行时与他同行,马蹄声阵阵,险些压住他的声音,“牛至这一味药材,听说是雾初提及,宋医女才想到的。”

  徐胥野侧脸微垂,沉肃下来,又询问了一遍,“雾初提到的?”

  何行时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再抬眸,就看到徐胥野已经用双膝夹紧了马肚子,缰绳在手中一紧再紧,身体前倾,脱离了大部队,朝另一方向离去。

  何行时扬眉,并不阻拦。

  他骑马绕到大军最前端,不多时了结宋孟俞之师齐彦事的任成跟了上来,忽听得何行时说了一句,“我们会赢吗?”

  任成动了动唇,那个“会”字艰难发音,声带震动不成,他敛住神情,掩盖住了几分忧惶。

  浩浩荡荡的军队这几日折损不少,放眼望去,行伍之间,血腥气蔓延。

  南护军虽然堪称大梁第一骁勇军,但人数上终究是短板,若皇帝那边调动全国军队予以抵抗,南护军难以应对,胜败不好说,情形不算好。

  应该说,就算胜,也是险胜。

  何行时压重了音调,又猛然拔高,“那就创造赢的局面。”

  他看着还在队伍前头招展的印着“梁”的战旗,嗤了一声,“天下易主,民之所向。自新帝登基,不问国事,惹怒天威,不降甘霖,大梁有一半国土遇大旱,民不聊生。天意如此,我们顺天而为,各州郡若要逆天而行,就得不怕天谴。”

  任成听明白话里的意思,当即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何行时想起那夜在帐中徐胥野所说的话,烈酒穿喉,月光凉薄,徐胥野指尖点在沙盘上,顷刻间就择出了最佳的攻打皇城的路线。

  他脸颊坨红一片,笑的又痴又傻,“父皇,你肯定想不到如今成了这么个局面。当初,又何必改了那遗诏的名字呢。”

  何行时大惊,皇室秘事,还事关立嗣即位,酒壶落地,碎片溅开,徐胥野挑起尖削的下巴,唇角勾出个诡秘艳丽至极的笑容,“对,你猜的没错,父皇最初想要把皇位给我。”

  他便过头去,月光洒落几寸光辉照在他高挺的鼻上,眼眉隐没在黑暗中,“纵观我那几位兄长幼弟,他们生母何等荣耀,母族何等显赫,与我,云泥之别。”

  “父皇缠绵病榻之时,几经唤我侍疾,那遗诏,就当着我的面,写下了我的名字。就在要按上玉玺的前一刻,他要我记住,从此之后,我的生母就不再是那个人了,我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是大梁的嫡子。”

  他唇微微张开,抿了一口酒,目光落到了帐外还在亮着的长明灯,“噗嗤”一声,突然乐了,“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何行时摇摇头,这种事,他猜不到,也不该猜。

  “我说,”他声音划破浓黑的月色,染上霜气,又寒又寂,“我记不住。”

  “父皇大怒,当场将我名字划掉。”

  他笑出声,大掌抹了把眼窝,“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再不堪,也是我亲娘啊。”

  何行时沉默不语,一直不曾出声。

  “但是,若我知道有今日这遭,可能我就撒撒谎了。”

  他醉的厉害,到后面,不再清楚,脱口而出的话,尽是胡言。

  何行时扶着他往床塌上步步走去,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口,“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想做皇帝对吧。”

  现如今,一把刀架在他与妻儿的脖子上,催着他不得不走向那权利的巅峰。

  何行时以为他明白徐胥野,但没成想,他给了自己这样的答案,“不,我想了。雾初想做皇后,我得配上她,所以,我要做皇帝,想做皇帝。”

  ……

  徐胥野快马加鞭,到了那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已是晌午。

  他翻身下马,走的太急,和前来相迎的云雾顷撞了个满怀。

  他肌骨劲硬,这一撞,差点让云雾初摔了个狗吃屎,他揉着屁股站起来,“姐夫,这么心急啊。”

  徐胥野有些抱歉,弯腰架上他的肩膀,直接将他扶了起来。

  “雾初呢?”

  云雾顷犹豫了一瞬,支支吾吾,“昂……正堂呢……”

  徐胥野拔腿就要走,云雾顷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捂着自己的腿嚎,“姐夫,你撞的我腿好疼啊,你得扶着我进去。”

  徐胥野无奈,看着小舅子眼巴巴的蹲在地上瞅着他,他只得弯腰,长臂一伸,直接将他横抱起来。

  云雾顷一个小男人,哪里肯让人这么娘的抱,当即手脚闹腾不止。

  阿顷再年纪小没长开,也是男人,徐胥野肩膀坠的疼,心里又急着见雾初,耐心霎那间消失。

  他沉了脸,语气不善,“小舅子,你再闹,我就把你摔下去。”

  说罢,竟然真的作势要甩手。

  云雾顷跟了徐胥野一段时间,心里头还存着将军令不可违背的下意识,当即挺直了腰,不敢再动。

  但还是随着徐胥野的迈动的脚步而更加不安。

  阿姐还在训那个女人啊,这让姐夫瞧见了,岂不是显得我家姐姐过于剽悍了……

  他想着女子七出之罪,有一条便是善妒。

  他扁扁嘴,试探口风,“姐夫,女子善妒,可严重?”

  徐胥野脚下生风,但偏偏只是三进三出的院子竟然走起来这么长,“女子妒忌,也得是有东西嫉妒,男人往家里带乱七八糟的人,怪不得女子妒忌。”

  云雾顷心里啧啧称奇,“姐夫,你说得好!”

  徐胥野看不都看他,喘了口气,“小舅子,下来吧,没那么疼,战场上刀伤剑伤,你都不喊痛的。”

  云雾顷被说的心虚,悻悻的缩着身子下来,一提到战场的事,他阴阳怪气,“姐夫,还说呢,你让我留下来陪阿姐,我是乐意的,但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算什么,我可以继续跟着你打仗的!等把那狗皇帝赶下皇位,我立点战功,你好封我个兵马大元帅。“

  “你倒想的美。”徐胥野盯了他好久,还是错开了眼,罢了,不说也好。

  造反谋逆之事,大逆不道,小舅子是云丞相府的嫡公子,稍微撇清些总是好的。

  而且雾初这边,总得留下最体己人。

  越走近大堂,就越明白云雾顷那一番话原因所在。

  无甚,只是云雾初在管教人而已。

  宋孟俞被人按着,眼睛狠狠的瞪着云雾初,“云雾初,你这个卑鄙无耻奸诈小人,你自己要来这鬼地儿,非要拽着我一起。”

  云雾初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的清水,轻巧巧的应了一声,“嗯。”

  “云雾初,我可是功臣,我研制出了解药。”

  “嗯。”她将杯盏放下,撑着肚子向后仰了几分,十分敷衍。

  “云雾初,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妒妇!”

  双生子长得太快,她坐着也腰疼,想要站起来,听到这一声“妒妇”的谩骂,不再敷衍了,“我嫉妒你什么?研制出解药吗?医女别忘了,那解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牛至,是我提醒的你呀。”

  “还有啊,不拽着你来这儿,你不得直接钻胥野怀里去?”她轻轻叹了一口,眼睛看到探身而入的徐胥野,“你猜到他战事一休,今日会来,竟然下那等上不了台面的脏药。”

  云雾初根本不打算理会这位,本想着给她一间偏房,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她俩各自相安,但今日清晨,惊觉这人大胆的在膳食里下了药。

  还偏偏就是在云雾初特意给徐胥野蒸煮的薏仁白藕粥里。

  她按了按额角,“你是觉得他吃完会去你房里,还是想要为我俩助兴?”

  “劝你打消这念头,不需要任何助兴,他都兴奋的不行。”

  云雾初看着徐胥野,饶有趣味的道了句,“王爷,是吗?”

  看到徐胥野的身形,宋孟俞脸色爆红,顿时无地自容。

  “王妃身子不便,自是服侍不了王爷的。我……可以……”

  徐胥野听了个大概,也就知晓了时间的起因大概,快走几步,扶住云雾初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伸出手在朝思暮想的浑圆高隆的腹上摸了摸。

  “你错了,都是我服侍雾初。”

  作者有话要说:  宋孟俞:约,炮不行嘛!

  都看我作甚!

  干嘛!

  就走走肾啊!

  又没求他走心,真是的!

第82章 准爹爹

  宋孟俞还残存的那一丝痴心妄想的虚火被徐胥野接下来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放在饭桌上的那碗薏仁白藕粥瞧上去软软糯糯, 松软的米粒拌着白藕,晶晶点点的砂糖落到粥面, 徐胥野不重口腹之欲,却偏爱喝这粥,无太多其他理由,不过是, 他们新婚第二日云雾初新手烹煮过而已。

  想来, 这一碗也该是雾初亲手做的。

  往常云雾初去后厨沾些油烟气,他尚且要心疼几许,更不要提今时今日, 雾初肚子里还孕育着他们的孩子。

  他越看越觉得, 实在是可惜了这一碗好粥。

  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被跪压在地上的人,修长的指搅动着汤匙, 一下一下搅动着,粥面氤氲出些热气, 迟迟不散。

  “宋医女,你师父的尸身我已经命人带回,明日就会有人将尸身送到你手上, 顾念你为我南护军研制出解药, 本王送与你些盘缠,明日就启程回荆州。”

  这早就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严词厉声的命令。

  宋孟俞哪里肯,“王爷,我留下还有用处, 还有用处!”

  她搜肠刮肚为自己寻着理由,“王妃生产还需要大夫啊,我可以日日为王妃诊脉,护育世子出生。”

  云雾初被这句话逗笑,不免开口讽了一声,“你倒真是大言不惭,也真是信口开河。”

  这都多少日了,哪里见过宋孟俞为她诊过一次脉,整日猫在屋子里,不是搞这些烂药,就是一张利嘴日日宣扬女子孕中孕后的惨态。

  云雾初听的多了,饶是再镇定,心里也不免忧心几分。

  她摸着浑圆的肚子,想着宋孟俞说的□□个月的时候,肚子上会长的可怖的纹。

  一旦长了就不可逆,想她年华正好,若腹上长出那些丑东西,真可悲又可叹。

  她幽幽的叹息,朝云雾顷招呼了几下,云雾顷小狗儿一般摇着尾巴过来,托着云雾初的手臂,又掀开珠帘,再提醒阿姐小心脚下,扶着云雾初慢悠悠的往后院走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过分熟练。

  经过徐胥野时,云雾初杏眸闪动,纤细的手拍净了他风尘仆仆归来时领口沾上的土尘,“在这边吃没胃口,我先去房里用膳。”

  她看了压住宋孟俞的家丁一眼,家丁会意,松开了这个女人。

  宋孟俞膝行几步,手臂前伸,就要抱徐胥野的腰。

  “王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是我研制了解药,解了南护军今时的困境。你这样对有功之臣,还有谁会为雍勤王效力。王爷,你不能送我走。”

  言辞恳切,细听之下,竟还带着几分威迫。

  徐胥野后退三步来躲她的动作,对她这等大胆的言辞更加不满,眉间蹙起一道道深深的痕,再开口时,已经不再顾及丝毫,“宋孟俞,本王几次三番提醒你,你依然要纠缠不休,竟然还要下药。”

  “你可知,若药真的被本王食用了,本王的孩儿……”

  他突然住口,脸色有些古怪,耳廓竟然微红,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若药真的下成了,身体的反应作不得假,他的身子忠于雾初,自然是不肯找别的女人将就,还是需要雾初解药性,他靠着药劲动作没轻没重,最后伤的还是云雾初肚子里的那俩祖宗。

  越想越觉得后怕,他耳廓全红,嘴上却冷的吓人,“既然你想要论及解药一事,我便与你好生谈谈。”

  他抬脚,坐在一个绣蹲上,任由宋孟俞跪趴在自己脚下,手扼住她的下巴,被迫她抬起头,“你师父齐彦,五毒黑手,一向名声在外。二十年前,金盆洗手,不再碰毒,隐姓埋名,蜗居在荆州小地,开医馆治病,维持生计。前年,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你师兄,强、暴宋林氏不成,反而杀了她丈夫孩儿,触犯大梁律令,文律当斩,明明已经被压上了斩首台,却又全须全尾的给放了。”

  徐胥野语调轻扬,漫不经心的叙述着当年的桩桩秘事,桃花眼中波光流转,那原本让宋孟俞痴迷的眼,现在却让她如芒在背,“是当地郡守判错了,师兄本……”

  徐胥野冷笑一声,“是判错了,还是有人给齐彦指了条明路?”

  齐彦待宋孟俞如父如师,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倾囊以授,当年那场事,她自然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就是因为知晓的清清楚楚,才会在被徐胥野重提时,瑟瑟发抖。

  “齐彦带着制好的毒,得了汴梁那位的应允,为了自己的独子,不得不亲手将毒献给羌族,你可知道,你这位好师父将毒交出去的那一刻,便是背弃了大梁。而你,研制出了解药,不过是因果轮回罢了。”

  徐胥野松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也跟着你师父在羌族呆了许久,那药该是不好制的,没你日夜帮忙,羌族也不会大范围的使用开。”

  “宋孟俞,若你乖乖的回荆州,这些事,本王都不和你计较,姑且算是你功过相抵。”

  宋孟俞泪流不止,师父在羌族被人暗杀,她逃了出来,因着身上的那丁点解药救了徐胥野才得以留在南护军军营中,现在让她回荆州,她回去做甚,师父已死,她会被师娘赶出来的。

  “王爷,我以后安分守己,绝不再惹王妃嫌,也绝不再痴心妄想,求您让我留下来。”

  徐胥野收敛了笑意,视线落到那碗粥上,“晚了,本王给过你机会。再哭下去,今夜就让你连夜离开。”

  “那盘缠够你下辈子无虞,”他不再多言,起身,看了看那犹在晃动的珠帘,心想雾初该还是在用膳,他语速越来越快,“你学得齐彦那一身本事,总该知道毒可害人,也能救人。你师父若不是先前杀戮太多,用毒玩弄人命,又哪里会被人盯上。至于你那师兄,成了靶子,被鬼迷了心窍罢了。”

  一语道破其中玄妙。

  宋孟俞瞪大眼睛,久久不能回神,她呜咽一声,委在地上,好久才从颤抖的唇舌中脱出几个字,“多谢王爷告诫!是我糊涂了。”

  徐胥野迈步快得很,一刻不停,直往卧房奔,掀开卧房的门,看到桌上热气袅袅,却不见本该在此时用膳的人。

  那两小碗垒的高高的白米饭不见被食用的痕迹。

  他撩开一张张帷幔,慢慢往里面走。

  听到床塌初的动静,又走了几步,才看到蹲在床塌旁的燕泥。

  燕泥手里拿着个铁匣子,匣子里是压的实实的白色药膏,药味十分浓重,徐胥野当下就急了,牙齿险些咬住舌头,“雾初哪里受伤了?!”

  燕泥看看床上那位,再看看一边心急如焚的这位,想了一刻,突然站起身,将手里的铁匣子送到了徐胥野手边,“既然王爷那边事了了,不如就王爷帮王妃来抹抹膏油吧。”

  徐胥野懵懵懂懂着,在燕泥的引导下,撩开了那张挡在床塌前的鹅黄绣牡丹金丝帷幔。

  帷幔被扬起,燕泥退了出去,帷幔又落下,徐胥野已经上了床。

  云雾初也是惊了一瞬,她衣衫被揭开,只留了一件奶白色的肚兜,勉强挡住胸前的好风光,浑圆高隆的肚子完□□、露,她双腿蜷曲,膝盖微微顶上肚子,因为徐胥野的注视,而不自在的缩了缩身子。

  鸦发自枕散开,落到雪白的身子上,盖过纤秀的脖颈,盖过横凸的锁骨,最后发尾垂在了手臂上。

  满床碧罗曼纱,不及床上人半分姝丽。

  云雾初有些害羞,肚子这样大,她又这般衣衫半褪,实在是难为情,她抱着肚子想要起身,刚一动,就有被徐胥野轻轻按着肩膀躺了回去。

  他眸色柔的像水,安静无声的审度着手里的药膏,无措,“这要如何用?抹在肚子上吗?有什么效用呢?”

  准爹爹徐胥野问题一连串丢过来,云雾初被问的脸色绯红,她只得抬手扶住腹顶,声音小小低低的解释,“宋医女说,肚子再大一点,肌肤容易长些纹。”

  “纹?”

  “嗯,很丑的纹。”

  “要涂多少合适?”

  “越多越好,”她长而美的细眉拧起,“若是长了,该是多难看。”

  她看着他,止了话语,话没说完,但徐胥野懂了。

  他低下头去,虔诚的将吻密密麻麻,绵绵密密的落到云雾初的肚子上,没有遗漏任何一块肌肤,那些因为孕育孩子而隆起的肌肤都得到了他柔软的唇的爱恋与祷告。

  行为总是比话语更为有力。

  那些吻,在无言的说,无论她如何模样,她都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佛。

  他一个人的佛。

  佛普渡苍生,但他的佛,只渡他,只属于他。

  云雾初启唇,微微喘气,杏眸透亮,帷幔挡住外面的光线,一方床塌小天地又暗又热,徐胥野了然,微凉的指尖沾上膏体触上了她的肚子。

  手乍一碰到柔软温热的腹,肚子里的孩子就动了一下,肚皮鼓起个小包,又快速恢复。

  “月份大了,孩子力气也大了,闹腾起来,总是这样。”

  她抿唇,想要用被子盖一盖。

  徐胥野觉得惊奇,像个大孩子一样,指尖点在肚子上,恰与肚子里小家伙的动静碰在一起,他扬眉笑了,熬了一夜的疲倦顷刻间消失,他跟肚子里的孩子打着商量,“乖,爹不在的日子里,要帮我照顾好娘亲。”

  他手指还没有离开,话音刚落,他手指所在的地方,突然又是一鼓。

  动静不大,但徐胥野真切的感受到了。

  他眉眼温柔,忍不住弯眉笑了,“那我们就说好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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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执拗

  云雾初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自己都记不起来。

  孕期着实嗜睡,徐胥野好不容易来一趟, 她本想多和他聊聊的。

  但困意深沉,轻而易举的就将她包裹住,好一通挣扎,才睁开眼睛。

  万幸, 徐胥野还在。

  他侧着脸, 盘腿坐在床上,手指从那铁匣子中又勾了一大块出来,云雾初正疑惑, 就感到腰侧一暖, 他的手掌很热,一下下揉着, 揉开了她腰间的酸疼。

  她不由的轻嘤了一声。

  徐胥野凑过来将唇压在她的额角,“醒了?”

  徐胥野伸着腰又往他身边挪了挪, 示意他多揉揉,徐胥野笑开,另一只手绕到她身子的另一端, 手按在她腰间两边一起揉着。

  燕泥平时也会帮她揉, 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孩子父亲的手劲与温度。

  其实,不论手劲,就孩子父亲这一身份,也让孕中的她与腹中的孩子心里头舒展。

  “腰疼的很厉害吗?”

  云雾初摇摇头,刚醒的声音糯糯的, “不疼,只是酸。”

  徐胥野点了点头,手顺着腰一路往下走,从腰按到了脚踝。

  “我听军中有过孩子的人说,再过一段日子,脚也会肿起来的。”

  他在军中处处打听,有过孩子的那几位副将,都被他问的烦不胜烦。

  云雾初撑着身子坐起来,已经很难看到自己的脚,她道:“我看不见,肿了吗?这个也是不疼的。”

  是真的不疼,只是涨的慌。

  徐胥野没吭声,眉心又紧了几分,手上动作不停,按的勤勤恳恳。

  云雾初失笑,抬手去拉他的胳膊,“燕泥会帮我揉按的,你不用过于介怀,你看这宅子里,几十号人都是伺候我的,你该放心的。”

  “还有,前几日你送来的产婆,我瞧了经验老道,家世清白,很是不错,就是还不到七个月,就招来产婆,有些过早了。”

  “对了,听昭成说,你又找了一位大夫吗?现在跟着我的这位老大夫,从幼时便为我诊脉了,医术医德都尚佳,你不用再为这种事忧心了。”

  他前段时间与羌族对垒,战争之下,随时都有血光之灾,就是在这般情形下,还时时刻刻往这处宅子送人、送物件、送新奇玩意、送新鲜吃食。

  他真的用尽了心。

  用尽了心来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云雾初靠在他怀里,伸着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来吻他的唇,“你不用担心,我好的很,孩子也好得很,不用分心顾念我。”

  徐胥野喉结微微滚动,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张了张唇,将话都咽了回去,只是又将她搂紧几分。

  午膳用的很晚,饭菜热了又热,云雾初没什么胃口,手托着下巴盯着他看。

  这才有半月未见,他又瘦了许多,额角有道一指宽的小口子,还未结痂,该是昨日受的伤,平白的破坏了这张脸,但他还是好看的,他没有一刻是不好看的,青衫罩在身上空空荡荡,隐约还可以瞧见肩胛骨的模样,瘦削的下巴随着咀嚼的动作而动着,唇上冒出些小胡渣,应该是为了见她匆忙刮了几下,但因为时间紧的很,没刮干净。

  他吃的并不斯文,颇有种烂狼吞虎咽的意味,似乎是想快速解决。

  期间,桃花眼就没离了云雾初的身子,他吃一口,要给云雾初夹两筷子,见云雾初不吃,只好悻悻作罢。

  他有些无措,很是苦恼,“胃口不好吗?赶明儿我去寻个厨子来,听说高扬台有个厨子最擅长辣食。”

  果然,说了也白说,云雾初又是无奈又是心悸,他如此习惯的,几乎是下意识的顾念她,明明自己忙的不的开胶,哪里抽的出时间去找厨子。

  但她知道,只要他说了,便一定会找了过来。

  云雾初又喝了一口白粥,笑盈盈的放了汤匙,“王爷秀色可餐,衬着这一桌子菜肴,都没了滋味,雾初自然是要多看看。”

  徐胥野拿了湿帕子擦干净嘴角,走到云雾初身边,将她抱了起来,放到自己腿上,“那雾初多瞧瞧,看看这等样貌是否可以饱腹。”

  云雾初连连点头,称,“这是自然。”

  她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胡子,有些扎手,她却乐此不疲,“王爷风尘仆仆而来,洗浴一番再回去吧。明日就要拔营吧。”

  就算是再不愿意提,总也得面对。

  拔营之后,再难相见,他带军北上,她要留在此地待产。

  “嗯,明日拔营,”徐胥野应了一声,眼睛却不曾挪开云雾初半分。

  云雾初从他腿上下去,“那便更要沐浴一番,洗去过往挫磨,前路漫漫,明日,王爷就不再是王爷了。”

  是叛军首领,是造反谋逆的大不敬者,还是未来的新帝。

  在徐胥野会打赢这场战事的问题上,云雾初从未有过怀疑。

  就算是输了,沦为阶下囚又如何,总有她陪他。

  徐胥野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紧了,他脸色有些苍白,而后,郑而重之的颔首。

  热气蒸腾,木桶就放在这间卧房,水汽弥漫,人影都瞧不清楚。

  徐胥野褪尽衣衫,曲起长腿迈进木桶,热水蔓上肌肤,耳间听到动静,有人出去,将门闭上了,耳根一阵清净。

  这好几月的征战之苦,肌肉都发着紧,好一会儿,才堪堪放松下来,一旦放松,身上的酸痛就突破防线袭击他的神经。他蹙眉不吭声,听到脚步声,他本以为是昭成,道:“我自己洗就好,你去伺候雾初,她午膳没吃多少,明日你拿着我的腰牌去高扬台找那个姓宋的厨子,他要是不肯来,你就绑了他。”

  云雾初一怔,这人在这种事上执拗的过分。

  她挽起袖子,将帕子贴上了他的背,他背后肌肤光滑,刀伤纵横,留下陈年旧疤,她满是心疼,嘴上却犹撑起笑意,“王爷还用腰牌?赶明儿全天下的人都得避着雍勤王的名讳走,腰牌一亮,不知道要被吐沫星子喷成什么样子,你总是欺负昭成。”

  徐胥野转过身来,果然就看到在雾气下含笑的云雾初,她一双杏眸透着水汽,他心急话快,“你身子重,怎么能做这种事,滑倒怎么办?”

  他说着,手就握住了那条绢帕,“我自己来就成了。”

  云雾初自然是不肯,扯了扯绢帕,没能扯出来,只得道:“王爷小心些,别把水溅出来,就滑不倒啦。”她声音低了下去,“出征前的最后一次沐浴,我总要亲手服侍,才心安。”

  “我总要多看看我的男人,多摸摸我的男人,”她微一挑眉,红唇贝齿,说不出的娇媚,“这样王爷离开的这诸月,我才有的回想。”

  徐胥野只觉得下腹一热,身子猛然绷紧了。

  云雾初这话里半真半假,自有另一层的深意在,徐胥野想到了,心间泛起波澜,但还是被这句话撩的那处胀痛。

  他不再挣扎,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云雾初,他动静小的很,生怕将一点水珠溅下去,感受到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搭上自己的肩,他呼吸沉了一分。

  “不是欺负昭成,那厨子见了我的腰牌会来的。”

  云雾初专心给他擦着背,不解的嗯了一声,尾音扬起,像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勾着他早就平静不下来的心思。

  “西南这边战事早就了了,山匪的事闹的很大,朝廷将驻军早早撤走,正好让我捡了漏子,前几日我派人去占了几处小城,内里官员无军队,根本反抗不得,只得开门想迎。”

  “小城而已,王爷何必留军驻扎……”话刚问出来,云雾初就明白过来,她咬住下唇,稳了稳情绪才道:“王爷何必如此呢,浪费军队人数。”

  西南边陲小城是根本不值得放在眼中的,但他还是派去来驻兵,那高扬台因为菜色在这一周名声不小,正正好好就在云雾初这处宅子的邻里小城里。

  如此一想,便更加明了,他的心思,昭然若揭,这几处小城该是正正好围满了这小宅子周围。

  他做了个固若金汤的金屋,来藏他的娇。

  “你给我留下不少好身手的部下,又远在西南,太后的手伸不到这里的。将军队撤了吧,南护军虽然骁勇善战,但人数远远少于朝廷军。你本身就讨不来多少便宜,再这样,胜算又低。”

  徐胥野牵过她的手,放在嘴边,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你在汴梁受到的胁迫,时至今日我回想起来,仍觉后怕。吃一堑长一智,我要安排好你与孩子的一切,若你出了事,我造反来又做什么。”

  话已言明,云雾初便收回了再次劝告的话语。

  就像是他说的,她这边安生无虞,才能让他在战场上少一分忧心。

  心脏软的不可思议,春水盈盈喷薄而出,浇的云雾初心脏一阵阵收缩,情意上头,她顾不得衣衫是会会被水沾湿,躬起了腰,主动去吻他的唇。

  手指从后背滑到了前胸,碰到了他前胸的一粒殷红。

  刹那间水花四溅,她的群衫湿哒哒黏在身上,他已经迈步抱着怀里的女人出了木桶,水渍在他们脚下蜿蜒成痕,一路通上床塌。

  热吻流连,帷幔挡住两个人的动作。

  他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的不像话,挺腰的瞬间,听到雾初的闷哼。

  他停止,不敢再动。

  云雾初眉眼如丝,不满的勾起他的肩膀,“孩子无事,王爷尽兴。”

  谁受都得了这番挑拨,青天白日,室内热水未散又气。

  最后关头,云雾初抬起腰身,用牙齿咬上他的锁骨,“但求我俩厮守。”

  无论生死,但求我俩厮守。

  “生死相随,愿君一路顺遂。”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依然有红包包呀!

第84章 明知故问

  云雾初醒时, 床塌另一边已经空了,她伸手去摸, 触手冰凉。

  该是走了许久了。

  她侧着身躺了好久,腿间湿濡一片,身上却不见半点酸痛,可见他的小心温柔。

  肚子里的小家伙翻身踢腿, 似乎也是对爹爹的离开感觉不满。

  燕泥掀开帷幔, 探出个脑袋,笑兮兮的凑过来,“王爷送了个厨子来, 刚来的, 那老厨子手上还提着只鸡,说是正要杀鸡, 就被人兜头揪住领子拽了过来。”

  云雾初忽然就坐了起来,“他真将高扬台的厨子带来了?”

  “对对对, 那厨子说自己是高扬台的,”燕泥拍拍脑袋,经云雾初一说, 才想起这厨子的来历, “他做了些菜,您要不要起来尝尝?辣椒没少放,您该是爱吃的。”

  云雾初心里不是滋味,想到这人在床上折腾许久,不肯休眠半刻就又翻身上马亲自去了高扬台。

  本以为他来了自己这边, 可以好好的沐浴舒坦一日,结果反而更加疲累。

  云雾初靠着枕头坐了好久,直到肚子里的孩子不再闹腾,她才慢慢的下了床,屋内旖旎的气味已经散去,连带着他的气息,一并消散。

  春,悄无声息地就来了,她身上仍然还穿着冬日的棉袍,领口一圈暖和的兔绒将她的五官衬的柔软无比,她孕期惧冷,如今坐在廊子上,阳光照到肌肤上,竟觉热得慌。

  燕泥陪在身边,帮她褪下这件兔毛外衫,又搭上一件斗篷,笑着打趣,“您先前还不这样呢,如今有了小世子,真的受不得丁点冷热,不过眼看着天气热了,您斗篷还是要披好的,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得了风寒。”

  云雾初不置可否,这俩孩子磨人的很,她不敢大意,拢了拢斗篷,指了指对面丛林中长出的串串黄色花朵。

  云雾顷正巧经过,便弯着腰钻到丛林中,采了一大把,递到了云雾初手边,“迎春花开了呢。”

  云雾初接过,凑到鼻尖闻了闻,无甚太大香味,淡淡的,清清的,给直愣愣的又光又秃的熬过一冬的丛林增加了第一抹颜色。

  迎春花啊……

  她心中轻叹了一句,想起他昨日的话。

  “雾初,那味牛至,是你提及的?我记得你并不精通医理。”

  彼时,宋孟俞在正堂哭哭啼啼的声音还能听到几分,云雾初不否认,只说:“碰巧想起了。”

  “想起?”徐胥野敏锐的抓住其中字眼,还要询问,云雾初却嫣然一笑,食指抵上了他的唇,“王爷信鬼神仙佛吗?”

  徐胥野不知如何,看着她嘴角出现的小小梨涡,突然就想起那日在清远大师的一汪清泉处瞧见的不知何处飘来的梨花瓣,舌尖在唇间一转,要脱口而出的话变了,“兴许是信的吧。”

  听他这般说,云雾初眸色软和下来,盯着他的桃花面良久,才开口,大有孤注一掷的意思,“若说世上有重生之法,你可觉得是痴人说梦?”

  云雾初的手用力绞着帕子,她有意告知他,但就怕他不信。

  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上辈子的浓情错付,上辈子的求而不得,到如今,她是想要告诉他的——这个,成为她的天地的男人。

  可那日,云雾初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等到徐胥野的回答。

  春日的风很大,迎春花瓣被吹落几片,云雾初用手去接,那几片花瓣却离她越来越远。

  终究是不信的……也是,这么奇诡的事情……若换作是她,她也是不信。

  云雾初倚在漆红画绿的廊子上,她想,再过一段日子,或许连她自己都会以为上辈子的种种是一场春秋大梦。

  这种只有自己,永远只会有自己知道那些悲惨过去的滋味,并不好受。

  尘封着过去回忆的猛兽,日日夜夜在她身后呲牙吐信子,在每个本可以安眠的夜晚,给她血淋淋的一击,拖拽她进过去的回忆中,深陷漩涡,搅的自己一身伤痛。

  若有人也能知晓一两分,该多好。

  至少漩涡下,有人可以给她个怀抱,抑或者只是牵牵她的手,告诉她,“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但其实又何必呢,她那么爱他,他既然不信,那她就箴默。

  风越来越凉,她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觉得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将手里的迎春花交给云雾顷,“阿顷,迎春花开了,那等它凋零的时候,你姐夫可以回来吗?”

  云雾顷修长的眉眼垂了下来,他用指尖拨弄迎春花小小的花苞,他喉咙发涩,搅的他难以撒下谎,“花期到四月止,两个月,姐夫该是……回不来。”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云雾初的神情,只见她自嘲笑笑,而后轻轻道:“我也真是明知故问,罢了,燕泥,我累了,想去睡会儿。”

  ……

  一月底,羌族举旗投降,缴纳牛羊兵器以作战败赔偿,朝廷得到消息,却迟迟等不来雍勤王回来述职。

  与此同时,旱了许久的大梁南部地区,接连降下甘霖,久久干涸的土地在这个春季见到了第一丝生机,明明是大喜事,但朝堂之上,气氛凝重,谁人都不敢多言。

  缘起于南部地区的传言,已经可以在汴梁听到风声。

  “自新帝登基,不问国事,惹怒天威,不降甘霖,大梁有一半国土遇大旱,民不聊生。”

  “雍勤王一来,就开始降雨了,这不就是天意吗!”

  “顺天意,我们得顺天意!”

  徐胥成大怒,在龙椅上坐立不安,这样的话语,还是朝中官员选了又选才呈上来的,这些话尚且威胁到了他的大统,更不要说那些根本传不进他耳朵里的。

  礼部侍郎一撩袍摆跪了下来,“陛下可作罪己诏,平息民怒。”

  太尉冷哼一声,“罪己诏可延后再论,现在最紧要的是雍勤王身在何处,流言四起,他迟迟不归京,恐怕已经生了反意。请陛下下令,以妄图谋逆之罪捉拿雍勤王。”

  此话一出,朝中跪倒半数臣子,还有半数臣子疑虑不作表态。

  云凌站在金銮殿最前端,腰板撑的笔直,不言不语,朝中已有人将话砸了过来。

  “云丞相是雍勤王的岳丈,总该是能知晓几分实情的?丞相莫不要知情不报啊。”

  云凌是先皇最为信任的臣子,纵然他的女婿出了这样的事,朝中大臣都不得不给几分情面。

  云凌凉飕飕撇了那人一眼,不无厌嫌道:“说起来,我这便宜女婿都没回过门,就被扔去了西南。老夫才见过他几面啊,时至今日,用一只手数数都能数的清。李大人这话,叫老夫惶恐啊。”

  他抬起眼,将手并拢合在胸前,朝徐胥成行礼,“陛下,臣小女失踪日久,臣日日难安,关于这个女婿的行踪,实在是无暇顾及。不过臣与雍勤王的确是结了亲家,若陛下疑虑,可以免了微臣的职,臣绝无怨言。”

  谈及丞相嫡女,徐胥成有些心虚,当初,太后连夜包围了雍勤王府,逼的云雾初逃离。这种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面对云凌,心中总是有所亏欠。

  毕竟,自他登位以来,云丞相处处辅佐,先皇还在位时,待云凌如知己,如兄弟。

  他不得不顾念先皇,亲自起身,下了台阶去扶云凌,“丞相乃朕肱骨之臣,朕自然不曾有丝毫疑虑。”

  云凌受了皇帝那一扶,转而又轻描淡写道:“臣总还是避嫌为好,自明日起,请陛下允许臣禁足家中。”

  见云凌这态度,徐胥成反倒是彻底没了疑虑,“朝中大事还需要丞相,丞相何必如此呢!”

  “陛下既然信任臣,那就将臣留在皇宫,臣守在陛下身边,既可以洗了与雍勤王勾结的嫌疑,又可以辅助我皇。”

  当即有人反驳大呼:“陛下,不可,若丞相心怀不轨,留在宫中岂不为大患。”

  云凌一计刀眼飞出,“老夫年过六十,还有什么力气提刀,陛下若还是不放心,就时时刻刻派侍卫跟着。”

  云凌死都不认,前段时间提着把大刀要砍徐胥野的人是自己。

  云凌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徐胥成哪有不应的道理,更何况,他心里不乏筹谋,若他那三皇兄真要谋逆,杀到皇城脚下,丞相在自己身上也好做谈判的筹码。

  他心里自以为是的精明的很,却听的李日升匆忙的禀报。

  “太后突然昏迷,太医院的太医都随侍左右,说是情况不好。”

  李日升伏在徐胥成耳边说的,本意是不想扰乱朝堂臣子的心,但徐胥成过于沉不住气,当即大呵,“摆驾,去坤宁宫。”

  这般急切,臣子们都是人精儿,自然猜到了坤宁宫出事。瞬间,乱作一团,太后党羽强大,几乎算是把持了一大半朝堂,太后一出事,顿时失去了主心骨。

  云凌浑若未觉,率先出了金銮殿。

  那蠢皇帝不会动自己,他明白的很,徐胥成还不如一只纸老虎,太后才是背后的大狐狸,对待他,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

  他步伐一再加快,眸色发沉,面上一片肃然,使得沿途的侍卫都不敢擅自阻挡。

  一路畅通无阻,等他立在先帝的菊秋堂面前时,还是不免手心湿了一大片。

  菊秋堂破败荒凉,一把巨锁横在朱红门上,蜘蛛网完完全全堵住锁口。

  此地是先帝生前最爱之地,甚至于驾崩的前几日,一直歇息在此处。

  菊秋堂传言是先帝某个贵妃仙逝居所,但云凌知道,并不是什么宠妃,而是先帝的亲生母亲的寝宫,那个他一向不承认的出身卑微的母亲的寝宫。

  菊秋堂一直少人清理,哪怕先帝在时,为了不被人编排出身,也一直不敢叫人兴修此处,以至于这才不过两年,便成了这幅样子。

  云凌在门前站了好久,他知道,里面有个东西,为了他那便宜女婿,他必须拿到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小野子为了儿子能给自己多养几天老,还是要再挣扎的一下的~

  云凌:便宜女婿,还得我倒贴,啧啧啧

第85章 我不

  太后的昏厥来的突然, 太医院众太医围在身边切脉施针灌药,折腾了整整一宿, 只见人脸色越发苍白,唇瓣发黑发紫。

  皇帝大怒,太医跪了一地,声泪泣下的请陛下节哀顺变。

  “太后近来身子一直不适, 猛然听到雍勤王拥兵造反, 才急火攻心,如今火入肝脏引发旧年沉疴,臣无能。”

  太后强势多年, 如今到了强弩之末, 徐胥成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按着额角, 一下子坐空了,屁股生疼, 他疼的冷汗直冒,突然无措。

  他被李日升搀扶起身,颤颤巍巍的挪了几步, 又突然回头, “不管用什么办法,太后都不能此时殁了,绝对不能,给朕上最好的药,你们就呆在坤宁宫一步都不准出去。”

  太医惶恐, 如今硬给太后吊着一口气,反而是在折磨她啊。

  徐胥成不敢再逗留,拔步跑了出去,直到再也听不到坤宁宫一众宫女公公的哭嚎,他才停止,像是自问,又像是喃喃,“母后不行了?”

  李日升挤出几滴泪,“太后娘娘不行了。”

  徐胥成大口喘气,突然暴躁,一把将李日升推了出去,怒火无处发泄,就一脚一脚踢在他的背上,“什么时候死不成,非要现在死,将一堆烂摊子丢给朕!你逼的三皇兄要造反啊!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

  太后过世,他惶恐极了,心中又暗暗兴奋,这天下大权,总算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今后再也不需要朝堂事事先送往坤宁宫过目,搞的他这个皇帝是个空架子。

  月光惨淡,照亮了他眼中的疯癫,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抖成了个筛子。

  李日升缩着身子偷偷远离他,瑟瑟的蹲在一边,不知晓徐胥成这抖动的频率到底是因为大权在握还是因为对于雍勤王之事的惧怕。

  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一个人的身影一闪而过,漂亮的唇形勾出一抹讥诮至极的冷笑。

  他身上的绛蓝大缎蟒袍在月光下更显清冷,他俊美如斯,穿行在黑夜中如同艳鬼,他手里抱着坤宁宫的香炉,走到一处枯井边,略一松手,香炉跌落,不见声响。

  那井极深,落至井底的物件,不会再有任何人发现。

  身后紧跟着他的那个小尾巴冒了个头,他无奈幽幽叹了一声,转身朝那处招了招手,语气透着连他都没注意到的温柔,“慧妹,过来。”

  那个叫慧妹的小宫女“哒哒哒”的跑过来,蹲在他身边,扒着井沿往下看,大大的圆眼睛眨啊眨,“太后要死了,那你怎么办?”

  “太后那么喜欢你,万一叫你陪葬怎么办?”

  苏迭远心里头痒痒的,伸手就揉上了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你人不小,想的倒挺多。”

  她扭着头,不许他碰自己废了好大力气才梳好的发髻,一朵小娟花就别在耳后,这可是她为了见他废了好大力气才找人偷偷要来的。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凑到苏迭远跟前,两人的距离就差半步之远,“苏公公,你会没事吗?”

  娇憨的圆脸上都是忐忑与不安,那双大眼睛落满月光,却亮如灿烂星子,苏迭远心头一跳,背上出的冷汗像是附在骨子上一样,阴冷刺痛的他快要站不住。

  他牵着她的手顺势席地坐了下来,“你还带着馍呢吗?”

  小丫头伸手从袖子里一套,献宝似的的将个白面软馒头递到他面前,那双手较先前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带着冻疮好后的红,指头肿肿的。

  苏迭远笑了,“是白面馒头,难怪你胖了些,最近吃的挺好啊。”

  明明是带着揶揄的话,却因为带着哑哑的低沉的笑意,而无端穿透寒冷的夜色形成几分缱绻。

  “公公分了我个好差事,吃的用的都好了耶,再也不用大冬天给宫女姐姐们洗衣裳了。”

  不过是将她调到了内院来伺候,随口一提的事,却费了他不少精力。差事很多,适合她的地方却很少,这么个小丫头跟小傻子似的,他得为她安排打算好。

  苏迭远撑着身子靠在井壁上,缓了一下,骨子里的疼才慢慢减缓几分,他看着手里的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口。

  馒头是凉的,却抵过他在宫中这几年吃过的所有珍馐。

  “过段日子,去秦贵人宫里伺候吧。”

  慧妹当即揪住他的袍子,“我不!”

  他苍白的脸色隐没在夜色中,嗓音还在哑,“连理由都不问,就拒绝?”

  他耐着性子慢慢解释,“秦贵人生了皇帝第一个儿子,虽然还是贵人并没有升位分,但眼看这后宫,只有她最得宠,她待下人也亲和,你这个样子,该是招她喜欢的。”

  慧妹看着憨,但又不是真傻,“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蛮不讲理又理直气壮,但让苏迭远再也无法发声。

  那双狭长的眼眸轻轻的阖上了,盖住了那一抹不合时宜的痴迷,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指扶正了她耳后那朵歪歪扭扭的廉价绢花,“你啊,可叫我怎么办。”

  ……

  又过了三日,雍勤王打着“天道之主”的旗号,发布檄文,声声字字怒斥徐胥成昏君毁我大梁,在位期间□□治国,不理朝政,后宫干政,违背天理,以至于天道不容,加罪我大梁,天灾不断,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檄文一出,雍勤王正式形成了与朝堂对峙的政权领导人。

  南护军缴清南部残留的朝廷军,不过半月之久,整个南部地区成为南护军的稳定粮仓和军事供给地。

  势头迅猛到令所有人惊讶,南部地方纵然一向不为朝廷重视,但军队驻扎的并不算少,才半月就彻底沦陷,消息传来,朝野震惊,人人自危。

  而后,不待片刻歇息,南护军一路北上,高歌猛进,越战越勇,王爷亲自领兵作战,以身作则,冲锋陷阵,有这样的领军者,无人再敢退缩懈怠。大大小小的战役,战无不胜。

  这样的高强度的进攻,效率奇高,但也慢慢显示出了其中不足。

  战士疲惫,精力不够,外加南护军这一路打来,折损不少兵力。雍勤王造反谋逆,纵然有”顺应天道“的说法加成,但到底也算是乱臣贼子,为天下文人不容,广纳征兵,却效果甚微。

  无人愿意为谋逆造反的人鞍前马后,征上来的兵多是因为实在无处可去,无饭可吃,来南护军混日子,混一口热汤。

  这样一来,南护军的战斗力日渐衰退。

  徐胥野带着大军堪堪驻足在了距离汴梁城只有三座城池远的惠城。

  当夜,徐胥野从军医帐中掀帘而出,一抬眼,就看到绑着绷带的何行时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绑带上还渗着血迹,他唇色发白,徐胥野下颚线崩出一条凌厉的弧度,抬手摸了他一把额头,意料之中,一片滚烫。

  何行时烧了好久,断断续续,烧的他嘴巴都脱了皮,脚步都十分沉重,伤口溃烂流脓,军医想尽办法,因为拖的太久了,效果甚微。徐胥野想,要是万一再烧下去,烧成了聋子傻子可怎么办?苏十里得吃了他。

  他默不作声,引着何行时来自己的营帐,打开一个小匣子取了粒黑色药丸,递给何行时,“含着,别吞。”

  苦的要命,惹得何行时连连皱眉,他腮帮子鼓起来,眉间的皱痕一再加深,含混道:“你这不要命的打法,再打下去,不说我们了,是你自己都受不了。”

  徐胥野往破了一角的碗里倒了水,仰头,喝尽,水顺着下巴湿了脖子,“雾初四月生产,我须得赶回去。”

  何行时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干笑两声,脸色铁青,“你疯了,四月攻陷皇城,徐胥野你以为自己真的有老天爷相助啊。”

  徐胥野桃花眼中快速积起一层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也算是老天爷相助吧。”

  他沾湿了帕子,盲擦着自己脸上的灰,唇上笑意不减,不消一会儿,脸上的灰被擦尽,露出白皙面孔上的几道血痕,血丝缕缕扒在秾丽的眉眼上,就像是上等的玉微瑕。

  “你且放心,我一切自有主张安排,徐胥成这个软蛋,这几日疯狂调兵遣将只为护住汴梁,致使别地少人驻守,军队不成气候,接下来的州郡,不会太难打。”

  他说的简单至极,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这些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和困难之处,都得他一个人扛。

  何行时又哪里会不明白呢,徐胥野必须要这样,即使心中也惧怕,也担忧,也必须要做此姿态。

  南护军,都在看着他,望着他,他不能扛不住,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扛不住。

  何行时一时心急却被那药呛了好几口,险些呕出来。

  徐胥野一手托住他的下巴,止住他呕吐的动作,警告道:“你可给我含好喽,这药可是齐彦所制,可解万毒,可治万伤,那齐彦研制半辈子才制出的。你个小小的发热,我本来还是舍不得给你吃的。”

  当初,他点醒宋孟俞他师兄那事是有人故意设局,才成了靶子,被人为所欲为,让她师父齐彦不得不被迫效命。

  宋孟俞到底还算聪慧,明白其中曲折之后,便打定主意,回荆州后安分做人,不再制毒。第二日安安分分的带着师父的尸身坐在马车里,一直等到他出来,马车也不曾离去,

  宋孟俞纵然死心了,但念想还残存着,等了这许久,只为了见他最后一眼。

  徐胥野不欲再与她纠缠,他心中想着去把高扬台的厨子带回来,翻身上马就要走,不料她冲出马车挡在自己面前。

  “师父做错了事,愧疚为大梁子孙,但求王爷收下师父耗费毕生精血所制的药。”

  徐胥野皱着眉头看着那药,迟迟不伸手。

  宋孟俞更急了,“今日收拾师父遗物,在他随身带的香囊中寻到的这五颗丹药,香囊中留有一字条,言明是要交给王爷。此药与孟俞没有丝毫关系。求您收下,好让师父地下安心。”

  徐胥野看了她许久,最后也不曾下马,只是张开了手掌。

  而后,这五粒黑色药丸就留在了他这里。

  徐胥野微微仰着头,只看到那药丸在何行时嘴里化开才松开手,很是可惜的道:“一共就还剩五颗,分你一颗心疼死我了。”

  何行时皱着眉等那股苦味在口腔中淡去,才问:“你怎么会有齐彦的这种药?”

  “他那徒弟过意不去,离开之前,留下的。说算是赔罪,我看着药实在难得,就收下了。”

  何行时惊讶,“你拿了宋孟俞的东西?”

  徐胥野面色一僵,猫儿炸了毛,“什么宋孟俞的东西?是齐彦的东西!休的混淆这俩人,药的确难得,救人治病大有益处,我为了那么点别扭,就不要不拿,实在是我亏。”

  何行时颔首,表示理解。这药的确是好药,这才多久,他就觉得通体舒畅了许多,连手臂上火辣辣的伤口痛都减弱多了。

  帐中烛火暗淡,灯花爆了一声又一声,两个人都累的很,谁都没有去剪。

  何行时昏昏欲睡,脑子里盘算着要不要就在他帐中凑活一宿,他正想与徐胥野商量一番,就突然听到那人有些小心的嘱咐,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十分在乎也十分的在意:“先别告诉雾初这件事啊,等四月底,我亲口告诉她。”

  何行时迷迷糊糊的想,四月了结战事,怎么可能……

第86章 共婵娟

  何行时最后还是留宿在了徐胥野帐中, 并且霸占了那张小床,床实在是小, 容纳不了男人的身长,他微微蜷曲着膝盖,侧着身子护着受伤的手臂沉沉入睡。

  徐胥野起身,将那一床破棉被盖在他身上, 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见体温降了下来,他才侧身寻了把交椅,将自己窝进椅子中, 头靠着冷硬的椅子扶手, 原本拼命挣扎要清醒的脑子终于慢慢混沌起来。

  他累极了,算不得有多久没合过眼了, 修长的身子窝的难受,他调整了几番姿势, 便放弃了,腿脚因为他的动作而发麻,渐渐没了什么知觉, 他也终于坠入了梦境。

  梦中的气氛依然凝重, 徐胥野按着额角,不明白为什么在梦中他也得不了片刻的安歇。

  觥筹交错,管弦声丝丝入耳,舞女翩翩,腰肢纤软, 碧荷田田,是场宴会。

  徐胥野沉眸,手指压在小腹,熟悉的痛楚蔓延在小腹。

  这种疼,实在是熟悉的很。

  像是拿着千万根针刺着,不停歇的,一根紧接下一针,针头刺进血肉里,好一通搅和,撕扯着脆弱的嫩肉。

  当初,他为了护住云雾顷而挨下的那淬了毒药的一刀,搅在腹部的疼,就是这样,一摸一样。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手指迅速从衣摆下探进,肚脐上两寸之地,包裹着厚厚的绑带。

  手指用力,按了两下,血便迅速流了出来,果然,伤口并不会痊愈。

  他咬紧牙关,挨过疼痛,大脑迅速思考。

  基本上可以断定,梦中的他就是受了羌族的毒。

  可是,为什么他会带着这样重的伤坐在宴席上?

  心口有个念头一直在叫嚣,催促着他不要将疼痛外露,也促使着他用余光一下又一下的去看高座上的女人。

  余光一扫,徐胥野完全怔住。

  那个女人眉眼清丽无双,唇色姝艳,一颦一笑,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曾经将她圈在怀里轻吻发丝,他曾经将她按在身下予索予求,他也曾大红花轿火红嫁衣将她迎进王府。

  可此时呢?

  她高高在上,正红宫装上用金线绣的火红凤凰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那是皇后该有的装扮,可穿着这样装扮的人,是自己的雾初啊。

  徐胥野支配不了梦中的自己的身体,他心急如焚,烈酒穿喉而入,剧烈的咳嗽震的胸腔都在发紧,喉咙间都是“呕”意,绣着云纹的锦袖从唇间掠过。

  再放下来时,已经落了一片猩红。

  他还来不及添净口中的血腥味,就见这个梦中的雾初已经转过了身,捧着一杯果酒呆楞地望着他。

  他被冥冥之中的力量,驱使着完成所有的话语和动作,唇间冒出的话和身上的动作都如走马灯一般,只在脑子里留下浮光掠影。

  片刻的光和忽闪的影,那么遥远,又那么真实。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这一刻,他又在怀疑,这真的是梦吗?

  “娘娘可要对酌一杯?”

  “王爷身子不适,不该饮酒。还不把你家王爷手里的酒杯拿了。”

  “老三,哀家这里有坛西域进贡的清酿酒,可要尝尝?不若这么好的酒放在哀家这里也是浪费了。”

  “王爷,本宫幼年曾随父亲前往西域边陲,清酿酒是家父最爱,本宫幼时也尝过多次。也是嘴馋的打紧,这酒不如先由本宫尝尝,若味道正宗王爷再品鉴岂不更好”

  陡然,他浑身一颤,面前的一切都朦胧虚无起来,灰白飘渺,只有眼前这张俏生生的脸,充满他呆滞的眼眸。

  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软的不可思议,像是直接握住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酒液滴落在他的虎口处,显出一片晶莹。

  这片晶莹折射了日光,直直的闯进他的眸,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徐胥野就彻底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云雾初要帮替他饮了那杯鸠酒,他又怎么会允许?

  他微一抬手,就着她的手将酒灌了进去。

  他的雾初被气红了眼睛……

  他拼命张口,想说完那句未完的话,“雾初,若有下辈子,你嫁与我可好?王府太大,还缺一位女主人。若是你嫌弃王府衬不上你今时今日的身份,那我也为你谋一个皇后的位子好不好?”

  他想,他这身体可真不争气,连临终遗言都不能说全,至少,让他说最后一句吧。

  “雾初,别哭了,不值得为我流泪的。”

  临闭眼之前,他又看到了几朵梨花瓣飘摇而来,轻轻的落到了他已经难以蜷缩住的手心。

  营帐中,烛芯又长了,“爆”了两声,过于寂静,以至于烛芯燃烧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光影昏暗,却映亮了交椅上那个男人的面孔。

  他睁大了眼眸,长而疏的黑睫毛疯狂颤抖着,上面还残留着水汽,苍白的指尖触上去,水汽沾染上来,姣好的桃花面上晦涩一片。

  他动了动僵麻的身子,腿脚处一阵钻心的麻痛。

  就像那羌族的毒,就像那场宴席上他饮下的鸠酒的滋味。

  两世重合,朝暮往昔,梦不再是梦。

  垂在膝盖上的左手攥得紧紧的,他动了动手指,拳头慢慢张开,里面赫然是两朵梨花花瓣,似白又粉。

  他捏在手心,花瓣盈盈,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又稳稳妥妥的落到了他的手心。

  徐胥野心中一噎,翻滚出巨大的情绪,他大口呼吸,仍然觉得快要窒息。

  他看到雾初一把剑刺向自己,鲜血流了满地,他的血掺着她的血。

  他看到雾初失了皇后的尊贵,在生命的最后的光景里,对着个破烂的窗唤着他的名字。

  他也看到那年迎春花绽放,他的雾初来到了这辈子。

  “梨花从天上来,奔着你来的。“

  他唇间嗫嚅,念出了这句话。

  时至今日,他才知晓清远大师这话里的意思。

  “若说世上有重生之法,你可觉得是痴人说梦?”

  不是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偿他俩一个阴晴圆缺共婵娟。

  四月迎春花不败,四月梨花刚成苞,他与雾初,也该再见。

  ……

  星子寥落,却亮的惊人,将这墨染的夜空映出了几许光辉。

  云雾初扶着燕泥的手在廊子上漫步走着。

  稳婆说过了,生产前多走动走动,会少遭些罪。

  这几日,肚子里的这俩动静越来越大,折腾起来,不管白天黑夜,非得把云雾初吵醒才罢休。

  云雾初心里抱怨不休,嘴上却什么都不说,她想,就算真的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左右不过是得了燕泥阿顷的几句安慰,安慰几声的话,这俩小东西又会听话了吗?

  自然是不会的。

  云雾初是个极其务实的人,没甚功效的事懒得去做,更可况,她最想听到的能说出那一句安慰话的人远在天边。

  于是,她只能一手揉着腰,一手托住腹底,跟肚子里的孩子打商量。

  “爹爹不在身边,你们就少折腾折腾。”

  “娘亲第一次生产,心中怕的很,爹爹不在身边,你们乖一些,早早出来。”

  “今夜你们要安静一些,爹爹不在身边,你们就只会欺负我。”

  ……

  说来说去,都总是要加一句“爹爹不在身边”。

  云雾初勉强几个深呼吸,扶着肚子坐在了燕泥搬过来的绣蹲上,她叉开双腿,才觉得肚子没有那么顶得慌。

  她拿帕子擦着额角的汗,一遍遍问着稳婆生产要注意的事。

  她是头生,又是双生子,风险便就成倍的往上加,她心中忐忑,只怕自己一疏忽,害了孩子,也害了自己。

  不同于上辈子的一心求死,如今她可是惜命的厉害,嫁了徐胥野,还孕育了他的孩子,她了结了上辈子的遗憾,更加渴望未来。

  稳婆笑眯眯的去后厨为她做药膳,她又唤来云雾顷询问如今战事。

  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云雾顷姗姗来迟。

  他脚步匆匆,腰间还悬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精巧匕首,束发的玉冠歪歪扭扭,险些掉下来,燕泥瞅见了,赶紧去帮他扶好。

  这玉冠可是云丞相亲手打磨的,算不上精致,但父亲拳拳慈爱,自是天下独一无二。

  云雾初不免责怪:“跑的这样快,小心玉冠掉了,磕了碎了,爹爹要骂你。”

  云雾顷一把将玉冠从头上拿下,牵扯出一缕黑发,长发飞扬,拂过那张棱角初成的脸,尽是少年意气风流,他眼睛竟是比这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他说:“阿姐,汴梁传来消息,皇太后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更五分钟~为了补补榜单字数

  大家,晚安呀!

第87章 相信女婿

  太后被汤药硬吊着的那口气, 终于在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随着那片霞光, 一并逸了。

  消息再也瞒不住,太后党羽顿时群龙无首,相互倾轧,又逢雍勤王兵临城下, 朝中一片混乱。

  春天的风大而多沙, 刮过人的脸颊,留下阵阵刺痛,丧幡白布疯狂舞动, 勾出个凄惨弧度, 扬起又落下,被撕扯的不成样子。

  这位要强筹谋了一辈子的女人, 享完天下女子至高至尊的荣耀后,难逃一死, 在死后却也落了这么个下场。

  啜泣声不息,每个人都鼻头通红,嗓子嘶哑, 热泪滚流不息, 但这些人中,又有几人真心因她的殡天而难过不舍。

  甚至于,她唯一的亲骨肉,都没有出现祭拜。

  皇帝自然是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乱臣贼子妄图谋反, 皇太后仙逝,朕虽痛心不已,但奈何江山社稷为重,朕无法亲自守灵侍奉,允皇太后以帝王规格下葬。

  这定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以帝王规格下葬。

  要说太后陈氏,也担得起,毕竟自先帝仙去,朝堂上的桩桩件件的国事,她也没有少插手。自诩是为儿子守住基业皇位,但恰恰也是如此,惯出了个酒囊饭袋的傀儡皇帝,更是生生断送了母子情分。

  这帝王之礼,一时之间,竟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心中真的敬爱还是意在嘲讽。

  不管到底是什么意思,群臣早就没有心思去管这件事,死人还有什么用,身前身后的尊荣又干他们什么事,接连两日大肆歌功颂德太后如何如何后,在第三日早朝就再也忍不住,唾沫横飞,将朝堂上所有的注意力扯到了如今已经打到汴梁城下的南护军身上。

  情形不算太差,毕竟南护军才一军之力,连路打来损兵折将,难以攻入固若金汤的汴梁城。

  更何况,谋逆者冒天下之大不韪,早就惹得天下文人才子大儒群体而攻之。

  这江山的根基到底说来还是百姓,更是民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面波涛汹涌,波浪甚大,想要搅翻南护军虽要费力,但不至于过于惧怕。

  只要抓住民心,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太尉程之邈自觉请战,率从全国各地调集来的庞大兵力打算主动出战,立下军令状,不取雍勤王首级誓不归朝。

  徐胥成自然应允,当即将兵符交给他,孙思邈不动声色,眼睛瞥过站在前方岿然不动的云凌。

  “时至今日,云丞相还是要避避嫌为好。”

  云凌没说话,眯着眼睛看向了金銮殿高台上的龙椅。

  龙椅上方写着“正大光明”四字的匾额还是先帝亲书,笔法遒劲生风,一撇一捺都是风骨,字锋凌厉,自带斩断一切的气势。

  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先帝,您真是糊涂了。

  “陛下,臣已然携了一家老小进宫,如此还不够吗?”

  当即有人便反驳,“一家老小?丞相家的小公子可是随着雍勤王一并走了,臣以为,丞相实在身份尴尬,不如先拘禁起来,待到事情了了,再细细分辨有无牵扯瓜葛。”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私语甚重。

  徐胥成扶额,看着群臣吵不休,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眼睛却贼溜溜的落到云凌身上。

  云凌骤然一笑,不再行礼,当朝褪了自己一身朱红朝服,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扶着汉白玉石阶头也不回的走去。

  直到人影再也看不到,徐胥成才揉着额头,卖着贤主的样子,“李公公,丞相不得已受了委屈,这几日,你可得帮朕好好看顾。”

  此话一出,众朝臣跪拜,“陛下圣明。”

  徐胥成撑着肘笑了,他想,真好啊,都是朕的,所有人都听朕的感觉真好,老太婆真该早死一点。

  看,朕的决策如此圣明,哪一点差了!

  他乐不可支,居高临下的俯瞅着跪爬在他脚下的臣子,努努嘴,“雍勤王是朕皇兄,生母卑贱不堪,如何当得起大统之位,这就叫他看看,到底什么是天道,什么是天命,什么是嫡庶有别。”

  “朕,可是先帝唯一的嫡子。”

  他慢慢站起身,胸前的长龙腾起来,金丝银线,至极尊贵,但他肩窄不堪,根本就架不起这身龙袍。

  垂在他脚下的头,攒动几分,暗中的眼神交汇,已经从对方眼中读出别样的意图。

  李日升到底还是不敢怠慢云凌的,点头哈腰伺候他饮茶,尖细的太监音绕着房梁不休不止,“丞相啊,您说您也算倒霉,就摊上了雍勤王这么一个女婿。”

  “不过啊,您这亲家满打满算才结了两天不是,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您也是被雍勤王糊弄了,不会真的幽禁您的。”

  “您瞧瞧宫里哪处殿宇您喜欢,奴才叫人打扫打扫,您与夫人好搬进去,定叫您住的舒心。”

  云凌又温了一遍酒,酒香四溢,他品了一口,烈酒在唇舌间刺激,他眉间一皱,信手指了东边一角,“老夫记得有一处菊秋堂,先帝在时,曾邀老夫前往那处赏月烹茶,先帝恩惠栽培,臣没齿难忘,若陛下要软禁微臣,那就这处吧。”

  徐胥成虽是嫡子,但一向愚笨懦弱,并不得先皇喜爱,皇帝待他并不亲善,菊秋堂的秘密,云凌赌他不会知晓。

  这场赌局本就毫无悬念,第二日,云凌就带着邱氏搬进了菊秋堂。

  菊秋堂常年荒废,哪里是一日之间就可以收拾出来的,以至于云凌夫妇搬进来的时候,窗户还透着风。

  春风虽然已经夹携着几分暖意,但到了晚上还是寒冽。

  邱氏寻了张油纸,打算自己去糊一糊漏风的地方,才靠近窗户,就被外面的景象惊到了。

  一排排带刀侍卫,已经悄无声息的将菊秋堂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她踱步去推了推门,用了些力气,听到锁声链条哗啦。

  邱氏指尖一凝,而后手被人纳入掌心,云凌顺势揽上了她的肩膀,“这样甚好,至少此刻我们不会有性命之忧,也方便行事。”

  邱氏讷讷点头,“女儿那边……”

  云凌咬牙,手顺了顺她的背,好松泛些她紧绷的身子,“要相信胥野,相信女婿。把女儿交给他的那一刻起,就该信这个孩子是不会舍得亏待咱们女儿的。”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圈菊秋堂,菊秋堂殿内虽不大,但零碎的东西实在是多,名家字画瓷铜器堆在架子上,先帝爷那些私密的小物件甚至就乱丢在床头帷幔边,他的目光巡视一番,而后讪笑,“夫人,该我们帮帮这俩孩子了。”

  以他对先帝爷的了解,既然存了那样的心思,就不会轻易销毁。

  ……

  程之邈带兵正面猛攻,南护军人数趋减,难以应对大军压境,被打的步步败退。

  军帐的烛火又燃了一夜,未熄。

  徐胥野眼睛酸涩难看,看着沙盘上的标记都重影儿。

  他们的作战策略是完全没有错的,只是以少胜多,无异于破釜沉舟。纵然险胜,也是损敌一千自毁八百。

  征不上兵来,更寻不来有勇之士,自我的消耗已经到达了一个顶峰。

  他挥挥手,散了病蔫蔫的众将领,帐帘掀起又落下,清晨的光刺进来,扎的他的眼睛险些睁不开。

  他将手臂圈好,侧着脸将头抵上了臂弯,眼睛一闭,直接酸出了眼泪。

  还是有迂回之法,与朝廷大军游击战耗上一耗,以南护军的骁勇,早晚能成事,但是这样一打,就要少说半年起,他等不及。

  军医提着药箱子姗姗来迟,到营帐时,徐胥野已经昏睡了过去。

  顺着他指尖去看,桌面上已经积了一小滩的血,又红又暗。

  何行时将他扶起,才发现他胸前手臂已经湿透,他大惊,当即将徐胥野的衣服扯开,几道剑伤纵横交错。

  若不是看到这样的伤口,何行时就真的信了他的谎话。

  昨日程之邈站在城楼上,数百上千的弓箭手拉起□□,箭羽铺天盖地如乌云过境,南护军撑起的铁盾强撑了半个时辰,依然死伤惨重,无奈之下,徐胥野裹上大梁的战旗,鲜红的布料如彼时旭日当空。

  “众将士听令,铁盾护我!”

  一人一黑马一长剑,在铁盾的掩护下,劈开箭羽,尽可能的靠近城楼,在包围圈中寻求突围点。

  最后,他掠过身旁下属的弓,搭上三箭,对着城楼上悠哉悠哉胜卷在握的程之邈射、去。

  三箭不成,又三箭,不知道射了多少箭,才终于在层层保护下刺中程之邈左胸。

  那一箭堪堪擦过左胸,并不深入,就已经使得他脸色大变。

  徐胥野知道这人,惜命的很,左胸这个位置何其脆弱敏感。因着伤势,他自然不肯再恋战。

  这样的突围,他伤了程之邈,自己又能讨得几分好?

  军医连连叹息,又带着侥幸,每包扎一处伤口,就啧啧称奇,“这伤口,再向右一寸,就伤及筋骨。再看这道,再往左一寸,就会伤了肺腑。王爷这真是命大啊。”

  包扎期间,徐胥野醒了一回,正巧听到军医的话,嘴巴一挑,露出个邪笑,“老天庇佑”。

  语调上扬,玩世不恭,懒懒散散。

  何行时满脸担忧,眸子阴沉如墨,一语道破他的伪装,“受伤多了,这就出门道了,知道躲不开的攻击,就拿无关紧要的部位去挡。”

  正巧军医撒药,药粉沾上伤处,疼的徐胥野要反驳的话猛的又吞了回去。

  何行时蹙眉,怨他气他,却又知道,除此之外,并无他法。

  无可奈何之间,久久沉眸。

  好半晌他说,“徐胥野,凡事皆有万一,你得先要保全你自己,保全你孩子的父亲。”

  徐胥野大大睁着眼,桃花眼因为酸涩红肿了一圈,他想,总是会有办法的。

  只要可以征上兵,只要天下人多信他一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吵到声嘶力竭,摔摔打打的那种

  耽误了昨天的更新,抱歉,真的十分抱歉

第88章 羊水破了

  昨夜骤雨初来, 电闪雷鸣折腾了整整一夜,庭院花花草草被吹打得蔫不拉几的, 云雾初昨夜没睡好,醒来时脑袋发胀,她倚着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额角。

  按着按着又犯了困。

  双生子到了这个月份很累人,这几日腰酸背痛, 坐立都不舒爽, 先前还想着多走动走动以免生产遭罪,如今就想直接躺平日日与床榻缠绵。

  她纵着自己被瞌睡操控,想着, 睡了就可以梦到徐胥野, 也是一见美事。她想念他,也依赖着他, 隔着那么远在梦里依赖他。

  她的头刚刚挨到枕头,外面廊子处就传来脚步声。

  踢踢踏踏, 声响很大,她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听到燕泥几声惊呼, 旋即便是珠帘被掀动的声音。

  那声音忽远忽近。

  她没在意, 扶着肚子艰难的翻了个身,她探进衣摆,摸着自己光滑的肚皮,心中庆幸,还未生出那难看的纹。

  算了算日子, 快要临盆还未长纹,那该就是不会长了。

  她实在是喜悦,因那宋孟俞的话而胆战心惊了好几个月,生怕小腹的肌肤变了样,如今看来,并无大事,心思活络开,昏昏沉沉间,竟然开始想,那再多生几个孩子也是无所谓的。

  这个念头才生,门就被人打开,灌进一股子清晨湿润的空气,她不禁扭头去看来人。

  意料之外,见到那一张艳丽的面孔。

  燕泥过去搀扶她坐起,“十里姑娘特意过来陪您。”

  苏十里已经自顾自的坐在了绣蹲上,她眉间描了朵牡丹花,弯起的眼角都带着说不尽的娇艳。

  云雾初低低的笑了出来,牵出浅浅的梨涡,“先前我与胥野心意未想通时,他就赞过你牡丹之姿,我当下心里是不服气的,但阔别重逢,今日一见,不得不由衷的道一句,十里真真如牡丹华贵。”

  云雾初孕期臃肿,见这么个妙人儿,纤腰细腕,心头是说不出的艳羡。

  苏十里耸耸肩,表示当初他们夫妻的那些事,自己最是无辜,“汴梁春日白梨花这么说岂不是折煞人,不过,得梨花这般夸奖,我也甚是开心。”

  云雾初摆摆手,抬着浮肿的腿脚在燕泥的搀扶下挪下了床,她这个样子,在苏十里这大美人面前,当真是不能再自称一句“汴梁春日白梨花”了。

  苏十里目光游离一番,落到云雾初高高隆起的肚子,各有各的羡慕,“雾初如今的模样,恰恰是我多少年梦寐以求的。”

  “王爷前几月就飞鸽传书,请求我来西南这边陪陪你,相识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他那般斟酌措辞,生怕被我拒绝。”

  云雾初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透着轻薄的红,心中更是暖意一片,“有劳你了,快要临盆,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她侧过脸,乖巧垂在眼睑的鸦睫微微颤动着。

  这处小宅院,五脏俱全,但却少个主心骨,她是这宅子里唯一能掌事的。云雾顷到底年幼,她又是做姐姐的,很多事总想着先站到他前面,况且,生产的时候,她哪里还能顾及其他,单单靠云雾顷这个尚且男女之事都不懂的男孩,她是真的很害怕。

  苏十里的手握住了她不安交叠的手,“我虽然没有生养过,但看过许多,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我们可以期许一下王爷能赶回来。”

  她眨眨眼,眼里尽是明媚的笑意,“我知道王爷为了不让你忧心,有意的减少了战事消息的传递,但我想,你总是要知道一些,才免了惴惴不安。”

  苏十里一路南下,沿路听到的消息着实不少,她挑挑拣拣选了最重要的说。

  “前段日子,仗的确打的艰难”,她笑意不减,省略了这一部分,直接托出好消息,“但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先帝竟然写过诏书,想要将皇位传给王爷!”

  言及此事,苏十里嗓音拔高了几分,饶是云雾初,都禁不住站起了身,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

  “尽管诏书上墨迹斑斑,但的的确确可以瞧出是先帝亲笔所写,先帝既然曾经指派过继承人,那依靠嫡子身份夺得大统之位的徐胥成就摇身一变成了蓄意夺权之人,忤逆先帝之意,天下的风评已经变了。”

  向来自古嫡庶尊卑有别,先帝诏书做不得假,先帝舍了嫡子,选雍勤王,纵然不符合祖宗规制,礼仪制度,但稍一细思,就可发现其中缘故。

  无他,雍勤王的确是诸位皇子中能力最高者,赫赫战功是做不得假的。再对比徐胥成在位期间的无作为、骄逸淫奢荒唐度日,谁更能堪当天下之主,立见高下。

  民心所向的方位渐渐变了,有了这诏书,便是变相的为徐胥野脱去了谋逆造反的帽子。

  帽子一脱,普天之下便有人开始打着“匡扶正统”的名号大张旗鼓的支持南护军。

  这样一来,南护军的困境自然解决。

  苏十里兴致勃勃的分析完局势,去看云雾初,意外的瞧见她的眼中的忧虑,“先帝诏书这种东西,岂是那么好拿到的呢,就算是拿到了,再为天下人广知,这其中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云雾初腹间突起一阵绞痛,她紧紧的蹙眉,想要挨过,贝齿咬了又咬,手指都在颤抖,她压下口中喘息,“在宫中的谁,可以行此事呢?”

  她望向苏十里,反手握住她的手,“前几日我得了消息,我父亲为脱干系,主动进宫。倘若真是父亲做的,还差一步,差一个人将这诏书带到宫外,十里……”

  她突然唤苏十里的名字,话不再多说,但听的人已经全懂,苏十里身子僵硬起来,口中喃喃,“我弟弟。”

  云雾初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来,她心思本就沉,重生了一世,越发能看透很多事的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她的父亲,苏迭远,还有……别的什么人,总该是为了这件事付出了什么。

  她险些站不住,不敢再深想。

  这势要搅弄天下的乱局,怎么可能没有牺牲,早就牺牲了不知多少鲜活生命,他们都处在这乱局之中,谁又可以安然,谁又可以幸免。

  千里之外的汴梁,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与苏十里并不能获得最真实直接的消息。

  等待,是最磨人的。

  比如,等他回来,又比如,等肚子的孩子发动。

  当夜,云雾初便有些发热,一碗碗汤药灌下去,本来柔软的腹部开始阵阵发紧,腿、间涌出些温热的液体。

  她探手摸了摸,惊觉羊水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抱抱,真·家和万事兴最重要了!

  祝大家幸福美满,家人身体健康

  (突然莫名其妙的祝福,爱你们呀!)

  今天这章字数少了,明天补。

第89章 大结局

  天边隐隐透出亮光的时候, 云雾初已经疼的辗转难耐,烛火燃了一夜, 烛泪落满银莲花烛台延到几案上,无人去理睬。

  又一滴红烛泪顺着烛台落下来的时候,床榻边压抑着的呻、吟声也传了出来。

  云雾初侧躺着,手放在枕边, 忍受着阵痛带来的不适, 她微微咬住下唇,不想叫自己泄出痛呼。

  她出了很多汗,粘腻在身上更加难耐, 燕泥扶着她换了一身寝衣, 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腿、间见了些红。

  云雾初撑着身体坐在床边,看着大夫与稳婆忙进忙出, 听着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王妃是头胎, 羊水破的太快了,宫口开的太慢了,怕是情况不好……”

  云雾初随手用袖子擦去额上汗, 她抬起一只手, 云雾顷立刻迎了上去,她声音都发着抖,道,“扶我起来走走。”

  宫口开的太慢,她不能再躺下去, 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云雾初的脚刚落地,才迈了半步,膝盖就一软,直直的就要往下栽。

  幸亏云雾顷人高马大,一把扶住她,他的手架在云雾初的臂弯处,将她全身的力量压在自己身上,心有余悸道:“阿姐,还走吗?”

  云雾初刚换的寝衣又被冷汗湿了个透,她托住肚子的手并拢为拳,想按按肚子来舒缓一下疼痛,但又怕伤到里面的孩子,只能作罢,“走,你扶着我,慢慢的走。”

  每一步,都走的艰难,阵痛一来,燕泥就放了绣蹲让云雾初坐下歇息会儿。

  苏十里熬了粥一口一口喂她,云雾初喝了五口,就开始反胃,抿紧了唇推开了碗。

  “不多吃些,一会儿哪里来的力气?”苏十里轻声细语与云雾初打着商量,“雾初,肚子里是两个孩子,你得吃些啊。”

  云雾初靠在燕泥身上,额头上留下的汗迷了眼睛,她使劲眨了眨,分不清从眼里流出的温热是泪还是汗,她在燕泥的衣裳上蹭了蹭脸上的汗泪。

  她嘴唇哆嗦着,腹间的疼痛早就过了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她梗着喉咙不愿意出声,突然间,巨大的委屈席卷上来,她悲哀的意识到就连喊痛,都不会有人哄。

  她看着那碗白粥,颤抖着手接过,“我……我喝”。

  嗓子哑的,有了哭腔。

  她完完全全,一点点都不想喝,一汤勺接着一汤勺,往嘴里塞,不待咀嚼,就顺着咽下。

  什么滋味都没有,口腔里都是酸楚。

  果然,粥刚到胃,就又被悉数吐出来,胃里的胆汁压在喉咙处,嘴里都是苦的。

  云雾初面色刹那间就苍白如纸,苏十里连忙蹲下身,用帕子为她擦净嘴角,满脸担忧,她问:“雾初,我们回去躺一下,别走了吧。”

  杏眸中带着泪花,莹莹润润,却没有什么太多的神采,云雾初的手扶上苏十里的肩头,搭了一下又滑落,她声音里都是虚弱,腰到肋骨都是疼的,“十里,我以为我可以的,但其实我不可以,我怕极了,我想见他,要是我就这么死了怎么办?”

  苏十里抚摸上她已经佝偻起来的腰身,牵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想要安慰她,“瞎说什么,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闯一闯。

  云雾初阵痛加剧,本来柔软的腹部如今发紧,硬如石块。

  她一歪头,泪眼朦胧,突然就看不清日头暖阳,眼前重影阵阵,只能看得到围着自己的一群人嘴巴开阖不休,却听不到他们发出的任何声音,而后,眼前倏尔一黑,痛觉骤然消失,她不省人事。

  庭院前的迎春花又落了些许,仅剩下几朵粘附在枝干上,在风中摇摇摆摆岌岌可危。

  号角擂鼓,声声震耳,连带着人的耳蜗都发着鸣,横尸遍野,刚刚经过战争洗礼的地面浮着一层血膏,巨大的血腥味冲的人直作呕。

  徐胥野将绣着“梁”字的战旗拔下,扬在手间,长臂伸展,战旗飞扬,被风吹出几层波浪。

  随着他进城的步伐,绣着金线的战旗成为这天地间众人目光中唯一的光点,光点由下而上,稳稳的攀上了城楼。

  程之邈的尸体半挂在城楼之上,眼睛大睁着,散出惊悚涣散的瞳孔,徐胥野扬唇冷笑,“太尉,这么多年,你身为天下军之长,却一直藏兵不出,引我南护军上前线。这也就算了,那毒药是不是你给的羌族?”

  反问的句式,笃定的语气。

  “做了这么多年的狗,让你做人带带兵,还真是不禁打。”

  他音色清冽,犹带着笑意,但听上去却如坠入万丈深渊,深渊之下是张着嘴巴的巨鳄,尖牙锋利,要咬碎所有恶毒肮脏的□□。

  脚抬起,朝那具尸体狠狠一踹,程之邈自城楼之上跌落,“咚”得一声,皮开肉绽。

  战旗落地,插上城楼。

  “梁”字取代了“梁”字。

  自始至终,南护军的战旗都未曾变过,如今,正统之位到底该是谁的早就不重要了,从城门坍塌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属于徐胥野。

  大梁的皇位,该属于皇三子了。

  皇宫就在脚下,花拳绣腿的带刀侍卫不值一提,这般长驱直入无人阻拦,大梁易主,已成事实。

  徐胥野从城楼上下来,翻身跨上一匹通体全黑的健硕马匹,勒着缰绳,单臂提着一把长剑,直往皇宫闯。

  有侍卫拦路,他挽上几个凌厉的剑花,招招毙命,马匹在皇宫中肆无忌惮的奔跑,马蹄声铿锵,一声一声震荡在金銮殿瑟缩的那群人的心里。

  金銮殿大门紧闭,徐胥成缩在龙椅上,几个追随他的臣子叽叽喳喳出着主意,妄图想要留住徐胥成一条命,徐胥成目光发直,马蹄声越近一分,他就瑟缩一分。

  陡然间,他突然从龙骑上滚下,揪着李日升的衣服,“秦贵人,秦贵人呢,朕怎么把她丢在寝宫了?她会吓坏的!”

  他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打开了金銮殿的大门,外面的阳光照满他的全身,他浑身跟受潮腐烂一般,歪歪斜斜,膝盖打弯儿,直往秦贵人的宫殿跑去。

  外面刀光剑雨,血流满地,他本该吓的抱头痛哭,但现在却不知道为何,所有的惊慌恐惧都散去,脑子里都是那个女人的样貌。

  他想,他是对不起她的,她为自己生儿育女,几番受太后针对打压,险些丧命,到如今还居身小小贵人位份,他本想等太后丧事了了,就将后位给她的。

  但现在不可能了,徐胥成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明过,也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般,这么清楚的知晓自己的想要。

  至少,让他和他死在一块儿。

  徐胥野先众人一步闯进皇宫,金鸾大殿大门敞开,剩下的官员为求保命跪拜相迎,头磕在汉白玉石阶上,高呼,“恭迎我皇。”

  徐胥野只淡淡看了一眼,不曾下马,打马扬鞭又往前去,留下这群臣子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何等意思。

  站是不敢站的,一个个又安安分分的跪下,古往今来便是如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们跟错了主子,成为阶下囚,只能希望自己的俯首称臣能换来新主的丝毫怜悯。

  但新主不看他们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金鸾大殿都不在意呢,那里面不就是这场战事争夺的战利品——皇位龙椅吗?

  徐胥野在乾清宫下马,脚步匆匆,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揣着个明黄色小包袱,他微微低头,将包袱系在自己的脖颈上,骨节分明的手捏了捏里面的东西,紧绷的下颚线终于有了一分柔和。

  此时,南护军已经全数跟了上来,落在他身后十步之远的地方,听从号令。

  徐胥野仿佛根本没看到这群人似的,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调转了马头,直接又朝宫门走去。

  何行时立即跟了上来,不解,“你这是要出宫?”

  徐胥野勒紧缰绳,应了声,“嗯,四月底了,我该去找雾初了。”

  “可是……”

  何行时的“可是”不待说完,徐胥野就从袖中取出几粒当初齐彦所制作的药丸,“这药你拿着,不知道可不可以解你小舅子的毒,姑且试一试。我的岳父岳母拜托你照顾一阵子,汴梁的一切事宜,全听你做主。”

  当初先帝的诏书,由苏迭远与云凌里应外合交由到徐胥野手中,尽管万般小心,云凌还是被值班的侍卫一刀砍伤,幸好是皮外伤,再加上云凌身子一向康健硬朗,危及不了性命,但苏迭远就要危急多了,他日日夜夜下在香料里的药,早就毒入血骨,还能有多少时日。

  何行时舔舔嘴唇,分析了一下时局,再开口时喉咙已经开始发涩,说出的话没有丝毫底气,“你能再留一日吗?徐胥成还未死,玉玺也还没拿到手上,你多留一日,雾初不会怪你的。”

  徐胥野摇头,“雾初是不会怪我,但我会怪我自己。夫人生子,我不在身边,她会怕的。”

  徐胥野不欲再多说,拍了拍马头,看着天色将晚,不再耽搁夹紧马肚子,直接一路南行。

  昨夜,他梦到雾初要生了,疼的坐立难安,蒙着雾气的眸子就那么隔着一层帐幔看着自己。

  他心如绞痛,险些抓破了自己的胸口。

  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

  西南之地,路远天长,他每到一个驿站,就换匹马,草草吃上几口硬馍就上路,马匹换了不知道多少,他脸颊迅速凹陷下去,趴在马背上口中都是猩甜。

  浑浑噩噩赶路间,他想了很多,想上辈子的云雾初,想上辈子的自己,想上辈子的错过,更多的是想重生后的朝朝暮暮。

  当上辈子与这辈子重合交织在一块,那些不自觉地混淆与害怕,都是会从心底萌发出的。

  即使意志再坚定的人,都会在上一秒还尽然享受着这辈子的明媚美好之后,突然就在下一秒脑海中迸发出上辈子的层层阴霾。

  始终被阴霾笼罩下的明媚,总是散发着一层雾气。

  恰如徐胥野梦中,那双透过帐幔看向自己的眼睛。

  有几次的同床共枕,他也是见过的,见过云雾初流露这样的情绪。她在睡梦中眼角湿润,眼泪顺着面颊滑到腮边,他将她叫醒之后,漂亮的杏眸先是怔忪几许,而后,手臂一伸,身子一抬,紧紧的拥上他。

  她口中的呓语他记得一清二楚,“真好,你没事。”

  先前徐胥野不懂,在那种懵懂的情绪中,甚至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给她一个亲吻,告诉她,“是啊,我没事,你也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如今,可以了。

  如果可以,真想明日天一亮,他就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今夜无星,却有月,望月寄相思,谁人眼中泪。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云雾初的宫口已经全开,她狼狈至极,长发铺散在床塌之上,压在身下,还有几缕绕在脖颈上,全湿。

  她放纵着自己的身子,双腿大、开着,一个个担忧的脸围着她,她想开口叫人出去些,动了动唇,却没有什么力气发出声音。

  身子被人搀扶起,被动的喂下一碗碗汤药,她被呛的厉害,连连咳嗽,只能堪堪服下半碗。

  汤药下喉,仅仅可以挑起她几分力气。

  无穷无尽的疼痛炸开,她手脚都被人按住,伴随着每次宫缩听着产婆的声音,向下用着力气。

  她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一口气,往往半途之中,就泄了,致使本来就可以看到胎发的孩子迟迟不出。

  产婆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王妃啊,这都熬了三天了啊,你再试试劲,心疼心疼腹中的孩子吧,老大还没出来,老二情况好不好,谁也不知道啊。”

  云雾初被激的眼角又是一红,她哪里不想,又哪里不心疼孩子,只是她……真的用尽了力气。

  她闭了闭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腹部的发紧已经达到一个程度,宫缩已经密集到无可复加。

  她蜷了蜷手指,燕泥立即靠了过来,擦了擦眼泪,哭腔很重,“王妃,您再坚持坚持。”

  云雾初喘息,“多拿几碗汤药过来。”

  云雾初看着黑稠黑稠的药汁,鸦睫上粘连的泪珠流尽,她语气平淡至极,嗓子也干哑至极,“喂我喝完吧。”

  几乎是不给自己任何反应时间的,那几碗汤药就被塞到了嘴里。

  汤药从唇缝中流出,脏了她雪白的衣领。

  力气渐渐回笼,神智却慢慢模糊,她想到了上辈子她的狼狈。

  与今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腹部的伤口溃烂流脓,她放纵着自己,不喝药,不服软,枯留在椒房殿,交出凤印,没了皇后的尊荣,守着自己破败的身子等着死亡的那一刻的到来。

  那时的疼是痛快的,因为可以随他而去。

  这时的疼其实也是痛快的,因为有两个小生命要诞生。

  她有些耳鸣,但还是可以听到产婆的声音,她听着声音下意识的使劲,用劲了全身力气,剧痛又袭来,她吸了好大一口气,胸口的起伏降到最低时,隐约间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云雾初缓了一口气,手指攀上腹顶,那里面还有一个孩子。

  产婆的手伸进去探了探宫口,又是那种隐秘的不适感。

  云雾初下意识收拢纤细的双腿,又被人拉开,她无力挣扎,一双眼空洞的看着帐幔上的花纹,她想,徐胥野在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有,就如洪水冲毁堤岸,来势汹汹,窜进脑子的念头太多,以至于她一时寻不到开头,更探不到结尾。

  燕泥抱了孩子来给她瞧,云雾初动了动头,手脚抖如筋挛,这是力气猛然用尽的后期反应,云雾初努力偏头去看,但还不待视线里出现孩子裹身体的柔缎,她就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如何都叫不醒了,银针扎上穴位,云雾初手指动了动,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就这么持续到了黄昏时分,迎春花迎着风旋儿半晃半坠的,干瘪的花瓣干的发脆,却始终不肯离开枝干,门外突传马声嘶鸣,坠落声随之响起,云雾顷前去探看,只见风尘仆仆的徐胥野直直的摔到了地上。

  “姐夫!”声音里透着些不可思议,他前去搀扶,即使是借着云雾顷的力气,徐胥野也是起了好一会儿,腿脚才恢复些力气。

  疯了般的赶路,若不是要饮些水,吃些勉强充饥的东西,他大概是根本不会下马。

  但其实,水和饭他吃的也极少,哪里能吃下去。

  “雾初临盆了吗?”

  云雾顷紧紧的搀扶着他,扶着他一步一步往里走,“小世子已经出生了,阿姐太累了,现在还在昏睡。”

  云雾顷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扶住的这条手臂肌肉的紧绷,而后,竟然甩开了他,几乎算是跑进了后院。

  珠帘晃动,声音清脆,声声砸在徐胥野的心脏上,他险些膝盖一软,双膝落地。

  眼前的景象,几乎像是拿刀子在凌迟他的心脏。

  云雾初手腕脚腕都被勒出道道青紫,横亘在她莹白的肌肤上,刺的他瞳孔皱缩。

  锦被之下,她浑圆的肚子还高高隆起,室内一股子血腥味。

  这股子味道冲的他眼睛发涩,明明战场上血流成膏他都无事,但只要一想到,这血是雾初的,他就不再存留片刻理智。

  他在衣裳上狠狠的擦了擦自己沾满风尘的手心,才敢去伸手碰云雾初。

  刚出生的孩子还在啼哭,似乎是想要让自己的父亲多看看自己,小小的一团软乎乎的,都放到了徐胥野手边,也换不来父亲的一点眸光。

  “将孩子抱下去吧。”

  奶娘应声,又听得他继续说,“都出去吧,所有人。”

  产婆和大夫对视一眼,咽下了话,齐齐出去,左右还是该留些时间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室内霎那间便静了,只剩珠帘余声。

  徐胥野一双手愣在空中,终究还是没能落下去,他不知道碰她哪里会不痛,大概哪里都是痛的吧。

  思思暮暮的人就在眼前,徐胥野只是顺势跪倒在了床塌边,用柔软发凉的唇贴上了云雾初犹带着汗的额头。

  恰恰就是那一点天赐的姻缘的牵绊,云雾初竟然就睁开了眼。

  用了良久的时间看清眼前的人物,又用了良久的时间意识到那个男人终于回来了。

  良久的醒神,却被疼痛须臾打断。

  是了,还有一个孩子。

  云雾初蹙眉,大喊痛。

  那个可以哄自己的人,回来了。

  她喊着痛,身上也痛,却是笑了,“结束了?”

  徐胥野点头,胡子拉碴,却还是好看。

  云雾初想起身好好看着他,但无奈肚子里的老二一直折腾。

  她作罢,发出的声音孱弱却带着笑意,“我看不到你,你凑过来,让我看看王爷丑了没?”

  徐胥野立即起身,抹了一把脸,才俯下身子,让自己完全展现在云雾初面前。

  云雾初抬手捧上他的脸,看着看着,突然道:“我等了你好久,我好疼。”

  徐胥野将一连串的密密麻麻的吻沿着她的眼角、脸颊、下巴悉数落下,而后道:“我来晚了,雾初,我错了。”

  云雾初被突然的宫缩痛的吸气,她蹙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仿佛只要她眨眼,这个男人就会突然消失一般,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肚子,“不晚,肚子里还有一个。”

  宫缩来的越来越密集,徐胥野要去叫产婆和大夫回来,云雾初却突然唤了一声,“陛下。”

  徐胥野步子一顿,全身都僵硬起来。

  “我是第一个这么唤的吧,胥野,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希望能让我唤声陛下的人,是你。”

  她阖上了眼,想要为接下来的生产存些体力,但有些话,梗在心头久了,却又想一吐为快,“太早之前了,早到我都要记不清楚,但那一幕幕,还在纠缠着我。”

  她如今脆弱极了,人一脆弱,心理防线就低的可怕,她还在说,“我唤了五年的陛下,我的丈夫不是你,你我君臣有别,连个对视,都是奢望。最开始疼的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辈子能与你结为夫妇,孕育孩子,已然是梦寐以求的那些,成了真。”

  她的手腕青紫可怖,肚子发紧发硬,两个孩子偏偏还不愿一起出来,硬是要折磨她,“如今,我唤你陛下,唤你夫君,这样的日子,仿佛是一场白日大梦。”

  太美满了,以至于她都不敢信,时至今日,都不敢信。

  她时时刻刻都在怀疑,这辈子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上天的玩笑,只要一觉醒来,她就又躺在椒房殿,为个溃疡的伤口挫磨自己。

  她想的出神,突然身子一轻,脱离了床,被人纳入怀中,铺天盖地,都是最最熟悉的味道。

  “不是梦,上辈子不是梦,这辈子也不是。”

  “雾初,幸得老天垂怜,得重生一世,你不离不弃,寻我为夫。”

  云雾初猛然睁开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

  徐胥野轻轻的“嗯” 了一声,“是,我都知道了,上辈子,这辈子,我的好雾初,多谢你一直爱我。”

  如果不是雾初对他执念如此深,又在重生的一世后,在各种机遇巧合中寻觅他,引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他们又哪里来的如今的一切。

  徐胥野取下被放在桌上的凤印,凤印冰凉,他没有敢让云雾初碰,放在自己脸颊旁,搀上自己的体温后,才放在她的手心,“我的皇后,我徐胥野的皇后。”

  徐胥野自从进来寝室就没有再出去过,产房污秽,进来恐有血光之灾的说法,在他这里都成了屁。

  云雾初就枕在他膝头,半个时辰内,顺利的诞下了第二子。

  小世子脸蛋被憋的发红,还有些泛紫,刚生下来还不会哭,将众人吓了一跳。

  直到徐胥野接到手里,小世子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嘴巴微张,似乎是惊讶于亲爹阴沉的脸,猫儿一般的嘤嘤而哭。

  哭声很小,大夫检查过,幸好身体并无大碍。

  只是,先前以为是龙凤胎,没想到却是两个小世子,哦,不,该是两位小皇子。

  徐胥野想,这样也好,以后一家四口,三个男子汉,一个小公主,甚好甚好。

  他并不希望生个女儿出来,夺掉雾初的宠爱。

  当然,他的宠爱是不会被夺走的,就是这俩小崽子……

  他颇为牙疼的看了一眼云雾初怀里抱着的小崽子,云雾初还是没什么力气,孩子仅仅枕在了她的胳膊上,一边一个,云雾初左看看右看看,又右看看左看看。

  看不够,也不舍得看够。

  徐胥野凑过去,“雾初,你看看我,我可比这俩好看多了。”

  平心而论,俩崽子皱巴巴的,是真的不好看。

  云雾初头也不抬,“陛下,您该回去登基了吧。”

  远在汴梁的何行时,看着空空的龙椅,幽幽叹了口气,众朝臣对着把空龙椅,日日歌功颂德,赞我皇天姿。

  “我皇”悠哉悠哉,桃花眼波光流转,瞧着床上的一大两小,嘴上抹蜜发甜,希望夫人临幸一下自己,“皇后娘娘,朕得等您啊。”

  元隆一年,遵先帝诏书,皇三子徐胥野登基,天下大赦。

  同年当月,册结发妻子云氏为皇后,摄六宫事。

  椒房殿殿宇辉煌,重新粉饰过的朱墙内种满梨树,后来,经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又加了几株桃树。

  正是一年最好时,梨花桃花交相辉映,花瓣飘落,缠缠绵绵不分你我。

  徐胥野抱着两个孩子,与云雾初站在窗外赏花,云雾初身子已经大好,但徐胥野硬要她坐两个月的月子。

  小心细致到可怕,生怕她月子坐不好,留下毛病。

  云雾初气恼,却也无奈,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她忿忿,去踩他的脚,狠狠一脚,引得他扭头看她,看着看着,又将唇递了过来。

  云雾初自然是吻了上去,唇齿纠缠,舌尖翩迭,孩子被有眼力见的宫人抱下去,徐胥野更加有恃无恐,将云雾初一把抱起,床边帐幔放下的那一刻,她听到他说,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雾初,多谢你。”

  云雾初媚眼如丝,动手解开了他的腰封,“也谢你,为我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取自宋代乐婉的《卜算子·答施》,译为“你我如果是前生没有缘分,那么就等待来生,再结为夫妻。”

  (来自古诗文网)

  呀呀呀,完结了,有点兴奋!

  明天还有个小后记。

  还有一些零碎的配角番外,我如果写的话,就发在围脖上了(写不写看大家的反应啦,大家想不想看,想看谁的呢?)

  ——来打个广告(接档文)——

  《我被皇帝重生了》

  【我失而复得的宝贝,阿琅】

  许连琅过世的第十二个年头,她重生了……

  她重生到16岁那年,以为又要重走一遍人生,为那热河行宫不得宠的安嫔再挡一次利箭。

  但她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被皇帝厌弃的安嫔成了皇太后,那个嘴硬脸俏的落魄小皇子成了当今圣上。

  而她,被小皇帝放在云气缭绕的五行山山顶一个冰馆内,不死不老。

  据说,小皇帝吃斋念佛不近女色整整十二年,才跟清远大师求了个重生法子。

  她睁开眼的第一日,就被小皇帝一把死死搂进怀里,嵌进骨血的搂法,勒得她飚了眼泪,“你再用点劲儿,我就又要死了。”

  小皇帝猛然缓过神似的卸掉力气,垂着头跪坐在她面前。

  这个时候,许连琅才发现,小皇帝早就长成了肩膀宽阔、四肢修长、线条凌厉的高大男人。

  而男人手还放在她肩胛骨上,她红了脸,他却红了眼。

  【小剧场】

  10岁的路介明见对他最好的小宫女总是念叨着要25岁出宫嫁给同乡的小竹马。

  他黑着脸,“我长大可以娶你。”

  许连琅只当小孩子玩笑话,“我比你大6岁,姐弟恋我不可。”

  22岁的路介明见那女人仍贼心不死,还念着出宫嫁人,怒不可遏,揪着她的手腕,咬牙切齿,“我立马娶你。如今,我比你大6岁。”

  她16岁时,他10岁

  她16岁时,他22岁。

  岁月为啥就忘了她呢……

  ——————

  《小后辈他总缠人》

  一、

  一身黑衣黑裤扣着鸭舌帽的男人戴着口罩,在医院七拐八拐,轻车熟路的打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口罩被修长的指由耳边拽下,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清俊面孔,他眼睫颤了颤,病床上的女人还在昏迷。

  他缓了缓呼吸,弯腰,尚且还带着凉意的吻落至女人腮边。深邃清绝的眼游走到了女人的唇上。

  良久,他咒骂一声,又再次弯腰……

  二、

  相传,超一线流量担当男爱豆段炽好像对最近有着“小然骆”之称的楚轻絮很上心,只要她捧着她的那张脸,怯生生的叫一声“段炽”,一向清傲自持的男人,总是能盯着她看上几秒。一向清明的眼总是露出几丝恍惚。

  看的是她又不是她。

  三、

  任然骆时隔三年半发行的正规专辑《beginning》一经公开,3小时内横扫国内各大音乐榜单,势头猛进,直降微博热搜一位。

  神级女爱豆车祸后终于苏醒并且重返乐坛,这绝对是个爆炸性消息。

  半个小时后,又一热搜被顶了上来。

  #段炽心里藏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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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在追着你走,你亦是我的未来”

  “但你,却从未知晓我的存在……”

  “醒过来吧,醒过来看一看我,我终于走到和你比肩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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