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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爱你的第十七年

作者：洛青拾

文案：

十年前陆明眼中的谢辰峻还是个孩子。

十年后他却因为这家伙的一个偷吻彻底沦陷。

谢辰峻：是我主动的。

陆明：我承认。

谢辰峻：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陆明：我知道。

谢辰峻：所以今晚要不换我来——

陆明：你想都别想。

谢辰峻：……

颓废暴躁的卷毛钢琴老师vs文静却（后来变得）腹黑的商业精英

没有十七年的爱情长跑，只有毛头小鬼企图“以下犯上”的艰难心路历程。

陆明表示他的体力还好得很，所以至少至本文完结之际，他以项上……的浓密头发起誓，他没有让这小鬼得逞过。

约15万字完结，略偏现实向，但以目前过半的存稿来看应该没被我搞虐。

大叔攻，年上，叔控福利。

……想磕年下的也随意，毕竟大叔也有老的一天。虽然我可能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明，谢辰峻 ┃ 配角：萧正函，萧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们的相遇，就是爱情的起点。

立意：学会接受生命中的阴霾，因为还有更阳光的地方在等待着你。

　　☆、第 1 章

　　陆明走出火车站，深吸了一大口不怎么清新的空气。

　　老家的天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晦暗，他已经两年多没有回过这里了。

　　·

　　他只拎了个旅行包，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有些长了，但他懒得打理。一走出火车站他便忙不迭地掏出了烟，可是在看见什么之后又将打火机放回了兜里。

　　陆明时年22岁，身长一米九有余，体格健硕，肌肉虬结；他的五官异常明朗，模样英挺帅气，气质有些张扬，眉眼中却透着股凶劲。

　　正欲上前拉客的商贩们一看见他便纷纷退却，陆明早就习惯了。他的“流氓气质”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即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光是眼神也能让人敬而远之。

　　陆明拢了拢微卷的黑发，抹去一夜未眠的疲惫神情。朝他走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男人肩膀上还趴着个睡相香甜的小娃娃。

　　“小明。”

　　名叫怀雅的女人张开双臂拥抱他。她面容温婉，长发垂肩，看着陆明时仿佛像看孩子一样，温柔又充满怜惜。

　　陆明被这目光弄得有些无奈，苦笑着道：“姐姐，好久不见了。”

　　旁边的男人笑着过来揽他的肩。他叫萧正涵，怀雅的丈夫，看年纪比陆明大不了多少，可肩头的小孩已经是两三岁的模样了。

　　“路上辛苦了，”萧正涵说，“一晚上的火车坐得很累吧？”

　　“还行，”陆明淡淡地说，“反正是躺着……小家伙都这么大了？上次见到他才那么点儿吧？”

　　陆明用一只手掌比了比，萧正涵拍拍小孩屁股：“是啊——来，小雨，见见你陆明叔叔。”

　　小雨从爸爸肩头缓缓转醒过来，睁开眼，面前便是陆明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小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陆明：“……”

　　他想起来了，他好像一直不讨小孩儿的喜欢。

　　·

　　·

　　三人来到一家装潢典雅的饭店吃午饭。陆明嘴里叼着根未点燃的烟，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无聊地打量饭店大厅。

　　几年没回来，老家居然也有这样的饭店了，他在心里叹道。

　　怀雅给他倒上了茶，又用异常怜惜的目光打量他。陆明挠挠凌乱的头发说：“姐姐，干嘛老这样看着我？——我这模样很奇怪吗？”

　　“不奇怪，帅得很。只是你也不知道好好打理打理自己……刚认识你时你还是个水灵灵的大男孩，现在怎么搞得这样邋遢……”

　　“我……我什么时候‘水灵灵’了……”陆明摸摸下巴上冒出的胡渣，哭笑不得。

　　“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理个发吧？”

　　“不了吧，我觉得这样挺好……”

　　萧正涵点完菜回来，也站到了陆明这边：“大男人嘛，粗糙一点有什么要紧？——小雨别玩了，以后陆明叔叔就是你的钢琴老师了，快叫声陆老师。”

　　萧雨正坐在妈妈腿上专心致志地玩塑料纸，听见这话抬起眼看过来，正巧能隔着桌子看见陆明的眼睛——

　　然后小孩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陆明笑着抿了口茶。

　　“我可没答应当你儿子的老师，”陆明一副少年老成的口气，“而且那么小的孩子学什么钢琴？你们也太心急了吧？”

　　“不是我心急，”萧正涵说，“这孩子喜欢音乐，有天赋——不然让小雨唱首歌给你听听？我们从没教过他什么，他的音准却出奇地好。”

　　“那不奇怪，有你俩的基因嘛……”

　　“小明，你就打算住在市区了吗？”怀雅岔开了话题，“不回你爸那边——”

　　“他人都不在了我回去干嘛？”陆明粗声粗气地说，又喝了口水，“不想看见那些亲戚们，烦人。”

　　“不回去也好，”萧正涵道，“你的新房子我找人给你打扫好了，钢琴也搬进去了。昨天找人调音时小雨就踮着脚叮叮咚咚地弹，你说能不让他早点学吗……”

　　怀雅瞪了他一眼，萧正涵一脸局促，而陆明看着这场景低头笑了笑。

　　·

　　·

　　陆明和怀雅都曾就读于祖国东部的某师范大学，陆明学的钢琴，怀雅专业是声乐。萧正涵在他们隔壁学校，他和陆明是老乡，俩人不打不相识，后来居然成为了好朋友。

　　萧正涵在音乐上算是个半吊子。非科班出身的他和几个兄弟一起玩摇滚，年纪轻轻就混出了点名堂，在那时的年轻人中风头无俩。

　　可他最大的成就却是“拐跑”了怀雅。俩人在这个群山环绕的小城里安家下来，陆明便也在毕业之后回了老家。

　　反正于他来说在哪都一样，这里既然有两个老朋友，想来生活应该不会太无聊。

　　·

　　他端着水杯，眼神出奇地寂寞。怀雅看他这个模样张了张嘴，又想要说点什么，被萧正涵及时拦了下来。

　　“……人家艺术家就是这个气质，”萧正涵小声说，“而且他都那么大个人了，你还当小孩一样操心他吗？”

　　怀雅用温柔的眼神瞪了回去，腿上的小雨突然咳了咳。

　　陆明的目光恢复了焦距，他闻到一股烟味，正是从他身后传来。

　　他用椅背碰了碰邻座的男人，换上一口流利的方言：“老乡，别抽烟吧？这里有小孩。”

　　那男人斜着眼看了看他，并不打算理会，回头继续和人喝酒吹牛。

　　陆明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魁梧的身型顿时在男人脑袋顶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萧正涵忙不迭起身想要拉住他，邻座的男人抬头看了看，默默地熄掉了烟……

　　陆明便没说什么，坐了回去。

　　“小明真是……”萧正涵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现在脾气好多了哈？都不爱打架了。”

　　陆明喉咙里哼了哼。想来他四年大学生涯也就和萧正涵一人打过架而已，谁叫他的乐队那时偏要在他宿舍楼下“敲锣打鼓”呢？扰了他的清梦……

　　·

　　不远处有服务员注意到了刚刚这一块儿的紧张气氛，忙过来给两桌人端茶倒水。这时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入大厅，服务员纷纷向他点头致意，然后男人注意到了萧正涵这桌——

　　“老萧啊！”谢群红光满面地走过来，“来我家饭店吃饭怎么不打个招呼啊？——来来来，小二，这桌免单哈——今天你们随便点，我请客！”

　　“这怎么行？”萧正涵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站起身来，“我就是带个朋友来随便吃点罢了……”

　　“哦？朋友啊？今天刚刚回平城吗？”

　　谢群注意到了陆明脚边的行李，也想过来客套一二，然而目光刚刚挪到他脸上，便整个人却僵在了那儿。

　　“诶？”萧正涵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你们……认识啊？”

　　陆明打从谢群进门起便认出了他。此刻陆明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没有起身的打算，他料想这个男人也不会想和自己多说什么。

　　“额，不、不认识……”谢群神色有些躲闪，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什么……你们好好吃啊！我还要去后厨看看，他们好像找我有事……先失陪先失陪，吃好喝好啊大家，吃好喝好……”

　　谢群步履匆匆地走了，萧正涵一头雾水地坐下：“小明你认识他啊？”

　　“嗯？不算认识。”

　　“什么叫‘不算’认识……”

　　“他是这家饭店的老板？”

　　“对，住我家隔壁，最近快搬家了……他这两年刚刚把生意做起来，不过做得很不错。你看这家店，很赚钱，听说都打算开连锁了。”

　　陆明慢慢悠悠地抿着茶，注意到桌上有只小手朝他伸过来，想来拿他扔在一旁的筷子包装纸。

　　他把包装纸捏成毛毛虫的形状，逗小狗一般去逗怀雅腿上的小孩儿。

　　然后他想起什么，暗自笑了笑，说：“这种人，居然也能成为老板……”

　　“怎么了？”萧正涵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们真认识啊？——你不会跟他打过架吧？”

　　“嗯。”

　　“啊？”

　　陆明的回忆冷不防地回到了四年前，他还真往那个男人脸上狠狠地揍过一拳……

　　·

　　·

　　那是他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无所事事的他被当时还尚在人世的老爸赶回乡下帮亲戚干农活。

　　乡下的亲戚和城里那帮很不一样。这里民风淳朴，空气清新，他十分喜欢待在这儿。

　　不过说是来干农活的，却没有人敢指使他这个“大少爷——陆明老爸是平城周边县城里大名鼎鼎的“黑老大”，从小他走在县城街道上，就时不时能遇到他爸的“马仔”跟他低头打招呼。

　　而陆明并不知道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老爸也似乎没有让他继承“家业”的意思。

　　他从小就学钢琴，看漫画，文艺又舒适，虽然看外形简直和他那做“黑老大”的老爸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

　　他坐在屋后的一棵树上乘凉，悠悠然地翻着漫画书。乡下的夏天过于暴戾，午后的热气一旦蒸腾起来便令人无处可藏，阳光也爆烈得让人根本不敢睁开眼睛。

　　他在树上坐了挺久。这里是屋子后头的一个山壁之下，有着难得的荫凉。他在亲戚家白吃白喝了一个多月，本来身强力壮的他是主动说要干点农活的，但太爷爷心疼他那双“钢琴家”的手，便什么也不让他做。

　　可是我在这儿也没法练琴啊……他心里盘算着回家的日子，将漫画书盖在了脸上，打算再眯一会儿。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似乎是个体量不大的人正朝这边走来。

　　来人的鞋子踩在干枯断裂的树枝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陆明睁开一只眼睛，发现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

　　这孩子他见过。隔壁家正在办白事，来了很多远房亲戚，也带来了很多烦人的小鬼头，这小孩便是其中之一。

　　陆明讨厌小鬼，所以孩子们醒着时他一般都会躲到这里来，却没想到他的“秘密基地”突然就有人闯入了。

　　不过陆明定睛一看，发现这男孩是那群小鬼中最安静的那个，年龄好像也是最大，应该已经十岁出头。

　　小孩穿得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皮肤白皙，长相俊俏，小小年纪就带着一副细框眼镜，气质异常地安静和乖巧。

　　这个就还不错。陆明翻了个身，满意地想道。也许这孩子也是不胜其扰，才躲到了这里来。

　　陆明眯起眼睛往下看，孩子没有发现他。只见他一只手拿了本线装书，另一只手攥了点纸巾，找到一块大石头后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然后才坐下。

　　“嗨。”陆明突然出声，把小孩吓得跳了起来。

　　男孩一动不动地瞪着他，满脸惊悚。那时的陆明长得还不似后来那般张扬，但他五官锋利，气质深沉，再加上于孩子来说巨大的身型，难怪会把人吓一跳。

　　不过我今早才刮过胡子啊……陆明摸摸下巴想道。现在的他就算称不上“阳光清新”，也起码不是“怪蜀黍”一枚吧？……

　　陆明挤出了个还算友善的笑，说：“我也在这里看书。树上是我的地盘，树下就归你了——别告诉你那些弟弟妹妹们好吗？不然他们肯定要来跟我们‘抢地盘’了。”

　　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听得懂他的话了。陆明有些忐忑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便见小孩点点头，重新在树下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你也姓谢么？”陆明又说。隔壁家姓谢，想来他应该也是谢家人。

　　小孩没有理他，甚至都没有抬头，陆明讨了个没趣，重新翻开了漫画。

　　·

　　接下来一连几天这小孩都准时来树下看书。陆明还是大咧咧地躺在树上，架着大长腿翻着他的漫画书。

　　小孩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不似同龄人那般聒噪吵闹，就是从来都不理财陆明，让他稍微有些郁闷。

　　谁叫老爸遗传给了他这一脸“凶相”呢？邻居家的孩子都怕他，估计这个也是。

　　俩人一起待了好些天，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陆明也没再问过他的名字。不过有时陆明睡着了会发出不大不小的呼噜声，小孩总是这个时候才抬头看看他。

　　——陆明自然不会知道。

　　·

　　·

　　隔壁家的这场白事浩浩荡荡地办了小半个月，最后到陆明要离开的日子了，他们居然才刚刚撤下院子里的油布顶棚。

　　临到陆明启程回家的前一天，他居然有些睡不着。农村的夏日夜晚热闹得很，蝉鸣，蛙叫，在浩瀚的星空下彼此交汇。

　　他走出闷热的房间，心想干脆去那棵树上看会儿星星好了。谁知刚拐到屋后他就发现不远处邻居家的茅厕内有光亮闪烁，而且从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喊和呼救声。

　　微风一吹他瞬间清醒。陆明凝神一听，是个孩子！

　　于是他拔腿冲了过去。

　　☆、第 2 章

　　农村人家的旱厕时常建在屋外，比如邻居家的茅厕就建在屋后大约十几米的田埂边上。

　　陆明对这附近的地形已经很熟悉了，因此眨眼间就飞奔到了茅厕前。

　　门口地板上滚落着一个手电筒，刚刚他看到的光亮就出自于此。

　　陆明赶到时茅厕里的人已经停下了动作，似乎在静静等待他的到来。细微的啜泣声仍未停止，屋外实在太黑，陆明只得捡起手电筒往里照去，眼前的景象却瞬间让他热血直冲上脑门——

　　邻居家一个叫不出名字却时常打照面的中年男人，手里正抓着个哭泣的孩子。那孩子穿着的背心一边被拉到了胳膊之下，肩膀处似乎还有些淤青，而再往孩子脸上看去——

　　就是白天陪他看书的那个！

　　“你他妈的——混蛋！”

　　陆明飞起一脚，将男人一下子被踹进了茅坑里。陆明抱起哭泣的男孩，脚下毫不留情地冲那满脸油光的猥琐男人狠狠踹去，每一脚都是奔着下死手去的。

　　“你他妈是变态吗？居然对小孩子下手！——妈的老子今天不踢死你老子就不姓陆！混他妈的蛋！——”

　　男人抵不住他的攻击，呼喊声顿时高昂起来，附近几户人家的窗内纷纷亮起了灯。小孩将脸埋在手心里呜呜呜地哭着，而茅厕内闷热的气息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更是将陆明的怒火燃至了最高点。

　　“……你他妈的，还是个孩子……你有本事对成年男人下手啊？你有本事冲我来啊？你他妈敢吗？！给你一百个胆子你都不敢！……只会欺负弱小是吧？只会对孩子下手是吧？你这孬种连粪坑里的蛆都不如，你只配吃屎！”

　　这动静引来了不少人，陆明亲戚家和邻居家的人都跑过来了。后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将他拉开，说人掉进粪坑里真的会闷死的，陆明这才同意暂且放过他一马，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把他给我绑起来扔在茅厕里！明天去见警察！”他朝人群吼道，“这种蛆不配和人待在一起，就让他待在他应该在的地方！”

　　陆明怀里的孩子已经转为了无声的哭泣，依旧埋着脸，不敢看周围的人。这时一对貌似是他父母的人跑了过来，可不知是被陆明的脸色吓到，还是忌惮孩子身上并不怎么美妙的气味，他们往后退了两步，居然都不敢上前来接下他们的孩子。

　　陆明火气还没有下去，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抱着男孩就朝水井走去。

　　“不哭了，不哭了，”陆明轻轻拍了拍他，“我打水给你洗个澡吧？……（男孩哭出了声）好好好，不哭了——那你自己洗？我带你到浴室里去，我会帮你把着门，不让人进来，放心……”

　　·

　　·

　　第二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村里半数人都围到了两家人的门口，而其中大部分人又是奔着看热闹来的。

　　“犯人”是个名叫谢老五的单身老男人。妻子几年前离开了他，无儿无女，这些年他没有再婚，没有正经工作，农闲时没事就在村里闲逛，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陆明不想知道这些。他才不关心犯人有多可怜，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犯人就是犯人，他要不是自诩为遵纪守法的“好少年”，昨晚就亲手把那混蛋了结掉了。

　　·

　　最近的派出所在村子十几公里外的镇子上，今天正巧陆明要启程回家，那里是他离开的必经之路。

　　因此他让谢家人将谢老五冲洗干净，一会儿就由他带着这家伙去镇子上，把他送进局子里去。

　　谁知就是这个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环节，居然受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

　　“老五这些年也不容易，”谢家的大当家，看起来像是谢老五大哥的人发话道，“要不就算了吧……”

　　“不容易就可以犯罪了？” 陆明面色阴沉地道，“请问这个世界上谁活得特别容易了？不容易的都可以去犯罪？”

　　院里那群谢家人都不敢搭话。陆明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嘴里叼了支烟，露在短袖外的胳膊肌肉线条明显，只可惜不是两条“大花臂”，不然震慑效果应该会更好。

　　“可他毕竟没有真的干什么……”谢家大当家道，“而且小峻是个男孩子，他也没有——”

　　“那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叫‘干了什么’？”陆明把烟屁股一扔，站起身来，“男孩子怎么了？男孩子就不存在被欺负和被猥亵了？”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

　　“哦，你是真的不懂吗？”陆明微微眯起眼，冷笑道，“需要我教你吗？还是让你家谢老五亲自教你，看看对男人究竟可以做到怎样的程度？”

　　谢大当家一脸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陆明踩了踩地上的烟屁股，不容置否地说：“这事没得商量。他不仅猥亵他人，下手对象还是个孩子。你看得下去吗？你们都看得下去吗？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你们自己的孩子身上，你们会高兴吗？”

　　谢大当家不说话，旁边另一个男人说：“可他确实没对孩子做什么啊，我看就是闹着玩而已——”

　　“闹着玩？！”陆明目眦欲裂，一把将那人拉到了自己跟前，“那我跟你‘闹着玩’你要吗？走啊，我们去后山找个没人的小树丛，让你知道什么叫‘闹着玩’！——敢来吗？！”

　　那人腿有些哆嗦，根本不敢直面陆明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挣扎着推开他跑到一旁去了。

　　这时围在院外面的村民们议论纷纷，而谢老五蜷缩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一身臭气，一脸青紫，没有人想靠近他。

　　陆明一看他现在这怂样就来气，走过去又踹了几脚。

　　谢老五发出哀嚎，外面的人们在低声嘀咕着什么，突然有一个声音说道：“算了吧，都打成这个样子了……其实谢老五没有胆子真的做什么坏事，他这些年也没个女人，昨晚那样算是情有可原吧——”

　　“没、女、人？？？”

　　陆明听见这话就震惊了。他满脸写着匪夷所思，走向人群：“说话的是谁？是个女的吧？”

　　没有人回话。

　　陆明额上青筋微微爆出，他龇着牙恨恨地说道：“你自己就是女人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你默认你们村的女人都是男人泄欲的工具吗？”

　　“……”

　　“他‘没女人’就可以成为犯罪的借口，既然你那么仁慈，你为什么不去做他的女人呢？！”

　　“你怎么说话呢姓陆的！”人群中又一个年轻男人爆出粗口，“我们村的事关你什么事？这是谢家自己的事，他们都说了不报警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瞎嚷嚷！”

　　“！”

　　陆明怒目圆瞪，拔腿向人群逼去。村民们急忙后退，顿时空出了一个缺口。

　　他们都畏惧这个身形高大的小伙子，可是屋内正一个人默默哭泣的小男孩却根本无人问津。

　　原来对于村民来说谢老五才是“自己人”，而作为远房亲戚来的那个名叫谢辰峻的孩子，和陆明自己，都是彻彻底底的外人。

　　没错，他到今天才终于知道了那孩子的名字，还是通过这样的契机，也着实讽刺。

　　·

　　一直坐在一旁不吭声的陆老太爷伸出拐杖拦住了他。陆明看了眼他的太爷爷，止住了冲上去的念头。

　　村民们如获大赦，纷纷开始劝陆老太爷管管陆明，不要把事情闹太大了。

　　“毕竟乡里乡亲的，闹大了也不好看……”村民们说，“何况你家小伙都把老五打成这样了，已经可以了吧？”

　　陆老太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抬眼看了眼陆明。陆明平复下急促的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群愚昧不堪的村民们，突然间就想通了。

　　他明白跟这群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也没有义务去点醒甘愿被无知蒙蔽双眼的人。

　　·

　　他转身走向屋内，大门处两个沉默不语的中年人正是谢辰峻的父母。

　　陆明说：“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的了。你们是受害者，你们说了算。如果他们不让我们带走谢老五，那就报警，让警察亲自过来。而我是目击证人，我会给小峻作证的。”

　　陆明对谢辰峻的这个称呼让谢妈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而名叫谢群的男人，也就是谢辰峻的爸爸，从刚才起就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屁股已经掉了一地。

　　“要不在我看来……算了吧。”谢群说。

　　“什么？？？”

　　陆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毕竟，确实没有怎么样嘛，”谢群皱着眉头道，“把他告到警察局了，然后呢？他是能坐牢啊还是能陪钱啊？都不现实嘛！”

　　陆明脸部肌肉有些抽动：“现实……您还是个挺讲现实的人啊？”

　　“不是吗？”谢群吐了口烟圈，“而且我家是个男孩子啊，又不能被‘怎么样’，去报警了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教育一通就放回来了？”

　　“那你不觉得你儿子被欺辱了，应该让法律告诉他究竟是谁做错了、为什么做错了吗？这难道不是比如何惩罚谢老五更有意义的事吗？？”

　　“你是读书人，我说不过你，”谢群扔掉了烟屁股，说，“但我家确实不是个姑娘啊，被摸两下也没什么要紧吧？何况你打也打了，就不要再把事情闹大了，丢人也不是丢你家的——”

　　“要不要紧是你说了算吗？！”陆明再次暴跳如雷，抓起谢群的衣领吼道，“你问过你儿子没？你问过他要不要紧吗？你只在乎你的面子，你这算什么爹！”

　　“那他爹也是我！不是你！”谢群推开他，怒道，“又不是你家的事你那么上心干嘛？你能捞到什么好处啊？难不成你也想对我儿子——”

　　“砰！——”

　　陆明的拳头重重地落在谢群颧骨上，他脸上顿时淤青一片，鼻血横流。

　　☆、第 3 章

　　两个人二话不说扭打在了一起，其实从身高体型和力量上来看，完完全全是陆明在单方面地爆揍谢群。

　　谢家整个陷入一片混乱，拉架的拉架，嚷嚷的嚷嚷，院子外还有好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嘻嘻哈哈地磕起了瓜子……

　　·

　　再后来的事陆明就不太有印象了。他只记得最后他的太爷爷出面，说这件事由谢家自己处理，他们不再插手，便带着陆明回去了。

　　虽然陆明很不服气，差点想跟他九十几岁的太爷爷也理论几句，但陆老太爷却只说一句话：

　　“那个当爹的说得没错，在这种地方，又是发生这种事，你报不报警其实都没有差别……如果他们有心的话，现在应该更关心那个孩子才对，可是……”

　　陆明明白他的意思了。

　　就那家子人，那样的一对父母，他们是不可能去好好安抚受惊的孩子的。

　　而且恐怕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他们是真的认为这种事发生在个男孩子身上，不算什么。

　　·

　　所以陆明很不安。昨晚将孩子抱回来时他哭花的面孔和不住抖动的肩膀，都在陆明心里烙下了一个深刻又滚烫的印痕。

　　他悄无声息地摸到谢家后院，准备找一找谢辰峻住的房间。很快就找到了，谢辰峻就住在一楼。

　　可是房间里传来的他母亲的责骂声，却让陆明在这炎炎盛夏里陡然冒出一身冷汗。

　　“……还不都怪你？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去干嘛？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搞得我们多丢人？”

　　陆明顿时觉得空气有些窒息。

　　“……你又不是个女孩，这种事要什么紧？他不就是掐了你两下吗？你哭成这个样子干什么？”

　　“……”

　　“还是说你小小年纪就懂这种事了？是不是趁爸妈不在的时候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说话啊？！”

　　陆明企图破窗而入，突然被一个人给拉住了。

　　是他一个年龄相仿的堂哥，体型也差不多健壮。估计是太爷爷派来盯着他怕他继续闹出事来的。

　　“别去啊弟弟，”堂哥说，“太爷爷说了，别再管谢家的事了。”

　　“可是他妈妈——”

　　“那又有什么办法嘛？这是他妈啊……你为他出头能出一时，总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吧？”

　　陆明一脸揪心地看着那孩子。谢辰峻缩在床边，紧紧地抱着膝盖，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也就占了床的一个角落而已。

　　他没戴眼镜，胳膊上还有淤青，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但陆明能看到他的肩膀在一下下地抖动，他知道这孩子在哭。

　　陆明明白太爷爷为什么要息事宁人了，他也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发言好像过于天真了一些。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也许他不懂什么是法律上的正义，他也不需要程序正确的判决。

　　他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有人来抱抱他，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错而已。

　　·

　　可是谢辰峻妈妈的发言打破了陆明的幻想。谢群说得对，现实，现实啊……现实中没有多少脑子清楚的父母，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多破碎不堪的童年了。

　　他现在半是难过半是后悔。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执意要将这件事闹大，才加重了这孩子可能会受到的责骂和与此同时产生的负罪感。

　　他和堂哥静静地等着谢妈离开，然后陆明纵身一跃从窗子翻了进去。

　　孩子看见他突然出现，两眼瞪得滚圆，但陆明刚迈进一步，他就拉过被单将自己整个包裹了进去。

　　他没有哭喊，说明他不怕陆明；但他蒙着头躲在被子里，说明他并不想见到陆明。

　　果然，他也把自己也当“坏人”了。

　　陆明深吸了一口气，说：“小峻，你别害怕，我就是来跟你说几句话的，我马上就要走了。”

　　孩子露出了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跟你说，”陆明在不远处半蹲下，让自己的目光与他同高，“妈妈说的话也不一定永远正确。昨天的事不怪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半夜跑出去，都不怪你——错的是那个男人，明白吗？做错事的人是他，不是你。”

　　孩子盯着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眶里慢慢积聚出了一些晶莹闪动的东西。

　　“至于今天外面的事……怪我，是我低估了这种地方人言的力量……”

　　和人们的愚昧程度。

　　“但我会回家好好反省，”陆明一脸真诚地说，“而小峻，你只要知道大人也是有可能做错事的，就好了。你没有错，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明白吗？”

　　男孩眨了眨眼睛，依旧没有说话。陆明认识他这么多天以来，除了昨晚听见过他的哭声，就再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了。

　　而从孩子略显迷茫的目光中陆明也能感觉到，他也许并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十岁，自己十岁的时候还在大街上光着膀子玩沙子呢，他怎么能期望一个十岁的孩子去理解很多大人都想不明白的事……

　　陆明神情落寞，转身走了。只是在他彻底和这个地方告别时他实在有些气不过，回过头去又将谢老五胖揍了一顿。

　　·

　　·

　　菜已经上齐，桌面上水汽蒸腾，气氛氤氲。

　　陆明吃着许久未见的家乡菜，虽然记忆恍恍惚惚飘回了四年前，但还是忍不住赞叹这家店的菜做得很不错。

　　也许那个叫谢群的男人终于把“现实”这一优点好好地发挥了出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看上去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就是不知道他家那个孩子现在如何了……

　　四年来陆明又一次想到了谢辰峻。那件事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明都处于自责当中，但就像堂哥说的那样，他没法保护人家一辈子，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想什么，其实都无济于事。

　　·

　　陆明搬进了他的新家，位于市中心一个位置绝好的高层小区里。

　　这小区是近几年新开发的，房价在这个五线小城市里算是很贵了。陆明让萧正涵帮他买房时并没有在意房价，钱是父亲去世后留给他的，也是从一众亲戚们的“饿狼扑食”中奋力夺下来的。

　　陆明向来对很多东西都无所谓。比如他的大学四年，除了在琴房练琴就是在宿舍里躺着。他朋友没交过几个，到现在还有联系的一共也就俩：导师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怀雅，和后来把怀雅勾搭走的萧正涵。

　　陆明并不气恼，也没有吃过谁的醋。他没喜欢过怀雅，因为他很早就发现他对女性好像“不太行”；而他也没喜欢过萧正涵，会刻意这么说是因为有一次怀雅亲自来问他，陆明挠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一脸凌乱——

　　“我是不会喜欢那种臭屁直男的，”他说，“是个天仙我也不喜欢……”

　　至于陆明会喜欢哪种人，后来在萧正涵夫妇那儿一直是个迷。

　　·

　　陆明加入过萧正涵的乐队，仅一段时间。有需要键盘的时候他会露个脸，可大部分时候他都盼望着赶紧收工，好回去躺着继续看漫画。

　　萧正涵曾经问他人生追求是什么，将来想做的事是什么，陆明说没有，或者他不知道。

　　然后萧正涵一脸八卦地问他喜欢的人是怎样的，男的女的都可以哦～陆明淡定地说我是喜欢男的，但我不喜欢你，下一个。

　　萧正涵：……

　　·

　　陆明不担心生计，不是因为他有老爸的遗产。事实上他在音乐上极有天份，这份天份随时可以拿出来变现，只是很多时候他不想，他便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陆明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凶神恶煞”。因为和人接触的机会少，因此他真正动怒的次数也少。

　　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一个人找地方躺着，仿佛是在养精蓄锐。而一旦触及到了他的“燃点”他就会变成一头暴躁的雄狮，在家偶尔和爸爸吵架如此，和萧正涵不打不相识如此，四年前的那次“大动干戈”也是如此。

　　怎么今天老是想起“四年前”的事呢……陆明将手背搭在额头上，一脸没睡醒的模样。

　　现在是周日下午三点多，他瞥了眼时钟，他的小徒弟马上要来上课了。

　　于是他懒散地起身，决定打起精神把家里收拾得能够落脚。

　　顺便再去洗把脸，梳梳头，把胡子刮了，免得小家伙要亲自己又说他的胡子扎人。

　　·

　　这已经是他搬过来的第三个月了。一个月前在萧正涵的软磨硬泡之下，他终于答应了他的提议，开始教他儿子萧雨弹钢琴。

　　小家伙实在太小了，又好骗又好哄，从刚开始看见他就躲，到现在已经可以吊着他的胳膊玩“荡秋千”了。

　　还好陆明日常除了练琴和躺着，其他时候便都在和他的肌肉过不去。他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肌肉紧实的胳膊，稍微使了使劲，让前侧的肱二头肌更加明显。

　　这时门铃声响起，陆明大步走向门厅，拉开了门——

　　“今天怎么那么早——”

　　他刚一开口，便立马愣住了。

　　怀雅身边不仅有个两三岁的小孩，还有个十几岁的少年。

　　陆明嘴巴张了张，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 4 章

　　“这是谢老板的儿子，小峻。”怀雅进来后跟陆明介绍道。

　　几个人坐在客厅里，小的那只已经开始攀着他的胳膊往上爬了。

　　面前的少年沉默不语，陆明稍稍有些惊讶，原来几年不见的那个小少年如今已经出落得那么清秀美貌了。

　　谢辰峻皮肤白皙，俊俏的五官已稍稍长开；他身形纤瘦，身材颀长，气质依旧沉静澹然，也依旧戴着眼镜，书卷气十足。

　　只是面对陆明时他仍是眉目耷拉着，陆明叹了口气，不知该不该为这个久违的相见而欣喜。

　　·

　　刚刚第一眼看见谢辰峻时他是有那么一瞬的惊喜的，谢辰峻也显然没想到他就是小雨的钢琴老师，盯着他的脸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过神来。

　　怀雅注意到俩人之间这谜一样的气氛，奇怪地说：“你们俩，认识呀？”

　　陆明还未开口，谢辰峻便摇了摇头。

　　好吧。陆明叹气。不管是不是真的忘了，都必须假装忘记才行吧。

　　“他爸妈工作忙，所以平常都是来我家吃饭和写作业，”怀雅继续说，“今天就让小峻陪小雨学琴吧。一会儿我单位有点事要先走，上完课就让小峻带小雨回去吧。”

　　陆明的目光还在那少年身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知怎么的，他心底里滋生出一些不快来。

　　明明这不是小雨第一次来上课了，按理说谢辰峻应该不是今天才知道，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跟过来？

　　是因为待会儿怀雅要走吗？是因为他考虑到，小雨可能要和他的钢琴老师独处吗？……

　　陆明为他的警觉而感到欣慰，看来四年前那件事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但一想到自己成为了他要防备的那个人，陆明就顿时感到有些别扭。

　　甚至还有些委屈。

　　他以为四年前的他就算处事有些冲动，但出发点总是好的。

　　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这一点难道真的很难被人发现吗……

　　·

　　不过转念一想，刚刚少年脸上的神情如此惊讶，说明他并不知道钢琴老师就是陆明——就算他听过怀雅提到名字，大概也不能把他的脸和这个名字对上号吧。

　　毕竟，他都已经忘记自己了。

　　陆明苦笑着。怀雅又和他随便聊了几句，便急急忙忙回单位加班了。陆明回到客厅，看着沙发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二人面前蹲下，说：“那小雨，我们要开始上课了哦？”

　　“上课！弹琴弹琴！”

　　小雨扑过来搂他的脖子，还在他的脸颊上蹭啊蹭的，就像亲人的小猫一样。陆明十分喜欢这个肉乎乎的小家伙，可是他目光中刚刚流露出几许温柔时，便注意到一旁的谢辰峻好像有些面色不悦——

　　他抬起头，又见少年把目光挪开了。陆明尴尬地咳了咳，说：“额，那个，小峻，你要不要和小雨一起学琴？”

　　少年见他对自己说话，便把目光挪了回来。

　　清澈见底的眼眸，真好看。陆明当下在心里想道。

　　“虽然你这个年纪学钢琴可能有些晚了，但是也不是不能学，至少学了考个级是没有问题的……”

　　“……”

　　少年摇摇头，又看向了别处。

　　陆明觉得自己实在太笨了，说什么年纪的事……不过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讨小孩喜欢了，谁叫他从他的“黑老大”爹那里继承了流氓气十足的的气质和长相呢？

　　额，那现在吊在他脖子上的这个小家伙又是怎么回事，这玩意儿难道不是小孩吗……

　　·

　　·

　　陆明开始给小家伙上课。他今天穿了个圆领衫，领口松松垮垮的，锁骨突出，性感十足，就是和“艺术气质”好像半点沾不上边。

　　不过当他手指放到钢琴上时，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夏日午后的空气突然清新了许多，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中漂浮着的好似不是尘埃，而是成百上千只舞动翅膀的小精灵，轻盈又灵动，令人目不暇接。

　　谢辰峻听不懂他弹的是什么，只觉得旋律柔软而甘甜，就像盛夏烈日之下那唯独的一口清泉。

　　他看着陆明的背影，看呆了。陆明的身影沉浸在一片柔光中，那些原本他眼中的棱棱角角全被揉碎。不久之后旋律淡出，谢辰峻双目恢复了清明，而一旁扒着琴凳站着的小雨已经迫不及待。

　　“我也要弹我也要弹！”他伸手向陆明要抱抱，“我也要弹成陆老师这样！”

　　“好啊，”陆明笑眯眯地将他抱起，“你好好练琴，可以比陆老师弹得更好。”

　　陆明笑起来时眼角微微往下垂，目光依旧深邃，整个人却温柔得不像话。谢辰峻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久，直到他回头看过来时，俩人才同时一怔。

　　“小峻，你真的不想试试吗？”陆明说，“现在小雨还在练基本功，你们俩可以一起学。”

　　谢辰峻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些些血丝。他微微颔首，礼貌地说：“不用了陆老师，我在这里看看就好。”

　　·

　　少年终于搭理自己了，这让陆明大受鼓舞。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将小家伙在琴凳上放好，然后开始检查上节课教他的东西。

　　“手型还是有点不对哦小不点，不要老是闷头往前弹啊……”

　　小雨傻乎乎地冲他咧嘴笑。

　　“我知道你脑瓜子很聪明，”陆明也忍俊不禁，“但是得注意手型啊……喏，这里手指关节要拱起来，明白什么叫做‘拱起来’吗？就是要像拱起的屋顶一样，要像你握了个鸡蛋一样——”

　　“鸡蛋？”小孩一提到吃的眼睛都亮了。

　　“是啊，不是让妈妈回家煮鸡蛋给你握着练习吗？”

　　“握不住鸡蛋。”小雨肉嘟嘟的脸蛋鼓了起来，撇着嘴说。

　　“哦，是啊，你手还太小……”

　　“所以就把鸡蛋吃掉了。”

　　“……”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陆明回头看了看，谢辰峻马上敛住了笑意，什么表情都没有。

　　陆明又说：“那下次握着鹌鹑蛋练习吧。”

　　“鹌鹑蛋？”小雨歪着头眨了眨眼。

　　“嗯，鹌鹑蛋，就是那种很小的蛋，吃过吗？”

　　“小小的鸡蛋吗？”

　　“额，不是鸡蛋……”

　　陆明挠挠微卷的乱发，起身去厨房里找，小雨在他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跑来跑去。

　　最后他没找到鹌鹑蛋，倒找到个土鸡蛋，还是个头特别小的那种，也算是符合小家伙的描述了。

　　然后陆明把鸡蛋煮熟，鸡蛋烫得在他手里打滚，他一边吹着一边捧过来。

　　“来来来，鸡蛋煮好了……先别碰先别碰，小心烫，我先吹吹……好了，来试着握一下吧，看看合不合适你手掌大小……哎！别往嘴里放啊！这不是吃的！……好吧，是暂时不能吃，练完琴给你吃好不好？……”

　　·

　　陆明带了一下午孩子，时而满头大汗，时而哭笑不得。

　　其实那么小的孩子与其说是在上课，还不如说就是在玩儿。但萧正涵说的没错，他儿子的确很有天份，陆明其实有在好好教他，只不过对于小孩子他采取“寓教于乐”的方式，因此上完课后又陪着小家伙玩了大半个小时。

　　谢辰峻要带小雨回家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松弛许多。他像个“监工”一样在俩人身后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下午，陆明觉得他现在怎么着都该对自己放下戒心了吧……

　　“你俩怎么回去？我送你们吧？”

　　“我们坐公交车就好了，不用麻烦陆老师。”谢辰峻对他说话时还是很有礼貌。

　　“不麻烦，我也好久没出门了……我打个车送你们吧，公交车人太多了，这小东西那么小，别被挤坏了……”

　　“小东西”小雨知道陆明在说自己，又扬起肉乎乎的脸冲他笑。

　　他听说陆明要送他们，很高兴。走在小区里的红砖小路上时，一直吵吵着要玩坐飞机，陆明一头雾水：

　　“什么叫‘坐飞机’？”

　　“唔——”谢辰峻也摇摇头。

　　“就是，这样，这样——”小雨拉住了谢辰峻的手，又要来拉陆明的，“抓住我，抓住我——”

　　陆明明白了，他是让俩人牵住他的手将他提起来，这样他悬在空中就像“坐飞机”一样……

　　“爸爸妈妈经常带我这样玩！”

　　“……”

　　陆明尴尬地笑笑，躬下身来，让小雨能牵住自己。

　　“那准备好了没？准备好就起飞咯？”

　　小家伙又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陆明朝谢辰峻点了点头，俩人便同时发力，将小东西从地上拉了起来。

　　·

　　·

　　那之后谢辰峻便经常陪小雨来上课了。陆明起初以为他还是“不放心”自己，但后来哪怕怀雅或萧正涵陪着孩子来，谢辰峻也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们身边。

　　怀雅说可能是因为他爸妈忙生意，他一个人在家里太无聊了吧。可是他来了也基本上不和陆明说话，就这样坐在客厅里看这俩人弹琴，真的就不无聊了吗……

　　陆明没有在意太多，青春期的孩子可能比两三岁的臭小鬼还要难对付。不过自那以后他家的零食都会准备双份，他还特地去听了听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音乐，有时候会随手弹几句给他听，希望他能喜欢——

　　但谢辰峻好像真的不喜欢音乐，一般听了他改编的炫技十足的流行歌都没什么表情。

　　倒是陆明偶尔弹弹古典乐，什么巴赫，什么贝多芬，随性又天马行空，十分有陆明自己的风格——

　　这种时候谢辰峻就总会盯着他的背影出神。当然，陆明也从来不知道。

　　·

　　·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谢辰峻出现时脸上便愁云密布。课上到一半陆明给俩小孩倒饮料，甚至发现他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陆明警觉地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事发生了，在他身边蹲下：

　　“怎么了小峻，出什么事了？”

　　陆明的声音放得很轻柔，似乎是刻意这么做的，脸上的神情也与往日里大大咧咧的模样很是不同。

　　谢辰峻却一脸难过地摇摇头，没说什么。

　　“没关系，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陆明耐心地说，“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去揍他，好不好？”

　　陆明还在他面前鼓了鼓胳膊上的肱二头肌，小雨不明就里地跑来吊着他要玩“荡秋千”，陆明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先别闹。

　　“是学校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你爸妈又为难你了？”

　　听到这个“又”字谢辰峻抬起头。陆明也愣了愣，因为这话说得，就好像谁也没有忘记四年前的那件事一样。

　　“或者说……是除这两者以外的人？”陆明眉头皱了皱，没有回避那件事的意思，“那你就更得告诉我了。就算别人不能帮你，你也要相信我，我一定能帮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好吗？”

　　谢辰峻还是摇摇头。但他脸上并不是痛苦和委屈，而是单单的难过，就像要失去什么心爱的宝贝那样。

　　陆明挠挠头，难道是这孩子期末考试没考好？失去了他往日的“年级第一”的头衔？……

　　可是现在才九月刚开学啊，哪里来的考试！

　　这时小雨很灵性地想起了什么，也突然一脸不开心地噘起了嘴。

　　“陆老师，小峻哥哥不开心，因为小峻哥哥要搬家了。”

　　“啊？”

　　“小峻哥哥以后……”小雨呜呜咽咽道，“以后都不能和我一起玩了！”

　　☆、第 5 章

　　陆明这才松了口气。

　　什么啊，原来只是要搬家了吗……

　　陆明又抬起眼跟他确认：“是因为这个吗，小峻？”

　　谢辰峻不说话，也不敢看他。

　　“只是因为这个吧？你确定没有其他事……没有其他人欺负过你吧？”

　　谢辰峻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说：“没有。”

　　陆明放下心来，脑中开始思考怎样安抚一个马上要搬家的孩子……不过搬个家而已为啥要那么难过？就是因为以后不能和这个三岁小鬼头一起玩了吗？

　　可他们俩相差了十来岁，俩人在一起真的叫做“玩”，而不是他单方面在“带孩子”吗？？

　　这时小雨又扒了扒他的大腿，嘟嚷道：“小峻哥哥搬家了，就、就不能和我一起来上课了。”

　　“噢，是这样啊……”

　　陆明恍然大悟。谢辰峻搬家之后就不和小雨做邻居了，也自然没有理由再陪他来上钢琴课了。

　　陆明奇怪地瞅瞅他，发现这孩子脸上红了一大片。

　　原来他还挺喜欢来这里的啊……还是纯粹因为放心不下这个小家伙，想要时刻盯着他才安心？

　　陆明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不过他能理解这少年的心态。想想看，如果是小雨要偶尔和一个除自己之外的成年男性单独相处，恐怕不仅是他，陆明自己也会根本放心不下吧？

　　陆明点点头，拍了拍谢辰峻的肩。少年脸上红得更厉害了，不知所措地抬眼望着他。

　　“没事没事，”陆明轻松地笑道，“不用那么紧张。以后小雨上课，我也顺路把你接来不就好了？反正你平常也是一个人在家做作业吧？我会让你怀雅阿姨跟你爸妈说，以后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就让你去小雨家待着好了。”

　　然后陆明问了他他家要搬到哪里去，那是一个离陆明家不远，却和小雨家几乎算隔着半个城市的地方。

　　但陆明鬼使神差地，竟为了完成他答应好的事而认真做了准备——他光速去考了驾照，然后买了辆车。今后的每次周末上课，他都先去接上小雨，再把谢辰峻一块儿接来。

　　俩个小孩的周末时光也从待在小雨家里，变成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陆明那儿，哪怕是不上课的时候。

　　陆明想说这下好了，他家彻底变成“托儿所”了，没什么比一个单身男人带着两个小屁孩更刺激的事了。

　　但这是他“自找”的，不是吗？

　　而且看起来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

　　·

　　陆老师的小徒弟长进很快，几乎每次来上课都能看见他的进步，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他个子的一点点增长。

　　谢辰峻也每个周末都来他家，通常带着作业或者书，一边听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弹钢琴，一边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陆明对小雨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又是零食，又是玩具，除了练琴之外什么事都依着他，对他事事温柔的模样也和他略显粗犷的外表毫不相称。

　　而这些都被谢辰峻看在了眼里，他对陆明的疏离感也好像一点点地消融了下去。

　　只是他依旧不怎么和陆明说话，陆明觉得是自己没有找到和青春期孩子交流的很好的方式。

　　·

　　其实自搬家那件事过去之后谢辰峻已经不再对他充满戒备了，有时甚至能在他面前露出很可爱的表情，比如吃到他准备好的美味的蛋糕时。

　　但陆明总觉得这少年脸上时不时就愁云惨雾的，除了天生性格安静之外，陆明很自然地想到了他可能在学校过得不开心或是受了欺负。

　　于是有那么几次，陆明开着车悄咪咪地来到谢辰峻学校外面蹲点。他停在一个可以远远看见校门但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地方，看着谢辰峻从学校走出来，然后和一帮子朋友勾肩搭背地朝公交车站走去。

　　公交车会正好停在谢辰峻家的小区门口，到了那儿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发生什么了。陆明驱车跟在后头，远远看见谢辰峻走进小区大门才放心离开。

　　而和朋友在一起时谢辰峻似乎就不是很内向了，有时甚至会和他们有说有笑的，展露出陆明从未见过的阳光的一面。

　　陆明揉着自己的乱发百思不得其解。要说这孩子讨厌自己，他却每个周末都来自己家；但要说不讨厌自己，他为什么几乎没有对自己笑过……

　　陆明这种自诩粗糙的大男人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这种问题所困住。

　　不过他想不通，便干脆不再多想。日常该怎样还是怎样，没人的时候一个人颓废，周末俩孩子来了他便化身“超级奶爸”，也算是在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当中找到了许多乐趣。

　　·

　　·

　　待小雨开始准备上小学时，谢辰峻也升入了高中。从前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包子变成了个混世小魔王，没事就跟陆明激情对线；而陆明家也正式由“托儿所”变成了“自习室”，周末上完钢琴课后他就看着俩孩子写作业，各种方面都十分尽责。

　　怀雅有时会来他家里帮着收拾收拾，她觉得把俩孩子都丢给他实在是件很过意不去事。

　　“真是麻烦你了，”怀雅不好意思地说，“但小雨就是喜欢待在你这儿，怎么说他也没有用……”

　　“没事啊，”陆明拢了拢比先前还要长的微卷的头发，“我也喜欢小孩儿嘛，至少比跟大人打交道要简单多了，是吧？”

　　他靠在沙发里，架着条大长腿，身上依旧穿得宽松随意，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有小孩在的时候他一般不会抽烟。

　　“是啊，小孩子是简单，但我家这个调皮，”怀雅瞅了眼小猴子一般的小雨，“要是也像小峻一样安静你就省心多了，对吧”

　　“没事没事，”陆明笑着挥挥手，“怎么样的孩子都挺可爱。小峻我挺喜欢，小雨我也喜欢，就是弹琴的时候能别那么急吼吼的就好了一一哎哟！”

　　他的手挥到了小雨面前，被那小鬼一口咬住。

　　“你怎么又咬人！小狗吗你！”

　　陆明甩开了他，小雨还在冲他龇牙咧嘴的。

　　“小雨！你怎么能咬陆老师！”怀雅第一次看见这场面，吓呆了，“小明你手上，难道这些疤——”

　　陆明的胳膊上有几个隐约可见的牙印，怀雅本来没有过问，以为这是成年人的某些“不可言说”的痕迹……结果居然是她儿子咬的？！

　　“哈哈哈哈，没事，”陆明开怀大笑，“就他那小牙齿，根本不痛。喏，这个印子是他五岁时留下的，这个是去年，这个好像就是上个月——”

　　“我的天哪！”怀雅惊呆了。

　　“这也算是陆老师我的军功章了，哈哈哈，”陆明疼爱地揉着小雨的脑袋，其实是刻意摁住他让他挠不到自己，“以后你得的奖杯可要比这些多啊？不然老师我啊，一个牙印就给你一个脑瓜嘣儿——”

　　小雨又嗷嗷嗷地要跟他打架。男孩子大了，总有那么些时刻想要反抗比自己年长的雄性。陆明就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自己这个“开门大弟子”十分有出息。

　　·

　　相比之下谢辰峻就还是那么安静。最近学业繁重了许多，他甚至比以前更加寡言少语了。

　　没有人注意到刚刚谢辰峻脸上红了一大片。他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写作业，怀雅还在客厅里忙着，一边拦着小雨不让他去找陆明干架，一边收拾着杂乱的琴谱。

　　“小明，你有没有想过再招几个学生啊？”怀雅突然说。

　　“嗯？再招学生？为什么？”

　　他其实本来就不喜欢小屁孩，现在坐在他客厅里的两个除外。

　　“你教小雨教得那么好，街坊邻居都在向我打听是找哪个老师教的。他们很想让我帮忙引荐一下呢，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

　　“哎，我其实不想教太多学生，”陆明枕着自己的胳膊说，“小雨弹得好那是他天赋高，换其他老师教也一样。”

　　“但是多一点学生，你收入也能高一点吧？”

　　“哈哈哈，我又不差钱～”

　　“……”

　　陆明坐起身来，正经了一点，说：“也没法多教学生了吧。周末这俩小家伙要来，工作日孩子们不是要上课嘛？能来的次数也不多吧？”

　　没错，就连小雨，开始上学之后都将工作日里上课的次数由三节减为了两节。

　　这样每周的工作日就只有三个晚上能给其他学生上课了，就算想多带点学生也只能多一两个而已。

　　“其实小孩子还好了，”怀雅说，“小学生晚上不用上课嘛。像小峻这样到了高中可能要上晚自习了，晚上就确实没法来学琴了……”

　　怀雅只是随口说说，陆明却眉头一动。他问谢辰峻说：“你们开始上晚自习了？”

　　谢辰峻略紧张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嗯。下个学期周六也要开始补课了，所以……”

　　“所以？”

　　谢辰峻摇了摇头，低头写作业。

　　·

　　·

　　陆明在家里纠结了很久，想想还是放心不下。

　　从他听到谢辰峻要上晚自习后就开始担心了。虽然这两年谢辰峻的个子窜高了不少，现在已经到他胸口了，但只要一想起几年前那件事他就抓心挠肺，深怕那孩子泪流满面的模样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所以他拐弯抹角地向怀雅打听到了谢辰峻下晚自习的时间——她和谢辰峻妈妈到现在还是好闺蜜，时常联系——知道了他一般晚上是骑自行车回家，因为他回家的那班公车不会运行到晚十点以后。

　　可那就更危险了。先不说晚上骑车本就不安全，谢辰峻一个这么清秀漂亮的男孩子，自己一个人走夜路，万一被坏人盯上怎么办？何况他家小区外还有很长一段人迹罕至的路，连路灯都没有……

　　于是陆明决定当一回“护花使者”，而且这一当就当了好几个月。

　　·

　　·

　　那些日子每到晚上学校快下课的时间，陆明都会开着车停在不远处。谢辰峻骑车速度不快，因此他也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把他护送回去。

　　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谢辰峻可能发现自己了，毕竟在那些全黑的路段陆明还是得开大灯的。不过谢辰峻从来没有加速逃走过，就好像他知道跟在身后的那辆车里坐的不是坏人一样。

　　可是在九月的某一天，谢辰峻像往日一样随意地回头看了看，但依旧慢慢地骑着——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陆明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安，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这样老是暗中保护谢辰峻，会不会反而削弱了他的戒心？

　　万一哪次跟在他后面的不是陆明，而是什么其他人，谢辰峻也这样毫无防备，会不会反倒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陆明心里一凉。他想起几年前在乡下时有那么一阵子他们天天坐在一起看书，那时候谢辰峻对他的印象是怎样的？是不是一个看似“强壮可怕”的成年男性，对小孩却意外地“脾气温和”？

　　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经历，让谢辰峻对其他成年男人也放下了戒心？？

　　尤其是身为他远房亲戚的谢老五？？？

　　陆明心跳加快。他从没想过也许自己才是当年那件事的“罪魁祸首”。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对于小孩子这样的弱势群体来说，多几分防备总是没有错的。

　　长相普通的人尚且有可能做坏事，像他这样身材魁梧、力量强大的成年男人，更不能不防了。

　　他觉得他应该教会孩子们的是这个，而不是一味地保护他们，对他们好……

　　陆明攥着方向盘陷入了沉思，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人正在靠近他的车。

　　来人敲了敲车窗，陆明猛地惊醒。

　　谢辰峻的脸赫然出现在副驾驶那侧的窗外：

　　“陆老师——你没事吧？”

　　☆、第 6 章

　　陆明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赶忙降下车窗。

　　“啊，小峻啊，你，那个，你怎么——”

　　“你没事吧陆老师？”谢辰峻微微蹙着眉，“身体不舒服吗？”

　　“啊？没有啊，刚才是在，想事情……”

　　原来是陆明把车停在路边好半天，没有跟上去，所以谢辰峻反倒回头来找他了。

　　看来谢辰峻早就发现是他了啊……陆明敲敲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傻事。

　　“陆老师，谢谢你每天送我。”

　　“！”

　　谢辰峻今天跟他说话时不似平常那样局促了，刚刚还突然关心起他的身体来，这让陆明从心底里萌发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谢辰峻站在窗外看着他。这少年比四年前俩人重新相见时长高了不少，气质越来越成熟，面容也慢慢有了大人的样子。

　　陆明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冲他挤出了个笑容：“额，没事，我是偶尔在外面吃饭，就想着，干脆来送送你……嗯，你家门外这段路太黑了，也没个路灯什么的，我怕你遇到啥坏人，所以就……”

　　谢辰峻微微一笑：“谢谢你陆老师，有你在，我一点都不怕黑。”

　　“！”

　　陆明再次震惊了……

　　他愣兮兮地看着窗外的少年，浑身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要不要……要不要打开车门让他上来……干脆，开车送他回家好了……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更容易让人误会，不行不行，我到底在想什么……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话说回来，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谢辰峻看他今天状态不对，老是心不在焉的，便也不缠着他说话，重新跨上了自行车。

　　“那陆老师，我就继续往前走了。”

　　“嗯，你、你走吧，我还是跟着你，送你到小区门口我就、我就走……”

　　“嗯，”谢辰峻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将脑袋探了过来，“陆老师，下周开始你就不用送我了。”

　　“额？为什么？”

　　“我爸说下周起他就来接我下晚自习了。我都高三了，我爸妈还在考虑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的事，租好房之前我爸都会来接我的，不麻烦陆老师了。”

　　“也不是很麻烦了，反正顺路……”

　　“嗯，陆老师再见。”

　　“再、再见……”

　　少年嘴角扬起，又给了他一个清澈纯净的笑，脚下一蹬就骑走了。

　　陆明盯着他迎着微风慢慢远去的背影，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紧张感像是突然被掏空了一样，什么也不剩。

　　·

　　·

　　后来他就再也没去送过谢辰峻了。他也想明白谢辰峻是怎么发现他的了：过去的每个周末他都会开车去接俩小孩，谢辰峻自然记得他的车型号和车牌号。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居然事后才发现，他觉得自己简直蠢到家了。

　　·

　　所以之后的工作日晚上，他偶尔会去找萧正涵小酌一杯。以前他只在送小雨回来时会留下来和夫妇俩聊几句，最近这个频率越来越高了，甚至发展到他没事也爱来俩人家里蹭饭了。

　　就在他结束“护花使者”生涯后的某一天，晚上快到十点时萧正涵提醒他：“快到点了哦，今天不要着急回去吗？”

　　陆明也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不着急回去了，今晚我就赖在你们家不走了~”

　　他长腿一伸，在萧正涵家沙发上横躺下来。怀雅端着一盘水果走来，对萧正涵面露嗔意：“哪有你这样赶人家走的？”

　　“不是你说他家里可能有人在等他回去嘛？”

　　“啥？”陆明哭笑不得地抬起头，“我家里有谁在等我回去？我咋不知道？”

　　“你家里没人？”萧正涵冲他眨眨眼，“那你前段时间老是到点就急着走干嘛？我们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

　　陆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谈恋爱？我能跟谁谈恋爱啊？——或者说，谁要和我这样的人谈恋爱啊？”

　　他颓废，邋遢，一个人在家时连胡子都不刮，任其随意疯长；平常不爱社交，超市几乎一周才去一次；除了练琴和举铁，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沙发上躺着。

　　——横着躺，竖着躺，怎么舒服怎么躺。一边躺一边翻他那些快被翻烂了的漫画书，二十几岁的人了却还是沉迷于这种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他这样的人会有人看得上才怪……

　　是啊，他都二十好几了，再过几年就要“奔三”了。他这个年纪的人确实大多数都结婚生子了，可他在这方面却没有半点打算。别说女人了，男人他也根本没去招惹过谁……

　　突然他的脑中冒出了一张面目清秀的脸。他甩甩头将那人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怎么回事……他捏捏自己的眉心，十分沮丧地叹了口气。

　　“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怀雅柔声说道，“是该找个伴了。就算你不想着结婚生子，也起码该找个人陪陪你吧？”

　　“不用啊，我觉得我现在一个人就挺好～”

　　“真的吗？……”

　　怀雅和萧正涵交换了个目光，表情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一个人过得好他会现在时不时就来找二人打发时间？这对于这个曾经以“宅男”自称的人来讲也太不可思议了。

　　陆明看出了俩人的意思。他翻了个身缩进沙发里，假装孩子气地嚷道：“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们要赶我走了是不是？”

　　“噗，”怀雅笑了出来，“我们怎么会不要你？要不你跟小雨睡一张床得了，以后就待在我们家当我们的大儿子吧。”

　　“好啊，”陆明起身就要去，“我去找小雨弟弟睡觉了～”

　　“别闹了，”怀雅哭笑不得地拉住他，“一会儿把他吵醒了这个晚上又不要睡了。”

　　三个人压着声音笑了出来，深怕吵醒了那个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小恶魔。

　　“不过，”笑够了之后怀雅又说，“我还是希望能有个人偶尔陪陪你的，看你现在一个人这么——”

　　“好啦媳妇儿，”萧正涵打断她说，“都说了人家是艺术家，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他们有音乐陪伴就足够了，不用那么世俗的东西～”

　　“你年轻的时候不是也号称‘摇滚至死’吗？”怀雅瞪了他一眼，“你能想到后来你也会变成‘凡夫俗子’一枚吗？”

　　“那不是遇到了你嘛～”萧正涵朝她眨眨眼，怀雅嗔笑着打了打他。

　　陆明扭过了头，一脸被“闪瞎”的表情，懒得去看他们。

　　这时怀雅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的一瞬间神情便凝重了起来。

　　“什么什么？你慢点说……在哪？好好好，我们马上过来！”

　　“怎么了？”萧正涵紧张道，“谁出事了。”

　　“魏红的电话，她说她老公儿子出车祸了！”

　　“啊？”

　　“魏红？”陆明懒洋洋地说，“谁啊？”

　　“谢辰峻的妈妈！”

　　“什么？！”

　　·

　　·

　　三个人赶到急诊科，首先看到了治疗室里坐着的谢辰峻。

　　“小峻！”陆明冲了过去，“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谢辰峻看上去状态还可以，至少人还是完整的。

　　他一只手臂缠满了绷带，脸上和衣服上都有血迹，除此之外好像就看不出其他外伤了。

　　他看见陆明，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湿润了一下。然后怀雅急匆匆地问他：“你爸爸呢？刚才你妈妈打电话给我，她过来了吗？”

　　“爸爸受伤有点严重，”谢辰峻干巴巴地说，“在楼上做手术。妈妈也上去了。”

　　怀雅冲萧正涵点点头，俩人让陆明留下照看一下谢辰峻，就往楼上赶了。

　　陆明蹲在谢辰峻身旁，满眼心痛，前几天看见他时还好好的，怎么几天不见……

　　而谢辰峻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痛得麻木了，目光有些呆滞，对急诊科里吵吵嚷嚷的环境也没太多反应。

　　“没有其他伤口吧？”陆明打量着他，“有没有内出血什么的？片子拍了吗？”

　　“拍过了，没事。”

　　少年的左边锁骨处有条红色的印子，应该是车祸时被安全带勒出的痕迹。

　　“还好系了安全带……”陆明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说，“不过怎么会出车祸呢？你爸爸喝酒了吗？”

　　谢辰峻摇摇头，说：“应该是对面那个司机喝酒了，爸爸没喝……”

　　“嗯……”

　　俩人沉默了，一时间空气冷了下来。然后陆明发现这孩子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便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

　　又去买了两瓶矿泉水来，一瓶给他喝，一瓶用纸巾沾着给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

　　看他的胳膊应该不像受了大伤，那这些血迹就都应该是谢群的了。

　　陆明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他是真不能说同情那个男人，但是谢群有点什么事的话，谢辰峻也一定会很难过……

　　·

　　陆明陪他在诊疗室里坐了一会儿，半小时后医生说他可以走了，陆明带他上楼去手术室，谁知俩人还没上电梯就听见广播里传来护士急切的声音：

　　“紧急广播，紧急广播。手术室现在急缺B型血，请问现场有B型血的朋友吗？如有愿意献血的请到三楼采血室，再重复一遍……”

　　陆明一脸无语，是要这么狗血吗？每逢车祸必缺血？

　　但他看谢辰峻脸色花白，便马上料到了：“你爸爸就是B型血？”

　　“嗯……”谢辰峻嘴唇发抖，“但我不是……我是AB型……”

　　陆明无奈地抓了抓随意支棱着的头发，说：“好吧……你现在能跑吗？”

　　“啊？”

　　“腿上没受伤吧？”

　　“没有。”

　　陆明便二话不说，拉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转而向楼向狂奔而去。

　　虽然好像没啥必要——

　　坐电梯也许会更快一点——

　　但他不得不承认，在跑起来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还是蛮热血的。

　　☆、第 7 章

　　几个人等在手术室外，魏红在怀雅的怀抱里哭哭啼啼。

　　刚刚陆明给手术室贡献了一大袋血，警察也来过跟他们说了大致情况。现在手术继续进行，四个大人和一个孩子都在默默等待着。

　　怀雅算是魏红最好的闺蜜，因此出事的第一时间就把她叫了过来。

　　这家人大概没什么亲戚吧。陆明百无聊赖地想道。

　　他现在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里，玩着自己左手的两个手指甲，和身边正襟危坐的谢辰峻比起来简直就叫“坐没坐相”。

　　而谢辰峻一直身体僵硬，也不去安慰妈妈，就这么直愣愣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久之后医生出来说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而且基本上没有伤到要害，对以后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

　　魏红浑身瘫软地倒了下来，陆明也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提议说去给大家买点夜宵过来。

　　魏红好像这时候才发现了陆明的存在。她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想起了他是谁，竟突然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怎么又是你？”

　　“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魏红大声喊道，“为什么我家每次一遇到你就没好事？！”

　　陆明惊讶地睁大了眼，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是在说我吗？”

　　“上次也是你，这次也是——我家是跟你有仇吗？怎么每次出事情都有你在！”

　　陆明觉得有些好笑：“谢太太，你搞清楚行吗？开车撞你老公的不是我，怎么一个意外也能赖到我身上？？”

　　魏红似乎没有心情和他争论，因为她发现了一旁她的儿子。

　　魏红一见谢辰峻好胳膊好腿地站在那儿就突然哭了出来，但却二话不说冲过来扬起了手——

　　“哎？”陆明脸色一变，敏捷地抓住了她的手，“你要干嘛？你要打孩子？”

　　“关你什么事！放开！”

　　“你莫名其妙打孩子干嘛？”陆明面色不悦，“他都受伤了——”

　　“都是因为他！”魏红突然歇斯底里起来，“都是因为他老谢才会出车祸的！”

　　另外三人都懵逼了。怀雅一脸不解地说：“小红你在说什么呢？刚刚警察不是来说了吗，对面酒驾全责，你怎么能怪到孩子身上去呢？”

　　“要不是因为他，老谢怎么会大半夜地开车出去？”魏红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哭喊道，“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了，有什么不能自己回家的，偏要你爸爸接！你要是不这么娇气他能出事吗？啊？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孩子……呜，呜呜呜……”

　　“……”

　　陆明明白了，原来是谢辰峻主动要求他爸爸去接他放学的。

　　可是为什么？为了躲开陆明吗？

　　难道他就那么讨厌陆明吗？……

　　魏红还在哭泣，嘴里念叨着什么，而谢辰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若寒霜。

　　陆明知道自己这种时候说话好像不太合适，但是即便是他这么粗枝大叶的人，也察觉到了刚才魏红的话里那些令人不舒服的字眼。

　　“谢太太，”他音色低沉地说，“我理解你现在心情急躁，课是你一味地骂你儿子有什么用？能帮你老公恢复快一点吗？再说了，保证孩子的安全本就是父母的责任，你说不想去接他，难道让他大晚上的一个人骑那么远的路吗？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到那个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焦躁不安吗？”

　　魏红瞪大眼睛，泪珠凝结在了眼眶里。她怔怔地看向陆明，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扑向了他，大吼道：“你，是你对不对？！”

　　“什么是我？”

　　“那个跟在我儿子身后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啊？”

　　这回萧正涵夫妇也愣住了，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目光。

　　“我家小区保安说，经常能看到一辆车跟在我儿子后面回来，”魏红吸了吸鼻子，狠狠地道，“你刚才又说我儿子骑车——你是怎么知道他骑车回家的？开车跟在他后面的人不是你还是谁？！你这个老流氓！原来你一直在打我儿子的主意吧！”

　　“！”

　　魏红疯了似的锤打起陆明，陆明这回没有还手，旁边的人赶忙上来拉架，谢辰峻也冲过来挡开了她。

　　“妈，你别打了，你别——”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谢辰峻脸上，在场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谢辰峻的眼中慢慢渗出泪珠，但只有胸脯在剧烈起伏——他硬是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陆明突然就说不出话了。这种该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是萧正涵挤到他们中间来，硬是把魏红和陆明他们隔到了两边。

　　“魏红，你听我讲两句，”萧正涵一本正经地说，“陆明是我好朋友，也是我儿子的老师，他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也绝不可能对你儿子有什么想法。如果你怀疑他的人品就是在怀疑我的，那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也可以不要做了。”

　　魏红不说话，只是红着眼瞪着他们。

　　“而你说的那件事……”萧正涵看了看陆明，又说，“我猜测是这样子的。陆明给小雨上完课一般会送他回来，然后在我家坐一会儿。待他从我家出来时恰巧是小峻下课的时间，从我家回他家又正好路过小峻的学校……所以估计他是路上看见你儿子了，就顺便送他一路。你也知道你们小区外有一条路是没有路灯的，孩子一个人经过那里确实很危险，你说呢？”

　　“但是我们小区保安说他一连好几天都——”

　　“就算，”萧正涵抬高了音量，“是陆明刻意去送小峻的，那又有什么问题呢？这几年小雨上钢琴课时小峻一般都陪着去，他可以说是陆明看着长大的。要是我正巧在外面看见小峻我也会把他送回家的，何况——”

　　“但是他没有真的‘送’啊，他是开着车在后面跟着。这多奇怪？你能说他心里真的没有鬼吗？！”

　　“……”

　　萧正涵觉得没办法跟她说了，这时怀雅也加入了进来，安抚她道：

　　“好了小红，我觉得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不管怎么样，这场车祸并不是小明造成的，他先前送小峻肯定也是好意……你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在老谢身上吧——对了，刚刚老谢做手术都是小明给输的血呢，你这样还要怀疑他吗？未免太伤人了一点。”

　　魏红死死地瞪着陆明，又瞪向谢辰峻。陆明这种高大的男人她打不过，儿子还不能让她打来撒撒气吗？想到这里她又把谢辰峻拉过来，撒气似的不停捶打他——

　　陆明也终于回了魂一样，毫不犹豫地将谢辰峻拉到自己身后。

　　“够了！还完没完！”

　　一声怒吼走廊上顿时安静了下来。走廊尽头有护出来士呵斥他们小点声，陆明朝她点头表示抱歉，然后压低了声音。

　　但他的怒气好像丝毫没有办法压抑。

　　“会养儿子就好好养，不会养就别养了！一会儿怪他一会儿怪我，最该怪的那个人现在在局子里蹲着！你有本事打他去！”

　　“……”

　　“还有，我打小峻的主意？？——我特么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多大点？说他是我儿子都有人信！到底是我龌龊还是你自己的脑子龌龊？！”

　　陆明“目露凶光”，整个人都散发着可怕的气场。女人吓呆了，直愣愣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小峻的事我还就管到底了，倒不是因为你以为的那些龌龊想法，而是因为，”陆明深呼吸了一下，“因为他有你们这种奇葩父母——”

　　“小明你在说什么呢？”怀雅说，“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

　　陆明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知道怀雅他们不清楚几年前发生的事，没有亲眼见识过这对父母的可怕之处。

　　但他不想做过多解释，依旧怒目圆瞪，逼近魏红说：

　　“小峻还要读一整年高三，接下来这这几个月，要么你们接他下晚自习，要么就近租房子陪读，要么，以后由我来接送——不要唧唧歪歪，也不许再打他，收起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身为你们的孩子他已经很辛苦了——是么，小峻？”

　　“……”

　　陆明回头看谢辰峻，却惊讶地发现他脸上的表情特别悲伤。

　　一番话畅快淋漓地说完了，现在涌上脑门的那股滚烫血液慢慢退去之后陆明才意识到，他这次，好像又做得太过火了……

　　他就不应该把血淋淋的事实展露在这个孩子面前。

　　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不称职的父母，也确实有很多失败的父母。但无论外人怎么看，在孩子眼中，尤其是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父母可能是他唯一的依靠。

　　·

　　陆明觉得再说什么都不合适，转身离开了。现场气氛尴尬，怀雅看了看剩下的各怀心事的几个人，忙出来打圆场：

　　“那个，这些事要不以后再说吧？正涵，你先带小峻去吃点东西吧。老谢肯定要住几天院了，一会儿你们再回家给他拿点换洗衣物来吧，我在这里陪着小红。”

　　萧正涵会意，带着谢辰峻离开。而谢辰峻转身时整个人仿佛就像提了线的木偶，目光呆滞，没有半点生气。

　　☆、第 8 章

　　入秋的清晨还是有些凉意的。陆明站在医院大门口抽烟，天空中好像飘起了毛毛细雨。萧正涵带着谢辰峻走过来，他便把手里的烟给掐了。

　　“我们去吃点早饭吧，”萧正涵说，“一会儿再送小峻回家拿点他爸的衣服去。”

　　陆明迟疑了一下，刚张嘴想对谢辰峻说点什么，谢辰峻便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萧正涵看了看他，又掏出火机重新帮他把烟点上。

　　·

　　谢辰峻一个人走在前面，身后的俩人默默并肩同行，步调一致地呼出了一口浓墨重彩的惆怅。

　　“你到底……”

　　萧正涵显然有话要问他。

　　刚才其他人在，他有些事情不好明说。虽然他明面上全力维护陆明，但他知道陆明的取向和“寻常人”不一样。

　　所以再怎么不可思议，魏红的那些“猜想”还是有可能发生。尤其是前段时间陆明一到点就要走，萧正涵现在结合在一起想了想，大概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知道，”陆明说，“魏红会那样说并不是毫无理由——小峻先前就遇到过她以为的‘那种事’。”

　　“啊？”萧正涵睁大了眼，“什么时候？”

　　“唔——”

　　“难怪先前谢群见到你时是那种表情——你们早就认识了对不对？就是因为小峻的事？”

　　“事情当然不是我做的，”陆明略显疲惫地道，“这点你还是能相信我的吧？”

　　“我相信你，可是到底——”

　　陆明其实不想把那件事搞得人尽皆知。但他想了想，接下来还有事要拜托萧正涵，因此还是对他坦诚一点比较好。

　　他把几年前在乡下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和萧正涵说明了，其中省略了大部分谢辰峻的反应，并且将重点放在了他爸妈的“奇葩”处理方式上。

　　“哎，我那个时候就应该意识到，小峻有这样的父母，青春期可能不会好过，”他长吁了一口烟雾，道，“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尚且要考个证，而对孩子影响最大的父母二人，却居然可以‘无证上岗’——真是人间迷惑。“

　　同样身为父母的萧正涵听了这话一脸惭愧：“是啊，我们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其实一路上都是摸索着来的，谁也不能保证做的每件事情都正确。”

　　两个人竟同时叹了口气。

　　“不过我倒觉得也不能全怪魏红，”萧正涵又说，“她也许性格上是有些缺陷吧，但她不像你起码学过点少儿心理教育，她也许根本没意识到有些话会伤到孩子——”

　　“所以我说，不会养就别养，”陆明扔掉了手里的烟屁股，“她这人怎么样我不关心，我也不想教她任何人生道理。我只是心疼这孩子，你明白么？你看他胳膊受伤了，爸爸在手术室里，结果还要面对母亲的一通发疯——要我是他我恐怕也早就疯掉了。”

　　萧正涵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有些人在事情发生时，习惯与身边的人相互指责——比如小雨小时候有一次摔伤了，我很自然而然地去怪他妈妈怎么没看好他。但事后我又很自责，我不应该去怪怀雅的。

　　“小雨受伤她只能比我更难过，就算真是她没看好孩子也不应该怪她。我当时会那么心急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来挽回现状，所以说到底还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而已……”

　　陆明拍了拍他的肩，说：“要是每个做父母的都能像你一样学会反省就好了。”

　　萧正涵苦笑了一下，抬起眼又看见了朦胧晨雾中一个人走在前面的单薄身影。他说：“但也好，还有一年小峻就要去读大学了，马上就能享受自由了——自由就是一次重生啊，至少我是一直这样坚信的，你觉得呢？”

　　“所以那时候的你就要追求自由，‘摇滚至死’，对吗？”陆明微微一笑。

　　俩人默契地勾着肩笑了会儿，陆明对他做出了最后的请求：

　　“刚才我在魏红面前是嘴硬，其实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在谢群身体恢复、能够接小峻放学的这段时间，麻烦你帮忙照顾他一下吧。我的车借给你开，反正我平常也不怎么用得着，你——”

　　“为什么？你不是说要管他管到底的吗？”

　　“哎，总归还是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关系？你心里又没有鬼，”萧正涵说，“就算别人不信你的人品我们也信，而且小峻也愿意让你接送吧？”

　　陆明看着他的背影，说：“可我还是觉得不合适……”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

　　他知道他的好朋友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他也相信他自己。

　　可是他心里总有个可怕的声音在对自己说：

　　万一我心里有鬼呢……

　　·

　　三个人来到一家早点店门口。差不多一夜没睡，三人面色都十分疲惫。不过谢辰峻挑选早点时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陆明正想对他说点什么，他扬起脸来看着陆明道：

　　“陆老师，你要吃什么？”

　　“啊？”

　　蒸笼打开，水汽氤氲中陆明依稀可以看见那张干净隽秀的脸。

　　他脸上的血迹是陆明一点一点擦掉的。那时少年的窘迫与不安还仿佛依稀可见，现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华。

　　陆明却垂下眼，说：“我不吃了，一会儿我就先回去了。”

　　“什么？”谢辰峻一脸错愕。

　　“那个……一会儿让你萧叔叔带你回家拿东西吧，接下来他也会接你晚上放学——”

　　“可是——”

　　谢辰峻盯着他，眼眶里微光流转。陆明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有太多话想对他说的。关于为什么会担心他，为什么要保护他，为什么要当着他妈妈的面说那些话，为什么现在又，突然不敢面对他……

　　可是陆明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把车钥匙丢给萧正涵，独自走进了灰蒙蒙的晨雾里。

　　“我不需要！”谢辰峻突然开腔，把两个大人都吓了一跳。

　　陆明转过身来，发现他眼睛红红的，脸上那种倔强又满是怒意的表情陆明还是第一次见。

　　谢辰峻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将一袋包子塞进他的怀里，然后死死地盯着他，字字铿锵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总需要人保护。”

　　“……”

　　谢辰峻回到萧正涵身边，没有再看他一眼，耳朵却红得可怕。

　　陆明愣了半天，然后兀自笑了。

　　还从未见这家伙跟自己生气，原来他某些时候也是有情绪的。

　　陆明将包子揣进衣袋里，转身走了。

　　·

　　·

　　做了这个看似艰难的决定后，陆明花了些时间让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其实也没什么，本来就没什么。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胡思乱想”大概只是胡思乱想而已，待生活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他便又重新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淌，一转眼便又是一个夏天。

　　陆明本以为在这个小地方一切都能变得慢一些，可没想到只是眨眼之间，距离他最初回到平城已经四年过去了。

　　·

　　又是一个夏日傍晚，门一开，一个泥猴子便“腾”地冲了进来，正是七岁的小雨。

　　他浑身脏兮兮的，红领巾系在脸上；不知道又是在模仿哪个“大侠”，他一见陆明就屈膝蹲下，双臂大张，摆出了个“接招”的姿势：

　　“少侠，我看你骨骼惊奇，要不要跟我比试一场？若是能三招之内赢过我，小生就拜你为师——

　　“拜你个头啊！”陆明敲了他一下，拎小鸡一般地拎起他，“我揍你还要三招吗？一招就给你屁股揍开花咯！”

　　“嗷嗷嗷放我下来！——”

　　陆明把他扔进浴室。

　　“臭烘烘的，又是去哪个泥巴地里打滚了啊？这么脏别想碰钢琴，给我洗干净！！”

　　陆明嘴上吼着他，其实给他换洗的衣服已经放在了浴室里；厨房里还准备了绿豆汤，冰镇过的，放了红糖，就是这小屁孩最喜欢的那口。

　　·

　　小雨冲了个凉出来，发现他的师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钢琴前哼歌。

　　“又长高了啊小矮子？”陆明叼了根棒棒糖在嘴里，懒洋洋地道。

　　“我哪是‘小矮子’？谁说我矮了？”小雨嚷道，“我是我班男生里最高的好不好！你不要看我比你矮就叫我‘小矮子’，那整个平城没有几个人不是‘小矮子’了……”

　　“你跟我说绕口令呢？”陆明眉头一皱，粗声粗气地道，“来练琴！今天先练练巴赫——”

　　“我不想弹巴赫！”小雨噘起了嘴，“我要弹革命！（*注）——棒、棒棒棒——”

　　他话音未落手上就开始“棒”了，“棒”完之后的一连串琶音却一塌糊涂。

　　陆明削了他一脑袋，暴躁道：“棒你个头啊！先给我练基本功！”

　　小雨瘪着嘴，不高兴地翻开首复调练习曲。结果他一顿操作猛如虎，手指狂乱翻飞，速度快得出奇，所有音符都粘连了在一起，差点没把陆明气得背过去。

　　·

　　不过后来整节课小雨表现还算不错，到快下课时师徒俩终于“重归于好”，课后一起坐在窗台上吃冰棍。

　　“陆老师，我家也马上要搬家了～”小雨调皮地眨着眼，笑嘻嘻地说。

　　“欧？搬到哪里去啊？”

　　“搬到小峻哥哥家隔壁去！耶我们又能做邻居了！”

　　“……”

　　前几年萧正涵也在慢慢做点小生意，这一年间进步格外神速，一转眼都可以买谢辰峻家的同款大别墅了。

　　不过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时陆明还是手上一顿。正巧楼下有些三三两两放学回家的高中生，你追我赶的模样实在是青春洋溢。

　　“你小峻哥哥……是不是高考考完了？”

　　“嗯，是啊。”

　　“考得怎么样？”

　　“听说挺好的吧～”

　　“哦……”

　　其实陆明最想问的话没有问出口，但小雨这个小机灵鬼竟意外戳中了他的点：

　　“我上次叫他陪我来练琴，他都不来。”

　　“啊？”

　　“他说陆老师不喜欢他～”

　　“谁说我不喜欢他！”陆明突然一吼，把小雨吓了一跳。

　　“我骗你的嘛……”小雨缩着脖子道，“他说他要去找同学玩，没空来你这里玩。”

　　“……”

　　“我估计啊……是小峻哥哥谈恋爱了～”

　　“哈？！”

　　“他说他满18岁了，已经可以和女同学亲嘴嘴啦！”

　　“谁——谁跟你说的？他不可能会自己跟你说这些！”

　　“那当然啦～因为我又是骗你的，略略略～～～”

　　小雨整个人都写着“欠扁”两个字，跳着就跑走了。陆明抄起一个抱枕去追他。

　　小雨在他家里上蹿下跳，嘴里还没闲着：

　　“亲了嘴嘴就可以生小孩咯！我让峻哥赶紧生一个给我玩，我也教他弹钢琴——嗷！”

　　陆明逮住了他，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脑瓜嘣：“谁说了亲了嘴就能生小孩了？谁教你的？”

　　“我爸说我就是这样来的！”

　　“你——”

　　小雨一脸委屈地看着他，陆明抢走了他手里的半根冰棍：“别吃了！”

　　“嗷！——老陆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嘛？”

　　“你再叫我老陆！”陆明抬起手就要削他。

　　“是不是听说小峻哥哥谈恋爱所以不高兴啊？”小雨很作死地道，“是因为你自己还是个单身狗所以羡慕嫉妒恨吗？～”

　　“你跟谁学——你给我练琴去！再练两个小时！”

　　“嗷我不！我今天刚练完——”

　　陆明气得鼻子冒烟，拎小猫一样拎着他就走。

　　“嗷嗷嗷！小峻哥哥谈恋爱也不怪我啊，”小雨嗷嗷叫嚷道，“没人跟你谈恋爱也不怪我啊——放我下来！没有谈恋爱，峻哥没有谈恋爱！我骗你的！——”

　　“我管他谈没谈，你给我先弹琴去！”

　　“嗷——”

　　小雨在钢琴前鬼哭狼嚎，陆明今天也成功被小徒弟气得半死。

　　小雨的话几分真假说不准，但有一个事实却确实摆在眼前：

　　谢辰峻要去读大学了，这意味着他很可能暂时地，或是永远地，要离开这个小地方了。

　　陆明没来由地心下一阵烦躁，然后又为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而更加恼怒。

　　他啃了一口快要融化的冰棍，一口透心凉直直地凉到了心底。

　　·

　　·

　　几公里外的另一个小区里，别墅门前停了辆车。

　　谢辰峻手里攥着几页纸，面色沉重地推开了家里大门。

　　魏红正坐在沙发上弄指甲，谢辰峻一声不吭地将高考志愿表的复印件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转身回房。

　　魏红兴致乏乏地拿起志愿表看了看，突然将纸揉作一团，大声怒吼道：“谢辰峻！你给我下来！”

　　楼上卧房一片寂静。

　　“是谁允许你报这个学校的——谁允许你报什么师范学校的，啊？！！！”

　　☆、第 9 章

　　晚饭时一家人难得聚在饭厅里。谢群被老婆从应酬局里叫回来，身上还带着些酒气。

　　经过大半年的恢复，他的身体已经跟车祸前相差无几了。最近他又开始了商业应酬，而且“身上有伤”成为他喝酒时的免死金牌，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醉到不省人事了。

　　谢群拿着那张皱巴巴的高考志愿表端详半天。其实和妻子的暴怒相比，他觉得上大学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有什么关系嘛？我不也没读过大学吗，还不是照样做生意？大学就是买一个文凭，读什么都一样啦……”

　　“那也不能读个什么师范啊？”魏红瞪圆了杏眼，“他这成绩明明可以去985，读什么师范啊？！”

　　“师范又怎么了？”谢群抖了抖手里的烟，说，“你没老师啊？谁没个老师？读师范很不错了，以后就是个铁饭碗。万一将来走投无路了，起码还有条退路，能混口饭吃——对吧小峻？你就是这样想的吧？”

　　谢辰峻目光空洞地盯着桌上的那盘青菜，没有说话。

　　“那你怎么不看看他报的是什么专业？”魏红将志愿表在他面前拍得啪啪响，“心理学！这是什么鬼东西？学了能干嘛？”

　　“哎呀心理学嘛……心理学是干嘛的啊儿子？你报这个专业干嘛？”

　　“这是要去跟神经病打交道的啊！我看他自己才是有病吧！”

　　魏红如往常一样，怒火上来时就会指着谢辰峻的鼻子骂。这次谢辰峻没有像以前那样沉默相对，而是默默抬起脸来，面色冷如寒霜：

　　“是，我就是‘有病’，”谢辰峻说，“所以我要去学这个，不是为了治愈别人，而是为了学学怎么拯救自己——”

　　“啪！——” 魏红突然一巴掌上来，谢辰峻脸上顿时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魏红眼眶通红地道，“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培养长大不是为了让你去当神经病的！你要是有病现在就给我去医院！不要读了，什么都不要读了！”

　　谢辰峻没有躲闪，甚至脸部肌肉都没有任何抽动。他站起身来，直视他的妈妈，眼睛里的那份决绝让魏红突然怔在原地。

　　这还是儿子第一次在面对她的责骂时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你要干什么？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没错，我翅膀硬了，”谢辰峻顶着半边通红的脸说，“我已经成年了，从现在开始我有权力选择我读什么学校，也有权力决定我应该去哪里待着。如果有一天我认为我应该去医院了，我会自己去，不牢您操心。”

　　“你！——”魏红再次扬起手，谢辰峻立刻闭上了眼，可是想象中的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

　　“哎呀好了，”谢群拉住魏红，“干什么啊？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还扇巴掌，你这习惯也是该改改了。”

　　“我改什么？我自己的儿子我不能管吗？问题是他听我们的话吗？啊？他从小到大听过我们的话吗？！”

　　“我觉得儿子已经挺乖了，”谢群苦口婆心地道，“从来不惹事，学习成绩又好。你应该听听牛总他们都怎么说的，他们都羡慕我有这么一个懂事又优秀的儿子——”

　　“可再优秀现在不也选了个这样的破学校和破专业吗？你让别人问起我的时候我怎么说？？人人都以为咱的儿子肯定是清华北大的料，结果、结果去读了个师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魏红激动得又想扑过来，谢群赶紧拉住她，笑呵呵地安抚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反正不管儿子学什么将来都是要回来继承家里的生意的，学校里本来就学不到什么啊，到时候跟着我多跑一跑就什么都懂了……”

　　“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他还愿意听我们的吗！”魏红火气愈发旺盛，“他才刚成年就硬气成这样了，那以后还得了啊？啊？！——你去哪？我还没说完你要去哪里？”

　　谢辰峻一言不发地转身想要回房，被魏红叫住。谢群也赶紧说：“好了儿子，你看你惹你妈那么生气，快过来道个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

　　“什么？！”

　　“我只是为自己做了个选择，”谢辰峻目光阴郁地说，“为什么要道歉。”

　　“……”

　　房间里空气冷下来，却冷不过谢辰峻看向他父母时那无比陌生的眼神。

　　“妈妈，”谢辰峻声音低沉地说，“你那么生气，不是因为我自己做了选择，而是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对吧？”

　　“你——”

　　“你要我向你道歉，那么，我从小到大，你们有任何一次，向我道过歉吗？”

　　桌子对面的两个人都呆住了。

　　谢辰峻慢慢地摇摇头，脸上是极度的失望：“我本来就没有奢望……”

　　“……”

　　谢群和魏红俩人怔怔地看着儿子离开餐厅，相视一眼，眼神里满是不解和慌乱。

　　·

　　谢辰峻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站在漆黑的落地窗前。他拿起手机给朋友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声音有点吵，但片刻之后就清净了。

　　“你怎么样？”好友的声音传来，“你爸妈反应还好吧？”

　　“和以前一样。”

　　“实在不行你就出来，哥们儿养你。”

　　谢辰峻笑了笑：“谢了，暂时应该不用。”

　　“我知道，你爸不会舍得你的。他下午刚刚跟我爸夸了你一通，我爸又回来教训我了……”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

　　“查到了。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你就等通知书下来去学校报道就好。”

　　“嗯，谢谢。”

　　挂了电话，谢辰峻深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夜色无声，他独自品尝这令人着迷的孤独感。

　　自由，他终于等到了……

　　·

　　·

　　九月的阳光依旧毒辣，谢辰峻拖着行李箱来到寝室楼下，白皙的脖颈上已满是汗珠。

　　之前谢群送他来了学校，又带他在周边好吃好喝了几天，刚刚才塞给他一堆钱后启程离开。

　　谢群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魏红。母子俩冷战了两个月后，谢辰峻还是成功出现在了学校里。而谢群临走时让他不要担心家里，在外面也不要怕花钱。

　　“反正以后爸爸的这些都是你的嘛，”谢群拍着他的肩膀乐呵呵地道，“年轻的时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爸爸都随你，只要你玩够了就回家，帮爸爸一起张罗生意就行，听到了吗？～”

　　谢辰峻没有表态，只是冷冷地看着谢群离开。

　　·

　　来到寝室楼，谢辰峻推开了属于他的那间寝室大门。

　　房间里已经有几个小伙子了，一个抱着吉他，一个玩着鼓棒，还有一个在擦着金光闪闪的长号。

　　“哟，终于来了，”抱着吉他的男孩说道，“好了我们寝室这下到齐了！——咦，同学，你是什么专业的啊？怎么没带乐器啊？”

　　“废话没带乐器肯定是学钢琴的咯，”玩鼓棒的那男孩说道，“你见过谁扛着钢琴到处跑啊？哈哈哈哈……”

　　“也是哦，我傻了哈哈哈……”

　　房间里顿时被欢乐又傻气的笑声充斥，谢辰峻揉了揉肩，也展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大家好，我叫谢辰峻，是……心理学专业的。”

　　“啊？”

　　“What？”

　　“什么！”

　　三个人都很惊讶，吉他小哥愣愣地道：“我以为……我们寝室都是音乐学院的……”

　　“可能正好多了一个床位吧，”谢辰峻走进寝室，走向自己的床位，“我也很惊讶，居然不是跟同院同学一个寝室。”

　　“……”

　　大家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谢辰峻举手投足间都写着克制和修养，衬衣穿得整齐，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就连银边眼镜上都没有一丝尘屑，清冷孤高的面容仿佛让人难以接近。

　　寝室因为他的到来冷场了一会儿。长号小哥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吉他手：“心理专业……是不是一个响指就能把我们催眠啊？”

　　“不、不会吧……”

　　“那会不会一眼就能看出我们在想什么啊？”

　　“额……”

　　“也不会的，”谢辰峻笑眯眯地转过身，“我连自己都还看不懂呢，怎么去看懂别人？”

　　大家看他笑，也纷纷笑了出来。

　　“是啊是啊，哪有那么神奇……”

　　“对啊对啊……”

　　“哈哈哈哈……”

　　谢辰峻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将从家里带来的特产分给几个室友。大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个看似冷淡的男同学，和他们并没有太大区别。

　　四人还说晚上一起去东门外的美食街逛一逛，找点好吃的，谢辰峻也没有拒绝。

　　·

　　他枕着手臂在床上躺下。这里是老校区的老宿舍，寝室楼起码有几十年历史了。床铺是铁质的上下铺，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木质床板也已经老旧，一晃动就容易掉灰。

　　谢辰峻睡在下铺，却并没有怨言。这个床位可是他托神通广大的朋友精心安排的，他看着头顶的上铺床板，摸着那结节丛生的旧木头，目光在上面不断搜寻，企图找到一点他想要的东西。

　　不多久，一排圆珠笔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印入眼帘，让他为之一振。

　　【Рахманинов狗屎！】

　　他兴奋地坐起身来，仔细端详那字迹。这一串俄文他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总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在记忆里飞速地搜寻……

　　“你在看什么啊？”玩着鼓棒的小哥冷不防地凑了过来，“Pax……这不是拉赫马尼诺夫的俄文名字嘛？谁写的？”

　　“不知道……”

　　“一般人不可能知道他的俄文——我知道了，一定是先前住这里的钢琴专业学生写的。拉赫的第三钢协是世界上最难的钢琴曲，估计他练不下来，在骂骂咧咧呢，哈哈哈哈！”

　　“……

　　“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本专业就是钢琴，他是小提琴，”他指了指吉他小哥，“但我们打算组个摇滚乐队，你要一起玩不？”

　　“……”

　　谢辰峻无心作答，再次看向头顶的床板。

　　他终于想起他在哪里见过这行字了——他帮陆明整理过钢琴谱，看见过上面手写的俄文，而且因为是俄文，他还多看了几眼。

　　那字迹，和床板上的一模一样……

　　谢辰峻嘴角默默勾起，倒回了枕头上。

　　终于找到了，你来过的证据……

　　他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微笑。

　　☆、第 10 章

　　离开家之后，谢辰峻有近两年没有回去。

　　他实在太喜欢自由的味道了。

　　起初住在寝室还有些不习惯，因为从小家境条件不错的他没有过那种私人领地被外人侵入的时候。

　　但渐渐地，他发现，纵使自己的私人空间再少，身边所有人，无论多亲近的朋友，也都会与他保持人与人之间该有的距离。

　　简单来说，他对人际关系的要求仅有“互相尊重、保持距离”那么简单而已。

　　这种想法是多么悲哀啊，他无数次这样想道。

　　·

　　学业进展得很顺利。他平静地、不紧不慢地吸收那些他想要的知识，同时在无数个夜晚不断审视自己的过去，和内心那些不起眼的细微变化。

　　他喜欢他的床，喜欢躺在上面，因为这是某个人曾经睡过的地方。

　　他想象过多年前那个人像他一样靠在床头看书的样子。萧叔叔说当时的他就喜欢宅在寝室，所以他的很多事也许都是在这里做的。看书，吃饭，学习，发呆，甚至是……谢辰峻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

　　他很多次询问自己这种莫名滋长出来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曾经以为不被父母允许的东西都是洪水猛兽。

　　但是离开那人很久之后他才明白，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

　　就像当年他对自己说“不是你的错”一样，人首先最应该学会的就是原谅自己。

　　并且学会接受自己的一切，包括叛逆，懦弱，胆怯，和那些本不该产生的思念。

　　·

　　到离开家后的第二个冬天，也就是大二那年的寒假，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那天结束了一个冗长的浅眠后他决定，他要回去看看，而且他想要马上见到那个人。

　　·

　　·

　　一下火车他就见到了家里派来接他的司机。谢辰峻沉默地坐上车，随着车慢慢驶离冷风萧瑟的站前广场。

　　他手机亮起，是朋友给他发来的定位。

　　“师傅，改道去北桥家乐福吧。”谢辰峻突然说。

　　“啊？要先去超市啊？”

　　“嗯，我去买点东西。你先把我行李送回家吧，待会儿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要买什么可以让我们跑腿嘛，老爷和太太说很想赶紧见到你，让我接到你就直接回家哩。”

　　“我会跟他们说的，”谢辰峻面无表情地说，“在超市门口放我下来吧。”

　　谢辰峻进了超市。还有几天就是除夕，超市里已经年味十足。他找了辆手推车，在货架间不断地搜寻着，很快便看见了那个惹眼的高个子男人——

　　他快步走上去，手推车突然和他的车撞在了一起。

　　“啊，”他抬起脸来，惊讶的神情顿时在脸上绽开，“陆老师……”

　　陆明眼睛里也有一瞬间的讶异，转眼间就变成了数不尽的温柔。

　　这个眼神实在太熟悉，也太令他怀念了。

　　·

　　两个人之间冷场了一秒，然后便都笑了出来。

　　“小峻你回来了，好久没见了。”陆明面目温和地说道。

　　“嗯，刚刚回来。”谢辰峻脸上微微泛红，异常生动好看。

　　陆明盯着他，莫名地也感觉脸上有点发热。他挠挠略显凌乱的头发，说：“听说你这两年放假都没回家……在学校过得还好吧？”

　　“嗯，”谢辰峻点点头，“挺好的。我和陆老师，是一个学校……”

　　“我知道，”陆明爽朗地说，“你萧叔叔告诉我了——呀，你怎么也考去师范了啊？我以为以你的分数可以去更好的大学呢。”

　　“我觉得师范就挺好的，而且我想学的那个专业本身就是师范教得更好。”

　　“嗯，也是……”

　　一年多不见谢辰峻又长高了几公分。现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曾经的青涩与稚嫩，但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气质老成——

　　陆明很高兴地发现，大学生活似乎让这孩子更加自信，也更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他穿着件肉粉色的短款上衣，整个人都散发着生气勃勃的纯粹少年感；神情也较从前要鲜活许多，似乎是根本不想掩饰见到自己时的迫切与喜悦。

　　陆明简直想捂着脸感谢老天，太好了，这孩子长得也太好了。

　　而陆明还是穿着随意，不修边幅。大冬天的只批了件看上去就不怎么厚实的薄羽绒，领口大敞，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半高小辫，只面容依旧帅气，身材英挺修长，周身那极富侵略性却实际上温和有力的气场一点也未改变。

　　俩人都惊喜于对方现在的样子，随便客套了几句后就自然而然地一起推车向前走。

　　“你也是出来买年货的吗？”陆明没话找话道。

　　“嗯，来随便逛逛。”

　　“感觉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在学校真的一切都好吧？跟室友相处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吗？”

　　谢辰峻想发笑但忍住了。他点点头道：“嗯，真的一切都好。我室友都是音乐专业的，我们搞了个业余的摇滚乐队。除此之外，平常我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上学期还拿了一等奖学金。”

　　“很厉害嘛，”陆明睁大了眼，“而且乐队啊……你也开始玩乐器了吗？”

　　“嗯，我学了一点吉他，”谢辰峻抬起眼睛看着他，“室友教我的。他说上手简单，让我随便学了学，就在乐队里充当和弦吉他了。”

　　“噢，室友啊……”

　　陆明眼前出现了（男）室友教谢辰峻弹吉他的画面：两个人并肩坐着，室友手把着手帮他矫正姿势，房间里四处洋溢着少年们所独有的青春的暧昧气息……

　　他将脑中这个画面狠狠捏碎，尴尬地笑笑，说：“那还挺不错的哈。多交点朋友，大学生活就不会太无聊。”

　　“嗯……”

　　陆明被货架上的调味料吸引，凑过去仔细看。谢辰峻的推车里还什么东西都没放，他也好奇地凑过去，说：“陆老师，你要自己做饭吗？”

　　“嗯？噢不是。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准备到时候搞个火锅吃吃，我也就会弄那个了……所以得准备点火锅底料和蘸料，你帮我看看，哪种比较好吃。”

　　谢辰峻其实也不懂，他平常从来不做饭。他很认真地帮陆明挑着蘸料，嘴上却在说别的事。

　　“陆老师……今年打算和谁一起过年啊？”

　　“嗯？”陆明奇怪地看向他。

　　谢辰峻睫毛低垂，说：“我记得陆老师以往过年都是在萧叔叔家吃饭的，今年是不是……有要招待的人了？”

　　陆明眨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他撑着手推车俯下身，笑吟吟地看着他：“没有啊，我家谁也不会来——倒是你，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啊？”

　　“！”

　　谢辰峻感觉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他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因为陆明看见他的反应后立马向后缩了缩——

　　“啊，哈哈，那个，开玩笑的……是正涵他们决定今年过年出国玩一玩，又不带我对吧，我就只能自己在家吃饭咯～”

　　“唔……”

　　“我会做的也就火锅了，只要把菜洗干净放进锅里涮一涮就行了嘛……应该称不上好吃吧，所以估计请客也没人要来，哈哈哈……”

　　谢辰峻心里舒缓许多，继续帮他挑选酱料，嘴上淡淡地说：“可以的话，我就过来陪陆老师吃年夜饭吧，反正我也爱吃火锅。”

　　“你就算了吧，你那爸妈——”

　　“……”

　　“额，我是说，你都好久没见父母了，过年了就好好陪陪他们吧，对吧……”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陆明恨不得暗暗抽自己几下：提什么父母！提什么他的父母！干嘛去提人家的伤心往事！

　　谢辰峻却好像丝毫不在意，继续把话题绕回了火锅上。然后还提到了自己在大学时最喜欢吃的小吃，俩人发现他们的口味似乎出奇的一致。

　　“啊，你也喜欢那个小土豆吗？”陆明开心地说，“我也超爱的。感觉虽然不怎么辣但是味道很足，一口下去汁水超多，真是怀念啊……”

　　“嗯，还有夏天的龙虾和烧烤，”谢辰峻眼睛里噙着笑，说，“我们寝室那几只猪每个人都可以吃四五斤，还偏要就着冰啤酒喝。我告诉他们这样老了之后容易痛风他们都不信，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哈哈哈，居然敢不听医生的话，”陆明笑道，“心理医生也是医生嘛。臭小鬼就是仗着年轻，使劲作死，不过年轻真好啊……”

　　“改天陆老师有时间的话，回母校看看吧？听说距离十年前变化可大了，我还能带陆老师再去东门的美食街吃好吃的。”

　　“好啊，那到时候你招待我？”陆明看着他，眼睛笑得弯弯的。

　　“嗯，管饱。”

　　俩人慢悠悠地在超市里乱转。陆明已经发现他根本不想买什么了，便提议俩人共用一个手推车。

　　谢辰峻走在他身边，心里莫名地踏实。

　　陆明的音色低沉而略带沙哑，身上偶尔会飘来淡淡的烟草香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自然，时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夏日傍晚，那个充满琴声的屋子里。如果那时候俩人就能这样畅快的聊天该多好啊……

　　谢辰峻想这些时陆明正注视着他轮廓柔美的侧脸。陆明突然有些心痒痒，不知道该不该问出他一直以来想问的那个问题。

　　可还没等他酝酿好情绪，一声招呼声在俩人身后响起。

　　陆明转过身去，货架尽头的那个中年女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哎呀真是陆老师啊！我老远就看到你了～你也在这儿买年货啊？好巧啊！”

　　陆明认出了这是他的一个学生家长，便马上笑道：“噢，是张欣然的妈妈啊，你好。”

　　“好巧好巧，我就说嘛那么高的个子，也只有你陆老师了……诶这位是？”

　　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飘向了谢辰峻。

　　“这是……这也算我的一个学生吧，刚刚放假回来。”

　　“喔呀，是在外地读大学吧？”女人打量着他，满眼都是透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兴奋，“哎呀长得真帅呀，一表人才的，一看就是很有出息的样子……小伙子几岁了啊？有没有女朋友啊？”

　　谢辰峻一脸尴尬。

　　“欣然妈妈你别开玩笑了，”陆明道，“孩子还小呢，还用不着介绍相亲。”

　　“那也可以先问问嘛，”欣然妈妈“欣然”乐道，“说不定就有合适的姑娘呢？”

　　“嘛……”

　　“那陆老师，”女人突然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上次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怎么样啊？她挺满意你的，你觉得呢？”

　　“额——”

　　什么？！

　　谢辰峻猛地抬起头看他。

　　相亲……对象？？

　　☆、第 11 章

　　陆明干笑了一下，说：“额，我都不知道您那次带她来是相亲啊，我都没怎么看过她……”

　　“那也总归有点印象的咯？”欣然妈妈道，“她工作很稳定，也是老师，还是公立学校的。你俩正好算同行，以后一起教孩子，那你们的孩子该多有出息呀，是不是？”

　　“额……”

　　谢辰峻推着车走了，头也不回地说：“陆老师，我去冰柜那儿等你。”

　　“额？噢，好……”

　　“好啦小伙子走啦，”欣然妈妈又凑了过来，“你现在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吧，觉得那姑娘还不错不？你喜欢的话我再帮你约一次？”

　　“不用了吧，欣然妈妈，谢谢你的好意。”

　　“陆老师你都快三十嘞，不要再一个人单着了。我身边很多姑娘都在打听你，听说你又高又帅，还会弹钢琴，人家都很喜欢你的……”

　　“额，呵呵……”

　　“或者这个不喜欢我再帮你换一个？”欣然妈妈眨眨眼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内向的？还是外向一点的？要么结过婚的也行呀，我认识个单身带娃的年轻妈妈，长得很漂亮的——”

　　眼见谢辰峻的身影越来越远，马上就要看不到了，陆明着急地打断眼前这个女人，说：“好了欣然妈妈，相亲的事暂时就不考虑了。实不相瞒，我其实心有所属了，所以就不耽误其他女孩子了……”

　　“啊？心有所属了啊？是谁呀？在哪里工作啊？不会不是本地的吧？不然怎么连陆老师家里都不帮着收拾一下啊——”

　　“额，哈哈，这也不能赖他啊……我还得买点东西，一会儿有点事，我们下次再聊哈，再见。”

　　“诶，哎——”

　　陆明急急忙忙地走了。绕了好几个货架终于甩开欣然妈妈，也终于找到了在冰柜前挑酸奶的谢辰峻。

　　谢辰峻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陆老师你们聊好了？”

　　“额，是……”

　　这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是怎么回事……陆明一脸纳闷。他说错什么话了吗？为何有种马上要“大难临头”的谜之既视感……

　　“陆老师现在也带别的学生了吗？”谢辰峻突然说，“除了小雨之外。”

　　“嗯，带了几个。”

　　“噢……”

　　“怎么了？”

　　“没什么。”

　　明明满脸都写着不高兴……陆明在心里笑道。

　　“我那个，刚才——”

　　“我只是觉得，”谢辰峻又说，“我要是小雨的话，一定会吃醋的。”

　　“啊？”

　　“他从前是你唯一的徒弟，你现在带的学生多了，能分给他的关心也就少了——他没少跟你闹别扭吧？”

　　“别扭啊，”陆明笑了，“别扭倒是天天闹，但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吧。他那个傻了吧唧的小脑瓜子里怎么可能装得下这些……”

　　谢辰峻不言语，脸蛋微微鼓了起来。陆明悄悄瞧着他，心想明明不高兴的是你才对。

　　但是会发小脾气的谢辰峻，居然还挺可爱的。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多带学生的，”陆明对他解释道，“是后来周末的时间多了嘛，你不来了之后小雨也只来一天了。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多教几个了。”

　　“那还都得怪我了，”谢辰峻抬眼道，“要不是我以前老爱赖在你那儿，你早就可以多带几个学生了。”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

　　谢辰峻拿酸奶的手停在半空中，眉眼低垂，满脸失落。

　　“可是什么？”

　　“我那个时候只有在陆老师那里，才很觉得很平静，很放松。”

　　“是吗？”

　　“嗯。”

　　陆明点头。他能想象，有他父母在的那样的家里，待上片刻应该都令人窒息……

　　“感觉，陆老师一直都在保护我……”

　　“！”

　　陆明惊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夜晚，谢辰峻在他的车窗外，也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那时的谢辰峻还不像现在这么健谈，也不怎么爱搭理他。可是那天他很意外地表达了对陆明的关心和感激，让陆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忍不住去回忆那个画面……

　　陆明挠挠头，干巴巴地笑了笑，“一把年纪”的他居然久违地尝到了“脸红”的滋味……

　　“不过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谢辰峻抬起头笃定地说，“已经不需要大人保护了。”

　　“……”

　　陆明的手又放下了。好吧，你高兴就好……

　　·

　　·

　　离开超市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陆明没开车来，因为他家离这里也就一公里左右，他通常都徒步过来全当运动了。

　　而谢辰峻也没有要打车回家的意思，似乎是想陪着陆明走一段。俩人心照不宣，陆明帮他接过手里的那袋东西，他却仿佛更不高兴了。

　　“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谢辰峻将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处，脸藏在领子里小声说。

　　“那我也可以帮你拎嘛，”陆明笑道，“我拎着又不费劲。”

　　“我拎着也不费劲……”

　　“好我知道了，下次让你拎行不行？”

　　“……”

　　俩人在路灯昏黄的街道边慢慢走着。老家和大城市不一样，不似那样行人匆匆，街边的商店也不怎么热闹。

　　可是谢辰峻依旧喜欢这里。这里安静，节奏慢，走两步或许就能遇到熟人，虽然刚刚他们遇到的那个“熟人”弄得谢辰峻并不是很开心。

　　他想起了最令他不开心的那件事。在超市里时故意没有提，现在他斟酌着字句，在考虑如何不动声色地问出口来。

　　“刚才那个……”他小心翼翼地说，“那个阿姨说，给你介绍了……相亲对象？对吧？”

　　“嗯？”陆明看看他，嘴角勾起笑意，“是啊，怎么了？”

　　“那，陆老师你，喜欢她吗……”

　　“怎么可能，”陆明笑说，“都压根没仔细看几眼——话说那姑娘和欣然妈妈一起来我家旁听钢琴课时，我还以为是她也想学，不过我跟她们说了我不收成年学生——”

　　“为什么不收成年学生？”谢辰峻问。

　　“成年人学钢琴……不太好学了，”陆明道，“而且成年人就不是奔着考试和考级去的，可能只是因为兴趣才学吧，所以我也不是很乐意教。”

　　“因为兴趣就不能学钢琴吗……”

　　“不是这个意思，”陆明耐心地道，“是教学方法会不一样。比如有人问过我能不能学一段时间后就弹好某首曲子，如果我真要教他弹好那一首，就根本不用从基本功开始教起，当然，学完之后他也可能只会弹那一首而已。”

　　“那，不能学学基本功吗？”

　　“可以啊，但是会进展很慢。因为手指基本定型了嘛，而且大人很难花好几年时间在枯燥无味的练习曲上，就算做到了，也会事倍功半，完全不如小时候学起来有效率。”

　　“唔……”

　　“不过也不是每一个乐器都这样了，”陆明又说，“像钢琴和小提琴这样难度较高的古典乐器可能需要童子功，吉他不用啊。吉他反倒是大人学起来会轻松一些，手指够大，也不怕痛了——你刚刚接触吉他的时候，手指是不是也经常起泡啊？”

　　谢辰峻点点头，说：“嗯，经常发热发红，然后起水泡，水泡变成茧了之后会脱一层皮，长出来的嫩肉下回就继续起泡……”

　　陆明龇了龇牙，怎么被他一说就特别痛的样子呢？谢辰峻那双细皮嫩肉的手要真是起泡脱皮了，也是够让人心疼的……

　　“难怪我室友让我学学吉他就好了，”谢辰峻又说，“他的专业是钢琴，却不肯教我，说短时间内也学不会什么，可能一本练习曲还没练下来我就没兴趣了……”

　　“你还找他学过钢琴呢？”陆明敏捷地捕捉到了某个信息，“那你小时候我问你要不要学的时候，你干嘛不学？”

　　“我……”

　　他看陆明面色不悦的样子，赶紧想办法解释：“我那个时候，唔，我是有点怕我爸妈。”

　　“欧？”陆明抬起了眉毛。

　　“如果我说我也想学钢琴的话，他们肯定会让我学。但他们一定也会将钢琴作为一个新的‘考核指标’，如果我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会骂我……”

　　谢辰峻脸上出现了小时候才有过的神情，陆明一下子就心软了：

　　“也是啊，我都没有考虑到……早知道就偷偷教你了，不让他们知道就好了。”

　　“可是家里没琴，回家也没办法练……”

　　“嗯，也是……不过现在还是来得及的，”陆明弯起眼睛，语气温和地说，“我趁寒假好好教教你，等回到学校之后就能惊艳你的室友了。”

　　谢辰峻的心脏跳跃起来：他的意思是不是，接下来谢辰峻可以经常去他家了？

　　“额，不过想惊艳钢琴专业的学生是有点难……这样吧，我教你几个流行歌吧，自弹自唱的那种，这样你就可以去女孩子面前耍耍帅了，怎么样？～”

　　“……”

　　谢辰峻的脸色一下子暗淡下来。他这才想起刚才俩人不是在说相亲的事吗？怎么扯着扯着就聊到钢琴上去了？……

　　而陆明似乎根本不打算给他“反击”的时间，顺着刚才的话就道：“说到女孩子……你在大学也一年多了，怎么样，有没有谈恋爱啊？～”

　　“……”

　　谢辰峻冷着脸抬眼看他，陆明被他这表情吓了一跳。

　　“额你不想说也不用——”

　　“谈了。”

　　“！！！”

　　☆、第 12 章

　　陆明怔在原地。大街上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刺耳的鸣笛声仿佛激荡在了他的心底——

　　什么，小峻谈恋爱了？！

　　他的小峻，就这么谈恋爱了？？？

　　也是，毕竟是个长相俊美的帅小伙，这个年纪谈恋爱很正常吧？

　　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就是莫名地不爽呢？？

　　谢辰峻对他这反应感到很满意，又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双手插兜地朝前走去。

　　“啊，那，谈恋爱也挺好的……”陆明消化了半天才开口说道，“长、长什么样啊那个女孩？有照片不？”

　　“谁说是女孩了？”

　　“？！”

　　陆明这回更是魂都差点吓跑了。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不开玩笑。”

　　“……”

　　陆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谢辰峻转过脸来，笑得明艳生风。

　　“你要看看他的照片吗？”

　　“……”

　　陆明根本不想看，可是他怎么能不看呢？

　　不会就是他那个室友吧？？陆明心里窝起一团火。果然现在的臭小鬼学钢琴根本就是冲着把妹撩汉去的，可恶啊……

　　谢辰峻回到他身边，掏出了手机。陆明知道这下回避也没有用了，他打算硬着头皮看一看那个把他家小峻拐跑的小混蛋长什么样，结果——

　　他在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原来是谢辰峻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额——”

　　“咔嚓——”

　　在陆明发愣的那一瞬间谢辰峻按下了快门。他捂嘴偷笑，陆明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

　　“我逗你的陆老师，”谢辰峻笑得满脸通红，“你怎么那么好骗？”

　　“……”

　　谢辰峻打开那张照片饶有兴致地看，陆明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跟小雨那个臭小鬼学的吧！”

　　“嗯？他也慌成过自己有男朋友吗？”

　　“那当然不是了，但他，他……”

　　陆明不知该如何形容他跟自己那个“开门大弟子”的关系。俩人每天斗智斗勇不说，最近“武力冲突”频率上升，陆明胳膊上又多了几个“军功章”……

　　“他有跟我讲他和陆老师相处的趣事，”谢辰峻脸上依旧留有笑意，“所以我觉得即使这样开玩笑陆老师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怎么尽不学好啊！你们这些臭小鬼……”

　　陆明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就像他们一直那么亲昵一样。谢辰峻没有躲闪，而是抬起红扑扑的脸就这么看着他。

　　陆明看他这模样，看得有些心痒痒。他又习惯性地抬手想敲一敲不听话的小屁孩，谢辰峻缩了缩脖子，陆明宽大的手掌最终温柔地落到了他的头发上。

　　“算了，你高兴就好吧……”

　　·

　　所以这天晚上陆明还是没有问出他关心的那个问题。

　　他还是第一次和谢辰峻聊得那么愉快，俩人就好像多年不见的好友一样，话题接得顺畅自然，没有任何生疏之感。

　　果然这两年谢辰峻改变很多，成长很多。不管是不是他努力而来的结果，他能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陆明很为他高兴。

　　曾经在他面前那个满脸阴霾的少年就好像只是假象一般。陆明也选择去忘记他有过的那一面。

　　·

　　·

　　再次想起谢辰峻时已经是大年夜了。年前陆明非常忙，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来上课，家长们也趁这机会纷纷拎着年货登门，经常坐下一聊就得聊个老半天。

　　所以陆明说不喜欢和大人打交道。有时候那些不必要的客套和寒暄实在太多了，他想说反正我教你们的孩子也是收了钱了，没必要再额外地“千恩万谢”、就差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了吧……

　　等应付完最后一个学生，陆明松了一口气，除夕那天直接在家里睡到了日落时分。

　　萧正涵一家第二天就要出去了，因此傍晚时疯狂打电话让他来家里吃饭。

　　陆明晃晃悠悠地过去，吃饱了又晃晃悠悠地回来。

　　独自一人时他才有机会想想那些平常不会想的事。小峻回来了……他的脑中无声地飘过这几个字。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在心里兀自地叹息。

　　·

　　夜空中高悬着一轮新月，亮得惊人，月光下陆明独自一人走回空荡荡的小区里。

　　没有万家灯火，路上甚至鲜有人经过。这个小区住的年轻人居多，大多数人应该回父母那儿过年了吧。他想起他很久之前也是有家可以回的，现在却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屋子在等着他了。

　　刚才在萧正涵家吃饭时怀雅又提到了让他找个“伴儿”的事。但是当着小雨的面不好说得那么明显，陆明便也顺利地敷衍了过去。

　　不过过完年他就要“奔三”了。他很惆怅地想道。到时候给他介绍对象的估计又要络绎不绝了。

　　他的脑子里又莫名地闯进了一张熟悉的脸。陆明甩甩头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打消掉，掏出钥匙走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开，他习惯行地“嘿”了一声叫响声控灯。谁知不远处一个人影似乎吓了一跳，陆明也警觉地发现自家门口好像有人——

　　“小峻？”

　　看清了那张脸后陆明大惊失色。谢辰峻在他门口抱膝坐着，身边放着一个黑色书包，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好像还冻得有点儿抖。

　　“你怎么在这里？”陆明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大冷天的你坐地上干嘛？会着凉的。”

　　谢辰峻恹恹地说：“等太久，累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知道你在萧叔叔家吃饭，我怕你路上着急，就没打给你……”

　　陆明心疼地揉揉他的脑袋，谢辰峻眨着小鹿似的眼睛望着他。陆明喉结耸动，赶紧打开门带他进去。

　　“下次你打给我就好了，我一般去他家都得喝点小酒，自己不开车……”

　　可能是先前他爸爸的车祸让他对开车这件事有心里阴影了，所以陆明十分理解他的顾虑。

　　俩人进屋，陆明打开空调，怕制暖不够快还开了个小太阳给他，谢辰峻乖乖地坐在旁边搓着他的手。

　　“不过你怎么大过年的突然跑过来了啊？”陆明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说，“年夜饭吃过了没？”

　　“吃了一半，”谢辰峻小声地说，“又和爸妈吵架了，我就跑出来了……”

　　“啊？离家出走啊？”

　　“不算吧，我跟他们说我回学校了，本来是想直接回去的，后来想起我答应过要陪你吃火锅……”

　　陆明哭笑不得。他其实就把那当做一句成年人之间的客套话，根本没想过真的跟谢辰峻约定过什么。

　　“没事，你要是学校有事就回去好了，我反正一个人吃饭吃习惯了。”

　　“……”

　　陆明将水递给他，谢辰峻执拗地望着他。陆明不明所以地挠挠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啊！你就是想来我家蹭饭对不对！早说嘛，陆老师我还能饿着你吗？等着啊，我这就去给你弄一锅～”

　　“……”

　　陆明乐呵呵地去厨房里弄火锅了，谢辰峻端着水杯摇摇头，直男……

　　·

　　·

　　俩人吃了顿冒着热气的火锅，浑身都暖了起来。席间水汽蒸腾，气氛氤氲。谢辰峻没有提起家里的事，反倒一直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肉。

　　陆明一脸心疼地给他夹菜，心想那对爸妈都已经那么过分了吗？大过年的都不给孩子吃饱了？？

　　谢辰峻也很孩子气的模样，一直要陆明给他夹羊肉吃。

　　甚至比身为“孩子”时更可爱了啊，陆明想道。

　　不过当他的目光瞥到堆在墙边的那几瓶白酒时，孩子气就尽然消失了。

　　“我们喝点酒吧，陆老师？”

　　“喝酒？你现在也喝酒了？”陆明微微有些惊讶。

　　“我以前也喝的，”谢辰峻擦了擦嘴，说，“以前读书时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

　　“哈……”

　　“在家里偶尔也喝几口，我爸同意的。”

　　陆明撑着腮帮子仔细地端详他。谢辰峻被他盯得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放下筷子，说：“陆老师，你看我干嘛？”

　　“嗯，我是在想，你果然长大了。”

　　“是、是吗……”

　　可是陆明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要把他看穿了一样。谢辰峻坐立不安地动了动腿，喉结轻轻鼓动，说：“那，那要不——”

　　“去吧，挑一瓶你喜欢的，”陆明眼角含笑地说，朝墙角点了点头，“不过据我所知那堆酒应该都是白酒，你也能喝吗？”

　　“我试试吧。”谢辰峻说。

　　虽然他很讨厌白酒的味道……

　　他挑了一瓶度数最低的酒。

　　结果还是喝嗨了。

　　·

　　·

　　谢辰峻喝多了整个人就软呼呼的，搂着陆明的脖子直往他怀里钻。

　　“陆老师我们跳个舞吧？”他目光朦胧地冲陆明傻笑道。

　　“我看你还是先去睡吧，都醉了——”

　　“我不嘛我不要睡，我要跳舞——放音乐陆老师，放点音乐，我要听莫扎特！”

　　“还莫扎特——好，我找找看，看看有没有莫扎特……”

　　他拖着这个人形挂件朝CD机挪动。那边有堆成山的唱片，他随意地翻找了一下，正巧发现了几天前刚给学生听过的《小星星变奏曲》。

　　“放《小星星》怎么样？”

　　“唔？”谢辰峻噘起嘴，“我不要小星星，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小孩子才听小星星……那《小步舞曲》呢？”

　　“好！我要跳舞！”

　　不知为何这家伙就惦记着跳舞这件事了，以前看他也没这爱好啊……陆明将光盘推进CD机里，清脆悦耳的琴声响起，谢辰峻霎时就高兴起来。

　　“蹦恰恰，蹦恰恰……陆老师我在学校学过交谊舞噢～我来教你，来，你的手放我这儿……”

　　陆明有些哭笑不得：“你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啊？学交谊舞干嘛？”

　　而且交谊舞不是他那个年代的东西吗？距离他毕业都好几年过去了，难不成现在的年轻人还流行文艺复兴吗……

　　然后他想起谢辰峻寝室有个“不怀好意”的弹钢琴的小伙子，难不成就是那人教他的？陆明有点生气，为什么他要早生几年，如果也晚几年的话就可以和他一个寝室了……

　　谢辰峻挂在他身上摇啊摇，慢慢就没力气了，瘫倒进了陆明怀里。

　　陆明看着他，他脸上已是睡梦香甜。

　　哎，这孩子真是太没防备了……陆明暗暗捏了把汗。这种模样，要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被那个“可恶”的室友看见，岂不是就危险了……

　　陆明站在原地踌躇片刻。谢辰峻的脸枕在他的肩头，呼吸匀称，热气吐息在他颈间……

　　琴声还在身边缭绕。莫扎特着实有点太欢快了，应该来首老柴的六月船歌，正好适合这样睡意微醺的浪漫氛围……

　　陆明顷刻之间便下定了决心。他躬身一搂，将谢辰峻整个人横抱起来，向卧室走去……

　　☆、第 13 章

　　第二天谢辰峻微微转醒时，已经意识到他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窗帘过于透光，清晨的阳光已有些刺眼；床单材质好像有些不对，他不是很睡得惯；但是被窝里的味道他很喜欢，有股淡淡的烟草香，还有他熟悉的……

　　不对！我在哪里！

　　谢辰峻猛地坐起，突然来那么一下子脑袋还有点晕。他揉揉暗暗发痛的太阳穴，想起自己昨天好像喝太多酒了。那酒那么难喝，偏偏他一杯接一杯地——

　　啊！我好像是在陆明家！

　　他猛地睁大眼，发现自己就在陆明的卧室里。可是为何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没有凌乱的衣物，没有浑身酸痛，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穿着一看就属于陆明的大码T恤睡衣……

　　可是他记得陆明家只有一间卧房，没有客房，那陆明在哪？？

　　他往门外一看，果然，从他那个角度正巧能看到客厅里沙发的一角。

　　而陆明就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头枕在能直接看到谢辰峻的位置，可能是为了随时观察他，怕他喝多了酒晚上不舒服……

　　谢辰峻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啊我，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

　　·

　　KTV里烟雾缭绕，大年初一一大早就跑来这里开包间的，除了这几位公子大概也没别人了。

　　值夜班的经理下班前还得招待这几位“大佛”，笑脸相迎地把人请进去，然后被受惊吓地擦了把汗。

　　谢辰峻坐在包间里的长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几杯洋酒出神。旁边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子正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本来是一人睡一头结果慢慢地就滚到了一起去。

　　牛小草被谷朝阳的臭脚给熏醒了，打了几个喷嚏，清醒过来。

　　他看见谢辰峻如雕塑一般坐在幽暗的灯光下，便靠了过去。脑袋重重地落在谢辰峻肩上，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

　　“不是吧少爷，”牛小草睡意朦胧地道，“你抽了那么多烟啊？”

　　牛小草是个身材高大的花花公子，铁直，却就喜欢和好兄弟贴贴。

　　谢辰峻把他的大脑袋推开，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那也比你混身酒气好吧？”

　　“哈？你身上就没有酒气吗？”牛小草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你别告诉我你现在一脸失落的样子是昨晚没得逞啊？”

　　“……”

　　“不是吧！”牛小草夸张地嚷道，“不是喝了酒吗？说好的酒后乱X呢？？这样都不行哥们儿你——是你不行还是那个‘老男人’不行啊？！”

　　“闭嘴吧你……”

　　谢辰峻烦躁地咂咂嘴，掏出一支烟，却被牛小草一把夺了过去：

　　“给我吧少爷，正好给我清醒清醒……这可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啊，你就把我们叫来？你知道昨晚哥们儿鏖战到几点吗？”

　　谢辰峻不以为然地瞅了他一眼，略嫌弃地道：“呵呵，除夕夜也能叫一堆人去家里‘乱搞’，除了你也就没别人了。”

　　“不是乱搞啊！”牛下草激动地道，“就正常地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怎么就叫乱搞了！哎哟喂我说少爷你是真的难伺候，叫你来玩么你说你要去攻略那个老男人，结果现在又一脸——得，看在你没得手的份上，我不跟你争论了。”

　　他叼着烟就倒回了沙发上，睡梦中的谷朝阳被他带来的烟味呛得连声咳嗽。

　　·

　　这两个人是谢辰峻读书时的好友。牛小草是平城小有名气的“官二代”，他爸似乎掌握着这个五线小城市的“经济命脉”，因此各方生意人马都和那位“牛总”走得很近，包括谢辰峻家。

　　而谷朝阳是当年城南一代小流氓的头头，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跟着他师父专心经营一家炒粉店，手艺也果真越来越好。

　　俩人和谢辰峻算是同学，因为一些特别的缘分走到了一起。先前谢辰峻的寝室就是牛小草帮着安排的，回来之后陆明的行踪又是谷朝阳借着手上遍布全城的“人脉”帮他找到的。

　　而这俩人不仅是谢辰峻“背后的男人”，还了解他最鲜为人知的一面。

　　比如现在，谢辰峻目光深沉地坐在KTV里抽烟的样子，就是陆明绝对不可能想象得到的。

　　·

　　他又独自坐了会儿，面前大电视上画面闪动，包间里霓虹色的灯光将他的面孔照得不太真实。

　　牛小草抽完了一支烟，还是坐了起来，看神态已经清醒许多，他问谢辰峻道：“到底啥情况啊？真没得手啊？”

　　谢辰峻不说话。

　　“难道一点进展都没有？？”

　　谢辰峻沉默地摸了一把脸。

　　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牛小草长叹了一口气：

　　“不应该啊，哥们儿我教你的办法不应该没用啊……怎么，我给你支的那么多招一个都没用上？”

　　“用上了，但总感觉……”

　　“感觉啥？”

　　“不太对劲。”

　　牛小草又凑近了点，说：“什么叫‘不太对劲’啊？不是让你一开始使招苦肉计，跑到他家里去让他收留你吗？去了没？”

　　“去了。”

　　废话，没去的话他应该昨晚就来找这俩人发呆了。

　　“然后呢？烛光晚餐走一波？香薰蜡烛我不是放你书包里了吗？点了没？”

　　谢辰峻呆呆地看看自己身旁，书包他落在陆明家了，但他很明显地记得……

　　“没点。”

　　“额……那饭吃了没？”

　　“吃了。”

　　“谁做的？他不是不会做饭吗？你自己做的？”

　　“吃的火锅……”

　　“……”

　　牛小草脸部僵住了，他明白为什么谢辰峻会失败了……

　　烛光晚餐和火锅差得也太多了吧！

　　他倒回沙发上，不想再说话。

　　谢辰峻把他拉起来，说：“但我觉得后来也还可以啊。”

　　“咋可以了？”牛小草烦躁地说，“说好的浪二人世界，烛光晚餐……你不是说他是一音乐家吗？小曲儿再那么一放，多文艺多浪漫啊？一般人像我和老谷都不可能使出来的招数，结果你——你特么给我吃火锅！哎哟喂没救了……”

　　“后来我们放音乐了，还跳上舞了。”

　　“那跳舞之前要喝到微醺嘛，俩人才可能有意无意地身体靠近——看你这身酒气不是‘微醺’啊？你直接喝过去了是不是？”

　　谢辰峻不说话，牛小草差点没两眼一翻晕过去。

　　“我的天哪，宝贝少爷哟……”

　　“他家没有红酒，我只能喝白的了。”

　　“喝——喝白的？！”牛小草又瞪大了眼睛，“你跟我讲你要跟人‘浪漫’，结果你去喝白的？？？——我的妈呀，救救我吧，快给我做心肺复苏，我快没气了——”

　　他倒在一旁就开始拽谷朝阳，谷朝阳迷迷糊糊醒来，听见他的嚷嚷声就开始四处张望：“谁？谁要做心肺复苏？”

　　牛小草无声地指指自己，一副被憋得快断气的模样，谷朝阳二话不说照着他的嘴就亲了上来——

　　“哎哟我呸！——老谷你干什么？你没发现我是一男的啊！”

　　谷朝阳这才眨眨眼看清了他，粗声粗气地哼道：“不是你说你要心肺复苏的——”

　　“那你特么往我嘴上心肺复苏啊！”

　　“这叫人工呼吸，傻逼。”

　　“我——我现在就想去崆峒山出家了，混蛋，初吻被你夺走了……”

　　谷朝阳嗤笑一声，牛小草暴躁道：“男人的初吻！被你这个假基佬夺走了！”

　　“……”

　　谢辰峻撑着额头，他才是想找地方出家的那个人，至少庙里清净……

　　·

　　·

　　后来两位基友都彻底清醒过来，他们点了几份炒粉，一人捧了一碗吃得热火朝天。

　　“不过还好你们吃的是火锅，”牛小草擦了擦嘴角的油，道，“起码热气腾腾的，视觉效果不算差。要是你们昨晚一人端一晚炒粉，吃得满嘴是油，那才真叫没救了。”

　　“你是说像我们现在这样吗？”谷朝阳道。

　　“所以老子约会的时候从来不吃炒粉！——诶不过这家KTV炒得还挺不错的。”

　　“呵呵，火候根本不够好。”

　　“你吃就吃别废话，再废话你自己去厨房炒去。”

　　谷朝阳呵呵一笑，懒得理他。

　　“所以说我们这种小地方的粗人，还是不要搞你们大城市的那一套了，”牛小草又说，“什么浪漫什么氛围？都是狗屎！直接上就得了。都是成年人了，搞那么麻烦干什么？”

　　“可是我昨天都那样了，”谢辰峻盯着自己的筷子发起了呆，嘴里喃喃道，“他宁可睡沙发也不——”

　　“也不上你，”牛小草抢答，“——这不废话吗？要么他对男人没兴趣，要么对你没兴趣。不然你觉得位置对换过来，你能把持得住吗？”

　　谢辰峻想了想陆明倒在自己怀里的场景，诚实地道：“我可能扛不动他——”

　　两个死党都翻了个白眼。

　　“所以估计会就地解决。”

　　“噗——”

　　“笑死——”

　　但是老是感叹昨日的失败不是个办法。牛小草吃饱了，也精神了，擦擦嘴巴就开始给他支新的招。

　　“来，我们从头捋一下，想要攻略那个老男人——”

　　谢辰峻的眼刀刮了过来。

　　“好好好，不是老男人，一点都不老，只是年龄比你大几岁的成熟男人，可以吗……所以你要攻略他——等等，你确定他真的不是直男么？我觉得哪怕是直男，面对你这样的，恐怕都没几个能把持得住吧？”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谷朝阳插嘴道。

　　“别打断我——”

　　“我确定，”谢辰峻道，“有一次和萧叔叔喝酒，我趁他喝醉套了他的话……他说陆明很早就承认过他的性取向了，不过没见他谈过男朋友，但也没有女朋友就对了。”

　　“那也许是性冷淡呢？”谷朝阳又插嘴道。

　　“别给人泼冷水！”牛小草不满地道。

　　“我不知道，”谢辰峻目光低垂说，“我只觉得他对我很好，但我从来都不确定——”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不喜欢你——不对，是还没喜欢上你。”

　　“可是我怎么样才能让他喜欢？”谢辰峻满脸无助。

　　“哎哟哟哟，别这样，”牛小草心疼地说，“兄弟我一定会帮你的，大不了找人把他绑起来扔你床上，我说到做到——”

　　谢辰峻沮丧地捂住了脸，重重地叹息了一下。

　　旁边俩人又七嘴八舌地帮他分析半天，但他俩对陆明都不甚了解，所以要真得从对方的喜好出发的话，俩人也是束手无策。

　　“我倒是问过萧叔叔，”谢辰峻又说，“但他表示他也不知道陆明喜欢什么样的人，陆明从来没有表露过这方面的任何喜好，一点点都没有……”

　　“所以说可能真是性冷淡。”谷朝阳坚持道。

　　“你别听他瞎说，”牛小草摆摆手道，“再冷淡哥们儿也帮你给他捂热乎了——要么这样，小峻，发挥一下咱男人‘得天独厚’的优势，下回换你‘酒后乱性’一波，怎么样？”

　　谢辰峻不解地望着他。

　　“你把他灌醉啊！——不过答应哥们儿，不要再喝白的了，ok？他喝什么无所谓，你别再喝白的了，你hold不住——”

　　“可是昨天他也喝了，”谢辰峻说，“他完全hold得住。”

　　“……”

　　俩人彻底没辙了，同时瘫倒在了沙发上。

　　谷朝阳动了动手腕，一边起身一边道：“那只能强行把他绑来了。我这就去找几个兄弟——”

　　“哎你别啊，强扭的瓜又不——要么小峻你试试？先强扭一波试试？”

　　谢辰峻疲倦地翻了个白眼。他心想他要是有这武力值去“强扭”，还至于在这里跟他们倒苦水吗？

　　正在这时谢辰峻的手机响了。他一看见屏幕上“陆老师”三个字就立马接起——

　　“你人呢？”

　　陆明劈头就问，语气中似乎藏着一丝不悦。谢辰峻一跃而起，冲出了包间。

　　身后俩人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这家伙，恐怕是没救了……”

　　☆、第 14 章

　　“你人呢？”

　　陆明的声音略带沙哑，似乎还有些起床气，一听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谢辰峻谨慎地放低了音量，小心翼翼地说：“我出来找朋友玩了……”

　　“哈？大早上的……”

　　“……”

　　察觉到谢辰峻声音中有明显的委屈意味，陆明的语气柔软了不少：“我还以为你被你爸妈抓回去了呢，东西又都在我这儿，走也不说一声……好吧，你要在外面玩就玩吧，回来的打车钱有吗？没带钱我就去接你……”

　　“带了钱。”

　　“嗯。那回来吃午饭吗？”

　　“回……不回来了吧。我想下午再回来。”

　　“好，你自己小心点，别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哦。”

　　“哪有什么危险的事……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不是小孩子……”

　　俩人很日常地聊了几句，约好了晚上一起去超市买晚饭食材。谢辰峻放下电话，然后一回头就发现身后俩人都把脑袋凑到了他耳旁——

　　“你们！——吓死我了！”

　　“‘不是小孩子’……”牛小草坏笑着玩味他刚刚的话，“可我怎么感觉你越是这样说，他越是把你当小孩子宠爱呢？”

　　谢辰峻脸上飘起一抹红晕，推开他们走回了包房。

　　“哎哟谢大少爷，”牛小草贱贱地跟在他身后，“不要只对我们凶巴巴嘛——原来你在他面前那么软萌啊？真是想不到啊～”

　　“我哪有——”

　　“可是我听下来，他就是在跟小朋友说话啊，”谷朝阳又不合时宜地插嘴道，“真想跟你谈恋爱的话会这样哄你吗？反正我是不会，我最讨厌萝莉音的软萌少女了。”

　　“你讨厌不代表人人都讨厌好吗？”牛小草剜了他一眼道，“软萌少女又咋了？只要不是真少女，而是故意装嫩，那就是种情趣好吗？你懂个屁！”

　　“我怎么不懂……我懒得跟你说。不过小峻，你真的喜欢和这样的‘大叔’交往吗？你不会有‘恋父情结’吧？平常看你也不怎么喜欢跟大人打交道啊……”

　　“恋个屁的父，”牛小草道，“不会说话就别说。人家老牛吃嫩草就可以，我们小草吃，额，想被‘老牛’吃，就不行啊？”

　　“‘小草’不是你吗？”

　　“你能不能闭嘴……”

　　谢辰峻心烦意乱地又点了支烟。他们说得没错，陆明对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柔耐心的大人模样。十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俩人之间确实存在近十岁的年龄差，可是他如今已经长大了，也是个大人了，陆明怎么还处处都宠着他，担心着他，甚至想要保护他……

　　谢辰峻摁掉了烟头。他郑重其事地问牛小草，如何才能让陆明认识到，如今的他已经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用抽烟喝酒染头发来模仿成年人已经是几年前的小年轻才会做的事了。现在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熟，是时候做一些与年龄相称的“大人”的事了。

　　“那很简单啊，”牛小草摊摊手道，“上床呗。”

　　“……”

　　谢辰峻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他还是继续做个孩子吧……

　　·

　　·

　　谢辰峻对陆明的好感，具体也不知该从什么时候开始讲起。

　　他很确定的是，自己对陆明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那时的陆明高大，粗糙，气场强大，面相“凶狠”，没有半点年轻大哥哥该有的亲切感，反倒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而因为家教严格，父母给他的压力巨大，谢辰峻从小就对“大人”抱有一定畏惧感和戒备心，从来不敢和他们走得太过亲近。

　　那时候所有亲戚、老师或是任何能称之为“长辈”的人，在谢辰峻眼里都是一种具有威慑力的存在。他可以在“大人”面前很乖，却没有办法以真诚的心态和他们对话。

　　这种想法的前置条件就是“大人”们也并不把小孩当真正的“人”来看待。至少在他父母那里就是这样，毫无尊重可言，毫无被平等对待的可能性。

　　所以谢辰峻一开始只能以冷淡的姿态面对陆明，虽然这个大哥哥对他展现出来的友好与包容让他很是惊讶，并且睡着时打呼噜的样子也有点可爱……

　　可后来的“那件事”彻底摧毁了当时小小年纪的他好不容易筑建起来的内心堡垒。后来的无数个夜晚他也不得不在惊悸与恐惧中度过。

　　他害怕男人，害怕成年人，害怕一切可能对他伸出双手的人，也害怕那些来自旁观者的冷漠又无情的目光。

　　他最怕的还是他的父母，怕做任何事情都能引来他们的无端责骂。

　　他一直记得陆明那时候闯进来对他说的话，可是却不知如何说服自己。

　　他也想过是不是自己真的没有错。可是如果他没做错，爸妈为什么要用那么厌恶的目光看着他？

　　就好像他被人触碰过，就已经变“脏”了一样？

　　所以果然还是他的错，不然那个猥琐男不会只对他出手。

　　果然还是他的问题，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何问题……

　　“小峻？”

　　突然他的思绪被打断，谢辰峻猛地抬起脸来，目光惊惧，眼眶发红，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你怎、怎么了？……”陆明看着他，表情也十分讶异。

　　此时已经天色放晚，他在超市门口等陆明，俩人约好了一会儿一起去买东西。

　　而就在陆明出现前的几分钟之内，谢辰峻只是稍稍回顾了一下曾经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每每会去想的东西，就再度陷入恐惧的深渊，要不是陆明叫醒他，他恐怕又会在颤抖与冷汗中醒来……

　　陆明扶着他的肩膀，稍稍低下头看着他，试图与他的视线相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有人欺负过你吗？”

　　“没、没有……”

　　谢辰峻抖着嘴唇嗫嚅道，满头的虚汗让他这话没有半点说服力。

　　陆明的目光坚定又不容拒绝。他说：“小峻，要是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不是把你当小孩子看待，而是，哪怕是成年人，也有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

　　“唔——”

　　“你就把我当个朋友，不要吝啬向我寻求帮助的想法，好吗？”

　　“嗯，好……”

　　“真的没事吗？你看起来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真的没事，”谢辰峻红着脸说，“我就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所以突然有些害怕……”

　　“小时候啊……”

　　陆明了然。他知道这个“小时侯”是指什么。而且这种时候的超市门口并没有太多人来来往往，想来也不是刚才遇到什么性骚扰之类的事了吧？陆明这样说服自己，便稍稍放心了一些。

　　“怎么会突然想到小时候的事呢？”陆明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走，不怕了，我们去买点菜，晚上想吃什么？”

　　“唔，想吃……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做。”

　　“哈？不会做我可以学啊～而且是你说要在家里吃饭的，不然我们就去饭店吧？那边正好有你家新开的连锁店……”

　　谢辰峻知道他在打趣，没理会他这话，跟了上去。

　　陆明总是很在意他的感受，总是很认真地对待他那些“渺小”又“无关紧要”的情绪变化。

　　这种感觉是他在其他人那里从未有过的。

　　陆明能让他心安，除了对他好像有点过度紧张之外，没有让他感到过丝毫不舒服。

　　而刚才陆明的话就像一块温暖柔软的天鹅绒毯子，重新将他心底里那个脆弱的小孩层层包裹起来。

　　也只有他会这样对自己了。谢辰峻看着他的侧脸想道。

　　他走到陆明身边，小心翼翼地挽起了他的胳膊……

　　陆明低头看了看他的手，神色微动，但没有说什么。

　　·

　　·

　　牛小草说他要习惯与陆明的肢体接触。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谢辰峻是连好朋友都不让碰的，更别提其他的成年男子了，而这几年他已经慢慢地好了很多。

　　上了大学之后，他经常泡图书馆，把各类与此相关的文献都找出来看；他也很主动地去过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与本就是他专业课老师的心理医生畅谈许久，把那些困扰了他许久的秘密和问题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

　　他明白，想要治愈自己，先得正视自己真实的内心。

　　所以他不否认牛小草的说法。

　　从他目前仅有的心理学知识来看，能判断他对一个人的感情是不是“爱情”，很重要的一个标准，就是看自己对其是否有“某些方面”的幻想，以及是否能接受与对方的肢体接触。

　　而他很坦诚地告诉牛小草，不行，至少在今天之前，谁都不行，那种画面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怕一旦开始幻想什么，十年前那个夜晚的恐怖记忆就会再次闯入脑海。

　　可能那件事带给他的阴影他以为早已消逝，但实际没有，它还是像一颗□□一样埋在他内心的某个地方，蓄势待发，随时有可能炸裂开来。

　　·

　　所以他决定先小小地尝试一下，至少迈出第一步也好。

　　他现在已经可以和好朋友勾肩搭背了，但是每每想到这个人是陆明，他的心脏就会无法控制地疯狂悸动。

　　他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也许是害怕，也许是狂喜。不过几天前俩人重逢那天陆明不经意间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发现好像感觉也不赖，甚至一度渴望再来几次。

　　刚刚陆明又摸了他，谢辰峻明显有一种肾上腺素急速飙升的感觉。于是他鼓足勇气挽住了陆明的胳膊，其实没有抓太紧，只是薄薄地捻起了一层衣服。但是陆明没有拒绝他，他的小心脏又忍不住狂跳起来……

　　·

　　谢辰峻这几天在陆明家住了下来。他说他答应了陪陆明吃火锅，而陆明也答应了要教他弹钢琴。

　　于是谢辰峻一边很努力地敷衍家里，一边躲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享受他期待已久的生活。

　　在他只能来陆明家旁听钢琴课的日子里，他是多么希望陆明的温柔全部都只属于自己啊。

　　陆明眼睛里的笑意，对学生的包容和宠爱，都是他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可是现在，似乎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

　　谢辰峻住到陆明家的第三个晚上，陆明依旧在沙发上和衣而睡。谢辰峻坐在床上挣扎很久，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

　　悄悄钻进陆明的被窝里也许他不会很快发现吧？他都已经打起鼾了，应该是已经睡得很熟了吧……

　　谢辰峻悄无声息地来到陆明身边。沙发很宽，两个人挤一挤应该睡得下。而谢辰峻的目的本就如此，他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轻轻掀起陆明的被子，光着脚钻了进去……

　　挤进那个久违的怀抱里，谢辰峻这辈子都没感到如此温暖过。陆明身上有淡淡的肥皂香，下颌处是熟悉的剃须水味道——陆明看似颓废却不邋遢，即便是冬天也隔天就会洗个澡。

　　而早晚刷牙、护肤、刮胡子也是他的好习惯。谢辰峻已经默默地记住了有关他的所有味道，也许等回到学校他也会把自己的洗发、沐浴和剃须水全部换一便……

　　谢辰峻贪婪地感受着这个怀抱所给予他的热量，也感觉自己的身体果真慢慢热了起来。

　　不会吧……谢辰峻突然心里有些慌乱。他觉得自己身体好些慢慢起了些变化，难道说，他、他现在——

　　这时，抱着他的人四肢僵硬了一下。

　　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谢辰峻便察觉到了黑暗中直直看向自己的那个目光——

　　“小峻？”陆明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 15 章

　　谢辰峻屏住呼吸，不敢答话。他此刻很紧张，不知道陆明会拿他怎么样。而陆明只是往怀里看了看，确认这个毛绒绒的脑袋是谢辰峻，便松了口气：

　　“怎么跑来这里睡了啊？”他迷迷糊糊地说，“床上不好睡吗？”

　　谢辰峻依旧没有说话，他将脸埋在陆明怀里，心里是一阵狂乱的躁动：

　　陆明他，他也太温柔了吧……

　　“怎么了？”陆明撑起身子来，掀开被子看他，“生病了吗？”

　　“没有……”谢辰峻埋着头说，“床上，有、有点冷……”

　　“啊……”陆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是开了空调吗？要不把温度调高一点？”

　　“调太高了难受，”谢辰峻说，“嗓子干……”

　　“嗯，那加一条被子吧？”

　　“唔，”谢辰峻在绞尽脑汁，“我脚，脚冷……”

　　陆明撑着腮帮子在黑暗中默默盯着他，突然一笑，说：“那你去年寒假在学校是怎么过的啊？学校有空调了没？噢，好像有也没用吧？”

　　“……”

　　“你是不是需要有个人，帮你暖床啊？”

　　“！”

　　陆明的声音就在耳边，轻飘飘的，弄得谢辰峻心里直痒痒。他再一次觉得这个人可能看透了自己，但是陆明并没有打算挑明，而是轻轻地拍了拍被子：

　　“好，那我给你暖床吧～走，去床上睡吧。啊，你别嫌弃我睡相不好就行，我可能晚上会踢被子的……”

　　“……”

　　谢辰峻依旧混身僵硬，一动不敢动。陆明等了几秒，看他没动静，哭笑不得地道：“好，我抱你过去……怎么越长大还越爱撒娇了呢？真是没想到啊小峻，哈哈哈……”

　　谢辰峻捂着脸，被陆明公主抱着扔到了床上。他现在已经真实地感觉到了“不秒”，只得稍稍躬起身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陆明看他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有些莫名，又好像什么都懂了。

　　陆明给他掖好被子，拍拍他说：“快睡吧。”

　　谢辰峻脸上烫得吓人，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

　　·

　　后来几天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并没有什么异样。

　　早上陆明喜欢赖床，谢辰峻便先去把早饭做好热在锅里，然后钻回被窝里继续睡。

　　陆明睡觉果然不老实，经常睡得四仰八叉、头脚颠倒，还偶尔把谢辰峻当抱枕紧紧搂在怀里。

　　谢辰峻嘴上不说但其实很享受这种感觉，可是陆明清醒过后总会一脸尴尬地说抱歉。

　　之后俩人之间便多了个长长的枕头，专供陆明抱着睡觉用，但总会被谢辰峻悄悄地挪开……

　　·

　　得知俩人现状的他的两个死党差点下巴都掉了下来。

　　“不是，你们都睡一起了还不做点什么？——你们是清纯小学生吗！！！”

　　这天几个人聚在牛小草家空荡荡的别墅里，在后院生了个炉子做烧烤。

　　谢辰峻还是会偶尔出来玩，这也是牛小草给出的主意：不要让对方觉得自己过于依赖他，而是要让陆明知道他也是有社交圈子的人，偶尔从他身边消失一段时间，能产生一种恰到好处的“若即若离”之感。

　　谢辰峻故作深沉地吸了口烟，还没来得及吞吐烟圈，烟头就被牛小草一把夺了过去。

　　“行了别装老司机了，你看你那个得瑟劲儿……可是你们到底行不行啊？都到这个程度了也没发生点什么？”

　　“没有，”谢辰峻目光黯淡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这是他‘顾虑’什么的问题么？我觉得你们之间就是完全没有chemistry嘛！”

　　“啥啥啥？”一旁的谷朝阳凑了过来，“‘咖’什么东西？”

　　“Chemistry！化学反应！哎哟真不想跟你这个文盲讲话……”

　　“没事拽什么英文啊，装逼……”

　　“你——”

　　“也许在他心里我还是个小孩吧，”谢辰峻打断了他们的拌嘴，“他一时间还没办法将角色转变过来，所以看我靠近他，心里会有些别扭吧。”

　　“我要是你我就直接上了好吗？”牛小草卷起袖子道，“你面对的是一个男人啊，又不是小姑娘，你绅士什么？”

　　“我也没——”

　　“你自己也是男人，男人是什么德行你不清楚吗？男人很多时候都是忠于下半身的啊北鼻！”

　　“……”谢辰峻一脸无语，“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嗨呀他比我们年长那么多，说不定更饥渴你信不信？”牛小草振振有词道。

　　“也有可能已经不行了。”谷朝阳补刀道。

　　“你们……”

　　谢辰峻简直不想再理他们。

　　“不过我觉得小峻是不敢吧，”谷朝阳突然认真地说，“小峻在这方面都没有经验，还是有点害怕的吧，是吗？”

　　“我——”

　　“别逞强了，真的，”谷朝阳说，“虽然你平常跟我们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泡吧撩妹，但你本质上是个好男孩。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别一个人硬撑了。”

　　谢辰峻又是无语：“我哪里撩妹了……”

　　“你是他老妈子嘛？”牛小草嫌弃地瞥了一眼谷朝阳，“还‘实在不行就回来’……不过我赞成老谷的说法噢，小峻，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个好男孩。”

　　“……”

　　谢辰峻盯着手上吃了一半的烤串，他也同意谷朝阳的说法，但他同意的是前半段：在“某些事情”上谢辰峻确实不敢，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敢想过。

　　撇开身体对外人的抗拒不说，就算还没到那一步，他也只敢在陆明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做些努力。

　　比如住他住过的寝室，比如打听他的行踪。甚至当他不在老家的时候，两个死党也会在他的授意下经常派人盯一盯陆明，就是为了让他随时知晓陆明的感情状况。

　　可是这些小心思他都不敢让陆明知道，怕他知道了反而会讨厌自己。

　　他确实常常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做些叛逆的事，比如从高中起就时不时地“抽烟喝酒泡吧”（真的没有撩妹）。但他一到陆明面前就会不自觉地变成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孩，因为他总觉得陆明应该会喜欢那样的自己才是。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他都这样主动靠近了，陆明依旧毫无反应。

　　他也不知道是这个男人神经大条，还是他压根不喜欢自己。

　　也有可能是两个死党帮他分析过的那样，陆明在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直男。这样两个大男人共住一室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要是他拒绝了反倒会显得心里有鬼才是。

　　·

　　“如果我‘敢’的话……”谢辰峻小心翼翼地说，“至少我想先试一试……我该怎么做？——你们的第一次都是怎么来的？”

　　“……”

　　“……”

　　两个死党交换了个目光，然后同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诶嘿嘿，这个还要问我们吗？”

　　“说明你平常看的片不够多噢小峻。”

　　“啊？”谢辰峻头上青筋跳了跳，“我平常跟着你们看的都是那种，我看了又没用——”

　　“那就看看你觉得‘有用’的呗？”牛小草搓着手走过来，给了谷朝阳一个眼神，两个人便同时动手将谢辰峻扛了起来。

　　“哎？你们干嘛！”

　　“来给你上上课啊～”牛小草笑得一脸贱样，“虽然我们没有涉足过那个领域，但是‘教学资料’还是有的——专门为你收集的哟宝贝儿～”

　　“啊？不要，放我下来，快放我下——”

　　“再吵我们就打电话让陆明来接你了哦？”牛小草道。

　　“对哦，其实你们俩一起看效果会更好些，”谷朝阳认真地道，“要不我们直接叫他过来吧？”

　　“别！你们——”

　　“那就闭嘴吧你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可爱～

　　谢辰峻闭嘴了……

　　主要也是被他恶心到了……

　　·

　　·

　　这天谢辰峻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没开灯，沙发上传来轻轻的鼾声，果然陆明在等他的过程中睡着了。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陆明那发丝凌乱的睡颜，觉得他和家里以前养过的一只大狗特别像。

　　那只狗一天里有半天都在睡觉，懒得根本不愿挪窝，但是醒着的时候却比谁都有精神，叫得也比谁都要凶狠。

　　这几天白天陆明都在教他钢琴，谢辰峻总算是感受了一回做他学生的滋味，也终于明白为何小雨长大后要天天和师父对着干了：

　　陆明除了教三岁小朋友时会哄一哄，对待大孩子只有要求严格，有时甚至还“凶巴巴”的。

　　以前谢辰峻只是坐在后面旁听，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陆明开始“凶”自己了，一凶他他就委屈，并且一点都不介意在陆明面前表露出来。

　　陆明对他似乎真的是特别的，只要谢辰峻一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陆明的语气就会顿时放软。所以后来陆明宁可他别练琴了，免得自己忍不住“凶”他，凶了还得哄，哄了又弹不好琴，没完没了，恶性循环……

　　谢辰峻想起俩人相处的日常就默默发笑。陆明在上课以外的时间是真的宠他，他要任何好吃的好喝的陆明都会买，要看书看电视陆明也陪着。

　　有时俩人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谢辰峻不自觉地靠着他睡着了，陆明就默默地把人抱到床上去——谢辰峻每次醒来时都希望自己是被某种温存的动作弄醒的，但令他失望的是，那种事一次都没发生过……

　　作为身体健康的20岁大男孩，他觉得自己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尤其是今晚和俩死党看了半天“教学资料”，房间里气氛都开始变得怪怪的了，谢辰峻赶忙逃了出来，独自在数九寒冬的午夜吹了好半天冷风才平静下来。

　　而此刻看见陆明睡相安稳的脸，谢辰峻满脑子的小想法又活络起来。

　　他在沙发旁单膝半跪下来，盯着陆明看了半天。他决定先偷偷亲亲他，在被陆明发现之前提前“适应”一下这种肌肤相亲的接触。

　　而万一陆明中途醒了……他在看“教学资料”时问过牛小草。牛小草表示大不了被推开，最坏的结果是被打一顿。谢辰峻很自信他一定不会打自己，至于以后的事，随便吧，反正亲都亲了，怎么样都不亏……

　　谢辰峻鼓足勇气，又哈了几口气确认自己没有口臭。他紧张得喉结不停鼓动，俯下身之前又觉得有些口渴。要不要先去喝点水，不然待会儿亲起来会不会口感不太好……

　　谢辰峻对这些突如其来的碍事的想法感到很烦躁。算了！死就死吧！他几不再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几乎是片刻之间就下定了决心，猛地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

　　……

　　陆明的唇比他想象中的柔软许多。气息温热，湿度适中，吐息间还带着他熟悉的淡淡烟草味，简直令谢辰峻着迷得无法自拔……

　　他慢慢俯身趴了上去，感觉到陆明的温度已将自己尽数包裹。可是很快他便不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他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陆明的唇，在确认他还没有被弄醒的迹象后，轻轻探进了他的嘴里——

　　突然，他感觉到陆明气息一滞，马上睁开眼来。果然陆明被惊醒了，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而俩人的目光进在咫尺，即便只用触感陆明也该知道谢辰峻正吻着他……

　　谢辰峻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二。他发现陆明面色骤变，眼睛里出现了他从未见过又凶险异常的光。

　　他忙不迭起身，企图马上离开他，陆明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这一次，谢辰峻才深刻体会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危险。

　　他给予他的吻是蜻蜓点水又饱含爱意，他回敬自己的却满是占有、征服，以及象征着力量的欲望蒸腾。

　　谢辰峻被亲得喘不过气来，差点就要瘫倒在他怀里了。陆明的吻实在太霸道，几乎不给他任何违抗的机会。

　　有那么几个瞬间谢辰峻想要挣扎，甚至想逃脱，但是光从力量上来看他根本不是陆明的对手，他这下才知道他给自己惹了多大一个麻烦……

　　唇分时谢辰峻已经没有力气了。银丝拉出，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微红的脸颊让这景色变得香艳十足催人□□。

　　陆明只是盯着他看了一秒，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拉着谢辰峻一个翻身压了下来，接下来的事，谢辰峻再也不记得了……

　　☆、第 16 章

　　第二天谢辰峻醒来时陆明已经不在身边了。

　　被窝里温度依旧，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是陆明在给他做早饭。

　　昨晚进展得很顺利。谢辰峻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实际上什么都记得。

　　身上随处可见的酸痛感在提醒他陆明对他做过的事，但谢辰峻的心被填得很满。

　　那些数不清的难眠之夜现在看起来如此可笑，原来一切困扰他许久的问题都抵不过一夜缠绵，和一个爱意满满的吻。

　　他想他心里的结已经解开了。至少陆明是喜欢他的，并且会为他所散发出的情欲的味道尽显疯狂。

　　谢辰峻觉得这样就够了。毕竟是男人嘛，他伏在枕头上默默地笑道。

　　·

　　谢辰峻还不想起床，他贪婪地嗅着被窝里属于陆明的味道，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昨晚的每个细节，企图将所有画面都深深烙进自己的骨髓里去。

　　这时厨房里声音停止了，应该是早饭做好了。可是陆明没有进来，他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披件衣服起身下床去。

　　陆明正一个人在餐桌旁坐着，双手抓在头发里，不知在思考什么。

　　谢辰峻走来，陆明抬眼看向他。谢辰峻只穿了件及臀的白色衬衣，下面什么都没有。

　　陆明的眼睛像触电一般，飞快地挪走了。然后他又抓着头发低下了头去，看起来好像有些痛苦，接着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老师你怎么了？”谢辰峻赶紧走过去，关切地问，“不舒服吗？”

　　难不成……昨晚累着了？？？

　　陆明又抬起脸来，手扶在他的背后，说：“没有。你……身体没事吧？”

　　“嗯，没事。”

　　“去穿条裤子，还有袜子也穿上，不要着凉了。”

　　“噢……”

　　谢辰峻很听话地穿好了再回来，在陆明对面坐下，陆明已经给他舀好了粥。

　　陆明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不像往日那样时刻带着玩味的笑意，反倒一脸正经，比上课时还要严肃。谢辰峻低头喝了口粥，心里纳闷儿他是在害羞呢，还是生气了……

　　陆明没有动筷子，就这么垂着眼看着他吃。谢辰峻嘬了几口粥后，问他：“陆老师你怎么不吃？”

　　“嗯，你先吃吧，吃完我们谈谈。”

　　谢辰峻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句话太像老师对学生说话的语气了，怎么了，昨晚过去之后，也要上节复习课，归纳点评一下吗……

　　“我们现在就谈吧，”谢辰峻放下勺子，“不然我会吃不下的。”

　　“……”

　　有了那种关系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这种微妙的气氛从刚才起俩人就都察觉到了。

　　陆明撑着额头，死死地盯着桌面，恨不得把脸也埋进去。谢辰峻关切的目光再次投来，陆明头也不敢抬，只是小声说了句：“我实在太禽兽了……”

　　“……”谢辰峻愣了愣，然后笑了出来，“噗……”

　　陆明惆怅地抬起脸来，眉头都拧成了“八”字。

　　“不怪陆老师，”谢辰峻又拿起了勺子，“是我主动的。唔，倒是我应该感谢陆老师，昨天晚上，很舒服……”

　　“……”

　　陆明感觉有些无地自容，但谢辰峻好像能猜到他现在这个状态是因为什么。

　　虽然俩人的年龄差不到十岁，但毕竟陆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后来还一直以老师，或者说是“长辈”的身份与他相处。如果昨晚真的是陆明意料之外的事，那他现在这满脸悔恨的模样谢辰峻完全可以理解。

　　还是说……他其实并不想发生昨晚的事？他，不喜欢自己吗……

　　陆明用手擦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逃避谢辰峻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道：“小峻，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嗯？好啊。”

　　是那种“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之类的问题吗……

　　“你……”谁料，陆明开口竟是，“确定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

　　谢辰峻表情顿时僵住了。这算什么问题？在俩人把该做的全部做过了之后——陆明居然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

　　这是他此刻应该怀疑的事吗？？？

　　“陆老师，你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会赖在你家不走、然后钻你的被窝、偷亲你、最后和你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吗？

　　这才是谢辰峻一股脑想抛出的话，但是面对陆明的那张脸，他又全部咽了下去。

　　不过谢辰峻还是很生气。他觉得这个“老男人”也太不懂浪漫了。明明现在该是俩人爱意最浓密的时刻，甚至按一般套路来说，俩人吃完早饭，或者可能还没吃完，就该再来一发的时刻，他居然问出这么毁气氛的问题。

　　他是想干嘛？否定谢辰峻的动机让他好提裤子走人？？？

　　陆明脸色异常纠结，仿佛问这个问题的他其实才更痛苦。

　　他在脑海中掂量了很久，最后面对谢辰峻略带埋怨的脸，还是斟酌着字句说了出来：

　　“小峻，其实我真正想和你谈的，是十年前的那件事。”

　　十年前？！谢辰峻的瞳孔微微长大。十年前他在乡下差点被猥亵的那件事？？

　　那件事和他俩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陆明急忙说道，“其实自从听说你去读心理学了之后我就想问了，但一直没有机会。小峻，过去的几年有好几次我都想和你谈谈那件事，但是总觉得时机不够，而且你似乎不太愿意和我聊——”

　　“那件事我已经放下了，”谢辰峻脸色冷了下来，“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提它干嘛？”

　　“小峻——”

　　“当年我不懂的道理现在都懂了，”谢辰峻继续说，“那就是个人渣，不肯报警的村民也相当愚昧；我父母处理事情的方法是错的，包括对我的态度；当时的法律中猥亵男性并不算犯法，甚至未成年人保护法也是那一年秋天才推出，所以报警的意义也许真的不大。

　　“整件事情中唯一没有错的就是我自己，当然我可能年幼无知、缺乏戒备，但即便这样也不是我的错——就这些，我都懂了，还有别的吗？”

　　陆明沉默了。谢辰峻的反应是他意料之中的——也许是因为这孩子还未完全脱去青春期的叛逆，但更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实在巨大。

　　那现在提起是不是也不太合适呢？陆明苦恼地想道。尤其是在俩人刚刚，发生了“那样”的关系之后……

　　果然还是要怪自己太“禽兽”啊……陆明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失控了呢？神啊……

　　谢辰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拔自己的头发。此刻的谢辰峻看上去不再像个孩子，他脸上有陆明从未见过的坚定与决绝。

　　“陆老师，我也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怪过你，”谢辰峻认真地说，“我刚开始是顺着爸妈的思路，以为是你把这件事情闹大，让我们丢脸了。但是我后来就不怪你了，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

　　“后来我再见到你，不跟你说话，也不是针对你本人——我小时候就是不爱和大人说话，直到现在我和家里的亲戚长辈都不太亲近。陆老师，如果你是在介意我从前的态度，那我可以解释——”

　　“小峻，我没有介意你从前的态度，”陆明略显疲惫地说，“我其实觉得你对成年男子有防备态度才是对的，我只是怕、怕……”

　　“怕什么？”谢辰峻灵机一动，“怕我爸妈？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事的，我也不会让他们找你麻烦——”

　　“小峻，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啊？”

　　谢辰峻慢慢地放开了他的手，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陆明喉结动了动，语重心长地说：“小峻，我一直在担心的，不是那件事的正向作用——如果因为那件事你开始对全体男性产生戒备，甚至讨厌所有男人，也许都不算什么坏事，哪怕你因此不理我我也觉得没问题……但是，如果那件事起了反作用呢？”

　　“反作用？”

　　陆明目光深邃地盯着他：“如果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让你对某些东西，产生了好奇呢？”

　　“什么？！”

　　好奇？什么意思？他认为自己对男人会产生“那方面”的兴趣，都是因为好奇？！

　　谢辰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陆明马上拉住他：“小峻——”

　　“你是在说，”谢辰峻激动起来，“你是说那个男人摸了我，我还被他摸上瘾了，是不是？所以我才会爬到你床上来，才会跟你做那样的事——所以我才会以为自己喜欢男人，都是因为那个人渣摸了我，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峻，”陆明起身抱住了他，“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是我错了，我换个说法跟你解释——”

　　“你不要解释了！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谢辰峻一把推开他，声音有些发抖，“而且你是不是还以为，因为救我的人是你，我才会恰好选中你？你就是想告诉我我根本不是天生喜欢男人对吧？我最好现在就从你眼中消失，对不对？！”

　　“小峻！不要闹了！”陆明紧紧地搂住了他，根本不让他挣扎，“你静下心来听我说。我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喜欢，但我只是担心，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你也许根本不会有想法踏入我们的世界，你也许原本有可能做一个‘正常人’——”

　　“‘正常人’？”谢辰峻眼眶通红，“什么叫做‘正常人’？我们这样不正常吗？你自己都不正常吗？那我问你，陆明，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你的契机是什么？你有小时候被人摸过吗？还是你也是摸别人的那个人！——”

　　“小峻！”

　　陆明震惊地望着他，眼神异常复杂。谢辰峻说这话时模样令人感到陌生，但这或许也是他的某一面，很真实的一面，只是陆明从来不知道而已……

　　谢辰峻说完之后自己也被这句话深深伤害到。他捂着脸靠进了陆明怀里，一直带着哭腔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这么说的……”

　　陆明抱紧了他，摸着他的背轻轻安抚：“没事，没事，别哭了……”

　　·

　　陆明的温柔才是治愈他的良药。时间过了很久，谢辰峻慢慢冷静下来，泪痕凝结在了他的脸颊上。

　　陆明给他擦了擦脸，满眼心疼：“不哭了。都怪我，我们不说了……”

　　“你说吧，陆老师，”谢辰峻伏在他肩头，吸了吸鼻子，“我在你面前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对吗？我懂的不如你多，想的事情也不如你深刻。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好吗？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男人，我还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你……”

　　陆明“老脸”一红。谢辰峻终于肯好好听他说话了，这让人欣慰；更主要的是，此刻的谢辰峻像只软乎乎的小猫一样蜷在他的肩头，让他愈发难以自持……

　　不行不行，赶紧镇定下来，陆明对自己说。可千万不能再“禽兽”了，昨天晚上谢辰峻声音嘶哑在他耳边呻吟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打住。他掐灭了脑中的画面，转而对谢辰峻说：

　　“小峻，我懂的也许并不比你多，但当我听说你要去读心理学时，就以为你是在寻求一些解释和一些治愈办法——是吗？你是因为对性取向的事好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去学的心理学，可以告诉我吗？”

　　“不是因为性取向的事，”谢辰峻抬起脸来，说，“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

　　陆明耳朵瞬间爆红，但他强装淡定，道：“多早？”

　　“唔……”

　　谢辰峻没有说话。

　　大概，从最初见面开始吧……

　　☆、第 17 章

　　“我想去寻求解决办法，是因为，我一直很痛苦。”

　　俩人在客厅里一左一右坐着，中间隔了半条沙发的距离。

　　兴许是昨晚突如其来的亲密和今早意料之中的争吵，进展和转折都过□□速了，冷静下来后俩人都突然感觉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样保持一点距离才是最合适的。谢辰峻没有继续刚才的“表白”，而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去学心理学。

　　“我起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心理有问题——其实我的问题不严重，我那时在同学朋友面前可以表现很正常，唯一不敢靠近的是那些对我有权力压迫的人——比如老师，长辈，亲属，尤其是，我爸妈……”

　　陆明点了点头：“我理解。”

　　“我害怕爸妈也不是因为那件事，”谢辰峻说，“那件事只是一个缩影，你也看到了，我妈从来都对我要求严格，但是用的方式不太正常；我爸明面上宠着我，但是在妈妈面前没有话语权，所以即便我妈打我骂我，他也从不干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算是帮凶。

　　“我从小在大人面前都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我在长辈或老师面前都表现乖巧，生怕我怕自己说错什么或做错什么，回家就引来一顿责骂。后来这些特点延伸到我日常的待人接物当中，我那时可能有一点讨好型人格，但其实不算什么。

　　“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性格上的缺陷，即便我带着这些缺陷走过一生，也许都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甚至连自己都不会察觉到问题所在。”

　　“那是什么——”

　　“我也想说不是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谢辰峻平静地看着他道，“但确实，那件事成了一个催化剂。从前我妈妈骂我时最多骂我笨，骂我不听话。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不知怎么的，她开始对我……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妥当，她开始用一种类似‘□□羞辱’的言辞责骂我，这让我一度感到很困扰，也很难过。”

　　“‘□□羞辱’？”陆明惊了，“那不是——”

　　“对，把我放在了那样一个微妙的局面里，让我不想往那个方向探索也不行——她会用‘贱’‘脏’‘勾引’这样的词汇来说我，让我一度产生了联想：难道男人与男人之间，也在‘某些事情’上，有上位和下位的区别？”

　　“……”

　　陆明无语。孩子，你还真猜中了……

　　“而且那个时候我正处于青春期，对这里提到的‘某些事情’也大概有一些了解。可是那时困扰我最多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妈妈本身对我的态度：她好像因为我被男人盯上而特别恼火，但她为何不像你一样处处想着保护我，而是认为能吸引男人的注意，本身是一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呢？”

　　“受害者有罪论。”陆明说。

　　谢辰峻点点头：“嗯。我后来也懂了，但是我妈妈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懂了。我在这个小地方待了十几年，也就你对我说过‘不是我的错’那样的话。但不管事实如何，我也有部分责任——我不够小心谨慎，对吗？所以我原谅她了，我很快就原谅她了。”

　　陆明却看着他，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谢辰峻果然接着开口了：“后来我去大学看了很多书，也接触了一些有学识的人。我渐渐明白，学心理学并不能更好地治愈自己，但是能让我明白身边的人到底都怎么了——我很庆幸这一点，因为我果然明白了爸妈会这样对我的根源所在。

　　“我看了很多亲子关系的书——其实这和亲不亲子的关系不大，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并没有理解‘孩子’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他们继承了中国几千年的传统理念，将孩子当作一种工具，当作自己的财产，甚至是可以随意指使的奴仆。比起‘爱’，他们更看重的是孩子给他们带来的回报。他们认为给了我们生命和养育之恩，就可以对我们进行全方位掌控，也自然要求我们倾尽所能地，去报答他们。

　　“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孩子的出生是没有经过本人允许的，他们怎么就确定我真的感激他们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而养育过程中伴随着的，也可能是任何外力都无法比拟的伤害——我们甚至不能用这些伤害去向他们追责或者是说教，不然就是‘以下犯上’，就是‘不孝’。

　　“所以我想了很久，到底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我和他们的关系。

　　“我可以做到‘孝顺’，可我做不到从内心深处真正喜欢他们；我也尝试过去恨，但是失败了，因为‘孝’这个字早已经深入骨髓，我这么做的话会受到良心上的强烈谴责。

　　“所以我没办法，只能接受一切，等着自己可以独立生活的时候，慢慢远离他们。所以我这两年没怎么回家。我想今后，大概率的可能是，除了过年这样的日子，我都不会再回家了吧。”

　　陆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孩子，长大了啊……

　　“然后再说说性取向的事……”谢辰峻突然笑了笑，说，“我，唔，刚才在哭的时候想了想……陆老师，其实我平常不会这样的，刚才是因为想要你抱抱我，想对你撒娇，所以才哭的。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是那种不愿意跟你讲道理的人……”

　　“……”

　　陆明身子歪到一边，尽量不让谢辰峻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他突然觉得这小孩儿有点可怕：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不过即便这样，眼前的这个谢辰峻，也挺令人着迷的……

　　“我觉得陆老师说得很对，”谢辰峻淡淡地说，“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我可能压根就不会意识到还有‘男人和男人’的可能性……但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也不会认识陆老师啊？如果当时你没救下我，或者救我的是别人，我想昨天晚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吧……”

　　陆明捂住了脸，无地自容。

　　一切都怪他太“禽兽”……

　　“所以我觉得陆老师不用太纠结了，”谢辰峻的语调渐渐轻快起来，“不管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上陆老师的，都已经喜欢上了，还能怎样呢？难不成昨晚我们做过的事，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是……”

　　他这话其实也在暗示陆明：你丫要是敢提裤子不认账，就等着你家屋顶被我俩死党给掀翻吧！

　　陆明想了想，心中的顾虑却没有彻底打消。他还是头一次用看待“大人”的目光看向谢辰峻，谢辰峻也坐得笔直，一副准备认真听课的好好学生模样。

　　哎，也太可爱了，太犯规了……

　　“小峻，我纠结的点不在于……就这么说吧，你知道有种观点叫，‘性取向是流动的’吗？”

　　“我听说过。”

　　“那你知道它的真正含义吗？”

　　“唔？”

　　“我以我正式出柜十几年的经历来看待这句话，我觉得它的真正含义是，性取向并不是绝对的，你同意吗？”

　　“嗯……”可是谢辰峻脸上写着明显的困惑。

　　“就是说，这个世界上也许并不只有纯粹的同性恋与纯粹的异性恋这两种人。在他们之间有很大一块区域，是可以根据两种取向的比例不同而进行分列排布的。比如，有些人看起来是异性恋，但取向中有一部分，可能是很小的一部分，是成为同性恋的可能。反之亦然。而能不能唤醒这些‘可能’，很大程度上会受环境、宗教或者自我暗示的影响——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谢辰峻乖巧地点头：“我能听懂。”

　　“所以也许你的取向，好吧，可能有部分同性倾向的成分，但也不能排除有异性倾向的可能，对吗？有些人终身都意识不到自己取向中间的另一部分，而有些人的那些隐藏部分会被唤醒，就是因为某些外界的刺激。

　　“所以你经历的那件事……尤其是它发生在你青春期之前。很可能导致了你会去过多地关注同性倾向的那一部分，而且更多的自我暗示都在同性倾向那边，忽略了自己骨子里可能存在的异性恋倾向——”

　　“我要意识到那部分异性恋倾向干嘛呢？”谢辰峻说，“我喜欢的人是你，你又不是异性。”

　　“……”

　　陆明捂脸。这就是年轻的力量吗？怎么表起白来那么直白那么干脆，眼睛都不带眨的……

　　谢辰峻坐到了他身边的沙发扶手上，轻轻晃动着两条腿，说：“陆老师你不用担心，我喜欢上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你……你不是也喜欢我嘛？是的吧？”

　　陆老师抬起脸来，郑重其事地问：“小峻，是我以前的哪些行为……让你认为我对你有那方面的想法了吗？”

　　“没有啊，”谢辰峻看他没有否认，便心情很好，“我一直在纠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但即便你不喜欢我，我也想亲亲你——结果没想到，bingo～中奖了。”

　　“……”

　　啊……陆明又抱着头痛苦了起来。年轻小孩子想事情也太单纯了吧，怎么满脑子都是喜欢喜欢的……

　　“陆老师，”谢辰峻伸出一只手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还是不开心吗……”

　　陆明轻轻握住了他那只白净的手，说：“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在想，你本该有一个更容易的人生……你知道我们这种人一辈子过得有多难吗？即便二十岁的你不懂，看看现在的我，你也应该明白了吧？”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就不难了？”谢辰峻从扶手上滑下来，坐进了他的怀里，“下次有人给你介绍相亲，你就说你有爱人了，而且要说得理直气壮，让他们没有机会可言。”

　　“可是我毕竟没有办法让他们知道那个人就是你，”陆明眉头紧蹙，说，“我可以无所谓，哪怕不带学生不教钢琴了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小峻你呢？你做好受人非议的准备了吗？就算你不介意外人的看法，甚至逃离这个城市，你的爸妈呢？”

　　谢辰峻脸上的喜色渐渐消失，搂着陆明脖子的胳膊也滑了下来：

　　“你还是觉得我爸妈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阻碍吗？”

　　“这个不用想也知道吧。”

　　“我说过我不会让他们找你麻烦的——”

　　“我不是怕我麻烦，”陆明说，“我是怕他们让你难过。”

　　“可是我说过我下定决心要远离他们了，”谢辰峻略显急躁地说，“以后我们去一个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生活，不就好了？”

　　“你知道吗小峻，”陆明突然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父亲去世，我差一点没有出席他的葬礼。”

　　“……”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谢辰峻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去世的父亲，立刻屏息凝视。

　　“可是现在我很庆幸，我去了，”陆明神色有些疲惫，“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小峻，尤其是当我们刚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刚刚以为自己要开始蜕变和成长的时候……你父母的事情我不予置评，但是我不希望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来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待他们。”

　　“……”

　　谢辰峻说不出话了。他从陆明的腿上下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嘴唇紧咬，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应对陆明这番话。

　　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没办法反驳，最后还是陆明说：“小峻，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是——”

　　“但是什么？”谢辰峻马上接茬，“你都喜欢我了还担心什么？难道你要因为顾虑世俗的看法，最后还是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去不成？”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陆明依旧耐心地看着他，“不然也不会单身到现在了——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归到正，额不，是大多数人，你想要回到大多数人的那种生活方式，想和他们一样的话——我允许你离开我。”

　　“……”

　　谢辰峻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半晌他突然抄起一个抱枕扔到陆明身上，怒气满盈地吼道：

　　“所以说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发生点什么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在我面前那么克制对不对！那昨天晚上你怎么没克制住呢？我人都给你上了，现在你来说这种话——你、你个渣男！”

　　“……”

　　陆明一头黑线，他不知道谢辰峻这是认真的还是又找理由跟他撒娇……

　　谢辰峻不等他反应就登登登地往卧室跑。陆明追上去，房门却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不想见到你了！你给我走！”

　　“……”

　　这是我家我要走到哪里去……

　　陆明站在房门外挠了挠头，不过撒娇时候的谢辰峻还真是挺可爱的……

　　☆、第 18 章

　　陆明在外面踱了老半天，果然不见谢辰峻出来。

　　这小鬼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他确实不该在俩人刚刚“柔情蜜意”之后就泼那么盆冷水，但他也的确没有想过俩人之间真能发展到这一步。

　　昨晚，哪怕听起来像“渣男发言”他也要说，是个意外。他已经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了，在这个操蛋的人世间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他学到的重要一课就是，不要沉迷幻想。

　　所以就谈恋爱这件事情来看，他和谢辰峻的理解也许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委婉地和谢辰峻达成共识，又因为意识到这孩子其实是喜欢自己的而激动不已。

　　看来先前他的隐隐预感都是真的。

　　·

　　他老感觉自打这次谢辰峻从学校回来之后，就时不时地冲他释放“某些方面”的信号。他不能无视，却又不敢信以为真。

　　曾经被他压抑了很久的某些情绪早就蓄势待发了，昨晚的那个吻彻底将他防线击破，也似乎打开了某个不可言说的开关。

　　他差点以为自己要X年起步了，因此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做完后来的全套的。

　　还好，从当时谢辰峻的反应来看，他也一定是喜欢自己的。

　　不然也不会给了他这样一个美妙又令人回味无穷的夜晚……

　　不过今早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从散落一旁的衣物中找到谢辰峻的皮夹子，抽出了他的身份证，确认他真的已成年了，而不是谎报了年龄或是读书比较早什么的。

　　是啊，这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虽然不能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学生吧，但起码比他小了那么，五六七八岁？……可能是，九岁？……

　　他不知道忘年恋算不算犯法，但他总觉得经过昨晚那一夜之后，他身上多了几分“禽兽”的气质。

　　他已经难以想象周围人，比如萧正涵和怀雅，比如小雨，比如谢辰峻爸妈，如果知道这事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会不会集体讨伐他呢？以后大概没有人敢把小孩送到他这里学琴了吧？算了算了，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愁钱……

　　·

　　他在门前踱来踱去，拿不准谢辰峻希不希望自己进去哄哄他。

　　他知道自己刚刚说那些似乎为时过早，但是他不想不明不白地开始，更不希望这孩子“误入歧途”，走上和他同样的道路。

　　他深知他们这种人活得有多么艰难，不被社会接受事小（至少对他这种宅男+社恐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圈子里没有多少人能保持初心、一心寻求真爱——因为他们知道，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他们这样的感情注定走不长久。

　　因此大部分人选择及时行乐。

　　陆明不想这样，他看似对很多事都不在乎，骨子里却是个重感情的人。因此这么些年他别无奢忘，干脆单着，由衷地活成了个所谓的“孤家寡人”。

　　他不希望谢辰峻也变成这样。

　　·

　　·

　　在这些纷纷扰扰的矛盾与纠结当中，他煎熬了大半个下午。谢辰峻没有出来吃午饭，陆明偷偷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看过，发现他趴在床上睡得香甜，便没有吵醒他。

　　到临近傍晚时陆明终于待不住了。他敲了敲门，好声好气地说：“小峻，你睡醒了吗？起来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饭了。”

　　房间里没人回答，陆明又说道：“好了小峻，你跟我生气也不能自己不吃饭啊——你不饿吗？我炖了肉饼汤噢，还有冰糖番茄，糖都要化了，你不赶紧吃一点吗？”

　　依旧没有人理他。

　　“小峻，吃完饭再发脾气好不好？而且我有房间的备用钥匙，你再不说话我就开门进来了咯？”

　　这时房间里才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接着房门猛地被拉开，谢辰峻抱着枕头站在他面前，耷拉眼皮，满脸写着不高兴。

　　得，这是要他晚上睡沙发得节奏了。陆明心里笑笑，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小开心。

　　能和小朋友偶尔玩玩这种恋人间的小游戏也是一种生活情趣，他再一次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啊……

　　可谁知谢辰峻并没有把枕头扔给他让他“睡沙发”，而是自己走向了客厅，往沙发上一躺，小毯子一薅，就翻身睡下了。

　　陆明摸不着头脑，跑过去蹲在他的身边：“你睡这里干嘛啊？午觉还没睡够啊？”

　　“我今天就睡这里，”谢辰峻背对着他，道，“关灯，我要睡觉了。”

　　“额，要不还是我睡沙发——”

　　“这是你家，哪有你睡沙发的道理，”谢辰峻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小姑娘，不用你单方面宠着我。”

　　“哈哈，小姑娘也……小姑娘我也没宠过谁啊……”

　　“……”

　　谢辰峻被他这耿直的发言弄得有些开心，但他依旧保持姿态，一副打定主意不再理陆明的样子。

　　陆明无奈，叹了口气说：“好了小峻，别生气了。如果上午我说的话让你很烦恼，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谢辰峻转过脸来，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可是你说我要走的话你不会留我。”

　　“如果你只是向我撒娇的话，我会假装留你的。”

　　“哼！”谢辰峻用力地转了回去，“我不吃饭了！”

　　“噗……”

　　陆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鬼，实在太可爱了……

　　他亲昵地摸了摸谢辰峻露在外面的小脑瓜，道：“小峻，虽然我很喜欢你这样跟我撒娇，但你不能以不吃饭为代价啊……我们先休战好不好？把饭吃了你想怎样都行，好吗？”

　　谢辰峻也觉得自己快作不下去了。他转过身来，眨着眼睛看着陆明，说：“陆老师，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一辈子吗？”

　　“啊……”

　　不是说好先吃饭吗，怎么开口又是这么“深奥”的问题……

　　“你这么些年一直单身是为什么啊？”

　　又来一个……

　　“咳咳，”陆明尴尬地咳了咳，说，“我也不是刻意单身啊。你知道我很宅的嘛，不喜欢出去交朋友，自然也没人喜欢我啊……”

　　“可是你人那么好……”

　　“唔……”

　　陆明一阵脸红。这是要怎样，这饭到底还吃不吃了……

　　“陆老师，你不想跟我说了是不是？”谢辰峻说，“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不想跟我聊这些‘大人’的问题是不是？”

　　“不是啦，”陆明捏捏他的脸蛋道，“我只是怕我说了让你生气的话，回头你又决定不吃饭了。”

　　“其实我能理解你说的话，”谢辰峻说，“但只是因为我还小，所以没有想过你顾虑的那些事——陆老师，你会因为我不如你成熟，而不喜欢我吗？”

　　“怎么会，”陆明无奈了（这小孩儿怎么那么难缠！），“我又不是因为你成熟而喜欢你的。”

　　“那你是因为什么喜欢我的？”

　　“我——”

　　上帝啊！

　　陆明是真的说不下去了。这小破孩儿哪是不如他了，明明在某些方面就是天然克制他！

　　“陆老师，”谢辰峻又说，“如果我答应不离开你……你有一天会离开我吗？”

　　“怎么会，”陆明笑了，“我就在这里，我能去哪儿啊？”

　　“那我会尽力赶上你的。”

　　“！”

　　谢辰峻趁他发愣的片刻凑上来吻了吻他，然后捧着他的脸小声说：“陆老师，我们做吧。”

　　“！！！”

　　瞎了，今天这顿饭算是彻底没法吃了……

　　·

　　·

　　直到谢辰峻离开之前，俩人都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陆明很庆幸自己这么些年一直在健身，体力不错，不然可能真的没法满足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妖精”。

　　可他有一件事很纳闷……他曾经乖巧听话的小峻怎么突然变成这个画风了？以前也看不出他在这方面如此主动如此饥渴啊！

　　不过俩人压根就生活在不同的年龄段，有不为对方所知的一面很正常。谢辰峻承认他从高中起就会和朋友一起喝酒抽烟了，但恋爱确实一次没谈过；而陆明……陆明没啥好承认的，他的私生活相当清净，简直可以和出家人相媲美。

　　“不会吧……”谢辰峻听他这么说起时两眼瞪得老大，“那陆老师你、你这么些年都是怎么过来——”

　　陆明敲了敲他，粗声粗气地道：“不做那事儿又不是不能活，你这小脑瓜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谢辰峻有些委屈地趴在他怀里：“可我以为，都是男人……我从高中起就经常有难以忍受的时候了，到了大学，更，唔，所以我——”

　　“所以你就回来找我了？”

　　谢辰峻点了点头……

　　陆明揉揉眉心。这几天不分昼夜地伺候这位“小祖宗”真是让他够够的了，当然累归累，谢辰峻在不做“那事”时算是挺懂事一小孩，也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还是挺“讲道理”的。

　　他没有缠着陆明让他确认俩人的关系，也没有反反复复问他对自己是何感觉。马上分别在即，俩人都心知肚明，这场由“意外”催生出的短暂关系，很可能就要被距离与时间所摧毁了。

　　☆、第 19 章

　　到谢辰峻启程回学校的那天，气氛还是有稍许沉重的。那个时候连接两地的高铁还未开通，去学校路上得花整整12个小时。

　　陆明给他做了“爱心便当”路上吃，几个用料十足的肉丸子外加一些小青菜，是他现在为数不多能做得像模像样的饭菜了。

　　谢辰峻坐在车里，一如往常地平静。陆明有些忐忑，不知道他是真的淡定，还是心里其实在难过……

　　他把车停在火车站外的停车场，看了看四周貌似没多少人，于是他转向谢辰峻——

　　谢辰峻便凑过来亲了亲他。

　　啊，这家伙真是……

　　陆明抿了抿嘴，嘴唇上还留有他的余温。谢辰峻仰着脸望着他，脸蛋上满满都写着“期待”。

　　于是陆明俯下了身，给了他一个忘情的深吻。

　　唇分之后俩人尴尬地坐回了原位，陆明不自在地咳了咳。明明这些日子再“过火”的事情都做过了，可俩人还是会被偶尔的一个普通亲吻弄得不知所措……

　　谢辰峻看了看手表，顶着脸颊上一抹绯红，说：“还有半个小时进站，我再坐一会儿吧。”

　　“嗯。”

　　谢辰峻把眼镜摘了，抹了抹鬓角的汗渍。陆明忍不住盯着他，他特别喜欢看谢辰峻不戴眼镜的样子，因为他唯一不戴的时候一般都在床上，一般都躺在他的身下……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陆明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将后座的书包拿过来，再次给他清点要带的东西。

　　“便当记得上火车之后就吃……钱包你要小心放，不要再放裤子口袋里了……眼镜盒给你放在上层了，不到睡觉不要把眼镜取下来——”

　　“为什么？”谢辰峻说，他手上就在擦着眼镜镜片。

　　陆明扫了他一眼：“反正就是不要了——还有水，在这边，牙刷，充电宝……对了，你寝室的钥匙带了吗？别回到那里没有人给你开门。”

　　“我室友已经回学校了。”

　　“嗯，那就好……话说，你爸妈也不知道你今天回学校吗？”

　　“当然不知道了，”谢辰峻态度随意地说，“他们要是知道我一直住在你家，我们现在还能这么平静吗？”

　　“嗯，他们不会找你麻烦就好……”

　　“不会的，我爸带我妈出国玩去了，”谢辰峻说，“就在我‘离家出走’之后的第二天。”

　　“额？”

　　“其实……虽然我那天那个样子说我爸妈，但对于要彻底离开他们这件事，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动摇的。”

　　“欧？”陆明摆出一副习惯性的耐心的姿势，道，“说说看？”

　　“我在刚刚离开家的时候确实有一阵子很兴奋，那时我几乎从不主动联系他们，觉得似乎这样就有种近乎报复的快感……但是经历了去年头一回，没有我在家的除夕之后，爸妈对我的态度缓和了很多，妈妈给我打电话时也不经常骂我了……”

　　“所以你才决定今年过年还是回家过了？”

　　原来不是因为我啊你这个小骗子！

　　“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但主要还是想回来见你，”谢辰峻说，“我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自认为自己足够成熟了，才有勇气来见你的。先前你老把我当小孩，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上那时的我——”

　　陆明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好了，怎么又说起小孩不小孩的事了？”

　　谢辰峻点点头，果然很懂事地把话题拽了回去：

　　“所以我决定今年回来过个寒假，看看情况。但是，我好像还是太高估我妈妈了——我觉得我还是没有办法在家里待太久。”

　　“怎么了？”

　　“刚回家的头两天我妈对我是很热情，处处都依着我，生怕我一个不高兴又不回家了……结果一个礼拜都还没到，她老毛病又犯了：大年夜她当着一群亲戚的面，因为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我都懵逼了，我又干嘛了？我不过是剥了个橘子没有先递给她，就犯了滔天大错吗？但，你懂的……”

　　陆明叹了口气：“我懂，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甚至很有画面感。”

　　他妈妈才是真正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人啊！

　　“嗯，然后我爸朝我使眼色让我赶紧跑，说让我回学校，他就带我妈出国散散心……哎，该去散散心的不应该是我吗？……”

　　陆明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觉得不够，又吻了吻他。

　　“但是我后来想想回寝室也一个人，很孤单，就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找你了。”

　　“噢？所以来找我之前你是真跟家里吵架了啊？”陆明挑起眉说，“我还以为你只是想找个借口住在我家呢。”

　　“怎么会——”

　　怎么会被你看穿……谢辰峻一阵面红耳赤。

　　“哈哈，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陆明轻快地笑道，“你在……那天晚上之前玩的小把戏，我都明白什么意思。陆老师我活了快三十岁啦，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呀，是不是？”

　　谢辰峻懊恼地垂下脑袋去：“我果然还是玩不过你……”

　　“噗，要玩过我干什么？”陆明又揉了揉他的头毛，“你还是中二嘛？怎么一天到晚想着要超过我？”

　　谢辰峻没有问他“中二”是什么，而是抬起脸蛋，郑重其事地说：“陆老师，你会等我吗？”

　　“等你什么？噢，等你放假吗？”

　　“不仅是放假，”谢辰峻脸上发热，凑近了些，“等着我，我会赶上你的。”

　　“赶……噗，你到底要赶上我什么啊？小屁孩……”

　　他抓着谢辰峻就一阵“□□”。俩人打打闹闹了一会儿，直到车厢里的空气变得沉闷湿热才及时停下，以免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

　　毕竟还有半个小时谢辰峻就要进站坐车了。半个小时，嗯，完全不够……

　　陆明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又帮谢辰峻也理好了衣服。他对谢辰峻说话时依旧像大人哄孩子，但他不厌其烦，甚至相当珍惜这种感觉。

　　“我就知道小峻是个好孩子，”他说，“即便你妈妈这样对你，你还是舍不得伤害她……好啦，算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也很难改变什么了。你要是实在良心上过不去，以后就多回来几次，但每次不要待太长时间。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嘛……”

　　“嗯，我就是这样想的，”谢辰峻点点头说，“陆老师你真了解我。”

　　“因为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啊，”陆明满是宠爱地捏捏他的鼻子，“你不要一天天地‘小孩’‘小孩’挂嘴上了，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是最好的年纪，无论什么时候的你，都很可爱，知道吗？”

　　“嗯，”谢辰峻脸上发红，“陆老师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陆明两眼一白，简直要昏过去，“你再问这种问题我就敲你！你以为你陆老师是什么人？老子清心寡欲这么多年，是随随便便一个吻就能被勾引上——”

　　谢辰峻扑过去抱住了他，在他怀里轻声说：“陆老师，一定要等着我，我会追上你的……”

　　“你……”

　　真是拿他没办法。陆明宽大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背上，轻轻摩挲着说：“好，你来追我吧，我在这里等你呢……”

　　·

　　谢辰峻没有说过“追上”陆明之后要做什么。他坦言他一直在担心几个月不见面，陆明会不会“不喜欢他”了。陆明又给他一个大大的脑瓜嘣儿，让他不要乱想。

　　“与其去胡思乱想我的事，还不如先把自己的事做好，”陆明这样对他说，“你该读书就读书，该社交就社交，该和同学玩儿就出去玩儿……你要是活成了一个更好的自己，还担心我会移情别恋吗？——我又不是瞎。”

　　谢辰峻对这话很受用，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啵”。

　　陆明搂着他的时候心想这孩子其实很需要安全感啊，可表面上总是一副不需要人操心的模样。

　　于是陆明答应他小长假时把手里的课排一下，腾出时间去看他。谢辰峻很高兴地跟他道了别，蹦着就下车了。陆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进站口，心里突然就开始想念了……

　　·

　　·

　　陆明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先前谢辰峻在的时候他还没察觉，现在重新变回一个人了，那些他曾经不屑于花时间做的生活琐事，也仿佛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萧正涵一家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周的周末了。这天萧正涵带着小雨来看他，一进门就被这满屋子的井然有序给吓了一跳。

　　“我靠，你是雇了个专业清洁工吗？”萧正涵好奇地打量他的客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整洁干净了？”

　　“嗯？有吗？”陆明晃着脚丫子从沙发上抬起眼来，“我觉得一直是这样啊～”

　　至少从谢辰峻出现起，他的生活就变成这样满是春天气息了。

　　“陆老师！”小雨飞奔过来，啪地一下压在了他身上，“想死你啦！！！”

　　“哎哟我去……”陆明差点被压得午饭都吐出来，“多大的人了还这样玩儿？你要压死我啊你这个小兔崽子……”

　　“爸爸他说我是小兔崽子！”小雨仰起头告状道，“他就是在说你是兔子！”

　　“好了什么兔子崽子的，”萧正涵把他拉了起来，“别压你陆老师，像个什么话……”

　　陆明干咳着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他小徒弟两秒，小雨会意，扭头就跑——

　　陆明也拔腿追了上去。

　　萧正涵很无奈地看着两个人在屋里横冲直撞，先前理好的成堆的漫画书轰然倒塌，一下子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哎，看来不是你活得邋遢，是我家这个小兔崽子太捣乱了……”

　　“没事没事～”陆明路过他时一脸春风明朗，“待会儿我再罚小崽子帮我理好就行了～——别跑你！看我不抓住你！”

　　·

　　一个寒假不见陆明似乎改变了很多，萧正涵心知肚明。终于把小雨那小崽子赶去练琴了之后，两个好友坐在窗前露台上小酌一杯。

　　“怎么，一个人过的这个年，过得也挺不错的哈？”萧正涵目光狡黠地看着他。

　　“唔，算是吧～一个人清净嘛，还不用给小崽子压岁钱，哈哈哈，快哉快哉～”

　　可是萧正涵眼神闪烁了一下，悄然笑道：“但我怎么听到了个不一样的故事呢？——小峻他，这段时间，都住在你这儿吧？”

　　“！”

　　陆明瞪着他，难道他，他已经知道了……

　　☆、第 20 章

　　萧正涵笑了笑，给他满上一杯酒：

　　“行了我都知道了。前两天小峻给我打电话，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

　　“什么？！”陆明吓得从台子上弹了起来，“他都告、告诉你——”

　　“别激动啊，我又没说你什么，”萧正涵依旧笑呵呵的，“他说了是他主动——”

　　“不是——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哎呀我又没要听细节——你先坐下来行不行？一会儿被我家那个听到了，他一定会过来刨根问到底的。”

　　不远处小雨的钢琴声还在叮叮咚咚的，陆明坐了下来 ，压低声音道：“他怎么连这个都跟你说呢？——他怎么不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你为什么要不同意？”萧正涵瞥了他一眼，“连他都知道以我和你的关系，你不会怪他把这事告诉了我的——怎么，你难道打算瞒着我啊？”

　　“不是，我、我就是觉得也还没到需要——”

　　“需要闹得尽人皆知的地步。对啊，所以小峻只告诉了我嘛，我连怀雅那儿都没说……他的原话是，他觉得‘陆老师好像对我们的感情有些顾虑，这种时候有好朋友的支持应该会好一些’。你听听，多成熟～”

　　“……”陆明无奈地摇摇头，“那个臭小子……”

　　“已经不是臭小子咯，已经长大了，”萧正涵碰了碰他的杯子，道，“我早就觉得你俩可能会有点什么——你别急着否认，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你敢说就你那时候天天主动地去做‘护花使者’，不是对他有那么一丢丢的‘其他想法’？？”

　　陆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说：“额，我也就，也没打算做什么……”

　　“我知道，你是能忍，能瞒得住，可人家小孩儿才多大，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事啊！”

　　“……话说你们之前就那么熟吗？熟到连这种事他都会主动跟你说了？”

　　“哟你这是吃醋了吗？这才没过多久吧，占有欲就那么强了？”

　　“你回答我的问题，别打岔。”

　　萧正涵笑着摇摇头：“是，我们很熟。他小时候就是在我家长大的，我认识他比你还要早呢。不过他原先根怀雅关系更好点儿——你知道的，他小时候不爱说话，尤其是跟我们这些大人都不算太亲近……不过高三那年你不是让我替你接送他吗？那时他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我感觉他比以前放得开一些了，就时不时会跟他随便聊几句。”

　　陆明眼睛里藏着雄狮一般的凛冽杀气，萧正涵看他这模样就直笑：“干嘛啊？我又不是你——而且其实是他主动跟我说话的，我们主要聊的，还真就是你。”

　　“我？”

　　“对啊，”萧正涵说，“你没看出来啊？他那个时候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理你，就是因为你把接送他的活儿推给我了啊。”

　　“额，我以为他不想让我接……不然他为什么转而让他爸爸来接？”

　　“我们重点聊过这个话题。他当时的想法一个是，怕你天天接送他被他爸妈知道，会引起误会，你知道魏红有多毒舌的哈；第二个是，他不想你那么辛苦天天跑来跑去，而且你本来就不爱出门……”

　　“所以他就让他爸爸辛苦啊？”

　　“那不本来就是当爸爸的该做的嘛，”萧正涵说，“这一点我也同意。他又不是你的崽，你确实没有义务做那些事啊。”

　　现在倒可以做了，陆明在心里说，现在是媳妇儿了……

　　“不过他爸发生车祸之后他挺自责，本来就是正难过的时候，你又突然不管他了……哎，我怀疑这孩子都可能半夜里偷偷哭过呢——”

　　“你别吓我啊，”陆明坐不住了，“这么严重的吗？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小孩子的这些小秘密，当然不希望我告诉别人了，尤其是你，”萧正涵说，“我答应他替他保密了，而且我当时也不确定你怎么想的嘛，怕坏事……”

　　陆明挠挠脑袋，叹息道：“小屁孩，原来老早就动这些心思了……话说你没跟他讲我别的事吧？”

　　“讲了啊～”萧正涵笑着摊摊手，“我把你读书时的糗事都告诉他了～”

　　“你！——”

　　“新年快乐，耶～”萧正涵举杯又跟他碰了碰，陆明哭笑不得。

　　·

　　两个人相顾无言地坐了半天。窗外已是春天，光泠泠的梧桐树桠上鹅黄色的小嫩芽在悄然生长。萧正涵呷了口小酒，陆明沉默地扶着额，半晌后才说：“那你怎么看，我们的事？……”

　　“我怎么看？我觉得挺好的，那孩子喜欢你挺久了……但我估计要是谢群知道了，应该会想杀了你吧？”

　　“……”

　　“不过你最担心的并不是谢群夫妇吧？”

　　“嗯……也稍微有点担心了，毕竟他们要是有什么动作的话，受伤的可能会是小峻。”

　　萧正涵点点头：“我也能想象得出未来要是他家里爆出矛盾……哎，算了，根本不敢想。”

　　两个男人同时叹了口气。

　　陆明情绪低落地说：“不过也得先看能不能到那个时候吧。我是很喜欢小峻了，但我怕我俩年龄差距太大，他想要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的就问嘛，”萧正涵说，“喏，前辈在这里告诉你，两个人相处的长久之道，就是两个字，沟通。我看他打电话来让我找你聊，明面上是希望你能有好友的支持，但其实还是因为他有些话不敢对你说吧？”

　　“哪些话？”

　　“你得自己去问咯——你看你不是照样自我苦恼着，却没有把所有的烦恼都对他说吗？”

　　“哎，我第一天就试图跟他聊，但好像惹得他挺生气的……”

　　“然后你就不跟他聊了？那他不得更生气？说你把他当小孩子看？”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

　　萧正涵笑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好了，乐观一点。除去外界的干扰因素不说，你俩能顺利表达心意，是一件好事。万一以后东窗事发了，就算全世界都不支持你，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

　　陆明感激地看向他。

　　“……我不会让谢群对你下死手的。”

　　“……”

　　陆明把目光收了回去……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还真的得多帮帮我。我，那个，没谈过恋爱，也没和人长期保持过亲密关系，更不懂现在这些年轻小孩的心思——”

　　“你看看你，啧啧啧，”萧正涵毫不掩饰地咂嘴道，“都个快奔三的人了居然要我在这里教你谈恋爱？哎哟说了来我家做我的‘好大儿’你不来——”

　　“去你的‘好大儿’——”

　　“陆老师我练完啦！”小雨这时飞奔了出来，“我要学新的我要学新的！”

　　“……”陆明无语，“你家神兽出笼了……”

　　“哈哈哈，是你弟弟才对～”

　　“……”

　　·

　　·

　　陆明的生活还是和从前没啥两样，每天除了坐着就是躺着，除了上课就是独自待着。偶尔举举铁，偶尔看漫画，喜欢的东西不会变，喜欢的生活方式也一如寻常。

　　谢辰峻不常打电话给他，只偶尔发消息问问他好好吃饭了没有，陆明想象中的那种被小恋人黏着的日子完全没有到来。兴许谢辰峻独立惯了，平常有任何烦恼和问题都不会找他，即便陆明问他也说“都挺好”，陆明知道，他在一千多公里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在距离问题面前陆明觉得自己的年龄与阅历算不上什么优势。他帮不到谢辰峻，也照顾不了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想他想得抓心挠肺，这模样他自己看了都觉得狼狈……

　　是的，陆明以为自己也能够像以前一样淡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俩人已经用“实际行动”互表了心意，他已经真实地知道那孩子喜欢自己。身体是骗不了人的，只要一想到这点，陆明心里就万蚁挠心……

　　于是才过去一个多月，他就决定出发了。课程排排好，他给自己挪了小半个月的空档出来；车子送去大检修了一趟，他得开整12个小时才能抵达谢辰峻在的地方，然后还打算带那小子去附近游山玩水一番……

　　小雨听说他的出行计划后哭着闹着要一起去。陆明向他保证，这回要不是他“有事”要做，他一定会带上小雨。

　　可当小雨问他是什么“事”时他又老脸一红，不敢明说，少儿不宜啊少儿不宜……

　　·

　　一路春光大好，陆明的心情从来没有那么飞扬过。他哼着小曲儿开着车，车顶天窗大开，微卷的发丝在花香四溢的早春薰风中肆意飘舞。

　　从决定出发时他就已经开始期待了。他没告诉谢辰峻自己要来，打算给他个惊喜。一路上他乐得就像个傻子一样——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真傻啊陆明，他已经在心底无数次嘲笑过自己了。

　　一大早就出发了，开了整整12个小时后，他终于抵达了谢辰峻的学校。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略显闷热的空气。他鼻子动了动，好像闻到一阵玉兰花香。啊，上海也到玉兰花的季节了，好怀念啊……

　　他企图从学校东门进去，被保安拦下。保安一看他这模样就觉得他“不像好人”，盘问他要进学校做什么。他掏出珍藏多年的师范大学学生证，说是校友，回来看看母校的，保安这才半信半疑把他放了进去。

　　他开着车在校园里慢慢地兜着，一边观察十年不见的母校的模样，一边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寻找谢辰峻的身影。

　　谢辰峻说他乐队不排练的时候一般都会去图书馆。现在正巧是晚饭结束的时间，他会不会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了……

　　这时他注意到了前面一小拨学生，男男女女五六个，在嬉笑打闹。其中一个身影光看背影他就能认出来，略显单薄的身子，光洁白皙的脖颈，一丝不苟的头发——

　　“小峻！”他从窗口探出头去，挥手示意。谢辰峻转过脸来，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脸上划过一抹惊讶，接着，想象中的激动和欣喜并没有来。

　　诶？

　　☆、第 21 章

　　陆明当下也是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他刹住车，拉下手刹，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却在推开车门前的那一刻停住了动作。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谢辰峻略显僵硬的脸。怎么，他看见自己不高兴吗？难不成他并不想看到自己，他不想自己到这里来吗……

　　陆明还没有回过神，就只见谢辰峻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来。陆明开门下车，谢辰峻正好跑到眼前，然后意料之外地，他几乎是像小孩子一样，猛地跳起来拥抱了自己。

　　“陆老师……”

　　谢辰峻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陆明更诧异了：他怎么了？受欺负了？怎么声音听起来那么委屈？

　　而不远处刚才那几个和他同行的伙伴都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们。有两个在鼓掌，有两个掏出了手机，还有一个男生试图捂住身旁女生的脸，说“少儿不宜”，结果被女孩嗔怒地打开……

　　陆明有些不明就里。他看向怀里谢辰峻红扑扑的小脸，温柔地抚摸着他，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谢辰峻吸了吸鼻子，“我是很高兴。陆老师，你居然真的来看我了……”

　　“……”

　　陆明发誓这要不是在公共场所，他就把谢辰峻扔上车就地给“办”了。

　　他安抚着怀里令人心疼的小家伙，同时朝那几个看热闹的少年挥了挥手。大家知趣地散开，然后谢辰峻被陆明塞上了车。

　　“怎么还真哭了，”陆明笑着给他递纸巾，“看到我就那么激动啊？”

　　“唔……”谢辰峻擤了擤鼻子，说，“我没有想到陆老师真的会来……”

　　“我看你平常也不怎么跟我联系啊，”陆明语气里藏着小小的埋怨，“我怕你把我给忘了，就只好先来看看你咯。”

　　“……”

　　谢辰峻睁大眼睛看着他，睫毛湿润，整个人显得异常鲜嫩可口。

　　陆明喉结滑动，说：“怎么啦？”

　　“陆老师——”

　　谢辰峻扑过来抱住他，陆明慌了一下：“哎哟哟，小心点，我开车呢……回去再亲热哈？等我找个酒店住下，我让你亲热个够……”

　　谢辰峻面色娇羞地放开了他，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

　　“我以为陆老师不会喜欢我粘着你。你不是说让我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吗？我以为成年人都喜欢彼此独立的人，手牵手一起去上厕所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噗，”陆明被他逗乐了，“手牵手上厕所？那我们以后也手牵手去上厕所吧，因为你就还是个小孩儿啊，不然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的车开过了刚才那几个男生女生，几个人纷纷冲他俩挥手示意。不过陆明也没资格说他，天知道陆明自己“独守空房”时是如何想他想得要发疯的……

　　“成年人是喜欢独立，但偶尔粘人一下也不是不可以，”陆明把着方向盘道，“只要不太过头就行了嘛……当然，在我这里你过头了也没事，我说过怎样的你都很可爱——”

　　“陆老师！——”

　　“噗，说好了一会儿再——保安保安，喏门口的保安要发现我们了……”

　　·

　　酒店里春色旖旎。陆明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身体的“坦诚相见”比袒露心事来得有用太多。两个年轻的□□只要干柴烈火一番碰撞，先前所有的思虑、误解和猜疑就通通烟消云散了。

　　而平日里看似文静的谢辰峻一到陆明面前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他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放得开”，摘下眼镜后犹如一头野性难驯的小兽，给陆明满满惊喜的同时，也令俩人由内到外、从身到心，都愈发契合愈发默契十足。

　　陆明自己玩得很尽兴，也竭尽全力满足这只年纪轻轻本事却不小的“小妖精”。这已经是谢辰峻缠着他的第五回了，陆明一头冷汗，果然小别胜新欢啊。还好这几个月他有加强健身，不然就他俩这年龄差，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他就玩不过这家伙了……

　　一想到未来可能会有的那个场景陆明就不寒而栗。不行不行，他得加倍“努力”才行，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个小屁孩占了自己的上风，要让他迷上此刻这种感觉才行……

　　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时俩人才终于消停下来。一夜“鏖战”之后，两个人居然都不困。室内不能抽烟，陆明很是苦恼。于是俩人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谢辰峻说一会儿让酒店送点早餐来，吃完俩人继续。

　　“你都不困的？？”陆明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谢辰峻奇怪地眨眨眼，装模作样地戴上了眼镜：“陆老师困吗？陆老师困的话要不——”

　　“你给我别戴了，”陆明有些恼火地把他眼镜抢过来，“谁说我困了？别小瞧你陆老师啊，陆老师我还年轻着呢。”

　　谢辰峻嘴角微微勾起，搂过他的腰，道：“好，我知道，陆老师还年轻呢，还有力气‘伺候’我……”

　　“你这是什么口气啊？”陆明捏起他的脸，“你还学会哄我了不是？”

　　“表扬一下陆老师昨晚的表现嘛——哦不，已经是今早了……”

　　陆明真是想将这家伙狠狠□□一番。看似乖巧温顺，实际上内里装着这么多心眼儿……不过也好，至少说明他的小峻只在他面前展现“真性情”的一面。而就如他先前自己说过的，这家伙无论哪一面都令他着迷……

　　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

　　“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几个小伙子，是你乐队成员吗？”陆明突然问道。

　　“嗯，有两个是，还有两个是同班同学，以及他们喜欢的女生。”

　　“嗯……”

　　其实陆明想问的是那个弹钢琴的室友在不在里面，他想见一见那家伙，好好审（警）视（告）一番……

　　“陆老师，本来在你出现之前我还在纠结，现在看起来不用纠结了。”谢辰峻说。

　　“嗯？纠结什么？”

　　“他们本来在计划下个礼拜的小长假一起出去露营来着。但是那六个人，两对异性恋，一对同性的，我正好落单了，所以我本来不想去的。”

　　“欧？”陆明眼睛亮了，“那我来了不是正好吗？我陪你一起去啊～”

　　谢辰峻看看他：“陆老师你愿意跟我们一起玩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额……”陆明脸色一黑，“是你们不想和我这个‘大叔’一起玩吧？”

　　“没有，就怕你觉得很无聊。我们就是去野餐一下，搞搞烧烤，爬爬山什么的，其实也没啥意思。”

　　“但和你在一起就很有意思嘛，”陆明亲昵地揽着他，“会在野外过夜不？我们还没试过在外面……”

　　谢辰峻眼睛里精光一现。

　　陆明：果然……

　　·

　　·

　　陆明正好开了车来，那几个小孩又租了一辆，于是陆明就带着一堆年轻人浩浩荡荡去郊游了。

　　他确实没觉得和几个小年轻一起玩有多大乐趣，不过谢辰峻先前提到的那个室友就在其中，而且还真和他们是“同类”。

　　陆明觉得好险好险，得亏他下手得早，不然等那家伙哪天意识到谢辰峻的可爱之处、并且开始动手以后，估计以陆明这后知后觉的劲儿，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然后他想起来好像不是自己先下手的，而是谢辰峻主动的，好吧。

　　·

　　陆明旁敲侧击老半天，确认那室友的心思不在谢辰峻身上，然后才回到谢辰峻身边，认真关心起自己媳妇儿来。

　　“怎么，你跟我室友那么有的聊啊？”谢辰峻斜眼看了看他道。

　　来到外人面前，谢辰峻又变回那个文质彬彬、从容优雅的贵气小公子了。他穿着洁白工整的衬衣，看上去与他手上烤肉的活儿丝毫不相称。陆明接过了他的油刷子，又帮他擦擦额上的汗，递给他一瓶饮料让他坐旁边歇着去。

　　“我得和那些跟你走得近的同学多熟悉熟悉嘛，万一你在外面有点什么事呢？我还得指望他们帮我照应一下你。”

　　谢辰峻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陆明也不管他怎么想，像个尽职尽责的“老父亲”一样将他在学校的生活从头到尾问了个遍。

　　最后孩子都有些烦了，说他怎么那么不放心自己。

　　“我又不是——”

　　“小孩子，我知道，”陆明递给他一把烤肉，说，“但我也想多参与一下你的生活啊，毕竟我离得那么远，平常也照顾不到你……”

　　谢辰峻一脸新奇地看着他，说：“陆老师，你是在撒娇吗……”

　　“哈？！怎么可能！”陆明“老脸”一红，“我三岁之后就不会再撒娇了——不对，三岁以前也没撒过吧，不记得了，肯定没有……”

　　谢辰峻却慢慢地点点头：“那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就多跟你说说……我先前怕你觉得我烦，毕竟我在学校的这些事你其实都经历过——”

　　陆明放下油刷子转过身来，脸上看上去有那么点不悦。

　　谢辰峻这才“原形毕露”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陆老师……”

　　“我没有生气，”陆明却很明显地“气呼呼”地看着他，“我是想说，不要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下一次这样好不好，你担心什么你先问问我，看看是不是你担心的那个样子。如果是，我直接告诉你，你也不用担心了；如果不是，那恭喜你，你担心错了，就更不用担心了——对不对？”

　　谢辰峻被他绕得有点晕：“额，怎么算担心对了还是担心错——”

　　“也就是说，你可以把你的顾虑全都告诉我，”陆明在他身边坐下，说，“不管是关于你自己的，还是关于我们的——从前你藏了很多事不说，我能理解，但现在我们都在一起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怕我吗？我又不会吃了你！傻不傻啊……”

　　不过，也许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确实是会吃了他……

　　谢辰峻仿佛没有听见最后一句话，只是举着几根烤肉钎子僵在那里，一脸木讷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陆明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傻了啊？”

　　“陆老师，”谢辰峻嘴唇微弱地动了动，“你是在说，我们、我们‘在一起’了吗……”

　　“……”

　　陆明忍着脾气闭了闭眼。这也就是他的亲媳妇儿，要换作别人，他早就一个脑瓜嘣儿敲过去了。

　　他没使劲地去捏了捏谢辰峻的脸，咬着牙说：“那你以为我们是怎么回事？我开了12个小时的车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就为了来找你打一炮吗？那你这炮可真是金贵哦我的小少爷。”

　　“唔……”

　　谢辰峻想往他怀里扑，但看了看周边奔跑打闹的几个同学，又不敢有什么动作。

　　“好啦，”陆明不管不顾地拥着他，说，“你知道你这个样子才让我心疼吗？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一副没有人爱过的模样……好吧我承认你过去十几年过得确实不好，但你未来不是有我吗？嗯？”

　　谢辰峻的脖子慢慢变红，有些窘迫地想推开他：“陆、陆老师，他们都看到了……”

　　“嗯？他们不是知道我们的关系吗？”陆明看看不远处他的几个同学，“抱抱都不行啊？又没有太过火……”

　　“他们没见过我那么软弱的样子……”

　　“哈？！”陆明又想去敲他了，“被我抱抱怎么就成软——话说你在他们面前原本是什么样子的啊？”

　　“高冷禁欲学霸人设。”

　　“什么鬼啊！！！”

　　☆、第 22 章

　　反正陆明是没见过他媳妇儿什么“高冷”“禁欲”“学霸”的样子——高冷是有那么一阵子挺高冷，但从这个寒假俩人重逢后就彻底破功了；学霸好像一直都是，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但“禁欲”是什么玩意儿啊！从来不觉得好吗！

　　或者说，自从俩人开启了某扇神秘的大门之后，谢辰峻这个人，就和“禁欲”这个属性，彻底没有关系了……

　　陆明有些小得意，真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表面上衣冠楚楚、不苟言笑的“禁欲”小少爷，在他面前其实是那样、那样和那样的。

　　·

　　·

　　这一次的校园行还是卓有成效的。除了郊游时陆明时不时地在外人面前故意挑逗他、最后惹得谢辰峻面红耳赤并表示要回家“修理”陆明之外，俩人似乎打开了一个先前俩人所共有的心结——

　　谢辰峻开始慢慢让他介入自己的生活了，比如在校的日常他会事无巨细地告诉陆明，平常有什么问题和烦恼也尽量向他倾诉。

　　就仿佛知道陆明需要这样“被需要”的感觉一样，谢辰峻让他参与了自己的春夏秋冬，让他与自己一起走过那由慌忙到稳重，由青涩到成熟的校园时光。

　　大二结束时他告诉陆明，自己又获得了奖学金；大三时他们的乐队开始全上海接商演，就像萧正涵当年那样；大四时身边所有人开始忙着考研或找工作，谢辰峻决定不继续读研，也不做心理学相关的工作，而是和几个同学尝试创业，打开了一个陆明完全不知道的全新领域。

　　是的，陆明渐渐发现，待这孩子如他所期望地那样慢慢长大时，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谢辰峻的生活，他已经逐渐参与不进去了。

　　·

　　那一年国内互联网开始飞速发展（*注），也是那时家用电脑开始普及，像谢辰峻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开始纷纷走上新科技前沿了，由此催生出来的各种衍生行业也逐渐开始大放异彩。

　　所以谢辰峻在这个时间点选择创业实际上是非常明智的。他和陆明不一样，他不喜欢窝在沙发里混沌度日。这个年纪的他正处于对什么新鲜事物接受度极高的时候，正迫不及待又满心期待地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于是和几个同学一拍即合，他便开启了自己风风火火的创业历程。

　　·

　　大学几年他通过乐队商演攒了点钱，加上这些年爸妈偶尔给他钱他花不完的也都存着，所以大学还未毕业他就先当上了“小老板”，和几个“合伙人”各自掏了些钱注册了一个小公司，然后在一个商用居民楼租了一间“办公室”。

　　白天他们在办公室里“奋战”，晚上就几个人在沙发上挤一挤。学校的宿舍还没退，理论上还可以住，但是什么都讲究效率的他在外面一住就是小半个月，最邋遢的时候甚至可以连续一个礼拜澡都不洗一个。

　　陆明听说这事时简直大吃一惊：这还是他那个事事讲究又一丝不苟的小峻吗？

　　以前别的不说，个人卫生他是最在乎的，甚至每次那啥完了之后都要坚持去洗个澡，现在怎么——

　　谢辰峻说反正陆明不在这儿，他也没有X生活，不洗澡就不洗澡了，没什么太要紧的。

　　陆明：……

　　他简直欲哭无泪。

　　委屈他家宝宝了T_T……

　　·

　　于是在他大四那年的毕业季，陆明将课程能推的推了，也正好赶上学生们期末考试，来他这儿上课的本就不多。他腾出大块时间，专程从平城跑来上海，在谢辰峻办公室附近租了个房子，当起了他的“全职保姆”。

　　除了负责他的生活起居，陆明在这里最大的作用，便是当谢辰峻忙碌一天下班回家之后可以给到他悉心“照料”……几番云雨过后，也算是解了一身疲乏。

　　谢辰峻起初很不好意思，而陆明靠在床头幽幽然地抽事后烟，说这也没啥嘛，又不算累，陆老师我体力还好着呢……

　　谢辰峻：……

　　·

　　谢辰峻懒得去反驳他有关“体力”的问题。在谢辰峻满22岁生日那天他试探性地提出过，能不能让他“来一次”。当时陆明那表情他现在都记得，于是作罢了。反正他现在工作也累，还是选择做比较省力的那一方吧……

　　这两年间成长的不仅是人，还有他们的感情。现在他们的相处已由原来一见面就“干柴烈火”开始逐渐趋于平稳。褪去了最初相爱时的强烈新鲜感之后，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在不断加深，对彼此的信任与依赖也慢慢达到了十分饱满的状态。

　　所以陆明已经不会再为他在外面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就醋坛子打翻抑或是担惊受怕了，而谢辰峻也已然理解了他在陆明心目中的样子，不会再为得到他的关注和爱护而患得患失了。

　　这样一来的好处就是，如萧正涵“恭喜”陆明的那样，他俩开始迈入“老夫老妻”的行列了。可是陆明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就因为是一些潜藏在各种生活琐事当中的细节，所以当他意识到问题出现时，问题就已经成为问题了。

　　·

　　这天谢辰峻又回来晚了，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已经开始西装革履示人了，不得不说，很适合他。

　　可是谢辰峻也是玩了几年摇滚的人，骨子里就不喜欢被束缚。他一回到家便扯开领带和领口，意兴阑珊地倒在沙发上。修长的胳膊搭在额上，瓷白色的颈部皮肤光洁，没有半点瑕疵，再往下是性感突出的锁骨，和那能把人目光牢牢吸引住的深陷颈窝……

　　陆明端着煲汤走出来，看着他这模样就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有很多次都恍惚觉得俩人是不是角色错位了。明明应该是他的小媳妇儿在家里洗手作羹汤，然后在他下班回家时说一句“是先吃饭还是先吃我呢～”……结果现在变成陆明——当然这种羞耻的台词他是不可能说的，打死也不可能说的。

　　“累了吗？”陆明声音粗哑但语气异常温柔，“要不要先泡个澡再吃饭？洗澡水已经给你放好了。”

　　“唔……”谢辰峻哼了哼，抬眼发现了他，冲他伸出手，“抱抱——”

　　陆明欣然走来，俯身抱住了他。

　　“辛苦啦我的小峻，”陆明抚摸他的头发，心疼地亲了亲他，“其实你不用这么拼命的，陆老师也养得起你。”

　　“唔……”

　　“怎么了？今天又被客户刁难了？”

　　“不是客户，”谢辰峻一脸愁云惨雾，“是上游的合作方。他们太难搞了，我们换了三四个方案，他们就是不肯把渠道给我们。”

　　“非他们不可吗？不能换一家吗？”

　　“嗯。他们在长三角一带算是垄断的，其他所有小厂子加起来恐怕都不如他家大……”

　　陆明想了想，又说：“那他们不肯给你们的原因是什么呢？不相信你们的实力？还是纯粹就是不喜欢你们这几个小年轻？”

　　谢辰峻觉得他好像一说就说到了重点，认真地说：“我也有这种感觉，我觉得他们反反复复提出新的要求，就是在刁难我们，有一些问题根本是无关紧要的……说不定那几个老家伙就是看不惯我们这些创业的小年轻。”

　　“你没出过面吧？”陆明问，“你现在主要是在幕后工作对吗？”

　　谢辰峻紧张地眨眨眼：“对，我在后面做方案，谈判的事是交给其他俩人——怎么了？”

　　陆明轻轻拿掉他的眼镜，亲吻他的眼角，说：“我害怕有人对我的小峻不怀好意……”

　　“怎么会，”谢辰峻松了口气，说，“那几个老家伙都是男人，也不见得谁都好这一口。”

　　“那可不一定，”陆明严肃地说，“他们能因为不喜欢你们而刁难你们，就也有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而让你们看到一点机会——如果他们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答应了才肯把渠道给你们，你们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

　　“……”

　　谢辰峻揉揉太阳穴，有些头疼：“不会有这种事吧。虽然以前听学长学姐讲过步入社会后遇到的那些‘潜规则’，但是……不会那么正好吧？而且我还是个男的诶。”

　　“男的又怎么了，”陆明又忍不住吻他，“我的小峻是个美人，超越了性别的那种美……”

　　谢辰峻被他亲得有些痒痒，干脆顺势倒下任他亲吻。不过陆明没有继续下去，依旧不放心地说：“小峻，这个世界上很多问题都是人的问题，搞定了人就搞定了一切，不过我就是怕你们利用这一招……不然你自己想想看，你们几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经验和人脉都有限，人家为什么要把生意交给你们？他们有心的话，自己将业务拓展进下游产业不好吗？”

　　谢辰峻盯着他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且我觉得你啊，真的不用那么拼命，”陆明一本正经地帮他整理好衣领，“你才多大啊，还没正儿八经工作过呢，就想着当老板了……实在不行就别搞了，老老实实找个工作做一做，或者考个公务员。反正和陆老师在一起又饿不死你，你不想上班我就养着你，好吗？”

　　谢辰峻却不说话，面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陆明问。

　　“我是在想你刚才说的话，你说如果他们提条件的话……我听说他们的集团总公司上面有个雷厉风行的老总，而那个老总好像就——”

　　“你想干嘛？”陆明脸色沉了下来，“不可以往那个方向想，听到没有？”

　　“我不是往什么‘那个’方向想，”谢辰峻说，“你不是说大多数问题都是人的问题吗？你这可点醒我了——你想啊，为啥很多公关、销售，那种需要频繁跟人打交道的活儿，不是帅哥就是美女呢？不就是因为帅哥美女在拉进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方面有天然优势吗？”

　　“你给我打住——”

　　“你听我说完嘛陆老师，”谢辰峻强行打断他的话，“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利用这方面的优势，对吧，就，利用某种吸引力，让他们对我们产生好感……这方法对其他人可能无效，但是对同样好这口的那个老总肯定有用——”

　　“然后呢？”陆明逼近，目光中寒气凛冽，“你打算怎么办？他要是约你呢？他要是给你他的房卡呢？”

　　“我不去不就好了？”谢辰峻说，“我只是说用这种方法去靠近他，稍稍周旋一下，又没说要怎么样，自身魅力毕竟可以作为武器稍微利用一下吧？——”

　　“那你知道被职场性骚扰的人有多少吗？”陆明瞪着他，“女生就别提了，男人也是可以被性骚扰的，这种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

　　房间里空气突然冷了下来，但陆明正在气头上，管不了那么多：

　　“反正我不同意，”他说，“什么馊主意都被你想出来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那么多了……过来吃饭，吃完饭给我洗干净床上趴着去。你要是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把你关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了！”

　　“……”

　　陆明起身去盛饭去了。他还从没对谢辰峻说过这么重的话，虽然一听就是气话，他也不可能这么做，但盛饭回来他面对客厅里的那一片寂静，还是突然间内心忐忑。

　　“小峻，”他语气放软了一些，“来吃饭。”

　　“陆老师……”谢辰峻的声音传来，一听就很难过，“我这么拼命，也是为了我们……”

　　陆明的心被揪了起来。

　　☆、第 23 章

　　两个人坐在桌边相对无言，房间里气氛凝重。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因为工作而争吵了。自谢辰峻开始创业之后，俩人就因为大大小小的矛盾“讨论”过好几次，而且每次都是以谁也不能说服谁而结束。

　　原因很简单，谢辰峻在以“拼了命”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工作，而陆明总是对他保护欲过剩，不希望他那么“小”就开始在外面闯荡，因此对他的工作算不上多支持。

　　甚至，他根本不认为谢辰峻所热衷的这项事业有多少做的必要。

　　“为了我们……”陆明喃喃道，“所以你觉得只有你拼命挣钱了，我们才能有个确定的未来，对吗？”

　　谢辰峻点头。

　　“可是小峻，我们没有落魄到需要你去拼命的地步。如果你想，你甚至可以不工作——”

　　“陆老师，”谢辰峻一脸严肃地说，“不要再说‘养着我’这样的话了。我希望你把我认真当作一个‘人’来对待，而不是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可以吗？”

　　“……”

　　陆明拢了拢头发。他就知道，即使现在谢辰峻提得少了，无法改变的年龄差距依旧是横亘在俩人中间永恒的问题——也正因为陆明见过了他小时候的样子，谢辰峻才会对这个问题异常敏感。

　　而他一直以来都急于长大，甚至活得这么用力，就是为了摆脱他在陆明眼中的那个“孩子”形象。

　　可是这到底有什么要紧的呢，陆明抓着头发苦恼道，做个孩子真的不好吗……

　　“小峻，如果你在意的只是我的态度，那我可以改。而且这完全是我的问题，你不用为了这个而过于努力——”

　　“我努力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谢辰峻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你知道我有一对怎样的父母，但你知道这几年为什么他们管我管得少了么？”

　　“嗯？”陆明仔细想了想，好像这两年他父母确实很少出现在他们的话题当中了，“不是因为隔得太远他们管不到你了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谢辰峻说，“我在外面读书他们是没办法管我，但我现在已经毕业了，他们已经隐约透露出让我回家的打算了。”

　　“他们已经提出过这个要求了？”

　　“毕业典礼刚过我妈就打了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先前我爸也说年轻的时候随便我玩，但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到他们身边去接手他的生意……陆老师，我不是不想管家里的事，我只是希望真到那一天时我能有更多谈判的底气和选择的余地。我要让他们知道我选不选择回家都是我的自由，并且我要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即便不依靠家里，我也已经有实力自己在大城市里扎根了。”

　　陆明看着他，他明白这个倔强的孩子此刻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要有自己的事业，”谢辰峻眼睛里闪着光，声音微微发抖，“并且要比爸爸做得更好，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再干预我的人生了。”

　　陆明沉默。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一直保护在身后的孩子已经呈现出展翅高飞的姿态，并且有能力也有勇气冲破一切阻碍，向前奔去。

　　只是他，好像还停留在原地……

　　陆明思考片刻，又抬起头来，说：“小峻，我们换个角度想想看——你先别想着和父母赌气，未来的事会怎样谁也说不上来，何况到那个时候还有我在你身边……你就单纯地想想你自己。你想有事业，想上进，想努力，我都赞同，可是我希望你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而不是单纯为了挣钱去——”

　　“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话语权，”谢辰峻的话掷地有声，“这一点陆老师应该比我清楚吧？”

　　“但你也不能把‘超过你爸爸’作为人生的唯一目标——”

　　“可至少现在我只能往这方面努力——陆老师，其实我觉得你的内心才一直住着个孩子。你有很多单纯但天真的想法，不愿意为世事所累，所以大部分时候都住在自己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可是陆老师，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没有像我这样牢笼一般的家庭，并且你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大笔遗产。可以说你的人生再也不用做任何努力了，但我不同啊。如果不努力，不争取，我连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力都没有，你又让我现在如何安然入睡呢？”

　　“……”

　　陆明瞳仁微动，定定地看着他。谢辰峻意识到他从来没有这样和陆明说过话，担心他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便马上声音放软了下来：“陆老师……”

　　“我觉得你说得对，”陆明不自觉垂下目光，说，“是我太天真了，我一直都在过着逃避自我的生活……”

　　“陆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责怪你，”陆明扯着嘴角朝他笑笑，“我知道自己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好像活得太容易了，不用为了生活而努力，也没有家人需要我操心……我只要任性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还一直以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辰峻愣在那里。他确实没有去想过，像陆明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好”。

　　他内心突然变得有些慌张，他开始分不清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到底来自于哪里。

　　是父母？还是社会？抑或，根本就是他自己……

　　谢辰峻思绪有些混乱，陆明却一脸疲惫地站起了身，看起来是不打算吃饭了。

　　“哎，我先去洗个澡，有些乏了……”

　　“陆老师——”

　　“这样吧小峻，以后我不干涉你的工作了，但至少我还在上海的这一个月，让我多陪陪你吧？我去给你做司机吧，至少可以每天接送你，我也能放心些。”

　　“唔——”

　　“当然如果你不想——”

　　“我没有不想，陆老师，”谢辰峻急忙说，“我只是怕你太累了……你高兴的话就来吧，要是待在家无聊的话也可以来陪我上班。我们办公室新招了几个小伙伴，现在每天还挺热闹的，只要你不怕吵的话……”

　　谢辰峻又变回了往常那副孩子似的模样，在他面前说话小心翼翼的。陆明不知怎么的，这回不仅不觉得他这样可爱，反倒心里有些别扭。

　　他摸摸谢辰峻的头，向浴室走去。谢辰峻坐在餐桌旁，面对一桌子的饭菜却没有胃口……

　　·

　　·

　　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仇。陆明的“乏”洗个澡后就解了。而且经过一整夜异常疯狂的“水乳交融”，俩人感情非但没有受到昨夜争吵的干扰，反倒比以前更近了一步。

　　陆明也很快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乐观又随性，没有再在人前前露出半点忧郁神色，反而是不自知地释放性感之余保持着一丝丝颓废之感——这正是令谢辰峻最为着迷的模样。

　　不过接下来陆明做的事就称不上“性感”了，因为他开始充当起谢辰峻小公司的司机和“看门大爷”。

　　平日里谢辰峻在办公室工作，他就搬张摇椅坐在门边看他的漫画，继续无比悠闲又无所事事。

　　谢辰峻老担心他无聊，还担心他那么久不练琴，琴技可能会退步。于是他从原先乐队成员那里借来了个闲置的键盘（电钢琴），扛到了办公室里，说给陆明弹着解解闷儿。

　　陆明只是扫了一眼就嫌弃地说：“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爱跟着你萧叔叔去搞乐队吗？我就是看不上这种插电的玩意儿。太没有技术水准，手感也差得不行，估计就我的手劲儿弹不了几回就坏了……”

　　谢辰峻表示你爱弹不弹，转身就走了。

　　陆明：……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其他人：老板对“老板夫人”这么凶的吗……

　　·

　　陆明还是弹起了钢琴，并且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给谢辰峻他们的工作带来了突破性的进展。

　　那天谢辰峻的合伙人之一小童——也就是每天要在外面跑、见合作方和投资人的小伙子——从烈日炎炎下满头大汗地回来，一进门就听见了宛如夏日清泉般甘洌的琴声，瞬间心都被融化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感觉那一刻自己的灵魂都被涤荡清澈了。

　　“有那么神吗？”谢辰峻嘟囔道，“他这琴声又不是来自青藏高原……”

　　陆明听了他这话弹得更起劲了，在他面前摇头摆尾，“搔首弄姿”，就差把一把平平无奇的电钢琴弹出花了。

　　谢辰峻懒得理他，红着脖子埋头工作去了。而刚刚被涤荡了灵魂的小童灵机一动，向谢辰峻跑来。

　　“啊？以前的演出视频？”谢辰峻惊讶，“要那个干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坊间传闻，他们的老总好像年轻时是学音乐的，”小童两眼放光地说，“玩音乐的嘛不都有那种什么，情怀，之类的东西，对吗？我要是跟他们说我们也有人是玩音乐的，还搞过摇滚乐队呢，你说他会不会感兴趣？”

　　陆明竖起耳朵，一下子就警觉起来。而谢辰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哦，投其所好是个好办法，总比愣生生地去找他们老总打高尔夫要有用得多。”

　　“就是嘛，”小童擦了把汗说，“我就是听说他们老总又不爱高尔夫又不爱娱乐活动啥的，所以根本无从下手……”

　　“不过那位徐老板的年纪应该跟老陆差不多大吧，”谢辰峻说，“他年轻时候喜欢的音乐该是啥样啊？土掉渣的那种？”

　　陆明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怎么、我们那个年代怎么就就土掉渣了啊！你这么说你萧叔叔会哭的！他们当年玩的音乐那在国内可是摇滚的领头羊啊！”

　　而且他怎么就叫自己老陆了啊混蛋，在几个小屁孩面前一点都不给他面子！

　　“我觉得我可以先去套套话，”小童说，“看看他们老总是喜欢哪种。要是也喜欢摇滚嘛，那就肯定和小峻有话聊了，至少可以聊聊国内摇滚乐的发展更替啥的对吧；要是喜欢的是古典乐，那可能就得陆老师出马了——”

　　“好啊，”陆明二话不说站了起来，高大又肌肉虬结的魁梧身材差点把小童他们吓一跳，“让我去‘□□’他，走，现在就去。”

　　“额额额，不是□□不是□□，陆老师您别激动……”

　　☆、第 24 章

　　陆明对他们生意场上的那一套十分不屑，一直后悔提醒了谢辰峻要去搞定“人的问题”之类的事。

　　不过他不说这几个臭小子估计自己也能悟出来。这还入行没多久，一个个就已经开始人模人样起来了。什么高尔夫啊，红酒品鉴啊，冬天去滑雪夏天去潜水，没事的时候钻研钻研马术什么的，就为了和那些吃饱饭没事做闲出屁的大老板们有点话聊……

　　不出两天，小童就带着“喜报”回来了。他很欣喜地说听说那老总虽然学的是古典音乐，但是本身喜欢摇滚，尤其是喜欢搞乐队的——

　　“所以他点名要见小峻你呢！”

　　“……”

　　这话一出办公室气氛顿时就变了。谢辰峻和陆明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尤其是陆明，恨不得立刻扛起媳妇就跑。

　　“不能——”他这话刚想脱口而出，又急刹车了一下，“不能……他一个人去。话说他约小峻去干嘛？吃饭还是唱歌还是干别的？”

　　“就吃个饭而已，”小童兴奋地说，“他说会在吃饭时匀点时间来看我们的方案，所以需要方案的策划者——也就是小峻——直接来向他汇报。”

　　“那汇报个方案为什么要吃饭？去办公室不好吗？”

　　“那位徐总平常很忙的，”小童说，“在公司的时候基本都挪不出时间，只能吃饭的时候见我们了。而且他手下的几个小老板会作陪，我也会去，陆老师放心不会有事的啦～”

　　“你陪着有毛用啊？”陆明瞅了瞅他那细胳膊，“就你这小鸡崽儿似的，我能指望你？”

　　小童一脸委屈。他这体型不算瘦弱了，只是跟一米九几的陆明哪里有得比……

　　陆明在办公室唧唧歪歪半天，坚持要和谢辰峻一起去，谢辰峻不肯，说哪有司机陪着一块儿去吃饭的……

　　“那我还是‘看门大爷’呢！”陆明不服道，“公司的‘命脉’都掌握在我的手里，不让我去怎么行？——我一个不高兴明天不给你们开门了信不信？”

　　“……”

　　谢辰峻：这是哪里来的小学生……

　　俩人在办公室吵吵闹闹了小半个下午，周围人都觉得他们根本就是在秀恩爱。于是还不到下班时间，大家就集体开溜了，走时还贴心地帮他俩把磨砂玻璃门给带上了……

　　·

　　最后俩人总算达成一致，谢辰峻同意他陪自己去吃饭的饭店，但是不准他进包间，只让他在外面随便晃荡一下，最好不要太引人注意。

　　谁知谢辰峻真的低估了陆明对他的保护欲。包间里几个人刚刚落座，徐总还未到，小童和几个小老板寒暄了一下便叫服务员先上茶，结果推门进来的竟是——

　　一身服务员打扮的陆明。

　　谢辰峻：……

　　小童：卧槽……

　　·

　　陆明也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工作服，有些不合身，主要是小了。胸前扣子勉强才能扣上，被肌肉绷得紧紧的，仿佛随便几个幅度大点的动作就能把衣服崩开……

　　谢辰峻简直没眼看了……

　　而桌对面的几个小老板也惊叹于陆明的身材，抓着他当话题聊了半天。陆明就像应证了自己的猜想一样，得意地朝谢辰峻飞了个眼神：看吧，对我这个纯路过的都能感兴趣，还有什么事是这些老色批做不出来的……

　　谢辰峻也很想说……谁叫你穿成这样了！是人都会感兴趣的好吧！

　　不过这位“大叔”的身材也是保持得有点好，不怪对面那几位老色、额不是，那几个小老板频频注目……

　　不敢让陆明在包间待太久，小童拐弯抹角地催着几个小老板先随便点了几个菜就赶陆明出去了。一个小老板交代他一会儿他们大老板来了后要机灵点儿，及时招呼及时进来倒水。陆明嘴上应着，转身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他端着水壶刚走出包间，一个一袭黑衣、气场极其强大的男人就迎面走来。陆明野兽般的本能立刻警觉——这人，这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徐姓大老板！

　　可随着那男人沉默地向自己靠近，陆明总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男子面目冷峻，目不斜视，擦身而过的瞬间陆明脑中突然电光一闪——

　　他呆立在了原地。

　　·

　　·

　　徐少峰沉着脸推门而入，房间里立刻响起一阵慌乱的椅子挪动的声音。

　　他的几个下属看见他就一脸陪笑，点头哈腰，而两个学生仔模样的小伙子也一脸局促地站在圆桌旁，就这么愣兮兮地看着他。

　　徐少峰神色不耐，没有搭理任何人，径自在圆桌上座坐下。身后跟进来的秘书立马将一个文件夹递给他，徐少峰翻了两页，抬起眼皮，目光在两个年轻人中间游动一二。

　　“哪个是谢辰峻？”

　　“是我，徐总好。”谢辰峻答道。

　　急切的语气大概表明他内心有些慌张，不过对于初出茅庐的小孩来说这很正常。

　　徐少峰点点头，没有打量他第二眼。这时小童已经笑嘻嘻地给他斟上了一杯茶，开始介绍自己和他们的项目计划。

　　徐少峰最烦这样不请自来的人，杯子轻轻一磕，不易察觉地咂了咂嘴：

　　“我让你开口说话了吗？”

　　“……”

　　小童吓得立马闭嘴。

　　徐少峰朝屋里几个人挥了挥手，目光仍在手里的策划书上，眉头微蹙地道：“都出去吧，自己去隔壁开个包间吃，这里就留谢辰峻一人。”

　　“……”

　　“……”

　　谢辰峻和小童面面相觑，说好的他们二人一起见徐总呢……

　　而徐少峰手下那几人已经手脚麻利地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去了。看起来他们对自己老板的习惯都很清楚，还忙不迭地催着小童跟他们一起出去。

　　谢辰峻浑身肌肉僵硬，脑子里在飞速思考应该怎么办：该拒绝这个徐总吗？陆明一直交代他不能一个人和对方的人待在一起；但会不会他也没有其他意思？万一是想多了呢？总不会真遇上这么狗血的事吧，他这又不是在写小说……

　　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往门外走，小童却站在门口回头张望，似乎有点不放心。而谢辰峻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徐少峰只抬眼看了一秒就什么明白了。

　　他将文件拍到桌上，语气有些恼：“我秘书也在，你怕什么？”

　　谢辰峻这才注意到一直立在他身后的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板着一张扑克脸看上去极其严肃，穿得也保守刻板，似乎不像是和老板“有点什么”的那种人。

　　也是，本来就听说这徐总好像是“那个”，他自然不会和女秘书“有点什么”……

　　谢辰峻内心忐忑地坐下了。服务员进来上菜，这次来的不是陆明，说不定他假冒服务员已经被轰了出去。但谢辰峻巴不得此刻能看见陆明的脸，只有看见他自己才不至于那么慌乱。

　　果然自己还是依赖他的。谢辰峻现在才意识到。

　　“徐、徐总，要不我先给您介绍一下——”

　　“让我先吃口饭吧，”徐少峰自己动手盛了一小碗鸡汤，说道，“叫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吃饭的，不然多此一举干嘛？”

　　“……”

　　女秘书要给他夹菜，徐少峰摆了摆手，她便也在一旁坐下，自己吃了起来。

　　谢辰峻看这架势有点搞不清状况，这是真要先吃个饭再聊？然后他犹豫着，慢慢地拿起筷子，却在听见徐少峰开腔时又正襟危坐了起来。

　　“你们的方案我看了，”徐少峰开门见山地说，“老实说，我对你们的项目没兴趣。”

　　“……”

　　徐少峰吃饭时也不忘保持矜持姿态，仅是每样菜随意试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谢辰峻看着他。这个男人年龄上似乎和陆明相差无几，两个人的风格却迥然不同。

　　陆明气质粗犷，性格张扬，颓然且随性，却意外地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而这位徐总，从头到脚武装得一丝不苟，眉眼锋利，气场冰冷，从他眼神里看不到一丝温度，甚至连一点点善意都没有，完全没有。

　　谢辰峻挺了挺腰背，说：“徐总，您也知道，这个市场现在在零售渠道这一块儿完全没有打开。您的集团家大业大，肯定不屑于做这种面向个人客户的‘小生意’。可是未来市场发展风向会变的，将来个人消费将成为市场主力军，所以我觉得这种时候把渠道交给我们——”

　　“我手底下养着上百号销售精英，”徐少峰目光阴冷地看着他，“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把自己能做的生意交给你们呢？”

　　“你们……”谢辰峻顿了顿，“你们不是还没有做吗？……而且我们就是从大学生里走出来的，我们最了解现在年轻一代人的需求和喜好，所以我们——”

　　“那我可以雇你们来工作，或者找同样年龄段且和你们一样有野心的年轻人来我公司里——还是一句话，我为什么要把机会你们呢？”

　　谢辰峻咽了咽口水，却依旧面容冷静。他紧张得耳朵微微发红，但是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定自然：“我、我觉得我们相比于其他人还是有优势的……如果我们只是给你打工，那可能做得不开心就随时跑了。但如果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业，我们肯定会拼尽全力去做的。”

　　“你这话最好不要用在以后找工作的面试当中，”徐少峰眼皮耷拉着，面无表情帝道，“为别人工作就不会‘拼尽全力’了？那你把工作当什么了？钱你想挣，责任却不想尽，是么？”

　　“可是为别人工作始终是在打工，”谢辰峻脸颊也开始慢慢变红，“最大头的利益都是资本家吃掉了，不然徐总您为什么自己开公司而不去为别人打工呢？”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徐少峰靠进了椅子里，突然这么问。

　　“您问这个做什么……”

　　“如果你稍微学过一点点经济学方面的知识，就会知道，你刚刚那句话可以说成‘资本家会榨取员工的剩余价值’，而不是用‘吃掉了’这么可笑的词汇……你问我为什么自己开公司，那是因为我可以——你呢？你可以么？”

　　谢辰峻呼吸有些急促。眼前这男人看似没有表情，却每一句话都是带着嘲笑的意味而来。

　　甚至连最基本的人与人之间的尊重都没有，毫无诚意可言。

　　既然这样，觉得觉得没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他站起身来，拿上了自己的东西，腰背依旧挺得笔直，说：“徐总，既然您这么瞧不上我，那我觉得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我不想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告辞。”

　　“有意思，”徐少峰冷笑一下，说，“居然有人先给我下逐客令了。”

　　“……”

　　谢辰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徐少峰突然话锋一转：

　　“你，是平城来的对吧？”

　　☆、第 25 章

　　谢辰峻停住脚下的步子——他怎么突然问到这个了？

　　“是，我是平城人，”谢辰峻转身说，“怎么了？”

　　“所以那首歌是谁教你的？”

　　“歌？”谢辰峻皱皱眉头，“哪首歌？”

　　徐少峰居然随口哼了几句，谢辰峻立马就听出来了——

　　是一首上世纪八十年代复古风的慢摇滚，他们乐队先前的演出里偶尔演唱过。而那首歌……是萧叔叔教给他的！

　　谢辰峻回头打量徐少峰，犹豫着说：“那首歌是我一个朋友教我的，有问题吗？”

　　“朋友吗……”徐少峰低头笑笑，“你坐回来吧，我们聊聊除项目以外的事情。”

　　“您要跟我聊音乐吗？”

　　“恐怕不是，”徐少峰闷闷地抬眼看着他，“我要教你，如何像我一样，也成为‘自己开公司’的人。”

　　·

　　·

　　陆明靠着车门等在外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刚才小童饭也没吃便急匆匆地跑出来找他，说谢辰峻被那个姓徐的大老板单独留下了，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救他。

　　陆明觉得好笑，那人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惊吓成这样吗？

　　小童看他这模样反倒觉得诧异：先前是谁坚决不肯谢辰峻过来赴宴的？结果到这种时候了你这个老醋坛子反倒放心得下了？？？

　　“而且那个徐总……怎么说呢，可帅了，虽然我不是你们那边的人吧——”

　　“欧？帅啊？”陆明抬了抬眉毛，道，“多帅啊？比我帅？”

　　“那那那，那肯定没有……而且个头好像也比你矮那么一丢丢……”

　　陆明冷哼了一声。

　　“但人家是大老板啊，”小童又忧心忡忡地道，“你不知道他走进屋时那个气场——哎哟喂，我觉得我要喜欢男人我肯定就以身相许了。”

　　“人家要不要还得另说呢。”

　　“不要我没什么关系，但小峻……你说他单独留下小峻是为了什么？不会要对小峻做什么吧？！”

　　陆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应该不会。”

　　“为什么啊？——你认识那个徐总啊？”

　　陆明不愿多说，把小童赶回去了，自己一个人等谢辰峻出来。

　　时间过得很慢，约莫一个小时左右，饭店大门内终于出现一行三个人。谢辰峻走在最前面，看见陆明等在路边，便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

　　那一路小跑的模样简直可爱得没边了。陆明当时这样想道。

　　·

　　他轻轻揽过了谢辰峻，而谢辰峻想起有“外人”在场，便局促地回头看看徐总他们。

　　徐少峰看见陆明的那一瞬间还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把脸上的情绪隐藏了起来。很明显，他们刚刚在包房外擦肩而过时他压根没去注意身为“服务员”的陆明。这会儿他看看谢辰峻，又注意到俩人亲密的举动，一切都明白了。

　　真是巧啊……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陆明也潇洒地冲他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哟，小峰峰，好久不见了。”

　　“……”

　　“……”

　　谢辰峻和徐少峰的脸同时僵住了。

　　谢辰峻：“小峰峰……”

　　徐少峰看样子并不想搭理他，由秘书带着走向了停在一旁的深色迈巴赫。

　　但走到车门旁时他可能还是觉得忍不了，回头冲陆明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哦，你是……家长？”

　　“……”

　　“现在小孩子找工作都需要大人作陪了，”徐少峰冷笑道，“稀奇。”

　　这回轮到陆明被呛了——这不就是在说他老吗混蛋！这臭小子果然长大以后也是个性格恶劣的大人……

　　“你们认识？”谢辰峻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嗯，算是吧，认识过一段时间，在他‘小时候’……”

　　“小时候……”

　　谢辰峻沉默不语。怎么又是小时候？这个徐总好像是正统的上海人，那陆明认识他就只有在这里读书的那几年了，也就是陆明二十来岁的时候……

　　怎么陆明“年轻”的时候总喜欢去认识小朋友！他到底还认识了多少个小朋友啊！

　　他不会，也是这个徐总的钢琴老师吧？看他们年龄差得也没那么大啊……

　　谢辰峻胡思乱想起来。难怪刚才徐少峰会问自己是不是平城来的，难道……难道他和陆明有什么特别的渊源？！

　　一旦开始往这个方向想，思绪就收不回来了。他原本万万没有猜过这种可能性，因为在他眼中徐少峰和陆明应该算是一类人，都是看似危险、强势且占有欲极强的人。

　　可现在看下来，徐少峰的沉默寡言可能是为了符合他身份的一种伪装，而他的强势气场也可能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这么些年的人生阅历加诸于他的……

　　兴许十年前的他也是小鲜肉一枚呢？说不定还就是谢辰峻同款，文静清秀，郁郁少言，外加偶尔一点点的傲娇（徐：你从哪里看出我傲娇了？？？）……

　　谢辰峻突然有心乱如麻。陆明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脑瓜嘣。

　　“嗷！——”谢辰峻捂着头看向他，“你干嘛！”

　　“疼吗？”陆明马上又给他揉揉，“我只是轻轻一下……话说你刚刚那种表情是干嘛？你不会、你不会——你不会怀疑我跟他吧？？？”

　　这时徐少峰一只脚已经迈进车里了，听见他这话，露出一脸极其不屑的神情——陆明差点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哎你什么意思啊小混蛋？”陆明朝他挥着拳嚷嚷道，“怎么还是那么欠扁啊？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大哥，能不能成熟点啊！”

　　饭店门口人来人往，谢辰峻真的想假装不认识他。

　　你也没多成熟，真的……

　　徐少峰朝他竖起了个中指，二话不说就钻上了车。谢辰峻这下更确认他们以前一定是有过点什么了，不然怎么连叫都叫得那么亲昵，一会儿“小峰峰”一会儿“小混蛋”……

　　他不高兴地自己爬上陆明的车，陆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耷拉着脸了。

　　陆明赶紧从另一边上去，好声哄道：“你不要误会啊，我怎么可能和那小子——我们以前是认识过，还因为某个中间人的关系——”

　　“中间人？谁？”

　　你要是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回房睡觉了！他满脸都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可以不说吗？”陆明一脸为难地说道，同时发动了车子，“这是人家的私事。你只要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不可能喜欢他——不是，你看不出我们到现在，三十来岁的人了，都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吗？我是真看不惯他这种从小就爱装逼的德行啊！”

　　“那我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呢？”谢辰峻冷漠地斜了斜他，“而且我没觉得你们‘水火不容’了，我只见过你对你特别喜欢的学生才会表面上很凶，但实际却很宠的样子——不是吗？”

　　“额——”陆明被他弄得哑口无言，“不是，你说的那是小雨吧？小雨不一样啊，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出生的时候我就抱过他，我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崽子看待——”

　　“那我呢？我十岁的时候你就抱在怀里过，你还带我去洗澡……现在呢？”

　　“……”

　　陆明紧张地把着方向盘，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现在不也是，抱在怀里睡，还、还一块儿去洗澡吗……

　　“所以我一个人被他留下来你也不着急对不对？”谢辰峻说，“因为你知道他不会对我做什么——你就这么了解他的为人？”

　　“小峻，我们能不能不谈他——”

　　“为什么不能谈？”谢辰峻突然认真了起来，“你们要是没有什么为什么不能谈？”

　　陆明憋了半天，突然笑了出来：“小峻，你老实说，你现在是吃醋了吗？”

　　“……”

　　谢辰峻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无理取闹”，便将脸歪到一边去，不再理他。

　　陆明看他这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异常可爱。

　　“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为了我吃醋哦……老实说，我以前哄着小雨、陪小雨一起玩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吃过醋了？嗯？”

　　谢辰峻不肯扭头，但是闷闷地“哼”了一声。

　　“哈哈，不会吧，那时候你才多大啊……”陆明嘴上虽然这样说着，眼睛里却闪着光。

　　谢辰峻红着脸支吾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可能还没到后来的那种……那种感情吧。但是我那时候就挺羡慕小雨的，经常想如果我也能一直那样被你宠着，该多好……”

　　陆明愣了愣，然后眼角换上温存笑意，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了，现在不就疼你了吗？以后只疼你一个人，好不好？”

　　“那你以后不疼小雨了啊？”谢辰峻很孩子气地问，“你不是说把他当你的崽子看待吗？这么说他马上就要失去一个爸爸了？”

　　“那是爸爸对崽崽的爱，不是爸爸对妈妈的爱，这两种爱是不同的，懂不懂啊大学生？”

　　“谁是妈妈……”谢辰峻嘟嚷道，“我明明是男的……”

　　“好，你是男的，”陆明想笑，“我是妈妈，我是妈妈还不行吗？”

　　“……”

　　·

　　·

　　陆明喜欢谢辰峻的地方可能就包括，他确实很少有“无理取闹”的时候。

　　回家后俩人趁一起泡澡时“心平气和”地聊了聊，也算是充分交换了情报。虽然谢辰峻还是不知道陆明说的那个处于“中间”的人是谁，但他好歹想通徐少峰怎么会认识陆明的了。

　　因为徐少峰以前听过萧叔叔乐队的歌！而陆明有一段时间又在乐队里充当键盘手。他一定是喜欢上了乐队里的某个人，然后身为“同类”的陆明察觉到了，这才跟他有了一段渊源……

　　“那他是把你当情敌呢？还是和你是‘同盟’的关系啊？”说话时俩人正一起坐在浴缸里，谢辰峻靠在陆明的怀里玩泡泡。

　　“都不算吧，”陆明帮他揉着湿漉漉的头发，“既不是情敌也没有结成同盟——我们就没啥关系啊，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我认识的人，仅此而已。”

　　“那你们俩为什么会互相看不惯啊？”

　　“这有什么为什么啊？年轻的男人之间互相看不惯还需要理由吗？”

　　“……”

　　“哦，不过他家是音乐世家，他那个时候就是弹钢琴的，可能被我鄙视了一通，他之后就开始看我不爽了吧。”

　　“这还不叫理由吗……”谢辰峻一头黑线。

　　“也有其他理由吧，”陆明说，“你想啊，我和他喜欢的人是同龄人，还是一个乐队的，可以没事就一起去吃吃喝喝，经常玩在一起……他那时候还是个高中小屁孩呢，自然会羡慕嫉妒恨。”

　　“……”

　　谢辰峻点点头。这么一说他就能理解了——他也有过那样的时候，所以他实在太能理解了。

　　“那他最后和那个人在一起了吗？”

　　“当然没有了，”陆明呵呵一笑，“而且我估计啊，就他现在那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他生活一定不幸福——一定还是单身。”

　　“……”

　　你没资格说人家好吗……谢辰峻很想打击打击他，明明直到两年前你也是一副“单身且不幸福”的样子……

　　“可是……我还是有点奇怪，”他将手里的泡泡吹了出去，又说，“他知道你是平城人吧？”

　　“嗯？知道啊，怎么了？”

　　“他是因为看我唱过你们乐队的歌，才想单独见我的——但他又问了句我是不是也是平城人……你看，你们乐队，平城人，不就是你吗？他要是讨厌你的话为什么会帮我呢？——难不成他以前喜欢的人就是你！”

　　“额……”陆明挠了挠脸。他很惊险地发现谢辰峻好像没有发现上述逻辑中的一个漏洞，但还好他没有发现，陆明也没打算提醒他，而是想着赶紧把话题转移走……

　　“我觉得不太可能了，”陆明笑笑说，“他说不定就是为了看我出丑——你看他在上车前说我什么？他说不定是已经发现我们的关系了，故意把我引出来嘲笑我的！”

　　“唔，这样吗……”

　　“而且你说他帮你？所以他答应和你们合作了？”

　　“这倒没有。”

　　“那你们在里面那么久都聊了啥！”

　　“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谢辰峻突然变得一脸虔诚，而陆明心底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快……

　　他觉得这回，终于轮到他来吃醋了。

　　☆、第 26 章

　　“他教了你什么？”陆明问道。

　　“他教……”谢辰峻抬起头看看他，“你吃醋了？”

　　“……”

　　臭小鬼，我还没开始呢……

　　“他说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学习，”谢辰峻的目光澄净，“要么跟着他这样的人学习实践经验，要么回到学校里继续汲取专业知识，尤其是我这样非科班出身的人——”

　　“做生意还一定要科班出身吗？”陆明说，“你看看你爸，大学都没读过吧，不也做得挺好的？”

　　“但是他做得再好也仅限于此了，”谢辰峻说，“我很早就想过，为什么他的生意做来做去也就在平城里打转，做不到外面去……今天那个徐总才解答了我的疑惑——他说做生意和很多事情一样，入门门槛低，但是做到最后真正决定你高度的，两者缺一不可：一个是自己，一个，便是身边辅佐你的人。”

　　陆明哼了哼：“还‘辅佐’……他以为他是皇帝吗？”

　　“所以这就解答了为什么我爸只能把生意做到这个程度，”谢辰峻没理他，继续说，“一个是因为他的能力和专业程度仅限于此，没有更高的眼界也没有更大的格局；另一个就是他差身边没有得力助手，或者说真正有才能的人也不会跑到那个小城市去——你说对吧？”

　　陆明百无聊赖地撑着脸，谢辰峻知道跟他说这些生意上的事他不感兴趣。不过陆明不爽的点并不在此，他很在意的事——

　　“你和徐少峰才聊了多久啊？怎么他说什么你都信了？”

　　“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是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啊，”谢辰峻认真地说，“他还拿学钢琴给我举了例子。他说钢琴入门看似简单，努努力就可以考个级，或是弹得像模像样的。但若想走专业道路呢？每年音乐学院招收的学生不过就那么几个，那些人可不单单是有努力就足够的——你们学音乐的，学到最后真正拼的还是天赋，对吧？”

　　“哦，所以他就是因为没有天赋，才不继续学下去了？”陆明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其实很清楚当初徐少峰是为什么不继续学钢琴的。

　　“别打岔嘛陆老师——”

　　“……”

　　“我觉得道理就是一样的，在音乐上是天赋决定了最终高度，决定了你最终是成为钢琴家还是钢琴老师——”

　　“什么意思啊臭小鬼？”陆明佯怒道，“说我们做钢琴老师的没天赋啊？”

　　“不是不是，哎呀你别给我打岔嘛——”

　　“我理解你的意思了，”陆明说，“没错，很多事情，努力、运气、天赋，缺一不可——所以呢？你们聊那么久得出来的结论是什么？我记得他找你吃饭本来是想跟你们谈合作的吧？结果和你们的合作变成他想跟你个人合作了？”

　　“你怎么知道？”谢辰峻说，“他就是说想让我去跟着他干——但是我没答应。”

　　陆明哼了哼。还好没答应，不然今晚这醋坛子得彻底打翻了不可。

　　“我说了我将来肯定要单干的，不过他给我提了两个还不错的合作方案。”

　　“还不错？”陆明挑眉，“多不错？”

　　“两个方案都是以他现在与我们公司合作为前提，条件是：第一个，我去他身边工作五年；第二个，他资助我出国读书，回来后我要在他身边工作三年——”

　　“哈？我们要他资助吗？不去，你想出国读书的话我送你去——”

　　“但他会和我们公司合作啊，”谢辰峻说，“而且他资不资助不是最要紧的，重要的是在美国读书期间，我还可以华尔街实习，他会给我写推荐信；而回来之后在他身边工作，其实也是一个很宝贵的学习机会——”

　　“所以怎么说他都是想把你搞到他身边去，”陆明烦躁地说，“你有问过他为什么吗？”

　　“当然问过，”谢辰峻眨眨眼说，“我直接就问了，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机会。他说他看中我的才能，希望我将来能成为他的左右手——”

　　“放屁吧那个老混蛋，”陆明暴躁得差点从水里站了起来，“他每天能接触多少业内精英？为什么偏偏看中你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好哦……只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晚餐啊宝贝。合作讲究的是一个双赢，哪有像养孩子一样把未来可能会给自己打工的小孩儿亲自送过去读书的？”

　　“怎么没有啊，”谢辰峻说，“现在很多大公司，尤其是外企，都很注重对员工的培养。培训什么的就别说了，还真有公司会送员工去外面学习的——”

　　“那你还不是他员工呢，”陆明语气不太好，“你有问问他到底看上你哪里了吗？他也知道你不是科班出身了，难道每天给他公司投简历的那么些精英毕业生，就没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的？”

　　谢辰峻看着他，不说话了。

　　陆明的意思很明显——“这个臭男人根本就是看中了你一些其他东西。所以小峻，你别再跟他打交道了。”

　　“那我们的合作怎么办？”

　　“你又是想合作做生意，又是想出国读书，你有搞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吗？”陆明从水里哗啦一声站了起来，水珠滚落在了谢辰峻的头上脸上。

　　陆明抓了条浴巾过来，一边往腰上系一边说：“所以说你这样的小孩儿好骗。你看看，他一个混迹江湖那么些年的老狐狸——还不是很老呢，也就比我小一两岁。但就这样他也能把你骗得团团转了，你说你再跑去他身边工作，不是羊入虎口？”

　　“陆老师，你能不能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想得这么龌龊？”谢辰峻也从水里站了起来，赤条条地走到了他面前，“你不是也认识他吗，因为相信他的人品才放心我一个人待在里面？而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

　　“我相信他是因为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对你有流氓行径，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用其他合理合法的办法向你出手——而且不要再跟我说是不是小孩的话了。你承认吧你就是个小孩儿，只要你还比我小那么几岁，你在我眼中就是个小孩！这件事没得商量了，我不允许你再搭理他，散会！”

　　“陆明！”谢辰峻也恼了，突然冲他吼道，“你能不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哪怕一次也可以？”

　　陆明站在原地不动了。

　　“从来都是你做决定，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想接我放学就接我，不想接了就扔给别人；你想陪着我就来我这里住，不准我做的事我都必须听你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独立的成年人，我爸妈都不管我到底是工作还是继续读书了，你凭什么还来管我！”

　　“……”

　　“而且我不就是在和你商量嘛……”谢辰峻声音里有一点哭腔，“就是因为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和你说的……你是比我年长，比我阅历丰富，甚至还正好就认识徐少峰本人，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处处否定我的想法啊！”

　　陆明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头一次被这“小孩儿”弄得哑口无言。

　　“而且我真的不希望再做你眼中的小孩了，”谢辰峻眼睛里流光闪动，“你一直这么小心地保护着我，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能与你比肩的那个人？！”

　　“小峻，”陆明有些无奈，“你到底为什么一直那么在意——”

　　“我就是很在意！”谢辰峻有些抓狂地说，“就像你说的，只要我在你面前一天，我就一天脱不掉‘小孩子’的身份——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用爱慕和欣赏的眼光看待我啊！”

　　“我……没有吗？”陆明诧异地说，“我没有爱慕和欣赏你吗？”

　　“你对我更多的是关心和包容，就跟你看你其他学生没什么两样——你不是也觉得徐少峰说的‘看中我的才能’是胡扯吗？说明你根本不认为我有能力做好我想做的事，所以你根本不支持我——唔！”

　　陆明懒得跟他说了，说也说不清，干脆浴巾一扯，二话不说地吻了上去。

　　·

　　浴室里的热气还未散去，俩人又赤条条地彼此相对，这气氛正好，怎么着也是“做点什么”的好时候，结果——

　　谢辰峻用力把他推开，退了两步。他红着脸抹抹嘴唇，道：“你、你别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要回避我们的问题！”

　　“我们有什么问题？”陆明无奈地摊摊手，又朝他走来，“你老说我管你，但什么事到最后不是依着你呢？来，别闹了，过来——”

　　“我不——”

　　水汽缭绕中某个“巨物”隐约可见，谢辰峻吓得红着脸往后逃，结果一个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向浴缸里倒去——

　　“小心啊小峻！”

　　陆明反手一捞将他揽入自己怀里，然后俩人一起重重地跌落了进去……

　　·

　　·

　　后来两个人从医院里回来已经是半夜了。陆明一直胳膊打着石膏，挂在胸前。旁边谢辰峻脸上的泪痕刚刚干掉，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抽抽嗒嗒地掉眼泪。

　　“好了没事了，”陆明晃了晃硬邦邦的胳膊，冲他笑道，“也就是骨折而已。医生不是说过两个礼拜就好了吗？反正我这段时间也不上课，没事的～”

　　可是谢辰峻看上去极其难过，说话间他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陆明赶紧用好的那只胳膊揽着他。

　　“好了好了，没事了，就是这段时间，咳咳，那个，可能不太方便了……所以你说你躲什么嘛？不躲的话至少在我胳膊断掉之前我们还能来一发——”

　　“陆老师……”谢辰峻小声嗫嚅道，陆明察觉事情不对，又赶紧问：

　　“干嘛啊难过成这样？我都说了不怪你了。”

　　“我怪我自己。”

　　谢辰峻抬起脸来，眼眶里满是晶莹的东西。

　　“对不起……”他小声说。

　　“对不起……啥？”陆明不解地问，“你除了跟我吵架、拒绝我求欢、然后把我胳膊弄骨折了之外，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谢辰峻抿着嘴，一脸痛苦地点点头。

　　“哈？？？”

　　☆、第 27 章

　　夏日夜晚的街道上，明明该是湿热到衣服都粘腻不堪的时节，陆明却仿佛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你、你……”他看着谢辰峻，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你不会是——”

　　“我没有和他做什么，”谢辰峻低着头说，“但是我在那几十分钟里不仅一次地想过，如果我能变成他那样的人就好了。”

　　“……”

　　“我承认，我对他产生了倾慕。我想变得和他一样，成功，富有，受人尊重；我希望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冒犯了他人也丝毫不觉得愧疚；我希望我心有城府，处变不惊；我也希望可以自信到藐视所有不如我的所有人，我希望我能有资本去那样想……

　　“所以，”谢辰峻噙着泪水抬起头，“我承认我在他提出那两个方案时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我想到他身边去工作，我想向他学到更多东西，甚至，甚至——”

　　“甚至你想喜欢他，是么？”陆明面无表情地说。

　　“不、不是的，我没有想喜欢他，我只是希望——”

　　“只是希望他能喜欢你吧？看重你，赞赏你，在你做得好时像长辈那样夸夸你，就像我一样。”

　　“陆老师——”

　　“小峻啊，”陆明苦笑着拢了拢头发，“你是怎么做到开小差都那么诚实的啊？其实你不告诉我我完全不会发现，还是说，你不仅仅是想开个小差，你是，认真的……”

　　夜空下他茕茕而立，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俩人之间相距不足半米却像隔着千山万水，谢辰峻从没见过陆明那么无力和孤单的样子。

　　泪滴滑落在脸上，这一次没有人帮他擦去泪痕了。谢辰峻的眼神沉溺在痛苦里，他咬着唇，字句呢喃地说：“我没有想开小差，也没有想离开你。我只是有那么几个瞬间突然想，想——”

　　“想在你身边的是他那样的人，就好了，对吧？”

　　“！”

　　“那样你就可以纯粹地依靠他。让他保护你，帮助你，让你有朝一日成长为他那样的人。”

　　“陆老师——”

　　陆明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头顶的月色，小声道：“真是抱歉啊，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不是的陆老师！”谢辰峻顿时泪流满面，“我难过就是因为我不该产生那样的念头。虽然只有几个瞬间，但我依旧感觉像是背叛了你一样——刚开始我没有察觉，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努力说服你，其实是在说服我自己。只有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是不基于任何私人感情的，我心里才会好受一点……可我还是因为这个跟你吵架，害你受伤了，我、我——”

　　谢辰峻说不下去了，不停地用手背胡乱抹眼泪。陆明看着他这模样，心痛得无法呼吸。

　　不过他还是温柔地摸了摸谢辰峻的头，努力让他平静下来。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呢？”陆明说，“为了让我说句‘原谅你’，你好原谅你自己，对吗？”

　　“！”

　　谢辰峻惊讶地抬头。

　　不管过了多久这个男人都能轻易地将他一眼看穿。

　　谢辰峻以为自己的努力有所成效，其实他在陆明面前依旧无法遁形。

　　“小峻啊，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太看好年轻人的恋爱吗？”陆明将他轻轻揽进怀里，语气温存地说，“尤其是年纪小的你，和年纪比你大很多的我……其实在最初我就一直隐隐不安，只是我不确定那种不安究竟是什么，所以从来没对你说起过——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陆明看着他，谢辰峻挂满泪痕的脸满是茫然。

　　“因为你对我的喜欢，是基于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个大前提下，”陆明眼睛里有一丝悲哀，“就像我们年轻时总爱疯狂迷恋某个人一样。那时我们看到的世界小，内心系统筑构得不够完善；我们不知道自己会成为怎么样的人，于是总是在那些足够吸引我们的人身上寻找精神寄托。

　　“而小峻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期望的到底是什么。小时候的你寻求保护和关爱，长大后的你寻求自我强大；所以你刚开始会迷恋上我这个对你百般照拂的男人，长大后却会在遇见更优秀的人后，内心产生无法自拔的倾心与爱慕——”

　　“没有陆老师，我没有喜欢他！”谢辰峻举着手发誓道，“我真的没有喜欢他，我只是想成为——”

　　“你在先前说你想‘追上我’时，有没有想过要成为我这样的人？”陆明目光深邃滴看着他，“就算你指的不是事业或成就等方面，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在任何你能企及的地方向我靠近？努力变成——你说的那样，‘能够与我比肩’的人。”

　　谢辰峻看着他，耳边的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所以你会觉得，我对你的爱只是‘包容和关心’，而非‘爱慕与欣赏’。小峻，要说欣赏，你身上有非常多我喜欢的闪光点；可要说爱慕——如果你的‘爱慕’中含有仰视和倾慕，并且有强烈的意愿想要成为对方的话——小峻，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成为你，而事实上，我也不希望你成为任何人。”

　　陆明摸着他的脸颊说：“小峻，你成为你自己就好了，不用去向任何人靠近。有些人可以在某一方面很优秀，但是你的话，做不到也没关系。我喜欢的就是原原本本的你，哪怕你会哭，会胆小，会犯傻，会做错事……我喜欢人的不是一个必须和我‘比肩’的人。你不够‘强大’也没关系，‘强大’本身就是相对的。只有某一天你充分地相信自己，认可自己了，你才会变得无比强大——

　　“小峻，你在爱一个人之前，应该先学会爱你自己啊。”

　　“……”

　　谢辰峻看着他，眼睛里水光流转。几秒钟之后，他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扑进陆明的怀里嚎啕大哭，嘴里一直不停念叨着“是我的错”“都怪我”等等等等……

　　陆明摇了摇头，看来他还是没有懂自己的话。

　　或者他可能懂了，但是发现自己做不到，于是才发出这样悲伤难掩的恸哭。

　　·

　　·

　　后来过了好久谢辰峻的哭声才止住。陆明这回没有哄他，也没有打扰他，只是轻拍他的背，就这么耐心地陪他站在星空之下，任他放声哭泣。

　　谢辰峻鼻涕眼泪都大剌剌地蹭在了陆明肩膀上。陆明苦笑，却依着他。看他情绪逐渐稳定后，陆明才恢复了往日里调笑意味的语气。

　　“好啦，哭完了？哎哟我这肩膀啊，都酸了……陆老师我现在就一只胳膊可以用了，你稍微悠着点啊？”

　　谢辰峻忙去看他的肩头，发现衣服上已经是一片湿润之后，又难过得哭了出来。

　　“好啦好啦，怎么还没完没了呢？”陆明又笑着拍拍他，“虽然我是说过也会喜欢爱哭的你，但是哭多了眼睛可会肿哦，明天你怎么去上班啊？……”

　　“陆老师。”

　　“嗯？”

　　“我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

　　陆明心里一凉。不会吧，这小鬼听了自己的话，不会是要跟他分手了吧……

　　“我决定，我要一个人，去、去成长为更好的自己，”谢辰峻红通通的眼睛肿得像俩大桃子一样，“陆老师，你说得对，我从来都没有找到过真正的自我，所以我想接受徐少峰的提议，出国读书……好吗？我保证不会再跟他有半点接触，我就自己去读书……陆、陆老师，你怎么看？”

　　谢辰峻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这模样分明不像是在告诉他自己的决定，而是在寻求陆明的意见和许可。

　　陆明叹了口气，心里有万般不舍都生生咽了下去。

　　“你想好了吗？不要再考虑一下吗？”

　　毕竟到一个没有我的地方去，我会真的很舍不得啊……

　　“我原本在徐少峰的那一串条件中，唯一想选的就是这个。我也觉得自己真想做生意的话，太门外汉了。我大学的时候任性地学了自己想学的东西，所以现在我想及时补救一下——”

　　“你别又习惯性地怪自己啊，”陆明揉揉他的脑袋说，“谁说你学心理学就是任性了。这几年下来你的内心世界不是平静且强健很多了吗？你会自己试着去寻找问题的解决办法，这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了。”

　　“可是我毕竟不想从事这一行，”谢辰峻说道，“我深知自己的心理状态并不是特别稳定，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去频繁地对病人共情，所以我才想……陆老师你放心，我会处理好徐总以及公司的事，不会再让自己跟他扯上关系。读完书之后我也不会去他身边工作——”

　　“小峻，”陆明苦笑着看着他，“如果你想在他身边工作，我也不会拦着你的。”

　　“陆、陆老师……”谢辰峻瞳孔张大，震惊地瞪着他，“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从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这个结果了吧？”

　　“我不要！我不要分手！”谢辰峻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我不要跟你分手陆老师，我不去了，我不去了好吗？”

　　“我没说要跟你分手啊，”陆明温柔地帮他抹去泪水，说，“但当你成为真正的‘你自己’的那一天，你还会做何选择，你自己现在应该也无法保证吧？”

　　“啊……”

　　“也许你会终于意识到，你对我的感情，或许原本就是错觉，或许在你真正的人生道路上，不值一提。”

　　谢辰峻死死地瞪着他，脸上写满难言的恐惧，大把大把的泪水喷涌而出。他扑进陆明的怀里，这一次，他无声地啜泣起来。

　　“别害怕啊小峻，”陆明一下一下地拍着他，“至少到那一天，你不会再感到难过……”

　　只是会把难过都留给我而已。

　　因为我甚至对你说一句“留下”的勇气都没有……

　　·

　　·

　　六月里剩下的日子极其闷热难捱。俩人间的氛围一下子由原先的甜蜜腻味，变得稍许有些尴尬，甚至偶尔单独相处时俩人都会不自觉地冷场，这在以前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他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关系里。这种时候寻求一点改变是必要的，不然他们的矛盾即便不在这次争吵中爆发，也早晚有一天会变得再也难以维系。

　　所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彻底下定了决心，谢辰峻的出国准备工作开始得非常迅速。

　　而这些日子陆明要在家里养伤，没再去送过他，也正好借此机会不再插手他的工作。

　　谢辰峻每天去公司是自己在忙，还是会和徐少峰见面，他都不管，也从不过问。他只知道谢辰峻自那天之后便比先前还要忙。白天去公司处理各种事情，晚上回来后要准备申请学校的资料，复习考试，看各种攻略，联系各种人，等等等等……

　　陆明看似悠闲地陪在一旁，心里却宛如一潭死水：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就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他只是给了谢辰峻一张存款六位数的银行卡，说不想让他在国外生活拮据。谢辰峻说自己有钱，还会去申请奖学金。推脱了两次后他看着陆明那张脸再也说不下去了，便把银行卡揣进了兜里。

　　·

　　六月的最后一天，陆明差不多该回去了。不过这天谢辰峻要考托福，陆明把他送到了考场外头。

　　陆明手上的石膏已经拆了，现在开车没什么大问题。车子停下后俩人都沉默了，这告别的氛围一如两年以前一样，甚至悲伤的调调比起那时候，根本就是有增无减。

　　“陆老师你别等我了，”谢辰峻垂着眼说，“要考近四个小时，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开一整天的车。”

　　“没事啊，”陆明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转向他，“考完试陆老师带你去吃好吃的，算是庆祝一下～”

　　“又不一定能考好，庆祝什么……”

　　“你一定没问题的，”陆明揉着他的头发说，“而且陆老师就要走了，你不想好好吃个饭啊？”

　　算是，好好道个别吗……

　　谢辰峻脸色更加忧郁，陆明干脆把使劲把他头发揉乱，故作轻松地说：“好啦，明明是你自己做的决定，都已经到这里了，别再动摇了啊？——快去吧，考试快开始了～”

　　谢辰峻抬眼看他：“陆老师，你真的会等我吗？”

　　“会啊，”陆明说罢，又明白了他的另一层意思，目光柔软了下来，“我会的，放心吧。”

　　谢辰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下车便走向了考试大楼。

　　陆明看着他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该和这一切说再见了吗……

　　这时手机上来了条消息，他打开一看——接着脸色骤变。

　　·

　　·

　　四个小时之后，谢辰峻从考场走出来。

　　考试考得他饥肠辘辘。此时正值午后日头最热辣的时候，他眯起眼举目四望，阳光遍布他视线可及之处，他感到有一丝晕眩。

　　原先室外停车场里陆明停车的地方换成了别的车，兴许他是去别处等他了，谢辰峻边走边掏出了手机。

　　结果刚开机他就看见陆明发来的消息，仿佛当头一棒。

　　陆明：【小峻，家里有些急事，我先回平城了。你考完试给我发消息，回家路上小心。】

　　他，走了……

　　那一瞬间这几个中文字仿佛变成了谢辰峻看不懂的外文乱码，他拿着手机站在耀眼的阳光下，站了好久。

　　原来他连这半天都等不了了吗？如此急匆匆地就跟他做了道别，连个借口都不愿意费心去想。

　　他在平城都没有家人了，什么叫做“家里有急事”……

　　谢辰峻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也许陆明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这样做是为了让俩人都不那么痛苦，不拖泥带水地结束这一段关系。

　　那一瞬间谢辰峻仿佛突然释然了。是啊，这才是个好办法，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他大概不想再看见自己哭泣了吧。

　　他应该很不喜欢这样弱小又麻烦的自己吧……

　　谢辰峻用力地捏了捏手机，带着心底里最冷的那一汪寒意，走入了刺眼的阳光当中。

　　☆、第 28 章

　　两年零五个月后，寒冬。

　　陆明拎着保温桶走进医院，里面有他上午刚刚炖好的鸽子汤。

　　病房里十分冷清。怀雅坐在病床前摆弄毛线，准备给小雨织一条围巾；萧正涵一言不发地靠坐在病床上，身形消瘦，面色苍白，腿上放着本不知名杂志，眼神却很游离，似乎并没有真的看进去几个字。

　　陆明的到来让俩人脸上都多了点颜色。怀雅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赞赏地看看陆明，说：

　　“手艺越来越好了，小明。”

　　“是啊，”陆明随意地笑笑，靠在窗前，“以前照顾那小鬼时都没有这样认真研究过菜谱，估计等他回来，也会大吃一惊的。”

　　他口中的“小鬼”大概就是谢辰峻，但房间里的三个人都知道，谢辰峻已经两年多没有回来了。

　　两年前那个早晨陆明不告而别，是因为他的挚友萧正涵，出事了。

　　致命的病，白血病，但比较幸运的是，慢性的，医生说控制得当少说能再活十几年。

　　可这个“控制得当”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根治性手段还得是骨髓移植，可是等配型等得遥遥无期；好在就在一年前针对这个病的靶向药进入了中国市场，贵是贵一点，但萧正涵的家庭条件算是好过平城大多数人了，现在就靠烧钱续命，已经平安度过近三十个月了。

　　只是夫妻俩脸上往日的光彩已经不在。大病如山倒，即便像他们这样有点积累的小康家庭，也没有办法永远扛下去。

　　就在一个月前，怀雅将家里的别墅卖了，搬回了原先的老房子里去；而就在一周前，怀雅问陆明他有没有学生正好要买钢琴，他们打算把小雨的钢琴也卖了。

　　卖得不多，大概也就能卖个两三万，但也够萧正涵吃一个月的药了。

　　·

　　怀雅问起了谢辰峻什么时候回来，陆明挠挠头说听说就在最近了吧。前几天他们刚刚打过电话，但是也很难得——他们已经近半年没有联系过了。

　　那次突然离开大概让谢辰峻有些置气，起初陆明联系他他从来不搭理——陆明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他当时怕影响谢辰峻考试，自己又还未了解清楚情况，因此暂时选择了不说。

　　回到平城后陆明稍稍安心了一点，至少他的好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而萧正涵得之他俩的事后，又说干脆别告诉谢辰峻了。

　　“就算他不担心我，他也会担心你吧。”萧正涵如此说道。

　　因为他应该知道对于陆明来说，这个唯一的挚友有多重要。

　　如果说萧正涵生病受打击最大的是他的妻儿，那其次就是陆明了——陆明自己说过，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孤家寡人”，他是绝对不能失去萧正涵这个好友的。

　　毕竟在当时，他以为他和谢辰峻也差不多走到头了。

　　·

　　·

　　几个人没有聊太多谢辰峻的事。萧正涵夫妻俩都知道，这两年陆明过得并不好。好友生病已经是悬在心头的一根尖脆骨鲠了，他还要承受着对爱人浓烈却又不可言说的思念。至少俩人听过的，陆明光这两年一个人在酒吧买醉的次数，就不下几十次。

　　所以现在他还能收拾得人模人样的来看萧正涵，已经是奇迹了。

　　他今天还刻意去理了个发，一头浓密的乱发修得堪堪到脖颈处，头顶的发丝撩到了脑后，看上去成熟稳重又不失“艺术家”的风骨。

　　“姐你先回去歇会儿吧，”陆明说，“晚饭还得靠你了啊。晚上你家那小兔崽子要回来吃饭，我可应付不了他那张嘴……”

　　怀雅的眼底有一抹阴影，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昨晚萧正涵突然高烧不退，紧急送进了医院。这两年他的病情还算稳定，只是白血病病人免疫力低，时不时就会有发烧的情况。而且为了防止并发症的发生，每次发烧他都得在医院里待上一阵子，已经算是医院里的常客了。

　　怀雅将萧正涵交给陆明照看，自己便收拾收拾回家去了。陆明弄了张小凳子在床边坐下，和萧正涵面面相觑，然后俩人都傻笑了出来。

　　“难得见你那么人模狗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峻马上要回来了呢。”萧正涵一如往常地笑话他道。

　　“是啊，谁知道呢，”陆明也笑着说，“他说年底之前交了论文就能回来，谁知道会不会明天就突然回来了呢……”

　　不过回来了会不会再来见他，恐怕就不得而知了。

　　“他爸爸的生意这两年也不太好，”萧正涵叹道，“估计是没告诉他，怕他在外面上学上得不安心。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回平城，谢群不是以前老念叨要他回来继承家业吗……”

　　陆明听到“谢群”两个字，不屑地哼了几声。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橙子，徒手就剥了起来，力气之大就仿佛那橙子跟他有仇一样。

　　“就那种忘恩负义的家伙，一听说你得病就马上跟你疏远了……活该！我巴不得他家饭店现在就倒闭，夫妻俩都上街要饭去才解气！”

　　他气哼哼地将橙子皮扔了出去，萧正涵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还那么爱恨分明呢……也正常嘛，我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就算是家里亲戚都不一定靠得住，何况只是普通朋友呢？”

　　萧正涵有气无力地说着。其实他平日里看着精神头还可以，大概是昨晚的高烧烧去了他太多精气神，现在才真正显现出一副“绝症病人”的模样，陆明看了都觉得揪心。

　　“你别乱说，”陆明将橙子塞到萧正涵手上，转而又去剥起了另一个，“什么无底洞？你要相信现代医学，这病在早几年就是不治之症，这不是突然就有特效药了？你要耐心点，说不定再过几年，不用骨髓移植都可以给你彻底医治了……”

　　萧正涵却眼里无光，只是脸色灰白地靠在床背上，干裂的嘴唇稍稍动了动，说：“谁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呢……听说怀雅已经让你帮忙卖钢琴了，卖出去了吗？”

　　陆明心虚地抬眼看了看他，又低头盯着橙子：

　　“卖钢琴干什么？能卖出多少钱啊？钱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我账户里的钱够你好好活着了，瞎操心个啥……”

　　萧正涵看着他，陆明又抬头：“我帮你算过了，就我的存款，还有我一个人住的那大房子，加起来足够你再潇洒几年了。你就安安心心地活着吧，钱不够咱去挣。前段时间正好艺校的校长找我喝了顿酒，我去那边当老师啊一个月可以拿到这个数——”

　　他用手指头比了个“6”，然后说：“怎么样，还算可以吧？在平城能给到这个数已经很不错了，再加上我平时带带学生……不行么我回大城市当老师去。弹钢琴这种事越往大城市走，学费越贵。听说在上海还没毕业的学生都一节课上百块钱了，我去了那不得赚翻吗，对吧？”

　　萧正涵依旧看着他，好一会儿之后才苦涩地垂下了目光。

　　“你都打算为了我，出去工作了吗……”

　　“工作怎么了？我以前那只是不想，不代表我不能～”

　　“可是我不想你那么辛苦，”萧正涵说，“尤其是我不想，让他们母子俩，欠你太多。”

　　陆明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他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萧正涵你说什么呢？谁欠谁啊？你欠我什么了？”

　　萧正涵知道这事一提他就会暴躁，马上安抚他说：“小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们终究不是……欠你的钱，我们迟早要还的。我没多长时间了，就算我多活几年，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赚不了多少钱还你。我不想我走后他们母子还得背负那么多东西，毕竟这是我欠你的，又不是他们，我不能让小雨那么小就——”

　　“怎么就不能了？”陆明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果然暴躁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想说我们毕竟不是一家人对吧？我叫怀雅那么多年的‘姐’都白叫了？？”

　　“小明，不是——”

　　“而且谁让小雨以后还我钱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不了让他给我当儿子，给我养老，那现在我爱给他花多少钱你都没话讲了吧？——不是，我就不懂了萧正涵，我爱给你花钱那是我乐意，我这样的朋友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你怎么就不知好歹呢？？？”

　　萧正涵眼眶也红了，他声音喑哑地说：“我当然也想感激你。如果我能像正常人一样活一辈子，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去偿还你……可是我不想让他们母子俩在我走后受那么多罪。你说不用还了他们就真的不还了吗？他们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以后每一个我不在的日子，即便发生了值得高兴的事，他们也能不带任何罪恶感地笑出来吗？”

　　陆明烦躁地挠了挠头。所以怎么说他讨厌大人的世界呢？这个世界充满了人情，·世故，界限感。萧正涵和怀雅只不过有一纸婚姻关系，从此就成了“一家人”。他们之间从此没有了债务关系，有福要同享，有难要同当，为丈夫治病欠下的钱必须由妻子儿子来偿还，就因为他们是所谓的“一家人”……

　　而陆明再怎么样也只是他们的“朋友”，再好心，再心甘情愿，再以“慈善”之名，都会让他们产生亏欠感，都会让稍有良知的人哪怕耗尽毕生精力也要想办法偿还。

　　这么说起来陆明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家人”了，因为即便他的小峻还愿意回来，他们也没办法领结婚证，没办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怎么办，一想起他的小峻他就更烦躁了。此时萧正涵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很艰难地开口了：

　　“小明，我和怀雅商量过了，等家里的钱耗尽之际，我们就不治了……”

　　“你特么——”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萧正涵抬起头看着他，眼下的那抹乌青异常显眼，“其实我瞒着她偷偷存了一小笔钱。家里那个老房子太旧了，还是在坡道上，下雨天上下很危险……小雨还要在平城读好几年书，我想我走后，你拿这笔钱帮我给他们在市郊买个小房子，只要方便小雨上下学就好了，别告诉他们——”

　　“你在想什么呢你！”陆明怒目圆瞪，气势骇人，声音却隐约有些发抖，“你怎么知道你就熬不过这几年了？明明有办法治，哪有不治下去的道理？别说我们还有钱了，就算真到家底耗尽的那一天——那不是人还在吗？到时候不能再想办法吗？而且说不定过几年这药就进医保了，用不着那么贵了，你要是提前死了，你亏不亏啊，啊？？？”

　　“我何尝不想活着呢？”萧正涵说着，一行清泪缓缓流下，“可是我心疼他们母子，我也心疼你。我早晚是要走的，我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不被我拖累地继续活下去——”

　　“谁他妈说你是拖累了！”陆明气得将手里的橙子皮砸在了地上，“人活在世谁不要‘走’了？难道说因为会死，所以就别活了吗？你这、你、你——你气死我了！我不想跟你说了。反正我不会答应你的，以后我每天盯着你吃药，你要是敢不吃，我、我特么，我特么就来硬的……”

　　他在病房里踱了几步，冲出去找地方抽烟了。怀雅下午来送晚饭，看俩人那别扭的气氛，就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

　　“小明——”

　　“你别和我说话，”陆明已经消化了一下午，但现在火气依旧，“你们夫妻俩就是老好人做多了，应该学学你们原先那对邻居，学学他们忘恩负义……我不想跟你们争论了，你们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也行，就当我是做慈善的也行——反正老子就是乐意花钱，你们管得着吗？！真是气死我了册那……我走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病房，但转眼就在楼道的拐角处，抓着扶手慢慢蹲了下来。

　　他的心脏还从未体验过如此钝痛，连他父亲突然去世时都没有过。

　　他想万一他有一天患上什么绝症了，最好能得个痛快点的，不要拖泥带水地在这世间趄趔苟活下去，让那些在乎他的人为他而感到痛苦……

　　然后他又想起，到那时候这世上大概没有在乎他的人了吧？

　　陆明苦笑着，孤单的身影就这么留在台阶上，他紧紧地抱住了脑袋……

　　☆、第 29 章

　　后来陆明去那个常去的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一瞧见那身影就笑了。

　　果然日思夜想，还是会经常梦到你啊。

　　小峻。

　　·

　　·

　　“你怎么又来了？哈哈，哈哈哈……”陆明被谢辰峻扛着，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

　　“对啊，我怎么又来了？”谢辰峻什么也不问，顺着他的话说道。

　　“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陆明红着脸冲他傻笑，还手贱地捏了捏他的脸，“我，嗝，我梦见你就说明，说明你在想我……你说说看，是不是很久没想过我了？”

　　“是啊，最近忙，”谢辰峻耐着性子说，“忙完我不就来了吗？”

　　“唔，你来得正好，”陆明迷迷糊糊地凑过去，酒气喷了他一脸，“我今天可难过了，你、你知道吗小峻？我可难过了……”

　　谢辰峻愣了愣。他从未听过陆明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安，他像哄小孩一般耐心问道：“为什么难过啊？跟我说说好不好？”

　　“你萧叔叔，你萧叔叔说、说他不想治了……”陆明声音哽咽地说，“他不想用我的钱，说怕，嗝，怕怀雅娘俩以后日子难过……”

　　谢辰峻的表情凝住了。

　　“可是我他妈留着钱也没用啊！”陆明鼻音浓重地说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救他谁救，唔……

　　“他是个好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

　　“那以后我怎么办？我就没有朋友了，唔……”

　　陆明哽咽得说不下去了。谢辰峻眉头紧蹙地道：“萧叔叔得了什么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陆明上手搂住了他，“我告诉过你好多次呢，你每次来我都跟你说……亲、亲一个，好久没亲你了——”

　　陆明噘着嘴在谢辰峻白皙的脸颊上碰了碰，冰冷的肌肤质感让他顿时回了些神。

　　他怔怔地看着谢辰峻，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小、小峻，你好好看……”

　　“……”

　　谢辰峻还在消化他刚才的那些话，无心和他逗笑。

　　但陆明再次凑过来亲他时他也没有拒绝，反而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回吻上去。

　　一个绵密悠长的吻，滋润了两人干涸许久的思念。唇分后天地间都静止下来，陆明满脸通红地看着他，笑得傻气十足，谢辰峻感觉他的某个地方好像……

　　谢辰峻顿时一头黑线。

　　不是说喝醉之后就会失去“某功能”吗？他怎么那么“精神”……

　　“外面太冷了，先回家好不好？”谢辰峻给他拢了拢衣领，哄他道。

　　“唔，小峻，我真的很难过……”

　　“好好好，我知道了。”

　　难过你某个地方不还是支棱着！你还真有出息啊！

　　“我就这么一个好朋友，”陆明靠了过来，“他要是不在了，我、我怎么办……”

　　陆明伏在他的肩上，难过地吸着鼻子，呜咽的说话声中偶尔夹杂几个酒嗝。谢辰峻的手在他背上捋着给他顺气，表面平静内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我还在呢，”他在陆明耳旁说，“我还在呢陆老师……”

　　“你都不要我了，”陆明口齿不清地喃喃道，“你每次来都不说话就走，你、你不要我了是不是，呜……”

　　“我不会走了，陆老师，不会走了。”

　　“唔，嗯，嗯……”

　　陆明嘴里嘀咕着什么，声音弱了下去。谢辰峻将他的脸掰正过来才发现，他已经轻轻地打起了鼾。

　　居然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谢辰峻摇摇头，将他扛到了自己背上。

　　·

　　·

　　第二天日晒三竿之时，陆明终于缓缓清醒，可一睁眼便是头痛欲裂。

　　宿醉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他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各种不适感从身体各个地方交织而来，恶心，晕眩，还有些口渴，不知道昨晚回家路上有没有吐过，不过……

　　不过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陆明一下子清醒了大半，然后发现自己确实好端端地待在他的房间里。身上是干净的睡衣，难道他是被人送回来的？！

　　陆明想起了昨晚那个似是而非的梦，那如果是梦的话那也太真实了。他不敢再多想，三下两下便爬下床，然后拔腿冲了出去——

　　果然，客厅里，谢辰峻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大腿上放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倒影在他眼镜片上反射出淡蓝色的荧光，他听见动静便抬眼看向了陆明。

　　“你——”陆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陆老师，你醒了。”

　　“额……”

　　陆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使劲晃了晃脑袋。怎么可能？谢辰峻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了自己家里？他几天前不是还在美国吗？？

　　“你怎么——”

　　“我昨天刚到平城，”谢辰峻收拾起电脑，站起身来说，“陆老师你饿吗？我锅里炖了白萝卜汤，听说可以解酒。”

　　“额，我是说你——”

　　“我朋友说看见你在那个酒吧，就叫我过去了——陆老师你怎么喝那么多酒啊？你以前都不爱喝醉的。”

　　“……”

　　谢辰峻和他说话时语气一如往常，就好像他们昨天才刚刚分开一样。

　　他的模样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样高挑清瘦，面目俊秀，气质也温润如初。

　　不过他好像换眼镜了，换了副细脚金边的，因此多了几分成熟稳重，脸上不笑时清冷优雅的距离感也尤为明显。

　　陆明就这么盯着他看，看他自顾自地走进了厨房里，而陆明杵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

　　他的小峻回来了啊……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他想象过无数次俩人重逢的场景。是直接冲上去把他扑倒，还是先抱着他情意缠绵一会儿？

　　可是太突然了，他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何况他昨天才喝了酒，现在估计整个人都臭哄哄的。

　　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小峻他会不会嫌弃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昨天他好像还在“梦里”亲了小峻吧？要死要死，小峻最讨厌他喝过酒亲他了……

　　陆明脑袋一片空白，脚下机械地朝厨房走去，正巧遇上谢辰峻端着汤转身出来，两个人差点撞上。

　　“陆老师，”谢辰峻叫他，“怎么了？还没清醒吗？”

　　“额，不、不是……嗯，是啊，头还有点痛……”

　　陆明觉得自己语无伦次的样子真是逊毙了，他在这个小孩儿面前还从没有这么丢脸过……

　　谢辰峻看他心不在焉的，便拉着他在餐桌旁坐下来。

　　他把萝卜汤放在陆明面前，微微俯下身：“自己能吃吧？要不要我喂你？”

　　“嗯……啊？什么？不、不要！当然不要！我自己能吃，我刚才在想事情，嗯，想事情……”

　　陆明尴尬地拿起勺子，慌忙吃了起来。谢辰峻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还是不放心，又将手放到了他的额边：

　　“头疼对吧？那我帮你揉揉吧？”

　　“！”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太阳穴的那一刹那，陆明仿佛浑身过电，瞬间变得四肢僵硬，呆坐在那儿再也没了动作。

　　谢辰峻却强忍着笑站在他身后，报复性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指腹最柔软的部位恰好摩挲着他的皮肤，谢辰峻眼看着他的耳垂一点点地变红……

　　你也有今天啊……谢辰峻很解气地想道。在他背后偷偷笑了出来。

　　·

　　待谢辰峻终于“玩”够，他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

　　他发现陆明碗里的汤没动两口，便在一旁边坐下：“陆老师，还是我喂你吃吧？你看你都没吃几口。”

　　“额，不用不用，”陆明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干饭，“还、还没睡醒，刚刚发呆去了……”

　　“那现在醒了吧？”

　　“额，嗯……”

　　谢辰峻撑着腮帮子看着他，脸上藏着些微妙又暧昧的意味。陆明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自己这是梦回十八岁了吗？怎么像个清纯小男生一样，居然光是被人看着也能看脸红了……

　　“小峻啊，”陆明咽下最后一口萝卜汤，突然开腔道，“你，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不好？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谢辰峻脸上的笑意摒不住了，说，“很久没看了，多看几眼都不行啊？陆老师真小气……”

　　“……”

　　陆明再一次骇然：他这么“软萌”是在跟自己撒娇吗？他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子撒娇！

　　难不成出国两年，学坏了……

　　陆明脸上的神色变幻缤纷，谢辰峻决定不逗他了，正襟危坐准备跟他说正事。

　　“陆老师，你昨天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啊？”

　　“啊……”

　　“萧叔叔的病——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

　　陆明放下了勺子，目光凝重：“你都知道了……”

　　“我上午给他打过电话了，”谢辰峻脸上有些愠色，“这两年谁都没有跟我提起过，你，萧叔叔，小雨，甚至我爸妈……我还好几次在电话里向我爸妈问起过萧叔叔和怀雅阿姨，他们都说没事，好得很——原来就是这么‘好’的。”

　　“你爸妈大概不想让你分心，”陆明说，“毕竟你人在国外，也帮不上什么忙，告诉你了你也只能干着急吧。”

　　“可他们帮得上忙也并没有帮，对吗？”

　　“……”

　　陆明看了他一眼，谢辰峻脸上冷若冰霜。

　　“我还没有和我爸妈确认，但从萧叔叔电话里的反应我也大概猜到了——这两年我爸妈，想必是疏远了萧叔叔一家对吧？”

　　“……”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谢辰峻连声音也冷了下来，“有些人骨子里就是个穷人，穷怕了，穷得一点人情味都不讲了。”

　　陆明想起谢辰峻跟他提过他爸妈都是经历过饥荒的人，小时候都穷，所以长大了才会一门心思扑在挣钱上。

　　他看谢辰峻这样说父母反倒有些不忍心，便说：

　　“也别这么说，小峻，也许是你爸妈这两年生意也不好做吧。而且他们毕竟只是邻居，确实没有义务——”

　　“陆老师，我记得你以前一直嫉恶如仇，敢爱敢恨的，怎么现在跟我说起这种场面话来了？”

　　“！”

　　谢辰峻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陆明十分陌生。

　　☆、第 30 章

　　谢辰峻起身去客厅了，陆明一头冷汗。他发现自己好像连这“小鬼”的第一波攻势都要招架不住了，这家伙这两年在外面到底学了些什么啊……

　　谢辰峻拿着笔记本回来了，重新在陆明身旁坐下。

　　“陆老师，也许我还是能帮得上一点忙的——你要不要姑且相信我一次，我们一起来把眼前的问题梳理一下，如何？”

　　陆明盯着他，木木然地说了句：“好啊……”

　　“我上午已经查过相关资料了，”他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一堆图表及文字资料，“萧叔叔得的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目前全世界范围内有两种较理想的治疗方法：一个是骨髓移植，一个是靶向药物。

　　“骨髓移植肯定是从根源上消除病因，但是等待配型的时间相当漫长。目前萧叔叔的血亲只有小雨了吧？但是他俩匹配度不高，所以只能继续耐心寻找配型。而另一个针对慢性白血病的方案是药物控制。几年前国外医药公司研发出的甲磺酸伊马替尼片是针对此病很优秀的靶向药物，萧叔叔目前就是在服用这种药对吧？”

　　陆明点点头。

　　“但是这种药很贵啊……”谢辰峻盯着电脑屏幕，调出了几份英文报告，“喏，医药公司为了研发这个药物投入巨大，所以在专利保护期内他们定价高昂，是为了收回成本。现在国内售价两万三一瓶，120粒，可以吃一个月，还全额自费，不能走医保……

　　“不过我查过了，这个药在全世界范围内售价不一，”谢辰峻认真地看着他，说，“美国目前一万三人民币可以买到，如果我偶尔让我在美国的朋友帮忙带回来的话，哪怕加上中间可能的一些花费，我们都可以尽量将单瓶价格压低到两万元以内。”

　　“可是——”

　　“我知道，这个办法不要稳定，”谢辰峻推了推眼镜，说，“一是要恰好有朋友回国，二是要他能在那边买到，第三还得入关的时候不被发现……所以换一个思路，与其想着怎么投机取巧，不如我们在源头问题上下下功夫——也就是先解决钱的问题。”

　　他打开了电脑上的一张表格，陆明却盯着他的侧脸，目不转睛。

　　“我上午搭建了个粗略的框架，准备做一下现金流的测算。你看，这是单月的价格，这是假定的时间……目前萧叔叔手上有这么多存量，然后这是他家的存款……陆老师，先不考虑萧叔叔愿不愿意接受，你能拿出多少给他治病？”

　　陆明愣了愣，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很快就在脑子里把自己的存款和房子价值折算了一下，然后在电脑上敲下一个数字。

　　“包括房子吗？”

　　“嗯。”

　　“那先减掉吧，”谢辰峻又敲了一个负数在旁边，“有需要的时候再加上……”

　　陆明不动声色，任由这“小鬼”摆弄那张表。

　　看来真的不能将他再当作“小鬼”了。此时的谢辰峻专注，冷静，认真思考时浑身上下仿佛都在闪着光，那是令人难以忽视的智慧又灵动的光芒。

　　陆明盯着他几次出神。这个模样的谢辰峻很吸引他，还不如说，不管什么样的谢辰峻他都喜欢，只是眼前的他更令人惊喜……

　　“陆老师？”谢辰峻叫醒了他，“你在听吗？”

　　“啊？啊，在，额……”

　　“我说，以目前我们合计的可变现资产来看，还可以让萧叔叔吃上四年左右的药。不过医药公司的专利八年后到期，届时国内应该会很快出现替代药物，价格也会大幅降下来。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萧叔叔度过这八年——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百万左右的资金缺口。”

　　陆明听到这个数字也惊呆了。他从来没有从量化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一百万在当时的平城大概可以买下一幢大楼了，这么多钱得上哪搞去……

　　“我知道这笔钱很难弄，”谢辰峻打断了他的思路，“但是必须要让萧叔叔有活下去的希望。也许过几年这药就进医保了呢？或者药厂突然决定给个大优惠了呢？再或是小雨哪天心血来潮突然买了张彩票，说不定就中了五百万呢？——不坚持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让萧叔叔放弃。”

　　“可是他现在最愁的就是钱的问题。你也看到了，我们三个人倾家荡产也就能让他再吃四年的药，而他家不仅卖房卖公司，连小雨的钢琴都打算卖掉了……”

　　“我知道，人在这种时候肯定是万念俱灰的。但是萧叔叔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还有我们，不是吗？萧叔叔卖房卖公司那是万不得已，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拼命为家里挣钱了，但是我们可以啊。八年内赚到一百万，平摊到每个月也就一万来块，我觉得我们努努力还是可以做到的，你说呢陆老——”

　　谢辰峻话没说完，陆明突然抱住了他，沉甸甸的像只大狗狗一样。

　　谢辰峻脸上微微一怔，又马上放松下来。

　　“怎么了陆老师？”他温声说道，“身体不舒服吗？”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陆明喃喃地说，“太好了小峻……”

　　谢辰峻从未在陆明清醒时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一瞬间仿佛时光逆转。原来总是他这样靠在陆明怀里，需要他的关心和安慰，现在却是陆明靠在自己肩头……

　　谢辰峻心满意足，还上手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头发。

　　陆明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贪婪地感受他身上那熟悉的温度和气息。

　　谢辰峻拍着他的背道：“好了，又想借着酒劲吃我豆腐啊？”

　　“唔——”

　　“你看，我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的，对吧？”谢辰峻回抱着他，一脸晴朗。

　　“嗯，帮大忙了……”

　　“那能不能放开我了啊？”

　　“再抱一会儿……”

　　“……”

　　·

　　·

　　下午他们一起去看了萧正涵，并且把他们的计划说给那夫妻俩听。

　　起初俩人听了也是沉默，因为他们依旧不愿意拖累其他人——现在不仅是陆明，连谢辰峻也被卷进来了。

　　但是谢辰峻很坚定地告诉他们，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而且希望他们重新相信自己的挣钱能力。

　　“我花了几十万出国留学，起码也得有能力挣回本吧，”谢辰峻说，“不然我这几年岂不是白折腾了？

　　“可是你——”怀雅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不会有问题的，”谢辰峻说，“读书的那几年我就在努力挣钱，现在不能说百分百挣回了学费，百分之七八十总是有的了——所以，接下来的八年，一百万，请交给我吧。”

　　·

　　陆明当时觉得他这话中二又热血，但还是禁不住自豪之感溢满心头——这可是他的心上人，曾经那个弱不经风还爱哭鼻子的小少年，如今真的驾着七彩祥云回来娶——

　　呃，好像串台了……

　　“可是你们，真的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的，”怀雅眉眼低垂地说，“先不说你们能不能弄到那么多钱，就算你们弄到了，我们也还不起啊。”

　　“谁说要你们——”

　　“我还是那句话，”萧正涵打断陆明，“我不想让他们母子在我走后背负那么沉重的债务和人情。小雨前两天已经和我说不再学钢琴了，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钢琴，我已经很自责让他小小年纪就——”

　　“你知道自责那还不依靠我们一下？”陆明急吼吼地说，“都说了不要想还钱的事——”

　　“陆老师，”谢辰峻打断了他，示意他自己来说，“叔叔阿姨，你们可能太低估‘人情’的价值了。”

　　“？”

　　谢辰峻态度态度温雅地对夫妻二人说：“也许我们说不要你们还钱这种话，会让你们觉得不太现实。但是二位想想，小时候我在你们家里过过多少个周末？我吃过怀雅阿姨做的多少顿饭？也许每顿饭都是小钱吧，那小钱积累多了也是大钱，那笔钱您要我还过吗？”

　　夫妻二人不说话，谢辰峻继续说：

　　“何况有些人情本就是金钱无法衡量的。怀雅对我的照顾，小雨给我的陪伴，还有萧叔叔在我最迷茫的那段日子给我答疑解惑，承担了对我来讲很重要的角色……叔叔阿姨，反正我们就一句话，不管您二人愿不愿意承我们的情，我们都给定了——这不是‘情分’，而是‘本分’。对吧陆老师？”

　　陆明看着他，忘记了点头，一时间病房里鸦雀无声……

　　·

　　·

　　后来俩人从病房里出来，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谢辰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刚才那番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干得不错啊，小峻，”陆明摸着他的脑袋说，“虽然他俩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接受，但我猜至少现在，正涵不会去想什么放弃治疗的事了。”

　　“嗯，先走一步看一步，总之别让他随便丧失希望就好，”谢辰峻说，“还有，小雨的钢琴别卖了，我们暂时不缺那几万块钱。”

　　“我明白，我本来也没打算帮他卖，”陆明目光柔软地看着他，“所以呢？接下来工作上你有何打算？你已经想好了如何八年挣到一百万吗？”

　　“没有。”

　　“呃……”

　　“但我是有底气的，”谢辰峻说，“和两年前不同，现在我的底气不是源自‘我想做什么’，而是‘我能做什么’。陆老师，我觉得这两年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自信’的真正含义。”

　　“嗯？”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去盲目崇拜别人，我最应该了解清楚的就是我自己。只有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能力在哪里，才能在任何事情面前都无所畏惧，对吧？”

　　陆明一脸感动地看着他，又忍不住去摸他的头：“长大了啊，小峻……”

　　与过去不同，这回谢辰峻不再急于反驳自己“不是孩子”了。他只是温柔地歪歪头，说：“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陆明眼眶一热，差点忍不住要“老泪纵横”。

　　年纪大了就是爱多愁善感啊……他对自己说。

　　·

　　俩人休息了片刻便朝楼下走去，而且走得很慢，似乎都在刻意放慢脚步。

　　陆明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是去吃个饭？还是各回各家？还是，像以前一样，直接去陆明家……

　　俩人见面之后似乎都没有好好讨论过二人自己的事。他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还是，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陆明心不在焉地踢着步子，谢辰峻却在想着不同的事。走到个拐角处时谢辰峻突然停下了步子，转向陆明，那道锋利的目光看得陆明直害怕。

　　“怎、怎么了……”

　　他是还有啥要找自己“秋后算账”的吗……

　　“陆老师，你几天前打电话给我——”

　　“啊——”

　　“为什么要问起徐少峰的事？”

　　“……”

　　陆明一脸无奈，谢辰峻却冷眼看过来：“你是还在怀疑我和他有点什么吗？”

　　“……”

　　☆、第 31 章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陆明苦恼地挠挠头，他就知道谢辰峻早晚要问起那件事。

　　“那么久不联系了，一联系你就问起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和他有点什么了呢。”

　　“……”

　　谢辰峻抱着胳膊，面容冷淡地说：“我可能没有告诉过你，出国之前我和小童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我决定退出创业团队，并且把手上的那部分股份卖掉。”

　　“唔——”

　　“就是卖给了徐少峰。”

　　“……”

　　“当然，我说服了他一阵子，但都是带着几个合伙人一起去的。但最后他同意了，毕竟我那点儿股份也不值什么大钱。”

　　“所以——”

　　“所以这两年读书，我花的是自己的钱。你给我的那笔钱我没动过，还存了点进去——也就是你在那张表格里看到的，我的存款余额。”

　　陆明又不自在地拨弄了一下头发。这家伙怎么跟个人精一样？先前他们在电脑前算账时他只不过往某个数字上多瞟了几眼，谢辰峻居然就注意到了……

　　“我对那个数字没多想，”陆明无力地辩解道，“我以为是你爸妈给你的钱，我都忘记我给过你钱了……”

　　“不管你忘没忘记，反正我没要过徐少峰的钱，”谢辰峻说，“出国之后我和他就没有任何联系了，所以你那天问我要他的电话时我才会说不知道——我都已经删掉了，我是真不知道。”

　　“我相信你。”

　　“那你要他电话做什么？”

　　“呃……”

　　陆明真是有苦难言。

　　·

　　·

　　谢辰峻接到他的电话时原本又惊又喜。在此之前俩人有半年多没电话联系过了，尤其是听说谢辰峻开始忙毕业论文后，陆明连消息都很少给他发了。

　　所以谢辰峻一直以为他俩就这样进入了“半分手”状态，差点开始思考回国后怎样去“挽回”陆明了，谁知陆明突然一个电话过来——却是问他要徐少峰的联系方式……

　　谢辰峻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胡思乱想”的机会。他自然而然地理解为陆明这是来“查岗”的，试探一下他和徐少峰有没有联系。但以陆明一贯的作风他不会那么小心眼，难不成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尤其是听说他没有徐少峰的电话之后，陆明进一步问了小童他们的电话，说他们还在上海应该会有办法联系。

　　这回谢辰峻更加辗转难眠了，看来陆明是铁了心要联系徐少峰了。

　　难不成是要借钱？除此之外他们俩能有什么其他交集吗？

　　当然，企图“勾搭”徐少峰也是他考虑过的一种可能性……

　　所以失眠了一整个晚上的谢辰峻第二天一大早就订了回国的飞机票。同时他向小童求证，陆明真的打电话找过他们。

　　满心焦虑的他下了飞机后就直奔平城。老家的两个死党老早就帮他摸清了陆明的行踪，这才有了昨晚俩人在酒吧的“不期而遇”……

　　·

　　·

　　“额……那你那么匆忙回来，毕业论文交了吗？”陆明企图转移一下话题。

　　“交了。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暂时不用回去了……所以呢？你找他究竟是要做什么？是因为萧叔叔的事要向他借钱吗？”

　　“倒也还没到需要借钱的份上……”

　　“那是为什么？”

　　“这个——”

　　就在陆明进退两难时，楼梯下一个少年小跑上来，一看见俩人就大声打了个招呼：

　　“老陆！峻哥！”

　　正是十四岁的萧雨。

　　“没大没小的臭小子……”陆明咂嘴道。

　　·

　　萧雨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俩人面前。大冬天的这少年跑得满头大汗，但他面色红润，活力满满，看见谢辰峻便激动得抱了上去。

　　“峻哥，好久不见！”

　　青春期的男孩个头长得飞快。两年不见，原先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鬼头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

　　少年如今清爽又帅气，五官逐渐长开，脸上的婴儿肥已几乎不见。

　　他和他爸很像，生性爽朗乐观，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蓬勃朝气。只不过这两年爸爸生病大概让这孩子被迫加速成长，此时的他眼睛里已经有了稍许沉着气韵，看上去也比同龄人要成熟不少。

　　“又长高了。”谢辰峻笑容满面地拍了拍他。

　　“这次回来还会走吗？”萧雨问他。

　　“应该不走了。”

　　“哟……”

　　萧雨的目光往陆明身上飘了飘，似乎有点意味深长。不过现在的他不比以前了，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情开玩笑。

　　少年换上一副正经脸，凑近陆明小声说：“那个……怎么样，老陆，有消息了吗？”

　　陆明敲了敲他：“叫谁老陆呢？”

　　“陆老师……”

　　“有了，但我还不打算给你。”

　　“为什么？？？”

　　“你确定要找他吗？你爸妈可不会同意的。”

　　“……”

　　萧雨撇着嘴，一脸纠结。谢辰峻奇怪地看看他们：

　　“你们在说什么呢？找谁？”

　　两个人都脸色为难，谢辰峻眼珠转了转，说：“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不用，峻哥你别误会，”萧雨说，“我就是找老陆帮我打听了一下我远在上海的舅舅的消息——”

　　“还叫我老陆！”

　　“嗷！峻哥——”

　　萧雨躲到谢辰峻身后寻求保护，而谢辰峻有点莫名：“舅舅？你还有个舅舅吗？”

　　他印象中萧雨从小就没提过自己的外公外婆，过年也从不去妈妈娘家那边走亲戚。谢辰峻一直以为怀雅娘家没有人了，原来萧雨还是有个舅舅的吗？怎么现在想起来去找他了？

　　“我以前偷偷听到过妈妈和他打电话，”萧雨说，“一般都是过年的时候。妈妈说那是我舅舅，还说他们感情挺好的——”

　　“所以你想找他借钱？”谢辰峻问。

　　“嗯。陆老师不是认识他嘛，他是个大老板了对吧？他应该可以借点钱给爸爸治病吧？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治病要花多少钱，”陆明严肃地说，“这个病未来就是个无底洞，你真的觉得这种十几年不见面的亲戚能那么慷慨？”

　　“唔，但、但总比外人要好些吧？”萧雨不太有底气地说，“妈妈说过，无论别人借我们多少钱，我们都是要还的。亲戚的话，唔，毕竟是一家人，长大以后我慢慢还他，总是可以的吧……”

　　陆明叹了口气。他没去和这孩子争论家人不家人的问题，而是耐下性子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么轻易就能向你舅舅开口借钱，为什么你妈妈自己不去联系他？”

　　少年愣住了，想了半天，说：“可、可能是因为，妈妈还不想和家里联系？如果舅舅知道了，外公外婆就也会知道，然后……然后妈妈就会被外公外婆抓回去？”

　　抓回去？为什么要“抓回去”？

　　谢辰峻看向陆明，陆明却并没有当着萧雨的面解答的意思。

　　看来当年发生了很多事。怀雅是上海人，却跟着萧正涵跑到了这个小地方来生活，还这么多年不和家里人联系，想必是她父母不同意他们的事，于是俩人“私奔”出来了……

　　不过现在到了人命攸关的时候，他们真的还会因为这种事而保持缄默吗？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怀雅不像会为了面子和赌气而置丈夫生死于不顾的人……

　　“或许是你爸爸不愿意联系他呢？”陆明沉声说道，“你一个小孩子还是不要擅自作主了，以免闹得他们大人之间不愉快。”

　　“现在还管得了什么愉不愉快啊！”萧雨突然激动，“都到这种时候了，就算会被外公外婆数落一通，也先救爸爸的命要紧吧？”

　　“你懂个屁，”陆明也抬高了音量，“你为什么觉得父母就该天然原谅儿女？你知道抛弃双亲十几年是一个多大的罪过吗？为什么你认为你外公外婆来了就仅是‘数落’一通那么简单？”

　　“……”

　　萧雨一下子没声了。他怯怯地看看陆明，又看看谢辰峻。他自小家庭幸福，父母恩爱，他也很爱爸爸妈妈，自然不会理解当初妈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难道是因为爱情？他还没有遇到过能让他奋不顾身的爱情，所以现在的他自然无法理解。

　　谢辰峻虽然也有很多疑问，但还是安抚少年道：“好了小雨，你先别着急。如果这个办法可行，你爸妈可能一早就尝试了。现在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刚说服你爸爸让我们帮助他，你放心他暂时不会有事的。”

　　萧雨红着眼眶不说话。

　　“而且即便是亲人之间也不可能无限制地付出，”谢辰峻摸摸他的背，道，“与其寄期望于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还不如多依赖一下你陆老师——他这么多年可是视你如己出，这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陆明“老脸”一红，尴尬地挠挠脸道：“呃，是啊，只要这个小兔崽子不再叫我‘老陆’——”

　　谢辰峻瞪了他一眼，他不吭声了。

　　萧雨想了想，说：“也是，虽然那舅舅是个大老板，但每次听我妈跟他打电话，都感觉是在哄一个小孩儿……也许他这老板做得也不怎么大吧？说不定都比我大不了多少，是吧？”

　　“是啊，还真是大不了多少，”陆明嘲讽道，“心理年龄也就和你差不多吧。不过人家可是当过兵的，武力值嘛和我不相上下，到时候你有胆量叫他一声‘老徐’试试，看他削不削——”

　　“‘老徐’？！”

　　谢辰峻惊讶地睁大了眼，然后想起几天前的那通电话，仿佛所有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

　　他看向陆明：“难、难道是——”

　　难道是他也认识的那个姓徐的人？？？

　　陆明眼见自己说漏了嘴，一俩懊恼。但反正已经瞒不住了，他便干脆冲谢辰峻点了点头。

　　谢辰峻震惊了。

　　☆、第 32 章

　　谢辰峻还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

　　徐少峰？小雨的舅舅？怎么可能？？？

　　那这么说他和怀雅是——

　　谢辰峻这才意识到，他自小就“怀雅阿姨”这么叫着，好像从来没有费心问过一句怀雅姓什么。

　　而怀雅姓什么好像也无关紧要，外人都叫她“萧太太”，从来没有人想过她若不是“萧太太”，还能是谁。

　　现在种种事情被意外地连到了一起，谢辰峻正艰难地把各种因果关系梳理清楚……

　　萧雨看他这反应，马上问：“峻哥你也认识我舅舅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额……”

　　好像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又毒舌，又阴冷，还身材高大，看起来很强壮……刚刚陆明说他以前当过兵，难怪了，那小雨这么皮的小孩儿在他面前一定会吃苦头吧……

　　“你还是别联系他了，”谢辰峻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不想挨揍的话。”

　　“……”

　　·

　　·

　　听见谢辰峻这么说萧雨才终于老实了点。他上楼去看他爸爸了，两个大人继续朝楼下走，谢辰峻还在消化刚才的巨大信息量。

　　“原来，你找我要徐少峰的联系方式，是为了……”

　　“嗯，那时候怀雅刚刚决定要卖他的钢琴，小雨知道家里可能马上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于是来问我认不认识他的舅舅……这小子很聪明，他猜到了爸妈可能有苦衷，不会告诉他什么，所以干脆跳过他们直接来找我了。”

　　“你不同意他去找徐少峰，为何还要帮他问联系方式？”

　　“我不让他去找并不代表我自己不会去，”陆明说道，“不管怎么样，徐少峰都是最后一道保险，我打电话给你时也不是想马上用到这道保险，只是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顺便……”

　　顺便找借口听听你的声音……

　　谢辰峻沉默了一下，估计是猜到了这一点，但没有挑明。

　　陆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气氛尴尬，便故作悠闲地岔开了话题。

　　“不过小雨这孩子也是可怜，小时候多没心没肺啊，现在……哎，只能偶尔皮一下了，可真是苦了他了。”

　　谢辰峻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到底是谁会偶尔皮一下啊？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你俩真不愧是师徒。”

　　“嘿嘿，乐观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嘛～”

　　“那是谁昨晚喝得酩酊大醉的？”

　　“额……”

　　“不过小雨这样虽然辛苦，却能快速地成长，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吧。”

　　“要我说啊，我倒希望他能慢点长大，”陆明手臂枕在脑后，悠闲地道，“当小孩多好啊？无忧无虑的……最早通知我他爸生病的就是他。当时收到他的消息后我打了过去，他却不肯接，估计那时候在躲起来偷偷哭吧……”

　　谢辰峻想起了什么，说：“是我考托福那天吗？你就是因为这个不告而别的？”

　　“我告别了，”陆明挠挠头说，“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你在考试不能打电话嘛……”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

　　“你不是问过了嘛？都说了不想影响你读书了——”

　　“我那时还没走呢。”

　　“你要是知道了不就不走了？”

　　谢辰峻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你也没告诉我徐少峰是怀雅阿姨弟弟这件事。”

　　“为啥要特别告诉你这个？有徐少峰那种人做亲戚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吗？”

　　谢辰峻懒得理他，继续说：“难怪他会问我是不是平城人，估计就是因为姐姐在这儿，又听到我唱了他姐夫写的歌……那种年代没有什么视频资料留下来，我会唱那首歌肯定说明我认识怀雅阿姨他们——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特别照顾我吧？”

　　“谁管他怎么想的，”陆明哼了哼，“而且为什么要因为你认识他姐姐他就特别照顾你？他又不是没他姐姐的联系方式，难道还能从你这儿打听到什么独家消息吗？所以说他对你就是动机不——”

　　“你还说你没在介意他，”谢辰峻说，“你就是在吃醋。”

　　“我吃醋又怎么了？我就是看不惯他，吃吃醋怎么了？”

　　“……”

　　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四目相对，几秒之后便都破功，同时笑了出来。

　　陆明心里美滋滋的。要不是楼上楼下路人来来往往的，他真想将谢辰峻揽进怀里，最好再美美地“啵”他一口……

　　谢辰峻看出了他心里那点小九九，自己在稍领先的地方走着，手却背到了身后，小拇指冲他轻轻招了招……

　　陆明马上心领神会，悄悄伸手过去拉住了他。谢辰峻调皮地挠挠他的手掌心，陆明脑中理智线瞬间崩坏——这家伙太坏了，看我一会儿回家不把他，不把他——

　　谁知视线里两个身影，陆明知道今天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他立马放开了谢辰峻的手。

　　·

　　谢群和魏红快步走进住院部大厅，魏红手上拿着病历本，焦急地四周张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然后他们马上发现了自己的儿子，谢辰峻也当然看见了他们。

　　谢辰峻一脸震惊地缩回了手。

　　“爸，妈……”

　　两个人看见儿子，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表情变化。谢群基本上就是欣喜，快步走来想好好看看儿子；而魏红原本也有些惊诧，却在想起什么之后脸上瞬间晴转多云，并且这情绪在看见陆明的那一刻瞬间爆发出来——

　　“怎么又是你？”魏红大声嚷嚷着就走过来了，“我就说我们家怎么每次倒霉一一”

　　“妈，”谢辰峻及时打断了她，“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一谁的身体不好了吗？你还是爸爸？”

　　魏红转向了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极其夸张又抓马地瞪大双眼，说道：“你还知道关心我们啊？你不是在国外吗？怎么回来了也不先回家，直接就跑这里来了？——你是来看你萧叔叔的吧？不然你们俩怎么会正好凑在一起？”

　　谢辰峻压下压情绪，还是企图把问题指向重点：“对不起妈妈，我会向你们道歉一一但是你们拿着病例过来到底是怎么了？谁的身体出问题了吗？”

　　“没事没事，”谢群看儿子着急，赶紧说，“是爸爸的肝脏不好，老毛病了。来住院部是来开药的，有个药得长期吃，所以得走住院流程才能报销……”

　　“肝不好？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啊？”魏红在他脑袋上用力地点了一下，“你关心我们吗？你回来看过我们吗？你不是就是想着离我们越来越好吗？现在又回来干什么！\"

　　“妈，你别在这里说这些，那么多人——”

　　“你现在知道丢脸了？一回来就先来医院看别人，你对外人倒是挺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萧家的儿子！”

　　陆明看不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插嘴，谢辰峻眼疾手快地轻轻推了推他，道：“陆老师，您先回去吧，我陪我爸妈去医生那里，改天见……”

　　“什么改天见？见什么见啊？”魏红被谢辰峻拉走了，但声音依旧不绝如耳，引来身边路人纷纷注目，“我就说这个人是我们的灾星，凡是遇事不顺的地方都能碰见他！你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干什么？啊？？”

　　“好啦小红，”谢群的声音也渐行渐远，“我生病又和人家没关系，不要说了……”

　　陆明站在原地，眉头紧簇。其实他想过干脆就在这里和那个神经质母亲直接摊牌好了，但又觉得谢辰峻一定不希望他这么做……

　　三个人身影渐渐远去，谢辰峻处于人群中却依旧好似形单影只。陆明感到一阵心疼，却不知这种时候能为他做什么。

　　他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

　　·

　　接下来的日子谢辰峻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不来一个，消息也完全没有。

　　陆明不敢轻易打过去，怕被他爸妈发现，给他添更多麻烦。

　　遇到这种事他毫无办法。这不是动用金钱或者是人情就能解决的事，他也不能像当初萧正涵带着怀雅那样决绝地一走了之——

　　他后来问过怀雅，这么些年有没有后悔过。怀雅沉默了半天，说她不为眼前的结果后悔。

　　但是她对父母的愧疚，可能一辈子也难以消融。

　　即便当初的离开是事出无奈，和师出有名。

　　·

　　陆明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把日子过下去。虽然现在还没有到缺钱的时候，但是“八年一百万”，他可不能把这个重担全部压在谢辰峻身上。

　　所以他开始努力挣钱了。先前说的去艺校当老师，他真去了，从此开始了衣着正经、朝九晚五的生活。

　　除此之外他带的学生也越来越多，几乎将他工作之余的所有时间排满。

　　以前他还嘲笑谢辰峻一心挣钱的想法，大言不惭说他可以不工作，自己养着他，现在回过头看是多么可笑啊。

　　人算不知天算，一场大病果然可以摧毁一个家庭，或是改变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明天和意外确实不知哪个会先来。

　　但好在他觉醒得不算晚。意外是来了，但他的明天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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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陆明人生这三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如此用力地活着。这种感觉也挺新奇的，至少他发现作息正常和生活充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艺校离小雨他们现在住的老房子近，陆明可以天天去蹭饭，顺便管教一下他那差点就要放弃钢琴生涯的大徒弟。

　　萧雨被他这“加量不加价”的钢琴课搞得喘不过气来，不过有一天陆明突然“开恩”，同意让他休息一会儿了，甚至还说趁他爸妈不在，他可以陪他打打游戏。

　　“真的假的？”萧雨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有什么条件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条件啊你这个小兔崽——”

　　“嗷你再叫我小兔崽子，我就去告诉爸爸你骂他是‘兔子’！”

　　“这招你小时候就用过了，不管用！来，过来——”

　　萧雨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被陆明一爪子就拎了过去。

　　“嗷嗷嗷嗷——”

　　“不打你，别嚷，”陆明粗声粗气地喝道，“我问你，你……你最近和你峻哥，有没有联系？”

　　萧雨从他臂弯下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说：“噢，你是想找峻哥啊……那你早说！”

　　“你们果然有联系？”

　　“没有……”

　　“……”

　　陆明气得胡乱□□他的发型，萧雨抱着脑袋到处躲：

　　“我我我，但我和他两个哥们儿有联系！——我们打算明年一起组个乐队来着！”

　　“哈？”陆明停了下来，“什么乐队？什么哥们儿？”

　　“就他的两个好朋友啊，听说他以后回平城呆着了，就说也要搞个乐队玩玩——我最近还在自己学吉他呢～”

　　陆明可不关心他有没有自己学吉他，忙抓着他问：“那他那俩哥们儿可以联系上你峻哥吗？或者，他们最近有联系吗？”

　　“喔唷陆老师，你是不是对我峻哥有什么小心思啊？”萧雨一脸狡黠地冲他笑道，“我听说啊，那个，男人和男人好像也可以——”

　　“你听谁说的！”陆明怒喝道，“不准乱听说！”

　　“……”萧雨哭丧着脸，十分委屈，“那你到底要怎样嘛……”

　　“你那个……”陆明尴尬地挠挠脸，“你帮我问问他那两个哥们儿，最近小峻他，咳咳，都在忙些什么……”

　　“哦。”

　　“就问一问他是不是家里事情太多了，或者是家里的生意——”

　　“我知道了，”萧雨说，“不就是告诉峻哥你想他了吗？”

　　“你！——”

　　陆明刚扬起手小崽子就逃走了。陆明真是，无地自容……

　　·

　　不过萧雨的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隔天晚上，陆明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和课程，一个人瘫在窗前露台上发呆，突然手机就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但陆明本能地觉得这一定是谢辰峻。

　　他急急忙忙接起电话：“喂？”

　　“陆老师。”

　　“小峻啊，”陆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你最近还好吧？怎么那么久没有你消息了……工作很忙吗？”

　　“嗯，还好。”

　　“噢……”

　　原本想好了一万句话，现在却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半晌，陆明才逐渐感觉到不对劲。

　　“小峻，你怎么……是家里出事了吗？你爸爸的身体还好吧？”

　　“嗯，他还好。”

　　“那你——你为什么用这个陌生号码打给我？你现在在哪？”

　　不会是被绑架了什么的吧？！

　　“没事，我就在家。”

　　“你，那你——”

　　“陆老师。”

　　“诶？”

　　“我要结婚了。”

　　“！”

　　☆、第 33 章

　　沉默代替了惊讶。

　　陆明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他好像早就猜到了他们之间会有这一天。

　　可是此时这样隔着夜空遥遥相对，不是他想要的告别时的样子。陆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依旧沉着，说：

　　“是家里给你安排的吗？”

　　“嗯。”

　　“他们没有拿什么东西威胁你吧？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小峻，如果你身边有人不好说话，那请他们直接和我对话吧，”陆明换了只手拿手机，“我也不是什么小年轻了，该承担的事我会承担后果的。”

　　谢辰峻惊了惊，继而目光温柔下来：“陆老师，没有，我一个人在家。”

　　“那你怎么——”

　　“陆老师，我不想说什么狠心的话让你认为我很绝情，但是……我真的要结婚了，我必须做这件事。”

　　“……”

　　“你也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

　　“我不会挽留，但前提是你意识到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陆明声音有些不淡定了，“小峻，你突然就说要结婚，对方是谁？是你真的喜欢的人吗？你们有感情基础吗？”

　　“……”

　　陆明知道沉默代表着什么。谢辰峻一定有事瞒着他，但是却不想骗他，不想跟他玩那种幼稚又狗血的误会游戏——

　　“陆老师，”谢辰峻叹了口气，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单纯。比如婚姻，不一定要有感情作为支撑，比如分手，也不一定是因为我们不再相爱——”

　　“你要跟我分手？”陆明突然胸口一阵钝痛。

　　“也没别的办法了不是吗？我要结婚了，我要有妻子了，你总不希望我们之后还有联系吧？那样不是对那个女孩的不负责任吗？”

　　“可是你根本不爱她，你却娶她，这不照样是不负责任吗？！”陆明吼道，“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哦，我明白了，你爸爸的生意出了问题，你们需要‘商业联姻’对吧？用婚姻来维系利益，是这样老套的剧情吗？”

　　谢辰峻苦笑了一下：“是，就是这么老套的剧情。”

　　“但是——”

　　“但是陆老师，我内心还是希望能做个好人的，”谢辰峻声音款款，“即便有时候是身不由己，我也不希望自己做一些太突破良心底线的事。”

　　“……”

　　“所以，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

　　陆明将脸埋在手掌里，胸口起伏着。他深呼吸了一下，声音颤抖地说：“所以，让我难过，就不会突破你良心底线，是吗？”

　　谢辰峻在那边沉默了。

　　陆明鼻音浓重地说：“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

　　这样的回答是谢辰峻没想到的。

　　可是不知为何他只惊讶了片刻，便一下子释然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抹笑意：

　　“我知道了陆老师，再见。”

　　“小峻——”

　　电话里传来忙音，陆明将手机扔在地上，自己靠在了窗棱边。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样的恶作剧并不好玩，小峻……

　　·

　　·

　　谢辰峻挂断电话，转过身来。身后的父母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魏红抱着胳膊，脸上的表情更是犀利。

　　“好了，解决了，”谢辰峻将手机扔给他们，“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谢群脸上有一丝尴尬，他看看老婆，又看看自己儿子，说：“那个，要我说，结婚的事要不要先缓一缓？你要是和那边还没有断干净，确实会对人家女孩子不负责任——”

　　“断干净就是对人家女孩负责任了吗？”谢辰峻靠在窗前，语气随意，“如果他知道我和男人在一起过，不会觉得恶心吗？”

　　“你——”

　　魏红举起手就想扇下来，谢辰峻并没有躲闪，而是干脆地闭上了眼睛。

　　·

　　几天前他跟着父母回家，除了确认父亲的身体有无大碍之外，还关心了一下家里近两年生意的情况。

　　和他从其他途径听说的那样，家里的生意不容乐观。

　　“这两年新兴餐饮发展得太快了，”谢群一脸为难地对他说道，“爸爸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跟不上了。比如最近开始流行什么电脑点单系统，我听说好多饭店都用那个，就能直接查看空位，还能打印菜单啥的，我也搞不来……”

　　“这些都交给我吧，”谢辰峻说，“这次回来我不会再走了，我留下来专心帮爸爸弄弄家里的生意。”

　　谢群脸上表情舒展开：“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跟你说啊，像老王家老陈家他们，都是有孩子帮忙所以才发展那么快的呀……”

　　“但是最近资金链也不容乐观，”魏红当时在一旁冷脸说道，“你想怎么解决？又去找那个什么高利贷？”

　　“高利贷？”谢辰峻脸色变了，“爸爸你借过高利贷吗？”

　　“还掉了还掉了，”谢群马上说，“那时候是实在周转不过来嘛，借了一点，几天就还掉了……哎呀资金的问题再慢慢想办法嘛，只要我们生意越来越好，应该就不会再有那么大的问题了……”

　　“什么叫‘应该’啊？总是那么想当然，万一再出问题怎么办？”魏红不满意地打量他们父子俩，突然说，“这样吧，明天小峻去见见吴家的大女儿。他家女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毕竟是个没结过婚的姑娘，我们不吃亏。而且吴家家大业大，万一我们以后再出点什么资金问题，他家总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吴家？搞建筑的那个吴彬？”

　　“是啊，是爸爸的老朋友了，”谢群说，“他家女儿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比小峻呢大那么几岁，快三十了……但是没关系的啊小峻，我们见过她了，保养得还是不错的。而且人家也去国外留过学，你们肯定能有共同语言的。”

　　谢辰峻沉默。魏红又说：

　　“吴彬家这两年生意做得可大了，市区半数小区都是他家的。这么一大户人家我们也就勉强高攀上，要不是他女儿年龄也大了，哪能轮得到我们？我跟你说你别挑三拣四的，明天去见见人家，对方要是看得上你，我们老谢家就烧高香了！”

　　谢辰峻没有忙着拒绝，而是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办。

　　第二天谢辰峻去见了她。

　　回来之后，他便向爸妈出柜了。

　　·

　　·

　　陆明也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躺了多久，直到窗帘被猛地拉开，惨白的强光迎面侵蚀而来。

　　“陆老师，你怎么还在睡觉啊？要上课了，都五点多了……今天还上不上课呀？”

　　萧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萧家一直有他家的钥匙，有时候怀雅会来给他收拾收拾，有的时候便是这个小鬼自己来他家练琴。

　　今天很明显又是萧雨一个人过来了。小孩儿难得看见他的陆老师像如今这副模样，颓废，邋遢，萎靡不振，一头乱发跟鸟窝似的，胡子拉碴的也不知多久没有刮了……

　　萧雨玩心大起，从鸡毛掸子上拔了根毛，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然后凑近他的鼻孔——

　　“阿嚏！——”

　　陆明一个喷嚏翻身而起，头还有些痛，看见眼前这小鬼一脸欠揍的模样，他拳头也痒了。

　　“小混蛋……你是欠收拾了吗！”

　　话音未落萧雨已经跑远了。小孩儿躲在一间房里扒着门框向外看，说：“陆老师你怎么了啊？生病了啊？那今天可以不上课了不？我想去打打球。”

　　“小兔崽子……”陆明揉着自己的眉心，有些烦躁，“去给我买点吃的来，饿死我了……不然今天练琴时常加倍！”

　　“啊怎么能这样！”

　　“快去！”

　　萧雨骂骂咧咧地出去了，不久之后又带着一堆外卖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

　　两个人坐在低矮的茶几旁。陆明狼吞虎咽地吃着炒粉和瓦罐汤，萧雨却一边嘬着奶茶一边好奇地打量他。

　　“看什么看？”陆明没好气地说，“没看过我吃饭啊？”

　　“陆老师你怎么了呀？”萧雨问，“很少看你这样不修边幅了——你以前不是收拾得挺人模人样的吗？”

　　“我什么时候没有人样了，”陆明拿筷子敲了敲他，“别贫嘴，小心我罚你练琴。”

　　“练就练呗，我又不是不想练琴……不过陆老师你到底咋了呀？说说呗说说呗？”

　　“别吵，喝完奶茶练琴去。”

　　“是不是跟峻哥有关系啊？——我拜托那两个哥哥跟他说过了，所以他联系你了吗？”

　　陆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不作声。

　　“我可听说——”

　　“你听说什么了？”

　　萧雨眼珠子转了转，陆明无奈：“好，待会儿我也陪你打球去。”

　　“真的啊！”

　　“真的——你说不说？”

　　“嘁，求人还态度不好……我听那俩哥哥说，峻哥最近相亲去了，相的还是那个‘建筑大王’的千金。”

　　陆明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又低头吃饭：“哦，还有呢？”

　　“听说可能大概也许……没什么问题的话，会结婚的吧～”

　　“哦……”

　　“陆老师，你不着急啊？”

　　“我急什么急？”

　　“你们俩不是——”

　　陆明瞪着他，把小孩儿吓得脖子缩了缩。

　　“干嘛啊陆老师，”萧雨小心地说，“又不是我说的，是大牛哥哥说的，就峻哥那个好朋友——”

　　陆明无语了。他狠狠地摸了一把脸，长叹道：“你们真是……”

　　“陆老师，我都懂事了，我知道——”他故作神秘地放低了声音，“男人和男人，也是可以谈恋爱的，对吧？”

　　“你别瞎——”

　　“哎呀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班的女生就在看那些漫画呢，就是两个男孩——”

　　“好了，”陆明喝住他，“你、你不要在你爸妈面前说这些话，知道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萧雨又笑嘻嘻地凑过来，“那你跟我说说呗，你和峻哥，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第 34 章

　　这种事跟人聊了也无济于事，何况这还是个孩子。

　　陆明心里有分寸，没跟萧雨说太多，尤其是俩人相处时的那些“细节”……他只是对萧雨那些八卦的问题供认不讳，同时从萧雨那儿打听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比如这次谢辰峻确实是去“商业联姻”的。先前他家生意出了点问题，一度面临资金链断裂。当时谢群紧急去找人借了点钱，借的还是附近一个有名的民间借贷集团。

　　那不就是以前的“高利贷”吗？先前他爸爸就是干那一行的，后来管得严了，他也没涉足过家里的事情，但他记得有几个叔叔的联系方式他还留着……

　　陆明给他爸的几个老朋友去了电话，了解一下情况。谢群确实借了钱不过很快还上了，很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建筑大王”给他拆借的资金。

　　据说那个姓吴的老板准备开始向商场和酒店大楼转行了，那样和谢家的餐饮业会有一定的交集，所以两家联手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

　　这么说陆明已经彻底帮不上忙了。他惨然地想道。如果他也接手了他爸当年那些事情，说不定现在还有能力把谢辰峻从那谭深渊中解救出来。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

　　·

　　陆明的生活一如往常。该上班上班，该上课上课。表面上看起来他和从前没有多大差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已经被狠狠地挖去了一块。

　　萧正涵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来看过陆明。萧正涵最近身体好点儿了，在街道的一个办公室帮忙做做文职。

　　先前他的小生意早已转手变现，这么两年吃药也花光了。生病这么久，曾经意气风发的他慢慢消瘦下来，人也不如从前有精神了。但不知为什么，只要他待在陆明身边，陆明就能没来由感到的一阵安心。

　　“我说你啊，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萧正涵站在窗前，背对着他说道。

　　“考虑什么？”

　　“再尝试一下，争取一下……”

　　陆明叹了口气：“还争取什么？是我自己说的，希望他有一天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你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吗？自己躲起来，一个人难过，一个人疗伤？”

　　“我现在这样怎么了？”陆明苦笑了一下，“我不是挺好的吗？现在我已经名声在外了，都成为平城最好的钢琴老师了。当然这里面也有小雨的功劳，我的开门大弟子，哈哈，给我争光了……”

　　萧雨在几个月前的省级钢琴比赛中刚得了奖，自此之后来找陆明学钢琴的学生家长愈发络绎不绝。

　　可以说他的“事业”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风生水起了，他不能停下来，也没有余地让自己停下来。

　　“可我觉得现在痛苦的一定不仅是你，”萧正涵在他身边坐在，“小峻也一定很难过。他是个善良的人，不可能放着他爸妈和他爸爸辛苦做起来的生意不管。他这是打算以自己的人生去换家里的和平啊。”

　　“我知道，我何尝不能体会谢辰峻的痛苦？被迫去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生子、相伴一生，我知道他一定更难过。”

　　“那——”

　　“但他说他要做一个“好人”，他也确实是一个好人。当年他因为思想上开了一点点小差，就在我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现在他要结婚了，即便不爱，他肯定也会负责到底。”

　　陆明顿了顿，说：“所以他才会这么决绝地和我说，‘不再联系’……”

　　萧正涵默默地拍了拍他。

　　陆明痛苦地低头呢喃：“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难道还能去把人抢出来不成？他爸妈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萧正涵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陆明注意到了这个，抬起头来：“我不是在说你们——”

　　“我明白，”萧正涵说，“我和怀雅当初的做法，确实不是什么正面案例。”

　　“但你们也是迫不得已，”陆明说，“你们也不想这么做，不是吗？”

　　“嗯……”

　　两个人都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

　　·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冬天走了，春天不声不响就降临在这个小小城市里。

　　谢辰峻从生活中消失后，陆明就不爱一个人待在家里了。他总觉得那个空荡荡的房子怎么看怎么可恶，虽然一个人在家的时间很多，可是一看见那些熟悉的角角落落，他眼前就无时无刻不会出现谢辰峻的身影。

　　他真的太想他的小峻了。

　　·

　　陆明一个人坐在球场边，看着球场中跑动跳跃着那群少年们。

　　他最近带小雨来这里比较多，现在孩子大了，不像小时候一心只想练琴了。有时候场边会来好多女孩子围观，好几个爱来给萧雨送水递毛巾。毕竟那孩子无论长相气质都是出类拔萃的，还有个什么“钢琴王子”的头衔……

　　陆明喝了口水，怅然若失。年轻真好，至少还有未来，不像他这样的人，这辈子大概就注定一个人过了吧……

　　他又想起萧雨爸爸的病，想到有一天那个人肯定会离开他们，到时候他就连最后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了。怎么办，更难过了……

　　“陆老师小心！——”

　　陆明抬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个飞驰而来的篮球。他已经打了几轮，不想打了，便把球扔回去自己继续想事情。

　　这时萧雨跑到一旁和场边的两个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他撒丫子跑回来，一脸慌慌张张的样子。

　　“怎么了你？”陆命皱着眉头说，“见鬼了？”

　　“陆老师陆老师，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谁不好了？”

　　“峻哥——”

　　“小峻他怎么了！”

　　“不是不是，不是他怎么了——是他、他的婚礼日期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

　　陆明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

　　“陆老师你怎么那么淡定啊？”

　　“不然我能怎么办？包个大红包去吃喜酒啊？——行吧，红包你帮我带去吧，我人就不去了。”

　　再说他也没邀请陆明……

　　“不是啊陆老师，你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啊！”萧雨看起来比他还急，“你、你起码得去抢个亲吧！”

　　“……”

　　陆明真后悔刚才把球扔了出去。

　　“你个小兔崽子一天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嗷嗷嗷老陆饶命啊！——”

　　“还叫我老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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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4日，谢辰峻结婚的日子。

　　陆明盯着日历看了半天。那家伙真是狠啊，今年的4月14，是陆明的阴历生日。

　　他知道陆明向来只过阴历的，难不成他就是故意的……

　　陆明只能在家里唉声叹气打发时间，而萧雨那小崽子，已经一天十次地劝他去“抢亲”了。

　　·

　　“为什么不啊？”这天傍晚萧雨又来了，“峻哥昨天说让我去他婚礼上弹首钢琴曲助助兴，陆老师你去吧？你去更合适啊！”

　　“为什么我去合适？”

　　“你想啊，你西装革履的，去婚礼上弹首钢琴曲，然后在俩人就要说‘我愿意’的时候冲上台，拉起峻哥就跑——不仅抢亲，抢的还是新郎，第二天就会成为平城头号新闻呀！”

　　陆明一头黑线：“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然后我们这两个‘大新闻’，以后怎么在平城生活下去？”

　　“那就不要待在这里了嘛，”萧雨摊摊手说，“峻哥不是原本就想在上海工作吗？你们一起到大城市去嘛，去国外也行啊。在国外你们的爱情肯定能被人所接受的。那个电影叫什么来着，断、《断背山》是吧？你看过没，就是讲两个男人——”

　　“你说你小小年纪——”

　　“哎呀不要再说我‘小小年纪’了！”萧雨蹦了起来，“你看看你这个大人，活了三十几年，还不是啥都不敢做，只知道在这里唉声叹气？”

　　“……”

　　“要我说你还不如我这个‘小小年纪’的人呢，我要是喜欢的人要结婚了，我绝壁去抢亲去！”

　　“……”

　　萧雨话没说完就已经做好逃跑的姿势了，但他看陆明没有追过来的打算，又坐了回来。

　　陆明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像刀一样：“你说得对，我活了三十几年，活得很失败，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不敢做，就连留住自己爱人的勇气都没有。”

　　“陆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么一走了，十几年来积累起的口碑和生源就完全没有了，”陆明说，“我换一个地方开始当老师，再找个小朋友从三岁教起，教到他可以出师、可以为我打响招牌，然后才开始招更多学生、有更多收入，是吗？”

　　“唔……”

　　“你觉得我现在拼命工作，是为了我自己吗？”

　　“！”

　　萧雨一脸错愕。他这回才意识到，一直在禁锢陆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是他自己，因为很多东西他根本就不需要也根本就不在乎。

　　他是为了萧雨爸爸，至少在萧雨长大成人之前，他要承担起萧正涵治病的全部花费。

　　萧雨眼睛顿时红了。他有些内疚，低下头不吱声。陆明觉得自己的脾气和耐心果然比以前有大长进。他摸摸萧雨脑袋，柔声说：

　　“而且你峻哥家就他一个儿子，他总不可能抛下他父母不顾吧？你让他就这么跑了，他爸妈以后怎么做人？”

　　萧雨想了想，问道：“那我妈妈当年离开外公外婆，是不是也做得不对啊？”

　　“那件事，怎么说呢，也不能说完全是他们的责任。他们当年是没得选了，所以必须跑出来——”

　　“为什么没得选啊？当年发生了什么？”

　　“这个你就别问了吧……”

　　“所以你不让我找舅舅，就是因为舅舅会怨恨妈妈，恨她把照顾老人的事都丢给他一个人，对不对？”

　　“额，还真不是——”

　　“陆老师，”萧雨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如果我们诚心向外公外婆和舅舅道歉，请求他们的原谅，并且请他们暂时帮帮我们，那么你——就不用为了爸爸的事留在这里了吧？”

　　“……”

　　“你还有钱可以帮峻哥家的生意，他家就不会逼着他结婚了……然后你就可以带峻哥逃跑，去过你们想过的生活了吧？——是吧？”

　　陆明呆在了那里。

　　☆、第 35 章

　　不得不说，眼前这小崽子热血又中二的模样，还真是像极了他。

　　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孩子。

　　他的得意门生，开山大弟子。

　　·

　　陆明一票否决了萧雨的想法，然后萧雨从缠着他去“抢亲”，变成了天天问他要舅舅的联系方式。

　　“你那么想联系他，为什么不自己问你爸妈去？”陆明一句话就把他怼了回去。

　　萧雨自然是不敢跟爸妈提这件事。但他这十几岁的大男孩，不知怎么就天生自带“月老”体质。他看见有情人难以终身厮守，真是比谁都着急，一天天没事就在陆明身边转，转得他都烦了。

　　“你可以了啊，”陆明粗声粗气地道，“练好了琴就赶紧回家去。路上别再到处玩了，我才不想再在你爸妈面前帮你打掩护……”

　　“陆老师，婚礼那天你真的不去吗？”

　　“不去。”

　　“要不我帮你把峻哥抢出来，你在外面接应就行了？”

　　“你抢得过谁啊你就抢？行了一边儿去，别吵我。”

　　“我有帮手的嘛，大牛哥说了，他可以帮我把峻哥扛出来——”

　　“你天天都跟些什么人混在一起啊？不准乱来啊，小心我告诉你爸妈。”

　　“陆老师，”萧雨摇头摆尾地跑到他跟前，说，“你把舅舅的电话告诉我，我跟他交涉。要是我成功了，你就不用再为爸爸的事发愁了啊？”

　　陆明瞥了他一眼，不理他。

　　萧雨激动得嗷嗷叫：“可是陆老师，让你为了我们而失去宝贵的爱情，我真的于心不忍啊！”

　　陆明翻了个白眼，这又从哪个言情偶像剧里学到的词儿……

　　“陆老师，我也会努力的，”萧雨突然眼泪汪汪的，道，“我最近不是在学吉他吗？估计明年我们乐队就可以去商演挣钱了；听说北桥那边要开个大商场，兴许到时候商场里会需要人弹钢琴。”

　　“……”

　　萧雨看他没反应，又举起一只手，起誓一般地说：“那个，等、等我读大学了，我就去当家教挣钱，教人弹钢琴，像你一样——陆老师，我真的会努力的。你愿意帮我家我很感激你，但你千万别放弃你自己的人生啊！

　　“……”

　　陆明盯着他看了几秒，十分感动。

　　然后依旧拒绝了他。

　　·

　　·

　　谢辰峻的婚期临近，似乎除了陆明之外，周围所有人都不淡定。

　　萧雨就不用说了，天天没事往他这里跑，一来就叽叽喳喳地吵得他头疼；萧正涵夫妻俩也来过，虽然他们深能体会成年人的无奈，但看见陆明这么难过他们也有点于心不忍。

　　最夸张的是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谢辰峻那俩好哥们儿，有一天突然出现在陆明学校门口。俩人靠着辆豪华敞篷跑车站着，一人叼着支烟，那时髦又“精神”的气质与打扮简直让人过目难忘。

　　“陆老师，我们是小峻的好友，”牛小草一本正经地伸手过来，“鄙人牛小草，这是谷朝阳。

　　“你们俩——”

　　“我们就是来表示沉痛哀——”谷朝阳话还没说完就被牛小草怼了一胳膊。

　　“哀什么哀？会不会说话？又不是出人命了。”

　　“这不是差不多吗？”

　　“乌鸦嘴吗你！”

　　陆明也掏了支烟出来。他在俩人面前没什么架子，随意地斜拉站着，那痞里痞气的模样和俩人跟他不相上下。

　　谷小草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同道中人”，凑过来帮他点了烟，三个人步调一致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俩是来干啥的？”陆明问。

　　“哦，就是看看你咋样了，”牛小草说，“明天小峻就要结婚了，你没啥想不开的吧？”

　　“……”陆明一头黑线，“我在你们心目中就这么脆弱吗……”

　　“毕竟连我们都很舍不得……”谷朝阳由衷地道，“他是被家里逼着去结婚的，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是最近他爸妈不让他出来，打电话也在旁边盯着，我们是去他家帮忙准备结婚的事才有机会和他说几句的。”

　　陆明目光深沉：“原来他真的不能自己选择吗……”

　　“不，这事是他同意的，”牛小草装模作样地嘬了一口烟，道，“我们也很奇怪啊，要结也不用那么快就结吧？才认识多久……但也有可能为了他家的生意没办法吧，现在可能只有和老吴家合作才能有点起色了。”

　　“是吗？”陆明说，“听说你俩神通广大，也帮不了他吗？”

　　“神、神通……听谁说的？”

　　“小峻自己说的，还有小雨，天天在我面前吹你们俩。”

　　“嗐，那臭小子～”牛小草嘴上这样说着但看模样十分开心。

　　“我俩能帮的已经帮过了，”谷朝阳说，“小草家是当官的，能给审批的一路都是开绿灯；我也就帮他们打通一下当地那些地头蛇的门路，其他方面也做不了什么了，毕竟我们都不是做生意的。”

　　“嗯，生意上的事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牛小草说，“陆老师您也别太难过了，兴许他有他自己的打算呢。”

　　陆明不说话。他已经受够了所有人都来安慰他。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难过，可是又有谁能为他排解一二？

　　没有，完全没有。

　　“反正您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和我们说，我们就是替小峻来关照您一下。”

　　“哦……”

　　“缺钱也尽管跟我们说。”

　　“额，这个应该不……”

　　陆明听见俩人喊他喊得那么亲热，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别扭。

　　不过更令他难过的是谢辰峻连后续的事都安排好了，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以后不见自己了。

　　陆明眼睛火辣辣的，却不想在两个小年轻面前展露太多。

　　这时谷朝阳掏出一张银行卡，陆明刚想拒绝就只听他说：

　　“小峻让我们把这个给您，说什么跟你说‘八年一百万’你就懂了——这是你们的接头暗号吗？还挺特别啊。”

　　“……”

　　陆明动作僵硬地接过那张卡。那一刻他站在暖风微醺的绀色夕阳下，才有种真切的感受：原来到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

　　·

　　晚上陆明被这俩小年轻带去喝酒了，说今晚本应该是“单身之夜”，但既然主人公谢辰峻不能出来，那就带陆明来“单身”一下吧。

　　反正他以后确实要变成单身了，所以倒是挺应景。

　　陆明干脆放开了喝。喝到最后几个人开始称兄道弟，东倒西歪。迷迷糊糊时他总觉得眼前出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做梦，那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呢？

　　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那人现在怎么还顾得上自己呢？

　　陆明任由自己沉入了睡梦里。在梦里他又看到了他曾期盼过的那些平淡未来，那些朝朝暮暮，那些风雪与春阳，那些他和小峻度过的每分每秒……

　　反正都不可能实现了，就在梦里徜徉一会儿吧。

　　……

　　……所以他真是恨极了把他从梦里唤醒的那家伙。

　　·

　　萧雨几乎是一路小跑不带喘地奔回来的。

　　“陆老师陆老师陆老师！——”他冲进陆明家，鞋子都没换就跑过来拉起陆明，“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婚礼都快结束了！”

　　陆明忍着头痛坐起来，他要是有力气现在一定把这家伙胖揍一顿。

　　他揉着额头有气无力地道：“你……”

　　“陆老师，不能等了！婚礼都快完了！他们、他们马上就要进洞房了！”

　　萧雨手忙脚乱地把他拉起来企图给他换衣服，凑近了闻见他一身酒气，又嫌弃地挥手扇了扇。

　　“哎呀呀呀陆老师你怎么喝那么多酒啊……快先去洗个澡吧，峻哥难得出来露脸了，千万不能错过这机会啊！”

　　“嗐呀，咋咋唬唬的……没看见我困啊？”

　　“都下午了陆老师，您还睡啊？”萧雨身上穿着小西装，却哭丧着一张脸，“陆老师你快打起精神来吧，要是再不去抢亲，就、就要生米煮成熟饭了！”

　　陆明笑了，直摇头：“谁告诉你结婚前就不能生米煮成熟饭了？首先，一般婚礼前都会先领证——”

　　“哎呀我又不是说那个！”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说这个，”陆明也学着他的口气幼稚地向他嚷道，“那你怎么知道结婚前不得先‘试一试’啊？难道你以为我和你峻哥没结过婚，就从来没做过那事儿啊？～”

　　“！”

　　萧雨一脸震惊地瞪着他，像是吃了shi一样脸色难看。

　　陆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他挠挠脑袋，小声说：“额，不该跟你说这个的……不要对你爸妈说啊，不然咱俩，都得——”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萧雨很认真地点点头。

　　愣了两秒钟之后这少年又吵吵起来：

　　“哎呀呀呀陆老师你就别在这里磨蹭了。不管他们是生饭还是熟饭，他，峻哥他，他根本不想结婚啊！”

　　“是吗……”

　　“是啊！我看他挽着新娘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一点都没有新婚的喜悦嘛！”

　　陆明这时清醒了一点。他在脑子里勾勒出谢辰峻穿西装的模样，突然心脏一阵抽痛：

　　“他，不开心吗……”

　　“当然不开心了！反正他在台上的时候全程僵着张脸，主持人起哄说他可以吻新娘时他也不亲——我当时就在舞台侧面，我看见了，他根本是借位假装在亲新娘，其实没有亲上！”

　　陆明耷拉着脑袋坐在那儿，微长的发丝垂落在视线两边。他苦笑了一下，说：

　　“我现在听见这种话，难道还能有多少安慰吗？——所以小峻不喜欢她，是喜欢我的，然后呢？他还不是得挽着别人走上红毯吗？——难不成还能挽着我？”

　　“你想的话也可以啊，”萧雨傻乎乎地凑过来，“你要是想穿婚纱的话——”

　　陆明抬起手想敲他，还没落下就停住了。

　　他觉得很没意思，便倒回沙发里，抓了个抱枕过来抱着，两眼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谢谢你小雨，别再替我着急了。我不会再做什么挣扎了，我已经认命了。”

　　“你、你怎么就能认命了呢？我知道你们大人有一千种奇奇怪怪的理由，但起码，都到最后这一刻了，起码应该再去争取一下吧？！”

　　“争取……”陆明暗自笑了笑，“你们父子俩还都喜欢用到这个词啊？

　　“唔……”

　　“你知道吗，小峻其实为我们的未来努力过，而且他很努力很努力，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理解他。”

　　萧雨安静了下来。

　　☆、第 36 章

　　“那时候我总是很天真，觉得金钱和物质都不重要。”

　　陆明枕在胳膊上，望着天花板，一脸怅然自顾自地说：

　　“我深以为自己已经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了，还让小峻多依赖我一点，不要那么拼命。我那个时候确实没多少烦恼，靠着从老爸那儿继承来的遗产，不劳而获，没有追求，乐在其中……

　　“小峻说他要‘用经济基础来博取自由’，我尤其不能理解——我老说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够花不就行了吗？他要钱的话我给他不就行了吗？——现在你能理解了吗，小雨，你知道人活一世，为何永远都要不断前进不断努力了吗？”

　　陆明的目光落在萧雨身上，那孩子神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但是不怪你们。就算你爸爸不出事，有一天说不定也会轮到我自己吧？说不定到时候我一个人凄惨地躺在病床上，没有钱治病，没有人照顾……来时众人环绕，走时却只能孤苦伶仃。我总以为我不会在乎这些，可经历了你爸爸的事我才知道，人都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啊……”

　　“陆老师，”萧雨鼻音浓重地道，“我不会让你孤独终老的。”

　　陆明笑了笑，又说：“可是我想让小峻有个‘正常’的人生。如果可以，我希望他结婚生子，将来子孙绕膝。我不希望他变成我这样，我们本质上就不是同类人。他嘴硬，但是心软，他曾受过很多伤害，可他也总是摒弃不了心中那最深的一抹善良——”

　　“可陆老师，你不是也很善良吗，”萧雨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啊，你明明那么喜欢他——”

　　“‘喜欢’大概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了，”陆明望向他，“你知道只有像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才会讲爱情吗？成年人的世界里是没有纯粹的爱情的，就算有，也夹杂着利益和算计。爱情这个东西，是最没用的了……”

　　“谁说没用了！”萧雨大声地道，“我爸妈要是没有爱情，不就没我了吗？他们要不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他们至于跑到这么个小地方来生活吗？”

　　“你不懂——”

　　“那你就说到我懂啊！反正我只知道，我是不可能让你孤独终老的。爸爸说以后我怎么待他们，就要怎么待你。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尚且能像亲人一样，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相信自己一点，相信你也是值得被爱的呢！”

　　陆明看着他，头一次他想去抱一抱这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但是他眨了眨湿润的双眼，忍住了。

　　“而且你怎么没有想过，如果你能和峻哥在一起，一起变老，你们俩不就都不用孤独终老了吗？”萧雨还在发表长篇大论，“有没有孩子是其次的，峻哥比你小了十来岁呢，你将来肯定走在他前面吧？他肯定能照顾你一辈子直到给你养老送终吧？”

　　“噗——”

　　陆明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还好刚才忍住了抱他的冲动，这小子可真“会”说话啊，早晚得被他气死……

　　“我不管，我反正要帮你们到底，”萧雨开始四处张望，找起什么东西来，“爸爸这两天也在家里唉声叹气，我知道，他如果因为自己的事害你变成这样，一定会难受很久的……啊，在这里。”

　　“什么啊？”

　　萧雨从茶几底下掏出了一个黑色玩意儿，陆明定睛一看，那不是他的手机吗？

　　“你要干什么？”

　　“既然你帮我去问了舅舅的电话，那一定存着他的号码对吧？”萧雨摁开了手机，“我找找看，我现在就打给他，我要解放你陆老师，让你追求自己的幸福去！”

　　“哎你别乱来啊——”

　　陆明挣扎着起身想去抢他手机，但宿醉加上一整天没吃饭令他顿时头晕目眩。

　　萧雨拿着手机已经逃走了。老式诺基亚没什么密码锁屏功能，就算有陆明好像也没有设置过。萧雨三下两下就从一堆消息中找到了小童发来的那条短信，里面就有徐少峰的电话号码！

　　“找到了！”萧雨兴奋地说，“我、我现在就打回去……他叫徐少峰对吧？不对，我应该叫他舅舅吧……但我一开口就叫他舅舅吗？他知不知道有我这个外甥啊？”

　　陆明终于爬了起来，无奈地追了过去。可是萧雨一下子蹦到了饭桌上，头顶差点要碰到天花板了，陆明在底下张开手臂：“哎你小心点，别掉下来——”

　　“那你别来抓我啊，我，我一会儿万一掉下来……反正我这个电话打定了，你不要企图拦住我！”

　　“不要打了，”陆明苦口婆心地说，“回头你爸妈知道——”

　　“我会跟他们认错的，我就说都是我的主意，跟你没关系！”

　　“不是这个问题——你就算打了过去他也不会帮你的，而且他还——”

　　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接通了。萧雨按了免提，一个冷漠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

　　“喂。”

　　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

　　·

　　空气安静了一秒，萧雨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喂、喂？是，徐少峰吗？”

　　“谁？”

　　“舅——舅舅，我、我是萧雨，是我，是我妈妈的儿子……”

　　陆明捂住了脸，简直没眼看。这是什么傻徒弟啊，是他“妈妈的儿子”，这种话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回的沉默更长了，萧雨怀疑他是不是挂了，试探地问了一句：“舅舅？……你还在吗？”

　　“你是萧雨？”

　　“是、是……我妈妈是徐怀雅，是你姐姐，对吧？”

　　“有什么事。”

　　这句话甚至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徐少峰的冷漠让萧雨很吃惊：他不是听说他这个舅舅和妈妈感情很好吗？为什么此刻却一副毫不关心的语气？？

　　萧雨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我爸爸生病了——”

　　“什么病？”徐少峰很快地问，“绝症吗？”

　　萧雨吃了一惊，陆明听了这话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雨垂下目光，说：“是，绝症，白血——”

　　“哦，那找我干什么？”徐少峰突然嘲讽意味拉满，“我能帮你爸爸治病？”

　　“额，我、我想找你借点钱——”

　　“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想借就给你借？”

　　“……”

　　“而且光借钱就有用的话，你们为什么一早不联系我？”

　　“……”

　　萧雨被他这样一怼就说不下去了。陆明深深理解他的感受，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谁知这时手机里又传来徐少峰的声音——

　　“他还有多久？”徐少峰说，“如果到时候没钱办葬礼，我可以支援一点。”

　　“！”

　　萧雨突然愣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前方，眼眶里流光微动。

　　陆明意识到事情不对，想马上桌去抢他手机，谁知萧雨眼睛一红，周身爆发出一股凛然杀气：

　　“你放他妈的屁！”他对着手机怒吼道，“我爸爸不会死！他只要能吃药就不会死！你不想借钱也不用咒他吧？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他将手机狠狠砸了出去，气得胸口起伏了几下，又坐在桌子上抹起了眼睛。陆明头更痛了，他走过去把手机捡了回来，还好是诺基亚，摔不坏，摔不坏……

　　·

　　陆明捡起手机一看，电话居然还连着线。他走进厨房把门拉上，拿起手机说：“是我。”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徐少峰劈头就问。

　　“你问我做什么？怎么不去问问你姐姐姐夫？”

　　“那为什么现在让那个小鬼打给我？”

　　“哦，那你得问那个小鬼了。他都被你弄得在那边抹眼泪了，想必也是不肯告诉你了。”

　　“……”

　　两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剑拔弩张的，不过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徐少峰姿态低下来：

　　“他的病到底怎么样？严重吗？是孩子说的那样吃药就能好转的吗？”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你自己去查查资料吧。现在还处于慢性期，病情暂时还算稳定，在吃药控制。不过那药……两万块一个月，正涵家的小工厂和大房子都已经吃没了，现在搬回山坡上的老房子住去了，就你当年回来住过的那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陆明伸个懒腰，肚子已经在咕咕作响，他打开冰箱找起吃的来。

　　结果里面除了一排啤酒什么都没有。

　　“我明天就到。”徐少峰突然说。

　　“啊？”陆明用牙齿撬开一瓶啤酒，“不要吧，没说要你来啊，这会儿我们还不缺钱。”

　　“你们？”徐少峰冷哼了一下，“他家的钱花光了，就把你的也算进去了吗？”

　　“有什么不行吗？如果他们需要你的话，为什么怀雅自己不跟你说？”

　　徐少峰又冷了两秒，不高兴地道：“我不想跟你争辩了，总之明天之内我就会到，随便你跟不跟他们说。再见。”

　　“额——”

　　“哦对了，”徐少峰又说，“听说谢辰峻今天结婚？”

　　“什么？”陆明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他邀请你了？”

　　“没有，听小童他们随口提到的……你怎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婚礼当天不应该很忙吗？哦，另一位新郎不是你啊？难怪了。”

　　“……”

　　徐少峰又呵呵一笑，挂了电话。陆明简直后悔跟他好好说话了，应该也冷嘲热讽一通才对……

　　·

　　从厨房出来，萧雨还坐在餐桌上。他看见陆明便赶紧擦干净眼睛，然后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说了别去找他吧，”陆明递了瓶啤酒给他，“你舅舅不是什么好人，你这种小不点碰到他只能吃亏。”

　　“他怎么这样……”萧雨撇着嘴道，“他怎么能咒我爸爸……”

　　“他就是这样——对了他说他明天会过来。”

　　“哈？！”

　　“干嘛啊你，吓我一跳。”

　　“我不要他过来！”萧雨激动地道。

　　“你跟我说有啥用？你自己跟他说让他滚蛋啊？”

　　“我、我不——我不要他过来！”

　　陆明无语地摇摇头。他自己还一地鸡毛呢，被这小兔崽子吵得头更晕了。

　　他咕咚咕咚地喝了一通啤酒，萧雨在旁边转了半天纠结徐少峰的事。然后他发现陆明在喝酒，一把把瓶子抢了过来：

　　“陆老师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还喝呢？”

　　“哦，我其实也不想的，家里只有酒了。”

　　“哎呀不能喝——不是，还喝什么啊？我舅舅都要来了，不管怎么说，他会管我家的事了吧？那你别管我们了，你赶紧去婚礼抢亲去吧！”

　　萧雨拽着他的胳膊要把他拉起来，但陆明这身量他根本拽不动。

　　“算了，小雨，”陆明拿过他手上的啤酒，平静地看着他，“已经来不及了。”

　　“你——”

　　陆明的眼神中透着坚决，却也写着深深的绝望。

　　萧雨松开了他，没再说话。

　　·

　　·

　　后来俩人闹腾了一整夜。萧雨不敢回家，怕自己说漏嘴，于是找了个借口跟他爸妈说今晚住在陆明这儿。

　　两个人就像大人不在家的小孩子一样，买了一大堆烧烤啤酒小龙虾，在家里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萧雨兴致来了还唱起了歌，陆明弹钢琴给他伴奏，疯到后半夜才终于消停下来。

　　所以第二天一早，当有人推开虚掩的房门，走入一片狼藉的客厅里时，陆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比来人还要惊讶。

　　“……小、小峻？”

　　谢辰峻站在门边，俩人四目相对，俱是一脸震惊。

　　☆、第 37 章

　　客厅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谢辰峻站在沙发边，看着这睡得东倒西歪的师徒俩，想说点什么却有心无力。

　　陆明率先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从地毯上爬了起来。萧雨还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流着口水露着肚皮，睡得没心没肺的。

　　陆明赶紧给他上衣扒拉了一下，拍着他的脸：“小雨，小雨……去房里睡，别在这儿睡感冒了……”

　　萧雨哼哼了两声，根本没醒。陆明又赶紧看向谢辰峻，他发现自己已经两天没有洗澡了，不然他可能当下就冲上去拥抱他了。

　　“小峻，你怎么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嘛？”

　　“额……”

　　散落一地的除了啤酒瓶和垃圾杂物之外，还有一些彩带碎屑，那是萧雨从婚礼上顺来的几个礼炮，他们开着玩儿的。

　　所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才是婚礼第一现场，还是闹过洞房的那种。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谢辰峻说。

　　“不是——”

　　“还是我结婚了你们也高兴，在替我庆祝？”

　　“不是的小峻——”

　　陆明大步走了过去，一身酒气扑面而来，谢辰峻皱了皱眉。

　　“对不起小峻，那个，我要不先去洗个澡……”

　　“嗯。”

　　谢辰峻瞅着他，看他那胡子拉碴又有些削瘦的下颌线，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

　　陆明也有满腔的话想对他说，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谢辰峻指指还在轻轻打着鼾的萧雨，陆明心领神会地将这崽子扛进房间里去。

　　俩人一如既往地默契。陆明进去冲了个澡，出来时谢辰峻已经把房间收拾成能住人的样子了，锅里还煮上了粥。

　　陆明站在厨房门口，发梢上滴着水，他用脖子上的浴巾胡乱地擦着。

　　“小峻……”

　　一开口就是抑制不住的思念。谢辰峻转过身，迎面就对上了他那麦色的皮肤和精致紧实的上身肌肉，一时间谢辰峻感觉有些晃眼，扭头躲了过去。

　　陆明轻笑一下，却又马上被不安的情绪盈满心神。他小心地看着谢辰峻微微发红的后脖颈，说：“那个，怎、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你，咳，不是结婚了吗……”

　　“问我‘洞房花烛夜’怎么样？”谢辰峻又转过身来，“要我给你描述一下细节吗？”

　　陆明瞬间脸色惨淡。

　　这回轮到谢辰峻笑了。他报复性地继续板着个脸，说：“我一结婚你们就这么开心地庆祝，我也真是没想到。”

　　“不是，不是庆祝……”

　　“那是干嘛？借酒消愁？拉着个未成年人？”

　　“额……”陆明挠挠脑袋，“他没喝多少酒，就喝了几口啤的……”

　　“哦，是吗？”

　　“小峻，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你家里同意放你出来了？”

　　“嗯，婚都结了，他们要的也都给了，没理由再关着我了。”

　　“他们要什么了？”

　　“面子。”

　　陆明错愕：“面子？他们要面子干什么？”

　　这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呢……

　　谢辰峻端着一锅粥走出来，淡定地道：“我跟他们摊牌了——我出柜了。”

　　“！”

　　·

　　·

　　两个人在餐桌前面对面坐着。好久没有以这个姿势谈话了，陆明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而现在那锅粥放着的地方……陆明不忍心告诉谢辰峻，早些时候这里被萧雨穿着鞋踩过。

　　现在上面的鞋印还若隐若现……

　　“所以，你出柜了——他们什么反应？”陆明开门见山地问道。

　　“还能有什么反应？哭呗，闹呗，又打又骂呗。”

　　“……”

　　“不过我没让我妈打我，”谢辰峻给他盛了一碗粥，说，“我都那么大了，她也打不过我了。”

　　“以前也打不过吧……”

　　“嗯，但我以前怕她——现在不怕了。”

　　谢辰峻耐心地看着他吃，自己没有吃早饭的打算。

　　“然后呢？”陆明继续问。

　　“然后就继续哭闹咯，说我要造反了什么的——”

　　“所以就把你软禁了起来？”

　　“也不算什么软禁吧，”谢辰峻笑了，“也算是跟我有商有量的——”

　　“有商有量就是把你手机没收了然后不让你出门吗？”

　　谢辰峻默默叹息了一下，说：“都过去了，就不要纠结这些了。”

　　“……”

　　陆明低头喝粥，心里五味杂陈。

　　“你说他们是为了‘面子’才让你结婚的……我以为是你家生意没办法了，必须攀上那门亲戚。”

　　“也有这部分的原因吧，”谢辰峻说，“但如果我不出柜他们可能不会那么心急——我都这样摊牌了，他们生怕我连夜就会跟你跑了。”

　　“他们知道我——”

　　“嗯，”谢辰峻淡淡地点头，“他们知道我爱你。”

　　陆明的耳垂微微发红，赶紧低下头吃饭。谢辰峻意犹未尽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撩了撩他耳边的头发——

　　陆明被吓得一激灵。

　　“头发要掉进碗里了，”谢辰峻说，“我帮你扎起来？”

　　“额不用，我自己来……”

　　陆明找了根发绳出来，三下两下就扎起了脑后的头发。他看着谢辰峻，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现在算什么？一个“有妇之夫”，和老情人单独相处，这算是在，“偷情”吗……

　　陆明垂着目光想了想，说：“你之前说，不要再见面……”

　　“那时候我爸妈在身边，我只有这么说。”

　　“哦……”

　　“陆老师，”谢辰峻凑过来仔细打量他，“你好像瘦了一点。”

　　“有吗？”陆明摸摸自己的脸。

　　“嗯。”

　　谢辰峻眼睛微微弯起，脸上笑意悠长。

　　以前谢辰峻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时陆明总是能明白他的意思——一般的处理方式就是把他扛起来扔到床上去，或者干脆“就地解决”。

　　可是现在……

　　陆明不安地低头喝了几口粥，依旧目光低垂，说：“那，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额，新婚第一天就跑到这里来，不太好吧……”

　　“那要新婚第几天过来才合适？”

　　“……”

　　谢辰峻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陆明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小峻，你——”

　　“因为我结婚了所以你就不想见我了吗？”谢辰峻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撒娇的意味，“你把我那天的话当真了？还是生我气了啊？”

　　“……”

　　“陆老师，你想我吗？”

　　“小峻——”

　　“你家里现在不方便，要不我们去——”

　　“小峻！”陆明突然打断他，“你别说这种话了。你都是个结过婚的人了，我们不可以，额，不可以做那种事……”

　　“我都没说是要做哪种事～”

　　“小峻，你要是结了婚还和我这样不清不楚，对你妻子多不负责任？”陆明正色道。

　　“那我都不爱她却娶了她，难道就是负责任了？”

　　“你——”

　　陆明无言。眼前这个场面确实不仅仅是谢辰峻一手促成的，陆明也有责任。

　　他原本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带走谢辰峻，哪怕来硬的，哪怕如萧雨说的那样去大闹婚礼现场，都不会让一个可怜的姑娘落到这步田地。

　　可是他们不可怜吗，他俩明明才是最初的受害者……

　　陆明苦恼地抱着头。不过他逐渐感觉到，今天的谢辰峻，怎么好像有点奇怪？

　　那么久没见了，他现在不是想着和陆明商讨一下事情的对策，而是上来就对自己“撒娇”？

　　这不像他啊！尤其是留学回来后变得理智又成熟的谢辰峻……这完完全全不像他啊！

　　陆明疑惑地看看他，说：“小峻，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哎，”谢辰峻叹了口气，“陆老师，你这个人真是好没劲。”

　　“？？？”

　　“我本来还想和你玩玩‘偷情’的游戏……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啊，你都不好好抓住。”

　　“你在说什——”

　　突然“咚”的一声，从卧室里传来一个巨大的响动。俩人看过去，萧雨挠着头从门内探出来：

　　“诶，嘿嘿，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偷情了……”

　　陆明扶额……

　　“你们继续啊！”萧雨说，“那个，我、我就在门后听一听，不会影响你们的，嘿嘿，继续，继续……”

　　陆明抬头发现谢辰峻在偷笑，才知道被这家伙给耍了。

　　“小峻——”

　　“噗……对不起陆老师。哎，你这人实在太正经了，玩笑都开不了——”

　　“不是，现在——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是能陪你开玩笑的吗？？？”

　　两个月不见，陆明确实憔悴了许多，眼睛里都不复往日的光彩了。谢辰峻看看他，有些抱歉地低下头：“对不起嘛陆老师，就是想逗你玩玩的……”

　　“那你给我老实交代——不过你接下来要讲的话小孩子可以听吗？不行的话我就把那小鬼赶回去。”

　　“别啊陆老师！”萧雨嚷嚷道，“我、我也肚子饿了，你起码让我吃个早饭再走吧……”

　　谢辰峻朝他招招手，萧雨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陆明对眼前这场面感到很头痛，一个个的都不让他省心，到底是要闹哪样……

　　·

　　“所以呢？到底怎么回事？”陆明问道。他脸上表情十分吓人，而谢辰峻在他面前居然是一副犯了错的孩子模样。

　　萧雨已经开始干饭了，但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轮番看看他俩：“陆老师，你别那么严肃嘛，难得峻哥来找你了——”

　　“闭嘴吃你的饭。”

　　“好好好，我吃完马上就回房，不会打扰你俩‘偷情’的。放心啊，放心地偷——”

　　“偷你个头！”陆明给了他一个爆栗。

　　“嗷——峻哥！”

　　谢辰峻帮他揉着脑袋，对陆明说：“你凶孩子干嘛？”

　　“别废话，不然连你一块儿揍。”

　　“……”

　　萧雨偷摸着看看谢辰峻，小声说：“峻哥，他平常……会对你‘家庭暴力’啊？”

　　“你再说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萧雨躲进谢辰峻怀里，说，“你们说吧，我不说话了。”

　　“……”

　　陆明看看他揽在谢辰峻腰上的手，额上青筋跳了跳：“你给我松开他。”

　　“……”

　　萧雨一脸不爽地坐直了身子，谢辰峻也变回往日里那认真模样，正襟危坐：

　　“是这样的，本来我‘妻子’今天是要和我一块儿过来向你解释的，但她昨晚和小姐妹们去喝酒玩过头了，到现在都没回家。”

　　“什么？”

　　“我说，我和我现在名义上的‘妻子’，没有洞房花烛。”

　　“那好耶！唔——”萧雨刚一开口，就被陆明的眼神吓了回去。

　　“所以你们……协议结婚？”陆明问。

　　“也不能算是纯粹的协议结婚吧，”谢辰峻说，“各取所需罢了——我们是在合作。”

　　☆、第 38 章

　　谢辰峻推了推眼镜，将故事从头说起。

　　“其实我回家后，没有立刻向我爸妈出柜，他们想让我和吴家大女儿结婚的理由你们是知道的：一个是我家生意近两年遇到了问题，急需结交资金人脉均充沛且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另一个我确实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所以以‘婚姻’作为合作筹码，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而我向他们出柜……是在我见了吴家大女儿之后，”谢辰峻眼镜片反射出一抹寒光，“为的就是加重他们心中的焦虑，进而促进这场婚姻的达成。”

　　“啊？为什么啊？”萧雨问，“你不是和陆老师——”

　　他看了看陆明的脸，又不敢说话了。陆明倒不像他这样急躁，但还是希望谢辰峻快点给出答案。

　　谢辰峻说：“嗯。其实在听说相亲对象是吴家大女儿时，我就已经在做打算了：首先，‘建筑大王’吴家我是从小就有所耳闻的，不过我一直只知道他家是一对双胞胎儿子，和我一般大，却不知道还有个女儿。而我爸妈突然提到的这个‘大女儿’，可想而知，是在双胞胎之前生下的女儿。”

　　萧雨眨眨眼：“对啊，那肯定的咯，这有什么问题吗？”

　　谢辰峻耐心地道：“小雨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出生的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抓得很紧——”

　　“我知道，我不也是家里的独生子嘛～”

　　“嗯，那就说明，很有可能这对双胞胎是在把大女儿送走的情况下才生出来的，不然在过去的十来年里外人不可能对他家有个女儿毫无听闻。这是我获得的第一个信息点。”

　　另外俩人面面相觑，萧雨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从爸妈口中得知，那个女孩也出国留过学。按理说都已经去看过外面的世界了，有更好的选择，应该就不会再回到这个小地方。所以我想那女孩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和我一样。不然以现在的通讯环境，他家不可能把这么大个人凭空藏起来的——除非，他们扣下这个女儿，也是要作为筹码使用。

　　“也和我一样。

　　“所以我决定去见见她。当然我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和她结婚。虽然我俩肯定都是出于爱着自己的父母才会接受这些安排，但并不代表父母可以用这份爱来绑架我们——人生是我们自己的，我不认为任何人的恩情可以凌驾于自由之上，哪怕是父母的也不可以。”

　　“对啊，现在又不是古代了，”萧雨继续插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我们历史老师都说过了，古时候的‘孝道’就是用来唬人的，就是为了给儿女们洗脑，让儿女服从父母掌控的！”

　　“你们历史老师居然敢这样教你们啊？”陆明弹了他一下，“没被学生家长投诉啊？”

　　“私下说的，私下……”

　　“好了别吵了，小峻你继续。”

　　“嗯，”谢辰峻点点头，“我和小雨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我就抱着这样的心态去见那个姑娘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还真不信我们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会玩不过几个老头子——你们说对吧？”

　　一大一小纷纷点头。

　　“然后和我料想的一样，那姑娘果然有难言之隐——吴家重男轻女，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这些年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她本想一个人就在异国他乡安住下来，没想到年前她爸妈忽然把她召唤了回来，用的还是那一套理由——我们是你的父母，你有必要向我们尽孝。

　　“女孩心软，也经不住自己良心的拷问，因此还是决定回来看看——谁知一回来就走不了了，父母果真把她‘软禁’了起来——你们可以猜猜看，为什么他的父母非抓着这个女儿不放？”

　　“呵呵，”这回开腔的是陆明，“是那对儿子太不成器了吧。”

　　谢辰峻给了他个同意的目光，说：“嗯，那两个人不仅不成器，而且实在有些太不像话了——兄弟二人一个沉迷游戏，不学无术，前段时间因为听信网友的话出去见面，差点被骗进传销组织，家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弄回来；另一个更是小小年纪就在外面惹事生非，去年闹出了个大动静，进去了，得有个两三年才能出来吧。”

　　“额……”萧雨都无语了，“这是有多废啊……”

　　“总之两个儿子都指望不上，他们打起了远在国外的女儿的主意。女儿硕士学位毕业，在华尔街已经打拼好几年了，想来能力和智商应该都不错，但是你们觉得，这样的家庭，有可能把全部家产都交到女儿身上吗？”

　　“当然不可能了，”陆明说，“女孩回来也只有为老头子打工，为两个弟弟挣家产。真等到她老爹嗝屁的时候，能不能分给她钱都另说。”

　　“嗯，女孩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他老爹不仅不打算分资产给她，还不太信任她的能力——‘女孩儿能做什么？’据说这是她老爹的原话。我当时听见这话就笑了，能进华尔街的女孩，可能比这个小地方的人才加起来都厉害，只是她爹坐井观天，不知道罢了。”

　　“额，所以他们就逼迫那个姐姐去结婚啊？”萧雨问道。

　　“是。而且因为年龄稍大了，还不太能嫁出去，呵呵……不过前面也说了，她爹不相信她，所以其实挑女婿呢也是在挑一个合适的经理人，帮他打理一下家里的生意。正好我回来了，我学历不错，也是学这个的，家里的连锁饭店还能和他们达成合作。看起来一切都很合适，所以万事俱备，就差我点个头了。”

　　“那不是还有那个姐姐的意见吗……”萧雨轻声说。

　　“她的意见不重要啊？她父母自始自终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唔，可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不想着逃跑啊？就甘心这样任人摆布啊？”

　　“你想一想啊，”谢辰峻凑到他面前来，“就算她跑走了，她能一辈子不回家了？说起来她父母虽然对她不怎么样，但至少也没迫害她，没有吸她的血让她养着两个弟弟。她自小虽然住在乡下奶奶家，但家庭条件殷实，也没有苦过她。她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和怨念，总归没有到需要撕破脸皮的地步。

　　“而且就说这桩婚事，她家明面上也是抱着‘为她好’而做的。好像‘女孩子大了总归要结婚’是挺有道理，他们也没有随便找个人把她嫁了，还是稍微挑了挑，还让她亲自来见一见，看似好像在乎她的意见……

　　“如果说她真的逃跑了，外人会怎么看她不在乎就算了，重要的是，她可能就再也没办法回家，也不能来见她父母了——你想想，有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你自愿一辈子不再见到爸爸妈妈？有吗？”

　　萧雨脸色黯淡。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陆明赶紧对他说：“你别胡思乱想，你妈妈当年那件事性质不一样。”

　　“怎么性质不一样了？”

　　“这个……”

　　谢辰峻知道自己好像踩雷了，便清了清嗓子，说：“咳咳，小雨，还要继续听故事吗？”

　　“要的要的，你继续说。”

　　“嗯。然后就到我和她见面的时候了。其实见面没什么，我们都是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人，便没有绕弯子，交换了一下彼此的信息，提了一下各自的诉求，然后一拍即合，开始了我们的合作。”

　　“什么合作？”

　　“很简单。婚是不可能真结的。我们没有感情基础，也不可能产生感情——我开门见山就向她坦白了我的取向，不是是该说碰巧还是该说幸运，她，也正好和我是同类。”

　　“诶？同类？”萧雨睁大眼睛说，“什么意思？她和你一样，喜欢男孩子？”

　　陆明捂住了脸。他这音乐天赋极高的大徒弟，在其他方面为什么总傻乎乎的……

　　谢辰峻表情暧昧，萧雨这才恍然大悟：“噢——是、是说她也喜欢同性——所以她喜欢的是女孩吗？”

　　谢辰峻微笑道：“是。”

　　“还可以这样啊……”萧雨一脸讶异，“原来女孩也能喜欢女孩啊……”

　　“好了你个小傻子，别插嘴了。”陆明说道。

　　“哦哦，峻哥你继续。”

　　“嗯，”谢辰峻很优雅地点点头，“所以这样事情就好办了。我们只要把父母那边应付过去，再达成各自的目标：她的诉求很简单，她只求赶紧找个人结婚然后恢复自由就好；而我，我也不是冲着什么家庭美满去的，我只要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给足我爸妈面子，然后将家里生意上的危机解除即可。”

　　“那孩子呢？你爸妈不会让你们生个孩子吗？”

　　“生孩子哪是那么容易的？”谢辰峻目光中带着笑，对萧雨说，“你以为我们昨天‘洞房花烛’一下，今天早晨孩子就能呱呱落地啊？”

　　“唔……”

　　“这种事还能再拖拖。她那边好说，她爸妈的期待本就不在这个上面。而我爸妈……你们知道的，当话语权通通掌握在了我手中，到时候要不要孩子，甚至要不要维持这段婚姻，就全部由我自己说了算了——这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你怎么——”

　　“两家人的婚姻实质上就是商业合作，所以各自出一些‘彩礼’‘嫁妆’之流肯定是逃不过的。我们这边，权衡利弊外加我的一通忽悠和洗脑之后，我爹同意几乎把全部资产转入我的名下。而那边，相对应的，也会拿出对等的资产，差不多相当于吴氏房地产三分之一的份额。”

　　“那峻哥你岂不是要发财了？”

　　“事情当然不会那么简单，”谢辰峻说，“我计划解除家里的现金流危机，扩大产业规模起码一倍以上，并且在未来两年内与吴氏保持良好的合作。甚至，他们的很多新项目，比如迫在眉睫的几个酒店项目，都将由我全权接手——只能说，任重而道远，接下来的工作只会更辛苦，这并不是什么轻松躺着就能数钱的事。”

　　萧雨和陆明相互看看。其实这时陆明已经基本明白了谢辰峻的思路：他还是和原先一样，坚持认为经济基础将决定话语权。这一次他不仅把自家资产搞到手了，还预备把吴家的也——

　　“不过属于我‘妻子’的那部分，”谢辰峻说，“时机到了之后我会如数奉还。我本来也不觊觎别人的东西，而且这个过程中我一个人努力肯定比不过两个人合作。她的那部分她自己会经手比较多，将来我们‘离婚’时还给她，也算是名正言顺——不然她可能没法从娘家那边得到一星半点了，哪怕本来就是该属于她的。”

　　“离婚？”萧雨抓住了重点，“你们什么时候会离婚？”

　　“我们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但约好了最长不超过两年。两年之后，无论我家生意恢复得怎么样，我们都会‘和平分手’。这点写入了我们婚前签订的协议当中，并且我们都找自己信得过的律师看过，本质上我们还是合作一场，完全合理合法，你们不用担心。”

　　“耶！那岂不是太好了！”萧雨雀跃道，“那峻哥两年之后就能恢复单身了，而且还能赚好多好多钱……额……”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和陆明一起“happy”之前做过的“傻事”，顿时呆在了椅子上，而陆明也从刚才起就愁眉不展……

　　谢辰峻看看这各怀心事的爷俩，奇怪地道：“你们俩怎么了？我……我漏掉了什么细节吗？”

　　“不、不是……”萧雨突然哭丧着脸看着陆明，“陆、陆老师，那怎么办啊，我还能叫他不要来吗？”

　　“谁什么不要来？”

　　“我舅舅，”萧雨哭诉道，“我、我本来想让陆老师带你逃走的，让他别因为顾虑我爸爸的事就……所以我打给了我舅舅……怎么办啊他今天就要来了！我爸妈要骂死我的！”

　　“有这么严重吗？”谢辰峻说，“你妈妈不是和你舅舅一直有联系吗？会因为他被你叫来就——”

　　“因为这次是正涵的事，”陆明撑着额头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谁出事都跟徐少峰没关系，唯独正涵……不行。”

　　“啊？”

　　☆、第 39 章

　　萧雨在他家哭天抢地的，缠着陆明帮他把他舅舅赶回去。

　　陆明已经够烦了。他将这家伙塞进了琴房，关门之前说要是听见琴声停下超过了十秒就进去揍他——

　　然后他的世界才终于恢复片刻清净，至少那略显烦躁的巴赫复调比臭小鬼的嗷嗷叫要好听多了。

　　·

　　两个人站在餐桌旁，各自都在消化刚刚获取到的庞大信息量。

　　其实陆明发愁的并不全是徐少峰的事。他只是很惊讶也很懊恼，原来谢辰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努力了那么多，而他自己，却从头到尾想着要放弃……

　　他有些自责。如果当初多相信他一点就好了，不要那么“天真”就好了。他甚至还误以为身为“已婚人士”的谢辰峻今天是来找他“偷情”的？？？哎，他到底是对俩人这段感情多没底气啊……

　　谢辰峻仿佛能看见他的所思所想。他走过来轻轻环住陆明的腰，面对面地微微扬起头，说：“对不起陆老师，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这不怪你……”

　　“我本来是打算在不激怒爸妈的情况下完成这一切，所以没有尝试‘越狱’或者找人送信给你……没想到给你添麻烦了。”

　　“小峻，”陆明紧紧地抱住他，“是我不好，我应该相信你的。”

　　“我也没有给你足够的暗号嘛，”谢辰峻说，“而且我老是记得你说的那句，‘如果我要走你不会留我’……所以我还是有点报复心态在里面的。”

　　“啊？”陆明的粉红泡泡在一瞬间破裂，“你就这么直白地承认了？不怕我弄你啊？”

　　“你弄啊，”谢辰峻眼角微微一挑，冲他笑道，“你大徒弟还在房间里呢～”

　　陆明听着那叮叮咚咚的琴声，额上那根神经又痛了起来：“你们两个真是，轮番折腾我，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对不起嘛……不过他舅舅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们那么怕他来？”

　　“哎，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再说吧……”

　　“……”

　　陆明眉头依旧紧蹙，谢辰峻摸着他眉心的褶皱，心疼地说：“陆老师，你总是什么事都为我考虑，总是一厢情愿地想让我选择更‘幸福’的生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折腾你自己，我也会难过的。”

　　“哦，那我就也顺便‘报复’一下你呗。”陆明赌气似的说。

　　“陆老师，你怎么也学会撒娇了……”

　　“我——”

　　谢辰峻倚在他肩头，陆明试了两次，终于鼓起勇气将手覆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久违的安心的感觉，陆明轻轻抱着他，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这是真的吗，小峻，你真的——”

　　“是啊陆老师，我回来了，至少现在，当下，眼前，我已经自由了。”

　　“你爸妈那边，不会有问题吗？”

　　“陆老师，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谢辰峻抬眼看着他说，“那时候面对我暴走的妈妈，我只想起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没错。小的时候我总想着有朝一日要脱离他们，可长大了我才发现，他们是我根本无法摆脱的业障。

　　“人总说孩子是父母上辈子欠的债，其实到底是谁欠谁的呢？真的不好说。我知道我的良心令我永远无法离开他们，但我也不会再去畏惧什么了。现在我只想着怎么把问题解决掉，用不消极不暴力的方式，尽量把一些事情做到最好。

　　“陆老师，你别担心，即便未来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一个一个去解决就好——人生不就是这样吗？要是一点挑战都没有，那还有什么乐趣？”

　　陆明笑了：“你才活了多久就能谈人生了？”

　　“没你活得长，”谢辰峻也笑了，“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啊，我的人生导师大人～”

　　“什么导不导师的，叫得那么隆重，”他把谢辰峻圈进怀里，“叫老公就好。”

　　“额……”

　　还真是不害臊啊这个老男人……

　　“不过这段时间我是想明白了，”陆明拿下巴摩挲他的脑袋顶，说，“我不应该那么逃避，那么悲观，连小雨那个臭小子都来教训我了，还真是……以后我决定坚持到底，谁再敢跟我抢老婆，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给追回来。”

　　“噗，倒也不必。有时候该忍耐还是得忍耐一下。本来这回我是打算等计划稳步进行，并取得一定成果后再告诉你，但我还是不忍心，怕你这阵子太难过——”

　　“你是怕陆老师被别人抢走吧？”萧雨的脑袋探了出来。

　　“！”

　　两个人像触电一般弹开。陆明刚想去揍他，手机这时响了——

　　他拿起一看来电人，便一脸了然：

　　“你别皮了——你舅舅快到了。”

　　“啊啊啊啊啊——”

　　萧雨着急忙慌地就朝大门奔去。陆明在他身后喊道：“别跑太急啊——要不要我们送你啊？”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继续偷——额不是，你们继续谈恋爱吧！我走了！”

　　萧雨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陆明顿时觉得耳边安静了不少。

　　“终于送走了，”陆明叹道，“这才是我的小业障，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你就让他一个人回去啊？”谢辰峻说，“对方可是徐少峰诶，你放心啊？”

　　“不放心咋办呢？——我们、不是，我们难道不要——”

　　“哎呀回来再说吧，”谢辰峻拿起他的外套，转身朝门外走去，“那么心急干嘛？又没人跟你抢……我‘妻子’可不好我这一口啊，你放心。”

　　“你都叫她‘妻子’了……”

　　“可是我叫你‘老公’啊？”

　　陆明扶额，他怎么觉得他越来越玩不过这家伙了……

　　·

　　·

　　他们到达萧雨家楼下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萧雨是骑自行车回来的，估计一路飞驰。他们远远地就看见那小孩儿一个人坐在楼道前的大梧桐树下，眼眶通红，脸颊都被气得鼓了起来。

　　“看见你舅舅了？”陆明走上前问道。

　　“嗯。”

　　“吵架了？”

　　“嗯。”

　　“没动手啊？”

　　“没，差一点，正好被妈妈下来看见了，没打成……”

　　“……”

　　萧雨跳起来踢了树干几脚，用力过猛踢到了脚趾，又抱着脚嗷嗷叫唤起来。

　　“哎呀你呀，”陆明无奈地把他扶了过来，“走吧，别蹦哒了，上去吧。”

　　“他怎么能那样！”萧雨红着眼吼道，“他那么希望我爸出点啥事，就别回来啊！就好像我们很想要他的钱一样！——他给我我都不要！！！”

　　“好了，你有这精神你上楼跟他吵去啊？”

　　“哼，”萧雨揉了揉鼻子，“吵不赢……”

　　两个大人哭笑不得。

　　·

　　来的路上陆明已经把“上一代”的故事简单向谢辰峻讲述过了。并不令人惊讶，萧雨他舅舅，也就是徐少峰，果然和他爸有过一些纠葛。

　　“那个时候小峰峰才读高中。他家是音乐世家，他学的也是钢琴。可是年轻小孩子哪个不喜欢新鲜时髦的东西？所以他经常溜出去看一些摇滚乐队的演出，其中尤其喜欢正涵的乐队。他很快成为了乐队的头号‘粉丝’，又因为本身就懂点音乐，一来二去就和正涵混熟了。”

　　陆明坐在副驾驶上优哉游哉地说着。开车的是谢辰峻，他怕陆明宿醉未醒，所以不敢让他摸方向盘。

　　“然后他们就时常来往，偶尔演出结束后乐队会带他一起吃个夜宵什么的，我后来也参加过几次……不过其中还是正涵跟小峰关系最好，所以有时候结束得太晚的话，他会负责把小峰送回家去——”

　　“噢，”谢辰峻突然开腔，“好熟悉的剧情啊。”

　　“咳咳，”陆明一脸尴尬，“但是没啥啊，送个男孩子回家能有什么事？女孩子他反倒不会送了……”

　　“然后呢？回家的路上是不是遇到怀雅阿姨了？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当然不是了，”陆明说，“怀雅是我介绍给正涵认识的。”

　　“啊？为什么？我以为你是先认识萧叔叔的。”

　　“差不多同时吧，分别认识的……那时候怀雅是我相亲对象，我不是不合适嘛，就干脆把她介绍给正涵了。”

　　“……”

　　谢辰峻一脚刹车踩下去，陆明猛地向前一栽，车内一片宁静。

　　“怎么没听你说过？”他问陆明道。

　　“哦我没提吗……”陆明挠挠脸，说，“不过都过去多久了……而且也没啥嘛，我相亲第一面就告诉她我是同性恋，然后我俩就很愉快地就取向问题聊了一个下午——不是挺正常的吗？”

　　“……”谢辰峻脸色铁青，重新启动了车，“然后呢？你还有啥没有告诉过我的？”

　　“额，没啥——”

　　“跟你有关的。”

　　“没有了小峻，真的。”

　　“那你在这件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徐少峰不会真的喜欢你吧？”

　　“他当然不喜欢我了！”

　　“那他喜欢谁？”

　　“他——”

　　红灯亮起，车子再次停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谢辰峻瞳孔微张：“不会吧……他，他喜欢萧叔叔？”

　　陆明点了点头。

　　☆、第 40 章

　　车内沉寂了半天，直到后车鸣笛催促他们快走，谢辰峻才发现绿灯已经亮起，他踩下了油门。

　　“他喜欢、他居然喜欢萧叔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萧叔叔和怀雅阿姨认识之前吗？”

　　“也许大概可能是的吧，不过在那段时间里，正涵对此是毫无察觉的。”

　　“一点点都感觉不到吗？”

　　“嗯，正涵是很纯粹的直男，而且和小峰单独相处时，那孩子从未有过什么‘越界’的举动——”

　　“他应该学学我，”谢辰峻一脸高冷地道，“偶尔来点‘越界’举动，不成功，便成仁。”

　　“额……你当时亲我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吗？”

　　“对啊。”

　　陆明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那你俩还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什么？”

　　车子又停了下来。陆明干脆让他靠边停车，听完他的讲述再走，不然他真怕路上出什么事故。

　　“……其实刚开始我们谁也没察觉有什么问题。正涵，怀雅，我，包括小峰峰……小峰他不知道他姐姐和正涵已经相识，并且俩人很快坠入爱河。他唯一察觉到的奇怪之处是有一天家里给他请来了个大学生家教，辅导他的文化课——那个人正巧，就是正涵。”

　　“怀雅帮他找来的？”

　　“对。当时俩人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但还瞒着家里人。正涵父母去世得早，读大学也是靠的助学金，他搞乐队主要就是为了挣点零花钱，但是挣的有限。怀雅想起弟弟文化课不好家里要给请家教，便向爸妈推荐了正涵。

　　“当时怀雅也有点私心。她家条件不错，父母都在大学教书，又是老上海人。你知道的，上海人嫁女儿最不喜欢嫁外地女婿，何况是正涵这种没身家没背景，甚至可以说是一贫如洗的外地男孩。

　　“她让正涵来家里当家教就是为了让爸妈提前熟悉一下这个年轻人。也许时间久了他们会发现正涵身上的闪光点，会喜欢上他，到时候再公开俩人的关系也许就能水到渠成……结果她想错了一步，那一步就在她弟弟身上。”

　　“徐少峰他……做了什么？”

　　陆明看着他：“你说呢？”

　　“不会是——”

　　“不成功，便成仁。”

　　“……”

　　陆明叹了口气，道：“可能是家教过程十分愉快，两个人亲密度与日渐长。我猜就算在那之前徐少峰还没喜欢上他，也会自那时候开始喜欢上吧。可是正涵完全没有察觉啊，他就以为是普通的朋友关系，直到有一天……”

　　“徐少峰也亲他了？”

　　“嗯，还正好被他妈妈撞见了。”

　　“！”

　　谢辰峻眼睛瞪得老大，陆明很庆幸他们已经停了车。

　　“哎，其实那天……正涵后来回忆说，可能是因为他对小峰说自己已经找好工作，以后不能经常来给他上课了，然后小峰峰就豁出去了吧。当时正涵给他布置好随堂测试，自己靠在一旁打了个盹儿，结果一睁眼就发现——”

　　“徐少峰亲了上去。”

　　“嗯。估计是想在最后的机会里，咳咳，试一下……就算正涵不喜欢他，也亲到了，不是吗？也没啥损失，对吧……”

　　谢辰峻有些无地自容。那人怎么跟当时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样……

　　“结果他睁眼的瞬间正好小峰妈妈推门进来给他们送水果，然后就……你懂的，炸了。”

　　“嗯……”

　　“那个时候流氓罪可没有取消啊，”陆明靠在座椅里，叹息悠长，“而且小峰他爸妈都是知识分子，在本地也有些人脉，你知道要是正涵真被送到警察局的话——”

　　“等等，”谢辰峻打断他，“等一下，怎么是萧叔叔被送到——不是他被亲了吗？他又没做什么？”

　　“你觉得他爸妈会这么想吗？”陆明看着他，“我不说他的爸妈，就假设是你孩子——假设小雨吧，被你撞见他在亲个成年男人，你会怎样联想？小孩子肯定是不懂事的，一定是这个大人用了什么方式引导他吧？一定是私下里其他时候他们有过什么亲密接触吧？是不是这样？

　　“大人相对小孩来讲有更成熟的心智，更丰富的经验，和更为绝对的力量。而孩子的三观尚未成型，判断力尤为不足。成年人想欺骗和戏耍一个孩子的话有太多手段了，这就是为什么全世界都禁止未成年人与大人谈恋爱，特别是师生恋这种东西……你同意这个观点吗？”

　　谢辰峻自然是想到了自己，他可也是很早就对某人萌发爱意了，只是那时候不敢走到那一步而已……

　　他底气不足地说：“但，但是像他们这样，也许是这小孩自己主动喜欢上——”

　　“可是这种事说得清吗？”陆明道，“就算你问他，他承认了，在外人看来也可能是这个大人教唆或者威胁的。何况当时正涵是他老师啊，你知道老师对于孩子来讲权威性多重吗？他可能不惧怕一个陌生人，但他会害怕他的老师。所以那时候正涵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好怀雅及时回了家。”

　　“怀雅帮他说清楚了吗？”

　　“说不清楚的。而且这种事情发生了，你不能说谁有错：父母护子心切，没有错；小峰峰只是单纯地喜欢上了个人，也没有错。唯一可能有些触雷的点是，他喜欢的是个男人，但这一点仍然会被认为是正涵引导他——所以怀雅别无办法了，她向父母坦白了自己和正涵的关系，将战火全部引到了自己身上。”

　　“……”

　　接下来的事不用听也能猜到了，父母的反对，孩子的眼泪，家里吵得翻天覆地……这些他都经历过，并且就在最近才经历。

　　“然后他们就逃跑了，对吗？”谢辰峻说。

　　“嗯，连夜走的。当时正涵被绑在他们家里，怀雅父母因为他俩的恋情和她吵翻了天。但是小峰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吵累了之后她爸妈说第二天要押正涵去警察局——怀雅心一横，连夜就带着正涵逃跑了。”

　　“没想到最有勇气的居然是怀雅阿姨。”

　　“是啊，我当时也惊呆了，一觉醒来之后两个人都不见了，问小峰他又什么都说不清，只知道哭。不过正涵和我是老乡，所以我估计他们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肯定是回老家了。因此暑假我带着小峰回来，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们。”

　　“那——”

　　“他的父母没有追过来，怀雅也没有恨小峰——她怎么会真的恨他呢？她还认真地问过正涵，喜不喜欢小峰。她在父母面前承认恋情只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她坦白讲如果正涵也喜欢小峰，她也会帮俩人逃跑，当然是在小峰完成学业之后。”

　　谢辰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然后就……就这样了。小峰跟过来只是想看看姐姐和‘姐夫’怎么样，也算是对这段感情做一个了断——他说他亲正涵的时候是真不知道俩人已经在谈恋爱，如果哪怕知道那么一点点，他都不会做这样的事……然后他就哭着跑开了——怎么样，会哭的徐少峰，想象不到吧？”

　　“……是有点想象不到。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然后三个人没啥交集了。正涵他们就在这里住下了，而小峰峰回家之后估计又跟爸妈开战了吧。他喜欢男人这件事他不肯妥协，他爸妈更不肯。当年那是什么年代啊，就算是知识分子也不可能接受这个……然后小峰峰没有去读音乐学院，高中一毕业就去当兵了。后来我就也毕业回来了，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但是这些年怀雅和他还是有联系的。”

　　“嗯，怀雅和家里也只有有这条联系了。她父母那边……怎么说呢，大家都很倔，都不肯先低头。怀雅算是为了爱的人放弃了曾经的全部吧，本来她在上海也能有光鲜美满的人生——”

　　“但是她在这里也很幸福……”

　　“是啊，她自己也说过，”陆明笑道，“也许再让她选择一次的话她还会这么选吧，要是我的话我估计也——”

　　“哼。”

　　“……”

　　谢辰峻脸颊微微鼓起，陆明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一脸别扭的模样。

　　“怎么了？”陆明赶忙哄道，“哎……是，我承认，我现在是真没这种勇气。现在要挂念的事太多了，我有我的，你也有你的不是么？但要是真回到二十岁——”

　　“你二十岁我才十几岁呢，”谢辰峻不满地瞥着他，“你顾虑的会更多，不是吗？”

　　“难道不需要顾虑嘛？不然我不就成禽兽了？”

　　“你不是禽兽吗？”

　　“我、我怎么就成禽兽啦？？”

　　俩人在车里“打情骂俏”老半天，然后才想起得赶快去拯救那个要跟舅舅“开战”的小伙子。

　　他们赶到现场时还不算迟。萧雨和徐少峰貌似已经交过火了，看模样就知道他被他舅舅那嘲讽力满满的毒舌攻势搞得溃不成军。

　　现在徐少峰就在楼上，谢辰峻抬头仰望那扇窗户，再次见到那几个人他心中定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原来这些看似普通或是不普通的人，都曾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勇敢地爱过，也勇敢地放弃过。

　　·

　　他们走上五楼，萧雨家大门敞开着。还未进屋就听见屋内一个冰冷又低沉的声音说：

　　“不用再说了。我带你们回去。”

　　☆、第 41 章

　　萧雨率先冲进了屋里：

　　“你说什么？你要带他们回哪去？！”

　　徐少峰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慢腾腾抬起了目光。

　　他的形象十分满足萧雨对于“霸道总裁”的想象：黑风衣，大背头，身材英挺，气场强大，刀砍斧削一般的五官与他姐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不仅如此，虽然他模样英俊，但是面目深沉，目光阴郁，脸上没有表情时甚是吓人，刚刚只用眼神就把想要跟他“干架”的萧雨吓得退却了半步。

　　不过现在陆明来了，萧雨变得底气十足。陆明比徐少峰还要高一个头顶，身材向来厚实魁梧，他们俩要是联起手来的话一定有胜算——

　　“Hello，小峰峰，好久不见了。”陆明探出个脑袋，冲屋内的人笑嘻嘻地摆手道。

　　萧雨一脸震惊：他的老师，居然和这个“魔鬼总裁”这么熟的吗？！！！

　　怀雅也发现了陆明，脸上略带嗔意地道：“小明你来了——是你把小峰叫过来的吧？”

　　“额，我倒是叫了他不要来——”

　　“是我打的电话，”萧雨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回去吧，我们不需要你了，我们现在自己能解决爸爸吃药的问题了。”

　　他说这话时谢辰峻也露脸冲众人挥了挥手，怀雅夫妇起初都惊讶了一下，然后便一脸了然。

　　而徐少峰自始至终脸上表情就没变过。他坐在那里，剪影巍然，宛如一座雕像，半晌才“赏脸”似的开了口：

　　“呵，你说要我来我就来，你说不要了我就滚？——你以为你是谁？”

　　“……”

　　萧雨脸蛋一下子涨得通红，陆明还没拦住，他就嗷嗷骂了起来：“你、你管我是谁！你才是，你谁啊你？你这个，你这个——

　　“小雨你干嘛呢？”怀雅皱眉道，“这是你舅舅，你还从没见过他——快叫人，不要那么没礼貌。”

　　“他才没礼貌！”

　　“小雨——”

　　“妈妈你不能相信他，你知道他昨天在电话里怎么咒爸爸的吗？——他根本不想管爸爸的死活，他就是过来看我们笑话的！——他、他是个坏人！”

　　陆明“噗嗤”一声。他觉得他的大徒弟太可爱了，骂起人来也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连脏话都不会用。

　　应该用方言带脏字地骂他呀，反正他又听不懂，骂得他一脸懵逼最好呀——

　　幸灾乐祸间他瞥见了谢辰峻那锋利的目光，立马收起了表情……

　　这时萧雨父母神情复杂，连着陆明和谢辰峻也隐隐不安起来。他们知道真相，自然知道徐少峰不可能不管萧正涵。但是事发两年多了夫妇俩都没打算告诉他，说明几个人之间的隔阂根本尚未消除……

　　这次要不是萧雨这小崽子捅出来，他们还不知道要瞒徐少峰瞒到什么时候。

　　徐少峰冷冷一笑。听萧雨对自己各种“指控”时他脸上没有半点波澜，甚至看这小孩儿在自己面前跳脚，他还察觉到了一丝有趣。

　　“随便你怎么想，”徐少峰说，“我是来管你父亲的，不是来管你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大人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小孩子插嘴了？”

　　“你——”

　　“好了你们两个，”怀雅有些无奈，“小雨，你舅舅真不想管我们的话就不会来了，你好好说话，别孩子气。”

　　“他都不跟我好好说话！”

　　“小峰你也别孩子气。”

　　徐少峰鼻子里哼了一声。

　　怀雅又说：“回上海的话，我们还要考虑一下。小峰，这件事你先别——”

　　“我还没有告诉爸妈，”徐少峰面无表情地说，“毕竟生病的不是姐姐，他们没有必要知道。”

　　“……”

　　陆明真想给徐少峰的“情商”点个大大的赞（讽刺意味）。

　　萧雨又冲他龇牙咧嘴起来，陆明眼疾手快地把他捞了回来。

　　小孩儿急得脸都红了。他拽拽陆明衣服，意思是让他帮帮自己。陆明便说：“额，为什么要去上海？医生不是说现在只要稳定吃药就可以控制住吗？”

　　“上海有更先进的医疗条件，待在上海肯定是最优选择。而且这个病最终总归要靠骨髓移植来治愈——我已经联系了中华骨髓库和世界骨髓库，同时帮我们搜寻骨髓配型，找到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那也不用跑到上海去干等着吧？”

　　“白血病病人免疫力低下，万一这中间出现并发症怎么办？你们家住在这样一个没有电梯的老房子里，外面还是个陡峭的坡道，要是出点什么事，救护车上得来吗？”

　　他挑衅的目光落在萧雨身上：“就你这小身板，万一你爸爸晕倒了，你能把他扛下楼去吗？”

　　“你——你就这么希望我爸爸出事吗！你个混——”

　　“好了好了，小雨，”怀雅十分头痛，“先别吵了，让妈妈想想……”

　　“妈！”

　　“你舅舅不是坏人，他说话就是爱这样——”

　　“那我也不要去上海！”

　　“没让你去，”徐少峰不放过任何机会，“你就待在这个破地方吧，反正你是土生土长的——这里叫什么来着？什么城？”

　　“你！啊啊啊啊——”

　　萧雨一副要冲上去干架的架势，陆明赶紧拖住了他。萧正涵夫妇已经在低声讨论什么了，陆明也一本正经地对萧雨说：

　　“崽啊别闹了，他就是在激你，激将法懂不懂？其实你去上海也挺好的，你可以去音乐附中读书，以后考音乐学院就会简单很多啦。”

　　“我才不去，我要是去那里读书了，爸爸妈妈岂不是更要长待在上海了？——我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要吗？他想带我爸妈回去，说什么去看病，其实不就是想让妈妈回去和外公外婆和好吗！”

　　“看来你不傻，”徐少峰皮笑肉不笑地道，“听你昨天在电话里的那结巴劲儿，我还以为我姐姐生了个傻子——”

　　“小峰，”怀雅无比心累地道，“你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说话？”

　　徐少峰很“听话”地闭上了嘴，但是趁他姐不注意时悄然勾了勾嘴角，仿佛是对小孩儿这气急败坏的模样感到很满意。

　　“陆老师，”萧雨拽着陆明的袖子说，“怎么办啊——”

　　“别着急啊，他就是故意的，他肯定看不惯比他更有天赋的小孩儿，还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小峰峰，你知道小雨钢琴弹得有多好吗？”

　　徐少峰懒得理他。

　　“小雨，你就是要去上海，气死你舅舅。上海有好学校，还有更好的钢琴老师——”

　　“我不要什么‘更好的钢琴老师’，”萧雨撇着嘴说，“你就是最好的老师。”

　　陆明一脸感动：“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啊……”

　　徐少峰一脸不屑地笑笑：“呵呵，你跟着陆明学钢琴，确实是暴殄天物……你不知道你家里都是些什么人吗？”

　　“我不要知道！你给我闭嘴！不准说我陆老师！”

　　“你要是现在回去的话，或许你的钢琴水平还有的救——你真的不知道你外公是谁？”

　　“我管他——”

　　萧雨撇见了怀雅的目光，不吭气了。他虽然没见过外公外婆但也不能一时嘴快说错话，而陆明这时忍不住提醒他——

　　“小雨啊，那个，其实，你外公……就是我老师。”

　　“哈？？？”

　　·

　　房间里彻底陷入混乱。徐少峰的嘲讽，萧雨的抗议，陆明的劝架（或者说是煽风点火）……

　　最后萧正涵咳了咳，决定以一家之主的姿态结束这场闹剧：

　　“好了，都安静一下，别吵了……你们两个大人也稍微起到一点带头作用，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你们倒是可以跟小雨无代沟交流哦？”

　　谢辰峻在陆明身旁郑重地点了点头，而且他觉得明明就是这俩人把小雨带沟里去的……

　　“我和怀雅商量了一下，去上海的事……小峰，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目前我的病没有太严重，我俩也有班要上——我们恐怕没有办法一直待在上海。不过我们可以听你的话，先去先进的大医院检查和观察一下，看看我身体还有没有其他大问题。”

　　徐少峰矜了半天没动，也没有去看他，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小雨……小雨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外公外婆吧？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会喜欢他们的。”

　　“我不——”

　　“小雨。”

　　萧雨一脸委屈地不说话了。陆明摸摸他的脑袋，说：“你外公一定会让你来一段‘才艺展示’，到时候他夸你了一定要记得说是我教的啊～”

　　“要是没夸我呢？”

　　“那就说是你自己偷懒了～”

　　“嗷——”

　　“至于以后，”萧正涵又发话了，“刚才小明提醒我了，其实让小雨去上海学琴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

　　“小峰，这个你可以帮忙吗？”

　　徐少峰点了点他那高傲的头。

　　“我不去！我不会去的！”

　　“好了小雨，”萧正涵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爸爸尊重你自己的决定：你先去上海看看，喜欢那边环境的话就留下，不喜欢就回来，好吗？”

　　萧雨鼻子酸了酸，说：“唔，爸爸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萧正涵摸了摸他的头，总算将少年内心的汹涌平复了下来。

　　·

　　·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陆明带着谢辰峻回家了，留下萧雨和他那不讨人喜欢的舅舅继续掰头——怀雅说今晚让徐少峰住在家里，徐少峰本来犹豫了一下，后来又答应了。

　　这就意味着他得和萧雨挤一个房间了，萧雨嗷嗷乱吠着就是不让，陆明被吵得头疼，赶紧带着谢辰峻溜了出来。

　　用陆明的话说，徐少峰这个人不坏，就是有点傲娇——

　　“而且是他家祖传的，传男不传女的那种。”

　　“还有这种？”

　　“对啊，不然你看怀雅傲娇了吗？”

　　“可是小雨也不——”

　　“那是他的傲娇属性还没被激发出来。”

　　“……”

　　他俩走到楼下，陆明眼珠子转了转：

　　“唔，你接下来——”

　　“去你家吧。”

　　“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为什么不行？”

　　陆明吹了个口哨。午后阳光正好，陆明牵起他心爱的男孩，走入了明朗的艳阳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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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这天晚上，俩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差那临门一脚时——陆明的手机响了。

　　他无比烦躁地去看是谁，又是萧雨那兔崽子……他闭了闭眼，但是摒着对好友一家的负责（“万一是正涵出什么事了呢？”），又得到他身下那人的允许，陆明还是接了起来——

　　“喂？”

　　“陆老师！陆——陆老师，我没打扰到你吧？”

　　“打扰了我不是照样接了吗？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陆老师你不要那么急躁嘛……怎么办啊我舅舅要睡我的床了！我、我——我不想啊啊啊！——”

　　陆明把手机拿了两迟远。这小崽子嗓门儿那么好，怎么不去当歌手呢？？

　　“那你把他从床上踹下去啊。”陆明说。

　　“我打不过他啊！”

　　“那你就自己睡沙发去——”

　　“嗷，陆老师我能来你家不？”

　　“不行。”

　　“陆老师——”

　　“来了你也得睡沙发……不行你不能来，不方便。”

　　谢辰峻从下面看着他，忍不住捂嘴偷笑。

　　萧雨差点就在那边哭了起来，陆明忍无可忍，答应他明天就去接他过来，让他今晚忍耐一下。

　　“现、现在不行吗？”

　　“你问问你峻哥行不行，”陆明没好气地说，“他要是同意我立马就bá——”

　　瞎了……陆明捂住了脸，恨不得找条床缝钻进去。而谢辰峻无声地笑着，差点笑岔气了。

　　“bá？bǎ？你要把什么、你在干什么啊？”

　　“好了你别问了！烦死了！”

　　“陆老师……”

　　“挂了！”

　　陆明扔了电话，他那摔不坏的诺基亚小板砖弹了几下就滚到床底下去了。

　　陆明坐直了身子，撩撩头发。

　　气死了，兴致全被搅黄了。

　　·

　　而另一边，萧雨在洗手间外已经等半天了。

　　里面的水声停止后，他敲了敲门，不多时便传来徐少峰闷闷的声音：“请进。”

　　萧雨推门进去，把捧着的一套睡衣放在了他旁边：

　　“这是我妈让我拿给你的。是爸爸的，不过他还没穿过，崭新的。”

　　“嗯。”

　　“……”

　　萧雨和他已经不像白天那样剑拔弩张了。既然是亲戚，又要在他家住几天，萧雨还是决定好好和他相处，不然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不过他也不知道要和这个大人聊什么，便挪了几下脚尖准备出去。转身之前他看见徐少峰的胳膊上贴着一块胶布，那胶布他很熟悉，不是一般的创可贴，而是医疗专用的。

　　“你、你去抽了血啊？”萧雨问。

　　徐少峰看了看手臂，说：“哦，是，早上出门之前去采了几毫升外周血。”

　　“做配型？”

　　“嗯？你居然懂？”

　　“我知道，我抽过，给爸爸做配型……你、可是你跟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啊？”

　　“万一呢？”徐少峰转过身来看着他，“多一点可能性也总是好的吧。”

　　“嗯，嗯……”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俩人之间无声地消融了。徐少峰擦着头发走出去，道：“今晚我睡沙发吧，我可不习惯带着小鬼一起睡。”

　　“嘁，我还不习惯呢……”

　　“把我的床单被褥铺好。”

　　“哈？为什么是我来？”

　　“不然让你爸妈来？”

　　“你——”

　　萧雨哭丧着脸，又想给陆老师打电话了……

　　·

　　·

　　两年后的初秋，谢辰峻和吴家大小姐相约民政局，顺利办了离婚手续。

　　比原定的日子推迟了几个月，但结果是理想的：谢辰峻家的连锁饭店在这两年间由量变到质变，现在已经成为吴氏集团旗下的酒店专属合作高端饭店了。

　　自家资产翻了几番不说，吴氏的大部分资产也被他打理得很好。“岳父老泰山”特别高兴，将旗下的连锁酒店毫不吝啬地划到了女儿女婿名下——谁知股东变动协议签完没多久，他就收到了俩人要离婚的消息。

　　两家人自然又是闹了个翻天覆地。两边家长同时出面，妈妈们都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准他们离婚，尤其是说俩人都还没个孩子，更不能离婚了。

　　这个时候谢辰峻淡定地掏出了一份体检报告……

　　“对不起，爸妈，”他对“岳父岳母”说，“我，生不出孩子，耽误您家闺女了。”

　　“……”

　　“……”

　　魏红听了差点就晕了过去。一家人吵翻了天，吴彬当时就把家里律师叫了过来了，现场分家产；谢群忙不迭地给亲家二位道歉，而他儿子儿媳却淡定地站在一边，暗暗地合了个掌……

　　陆明的车就停在谢辰峻家的院门外，听着电话连线里“现场直播”的这大型狗血家庭伦理剧。一小时后吴家的人相继从别墅里出来，一个个都板着个脸，面色铁青。只有他家大小姐高视阔步，神清气爽，还远远地冲陆明挥了挥手。

　　两年间他们见过几次，一般都是大小姐来陆明家做客，谢辰峻很少回去，除非是过年过节得去应付父母。

　　起初陆明还怕谢辰峻这样戏耍两家父母，会心有愧疚，但是事情的结果似乎没让他内疚的余地：成年人只计较得失利弊。他们这两年的婚姻虽然没有弄出个一儿半女来，但两边的生意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其中的利益是实打实的，因此这婚也不算白结一遭。

　　·

　　几天之后，谢辰峻从民政局出来，陆明正在车里等他。

　　吴大小姐今天依旧穿得很美，整个人容光焕发，和谢辰峻道别后便站在路边冲他们挥手致意。

　　陆明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发动了车。

　　“所以，属于她的那部分财产她拿到了吗？”陆明问。

　　“嗯，拿到了。毕竟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嘛，当然得分到她的名下了。接下来只要她自己不心软不松口，没有人能从她手上合法夺去。”

　　“不会再被家里关起来了吧？”

　　“不会了，她的‘作用’都用完了，给她爸妈招来了个我这么好的经理人……我到现在都还是他家酒店的总经理，他爸要给我小额股份我没要，事情太多了，我管不过来。”

　　陆明腾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她下午就去机场了，她女朋友在国外等着她——她家传宗接代和‘继承皇位’的事情都交给她那俩不成器的弟弟了～”

　　“噢，这么着急就走了？还想说请她来家里吃个饭。”

　　“以后会有机会的。说到这个，我妈说，要你晚上回家吃个饭。”

　　“我？”陆明惊讶，“叫我去？”

　　“嗯。”

　　“他们……同意我俩在一起了？”

　　“不同意不也在一起了吗，”谢辰峻淡淡地说，“这两年我经常往哪跑其实他们心里有数，但只要没捅到吴家那边他们就假装不知道了……”

　　陆明无奈地摇摇头。

　　“所以你去不去啊？”

　　“去啊，岳母大人叫我去我怎么能不去？”陆明咧嘴笑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啊，我只能保证我绝对不会动手，但我真不敢说我能控制得住我那火爆脾气。”

　　“放心，他们都请你回家吃饭了……我爸说只要我俩的事不公开，他就当我是离了婚一心忙事业了，以后再有人来说媒，都用这个回绝了。”

　　“嗯，要求还挺低，不伤他们面子就没事了，对吧？”

　　“我妈倒还在耿耿于怀我生不出孩子的事，噗……”谢辰峻自己说着都想笑，陆明瞅了瞅他，也坏笑着揶揄道：

　　“是啊，这不是‘不行’嘛？确实吼，孩子都生不出，你说你要那铁棒有啥用？”

　　“咳……”

　　“……”陆明闭上了嘴。

　　“话说……”

　　“啥？”陆明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动起了怀心思，顿时紧张起来，“你要说啥？”

　　“陆老师，我都长大了……”

　　“啊，对啊，然后呢？”

　　“你说，我长这么大，我这‘铁棒’也没派上用场过，多可惜啊？”

　　陆明咽咽口水：“额，这个啊……小峻，我们要不再从长计议……”

　　“‘从长’？谁长听谁的？”

　　“额，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

　　陆明艰难地闭了闭眼，说：“那什么，你陆老师再过几年就老了，估计就要‘不行’了，你——”

　　“去你的，”谢辰峻笑了出来，“你还能‘不行’？你怕是到了六十岁还生龙活虎的。”

　　“可不是嘛？”陆明得意地冲他眨了眨眼。

　　谢辰峻白了他一眼，脸上却满是幸福。

　　他盯着车窗外看了几秒，然后说：“我妈担心我不生孩子，以后没人照顾。但我对她说，会有个人很爱很爱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陆明轻轻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

　　·

　　--可以当作番外的小后续--

　　“对了，”谢辰峻突然想起来，又说，“我妈要是跟你提什么‘弄个孩子’，什么‘代孕’之类的事，你就当没听到，别理她。”

　　“噢，嗯。我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儿，谁没事会想弄一孩子出来……”

　　“我以为你很喜欢小孩的。”

　　“怎么可能，”陆明一脸苦涩，“我手里三到五岁的学生越来越多了，一天天的那叫一个吵啊……你看看我把小雨带大，就已经够费劲了。他小时候多可爱啊？长大、长大后，多烦人啊，是不是……”

　　谢辰峻想起了什么，低头默默发笑。

　　“笑啥啊你？”陆明看看他，“那小子又闯了什么祸是我不知道的吗？”

　　“说起来，最近倒真有一件事。”

　　“啊？什么事？”

　　“明天梦想天街那儿有个露天演出我们会去，你来看吗？”

　　“来啊——不是，就这事儿啊？你们最近不是经常接商演吗？”

　　“嗯，不仅仅是这事……”

　　“说话一次说完呀我的老婆大人。”

　　“小雨他……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啥？？？”

　　陆明猛地一踩刹车，脸上神情骇人。

　　“怎么啦——”

　　“他怎么、他怎么能——不是，他才多大啊？怎么就谈恋爱了？？他不是才十四五岁吗？！”

　　“再过几个月就要满十七了，”谢辰峻说，“陆老师您别的没有‘不行’，记性倒不好了。”

　　“十七，十七……”陆明掰着指头数了数，“对，是十七……不是，十七也不能谈恋爱啊！他才读高二吧，高二的人怎么能谈恋爱！”

　　“没有谈恋爱，”谢辰峻耐心地安抚道，“就是可能刚有点好感，情窦初开，春心萌动什么的～”

　　“那也不行！”陆明一拍方向盘，“我倒要看看是谁让我大徒弟春，那个，什么心的萌动……那人谁啊？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做什么的？男的女的？”

　　“噗，你管人家——”

　　“我能不管吗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不会是什么怪阿姨吧？比他大还是比他小？我跟你说要真是——”

　　“不是，是他同班同学。”

　　“噢，那还好……”

　　“一个挺帅气的学霸。”

　　“噢……帅、帅？？？”

　　·

　　·

　　第二天，梦想天街商场前的空地上，演出舞台还在搭建，不远处一个黑色身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

　　陆明脸上墨镜口罩鸭舌帽很齐全，将他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谢辰峻看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你干嘛？来做贼吗？”

　　“嘘，别跟我说话，”陆明靠着根石柱，东张西望，“别让人发现我们认识，不然小雨认出我来就完了。”

　　“他认出来又没关系的咯，他知道你要来啊？”

　　“嘘——”陆明又朝他嘘了一声，“你刚刚说他们会从哪条路过来来着？那条吗？”

　　“对——诶，你看他们这不就来了？”

　　干净的柏油马路上一辆自行车缓缓驶来。骑车的是个男孩，干净帅气，脸上带着恍若阳光般清澈的笑；而坐车的也是个男孩，手揽在他的腰上，脸上一抹羞红——那不就是他的宝贝徒弟萧雨吗！！！

　　陆明热血一下子就涌上脑门，拔腿就想冲过去。谢辰峻拉着他，差点就拉不动：

　　“哎呀别去呀，人家骑车带带他不是挺好的嘛？”

　　“为啥要骑车带——下次我开车去接他！”

　　“他不会要你接的，你当什么电灯泡啊？”

　　陆明气得鼻子冒火，又扫了眼那俩小年轻，差点没被他们闪着光的幸福泡泡给亮瞎。

　　“那臭小子……那臭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陆明扒着石柱，恨恨地说，“你看他脸上那得意劲儿……不行我得替小雨把把关，我要跟那小子交涉一下——”

　　“你交涉啥啊，”谢辰峻哭笑不得，“大牛都帮我查过那孩子的底细了，没啥问题。而且人家是个超级学霸，不嫌弃小雨笨就不错了……”

　　“小雨哪笨了？我大徒弟哪里笨了？”陆明不服地道，“小雨那叫有天赋，只不过天赋不在学习上而已——你看他钢琴弹得多好？整个平城找得到第二个比他有天赋的孩子吗？”

　　谢辰峻忍着笑：“好好好，你家小雨最棒了……不过你别乱来啊，俩人现在都还没到那个份上，别被你再搅黄了。”

　　“我怎么会——不是啊，他才多大啊就谈恋爱？他、他不该要好好学习吗！”

　　“你刚刚还说他的天赋不在学习上……”谢辰峻瞅着他。

　　“那、那也不——”

　　“好啦你就别瞎操心了，待会儿小雨又要跟你嚷‘他不是小孩子’了。”

　　陆明看了他两秒，然后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都是跟你学的——都是跟你学坏的。”

　　“我哪里坏了？”

　　“你看，你还会顶嘴了都——”

　　“不跟你说了，他们过来了。我先去后台了，你别乱来啊，自己乖乖的啊！”

　　谢辰峻背着吉他跑走了，陆明一个人被留在原地，气得脑袋直冒烟。

　　·

　　后来整场演出陆明的注意力都没在舞台上。他拿着个小望远镜，躲在不远处的石柱后面，观察着人潮中那个长相出众的少年。

　　他眯起眼睛，目光冷峻，似乎就是要从那小伙子身上挑出两处毛病来。而周阳拿着荧光棒正在给小雨“打call”，猛地打了几个喷嚏——怎么突然感觉那么冷呢？今天温度也不低啊……

　　一只手搭在了陆明肩上，他回头——

　　“正涵？你怎么来了？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萧正涵也戴着口罩，弯起眼睛冲他笑道：“你不是也认出我了吗？”

　　“这里人那么多，你小心点啊。”

　　“戴了两层口罩呢。”

　　萧正涵这两年病情还算稳定，偶尔可能会发发烧，一般要戴着口罩才能去人群密集的地方。

　　徐少峰没事也会往平城跑，也不知道是来看萧正涵还是来看他姐姐，还是来和外甥激情对线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来看小雨演出的啊？”陆明问。

　　“嗯，路过，就正好来看看了。你呢？你刚刚拿着望远镜在看啥呢？不像是在看小峻啊？”

　　“小峻就是去扫几个和弦的，他们乐队的灵魂还是小雨……你看小兔崽子那高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他喜欢的人就在舞台下看着他呢。

　　陆明的拳头又捏紧了。

　　萧正涵搭着他的肩膀，说：“怎么样，小峻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吧？听说你还去他家吃饭了？”

　　“嗯，去了，”陆明语气有些不开心，“现在好了，我和小峻在一起，一下子就成他家的‘晚辈’了。你不知道他妈妈对我说话那口气，就跟阔太太初见儿媳妇一个样子……”

　　“哈哈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萧正涵笑道，“但起码他们接受你了……你也很棒啊，以前跟他们闹成这样，现在还能坐在一起吃饭，脾气好了不少呢。”

　　“还不是为了小峻……”陆明摘下墨镜和口罩，目光变得柔软许多，“小峻才是不容易，经历了那么多最终还是与爸妈和解了……不过和解了也最好，有爸妈在，总比没有要好吧，是吧？”

　　萧正涵点点头：“嗯，多亏了你……”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陆明看着舞台上的那个人，“是他一直在努力，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我们……我有时候在想，我何德何能呢？”

　　“你别这么想，你的存在，就已经拯救了许多人了，”萧正涵说，“不是吗？”

　　陆明看着他，许久之后才释然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舞台，上面的他们在阳光下跳跃，嘶吼，在肆无忌惮地挥洒青春。

　　陆明突然觉得这个年纪的生命也可以活得很用力，很鲜活，也许提前感受一下爱情的滋味也不错。

　　他决定不再去管小雨和他那个小男朋友的事了。

　　不过他突然想到什么，问萧正涵道：“对了正涵，你骑自行车来的对吧？”

　　“嗯，怎么了？”

　　他把车钥匙扔给他：“喏，车给你开，自行车借我。”

　　“啊？你要干啥？”

　　“哼哼……”

　　·

　　演出结束后，人群散去，乐队在后台收拾乐器和设备。

　　萧雨一早就溜没影了，大的设备都是谢辰峻和牛小草他们几个人在整理。陆明骑着自行车来到一旁，朝谢辰峻吹了个惬意的口哨：

　　“哟，靓仔，刚才的演出好棒棒啊，要不要坐我的车跟我肥家啊？～”

　　谢辰峻噗嗤一笑：“你把萧叔叔的自行车弄过来干嘛？”

　　“你居然认出来了……”陆明挠挠头，“走啦，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去兜兜风。”

　　牛小草和谷朝阳交换了个目光，正想起哄，谢辰峻不遗余力地给他拆台道：“干嘛？看小雨他们骑自行车就心血来潮啦？想学年轻人噢？”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解风情嘛……什么叫‘学’年轻人啊？你老公我的体力那可是杠杠滴，骑个自行车根本不在话下！”

　　牛小草翻了个白眼，把谢辰峻往外推：“行了行了赶紧走吧，一对对的真是烦人……”

　　“……”

　　“朝阳，以后我们要搞条规定，乐队内不准谈恋爱。”

　　“可他们也不是在乐队‘内’谈的恋爱啊？”谷朝阳耿直地说。

　　“那就乐队内不准秀恩爱！”

　　“……”

　　谢辰峻告别两个好友，笑着朝陆明跑去了。

　　夕阳下他的身影被拉得老长。他们的脸上幸福洋溢，就好似他们仍是少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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