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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诈骗》作者:燃珠
文案:
白切黑小美人*真香打脸狗男人/追妻火葬场
秋棠是秦易铮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乖巧女友。谁都知道她能干,知进退,懂分寸,从不多要一分。
可所有人也都知道,秦总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大家都等着看秋棠被甩的好戏。
一年过去了,他们没分。
三年过去了,他们还是没分。
第五年,秦易铮准备向秋棠求婚。
大家终于接受了麻雀变凤凰的事实,等着喝喜酒。
谁料求婚当天,秋棠不知所踪。
秦易铮捧着鲜花钻戒,面色阴沉地站在会场中央。
助理气喘吁吁地传来消息,秋棠去了机场——
她的初恋对象回国了。
-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飞鸟集》
第 1 章
会议室颇具规模,室内灯昼晃眼,冷白光线自天花板垂下,晕在秋棠乌密的发顶。
脸小鼻高,一副平常尺寸的无框眼镜几乎网住她半张脸,金属镜架折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掩住那双勾魂鲜丽的眼,气质陡然沉稳下来,吐字珠玑,满身的精明气度。
“市场日渐饱和,缺的不是内容而是运营。再优秀的IP想要充分实现作品附加值,都需要可靠的平台加持,想必这一点方总应该是认可的。”
她把合同缓缓推送至会议长桌对面,唇色正红,微笑无暇,“易升旗下影视子公司占据国内院线四成,部门经验丰富,宣发效果不必我多说,业内自有公认的评估。
作为出品方,我们诚意斐然,之前承诺过的在条款里都写得很清楚,方总请过目。”
一番话说得客气诚恳,霸道野心藏得滴水不漏。
易升娱乐近年异军突起,早在IP冒头之前就瞄准了这块市场,出手干脆利落,三年内拿下五个大IP,赚得盆满钵满。公司成立不到八年,已然稳坐深城企业龙头宝座。
后来者再难形成易升那样完整的产业链,束手束脚难成气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佬吃螃蟹。
竞争同行看红了眼,合作方跟着吃香喝辣。
“秋助理的口碑也是业内公认的,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
方尔华翻到合同最后一页,签字盖章,眉眼染上一点揶揄的试探,“能跟在秦总身边办事的都是人中龙凤,秋助理的能力实在令我佩服。”
“方总谬赞。”
秋棠笑容不变,从包里拿出公章仔细检查过后盖在左下角,合同一式两份各自存留,告辞时起身主动伸出右手,“好马配好鞍,预祝咱们的项目在今年的市场拔得头筹。”
双方短暂交握,方尔华垂眼瞥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竟然聊到这么晚,实在抱歉,秋助理若是赏脸,不如一起吃个饭。”
秋棠婉言谢绝,“公司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改天我请方总吃饭。”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出会议室,深浅不一的西装裤在光滑的瓷砖地板上投出一道道影子,从那些影子里,跳脱出一双白皙笔直的细脚踝,鼓翅腾飞的白鸽一样在路上灵巧迈步,高跟鞋轻叩地面,留下一串清脆声响。
方尔华按下电梯,“秦总不在,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压在秋助理身上,听说易升这几年大爆的项目都是你谈下来的,一年没有个千万说不过去吧?”
话题变得有些敏感。秋棠身居要职,薪酬待遇向来不可对外言说,她笑了笑,四两拨千斤,“老板眼光好,投中了好项目分成自然多些,万一上头决策出了问题,倒也不至于饿着下面的。”
“是么,”方尔华微哂,“吃保底可不像秋助理的作风,”
话说一半,电梯来了,双方团队鱼贯而入,方尔华和秋棠最后进去,两人并排站在电梯门边。
他按下负一层键,看着电梯门里映出的那张润艳脸蛋,“秋助理如今大好年华,却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一二。一朝天子数朝臣,哪有一辈子的红人?”
话中隐喻不难参透,周围伸过来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八卦亦或惋惜。
深城地方不小,圈子也就那么大,私底下有关易升老总秦易铮的八卦不知在多少地方说了多少回。
说他年仅二十一岁美国莱校金融系荣誉毕业,回国后不去继承家业反倒自己搞起了娱乐公司;说他短短两年在卧虎藏龙的深城杀出一条血路,推出一部现象级电视剧,带起国内IP风潮,
说来说去,话题不免又歪到大众喜闻乐见的风流韵事上。
都知道秦易铮身边有个美女特助,两人同进同出五年,易升高层换血数次,秋棠的副手位岿然不动,任谁打不倒也挖不走。
碰壁的多了,说起这位冷美人来都不免有些拈酸——秦易铮人前装得深情,隔三差五地跟人闹绯闻,谁不知道那个叶蔓庭是他青梅竹马?女人当真好哄,秋助理白长一颗玲珑心!
秋棠对这些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打量熟视无睹,感到厌恶却早已疲于解释澄清。
她目视前方,心中默数楼层倒计时。
“听说易升最近开设了经纪部门,有个新项目正在筹备,光初期投入就是两个亿,”方尔华没有错过秋棠眼中细微的颤动,“怎么,秋助理难道不知情?”
易升越做越大,公司内部党派之争渐露端倪,秋棠不欲与他谈及这些勾心斗角,只随口带过,“略有耳闻,倒是不如方总消息灵通。”
方尔华笑笑,“我以为像这种油水多多的肥差,秋助理劳苦功高,怎么也能分得一杯羹。唉,若是我有幸能拥有秋助理这样可靠的伙伴,哪舍得让你寒冬腊月的还出来跑业务。”
电梯终于抵达停车场,两边门开,秋棠率先走出去,转身微微一笑,“市场难做,方总这样爽快该我感到幸运才是,希望将来还有更多合作。”
她打得一手好太极,三言两语又将橄榄枝折转回来。方尔华挑拨不成只得作罢,互道告辞后眼睁睁看着银色宾利驶离车库。
修长玉臂从驾驶座探出,葱白手指捏着金卡贴近收费桩,横杆升起,她如云彩般远去。
秋棠右打方向盘,车子驶入暮色。
她在深城待了近五年,几乎将这座城市走遍,熟知每一条通往易升总部大楼的路线。
之前有客户听她粤语说得地道,对深城上至风光胜迹下至深巷美食如数家珍,问她是不是本地人,秋棠当时差点说是。
架在中控板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传来,发送者备注一个单字“秦”——
【回家了】
秋棠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悄然向内蜷紧,神色未变,白皙秀挺的鼻尖却无端沁出一点汗意。
一旁的张秘书显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非常识时务地表示待会儿在前面的公交车站下就好。
“不用,我直接送你们过去。”
等候红灯时,秋棠从钱夹里拿出一张会员卡给他,“这家甜品不错。组里新来了几个小姑娘,以后点咖啡的时候顺便叫几杯奶茶。”
张礼行恭敬接过,“好的。”
秋棠略一勾唇,“项目谈成是团队共同的努力,接下来的几个月可能经常得加班。每个人的绩效我都有记录,不会亏待了大家。”
四平八稳地将人送回公司,车门关上时连续几声砰响,车里顿时空下来。
秋棠打开手机,对着那条消息细细品咂一番。
说不好这三个字是表示状态还是某种呼唤,但总归品出几分家的暖意,端了整日的假笑在这一刻鲜活起来。
她打包了两份鲷鱼寿司卷。秦易铮刚下飞机不喜油腻,偏清淡的日式口味作晚餐正合适。
一路紧赶慢赶,车子总算绕进别墅区。秦易铮爱繁华却不胜闹,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开辟出这么一大片庄园似的地方,绿丛掩映低调雅致,前坪后院游泳池,一栋房子恨不得占去一个足球场,整个小区也没几户人家,一间屋子卖出一整楼的天价,专为迎合秦易铮这样的冤大头。
寒夜红梅曼雪开,银色宾利流弹般梭过整排高大倩丽的异木棉,花枝摇曳路灯,秋棠的脸在光影错落间忽明忽暗。
宾利停在迈巴赫旁边,秋棠从车库出来,打开别墅大门的指纹锁,玄关处留了一盏灯,一双粉色拖鞋整齐地摆放在地垫前面。
秦易铮出差半个月,家里冰箱和地板一样干净,秋棠把刚临时从超市采购的食材放进去,端起旁边流理台上的蜂蜜水喝了一口。
她送员工回公司耽搁了一会儿,水温已经有些凉了,但室内暖气烘着也还好。
一饮而尽,秋棠连杯子都来不及清洗,转身上楼,在沉木楼梯上踩出心跳的鼓点。
二楼走廊窗户没关严,冷风丝丝,把她一颗滚水翻腾的心吹得静下来。
书房门半掩,暖黄灯光溜出缝。她抬腕推开房门,月光从落地窗泻进来,漫了满地银霜。
窗边书桌前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台灯照在他的黑色丝绸睡袍上,散漫开千万束光丝。
秋棠有片刻失神,为这个人,也为他这一笔好字。
秦易铮的字极为漂亮,乌沉沉墨汁在雪白宣纸上铺陈开,行云流水大气磅礴。其实字形无非就那么几种,但笔画转折间的神韵世间独此一份。
秦易铮那份敞亮的肆意根源于他的成长环境,这一点是秋棠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最后一捺饱满收尾,毛笔搁回砚台,秦易铮抬头一见她便笑了,“回来了?”
秋棠也笑,朝他走过去,“在写什么?”
秦易铮把她圈进怀里,男士冷调香水的气息从后方袭来,耳畔是他温热低缓的吐字,“还没写完,你猜呢?”
斗方小品的四尺宣纸,一首七言绝句刚写一半——
“二月巴陵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
狼毫笔吸饱了墨,交由她手里握着,连同她的手一并包裹在一只修长宽大的掌心,他带着她手腕发力,共同补完下面一句——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虽是由他带着,或多或少仍保留了几分秋棠自己的书写风格,龙飞凤舞中透着娟秀。
秦易铮捏了捏她的耳垂,低低的一句漂亮不知是在夸字还是夸她。
秋棠的耳根烧起来,眼睛胶在桌上那摞文件上,和他汇报这半个月来的工作,“高层有三人离职,两个转了行,剩下一个还在gap,后续跳槽情况我已经托人看紧了。
这次的项目有好几家公司联合起来竞争,所以我临时修改了一下条款,合同上两个点的让利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其实有些后悔。易升哪用得着求全讨好,是她临时收到情报急昏了头,不舍得沉没成本才出此下策。
“阿朝,”秦易铮唤她小名,嗓音浸着笑,毛笔笔杆轻轻按住她的唇瓣,“今晚不谈公事。”
秋棠乖乖闭嘴,心跳如擂。秦易铮把她眼镜摘了,露出一双纯质楚楚的潋滟妙目。
他觉得秋棠浑身上下哪都好看,这双眼睛尤其出挑,千帆过尽万重淘洗过后仍然柔软淋漓,笑起来有流动的瑶光。
秦易铮低笑一声,圈着她的腰吻上去,“真漂亮。”
情热很快将秋棠打湿,她仰起脸,几缕碎发乖顺地贴在鬓角,瞳仁被头顶灯光折出明亮的玻璃质感,里面映着秦易铮精雕细刻的深邃脸廓。
“易铮......”她扭头,踮脚去亲秦易铮的嘴唇,气音低软,“把灯关了。”
秦易铮笑,“可以。”
剥开最后那件茉莉香的羊绒里衣,倚着男人的炙烫精壮的胸膛,从月光地里长出一具成了精的白玉身子。
暗室旖旎。
桌上文件推到一旁,秋棠被放上去,身下垫着柔软温暖的黑色睡袍,她白得有些晃眼了,像一只装乖藏淫食人精魄的狐,只在月圆之夜现出原形。
不知道第几个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浪潮过去,漾开的波纹几乎将她摧毁摇碎。
睁开眼时已经在浴室,明晃晃的光线下一切都无处遁形,秦易铮清洗她如同清洗一支毛笔,洗完用毛巾轻轻捂干,秋棠安静绵软地挂在他身上。
秦易铮抱着她从浴室出来,双双拥着躺在大床上。睡袍带子松垮系着,白皙结实的肌肉在黑色丝绸布料下若隐若现,他眼眸微阖,面容沉静,肉食动物茹素半月,开了荤发完疯,又变回人前那个翩翩贵公子。
秋棠累极,还惦记明早的例会,趴在床边定闹钟,瞥见床头柜上一份代言合同。
易升新推出一款IP改编的游戏,代言人一栏写着叶蔓庭,合同右下角已经签好了秦易铮的名字。
当时这个项目还是秋棠谈下来的。
她捏着那份合同,状似无意地问,“代言人定了?我怎么不知道。”
秦易铮亲了亲她发顶,“明早例会不就知道了。”
秋棠无言,放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被单。
她的指尖在右下角的签名上轻轻摩挲,藏了一份想要将其抹去的徒劳心思,“最近好像有听说一点你和叶小姐的绯闻。”
她吃起醋来也保持着很好的礼仪,秦易铮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令人着迷的慵懒,俯身咬她耳垂,“是么,我怎么一直听的是我和你的传言?”
“......”
一夜风雪压枝,一纸合同被月色照得惨白发亮。
秋棠枕着秦易铮温暖结实的臂膀,有种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发酵,像一团吸水饱胀的棉花,湿凉冰冷,闷闷地堵在心口。
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解释。
第 2 章
紫砂锅用小火煨着,雾白蒸汽从盖子小孔袅袅升起,瑶柱和虾仁在软稠的米粥里浮沉,清甜鲜香扑了满室。
秋棠把两只煎得金亮灿黄的鸡蛋分别装进盘子里,撒上一点黑胡椒碎。洗锅的时候水龙头开大了些,她忘了锅底还热着,被溅出的热油烫到了手。
以油点为中心,周围一圈皮肤很快泛红,做饭时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接下来的半个月甚至更久,手肘内侧都会有一个难看的褐色印记。
她关了火,盛出两碗粥,连同煎蛋一起端上桌,来回两趟按部就班,甩着手去客厅翻医药箱。
她做事一向稳妥,厨艺纯熟,很少弄伤自己,今天这样的低级错误还是头一回。
烫伤膏放在医药箱最底下,瓶盖螺口处结了块,拧开时费了一点劲。秋棠挤出一点淡绿色膏体,在手上慢慢涂开,清凉舒缓的触感暂时镇定了灼痛的神经。
叶蔓庭最近势头很足。
出道就有名导带,一众媒体捧,在这个拼才华拼流量的时代,她光凭姓叶这一点就有吹不完的东风,数不清的名利,
也因着这个姓,叶家小公主和秦家大少爷那点暧昧不清的前尘往事颇受关注,自从叶蔓庭与上任男友分手后,她和秦易铮的那些过往被旧事重提,绯闻隐隐有越传越盛的趋势。
秋棠就是再心如止水,也架不住周围不断有人添火浇油。
一个个装得理中客,把别人的感情当儿戏。
她抹完了药才看见管尾的喷码,烫伤膏已经过期了。
算了,抹了总比没抹强。
-
秦易铮一觉醒来,枕边已空了,熨烫平整的西装领带一起叠放在床头。
洗漱完毕穿戴齐整,秦易铮闻着香味从二楼下来。楼梯直通餐厅,餐点摆盘精致;右手边是厨房,灶台炊香四溢。
室内烟火暖盛,唯独不见秋棠。
她在客厅。
院里郁林葱碧,太阳顺着树枝攀上来,照进客厅的落地窗里。
秋棠坐在地板上,长发瘦肩,白颈细腰,阳光沿着她的身形描出一道温柔金边。
“怎么坐在地上?”秦易铮怕她受凉,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秋棠靠着他的胸膛,沉甸甸的头发堆在他肩膀,身体却轻得像只猫。
她又瘦了点,秦易铮昨晚就察觉了,腿细得挂不住,总从他肩头滑下来。
秋棠微微笑起来,嘴角两边梨涡甜婉,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整理一下医药箱,很多药都过期了。”
她把那支烫伤膏连同几瓶维生素一并扔进垃圾桶,手腕的串珠镯子推上去几寸,那点丑陋的伤疤被她藏得很好。
秦易铮把她放在餐椅上,眉眼含笑,“有你在,想生病都难。”
秋棠把他的生活里外一切都打理得很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罗曼蒂克或者江山谋略,秦易铮再找不到第二个与他这般灵魂契合的人。
他想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吃完饭去公司,秦易铮让秋棠坐他的车,“我带你,车上补个觉,待会儿开会要是打呵欠,你的工资我也照扣不误。”
“我才不会打呵欠。”秋棠难得顶嘴,从善如流地打开车门,盖上毯子躺在宽大的座椅上。
秦易铮觉得她俏皮可爱,忍不住伸手在她秀挺白皙的鼻尖轻刮一下,笑里带了几分揶揄的邪气,“行,你最好别让我抓着。不罚你钱,罚点别的。”
太阳升起,光晕灿灿,秋棠被他这一笑晃迷了眼,暂时忘记了衣袖下遮盖的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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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长差旅归来,群龙终于见首。秦易铮坐在会场最高位,秋棠居于他旁边副座,职业西装剪裁得当,墨黑长发端庄盘起,几束灯光投下来,在发顶晕开一圈莹润的光泽。
她又戴上了眼镜,天生纤长的睫毛几乎触及镜片,又密,两湾湖水似的眼睛掩在其下,禁欲的冷。
只有秦易铮知道,当眼镜卸下,那双眼睛在被吻过后,会泛起怎样动情暖艳的春潮。
昨天的项目汇报完毕,接着说起游戏代言的事。
秋棠觉察斜对面某道强烈的视线,略一抬眼,不出意料地对上秦晟戏谑的目光。
她掀起一半的眼皮又放了下去。
秦晟低低地嗤笑一声,放下二郎腿,抻了抻衣领,难得坐个正型,笑着问秦易铮,“哥,代言人是谁啊?”
秦易铮看他一眼,宣布了叶蔓庭的名字。
“啊?就她啊。”秦晟大失所望,靠着椅背,二郎腿又翘起来,“她长得还没咱秋助理漂亮呢,几千万请这么个水货,哥,你是怎么想的?”
他话说给秦易铮听,目光却漫着,有时看着手里的合同,有时瞥向墙角的绿植,抬头落回到秋棠身上,眼底就多了点意意思思的东西。
秋棠垂眼写字,把眼神藏在浓密睫毛之下,表情乖顺,看起来一切听从秦总安排。
秦易铮翻开合同最后一页,挪移至秋棠面前,略微垂首看着她,“公章带了吧?”
秋棠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一下,“带了。”
她放下那支秦易铮去年生日送给她的百利金小纹樱,将身侧的包拎上桌面。
她姿态很好,从包里掏出公章的五秒钟时间里只留一秒用来失落,剩下的四秒,她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
叶蔓庭,当红小花,商业价值一流,签下她,分成水涨船高。
秋棠低头在合同右下角盖下一枚端正对称的大红章,抬头时笑容无懈可击,“我稍后就把合同发给财务和策划,等广告后期完成,注资股东的项目分红份额从广告开始投放那天起算。”
圆桌上十几道目光暗暗攒动起来,后悔的没早攀上秋助理这棵摇钱树,心有不甘;庆幸的心想当时怎么不多投点,仍是心有不甘。
视线汇到一起,又变得有些微妙。
谁能有秋助理憋屈呢?
人家辛辛苦苦谈下来的项目,叶蔓庭凭着和秦总那点不知深浅的渊源过往,轻轻松松就拿到了代言。完了一转头,秋助理还得从她那里挣分成。
大家看秋棠的眼神多少都带了点自以为是的同情。
秦晟很夸张地叹气,“当明星真好,我也想当明星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秋棠,“秋助理手底下那么多资源,不如你来当我经纪人吧?”
秦易铮看向他的眼神充满警告,“开会的时候正经一点。”
秦晟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乖乖闭嘴。
秋棠低头看着桌下秦易铮忽然伸过来的手,他的掌心足够宽大,握着她小巧的手就像裹着一团蓬软的雪,从指缝溜出细细的白。
秋棠有些脸热地想把手抽|出来,却反被握得更紧,秦易铮的修长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两人就这么十指相扣着。
还说别人不正经,他最不正经。
秦易铮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对今天的会议进行复盘总结,语速适中用词精准,句句切中要害。
“今天的例会到这里结束,经纪部门的负责团队留下,其余人可以先回去了。”秦易铮松开她的手,假正经又变回真正经。
秋棠看了他一眼,秦易铮转头和秘书小声吩咐着什么,倒是秦晟歪在椅子上来来回回看了她好几眼,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秦易铮没有要她也留下的意思,秋棠很识相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桌上张秘书泡好的茶她忘了带过去,一场会议开完回来早就凉透。
上好的碧螺春,她用掌托着茶杯,就着手心那点余温把它一气喝光。
下午三点,叶蔓庭一到公司,秋棠就知道了。
并非她消息有多灵通,偌大公司悠悠众口,叶蔓庭的名字私底下被提了一天,搁以往就是三金影后来了也没见这帮人这么大反应。
秋棠听觉灵敏,察言观色反应卓绝,这些本事却不是与生俱来,全靠着后天血肉模糊的打磨,一点一点形成条件反射。
她有时候会痛恨自己这种过人的能力,比如现在。
她在倒咖啡,从茶水间里员工们噤声惶恐的表情,和方才窃窃私语的八卦残片中迅速推断得出,叶小花的保姆车即将开到公司楼下。
回到办公室又看见秦晟阴魂不散的身影,这人平时目中无人横着走,今天倒虚心起来,抱着一份拿倒了的文件和人请教,眼睛直往外瞟。
他见到秋棠,手里文件一扔,一步步走到门口,似笑非笑的眼神隔着几米的空气掠过来,“我说秋助理不在,原来泡咖啡去了啊?”
秋棠端着咖啡,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请让一让。”
秦晟啧地一声,站直了身体让秋棠进去了,又晃晃悠悠跟上去,“说真的,秋助理有没有兴趣来经纪部门发展?”
秋棠放下咖啡,坐回办公椅,“高层人事调配权在董事长手里。”
秦晟显然不满她地甩锅说辞,与秦易铮三分像的深邃眉目拧起来,“这么听我哥的话,怎么,你是他老婆?”
秋棠倏地眼放冷光,笔直地扎向秦晟。
秦晟震了震,他也自知冒犯过了头,以拳抵唇,讪笑两声,撂下一句你忙你忙,荡着腿出去了。
无糖咖啡在胃里激荡,胃酸上涌,秋棠粗略回想一番,她和秦易铮在一起五年,似乎从来没有谈论过有关结婚这种承诺性质的话题。
他不提,她当然没资格开口要。
秦易铮这个人,总是有些虚构。
张秘书敲门进来,向秋棠汇报广告拍摄的策划企案。见秋棠面色平静,他悄悄松了口气,汇报完了问她,“今天还是玫瑰马卡龙吗?”
“今天不用帮我点,”秋棠按在键盘上的手指微顿,“我有事出去一趟。”
“您是去......”
“很快回来。”
张秘书识趣不再多问,放下文件走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秋棠静默片刻,翻开刚才的会议记录,那支钢笔被她捏在手心,来回摩挲着。
第 3 章
广告部副导演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秋总,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部门?”
秋棠挂职总裁特助,实际位同副总,公司里任谁见了她都毕恭毕敬,嘴甜的叫声秋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她回以惯常的礼貌微笑,“过来看看。广告拍得怎么样?”
“还没开始,叶小姐晚了一些,现在还在里面化妆。”
正说着,叶蔓庭从后台化妆间里出来了,头发耳饰口红,旁边围了一堆人在打理微调,后面跟着两个托裙摆的助理。
她被簇拥着走进棚里,和旁边的经纪人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很开心,而当手里的奶茶和点心被拿走时,脸又立刻耷下来,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
叶蔓庭一出来,闲散的片场登时变得紧绷繁忙。秋棠看出副导演的局促,“您忙,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
副导演应声,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去了。
秋棠找了个角落,远远地看着。
镜片很好地削弱了她那双眼睛的存在感,加之现场有这么个粉光脂艳的大明星,片场少有人注意到她,她亦乐得清闲。
叶蔓庭私底下破脾气一堆,工作起来还算敬业,配合摄影师作出各种神态动作,几十万的高定,裙摆被她捏在手里荡秋千一样甩来甩去。
抛开别的不谈,叶蔓庭的外形确乎符合这款游戏主题的人设,黑长直,脸蛋莹莹一圈白,像雪夜的月亮,很多男人会喜欢她的纯,女人觉得她仙。
总归是清新脱俗的一张初恋脸,很适合装载一些理想的青春梦境。
果不其然,导演也与秋棠的想法同步,耐心而殷勤地与棚里地叶蔓庭商量,“咱们把目光拉远一点,同时眼睛睁大,嘴巴无意识张开一点点......对,就是这种初恋心动,让人一见钟情的感觉......”
倒不是说叶蔓庭的演技或者领悟力真的有多好。秋棠当然识货,有些东西与生俱来,她反复练习上千遍的姿态神情,于叶蔓庭而言或许只需动用十分之一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眼里便有光泻出来,二十六岁看起来像十六岁。叶蔓庭清纯人设从出道维持到现在仍未坍塌,大半要归功于那双娱乐圈公认的“小鹿眼”。
眼皮净白,瞳孔盈沛,眼尾圆润。撒娇卖嗲时都不用怎么费力,嘴巴略微一嘟,招人的软乎劲儿就出来了。
但这对秋棠很难。
她始终做不到轻松自如地在人前卖萌迎合,很多时候她会装乖,但从不示弱。
她接受不了任何人用打量一件商品的眼神打量她,尽管刚才她就是这么看叶蔓庭的。
加了全糖的奶茶喝不出一丝甜味,秋棠觉得来这一趟无甚意思,把杯子扔进垃圾桶,悄然起身离去。
走的时候顺便去了趟洗手间,见缝插针地在手机上回复工作消息,旁边几个比她晚进来的都开门出去了,聚在洗手池边摸鱼聊八卦。
“......真的是前任现任修罗场吧,好刺激!”
“刺激个鬼啊,隔得十万八千里,撕都撕不起来,我白期待半天。”
“怎么撕,替身撕正主?嘁,心里没点数。”
“先不说这个,秦叶两家门当户对,分手了也是多年的朋友,还能合作拍广告。
秋棠......哎,本来也算个大小姐,悠闲的金丝雀不当,学什么麻雀登枝儿,将来哪天摔了,连翻身的筹码都没有。”
旁边几人听出一点弦外之音,“嚯,秋助理原先什么来头啊?”
“就,你们知道锦城秋家吗?好吧,不是什么大家,跟秦家叶家这种肯定没法比,但也算还可以啦!”声音逐渐压低,“我也是听说,她妈其实是......”
“砰——!”
最里面一道隔间门打开,几乎以蛮力的程度被拍在墙板上,击出的巨大声波以那扇门为震源,余震像一个接一个的巴掌,甩在洗手池前那几个人的身上。
秋棠从隔间出来,与那几人对上视线,她看见她们瞬间惊呆的脸。
刚才最后一个说话的人腿软得快要站不住,“秋,秋助理......”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叩响像一把凌迟的利刃。她一步一步走过去,那几人自发地让开中间洗手的位置,脸比脖子又白出一个色号,妆容变得很滑稽。
秋棠挤了洗手液,在手心揉出一圈泡沫,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眼皮撩起来一点,“你听谁说?”
“......”
她转身,目光审视,眼神在这几个人胸前的工作牌上一一扫过,“不说话,是吗?”
“副导,我是听副导说的!”她脸色惊惶,咽着口水,“副导没告诉很多人,其实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秋棠往暖风机下伸手,将她下半句话挡在轰鸣震耳的鼓风声中。
一边爆料一边替人遮掩,着急把自己摘出去,就算怕得罪人也不是这么个洗法。
入职一年就这水平,广告部前景堪忧。
秋棠慢慢收回手,室内重新恢复死寂般的安静。
她心生厌烦,面色无波,“我这人爱记仇,你们最好祈求上天保佑,以后不要分到我手下做事。”
她嘴角微勾,笑意森冷,“现在,出去。”
向来温柔可人的秋助理陡然变脸,那几人显然被骇到,哆哆嗦嗦跑了,看背影似乎有那么点连滚带爬的意思。
秋棠在灯下摊开双手,十指白嫩修长,瘦而有力。因为常年握笔的缘故,虎口和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一层细细的茧。
暖烘机很鸡肋,两手还挂着水珠,她抽了一张纸把手摁干,顺便摘下眼镜,擦了擦有些起雾的镜片,罕见地在工作时间里发了会儿呆。
替身。
刚才听见的词又撞回心里。
秋棠慢慢抬头,望向镜中。
头顶灯光漫漫扬扬,没了镜片的阻挡,齐齐照进她墨黑莹透的瞳孔里,平白抛了一层光,像盛了两盏清澈湖水,一点点细微的表情都能牵起波纹。
曾经有人告诉她,你的眼睛这样美,荣华富贵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秋棠原本并不近视,为避免收到过多不必要的目光,工作场合她都会戴上眼镜。她知道自己长得好,更知道如何发扬或隐藏这份美貌。
但只要与秦易铮扯上关系就不可能低调。
她在他身边待了五年,从未有任何一版流言像这版一样狗血淋漓,平白被安上一个替身的标签;从未有任何一天像今天一样令人难堪,家事被揪出来供人传阅取乐。
她很客观地对着镜子端详比拟一番,找不出任何自己与叶蔓庭的相似之处。若非说有,她们的眼睛都很漂亮。
但也不像。
叶蔓庭具备一名好演员的资质,说笑就笑说哭就哭,那双小鹿眼随时可以掉下泪来,观众喜欢她并非没有道理。
秋棠生得一双湿润多情的桃花眼,却不会哭。
只有当某些时候,过于激烈的快|感堆积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她软红的眼尾会洇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但那也不能换来秦易铮在床上的半点怜惜。
她做不到像秦易铮一样公私分明,有时贴耳密语交颈厮磨,她会煞风景地说起工作,这对已经全然投入的对方来说,显然不够尊重。
但秦易铮从未因此生气,他会配合她的跑题,一语指出问题所在,三两句话醍醐灌顶,然后用一个深吻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旖旎的当下。
他看起来大度翩然,那些斤斤计较都报复在了接下来的一场火热欢好中。
秋棠很想知道,秦易铮选叶蔓庭当代言人,究竟是公是私。
她重新戴上眼镜,把护手霜放回包里,转身离开。
在广告部浪费的两小时多少影响到秋棠今天的工作,秦易铮打电话叫她吃饭时她还在加班。
他出差半个月,小别胜新婚,一早就在奥尔町餐厅订了烛光晚餐,谁料秋棠临时有应酬,没法过来。
“嗯,昨天和方总约好了今晚吃饭。”秋棠坐在办公室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无糖美式,苦得皱眉,“改天吧。”
电话那头的秦易铮也微微皱眉,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还是理解她的工作,“好。少喝点酒,什么时候结束?我安排司机接你。”
“不用了,餐厅就在紫金苑附近,我吃完饭直接回去。”
秋棠有自己的房子,她说的回去是指回她自己那里。
秦易铮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但秋棠的确是个不爱麻烦的人,工作起来冷冰冰得像个机器人。
“你这小工作狂。”他无奈地笑,“好吧,明天见,亲爱的。”
秋棠握着杯子的手抖了抖,“......明天见。”
电话没挂,听筒里秦易铮的呼吸低沉从容。
秋棠看着洒落在裤子上的咖啡渍,动了动嘴唇,“......亲爱的。”
秦易铮愉悦地低笑起来,他嗓子里可能藏着一架大提琴,说话时音色像镀了一层光,这一笑尤甚。
隔着电话,凭空秦易铮也能想象出他的阿朝此时红脸咬唇的娇嗔柔态,心底软成一片,不再故意逗她,互道晚安后结束通话。
放下手机,秋棠的耳朵还烧着,口干舌燥,端起咖啡一口气喝光。
这一通电话打得她味觉失灵,半点苦也尝不出来。
秋棠不来,烛光晚餐没有任何意义。秦易铮付完违约金,不等服务员将鲜花烛台撤走,就径直迈步离开。
出了包厢听见有人喊他,秦易铮循声望去,眯了眯眼,“方总?”
方尔华上前,客气寒暄,“这么巧,秦总也来奥尔町?”
秦易铮笑容微妙,反却将他的话又重复一遍,“这么巧,方总也来奥尔町?”
方尔华一愣,又听秦易铮问,“一个人?”
“哈,不是,”他转手指了指中央转台后面的主题包厢,“我女儿今天生日,我们一家三口出来庆祝一下。”
那边包厢门拧开一道口子,一个穿着公主裙,头戴小皇冠的小女孩探脸出来,眼睛滴溜一圈,撅嘴朝这边喊,“爸爸,你怎么这么慢?”
方尔华无奈失笑,秦易铮勾起嘴角与他告辞,“那就先不打扰了,祝方总千金生日快乐。”
他脚步如风,从餐厅下达车库,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门关上时发出沉重声响,天花板悬挂的指示牌轻轻晃了晃。
秦易铮握着方向盘,修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向后靠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后视镜里映出他优雅迷人的脸部线条,轮廓深邃,下颌紧绷。
秋棠骗他。
为什么?
第 4 章
深夜十点,秋棠结束工作,准备关机回家,电脑屏幕右下方忽然亮起,提示收到一封新邮件。
她还以为是什么工作邮件,把附件下载下来打开后,文件夹里只有一段视频。
捏着鼠标的手腕微滞,她点击播放。
宴会大厅灯火通明,红毯两边鲜花簇拥,白百合和粉玫瑰衬出一张芙蓉脸,叶蔓庭落座于众人之中,在朋友家人的歌声里幸福地闭上眼睛。
秦易铮紧贴着她,生日蛋糕的烛火晕开一道暖黄色光圈,映在他们微微侧着靠近的脸上,一个笑意盈盈,一个眉目温柔,周围的每一声祝福都真心实意,肺腑欣慰。
叶蔓庭的十八岁,花团锦簇良人在侧,不会想到同样是十八岁,有人灰败惨淡,在一摊烂泥里挣扎求生。
她那样圆满,对别人而言是救命的爱情在她那里不过是锦面添缀的花朵。
视频画面过于和美,电脑屏幕发出的冷调荧光都添了几分暖意。
秋棠端着一杯冷掉的无糖美式,一口一口慢慢喝。
视频不长,三分钟出头,播放结束后屏幕黑下去,映出秋棠神色淡淡的脸。
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关掉电脑,伸了个懒腰,拎起包准备回家。
紫金苑地处二环黄金圈,周边繁华,采光良好,江景大平层。
并且离公司很近,这是让秋棠多方考虑后最终决定买下的原因。
十九岁到现在,似乎她这五年来整个世界都是围着易升在转,以秦易铮为中心,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自我绑架。
秋棠一年到头大多数时候住在秦易铮那里,她不常回紫金苑,但请了人定时打扫。
阳台上种着绿植,餐桌上的鲜花每周一换,沙发和墙纸的颜色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是一个家。
洗完澡把衣服塞进洗衣机,按完一遍程序,秋棠回到卧室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不大不小,低低地嗡鸣,吹头发的时候很适合脑袋放空,什么也不去想,只需要一遍遍地重复机械动作,度过一段轻松空白的时间。
头发吹干,她把吹风机放回抽屉,天花板的灯忽然快速闪烁起来,明明灭灭几番挣扎,灯管乍然一亮,最后还是灭了。
黑暗从四面八方的角落灌进来。
秋棠的手抖了抖,背脊僵直,地板冰凉,她坐着没起身,腿有些发软。
她以为自己已经克服怕黑的毛病,但还是猝不及防,情绪先大脑一步,本能地惯性恐惧。
黑暗像一个巨大的容器,里面装着的记忆斑驳老旧,旧得像上辈子,此时又晃回眼前,淋漓鲜血依旧崭新。
秋棠看见那个童年时因为不听话而被关进小黑屋的自己,哭喊挣扎几次后很快变得乖顺,因为母亲喜欢听话的孩子。
她从小就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包括学会如何做一个乖小孩,如何优雅应对每一次吃人的场合。
秋棠掐着大腿,利用痛觉强迫自己清醒镇定。
手掌挨着地面,她一点一点挪到落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繁华灯火照进来,她一颗心终于落回地面。
梯子放在阳台积了一层灰,秋棠拿抹布仔细擦拭一遍,换回室内的拖鞋,把梯子搬进卧室。
切断电源,她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光源对准天花板。
张开梯子前后晃了晃,确定支撑稳固后,她脱掉拖鞋,拎着工具箱和备用灯管一步一步踩上去。
国外上学时租的是最便宜的房子,免费的就是最贵的这个道理全世界都通用,家具坏了想修,秋棠被高昂的人工修理费吓得两眼一黑,奔到市场买工具,从此水管漏了灯泡坏了,通通自己上手。
拆灯罩时有灰落下来,秋棠眯着眼睛咳嗽几声,把灯罩放在梯子最顶层。她戴上绝缘手套,把坏旧灯管拆下来换上新的,动作熟练。
刚把灯罩装回去,拉上电闸,手机又响起来。
一串陌生号码,大半夜的锲而不舍地响了七八声。
秋棠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摘了手套,按下通话录音后开口,“你好,哪位?”
那边沉默。
在秋棠准备挂断的前一秒,对方似有所感地终于开口,一个女人,声音柔婉,带着几分醉意的哽咽,“阿朝,是我。”
秋棠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就认出了对方是谁,脸上血色褪至苍白,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抖。
她当然知道是她。姜品浓,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又差点把她拖进地狱里的人。
那边姜品浓叹息一声,“八年了,你就不想回家看看妈妈吗?”
“不想。”秋棠扶着沙发缓缓坐下,颤抖的手指抓紧坐垫,“我没有妈妈。”
姜品浓的声音被扼住,很轻地难以置信,“你不认我?”
秋棠嘲讽勾唇,“大半夜打骚扰长途就是为了说这种废话?”
“你......”姜品浓重重喘了几喘,音调陡然凄厉,“我拼死生下你,把你从乡下接进秋家,花了十一年的心血培养你,我竭尽所能地对你好,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从小控制我,计划把我送上老男人的床,这就是你竭尽所能的好?”
秋棠微微笑起来,“我是个没有继承权的女孩,真遗憾,但这不是我的错。你以前但凡少流一次产,也不至于只有我这一个孩子。”
她太知道如何刺中一朵菟丝花的痛点,姜品浓恨极,又悔极,“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把你扔在乡下,劣了你的根!呵,我还以为你终于懂事了,原来一直在披着羊皮骗我!”
秋棠仰头看着天花板,新换的灯璀璨闪亮,照得她眼球干涩,“所以呢,你又想派人把我抓回去打一顿再关起来?关上一天一夜,给颗糖我就乖乖叫妈妈?”
姜品浓沉默片刻,“我听说你和秦家少爷在一起,秦家那样的世家,若是没有秋家给你撑腰,嫁进去很难,更不用说他还有个门当户对的前女友。”
好一番威逼利诱,秋棠反倒淡定下来,冷冷一嗤,“姜品浓,我管不了你恶臭的脑子,但你应当懂得收敛,不要过问插手我的事。”
她声线阴冷:“一旦被我发现,我敢保证,你偷人的证据第二天就会出现在秋涵笙的办公桌上。”
姜品浓:“你......”
她抬起长腿摆上茶几,对着光舒展手指,“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
姜品浓终于哀切起来,细细地哭,“阿朝,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又养了个小的,闹上门来要分家产......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阿朝,你如今傍上秦少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你......”
秋棠厌恶欲呕,直接挂断电话,号码拉黑,将她的哭声隔绝在千里之外。
印象里姜品浓总是在哭。每次小三上门撒泼她就哭,打完女儿她也哭,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十足,仿佛她才是那些棍棒的承受者。
她哭起来的确漂亮,昆山玉碎,弱质楚楚,恰到好处的风情。
美貌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财富,她经常对秋棠说,阿朝,你一定要比我更争气。
姜品浓年轻时,大把的男人因为她的哭而心生怜惜意乱情迷,而待她年华老去,她的哭声就变成了空荡荡的塑料袋,被风吹得皱巴巴一片,最终扫进垃圾桶。
秋棠遗传了父母的优秀基因,出落得更加动人。
她对自己的外表有轻度嫌恶,十岁以后再没哭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看到电视里的女人因为爱情而流泪都会感到恶心。
光束堆积在她的发顶,灯光划破黑暗的一刻,积攒的情绪也被豁开一道口子。
秋棠执起换下来的旧灯管,扬手狠狠掷在地上。
瓷砖地板爆发出短促高亢的声响,完整的灯管跌成满地碎片,惨白的光晕里映出一张坏掉的脸。
秋棠乖顺温柔的面具被灯管碎片割开,瞳孔缩放,眼里的愤怒鲜活溢出。该死的黑暗,该死的冬天,她受够了。
肚里空空,但是没有任何食欲,她现在只想喝酒。
秋棠的酒量基本在频繁的饭局上交代干净了,平时不爱喝酒,打开家里的酒柜只剩一瓶存货。
她连高脚杯也没拿,拔了酒塞直接对着嘴灌。瓶内液面咕涌着下落,一部分红色酒液从嘴里爬出来,顺着皙白颈线起伏,近乎自戕的诡艳。
酒精入腹,灼烧的快|感在血液中翻腾涌动。
酒瓶细长,在地上摔出发酵三十年的厚重醇香。酒气在室内弥漫,越来越浓,令秋棠几近眩晕,餐桌上的花瓶映出她酡红的脸。
喝醉了酒失去理智发疯的秋棠,和姜品浓多像啊。
她狠狠拔起桌布一边,餐具,水杯,茶叶罐,还有插着一束新鲜百合的花瓶通通掀倒在地。
噼里啪啦,全部坠落,全部破碎。
秋棠慢慢坐下,躺倒,满地碎片在她身下铺陈展开,像终年不化的冰块。
去他妈的。
第 5 章
秋棠紧赶慢赶,上班还是迟到了。
秋助理入职以来第一次上班迟到,还落了单,破天荒的事。
秋棠从公司大堂走上顶楼,没理会一路上周围有意无意打量的目光,出了电梯直奔办公室,她今天本来约了客户见面。
方尔华坐在办公室外间,张秘书刚给他续上第三杯茶,见到秋棠宛如见到救星,当即松了一口气,“您可总算来了!”再不来他就要跑路了!
秋棠两顿没吃,又喝了夜酒,腹部隐痛,脑袋一阵一阵地疼。
她让张秘书去买早餐回来,悄悄吃了两粒胃药,挂上客气的笑容步出会谈室,“真是抱歉,让方总久等。”
方尔华笑笑,“好饭不怕晚,签完合同的我就是闲人一个,倒是秋助理看起来脸色憔悴,怎么,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秋棠笑笑,“在家能有什么事,劳烦方总关心。”
“唔,是么。”方尔华目光转了转,状似无意地,“我昨晚倒是在奥尔町遇见秦总,他订了一间情侣包厢......唔,原来秋助理没有一起?”
秋棠笑容一僵:“......”
方尔华心下了然,自动脑补出一场深夜狗血戏码,看她的眼神多少带了些真情实感的怜悯,“我听说叶蔓庭一支广告的代言费五千万起步,人家在镜头前站两天就挣了你好几年的工资,值么?”
秋棠配合他装模作样地叹气,“是啊,早知道当明星这么挣钱,当初我就该考北影去。”
油盐不进,方尔华算是看出来了,劝不动,挖不走。没法子,他无奈一笑,潦草结束寒暄,和秋棠谈起公事。
和方氏合作的IP计划拍摄一部电影,青春校园题材。
其实近年来这种类型的影视作品隐隐有烂大街的趋势,成本低过审快,演员片酬和制作费用几乎八二开,其中二成还得挖去大半用在宣传营销上,服化道全靠剩下那点蚊子肉撑起来,效果可想而知。
IP风潮刚起来那阵子恰好赶上流量经济盛行,遍地是黄金,这话用来形容当时的影视市场一点不夸张。
而后饭圈分散各自为营,每家粉丝壁垒分明,再难出现前几年那种一呼百应的国民级流量。
基本盘收缩,观众审美疲软,收视率这张牌传来传去,最终还是落回编剧手里。
秦易铮三十不到,老狐狸手段已现出端倪,一边跟风拍流量片抢占市场,一边砸重金搭起一个制作团队,买断国内好几个顶级的编剧档期,如今流量鲜肉号召力下降,易升依旧拿得出大热的作品。
剧本和团队没什么需要讨论的,秋棠每次和合作方争论最多的还是选角,双方都想往电影里塞自己的人,彼此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还要装得一派和气客观大方,无处不为对方着想。
秋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了的,话术转圜不动声色,等方尔华觉出一丝不对来,白纸黑字已经一锤定音。
至关重要的角色番位被易升掳去大半,留给方氏的几个角色戏份怎么看怎么寒碜,秋棠就和他讲道理,什么鲜花还需绿叶衬,圆满幸福的主角哪有求而不得的痴情配角让人印象深刻,一张嘴颠倒黑白,便宜占得理直气壮。
行呗,当初多讹了她两个点的利,现在差点丢了本,方尔华悔不当初,谝又挑不出刺,半调侃半发泄地,“你们女人可真够记仇的。”
秋棠气定神闲,为他沏上一杯新茶。
方尔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么说来,秋助理心里已经有主角人选了?”
“那倒没有,”秋棠这回说了实话,“选角要评估现有市场和未来潜力,演员有无违法乱纪被封杀的可能,一切考虑清楚后才能做定论。”
方尔华再不服也不得不承认易升挑人的眼光,其实道理大家都懂,可在这个看人下菜碟的市场,不光投资方挑,演员一个个也挑得很。
有些事情由易升出面可以简化很多,有这么一片现成的树荫,还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方尔华不知憋屈还是痛快,满腹纠结地走了,秋棠送他出了公司大楼,回到办公室,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
张秘书立在一边,“秋助理,秦总刚才找您。”
秋棠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拆筷子的手顿了顿,“嗯,等会儿就过去。”
得知秦易铮在找她,秋棠反倒慢条斯理起来,一杯牛奶小口小口喝了半天,又进洗手间磨蹭了一会儿,步履轻缓地过去了。
秋棠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总裁办公室的人,今天却故意敲了两声门。
秦易铮让人进来,看见是她,眼神有些微妙的奇怪,脸色微沉,“今天怎么迟到了?”
秋棠笑笑,“早上睡过头了,没听到闹钟。”
她转身,在秦易铮开口说下一句话之前按下咖啡机的开关。
咖啡豆高速研磨的机器声将人声盖住,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端着刚磨好的咖啡走过去,轻轻放到秦易铮面前,“新电影的男女主选角由我们公司负责,易铮,你觉得哪个演员比较好?”
秦易铮没去拿那杯咖啡,反倒抓过她的手,包进掌心正反摩挲着,“原则不变,你先拟定几个人选,到时候我们一起商量决定。”
秋棠在他手心轻挠,“我看叶蔓庭就挺适合演女主角的,你觉得呢?”
秦易铮眯了眯眼睛,伸手端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眉头微皱,“好酸。”
“嗯?”
“阿朝背着我偷偷放醋了?”
“没有。”
“没有?”秦易铮揽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把杯子送过去,“你自己尝尝有没有。”
秋棠哪里肯喝,她选了酸度最高的咖啡豆,一点糖都没有放,煮出来的咖啡口味堪比中药。而秦易铮报复心更甚,她被摁头喝了一口,呛了好半天,“咳咳咳,你唔......”
秦易铮放下杯子,像抱起一只猫一样,捏着她的后颈逼她亲吻,咖啡的苦涩在唇舌交缠间渐渐回甘。
秋棠很快被吻得乏力,额角沁出细密晶莹的汗雾,眼睫颤抖如蝶,鼻翼翕合,双手绵软,外强中干地抵在秦易铮的胸前。
秦易铮粗热的吻渐渐轻柔起来,他摘了她的眼镜,从眉弓亲到眼尾,高挺鼻梁贴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条,声音低哑,“脸色不太好,昨晚去哪了?”
“一直在家啊,”秋棠眨了眨眼,“喝多了茶,有点失眠。”
秦易铮微笑着与她对视,阳光照进他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似乎带着一种审视,判断秋棠这句话真实与否。
秋棠心脏狂跳,时至今日,她与这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对峙起来仍显得吃力。
“和叶蔓庭的广告代言是普通的商务合作,”秦易铮却突然话锋一转,“我只签了个字,剩下的不都是你在负责么?”轻笑一声,“还不开心?”
秋棠也笑,从他腿上下来,将衣服抻平整,戴好眼镜,“我还积着几份文件没处理,先回去了。”
秦易铮握着她的手还没松,“今晚回家?”
用的征求意见的疑问句,语气却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霸道十足。
秋棠暗自撇嘴,轻轻应了一声,“嗯。”
出去时和秦晟打了个照面。
见到秋棠,他散漫的眼神亮了亮。
虽说秦晟长得人高马大,可总裁办公室外间大门足有一丈余宽,他就是喝醉了酒也不至于瞎成这样,几步蛇形走位撞过去,秋棠肩头一震,踉跄几步扶着门勉强站稳。
秦晟一脸得逞地笑,碰完瓷开始倒打一耙:“不是吧秋助理,这你也能撞我身上?”
秋棠缓缓松开扶着门的手,站得笔直。
他下巴上抬,点了点地上散落的文件,颐指气使,“你撞掉的,你得给我捡起来。”
秦晟比秦易铮矮了几公分,却也比秋棠高出快一个头,仗着这里是外面,里间的秦易铮看不到,放肆地又逼近几步,“你捡不捡?”
“......”
秋棠刚泛起的那点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那份新项目计划书刚好躺在她鞋尖面前。
初期投入五个亿,预计利润翻倍,经纪部门未来可期,有望赶超影视部门。
一瞬间秋棠脑袋里闪过很多句话很多张面孔,
一朝天子数朝臣,广告部的洗手间,叶蔓庭的十八岁。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咖啡好酸,只是普通商业合作。
她神色发怔,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更加悴沉,漂亮的眼睛也黯下去。
秦晟慌了,“啧”地一声在她面前蹲下来,非常苦恼,“我捡我捡,行了吧?你这人玻璃做的,真小气。”
秋棠弯下腰,把那份计划书捡起来,标题到正文看完一遍,还给秦晟,转身离开。
秦晟在身后叫她,“喂,你生气了?”
秋棠脚步微顿,没说话也没回头,走了。
第 6 章
书房装修中式现代,配色黑白清冷,陈设简约透着低奢,整面墙的藏书架前端坐一人,轻而脆的键盘敲击声错落有致。
秋棠伸了个懒腰,抬手捏了捏酸痛到僵硬的脖子,眼睛仍一瞬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电影改编命名《桃枝》,定档在明年暑期,时间非常紧迫,剧本加工和电影选角色同时进行,工作团队发来的邮件塞了满满一邮箱。
恰逢年底,各种财务报表总结堆积如山,偏偏秋棠有强迫症,但凡归她管的,芝麻大点的事也要亲自过目。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做梦都在抖算盘。
所谓的市场调研基本等于大海捞鱼,单就演员这一环,胖的瘦的细的长的全拢上来了,说好听点是不能漏掉一颗沧海遗珠,戳穿了讲就是下面那些负责分管的夹带私货。
秋棠无从过问,也无意细究其中关窍,潜规则之所以称为潜规则,不就是因为它不上台面么。纠结这些利益关系没有意义,弄不好反而惹一身腥。
秋棠又不瞎,她的衡量标准一直摆在明面上,有远见的演员都知道该把劲儿使在哪。
筛选之前定下方向,流量小花的女主,搭一个年纪相仿的新人男主。
青春电影的受众基本是年纪比较轻的女生,她们大多已经有自己喜欢的明星,也有讨厌的对家。
粉圈生态微妙,众口难调,偶尔一同出席某个活动双方粉丝都能打起来,像这种恋爱题材的一整部电影,无论爱豆和谁搭档都势必引起摩擦。
小闹一阵还好,一旦掀起腥风血雨往往很难收场,所以流量搭新人,并且新人最好是男主,稳固基本盘的同时还能吸一波新粉,这是秋棠的考量。
她把文件报表全部批注好,用邮件原路发送回复,自己也留有存档备份。
秋棠向后仰靠在真皮椅上,对着深夜十一点的时钟复盘今天的工作。
一杯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从身后递过来,轻轻放在秋棠面前的桌子上。
她回头,对上秦易铮深邃的眼。
秦易铮俯身,从背后自然地环上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侧颈,“秋助理,可以下班了?”
他身上有种刚沐浴完的清新暖香,秋棠嗅觉沉醉,僵硬的身子软下来,喟叹一声,“是啊,刚把角色名单过完一遍。”
她又撑起手臂往前坐,移动鼠标,把初筛的名单调出来给秦易铮过目。二十几张演员简历排列组合成头像栏的样式,她依着刚才阅读一遍的记忆,挨个介绍下来,问秦易铮,“你觉得呢?”
他们在长期的朝夕相处中形成了十足的默契,秦易铮的思路和她大致同步,女演员这边按照秋棠的意思进行,男演员先不着急。
“经纪部门负责的选秀节目已经开播,周期不到两个月,正好和开机时间差不多。”秦易铮从公司未来发展作考虑,比她想得更远一步,计划趁选秀的风刚挂起来,顺应潮流推一些新人。
影视寒潮,演员青黄不接,而群众审美日益多元化,时代压力容易催生个人英雄主义,因此近年来,国内选秀的风潮在沉寂近十年后重新崛起,热度甚至隐隐有赶超二十一世纪初的趋势,只是不再像当年一样草根,观众看个乐呵,艺人野蛮生长。
精细化工业逐渐渗透到社会方方面面,包括娱乐圈。
信息泛滥到廉价的时代,观众疲于发掘,更期待送上门的甜点。
现如今几乎每一个推送到屏幕前的娱乐热点背后都有一整套包装,很难定论这样是好是坏,但生产消费相互影响,厨师总得迎合大众口味。
镜头里是人美歌甜的少年,舞台后是各方资本的角逐。资本造星听着似乎有些贬义,实则与十几年前文艺圈盛行的时候,那些名导带出来的“X女郎”相比其实换汤不换药。
后来文艺圈式微,资本控场,只是有些外行富豪们比较眼瞎些,招来的骂声也多些。
很多老牌演员签约要价太高,难控制,不如自家公司培养的艺人好沟通。偶像出身虽然低些,但最容易吸粉,从学院派里挑,以后转型演员,总能一步步爬上去。
秦易铮的意思是试水,“《桃枝》受众广泛,校园题材最好捧新人,即使失败了,总归是个低成本的流量片,风险可控。”
他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秋棠压下心中不虞,谁让他是老板呢。面上只略一挑眉,半真半假地嗔怪:“拿我的资源捧你的人?”
秦易铮失笑,“什么你的我的?这样计较,越来越像个小孩了。”
他覆上她的手,握住鼠标轻点关机,当真像抱小孩一样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托着后脑勺亲。
湿热缠绵的长吻,清爽的牙膏味在唇齿间晕开,秋棠双脚离地,被吻到缺氧晕眩,呼吸变得滚烫,被热气蒸出白雾的眼镜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书房的灯关了,卧室只开一盏床头夜灯,堪堪照亮半边莹白身躯,另外半边藏在阴影里。脸也白,数朵晕红沾上两腮,绛皓驳色,湿红吻痕从莹晰锁骨烫到灯光照不见的阴影深处。
秋棠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任由自己软成一滩陷进床单的泥,放空的大脑白光频闪,秦易铮和她说话都没听见。
秦易铮低头狠狠叼住她的嘴,把她出窍的灵魂拉回来,“这是什么?”
他捏着她的手腕,她洗澡前摘了镯子,之前的烫伤便无处遁形。伤痕随着时间逐渐加深,像光秃秃树干上长出的一块清冷暗苔。
秋棠撑起眼皮,散漫地笑,“之前不小心烫伤了。”
秦易铮皱眉,抱着她坐起来,在灯下仔细地看,“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的?”
“好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吧......我也忘了。”
“这都能忘。”秦易铮看出她的敷衍,捏了捏她的脸,“最近怎么了?总感觉心不在焉的。”
秋棠脑袋慢慢伏低,枕在他肩头看他,脸上笑着。
秦易铮明白她心里吃味,难得生出几分闲情去哄,“新部门自然热闹些,要是听到了什么闲话,不用放在心上,影视才是易升的根基。”
秋棠听了觉得确实。秦易铮大权在握九五之尊,谁敢在他面前造谣内涵?
漂亮恭维听得多了,偶尔一两句闲话漏进他耳朵里,多半只觉得新鲜好笑,笑完就算了,并不在意,毕竟在所有流言蜚语中,他永远是被讨好的一方,再恶毒的非议也对他留有足够的尊重。
即使每晚同床,他也无法体会枕边人的真实处境。
总之,秦总开了金口,秋助理哪里还敢拿乔,她双手环上他脖子,笑着吻上去,“好了好了,我错了,是我多想。”
她主动献吻,秦易铮自然笑纳,将人重新摁倒。
里里外外滚过一遭,被子都掉下床去。秋棠陷入天旋地转的眩晕,汹涌海浪倒灌进身体,连灵魂都要被撞成碎沫,秦易铮捻起她鬓角一缕汗湿的发,“后天放假,咱们去伯里岛。”
秋棠眼睛半闭着,嘴唇还在小幅度哆嗦,“怎么突然放假?”后天是工作日,最繁忙的周五。
秦易铮动作缓下来,“你说呢?”
后天......后天组内开周会,要和导演沟通选角和预算的事,游戏广告的成片也该交了......
还有,
后天是她的生日。
秋棠渐渐扬起一个笑,“啊,想起来了。”
秦易铮看着秋棠恍惚的神情,忽然有些憋闷的乏力。他主动提出带她出去玩,秋棠回以微笑,仿佛他们之间在进行某种毫无心灵沟通的等物交换。
这段时间秋棠好像变了一点,明明仍是笑着的,乖巧地窝在他怀里,却像一团抓不住的虚无,总觉得中间隔了一层什么。
秦易铮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关了灯,拉上被子,他将人圈紧了些,声线冷硬,命令式的祈使句,“我让秘书订了机票,明晚的航班,你把安排的日程往后推。”
秋棠往他怀里缩了缩,在黑暗中汲取某些停留体表的温暖,就像沙漠里的仙人掌吸收仅有的一点养分,妥协:“好好好,你早说嘛。”
第 7 章
“小组会议改为线上,和客户的见面推迟到下周一......”秋棠沉思片刻,闭了闭眼,“下周二吧。”
张秘书还是有点无措地站在那里。秋棠突然说有事要离开几天,就像万里晴空突然下起雨,习惯了阳光的存在,冷不丁被雨水一浇,整个高层小组都手足无措起来。
秋棠睁眼,目光朝这边投过来,张秘书方才回神,低头迅速那些平板把她的工作交接记录下来。
“有事邮件联系我,我那边有五到六个小时的时差,电话不一定打得通,所有邮件会在一天之内回复。”
“好的。”
秋棠把能想到的事情交代一遍,“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呃有,您什么时候回来?”
秋棠略微沉吟,“少则两天,不超过五天。”
两天就够长了。张秘书叫苦不迭,秋助理是团队主心骨,大家都习惯了跟着秋助理的决策走,乍然将整个小组的人扔给他管,他心里完全没底。
“都是自己人,怎么会没底?”秋棠笑了笑,“你总该学会适应。”
适应什么?
张秘书有些迷茫,适应这样的高强度烧脑工作,还是适应秋助理的离开?
秋棠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恍然回神,“哎......嗯?”
“发什么愣,没睡醒啊?”秋棠有点好笑地,把刚整理好的清单给他,“本来明天要和《桃枝》的编导团队开会,我临时爽约,你参考我这个送些礼物过去。至于到时候该怎么送,说些什么场面话,你有数的吧?”
张秘书忙不迭点头,跟着秋助理耳濡目染两年多,学到的三成功夫足够客套住百分之九十的客户。
秋棠交接工作,张秘书低头记着备忘录,忽然一架纸飞机冲进办公室,不轻不重地撞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毫无防备,“啊”地一声,抬手捂住脑袋,莫名其妙地转身回头。
秋棠也怔了一下。
纸飞机掉在地上,她屈身捡起,看了看那歪掉的机头,眉心皱起,抬眼看向门外。
口哨掺着金属链条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秦晟从外面的走廊倚进来,看见那捂着脑袋的秘书,扑哧笑出声,“有够倒霉的啊兄弟,这都能让我扔中?”
秋棠把整理的资料一并给他,“你先回去吧。”
张秘书应了声好,扭头便走,经过门口的二世祖时溜得飞快。
秦晟斜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掉回头,对上秋棠冷淡的表情,心里那只猫爪子又开始挠,叫了声“秋助理”,尾音故意拖得老长,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纯黑键盘,葱白指尖灵巧跳跃,秋棠做完一栏报表,眼睛仍望着屏幕,“请问有事吗?”
秦晟笑了一声,两手插兜,闲庭信步过去,“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啊,公司你开的?”
公司当然是秦易铮开的,秦晟借着他哥的东风,成了那档选秀节目的香饽饽,导演疼粉丝爱,不是C位胜似C位,练习生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秋棠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没事请回。”
“嘁,”他好不容易从练习室溜出来,当然不肯走,“你这人,连我名字都不叫一声,你就是这么对待未来影帝的?”
他弯下腰面朝她,脖子上挂的那一大串链子叮零铛啷地响,一副诚心发问的样子,“你管我我哥叫什么,你也对他说请问吗?”
敲键盘的声音暂停,秋棠眯了眯眼睛。
秦晟也跟着弯起一双年轻狭长的眼。
她不语,伸手拿过一旁的座机,熟练按下一连串按键。
“......卧槽,”秦晟就是再眼瞎,也该认得那是总裁办公室电话号码,他眼疾手快地摁掉拨号,眉头拧起,“你怎么每次就知道找他,你是他的谁啊?”
话筒扣回去,秋棠接着拿出手机,直接通知节目组过来抓人。
秦晟特看不起她打小报告这种行为,偏又没办法,举手投降,“我走我走,你省点话费行吗?”
他烦躁地拨了拨前额刘海,走出几步又顿住,低声骂了句靠,回头看着秋棠,“有事。”
秋棠百忙之中拎出一个眼神:“请说。”
“之前在我哥办公室门口撞你那回,你生气没?”
秋棠放下手机,“不说是我撞的了?”
秦晟瞪着她:“我......”
秋棠:“上班时间你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秦晟深吸几口气,捏起桌角那只纸飞机,晃了一圈,停在她面前,眉梢挑起,“还有这个。”
说罢,人扬长而去,秋棠本想提醒他把门带上,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变成,“不用关门。”
办公室的门被“砰”得关上。
她无声勾了勾唇。
那只纸飞机躺在手边,歪了脑袋,看起来有些拉垮。
秋棠拿起来左右转了一圈,沿着折痕把它拆开,展平成一张纸,上面写——
“骚凹瑞”。
字丑得简直不像是和秦易铮从一个娘胎出来的。
秋棠半垂着眼,有些荒唐地笑了笑,随手将纸片搁在一边,视线重新转回电脑屏幕。
游戏广告的样片刚发过来,她仔细看完一遍,观感完全没有达到预期。
绝非秋棠挑刺,恰恰相反,她觉得叶蔓庭的表现颇为可圈可点,糟糕的是影片的后期制作,相当粗糙。
游戏背景是一个升级类仙侠世界,主要卖点在于IP本身宏大的世界观架构,和精美的原画界面,原作粉丝最期待的地方也在此。
易升的竞标已经打出去,这种完成度的广告一旦拿出去势必招来恶评,影响公司品牌声誉不说,若是触怒粉丝等于自砸饭碗,对项目团队和原作粉丝都是极大的辜负。
秋棠一帧一帧截图,圈出明显Bug,和修改意见一起整理成文档发给制作部,表示希望他们在五个工作日内返回重制版。
她尽量选择温和委婉的措辞,她对谁都客气,对谁都有礼,唯独对自己苛刻,她不允许自己在工作上出现一点点可以让人拿来指摘编排的纰漏。
秦易铮放权给她,却没给予相应地位,对绯闻也不曾有过解释,秋棠成为众矢之的几乎是必然。
但公司从未有人公开反对秋棠,因为她能赚钱,是易升的摇钱树,所有股东对她趋之若鹜,把她捧得很高,想让她赚更多的钱,也希望在下一棵摇钱树出现之前将她快点榨干扔掉。
秋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友好。
外面无数家公司开高价,搬出金山来挖易升的秋助理,她能坚持到现在,全凭秦易铮给的这口气吊着。
秋棠在最难的时候遇见了秦易铮。
其实回顾她二十四年的人生,算得上容易的日子并不多。
出生到五岁和外婆过,树上田里野大的,也没有名字,因为是早上出生,太阳刚升起来,所以叫阿朝。
村里人一样的粗布衣裳土墙房,一样被日头晒得黝黑,她除了比常人白些,大家草里土里一滚,并无什么不同,她也从未觉得日子苦过。
真正觉得日子难过起来,是在回到秋家以后。姜品浓多年苦心孤诣,挤掉大房稳坐正宫,希望美丽的女儿将这份荣耀一并继承,用琴棋书画打磨她,讲灰姑娘的故事诱饵她,试图将她洗脑成一朵菟丝花。
秋棠在十六岁那年被迫穿上大人的高跟鞋,坐在舞台中心的钢琴凳上,接受众目睽睽的打量,那是一场绑架。
还不知道物化是什么意思的年纪,她已经开始经历。
姜品浓空长一副知性皮囊,根本没读过几本书,偶然翻到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光看字觉得真美,迫不及待地撷下最后一字,为女儿加姓改名。
后来参透诗中意境,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更积极投着于为秋棠寻得恩客,最好是个老鳏夫,嫁过去生个儿子,然后等着继承大把遗产。
姜品浓被秋涵笙的拳头揍得痴癫,所有病态幻想都寄托在秋棠身上。
秋棠在五岁改名那年迎来第一次精神性死亡,十六岁生日那天,姜品浓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大宴宾客,邀请名单上都是有头有脸的富豪,悌怜女儿毕竟还小,也请了几位年轻些的世家大少爷。
话讲得很干脆:“上去了好好弹,练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知道了吗?”
秋棠当然知道,一曲弹毕,等着她的要么是某个密不透风的金丝笼,要么是不见天日的小黑屋,
总之,她活不过今晚。
秦易铮的出现纯属偶然,他那时刚毕业回国成立易升,创业初期,大大小小的业务都得亲自操劳。
在锦城谈项目时被生意伙伴拉去参加一场晚宴,去到之后倍感无聊,一群酸朽男人互相吹嘘时声音高亢,陡然间低下去,凑近了小声说着什么,顿时又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真的十六岁?姜品浓也舍得。”他听到有人这么说,笑声猥劣。
“这么漂亮的手,怪不得,弹得真好听,真完美。”那人嘶了一声,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一口,目光全瞟向台上。
秋棠的演奏和她的身体一样完美,像一片洁白的新雪,谁都想上去踩一脚。
但她不能喊痛,她是姜品浓拿捏在手心,花费十一年精雕细琢的玉,通透无暇,发出自我声音的一刻就是破碎的一刻。
秋棠知道自己易碎,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碎,她华丽昂贵的裙摆下,藏着一把刀。
刀刃磨得锋利,贴在腿上冰凉。她忍不住想象割开一个人的喉咙时的爽滑触感,是否像曲子高|潮旋律一样酣畅淋漓?
秋棠手指舒张,弹出一连串惊艳迭起的音符,台下的分贝果然低下去,仿佛当真被她扼住咽喉。
一曲终毕,鲜花掌声中,她的目光无声刮过每一张脸,虚伪的,贪婪的,透着荤腥的,毫不掩饰的丑陋,贵族酒庄空运的红酒也没让他们高贵起来。
杀人判几年?监狱里的警察会不会像姜品浓一样打她?
秋棠来不及细想,她已经磨刀霍霍。
直到她撞进一双温润深沉的眼。
秦易铮步出人群,一身卓然气度已是不凡,有眼尖的认出他是深城的秦家少爷,纷纷上赶着巴结。
姜品浓站着没动,她笑得像四十岁中了举的范进,厚重脂粉裹不住眼中得意,心想我女儿多优秀啊,竟然钓上了秦易铮。
秋棠浑浑噩噩,关于那晚后来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忘了她是如何被秦易铮带离会场,只记得对方温暖的掌心,和使劲仰头才能看清的深邃五官。
这一切都无关乎爱情。秦易铮什么也没问,也许是不忍心,或者是没兴趣。秋棠一天滴水未进,饿得发抖,但她的胃被裙子绑带勒成一束,进食艰难,秦易铮便给她买了一杯热奶茶。
“好好学习。”他对她说,“如果想出国留学,我认识几家不错的中介。”
姜品浓巴不得女儿早些卖个好价钱,绝不会让她上大学,如若要彻底摆脱秋家,出国是最优解。
十六岁的秋棠,身家性命都捏在姜品浓手里,梦想满满当当,现实空空荡荡。秦易铮短暂地出现又离开,留下一杯奶茶几张名片,已足够支撑她走完接下来所有计划。
他在晚宴上替秋棠解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就是这么一点滴水之恩,救了她的命,替她免去一场牢狱之灾。
年少的时候看一切都很轻薄,包括生死,有很多疯狂的想法,但从未想过疯狂的代价意味着什么。
人生的拐点往往存在于不经意间,经历过后方才恍然,我原来成为了这样的人,我差点成为那样的人。
秋棠偶尔会想,如果当年姜品浓没有把她带进秋家,她会怎么样?
如果那晚没有秦易铮的出现,她会怎么样?
如果后来没有和秦易铮在一起,她又会怎么样?
当现实受挫,回忆过去种种,发觉曾经的自己拥有无限可能时,那一瞬间是最难过的。
十九岁的秋棠觉得秦易铮太好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她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在国外与秦易铮重逢之后,她不得不承认世上有些事情的确命中注定。
二十四岁的秋棠,一腔热血蹉跎五载,性情和感情都被磨钝,没有办法再像当初那样用力地爱一个人,但秦易铮仍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束光,纵使细尘飞扬,毕竟有直击心底的暖意。
记忆蒙尘,过往变得模糊晦暗,此后唯一鲜亮的只有秦易铮。
爱与不爱都很难。
第 8 章
跨越赤道,飞机从北半球抵达南半球的伯里岛。
秦易铮包下了整个头等舱。舱内温暖宜人,只有他和秋棠,两人并排躺在角度适中的座椅上。
秋棠戴着眼罩在睡觉,空乘送来精致的飞机餐,秦易铮小声道谢。
伯里岛所在地区讲英语,空乘带着南半球夏天的热情,为两位乘客倒上香槟。
索性四下无人,空乘多聊了几句,问秦易铮,他旁边的是不是他妻子。
秦易铮晃了晃酒杯,温沉地笑,声音也染上香槟的醇厚,
“She’s my girl.”
飞机即将降落,秦易铮把秋棠哄醒。他摘了她的眼罩,看着这张玉白恬静的脸,横生一股逗弄的心,捏住了她的鼻子。
秋棠很快因缺氧而转醒,睁开眼睛,视线隔了一层水雾,惺忪又茫然地:“嗯?”
“睡了这么久,还没睡醒?”秦易铮忍不住又勾了勾她过长的睫毛,“要不要吃点东西?”
秋棠摇头,看起来昏昏沉沉的,“不吃了,刚睡醒没什么胃口。”
她饭不想吃,倒是把酒喝了。
秋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舌尖抵着上颚打圈。
“girl”。
这个词来回绕了好几转。
下了飞机,热浪袭来。司机提前预约好,已经等候在出口接他们去酒店。
从机场到酒店途径众多美景,他们坐在敞篷观光车上,经过一片海滩时差点被一群玩水枪的孩子们击中。
司机很健谈,同时充当起导游的角色,沿路介绍着伯里岛的风土人情。秦易铮神态轻松,手搭在窗沿,虽然对这儿不甚熟悉,但他天生具备与人打交道的本事,和司机的交谈很愉快。
湿暖晚风刮过海面,被运上陆地,又穿过他的指尖,吹在秋棠的脸颊。
她半闭着眼睛,在封闭空荡的机舱难以入睡,这会儿到了开阔热闹的公路海滩,失重感消失,倒真有了几分倦意。
商场上唇枪舌战明谋暗算,圆滑老道的背后是时刻紧绷的神经,撇开工作,秋棠私底下的表达欲几乎为零,她更喜欢倾听,比如此时海边纷杂喧闹的欢笑,身旁秦易铮优雅流畅的谈吐。
秦易铮说每一种外语的样子都很性感,秋棠闭着眼睛描绘,他换下国内厚重的冬季西装,入乡随俗,短袖长裤,两腿交叠,米白色休闲裤勾勒出修长流畅的腿部线条。
和司机聊天说英语,受他美国籍祖母的影响,带一点加州口音,加州人喜欢的夸张手势倒是没有,手腕自然搭在膝盖上,月光照得手指玉白骨节分明,偶尔轻叩几下,干净齐整的指甲透着健康的光泽。摘下平时的金劳力腕表,他看起来仍然很贵。
秋棠慢慢往秦易铮靠过去,脑袋枕在他的肩头。秦易铮正在向司机打听附近好吃的美食摊,自然地搂过秋棠的腰。
他低头看见她温顺精致的眉眼,咬字间带了几分笑意,海风灌得心脏饱满。
生日蛋糕做得非常漂亮,厚重奶油雕出通透的油画质感,蛋糕底部层层海浪堆叠,蓝色渐变,往上升起细白浮浪,烘出一轮红冉旭日。
蛋糕顶部的瘦金体显然出自秦易铮的手笔,写着:“阿朝,生日快乐。”
他们处在宽敞豪华的总统套房,落地窗外是缤纷通明的岛屿夜景,蛋糕烛火投在玻璃上,映亮两张依偎着的脸。
秦易铮催她许愿,秋棠看着那支做成数字“24”造型的蜡烛,漾开嘴角甜蜜地笑,双手合十缓缓闭眼。
在遇见秦易铮之前,秋棠每年的生日愿望都千篇一律:少挨一点打,快点长大离开,把外婆也接出来。
三个愿望只实现了一个,也足够她脱胎重生。此后每年,倚在秦易铮温暖宽厚的怀抱里,秋棠的愿望变得普世平和,希望一生平安康泰,不要和他分开。
“许的什么愿?”秦易铮问她。
“说出来就不灵了。”秋棠笑而不答。
“我猜,和我有关么?”
“你猜不着。”
秋棠切好两块蛋糕,两只纸盘盛着,一只摆到秦易铮面前,“这么大的蛋糕,吃都吃不完。”
蛋糕已经是最小尺寸,精致的一盏,但对于两个食量都不大的人而言确实有些赘余,秋棠把那轮朝阳和题字吃了,甜腻奶油撑得肚皮滚圆,她把叉子一撂,摇头:“吃不下了。”
秦易铮本就不喜欢甜食,吃得比她还少,抽出纸巾抹干净嘴,望着桌上剩下的大半个蛋糕,心思跟着底下的海浪活泛起来,伸手勾起一点奶油,抹在秋棠脸上。
秋棠脸颊一凉,顶着那颗奶油转过头,“......你好幼稚。”
她义正严辞地说秦易铮幼稚,一边自己也挑了奶油,趁其不备往他脸上揩。
秦易铮面上落了一道白,秋棠得手,弯了眉眼,黑润的瞳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舔舔嘴角,看着她笑了一声,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危险。
秋棠立刻眼角抻平,“你先抹我的。”她微微仰头与他对视,眼神在漆黑的夜幕里显得亮晶晶的,有点紧张,又不甘示弱。
他一下想起当年那个小孩,又乖又倔,手腕伶仃,捧着奶茶低眉顺目,却在他说好好学习时,额上突起细细青筋,眼角有片刻湿红,收了中介名片对他说谢谢。
秋棠大多数时候乖巧,但骨子里是叛逆的。秦易铮一直知道这一点,却仍被她所吸引。他觉得很奇妙,因为他并不喜欢叛逆的女生,当年和叶蔓庭分手,相当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
秋棠有时也会不听话,最近这段时间尤甚,他内心其实感到厌烦,若是换做以前,他就直接晾着,对方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他,他没有义务更没有耐心分担别人的负能量。
秦易铮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工作繁忙还带着人出来旅游散心,他不痛快反倒要哄着她。
秋棠被哄出几分孩子气,要下去海滩玩。秦易铮嫌人多,不想凑那个热闹,她游说他:“过生日,孤零零待在酒店多没意思?”
秋棠也并非上赶着凑热闹,她只是,想和秦易铮一起走在大街上。
他们在一起五年,一开始她是秦易铮的学妹,和他一起做项目,后来是秦总的助理,飞来飞去都是谈公事。
像今天这样,以恋人身份出来度假的次数少之又少,秦易铮没有穿西装,她没戴眼镜,卸去平日示人的禁欲理性,急切的亲近从骨子里溜出来,秋棠好想和他逛一圈沙滩,吃一顿烧烤,看一场日落。
秦易铮最终被说服,但仍然不想往人群里扎堆,找了个人少的区域。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也挺好,秋棠只好这么对自己说。她趟下水,游到一半听见秦易铮在后面喊她:“别游那么远,夜里危险。”
她回头,仰着脸直直看他,湿润长发荡在眉尖,“你过来就不远了。”
她诱他下水,秦易铮不为所动,他坐在沙滩上,晃了晃手机,“我看着你,给你拍照。”
秋棠眼睛眨动几下,把那点失望眨掉,湿长睫毛落下几滴水。
她笑了笑,不再勉强,转过身,一头扎进海里。
后置摄像头中,纤袅身躯如一尾活鱼游跃水中,玉白背脊在漆黑海面上下浮现,一对精致的蝴蝶骨盈盈舒展,像只振翅的蝶。
同她出色的工作能力一样,秋棠一身漂亮的游泳本领也来自秦易铮手把手的教导。
小时候掉进河里,她被求生的本能逼出狗刨,从此怕水。但是秦易铮首次提出去游泳,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甚至在短短一周内克服恐惧,学会了蝶泳。
秦易铮夸她聪明有天赋,秋棠当时弯了弯眼角没说话。其实她哪有什么游泳天赋,只知道人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强迫自己做出改变。
为了和秦易铮在深水区游泳,她强迫自己下水憋气,胸腔缺氧的窒息感一次次攀升,泳池灯光漫漫洋洋,被水面摇得四散,视线越来越模糊,求生本能被压抑到极限地一刻,她终于冲出水面。
摊开手心,怀表计时又比上次多了三秒,秋棠深吸一口气,翻身仰躺,神态轻松,谁也不知道她刚刚经历一场小死。
现在感觉像是又回到初学游泳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泡在池子里,不断憋气浮沉。
秋棠心生烦闷,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无知无觉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游到了哪儿。
她松了手脚,浮在海面上,夜幕低垂,天水连成一片,举目望去是无际的漆黑,点映繁星更显天地广渺,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转头往回看,岸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秦易铮走了吗?
海水涌动深不见底,她听着黑夜中自己格外清晰的呼吸声,开始感到害怕。
骤然眼前一花,水面冲出一道人影,那张英俊深邃的脸生生撞上眼眶,秦易铮横空出世,将她抱了满怀。
秋棠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半张,说不出话来。
“吓到了?”秦易铮轻笑,高大身躯带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一滴咸涩海水顺着眉毛流进左眼,秋棠眼皮酸胀地猛眨,白皙肤色在黑沉沉水面泛着莹光。
她摇摇头,环上秦易铮的脖子,“你不是不下来吗?”
“你一口气游出快一百米,再往前就是危险区了。”秦易铮带着她往回游,“那我把你扔这,看着你和鲨鱼玩儿?”
岸上空无一人的一幕又荡回眼前,秋棠没说话,蹬开两条酸软的腿往岸边游。
我自己会游回去的,她在心里说。
第 9 章
上了岸,迎面一阵湿冷夜风,秋棠连打好几个喷嚏,鼻子酸酸的,眼角微红,冒出一点生理性眼泪。
秦易铮给她披上浴巾,语气带了一点责备:“不擦干走这么快,着凉了怎么办?”
秋棠指了指那边的夜宵摊子,“想吃烧烤。”
夜市烟火缭绕,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海鲜和酱料的香味,味道和国内烧烤又不太一样,带了一点异域海滩的风味。
秋棠很想吃,和秦易铮一起。
“那多热啊,又挤。”烟熏火燎人潮涌动,这样的场景秦易铮看了有些头疼,“我让人打包送上酒店,咱们回去吃怎么样?”
那还有什么意思。秋棠兴致顿无,笑了笑说:“算了吧,突然不是很想吃了。”
秦易铮点头:“深夜吃烧烤对身体不好,下次白天来。”
秋棠在心里笑话他,这人连白天烧烤不出摊都不知道。
散步回酒店,路过一场海滩婚礼。
当地习俗在晚上大婚,一群人围成一个圈,细白沙滩支起装饰灯柱,拱形花架垂下白纱幔帐,光茵缀地,一对新人众星捧月。
他们应当是本地土著,说着听不懂的方言,但新娘嘴角鲜妍,眉眼含笑,依偎在新郎身旁,顾盼流转间皆是幸福喜色。
祝福欢呼里,她持一束花,捧在手里作势要往外抛。
大家围着,人头攒动,都跃跃欲试,如果接到新娘扔的捧花,意味着这个人也将婚姻美满幸福一生。
因为婚姻本身让人充满向往,这样的迷信说法总是受到众人拥趸。
秋棠驻足旁观,本只是想看一场热闹,谁知道那束花像是长了眼,挥开一道流畅的抛物线,直向她奔来。
她被带着馨香露水的花朵砸了满怀,好似天降一般,新郎新娘和牧师笑盈盈走过来时,她还有些懵。
按规矩,得到捧花的人会获得一份礼物,牧师送了他们一人一个图腾雕饰,言辞温和诚恳,祝福的话除了一些宗教词汇,就是类似祝先生和太太百年好合厮守白头云云。
秋棠心说他们算哪门子的夫妻,却听秦易铮笑得雅正,握着那图腾向牧师道谢,话说得极漂亮,新娘新郎脸上都染了欣然红晕。
周围人声鼎沸,秋棠深知秦易铮并不喜欢这样喧闹的气氛,却依旧举止得体谈吐优雅,他看起来乐在其中,而那些鲜亮缤纷的话里,又有多少是出自真心的?
他对谁都好,对一切都周到,迅速融入任何场景,走进每一个人心里,姿态是薄情。
忽然胸前脖颈一凉,秦易铮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将图腾挂在她脖子上。
图腾铜质鎏金,背面平整,像一块袖珍吊牌,表面刻有浮雕,工艺精致,与秦易铮那块并在一起,两块图腾并成一块方正浮雕,图案完整呈现出来,昭繁昳丽的一朵花。
枝蔓滚金,花瓣细密如针簇,朱红颜料沿着纹理精妙勾勒,内里团成球状,顶部四散蓬松。
有点像曼珠沙华,旁边刻着一串陌生字符,在当地语言里,应该是某种祝福。
图腾穿了线做成项链,细细的红绳挽着她玉白颈项,月光照得胸口玲珑,秦易铮看了很喜欢,俯身去吻她。
秋棠无法拒绝这个吻,尤其在刚刚围观过一场婚礼,她不可避免地生出某种不可言说的向往。
秦易铮长驱直入,温热呼吸罩住她唇腔,他一手圈着她的腰,右手抚上她的后脑,玉白手指斜插|进乌黑长发。
头发还湿着,他们吻得却动|情,晶莹水珠顺着他结实的手臂线条滑下。
灿烂星光落进秋棠眼中,海浪堆叠山影缱绻,清新的海风裹进唇舌交缠的水声里,这是她在深城不曾看到过的人间胜景。
秦易铮摊开浴巾,把她仔细拢好,用鼻尖亲昵地蹭她卷长的眼睫:“我们这样,像不像刚才那对新郎新娘?”
秋棠心脏一颤,她微张着唇,还没能从刚才那场热吻中抽回神思。
秦易铮轻笑,抱着她:“不许生气了,嗯?”
他语气温柔又霸道,仿佛他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她再闹腾下去就是不识好歹了。
秋棠微怔,弯了弯嘴角。
一场小小的波折就此揭过。
秦易铮出手,哪有摆不平的人心,吃了蛋糕赏了美景,岛上各处好吃好玩都逛过一遍,第三天带着秋棠踏上回国航班。
仅仅三天,搁置的公务如潮水般灌过来,紧绷的神经泡在长时间高强度工作中,秋棠有时自己都惊讶于她的适应转换能力,顺带感叹一下她任劳任怨任压榨的劳碌命。
无论外界把她踩成什么样子,秦易铮只要对她好一点,抱一抱她亲一亲她,天大的不满也能哄平。
因为她爱秦易铮,她付出一切都无条件。
但是当付出再多也无法达到期待值,她会感到疑惑,秦易铮是在利用她的感情,还是他本就无情?
秋棠端着一杯热美式回到办公室,电脑屏幕右下角赫然出现一个小红点。
上回给她发视频的人,一分钟前又发了新邮件过来。
咖啡的焦苦热气从马克杯口徐徐溢出,氤氲在薄薄镜片,秋棠端坐于电脑桌前,恍然场景重现,记忆闪回那天单调清冷的加班深夜。
邮件内容在下载过程中就已经大致预料到了,只不过点开之后,碧海蓝天的绚丽画面还是令人眼前一亮。
天光云影下的沙滩海洋,铺满脚印的沙滩里裹着贝壳,被炫白烈日照得晶亮,海水透亮清粼,映着一群年轻人嬉闹的身影。
远山轮廓模糊,浪潮从地平线隆隆卷来,秦易铮踏浪而行,冲浪板每被他翻转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岸上人声便沸起来。
叶蔓庭歪歪扭扭跟在后面,被翻起的浪花溅了一身,被朋友们笑话了,气得直骂人,命令他们不许笑她。
殊不知秦易铮背着她也在笑,狭长的眼眯起来,湿透的衬衫显出他雕刻一般锐硬身形,长腿一抬,他载着光影奔出老远,几秒利落地上了岸。
少年意气蓬勃风发,永不枯竭,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们当时的热闹。
二十出头的秦易铮和恋人去海滩玩,呼朋唤友白昼无暇;给对方过生日,红毯鲜花宾客盈门。
二十岁有多少爱情?
想来应该比三十岁更多。和初恋把所有浪漫的事都经历过,对待下一任自然删繁就简,酒店里吃不完的生日蛋糕,漆黑海滩上浅尝辄止的一轮游。
不能说他不用心,蛋糕和旅行都是秦易铮事先准备好的,很多惊喜,但是在他的计划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秋棠几乎没有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而秦易铮人脉广结,仔细想来,除却生意伙伴,他们的朋友圈似乎极少重叠。
恋爱五年,除了秦晟,秋棠甚至没见过他的家人。
座机铃响,秋棠拨回心绪,关掉视频接起电话。
她等着某位下属汇报工作,却听见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秦晟含着笑,拖长了语调:“秋助理——”
秋棠顿了顿,语气平静:“你好,有事吗?”
“我找我哥,帮我把电话转过去。”
把她当服务前台使唤。
秋棠:“转不了,你直接打给他吧。”
他“唔”了一声,不知怎么又笑起来,压低了嗓子:“那我找你。”
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秦晟转着眼睛,舔了舔嘴角,不是吧,又玩脱了?
忽然听得秋棠一声不辨喜怒的轻笑,
“你过来。”
-
秦晟脚下带风,进办公室时撞倒了一张椅子,发出好大声响。
秋棠坐得笔直,目光专注于电脑屏幕,键盘敲击声轻脆错落。
他脚步放慢,迈至她面前,手撑着办公桌,笑容玩味:“什么事儿啊秋助理,这么急着要见我?”
秋棠按下回车,打印机应声启动,吐出一张A4纸。
她揭起那张纸,转了个面,按在桌上,两指向前推送,移到秦晟面前。
他的挂科成绩单。
秦晟的脸顿时缤纷起来,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皮抖了抖,他挤出一个窘迫的笑:“你......这哪儿来的?”
秋棠看他一眼,“我也想知道,那两个视频你是从哪考古出来的?”
“......”
这他妈也能发现?
秦晟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是我发的?”
“你不知道邮件可以查ip吗?”秋棠看着那张称得上惨烈的成绩单,冷冷勾唇,“计算机选修课学分0,也难怪。”
他噎住:“你......”
瞪了她半天,嘴角又浑不在意地勾起,秦晟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不就挂点科,我哥都不在乎,他的小情儿倒是管得殷勤。”
“......”秋棠以为她听错了,“什么?”
秦晟在她面前接连出糗,变得恶劣,“别说他不可能娶你,就是真娶了你,你以为我会听你的?”
秋棠置若罔闻,脑子里还回荡着他前一句话。
她是秦易铮的......情人?
秋棠觉得好笑,更多的是羞辱。
秦晟一盆脏水抖透泼下,他向来口无遮拦,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词有多么侮辱人。
他知道情人是什么意思吗?
他凭什么这样说他们,践踏他们的感情?
秋棠凭空受到莫大羞辱,陈年怒火瞬间烧了起来。
不知死活的家伙。
真是欠揍啊。
秋棠面色平静,微微笑着的样子看起来温柔无害。
秦晟想到此番前来是秋棠授意,越发得寸进尺。
绕过桌子站在她身侧,他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搭着她椅背,练出一层薄薄肌肉的臂弯危险地逼近她,贴着她耳畔和她密语,
“要我说,你和他在一起,还不如和我......”秦晟话还没说完,突然手臂传来尖锐剧烈的刺痛——
秋棠擒住他手腕,上拉弯折,在他后膝盖狠踢一脚,在他失重跪下的同时,捏着他后颈将人摁倒在地。
她出手无声无息,又快又狠,等秦晟反应过来,他已经趴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关节处痛得像是要断掉,一时连挣扎都忘记。
......
不是吧,她练过?
“你......”他震惊于秋棠纤瘦身躯竟能爆发出这样大的能量,“你怎么动手打人?”
秋棠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乱嚼舌根,打的就是你。”
气场陡然翻转。
一番动作,她的眼镜掉在地上,说话时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显露出来,睫影低垂注视着他,凌厉眼锋夹着十丈软红。
盘起的头发松散落下,垂在两颊,光与影交错,凝出一张雪艳疏明的脸。
秦晟看得有些呆了。
第 10 章
秦小少爷生平第一次被打,对方还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而他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秦晟那天是飘着走的,失魂落魄,眼睛黏在秋棠身上,那眼神不知是在看怪物还是看宝物。
秋棠烦不胜烦,把人拽着扔了出去,连带他那张丢人现眼的成绩单。
戴上眼镜,她站在镜子前,把头发重新盘好,顺便补了一点口红。
指尖抹去溢出唇角的多余色料,她拧开水龙头,仔细地洗手。
这双手,葱白细长,指尖饱满,可以轻松跨越九度。姜品浓第一次见就喜欢得不得了,决心要把它培养成一双弹钢琴的手,戴满珠宝的手,讨好男人的手。
她完全没想到,这双手以后会练习散打,捧着毕业奖章,握一支钢笔纵横商场。
而那时的秋棠,也绝对想不到,将来有一天,有人会为了她学弹钢琴。
秋棠从小就知道她学钢琴的目的,参赛获奖是为了钓到上流的贵人,卖出更高的价钱。
不知道艺术和她哪个更值得可怜一些,但秋棠从此恨上钢琴,她在钢琴上吃的苦头,将来会变成更高级更漫长的苦。
那架施坦威,她在琴房弹奏着激烈的交响曲,指尖跃然琴键,舌尖碾过牙床,来看看我和你,哪个活得长一些吧?
和钢琴的暗中较劲最终以秋棠的胜利告终。
她那段时间尤其乖顺,在舞会上与姜品浓挑中的一个王老五相谈甚欢,姜品浓提议周末来秋家做客,名义是钢琴表演,实则希望发生更多——
女儿越长越大,纵使做好准备阻止她参加高考,姜品浓仍意识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当时,秋棠乖巧点头,欣然答应。
姜品浓松了口气,欢天喜地张罗准备,谁料她大张旗鼓将未来亲家女婿带进门,却是人去楼空,秋棠连人带证件全部消失。
举目望去,卧室一片狼籍,珠宝首饰鞋子包包全部散落在地,墙上用红色喷漆画着一个鲜亮醒目的中指。
琴房里那架施坦威被砸得稀烂,秋棠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那么多硫酸,钢琴被腐蚀得面目全非,只剩一个庞然骇人的骨架。
更无从得知,她是怎么搞到了姜品浓出轨的证据。
偌大华丽的琴房,钢琴面目焦黄,那张用来播放世界名家演奏的投屏,正上演着姜品浓与他人苟合的场面。
姜品浓在众目睽睽之下晕过去的同时,十七岁的秋棠已经通过中介找到新的监护人,拿着莱校录取通知书踏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在那之后,秋棠再没弹过钢琴,甚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不能靠近钢琴。
于别人而言的优美旋律,在她耳中却是听觉毒药,每一声琴键落下都会让她想起曾经长达十二年的屈辱折磨。
直到秦易铮出现。
秋棠没想过会再次遇见秦易铮。
那时秦易铮事业有成,以莱校优秀校友的身份回母校参加百年庆典。
他西装笔挺,姿态从容,说话风趣而不失严谨,从金融投资的角度将娱乐产业剖析得透彻。
那场二十五分钟的TED演讲后来被上传到莱校官方油管账号,浏览点赞量在当月内达到了小峰值。
无他,光凭那张过分英俊的亚裔面孔就足以让这支视频脱颖而出。
秋棠当时就在现场台下,但是后来又去官网补看了一遍,才把后半场的内容梳理清晰。
并非秦易铮发音不纯表达不周,也不是秋棠理解力有限跟不上节奏,只是,
十二分三十秒,秦易铮讲到好莱坞模式对世界电影工业的渗透与影响时,偶然间,他瞥见她。
隔着七层台阶,十几种发色,几百张面孔,他们四目相对。
秋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像期待又像害怕,她在那一瞬间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对秦易铮。
秦易铮笑了。
他始终保持微笑,但在那一刻,他笑出一排齐整洁白的牙齿,笑出阔别三年又重逢的惊喜,笑出只有她明白的心有灵犀。
他笑着,组织语言依然流畅漂亮,不用极端观点博人眼球,本身完满的逻辑已足够说服任何观众。
而直到演讲结束,秋棠还在回味刚才那个笑。她抱着本子走出会场,笔记空空荡荡,心里满满当当。
后来她知道,就是在那一天,她一脚坠入名为秦易铮的河流,从此再难回头。
她走向秦易铮是黑暗中趋光的本能,而秦易铮对她一开始未必是爱情,大概怜悯居多。
“长高了。”秦易铮眼里浸着笑,温暖宽大的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关照一个小孩子一样。
尽管秋棠已经十九岁,不再是小孩,但是在二十四岁的秦易铮看来,她依然年轻得过分。
单身男女,缘分加持,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有一天,这只大手从她的发顶来到她的掌心。牵手的时候,秋棠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很惊讶?”秦易铮勾唇,低头问她。
那是一个冬天,他握着她的手放进大衣口袋。
“......没有。”秋棠轻轻吐字,轻到怕他听不见,躲在衣服里的手指蜷起,大着胆子勾住他的手。
她听见头顶传来的一声轻笑,来不及脸红,秋棠被秦易铮抱着按在路灯上。
漫天细雪纷扬,雪花落在她的眼睫,秦易铮的吻落在她的唇瓣。
薄荷味舌尖在她柔软的唇上来回轻碾,一点点撬开两排贝齿,秋棠知道法式舌吻,但从未想过两个人的舌头缠在一起是这样的,原来一向优雅自矜的秦易铮,偶尔发出的几声闷哼与喘息这样性感。
耳边是哗动的水响,唇齿间充溢着成年男性的荷尔蒙,整个口腔都要烧起来,秋棠整个人都要被吸走了,她表面故作镇定,实则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天,她在和人接吻。一个认识三年,却相处不到三个月的男人。
恋爱中的少女,无论自诩多么理智多么镇定,在恋人的怀抱里都会变成甜蜜的废物。
冬天原本是很讨厌的。秋棠就是在五岁那年的冬天被姜品浓带走,从此开始噩梦般的童年。
到美国以后日子拮据,为了省下一点暖气费,她经常半夜被冻醒。冷气像是长了腿,钻进骨头缝里,裹再厚的被子都没用,只能咬咬牙,不管怎么说,总比在秋家好得多,一切总都有盼头。
与冬天和解的时候,是第一次与秦易铮接吻的时候,是大地银装素裹,而她卸去浑身疲惫的时候。
与钢琴和解,是那晚秦易铮在圣诞舞会上,亲手为她弹了一首《水边的阿狄丽娜》。
很简单的曲目,但是秦易铮从未学过钢琴,这场表演得以顺利完成,是源于他苦练整整一周形成的肌肉记忆。
秋棠在钢琴边低着头当了十年的商品,而秦易铮肩挺背直,天之骄子登台表演,每一个音符都只为讨她欢心。
他从钢琴后抬头,隔着玫瑰香槟与她遥遥对望,音符爬上他弧度优雅的嘴角,他的指尖好像在发光。
似乎有一条长长的红毯从他脚下延伸到秋棠面前,旋律从他指间流淌出,在觥筹交错的舞会中开辟出只有两个人的伊甸园。
钢琴曲名取自希腊神话,天然的悲情式浪漫,阿狄丽娜本是一座被困湖边终年冰冷的雕塑,国王皮格马利翁将她唤醒,给予她生命。
秦易铮带着她,在掌声与欢呼中悄然出逃,去到无人的顶楼。
他提前准备好烟花,在他们打开门的一瞬间,夜色上空怦然绽开一朵巨大的玫瑰。
秦易铮在看烟花,她却在看秦易铮。
也有一朵玫瑰在他眼中绽开,从十六岁的初遇,到十九岁的重逢,玫瑰的花期贯穿了秋棠整个少女时代,绽开她对于爱情的所有美丽幻想。
这一次秦易铮没有摸摸她的头,给她一杯奶茶然后甩手离开。
他抱住她,胸膛贴着她右耳,全世界的嘈杂都散去,秋棠耳中只剩下一连串均匀有力的心跳。
这一次秦易铮为她倒上一杯香槟,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在她耳边声音沉炙:
“秋棠,跟了我吧。”
秋棠从来都不喜欢拯救这个词,傲慢又狂妄,人再强大也是人,没有人能够拯救另一个人。
但她在那一刻感受到天降的照拂,在秦易铮的怀里,她终于得到宽慰与呼吸。
直到今天,秋棠仍然记得秦易铮对她的每一点好。
一起走过这五年,朝夕相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怎么会是情人呢?
即使最近与秦易铮有了几分龃龉,她也断然不会轻信一个无聊人士口不择言的瞎话。
秋棠放下口红,打开门回到办公室,在临近下班时间,制作部的重制版样片才姗姗来迟。
她仔细看完,眉头再次拧了起来。
从剪辑到配乐,烂的水平比起第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特效都做得这么糟糕,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易升从来不缺特效的钱,像这种重要的项目,秋棠的拨款申请批得比秦易铮还爽快。
结果近千万下去,就做出了这样的成品?
肉眼可见粗糙的场景渲染,完全忽略她建议的稀碎剪辑,为了显出代言人的皮肤白,直接把整个画面全部加上一层滤镜,导致调色失真,过度饱和的原画背景完全失去了仙侠古风的韵味。
糟蹋的不单是钱,还有原画师和建模师,以及整个拍摄团队的心血。
最最棘手的是秋棠。她给了后期团队一次修改的机会,拖到现在,广告距离正式发布所剩时日无多,而这样的烂片是绝对拿不出手的。
短暂的惊呆过后,秋棠恢复冷静,思考这支广告水平意外滑铁卢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叶蔓庭?
秦易铮与叶蔓庭的过往不是秘密,经过上次洗手间的意外泄听,她也知道了底下部门的人心向背,指望这群人有多认真替她卖命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故意把广告做成这个样子也太蠢了,虽然她是项目负责人,可断没有她给废物背锅的道理。
如果那帮人想把项目搞砸的原因推给她的吃醋嫉妒,先不说秦易铮不会信,她也绝不可能吃这笔闷亏。
是她表现得太温和了,给了他们好欺负的错觉?
秋棠拿起座机,拨通了制作部的电话。
没耐心兜圈子,秋棠语气冷淡,那边唯唯诺诺道出一半实情:“......节目排得紧,人手有限,都分到经纪部门那边去了......”
另一半未言明的实情是,经纪部门钱多。
而一个尚未盈利的新部门,钱从哪儿来?
这个主管真是当之无愧,推得一手好太极,明里暗里让她去找秦易铮算账,自己倒落个清白无辜。
她要怎么去?
秋棠心口泛凉,现在不是秦易铮信不信她的问题。
而是她该如何相信秦易铮。
第 11 章
她当然可以找秦易铮说这件事。
真要说起来,秦易铮敲定的广告合同,他才是真正的项目负责人。
秋棠挂名监制但不参与制片,不属于她的环节出了问题,她不仅没理由兜着,还应该去维权。
可挑到秦易铮面前算什么?
他们刚闹完别扭,她不想和他再起冲突,更不会给人当枪杆子使,完了还落人口舌,说她大权独揽,打压经纪部门。
无论秋棠自己对新部门持什么看法,客观讲,前期投入这样多,节目也已经正常开播,她跑去把人要回来,虽然并不难办,也有足够理由,但是对节目不负责。
一期节目加周边花絮,呈现给观众的时长只有两到三小时,后期制作至少得一周时间,这已经是整个团队昼夜不息赶工的极限。
她把人带走,团队成员缩水,分工节奏被打乱,势必对节目播出造成影响,大家私底下对她的骂声也会更激烈。
秋棠向来不管这些皮里阳秋,事办成就行。可真要这样,节目质量下滑,造成的隐性亏损多少支广告也救不回来,再说,那些人回来了也未必能给她好好做事,得不偿失。
谁不想去钱多的地方?跟着秋助理哪有跟着秦总有派头?
经纪部门要赶超影视部,项目计划书里已经明晃晃写上了,秋棠哪还能看不出来,不光底下的人,平时跟她不对付的高层也憋足了劲要打她的脸。
电话里的管事无赖就无赖在他藏着私心,给出的借口却让人无法反驳:人手不够。
人手不够怎么办,加钱?
想得倒是美。秋棠冷笑,一个个真拿她当冤大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事不过三,这是她的原则。
但是这一回,她却连第二次机会都不想给这帮白眼狼。
思来转去,秋棠突然想起,她好像还欠着方尔华一顿饭没请。
-
“后期竞标?”
服务员端上菜品,方尔华收起微诧神色,笑了笑:“怎么讲?”
秋棠倒好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连同拟好的招标企划案送过去,“字面意思,烦劳方总过目。”
她决定另找后期团队,但不能由她本人出面,否则就变成了易升的项目。
一旦被冠上易升的标签,外面会说她放着公司的金牌制作团队不用,却去找外包,易升怕是要变天;
公司内部暗流涌动,她这第二把交椅坐得并不安生,随便一道吃里扒外的脏水泼上来,日后她都有得洗。
总之,一切都会变得很麻烦。
秋棠不想把事情搞复杂,她的目的很简单:尽快把广告做好。
顺便,把制作部做空。
“易升最近在做的一档选秀节目,方总想必有所耳闻吧?”
方尔华捏着那份企划,心里揣了两声笑,秋助理这是被压了一头,终于坐不住了?
他不错过任何挑拨离间的机会,“当然,全国大热,第一期出来就把同档的选秀全都比下去了。不愧是秦总亲自力捧的项目,照我看,你们经纪部至少能出两个顶流。”
越是求人越不能露怯,秋棠略一勾唇:“节目结束后安排了一系列出道资源,刚好撞上《桃枝》的制作周期。到时候扎堆的综艺广告要做,怕是无暇顾及影视这边。”
方尔华向后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笑:“的确难做。秋助理若是有意向,我还是上回的建议。金子要发光,还得看地方。”
秋棠笑道:“人手有限,顾了这边顾不过来那边,正常。《桃枝》做砸了,无非赔上几个亿,拖档期了,易升排片这么多,也不差这一部,只是不知道方总这边拖不拖得起?”
易升资金链庞大,于易升而言,这部《桃枝》本就是试水捧新人,糊了还有下一部,下下一部。
方尔华虽不差这些钱,可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方氏刚转影视没多久,还在积累口碑的阶段,万一做出烂片,日后寸步难行。
又被反将一军,他坐直了身体,有些笑不出来了,“秋助理有什么打算?”
“我的建议是,《桃枝》另找后期团队。”
秋棠轻抿一口红酒,目光在企划案上稍作停顿,“剧组和宣发还是由我负责,但是后期竞标这件事,还要劳烦方总替《桃枝》出面。”
她不说替她出面,而将对象转移到电影上,既冠冕堂皇,又半点退路不给,方尔华根本没法说不。
他无奈一笑:“所以这是秋助理个人和我合作?倒是不难办,只是现在年关在即,得等,来年开春,各大影视城新戏开机,价格估计又要涨一轮。”
“我经费有限,大型后期公司恐怕负担不起,不如换个方向,试试有实力的新锐公司或者工作室?
像去年那部大爆的国产动漫,八家工作室联合制作出品,十三亿的票房吊打所有同期电影。你敢相信吗?八家工作室,整个团队加起来不到两百人。”
当然相信。
但是经费有限这种话从秋棠嘴里说出来,方尔华是半个字也不信。
秋棠捻起餐巾,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如果是小公司,听闻能与易升合作应该是上赶着才对,我想也用不着等到年后了,现在就可以着手去办。”
方尔华微怔:“可是现在电影都还没开机,连剧本都还在筹备中,不用这么急吧?”
秋棠笑了,“贸然将整部电影交给一个新公司,就算方总您有信心,我这也没底啊。”
她剥开一只虾仁,状似不经意地,“所以在正式签约之前,可以合作一个小项目试试看,正好我手上有一个剧情向广告,也是IP改编,面向年轻观众。如果这支广告后期做得好,接下来的电影,我们也都能放心些。”
“说得在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广告没做好,我是甲方,我全兜着。电影卖座,该您的利润一分不少。相信易升和方氏不只这一次合作,后期制作投入多效益更多,若是能把这一块自己做起来,长线收益相当可观,我赚您更赚,何乐不为?”
至此,秋棠亮出所有底牌,她给的诚意足够打动人心,方尔华被说服了。
方尔华仔细看着这份企划案。
如此大费周章挖掘一家小公司,真的只为一次合作?
实力要强,公司要新,规模要小。
换句话说,好控制,便于整个收入囊中。
......你直说想买号玩养成不就行了?
秋棠竟然也有背着公司自建团队的一天,不知易升内部是何等腥风血雨,还是说,龙凤店开到第五个年头,终于准备闹分家了?
可真是一场好戏。
八卦都在肚里,方尔华面上依旧笑容和煦。一顿饭吃得宛如武林过招,三分客气七分算计,好歹愉快谈妥一桩生意。
同行至停车场,方尔华掏出车钥匙,“后期招标的事,我会立刻筹备,最快......下周二如何?”
“后天就是小年夜了,我得抽两天时间陪陪家里。”客套了一晚,在提到家人时,他总算笑出几分真诚,“秋助理也给自己放点假,挣再多钱,说到底不还是为了生活么。”
秋棠微怔,缓缓扬起嘴角:“多谢关心。”
两人挥挥手各自告别。秋棠插好钥匙系上安全带,车灯亮起,她却罕见地发了会儿呆。
后天就是小年夜了。
以往的小年夜,秦易铮有时会陪她,有时会回秦家,但是除夕和春节,他是一定在秦家的。
秋棠去过一次秦家。
那时她刚入职易升,新人菜鸟一个,业务生涩,最大的优点是随叫随到,半夜十二点,秦易铮一个电话,她能立刻爬起来给他送文件过去。
秦家坐落于别墅区的半山腰,前景开阔,后院是一片湖,风景优美,卧龙聚宝,风水界不少人眼红的位置。
不过秋棠去的那天是深夜,半点风景没见着,一进门对上秦家佣人上下打量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那晚秦易铮想留她在秦家住一晚,但秋棠坚持要走,两人因此起了些争执。
最后她还是走了,凌晨一点,她启动车子,隔着车窗,透过二楼卧室半开的窗帘,与秦易铮有一眼的对视。
依稀记得他当时半隐在光线里的锋利剪影,和晦暗不明的眼神。
那是他们之间发生的第一次不愉快。
之后的几天冷战,秋棠仿佛又回到曾经暗无天日的漫长孤寂中,这让她感到恐惧,也让她意识到,或许是自己在这方面过于敏感,过于草木皆兵了。
被冷落的第七天,她坐不住了,诚恳地为自己的意气用事向秦易铮道歉。
秋棠从没向谁认过错,一句对不起刚说出口,她就已经满脸通红,接下来的进一步解释说得吞吞吐吐。
头顶忽然传来秦易铮愉悦的低笑。
显然,秦易铮没有真的生气。
从那一天开始,秋棠搬进桂园与秦易铮同居。
硝烟无声退却,此后都是人间烟火暖。
想起这些陈年过往,浅浅的笑意浮上秋棠的嘴角。
中控台上,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秦易铮给她发来消息——
【我后天回老宅,在家好好休息。】
小年夜,他要回老宅,让秋棠在家好好休息。
这一句话,她看了很久,直到屏幕黑掉,映出她冷却的脸色。
秋棠眨了眨眼,重新点亮屏幕,回了一个字——
【好。】
第 12 章
冬日清晨,难得的艳阳天。
风吹动紧闭的窗帘,抖落进几缕阳光,照亮一截雪白身躯。纤长脖颈散落点点红痕,昨夜暧昧的印记下延至锁骨,没入羽绒软被中。
长睫簌簌抖动数下,秋棠缓缓睁开眼睛,首先闻到一阵熟悉的冷调男香,而后看见站在落地镜前穿衣服的秦易铮。
秦易铮肩宽腿长,天生的衣架子,而他本人也的确会穿,不凡品味多半继承自他常年出席各大秀场的服装设计师母亲。
同他平时作风一样,秦易铮穿衣服看似随意实则一丝不苟,在易升他是老大,回老宅见了秦和章还得尊声一句父亲。
因而穿衣也低调些,里面一套定制西装,外头披一件英伦风大衣,周身黑色丝毫不显冬装厚重,反衬得他更加高大笔挺。
秋棠很喜欢看他穿衣服,看那双为她弹过钢琴的修长大手,漫不经心而又细致地抚平领带或手腕上的每一道细褶。
两人在镜中视线交汇,秦易铮转头,光影交错间,他的轮廓深邃俊朗,对着秋棠微微笑起来。
秦易铮走过去,捧起秋棠的脸,一夜热火缠绵过后,这个吻显得很温情。
“晚餐订了上回你说好吃的小翠园,三餐都有人送,今天你好好歇着,不用进厨房了。”
秦易铮很体贴地为她提前订好一日三餐,秋棠自然捧场,她扬起一个笑,状似随意地:“一个人吃没意思。”
秦易铮轻笑,似是很满意她偶尔的撒娇,“明天再叫人送,我们一起吃。”
眼底笑意消沉下去,秋棠伸着懒腰将人推开,转身钻回被里,“今天堵车,你快走吧,我困了,再睡会儿。”
她嗓音绵软,叫秦易铮生出几分离别的不忍。本打算今天留在桂园,可老爷子亲自发了话,全家宴没了他这个主家长子还像什么话。
转念一想也不过就一天,明天不就回来了么。秋棠睡在被子里,窝成娇小一团,他隔着被子将人搂了一会儿,在客厅挂钟敲响八点铃响时踏出家门。
秋棠一觉睡到傍晚。
中途被两通电话叫醒,饭店外送盒放在餐桌上,原封未动。
薄暮黄昏,她悠然转醒,拉开窗帘,远天晚霞飞烟,别墅院外的路灯已经亮起,穿过隆冬瘦枝照进窗户,烘出一道穿着睡衣的单薄身影。
秋棠突然觉得很疲惫。
第三通电话打进来,小翠园的经理亲自送餐上门,一掌纵深的玉质盒子装着,通体碧莹通透,开盖香气四溢。
这算是锦衣玉食了吧?秋棠笑了一下。
里面精致陈列三道秋棠最爱吃的菜,附赠一冷一热两道新品供试吃。
一整天粒米未进,耐不住胃壁烧灼,秋棠在红木长餐桌前独自落座。
前两年换的餐桌,秋棠一直不明白,两个人的家为什么要放这么个阵仗的桌子。
声势浩大地横在那,日常使用率不足百分之三十,今天变成她一个人,使用率又再减半。
慢腾腾喝了一口蛤蜊浓汤,鲜甜浸润味蕾,暖意淌过胃壁,秋棠握着调羹,眼睛瞥向手机屏幕。
小年夜,朋友圈都还挺热闹,买年货,放烟花,夜店蹦迪,一溜刷下去满屏幕的五彩缤纷。
秋棠随便看了一圈,没点赞,退出时界面右上方突然出现一个醒目的红色数字1,她于是又倒回去,原来是秦晟刚发了一条短视频,专门提醒她去看。
秦家家宴,叶家也来了几个人,在叶蔓庭旁边那个人看长相应该是她哥,她站起身向秦老爷子敬酒,说了两句俏皮话,逗得满堂大笑。
秦易铮坐在秦和章侧座,大衣和西装外套搭在身后的椅背上,他的衬衫袖子挽至手肘,修长手臂端着酒杯,镜头里只有他半张侧脸,在众人大笑时,跟着浅淡勾起唇角。
叶蔓庭忽而警觉地偏头,隔着桌子朝镜头翻过来一个大白眼,秦晟在她即将要骂人的时候迅速摁断,画面戛然而止。
秋棠刚才好像刷到了这个视频,没仔细看,要不是秦晟专门艾特她,她还不知道原来同在一座城市,有人家里这样热闹。
蛤蜊浓汤还冒着鲜香热气,而她忽然没了食欲。
有点想出去走走。
外面人多,应该很热闹吧。
晚上七点,平时这个时候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回家的车上或者各种各样的饭局,鲜少像今天这样漫步街头,一个人。
天已经黑透了,地上千家万户车水马龙,城市却亮堂起来,街上人来人往,有人步履匆匆下班回家,像秋棠这样漫无目的地晃荡的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或者闺蜜。
她拿不准该去哪儿,电影票全城售罄,奶茶店人满为患,等半天买完一杯出来,她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听不远处一对情侣吵架。
也不是什么大事,女生想喝芝士茉莉,她的笨蛋男友却买成了芝士抹茶,两个人都不喜欢喝抹茶,一来二去地就吵了起来。直到女生气得要甩手回家,男生终于败下阵,拉着她道歉说重新再买一杯。
两人和解,秋棠默默当了半天观众,也松了口气。
她起身继续往前走,在一家烧烤店前驻足。
店门口挂着红灯笼,欢声笑语伴着阵阵香气飘出,灯笼轻轻摇晃,红火辛辣,熏得食欲膨胀。
上回在伯里岛没吃成,冬夜冷风刮得腹内馋虫愈发挠人,舔了舔唇角,她举步踏进那摊炙热浓香的烟火雾光。
她要了一份小龙虾和羊肉串,挑了个角落靠墙的位置坐下。
老板从后厨探出上身,大冬天穿着薄背心,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应了声好嘞,浓重的川音让秋棠想起高中校外那条巷子里的串串店。
以前是经常会去吃烧烤的。
高中,结束一整天的学习,下了晚自修就想吃点烫的辣的,把昏沉的脑子顺过来。
秋棠当时就抱着本托福词汇书,坐在油香椒溢的大堂,她一般坐在角落靠墙的位置,等烧烤的空隙,怀里抱着本托福词汇书,小声地背。
她隐约知道没有机会参加高考,当时正计划出国,目标很好也很难,卯足了劲,平时在学校或在家只能偷偷地背,只有晚间这段时间不用提心吊胆。
她眼睛挂在书里,心思飞出海外,和身边的人聊得最多的是莱校的校园风光,闭着眼数从锦城到洛杉矶的纬度有多少,她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对方微笑着听她展望未来,适时出声提醒,“烧烤到了,尝尝这个。”
秋棠总是一怔,什么时候你又点好了?
她放下书本,大快朵颐,说些在家里不能说的不着边际的少女中二话,肚皮和嘴巴一起放开,挑挑剔剔,说这个好吃这个不好吃。
其实当时的秋棠哪有味觉可言,好不好吃全凭心情,但是后来她钝缓地回忆起,似乎那些被自己说过不好吃的品类,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次。
后来有一年,秋棠去锦城出差,没有回高中母校,却方向盘一转,拐进那条小巷子里。
那家烧烤店关了,改头换面,走得很彻底,连门口的台阶都重新铺了大理石,变成一家书店。
秋棠在书店坐了一下午,周围面孔崭新,洋溢着她不曾拥有过的鲜活青春。
当年的校服改版成更时髦的样式,曾经用过的教辅资料已经出到了第六版。
在曾经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她竟然忘了问一问老板的联系方式。
也忘了问一问,那个每次都给她点烧烤,听她讲很多废话的人,他爱吃什么。
第 13 章
叶蔓庭冲秦晟翻白眼的时候,嘴上还挂着说俏皮话的笑,“嚯,原来易升搞的选秀,就是捧你出道当狗仔的呀?”
秦晟被当场抓包也不慌,战火东引,“哥,她在嘲讽你的项目,你听见没?”
叶蔓庭不屑:“你少往他脸上贴金啊,我稀得理他。”
秦易铮不动声色,让佣人给秦晟满上酒,今天来了这么多长辈,叫秦晟挨个儿敬敬。
枪打出头鸟,一圈下来,秦晟叫苦不迭,撂下一句我去放烟花,跑了。
看着小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秦和章眼里泛起一点笑意,他握起餐巾擦拭嘴角,目光一转,落在叶蔓庭身上,关心起她近况。
叶蔓庭发现自打和秦易铮分手开始,她的个人感情就变得尤为不顺且备受瞩目。
她刚和前任分手,心情还崩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又开始拿出来到处炒,真是不嫌累的慌。
现在是外头问家里也问,问个毛,单身不好吗?
她一下子食不知味,肠子悔青,秦易铮个瘟神,当初就不该找他谈这破恋爱,谁谈谁倒霉!
心里骂了一百条街,脸上还得端着笑,“现在打算把重心放在事业上,感情问题还是随缘吧。”
叶蔓庭是两家人一起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是小孩儿脾气,谁都不服,只有秦易铮能管管她,两人分手后算是彻底无法无天了,索性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听说有烟花,一溜烟也跑了。
少连两个人,接下来的场面变得有些棘手。
秦易铮岿然不动,他给秦和章斟满酒,巧妙地将饭桌话题转向当下的财经热点。
秦和章笑笑,当初秦易铮和叶蔓庭在一起的事他就不看好,两个人心气儿都高,较起劲来谁都不肯妥协。
果不其然,没折腾多久就分了手。
对或者错,吃多少亏,都得亲身经历过才明白。秦和章不再多言,这个问题点到为止。
饭毕,秦和章与一众亲友转至客厅泡茶闲聊,小辈们跑出去看烟花,前院人影蓊盈,漆黑夜幕缀满光束,像是一盆颜料在上面泼翻,溅出满院欢声笑语。
秦易铮立于窗边,望着天边的绚烂,想起那年烟火下的拥吻,忽觉怀中空虚。
“易铮。”
听见沈幼茹在身后叫他,秦易铮勾起唇角,转身走过去:“母亲。”
二楼客厅,母子两人在茶几前相对而坐。
沈幼茹闲饮一杯参茶:“不下去放烟花?”
秦易铮失笑:“早过了那个年纪。”
“现在是什么年纪?”
二九已过,三十将立,基业打下,秦易铮想,是时候成个家。
他剥开一只橙子,“之前拜托您的婚纱,做得如何了?”
沈幼茹斜睇他一眼,“设计婚纱又不是打样板,哪有那么快的?”她摇头,“橙子你吃吧,我胃寒,吃不了这个。”
秦易铮撕下一瓣橙子放进嘴里。微酸略涩,但整体很甜,那一点涩最后会回甘,泛出清爽微辛的香气。
他又想起秋棠。
“设计初稿是出来了,还没修改细化,待会儿可以拿你看看。”沈幼茹挑起眉梢,浮现几分笑意,“怎么,这次想清楚了?”
舌尖在上颚转了一圈,秦易铮缓缓点头,语气肯定,“是。”
当初年轻,对一切都考虑得浅,加之的确有几分界限模糊的好感,他一时心软,答应了与叶蔓庭交往。
后来这场恋爱惨淡收尾,秦易铮其实是后悔的。
不是为这场似是而非的爱情,而为积累多年近乎亲人的情分,甚至差点因为这件事,两家人都变得生分起来。
从此秦易铮变得谨慎,谈情不轻易说爱,也不再牵扯家庭。
秋棠跟了他这么些年也没觉得腻烦,偶尔有些小摩擦,纵然当下不愉快,过后想起却总能品出几分酸甜滋味。
她从没提过要求,安安分分做了五年情人。
任予取求的乖顺姿态一开始让秦易铮感到轻松,他觉得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但是渐渐的,他已经不满足于这样松散的关系。
虽然这听起来很俗很不可思议,但是秦易铮,他的确动了结婚的念头。
“抹胸的婚纱款式很适合她。”
秋棠锁骨精致,脖颈修长,平直瘦挺的肩膀下是两道水平工整的凹陷与凸起。
除却身高这一点,她的身材比例接近超模,浑身都漂亮,但秦易铮只舍得露出一对锁骨。
设计初稿只具雏形,秦易铮已经在脑子里想象秋棠穿上婚纱时的模样。
毋庸置疑,一定很美。
他几乎将迫不及待四个字写在脸上,沈幼茹难得见他这般失神模样,忍俊不禁:“急也没用,到做成出来至少还得两个月。”
秦易铮微微皱眉:“这么久?”
“这还久?”沈幼茹嗔他,“你既然等不及想娶她,早该和我说。”
见到婚纱,秦易铮心里敞亮起来,“现在也不晚。”
“那可不一定,现在的爱情说散就散,我是见得多了。”
不知想到什么,秦易铮微微笑起来,眼神笃定,“我们不会。”
-
秋棠没想到会在一家书店碰见方尔华。
他和妻子站在一架书柜前,手里牵着女儿,低头与孩子说话时看见了立在科幻类书柜旁的秋棠,定神看了两眼,才向她打了个招呼。
假日书店人多,但秋棠仍听见了,循着声音望去,也有些意外地,“方总?”
她迅速收起情绪扬起微笑,放下书走过去,与他们一家打了个照面。
一番简短寒暄,方尔华把孩子交到妻子手中,邀请秋棠去书店靠窗一侧的茶区议事。
“本来打算明天跟你说,想不到今天这么巧,也就省得跑一趟了。”
没带平板,方尔华在手机云里调出资料,“招标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过我这几天和朋友聊到后期制作,倒是听到多次RN的名字。”
“RN?”
方尔华点头,手机屏幕调转方向,将公司简介调转给她看,“RN创办于美国,原先是做电视综艺后期特效的,成立时间不到五年,和多档黄金收视节目都有固定合作。
RN最近开始涉猎电影,目前为止只有一部作品,小众科幻片,但拿下了去年的金棕奖。
电影我看了,的确故事本身精彩,但是一部精彩的科幻电影,没有优秀的后期制作绝对撑不起来。”
秋棠对美国影视还算熟悉,听说过这部电影,当时便觉得海报设计得非常有质感。
她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几个电影的花絮,面上虽不显,内心其实颇为惊艳。若不是方尔华介绍,她会以为这样立体饱满的特效出自好莱坞专业团队。
平面电视节目后期侧重镜头剪辑和音效配置,固定的影棚,给定的框架,无论怎样都在里面打转。
一个做惯了电视的团队跑去做电影,还是世界观庞大,场景复杂的科幻片,投入大风险高,很多大公司都未必敢接,而RN的员工还不到百人。
且不论成功,这份勇气就令人震惊。
票房证明相当成功,一座来自业内权威授予的金棕奖是最好的肯定,
了解到这些背景,方尔华莫名地就觉得这家公司和秋棠会很对口味。
实力强眼界高,看似低调,一旦出手便是拳拳到肉。
秋棠果然很感兴趣,听说RN接过几支中国的广告业务,当即拜托方尔华,希望能与这家公司联系。
能在平面剪辑和3D特效两方面都做得出色,说明RN可驾驭的风格类型众多。
报价偏高了,但在秋棠可接受范围之内。
如果能将一家优秀的公司变为自己的团队,前期这点投入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是RN老板的名片,我托人要到的。”
方尔华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颇感兴趣地:“听说他是个中国人。”
秋棠接过,垂眼扫去,在看清CEO名字那一栏时,目光倏地顿住。
RenNan Xu。
她有片刻的愣怔。
中国人。
许荏南?
这个名字,并不多见。
......会是他吗?
薄薄的名片泡在汹涌而出的回忆里,迅速胀成一本宽大厚重的五三,教室天花板的电风扇呼呼地吹,秋棠眼皮子打架,挺直的背一点一点弯下去,写的字越来越歪,她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
后脑勺忽然被人轻敲了一下,她应激抬头,懵懵懂懂地,对上一张眉目清俊的脸。
少年清瘦挺拔,嘴角噙着一抹笑:“又睡?再睡待会儿宵夜你请客。”
“......”
秋棠张了张嘴,刚想回什么,眼前的人突然变成另一张脸,书桌课椅退潮般散却,
方尔华坐在书咖的皮质沙发上,有点迟疑地看着她:“......秋助理,秋助理?”
“......哦,”眼睛眨动几下,秋棠很快回神,她微笑点头:“那么与RN合作的事,就拜托方总了。”
街边许多家商店已经开始贴起红纸窗花,秋棠坐在他对面,素面朝天,头发随意扎着,方尔华竟看出几分失魂落魄,他忽然有些不忍心再说风凉话了。
他感慨一叹,“龙争虎斗的环境,小事都得经人辗转,看着风光,其实很累吧。”
“还好。”秋棠手捧暖茶,笑容浅淡,“不过像方总这样,单枪匹马来去自由,才是最好不过的了。”
方尔华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不由一怔。
而秋棠神色不变,语气一如平常,他又迟疑,难道是他想多了?
第 14 章
与方尔华一家告别,秋棠随大流进了电梯,又随大流走出电梯。
商场一楼,地板灯光缤纷闪烁,入眼两边墙上整齐摆放着成排的娃娃机,歌声纷杂震耳,游戏币哐啷掉落,感官知觉被轻而易举地调动,秋棠生出几分新奇,踏入这方游戏天地。
她兑了一筐游戏币,但是连试了好几把都没夹上一个。
娃娃机的钩子很能骗人,明明已经夹住了,却总是中途掉落,功亏一篑。
游戏币余量不多,她没急着死磕或者再对,退至一边,静静地旁观了一会儿。
大型娃娃基本没可能夹住,有品牌成本高的比如皮卡丘kitty猫等等也比较难,剩下的看运气,有人一次就中,有人好几次也中不了。
不一定是技术问题,秋棠发现除开皮卡丘这种,剩下的机器里娃娃数量大致差不多,所以她推测娃娃机本身应该是有一定概率的,比如每夹十个出一个,就看谁是那个十里挑一的幸运儿。
但是运气这种东西,一般等不来,得人自己造。
秋棠索性在吧台前坐下,搜索点进RN的官方微博。
运营很低调,粉丝很少,她刚好是第一千个关注的用户。
发的微博不多,随便一翻就能翻完,基本是一些合作项目的转发。文案内容很简单,但都是原创,并且会采用与项目所在地区一致的语言。
秋棠想起高一还没分班时,许荏南的政治试卷,干净整洁,笔触精简,永远是最早交卷而名列前茅的那个。
他交完卷就去小卖部买两根冰棒或者两杯热牛奶,回来正好赶上她也背著书包从考场走出来。
他们会相视一笑,然后一起走出校门。
舌尖沿着嘴角滑过一圈,时隔多年,冰棒的甜味仿佛仍停留在味蕾上。
眼角余光瞥见她刚才看中的小兔子娃娃机前,第五拨人铩羽而归。
秋棠站起身,她直觉现在可以出手了。
秋棠抱着最后一把游戏币过去,选中中间偏右,头朝上的那只兔子,掌心一沉,摁下按键。
三秒后,她从机器出口拎出来一只粉白毛绒的垂耳兔。
小兔子脸颊饱满,眼睛黑润,嘴巴笑嘟嘟的,翻开它垂着的耳朵,竟看见上面别了一只淡绿色小乌龟的发卡,颇为喜感,秋棠看着,眼里不禁泛起一点笑意。
抓娃娃本就为消遣,周围出双入对三五成群,她一人落单,扎在里面多少有些无趣。
见好就收。秋棠这么想,她捏了捏兔子的脸,转身离开。
商场大厅灯雕碧柱,亮如白昼,流行金曲回旋在大厅上空,投墙屏上年货广告轮番滚动,扶手门楹挽着鞭炮装饰,喜庆气氛烘托得很足,年味隐现。
风平浪静的商场一隅不知何时爆发起一场冲突,动静看着不小,且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周围不断有人围过去。
秋棠恰好经过,但无意驻足。
公众场合闹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真要打起来,围观的吃瓜群众恐怕还得跟着遭殃。
人群窃窃私语:“带小三逛街被女朋友抓包,你说尴尬不尴尬!”
“拉倒吧,她算哪门子女朋友?这种富二代,都是包几个情人玩玩的啦。”
秋棠顿住。
“我靠,那妹子挺惨啊,被骗了。”
“惨毛线,能跟有钱人勾搭上的有哪个干净的?其实心里门儿清,卖惨博同情呢!”
......
人群中站着一对男女,男人身材高大戴着墨镜,女人波浪高跟浓妆艳抹,手挽着手,看起来也确乎般配。
一个学生妹模样的女孩子拉开几步远,孤身与他们对峙着。
隔着数米距离,秋棠隐约看见她眼里的泪花,被劈头浇下的灯光照得灿亮,映出一张惨白震惊的脸。
男人充满不耐,冲她抬了抬下巴:“识趣点,让开。”
女孩形容仓惶,羽绒服领口皱歪了形,挡住小半张脸,露出的一双大眼睛仍灼灼望着对方,要一个解释。
“你......你不是在公司吗?她又是谁?”
大波浪皱眉,朝她一眼横过去:“你拿手指什么指啊,穷酸土老帽。”娇滴滴靠在男人肩头,晃他的胳膊,“纪少,她指我。”
那被称作纪少的人摘了墨镜,模样倒还俊俏,只一开口便白白糟践了这副皮囊。
“怎么,我和谁在哪还用向你报备?”
“......你什么意思?”
“行了,装什么清高?给你钱给你包你都不要,欲拒还迎那套倒是演得有模有样,可是装过头就臭了啊。我不缺人陪,你要不乐意就滚。”
“......”
女孩有点被骂傻了,僵在那里没动,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微微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围指指点点,男人不满被看人热闹,戴上墨镜,带着女伴换了个方向,挥开人群要走。
女孩上前拦住他,螳臂当车:“纪世乔,你这是出轨!”
“我出......”他顿了顿,低嗤一笑,骂了句脏话,“我出哪门子轨,你被我开过?一个玩物,真拿自己当个人物。最后警告你一遍,让开。”
女孩身体晃了晃,被侮辱到极点,终于爆发,冲过去把他踹翻在地,流着眼泪捶打渣男:“混蛋,你这个混蛋......”
渣男猝不及防,挨了好几下,恼羞成怒地推开她:“疯子!”
男人力气比女人大得多,她狼狈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他挽着女伴的手,扔下一个嫌恶的眼神,毫不留情地扬长而去。
闹剧告终,人群散去,留下一地鸡毛。
女孩从冰凉的地板上坐起,复又慢慢蹲下,空洞的眼睛眨了眨,低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道暖香由远及近,眼前递过来一包纸巾。
她慢慢抬头,看见一张极漂亮的脸,怔住:“你......”
秋棠把纸巾塞进她手里。
“谢谢。”女孩感激一笑,旋即又变得难堪,“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秋棠说。
她只是刚好路过,顺手为之,如此而已。
当年秦易铮出手帮她,大概也是这样?
秋棠恍然有种时光倒流角色交换的错觉。
“你真是个好人。”女孩扬起一个灿烂的笑,眼神却很惨淡,“其实看到他们第一眼我就什么都知道了,可还是忍不住追过去,还闹得这么难看,上赶着送人头,我真是蠢死了......”
她衣着朴素,鞋子半新不旧,大衣左胸位置印有深城戏剧学院的标签,里面穿着单薄的戏服,眼角还有一点没卸干净的彩妆,想必刚刚结束一场辛苦的夜戏。
回想刚才珠光宝气飞扬跋扈的两个人,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一目了然。
女孩显然涉世未深,难以置信地低喃:“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是他包养的情人呢......”
秋棠脑袋里空了一瞬,她听见自己问:“你不知道?”
女孩难过摇头:“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对我特别好,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陪着我,我被排挤了他还帮我出头......原来这不是谈恋爱吗?”她四顾茫然,“怎么会这样呢?”
秋棠不知如何作答,她把刚抓的垂耳兔娃娃送给她,摸了摸口袋,还有剩下的一些游戏币。
“去玩抓娃娃,心情会好一点。”
其实未必,但是秋棠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女孩信了,很真诚地向她道谢。
秋棠笑笑,转身说了再见。
她没说自己姓甚名谁,也没问女孩的名字,顺手而已,没有必要。
商场晕人的暖气将秋棠带回伯里岛那一夜,那晚秦易铮问出她心中所想——他们像不像那对新郎新娘?
像,但不是。
girl很像girlfriend,但也不是girlfriend。
更不是wife,
是情人。
秋棠闭了闭眼,微微笑起来。
情人。
她还记得刚听到这个词时的震惊可笑,她根本不相信她会是秦易铮的情人。
秦易铮对她那么好。
可是刨开那些好,剩下诸多不对劲,告诉她一切都有迹可循。
最早,第一次告白,仔细想来其实耐人寻味。
当时秦易铮抱着她,说的不是“做我女朋友”,而是“秋棠,跟了我吧。”
从没说过他们是情侣,从不问及她的家庭过去,也从来没有,承诺过未来。
难怪,每年生日只有她和秦易铮两个人,从来没见过他的家人朋友。秦易铮要她乖巧听话,他却总若即若离,宠她时为她绽放漫天烟花,冷漠时将她丢在黑夜深海。
他好像不知道她怕黑。
秋棠没说过,秦易铮也不曾注意。
她的诸多艰难处境,公司里,生活上,秦易铮或许都未曾察觉。
秋棠习惯将一切困难咽进肚子独自解决,而秦易铮也不必为她事事操心。
因为只是情人而已。
一瞬间全世界的风都吹向她,所有空气的重力都压向她,她只能站在那里,任由刚刚才认清的事实压垮她。
站在商场门口,抬眼对上浓黑夜幕,有烟花升起,绚烂绽开,流光泼墨,而后星火坠落,空余数缕白烟。
那点苦苦支撑的不甘,少女怀春的期待,死心塌地的依恋,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第 15 章
方尔华效率一如既往地快,第二天,秋棠就收到了回复。
“RN近来有与中国地区加强合作的趋势,但与此同时,向它伸出的橄榄枝也不少,这人啊,跑起来比风还快。”方尔华笑了笑,“不过有易升这个金字招牌,想搭上线肯定是不难的。”
“不。”秋棠说,“不是易升,以我个人的名义合作。”
“这......”
“广告和电影项目都是我在做,所有合同只经我的手,既然不是公开招标,旁人起不了疑。”
这倒也是。
只不过,怎么搞得像暗度陈仓,准备逼宫上位一样?
方尔华眼皮直跳,总觉得秋棠在组什么黑局,可转念一想他一个幕后中介,有钱赚没风险,索性牵连不到他身上,秋棠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便也宽了心。
通话结束,方尔华将RN老板的微信名片发给秋棠。
这秋助理......他眯着眼笑了笑,过不多久,怕是要改口叫秋总了。
秋棠拿起手机,点开名片。
纵使已经有了七分猜测,在看到对方微信头像的那一刻,她还是有片刻的恍神。
一只小白猫,毛茸茸奶乎乎,趴在地上,两只糯糯的前爪抱着一个小奶瓶,怯生生望着镜头,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黑色玻璃球。
那原本是一只流浪猫,被秋棠和许荏南发现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躺在教学楼后面的草丛里,奄奄一息。
他们把它送到宠物医院洗澡喂食打疫苗,还买了很多宠物小玩具。
照片里小猫抱着的那只奶瓶就是秋棠挑的。
后来那只小猫被一位年轻的美术老师收养了,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他们每周都会去画室看一次。
再后来,秋棠出国,为了躲避姜品浓的天罗地网,她不得已切断与国内有关的所有联系。
至今八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青春旧影摄进镜头里,诸多回忆被压缩,被剪裁,最终变成一张200kb的头像。
跨越千山万水,料想少年眉眼,依旧明亮崭新。
许荏南的微信名很简洁,RN.Xu。
秋棠向他发送好友申请时,备注内容惯性显示“易升娱乐,秋棠。”
指尖轻点屏幕,她将前面四字删除,只留下她的名字,“秋棠”。
【工仲呺:nmbooks】
好友申请发出。
手机落回口袋,秋棠倚着栏杆,从阳台俯瞰,庭院水系蜿蜒粼粼,繁密星点下,远方丛山忽隐忽现,她眼中晦暗明灭。
忽而身后覆上一具温热身躯,宽阔胸膛将她轻而易举地拢住。
“怎么跑阳台上来了?”他身上有刚沐浴完的清新暖香,很好闻。
秦易铮低头,衔住她的耳垂,绵热的吻自然而然向下,圈在她腰间的手逐渐缩紧,在胯骨上轻拢慢捻地打圈。
不疾不徐地进攻,漫不经心地撩拨,他很喜欢这样,一点一点融化她,等她忍不住求他,才肯亮出锋利的爪牙,将主动送上门的乖巧小动物拆吞入腹。
秋棠以前觉得这是爱人之间的情趣,现在她明白这不过是一种令人讨厌的,像主人对待宠物一样的支配欲。
秦易铮的吻越来越热,她心中泛凉,半闭着眼睛向后靠,故意打了个轻嚏。
“着凉了?”秦易铮停止亲吻,将她抱进卧室,“天气冷就别去阳台了,还穿这么少。”
秋棠双脚离地,像包饺子一样被塞进被子,身侧床榻下陷,秦易铮熄了灯,黑压压地压上来,脸贴脸,腿蹭腿,沐浴后的香气蒸在她脸上,床榻温度节节攀升。
“我明天回老家。”
黑暗中,秋棠忽然开口。
秦易铮顿住,还在微微喘着,“明天?怎么这么早?”
“除夕春运,高速堵得很,早几天回去节省路上时间。”
以往过年,秦易铮回秦家,秋棠回山城,她出生的家乡。两人一般在除夕当天分别,今年突然提前,秦易铮有些不是滋味。
“好吧。”他说,“什么时候动身?”
“吃过早饭吧。”秋棠想了想,“明早吃龙虾粥?还是阳春面?”
衣衫半褪,箭在弦上,她却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起明早膳食。秦易铮哭笑不得,他有些恼,漆黑眼瞳仿佛夜能视物,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得透彻。
不想做就不做了,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他捞起她,搂在怀里,噙着那张柔软红唇又深又恨地吻。今天的晚安吻用足了力道,几近泄愤,到底做不成霸王,秦易铮憋着腹中火气,当一回柳下惠。
捏了捏她的鼻子,从她身上下来,秦易铮扯过被子盖上,不咸不淡说了句:“早去早回。”
“嗯。”
按照以往,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刚刚结束一场火热契合的欢|爱,颊颈相贴,说一会儿小话,然后相拥入眠。
今天秦易铮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也没有抱她。他平躺在她身侧,闭眼入睡。
耳畔,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秋棠在暗夜中睁开眼睛。
床笫之间未能尽兴,秦易铮被拂了面子,恼羞虽不成怒,他显然不满,她却感觉很痛快。
既痛且快。
原来她守护了这么久的爱情是一个花瓶,光洁精美,布满裂纹,这些裂纹从前被她忽略了,等到恍然发现,最底部都裂开,花瓶就这么碎在手里。
她不甘心。她真的,没有办法不恨。
秋棠做了一晚上的梦,梦境绵延起伏破碎更迭,好的坏的,黑的白的,无数个场景无数张脸闪回交替,天翻地覆,清晨第一束光照进来,她睁开眼睛,看见秦易铮近在咫尺的脸。
俊朗萧肃的一张脸,深邃的轮廓像是要刻进心里,秋棠的胸口隐隐钝痛起来。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覆在秦易铮的脖子上,贴着他修长紧实的脖颈线条,五指渐渐收拢握紧。
她几乎能感受到温热皮下均匀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顺着指尖流经血管,某种遥远的冲动被唤醒,在血液中再度沸腾。
收紧一些,再用力一些,三分钟,这将会是他最后一个清晨。
秋棠眸中杀意涌现。
手镯反射的阳光陡然间刺进眼睛,她眼球酸胀,眼后神经仿佛被人大力撕扯,她被硬生生扯回现实。
她在干什么?
秋棠两眼金星直冒,咽喉干涩欲呕,视线雾蒙蒙地像是要流泪。
手指慢慢松开,离开脖子时没有留下指印,秦易铮眼睫静垂,仍在熟睡中。
秋棠掀开被子坐起,脚落在床边地板,她背对着秦易铮,以手掩面,胸腔起伏,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冷调男香,耳朵里还在嗡嗡地蜂鸣。
她必须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清醒地活在这样一个冬日艳阳天里。
厨房采光清雅,龙虾粥即将出锅,砂锅盖上的小圆孔细细地蒸着热气,香味溢了满室,飘出餐厅,二十寸的黑色行李箱静静伫立在玄关门口。
秋棠把证件放进包里,拉链的声音像齿轮啮合滚动,一下子将她带回七年前,离开秋家的那天早上。
十七岁的秋棠,在迈出秋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姜品浓豢养的金丝雀,她要学会残忍,尽快长大。
怔忪视线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她和秦易铮一起挑选的沙发套和窗帘,院子里养了五年的玫瑰和金鱼,浴室里并排摆放的香水和剃须刀。
这么多,这么多,五年,连骨带皮地长在记忆里,强行剥离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撕去一半,
真惨烈啊。
论起残忍程度,她大约还是不如秦易铮的。
秦易铮从楼梯上下来,步伐优雅闲散,白毛衣休闲裤,看起来很居家。
两碗龙虾粥摆在餐桌上,冒着热气,秋棠坐在餐椅上,干净漂亮,他心生欢喜,两手穿过她腋下,将人抱起,补上今天的早安吻。
秋棠垂放在他腰间的手,穿过七根肋骨,十二块胸椎,最终抵达秦易铮的脖子。她半圈住,轻轻摩挲着,感受皮下温热的跳动。
秦易铮嘶了一声,“手真凉。”
秋棠笑起来,把另一只手也贴了上去,孩子气地掐他脖子。
“你可真要命......”秦易铮笑着抓住她两只手,“谋杀亲夫啊?”
“......”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秋棠看着他,刚才的笑还挂在脸上,她在等秦易铮的反应,然后决定说是或者不是。
秦易铮缓缓松开她的手,放她回椅子上,很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发顶:“来吃饭。”
秋棠眨了眨眼,点头:“好。”
她想,就算秦易铮现在捧出钻戒向她求婚,真的要做她的丈夫,她也不要答应了。
吃过饭,秋棠系好围巾,拉起行李箱准备出门。
阳光撒进来,照在秋棠身上,晕开一圈暖金色的光,她走出去,身影慢慢溶进光里,秦易铮的眼皮突然跳起来,情不自禁叫了她一声:“阿朝。”
秋棠回头。
“过年回来,我有个惊喜送给你。”
秦易铮微微笑起来,他想起床头柜里那对钻戒,上面刻有他们的名字。
在秋棠转身与秦易铮对视的一秒钟里,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好友添加成功。
她嘴角漾开一个近似甜蜜的笑,看着秦易铮说:“等我回来,我也有一个惊喜送给你。”
他们如往年除夕一样告别,银色宾利从车库开出,在灿烂的天光里渐行渐远,秋棠和她的行李箱最终消失在金色地平线。
今天的太阳与昨天相比并无不同,她的爱情就死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
第 16 章
从深城到山城,跨省六百多公里,沿途经过一个加油站。
将油卡递给工作人员,秋棠坐在驾驶座,点亮屏幕,对着空白的聊天窗口,陷入呆怔。
有多久没见了?
八年,将近三千个白天黑夜,也曾朝夕相处,乍然相隔两洋。
这八年他过得好不好?去过哪些地方?他们是否在某一天,某一个街角,在人流来往中擦肩而过,可是褪去青涩的面容模糊在人潮中,彼此相见不相识,纵使重逢也错过。
许荏南。
这个名字从心底淘沥出来,带着花季的雨,夏天的风,以前许多事情,秋棠连想都根本不愿想起,回忆寂冷,但许荏南陪她走过的高中那三年,尚有余温。
说到底,是她对不起他。当初不告而别,约定好高考完一起去做的事情,每一件都没有做成。
当年通讯不发达,连社交账号都稀有,人走茶凉,一张机票把所有过往断得干干净净。
如今要找一个人很容易,只是再没有了立场。她已有了爱人,而他亦应当佳人在侧。
想说点什么,满腹思绪,到了嘴边又作哑口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都过去了。
整整八年。
油箱加满,秋棠在身后的喇叭催促声中将车开离加油站。
手机放在副驾,直到屏幕黑下去,也没有发出去一句话。
一百公里后的服务站,她稍作休息,下车吃午饭,握着手机踌躇良久,终于还是抛下所有私人过往,回归一场商业合作。
秋棠三两句话表明来意,把项目计划发过去,同时留下她的个人邮箱和电话号码。
等了好一会儿,许荏南没有回。
秋棠后知后觉想起,洛杉矶离这里有近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他应该已经睡了。
她为自己的粗心而赧然,尴尬地收起手机,捏起餐巾纸草草擦了擦嘴唇,离开服务站继续前行。
下了高速是国道,接着再是水泥平路。路面越来越窄,沿途建筑越来越矮,再往前,拐弯下坡,村口熟悉的立牌映入眼帘,上面整排优生优育的标语字迹看起来已有些斑驳。
四面山围着的小村子,原本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外面没人想进来,里面的人也不想出去,每家一亩三分地,春耕秋收,年年岁岁,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姜品浓自诩山城出来的金凤凰,却不是走的崎岖狭窄的山路,她觉得自己是飞出去的。
从寒门农女跻身上流,衣锦还乡时,姜品浓自然要显摆一番。那天,一辆奔驰驶闯进来,车身漆黑崭新,前排大灯全开,光亮刺眼,照得乡间月色摇摇晃晃。
那时秋棠五岁,她还记得走那天的天空,夜晚,一勾镰月,凄凉地映在地上,地面坑坑洼洼,她被拎上车,一路颠簸着,摇啊摇,再也摇不到外婆桥。
如今路面变得平整,车子开在上面四平八稳,也终于有载客汽车愿意从此经过。
秋棠捐路捐桥捐学校,硬是把荒凉闭塞的小村子撑出个门面来。
她没什么消费欲|望,钱放在账户里不过是一堆数字,
也疲于高风亮节,所有出资项目都隐去姓名,不上神坛,做个普通自由人,与乡亲老友平和相处,这就很好了。
当年住的小泥房推翻重建,原本地皮面积很大,做个带前后院的小别墅绰绰有余。
将车子开进院子,秋棠拿着手电筒,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轱辘轱辘地响了一阵,打开大门,按下客厅大灯开关,她终于松了口气。
老房子的家具没扔,放在储藏室里,外婆的遗物,幸存下来了的都仔细收好,放在三楼的一间卧室里。
往年回来之前会提前叫人打扫屋子,不过今年临时起意,没来得及请钟点工,秋棠只好自己动手,把大门和卧室的地板柜子抹干净。
扫地拖地,擦窗户换床单,她从厨房接了一盆水,准备擦大门。
在经过桌子时不慎踢到了桌角,她被绊了一下,踉跄两步,盆里水溅泼上来,脸和前襟瞬间遭了殃,半截身子都浸在湿冷的水黏子里,同时哗啦一声,另外半泼水摔在地上,刚拖好的地板又汪洋四溢起来。
秋棠湿答答地站在那里,发梢下巴还在滴水。
朔朔寒风钻进窗沿打在她身上,相比冷,她的脚更疼。
钻心的疼。
秋棠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很慢地蹲下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打在手背上,麻木的神经终于被眼泪的温度烫出几分知觉。
她放下水盆,手按在被踢到的鞋面上,弓着背,背脊颤抖成一张薄薄的纸,薄得挂不住半盆水,薄得连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都能轻易穿透她。
她极少极少有哭的时候,今天也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绊脚而哭,但很多时候让一个人终于崩溃的,往往就是这种小事。
秋棠所有的脆弱和不堪就这么摊开来,明晃晃灯光照出一张水红的眼,惨淡的脸。空荡荡的屋子里,她的哭泣显得很大声。
她尝试着止住眼泪,大脑发出端着水盆站起来的指令,但事实是她连手都抖得不成样子,印有红花底图的水盆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她浑身的痛苦已经泛滥到了角膜和手指。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很突兀地响起来,秋棠被吓出一个哭嗝。
她呆了呆,抬手往眼角胡乱抹了一把,吸着鼻子慢慢站起来,踱过去,看见屏幕上的陌生来电。
美国号码。
手机连响了四五声,她登时回神,匆忙接起来,放在耳边时握着手机的手还在抖。
她没有说话,那边也没有说话。
秋棠屏息,她听见一道均匀轻浅的呼吸声,来自四个时区外的大洋彼岸。
会是他吗?
她抬手,又抹了一把眼角,眼睛不停地眨,张着嘴,喉咙无意识地细微吞咽着,
说话啊,快说话,她在心里暴躁无助地对自己喊,随便找一个话题,秋棠你不是很能聊吗?
最终,是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打破沉默。
“吃过晚饭了吗?”
许荏南开口,很稀松平常的语气,带了一点熟悉的笑意,仿佛陪伴多年的老友。
秋棠在那一刻松懈下来。
她压下鼻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二:“吃过了,你刚醒?”
“唔,”那边传来刀叉轻碰的声音,许荏南咽下最后一片熏培根,“刚吃完早饭,准备去公司。”
他们就这么聊起来,话题很自然地围绕项目展开,你来我往,就像以前讨论数学题一样谈起合同条款。
许荏南声线温和,在美国呆了五年,说起中文依然咬字清晰,像一束束微光打在耳膜上,循着光,秋棠看见从前那个十八岁少年,嗓音干净脆亮,他好像活在真空里,八年前是什么音色,八年后听起来依然。
预想中可能的尴尬,冲突,或是相对无言,这些都没有。
电话挂断,秋棠恍然有一种放学后,在校门外第二个转角处挥手告别各自回家的感觉,晚安,明天再见,到了明天,又将今日场景再重复一遍。
合作谈得很顺利,顺带聊了一些各自当地生活上的趣事。
他们都没有询问对方的感情现状,默契地将这一场巧合的重逢规划在合适的界限内,熟稔而礼貌。
秋棠感觉手好像没那么抖了。但身上还是冷,她站起来,暂时不管地上那一大滩水,打算先上楼洗个热水澡。
忽而,一道响亮的车喇叭声刺穿窗户,分贝高到阵痛耳膜,秋棠皱眉,朝外面望去。
夜色浓,院外车灯大开,照得漆黑院墙亮如白昼。
开车那人似是等久了,有些不耐烦,又连摁了好几声喇叭。
嚣张跋扈至极。
地方小,加之冬日,晚上没什么户外活动,这里的居民都睡得很早。
被这不知道是谁的人一通搅和,果不其然,周围楼房亮起了几间窗户。
秋棠急忙开门跑出去,打开院门,看见来人,满腹恼怒都变成了惊讶。
“你总算开门了,我还当你半路失踪,我只好来扑个空呢。”
秦晟急匆匆停了车,停得歪歪扭扭,车屁股歪出去一大截,生怕别人看不见他开的法拉利。
带上车门,又是砰地一声巨响。
秋棠闭了闭眼,捏紧了拳头:“你来干嘛?”
“当然是找你......你猜?”
秦晟见到她便笑了,甩着车钥匙大步走过来,生怕她赶人似的,走得飞快,秋棠只觉得迎面而来一阵风,眨眼间,人已经自顾自地进屋了。
“......”
她跟进去,抬手敲了敲门,“我说了让你进来吗?”
秦晟站在客厅,目光扫视屋内一圈,轻描淡写地:“这么大的屋子,多住个人怎么了?怎么,你要我走啊,大半夜的走山路,路上翻车怎么办?你就算不心疼,也想想我开几百公里的辛苦吧。”
秦晟其实很心虚,他是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要是秋棠现在打个电话给秦易铮,他哥会立刻从布置求婚的现场飞过来捶他,那他必小命不保。
可是一想到秋棠要订婚了,秦晟就烦得不行。
她有什么好的?没身份没背景,也就长得漂亮,大哥凭什么娶她?
话说回来,大哥又有什么好的?奔三的老男人,嫁给他不如嫁给我。
秦晟心里乱七八糟织着毛衣,面上倒还一如平常地纨绔作派,说着说着又笑,转头却是一愣,“你......你这是?”
他看看眼角通红的秋棠,又瞥见地上盆子边溅出来的一大滩水,当即猜了个七七八八,噗嗤一笑,看什么宝贝一样看着她:“被溅点水就哭鼻子啊?噗,你真可爱。”
“......”
秋棠没搭腔,随手抽张纸巾,抹了抹脸颊发梢的水。
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看样子大有赖在这不肯走的架势。她心烦意乱,不想和秦晟耍嘴皮子功夫,将门打开到最大,
“门在这,趁早走。”
说罢,不再看他,转身上楼,旋好卧室门锁,进了浴室洗澡。
秦晟当然没走,不仅没走,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秋棠擦着头发从楼上下来时,看见秦小少爷正拿了只拖把,拖地上那滩水渍。
听见她下楼的动静,拖把立刻往旁边一搁,秦晟双手插袋,若无其事地,“哟,这么快。”
“你还没走。”
秋棠语气淡淡,一个疑问句被她说成陈述句,放下擦头发的毛巾,进厨房倒了杯水喝。
秦晟跟过去,“我也要喝水。”
秋棠从柜子里翻出一包一次性水杯,放到他面前。
自己拆,自己倒。
秦晟啧了一声,好歹没赶他走,这点小事忍忍也就算了。
他握着水壶倒水,眼神一直往旁边吧台的秋棠身上瞟。
她刚洗完澡,头发半湿,笼着水汽氲贴在脸颊,漂亮饱满的发际线勾勒出一张白玉似的脸,两腮被水汽蒸得微微晕红,慵懒妩媚。
她的脸怎么那么小,有没有他一个巴掌大?秦晟悄悄伸手对比,但也只是悄悄,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手往秋棠脸上摸。
“你来山城,没有和家里人说?”秋棠捧着热水杯,神色淡淡,“胆子挺大。”
秦晟面色一凛,“你又要打小报告?”他装模作样,“我哥现在可忙了,没工夫管我。”
“哦。”
秋棠把水喝完,放下杯子离开吧台。
“哎。”秦晟叫住她。
“说。”秋棠不疾不徐上楼。
“那个......我睡哪?”
“除了三楼落了锁的那间,自己看着办。”秋棠回头看了他一眼,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大门关上,别再烦我。”
她视线仅停留一秒,难免还是落下点什么。就那一点,秦晟收进眼底,拢在手心,晚上睡在胡乱铺好的床上,手还摁着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刚刚过去的青春期仿佛再度降临,酸甜苦辣撕开黑夜的缝隙齐齐涌出来,
他长长叹气,可真是,要命啊。
秦晟虽是太子爷,在节目组当了这么久的练习生,也锻炼出了模样,早上七点不到就醒了,闻着香味醒的,迷迷糊糊摸下楼去,看见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秋棠竟然比他更早。
按山城这边的习俗,除夕前两天早上要吃饺子,秋棠天不亮开始擀面,包馅,一锅水烧滚,待饺子下锅,她终于得闲,垂着酸软的胳膊,伫立台边,看窗外日出东升。
隔着一层玻璃,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开心的,难过的,一切情绪都变得模糊不真切,在这场日出里,她可以获得短暂的,麻木的满足感。
“这饺子,你包的?”秦晟夹起一个,研究了半天,和超市里卖的速冻饺子一个型,却又不是一个样。
“嗯。”
秦晟眼前一亮,看看她又看看饺子,突然有点不舍得吃了,他咬着筷子,“你有没有在饺子里包硬币?”
“包硬币?”秋棠顿了一下,“好脏。”
“洗干净就不会了啊。”秦晟终于找到话题点,开始抬杠,“不是,你一个做生意的怎么一点都不迷信啊?你知道吗,包硬币在饺子里,吃到那个饺子的人,一整年运气都特别好。”
秋棠吃相很好看,咬饺子皮时露出一截白如糯米的牙,一口不多不少,不会溅出汤汁,也不会吃到满嘴油光。
她刚好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抽餐巾纸擦嘴,垂着眼,“你可真是......”她短暂停顿,好像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小孩啊。”
“你......”
秦晟正欲反驳,秋棠已经吃完站起身,她收了碗筷进厨房,撂下一句,“碗自己洗。”
饭桌上就他一人,秦晟飞快吃完剩下的饺子,冲进厨房,和秋棠一起站在水池边。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圆润乌黑的头顶,小孩?
在你面前这个小孩,千万粉丝,出道在即,顶流预定。
在未来影帝洗完这个碗之前,劝你趁早改口。
“万一出不了道,你打算如何?”
秋棠把洗干净的碗放上沥架,忽然开口,不咸不淡的语气让秦晟一时没反应过来。
“ ......”他先是一愣,有点好笑地,“我人气高后台硬,出不了道?搞笑吧,只要节目还在做,我肯定前三。”
把洗洁精泡沫胡乱一冲,“第一就算了,当C位没什么好的。”
秦晟不动声色,把碗放在秋棠碗的旁边,悄悄瞄了她一眼,“要真出不了道,我去给你演戏呗,拍戏可比唱歌跳舞轻松多了。”
秋棠转头,下巴稍抬,上下打量着他。
秦晟人高马大,立在她面前,竟然有些局促,脸颊微微烧起来。
秋棠收回视线,拿了盆子接水,“你若这样想,永远都是十八线。”
秦晟舔舔嘴角,骤然眼前一亮。她没说不,那就是不拒绝咯,不拒绝,那不就是同意了?
他的理解能力似乎在这一刻达到前所未有的峰值,“那说好了啊,你当我经纪人,不许反悔。”
“谁和你说好了,我不缺演员。”秋棠关上水龙头,“你,差远了。”
她端着一盆水往外走,秦晟不死心追上来,“怎么差了,你看过我演戏吗就空口鉴差?”
他贴着她,“我长得也帅啊,我哥有的我都有,你那么喜欢他,怎么不喜欢喜欢我?”
秋棠站住。
秦晟猝不及防,差点压住她,摇晃好几下,勉强站直了。
她抬头,对他翻了个白眼,走了。
秦晟被她这一眼瞪得,腿又有点软了。
缓了一会儿回神,他行将出去,秋棠刚擦了半边门,沾满灰尘的抹布在水里浸出一大团黑。
她弯下|身洗抹布,细腰弯成一枚嫩柳,一双长腿包在牛仔裤里,漫画一样,笔直地立着。
从清冷的屋子里出来,秦晟被这乍倾天光刺酸了眼。
“你也太勤快了吧?”他走过去,盯着秋棠细白的手,声音低了几分,“门有什么好抹的,又不睡上面。”
“过年的风俗。”秋棠顿了顿,“后天除夕,你还不走?”
“你每年就自己一人过啊,他不来陪陪你?”秦晟顾左右而言他,上前拿过秋棠手里的抹布,怼到门上,卖力擦起来。
“......”
秋棠有点无语,“你把我刚擦干净的地方又蹭脏了。”
“脏吗?”秦晟左看右看,看不出哪里脏。
他攥着抹布搂紧怀里,生怕秋棠抢走,“我吃你的住你的,你总得让我帮你干点活吧。”
秋棠空手站在一边,倒是没有再反驳。
秦晟心中暗喜,擦得更加殷勤,连水都没自己烧过的小少爷,一扇门擦得干干净净溜光可鉴,真是,他眉梢一挑,简直优秀。
“你......”他得意回头,眼前却没了人影。
哪去了?
秦晟扔了抹布,屋里屋外地找,喊了秋棠好几声,也没看见她。
不会是趁机跑了吧?
他慌了,跑出院子,看见宾利还停在那里,秦晟暂时松了口气。
还好,车在,她跑不了庙。
秋棠去了后山。
小时候天天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嬉戏的地方,时移境迁,当年的伙伴早已不相识,玩闹的小孩子换了好几批。
山道蜿蜒,草木幽深,外婆葬在半山腰。
刚进秋家那年才五岁,秋棠每天都要哭,想回家,想外婆,她那么老了,已经被女儿抛弃,又失去了外孙女,她要怎么生活。而背井离乡的秋棠,又要怎么活下去。
毕业回国后,秋棠每年都会回山城一趟,小村变成小镇,土屋平层被铲平,建起一些钢筋水泥楼,外婆被埋在后山,只有一块碑,象征性的小土包里没有骨灰。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不成样子。
她一个老人家,伶仃独居,后脑勺跌在石砖上,都没个响,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屋暗灯。
秋棠甚至不知道她是哪天走的,外婆去世的消息跋山涉水,从山城传到锦城,在姜品浓的糊涂脑袋里搁置许久,等她终于想起来,轻飘飘地告诉秋棠时,人早已下了葬,碑上的生平只有一个模糊的年月。
秋棠步履不停,一口气爬到半山腰,出了浑身细汗。
日头淌过脸颊,她渐渐有些昏沉,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走到墓前,擦干净案台,放上一束新鲜的山茶花。
静静凝视墓碑半晌,她坐下,抱着碑,就像小时候抱着外婆羸弱温暖的背。
她把头轻轻靠在凹凸不平的碑文上,细声呢喃:“外婆。”
“外婆,我好想做你的小孩啊。”
无人应答,旷野的风呼啸而过,不胜寒。
秋棠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外婆说了许多话,她们之间没有秘密。
“......可是,我要离开他了。”她摩挲着墓碑上的刻字,水染的悲恸盈上眼角。
“外婆,我好像要做一个坏人了。”
晨光过半,临近中午,秋棠原路返回下山。
法拉利依旧嚣张地停在家门口,太阳底下,远远地反射着亮色的红光,骚包至极。
除夕过后是春节,再后是元宵。
在此期间,选秀节目将进行第二次公演,粉丝打投,出道名额初定,经纪部门筹备多时,投入巨大的商业模式终于可以盈利变现。
如果要做点什么。
如果要阻止什么。
秋棠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向大洋彼岸的许荏南发过去一条消息——
“正月十四,深城机场见。”
第 17 章
秋棠推门进屋, 闻见饭菜香气,走进餐厅,见满桌琳琅, 鱼肉蔬香。秦晟大张旗鼓,叫了一顿餐, 把附近饭店的招牌菜全点过来。刚动筷子, 他却说:“吃完我就走了。”
秋棠抬眼:“怎么?”
“录节目呗。快公演了, 为了增加曝光,我们得录新春特辑, 还有拍广告什么的。”
敢情是在录制期间溜出来的,“来回上千公里,你真能折腾。”
秦晟笑了笑,每一口饭都细嚼慢咽,吃得无比珍惜。
或许下次再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他就真得叫她嫂子了。
那点本就不该有的心思, 都在这声称呼里变成难言的禁忌, 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走了。”
他吃完饭立即返程,没作停留。本就是一时冲动, 翻山越岭跑来就为和她吃顿饭,秦晟没行李没包,两手揣兜迈步而出,在快要走到门口时,他偏过一点头,
“秋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秦晟逆光站立, 定定看着秋棠,视线混淆在光线里。他动了动嘴唇, 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他笑了一下,晃着钥匙挥挥手,转身出门,一头扎进阳光里。
秋棠把厨余垃圾处理掉,又拖了一遍地板,她没什么睡意,进书房投身工作。
RN回复很快,昨晚还在说合同的事,今天已经做出了样片。样片视频不到十秒,声音特效剪辑远超标准线之上,却在意料之中,这本就是RN该有的水平。
秋棠管中窥豹,凭着这不到十秒的样片,预先为整支作品打上高分。
她写好反馈邮件,发过去不到一分钟,许荏南的电话适时打来,她诧异接起:“大半夜的,不睡觉么?”
“实不相瞒,我刚下班。”许荏南声线略带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听起来倒是精神还不错。
秋棠听见他在倒车入库,隐约有模糊的窸窸窣窣响,“你那边在下雨?”
“是,还挺大的。”
许荏南扶了扶蓝牙耳机,开门下车,雨声立刻嘈嘈切切起来。
他呼吸加快,喘息渐沉,在如弦急雨中快速奔跑。脚步仆仆,钥匙叮铃,把手转动一开一合,厚重雨势被木门阻隔在外,周围杂音悉数散却,安静的室内,许荏南的呼吸沉而有力,从听筒里传来。
秋棠的耳朵好像被烫了一下,说:“你没带伞?”
“忘了看天气预报,不知道今天下雨。”
许荏南脱了淋湿的上衣,扔进脏衣篓,跌出一声沉甸甸湿答答的响,他把蓝牙耳机换成右边戴,笑了笑,
“想和我合作电影?”
秋棠挑眉:“方总和你说了?”
方总?他用了一点时间想起这个人,摇头甩去发梢的水,“不,我猜的,猜对了吗?”
“猜对了,”秋棠拖长了语调,靠在椅背上,“请学霸吃巧乐兹,好吧。”
他们心照不宣,同时笑起来,许荏南笑声爽朗,书生意气蓬勃依旧,秋棠眼前万物生长,如茵绿草间,恍然又见那位朗逸英爽的少年。
她笑出眼角一点晶莹,心尖酸怆,问许荏南:“怎么会去美国创业?你移民了?”
“没有移民,创业么......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你想听吗?可能要讲到天亮。”许荏南顿了顿,笑说,“不,你那边应该是天黑。”
秋棠反应过来,“不说了,这么晚,你快睡吧。”
许荏南像是没听见她的催促,他问:“你在易升?”
秋棠脸上笑意悄然散去,她在许荏南看不到的话筒另一边摇头:“马上要走了。”
许荏南沉默片刻,没有问她为什么,以他的智商,大概不难料想其中缘由,便不揭人难堪伤疤,仍一贯地体贴温和,“嗯。”
秋棠与他聊了会儿下一部将要合作的电影,“好了好了,你真的不用睡觉的吗?”说着她自己都打了个呵欠,“说得我都困了。”
“好,那就这样,午安。”
秋棠爬上床,笑声闷进被子里,看着窗外万里晴空,说:“晚安。”
收了线,屏幕显示通话时间,二十八分三十秒。
以前课余,他们趴在课桌上,下巴枕着手臂,互相看对方的脸发呆,微笑,抑或做鬼脸。
那时候的时间过得很快,往往一句话还没说就打了上课铃。时间却也充足,晚自习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红不完的脸。
但或许就是时间太过充足,以至于真正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在青春的有恃无恐里挥霍蒸发,蹉跎殆尽,
有时回忆起过往,许荏南总有片刻恍惚,那天教室停电,他们躲在黑暗中,在众人眼皮底下接的那个吻,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初恋如春梦,梦醒了无痕?
许荏南立于窗边,月光织结成丝,勾出一段青葱往事,映在镜花水面上,鲜亮银白,几度浮沉,温情又刺挠。
秋棠睡了今年入冬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她原本已经做好孤军奋战的准备,是老天待她不薄,数万公里的广袤太平洋,竟能大海捞针,故人重逢。
她现在其实很狼狈,甚至称得上落魄,情场失意,事业也将从零开始。二十四岁,即将迈入二十五岁分水岭的年纪,仍一事无成。
倘若世界上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但是许荏南,他一定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即使他们已经不再是恋人。
身体从麻木中苏醒,秋棠不再束手束脚,许多想做的事,都大可抛下顾虑,放手去搏。
秋棠人远在江湖,却心居庙堂,在公司留了好几手,如今暂且在家做几天闲云野鹤,待到来年开春,回去慢慢收网。
经纪部门雄心勃勃,上下齐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而人心如水深且浑,任是铁桶一般的架构也免不了长蛀虫,有尸位素餐的关系户,便有壮志难酬的小中层。
前者只认钱,后者谈理想,各有各的对付办法,秋棠小计略施便收拢数颗人心,获悉大量情报,可见一个威风八面的庞然巨兽,内里不过一盘散沙而已。
任何一家公司做大都避免不了党派之争,她从前最烦这些勾心斗角,如今却也谋篇布局,她不仅不会空手离开,还要反扒掉他们一层皮。
谁料节外横生一枝,秋棠突然收到消息——节目当前力捧的C位,在偷偷吸毒。
接电话时秋棠刚起床,正在下楼,她脑袋嗡了一下,抓住楼梯扶手,勉强保持三分理智,问:“多久了?除了他还有谁,哪家媒体掌握了这个料?”
“......”她闭着眼,指节用力到泛白,“好,好,先一切照旧,我很快回来,不要声张。”
放下电话,秋棠靠在墙边抬手扶额,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帮烂了心肠的人连眼睛也瞎,大把钞票资源往吸毒咖身上砸,自寻死路。
换作以往,秋棠与公司荣辱与共,出了这事,她必定焦头烂额四处奔走,现在焦急是有的,却莫名畅快。
易升出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只要她还是秋助理一天,就得为公司负责一天。
烂摊子要善后,趁火打劫也不能少。
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的确打算休息到年后,但骤变的形势显然不允许秋棠再在家待下去。
没有时间犹豫,她转身飞奔上楼,拖出行李箱,收拾东西即刻返程。
-
晴了好些日子,偏到除夕前一天下起暴雨,索性不让燃放烟花爆竹,家家户户各自团圆,饭桌热闹雨声酣畅,屋内屋外倒也合衬。
平日最繁华的街道也冷清下来。大量务工人员从一线返乡,高速国道浩浩汤汤,唯有一辆银色宾利逆流而上,穿越寥落灯火,刺破重重雨幕,如一枚利箭疾驰飞出,顶着罡风直刺靶心。
方向盘利落一打,车子如一尾活鱼,灵巧驶入车库,淌水的车身在地上滴出两排笔直平整的轮胎印,最终拐进一个不起眼的车位。
车上下来个人,长发纤腰,背影窈窕,从容步进电梯梯。
楼层数字跳跃上升,车库顶灯复又暗下,角落里,宾利滴落的水静悄悄积成一滩。
易升总部今晚热闹非凡。选秀节目一经播出便拔得头筹,收视率节节走高,在临近春节之际达到巅峰。
节目组趁热打铁,推出一系列新春企划。年关将至,各行各业都歇了脚步稍作休息,唯有娱乐圈仍冲锋陷阵,舞台上光鲜亮丽歌舞升平,其背后是各方势力激烈角逐,名利场成王败寇。
部门经理得意亮出数据:“秋助理一年谈下两大IP又如何,影视寒冬不知要延续到几时,现在连后期都没人愿意给她做了,我看她姿态摆得那么高,现在骑虎难下,将来总有一天要仰仗我们!”
底下一群人附和,借着酒胆肆意调笑,编排秋棠以色侍君,靠男人上位那点事,将她贬得一无是处,全然忘了当初砸下去那五个亿从哪里来,每个员工的绩效奖金又是谁在算。
作为本年度的最大赢家,经纪部已经狂欢了一整日,几瓶香槟下肚,部门经理当黄彦升即飘飘然起来,旁边秘书和他耳语半天才勉强听清:“......嗯?秋助理,她找我?”
打开窗子吹了点风,酒醒些许,他短促笑了一声,心道秋助理这是眼红他们部门成绩好,终于坐不住,黄鼠狼拜年来了。
他底气很足,丝毫不慌,放下酒杯,理了理额头碎发,抬手止住欲跟上前的几位下属。
“你们待这儿玩,”舌尖在嘴边滑动一周,他笑容倨傲,“我去会会她,马上就回。”
经纪部门,会客室。
“哟,秋助理大驾光临,稀客稀客。”
会议桌前坐着的女人长发浓黑,杏眼桃腮,脂粉未施已然素艳光净,确是个尤物。
黄彦升借着微醺醉意,打量在秋棠身上的目光难免带了点荤,心想,这若是个胸大无脑的美人,该有多好。
她抬眼,眼锋犀利如雪亮银刀,轻易划破他蠢钝遐想。
他酒醒回神,却也不羞,厚着脸皮讪笑:“刚好我们在办庆功宴,秋助理要不一起来喝几杯?”
秋棠眯了眯眼,微微笑起来,下巴轻轻上抬,
“坐。”
一个字反客为主,明明她才是造访者,眼下却成了上位。
那点旖旎心思瞬间跑光,他试图扳回一局找回主场,笑了笑:“我最近新挑了几饼茶,秋助理来得正好,咱们边喝边聊。”
“黄经理想聊什么?”
秋棠面前摆着一叠文件,她拿起一份,亮出文件正面,“聊你们经纪部门的假账呢,”又拿出一份,“还是暗箱操作,违规人事分配呢?”
黄彦升面色微僵,脸上还挂着笑,眼睛死死盯着她面前那叠文件,“秋助理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秋棠随手翻了翻,“也是,与徐砚楚吸|毒的事儿相比,这些可不就是小玩笑么。”
他骇住,“你......”
秋棠收了笑,黑沉沉眼神朝他压过来,“黄彦升,别告诉我这件事你不知道。”
他立刻解释:“都是以前的事!砚楚吸的是大|麻,当时他年纪小,又在美国,吸大|麻不算犯法!”
秋棠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朝他晃了晃,“你是觉得我分不清大|麻和海|洛因?”
黄彦升上前欲夺,秋棠直接扬手一甩,照片如镖飞出,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丝。
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秋棠撕开一包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手,“这么看重你外甥就好好收藏吧,毕竟这张照片实属难得,我也留了好几个底片备份。”
黄彦升彻底乱了阵脚,扶着桌子要跪不跪,求她:“砚楚他还是个孩子,秋助理,你得保他,你一定得保他......”
秋棠看了看手里这份文件,两千万假账,去向疑似某夜总会。
她摘下手镯放在桌上,将文件对折,再对折,折了两道,觉得差不多合适,便起身,走到他面前,捏着文件劈手抽了他一耳光。
一耳光她恶气难消,甩手又是好几下,厉声斥道:“那谁来保公司!易升是全公司所有员工的心血,不是你家后院!眼高手低的东西,还想搂钱?”
这几下抽得黄彦升耳迷胀眼,男人尊严扫地,可他目光扫及文件上凿凿铁证,膝盖一软再软,踉跄扶着椅子扶手瘫坐下,“开除我可以,别动他。”
秋棠居高临下:“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黄彦升脸色灰败,喉结上下抖了抖,“你想怎样。”
“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秋棠将那一叠文件拖到他面前,“黄经理,老实一点,乖乖听话。”
她拎起包,“若是秦易铮问起,你就说没见我回来过,具体措辞自己想,务必记得。”
她推门而出,背影迅速缩一条线,在大门闭合的瞬间彻底消失。
外面冷风簌簌扑进,黄彦升不由打了个寒颤,再睁眼时桌椅摆放如常,空余一室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第 18 章(小修)
秋棠入职公司时, 易升在业内已经声名鹊起,她虽没能参与易升的创业发家史,却亲眼见证, 甚至亲自带领了易升的繁荣壮大。
三年前,一个科幻大IP横空出世, 待价而沽, 因为题材冷门受众面窄, 业内普遍持保守态度。
而易升由秋棠出面,高价买下, 改编电影票房火爆,一跃晋升当年金奖黑马,叫好叫座,后劲十足,光是衍生周边就卖回了本。
秋棠的名字因此打响, 从此成为业内风向标。
她厚积薄发, 一战成名再接再厉, 之后接连拿下十几部影视资源,部部精品, 屡屡创下票房纪录。
须知投资这种事,胜则名利双收,败则血本无归。从某种意义上说,秋棠是易升的福星,而换作其他公司,她也未必能有如此大的舞台。
换作其他老板,她更不可能这样殚精竭虑, 视公司为自己的生命。
缘起缘灭,她终究走到了与易升分道扬镳的一天。尽管即将离开, 易升仍是秋棠心里的底线。
吸|毒的事情绝不能包庇,也无法包庇。易升高居龙头,群虎围伺,无数双眼睛盯着,就在上个季度,连公司某高管与外人合伙入股的一家小企业被查出偷税漏税的事,也被媒体抓来春秋笔法大作文章,传得沸沸扬扬,那段时间易升无端吃了不少枪药。
当下自媒体盛行,节奏带得飞快,空口无锤都能说得绘声绘色有因有果,像吸|毒这种板上钉钉牢底坐穿的行径,矢口否认只会越作越死,躺平坦白是唯一的公关办法。
疑似有两家媒体知道了些风声,目前掌握多少证据未知,准备何时爆料,也无从得知。
八卦记者向来皮里阳秋,杀人不见血,一旦让他们做了第一报道,落人话柄,易升或将受到牵连,从此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一蹶不振。
不管怎样,秋棠决定先下手为强。
黄彦升苦着脸左顾右盼,为难犹豫:“真要这样吗?”
秋棠轻搅咖啡,头也不抬,“如果信不过我,你可以选择等死。”
他苦笑,昨天晚上的庆功宴竟是开成了丧宴,接下来这么一搞,节目哪还有什么收视可言,不如死马当活马医算了。
“倒也不必那么悲观,公司看走眼而已。捧错了人,换一个捧就是了。”
“换谁?”
秋棠闻言挑眉,面露讥讽,“黄经理,这个节骨眼,你泥菩萨过江就别想着普度众生了,先保住自身行吗?观众自有选择,你总想着操纵市场,真的很容易把自己玩死。”
黄彦升觉得眼前锋芒毕露,明嘲暗讽的秋棠实在有些陌生,可似乎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从前的笑脸迎人,温和谦恭,全部都是伪装。
不管是一张温柔面具她戴了五年,还是前后骤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这样的秋棠都让他觉得可怕。
大年初一,春节当天的早晨,薄雾微霭,不被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城市上空静寂茫茫。
但千年传统习惯了热闹,很快,一则重磅消息豁然而出,引爆全网,百万粉丝为之目瞪绝倒——
徐砚楚,易升力捧的新人,未来顶流预定,吸食海|洛因,毒史三年半,于昨日向警方自首,现已被刑事拘留。
新春佳节,人人家中坐,巨瓜天上来,一时间全网热议,无数指尖屏幕翻飞,消息流沸腾到爆炸。
都在讨伐徐砚楚,顺便上升公司,粉丝脱粉,死忠粉拍桌不信,对家趁机搅浑水,吃瓜网友看热闹,正义路人愤怒辱骂,乱成一锅粥。
短时间内,诸多媒体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都在观望,等一个警方盖章证据确凿,或者某只出头鸟先带起节奏。
舆论发酵得差不多了,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是易升官微。
【@易升娱乐:关于《STAR98》参赛选手徐砚楚私自吸|毒,并隐瞒毒史一事,我司深感震惊。
纵然徐砚楚并未与易升签署经纪合约,作为节目出品方,我们仍对广大观众负有不可原谅的责任,徐砚楚吸|毒案,易升娱乐会无条件配合警方调查。
在此向所有关注此事的观众网友诚挚道歉,同时承诺,《STAR98》播出期间的广告及粉丝打投收入,将全部用于社会慈善捐款,恳请广大群众严格监督。】
民意如水,疏胜于堵。先坦白,再撇清,最后摆出态度,绝不回避绝不姑息,如此大方磊落,即使免不了还有人骂,至少堵住了媒体的嘴——
不是我家艺人,不关我的事,我已经自捅三刀,你们还想怎样?
秋棠亲自拟定这则声明,发出后买上热搜头条,请大量水军转发助力,过了一周,徐砚楚法院开庭,而此时舆论已趋于平静,作为曾经的顶流种子选手,他竟一点水花也没有。
犯人伏法了,关系撇清了,态度也摆了,一锤定音,石沉大海,这件事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秋棠的公关思路很粗暴也很巧妙,越是惊天的丑闻越不能藏着掖着,骂就骂,嘲任嘲,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你做得很好。”
秦易铮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话筒那边传来,相比眼下的刚过去的风波,他更关心秋棠什么时候动身返程,“还在山城?”
秋棠坐在公司办公室里,她面不改色,说是。
“什么时候回来?”他声线压低几分,“想你了。”
以往每年,秋棠在家待到近一周,秦易铮就会给她打电话,两人隔着话筒耳鬓厮磨一番,最后他说,想你了。
这三个字成为他们心照不宣的暗语,无论第二天高速堵成什么样子,天气如何恶劣,只要秦易铮说想她,秋棠便立刻启程飞奔回去。
以前她觉得这是倦鸟归林,路遥水阻也乐在其中,而事实上是金丝雀入笼,她在牺牲自己,满足秦易铮的喜好。
秋棠没有半点喜悦,这一瞬间她觉得悲哀,她努力了那么久,拼死从秋家逃出来,摆脱沦为附庸玩物的命运,而结果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已。
“对了,下周一我可能不在公司,晨会挪到周二。”
秦易铮伸手抚过婚纱裙摆,在精致腰线上稍作停留,微微笑起来:“那天你就留在公司,不要外出了。”
秋棠挑眉,只听见他前半句话,她说:“好啊。”
至于后半句。
秋棠看着手中辞呈,心说,你管得着吗?
她起身,拎着公文包环视整个办公室。
她在这里待了五年,从门口花瓶,到窗台绿植,每一处细节都由她亲自装点。墙上挂着的山川骏马图出自秦易铮之手,峻拔矫健,大气磅礴,雄浑气势几乎破纸而出。
秦易铮闲来插柳,在书画圈广受追捧,当时这幅画被拍至天价,不少达官显贵想借机与秦易铮搭关系,而他一转头,随手便将画送人,丝毫不在意送上门来的人脉。
他是天之骄子,生来自带底气,无论何时都充满优越感。这样的人,如若放在远处观瞻,那么完美,没有人会不爱他。
而当近距离接触,在长期相处中受够了他的傲慢与高高在上,尤其是,被他渣了整整五年,
秋棠只想把他拉下神坛,痛揍一顿。
-
周一,年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秦易铮暂时不在公司,秋棠代为处理上下事务。
只是今天的高层办公室格外冷清,只有秋助理一人在里面伏案办公,办公室外的工作格间空空荡荡,她的秘书,影视部员工似乎集体延假了。
而另一边,威斯汀五星酒店大堂张灯结彩,求婚会场排面隆重,长长的红毯自门外铺就,红毯两边鲜花簇拥,绸带饰结,直直通向场内中心的圆形站台。
会场占地气派,可容纳数百人,尽管如此,在拟定受邀嘉宾时,秦易铮还是觉得不够,怎么才装得下这么些人?
他斟酌再三,删了又删,终于敲定宾客名单。
临近中午,人差不多到齐了,会场内高朋满座,交头耳语间难掩震惊艳羡,
秦易铮竟然要求婚了!
“他不是不婚族么?”
“听说求婚对象是他助理!”
“嚯,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错,有点手段。”
“听说他那助理挺厉害的,叫秋棠,影视投资圈里很有名......”
为了这场求婚,秦易铮准备了近一个月,策划团队几乎跑断了腿,玫瑰要当天空运的,香槟来自顶级酒庄,连酒瓶都要定制。
短短一个月内,要将偌大的会场布置成皇室城堡主题的求婚现场,大到墙纸,小到烛台,都是人工。
累到瘫痪的策划团队默默双手合十,总算到了求婚这一天了。
秦易铮几乎一夜没合眼,但他精神十足,亲自为门口的迎宾花篮插花。以往疏离冷淡的秦总,今天却以平易近人,墙上挂钟指针逐渐逼近十二点,他嘴角笑意愈发柔和,眼中期待更盛。
十二点,座无虚席,万众瞩目。
准新郎捧着鲜花钻戒等候在会场中心,而红毯尽头,迟迟未出现准新娘的身影。
十二点半,人还没到。
宾客间热闹的交谈渐渐小声,变成窃窃私语。
“怎么了?感觉不对啊。”
“该不会被小麻雀放鸽子了吧?”
“是不是司机接错人了?”
“噗......”
秦易铮笑容渐冷,以眼神示意身边秘书,人呢?
秘书也迷惑,正准备问问司机人接到哪去了,司机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铃声欢快响起,他做了个手势,抱着响个不停的手机跑到门外接通。
“可能路上有些堵,她会晚到一些,请大家见谅。”秦易铮沉着冷静地打圆场,“菜已上齐,各位慢用。”
秦晟坐在首桌,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
那天偶然瞥见大哥的求婚钻戒,似乎要比寻常尺寸大一些,却又没有鸽子蛋那么夸张。饭桌上挑挑拣拣,差不多就是一颗饱满的花生大小。
一颗花生被他嚼得稀碎,抬头望向墙上时钟,秦晟眼神愈发微妙。
当那颗花生吞进肚里,秘书慌慌张张跑进来,“秋......!”
他悬崖勒马,第一个字说到一半便及时刹车,瞬间压低了声音,秦易铮微微附身,听他耳语——
“秋助理不在公司,她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秦易铮面色陡然阴沉,“不在公司?她去了哪?”
秘书咽了咽口水,“说是好像去机场接人了。”
去机场接人了。
把他晾在这里。
秦易铮眼眸结霜,胸口怒意翻腾,他第一时间想的竟不是此时此刻的尴尬处境,而是秋棠,
她擅离职守,去机场接谁?
机场离这近两小时车程,显然,这场求婚求不成了。
秦易铮闭了闭眼,他今天特意请了一些记者,而现在,他仿佛已经看到第二天的娱乐头条,红色加粗字体,必定相当精彩。
一场求婚午宴,准新娘迟迟未现身,而临近一点,准新郎突然沉默转身,快步离场,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宾客。
大家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黄了。
目送秦易铮骤然离去的背影,秦晟挑眉。
刚才那番悄声耳语,他虽听不真切,口型却看得分明。
不在公司。
噗嗤。
他慌忙低头,抿唇抖肩,身体渐渐放松,靠在柔软的真皮椅背上,露出这段时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早晨空运来的鲜花还带着露水,被随手扔进垃圾桶,钻戒胡乱塞进盒子里,秦易铮步履匆匆,回到公司进了电梯,楼层按键墙上映着他乌云密布的脸。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逼仄密闭的电梯间,他有一种微微的窒息感,这让他感觉很不好,情绪游走在灰黑边缘。
电梯门开,周围一切声音都不理会,直奔助理办公室,果然没人。
不仅没人,办公桌上干干净净,椅子被推进桌肚里,桌角花瓶里没有鲜花,桌下垃圾桶是空的。
不知为何,她走的时候要把垃圾也一并带走。
秦易铮突然感觉眼皮有一点跳。
他视力极好,很快又眼尖地看到,
秋棠最常用的那支钢笔,不见了。
她最喜欢那支钢笔,是她拿到第一份薪水时奖励自己的礼物,价格不贵,但秋棠一直用到现在。每当她谈下一个项目,签署合同时往往就会用这支钢笔。
钢笔,合同......
秦易铮指尖猛地抖动一下,他大步上前,拉开秋棠办公桌的抽屉。
她摆放东西有很严格的逻辑顺序,最重要的文件都放在最下面。
秦易铮有些用力过猛,抽屉险些被他拉坏,滑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抽屉是空的。
她手里的那些版权协议,资源合同,全部不见了。
秦易铮愣了一会儿,猛然站起来,掏出手机给秋棠打电话,同时往总裁办公室大步走去。
打开大门,对流风吹进来,吹向正对大门的黑色办公桌。白色纸张被风吹起,像一片羽毛,从桌上腾空,而后落地,轻轻飘至他脚边。
他捡起,看见封面居中,黑体加粗的两个大字——
辞呈
落款,秋棠。
秦易铮脑中嗡响,感觉像是在做梦。
而当他踉跄站起,向前迈步,看见满满一桌的辞呈时,他被那A4纸的雪亮次痛了眼睛,愈发觉得这个梦不真实,虚幻到可笑。
助理办公室,影视部全体职员,二十个人,整整二十份辞呈,整齐排列,鳞次栉比,刚好铺满整张办公桌,从桌边到桌角,摆得严丝合缝。
正中间那里缺了一份,原本放在那里的,正是秦易铮手里的,秋棠的这份辞呈。
手机话筒传来人工客服的声音,将他唤醒:“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phone......”
秦易铮放下手机,紧紧握着,连同写着秋棠名字的这份辞呈,一起用力摔在地上。
手机金属着地,立刻分崩离析,而辞职书不过一张纸,根本不受力,只折损了些许边角,轻飘飘落地,又轻飘飘地飞走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深城国际机场,秋棠刚刚拨出的电话顺利接通。
“T6出口,我在这里等你。”
第 19 章
阴雨连绵了十几日, 整个春节都笼罩在潇潇水雾里。雨刮器左摇右摆,映得人影憧憧。
拉起手刹,秋棠靠坐在驾驶座椅, 闭上眼睛,连续两小时的驾驶让她陷入疲惫的假寐。
秋棠曾经问自己, 人的极限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小时候看书, 书上说一只蚂蚁可以扛起比自己重五十倍的大米, 她当时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她顶着家中压力申请出国, 偷雇侦探搜集姜品浓的把柄,多方周旋,手段用绝,也是侥幸,最后竟全身而退, 现在想来其实仍心有余悸。
留学生活忙到没有时间打工, 她读的是最累也最烧钱的金融, 奖学金多,开支更大, 每个月户头流水来来去去,最后往往只剩下那么一点。
她就攥着那么一点,掰着花,咬牙过,过到实在过不下去了,关起门,倒头大睡, 醒来看见天光大亮,朝阳升起, 而她竟还活着,便又觉得老天待我不薄,前途充满希望。
那天,秋棠拎着公文包从易升出来,包里装着她之前谈下的资源协议,即将成立的新公司文件,和一支钢笔,
她目前为止的所有身家资本。
在易升大楼出去的花圃边,她又看见一只蚂蚁,在凛冬细雨中,背负一片绿叶,踽踽独行,蹒跚而固执。
仍是不可思议,可是那只蚂蚁,它能怎么办呢?不吃东西它会饿死,没有叶子它要淋雨,它要活下去,一切只能自己扛。
所谓极限,所谓绝处逢生,实在是个很残忍的词。
相比秋棠,许荏南的成长环境要顺利得多。
父亲是科研院士,母亲是外交翻译官,他从小就去过很多国家,在别的孩子为命题作文搜肠刮肚冥思苦想时,他坐在南非大草原的大象背上,与当地人毫无障碍地交流,聊野生动物,聊南非金矿,聊草原荒漠化。
他是一个什么都能聊得来的人,懂得很多,但从不卖弄,反应很快,会在触及对方雷区之前及时转移话题。刚才电话里,秋棠问他有没有带伞,他说带了,还反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口味的咖啡。
“我猜你喜欢拿铁,对吗?”
许荏南的航班准点抵达,当秋棠到达机场时,他已经出了海关,取完行李,在咖啡店前排队等单。
秋棠心里正估算着他需要排多久的队,又要多久从机场出来,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至她窗边,轻轻敲了两下。
这两下宛如敲在她后脑勺,像从前无数个昏昏欲睡的晚自习,课间,许荏南带了一点逗意,很轻很轻地将她敲醒。
秋棠心神一震,呼吸都顿住,她慢慢睁开眼,转过头,风吹了八年,穿堂而过,隔着一扇车窗,她终于又见许荏南。
深城春雨,他立于车边站台,身姿舒展,收了伞,抖落一身寒意。
少年长成男人模样,变得更高,却更沉稳。他一身黑色大衣,人高腿长,鹤立于来往人群,目光朝向她,带着笑意。
秋棠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车门被她用力带上,发出“砰”的震响。
响过之后,她站在许荏南面前,动了动嘴唇,却是无言。
许荏南笑起来,些微雨水从发梢滴落,染在他英俊的眉眼,他看着秋棠,“长高了。”
秋棠故意把头又往上仰了仰,看着他,“你们高个子都喜欢这么夸人吗?”
许荏南张开手臂,抱住她胸口以上肩膀的部位,动作很绅士,很轻浅的一个拥抱。
他松开手,她的发丝在他肩膀有很短暂的停留,贴着颈部快速滑过,像一个美丽的梦。
“好久不见。”他说。
“好久不见。”
八年,真的太久了。
行李箱放在后备箱,许荏南把咖啡给她,打开驾驶座的门,“我来开车吧,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秋棠愣了愣,绕到副驾那边,开门坐进去,她瞥了一眼后视镜,看见眼底一片青黑,顿时有点尴尬,又听见他问:“先去你公司还是先吃饭?”
许荏南刚结束十三小时的航班,而秋棠亦是饥肠辘辘,她吸着咖啡:“先吃饭,我订了餐。”
车子从郊外机场驶入市区,虽尚在春节,但假期基本结束,今天又是工作日,商业街人流量一般,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
只是不知为何,酒店前面的坪区停满了车,他们到达时,被保安告知,连车库里都没有多余的车位了。
奇怪......秋棠皱眉,打电话与前台沟通,“我事先预定了午餐,按你们以往的规则,会保留三小时车位。”
前台客服连声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正好今天有一场大型求婚宴,不少晚到的客人都没车位了,对您造成不便非常抱歉......”
秋棠只好让酒店的泊车员代为将她的车停到附近停车场,作为补偿,下次来威斯汀消费可以享受九折优惠。
她和许荏南并排走进大厅,一进去,便见花廊镂金,缀珠纱结,清香百合从门口直铺进左侧会场。往会场里稍探一眼,她不由惊叹,求个婚还能搞这么大排场,现在的人真够浪漫的。
“有点像前两年英国王妃的婚礼。”在前台客户登记时,许荏南拿起那盏雕花灯台欣赏片刻,夸赞说,很精致。
“确实。”秋棠认同点头。
核完单,客服引导他们去包厢,转身之际,秋棠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叫她。
“秋棠!”
秦晟朝她走过来,神色古怪,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望,声音有些紧绷:“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秋棠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来吃饭。”
“你......”秦晟松了口气,“你一个人?”
他正欲上前,却被另一个人堵了去路。
许荏南不动声色地护在秋棠身前,微微低下头,问:“柠檬水还是红茶?”
“柠檬水吧。”秋棠说,她把VIP卡放回钱包,接着往前走。
见到许荏南,秦晟一怔,原地立了一会儿,他追上去,“他是谁?”
“他......”秋棠闭了闭眼,觉得没必要回答,她反问秦晟,“你不好好录节目,跑这里来花天酒地?”
秦晟一噎,气结地瞪着她:“我跑出来还不是因为你!”
秋棠皱眉:“什么意思?”
“今天是你的求婚宴啊!”秦晟有点激动,“我哥等了你快两个小时,你不打算来就别来了,现在马上散场,你却来了,还带个男人,你是什么意思?”
“......等等,”秋棠懵在原地,“秦易铮要向我求婚?”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秦晟沉默片刻,渐渐冷静下来,他紧紧盯着秋棠:“是,他要向你求婚,你答不答应?”
秋棠望着秦晟身后华丽盛大的求婚现场,宾客盈满,玫瑰滴露,酒杯成塔,完全是她曾经梦幻中的婚礼现场。
还有突然出现在走廊门口的男人,西装笔挺,眉眼深邃,发丝因为走得太急而略显凌乱,却并不减他俊逸丰采。
秦易铮,也曾经是她梦幻中的新郎。
秦易铮罕见地发了怒,在公司摔了几张椅子,手机屏幕碎得四分五裂,电话却仍顽强地响起,响了一遍又一遍,催促他,逼着他,回会场收拾残局。
他来了,回到酒店,刚进大门,就看见了秋棠。
而她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
隔着不足十米的距离,秋棠与他对视,用四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
“我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求婚。”
一语即出,四下寂静。
秦易铮狭目微眯,迸发出的危险光芒称得上可怖。
“秋棠。”他看着她,眼刀扫过她旁边的许荏南,“你在闹什么?”
秋棠垂眼,嘲讽勾唇,“想必秦总已经看到我的辞呈,我没有闹。”
“走吧。”她转头微笑,对许荏南说。
“站住。”
秦易铮声线低沉,冷如冰窖,已然是动了怒。
秦晟从来没听他哥用这么瘆人的语气说过话,眼皮抖了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秋棠果真站定,转回来,面朝向他。
秦易铮眉眼稍舒,视线仍攥紧她,“阿朝,过来。”
她微微一笑,慢慢向他走过去,“对了,这个爱马仕的包,是你送我的。”
秋棠把铂金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东西不多,一个镜面彩妆盒,一个便携医疗袋,还有一只钱包。
她又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卡,“你的副卡,这张我没用过,这张用过两次,花了三千五,一次是商谈订餐,一次给家里沙发换布罩,当时顺手就用了。”
拉开内侧拉链,秋棠从里面取出一叠粉钞,粗略估计有四五千。
她拿着一只空包,两张卡,连同那叠钞票一起,狠狠砸在秦易铮身上。
纸钞纷飞,如雪花般散开,映出秦易铮震怒的脸。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还你了。”
拉回钱包拉链,秋棠不再看他,利落转身,扬长而去。
秦易铮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钱,笑了一下,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在刀上刮过一遭,他抬头,犀利目光直指许荏南。
许荏南神色自然,拿起秋棠遗落在柜台上的彩妆盒和医疗包,抬眼与他对视片刻,笑了笑,迈开长腿往里走。
走进包厢,他顺手带上了门。
秦易铮眼里簇起两团黯火,抬脚上前,灰黑脚印踩过那一张张红色纸钞,他到了走廊,却被秦晟拦下。
“哥,”秦晟叫他哥,说话却不是一个当弟弟该有的口气,“她说了,不答应你的求婚,她和你结束了。”
秦易铮看着紧闭的包厢门,面无表情,微微点头,“长本事了。”
目光转而又挪至秦晟脸上,他笑了一声,“你也是,出息了。”
垂眼看着横挡在身前的手,命令:“放下。”
秦晟定定看他片刻,放下手,后退一步立在旁边,给他让出道。
“你去吧,正好我也挺想看看,她这回要用什么东西摔你。”
秦晟嚣张跋扈二十年,现下倒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笑容十分真诚,“刚才她旁边那个,应该也在追她的?看样子比你年轻多了。”
“在你说话之前,别忘了你在公司的身份。”
“威胁我不让我出道?”秦晟耸耸肩,浑然不在意地:“反正我又不靠你养,你不想签我,我正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哥,”他一口一个哥,眨了眨眼,“在吓唬我之前,别忘了你中午扔下的烂摊子。”
秦易铮走了,准新郎新娘集体消失,宾客却没法跑路,万一他又带人回来了呢?
谁知道秦总玩的什么花样,既然来了就势必得捧场到底,就算冷板凳坐穿,也要把面子给足了。
下午一点半,秦易铮回到会场,面无二两情绪,瞧不出半点喜怒。他首先自罚三杯,再替不懂事到处乱跑的小助理罚了三杯。
秦总六杯红白下肚,全场跟着端笑,多少猜疑,闲话,都跟着一并咽进肚里。
哪家媒体受得住这六杯酒?来的几个记者低头吃菜,明天的头版还是写那个出轨的影帝吧。
策划团队几欲晕厥,几个亿打造的求婚现场打了水漂,也就罢了,彻夜不息布置的流程,灯光,节目,全部告吹,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过要是比惨,谁能比秦总惨?好歹他们办事的有钱拿,秦易铮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要冠冕堂皇说漂亮话。
今天是什么情况,哪个看不出?心照不宣粉饰太平,有够抓马。
-
“点好菜了?”
许荏南将大衣挂在架子上,他里面穿着白色毛衣休闲长裤,搭配脚上的黑色登山靴,显得舒适随意。
“点了几个我爱吃的,再点几个你爱吃的。”秋棠把平板递给他。
他视线在已添加菜品上一一扫过,笑着说:“你口味还是没变,广东待这么久也改不了吃辣的喜好。”
许荏南点了一个清淡小炒,再加一份西葫芦肉丸汤,两个人吃不了太多,三菜一汤刚好。
服务员在平板上操作锁单,沏好两杯热茶后离开了包厢。
门被关上,气氛安静下来。
“刚才,是我之前的老板。”
秋棠捏紧茶杯挂耳,垂着眼,晦暗眼神藏在浓密的睫毛之下,咬了咬牙说:“现在没关系了。”
无论是上下属关系,前后辈关系,还是情人关系,都没有了。
“断舍离,好事。”许荏南端起茶杯,面朝向她,“值得庆祝。”
秋棠轻呼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换上笑脸与他碰杯。
“恭喜,升级当老板了。”不等秋棠开口,他已经为自己想好祝福语,“同喜,恭喜我遇到这么好说话的甲方。”
秋棠眼睛都弯起来,支着下巴笑了很久,她眼里有些感慨,“真奇妙,竟然会是你。”
许荏南也露出一点笑意,“在看到你的好友添加时,我也很意外。”
RN在综艺这一块做到了顶峰,有意开展新的业务板块,许荏南这几年的人脉圈子大部分在美国,所以每当收到国内的项目合作邀约,他都会多留意一下。
一个叫方尔华的客户,主业是房地产,近两年涉猎影视,却来找他做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广告项目。
这位方总开出的价码很高,按理说,这样的价位在国内请任何一家大型专业的广告公司都绰绰有余,他偏偏漂洋过海,找上RN这样一家非主打的公司。
许荏南觉得有意思,便多聊了几句,听他悄悄透露,真正想合作的并非方氏,背后另有其人。
他没想到这人竟是秋棠。
秋棠简单将她为何寻找外包团队的原因说了一下,三言两语一带而过,但许荏南已经捕捉到足够信息,并从中推知了大概。
他说:“帮人打工确实不如自己单干,虽然需要承担很多风险,至少来去自由。”
话题就这么从我和我的老板歪到我变成了老板,秋棠不愉快的心情一扫而光,和他谈起新公司未来的规划。
她打算接着做她擅长的影视投资。秋棠目前不愁资源,但缺少易升所拥有的制作班底。一部好电影的构成要素诸多,光是幕后团队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结构。
秋棠深有自知,娱乐产业的朝阳时期已经过去,市场日趋饱和,基本吃不到什么红利,再难复制像易升那样的神话。
但这并不妨碍她换一种思路挣钱,一部影视作品从筹备到审查,再到播出,盈利周期或许长达好几年,且随时有可能中途被毙掉,但换做投资艺人就方便多了。
粉丝看偶像是行走的人间胜境,而在资本面前,艺人都是移动的金矿,一纸经纪合约,一锤子买卖签定,要是将来红了,连人带剧地赚,公司股价跟着水涨船高,那就挖到宝了。
“急着叫你回国,就是因为《桃枝》这部电影马上要开拍了,希望你先了解了解,之后好及时跟进。资料发在你邮箱,待会儿你先回酒店休息,两天之内回复我都行。”
“已经发了?那我看看。”
许荏南在飞机上睡了挺久,现在还算精神,反正菜还没上,干脆打开邮箱先看一会儿。
他有电影后期的经验,不过对国内的运作模式还不太熟悉。一页页地翻动文件,他时不时会问秋棠一些操作运营上的问题,秋棠都一一解答。
服务员敲门进来,将菜一一摆上,又添上一壶新茶。
许荏南将毛衣撸起至肘部,长臂一伸,很自然地为秋棠盛了一碗汤。见她不停往水煮肉片那边伸筷子,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涮涮。”
秋棠把一杯热白开涮成了红油汤,她嘶着嘴:“你竟然还不困,你平时都几点睡的?”
换算成许荏南的生物钟,现在应该是美国的凌晨了。上次打电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星星都睡了,而许荏南刚刚结束工作回家。
“大多数时候正常,有时需要加班到凌晨,不过要是忙起来,可能直接在公司通宵。”
“彻夜不归,家里人不担心么?”
许荏南笑笑,说:“我独居。”
他们坐到傍晚,临近黄昏,秋棠站起身,夕阳缀在她眼角,弯成一扇好看的弧形,她向许荏南伸出手,“合作愉快。”
回应她的是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
“合作愉快。”
吃完饭,秋棠联系泊车员将车开回来,两人站在酒店门口等。
初春的雨忽勤忽惰,这会儿又下大了,香樟树成排落雨,嘈嘈切切。
一辆全黑迈巴赫从门口台阶边缓缓开过来,停在秋棠面前。
放下车窗,秦易铮抬眼,笔直看向她,声音因许久未说话而掺着些微嘶哑:“吃完了?”
隔着十几层台阶,秋棠依稀望见他眉宇间淡淡倦色。
她听见车栓解锁的声音,“吃完回家。”
许荏南便问她:“你家在哪?”
秋棠站在门檐雨帘下,说出的话跟随雨滴一起掷在地上,
“南华区,紫金苑。”
银色宾利自外头开进,徐徐停在酒店门口,与秦易铮的迈巴赫并排而立。
许荏南撑开手中的伞,伞柄略斜向秋棠,确定伞面将她整个人护住,“我送你。”
秋棠定定注视秦易铮片刻,垂下眼,与许荏南迈向另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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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走至副驾边, 秋棠接过许荏南手中的伞,让他进去。
“我的车,还能真让你送?”她扬着嘴角, “酒店订在哪?”
“租的是栋房,”许荏南说了个小区的名字, “到时候团队和机器都要回国, 酒店大概不太方便。”
秋棠点头, 拉上安全带启动车子,“那边环境很好, 交通便利,周围很多不错的小吃店。”
许荏南笑了笑,好看的脸微微侧过半分,“现在还爱吃夜宵?”
吃是爱吃,可惜没人一起, 也没有时间。秋棠的下班后的活动很丰富, 出入各种高端晚会, 星级饭店,面见很多名人明星, 但日复一日,实在感到疲倦。
她以前觉得,下班后能与爱人逛逛超市,买菜回家,面对面坐着吃一顿晚餐,并排站在水池前洗碗,这样就很好了。
而如果剥离去其中一方, 仅站在秋棠的角度考虑,她想要的其实是卸下面具后的轻松感。
不用穿漂亮勒腹的礼服裙, 脱掉磨脚的高跟鞋,长发随意扎起或者披散,置身于夜市烟火,听旁人抚今追昔,万千思绪,满天星光,都浸在面前一碗浮油溢香的红汤里。
秋棠将许荏南送到他的住处,别墅看起来有些年代,但干净整洁,地理位置选得尤其好,依山傍水,临近风景区,天然水系蜿蜒绿树,湖光山色正对二楼阳台。
因为附近没有学校或者医院,这边房价一直涨不上去,但自从传出新法院选址于宝新区的消息,一簇油锅烧热,房市蠢蠢欲动。
秋棠下手快,赶在房价飙升前直接买下一栋楼,而许荏南能找到这里,想来国内也有人脉介绍。
她没有和许荏南一起吃晚饭,方向盘一拐,穿行两条街道,车子在一栋写字楼前停下。
大门入口边,漂亮前卫的logo字体崭新矗立——
令秋影视经纪。
公司刚刚成立,看起来崭新而空荡。玻璃感应门向两边拉开,秋棠只身步入,高跟鞋在瓷砖地面落下平整锋利的鼓点。
“来了来了!”
“快快快!”
“Surprise——!”
推开公司二楼的影视部大门,鲜花气球撞进视野,接着“嘭”地一声,秋棠落了满身彩绸。
她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明显的怔愣,视线一一扫过面前这些熟悉的脸,秋棠慢慢笑起来。
起初是很浅的一个轻笑,随后,她嘴角弧度渐渐扩大,明朗的笑声融进这间热闹齐心的办公室,这个血液焕新的夜晚,这个命途跌宕,却多舛重生的新年。
露从今夜白,明日朝阳升起,鱼跃龙门,奔入大海,或许白浪千层,礁石冷硬,在她身上割开血淋淋的口子,但是梦想和未来,就从这一道道伤口里产生。
餐刀雪亮锋利,秋棠握着它,把小推车上的三层蛋糕切成二十份,用纸碟托着,双手交到每一位员工手中。
他们主动放弃易升人人艳羡的高薪职位,跟着她出来单干,没有丰厚工资,没有稳定前景,
没有一个人犹豫。
“都说秋棠做生意圆滑鬼调,嘴里没一句实话,但我今天向大家立誓保证,我做的决策,风险我担,大家一起投资,项目成了,你们拿回双倍的本金。除去市场散股,令秋的百分之五十股份,我们平分。”
吐字珠玑铿锵,秋棠站起身,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一仰而尽,“这一杯,我敬各位。”
共事已久,很多话,很多事,都无需多言,彼此一个眼神就能领会。
他们义无反顾紧密跟随,皆是记挂从前点滴,秋助理一碗水端平,体恤员工奖惩有度,肚里干货倾囊相授,她为人赤诚,他们亦一片忠心,投桃报李,因果善结。
大家一下都站起来,杯杯相碰,果汁,扎啤,奶茶,饮品纷杂随意,眼神齐齐向她。不再叫她秋助理,全部改口,叫老板,叫糖姐,叫老大,最后齐声声喊,令秋加油!
秋棠重新坐下,那杯白酒开始上头。醉意酣畅间,她捏起那柄餐刀,上下看了看,慢慢送到嘴边。灯光打在刀面,带出一道鲜亮弧光。
她略微伸舌,轻轻舔去刀尖的奶油。
刀口冰冷,奶油是甜的。
秋棠下了谈判桌就变得话少,蛋糕香槟下肚,她半仰着靠在椅背,听他们聊得聊得火热,嘴角不觉噙了一缕笑意。
秋棠酒意微醺,张秘书,现在应该叫张助理了,由他负责代驾送她回家。
“紫金苑,从高架桥,今晚路况有些堵。”
秋棠说完便靠在椅背上假寐。
车子四平八稳开进小区,停妥后,张助理下车告辞,他改口改得飞快:“老大,那我就走了,晚安。”
秋棠闭眼靠在副驾,熟稔从中控台上伸手一捞,拇指往上轻轻一顶,抓着醒酒药瓶往下倒,倒了好几下才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稍作休息,打开车顶灯,暖黄灯光晕开,车厢亮起。
中控台,前盖板,她在车里翻箱倒柜地找,把秦易铮以前留下的东西全部翻出来,和空掉的药瓶一起,拿了个垃圾袋装着。
解开安全带,秋棠提着垃圾袋下车。没有乘坐电梯,当大脑意识不够清醒的时候,她更倾向于选择露天的公共场合。
走出车库,秋棠沿着绿化斜坡往家走。到了楼下,余光瞥见花圃边立着一簇人影。
她警觉回头,却见秦易铮长腿一迈,从阴影中慢慢步出,踱至她面前。
秋棠立刻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露出明显的抗拒姿态,秦易铮微微皱着眉,眼中阴翳更甚。
一步之遥,他沉沉开口:
“秋棠,解释一下。”
初春晚风凉意深重,秦易铮不知在她楼下站了多久,深邃脸庞经风带过,轮廓显出几分凌厉。
关于今天的事,他要一个解释。
秋棠眼神平静:“我受够了,不想再为你工作,为你卖命,给你卖身,所以我辞职,从你家搬出来,这就是解释。”
秦易铮眯了眯眼,“你给我卖身?”
“你从没承认过我是你女朋友,也从来不否认那些传闻,所以我见不得光,我活该被众人不耻,然后还要对你笑脸相迎。不过这些事,这些人,我都不在意。”
“但是秦易铮......”秋棠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易铮,唯独你不能轻贱我。”
轻贱?
“今天,我准备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你求婚,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熬了多少通宵,你觉得我轻贱你?”
秦易铮哑笑一声,“在你回山城之前,我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你呢,你的惊喜就是带着另一个男人出现在我们的求婚现场?”
什么叫我们的求婚现场?秋棠觉得可笑,“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把个人喜好强加在我身上。你凭什么觉得五年我未曾踏入的圈子,一场求婚他们就能接受我?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接受他们?”
秦易铮深深地看着她:“你不愿意?”
秋棠把手中袋子往路边垃圾桶里扔去,垃圾袋抛出一道流畅弧线,借着路灯,秦易铮看得分明,里面有他的香水,打火机,和一条被扯坏的领带。
“我不愿意。”
秦易铮收回视线,他点头,说,好。
一个扬长离去,一个转身上楼,不欢而散。
方才剑拔弩张的花圃骤然烟消云散,小径清冷,空余几片落叶,数点繁星。
秋棠掏出钥匙伸进锁孔,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迈巴赫绝尘驶出,秦易铮踩下油门,鸟儿放飞,迟早要归巢。
第21章(修完了可以看了)
吸|毒丑闻余温未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消息爆出,尽职效劳五年, 如铁钉般楔在易升的秋助理竟一朝兵变,带领手下集体出走。辞呈一递, 当天就摇身一变成了老板。
近日头条连连, 向来只关注财经新闻的秦易铮也不由多往娱乐版块看了几眼。
轻抿一口咖啡, 他轻轻读着:“令秋影视经纪。”
微微皱眉,似是觉得手中咖啡太涩, 不如前助理泡的余韵香浓,他放下杯子,平板也搁置在一边,朝桌对面的律师略一颔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秋棠女士在职期间动用私权, 将本属于易升的影视合同版权划归她个人所有, 另外, 她借公关之名,实则越俎代庖, 在新春假期趁虚而入,除却那些明面上的人事调动,她背地里窃取了多少高层机密,我想我们应该依法追究......”
秦易铮不知道秋棠从何时起动了别的心思,但很显然,她的欺骗从年前就已经开始。
秋棠当着他的面离开深城,却又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悄悄返程, 趁他不在,她上位摄政, 暗中控制了整个公司,明面上却打着公关危机的牌,一手阳奉阴违骗过了所有人。
秦易铮扔了鲜花揣着钻戒,匆匆赶回公司,易升早已变了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秋棠竟然这么狠。
影视部直接铲平挖走,制作部被她做空,股东高层在听到秋棠的名字时竟一个个面如土色眼神悻然,好似刚被人扒了一层皮。
秦易铮没什么表情,“你抓住她把柄了?”
律师公式化微笑,“人不可能不留破绽。”
这次抓不住,以后总有机会抓住。
秦易铮笑了一声,“你玩不过她,别费力气了。”
秋棠釜底抽薪,却也没忘给自己留张底牌,她借着丑闻,一边外界媒体公关,一边挟经纪部以令众股东,钻足了各项流程律法的空子,人,合同,全部薅走。
秋棠确实做得巧妙,秦易铮教的,她学了十成十,青出于蓝,现在终于想着,要反过来压蓝一头。
她做得巧妙且漂亮,事情做绝了,后路也给足了。法律上抓不到她的漏洞,而于情理,那些本就是她挣来的。
秦易铮怎么也没想到,竟被自己的枕边人搞得人仰马翻,要不是易升树大根深,否则真挨不住她这一下折腾。
转眼新年春招,人事部的简历像雪花一样飞进来,浙大清北常春藤,一茬接一茬地前仆后继,却没有一个人的资质与能力比得过秋棠。
原本归于秋助理的工作,全部返给秦易铮,影视部和经纪部连遭重创,他还得灾后重建。
休完一个闲适的春节假期回来,秦易铮的工作变得相当棘手。
-
包厢雅座,秋棠刚一落座,和光影业的CEO主动为她沏上一壶热茶,“都开车,就不喝酒了。”
细瓷白雾,水色浅青,茶叶如针尖簇扎在水面,茶香淡雅宜人,上好的毛尖。
秋棠辞职的消息一经传出,引起业内轩然大波,自立门户后,从前许多风言风语都因此少下去。
她和秦易铮之间的是非纠葛谁也看不明白,但她手里的大把资源,谁都眼红。
从前这些影视,拍摄制作出品,全部由易升自产自销一手包圆了,外人顶多挂个联合出品的名字,跟着喝点肉汤而已,如今资源易主,跟着秋棠不仅能喝汤,还能吃上肉,一时间大家趋之若鹜,只恨自己从前没能刷上脸,混个熟。
秋棠今天赴约,为筹备已久,即将开拍的《桃枝》商定上映档期。
电影原本由易升负责制作出品,她离开公司,制作团队全部回笼,收编归易升麾下。这些早在意料之中,秋棠急着让许荏南回来,就是为此原因。
RN的团队和机器即将抵达国内,秋棠手里不缺演员,不过宣发团队得另找。
“易升手里掌握全国三成院线,占据一线城市各大商场,将来《桃枝》在排片上势必要吃亏,”秋棠轻抿一口茶,“但是反过来想,像这种青春校园电影,放在二三线城市或许更容易走红。”
一线城市经济发达,信息流更新快,观影群体会更倾向于著名影星或者名导的大制作电影,二三线城市生活节奏舒缓,相比刺激的特效,惊悚的剧情,他们会更喜欢贴近生活的影片。
秋棠观察了这么多年市场,早就有了决断。《桃枝》是部小成本电影,质量过关宣传到位,怎么也能回本,若是爆了,那是再好不过。
对方笑了笑,“这就是秋总看上我们和光影业的原因?”
秋棠微微勾唇:“一起合作,应该是我们互相选择。”
两人都不绕弯子说废话,一盏茶的功夫,商谈顺利结束。
秋棠与他握手告辞,从包厢出来,经过另一间雅间,那间门没关,里面人说话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一个女人,能整出什么风浪来?背信弃主,谁敢和她合作?我看令秋熬不过今年秋天!”
声音颇为耳熟,秋棠从前没少在股东大会上与他唇枪交锋。
那时经纪部门春风得意,她没少受气,如今风水轮流转,看对方样子,竟是显出几分憔悴来,估计被老板整得够惨。
几个月不见秦易铮,不知他现下如何。秋棠想到他拼命加班收拾烂摊子的样子,忽然有点好笑。
她站在门口,倩影玉立,眼尾往门内一扫,里面顿时有人起身,“秋,秋助理......”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人收了声,目光对上秋棠,眼中轻浮散去,讪讪起身,“什么秋助理,叫秋总!”
秋棠似笑非笑,“周经理,聊什么这么开心呢?”
“不是,我们......”
“周经理还是多关注关注节目吧,冠名商都跑了,”秋棠弯了弯眼睛,“也不知道你的经理位置还能不能做到今年秋天?”
尖酸讽刺一并还给他,秋棠嘲了两句顿觉无趣,冷冷勾唇,抬脚离开。
这帮人,她启动车子,踩下油门,位置不高心思不小,做出来的节目能成什么气候。
虽有秋棠先前的及时公关,可当一切尘埃落定,易升的节目复播,重新回到大众视野,人们谈论起来,又多少带了点不虞神色。
节目因此渐渐走向下坡路,收视日益低迷,出道决赛夜在即,粉丝打投水花平平,甚至还比不上第一期节目播出后的热度。
与此同时,另一档选秀节目冉冉升起。出品公司规模一般,但相比大公司的统一商业化包装,其实小公司做的选秀会更接地气。
节目制作良心,选手们个个青春活力,前期宣传也到位,第一期播出就收获了大量热度,收视率节节攀升,很快在网上引发热议。
新人新面貌,出品公司也有些面生,可冠名商却有些眼熟——
那是原本与易升合作的品牌。
若是换成其他赞助商,或许轻易没人发现得了,但冠名商一换,不仅节目改口,连LOGO也要撤掉重做。
擅长八卦的人立刻闻风而动,私下热议,往内深挖,竟真挖出了猛料。
这档新节目的投资公司名单,令秋影视经纪赫然在列。
风评走向微妙,有说秋棠是披着羊皮的黑寡妇,因爱生恨,一朝反水,将老东家摁得抬不起头,实在有些不地道。也有说商业竞争不掺私情,易升内部造的孽,她帮擦屁股已是尽了本分,出来挣钱全凭本事。
不过到底是手腕过人,秋棠不仅带走整个部门,还引得冠名商也心甘情愿跟着走,不知作为她曾经的老东家,易升损失一匹汗血宝马,现下是何感想。
易升近日来的气压愈发低迷,无论是秋棠,还是令秋,私底下还能讨论几句,可一旦出了茶水间,“秋”这个字便成了心照不宣的禁语,谁也不敢提起半个字。
尤其是在秦易铮面前。
这可苦了做市场报告的人,令秋近日来动作频频,成绩又着实打眼,都是做影视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市场经理在总裁作汇报时,投射在身上的目光犀利如刀,他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令......令秋投资的电影也将于下个月开机,估计到时候可能会和易升一起撞在国庆档。”
市场经理把令秋两个字说得模糊小声,一通汇报完,整个后背都在出汗。
“嗯,你回去吧。”
市场经理如获大赦,放下报告文件,忙不迭带上门走了。
秦易铮看了看手中报表,将它与这几个月以来的报告叠在一起,每一份都有令秋的名字,秋棠的名字。
她说她受够了,想离开。
她说她不愿意。
秦易铮向后靠在办公椅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很久没有这样为公司操劳过,上次这般焦头烂额的体验还是在创业初期。不过那时公司小,人员少,需要担心的事都是外头的,而不像如今内外交困,秋棠投资的节目,电影,固然规模不如家大业大的易升,却也步步紧逼,成绩不容小觑。
曾经与她不对盘的股东,说到令秋更是义愤填膺,指责她是个背主的卑鄙小人。
秋棠刚走的那段时间,不断有人怂恿秦易铮,趁着她公司刚成立,根基不稳,找机会把令秋搞垮。
秦易铮听得烦不胜烦,发了一通火,从此公司上下纷纷闭了嘴,再无人敢触及他逆鳞。
见他闭眼假寐,秘书适时为他泡上一杯咖啡。
秦易铮看着眼前热气氤氲的咖啡,恍然以为秋棠又回到了他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端上一杯热饮,靠在他怀里,说些温暖甜蜜的小话。
可当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涩味满盈,怀中空虚,事实告诉他,秋棠已经离开他,另谋出路。
一切的不对劲,似乎都是从秋棠回山城那一天开始的。
这几个月他忙着处理公司的事物,现在烂摊子收拾完,总算有精力处理其他事。
“下周的行程推了。”放下咖啡,秦易铮对秘书说。
“好的,您有什么新的计划?”
“去一趟山城。”
秘书记录的手微微一顿,“您去多久?”
秋棠不在,新招的总裁助理虽然优秀,但刚刚入职,还在业务熟悉阶段,公司机密也不能让他知道,因此现在基本还是秦易铮在挑大梁。
他说:“可能当天就回,也可能第二天回。”
秘书点头,随即应道:“山城没有机场,到时候安排司机送您。”
秦易铮说不用。
“我自己开车去。”
第 22 章(小修)
第七十五次, 秦易铮独自从大床上醒来。
床单枕巾每周更换一次,但秋棠的枕头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数根长发散落其上, 七十五天过去,似乎仍有余香。
秦易铮现在醒得比之前早, 习惯定闹钟, 因为再没有人每天七点整, 系着围裙来到床边,温声软语喊他的名字。
如果时间紧急, 他们会有一个轻浅温暖的早安吻,如果在周末,贴面轻吻继而深入,唇凉舌暖,渐浓渐深, 他们极有可能双双陷入床塌, 衣衫尽褪, 缠绵消磨大半个上午。
闹钟铃声刺耳,一连串阳光越过窗帘炸在他眼前, 旖旎梦境烟消云散,他清醒于今日冰冷的早晨。
脱下黑色睡袍,高大身躯修长玉竹,秦易铮逆着阳光走进衣帽间,光雕在他紧实分明的腹肌上,十分钟后,他从里面出来, 风衣黑裤,衣冠楚楚。
四月春末, 还是有些冷,庭院深深。迈巴赫自车库开出,驶过高楼林立的繁华市区,驶过空旷寂寥的郊外高速,驶过渐渐西斜的大道余晖。
从后视镜望去,有山,有水,深城的建筑群落慢慢远去,缩成一团匍匐暗影。
秦易铮赶时间,几百公里的距离,途径三个服务站,他只在加油站里眯了几分钟,一路疾驰到了山城,太阳已沉往西边,浅赭如玫,四散在远方山顶。
他将车停在村口,一片绿油油的农田边,傍晚将暮,四下无人,他在鸟儿啾鸣中闭上眼睛,靠着椅背假寐。
地方实在远,且偏僻。他开了整整七个小时,中间没有任何休息,此时已是累极。
同样一个人开车,秋棠路上有没有休息?以前和她打长途电话,只要他说一句想你,短则当天,最多第二天,她便迢迢归来,卸去满身仆仆风尘,为他洗手作羹汤。
那时秦易铮只沉醉于她明媚笑脸与琳琅晚餐,却不曾注意到她眼底倦色,酸疼颈腰。
抬手覆在眼前,酸涩扎在心尖,秦易铮长叹一声,稍作休息,重新启动车子,进入这座他从未造访过的村庄。
秦易铮出身显贵,从小过的是人上人的生活,即便毕业回国后白手起家,也是扎根于大城市,娱乐投资,金融操盘,生意来往非富即贵。
他没去过乡下,但也知道乡下该是什么模样。山城地处偏僻,所在地区是著名的贫困县,他下了国道,途径几个邻近的村庄,土路泥泞,黄沙白水,房屋低矮,像胡乱种在田边的豆芽。
也是迈巴赫底盘够稳,才一路颠簸不至于晃得眼花。
而进入山城宛如时空穿越,
地图上闭塞到近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柏油公路笔直宽阔,肆野阡陌,粮食果树规划有序,秦易铮自车窗内随意一瞥,稻田间,他们用的竟然是统一的滴灌。
车子驶过成排梧桐树,眼前的景象愈发繁荣到不真实。
公路尽头,一片平坦绿茵之后,一座新翻的医院,几所新建的学校,窗明几净,绿树青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近乎荒诞地矗立着。
秦易铮心神剧震,关门下车,迎着夕阳举目仰望。
山城,怎么会是这样?
楼瓦飞甍,操场崭新,教学楼蔚然高耸,校内遍植桃树李树,时值春末,绿李峭立,桃粉拥簇,隔着校外草坪,他听见教室里学生们干净稚嫩的声音,齐刷刷念着古诗:
“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
声音洪亮如钟,撞碎恍惚心神,秦易铮仍有些割裂般的不真实感,仿佛置身梦境桃花源。
下课铃响,孩子们如放飞的雀鸟般欢快涌出教室,往家里跑。
他们经过秦易铮,脚步却都慢下来,拽著书包带子抬头看他一眼,眼神有惊有喜,又似是对这英俊挺拔的男人有些畏生,只看一眼便挪开视线,转而与同伴窃窃私语。
“是不是他?校长说的秦......叫什么来着?”
压低了声音:“秦易铮,电视上也见过几次!”
“真的好像他哎......”
秦易铮听觉灵敏,转头讶异看向刚才那个叫他名字的学生,问他:“小同学,你认识我?”
小学生顿时脸色爆红,吓得拔腿就跑。
旁边的同伴也不敢再看秦易铮,嘻嘻哈哈地追上去了。
越发觉得奇怪,秦易铮微微皱眉,锁了车,抬腿迈入学校大门。
刚才那几个孩子是听校长说才知道他的名字的,难道他与这里的校长认识?
他在保安室处询问校长办公室的地址,看门大爷眉慈目蔼,从报纸后抬头,扶了扶老花镜,看清来人模样,忽然显出几分激动来,颤颤巍巍起身,要过来与他握手。
秦易铮挂着微笑,心里悄然疑惑,看样子这老大爷像是认识他似的。
没想到大爷上前,果真直呼他名字:“秦先生,您怎么有空来咱们这儿?”
笑容一滞,秦易铮微微挑眉,“您认识我?”
“当然认识了,你是易升的老总,我们村的大恩人!又是捐路又是建学校的,去年医院也建起来了......”
老大爷拉着秦易铮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每一句话他都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秦易铮确认自己从未来过山城,也从未在山城捐路捐桥建学校。
必定是有人假借了他的名字。
而会用他的名字在山城做慈善,又有这个经济实力的,只有一个人。
心脏几乎跳出胸膛,秦易铮脱口而出:“请问您认不认识秋棠?”
仍在家长里短的看门大爷一愣,神色迷茫:“秋棠?”
秋棠是后来才有的姓名,她提过一次,阿朝是乳名,家乡的人都这么叫她。
秦易铮改口,“阿朝,阿朝您认不认识?”
“阿朝!”大爷一拍大腿,笑了,“阿朝我还能不认识?文梅的外孙女儿,我看着她长......哎,还没长大就被带走了。”
秦易铮心里一紧,“被带走了?”
大爷长叹一口气:“唉,她那个妈啊......”
繁星入夜,校门马路两边亮起路灯,灯光暖黄映地,静谧远山皴擦染影,隐匿在灰黑夜里。一眼望去,只见灯下光,不知远山景。
聊得太多太久,秦易铮浑噩起身,向大爷道别,他从保安室出来,脚步虚浮,尚存一丝理智。
他曾经问秋棠,你的童年怎么样?
秋棠笑着陷入回忆,说很好,很快乐。或许是命运一早预料到好景不长,她记事极早,在山城的点点滴滴都记得清楚分明。
她的声音温柔细腻,嗓子里像蓄着一汪清泉,晶莹浮在面上,暗礁沉在水底。
她说她以前玩累了,田野间打一圈滚,天空广袤无际,四周是旷野的风,大声喊一句,整个山谷都有回音,
却没说过她被姜品浓关在没有灯的屋子里,在一片漆黑里饿到匍伏蜷缩,哭都没有力气。
秦易铮很欣赏她不做富贵花,拒绝家族联姻出国上学的勇敢清醒,可珍贵的品质不是生来就有的,疯过,野过,自由过,做过正常的人,才能保持清醒,才会时常痛苦。
山城以前没有学校,如果秋棠不曾离开这里,也许和其他农村女孩一样,早早嫁人生子,做一辈子快乐的野丫头。
如果秋棠自幼跟着姜品浓,耳濡目染,她也许会变得和她母亲一样,理所当然地养尊处优,永远活在虚荣的幸福里。
老天心狠,偏要将两道轨迹捏合起来,秋棠在不断分叉交错的命运里跌撞磨砺,最终活出这个样子,含沙吐珠,好似美得莹润轻巧,而内里是经久不愈的陈伤。
每个人都有童年情结,秋棠过早背井离乡,攥着五年的快乐熬过接下来的十几年,她感恩这五年,后来给山城大把砸钱,却又不愿为人所知,过多的关注让她不适,她只想做自由自在的阿朝。
学校,医院,公路,进山城以来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是秋棠出资建立的。
以秦易铮,或者易升的名义。
她自己没有留下一个姓名。
周身有如千斤重顶。秦易铮从未有过这样沉重而脱力的感觉,原本感情于他好聚好散,互不牵扯,可是秋棠,在他看得见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她倾尽所有地爱他,静水流深下是轰轰烈烈的一往情深。
看似平等的关系实际上并不对等,他习惯了以上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习惯了每天醒来闻到的美食香气,习惯了任何时候回头,都能看见秋棠温柔的笑脸。
并非所有人都天生富贵骨,如果秋棠不曾翻脸离开,他将永远活在自己的舒适区。
秦易铮打听到的住处,她当时回深城回得匆忙,家中院门没关,因为常年不在家,院子里土壤充裕,却只有一架秋千,和几棵仙人掌之类耐旱的植物。
她是很喜欢花花草草的,家里每周都要更换鲜花,别墅外的庭院里,半数花朵都由她亲手种下。花瓣滴露,黄莺粉蝶,每一个蓬勃新生的生命都让人治愈。
秦易铮从花店买了些种子和植株,文竹,茉莉,杜鹃花。
他不懂怎么种花,拿着操作手册,迈巴赫停在院门口,车灯大开,他便迎着夜色,照着册子上说的,一棵一棵,一盆一盆地将花种下。
秋棠曾经在他心中悄悄挖去一个洞,然后将她自己种进去。如今她要拔根离去,可秦易铮心里再容不下第二朵小玫瑰。
他划出一片土地,种了一棵胖大海,名字很土,但是泡水很好喝,清甜细腻,清香怡人,像秋棠微笑着说话时的声音质感。
胖大海的生长期很长,长达十五年。旱季要多浇水,雨季要排水。秦易铮清楚秋棠有多果断坚决,五年,十年,十五年,大树开花结果,他愿用余生将她追回。
只求她,不要牵起别人的手。
车窗外,月亮被浓重夜色衬得熠熠发亮,刺痛了秦易铮的双眼,他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最终只是长长叹息,置身于一方小院,秦易铮在结束一天奔波后沉沉入睡。
一夜无梦。
闹钟依旧在清晨六点半准时响起,而此时秦易铮已经走上半山腰。
唯恐惊扰先人,他将闹钟滑掉,手机设置静音,一步一步迈向后山,秋棠外婆的安息地。
她离开山城好几个月,坟前一束花已经枯萎,秦易铮将带来的鲜花换上去,正巧,他和秋棠买的都是白百合。
不在意泥土脏,秦易铮席地坐下,除了几声礼貌的问候,他一时想不到有什么话可说,便只静坐,回忆着与秋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太阳升起,照在他挺拔的后背,他修长的后颈被照得灼烫。
秦易铮想了很久,坐了很久,站起身时双腿几乎酸到麻木。手机里积着成堆的未读消息未接来电,催他回公司。
的确该回了。他的爱人在离他数百公里之外的深城,秦易铮返身下山,立刻启程。
他两手空空而来,走时带了一筐柠檬。
秦易铮并不喜欢吃酸的,从前家里只有秋棠喜欢泡柠檬吃山楂,她吃得欢,他却是看了都觉得牙酸。原来柠檬是山城的特产,正赶上现在收获旺季,他便买了一筐。
午时过半,天影昭昭,漆黑车身低调驶出。
打开车载音响,广播里新闻主持字正腔圆,“令秋影视经纪大刀阔斧,动作不断,如今再亮新牌,据传《桃枝》将定档暑期,再次对擂易升。小成本对抗大制作,究竟是螳臂当车还是另辟蹊径?......”
秦易铮听得入神,待广播跳转到下一则新闻,车子驶上高速,他挂上高档,踩下油门,在呼啸而过的风里,轻轻地笑了。
第 23 章(小修)
《Star98》起初声势浩大, 打着易升的金字招牌,以泰山之势,问鼎去年国内年度综艺top。
谁料转眼开年横遭滑铁卢, 自爆出丑闻后,节目渐显颓势, 又因配合部门调查, 原本策划好的宣传工作也无法按原计划进行。
如今出道决赛在即, 除了选手粉丝自带流量,海报上不了开屏头版, 广告只能往慈善方向做,粉丝倒挺鸡血,然而整体大盘不断走低,糊得悄无声息。
路人盘已丢,秦易铮弃车保帅, 暗中发动节目选手的各家粉丝后援会, 借人喉舌巩固粉圈, 沉没成本该抛则抛,能稳住粉丝基本盘, 来日方长,易升资源不断,不愁捧不起来。
另一边,令秋影视经纪主股投资的女团选秀综艺《红桃AK》一路高歌猛进,播出之前便不断造势,攒下大量群众基础。
从前在易升,几个亿的款项说批就批, 眼睛不带眨,都是广告商求着上门合作。今时不同往日, 资金有限,秋棠精打细算,贴着刀刃使钱。
新闻开屏成本巨大风险过高,一番考量,她直接从各大社交平台的KOL处引流,软文她来写,视频RN剪,为选中看好准备签约的练习生量身定制营销计划,成功捧起来好几个预备top,一箭双雕,顺势将公司的平台官微也做了起来。
节目筹备进度过半,秋棠背后发力,请来国民女神沐晚做全民制作人代表。
沐晚唱跳出身,曾红遍大江南北,而后歌坛落没,底层转行中层转型,沐晚作为昔日顶流,苦守乐坛半壁江山,奈何时局造化,如今年纪当立,红则红矣,终究陷入瓶颈。
秋棠看准其痛点,同她讲情怀,接着以手中资源相许诺,花一分钱办十分事,转圜几日便将此重量级大咖拿下。
《红桃AK》第一期首发上线即获热捧,三期过后,收视暴涨,粉丝人气一再飙升。
热血当头,第四期节目宣布进入收费,观众大方掏钱,光是授权合作平台VIP会员的分成,令秋就翻回了本。
节目筹备紧锣密鼓,《红桃AK》第一轮公演,易升的《STAR98》总决赛,恰好撞在同一天。
令秋与易升暗中较劲角逐数月,终于将擂台搬到了明面上。
若放在几个月前,《STAR98》如日中天,当时有意往选秀市场发展的公司都纷纷缩手,暂时回避。
即便后来阴沟里翻船,但公关强大及时,纵然虎落平阳,可瘦死骆驼比马大,只要易升不放弃,要同期竞争,都需谨慎掂量。
当初力挽狂澜,保住《STAR98》一命的是秋棠,
如今第一个站出来,与之正面交锋对刚的,也是秋棠。
神仙打架,群众吃瓜,有说旧情人相见分外眼红,也有人调侃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式的悖论游戏。总之,台前百花争艳,幕后暗流汹涌,一场对峙赚足眼球。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却意外同步地平静。
-
秦易铮将报表放至一边,神色淡淡:“秦晟粉丝数据不错。”
节目积重难返,但有几个率先出头的选手,经此一遭,狠狠虐了一波粉,人气不降反升。
粉丝一边痛骂公司有毒,节目惨淡拖累她们家爱豆,一边鸡血满满,卯足了劲要捧哥哥C位出道。
原本的官方C位强捧遭天谴,身败名裂逐出秀场。他离开后,比赛仍在继续,资源瓜分,群雄逐鹿,赛场重新洗牌。
率先脱颖而出,登上顶流的,是秦晟。
秦晟起初参加节目纯属玩票,为保节目赛制公平,秦易铮之前就有交代,因此知道秦晟来头的只有少数人,其他选手包括粉丝,一开始都并不知情。
或许有人生来老天赏饭吃,娱乐圈本就是看脸的地方,前面秦晟几乎没什么镜头,正片无甚水花,一则由他主役出镜的花絮却意外大爆。几期节目下来,他已然位居粉丝打投榜高位。
对此,秦晟只当无心插柳,是得是失并不在意。粉丝后来八出他是易升小少爷,喜爱不减反增,都吃他与世无争酷boy的人设。
可不知哪天起,咸鱼少爷突然鲤鱼打挺,变得无比努力,三天两头在练习室留到深夜。
爱豆争气,粉丝哪有不高兴的道理。秦晟镜头变多,排名不断上升。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节目横遭飞祸,路人捶胸唾骂,粉丝懊丧不已——哥哥的努力全泡汤了。
其实秦晟早有打算,只是他表现得越淡定,粉丝反而越心疼。
决赛当夜,秦晟的打投总数以秒刷新,猛涨攀升,斩获榜首毫无悬念。
倒真应验了秋棠当初说的,市场如何,自有大众选择。
有先前成绩作底,《红桃AK》的公演完败《STAR98》。但细看数据,两边的top选手,《红桃AK》的粉丝打投数不敌对面,尤其是秦晟,报表上几乎以断层之势拉开一截。
秦易铮也没料到他这个弟弟这样争气,原本做好了一轮游的打算,而秦晟不仅没有淘汰,反而日渐崛起,决赛夜的数据的确吓人,而他的表现也确实惊艳。
娱乐圈水深,其他行业同样不简单,只不过娱乐圈曝光大流言多,看起来光怪陆离,而卸去一身铅华,彩妆下的喜怒哀乐都是生活。
秦易铮没觉得当艺人有什么好或不好,既然秦晟在此展露天分,干出一番成绩,他自然愿意捧他。
也得看着他,让他收收心,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秦晟自那天酒店之后,练习室扎根两月有余,不曾来找过他,也不曾回过家。
恰逢今天外公七十大寿,抛开那点少年思春病的恩怨,秦易铮毕竟还是要带着弟弟回家吃顿生日宴。
他吩咐秘书:“让秦晟下班之前到办公室来。”
秘书领命离去,不久,却悻悻而归,赧然斟酌,支吾着开口:“秦总,秦晟他......他不见了。”
秦易铮笔尖一顿,掏出手机给秦晟打电话,眉头渐渐拧紧。
电话关机。
-
《红桃AK》公演复盘,报表数据投屏于会议室屏幕。
收视率横扫同期所有综艺,稳压易升,取代《STAR98》,一跃晋升国内首秀。
如此傲然成绩,观众惊叹,同行唏嘘,公司上下长舒一口气,总算不负这些天的昼夜辛劳。
秋棠敛眉,着眼于笔记本上的PPT图表:“大盘整体数据与预期差不多,但是单看选手个人,红桃TOP前三的打投,加起来还不如一个人高,倒有些意外。”
女团选秀鲜花簇锦,漂亮的女孩永远招人喜欢,但做节目要打投掏钱,要真情实感。
从喜欢到真爱,转化率太低了。
现今追星群体集中于年轻女孩,相比女星,作为异性的男明星在她们眼中更具张力,也更有吸引力。
男色当道。
相比男团选秀,女团选秀虽路人盘大,死忠却少。总体看来,还是有些虚假繁荣。
秋棠转了转笔,“新竹娱乐,那个去年刚拿了新人奖的赵南圣,合约是不是快到期了?”
市场经理点头,却是有些为难,“是,但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有三家公司着手挖他,具体开价不知。但我打听到,他原公司有意出两亿续约,推想那三家公司应该不会低于这个价。”
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两亿。
秋棠放下笔,“这事不急,宁缺毋滥,一定要找合适的......嗯?怎么了?”
他面色复杂,“找是找到一个,各方面都特别合适,还是他主动找上我们的,只不过......”
秋棠微微挑眉:“什么?”
“啧,不好说,”经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他现在就在门外,老大,要不你先见见?”
秋棠倒是好奇了,点头:“请他进来。”
会议室门打开又关上,进来一道修长身影。秋棠抬眼,看清来人模样,握着笔的手猝然一顿。
她眯了眯眼:“秦晟?”
“好久不见了。”
秦晟笑笑,摘下帽子口罩,他脸颊略微清减,轮廓分明些许,两个月不见,看起来似乎多了几分成熟。
短暂惊滞过去,秋棠单刀直入:“你想签我公司?为什么?”
会议长桌对面,秦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隔着数米望向她,“我早说过了,想让你当我经纪人,你忘了?”
秋棠垂眼不语,陷入沉思。
“易升的经纪人我都瞧不上,”秦晟笑出一排白牙,“你不缺演员,那你缺不缺艺人?自带流量,还不要钱的那种?”
秋棠轻按回车,屏幕跳转到下一张图,她继续下一个会议话题。
秦晟的突然造访吸引不少视线,但这些视线随即被秋棠收拢归于投屏,他的到来仿佛只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插曲,转眼就被忘记了。
大概又是一回自讨没趣,秦晟捏着口罩,有点想走了。
可一抬眼看见对面的秋棠,吐字如珠如玉,漂亮又锋利,终究是不甘心占据上风。
他捏着那点不甘心,等会议结束了,散场了,秋棠经过他,问:“还不走?”
秦晟勉强扯出个笑,帽子歪歪戴上,懒洋洋哂了声。
“走啊,就走。”
秋棠点头,笑了一下,“口罩戴上,请你吃饭。”
“......”秦晟神色一顿,他立刻站起来,扶住差点踢翻的椅子,“请我吃饭?”
“不想去?”
“......”靠。
眨眼工夫,秦晟已经走到门口,转头冲她笑得眉眼飞扬。
“不,我请你。”
第 24 章
走出公司大门, 路灯的光明晃晃照下来,秦晟眯了眯眼,“我的建议, 去吃醉鹅怎么样?”
秋棠掏出车钥匙,“我的建议, 帽子口罩戴好。”
“......啧。”
秦晟抬手摆正帽檐, 帽子向下压, 口罩往上拉,声音瓮在一层黑色棉纱里:“这样, 行吧?”
英挺鼻梁之上,那双眼睛深邃如刻,像他,又不像他。
秋棠移开目光,拉开车门, “坐后面去。”
副驾容易被拍, 秦晟从善如流。两道车门关上, 宾利调转车头,平稳驶出, 穿过白墙黑瓦,越光前行,跃入扎红飘榭的繁华街区。
焰火醉鹅,深城十年老店。
路边停车区,车上下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戴着口罩,短暂两道锁车蜂鸣声, 两人并排走入焰火醉鹅,夜色朦胧, 背影低调。
马路对面的草丛,一只漆黑镜头长焦伸出,几分钟后,悄然缩回。
-
庄园豪宅临江而立,草坪上正放着礼花,一朵朵烟火徐徐上升,摘星逐月,夜帷深黑如幕,晕开渐层喷墨般的潋滟流光。
秦易铮父母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深城地大根深家族盘踞,母家沈氏声望显赫。他外公今天七十大寿,宾客如云,明星名人随处可见,几乎踩断了门槛,皆是慕名而来。
小酌数饮,人情接洽一番,秦易铮侧身立于窗边,放眼望去,繁星映水,一条大江自上而下横亘全城,江边霓虹接连亮起,高楼耸立,万家灯火,深城夜景映满江心。
目光逆流而上,落在虚空中的一点。这个时间,秋棠或许在公司,或许在应酬,她平时工作密集项目繁重,应该还没回家。
手机里,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再也拨打不通,微信没有删,但朋友圈权限关闭,消息永远不回。
晚宴空腹喝酒,胃部烧灼,有些微微的钝痛,痛感很空虚,落不到实处,一如那天他在求婚仪式上连饮六杯,鲜花枯萎,爱人不知所归。
隐于觥筹之后,秦易铮捏着手机,等一个电话。
下属来电,大喘一口气,急促地说,秦晟找到了。
“在哪?”
“......”那边突然沉默。
秦易铮微顿,声音骤紧,几乎下意识地:“出什么事了?”
“呃,”下属支支吾吾,一言难尽的语气,“他出去约会被拍了。”
秦易铮:“......”
“旁边那个女生好像是秋助......秋棠。”
“......”
秦易铮望着窗外,说:“嗯,我知道了。”
微博下载完毕,他缓了缓心神,深吸一口气,点开图标。
热搜首位爆字头条——
#易升太子秦晟与一神秘女子低调出街#
九宫格连拍加一段短视频,从他们在街边下车,上台阶进店,全程录像放出,即刻引爆网络。
若单是照片还好解释,但视频里人的动作举止,走路姿势,粉丝火眼金睛,路人点头连连,那必然是秦晟。
至于他身边的长发女子,口罩挡去大半张脸,曼睩妙眉,细腰长腿,神秘如天降,身份成谜,待众深挖。
社交广场实时热议,秦易铮面色铁青,令公关部立刻联系网站撤下这个新闻词条。
宾利,波浪微卷,一小截细白后颈。甚至无需露脸,只要一个背影,就足够秦易铮认出秋棠。
原来秦晟一声不吭消失,跑去找秋棠了。
他和秋棠什么时候熟悉到了可以一起吃晚饭的程度?
还有秋棠身边突然出现的,RN,许荏南。
新伙伴?
老同学?
旧情人?
失落,挫败,前所未有的孤独感铺天盖地袭来。
宾客到齐,饭局开场,一众拱手簇拥,秦易铮于圆桌高位落座。旁人投来眼神,有敬,有畏,有卑,他是天之骄子,他被众星捧月。
酒杯倒满,酒液清亮如镜,秦易铮将自己看得分明。
什么天之骄子。
孤家寡人而已。
晚宴正酣,在外乐不思蜀的秦晟总算记得他还有个过生日的外公,姗姗归来。
家门一推,便听得一声中气十足的嗔斥:“二十多岁人了,还学人家到处跑,外公过生日也不着家?”
秦晟道歉道得飞快,仗着是当弟弟的,他惯会讨长辈欢心,罚酒送礼说吉祥话,不出一会儿,哄得寿星公笑意吟吟,指指秦易铮旁边的空座:“行了,坐下吃饭吧。”
秦易铮的碗筷与旁边的空碗差不多干净,他神色淡淡,转着酒杯,抬眼,眼风犀利扫向秦晟。
秦晟与他对视片刻,忽而一笑:“我吃饱了。”
他笑得神秘又挑衅,秦易铮眼里像揉进了沙子,整个视觉神经都开始酸痛。
秦晟吃饱了,但不撑,自然不往秦易铮旁边凑,“我找元西元蓓说说话。”往小辈那桌去了。
窗外烟花还在放,鼓噪的炸裂声一簇一簇传入耳道。
秦易铮慢慢喝完一杯酒,后知后觉地,他好像陷入权力与地位的诅咒,像烟花一样高高在上地分崩离析。
手机震动两声,下属发来消息:
-热搜词条已经撤下,实时广场的热度预计在两天内慢慢下降。
秦易铮回:
-保护好她的个人隐|私。
营销号收钱就删,但私人微博不好干涉。
热搜一爆,高楼四起,关于新晋顶流疑似恋爱这一点,众说纷纭。
偶像恋爱是死罪这一观点被咬定已久,近年倒有逐渐宽容松动的迹象。
再则所谓“铁证”,秦晟与那位女生仅是从一辆车上下来,进同一家店吃饭而已。没牵手没拥抱,女人装束利落得体,俨然职场金领起步,虽矮秦晟一头,气场却高出他一截。
“看样子女生开的车,不是吧,少爷喜欢姐姐?”
“姐姐还是真姐姐?(跃跃欲试)”
“不知道,反正kswl。”
“无语,人家是令秋经纪的总裁,扑街鲜肉粉少来倒贴女企业家,糖姐官配许总谢谢。”
“什么什么,许总?展开说说。”
“还有看过《红桃AK》不知道RN的吗?没有了吧。
还有看过RN总裁许荏南不心动的吗?也没有了吧。”
“百科到了许荏南的照片,果然女企业家就要配美男总裁......”
......
实在看不下去,秦易铮深吸一口气,退出界面,锁了屏,手机捏在手里,指节隐隐泛青。
屏幕暗下去,变成一片深沉的黑,困住他,蒙蔽他,溺死他。
明明通讯这样发达,明明身处同一座城市,秋棠已经把他狠狠甩在身后,长袖挥开万水千山。
有多久没见了?
三个月,九十个日日夜夜,秋棠一路破竹,坦坦荡荡地发光发热。离开他以后,她的生活越来越好。
无数个结束工作后的深夜,秦易铮在她家小区外停留,他能闭眼描摹出紫金苑门口那尊花鸟浮雕的所有细节,他知道小区进门那片紫荆树枝繁叶茂,风一吹就要掉花瓣,知道树下那座喷泉每晚八点启动,到十一点半停止。
只见过秋棠一次,似乎刚结束一场应酬,比他还晚回家。
她从一辆保时捷的副驾下来,婆娑树影映在她凝白的脸上,美丽得像一场摇晃的老电影。
秦易铮确认她喝醉了,挥手的幅度有些大,嘴角柔柔扬起,却不是冲着他笑。
车窗内伸出一道修长手臂,戴一块浪琴,朝着她的方向,也挥了挥。
保时捷在她走进小区十分钟后重新启动,车头调转,隔着两道车窗和一条马路,秦易铮看见许荏南的脸。
他不确定许荏南是否同样看见他。
但可以肯定的是,秦易铮不希望秋棠发现他。她被伤得那样深,每次看他的眼神都让人心疼。
秦易铮无数次经过,逗留,但从未下车踏入这片小区,他时常在车里过夜,醒来时看见日出,想到秋棠,想象她每天出门是否经过那片紫荆树,花瓣有没有落在她肩头?
看到粉丝把偷拍秦晟和秋棠吃饭的露脸照片发到网上,情绪倏然涌出,吃醋,愤怒,介怀......
可他似乎已经没有立场去表达这些介意。
秦易铮闭了闭眼,一声叹息,点亮屏幕,重新进入刚才的界面,把那张模糊到几乎失焦的照片保存了。
可还是想她,最想她。
-
长箭入鞘,弓弦拉满。眼,箭,靶,连成一线,与地平行。
瞳孔锁定红心,秋棠眯了眯眼,扬手松开,箭镞飞出。
箭羽蓄足了力,穿空破出,梭出一道笔直凌厉的线,数十米草坪开外,箭头正中红心。
她握着弓,垂手站立,身姿笔挺如一杆枪。
射箭场有专人计数:“十环!总计八十九环。”
冷冽神情松懈几分,秋棠转头,扬起唇角,对许荏南说:“最后一环,到你了。”
许荏南笑着走过来,“你已经五十环满分,我无论如何都输给你了。”
“娱乐局,输赢不重要。”秋棠解下弓箭给他。
许荏南接过弓箭,笑容一顿,垂眼看着她手臂,“受伤了?”
秋棠的手肘处肿起一片,上面绽开两道指甲盖大小的伤口,淡粉色的肉微微朝外翻出来,自边缘起,即将渗出深红的血。
“嗯?”秋棠低头看了一眼,笑笑说,“箭弦擦伤,不是很严重。”
许荏南却笑不出来,扶着她到一边椅子坐下休息,“等我一下。”
说完他大步转身,去候场的工作人员那里要医疗包。
对秋棠来说,没到血流如注就不算严重,刚学射箭那会儿,因用力过猛且操作失误,她几乎将一只箭生生插进肉里,后来注意了很多。
她学东西很快,算是受伤很少的,但常年保持射箭的习惯,手肘处总是有一小块色泽极浅的淤青,每周一次射箭完,指关节,手肘淤青都会隐痛一两天。
她时常按压这块淤青,感受酸疼,想象箭羽破风前行,狠狠扎进靶心。
那个时候,内心的阴郁和压抑会得到些许释放。
“谢谢。”许荏南微笑点头,“不用麻烦了,我帮她上药包扎就好。”
年轻的工作人员把药箱给他,追着他笔直的背影,捧着脸凑在一起,幸福叹气:“天,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
“唉,他总是这么温柔。”
伤口经由硼酸冲洗过,许荏南举着沾满酒精的棉球,微微拧眉:
“等一下可能有点痛,如果你受不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秋棠面无表情,握着他的手往下,酒精棉球直接摁在伤口处。
她仰起头看着他,眉梢一挑,水红的嘴唇圆润开合:
“啰嗦。”
第 25 章
秋棠手臂白, 又细,看着面条似的软,而当她举弓射箭, 细嫩肌肤下的骨头线条凸显出来,流畅硬挺, 极端的柔与刚济济一身, 里面住着一束坚硬泠泠的灵魂。
酒精充分浸蘸伤口, 许荏南可以想象皮肉烧灼的痛感,但更切实地感受到秋棠柔嫩的手握着他时, 某种电流迅速蔓延,将他贯穿的酸麻感。
心也跟着硼酸酒精冲洗擦拭一番,泡得微微发胀。
秋棠任由酒精洗礼伤口,面不改色,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痛, 但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还是出卖了她。
许荏南执住她手腕, 捏着那卷纱布在伤口处轻柔缜密地绕圈包扎, 最后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松开她手,他将纱布放回医疗包, 指尖仿佛残存着刚才的触感,不盈一握的软滑,带着清新淡香,像附了一层纱。
轻捻了捻,那点香味一半融进手里,一半化在风里,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今年的天热得挺快的。”
许荏南给秋棠一张纸巾擦汗, 很应景地让服务员换上绿茶,普洱越喝越燥。
秋棠按去额上的汗, 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是啊,都快暑假了。”
盛夏暑初,全国放假,朝九晚五的上班打卡暂告一段落,与此同时,娱乐圈的龙争虎斗正式拉开序幕。
与外资合作,由易升制作出品的《深海帝国》将于七月一日正式上映。
由令秋投拍,RN制作,和光影业发行,三家联合出品的《桃枝》也已经宣布定档。
两部电影,同天首映。
《深海帝国》投资逾四亿,切合时下科技热点,同时有所创新,加入权谋元素,国内三金影帝与好莱坞巨星同台飙戏,张力十足高|潮迭起。预告片发出后一小时,播放量直接破亿,二十四小时后,各大影院预售票房稳居第一毫无争议。
《桃枝》成本五千万,制作费用占去大块,演员咖位小,却不全是新人,两位主演话剧科班出身,国家剧院挂职,同为演员,却不太混圈,算是体制内。
国家剧院财大气粗,人脉得天独厚,待遇和社会地位都是独一份,就冲首都国剧的头衔,娱乐圈几乎所有演员削尖了脑袋地想挤进去。
秦易铮闲来写字画画,书画圈里追随者众多,不乏几位国剧的领导,多次对他表达欣赏,希望能得秦总亲笔,以增辉蓬荜。
秦易铮无心奉迎,这些人情都是秋棠帮忙打点。一来二去,她在国剧渐渐吃开。即便后来与易升分家,单就秋棠这个名字,在国剧仍有三分情面。
新电影筹拍,新人演技不够,有点实力的身价跟着水涨船高,她直接从国剧挖人,省去不少麻烦。
《桃枝》从一开始就注定与流量无缘,但若精雕细琢,只要质量够硬,秋棠就有办法杀出一条血路。
她轻轻吹动茶面,喝了一口,“到时候预告片和广告主要投放在二三线城市,相比炫目的视觉效果,或许故事性强一些的花絮更能触动观众心理,你认为呢?”
许荏南点头:“论市场,当然是你比我了解。”
秋棠放下茶杯,托着下巴:“考虑到是青春校园题材,剪辑帧数上的节奏可以慢一点,你......”
“我说,”许荏南笑了笑,“我们非要在周末出来玩的时候也谈工作吗?”
秋棠托着下巴的手变得有些无所适从:“......对不起,我不说了。”
习惯了她运筹帷幄的气场,此时这番调度无措的模样竟也青涩可爱。
许荏南笑如春风:“以前吃夜宵或者出去玩,你也是回回抱着辅导书,见缝插针地背,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秋棠有些惭愧:“当时你肯定很无聊吧。”
许荏南双眸点星,注视她片刻,说:“我觉得很可爱。”
轻风和煦,碧枝油叶,石榴花瓣蓄满春光,不堪重负坠下枝头,卷着风打着旋,秋棠眨眼的功夫,一片橘红花瓣便落在她脸颊。
皮肤微微发痒,她张了张嘴,对着许荏南,却是词穷。
许荏南伸手为她轻轻拂去脸上花瓣,随即又觉得后悔。天赐胭脂一抹腮,刚才花瓣吻在她脸上,特别好看。
秋棠后知后觉地回神,抬手摸脸,那点痒意却早钻进皮肤,跑上心头撒野。
天色将暮,许荏南好整以暇:“今晚有空吗?”
当然,令秋和RN合作频繁,两家公司三天一碰头,五天一聚餐,秋棠和许荏南的行程没有互相透露,但彼此都清楚。
今天周六,难得的两人都不用为工作所扰。
也是难得的,世界著名钢琴家乌耳逊时隔二十年复出巡回表演,第三站落地中国,深城,今天。
秋棠微微笑起来:“有啊,晚上去哪里玩呢?”
两张门票装在口袋里,隔着一层衣料,许荏南似乎能感受到硬质纸面的滑韧质感。
应该是铜版纸,抛光防水,右侧是票卡信息,左侧是深城艺术馆的海报背景图,俯瞰视角,艺术馆四周环水,浸在霓虹里,婆娑红尘遗世独立,有种时空模糊的美感,正如艺术本身。
他向秋棠发出邀请:“今晚乌耳逊大师的钢琴表演值得一去,你觉得呢?”
“换个人少的地方吧。”秋棠停顿片刻,想了想,“画展怎么样?百年名画《幼狮》修复成功后首次展出,想不想看?”
《幼师》为民国时期大师所作,几十年前因战乱动荡,未能好好保存而面目全非,后来科技手段耗时三年修复成功。许荏南原本也与秋棠同样打算,谁知新闻公布后,画展一票难求。
他似是猜到了什么,“你有票?”
秋棠不答,只从包里捏出两张门票,晃了晃,挑眉一笑。
许荏南欣然答应:“原来早有打算,那就听你的。”
去艺术馆开的是许荏南的车。秋棠上次和秦晟吃饭被拍,从那之后她的车就被各路狗仔盯上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热度退散之前,她都坐张助理的车上下班,有时和许荏南出去应酬,就搭他的车回家。
画展晚上八点开始,他们从郊外射箭场过去,恰逢周末晚高峰堵车,到艺术馆已经七点,空着肚子,他们只好一家附近的肯德基速战速决。
“你好,两份嫩牛五方......嗯?已经下架了吗?”
听见他一开口,秋棠条件反射转头看着他:“......”
“抱歉,请问这里有什么?......好的,要一份夏威夷套餐,你呢?”他很快重新点好单,转头问秋棠。
秋棠抿着唇,眼里憋笑,忍得很辛苦。
许荏南便回头,对服务员微笑说:“她要一份儿童套餐,谢谢。”
秋棠:“......”
领了小票和通知牌,许荏南把傻眼的她拉走了,两人在角落靠窗的双人座坐下。
呆了几秒,秋棠按住桌子,弯腰低头,闷声狂笑,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许荏南面露无奈:“以前是有嫩牛五方的。”
以前,他们有时放学或者周末就会去肯德基,找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写作业,他们点得最多的是圣代或者嫩牛五方,招牌的鸡肉鸡腿反而不怎么爱吃。
但现在嫩牛五方早就下架了。
“那是以前啊。”领完餐,秋棠拿起哆啦A梦的公仔捏了捏,“挺可爱的,竟然还有送礼物。”
“看来这个儿童套餐点对了。”许荏南不着痕迹地强调了一下儿童两个字。
秋棠放下公仔,“快吃,迟到了。”
马路对面,酒店落地窗前,秦易铮收回视线。
饭局即将开场,身后秘书已经催促多时,他转身,
“就去。”
秦易铮平时极少应付饭局,秋棠离开后留下好几个项目,刚开了个头,她走了便搁置了。
这些项目完全可以交接到新助理手上,但秦易铮选择由他揽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去的饭局,他也自己去。
商谈过程稀松平常的顺利,菜未上齐,赌注已下,一番利益交换,各自心满意足。谈完了生意,酒过三巡,众人闲聊起来。
饭桌上不全是深城人,来了好几个外地的,酒精发散,舌头跟着打转,话题渐渐聊开,那点豪门辛秘人后恩怨,女人爱聊,男人也爱讲。
豪门八卦,宠妾灭妻狸猫太子之类的无聊话题永远热门,有一两个外省的,顺带提了一嘴锦城秋家。
说到秋涵笙最近离婚,六十岁高龄迎娶二十妙龄娇妻,新人笑旧人哭,前妻没生儿子,净身出户,贵妇变糟糠,据说当天就疯了,撒起癔症来,目前在疗养院里待着,据说情况不太好,众人听后感慨扼腕,为所不值。
又说这位前妻也并非秋涵笙原配,她的现实在之前的历史中已上演过数次,她不是第一次,是不是最后一次,得看秋涵笙还能折腾几年。
“原来是情人上位,啧。”
“好歹享过二十年清福,当初自己选的路,只能往黑走了。”
“没孩子也好,不然有这么个妈,那可怜孩子岂不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
得知其中原委,方才还替前妻不值的都收起脸上那点惋惜,一番唏嘘,继续下一个话题。
秦易铮记得姜品浓,但面目已十分模糊,唯一的记忆来自那年,他去锦城谈项目,却被拉去参加了一场宴会。
就是在那场宴会,他第一次见到秋棠。
她穿戴整齐,于琴凳端坐,长发柔顺,裙摆华丽,舞台灯光齐聚,她就像一朵初生的海棠花,绽放在这样的盛世光景里。
她垂眼,漂亮的眼尾像一翅蝶,翩跹地落在修长白皙的指尖。错综复杂的音符在她手中被一个个摆好,井然堆叠,弹奏出一首精妙绝伦的作品。
作品背后苦心经营,场下某些邪念崇生,在某些场合,前者就是为了催生后者。上流社会同样分三六九等,用婚姻或者其他手段换取利益的例子数不胜数。
秦易铮觉得台上的女孩可怜,看起来这样小,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在家长浸淫下失去了自我。
曲毕,秋棠肩背笔挺,她的微笑持续到舞台灯光闪亮的最后一刻。
灯光熄灭,她睁眼抬头,笑容淡去,眼神浮出,视线慢慢扫过台下每个人。
秦易铮看见她的眼睛。
她身形弱质,眼中却燃着数重暗火,恨意像一道暴烈的光烧穿黑夜。
她的眼神,像一匹狼。
秦易铮被她烧过,几乎立刻明白这个女孩的真实处境。
他带她出去,看见她精致的裙摆下,一道血液蜿蜒。
“等一下,你的小腿流血了。”
秦易铮掏出纸巾,他蹲下来,正要为她擦去腿上的血,这时一把刀从她裙子里掉了下来。
刀刃落地,发出清脆锋利的撞击声,刀面雪亮,映出秋棠惊滞的脸。
她看着他,眼神又充满警戒。
秦易铮垂首停顿片刻,将那把刀拾起,擦干净,刀刃用纸巾包好。
他站起身,把刀还给秋棠。
“东西收好,刀不要对着自己。”
她领悟力满分,瞬间懂得该如何自我保护。再下一次见到她,脸蛋依然青涩,却不再稚嫩,眉眼盈盈动人。
秋棠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他眼前,脱胎换骨,充满女性独有的优雅与智慧。
阳光很好,铺天盖地撒下来,凝在每一寸肌肤。她站在光下,全身亮堂。
他们在灿烂的阳光下拥抱,接吻。秦易铮那时以为,她已经完全走出过去的阴影。
他那时以为,秋棠从里到外都是亮堂的。
“秦易铮,只有你不能轻贱我。”
她说这话时,坚如寒冰的眼中骤然浮现一抹悌己的哀怜。
秋棠之所以离开他,之所以对情人这个词如此反感的原因,秦易铮终于知道了。
她怎么会做情人?
她怎么能是情人?
秦易铮自以为足够了解秋棠,能给她所有,却从没想过去了解她的家庭,事实上,他给她的那点好不过举手之劳,可后来对她施加的却是精神意志上近乎毁灭的打击。
秋棠自己也没有想到吧,当年把刀包好,还给她的人,最后却亮出尖刀,狠狠扎向她最柔软的心底。
晚饭结束,秦易铮挥手制止前来搀扶的司机。
他微低着头,声音冷静,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喝醉。”
旁人捧着笑,秦总出席饭局,十年难得一遇,好不容易碰上这尊大佛,还不得拼命敬酒,使劲刷脸,喝多了是必然。
秦易铮的确醺沉,但意识还很清醒。司机说送他回家,他停顿片刻,说,不。
家里有太多秋棠留下的痕迹,他无颜面对。
他闭眼,头靠着窗户,
“回公司。”
第 26 章(修)
《深海帝国》预告片发行当天, 各大院线一呼百应,纷纷挂上巨幅海报。车站,地铁站, 商场,几乎所有人口密集人流量大的地方都能看见两位主演的身影。易升宣发手段通天, 关系网渗透国内, 竟引得首都电视台专门为电影做了一期宣传采访, 黄金八点档准时放送,再次挑起全民话题。
两位大咖主演, 一个国内三金登顶,一个好莱坞红极一时,两人微博互关,在评论区用对方的语言问好互动,发布合照若干, 几分钟不到竟已上万转, 热搜一爆再爆。
中西合璧产生的火花炸翻全网, 粉丝兴奋抱团,网友大呼过瘾。当期待值飙至顶端, 影院开通电影预售,观众蜂拥而入竞相抢购。
冲着两位影帝东成西就双刀对决,也冲易升部部精品叫好叫座的口碑,《深海帝国》热度先行,一跃成为本年度观众最期待电影top1。
影片尚未上映,多家影院已库存告急,排片量不断增加, 场次甚至分布到午夜三点,已然拉伸到极限。
全国暑期档票房预售截止, 龙虎榜出,《深海帝国》一马当先独占鳌头。
紧随其后的是一部大女主战争片,知名影后一改从前柔婉清秀的荧屏形象,束发装甲,披坚执锐,扯下红绡作战袍,海报中,长发佳人浑身浴血,纵马扬沙,特写镜头定格她精致正脸。
影后水平稳定,此次亮相惊艳,海报花絮一出,已有资深影评人率先打出高分。
暑期首档八部电影同时预售,之前定档时就已有讨论,最终排名前三甲众望所归,大佬逐级碾压,三甲开外,小公司你追我赶缠缠绵绵。
《桃枝》横空出世,位列第四。
虽未杀入前三,但这部电影既无磅礴特效吸睛,也无豪华卡司加持,仅凭几支预告片,预售票房便已突破两千万,外界看不到热闹,业内却已摸出门道,令秋后劲不容小觑,黑马雏形初现端倪。
一线影院被三大热门电影抢占场版,《桃枝》只寥寥几张常规海报,看起来毫无水花。
实际上,电影预告片在时下最流行的社交软件上悄然走红。
并列式蒙太奇剪辑手法,双线穿插进行对比,校园时期的青涩,长大成人的迷惘,男女主机缘巧合误打误撞地相识相恋,乖乖女学霸爱上桀骜体育生,少年爱得懵懵懂懂而轰轰烈烈。
高考铃声响起,考场如判官,一卷定生死,女主北上男主落榜,列车跨越雪原千里,热烈爱情如冰消于水中。
十年后,乡音已改,心境衰微,你我再见,是否仍能重拾当年热恋?
预告片播放至最后,画面一分为二,左侧男女主绿茵初遇,桃花树下,男主抱着篮球,笑容灿烂,对她说,我喜欢你。
画面右侧十年后两人重逢,路口街灯晃进眼中,他湿了眼眶,张开嘴,说:“......”
画面暗下去,镜头在此留白。
十年前,少年意气张扬,肆无忌惮地说我爱你。
十年后,蓬勃朝气被世俗打磨出匠气,一腔爱意搁置十年,该说好久不见,还是我好想你?
经历过高考,永远记得当年堆积如山的试卷,以及每次课间从试卷后悄悄探头,瞥见的那抹清爽侧脸。
他或者伏案作业,或者与人笑谈,偶尔回头,视线相撞,双双都红了脸。
年少不知情滋味,等到时过境迁,恍然明白,原来那叫初恋。
不用炫爆特效,不抛狗血台词,许荏南亲自操刀剪辑,短短两天便制作了出这支预告片。
秋棠与多档采访或辩论节目合作,不断抛出话题——
多年重逢,你会不会和初恋在一起?
网友回应众多,站应该在一起与不应该在一起的各占山头直抒己见。
有说初恋本就多为意难平,当年没在一起,如今物是人非,即使旧情重燃,终究有个旧字在。
可缘分这件事本就玄之又玄,当时青涩被岁月打磨抛光,再见你我已是如今成熟模样,闲来把茶饮,填补时光留白,扭转年少遗憾,缘浅不敌情深。
一场营销的成功与否在于产品能不能让观众记住,成功程度取决于能让观众记住多久。从这一点看,《深海帝国》阵容圈粉特效豪华,斥下巨资大获成功。
《桃枝》起初预售寥寥,但话题走心引发热议,官方水变自来水,星点火花肆野燎原,排名逐渐上升。
临近大盘收官,秦晟突然微博上线,却只字不提《深海帝国》,反倒分外卖力地替《桃枝》宣传起来,连发数条动态,还关注了令秋影视经纪的官方主页,至此,他的关注列表终于由零升为一。
一石激起千层浪——
秦晟不是易升旗下艺人吗?
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被密切关注,更何况是秦晟这样的顶流,他一通操作惊掉网友下巴:易升太子东宫出走了?
先前热搜被撤,但秦晟和秋棠吃饭的照片已经流传出去,余温仍在,如今水花再起,神通广大的网友扒出,照片上的女人原来正是令秋影视经纪的总裁。
舆论哗然。易升费尽心机捧出来的顶流就这么拱手让了人,该说《STAR98》命里该糊,还是令秋老板手段过人?
又有猛料爆出,这位尤物总裁原本在易升就职高管,与秦易铮有过五年情史。
秦晟是秦易铮的亲弟弟,这是公开的秘密,从他太子少爷之类的戏称便可见一斑,这一出闹的,究竟是弟弟横刀夺爱,还是秋总另觅替身?
大家投向易升的目光,都多少带了点绿。
与之对应,《桃枝》热度飘红,第一天首映,实时票房一路走高,零点收盘,直接杀入前三甲,势头直逼《深海帝国》。
秦易铮首次独自走进影院,他买了《桃枝》的首场电影票。
《桃枝》在深城的排片被挤压,但前来观影的人却不少,他避开人群,最后一个入场。
有一部分观众,来看这部电影是多少抱了点看好戏的心态,嘻嘻哈哈入座,秦易铮匿在黑暗中,听见周围不少八卦闲话,皆是围绕那点捕风捉影,铺陈展开数盆狗血。
一女生坦率发问,秦易铮头上究竟有几顶绿帽?
周围爆发哈哈大笑:那怎么数得清!听说许荏南和秋棠青梅竹马,他们才是一对呢。
欢声笑语中,秦易铮缓缓睁眼。
电影开始了。
常年吊车尾的体育生玩大冒险,向年级第一的乖乖女表白。他原本最看不惯成绩好的乖乖女,一场玩笑说出的我喜欢你却应验成真,坏小子变忠犬。
女主成绩优异,按家长计划有条不紊地长大,她的人生轨迹从出生起就被制定好,精确到每一天应该学会哪些新知识。
男主骤然闯入她的生命,她的初恋像白鸽一样腾飞,飞过缤纷四季,最终降落在那道高考分数线上。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遇是偶然,相爱是奇迹,年少初恋灵魂激荡,而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前,能走向同一方向的毕竟少数。
彼此双双汇入人海,空余那段感情逗留原地,经年累月,或者长出玫瑰,美丽而棘手,或者爬满青苔,再无人问津。
女主离开那天,男主没有送她。当列车时间已过,他疯了一般从角落人群冲出,在站台前驻足翘首良久,目送火车一节一节离开,就像目送他一帧一帧无法倒带的青春。
电影结尾定格十年后,两人意外重逢,少年时模模糊糊的,未说出口的爱意堵在心头,再见时都红了眼。
他们同时张开嘴,眼神逐渐变亮,画面渐渐暗下。
要说什么,想说什么,在此留白。
影片结束,屏幕升起演职员表。影院灯光亮起,观众离席。
之前嘻嘻哈哈的观众从座位走下楼梯,说话声音很小,或许演员的精湛演技勾起某些回忆,秦易铮听见旁边几声短促的抽噎。
他坐在座椅上,想了很久,想电影中女主角的沉闷不快乐,想男主如何用各种方式化解她的烦恼。
最后忆起当年,秦易铮想,当时要是对她再好一点,陪她再久一点,就好了。
人群散去,他从影院出来,那张电影票平整放在口袋里。
手机在另一只口袋响起。
秘书语气紧张:“秦总,秦晟上午九点把违约金汇进公司帐户了,总计两千三百万。”
秦易铮脚步不停:“好的,知道了。”
秘书接着汇报工作:“《深海帝国》今天首映,刚才票房破亿,今天有望突破两亿。”话锋一转,“《桃枝》从午时场开始突然大爆,已经有嗅觉灵敏的影院为它增加排片,值得注意。”
秦易铮坐进车里,答:“嗯。”
“还有,今晚电影剧组举办庆功宴,邀请您参加。”
系好安全带,秦易铮说:“我有事,推了。”
方向盘左拐,迈巴赫驶离影院停车场,开往散打馆。
秋棠每周日下午会去散打馆,从四点到六点。这一习惯保持了五年,雷打不动。
秦易铮业余爱好众多,游泳,射箭,散打,秋棠学得飞快,她一个女孩,偏爱竞技类游戏,力气不大,用劲却巧,秦易铮好几次不妨被她击中软肋,尊严受辱,偏又不舍得反击报复,只好将兴奋的她制住,摁在怀里低声骂一句,小疯子。
秦易铮这段时间出席了一些饭局宴会,杯光壶影照亮他心中谜团,
秋棠的离开并非一时胡闹,她委屈受够,下了死心,决不会回头。
不能再等,他一定要把她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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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棠姗姗来迟,到散打馆时已将近五点。
当老板之后几乎再也没有周末休闲私人娱乐可言,比如她匆匆下车,进了电梯才有空打开瓶盖喝一口水,再比如,她旁边站着的这尊大佛。
秦晟看着电梯墙壁映出的她的脸,“原来你真练过啊?怪不得那么厉害。”
“是你太菜。”
“我也想学散打。”
“你先学会怎么说话吧。”秋棠扫他一眼,“刚才那个主持人显然在挖坑给你跳,你既然发现不了,以后感情类的问题就一律不要回答。”
电梯门开,秋棠率先踏出,秦晟自觉隔开半步距离。她与前台老板点头打招呼,抱着衣服进了更衣室。
秦晟闲来无事到处转悠,忽而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场馆中都是双人比拼,彼此挥汗如雨脸红脖粗,偏那人孤零零单着,遗世独立,一副谪仙作派,对着沙袋玩拳击可还行。
他走近,再仔细一看,越看越熟悉,巧了,这不正是他哥么。
秦易铮似有所感地回头,秦晟顿时心神一凛。
好像该说点什么,可他忽而想起早上打过去那两千万,底气又足了,正欲开口挖苦嘲讽一番,却见秦易铮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某处,艰涩开口,音色低沉:
“阿朝。”
秦晟回头,秋棠立在场地入口,眼神平静:“秦总。”
来都来了,秋棠信步走过去:“秦总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散打馆?”
秦易铮这几个月基本不回家,几乎扎根办公室,休息室成了他半个衣帽间。日理万机这个词倒也没用错,秋棠算计得滴水不漏。
秦易铮坦言:“来等你。”
秋棠往手上缠绷带,一圈一圈,缠得很仔细,“《深海帝国》半天破亿,恭喜。”
秦易铮微微一笑:“《桃枝》首映大爆,恭喜。”
秋棠没什么表情:“小成本,和破亿大制作自然没法比。”
“红桃不就收视夺冠了么。”
秋棠终于正眼看他,笑了一下。
秦易铮握了握拳,像以往一样向她发出邀请:
“比一比?”
她定定注视他片刻,忽然疾步上前,眼神狠厉,挥手带起一阵罡风,直击他侧腰痛点。
方才站立时那样窈窕的身段,跑起来却如一把挥舞飞扬的利剑。秦易铮的眼瞳里,秋棠的身影以每秒数倍的速度冲向他。
秦易铮立在原地,没躲,正面接住了她这一下。
秋棠一拳直接打在他侧腰,皮肉相撞,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她看见秦易铮深邃的侧脸,他表情隐忍,额头泛起痛苦的青筋,却只微微皱着眉,垂眼看向她。
秋棠同样皱眉,回以疑惑的眼神。
他为什么不躲?
秦易铮笑了笑,说:“再来。”
双方后退半步,秋棠看准他方向,再次出手。这次改为常规攻击,朝他手臂挥去。
按照以往的节奏,秦易铮会抬手握住她手腕,反向挥开,然后她可以顺势从他腋下进攻,胸腰一击,让他失去平衡无法还手。
可是秦易铮依旧站桩,她的右拳径直擂在他手臂。
秋棠整个右手在那一瞬间几乎麻木。她自然清楚她的力道,她这样疼,秦易铮只会更疼。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稳当当立着,连身形都未曾晃动半分。
秦易铮抬手抹去额角冷汗,略显苍白的唇角扬了扬,“再来。”
“秦易铮,你这样有意思吗?”秋棠双手垂落攥紧,“为什么不躲?”
秦易铮没说话,只看着她。
他眼神越是温柔,秋棠越恨。
他又在装深情,他总是这样,当初用一点点温暖引她爱上他,现在又来表演苦情戏码,企图哄她原谅。
可是如果秦易铮真的这么在乎她,为什么要等到她离开了才看清自己的感情?
秋棠眼中簇起两团火,烈烈灼向他。
她长腿高抬,以扫风卷叶之势踢了过去。
收敛三分力道,却使了巧劲,鞋尖微勾,连踢带推,她将秦易铮摁倒在地。
秦易铮仰面躺着,秋棠骑在他身上,掐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恨声质问:“为什么让着我?刚才为什么要让着我!”
秦易铮覆上她右手,看着那通红的手背,问:“痛不痛?”
秋棠恨死他分手后还关心体贴的样子,和叶蔓庭剪不断理还乱,从来不解释的绯闻,对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故作姿态。
无非就是忘不了。
现在忘不了她,之前又对叶蔓庭旧情难忘。
他心里能装下多少个人?
秋棠心口生疼,她替自己不值,替这五年错付的时光不值。
她扬手,照着秦易铮下巴给了他一下。
秦易铮被这一下打得偏过头去,他喘口气,笑了笑:“才两个回合,这就没力气了?”
秋棠的包放在一边,里面手机响起。
她好像听不见,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易铮,左手依然攥着他的衣领。
不是没力气了。
是没意思了。
她进攻,他却不躲,让着她。
输赢是让出来的吗?
铃声不厌其烦,响了一遍又一遍。第二通电话传来,她松开秦易铮的衣领,以手撑地站起来。
叉腿跪坐的姿势持续太久,秋棠站起来时身形微晃,缓了一会儿才站稳。
她胸口起伏,走过去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抬手随意抹去额上的汗,滑通电话。
话筒那一头,张助理几乎喜极而泣:“《桃枝》走势涨幅超过了《深海帝国》,实时网络热度登顶了!天,票房比之前预计的恐怕要翻好几十倍......”
“等一下。”秋棠打住他,开了免提,“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张助理顿了顿,重复说,“《桃枝》走势涨幅超过《深海帝国》,实时网络热度登顶了。”
“嗯,好。”
简单说完几句,秋棠挂了电话。
她站着,秦易铮躺着,四目相对,秦易铮眼神晦暗,深深地看着她。
秋棠解下手上的绷带,扬手一抛,扔在秦易铮身上。
她鬓发散乱,净白的脸浸在汗里,展露一点疏离笑意,向他宣布:
“秦总,你输了。”
第 27 章
秦易铮就地躺平, 领口被扯开小半,淌汗的锁骨在光下如油般熠熠发亮。
他胸膛有节奏地起伏,深沉喘气, 眼睛半眯着望向秋棠,嗓音微哑含笑:
“嗯, 你赢了。”
秋棠逆光而立, 垂眼看他, 眼睛匿在长而密的睫毛里,看不出内里情绪。
综艺, 她赢了。
电影,她也赢了。
有某种东西在心里发酵,说不出是痛快还是怅然,像一团毛线一样在她与秦易铮之间的拉锯战中左摇右摆,扯来扯去, 最后满地鸡毛, 风一吹就要过敏打喷嚏。
秋棠转身时, 摇摇欲坠的发绳被甩出,在空中跃起一个轻巧的弧度, 最后无声落地。
她扎起的高马尾彻底垂落,长发松散披下。快有半年不见,她的头发反倒短了些,原来是及腰直发,像绸缎,现在只到肩胛骨,烫了微卷, 藤蔓般层叠垂落。
在夕阳的目送下,她往门口走去, 身影刻在门框里如同一幅艳艳溶溶的装裱油画。
走到门边,脚步微顿,秋棠回头看了秦晟一眼:“不走?”
秦晟眨了眨眼,见她步伐飞快,即将走出散打馆大门,赶紧跟了上去。
原地空余秦易铮一人,衣领褶皱痕迹仍在,他仰面朝天,胸口起伏的节奏逐渐平缓。
秋棠的发绳掉落在地,他捡起来攥在手里,发绳上精致的碎钻硌得手指生疼。他闭上眼睛笑了一声,嘴角牵起细细密密的胀痛。
车里气压低迷,秦晟一路没说话,回想着刚才堪称壮观的场面。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大哥会被人摁在地上,躺平任打。
也同样难以置信,秋棠竟真的老虎脸上拔毛,下得去这手。
他自后视镜里看了她许久,幽幽道:“秋棠,你这人真挺狠的。”
秋棠方向盘一拐,下了高架桥,车子驶过街区,进入二环。
艺人私人空间极少,为避免曝光家中隐私,出道之后秦晟就搬了家,房子买在二环中路一座高档小区,挺多明星都住在那里。
同住二环,秋棠有时带他上完通告会顺路送他回家。
车子停在楼下,秋棠松了保险,说:“你家到了。”
“......哦。”秦晟开了门,转头看她一眼,“那我上去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秦晟关上门,走到公寓楼梯处,余光瞥见宾利仍停在原地。
秋棠靠在驾驶座,手搭在方向盘上,眉眼怔怔望着前方,目光没有焦距。
她在发呆。
秦晟极少见她发呆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秋棠好像永远在思考,永远在决策,像一台上满发条的机器,永远在运转。
就算天塌下来了,她不会塌。
秦晟轻轻迈步上前,走到车窗边,弯下腰,视线与秋棠齐平,试探着冲她眨了眨眼。
秋棠没有反应。
她像是骤然封闭与世隔绝,旁边何时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她发丝凌乱,翘在头顶,拱起一道微卷,看起来有些滑稽。
秦晟生出几分捉弄之心,越过车门伸出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一下,把那道卷呆毛抚平了。
秋棠不防被人摸了头,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意识还未回神,防御系统率先作出惯性的戒备反应。
她抬手,精准捏住头顶手腕,一把扯开,顺势下拉,反向推开,抵在车窗边。
秋棠听到一声吃痛低吟,她转头,看见秦晟纠结的脸。
秋棠当即回神,冷冷收回手:“你不是上去了吗?”
“我看你心情不太好,想过来和你说说话。”
秦晟抱着胳膊直嘶气,还有点惊魂未定地:“说说话也不行吗?不会吧,你诛九族啊?”
“......”秋棠有点无语,面容和缓些许,“我刚才没反应过来,你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秦晟甩甩头,扬眉笑得灿烂。
秋棠仔细检查过他肘关节,确认没事,松开他的手。
“不要随便碰我。”
秦晟指尖微蜷,乖乖点头:“嗯,我知道了。”
秋棠发动车子:“你上去吧,我走了。”
秦晟站在二楼楼梯转角处目送秋棠离去,宾利驶出小区大门,他脸上笑意渐渐散去,视线落在虚空中一点,眉眼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
“在想什么?”
许荏南将菜单递给秋棠,“我点了一份时蔬小炒和狝猴桃汁,老规矩,主菜你点。”
秋棠立刻宣布水煮鱼。
宝新区这一带很多小吃店和炒菜馆,他们最近新发掘一家川菜馆,老板方言腔调浓郁,做出的菜川味地道,酒香巷深,他们隔三差五来这小店一趟,秋棠基本必点水煮鱼。
许荏南听完了然一笑,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加麻微辣,谢谢。”
服务员沏好两杯开胃大麦茶,打完招呼,抱着菜单关门离开。
秋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公司下一个项目,我的打算是拍一部电视剧,电视台首播,授权一家网络剧场同步。”
《红桃AK》一炮而红,为播出平台吸引了大量流量,APP下载量一个月内增加一亿。
令秋因此与平台公司缔结下良好的合作关系,正好借节目捧起来一批人,秋棠趁热打铁,顺势推出下一部作品。
《桃枝》是早在易升的时候就开始筹备的项目,若再想拍一部电影,前期准备工作相当复杂。
令秋目前撑不起大制作,小成本电影好回本却难出头,《桃枝》能走红其实有运气的成分在,刚好击中了观众心中的敏感点。但大众心理成谜,这个点并不好把握,若是同一题材如法炮制出2.0,大概率会翻车。
于出品公司而言,一部电影的所有盈利基本全部来自上映那几周的票房,如果最终成绩平平,之前大半年的努力全部白费。
秋棠目前拿不出更好的牌,目光一转,投向了电视剧。
相比电影,电视剧可营销范围广,盈利周期长。换句话说,风险低,好挣钱。
秋棠将她的想法告诉许荏南,“对了,还记得我一开始找你做的游戏广告吗?”
“当然,《和亲公主》么,一个IP的衍生,我特意下载玩了,感觉还不错。”许荏南笑了笑,“怎么,你想拍成电视剧?”
秋棠打了个响指,眼角一弯,“对了。”
《和亲公主》原着近两百万字,架构宏大多线叙事,而电视剧容量有限,一时取舍艰难。
游戏上线后火爆非常,改编方向正好参考市场反馈调整,RN本就主业电视剧和综艺,又有过之前广告的经验,接手这部剧的后期应该会得心应手很多。
服务员端菜上桌,他们神色自然,同时打住刚才的话,默契地将话题拐向别处,聊起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趣事。
正聊着,秋棠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弹出一堆新闻推送——
“叶蔓庭与秦易铮冰释前嫌,代言易升网游《和亲公主》,阔别多年再度牵手合作,昔日恋人疑似旧情复燃。”
“秦易铮公开澄清,公司决策无关个人,与叶蔓庭女士仅为普通商业合作,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交集,媒体请勿造谣影响他人私生活,否则将采取法律手段追究问责。”
“叶蔓庭接受采访,怒斥记者不专业,直接回应与秦易铮分手八百年,绝无复合可能,并公然称“前任遍地走,只有他最狗”,隔空回击言辞犀利,引舆论哗然。”
秋棠:“......”
屏幕内容尽收眼底,许荏南没忍住,以手握拳抵在嘴边笑了好一会儿。
“这两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第 28 章
视线在秦易铮的澄清公告上停留片刻, 秋棠眼神无波,点下清除图标,推送消息向两边滑散消失, 锁屏界面恢复空白清爽。
眼尾挑起,瞥向许荏南:“有那么好笑?”
“抱歉, 一时没忍住。”许荏南收了笑, “第一次看见国内女明星骂人骂得这么, 这么......”
“精辟。”秋棠接道。
许荏南:“......”
见她捧着大麦茶,微微发怔的模样, 许荏南用公筷夹了一块鱼片进她碗里,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闻着还挺香的,这是什么鱼,草鱼?”
秋棠撇去辣椒片和花椒粒,放入口中尝了尝, “刺少肉多, 应该是鲢鱼。好吃, 你不吃吗?”
许荏南国外待久了,饮食习惯一时转不过来, 吃不了鱼和辣的,他象征性夹了一块,配合说:“味道很好。”
秋棠吃鱼,许荏南倒了一碗清水涮豆芽,一盆水煮鱼被消灭得七七八八,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
秋棠辣得嘴唇通红,脑袋发麻, 嘶着气,站在饭馆门口吹风。
澄清很难吗?一句话而已。她等这句话等了那样久, 秦易铮却从不表态,她被吊着,期待值一降再降。
哪怕在几个月前,她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听到这句话仍能欢欣鼓舞,向爱无畏引颈,为秦易铮死心塌地。
到现在,秦易铮义正严辞澄清阐明,全网推送到她面前,而新闻时效性已过,期待值降无可降,她已经无法作出任何反馈。
秋棠捂着腹部,大概是心里部分情绪转移至胃里,过往多少爱恨恩仇都泯然其中。她辣得胃痛。
嘴唇贴上一道冰凉,秋棠吓了一跳,瞳孔骤缩黯淡,眼睫飞快颤动几下,她转头,看见许荏南温润的笑脸。
秋棠:“......”
“吓到了?”
秋棠松了口气,笑着头说:“没有。”
许荏南把冰牛奶给她,给到一半又抬高:“忘了问,现在方便喝冷饮吗?”
他问她是否处于生理期的方式并不让人觉得冒犯,秋棠点头:“可以。”
许荏南把牛奶瓶盖拧开,连吸管一起递到她手中,“吃完辣的喝点牛奶,晚上睡得好。”
秋棠接过,喝了一口牛奶,腹中灼烧感果然消散不少。
他们步下门口石阶,车子停在外面。
饭馆在一条小巷里,走出店门正对一面石墙,墙有些老旧了,痕迹斑驳,看起来很像以前学校出去那条街。
街上很多小吃,到了夜晚灯火婆娑,香气四溢。
每周五晚下了晚自习,周末不能见面,他们会在街上散很久的步,不一定吃东西,甚至不一定聊天,就并肩走在一起,同时放慢脚步,在热闹喧嚣中享受这份心照不宣的沉默。
青春鼓胀的情愫,暧昧的心悸投射在地上一双人影中,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秋棠低头,又看见地上长长的人影,随着他们逐渐走向巷口那盏路灯,影子越来越短,最后灯光笔直照在头顶,影子缩成两颗圆。
他们的车就停在巷口,走出小巷,两人即将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那么,晚安了。”
路灯将许荏南的瞳孔照得亮如星辰,他微笑,侧脸轮廓崭新,“到家了告诉我。”
秋棠朝他挥挥手:“嗯,晚安,你也是。”
她嫣红嘴角扬起一圈乳白色奶渍,她自己并未察觉,笑着向许荏南说晚安。
这种不自知的,憨态而邪性的天真,让人醺然,引人沉醉在这个夏风温柔,蝉鸣隐匿的夜晚。
“到家了。”
秋棠放下包,在沙发上歪着,给许荏南发消息。
许荏南很快回复,表示他也到家了。
放下手机,从沙发上下来,在瑜伽垫上做平板支撑的三分钟内,秋棠闭着眼,将今日工作快速复盘一遍。
《和亲公主》本身是知名IP,又请了叶蔓庭这样的一线小花做代言,改编的电视剧再用新人便显不妥。
现下正当红的流量明星一一浮现在脑海,又很快被排除。
《和亲公主》的男女主角,尤其是女主角的人设比较罕见。泼辣顽劣的刁蛮公主,与当前偏爱柔弱小白花的大众审美背道而驰。
娱乐圈流量小花一茬接一茬,年龄符合角色的也不少,但走这种路线的,秋棠脑子里转了一圈,没有。
额角鬓发汗湿,腹肌撕裂感到达顶峰再逐渐回落,三分钟计时结束,她站起身,拿了睡衣走进浴室。
沐浴球溶解四散,舒缓的铃兰香气满室铺开。指尖点亮屏幕,秋棠仰面躺坐在浴缸里,搁板上的平板如往常一样播放今日新闻。
“初恋小鹿人设崩塌,因爱生恨还是原形毕露?叶蔓庭高能采访三分钟,精彩回顾不容错过......”
不是财经新闻,秋棠眼睛半睁,刚才不知怎么点到了娱乐版块。
她没关掉,视频继续往后播。
叶蔓庭出席代言游戏的线下宣传活动,台下镜头高频闪现,将偌大舞台照得亮如白昼。
她施施然出场,古装华服裙裾逶迤,奢金贵玉摇曳熠熠,长发一甩,黑亮眼瞳笑意蒸扬。
画面一转到了采访环节,娱记一拥而上,几十个挂着各媒体平台LOGO的话筒扎堆成簇,直挤在她面前。
尽管一旁保镖维持秩序,记者仍无孔不入,提问声此起彼伏,交织错杂在一起。
助理捏着纸巾为叶蔓庭摁去额角汗珠,她维持着公众人物的基本素养,笑容略僵,声音还算温和:“不好意思听不太清,请一个一个来。”
起初是关于游戏代言的常规提问,而后一个记者突然发问:“请问你代言易升旗下这款游戏,是否有私人感情的原因?”
叶蔓庭:“......”
话题由此开始跑偏,渐渐拐向某个奇怪的方向。
“代言期间有和秦(易铮)约会过吗?”
“是因为打算和秦总复合所以才与Joel分手的吗?”
“......”
叶蔓庭挑了挑眉,眼眸微眯。
一个男记者见缝插针,胳膊往前一伸,手中话筒几乎怼到她脸上:“叶蔓庭,秦易铮最新回应,撇清与你的关系,你有看到相关新闻吗,这是公开拒绝你的意思吗?那么你现在心情如何呢?”
叶蔓庭偏头一个眼神,助理收回为她擦汗的手。她抬手拨了拨刘海,“不好意思,这些问题和今天的活动似乎无关。”
“怎么无关呢,《和亲公主》可是易升旗下的游戏,听说秦......”
“哦,我记得你,上次我电影宣传也是你采访我的吧。”叶蔓庭笑着堵住他的话,“三句不离秦易铮,你这么爱他呀?”
“毕竟他是你唯一公开过的男朋友。”
“我的男朋友还需要公开吗,哪个没有被你们拍来拍去写来写去?”
“但是秦总是您的初恋,初恋是无法替代的。”
叶蔓庭眉眼弯弯:“那你可能没有谈过恋爱吧,我每一任男朋友都无可替代。可是你好像每次都只问秦易铮呢,你真的好爱他。”
记者奋力出击:“您是对秦总发布的澄清感到尴尬吗?之前营销炒作那么久,却被他一句话全部抹杀了,是不是有些恼羞成怒呢?”
“你干这行的,我营没营销炒没炒作你不知道?”叶蔓庭上下打量他,“我记得你是深大传媒的吧?也是王牌专业了,怎么到你变成这样?”
记者垂死挣扎:“您对大众十分关心的感情问题屡屡避而不谈,是出于什么心态?”
叶蔓庭答:“正常人的心态。你关心他我不关心,我前任遍地走只有他最狗,谁想和分手八百年的人复合?”
“既然不想复合为什么还要接易升的代言?”
“为了工作啊,你这么看我不爽,不也得称呼我为您吗?”
“问完了吗?问完了吧。”叶蔓庭笑盈盈转头,“一个一个来,下一个。”
视频播放结束,秋棠躺在浴缸里捂着嘴笑出了声。
第一次见叶蔓庭,那时秋棠还在易升,在广告部后台,隔着人群远远观望了一会儿。
叶蔓庭出道十年如一日的清纯少女脸,因着那双小鹿般黑亮清澈的眼睛,她的团队给她包装成初恋系小仙女的人设,从这一点看,她确实业务水平过关,否则断然不可能恋爱多次被拍粉丝还不离不弃。
以前看叶蔓庭,难免带上一点个人情绪,如今摘下有色眼镜,秋棠脑中灵光一闪,陡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她觉得,视频中“人设崩塌原形毕露”的叶蔓庭,与新剧女主角的人设出乎意料地相当贴合。
叶蔓庭出道多年,一直活跃在一线,按道理她这样的咖位,一部电视剧片酬起码五千万起跳,但秋棠通过业内了解到,她工作室出价并不高,如果遇到好剧本,甚至会为了角色降低酬劳。
《和亲公主》总共三十二集,按照叶蔓庭每集五十万的水平,全剧片酬尚在令秋可承受范围内。
秋棠有意向与叶蔓庭合作。
但叶蔓庭可能是年龄的原因,这两年似乎想向电影圈发展转型,拍了好几部文艺片冲奖,电视剧接得越来越少了。
若是想用高片酬作为诱饵,秋棠觉得未必能吸引她,因为她本身不缺钱,从叶蔓庭出道后的发展轨迹来看,她也的确不在乎钱。
但是混娱乐圈的,谁没有点在乎的东西?
叶蔓庭这样的世家大小姐,名校毕业众星拱月,逐梦演艺圈这个词作为某个梗,现在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积极意义,但是叶蔓庭,她在有无限可能与充足资源的情况下仍选择成为演员,大概是有些梦想与追求的。
揣摩一番,秋棠当即打开文档撰写信函。
撇去片酬诱惑,不讲溢美之词,她以真诚合作的态度,同对方团队讲述剧情的高潮起伏,分析角色利弊。
这个公主的人设固然有掉粉风险,而一旦演活了,将会开辟一条全新的路线。
恰逢叶蔓庭处于转型期,《和亲公主》将会是一次非常合适的挑战。
叶蔓庭今天爆出的采访风波全网热议,人设崩塌一时无法挽救,若秋棠是她的经纪人,无法挽救那便不救。女人每个年龄有每个年龄的美,叶蔓庭如今二十六了,没必要还挤在一众青葱新人里眨眼卖萌。
她话语客观恳切,所有利弊明面摆上,叶蔓庭和她的团队必然是聪明人,秋棠相信《和亲公主》会是一道橄榄枝。
文档发出,秋棠刚松一口气,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她愣了愣,又连打好几个喷嚏。
一缸的水全凉了。
秋棠哆哆嗦嗦站起来,抓过浴巾披上,抽着冷气出去了。
第 29 章
盛夏晴天, 窗外艳阳高照,秋棠坐在会议桌后,捧着一杯枸杞热茶, 鼻尖通红。
“张助理,麻烦你来说。”
她开口, 鼻音浓重, 偏过头咳嗽两声。
张助理了然点头, 手指轻触键盘,会议投屏亮出数据。
“《桃枝》项目成绩远超预期, 客观看待,有部分运气成分在,不过总体是一次有准备的成功。
两位主演的精彩表现,RN的后期制作,还有公司团队为上映宣传铺路的营销策略。这些因素都是将来可以复刻的经验。”
暑期档第一批电影厮杀落下帷幕, 《深海帝国》最终票房八亿两千万, 水平稳定, 意料之中的优秀。当初票房预售前三甲的后两位最终在五亿上下持平,意料之中的不敌易升。
如若没有意外, 《深海帝国》将会是今年暑期档的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巅峰。
而意外早在第一天便已然显现。
《桃枝》票房黑马逆袭,从首映当天下午开始飞升,档期收盘零时整,以八亿三千万的成绩击败《深海帝国》,吊打其他同期上映作品,创下国内青春校园类型电影票房纪录, 同时,打破了易升出品必定登顶的神话。
两部电影院线票房数据相差不大, 都各自授权签约了网络平台vip付费观看。
大制作电影以主演明星和精彩特效为卖点,粉丝为了支持偶像当然首选线下影院,至于特效,手机电脑观影必然不及去影院大屏幕体验好。
成本会限制一部电影的很多东西,比如演员,比如场景,比如后期,但并不影响创作人员讲故事的能力。
一个深刻的故事内核也并不需要多么崇尚高大伟光正,真诚,动人,就可以了。
没有人一帆风顺,人生总有波折,总有遗憾,这些遗憾放在个人心里一文不值,而当投放至大屏幕上,用他人的故事烛照自身,过往渐渐厘情,遗憾变得有质感,像一幅画,一只圣杯,或者一座雕塑,它立在那里,纵然残缺破败,倒也很美的。
卖视觉的,韭菜一波割;卖情怀的,让人余情未了,心怀遗憾,刷了又刷,仍是意难平。《桃枝》影院下线,社会余热难消,会不断有新的观众登录网络,二刷三刷。
令秋攒下第一桶金,见好就收,秋棠调转车头,《和亲公主》筹备工作即上日程。
“这个项目告一段落,大家都辛苦,”张助理打开下一张PPT,“接下来,可以开始忙下一个项目了。”
“《和亲公主》?”
仔细抹完一遍护手霜,叶蔓庭轻轻抬手,靠近鼻尖闻了片刻,眼眸微眯,勾起一个笑,转头对经纪人说:“味道可以,这个手霜广告接了。”
修长手指伸出,越过百叶窗的阴影,在光下一晃,白得亮眼。
她两指夹着,从打印机里拿出那份邮件和剧本简介,翻了翻,眉梢闲闲一挑。
“有意思。你说呢?”
经纪人赵姐把广告合同签完,面无表情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破罐破摔地:“我不顶用,你觉得本子好就接呗。”
“刚看了个梗概,本子好不好我哪知道。”叶蔓庭将视线投回电脑屏幕,支着手,点了点下巴,“这位秋总倒是蛮有意思,好处坏处优缺点全部跟我坦白,也太实在了哈。”
赵佳佳冷笑:“最近爆红的《桃枝》就是秋棠投资出品的,一个新成立不到半年的公司,第一部电影票房压了易升一千万,你觉得她会是老实人?”
“把易升比下去了?我天,这也太爽了。”叶蔓庭精准抓住重点,瞪大了眼,“她锦鲤成精了呀,就冲她也得接啊,真的,我最近真的太倒霉了,得转转运。”
赵佳佳:“......”
-
抽纸一天用完一整包,办公桌脚边攒了满满一桶废纸巾。
秋棠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倒霉。
昨晚泡澡受了凉,早上起来鼻塞脑涨,上班路上还好,到了晚上下班,她昏昏沉沉的,像是发起了低烧,只能再次拜托张助理代驾送她回家。
车子停在小区旁边,停车场入口。
张助理看见路口街灯处站着的高大身影,他看清对方是谁,习惯性后背绷紧,下颌微收,一番欲言又止,最后好在是将那句“秦总”咽了回去。
秦易铮今天没穿西服,米白色衬衫,深色休闲长裤,倚在迈巴赫边,一双长腿模特般立着。鞋面平整崭新,禁欲成熟气质削减些许,看起来倒像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
隔着挡风镜,他与秦易铮对视片刻,竟从对方眼神里读出几分堪称温和的笑意。
看看旁边歪头靠着车窗,不舒服皱眉的秋棠,张助理收回视线,方向盘一拐,宾利驶入地下车库。
将秦易铮甩在身后。
倒车入库,车子稳当停好,张助理熄了火,将钥匙取下交还秋棠,与她告别后离开。
车门关上的声音让秋棠清醒些许,她捂着胸口,低头又一通咳嗽,手虚弱搭在车门开关,抠了好几下没打开,没力气了。
恹恹倒回座位,大脑像泡在醋里酸胀不已,眼前现起无数金色的小点,漂浮在空中,像无数个人在她脑子里沉默地尖叫。
秋棠眼皮疲惫开合,她知道自己生病了,需要下车买药,回家平躺,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发汗退烧。
但是现在,她默默计时,请让她再休息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她会立刻执行。
车窗被人轻轻敲了几下,秋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映入眼帘。
视线从男人深邃的侧脸线条一晃而过,目光下落至那双椰子鞋面,她眨了眨眼,伸手使劲摁下车窗。
车窗徐徐降落,秋棠缓了缓,不等对方开口,她叹了口气,说:“秦晟,你怎么又来了。”
秦易铮:“......”
他脸上淡然笑意瞬间散却,眼眸微眯,透出几分危险之色:“你叫我什么?”
秋棠似乎没听见,她打了个呵欠,歪枕在窗沿,接着自顾自地,“我记得你今天得去表演班上课吧?旷课了,什么意思?”
“秋棠。”
回应她的,是一道比预计中低沉得多的成熟磁嗓。
秋棠眼睫猛地一颤,眼皮撑开,漆黑瞳仁中映出一张英俊脸庞。
熟悉又陌生。
秦易铮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看着她,嘴角浅浅勾起,“阿朝,是我。”
秋棠闭了闭眼,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她半蜷在安全带里,脸颊烫红,脑袋歪向一边,罕见地显出几分病态。
秋棠向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很少生病,但她现在这个样子,难以想象这段时间她有多忙。
秦易铮刚才在小区出口遇见张礼行,前秘书变现助理,张礼行多少有些尴尬。秦易铮倒是面色坦然,甚至还主动上前寒暄。他借由对方这份局促,套出了秋棠生病的信息。
得知秋棠生病,秦易铮立刻结束对话,扭头奔向药店。从前家里的药箱都是秋棠一手布置,他像只无头苍蝇,跟着店员买了一堆退烧药感冒药,最后抓起一瓶止咳糖浆,匆忙结账冲出店门。
秋棠睁开眼睛,这边后视镜里又是秦易铮的脸,她皱眉,“没事你走吧。”
秦易铮心下涩然,拎起手中袋子递给她:“给你买了点药。”
“谢谢,我家里有。”秋棠没接。
秦易铮眼中黯然,垂下手臂,又试图去牵她的手,“我送你上楼。”
秋棠及时抽手避开,声音微弱,冷冷警告他:“谢谢秦总关照,上楼就免了。”
“阿朝,你在生病......”
“我知道,我病了,但不至于连家都自己上不去。”
秋棠原本要解安全带的手收了回来,仰头看着车顶,面无表情地:“你非要在这赖着,那我也在车里过夜好了。”
她一口一个谢谢,秦总,不肯下车见他,拒绝的态度十足强硬。
秦易铮垂首苦笑,秋棠多倔强的一个人,他拗不过她,更舍不得让她继续在车里干耗着。
“好,好,”他妥协,渐渐后退,“我这就走,你快上楼回家,躺下好好休息。”
秋棠坐在车里转头,看着他走。
秦易铮如芒在背,每走一步,都要被秋棠冰冷的视线刺得心口生疼。
从车位到车库的这段距离,他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沉重,如同经历一场流放。
后视镜内人影终于消失不见,秋棠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她深吸一口气,晃去满眼金星,双脚如灌铅,蹒跚步向电梯。
视线模糊,看不清键盘数字,家门密码输了好几回才正确。秋棠进门脱鞋放包,连衣服都没换,扶着墙走进卧室,去拉窗帘准备睡觉。
立在窗边,手握着窗帘一角,她看见小区对面的马路边,那辆迈巴赫仍然停在那。
秦易铮没走。
第 30 章
秋棠蒙头睡到半夜, 醒来掀开被子,闷出一身汗,衣服湿透。
发完汗, 体温下降,身体轻盈了些许。秋棠打开医药箱, 摸出一板退烧药, 夹着体温计去厨房烧开水。
水声渐沸, 她头靠在冰箱门上,左手捂着上腹, 昨晚没吃饭,胃部隐隐作痛。
十个人里七个人有胃病,秋棠就是那倒霉的十分之七,喝酒喝出来的。
那时刚入职易升,在秦易铮身边做事, 周围已有风言风语。她急着干出一番成绩, 什么活儿都往身上揽, 工作昼夜颠倒,每天应酬无数。
喝大酒, 喝夜酒,终于喝到进医院。她闻着消毒水气味醒来,看见病历单上的胃出血,医生立于床边,严肃警告她三个月内不能再饮一滴酒。
开水都没自己烧过的秦大少爷,在那三个月里学会了煮粥。白粥,小米粥, 海鲜粥......花样渐渐繁多,味道也有起色, 黑暗料理变得有滋有味。
大概是有病痛作为衬托,秋棠在那三个月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她当时甚至希望自己再病久一点,再多感受一会儿秦易铮寸步不离的陪伴,就好了。
对比之下产生的幸福往往经不起推敲。秦易铮悉心照料她,究竟是出于爱人的心疼,还是她替他工作卖命的愧疚?
她在很久以后偶然回想起这段往事,想起这个问题,安静多时的胃又开始疼,却不是之前的疼法,像是体内横生一根软刺,往心口戳,她疼得心烦意乱。
所有看似愈合的假象背后是另一种潜移默化的伤害,胃病叫溃疡,心病叫秦易铮。
这个叫秦易铮的病灶悄然肆虐五年,若不除去,迟早要了她的命。
水壶开关弹起,热水烧开,秋棠取□□温计,上面显示三十七度五,已经降至低烧。仍有些头重脚轻,但相比昨天的情况已经好上太多。
就着热水吃了药,她强迫自己喝下半袋热牛奶,生理反应有些恶心,但家里没有其他零食,而她现在必须进食了。
昨晚没来得及处理的公务全部堆在邮箱里,她一一回复,批了两笔项目的尾款,再往下,看到了叶蔓庭工作室的回信。
对方表示看完剧本后比较感兴趣,如果有时间,双方可以进一步接触,当面沟通具体事宜。
叶蔓庭即将奔赴法国参加时装周,她那边给出的空档时间是今晚或者半个月后。
她回应明确爽快,秋棠也不是拖延的人。事不宜迟,秋棠立刻订好了今晚的餐厅。
《红桃AK》第三轮公演结束,即将进入决赛,节目渐至尾声。
秋棠在这档节目中签下五位练习生,原本押了两个出道,但其中一位突然爆冷,意外止步二十强。
选秀到后期,基本变成各家公司之间的竞争。秋棠多方周旋无果,被更有钱有势的公司抢了出道位,女团资源带给令秋的红利直接砍半。然而局势已定,也只能接受事实。
失望归失望,艺人接下来的事业规划还是要好好做。秋棠指尖跃动,蝴蝶键盘发出错落而细密的声响,四号宋体字将一页又一页空白文档填满。
门铃声响得有些突然,键盘声骤停,秋棠从屏幕前抬头,墙上的时钟指针将她的思绪拨回周六早上七点,家政阿姨每周上门打扫的时间。
她起身开门,阿姨立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份粥和一袋药。
秋棠疑惑以为是她买的,却听阿姨开口,问她:“秋小姐,请问这些是你叫的外卖吗?”
秋棠:“......”
她摇头,“不是,我没有点外卖。”
“是吧,我也说这么早哪里来的外卖,又不贴单子,还用这么高档的碗......”阿姨摸着碗沿,小声嘀咕,“天不亮的,谁送这些?”
视线在装药的袋子上定格一秒,又扫过那盛粥的饭盒,有熟悉的香味飘出。
秋棠曾经喝了三个月,此时一闻便知是小米粥。
是谁送的,顿时心下了然。
她从鞋柜里取出两只鞋套递给阿姨,“可能送错了吧,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是扔掉比较安全。”
一听来路不明,阿姨瞬间警觉,刚才那点犹豫全都变成敌意,戴上手套将袋子放到地上,碗底金边接触到地面瓷砖,发出清脆声响。
“东西我一会儿去扔,你一个女孩子一定要注意安全。”
阿姨拎着清洁工具进门,关切心起,对秋棠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秋棠含笑听着,打扫完后留阿姨吃饭,她没留,拎着工具和地上的袋子,风风火火出门走了。
秦易铮昨晚看着秋棠家里的灯亮起又熄灭后才驱车离开,回到家里却没上楼,进厨房重操起旧业。
昔日手艺所剩无几,折腾好几锅,热出满头大汗,总算煮出一碗像样的粥。
他拿秋棠最喜欢的碗盛着,仔细包好,简单淋浴换身衣服出来已经快天亮。便没吹头发,随便擦了擦就拎着粥出门了。
秦易铮在车里小憩,清晨的鸟叫声将他唤醒。他睁开眼睛,看见家政阿姨从小区出来,左手拎着工具箱,右手一大袋垃圾。
他送的粥和药,赫然其中。
阿姨走到他对面的马路边,相隔不到十米的距离,秦易铮眼睁睁看着她右手扬起一甩,整个袋子全部扔进垃圾桶。
阿姨坐上电瓶车,踏着晨光离去。
秦易铮坐在车里,车窗贴了防晒膜,阳光照不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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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式壁灯光源明亮柔和,包厢圆桌落座三人,秋棠以一对二,双方脸上都端着笑,面上谈着生意,心里各有主意。
相比男人,秋棠与女人打起交道来慎之又慎。同为敏感细腻的女性,事业拼到这个份上,没成精也是千年的狐狸,互相那点心思都看得透彻。
眼前这位赵佳佳显然不是善茬,比业内传闻中更加难以对付。
嘴角噙着疏离微笑,音色清冷如刀叉碰杯的金属质感,看起来什么都聊,聊新闻,聊时事,突然穿插一句正题,让人措手不及,而后面色不变地抛出筹码引人上钩。
若非秋棠也是个中高手,否则一早便着了她的道。
与赵佳佳交手,秋棠尚有几分从容,可旁边的叶蔓庭却让她心神紧绷。
叶蔓庭坐在她对面,右手托腮,支着下巴看着她。黑亮亮的小鹿眼眨啊眨,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就看她,看得秋棠心里直发毛。
“双男主戏扎堆的现象不是风向标,恰恰相反,耽改剧红利期已经过去,市场疲软,下一个引爆点大概率又落回到大女主戏。
《和亲公主》这个IP有网游产品珠玉在前,本身已经自带流量。剧本由国内金牌编剧亲自操刀,你们过目之后如果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向我反馈。”
叶蔓庭微笑:“没有呀,我觉得挺好的,你说得都对。”
秋棠顿了顿,接着说:“拍摄过程中,剧组需要转场三次,包括沙漠。并且涉及到战争场面,片场条件会比较艰苦。
在这里提一点要求,不要轧戏,其他综艺不作硬性要求,你们团队斟酌考虑,我的建议,请假频率一个月三次以内。”
叶蔓庭换了一边手,托着左腮看着她,微笑:“可以呀,我都可以。”
秋棠:“......”
聊了这半天,她说一大堆,对方却不知是故意装傻还是深藏不露,比赵佳佳更难搞。
秋棠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棘手的情况,她不动声色擦去额角的汗,说:“抱歉,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她起身离开,包厢门轻轻关上。
叶蔓庭笔直的坐姿歪了歪,撑着后脑勺,视线调转方向,眼神瞥向旁边的经纪人。
赵佳佳:“干什么。”
“这么漂亮的小美女,你对她那么凶干嘛啊?”
她点亮屏幕,打开前置,镜头贴脸怼着赵佳佳,“看看你这个丑样子,像不像上门讨债的?”
赵佳佳不耐将她推开:“我上辈子欠你的行吧。我告诉你,这个秋棠绝对不简单,你少被她蛊了。”
“你又知道了。”
赵佳佳垂眼冷笑:“你看餐桌上这些菜,哪个不是照着你口味点的,她暗中把你喜好都摸得这样清楚,不觉得恐怖吗?”
“我刚想和你说这个,”叶蔓庭直摇头,“她简直太贴心了。你知道吗,我谈崩的男朋友里百分之八十是因为他们记不住我的饮食禁忌,就很奇怪,难道长了脸的男人都没长脑子吗?”
赵佳佳抬手:“你可以不要再说你裹脚布一样的恋爱史了吗?我现在听了只想打人。”
“干嘛,那个记者换你你能忍?秦易铮秦易铮,就知道秦易铮,我哪个男朋友不比他强?他也就骗骗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罢了!”
推门而入的秋棠:“......”
第 31 章
叶蔓庭悄无声息闭上嘴巴, 腰杆笔直坐姿板正,一秒恢复之前的名媛气质。
她看着秋棠,右手托腮, 又挂上那副迷之微笑。
秋棠顿时又有点想上厕所。
她硬着头皮坐下,唇角扬起一点笑意:“不好意思, 二位久等。”
叶蔓庭两眼一弯:“还好啦。”
秋棠顺着之前的思路理下来, 补充说:“关于电视剧的宣传, 我不赞成借演员黑料或者私生活反炒的营销手段,但要吸人眼球就必须制造爆点。
简而言之, 到时候会组你和男主角的CP。我们的方向是仅限于剧中角色,但必然有部分粉丝会上升真人,这个难以避免,希望叶小姐不要介意。”
眼睛再弯:“没事啦。”
秋棠点头,客套暖场后, 不动声色地提出要求:“无意冒犯, 不过在拍摄期间包括宣传期内, 请您与尽量避免传出绯闻。”
叶蔓庭顿了顿,面露些许无奈:“你敢相信吗?我现在已经被逼到去搞网恋了。可是嘴长别人身上, 这个我真没法控制。”
总不能因为怕这点流言八卦,她就要斩断交际圈当尼姑吧?
赵佳佳差点一口汤呛进肺里,扭头瞪着她:“你又谈了?”
“你不要总是凶我,”叶蔓庭说,“要不是你给我安排那么多工作,我也不会压力这么大,我压力一大就想谈恋爱。”
同事这么多年, 赵佳佳还是被她的逻辑震惊了。
叶蔓庭叉起一只刺身,慢条斯理吃完:“所以, 《和亲公主》拍摄期间,你就不要给我接那些乱七八糟的通告了,让我好好拍戏,听见没。”
赵佳佳:“......”
秋棠:“......”
轻咳一声,秋棠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合同,顺着餐桌转台传过去:“大方向我们已经达成一致,剩下我能考虑到的细节都写在具体条款中,若是有什么其他问题,随时可以沟通。”
叶蔓庭捏着笔,微微皱眉:“我有个问题。”
秋棠很轻柔地:“嗯?”
灯下,她抬眼望过来,眼里微含笑意,淬着光,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上下摇晃,拉出两束星辰。声音温柔如一团细致的棉花,不动声色堵住对方接下来的话。
秋棠花招多,最擅长转移对方注意力,眼神发挥得恰到好处。
叶蔓庭娱乐圈混这么久仍不敌她诡计多端,到了嗓子眼的话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没问题了,可以签合同了。
秋棠取出公司公章,检查确认章印没问题后,盖在合同右下角,用钢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钢笔成色有些旧了,但她写出来的字崭新漂亮,不同于她外表的柔婉妩媚,反却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磅礴大气。
合同一式两份,各自存留。项目谈妥,饭局随之结束,双方起身握手道别。
“系安全带。”坐进车里,赵佳佳没好气地催促。
叶蔓庭反手扯下安全带,右手一抬,把车顶灯打开了。
赵佳佳吓了一跳,敏锐转头:“开灯干什么,狗仔要拍了!”
“我和我经纪人有什么好拍的?”
叶蔓庭撇了撇嘴,捏着那份合同,在光下把秋棠的落款签名看了又看,总觉得这个字迹很熟悉。
“秋棠。”她啧了一声,摸着下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话音刚落,车子便熄了火。
赵佳佳条件反射警铃大作,这个海王又开始了吗?
叶蔓庭每逢撩汉,最常用的开场白:帅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她心里卧槽一声,事实上也真的卧槽了出来:
“卧槽,你不会吧?”
叶蔓庭因为惯性上身一颠,扶着车窗抬头,眼神茫然:“啊?”
-
又一个加班到深夜的夜晚。
秋棠打了个睡意浓重的呵欠,双眼仍盯着电脑屏幕。
病来如山倒,身体健康了太久,发起烧来缠缠绵绵,大半个月才完全恢复。这段时间的工作难免受到影响,许多事务积压着,只能由她亲力亲为加班加点。
肩上忽然一暖,秋棠抬头,许荏南不知何时走过来,为她盖好披肩,拿起遥控器将空调挡风板往上调。
“空调最好不要对着吹,容易肩周炎。”
与令秋缔结合作关系之后,RN的核心团队和机器都搬来国内,在这个行业里,两家公司从零开始齐头并进,在各自的领域内打响品牌。
这段时间她几乎天天熬到深夜,公司人都走光了,许荏南却还在。他并不总在眼前晃,做着自己的事,偶尔出现,送上恰到好处的关心。
羊绒披肩质地柔软,带着淡淡的清香,秋棠握住一角,问:“你怎么还没回去?”
许荏南放下遥控器,看似不经意地笑了笑:“等你。”
薄薄羊绒网住皮肤热度,在许荏南的视线中,后背忽有些燥热。
秋棠一顿,说:“我很快就好。”
她集中精力于眼前文件,迅速完成收尾工作,关机拎包,站起身时晃了一下,眼前微微恍惚。
许荏南上前扶住她,皱眉:“以后别再熬到这么晚了。”
秋棠揉了揉眼睛,笑着点头,说好。
“我把车开出来,你还是在公司楼下等。”
许荏南不放心她深夜疲劳驾驶,拿着车钥匙去了负一层停车场。
秋棠从一楼电梯出来,走出公司大门。几米远外停着一辆熟悉的迈巴赫,似有所感地,车内男人转头,她撞进他眼中,两人四目相对。
秦易铮瘦了一些,不过也或许是光线的缘故。暖黄色灯光淡淡地涂在他深邃眉眼,光华尤盛,薄情脸也变得深情注目起来。
秋棠站在原地,看着车门打开,下来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踏着薄凉月色,手中捧花,一步步走向她。
他的轮廓从溶溶暗夜里析出,一如既往地俊逸翩然。
秦易铮微微垂首,低声唤她:“阿朝。”
秋棠没说话,她没什么反应。
秦易铮抬手,似是想抚上她的脸颊,忽生顾虑,伸至一半又收回,最后只克制地,将她额前散乱的碎发轻轻拨开。
“身体好些了吗?”
“还好。”
秋棠神色淡淡,看了他手中鲜花一眼。
今天又是红玫瑰,他又想表白?
“阿朝,之前是我不好,这几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秋棠打量他片刻,“你是个很好的情人。”
秦易铮接下来的话被她轻飘飘堵住。
他的心情一如今晚夜色,阴沉晦暗,仿佛一件被时光啃噬的古董,锈迹斑斑。这些原本是她的伤痕,如今同样变成他的。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当你全力以赴,却被所爱之人不屑一顾。
秋棠坦然说出情人二字,亲手为过去这五年的感情打上死亡证明。
秦易铮闭了闭眼,向她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
秦易铮低下头,在向她说对不起。
秋棠微诧,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他眼神专注,似乎在等她的回应。但是秋棠并不想如他所愿,说出那句没关系。
道歉了就一定要被原谅吗?
秋棠可以自我麻醉,这五年如露如电,天大的难过都只存留于短暂一瞬,但对着秦易铮不行。
他见过深渊里的她,见过她最狼狈落魄的样子,他还给她的那把刀,秋棠保存了很久很久。
她想起尾生的故事,久候爱人不来,水涨不去,尾生抱柱而死。每个人都是尾生,身陷各自囹圄,总得有点指望,石柱危险,却是唯一支撑。
秋棠曾紧紧抱着秦易铮,押上仅有的筹码,她选择相信爱情,爱情却将她湮没。
现实洪水倾轧而出,她被冲得东倒西歪,那点美好的祈盼被冲得支离破碎。
筹码没了,她血本无归。
又能怎样,爱情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当断则断,永远算不清的。
秋棠笑了一下,笑声仿若一声轻叹,叹出的气流被稀释得很淡很淡,秦易铮还没有听见就消失了。
于是他只看到她的笑,以为这是接纳之意,多日努力终见成效,顿时欢喜丛生,倾身上前抱她入怀。
秋棠猝不及防落入一道温柔桎梏,怔然抬头,看见他眼底隐忍翻涌的情绪。
有多久没抱她了?半年,或者更久,每天清晨醒来,怀里空空荡荡,心里也像缺了一块。
秦易铮圈着秋棠细瘦的腰肢,沉醉于她身上熟悉的香味。
他喟叹一声,抚上她莹□□致的侧脸,俯身低头,去吻她。
秋棠终于回神,狠狠将他推开。
秦易铮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向后踉跄几步,撑着车门勉强站稳,错愕地看着她。
秋棠冷声:“秦总,请自重。”
“你......”
一声喇叭响打断他的话。
秦易铮回头,保时捷车窗徐徐下降,许荏南投来目光,视线越过他,与秋棠交汇在一起。
“不早了,我们走吧。”他对秋棠说。
喜悦被抽空,秦易铮甚至来不及尴尬,匆忙去拉秋棠的手。
而她反应更快,扬手一抬,连衣袖也没让他摸到。
秋棠快步离开,背影融入黑夜,保时捷启程远去,只留下一连串高跟鞋的声音,将他捧出来的尊严踩在脚底。
秦易铮在原地站了很久,背影萧索,月色惨淡,像人间投往夜空的一块暗伤。
月华隐去,天幕重开,阳光底下,又涌现出一点新鲜事。
【头版爆闻:顶流沦陷美女老板,秦晟索吻惨遭拒绝[多图]】
夜色浓重,照片像素失焦,依稀可见场景为令秋经纪公司楼下,秋棠身形窈窕,展露半张娇艳侧颜,男人逆光而立,身影修长,附身欲吻她,深邃轮廓半隐半现。
记者当然再熟悉不过——
这不就是秦晟!
上午还未过半,女总裁和小鲜肉的绯闻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易升总部办公室,秦易铮揉皱整张报纸,狠狠掷进垃圾桶。
第 32 章
一旁的秘书背脊微颤, 垂下眼皮,察言观色片刻,明哲保身, 默默转身为秦易铮泡上一杯热咖啡。
纸媒都上了头版,网娱更加不遑多让, 秋棠和“秦晟”的照片登满各大平台门户。
深夜, 豪车, 两人独处。
几个关键词光是摆在一起就足够引人遐想,娱记穿针引线自由发散, 若干篇桃色新闻跃然纸上,无数条评论跟帖热度迭起。
上次醉鹅店吃饭的八卦再次被挖出,神秘女子原为顶头上司,顶流阔少竟然为爱倒贴,这位秋总究竟何许人也?
记者摩拳擦掌, 要趁热打铁搞出下一个头版头条——《令秋总裁以貌取胜?秋棠身家大起底》。
谁料刚起了个头, 就没法往下扒了。
扒不出她的身世, 更扒不出她家世,这些明明是最好挖的料, 挖掘过程却总遭遇重重阻碍,真相呼之欲出,线索戛然而止。
越是难扒证明来头越大,可究竟是什么来头,各路信息渠道被堵死,仿佛有一双大手隐于幕后,铁桶一般罩着, 秋棠这个名字越发神秘。
一众娱记无奈转头,目光齐齐聚向易升。
身家起不了底, 过往却有迹可循。
都知道秋棠曾经就职易升,任职总裁特助五年,业内有流言,传她与秦易铮同进同出,暧昧非常,总裁特助不过是个幌子,秋棠其实是秦易铮的秘密情人。
听起来刺激,但毕竟是空穴来风,从未获得两位正主首肯。
秦易铮接受采访次数寥寥,偶尔谈及此事,都一揭而过,挂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微笑,再无人敢近身追问。
而秋棠本人更加低调,从未公开露面过,在众人窥得她三分容貌之前,秋总已经靠十分业绩打响全国。
若是空有美貌倒也作罢,多得是霸总在外不清不楚,金屋美人不离不弃的事情,秋棠有实力有手段,周围必定大把男人争着抢着追,怎会屈尊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和秦易铮所谓的五年情史不过是捕风捉影边边角角,而与秦晟接连被拍三番爆料,可都是板上钉钉的头条大图。
有粉丝试图澄清洗白,称照片上的男人并非秦晟,并摆出例证若干,一番据理力争。
更有火眼金睛者,直指照片男主角其实是秦易铮。
然而这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舆论洪流淹没。
照片里的男人,侧影年轻,垂首俯身,一副低声下气讨好的模样,怎么可能是秦易铮?
“小年轻求爱被拒再正常不过,少爷粉倒也不必推锅给哥哥。”
“虽然但是,两兄弟气质南辕北辙,秦易铮完全高冷霸总本人,易升欠糖姐八个亿工资也不至于这样吧?”
“霸道总裁也就小说图一乐,搁现实里,当然是和顶流谈恋爱比较爽啦。”
“现实里当然是和美女富婆谈恋爱爽啊,今天是顶流没准明天就糊逼,名气能当饭吃?”
“都别贴了,我永远爱美女。”
令秋成为今日热词,众说纷纭,很快将秦易铮抛之脑后,讨论的都是秦晟和秋棠。
究竟这两人在易升就情愫暗生,还是只有秦晟,单恋追随一路?
无论如何,都侧面坐实了秦晟当时出走易升的原因。不为名,不为钱,纵是流水无意,也要做那痴情落花。
他们二人被舆论推向风口浪尖,慨美人冷心冷清偏引人自甘沦陷,叹顶流弟弟一片痴心空付流水。
对于网上这些杂章臆想,秋棠无法干涉阻挠,也无从澄清,要说照片里不是秦晟,就是在变相承认那是秦易铮了,结果只会更麻烦。
悠悠众口,宜疏不宜堵。要压住一个热点,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推出下一个热点。
秋棠深谙此道,反手甩出一连串通稿——
叶蔓庭和秦晟,一线小花vs新晋顶流,两人联袂主演大女主戏《和亲公主》定档,剧组开机在即。
附图剧集概念海报,剧组官宣,一锤定音。
网上挂着的热搜头版一个没删,秋棠只箭不出,反而倒借狗仔东风,趁势炒作新剧,全网推送,效果拔群不说,还省下大笔广告费。
刚炒完绯闻立刻宣新剧,少数反应灵敏的,都嗅出了营销的味道,当即冷笑一声,什么顶流倒贴女霸总,换汤不换药的炒作噱头罢了,资本为了热度什么脸都豁得出去。
会去深挖幕后分析利益的是少数,大多数人上网图个轻松而已,思维跟着信息流走,视线很快转移。
叶蔓庭前阵采访风波未消,如今官宣代言同名的电视剧,是早有计划在此转型,还是人设崩塌破罐破摔?
国内缺少打歌舞台,爱豆出道后转型演员渐成趋势,粉丝都默认这一点。少爷原是粉丝私下里给秦晟起的戏称,后来慢慢传开,大家都这么叫起来。
正巧,《和亲公主》中的男主就是个叛逆不羁的纨绔少爷,这个人设选得取巧,想来秦晟虽是首次拍戏,本色出演长得又帅,和叶蔓庭合作应该不至于露怯。
偶有异议的,吐槽两句男女主演奇葩组合,普遍反应就都还好,看看热闹就作罢。
反应最激烈的,其实是两边粉丝。
消息一出,叶蔓庭和秦晟的粉丝拍案而起,撕做一团,互相拉踩对方不配与自己爱豆合作。
女方嫌弃秦晟零演技小白脸四处倒贴,老娘很贵你不配;
男方嘲讽叶蔓庭海王也敢营销初恋女神,冲击影后三年归来仍是新人。
粉圈爆炸,轮番对骂,恨不得顺着网线伸手过去撕到对面披头散发。
战场已然转移阵地,热词很快刷新,吃瓜看热闹对半开,没有人再记得秋棠的名字。
秋棠正好,悄声神隐。□□一扔,坐拥渔翁利,深藏功与名。
叶蔓庭和秦晟既是她拉来的挡箭牌,也是她手中高举的广告牌。
战火东引,新剧烧得火热,秋棠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继续手头的工作。
被错认,被无视,电话微信全部被拉黑。
手机一扔,秦易铮满腹怨怼,彻底坐不住了。
-
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手机,许荏南朝外比了一个手势。
“我去接个电话。”
“嗯。”秋棠点头,舒展十指,望着对面的靶心。
许荏南出去不到一分钟,场地入口处再次响起脚步声。秋棠听觉敏锐,略微侧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射箭场遇到秦易铮,秋棠并不意外。
她工作极忙,爱好寥寥,每周抽出片刻时间放松,去的场所不过那几家。秦易铮若要找她,必然费点功夫,却也不是不可能。
秦易铮戴着腕具从场地入口进来,秋棠一轮箭数过半,余光瞥见他朝这边靠近,她眼皮垂下又抬起,目光聚焦正前方,身形肃立,扬手射箭如扣响扳机,意料之中的十环。
秦易铮走到她身旁,站定。
“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了。”
秦易铮捏弓的手一滞,尴尬又郁卒地,绕到她另一侧,谨慎地看她一眼。
秋棠没看他,也不屑躲,仿佛身边站着一团空气。
她垂手取出一支新箭,架上弓弦,向后拉满,男人略沙哑的嗓音在右侧响起。
“最近过得还好吗?”
眼眸半眯,长箭刺穿空气,再度飞出,飕飕利响。
偏了一点,九环。
眉尖轻皱,随即散开。秋棠低头调整指套,说:“还好。”
离开秦易铮,不用照顾人,不用看人眼色,不用为爱所累,每一天都过得很好。
秦易铮苦笑:“但我过得很不好。”
离开秋棠,他吃不好,睡不好,被回忆鞭挞,被现实折磨,没有一天过得安稳。
那又怎样。
秋棠转动手腕,她当然知道秦易铮过得不好。
他曾经握在手心的温柔解语花突然变成食人花,左右开弓狠狠打了他的脸,天之骄子沦为众人笑柄。
骄傲如秦易铮,竟然还一直契而不舍来找她,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屈能伸?
当真是人性本贱,吃了苦头才忆起甜来。
唇角冷笑一闪而过,秋棠调整弦位,下颌微抬,箭身高度贴近秀挺的鼻梁。
秦易铮无法忍受她的无视,近乎卑微的请求:“阿朝,看看我。”
破空利响割断他话尾余音,数秒后场地工作人员返音报数,十环,正中靶心。
这一下用力有点猛,秋棠甩了甩略微发麻的手,拿过旁边的水喝了一口,细白脖颈轻巧地吞咽。
放下水,她终于施舍般看了他一眼,“我叫秋棠。”
秦易铮能感受到她全然的封闭态度,纵然早有预料,却仍胸口一窒。
他后知后觉地感同身受,原来秋棠以前是这样的吗,枯坐一夜等不到爱人归来的身影;抽去浑身反骨,温顺蜷缩作一团,融不进对方圈子,心肝柔软水漓漓捧出,得不到半点回应。
原来他所谓的掌控全局游刃有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恃宠而骄,一旦位置对调,他成了求而不得患得患失的那一个,看见心上人绯闻满天,流言四起,却全都没有他的姓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仿佛与全世界为敌。
万箭穿心,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他心痛,他不甘,他举步欲上前,秋棠抬起右手,冷硬弓沿抵住他胸口,手臂发力,一点一点将他推开。
“秦总,请你离我远点。”
胸膛被她抵着,仿佛心口硬生生被剜去一块,秦易铮一口气怎么也吐不顺畅。
可让他更不顺畅的,秦易铮抬眼,看见接完电话回来,出现在门口的许荏南。
他眼神陡然锋利。
许荏南平静与他对视,唇角挂笑,喊的是秋棠的名字。
他说:“秋棠,我回来了。”
秋棠应声回头,指指他刚才的位置,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荏南挂上箭筒,探手向里握拢一圈,看着旁边的计数笑了,“九环,看来我似乎能赢?”
他目光似有略无地掠过秦易铮,脸上挂着的微笑在秦易铮看来虚伪挑衅十足。
许荏南张弓拉弦,身形舒展,笑容敛起,清俊气质现出几分凌厉。
“十环。”
工作人员话音刚落,又见一柄利箭飞出,甩风如刀,在光下拉出一道炫目长线,精准落在深红靶心。
秦易铮在秋棠左边,以侧身极窄的角度,帮秋棠射中一个十环。
垂下右手,他看着秋棠。
秋棠擦拭箭镞,看着前方红心。
许荏南利落搭弓,干脆射中第九个十环。
一场休闲对局变成两个男人的较量,箭镞擦风走火,硝烟悄然弥漫。体面衣冠下,是秦易铮滔天的愤怒,不甘,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的嫉恨。
许荏南拿下十连满环,秋棠之前失手一次,总成绩以一环之差低于许荏南。
“你赢了。”秋棠对他说。
许荏南:“然后?”
秋棠笑了笑,放下弓箭,“愿赌服输。”
他们打了什么赌?秦易铮心弦骤紧,眼看着秋棠离他越来越远,眼看着他们一同转身离去。
心头火烧,秦易铮上前握住秋棠手腕,声音紧绷不安:“你要去哪?”
“松手。”
秦易铮盯她更紧,仍在固执问,“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和你有关系吗?”
秋棠垂眼,看着被握住的手腕,“我数三秒。”
秦易铮眼底黯然,他松了手,低声说:“他叫许荏南。”
秋棠警惕眯眼:“你想干什么?”
许荏南笑笑,意有所指地:“秦总大概不甘心输给我吧。”
“输就输了,有什么不甘心的。”秋棠眸光浅淡,对许荏南说,“走吧。”
秦易铮站在原地,双手垂下悄然攥紧,连呼吸都显得落魄。
-
车门把手被塞进一张报纸。
报纸折叠成巴掌大小,恰好露出头版,“秦晟”“令秋”关键字标红加粗,照片里她的侧脸被放大再放大,远远地便引人注目。
秋棠看到了,许荏南自然也看到了。
她神色微窘。
一个人看都没什么,一场乌龙罢了,但是被人家看到自己的花边绯闻,这就比较尴尬。
她快步走过去,拿下报纸要扔进垃圾桶。
“我看过了。”许荏南含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秋棠:“......”
许荏南接过她手中报纸,展开,视线扫过那张照片,轻声说:“我来晚了。”
他将手中报纸平整叠好,放进口袋,“要是我早点赶到你身边,也不至于让别人抢了先。”
秋棠看着他。
许荏南打开车门,指节分明的手搭在门沿,作思量状:“不过好在他没成功,所以我想,还是来得及的。”
他话里寓意颇丰,秋棠心思敏锐,怎会洞察不出他其中深意。
她恍然又见到十八岁的许荏南,站在下过雨的草坪上,他抱着猫转过身,眉梢微挑,少年特有的清爽笑容,捏着猫爪朝她轻晃,说秋棠,我来晚了。
他微微笑着,有种时空错乱的混沌感。
许荏南连表达心意的方式也周全备至,进退有度,如果她说不,那么所有的话便只停留表面,不再深入,各自体面留存。
“当然,以上都是我的个人臆测,你若同意,那自然再好不过。你若不同意,”
许荏南以指抵唇,轻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也请暂时保留意见,至少表面上,先别拒绝我。”
他主动绕到车子另一侧,为秋棠留下一点单独空间,也为她打开副驾的门。
秋棠坐进副驾,与许荏南侧身相贴那一瞬,现实将她拉回,许荏南长高了,身材紧绷坚实,有了成年人的气魄,少年身上的书卷气,变成成熟暖调的木质香水。
避免她碰到头,他的手撑在车门顶,适时转开口:“今晚有空,一起去看电影?”
第 33 章
秋棠很少进电影院, 她在禁闭黑暗的环境里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没法专注下来好好看一场电影。
她不停地吃爆米花,进食可以缓解一部分紧张。爆米花桶放在两张座椅中间, 伸手去拿时碰到了许荏南的手。
秋棠触电般弹开了。许荏南含笑的嗓音在身侧响起:“怕什么?我们看的又不是恐怖片。”
影院内空调开得有点低,许荏南想起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带连衣裙, 肩膀手臂都露在外面, 于是起身, 对秋棠说:“你等我一下。”
“哎等......”秋棠想说等等你别走,但是转头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随着沉稳的步伐消失在黑暗里。
她僵在座椅上,用力抓紧了两旁扶手,上下牙关紧咬,半颗爆米花被碾碎,发出咔嚓的声响, 大屏幕骤然亮起, 强烈的白光照在秋棠脸上。
许荏南很快就回来了, 带着一条毯子,手里还拎了个皮卡丘的抱枕。
“差点错过开头。”许荏南坐下, 把毯子和抱枕给秋棠。
“谢谢。”秋棠接过,悄然松了口气。
大屏幕中,俊男靓女上演悲欢离合,一段爱情荡气回肠。
秋棠看得很投入,看着别人的爱情,她也跟着跌宕起伏,过后意犹未尽, 似懂非懂,
恋爱是什么感觉?
秋棠曾经从秦易铮身上得到过类似恋爱的错觉, 仅仅是错觉,就让她幸福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后来世界崩塌,她企图灾后重建,却毫无头绪,因为和秦易铮从一开始就走偏了。
她以为她在谈恋爱,而秦易铮只把她当情人。
那么和许荏南呢,秋棠思忖,和许荏南是从哪一步走偏的?
当时的他们,每一天都在为以后打算,约定的事情列满一整张草稿纸,要一起养猫,要一起去草原骑大象,还有很多很多,好像突然就一切都被冲散了,像一串珠子断了线,而看起来谁也没有动过它。
是否因为初恋本身太过美好,所以那么脆弱,还是正因为脆弱,所以显得美丽?
电影院里的过道很黑,秋棠从里面走出来,脚有些发软。
她扶墙站了会儿,把毯子还给前台工作人员,许荏南抱着皮卡丘在门口等她。
今天是工作日,商场里人数寥寥,电梯门关上,镜面门里只映着他们两人并排站立的身影。
许荏南目视前方,语气轻松:“上大学时一直想着,能有机会和一位女生看场电影。”
秋棠挑眉:“然后呢?”
“然后,和我的室友看了四年NBA。”
秋棠哑然失笑:“你大学没谈过恋爱?”
许荏南看着她,说:“没有。”
秋棠一愣,动动嘴唇,半响没说话。
许荏南这样的条件,外型满分性格温柔,无论放在哪都招女孩子喜欢,而他竟然没谈过恋爱?
这不应该,除非......
因为她?
想到这种可能性,秋棠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
如果真是这样,许荏南为了她一直单身,她觉得惭愧,因为这相当于她间接浪费了别人整整八年的时间。
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秦易铮曾经真真切切地给过她希望和爱情,但是回想起这五年,秋棠仍替自己不值,仍觉得意难平。
而她当年出国前未留下只言片语,如果许荏南单身是为了等她,那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八年来一直攥着回忆生活吗?
值得吗?
她迟疑地,问:“......为什么?”
许荏南轻笑,叹了口气:“太忙了。”
关门锁车,路旁花木扶疏,林荫道上,许荏南与秋棠讲起他的大学生活。
意料之中地考入国内top,大一开始跟着导师做项目跑竞赛,一帆风顺却也辛苦非常。大三拿到了保研资格,但是他放弃了。
秋棠惊讶:“为什么?”
许荏南耸耸肩,略显自嘲地:“被老板压榨了四年,忙起来一天睡不到三小时,傻瓜才留下来给他接着当长工,当然是跑得越快越好了。”
许荏南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电梯门开,数字显示抵达负一层,外面站着许多人,便收起话头,两人并排走出。
车子平稳驶入车流,过了晚高峰,路上车少,景色开阔起来。初秋的天气,树木依旧繁茂,秋棠心情放松,靠在副驾车窗边,看道路两旁绵延成片的香樟与杨柳,看周围来往闲散的车流。
许荏南摘出一分心神,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微微笑起来:“深城气候不错,很适合定居。”
他学着她的样子,也打开了车窗。路旁花枝低垂,许荏南刚放下车窗,便有花瓣飘进来,轻盈落在方向盘上。
花瓣粉嫩漂亮,秋棠看见了,心生欢喜,将它拿过来,捏在手里把玩。
“深城的绿化做得这样好,应该也有气候的功劳。”许荏南深吸一口气,“正好我家院子空着,改天买点花种......不过现在这个时候种花,是不是过季了?”
“不啊,秋天有很多花可以种。”秋棠一本正经地同他百科起来,“......别说秋天,就是寒冬腊月,你有那个闲情,也有的种。”
许荏南赞同点头,作诚恳状:“我在这方面不太懂,到时候或许要拜托你过来帮帮忙,可以吗?”
“没问题。”秋棠答应得很爽快。
许荏南端坐于驾驶座,无声地笑了笑。
秋棠并未注意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狡黠,她眼眸怔忪,想起山城老家同样空空荡荡的院子,和秦易铮家花繁叶茂,树影绰约的庭院。
那天早上走得匆忙,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给院子里的花浇水。种了五年的花,说抛下就抛下了,就和人一样。
秦易铮不会侍弄花草,他还抱怨过院子里种太多花,招蜂引蝶惹蚊虫,花生病了还要买一堆有的没的灌下去,比人还娇气。
秋棠不理他,反正他也就嘴上嫌弃,每当季节到了,姹紫嫣红满园芳菲,看他样子又挺喜欢。
但是指望秦易铮会屈尊替她照顾那些花草是不可能的,顶多请个园丁,园丁也不是天天来,十天半个月上门照顾一次,浇水施肥走流程,一般都能侍弄好。
但若遇上娇气一点的,像那几盆小小的花,搁在葡萄藤架下,避阳避雨的养着,颜色浅淡又不打眼,出了点状况很快就枯萎了。
葡萄是她去年春天种下的,精心照料着,用了一年终于爬满整个架子,那时她想着,再等一年,今年夏天就可以吃自己种的葡萄了。谁料只差几个月,最后还是没能看见它结果。
过往遗憾种种,她没想到秦易铮也要成为遗憾中的一件。
秦易铮放下花铲,将那盆茉莉抱出来,捧在怀里仔细地看。
像是被虫侵咬过,花根有局部的腐烂,颓黄萎色由根部染上茎叶,原本净白柔软的花瓣渐显衰弛。
前几天还好好的茉莉,眨眼就病了,奄奄一息地,像是马上要死掉。
不过两天没回家而已。他眼皮直跳,匆匆脱下园艺外套,抱着茉莉出门。
傍晚回家路上下了点小雨,车库里沾着水汽的轮胎印还没干透,引擎声起,迈巴赫疾驰驶出。
秋棠当初招呼不打一声就离开,之后秦易铮连遭巨大打击。他现在越发不能接受人或事的突然离开或消亡,总觉得一旦看到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了,无论大小,都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秋棠在家住了整整五年,留下的东西其实真没多少,她不爱珠宝首饰,不喜欢漂亮衣服,可能整个柜子里的衣服加起来还没她一支钢笔贵。
有时间就喜欢待在院子里折腾花草,一开始种点小盆栽,见他不反感,种的东西渐渐多起来,她像只小蚂蚁一样,红的粉的绿的黄的,什么都往家里院子搬,浇完水施完肥了,小心又得意地向他炫耀:易铮,这个好看吧?
愈发能折腾,秋棠去年还种起了葡萄,信誓旦旦,今年一定能吃上甜滋滋的葡萄。
她说这话时,初春熹光将她脸照得莹白光净,额角鬓发汗贴在脸颊,秋棠很少那么灿烂的笑,眼睛像滚了皮的葡萄一般黑亮。
透过那双眼,秦易铮仿佛真的看见她身后高大疏落的架子上挂满了滚圆缀枝的葡萄。
可是一眨眼,秋棠如影消散,空余满架藤枝。
深城的海拔气候注定种不出多好吃的葡萄,结的果子又小又酸,和山城带回来的柠檬有的一拼,秦易铮每次吃得直皱眉,不知是嘴里酸些,还是心里酸些。
他鬼使神差地,在某个路口往熟悉的方向拐去,半顺路半出神,不知不觉又经过紫金苑。
他转头看了小区大门一眼,茉莉花还病着,恹恹躺在副驾,因此秦易铮并未打算停留。
只这一眼,他又看见许荏南那辆保时捷自马路对面驶来,停在小区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男人高大女人窈窕,颇为相配,远远看着俨然像是一对情侣。
他们大概去了商场或者电影院,秋棠怀里抱着一个公仔,她与许荏南站在路边,两人有说有笑。
秦易铮慌忙熄了车灯。
“秦总,请你离我远一点。”
秋棠在射箭场说的话犹刺在耳,她眼神冷漠又疏离,比圣旨还斩钉截铁。
秦易铮本是无心路过,谁料偏就这样巧,他眼睁睁看着秋棠和许荏南言笑闲欢,既不敢上前叫秋棠反感更甚,又不甘就这样离去。
迈巴赫的漆黑车身放在光下熠熠耀眼,而此时隐于树下,车灯俱灭,车子匿于溶溶夜色中,他的难过,他的低落,还有那盆病重垂死的茉莉花,也一并被夜色遮盖去了。
华灯初上,灿烂的光照在秋棠脸上,她的笑容换了对象,抚摸她头顶的那只手,不属于秦易铮。
秦易铮如同一匹困兽,目光紧紧攥住许荏南,理智濒临破裂边缘,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伪君子一拳打翻在地。
他自认愧对秋棠,可是许荏南,这个所谓的温柔初恋,如若他真的对秋棠有一点点眷恋,为何八年不曾来找过她?
秦易铮觉得讽刺,向后仰靠在座椅上,一声低笑转为长叹,沉沉气息消散在车厢里。
说到刚看完的电影,秋棠与许荏南多聊了会儿,有蚊虫吸引过来,叮了她的小腿,许荏南便将话题打住,叫她快回家去。
她抱着公仔,挥手与许荏南告别。车头调转,她随之转身,秦易铮远远目送她轻盈的步履消失在路径拐弯处。
保时捷时速略低,自远而近,从马路对面向秦易铮这里靠近。经过迈巴赫时,响了一声喇叭。
随后,方向盘右调,许荏南重新将车子拐回轨道,加高时速,绝尘离去。
秦易铮深吸一口气,几乎要将方向盘捏碎。
他连愤怒的时间都没有,余光瞥见旁边蔫头搭脑的茉莉花,秦易铮生生将这口恶气咽下,放下手刹,车灯大开,疾驰驶向前方。
他侍弄花草仍是个半吊子,只能判断茉莉花大概是被虫咬了,具体如何拯救,还是得请花店的工作人员帮忙。
刚停不久,路上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车子停在路边,雨滴顺着树叶成束淌下,落在玻璃窗上嘈嘈如弦。
秦易铮没带伞,冒雨而出,两手捧着茉莉,径直奔向花店。
雨来得突然,从天而降,滴在地面如滚水沸腾,街上行人忙乱四散开,带伞的往家里奔,没带伞的往屋檐下躲。
秦易铮一头扎进雨里,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来一个骑单车的路人,冲他大叫:
“哎让让——”
话刚起个头,他已经被撞倒在地,肩膀生疼,花盆一个不稳从手中滚落在地。
那人像个无头苍蝇,单车歪在一边,围着秦易铮团团转,边转边傻眼,看他一身穿着光鲜体面,长相英俊贵气,想跑不敢跑,留在这里又哆哆嗦嗦不知如何开口。
茉莉花摔在地上,发出很轻很脆的声响,这声响好像碎在秦易铮心里,当他垂眼看见瘫倒在地的茉莉,花泥零落,一瞬间连肩上的痛都变得麻木无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位先生你......”
那人为他的莽撞连连道歉,引来周围路人驻足瞩目。
秦易铮被一圈人围着,他们手中撑伞,脸色新奇,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马戏团的小丑。
他实实在在出了丑,崭新整洁的西装被路边溅起的泥水泼了半身,发丝沾了雨,凌乱垂在额前,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被众人俯视围观,任由旁人指点议论。
“这人谁啊好帅......”
“挺眼熟的,但又想不起来是哪个明星了......”
“他是不是秦易铮啊!就是那个,秦晟的哥哥!”
“长得真的好像,我觉得比秦晟还帅!”
“啊!等一下我找手机,我要拍照......”
颜面尽失。
秦易铮以为这一辈子最狼狈时刻不过求婚那天,众目睽睽下丢了准新娘。但现实告诉他,不,还有更狼狈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的人生似乎在秋棠离开以后陷入低谷,连遭滑铁卢。顺风顺水二十九年,秦易铮活到快第三十个年头,密不透风的挫败接踵而至,他在每一个小水沟里翻船。
雨丝细密如针,扎在他身上,扎得他麻木,连羞耻都来不及,只顾着捡起掉在地上的花,小茉莉颤巍巍弓着,白瓷花盆只剩半边,另外半边在地上劈成大大小小几块碎片,染雨沾泥,斑驳不堪。
周围看戏议论:
“他捡花干什么?花都快蔫成这样了,好丑啊。”
“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秦易铮了。”
“他的手被瓷片割伤了!”
“......”
撞他的人还在道歉,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秦易铮心头恼怒烧上耳垂,抱着花盆和碎瓷,冷脸快步走出人群,将所有杂音抛在身后。
花店门仿佛被一束飓风吹开,前台老板被吹得闭了闭眼,好一会儿睁开眼,看见来人,面容诧异:“秦......秦先生?”
跑得太快太急,秦易铮喘着气,点头应了一声。
“哎,原来真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怎么,今天需要什么营养液......”
花店老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光扫过秦易铮凌厉染尘的眉眼,顺着淤泥淌水的西装往下,落在他殷红滴血的手上。
老板惊恐:“秦先生,您手上......”
“对,”秦易铮把那盆茉莉摆上桌台,“它似乎遭了虫害,麻烦您帮我看看该怎么治。”
“好的好的,不过等一下,”老板指了指他的手,“秦先生,您的手受伤了,是不是先去医院看看。”
瓷片上有血迹,秦易铮后知后觉地,经由他提醒,抬起右手,掌心有两道肉眼可见的口子,约莫半掌宽,纵深未知,从淌血的程度来看应该不浅。
血液显然不止从这两道出口,他的无名指和食指也在流血,淌了满手还不够,顺着手腕流下,一部分锈在他的腕表上,一部分落在地面,瓷砖上延出细微但显眼的蜿蜒血痕。
秦易铮延迟地感到疼痛,他一边体味着十指连心的含义,一边像花店老板致歉:“抱歉,弄脏了您的地板。”
老板连连摆手表示无碍,同时显然被他的伤势吓得不轻,要他去医院。
秦易铮从西装口袋里抽出绢巾,原是擦拭镜片用,现在他用来处理伤口。
他慢慢擦掉手上血迹,沉声说:“无妨,先看看花。”
-
叶蔓庭看看秦晟,叹了口气。
转头看看秋棠,又叹了口气。
秋棠:“怎么了?”
叶蔓庭抬手捂额,沉痛闭眼:“你早告诉我男主是秦晟,我根本不会接这部戏!”
秦晟不屑哼笑:“早知道女主角是你,我就......”
秋棠淡淡瞟过去一眼:“你就什么?”
“我就求你,换一个女主。”秦晟面无表情与她对视。
叶蔓庭瞪着他:“你说什么?”手指着他,转头同秋棠理论,“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刚刚进组就公然挑衅前辈,这种演员能要吗?”
“演了三年文艺片,半个奖没捞着,又灰溜溜跑回来演电视剧,我看你这种演员也不怎么地。”
秦晟反将一军,故作感兴趣状,“诶,听说上部《飞灰》也是你投资主演的?这回不会又扔进去几千万吧?可是票房才五百万哎。”
他伸出右手,比划着晃了晃,笑容开心极了。
叶蔓庭咬牙切齿,从牙缝里龇出几个字:“我有钱,我乐意,不服啊。”
“倒贴式演戏第一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你这么能赔的,不服你服谁?”
“你......!”叶蔓庭气得头顶冒烟。
秋棠出来打圆场:“是这样的,大女主戏的男主戏份占一番,但宣发地位居二番,所以很多有一定名气的男星都不愿出演,愿意演的要么咖位不够,要么溢价太高。从这一点看,秦晟各方面都合适。”
叶蔓庭想了想:“也就是说,你没钱。”
“......”秋棠顿了顿,爽快点头承认:“对。”
“我有啊!”叶蔓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请个影帝能花几个钱呀,今年金雀的张景耀,去年金玫的许淮圣,还有前年的......算了徐礼成还是跳过吧,水货一个,金槐之耻,看到他我就不爽,你以后拍戏记得别找他。”
叶蔓庭痛心疾首:“都不贵,比我还便宜,三千万顶天了!”
嫌弃朝秦晟翻了个白眼,“干嘛想不开用他啊!”
秦晟翻得比她更白:“脸比盆大,怎么那么喜欢倒贴?幸亏你电影没拿奖,不然说起获奖感言来,人家是为中国电影事业做出一番贡献,你是为国家扶贫事业做出一番贡献,不错,大慈善家。”
他对秋棠说:“你千万别让她投资,她这人投毒体质,投一部扑一部,前段时间跟人合伙开了家火锅店都在赔钱。你要是缺钱就找我,我看去年那部古装剧《落雪梅》的女主角就很不错。”
秋棠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不咸不淡地:“不错,都比我有钱。”
叶蔓庭长发一甩:“我红了这么多年,当然有的是钱,你刚创业,手头紧一点正常的啦。所以,换不换男主?”
秦晟:“所以,换不换女主?”
鼻尖沁出一点汗,秋棠不动声色用纸巾摁去:“流量搭新人是业内普遍比较认可的模式,男主不会抢番也不会抢戏,女主可以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实力。
并且秦晟是令秋的艺人,剧组和经纪团队直接接洽,像杀青后主演双方起冲突这种常见的尴尬,完全可以避免。”
秦晟细品一番,直皱眉:“怎么说得我像衬托女主的工具人?”
叶蔓庭给秋棠哄舒服了,甩甩手:“好啦好啦,你说得都对。”
稳住女主角,秋棠悄然松口气:“那你们先忙,待会儿第一镜开机,加油。”
叶蔓庭笑眯眯挥手,同她说拜拜。
秋棠起身离开化妆间,叶蔓庭看着她的背影,啧叹一声:“她可真好看啊。”
转头朝秦晟扬了扬下巴:“工具人,你原来不是在易升吗,怎么成令秋的艺人了?”
“要你管。”
秦晟甩下一句冷话,臭着脸换戏服去了。
于是偌大的化妆间只剩下叶蔓庭。造型师站在她身后,头上吹风机轰轰轰地响,她无聊皱眉,眼珠子转了几转,终于想起了冷落已久的网恋对象,掏出手机开始谈恋爱。
第 34 章
那盆茉莉被虫咬, 被雨淋,被摔得四分五裂,最终还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总裁办公桌上。
秦易铮将它带去了公司, 换了一个花盆装,原来的没扔, 瓷片收归拢好, 封存在袋子里。
碎片当时散落满地, 但是细数起来其实并不多,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几块, 秦易铮将它们放在车子后备箱,过几天找个时间粘回去。
和秋棠在一起五年,近两千个白天夜晚,但记忆中与她相处的场景好像就那么几个,公司, 家里, 偶尔去海岛转转, 每当想起她,记忆便在这些地方来回打转。
家里有关她的东西很少, 秦易铮闭着眼睛都能数得过来,但她给他留下很多很多的爱,他自花丛起身回顾,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空气里悬影浮尘,他每呼吸一点,就能感受多一点, 就要后悔多一点。
茉莉花还蔫着,但经过驱虫灌溉已经好转很多。换了新的培土和花盆, 它适应良好,皎白着端在办公桌上。
搞定完花已是深夜,医院早就下班,秦易铮绕了两条街,绢帕几乎兜不住血,马上要弄脏车垫之际,他终于找到一家诊所,进去作基础消毒包扎,打完破伤风出来,披星戴月去了公司。
休息室几乎成了半个家,他仔细淋浴过,一整天所有的难堪与疲惫通通溶解在泡沫中,流进下水道。
一晚睡眠潦草应付,第二天的工作仍旧繁重。秦易铮伏案半晌,秘书敲门进来,轻声问他中午想要什么点餐。
“小翠园最近新推秋冬养生汤煲,或者还是金河饭店的黑金鲍?”
秦易铮将一叠文件摆在案头,示意她转交给新助理,交代完工作,说:“今天不用点了。”
到了饭点,秦易铮换上一身低调西服从休息室出来,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从未使用过的员工饭卡,从楼梯走下餐厅。
易升公司管理先进制度井然,实则哪家人头济济的大企业私底下没点茶水闲话。
作为仅次于茶水间的第二八卦发源地,员工餐厅每当到了饭点,多半三人一组五人一群,讨论今天饭菜是否营养,打饭阿姨有无颠勺,高层又有什么劲爆猛料。
“你们感觉到没,秋助理走之后,公司风平浪静。”筷子夹起圆白菜,说话的人口音模糊,“不,是一潭死水,一点激情都没有。”
“感觉boss变成了无情的工作机器,一个笑容也没有。”
“怎么,你还见他笑过?”
“当然,很久之前在公司停车场见到他......和秋助理,啧,两个人在电梯里就干柴烈火搂着亲上了,秦总笑得......”
“好了打住!吃饭你也开车,还敢提秋助理,不要命了!”
“凭什么打住,秦总又不来这里,继续说继续说我想听,然后呢然后呢?”
旁边邻桌的女生转头,低斥她们:“你们少说两句吧,拿人工资说人闲话,不觉得羞愧吗?”
八卦被中断,聊得正嗨的几个姐妹面显扫兴之色,斜瞥她胸前工牌一眼,阴阳怪气地回:“嚯,都当上项目经理了,难怪气势这么足,回头教训起姐妹来了。”
“秋助理当初没白照顾你啊,人都走了还这么记挂她,行了行了,人家前途大好钱捞不完,听不见你在这拍马屁。”
筷子一放,越听越义愤填膺:“秋棠攀上新高枝了说飞走就飞走,令秋小破公司,易升完全可以搞垮她啊,偏纵容这白眼狼兴风作浪。”
“她新剧请了叶蔓庭哎,叶蔓庭前段时间炮轰秦总是不是就她指使的?你说说难道秋棠是神婆?迷倒一个周经理,又蛊到一个大明星!”
“她给了叶蔓庭什么好处?诶周经理,当初秋助理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几人小声笑作一团,邻桌被称作周经理的女生冷笑一声:“秋助理给我的好处,那可太多了,你们想也想不到,要也要不来。”
餐厅小小一角,场面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脸皮撕破,赤目相对:“我就知道,同一批进公司的实习生里就你转正最快升得最高,果然是搭上了秋助理这条船,你终于承认了!”
“我就说每年人事调动那么奇怪,我资历够老了吧,却还是个普通职员,真就离谱。”
周经理冷笑:“怎么,急了?着急有用还要勤奋工作干什么,你们私下诋毁但凡有一点用,人家秋助理也不会一天比一天风光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有这扯头花的功夫不如多放点心思在工作上,算了,你们当废物当得这么开心,我还费这功夫说教什么。”
“哦你是得了便宜卖起乖来了?少把自己当根葱,当初那次要是我给秋助理送了文件,现在的经理位置就是我的了!”
“那可未必。”低沉嗓音忽然从背后响起,秦易铮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员工餐厅。
他悄然隐于餐厅一角,打饭不多,但吃得很干净,用完餐后筷子和调羹整齐摆好,正端着盘子准备交给前台回收台。
方才大放厥词的几人脸色骤白:“秦,秦总......”
秦易铮的脸色并不比她们好看到哪里去,阴沉如霾,方才角落里小小的议论眼看着要引发一场杀身之祸,她们可怜的职位岌岌可危。
看见秦易铮,周经理也有些惊讶,boss从未来过员工餐厅,这里也不像他会来的地方。
但她很快压下情绪,礼貌点头,与他打招呼问好。
秦易铮回以微笑,笑意在转头面对这一桌人时转眼消失。
“周经理前年九月协助秋助理完成了部门交接项目,表现出色,秋助理因此给她升到主管位置,后来她凭借自己的成绩当上项目经理。
所有人事调动都有绩效考核作为根据,你们可以看看自己排在倒数第几。”
“秦总,我......”
“易升看能力看成绩,不看资历。觉得人事调动不合理,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来找我。”
那人讪笑:“没问题,我没有问题。”
秦易铮抽出一张纸,捏在手里,“如果觉得令秋不配拥有现在的成绩,你们也可以像秋棠一样自己创业,辞呈我立刻批。”
天子一怒百将成枯,而她们哪算得上将,几个人缩颈耸肩,腿肚子都在打哆嗦,舌头转在嘴里,一个字也转不出口。
秦易铮迈步向前,高大身影修长挺拔,除却眼底略微憔悴的淡青,整体气势俨然如光。
大佛进了小庙,什么时候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没有疾风暴雨的怒斥,更没有和颜悦色的照面。
他在前台放下餐盘,眼眸冰冷,一言不发地走了。
余下满厅员工,或闲适吃瓜,或两眼惴惴,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回到办公室,秦易铮扶着办公椅慢慢坐下,有很多话在耳边回响,很多事情在脑中闪过。
攀高枝,白眼狼,她不配......
原来他们是这样看秋棠的吗?
在那些人眼里,秋棠是上不了台面的,依附于男人的,大权独揽的恶女,她的形象几乎完全是负面。
可事实上她分明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他最爱的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不是变成这样,而是原本就是如此。秦易铮坐在这个位置,旁人皆须仰视,所以他看到的是鲜花,听到的是诗诵。
他看不到衰败虫蛀的花朵,更听不到那些人低下头后的窃窃私语,和彼此交换的会心眼神。
因为昨天一场糗事,秦易铮骤然发觉,原来摘去易升总裁身份的他,走在大街上其实与旁人无异,运气也与一般人无二,甚至还要差些,会被不长眼的路人撞,花盆碎了还要被众人围观。
像个杂耍猴一样。打破伤风的时候,秦易铮内心这样自嘲。
被人那样笑话,很狼狈,很屈辱,却无从替自己发声解释,因为那些人不会明白他为何要在雨天为了一盆花横冲直撞不管不顾。
他们同样不会理解秋棠的付出。
冰山一角就已经如此恶毒,余下的全部,秋棠曾经承受过的,经历过的,秦易铮光是想一想就几乎陷入窒息。
他重重的地喘了口气。
他自以为对秋棠很好,却从未站在秋棠的立场替她考虑,她所经历的那些流言,每天都在发生,她每天被这些恶意中伤一遍,每天都若无其事地微笑。
但秋棠绝非刀枪不入,她会笑当然就会流泪,有开心当然就会有难过。她完美无瑕的身体里藏着那样深的伤口,缓慢凌迟痛到无法发声,而他又从未意识到的伤口。
她曾经说过的,她问他朋友的事,问他广告代言人的事,用很委婉礼貌的语气,希望得到他正面回应。
但是他没有。
说得多了便无趣,不知何时,秋棠学会了沉默,对一切隐忍。忍到极致了,她便离开,毫无征兆,头也不回。
再次见她,已是兵戎操戈。
秦易铮费力地撑开眼睛,午后灿烂的光晕大方倾泻进来,将他眼球照的胀痛酸涩,几乎要刺出眼泪。
-
天气很好。今天没有开机仪式那天酷热,清风送爽,秋棠眯眼晒了会儿太阳,落得满身惬意。
刚拍完第二个分镜,男女主尚在磨合期,但戏感都还不错。秦晟表演自然流畅,没出什么漏子,这倒给了秋棠一点小惊喜。
“秦晟的角色人设选得巧,前期只需本色出演就行。”导演有肯定也有担忧,“不过剧情后期情感重场面大,他目前还是有欠缺。”
秋棠仔细看完一组镜头,说:“慢慢磨。”
结束上午的拍摄,秋棠从片场走出来,画廊檐壁,廊桥外映着一潭清湖,天光正盛,偶有飞鸟俯冲下来,轻啄水面,撩起一点涟漪,抖抖翅膀,又消失在飞角连天的屋顶。
片场选址古城宫殿,虽是后人仿建,但整体风格到细节雕琢都相当还原到位,漆红柱碧,雕的是凤凰,画的是牡丹,汉唐楼宇蓬勃大气。地砖古朴,高跟鞋踩在古色古香的宫殿,有种时代回溯的冲击感。
《和亲公主》在深城开机,她作为制片得随时跟进,少不了公司片场两头跑。但目前片场尚在深城本地,所以这段时间还能轻松应付。
迎面走过来几个小杂务,手里端着饭盒,蔬绿荤彩,远远飘着香。
他们看见秋棠,齐齐站住,同她打招呼。
秋棠微笑说:“今天伙食这么好?”
“是啊,秦总来探班了,外面开进来好大一辆餐车!”小杂务兴奋比划着。
秋棠一愣:“......秦总?”
“对啊,易升的秦总,他来给他弟弟探班了。”
“给我探班?”
秦晟刚吃进去的牛排差点呛进肺里,看傻子一样看他的助理,“你有没有搞错,荒郊野岭的他会来找我?”
助理指了指他手里的饭盒:“可是你手里拿着的就是秦总餐车上拿下来的啊,剧组自己订的盒饭哪有这么高级,你看还有饭后甜点。”
“他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二十分钟了吧。”
助理想了想,“哦对,秦总还说了,他弟弟拍戏不容易,他这个做哥哥的有责任给你改善伙食,更应该常来看看。”
秦晟抽了抽嘴角:“二十分钟了,他来看我了吗?”
助理:“......”啧。
他这便宜老哥可真是一套又一套,堂而皇之拿他出来当幌子。
探他的班?秦晟冷笑,早就探到秋棠那里去了吧!
刚才还闻着喷香的午餐瞬间索然无味,秦晟满脑子警报拉响,放下盒饭转身就往外跑。
助理大惊:“少爷你去哪?”
秦晟长袖一甩:“蹭饭!”
第 35 章
秦晟一溜烟从化妆间跑出来, 直奔秋棠的休息室。脚步匆忙,一刻不敢停,生怕晚了一步就让秦易铮抢了先。
好不容易他们俩掰了他终于有机会了, 秦晟说什么也不能让秦易铮和秋棠死灰复燃。
秦晟远远地看见秦易铮的修长背影,一眼便认出那是他哥, 拎着食盒步履从容, 他什么时候穿衣风格变成这样了?衬衫长裤运动鞋, 扮嫩嫌疑十足。
怎么,以为老黄瓜刷点绿漆, 秋棠就会多看他一眼了?
顾不得多想,秦易铮也朝秋棠的办公室走去,且比他遥遥领先一大截,一步步逼近,眼看着就要到了, 秦晟急了, 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哥!!!”
这一嗓子扯出老远。
秦易铮听见了, 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
秦易铮停下脚步回头,大半个剧组放下盒饭齐齐转头。
秦易铮眼眸冰冷, 脸上写着你别过来离我远点;大家眼中殷切,满脸都是对对对你哥在那少爷快过去。
秦晟不负众望,快步跑过去,在秦易铮面前站定。
咬牙憋气,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昨天电话里我都说不用担心了,你还大老远跑过来,辛苦你了哥。”
故意说得很大声, 让周围人听见。
果不其然,大家面露欣慰, 感叹兄弟情深羡煞旁人。
“他们感情真好哎,哥哥还会打电话关心弟弟。”
“又打电话又送餐车,什么兄弟反目家族夺权,娱乐小报果然都是乱写的吧!”
“秦总明明在全力支持弟弟事业,别说反目了,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少爷讲好吗!”
一个“滚”字刚到嘴边又咽下,众目睽睽,秦易铮努力牵起一点嘴角,无比生硬地关心道:“不是在吃饭吗,怎么跑出来了?太阳这么大。”
他向旁边撑伞的秘书示意一个眼神,意思让秘书把秦晟从哪来的拎回哪去。
秦晟眼疾手快,一把接过秘书手中的伞柄,不动声色将伞撕下来抓到自己手里,举高分给秦易铮一半,说:“就是啊,天气这么热,我怕你找不到我走错了嘛。”
手往反方向一指,秦晟笑得开心而热切:“哥,我的化妆间在那边。”
秦易铮定定看着他,眼底黑沉,压低了声音:“之前的账还没跟你算,识相一点,回你化妆间去。”
秦晟眨了眨眼,笑容看起来干净又单纯,用仅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违约金已经翻倍赔给你了,怎么算,把多出来的一千万还我?那倒不用了,说实话,得知秋棠把你甩了,哥,我高兴得简直想再给你打三千万。”
被踩到痛处,秦易铮脸上浮现愠怒之色,一字一句咬牙道:“秦晟。”
“哦,这么严肃干嘛哦,不是来探我班的吗,朝我发火?”
秦晟弯了弯眼角,古装衣袂飘摆,颊边鬓发飞扬,阳光下的少年剑眉星目,霁月朗朗,两片薄唇轻轻上下开合:
“你敢不敢承认今天是来找秋棠的?敢不敢澄清那天照片里的人是你?敢不敢在秋棠的地盘上动我一根手指头?
你不敢,一点点都不敢。”
“因为秋棠不要你了。”
披着兄友弟恭的外皮,内里他们短兵相接,仇人眼红。
秦易铮握住伞柄,不动声色施力,从秦晟手中将伞夺回:“我不在,你以为你就有机会了?”
“谁知道呢,”秦晟垂下撑伞的手,神色轻松享受遮阳,“我是秋棠亲自选定的男主角,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万一哪天擦出火花了呢?不过真到了那天,你可能连知都不知道吧。”
纵横商场多年,秦易铮练就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因为秦晟口中利剑咄咄逼人,顷刻间坍塌大半。
秋棠不要他了。
她彻底将他排除在她的圈子之外,她每天做什么事,接触什么人,是否遇到困难又如何解决,秦易铮通通不知道,不了解。
他没有资格。
从内向外的脱力感蔓延全身,阳光炙烤大地,秦易铮在流汗,饱胀的绝望从毛孔里钻出,附在皮肤表面形成汗液,冰冷地腻着,额角,侧颈,后背,他握着伞的手心也被汗水浸湿。
溺水般的窒息感中,他陡然生出一种怅惘的释然。
曾经秋棠就是这样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融不进他的圈子,对他的世界一无所知,明明触手可及,却如何仰望也够不着他。
如今伸长了脖子仰望的人变成他,秦易铮一边后悔一边自感好笑,觉得自己像个顾影自怜的怨妇,自作多情的戏精,每天送上门让人打脸,连秦晟都胆敢对他肆意嘲讽。
可是又能怎样呢。
相比言语上的攻讦折辱,秦易铮真的害怕哪天秋棠和别人在一起了,他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铁了心要见秋棠,秦易铮眼中戾色一闪而过,失去耐心:“秦晟,让开。”
秦晟稳稳当当堵在他跟前,一夫当关理直气壮:“不。”
他和秦晟相对而立,两人就这么顶着太阳站了半天,周围人也议论了半天,当真以为他们兄弟之间说不完的话操不完的心,一见面就聊上了,太阳底下也能聊这么久。
“我要是有秦总这样的哥哥就好了,有钱有颜还温柔,千里送温暖,慕了。”
“就是看起来有点冷,像是在吵架一样,我还是喜欢少爷弟弟,阳光又活泼,爱了。”
“都比不上许总,风趣体贴,诶他今天怎么没来片场?想他了。”
“我也想......啊,他来了!”旁边的姐妹疯狂拱她,手拼命往前指,“那不就是许总!”
一群小姐妹闻风而动,两眼晶亮地站起来,捧着少女脸,挤成一簇,远远看着刚从车上下来的许荏南。
“什么?我没看错吧,许总也送餐车来了?”
“不要啊,我才刚吃完,吃好撑!”
“太好了,我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午饭,我要pick许总的爱心午餐。”
许荏南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进车里,带上车门,白衬衫西装裤,手工皮鞋和鼻梁上的墨镜是一样的崭新黑亮。
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一个扔西装关车门的动作也能引得百米开外的大龄少女们捧心捂脸激动到昏迷,许荏南转身向跟在后面的餐车司机做了个手势,示意司机将餐车开到左边的空地上。
许荏南摘下墨镜,与场务简单说了几句,笑了笑,将墨镜重新戴上,径直往秋棠的办公室走去。
朝秦易铮和秦晟的方向走来。
方才剑拔弩张的两人对视一眼,当共同的敌人出现,一触即然的硝烟当即无声消散。
秦晟让开了道,和秦易铮同时快步朝前,将许荏南远远甩在身后。
第 36 章
剧组新到一批戏服, 订单预算核对交接完成,秋棠从片场统筹那回来,已经到了饭点, 公司小组的成员围着茶几坐成一圈,边吃边聊气氛轻松。
“剧组伙食未免也太棒了点, 谁能想到深山老林里我能吃到这么新鲜的海蟹呢。”
“不错, 我决定以后扎根剧组, 明天就把办公室从公司搬过来。”
“那还是算了,偶尔过来改善一下伙食还行, 这里交通太不方便,条件艰苦了点,我要是像秋总这样工作两头跑早秃了。”
刚好秋棠开门进来,他们主动让开中间的位置,叫她过来吃饭。
视线扫过桌上餐盒, 秋棠笑了笑, 说:“我吃过了, 你们慢慢吃。”
办公室里有小冰箱,她拎出一盒牛奶, 拆开吸管插进去,小口小口喝着,走到窗边拉开办公椅。
张助理抱着文件进来,看见一屋子人愣住了:“你们......”
他们招呼他过去:“你来得正好,这里还有一份饭,快过来趁热吃了。”
“不是我说,张礼行你订餐订的......公司就常规员工餐, 给剧组订这海鲜帝王宴,我酸了啊。”
张助理额角汗珠滚落, 快步走过去,压低了声音瞪眼道:“少来,这是秦总今天送的餐车!”
“......”
大家捏筷子的手一顿,热闹气氛陷入僵滞,齐齐转头看向窗边,眼神小心而犹疑。
秋棠端坐于案前,正批复文件,落笔沙沙声在安静如针的室内清晰可闻。
难怪她刚才回来的时候说自己吃过了。
恐怕根本还没吃,回来一眼认出那是秦易铮送的餐,又不忍扫了大家的兴,于是自己开了一包奶,聊以充饥。
对这位前boss,他们爱恨交加。
平心而论,秦易铮是个很出色的企业家,客观评价如此,而他们曾经身处这个生态中,作为秋棠手下项目组的员工,多少会带上一些主观情绪。
不管私底下如何拉踩,是褒是贬,只要当着秋棠的面,大家心照不宣划清界限,说到易升都是一脸同仇敌忾。
一不小心吃人嘴软,现在就很尴尬。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秋棠笔尖一顿,抬头问:“怎么了?”
大家纷纷放下筷子。
清了清嗓子,“突然没什么胃口,算了不吃了。”
嘁了一声,“难吃,刚才谁夸好吃的?”
斜眼瞥向张助理:“是谁送的你就不能早说清楚吗?”
张助理面无表情:“我平时多抠门你们不知道?还全剧组海鲜帝王宴,你倒真敢想。”
那边传来吸空瓶子的声音,秋棠把喝光的牛奶扔进垃圾桶,说:“挺好吃的,别浪费粮食。”
“就是。”张助理在空位坐下,拆开饭盒,“送上门的免费午餐凭什么不吃。”
“......”大家面面相觑。
又清了清嗓子,率先拿起筷子:“我也觉得,吃都吃了不如吃完,浪费可耻。”
“虽然但是,确实好吃。”
仍有人意难平:“可是......”
“好了好了别吵了,千错万错都是渣男的错,一切又和鳗鱼刺身有什么关系呢?赶紧吃,吃完干活。”
秋棠看了看时间,按道理这会儿许荏南应该已经到了,有几个分镜剧本调整过,要让他及时跟进相应微调。
刚好门铃响了两声,她放下笔起身,过去打开门:“你可算来......”
看见面前并排站着的两人,秋棠的笑容僵硬一瞬,渐渐敛去。
秦易铮看着她:“秋棠,我......”
秋棠神色淡淡,目光掠过他投向秦晟:“你怎么过来了?”
秦晟笑得乖乖的:“蹭饭。”
“你那没发午餐么?”
“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啊,我想和大家一起吃。”秦晟倾身探头,亮出顶流招牌微笑,朝里面挥了挥手。
“他们都吃完了。”秋棠看着秦晟,“你呢,下午的台词背完了吗?”
秦晟积极点头:“背完了,我背给你听?”
秋棠说不了,“你去背给女主角听。”
秦晟额角一抽,整个人呈现三分萎靡之色。
秋棠打算送客,秦易铮撑住门把,低声恳切:“能单独聊聊吗?”
他目光专注,漆黑双眼如细致打磨过的精美玻璃,精致又脆弱,内里独悬秋棠一人身影,拉成狭窄的一条线,命悬于此。
“不能。”
“我......”
“抱歉,没空。”
手背传来异样触感,秋棠垂眼看着门把上被秦易铮握住的手,以及他手上缠绕的绷带。
他什么时候受伤了?
眼睫微颤,片刻后,缓慢而坚定地,她将手从门把抽离。
手心滑过金属,手背擦过绷带,隔着一层纱布,缓缓碾压过秦易铮掌心的伤口,痛感由尖锐逐渐转为模糊。
秋棠的视线越过秦易铮,望向他身后的某处,忽然扬起一个微笑。
秦易铮听见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耳边骤然响起的:“荏南,这里。”
她叫他荏南,微微笑着,笑容也是朝向别人。
秦易铮脑中一阵晕眩耳鸣,他向后转头,许荏南摘下墨镜,在眼角边小幅度晃了晃,越过他向秋棠回说:“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关系。”秋棠说。
秋棠说完,秦易铮回头。秋棠看见他的眼睛空了一瞬,仅仅是一瞬,他很快恢复如常神色。
尽管那一瞬间,他眼眸黯淡如星光坠入万丈深渊;尽管那一瞬间,他脸色悲切如夕阳逐出地平线。
一场凌迟,第一刀落下时最突然也最痛,第二刀,第三刀,他一次又一次被她推开,冷脸,拒绝,刀子割在身上时似乎已经不觉得痛苦,大概已经痛到极点,反倒变得耐心温柔。
许荏南侧身,绕过秦易铮进门。
秦易铮笑了笑,松开门把,对秋棠说:“好,我等你有空。”
办公室门关上,秦晟被门带起的风吹得闭了闭眼。
他转头瞥向秦易铮。
秦易铮目不斜视,没看他,也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
口袋里的手机第无数次震动,助理催命般催他回去补妆休息。
挑了挑眉,秦晟转身说:“我走了啊。”
身后自然无人回应。
等他走出一大截了,悄悄回头,看见秦易铮还站在那里,身形笔直,如雕如塑。
-
吃了一回闭门羹,秦易铮被再次拦在片场外。
秋棠扬起胸前的工作牌向他示意,满眼客气而疏离:“不好意思,棚里拍戏,与剧组无关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秦总,请回吧。”
秦晟在那边与助理耳提面命一番,甩甩手,助理领命而去,他小跑着过来,对秦易铮扬起脸粲然一笑:
“哥,我要进去拍戏了,秋制片会看着我的,你就不用跟进来了。”
秦易铮没看他,犀利视线直指一旁闲庭信步走进片场的许荏南,哑声问:“他呢?他凭什么可以进去。”
目光从他缠着绷带的右手移开,秋棠偏头示意秦晟快进去,公式化回应秦易铮:“RN负责剧集后期,他本来就是剧组一员。”
秦晟乖乖进了片场。秋棠与秦易铮对视而立,那双漂亮的眼中写满寸步不让的冷漠,昔日温柔迷恋再不见踪影。
满心怅然,秦易铮后退一步,目光仍坚定望向她:“我等你,不会妨碍你。”
秋棠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头也不回。
她垂下眼睫离去之际,嘴角微微勾起,那点不屑与嘲讽,悉数扎进秦易铮眼中。
难堪到了极点,仍觉得她好看得要命。
“我万锡南,大雁甲子探花,此生伴月邀影将进酒,爱的是舞枪弄墨,”秋棠合上剧本,“下一句是?”
秦晟闭眼,化妆修饰过的眉眼斜生隽逸,飘落满肩风流意气。
他接下句:“属意的是温婉解语花,三公主张扬过盛,脂粉太艳,实在不敢恭维,父亲还是退了这门亲事吧。”
背完,他睁开眼,殷切望向秋棠:“怎么样,还行吗?”
“嗯,戏里就这么演。”
秋棠卷起剧本,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平时收敛一点,和你哥怎么说话的,阴阳怪气没大没小。”
之前开门见并排立着的两人,单是看秦易铮怒意隐忍的模样,刚才办公室门外的光景秋棠便已猜到七分。秦晟这人无论走到哪,一身气人的本事倒是没扔下。
秦晟捂着手臂作吃痛状,故意惨叫一声,倏尔又笑起来,眼角晶亮看着她:“我帮你出气啊。”
“帮我出气?那你岂不是得先给自己两拳。”
秦晟一愣,嚣张劲儿哧溜一下没了,像飞在天上地气球突然被戳了个洞,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下来。
“用不着,我没气。”秋棠淡淡瞥他一眼,“别多管闲事。”
秦晟垂眼哦了一声,顺从说:“知道了。”
片场外,秦易铮与秘书通电话:“所有文件今晚十二点前会批复完,明早例会照常。”
放下手机,他转了转手腕,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方绢。
上一张绢巾用于擦拭手上被碎瓷片划破的伤口,血浸得太深太多,多次清洗后仍有印子,便索性扔了重新换一条。
伤口愈合中,右手活动难免受到一点影响,不能长时间握笔,不能下水游泳,夏秋之交,落木幽深,而家中院子里的花草侍弄工作只能由园丁暂为代劳。
还有现在,他在燥热无风的廊檐下站了许久,浑身出汗,淌湿右手。
汗被绷带闷着,洇在初生的新肉上。没有表皮保护,神经受到盐分刺激,反应剧烈,但从另一面而言,这刚好让他的大脑保持清醒,不至于在闷热蝉鸣的午后昏睡过去。
绷带内缘隐隐渗出暗红色血迹,在铁锈味传入鼻尖之前,秦易铮忽而闻到一阵清新的水果香气,像是芒果。
气味浅淡,掺杂在椰奶的味道中。
秦易铮循味望去,灿白阳光下,一个穿着常服的小助理从远处朝这边过来。
他小碎步跑得飞快,两手推着一辆手推车,里面稳稳当当放满了奶茶外卖。
“秦总。”
经过秦易铮,小助理暂停脚步,与他打了个招呼。
秦易铮点头,悄然将右手放回衣兜:“这是......秦晟点的?”
“对,少爷说请全剧组喝奶茶。”
助理笑了笑,见秦易铮唇色苍白,额角出了不少汗,递给他一叠纸巾和一杯奶茶:“天气太热容易中暑,秦总您要不去后台坐坐?”
“谢谢。”秦易铮左手接过,用纸巾擦掉额角的汗,冰凉奶茶贴在脸颊,半杯芒果的明黄晃眼而过。
助理赶时间,寒暄两句便告辞,推车进片场。
却突然被秦易铮叫住:“等等!”
“嗯?”助理回头,“您还有事吗?”
“这个是杨枝甘露?”
“是的,难得有家外卖能送过来,并且味道还不错,杨枝甘露是招牌,您正好可以解解渴。”
看着满满一车杨枝甘露,秦易铮拧紧了眉,“秋棠芒果过敏,她不能喝这个。”
“啊?!”助理大惊失色,别的水果都还好,芒果过敏是出了名的恐怖,严重的有致死可能。
他慌了神,从推车中层拎出一杯淡糖茉莉:“那......那把这杯给秋总行吗?”
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最近在减肥,就另外点了淡糖茉莉,既然这样,我和她换可以吗?”
秦易铮松了口气:“好,有劳了。”
助理差点疏忽酿出大祸,感谢他还来不及,忙不迭进去了。
片场没空调,几座大风扇也架不住酷热天气与强灯打光。这一车奶茶可谓逢旱甘霖,秋棠放下扇风的手,接过奶茶:“谢谢。”
她喝着茉莉茶,把拆下的吸管包装扔到旁边垃圾桶,途径周围众人,发现他们手里的奶茶长得似乎和她的不太一样。
嘴唇松开吸管,秋棠举高杯子于眼前平视。
她的是淡糖茉莉,而其他人喝的是杨枝甘露。
眨了眨眼,适逢助理推着外卖车经过,秋棠便问他:“怎么我的奶茶和别人不一样?”
“嗯?”助理转头,拿毛巾往淌汗的脖子上一抹,“您芒果过敏呀。”
“秦晟和你说的?”秋棠往棚里看了一眼,心想他怎么知道。
“秦总告诉我的。”助理心有余悸拍拍胸口,“怪我一时疏忽,还好他提醒我这里有芒果,我又刚好点了杯别的,不然真是......”
“没关系,不严重,我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个。”
秋棠回以一笑,简单说完便不再多言,让他接着忙去了。
茉莉花茶淡糖微甜,丝丝清香萦绕舌尖。
秋棠朝门外看了一眼,身侧风扇飞速运转,长发扬起盖住她半边脸颊,遮住片场外刺眼阳光,模糊见得一道高大身影。
逆这光,遮着眼,看不清秦易铮的脸。
他们或许有一秒的对视,或许一秒都没有。
秋棠抬手拨开侧脸长发挽至耳后,将喝空的饮料扔进垃圾桶,起身走了。
第 37 章
“她芒果过敏?!”
秦晟急得脸色唰白, 腾地站起来往外跑,“她现在怎么样,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没事她没喝!”助理拖住他, 把事情来去好歹讲清楚了。
秦易铮送餐车,许荏南也送餐车, 秦晟不服气, 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输, 给全剧组点了奶茶,谁料险些翻了车。
一边庆幸秋棠没事, 同时不禁又生出几分心酸的怨艾,嫉妒秦易铮对秋棠那样了解,即使见不到她的面,依然能间接或暗中给予关心保护。
而他就在秋棠身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对她的了解却实在有限, 连对方的过敏原都搞不清楚。
如果秋棠真的喝下那杯杨枝甘露, 轻则浑身起疹痛咳不止,重则......他不敢再想下去。
秋棠从未提起过往任何不愉快, 但秦晟自知他在她那里有多劣迹斑斑。
秋棠足够大方,也十足小气,她可以不计前嫌地接纳他,当他经纪人,如何巧妙回记者采访,如何快速背诵大段台词,公众人物的职责与禁忌, 她事无巨细,一点一点教给他, 而他努力为过去做出的弥补,她又一点点都看不到。
也不是看不到,只是不回应。懒得回,不必回。只有偶尔当他过分越界了,秋棠一道眼风一卷书拍过来,警告他,不要随便碰我,不要多管闲事。
说白了,她不在乎。
“哦嚯,大白天怎么丧起个脸?你是依萍被赶出家门啦?”
叶蔓庭拍完一组戏份,从片场回到后台,见秦晟苦眉耷眼失魂落魄的,她笑眯眯说:“小探花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说出来让本宫开心一下?”
“哎,听说这奶茶你点的?”叶蔓庭摇头晃脑四处张望,赵佳佳不在,她放心大胆拿了那杯全糖的喝起来,吨吨吸一口,满意点点头,“不错,芒果和多肉真好吃,谢谢哈。”
秦晟要被她膈应死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听到芒果就头大。
“真好吃你慢慢吃吧!”秦晟受不了走了。
叶蔓庭:“你......”
看着他骤然离去的背影,叶蔓庭愣了愣,莫名其妙转头问秦晟助理:“他又怎么了嘛?”
助理:“......”呃。
秦晟一口气跑出去,无头苍蝇似的,在灼灼暑气里转了半响,晕头转向,循着潜意识惯性绕到片场外的廊桥。
这里风景好,翠山镜水,秋棠在片场闷久了就出来转转,往廊下池塘里抛一把鱼食,鱼水啾啾,她凭栏闲倚,徒留一个惬意背影,意思是谁也不用前来,谁也不必叨扰。
秦晟远远看见了秋棠,自雕红廊柱后露出半边影绰背脊,她长发黑裙坐在阑椅上,悬空垂下一截细白小腿。
她面前站着一个人,却不是张助理或者许荏南,而是秦易铮。
又是秦易铮。
秦晟剑眉拧起,原地踌躇,最后还是顿住脚步,没有冲动上前,怕又惹了秋棠的嫌。
“就想说这个?”
秋棠垂眼看着手机,“虽然我觉得你澄清绯闻的行为有点无聊,但是不得不说,我因此找到了合适的女主角。所以就冲这一点,我是要感谢秦总。”
秦易铮一八五的个子站着,气势倒比她这坐着的要矮上一截。
“我和叶蔓庭早在七年前就结束了,当时发布了分手公告,但八卦通稿太多,越解释越曲解,澄清不过来,后来索性都不管了。”
那时鲜花铺地祝福连天,风光都摆到明面上,丝毫不惧绯闻登场。情感尚不成熟,人情还未练达,以至于后来相看两厌一拍两散,情侣关系断得干脆利落,这盛大流言却不知如何收场。
分手后近一年,每每有人问起,他们天各一方分别作答,均认真回应,态度摆得足够明确,热恋枯萎转头成空,今后大路朝天各自向前。
叶蔓庭很快牵手新男友,不再高调公开,此后恋情均转入地下。
秦易铮投身事业马不停蹄,商场纵横不沾风月。
谁都没有耽溺于过去,偏偏记者抓着不放,娱乐小报捕风捉影,满足大众八卦心理,每每叶蔓庭身边出现新面孔,无论是男友亦或普通朋友,通通抓来与秦易铮比对一番,由此自由发散出诸多下饭小八卦。强加因果,深文罗织,只图大众一乐。
告倒过好几家报社,又有千千万个狗仔娱记站起来,镁光灯亮眼,也刺眼。在谣言面前,任何人都显得被动。
交锋数回,看清娱乐本质,双方不再回应,叶蔓庭管不了狗仔偷拍,狗仔也拦不住她找帅哥;秦易铮身居上位,底下流言冒犯不到他头上,记者采访均需斟酌再三,若秦总流露半点不满,情感提问环节当即删去。
“叶小姐是个很有趣的女生。”秋棠唇角微勾,看了秦易铮一眼,“冒昧一问,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
秦易铮说:“性格不合。”
“因为她不会惯着你。”秋棠眼眸微眯,镜片折出几分犀利,“你喜欢温柔听话的,全心依赖你的,是吗?”
秦易铮的尴尬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他难堪点头:“是。”
秋棠眼神平静:“我也不会惯着你,我不是你喜欢的型,你应该已经看出这一点。”
秦易铮苦笑:“那是过去,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秋棠坐在栏椅上,双腿交叠,看起来很随意,“因为是我甩了你,还报复了你,所以不甘心吗?”
秦易铮面上浮现几分慌乱,急忙解释:“不,之前那段感情开始得太草率,没有想好就公开了,于是后面闹得很难看......”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有错在先,伤害了你,你怎么惩罚我都是应该的。”
秋棠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听,她慢条斯理地,把手伸进口袋。
过去她口袋里常备口香糖,秦易铮开完会或者吃完饭,她同他起身,两人很自然地牵手,她很自然地将口香糖贴送至他掌心。
于是从会议室或餐厅出来,他们有走完一条过道的时间将口香糖充分咀嚼。过道尽头阳光匝地,他们在金色的尘埃中接吻,拥抱,或者有时只稍作停留,依偎着说些小话,温玉在怀,齿颊生香,户外万匹烈阳都染上薄荷的清凉。
秋棠的手从口袋伸出来,握着一只小瓶子。
瓶子里装着的并非口香糖。她把瓶塞取下,瓶口倒放,鱼食一粒粒从瓶中落下,鱼儿一只只自八方赶来,聚作一堆摇首摆尾,激起一朵朵水花,平整池面瞬时犹如打破的镜子。
一尾白鲤格外生猛,拍波掀浪,弹起数道水花,有几束细浪打在秋棠的眼镜上。
瓶盖塞进,喂食瓶装回口袋。秋棠摘下眼镜,在秦易铮递上擦镜纸之前,她自己掏出一块方绢,慢条斯理地擦拭。
“我和叶蔓庭很像吗?”她抬手,用镜架指指自己的眼睛。
“不像。”秦易铮立刻否认,他从没这样觉得过,阿朝就是阿朝,她不像任何人。
“你可以否认,但是事实就是,很多人都这么认为。”秋棠眨了眨眼,眼眸清亮如水,“我原本视力正常,戴眼镜引起的近视。还好,度数不深,从此也很少听到相关声音。不过我想,你大概都没有注意到。”
正常眼受不了镜片的强行矫正,她同样受不了其他人的指点闲话。秦易铮胸口起伏,脸色苍白,涣散的瞳孔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深度近视的视觉患者。
秋棠如今事业顺心,格局向前,谈起过去随拿随放,她可以坐在不到一米的地方,闲看秦易铮脸上红白交加,绛皓驳色,看着他困于过去悔恨挣扎,平静说:“秦易铮,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不......”不,不是这样的,他当然爱秋棠,或许过去曾经自私,但那是曾经,现在的秦易铮毫无保留,只爱秋棠......
秦易铮话音未落,前方不远处的一声猫叫骤然打断他,紧接着又冒出来一道人的惊叫,像是被猫挠了,那人声音颇为熟悉。
秋棠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看见秦晟,不知哪来的猫突然从屋顶跳下来,见人就扒,他猝不及防肩头一扯,低头乍见两只晶绿幽幽的大眼,正对着他,一对利爪几乎嵌进他衣领,张嘴一声奶气十足的喵叫,亮出四颗锋利尖齿。
秦晟差点被当场送走。
他吓得腿软倒地,一嗓子嚎得满屋檐的鸟儿都惊飞四散,唯独那只猫稳如泰山,扒拉着他不放,圆滚滚的猫头磕在他肩上,毛茸茸尾巴在后面晃啊晃。
眼盼着秋棠一步步走近,秦晟强撑三分脸面,余下七分嚣张都喂了猫,颤声对秋棠说:“救命,这是个什么玩意......”
秋棠伸手摸了摸猫的头顶和爪子,见它并未表现出反抗,顺势将它抱起来。
“是只猫,给你吓成这样。”秋棠抱着猫,捏起它一只前爪朝秦晟左右招了招。
“猫......”秦晟仍对刚才那一眼心有余悸,“它近看也太可怕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头上束冠摇摇晃晃,腰间玉佩伶仃乱响,皓色长衫的后摆沾了泥染了脏,配上他这一脸惊慌失措,看起来又狼狈又好笑。
秋棠当真笑出来,眼尾向下弯,唇角向上勾。如果喜悦这东西有颜色的话,那就是她笑起来时嘴唇的红,水润分明,像被砸开冰面的湖。
秦晟的劲儿缓过来了,刚才那点害怕抛之脑后,看见秋棠笑得开心,他也跟着开心,“这样看就好多了,它长得还挺可爱的。”
秋棠点头:“把它带回剧组吧,正好,我们需要一只猫。”
《和亲公主》的男女主本是一对欢喜冤家,男傲女娇,打小掐着一同长大。
三公主情窦初开,早对万家公子芳心暗许,偏又放不下架子,示爱方式生涩而笨拙,少女敏感柔软的心蜷缩在刁蛮面具背后。
世家贵胄万锡南又怎是好欺负的?两人你来我往鸡飞狗跳,闹出不少啼笑皆非的趣事来。
有一次,公主偶得了一只漂亮小猫,眼睛大大脑袋圆圆,十足毛茸可爱,她心生欢喜,第一时间抱去给万锡南看。
到了万府,玩心忽起,抱着猫蹑手蹑脚到万锡南院子墙角,猫咪沿着墙根爬上屋顶,一声猫叫引选中少年仰头,霎时四爪飞扑而下,他猝不及防将猫抱了满怀。
万小少爷顿时吓出一声尖叫,还没看清便两手一拱,扔开了这来路不明的东西。
这时墙边探出一张桃粉俏脸,三公主杏眼两弯,指着他大笑不已。
想到之后要拍的这段剧情,秦晟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需要......”
“嗯,你需要一只猫。”秋棠说,“我觉得你刚才和这只猫配合很贴剧情,就用它吧。”
秦晟得眼睛瞪得比猫大:“......什么?!”
“怎么了,你怕猫?”秋棠戳了戳小猫粉嘟嘟的小肉垫儿。
“那当然不怕,我老虎都不怕,”秦晟和她怀里的猫大眼瞪小眼,“但是我对它第一印象特别不好!”
秋棠皱眉。
秦晟看着她一顿,犹犹豫豫地改口:“好吧,也不是不可以......感情么,慢慢培养就好了。”
“它好像生病了。”秋棠看着猫咪眼底的血丝和泪痕,鼻头也有些不正常的肿胀。
“难怪扒着我不放,想让我救它?”秦晟挑眉,“小东西还挺聪明。”
秦易铮:“我去联系兽......”
秋棠:“我去联系兽医。”
两人异口同声。
秦晟看看秋棠,又看看她旁边当了半天隐形挂件的秦易铮。
秋棠只当没听见,抱着猫走到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宠物医院。
“......猫咪鼻子肿胀,可能有寄生虫,眼底有血丝,分泌物暂时没看见,精神还不错......应该已经断奶了,抱歉我没养过猫,不知道它具体多大......今天过来可以吗?我晚上八点左右送过来。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秋棠抱着猫回来,秦易铮神情紧张地看着她:“流浪猫会不会有寄生虫?”
秋棠微怔,她刚才觉得猫可爱就直接抱了,一时没想到这个问题。
她摇头:“不知道,到医院检查看看吧。”转头对秦晟说,“把衣服脱了。”
秦晟:“啊?”
“它刚才挂在你衣服上,你快把衣服脱了。”
秦晟脸色涨红:“可是我里面穿的是......”
“没叫你当着我面脱,去更衣室!”秋棠瞪了他一眼。
秦晟领命而去,秋棠也要去给小猫找个笼子暂时做个窝。
秦易铮叫住她:“秋棠......”
她偏头朝他淡瞥一眼:“别跟着我。”
秋棠抱着猫走了。
秦易铮目送那道纤细身影离去,融进光里,最后消失在某间关闭的门缝里。
他用力笑了一下,就像从今以后再也笑不出来了一样。视线浮在虚空中的一点,不远不近,仿佛那里仍站着他明亮的爱人。
第 38 章
“重来。”
导演第无数次喊, 重来。
三公主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宫看花灯,她跑到一艘船上,少女心事付诸笔端, 将对万公子的喜欢写在纸上,卷好塞进花灯底座。
灯芯点亮, 莲花灯由双手托着放下水, 如鲸向海随波逐流。三公主自言自语着回头, 身边侍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换成万锡南的脸。
他一张丰姿玉面居高临下, 在三公主僵滞的眼神中摘下她脸上摇摇欲坠的假胡子,目光优雅而戏谑,玩笑说要将她溜出宫的事情向皇上禀告。
三公主不知刚才一番绵绵私语是否被他听去,若是听去,听去多少, 不由又羞又恼, 扑上去与他理论起来, 为了抢回假胡子,两人差点双双翻船坠水。
一场冲突与进展并存的感情戏, 叶蔓庭的表现可圈可点挑不出错,问题出在秦晟这里。
第无数遍喊停之后,化妆师过来补妆,秦晟仰头闭眼,一言不发。
叶蔓庭难得没有嘲讽他,拆了一盒小饼干递过去,在他面前晃了晃:“来点曲奇?”
秦晟摇头。
叶蔓庭耸耸肩, 转头拉着她的小助理,两人叽叽喳喳吃了。
导演颇有耐心, 下一条开始之前把他叫过去详细指点,告诉他户外戏如何应付风大的发声技巧,念到哪句台词时镜头和打光从哪里过来等等。
“你太被动了,情绪太平。男主万锡南家门煊赫年少功名,万花皆不入他眼,为什么偏喜欢和公主闹,说到底还是喜欢两个字。”
导演问他,“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秦晟:“......”
他没回答,但悄然涨红的脸却在灯光下无处遁形,导演看过一眼心中便已了然。
“找找那种感觉,万锡南是书生风流里透着江湖匪气,你得把他前期那种幼稚的浑劲儿表现出来。”
秦晟一愣:“幼稚吗?”
“当然了,你这小子可不就是幼稚?”导演笑了,“心里藏着喜欢,嘴上喊着退亲,把人家公主欺负得伤透了心,活该你连人家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秦晟眼皮突然猛跳好几下,额角冒出一点冷汗。
“怎么样,有没有一点代入感?不过我不是说你啊,是带你分析万锡南这个人物。”
导演拍拍他肩膀,鼓励说:“你演技一直在进步,和女主角搭戏越来越自然了,秋总刚才还和我夸你呢,说你最近表现很好。”
刚才?秦晟站了起来,“她在哪?”
导演随手一指,指向往偏僻的片场一角,“那边逗猫呢,那猫好像生病了还怎么的,说是待会儿带它去医院。”
“我过去看看马上回来!”秦晟撂下一句话,拔腿跑了。
片场条件有限,秋棠翻了半天,只在库房翻出一只大号鸟笼。说是鸟笼,用来放猫还算凑合。
笼子洗干净以后,暗灰蒙尘滚落,灿金的光泽重见天日。拱圆聚顶,底部铺就一层柔软绒毯,秋棠抱着猫,精致小门上推下拉,白色毛团在里面打了个滚,四爪趴地,抬头竖起一个溜圆脑袋,直勾勾看着她。
猫眼晶莹如镜,里面映着一道身影,正从她身后逐渐靠近。秋棠看见了,回头对秦晟说:“别靠太近,可能有传染。”
她乍然回头,秦晟吓得脚下一趔趄,差点滑倒,晃了几下才堪堪站稳,看起来有点滑稽。
反正他在她面前,总是很被动。
秦晟小心翼翼走过去,在距离秋棠几米处站定,和她一起蹲下来,问猫:“它好点了吗?”
“看不出来,要去医院检查才知道。”秋棠给猫咪倒了一碗清水,转头打量他一眼,“怎么又到处跑?”
“我......过来看看你。”
秋棠大概刚洗过澡,换了一条红裙子,削肩的款式,细长手臂柔荑外垂。真奇怪,她每天顶着烈日东奔西走,身上一处晒痕都没有,从上到下,下巴颈到脚踝是一个色号,并不病态,很通透的白法。
她正拿了一只碗给猫倒水,半干的长发顺着低头的动作垂下,散落肩头,散成一把漆黑羽扇,黑得发亮,秦晟在她的头发里看到那个无处安放的自己。
他整了整衣角并不存在的褶皱,向她道歉:“中午的杨枝甘露是我点的,我不知道你芒果过敏。”
“嗯,没关系。”秋棠说,“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再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所以秦易铮是为数不多的那个。
许荏南呢,他知不知道?
秦晟扬起一个笑:“你还有什么过敏的?我一定记住。”
“你把台词记住就行了。”秋棠拉开笼门,把装着清水的碗放进去,“刚才又NG十几条?”
秦晟的笑顿时有点垮,“我台词没忘,导演意思是说,我没把角色那股劲儿表现出来,不够浑。”
秋棠笑了:“你还不够浑?”
她把笼子关上,拆开一包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以前怎么对付我的,那股劲儿你把它原样演出来不就行了?”
秦晟在她说第一句的时候就直觉要糟,果不其然,听她说完后面的话,整个人都慌了。
喜欢能有多廉价?隔着一层悖德的禁忌,心脏被死死捂在雏鸟羽翼下,漏掉的那声心跳,也轻,也浮。
喜欢能有多奢侈?荒唐堆压,他连买单的资格都没有。
秦晟不便上前靠近,原地踌躇:“我其实......”
秋棠拍了拍手站起来,脸转向片场:“你该回去了。”
见他干愣着,她抬高一点音量:“当着老板的面也敢摸鱼,还摸上瘾了?”
秦晟被秋总一记棒槌赶回片场,稍作休整,这场戏重新开拍。
重拍效果优于先前任何一条,导演满意了,最后他喊卡,这条过。
“现阶段保持这种感觉,就这么演。”
秦晟终于找到感觉,这场戏过了,喜不自胜地要去找秋棠汇报。
而他从棚里出来,扭头朝刚才的方向望去,那个角落空空荡荡,哪还有人,连笼子都没了,只剩下一个碗。
“秋棠呢?”他抓来一个人问。
“刚走了,抱着猫好像是去医院了......”
秋棠把猫放在副驾,没忘了绑上安全带,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放上门把的手一顿,松开,她直起身转过头,静静看着秦易铮朝她走来。
“你还没走。”
秦易铮看了看她车里的猫,视线落回她的脸,掏出车钥匙,相隔两个车位的位置随之传来解锁声。
“片场位置太偏,过去很远,一个人开车不安全,我送你。”
秋棠按着车门,路灯下的脸没什么表情:“秦总在片场待了一整天,公司很闲?”
她明嘲暗讽,秦易铮只是笑笑:“先送你过去,再去公司。”
秋棠垂眼看着他的右手,绷带上洇出的血痕已经干涸。
他等了她一天,手伤也就拖了一天。
不过,他怎么会受伤?
秦易铮养尊处优,肩不用扛手不用提,活得比温室里的花还金贵,金玉闲人一个,他哪来的伤?
察觉到她视线,秦易铮不着痕迹地将右手往后收了收,语气轻松地说:“小意外。”
“你去医院。”秋棠拉开车门,侧脸向他,“我不喜欢苦肉计。”
她坐进车里,长响喇叭,将秦易铮喝退。
引擎发动,踩下离合,宾利自停车场驶出,开上国道,如一束银光浸入黑夜。
夜色昏沉,星点苍凉,哀愁隐于云层之后。另一辆迈巴赫同步驶出,错开安全距离跟在宾利后面,追在那道光后面。
车边是城市最边界,距离市中心最远的一座山,碗大的月亮照下来,晕人的皎白,映在秦易铮的眼里,他瞳中漾开一圈雾气,近乎梦幻。
很久没有和秋棠距离这样近地,走这样长的路程,即便是他上赶着硬凑。
风从车窗缝灌进来,秦易铮想起许多往事,像一把凛光寒刀,刃开足了,一下一下,不知道哪一刀就剔到骨头上,不知道哪一刀就把月圆割成人缺。
进入市中心,灯光四起,星月渐稀。繁华拥挤的街道,风和音符一同从屋顶飘出,秦易铮坐在车里,舒缓的钢琴旋律层层叠叠地漾进来,陌生又熟悉,他陷入某种膨胀的错觉中,仿佛又回到为秋棠弹钢琴,向她告白的那一晚。
他对她说,秋棠,跟了我吧。
说了错话。
宾利和迈巴赫,一前一后在红灯前停下。
秋棠按下一声喇叭,右边指示灯短暂地亮了一下,示意秦易铮待会儿右拐,右边的茵华路通往附近医院。
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亮起,宾利向左行驶,左前方再经过一个路口就是宠物医院。
迈巴赫照旧跟上。
秋棠没将他甩开,原样驾驶。开到将进宠物医院的路口,她把车停下了。
路口很窄,一辆车尚且有余,两辆车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并排驶入的。秋棠的车堵在路口,停在当中位置,一夫当关拦下秦易铮去路。
宾利一动不动,跟在后面的迈巴赫自然没法向前。
车灯向前伸出两束光,摇摇晃晃,被肆意侵染的暗夜打散,照在秋棠的车上,像个触不可及的梦。
秋棠不置一词,右侧车灯亮明她的态度,她铁了心不要秦易铮再送下去,要他走。
至此,秦易铮别无他法,只能离开。
他后退,退至路边,调转车头。车灯跟着一同挪离,离开这个路口,如同梦境被大亮天光驱逐。
秋棠静坐车内,看着后视镜里秦易铮的车子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她收回目光,踩下油门,向医院奔去。
第 39 章(小修)
私人医生为秦易铮拆掉旧绷带, 手心血痂交错,消毒棉球将血迹一点一点拭去,创面显露出来, 酒精钻进伤口里撕咬。
秦易铮看着,一言未发, 只微微皱起眉, 不做表情, 倒是看不出多疼。
医生架在口罩上的两道眉毛却拧得死紧,几乎绞在一块儿。他严肃提醒病患:“手心易出汗, 高温天气要注意伤口透气,勤换药,否则有感染发炎的风险。”
秦易铮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清创,上药, 包扎, 医生絮絮叮嘱愈合期注意事项, 秦易铮点头,应好, 转眼看向窗外,漫无边际的夜色泼墨般兜头浇下,夜已深了,不知秋棠是否已经平安到家?
医生开了消炎药,和其它药品一起装在袋子里。秦易铮伸出左手接下,起身告辞,踏出诊疗室门口, 以同一只手按下电梯,掏出车钥匙。
电梯外侧的玻璃幕墙正对城市夜景, 他宽阔的肩膀后,楼层缓缓下沉,街道冉冉升起。
迈巴赫在马路疾驰,快速梭过的街景拉成一道斑斓流光,鲜亮繁丽,只其中细节难觅。人生过往也大致如此,走得太急太快,诸多细处来不及体察,只有当前方红灯亮起,前路半步行将不得,方才惊觉到了岔路口,再回头,多少绚烂风光都噬进一片黑。
车子驶入暗角。
秋棠家离公司很近,近到小区周边任何一条道路都能通往易升。
秦易铮对此地熟稔却鲜少踏足,觉得地方太小,路段太吵,不适合居住。他不知道家的概念是越大越空的。
秋棠走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曾回家。回去面对孤零零的沙发,餐桌,卧室,无数回忆瞬间触发,那些回忆都是两个人,那些回忆都充满声音,怎么眼前一晃,全都空空荡荡,全都寂静无声了呢?
床头壁灯只亮起一盏,呓语轻喃不再有回响,杯碟碰撞的声音只剩单数。
秦易铮开始体会到安静的恐怖。
回公司时经由紫金苑,他今天没走小区正门那条马路,选了一条偏僻小道。
经过秋棠家所在的那栋单元楼,他放下车窗,隔着数米围墙举目望去,窗户暗着,她还没回家。
“猫咪泪痕很重,眼角有分泌物堆积,但不是病毒感染,而是鼻泪管堵塞,比较严重,需要疏通手术。除此之外,它鼻子里还检测到有寄生虫......难以想象它是怎么呼吸的。”
隔着一道玻璃墙,里间的手术台上,医生护士团团围着。从秋棠的角度,她只看见台上一束强光照下,猫咪凄厉的叫声穿透玻璃刺入耳膜,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攥紧,有些坐立不安。
医生递过来一杯温水,对秋棠安抚性点点头,“不用着急,对于饮食居住条件恶劣的流浪猫来说,这是很常见的疾病,手术过程必然要承受一些痛苦,术后遵医嘱照顾就好了。”
手术结束,猫咪终于不叫了,护士将它抱出来,白天的精神劲儿已然消下去大半,胡子都耷拉下来,四爪蜷进腹下,圆啾啾的脸缩在伊丽莎白圈里。
听见秋棠叫它,猫咪惫懒抬头,眼皮掀起又放下,一脸看破红尘的淡然。
医生笑笑:“做完手术的猫主子是这样,都比较酷。”
“那它现在,能打疫苗吗?”秋棠试探着伸出手,指尖点点它软乎温热的耳朵。
医生摇头:“不能,身体太虚弱了。”
不仅不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猫咪都需要住院观察。秋棠平时工作忙不方便照顾,医院有专业医护人员看着,更利于它的恢复。
秋棠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她无法每天过来探望,猫咪住院期间,它有任何动态,医院都会实时传达。
风尘仆仆回到家中,秋棠躬身脱下高跟鞋,抬手摸上墙上开关,玄关走廊灯光亮起,柔和的光线自头顶倾泻。
玄关外,小区边的僻道,秦易铮缓缓徐行。他只开了一对近光灯,速度降到最低,仍无可奈何地渐渐开到道路尽头。后视镜中,秋棠家那扇窗户渐渐右下挪到镜子最边缘。
在他即将转动方向盘的时候,后视镜中那扇漆黑窗户终于亮起。鹅黄豆灯,方方正正小小一盏,若非一直盯着,场景中这样的细节变化实在难以发现。
无论如何,她平安到家就好。
不多时,易升总部最顶层办公室的灯也悄然亮起。
一天没去公司,文件如山积压在案头。秘书早已下班,秦易铮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拉开椅子坐下。
文书工作基本由下属完成,但仍有大量文件需要他亲笔批复。
秦易铮左手握笔,钢笔反射的光为他高直的鼻梁镀上一层锋利的金。烈白灯光聚顶垂下,他黑亮健康的短发染上几分视觉错误的颓色。
这个骄傲的男人,得到命运太多馈赠,他终于到了这样贫瘠的夜晚,为不见归期的黎明风雨兼程。
最后一把月光收拢归进云层,不夜城也该入梦。
秦易铮放下钢笔,略微活动酸麻的左手手腕,按下墙壁开关,天花板的白光变成昏黄的暖光。
他将办公椅推进桌肚,拿了换洗衣服走进休息室。
秋棠从浴室出来,洗完澡卸去一身疲惫,她敷着面膜靠坐在床头。
猫咪刚刚住院,宠物医院为它拍摄了一支视频发过来。它住在猫笼里,笼上挂着温度计和饲养记录牌,前五分钟刚刚喂食过。
视频中,猫咪半趴着,脸搁在地上,双眼半阖,坚决不看镜头,尾巴晃了几晃,很虚弱地在拽。
秋棠看了好几遍,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微微带笑的脸。
屏幕再度亮起,涌现的推送提醒,就在刚刚,有人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
——你从易升辞职了?
——平时工作忙吗,是否有空见一面?
——或者我来找你,公司,片场,或者家里,都可以。
——宝华区天河路21号令秋经纪,还是高新园荔田街紫金苑?下周日怎么样?
秋棠一把扯开面膜坐起来。
一连串信息,均来自同一个陌生人号码。
她光脚踩在地板上,脚步匆匆冲进书房,查电话IP,地区所属深城,新号。
不管是朋友亦或对家,断然没有人会开这样冒犯又无聊的玩笑。
一个刚刚申请开通的新号,一个对她私人信息掌握到家的陌生人。
面膜残留的精华液随空气蒸发,电脑屏幕荧光映在秋棠绷紧的脸上,脑中警报拉响,她眼中簇起两束凌厉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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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公主》第一片场拍摄进度过半,RN实时跟进,已经初步制作出电视剧第一集。
剪辑室里几十台电脑机器铺陈开,秋棠将素材细览过目,起身时前额突然发晕,脑袋空白一瞬,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许荏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迅速放下手中资料,及时扶了她一把。
“又没睡好?”许荏南轻声问,看着她憔悴的脸色,眉头微皱。
秋棠撑着他的手臂站直了,摇了摇头,刚才脑中的眩晕感消失,但室内密集的屏幕光源和快速跳动的视频帧数让她有些恶心的胸闷。
许荏南走在前面,拉着她走出剪辑室,到了门口,清爽秋风迎面而来,秋棠觉得好受些了。
他抬手贴上她额头,秋棠下意识地躲闪,却被一双大手拦住去路。许荏南的右手轻而有力地网住她后脑勺,说:“别动,我看看。”
许是被片场强光晃了眼,秋棠微微皱眉,眯着眼睛问许荏南:“看什么?”
许荏南松开她的额头,反手贴上自己前额,松了口气:“没发烧。”
秋棠好笑地看着他:“我哪来的烧?坐久了闷晕了一下而已。”
“同样闷这么久,我就没事。”许荏南隔空点了点她的眼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秋总,你的确该注意一下睡眠了。”
秋棠无奈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
“哇,刚才那一下,你看见没?”叶蔓庭不停地晃着秦晟,复读机一样问他,“看见没看见没看见没?”
秦晟没好气回她:“没看见没看见!你能不能松手,再晃我要散架了!”
“你这人脾气好差劲,”叶蔓庭松了手,绘声绘色地跟他形容,“就是刚才剪辑室门口的走廊上,许总和秋棠,啊,他把左手盖在她的额头上,右手托住她的后脑勺,简直像是要把她摁在墙上亲......”
“他们亲了?你看到了?”秦晟急眼。
“没有啊,”叶蔓庭无辜瞪眼,“但是很像啊。”
她支着下巴皱眉,“不对哎,怎么会没有亲,都那样了,这不科学。”
秦晟松了口气,“你没看见就能不能别乱讲了?”
叶蔓庭翻白眼:“我说了亲了吗?我说很像,很像你也要管。这么爱管怎么不去当城管,每天蹬车巡逻收罚款?”
“你就爱瞎脑补,影都没有的事,你睁着眼睛能编出一本瞎话大全来。”
“哦,你质疑我?”
叶蔓庭挑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许总在追秋棠好吗,他又帅又温柔,追上那不是迟早的事,四舍五入一下,刚才不就是摁墙亲了。”
秦晟受不了了,反问她:“你看不出来我也在追她?”
叶蔓庭皱眉:“啊?”
秦晟觉得她的表情莫名熟悉,很像某个热门表情包......
地铁老爷看手机。
叶蔓庭晕晕乎乎地,这会儿回过神来了,“我说你怎么不在易升,跑其他公司去了,原来是在追女孩儿?”
秦晟张了张嘴,“啊。”
“那又怎样。”她问秦晟:“秋棠为什么会喜欢你,她图什么呀?图你没文化,图你演戏烂,图你姓秦吗?”
“......”秦晟后知后觉地:“你辱骂我?”
叶蔓庭睁大眼:“我没有啊,说你姓秦难道是辱骂你吗?”
秦晟说不过,快要气死,不想理她了,衣袍一甩,拂袖转身便要走。
叶蔓庭在后头叫住他:“哎你别走啊,你哥又来探班看你了。”
秦晟没脾气了,想了想,还是提起一点耐心跟她说:“他不是来看我的。”
叶蔓庭立刻警觉,没了笑意,面无表情看着他:“少来我这倒贴,全网澄清了啊。”
秦晟叹气:“他是来看秋棠的。”
“啊?”叶蔓庭眨了眨眼,嗅到八卦的味道,“这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瓜吗?”
什么不为人知,全世界就你不知。秦晟看小学生一样看她,冷笑一声:
“她把我哥甩了,我哥在追她。”
叶蔓庭愣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不停地眨,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等等,这两句话,前后逻辑是因为所以,还是虽然但是的关系?”
秦晟:“有区别吗?”
......好像没有。
叶蔓庭震惊了:“你喜欢她,秦易铮也喜欢她,你们......”
秦晟挑眉不语。
叶蔓庭闭了闭眼,点头说:“不愧是你,姓秦的。”
果不其然,秦易铮带着餐车来片场,长腿一迈,方向是秋棠所在的地方,从摘墨镜到整理袖口,全程没往秦晟这边看一眼。
叶蔓庭说:“你哥过去了哎,你怎么不过去,你打不过他吗?”
“乱讲,是秋棠说了让我中午别打扰她。”秦晟嘴角勾起一个冷笑,“等着吧,过不到十分钟他就要被扫地出门。”
“......”这么酷的吗。
看似温暖大家庭的剧组竟然藏了这么大的瓜,叶蔓庭直摇头:“我天呢,这是什么年度狗血大戏,一个两个三个,全都喜欢秋棠。”
她有些茫然地,“那我突然感觉,我好像当了一个假女主哎。”
第 40 章
猫咪恢复情况良好, 很快医院就发来消息,已经为它打好疫苗,告诉秋棠可以接回家照顾了。
那个陌生的未知号码自那天后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像是消失了般,秋棠有时恍惚以为从未收到过那几条短信, 但那些信息确确实实躺在收件箱里, 容不得她忽视。
那天看到短信里赤|裸裸地写着她的家庭住址, 秋棠第一反应,她受到了人身威胁, 浑身警戒线拉满,之后一段时间里,她近乎神经质地自我防备,看见谁都像躲在屏幕背后的发信人。
许荏南察觉出她的不对劲,问她, “怎么了, 又做噩梦了?”
他不为她造成过多情绪负担, 用很轻松闲适的语气问她,但秋棠却想起很多很沉重的往事。
是, 她又做噩梦了。
距离上次做噩梦,快五年了。
收件箱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那个号码的新消息,秋棠托人去查,查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信息,并且用户已经于三天前停机。
那人宛如人间蒸发,仿佛是某个并不友好的人和她玩了一场并不愉快的玩笑。
红灯向右跳转至绿灯,灯光穿透挡风玻璃, 照进秋棠眼中,在她瞳孔里晕出一圈迷离的绿环, 直到身后催促的喇叭声响起,她仍有种不真实感,有种慢慢膨胀溢出现实的错觉。
九月底,夏秋换季,秋老虎在城市里肆意横行,郊区渐渐凉快起来,秋棠披了一件外套,拎着猫笼熄火下车。
同她一道前往剧组的,还有一位驯猫师和几位宠物医院请来的医生。
剧组进度在即,要尽快让猫咪与演员熟悉起来,培养感情。虽然小猫病情已经愈合,但片场人多,过于热闹纷杂的环境里,谁也说不准是否又会复发。
多方考虑,再三权衡,剧组进度不能拖,秋棠将医生请进了组。
“哇,它真好看,眼睛真漂亮。”
叶蔓庭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头上的金步摇和两眼同时熠熠发亮,勾了勾小猫的耳朵,“小家伙叫什么名啊?”
秋棠一顿,“还没取名。”
“那我来取!”叶蔓庭在它跟前蹲下,“就叫小凤梨怎么样?”
秦晟挑眉:“为什么要叫小凤梨,由来呢?”
叶蔓庭摊手:“不为什么,因为我刚才吃了凤梨。”
秦晟不屑:“嘁,那我刚才还吃了葡萄,小葡萄不比小凤梨好听多了。”
叶蔓庭开心:“不好意思,你晚了,没机会了,它就叫小凤梨。”
秋棠笑着点头:“那就这个名吧,正好戏里它是你养的猫。”
“对吼,我昨天刚好背到那场戏的台词,说是我抱着猫去男主院子墙外捉弄他,哎,要不让导演给凤梨老师加点戏,让它扇男主几爪子怎么样?”
叶蔓庭舔舔嘴角,摩拳擦掌。
秦晟:“......你不要过来啊!”
秋棠哭笑不得:“没有这么驯猫的。哦对了,”她由此想到,“是该给小猫......小凤梨修剪一下指甲。”
晴朗清爽的天气,片场后面的院子里,小凤梨在柔软垫子上前腿立后腿蹲,腰部由秋棠在后面抱着固定住,医生坐在它面前,正拿着专用小剪刀为它修剪指甲,旁边围了一帮人看着。
午后阳光慵慵融融,秋棠轻轻抬头闭眼,阳光扫在眼皮上,扫过一片波光粼粼的温暖。
两手触感柔软,她紧绷多日的神经在周围这些人明灿灿的陪伴中渐渐得以松弛。
猫爪逐一修剪,剪刀闭合的啪嗒声温和地敲击耳膜。秋棠想,今天的天气真好。
“好了。”医生把小小乳白的指甲用纸巾包好,扔进垃圾桶,随手摸了摸猫爪,一片干净清爽。
叶蔓庭伸手过去同它握爪:“恭喜入组,凤梨老师。”
凤梨主子象征性抬了抬眼,湛亮瞳孔显露片刻,眼皮复又垂下。示意这个名字,它恩准了。
从此剧组多了一项业余娱乐,逗猫。
拍戏空余,大家轮流凑过去给它加水加粮,同它讲话。大家兴奋度很高,凤梨老师高冷人设不倒,这么观察下来,反倒应该是猫在逗人。
“你是一只成熟的猫了,该学会怎么吓人了。”彩排前,叶蔓庭摸摸它的头,向她郑重交代。
秦晟很无奈:“彩排一遍,拍不知道拍几遍,我得被它吓唬多少回?”
叶蔓庭笑了笑:“要是连拍八遍你还能被吓到,那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待会儿猫要从屋顶跳下,按照剧情,秦晟饰演的万锡南受到惊吓,一掌将其挥开,待它滚落在地才发现这是只猫,这时三公主自墙后探出身来,抓住他糗态,一通嘲笑。
不是正式拍摄,拍摄现场简单作清场处理,机组镜头只给一组,从猫沿着墙根溜上去开始,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教导,小凤梨俨然训练有素,蹬腿摇尾,三两下爬上屋顶。
它慵懒的眸子完全睁开,精准定格院中站着的秦晟,朝他飞扑下去。周围人表情严肃,敛息屏声,没有一个人告诉秦晟,猫跳下来了。
猫跳下来了。
秦晟不负众望地被吓到了。
吓得不轻,他一掌挥开了猫,后退几步,扶着墙根,手指着它,“你们......你们怎么都不说一声,还装那么正经!”
叶蔓庭在旁边笑到捶墙。
气氛带动下,秋棠也肩膀耸动,弯着眼睛笑了。
秦晟见她笑得开心,那点惊吓和不爽霎时烟消云散。他转了转手腕站直了身体,手臂伸出,嘴角一扬:“猫让我抱抱。”
这一天,剧组度过了一个平和且欢乐的下午,谁也不曾想到了晚上,网络大爆炸,一场征伐声势浩大,突如其来,仿佛平地升烟,骤然烧起的一把业火。
#和亲公主剧组虐猫#
因为一则代拍发布的视频,这一词条经由被创立,被转发,被热议,直到两小时后,被直接顶上热搜。
视频内容即为剧组当天拍摄的内容,理论上这种属于违法偷拍,但如今流量谁没几个热血铁粉,流量走到哪,她们跟到哪,线上跟到线下,舞台跟到剧组,
找角度找光线,拍得爱豆美照若干,筛选精修一番,发到网络平台,获得大量转评赞,顺带涨一波粉。
换算成粉圈用语,这种走哪跟哪的铁粉,大家一般称之为站姐。
站姐也分人,有钱有闲腿脚勤快的,场场都跟;当然还有不堪长途跋涉旅途奔波的,就会去找代拍,花费一些金钱,换取偶像的最新动态,维持应援站子的流量更新。
像秦晟这样的顶流,真情实感逐梦追星的,花钱办事托人代拍的,只要他一出现在片场,不管白天黑夜,片场外的山头上大小镜头□□短炮,焦点全部聚向他。
他将猫一掌挥开的那一幕被拍下,不作任何解释说明地发布到了网上。
代拍收钱办事,不会用心找光线找角度,视频交完发完了事,她们自然知道这是片场,这在拍戏,但看到这只视频的网友并不知其前因后果。
直观视觉上,秦晟用力地将一只无辜猫咪摔在地上,周围无一劝阻,反倒拍手叫好。
虐猫事件震惊全网,引发爆炸性热议。
“秦晟竟然做出这种事,震惊掉一百个下巴,不会再爱了。”
“应援站发的视频,太子粉别洗了,自己把自己锤死的内娱仅你们一家哈。”
“汰渍粉有够好笑,视频做不得假,虐猫做不得假,我看只有你们哥哥的人品全世界最假。”
“不光秦晟了,这个剧组都有毒,他堂而皇之虐猫,旁边所有人哈哈大笑,视频看得我鸡皮疙瘩起了浑身。”
“就令秋投拍的《和亲公主》?在此避雷,先吐为敬。”
......
猫的身体异常柔软,天生具有极佳弹跳性,从高处往下跳时可以自行缓冲。即便如此,古代宫里那么高的围墙,跳到坚硬的青石地砖上还是有一定安全风险。
因此,每次彩排或者拍摄,剧组都提前在地上铺好一层软垫,保护工作十足完备。
可是代拍在场外的山头,镜头架得太远,即便是远焦也难免失真,拍出来的视频像素模糊,那张软垫因为与地板颜色接近,从而在视觉上被抹去了。
看起来真的就像猫咪被一掌摔到冷硬地面。
一支视频如滴水入油锅,噼里啪啦。
亲者痛,仇者快,虐猫触及人类道德底线,一时间群起而攻之,铺天盖地恶评如潮。
令秋官方平台账号经营至今,从未收到过这样多私信和评论。
全部在谴责,斥骂,声讨。要求《和亲公主》立刻道歉,剧组就地解散,秦晟和他的经纪公司接受大众公开批评。
公司那边紧急致电,秋棠看了一眼迅速接通。
钥匙伸进旋开,引擎启动,她刚从片场疾跑到车库,声音三分气喘,余下七分尚且冷静:
“查清视频具体来源,找到剧组现场花絮。舆论暂作冷处理,我立刻回公司。”
“好的老大,不......不过还有一件事。”
秋棠左手持电话,右手熟练打着方向盘,向后掉头:“说。”
张助理语气惊惶:“公司刚才来了个人。”
他看着休息室里那个身穿破旧花旗袍,油头簪一劣质假花,身材明显走样的女人,女人手捧一杯热茶,朝他盈盈一笑。本该是柔媚绰约,只那满脸风霜沟壑实在有些堪称惊悚的别扭。
张助理吓得当即转头收回视线,对着电话期期艾艾地:
“这个......阿姨说,她是你妈。”
第 41 章
秋棠想过很多突发事件, 唯独没有想过,会突然见到姜品浓。
无人的城郊高速上,宾利如银弹飙出, 三分月色撞窗而入,将她的脸放大成特写。
一张无比冷静, 又透着疯狂的脸。
一双疲惫到极致, 也清醒到极致的眼。
张助理放下电话后就顿觉不妙, 秋棠挂电话前只留下一句话,看着她。
呆滞片刻, 他握住手机,转头看向会客沙发上坐着的,与秋棠七分像的女人,额角一滴冷汗滑落,突然觉得自己办了一桩糊涂事。
秋棠如期回到公司, 一路行驶保持平稳, 倒车入库那一下有点难看, 车屁股歪出去一大截,几乎占掉两个车位。
重重甩上车门, 车门闭合的巨响震亮了头顶一排灯。一瞬间灯亮如昼,她的脸比白更白。
秋棠盯着LED屏上数字上升跳跃,握着钥匙的关节泛着青白。
虐猫,变态,道歉。
短信,见面,姜品浓。
她对着平整光滑的金属内壁整理衣领, 抚平发梢,填补被抿掉色的口红。
口红盖啪嗒合上, 电梯门开,公司走廊的暖光照进来,她脸颊染上几分柔和血色,对焦急上前的张助理说,“好了,一件一件来,她人呢?”
似有心灵感应般,姜品浓茶杯一放,三两步冲至会客室门口,扒门看着秋棠,嘴唇颤抖,眼眶通红,恰到好处的欲说还休,停顿两秒,开口哀哀唤她,“阿朝,阿朝,我是妈妈。”
她下一步就要上前,拉着秋棠手腕诉一番衷肠,做足母女情深模样。秋棠在姜品浓抬脚那一瞬就料出她想干什么,结霜眼眸冷冷扫过去,一个眼神将她冻在原地。
“我不认识你。”秋棠转头问,“保安呢?把她请出去。”
她暖光灯光渗下睫毛,在她眼底投出两道平整浓密的阴影,所有情绪都藏匿于此。
张助理将刚才所见所闻悉数吞进肚里,手机拨出号码,脚步离去得飞快。
姜品浓的表情扭曲一瞬,转眼又挤出一个笑,上下打量秋棠身上奢品名牌,欣慰点头,唯一不满她过于干净空荡的双手,既无钻戒也无珠环,想到方才问那姓张的小助理,如今秋棠和秦总如何了?
对方三缄其口避而不答,姜品浓暗中扼腕,看来还是没攀上。粗粗一算,秋棠得有二十五了吧,她不由叹息,恐怕再难找到更好的了。
不过倒也不算太差,虽然那张助理不近人情,严防死守不让她出去走走,但刚才来之前,姜品浓特意在车库转悠了一圈,觉得真是气派,员工都开这么好的车,秋棠当老板的得是什么了?
她试图从秋棠指缝中分辨车钥匙的品牌来源,嘴上一万分的关心:“阿朝啊,这入秋了,你穿得这么少会不会冷啊?”
“人都走了,别装了。”
秋棠视线笔直越过她,拎包走进休息室,门没关,反倒推到墙边大敞着。门里正中一张灰色长沙发,刚才姜品浓坐过的左侧凹陷下浅浅一窝,秋棠扫了一眼,转身迈至右侧。
她坐下,不动声色打开手机录音,“从哪来的,怎么找到的我,找我什么诉求,保安来之前,你还有三分钟。”
姜品浓怔了怔,扭腰摆胯跟进来,姿态做作,如一只臃肿踽踽的花蝴蝶,不复当年曼妙身段,昔日柔媚嗓音也磨出几分愤世嫉俗的尖利,她站在茶几对面,叉腰瞪着秋棠:
“你说的什么话,我现在有难了过不下去了,你这当女儿的难道不应该负起赡养母亲的责任吗?”
“我没有妈。”秋棠将胸前垂落的长发拨至脑后,提醒她,“姜品浓,你还有两分钟。”
姜品浓气急,顿时原形毕露,抬手冲她一道怒指:“你现在神气了,翻脸不认妈了,在外面勾搭男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谁生给你的这张脸!”
秋棠站起来看着她,森冷的目光与她齐平,姜品浓惧怕地往后退了退,还在嘴硬:“怎么,你想打我?”
秋棠垂下的拳头紧了又紧,过往回忆涌出,杀意不断翻腾。
不可以,不值得,要冷静。
她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
姜品浓镇定下来,抹去眼角多余的泪水,向她开口要钱:“给我三千万。”
“你公司之前那部电影线上线下票房加起来十几个亿,超出成本十几倍,投资的节目也赚了不少,马上又要播新剧了,项目接项目,利润滚利润,不会连三千万这点小钱都拿不出来吧?可别骗我。”她动用起不太灵光的脑子,替秋棠算起账来。
秋棠安静听她放屁,听到最后那句你别骗我,勾起唇角低笑一声。
“有,当然有。”秋棠一字一句说得诚恳,对上姜品浓放光的两眼,语气认真,“并且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姜品浓愤恨咬着下唇:“你怕不怕......”
“不怕。”秋棠不耐打断她,看了一眼时间。
“不怕?”姜品浓很怪异地笑了一声,点头说,“好,我也不怕,实话说吧,我离婚了,秋涵笙现在管不着我,你手里那点证据已经没用了。”
“所以?”
“所以啊,阿朝,我只有你了。”姜品浓慢慢向她踱过去,“我很好养活的,只要给我三千万,给我一套房子,在哪里都可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
“进来。”
秋棠朝门外的保安抬了抬下巴,示意站在那里的姜品浓,“这个人,把她带走。”
保安得到命令,鱼贯而入,将姜品浓团团围住,面上客气说:“不好意思,这里私人领地,您请回吧。”
姜品浓看见一堆穿制服的,浑身戒备凛起,试图越过他们跑到秋棠那里。
她哑着嗓子叫嚣:“别过来,你们别碰我!”
姜品浓扑打着上前制止她的保安,头上盘花掉落,披头散发,状似癫狂。
她抄起茶杯摔过去,大骂:“秋棠!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算计我的?你敢说你没有做过半点亏心事!”
保安紧急挡下她逞凶的手,茶杯半空改道一晃,碎在秋棠脚边,茶水泼湿了她的鞋,少许溅上脚踝,温热的。
秋棠背对她,看着地上数片碎瓷,笔直站定一瞬,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觉得实在无聊掉价,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小白眼狼,你良心都让狗吃了......”
姜品浓肩膀手臂被保安挟着,骂骂咧咧地,她被架出公司,到了门口仍不甘回头,看见站在办公室门口,光鲜体面的秋棠。
秋棠目送她离开。姜品浓满身的落魄,满脸的尖酸,满眼的不甘,闹完今晚这一场,在逐渐关闭的电梯门内落幕。
为什么有的人牙尖嘴利,因为她手无寸铁之力,还妄图做那敲骨吸髓的腌臜烂事,没能耐的恶人,归根结底一个蠢。
收回视线,秋棠向张助理提醒道:“以后身分不明的闲杂人等记得拦下,别什么人都往公司里招呼。”
张助理愧疚道歉:“对不起,是我一时疏忽了。”
“下次注意就好。”秋棠打开办公室的门,短暂闹剧过后,话题回归工作,“刚才说的视频,调查清楚了吗?”
张助理抱着文件跟上:“查清了,代拍视频模糊混淆,站子运营不注意审核,说到底其实是个误会。”
误会多了去了,某件丑闻惊天动地千夫所指,最后被证实是误会,是冤枉,是构陷,多方辗转四处澄清,终于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再叫世人唏嘘评判一番,这就叫洗白了。
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譬如前年某位影后深陷金融诈骗潜规则等多重争议,被告上法庭,调查法检备案,一系列法律程序走完,上周终于发布公函证明她的清白,奈何时过境迁,应者寥寥,当初墙倒众人推,两年事业空白拖累,如今已经是过了气,再难翻身了。
不怕事情闹大,就怕无人问津。
不能拖。
秋棠将剧组现场的花絮原片通过公司帐号发布到社交平台,发文解释:
“今天上午某私人应援站发布的一则视频,其中场景模糊,镜头内容具有误导性,让观众误会我司艺人虐猫,甚至牵连整个剧组。
以下为现场拍摄花絮,可见地上铺有软垫,一旁有兽医及育猫师随行守候。
该场景实际为拍摄正片中的一段剧情,不存在虐猫一说。代拍的路透行为属于提前曝光剧组工作内容,构成违法。今后剧组会加强保密工作,若再发生类似事件,不排除将以司法方式回应。”
虐猫事件发酵近五小时,讨论度达到巅峰,网友空前地愤怒,跑去秦晟微博底下怒骂,跑去剧组官微下鞭挞,评论实时大量刷新,大有今天你不给我一个回应老子把你家房顶掀了的架势。
秋棠一路争分夺秒从剧组赶回来,虽然匆忙,好在不算太晚,临近午夜,正是网络流量最大的时候,更别提今天闹出这样一件大事,不知道多少人睡不着,抱着手机滑来点去,等一个回应。
今天网友还会愤怒,若是晚一些,到了明天,一觉醒来热情消散,愿意正眼看一看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声明的发布及时抚慰了大众情绪,令秋拿出了有力有理的证据,所作回应客气不失底气,
将近距离清晰版的花絮与远景高糊版的路透相对比,的确不难看出,之前所谓的虐猫,以及有关秦晟和《和亲公主》剧组的一系列攻讦皆为无中生有的杜撰。
“原来如此,两边视频都看完了,当然是相信官方高清版啦。”
“无良代拍这整活整的令人窒息,站子也给我出来挨打,还敢非法路透的,有一个是一个,祝你们早日铁窗泪嗷。”
“令秋的回应速度堪称火箭,不错,爷睡了,糖姐也早点睡,爱你美女。”
“太惨了吧明明什么也没做被问候全家一晚上,怜爱了,《和亲公主》到时候开播我拖家带口一起看。顺便@电视剧和亲公主能不能让秋总友情客串一下角色,不要不识抬举,不要浪费美女。”
......
网评风向逆转,官方正面回应,证据一并呈上,自然没有道理再抓着喊打下去。
时钟拨过午夜,秋棠结束加班回到家里,舆论终于渐渐平息,谩骂黑评被新一波支持站队的评论刷新,一场乌龙结束收场。
草草洗漱完,秋棠抖着冷意钻进被窝,明天一早还要去片场,她很快睡着了。
在她闭眼沉睡后,刚撤下没多久的虐猫词条,却又挂上了热搜头条。
有人发布了一张照片,照片背景即为《和亲公主》的片场,猫也是那只猫,场景人物都与刚才两则视频中的吻合。
照片中,小猫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眼睛发红,泪痕堆积,瞳孔涣散,看起来病得很重。
更要命地,它的右侧前腿在流血。
刚刚澄清完毕,如今又添新料,貌似还是铁证——
生病加流血,说好的兽医和驯猫师呢?如果真的精心照料,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小猫健康状况堪忧,却还让它拍戏,让它从那么高的屋顶跳下来,居心何在?
细细想来,剧组一番言辞看似凿凿,实则避重就轻,将话题转移至别处,事实上根本没有提到小猫的真实状况,所谓的软垫是否够软,所谓的现场花絮,谁知道是不是为了应付舆论临时摆拍的?
转发支持的评论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骗了。
这张照片的发布,犹如滚油里乍然浇进一兜冷水。
噼里啪啦,全部炸开。
第 42 章
天光亮起来, 自上而下地逡巡,在公寓楼第九层稍作停留,越过窗帘缝隙, 映亮室内三分光景。
搭在床边的手指动了动,秋棠睁开眼睛醒来, 迷迷糊糊连打好几个喷嚏, 昨晚无意识踢了被子, 她直觉自己要感冒。
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点亮屏幕, 一整排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刺痛了她的眼睛。
“虐猫”、“照片”、“道歉”......
眼皮狂跳,她掀开被子猛地坐起来,下床穿鞋,抓起手机套上衣服往外走。
猫咪奄奄一息的照片在凌晨两点放出,一经发布即上热搜, 多方营销号奔走呼号为猫咪“喊冤”, 话里话外明里暗里地内涵, 矛头明晃晃指向《和亲公主》剧组。
“一个拥有完善宠物医疗护理团队的剧组,所谓的“精心照顾”, 就照顾成这个样子?其余不说,肉眼可见的鼻管感染,前腿受伤,@电视剧和亲公主你敢不敢解释猫咪腿上的伤是哪来的?为了找到一张与地板颜色相近的垫子真是辛苦了哈。
某公司纵容暴行,包庇甚至参与,为了洗白自家艺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非照片及时发布狠狠打脸, 大家不知道还要被欺骗多久。
一个敢将虐猫公然摆上台面的剧组,究竟藏污纳垢到什么程度, 细思极恐。”
放下手机,牙刷在嘴里嗡嗡作响,牙膏的薄荷气味将秋棠的理智从起床混沌中唤醒。
原以为是一场偶然引发的误会,及时澄清了,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料一波三折,她挡下第一枪,第二下叫人从背后偷袭放了冷枪。
从大众的角度,剧组昨天发布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公函,说的义正严辞,实则是在模糊视线,骗取大家信任。此时新添实锤,昨天那一波操作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仔细顺捋过来,令秋昨天的声明一呼百应,公关效果良好,秋棠在看到正面反馈后才放心去睡,然后在她睡着的时候,不早不晚,刚好半夜两点发了照片。
秋棠的第一反应,被人搞了。
只有这个可能。
可恨她今天稍微起晚了些,错过了最佳五小时回应时间,她刷个牙的功夫,舆论广场快速刷新,恶评如潮。经过一次波折,旧案重提,事情变得相当严重。
要搞清楚是谁干的并不难。
片场所在的影视城有四部影视剧同时开拍,在被秋棠捡走之前,小凤梨原本就是一只流浪猫,混迹出没于影视城各个角落,每个剧组都完全有可能遇见它。
四部影视剧中,与《和亲公主》同为古装大女主题材,将来同档播出的作品,只有一部,《见青山》。
若说一开始的视频是网友自发的声讨,之后的照片显然是出自人为,故意打令秋的脸,企图利用舆论将事情闹大。
信用被消耗一轮,局势一时难以逆转,事情严重性升级。
没时间做早饭,秋棠毛巾一甩,拎包出门,抓起车钥匙直奔车库。
按下负一楼层按钮,她接通电话,看着徐徐下降的数字,说:“刚刚看到了,现在可以准备律师函,首发的那个人,转发的营销号,全部走法律程序。”
“我现在可能不方便在公共场合出现,让人替我去趟医院,把猫咪手术的全部记载资料收集下来,公关部过来片场,我很快就到。”
电梯门开,秋棠快步走出,迎面的风将她披散的长发吹起,眼睛和声音一样清亮又冷静。
“不必为没有做过的事情感到害怕。”她按下车钥匙开关,“你留在公司,如果那个人再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通话结束,她走到车边,看见立在一旁的男人。
秦易铮不知在这待了多久,环抱着双手倚在车边,背脊修长,头略微低着,阖着双眼闭目养神。
似是感受到来人的气息,他睁开眼睛,看见秋棠时立刻站直了身体,上前一步又克制地站住,问她:“还好吗?”
秋棠看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等你。”秦易铮说,“去片场吗,我送你,现在你开车出去可能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不劳烦秦总费心。”
秦易铮苦笑:“只是不希望你那么大压力。”
秋棠眼神平静:“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压力,你离我远一点,我就轻松多了。”
秦易铮脸色瞬白,“我......”
“我早就说过,一别两宽各不相干。以前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小事能算事么?我没什么压力,不用替我杞人忧天了。”
昨夜大降温,车门冰凉。秦易铮一身单薄衬衫,秋棠想说习惯性地想说回去多加一件外套,话到嘴边及时打住,没说出口。
秦易铮恍若不觉得冷,他看着秋棠眼底憔悴,心头像下了一场酸度过高的雨,美好的幻想被腐蚀得只剩一个骨架,变得空洞嶙峋,越来越抓不住。
“我联系了专业的律师和公关团队,”他向秋棠征求同意,“只要你一句话,这件事一小时之内就能被压下。”
秋棠笑了笑,“如果我遇到点事就要靠你救场,还开这公司干什么?”
“律师,公关,我也可以联系,不是只你秦易铮一个人有本事。”
她拉开车门,“你走吧。这段时间片场,令秋,还有我家,都不欢迎外人到访。”
说完不再多言,她坐进驾驶座,当着秦易铮的面甩上车门。
秦易铮被她关门的声响震得闭了闭眼睛,无奈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身影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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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属们一早等候在车位边,秋棠下车,从他们手中接过文件,边走边看。
从车库到片场的这段路,大家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谁也不知道停车场的哪个角落是否藏有窃听器,哪个不起眼的缝隙里是否架着黢黑的镜头。
剧组照常开工,导演神色如常,捧着茶杯和摄像说话。不过发生这样大的事,能保持稳定常态的毕竟是少数,纵然导演出力稳定军心,大部分工作人员仍处于焦虑状态,片场整体气氛萎顿。
见到秋棠,他们有了主心骨,呼啦啦围上来,秋棠点头宽慰,表示她已知情,略微抬手示意大家暂停,她问:“秦晟呢?”
“在化妆间。”
秋棠点头,合上手中文件封面,与旁边下属交代了几句,往后台去了。
见到秋棠,秦晟撑起一个笑,黯淡神色亮了亮,脑袋又低下去,“对不起,没管好我的粉丝,连累大家了。”
“对不起有什么用。”秋棠放下餐盒,问他,“早饭吃了吗?”
秦晟的笑顿时有些挂不住,垂着眼说,“吃了。”
餐盒盖子掀开,咔咔作响,秋棠声音淡淡:“粉籍又不要钱,那么多粉丝你怎么管得过来。再说了,拍视频的未必是你粉丝,拍照片的直接是冲剧组来的。”
“毕竟事情还是因我而起。”
“的确。”秋棠轻轻吹着勺子里粥的热气,“所以得你出面,把这件事情向观众解释清楚。”
秦晟抿唇,认真点头:“好。”
“表情那么沉重干什么?”秋棠把猫咪的病历单拿出来挪过去,“让你当个门面话筒,背后的工作我会做,还害怕?”
大男人怎么可能害怕。秦晟挺直了腰杆,接过病历单,冲她一笑,“没在怕的。”
秋棠摇头:“太丧了,重新笑。”
秦晟眼角下弯,笑出一排整齐白牙,少年的蓬勃兴气又回到他脸上。
秋棠点头:“可以,就这个情绪,片场拍戏去吧。”
叶蔓庭在一旁看得咋舌,跟旁边助理咬耳朵:“秦晟笑得真傻,像狗狗一样。”
秋棠转头问她:“吃饭了吗?”
“啊......吃了吃了。”叶蔓庭端着凳子挪到秋棠旁边,凑上去小声八卦,“拍照的是不是隔壁《见青山》剧组?”
“我怀疑,但没有证据。”秋棠回复态度保守,“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这还用证据?”叶蔓庭一脸过来人的姿态,“你是不知道,《见青山》剧组那帮人老拉踩达人了,专爱背后玩阴的,米粒大点事搞得满城风雨,”
她掐着小指尖儿比划,厌恶皱眉,“等带完了一波节奏,就跑出来宣传他们的剧,再把别人拉踩一遍,要多白莲有多恶心,我朋友以前就遇到过,特别无语。”
秋棠无奈一笑:“现在又让你遇到了。”
叶蔓庭耸耸肩:“那又怎样,不是有你么,你这么牛。再说就算你招架不住了,我也肯定会帮你啊,这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还指望靠你翻身呢。”
秋棠疑惑:“......翻身?”你这不是挺红了么。
“嗯哼。”叶蔓庭握拳,“加油,咱们拍一部爆剧出来,我看以后谁还敢骂我扑街赔钱货,到时候直接把收视率糊他脸上让他跪下叫爸爸!”
秋棠:“......”
心脏缓慢而密实地鼓胀起来,她失笑点头:“好,加油。”
-
舆论洪水滔天,剧组被顶到了风口浪尖。
片场工作按计划进行,有条不紊的热闹景象下是惶惶惴惴的隐忧,如漩涡逼近,危机四伏。
看热闹的,义愤填膺的,粉丝掐架的,因着叶蔓庭和秦晟的知名度,因着剧组迟迟不回应,各类言论层出不穷,吵得沸鼎仰天,令秋刚竖起没多久的招牌摇摇欲坠。
有人神婆叨叨,拿八字左看右看,最后掐胡一算,说叶蔓庭此女命格偏煞,红而不旺,空有名声却无财路,从她接连多部作品收益惨淡便可见一斑。感叹令秋高开低走,好气运被烂人品败光,秋总精明筹划输给一招臭棋。
叶蔓庭难得上网冲回浪,看到差点没怄死,怒转首页,叉衣架一样把这个神棍叉出来骂了一通。
[@叶蔓庭:“开了眼,万万没想到这也能见缝插针支摊算命,先夸你一句努力哈,熬夜蹭热度骗的这点钱不知道有没有我这个煞星一件游戏装备贵呢,算的什么玩意路上的蚂蚁看到都要捏起鼻子跨火盆的程度,那么能耐令秋老板你来当咯。
大家不要被这种神棍骗了个人信息啊,3030年了玩玩星座拉倒,随便把生辰八字告诉别人的妹妹你可长点心吧!
啊还有,虐猫当然是扯淡啦,准备材料走程序不要时间的吗,法院传票在发了!还骂还骂。”]
赵佳佳想叫她少说两句克制点,想想算了,人设已然崩塌,不如坐等秋棠那边是什么动静。
那天听叶蔓庭说完,秋棠就在等,等等看接下来哪些营销号会发《见青山》的安利。
这种诬陷明摆着专为恶心人而来,她可以拿出清晰完整的证据证明小猫从治病到进组的过程,但只要对方拿出一张照片,一段视频,配合一些导向性的文字,买通一些水军,就能再次将她的时间链混淆打乱。
看起来真的,和可能是假的,人们当然愿意相信前者。《和亲公主》的名声臭了,而对方躲在暗处,时不时出来舞一通,白的说成黑的,清水搅成墨水。
秋棠不像之前那么冲动,外界看来心虚装死,其实戏照拍,工作照样做。她就等,等到对方率先沉不住气,终于有营销号发了《见青山》的炒作通稿。
令秋即刻将这些人告上法庭,理由是恶意诽谤我司艺人,造谣煽动大众仇恨,剧组因此进度受阻,损失巨大。
法院这边,证据由律师一一罗列整理,呈交上检;舆论这边,秦晟作为主演和当事人,线上发布会直播回应;剧组这边,秋棠邀请几位权威的记者亲自来片场采访看猫。
三方造势,动静闹得相当大。
记者拍摄视频中的小猫身体健康,与剧组工作人员互动融洽,没有任何不良症状,一旁兽医和驯猫师对其情况了如指掌,所有细节都与秦晟在发布会中所列举的证据事实吻合。
秋棠委托信息检索机构查出,这张照片拍摄于三个月前,远远早于秋棠救治并收养它之前。
而照片的拍摄地点也很有意思,它来自《和亲公主》所在的影城,却并非同一个片场,经过细检核实,照片背景所属区域是《见青山》剧组的地盘。
对于被告上法庭的营销号来说,这就很尴尬了,先是造谣人家清清白白的剧组,而后吹捧一个有重大嫌疑的剧,拉踩之心路人皆知。
装死这么久,秋棠总算勾得他们掉马又跌脸。眼看着房子塌,眼看着要吃官司,有几个营销号怂了,把之前带节奏骂《和亲公主》的删了,试图大事化小你我私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撇清哪有那么容易的事。”秋棠嘴角冷冷勾起,对秦晟说,“手机借我一下。”
秦晟脸一红:“我,我手机......”
完蛋,他刚才面对一众记者和弹幕都没在怕,可是把秋棠的照片设置成桌面背景这件事该怎么解释才好。
“我只是想借你微博发一则声明回应。”秋棠也觉得贸然看人家手机不太方便,就说,“算了,我这边写好了发给你吧,复制的时候记得把乱七八糟的符号去掉。”
秦晟忙不迭点头,是是好的一定。
十分钟后,秦晟微博更新动态,关于照片一事向见青山剧组提出质问,明明三个月之前就已经肉眼可见地受伤,明明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有人遇到,为什么当时不救它,为什么在看到别人救下它之后,还要利用小猫抹黑炒作?
秦晟直接将见青山剧组官微艾特了出来,朝秋棠扬眉一笑:“我们不像他们,指名道姓地骂,这才是我的风格。”
秋棠检查过一遍标点,没拦着他,笑着点头说:“行,你发吧。”
秦晟发了。
一旦引蛇出洞,内里纵横摆上明面,局势骤然翻转,对方所沾沾自喜的所谓实锤全部砸回他们脑门上。三方举证清晰可见,剩下所有的质疑通通归于见青山剧组——知道拍照还见死不救,这种行为和虐猫有什么区别?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秋棠目的在此。试图构陷踩她上位的,她断然不能做忍气吞声的老好人,不仅要锤回去,还要锤到底,痛打落水狗。
秦晟将那条微博招摇大方地设置为置顶,见青山剧组被挂上墙头遭众人唾骂,秋棠一早将多方路堵死,绝不给对方翻身可能。
据传,见青山即将剧组大换血,或有可能档期延后播出。
来组记者做完采访,猫咪高冷中透着一丝诡异的萌感吸引了不少网友喜爱,剧组因此为它开通了一个微博@小凤梨日记,每天上传几张照片或者一则vlog。
一只掀起腥风血雨的喵魔王,微博一经开通立即吸粉无数,秋棠利用这波热度成功反炒,《和亲公主》因着这一出沉冤得雪的大乌龙,骂过的心怀愧疚,没骂过的也生出几分怜爱,电视剧未播先火,首播收视必然是座小高峰,至于后续飘红还是走低,又引发不少新的讨论。
这些讨论争议的声音都被排除在外,连轴转了将近半个月,秋棠切断一切对外通讯,回到家里拉起窗帘倒头大睡。
接下来的八小时,她不想听到任何事情任何声音。
办公室敲门声响起,秦易铮淡淡道:“进来。”
“秦总,刚刚前台有人说有事找您。但是经过核对,她并不在会客名单里。”
“谁,叫什么名字?”
“一个......”秘书不知道怎么形容,“很鲜艳的女人。她说她叫姜品浓。”
秦易铮左手笔尖一顿,眼底暗沉一闪而过。
他继续书写,头也不抬,说:“不见。”
第 43 章
钢笔尖端在灯下折射出凌厉的金属光泽, 秦易铮的眼皮很突兀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姜品浓?
秦易铮疑窦丛生。她不是已经离婚在疗养院待着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深城?按理说,他与姜品浓并不相识, 姜品浓没理由突然找上门来。
这之前,她是不是已经去过秋棠那里了?
数道思绪涓流汇聚, 在脑中飞速划过, 危机感顿起。来不及细想, 他将已经走到门口的秘书叫住: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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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品浓今日打扮齐整,脸上脂粉淡施, 坐在沙发上闲饮一杯清茶。
上好的白釉茶杯,质感温润色泽清透,她捏着茶托来回转了三圈,爱不释手。一楼会客厅就用这么好的杯子,待会儿上去进了总裁办公室, 得是什么待遇?
余光瞥见秘书下来, 姜品浓放下茶杯, 腰板撑直笑容端庄,沧桑嗓音依稀存留一点吴侬软调, 问她:
“秦总让我上去?”
秘书距她两米站定,客气低头:“秦总让您回去。”
姜品浓:“......”
姜品浓以为自己听错了,左右张望一下,将鬓发挽至耳后,仍是笑着看她:“你说什么?”
秘书:“不好意思,姜女士,您不在会客名单内, 秦总日程繁忙,我代为送客。”
众目睽睽之下被公然驱赶, 两次。姜品浓捏紧了包,接连碰壁的恼火一下子烧起来。
她还用得着会客名单?秋棠跟了秦易铮五年,就算是石头也该睡出点感情来,她可是秋棠的亲妈,连这点情面也不给?
男人这东西可当真是无情得很。
她拎着包从沙发上站起身,怒目圆瞪,俨然一副太后临朝的架势,汹着眼要质问秘书,话还没出口,却见秘书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一排保安,制服整齐地朝她逼近。
想起不久前刚在秋棠公司领会过的教训,姜品浓浑身气势顿时萎得干干净净。
她被一整排保安浩浩荡荡围着,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易升大门。
倒是不如之前在令秋惨,这排保安没把她架到马路边随手一扔自生自灭,伸手帮她招来一辆计程车,最后还塞给她几百块钱打车。
姜品浓手头正拮据,见到粉钞,顿时眉开眼笑。几百块钱放在过去还不够她的宠物狗一顿口粮,如今却发着亮闪着光,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记挂小旅馆里房租到期没着没落的衣裳行李,没看见保安在她接钱时嫌恶后仰的脸和迅速抽回的手,也没注意到上车之后,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的微妙一瞥。
收了线,秘书放下手机,从落地窗返身,向秦易铮汇报:“司机已经将人送达,姜品浓住在城北西林巷的临江旅馆,三楼单人间,五分钟前叫了午餐,暂时还没有出门。”
秦易铮指节屈起倒扣,轻轻敲着桌面,略沉吟道:“还有姜品浓这几年的近况,去过哪些地方,怎么到的深城,通通调查清楚。”
“继续让人暗中跟紧她,从现在开始,她每天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全部实时向我汇报。”
秘书点头应下,领命而去。
姜品浓白捡六百块钱,心里偷着乐,舒坦了一路,回到旅馆把拖欠的房费补完,又点了一顿牛排西点,钱财所剩无几。她看着手里一堆零碎散钞,想起上午在易升的遭遇,好心情一扫而光,眉毛拧作一团。
这叫什么?几百块钱打发叫花子?
秋棠能挣十个亿,秦易铮有的只比这多不比这少,区区一辆车的钱,深城一套房的钱,他们管着上亿的流水还拿不出三千万孝敬孝敬长辈?
姜品浓后知后觉地想起在易升公司门口,那保安往她手里一通塞钱把她团进车里匆匆送走的场景,垂眼冷笑一声。
这点钱就指望让她乖乖封口走人?
想的美!
她当真是穷疯了才会被这帮人轻而易举地敷衍搪塞过去,姜品浓坐在窗边的餐椅上,小口小口吃着牛排,其实想要钱何必亲自上门没脸没皮地堆笑伸手。
秋涵笙那个老东西寡廉鲜耻,她自己也是个无情表子,又能生出多孝慈仁义的种。
过去秋棠有她出轨偷人的证据在,姜品浓以夫为天当然遭不住,如今她离婚了,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天还能塌到哪儿去。
她是无牵无挂,秋棠可不是。
她的这个能干女儿,做的是社会上的生意,交往的是社会上的人,立身扬名皆靠一个名字一张脸。
那若是毁了她的名声,撕了她的脸呢?
姜品浓挑了挑眉,秋棠如今与她再无情分可言,同样,也再奈何不了她。
秋棠不理她,敢不理记者,不理会新闻吗?
秋棠不怕她,怕不怕口诛笔伐,众人唾骂?
她有一万条证据为秋棠贴上不孝的标签,秋棠敢不敢反驳哪怕其中一条?
她不敢的。姜品浓怎么会不知道秋棠,关于过去的事恨不得雪藏地下一万米,除非她有勇气站出来面对记者,袒言她确实辜负了一二三四若干个联姻对象的痴心,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她不敢的。
想通一切,姜品浓心里有了规划,她放下刀叉,站起在窗边伸了个懒腰,表情惬意而舒适。
还是太仁慈了一点。被亲女儿这样对待的母亲,只要三千万怎么够。
到时候舆论施压,秋棠要想翻身,还不是得像以前一样跪在她脚边求她原谅。
然后,她将以令秋最大股东的身份,重新在大众视野中亮相,妆发优雅地与女儿和解。
毕竟血脉相承,她的小女儿不过是叛逆了一点,又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
从锦城到深城这一路艰难跋涉,终究没有将她压垮,想象着近在眼前的好日子,姜品浓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仿佛又回到昔日的豪门贵妇生活。
她对着镜子很细致地涂抹口红,耐心抻平衣领上的每一道褶皱,重拾荒废已久的优雅礼仪,露出一个体面微笑。
秋棠放下口红,对着镜子抿了抿唇,鲜亮的唇色将脸上疲惫遮去几分。她重新戴上眼睛,走出洗手间,对记者展露一个优雅得体的微笑。
虐猫事件经由前后数次反转,秋棠成功借此洗白,完美危机公关还顺带狠狠一波反炒营销,不动声色将被内涵的原路加倍内涵回去,搞垮了心怀鬼胎的对家,从此更无人敢打她的主意。
记者看着这个漂亮得过分,也年轻得过分的女人,仍觉得不真实。这样一个看起来精致而又纤弱的躯壳,是如何承载下如此巨大的能量的?
她的创业经历堪称传奇,摆在明面上的都是书写美丽的神话,而私底下有关秋棠本人的八卦余料少之又少,几近空白的神秘。她的学历,她的出身,她与圈内圈外那几人千丝万缕的感情,记者有心做功课,却无从得知分毫。
“我不是当红明星,与采访主题无关的多余八卦并不能带来什么商业价值,还是说回小猫身上吧。”
秋棠仍是笑着,三言两语将记者试图带偏的话题拨回正轨。
小凤梨不过是上房揭了一次瓦,生了一次病,一觉醒来就成了网红猫顶流,每天被迫营业。它现在懒洋洋躺在许荏南怀里,对着黑乎乎的镜头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秋棠这次危机公关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赚足人气,近来不少记者竞相前来剧组采访,而作为本次事件的当事者,小猫自然是最瞩目的新闻点。
猫咪的流量与电视剧的热度相辅相成相互促进,是活招牌,活口碑,秋棠乐见其成。
小猫是意料之中的健康齐整,生龙活虎,秋总也是毫不意外地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记者没挖到什么新料,无奈掩在笑容下,客气起身告辞。
许荏南抱着猫走过来,在秋棠身边坐下,“今天天气不错。”
秋棠微微一笑,眉间稍霁,伸手在他怀里的猫咪脑袋上揉了一把。
“总算一切都过去,”许荏南看穿她镜片后的疲惫,“你可以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了。”
秋棠点头,但愿吧。
而当目送记者消失在走廊拐角,晴朗阳光照进来,她忽然有种乌云压顶,说不出的沉重感。
出了片场,记者扛着相机往车库走,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艳红身影,一个中年女人,身穿旗袍,姨太打扮,看身材又不像是个演员,突兀又局促地立在那里。
他未出声,那女人倒先手帕一甩,朝他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问他:“请问《和亲公主》剧组的片场怎么走呀?就是令秋影视经纪投拍的那个。”
记者回头看了看,伸手一指,告诉她说:“你眼前这就是。”
“啊......噢!好的好的,谢谢你嘞。”
姜品浓与他道谢告别,往前走了没几步,渐渐又犹豫地站住。
她转身,见刚才那小年轻还站在那没动,肩上扛着个相机,看她的眼神透着打量。
姜品浓遂又迈着小碎步走回去,在他面前站定,试探着问:“请问你是他们剧组的摄像,还是别的?”
刚才没看清,走近了越发觉得,这女人长相好像有点熟悉,可又说不上来具体。
记者笑着说:“我是来剧组采访的记者,《一周报》的。”说完掏出口袋里的工作证给她看了看。
“你是记者?你采访谁?”
“......秋总,”他多嘴和她解释了一下,“就是电视剧的制片人,算了您可能没听过......”
“秋棠。怎么没听过?”
姜品浓眼睛骤然一亮,笑了起来:“我可是她妈!”
滤掉她眼中浑浊浮色,略去她脸上细纹沟壑,撇开七分风尘与沧桑,剩下的三分,记者终于知道像谁了。
第 44 章
半小时后, 片场外的车库角落,一辆不起眼的现代大众里。
“这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她小时候可听话可亲我了。”姜品浓拉开包链把照片递过去。
看得出来照片有些年代了, 微微泛黄,不过从褪了点色的画面来看, 照片中坐在钢琴前的女孩, 五官神态的确与秋棠神似。
姜品浓用她橘皮般的手指指着照片, “你看,施坦威的钢琴, 华伦定制的礼服裙,她就是穿着这条裙子,拿了全国一等奖的。”
说着,手又伸过来,一张新照片夹在两只掉了漆的甲油中间,
“她去欧洲艺术厅演奏时, 从头到脚都是香奈儿, 她已经长大到十四岁,出落得优雅动人, 我知道这个品牌很适合她,但我也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带她出国,因为她开始叛逆了。”
秋棠小时候的才艺获奖,学校成绩,姜品浓如数家珍,表情自豪地与记者分享她的育儿经:
“阿朝很聪明的, 给她听英文歌,白天一遍晚上就能背出来, 这么个宝贝,放在家里多可惜啊,所以五岁我就让她上学去了,念的锦城最好的实验小学,早点读完书,也好早点嫁人生子。”
记者疾速记录的手一顿,抬头问她:“阿朝?是秋棠的乳名吗?”
“啊对对对,她的小名,一直叫到五岁的。”姜品浓捂着嘴笑起来,“秋棠是到了后来,我亲自给她取的名字,海棠花,很美吧?”
记者配合点头:“很美,夫人真会取名。”话锋一转,敏锐抓取话中关键信息,“不过请问,为什么到了五岁,上小学才给取大名的呢,之前一直在家没去过幼儿园吗?”
姜品浓听闻挑眉,身体后仰,靠在沙发皮座上,与记者手中采音仪拉开距离。
她随手掸去膝盖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垂眼笑了笑:“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现在又渴又闷的,这么多东西我怕是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哦。”
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意思有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话中暗示再明显不过,记者自然上道,二话不说打开钱包,里面一叠粉钞悉数取出,双手奉上。
姜品浓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只看着,气定神闲说:“先生,我的时间很宝贵,今天碰见您也算缘分,坐下来随口聊两句,我也不缺这点钱。要知道,其他报社找我采访可都是出高价排长队......”
记者慌忙解释:“那是当然,这只是见面礼,能认识您实在是我的荣幸,一点小心意,还请您不要嫌弃。”
他目光拢紧姜品浓手中的照片,光是这两张照片,每张价值起码六位数起步,若能获得授权刊登于众,产生的社会影响,折算成商业利益少说也是......
无法估量。
这等大case可遇不可求,势必不能让同行他人捡了漏。
记者胸脯拍响,保证做足,当面转过去十万定金,事成之后酬劳以十倍翻,他伸手比了一个数,只多不少。
姜品浓收起手机,慢慢笑开:“怎么会嫌弃,还不是看你投缘才聊这么多。我呢,也不在乎这点钱,毕竟相比打小我花在教育女儿身上的数目,这点实在算不了什么。”
记者面上陪笑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入行这些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看姜品浓一番造作姿态,分明缺钱得紧。
从外表到照片,再到刚刚一番粗浅交谈,记者有九成把握,确认这个女人就是秋棠的生母。
秋棠身家少说过亿,怎么亲妈衣着打扮这样寒酸?刚才她站在片场门口,局促踌躇不敢入内,母女关系不说闹掰,想必也是十足生分。
记者顷刻间自行脑补出一整部家庭伦理狗血大戏,若是能搞清其中详情,又是一整面头版新闻。
“一时激动,差点忘了问,您怎么称呼?”
“称呼不重要,我姓姜。”
“好的,姜女士,恕我冒昧,”记者悄悄捏紧手中录音笔,“请问您和秋总,也就是您的女儿,真实关系如何?”
“或者,我换一种方式,作为一位母亲,您如何评价自己的女儿?”
“她......从小就死我的骄傲,我的希望,我在她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盼着她能争气。”
姜品浓深吸一口气,表情恰到好处的泫然低落,“如果我说,我已经快八年没见到女儿一面,你信吗?”
记者一愣,点头:“我信。”
姜品浓眼睑下垂,被化妆品包裹着的睫毛遮去眼中情绪,“那一年,她偷走了我所有的现金和钻石珠宝,离家出走,放弃高考,选择了被秦易铮包养。”
简短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重如千斤,记者被这惊天巨料砸得晕头转向,几乎沃不住手中的录音笔。
他抱紧了平板,引诱性发问:“但是,据说秋棠是美国莱校毕业......”
“是么。”姜品浓用一声轻笑打断了他。
“那,看来秦易铮可真是有本事,莱校的毕业证都能给她弄到手。”
记者恍然,醍醐灌顶,秦易铮可不也是莱校毕业的么!
原来家大业大,是这么个大法,手伸得这样长,给小情儿学历镀金前程造锦,算不算当下另类流行包养的方式?
全国留学中介拢共就那么多,能申进莱校的必定留有存档纪念,到时候从这里入手,将秋棠出国的经历细考深扒,至少也是霸道总裁为爱一掷千金的劲爆美谈,往深了挖,拔出萝卜带出泥,搞不好挖出一整条海外镀金地下产业链来!
怪不得,秋棠将过去一切遮掩得严严实实,并非无可考,而是不让考。
也是,清清白白上位的毕竟少之又少。从这一点看,秋棠将信息堵死,居于幕后闷声赚钱,时不时与旗下艺人闹一点无关痛痒的花边绯闻,在娱乐圈捞钱边缘游走得恰到好处,低调得很聪明。
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不就让他找到了突破口。
不过,秋棠为何出走易升自立门户,看上去处处与金主拍板的架势,为何频频当着秦易铮的面与秦晟闹出绯闻,又是如何做到在秦总眼皮底下与许荏南秋波暗送......
秋棠此人,仍处处是谜团。
“听说许荏南是秋棠的青梅竹马,中学时候就认识,您是否知情呢?”
姜品浓不轻不重打了个呵欠,笑说:“当然知道了,但凡你感兴趣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作势看了一眼手机,“不过时间不早了,我待会儿还有个饭局,你要是想聊啊,约个时间下次吧。”
记者自然不甘,提醒她方才的转账源自报社公款,具有法律效益。若是她不能如约提供后续情报,可能将面临法律公函。
“就十万块钱也这么紧张,想告我?”姜品浓从鼻间哼出一个笑,“放心好了,一个普通饭局,我和闺蜜喝个茶聊会天罢了,独家新闻当然是你们一周报的,哎,是这个名字吧?”
“是的是的,一周报。”记者连连点头,为自己刚才的鲁莽道歉,再次亮出工作证,连身份证也一并摆到她跟前,同时表示送她去酒店。
姜品浓闲闲过目,显然被捧得舒服极了,心安理得受下他的殷勤。
车子停在城北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记者从驾驶座绕到后面为客户开门,姜品浓迈开腿下车,甩甩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记者应声上车,灰色大众掉头离开。
隔着一丛绿化带的黑色轿车,姜品浓的身影微缩在后窗镜头里,相机实时录下她的轨迹,下车后在原地站了五分钟,而后从酒店后门出来,沿着小路返回廉价旅馆。房间灯光亮起,窗帘始终紧闭。
“一周报。”
秦易铮放下视频中记者的履历,勾起一个极冷的笑,“这人马上要升主任了,可惜运气太差,大好前程葬在自己手里。”
回到报社的记者犹置身美梦,连走路都带飘,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咸鱼翻身,与姜品浓约定好时间,忙不迭拿着转账记录找编辑核销去了。
姜品浓拖着行李箱走出小旅馆,换了一家温泉酒店下榻,等行李安置好了,她施施然回复一个字,好。
浴室水汽氤氲,她仰头靠在浴缸一头的雕花瓷枕上,极轻地笑了。
这世道啊,还是捷径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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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棠摇头,吃不下。
“啊?这也没胃口?可是我听说越是不舒服越要多吃,增强抵抗力。”
秦晟只好又端了杯感冒冲剂过来,“好吧,最起码把感冒药喝了吧。”
“谢谢。”
秋棠试了试温度,三两口喝完,放下杯子,对秦晟说:“走吧,衣服刚到,在我车上。”
秦晟要回市里,明天有个通告要上,服装由代言品牌方提供,秋冬新款,之前已经合作过多次,不用再量尺码,品牌方直接将衣服送了过来。
秋棠掏出车钥匙:“送你回,唔咳......”
她弯腰偏头咳嗽了一会儿,转回来继续说,“送你回你公寓,还是秦家?很快要转场,接下来小半年的时间,你可能都没空回家探望。”
秦晟听她咳嗽听得心都要跳出来,“你都这样了还送我?还是我开车吧,别硬撑了。”
秋棠:“我......”
秦晟不由分说把她塞进后座,“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后面躺着也是我大爷好吧?啧,怎么车上还没个盖的,上回不是说了让你备条毯子之类的么?”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秋棠披上,抬手按亮车顶灯,看了一圈笑了:“跟被子似的,快把你整个全包了。”
“记得戴口罩。”秋棠把车钥匙给他,示意少废话快开车。
“记得记得。”
秦晟熟练地戴好帽子口罩,熄了后车厢的灯,转动方向盘,车子徐徐驶离片场,汇入夜色,迈进碧火通明的市区。
他在每一道倾泻照拂的月光下,每一个红绿灯的空隙中,从后视镜里看秋棠。不过秋棠大多数时候闭着眼,偶尔低头看一看手机,回完几道消息很快又抬头,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很不舒服。
毕竟不是铁打的身体,工作重压之外,一场突发紧急危机削去了她太多精力体能,赢得漂亮,名声打响,她却几乎掉了一层皮,转眼就生了病。
秦晟忙收了那点旖旎心思,专注于眼前路况,四平八稳地将车子开到了紫金苑。
进入停车库,车位停妥,秦晟将钥匙还给秋棠。
“谢谢。”秋棠把外套摘下来还给他。
“老说谢谢,真没意思。”秦晟撇了撇嘴,接过外套准备下车。
“你回公寓还是秦家?”秋棠问他。
“嗯?”他探出一半的身子又坐回来,“回......家里吧,我妈说挺想我的。”
秋棠点头,“晚上别打车,开我车回去,明天直接去电视台。”
秦晟笑,“怎么,怕我被劫色?”
秋棠没说话,她揉了揉眼睛,重新戴上眼睛,准备开门下车。
手刚搭上门把,驾驶座的车窗突然被敲响了两声。
秦晟循声转头,看见一个烫着波浪卷的陌生女人,双手环胸站在车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下巴和描摹鲜艳的嘴唇。
车窗贴有防窥膜,外面看不见里面,但他们身处车里,将窗外女人的声音听得分明。
“你现在出来,我想或许我们还有机会可以谈谈。”
秦晟眼中疑惑更甚,戒备地凑在窗边观察一会儿,回头问秋棠:“这人谁啊,你认识?”
他刚转过去就看见秋棠脸色发白,是几近透明的,没有人气儿的那种白法,她垂着眼,睫毛颤如一双被蛛网缚住的蝴蝶。
你怎么了?秦晟刚想问,又听见窗外叫了一声,很诡异地温柔:
“秋棠,我是妈妈啊。”
秋棠立刻闭上眼睛,几乎同时抬手捂住耳朵,低头将自己抱成一团,说不出话,小口小口不停喘气,仿若哮喘发作。
秦晟慌了,他哪见过秋棠这个样子,一时无措,抬手摁亮了车灯。
鹅黄灯光柔和照下,黑暗无形间消弭。
秋棠肩膀一僵,慢慢抬起头,鲜润饱满的唇色被她咬去大半,看起来很虚弱,但最起码不再发抖,眼神恢复清明。
秦晟心脏连着胸腔在颤:“你......”
她开口,上下嘴唇还在轻微发抖,说:“我没事。”
没事才有鬼,秦晟指着外面那个人:“那是你妈?”可是看起来不太友好的样子。
秋棠抬手理了理额前碎发,声音很冷静:“不是,一个疯子。”
她阻断秦晟接下来的话:“你回家去,现在。”
秦晟满脸惊呆,疯子也好亲妈也罢,秋棠现在明摆着被人不怀好意地缠上了,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若无其事地回去?
姜品浓没有耐心了,说话变得阴阳怪气:“哟,怕我?还是在车里和哪个野男人妖精打架没脸出来?”
哼笑一声,“亲妈面前要什么脸啊,闷着多不爽快,随便穿件衣服出来,我不缠你,还是上回的事,谈不拢就算了。”
秦晟眉头皱得更紧:“我走了你出事了怎么办?她明摆着在威胁你,万一埋伏了人呢?你一个人贸然下去有危险!”
秋棠厉声吼他,赶他走:“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关你的事!给我滚!”
秦晟被她慑住。
他从未见过秋棠这个样子,眼中凌厉如利剑刺插,浑身气势突然暴涨,危耸如一只愤怒至极的刺猬,谁也不敢挨上去,谁也不知道第一个挨上去的手指要被扎出多少血。
秦晟用极其复杂的眼光看了她一瞬,那一瞬他骤然明白了许多,又碰到更多未知的壁垒。
“好。”他看着秋棠点头,“我这就走,你到家和我说一声,二十分钟以后我就报警了。”
秋棠开门下车,宾利匀速驶出,天花板的灯光在车顶滑开一道流丽的抛光,姜品浓第三次挨上车窗的手差点被被剌开一道口子,她连连后退几步,咕哝着骂了几声,我靠怎么突然开车吓死个人,云云。
转头对上秋棠平静无波的眼眸,姜品浓挑眉,笑得兴味十足,“还真被我猜中了,车上有人?”
秦晟将车子开出车库,停在拐角的路边。他松开安全带拔下车钥匙,砰地一声带上车门,跑到旁边花圃里打着手电筒转来转去,终于从矮树兜下翻找出一根小臂长的棍子。
他握在手里掂量了一掂量,还行,挺扎实。
拍拍双手上的泥土,他拎着棍子倒回去了。
秋棠目视前方:“让开。如果是来要钱的,你现在就可以滚。”
姜品浓眯了眯眼:“我早就不指望从你这铁公鸡上拔毛了,你不如猜猜,报社给我开多少价钱买你的料?”
秋棠眼眸一沉,“什么意思?”
姜品浓把刚寄过来的样报展开给她看,头版头条——《深度扒皮令秋美女总裁发家史,十七岁被包养,身家过亿拒绝赡养穷困母亲?》
她小时候,弹钢琴的照片,被姜品浓抱着强颜欢笑的照片,赫然登载于加粗黑体的标题下方。
正文起首,第一段的小字,“秋棠,出生于山城,小时候她母亲喜欢唤她阿朝......”
秋棠猛地咳嗽几声,垂在下方的右手狠狠捏紧,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姜品浓,你可真下作。”
“在你苍白指责我下作的同时,报社的印刷机已经开始运转,每分钟产生一万份报纸。到了明天早上八点,报纸送至各个街区报亭,相信很快,有关你的消息也会付诸网络。”
“一个抛弃家庭,抛弃母亲的盗窃犯,诈骗犯,拜金女,你觉得,大家会如何看你,如何看你的公司呢?”
秋棠站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塑。
姜品浓慢条斯理折叠报纸,“其实事情何必搞得那么复杂,你当初如果肯给我三千万,根本不会生出后面着写事端来。说真的,对着记者挖陈年伤疤,我也会疼的哎。”
“是么,我看你编故事倒是编得很开心。”
“大家看着开心就好咯,”姜品浓摊手,“你敢说你没有抛家弃母,你敢说你尽了赡养的义务?不管我如何编撰,最起码能拿出自圆其说的证据。娱乐么,本来就半真半假,你比我内行,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秋棠伸手上前掐住她脖子,眸中寒光迸射:“姜品浓,你无耻。”
姜品浓被她掐得喘不过气,几乎窒息,脸色涨红,呛得直咳,她望见秋棠眼中杀意冽然,惊慌喊:“你做什么,你想弑母吗!”
有那么一刻,比如现在,秋棠是真的想杀了姜品浓。
她手腕发力,收紧了手指。
第 45 章
姜品浓费劲全力, 将报纸怼到秋棠面前,憋足一口气喊:“这是样报,还没发行的样报!你一句话, 今晚就能买断!”
报纸的油墨气味冲鼻而上,刺醒了秋棠麻木疲软的神经。
不值得, 为这样一个人渣, 杀了她是脏了她的手。
秋棠松了手。姜品浓如同刚刚溺水上岸, 虚脱地扶着墙喘气。
她方才的嚣张傲慢缩回去大半,挽了挽头发, 敢怒不敢言地看着秋棠,“只要你一句话,这张报纸可以不发,网络也不会有任何水花。”
“什么话。”秋棠拆开一包湿巾,用力地擦拭手上每一道缝隙。
“两个亿买断。”姜品浓说。
“两个亿?”秋棠轻声重复。
姜品浓点头:“一个亿给报社买断, 剩下一个亿, 自然是给我的。所以你看, 要是早答应,事情哪里会搞得这么复杂。你啊, 就是太不听话了。”
秋棠几乎要笑出来。
她这辈子从没被人要挟过。在秋家以一人之力斗翻姜品浓和她的一众走狗,在商场同形形色色的人周转斡旋,烂泥里打滚,也不曾胆怯认输过。
秦易铮都没让她低过头,姜品浓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同她谈条件玩筹码,多么滑稽, 多么幼稚。
“你供我上学,给我买衣服首饰钢琴, 虽然我不喜欢,但的确是真金白银,粗略算起来,大概六百万,我应该还。
不过花的是秋涵笙的钱,还也是还给他,算不到你头上。”
姜品浓面露惊怒,秋棠劈手飞过去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声音脆响,回荡在停车场。
“真要一笔笔算账,你给我关的小黑屋,往我身上招呼的巴掌鞭子,数得过来吗?你好意思算得过来吗!”
秋棠胸口起伏,她真想将姜品浓按在地上,像拍死一只苍蝇一样拍死她,但是她不能,就像她同样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一样,姜品浓是她的生母,是她生来背负的原罪。
姜品浓刚做的脸被她打歪半张,一番又绞又扇,披头散发看起来甚是落魄颠倒,而从她角度看去,秋棠微微翘着嘴角,却没多少笑意,反倒透着冷光,似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玉面修罗。
她觉得恐怖,而秋棠接下来说的话更出乎她所意料。
“你去说吧,尽管说,什么臭名骂声我都接着。还有多少料,继续编,编到你编不动为止,看看是你编故事厉害,还是我的律师厉害。”
姜品浓后背寒毛一耸:“你要和我打官司?”
“你有资格和我打官司?”秋棠笑了,“是我要让你吃官司。”
“恶性诽谤,巨额欺诈,好好想想当初你是怎么陷害别人上位秋家,再想想这些罪名加起来,够你吃多少年的牢饭。”
姜品浓破罐破摔,秋棠也索性全豁出去,不就是比谁不要脸,她又不是靠脸吃饭的明星艺人,真以为搞臭了她的名声,她就活不下去了?
姜品浓若是安安分分待在锦城,余生不说大富大贵,起码不愁吃穿,偏要舞到她面前恶心人,以为编两个故事就能骗走两个亿?还真是养尊处优的金丝雀,不知人间疾苦没有金钱概念,脑子被蛀得空空荡荡!
“要玩吗?”秋棠点头,笑了一声,“行,我奉陪到底。”
“你,你......”姜品浓连连后退,退至角落,以手撑墙堪堪站稳。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将秋棠彻底激怒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可是又能怎样,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她一边妥协,就真成了风箱老鼠两头受气。
反正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报社那边承诺给的钱已经签字盖章板上钉钉,姜品浓开始后悔来这一趟,安安静静拿钱不就好了,何苦又来招惹秋棠这个母老虎?
“有功夫对付我不如想想明天怎么办,好自为之吧你!”
姜品浓扔下一句话,转身跑了。跑得飞快,如同避之蛇蝎,连头都不敢回。
秋棠看着她跑远,远到消失在视野内,胸腔里憋不住的气血上涌,她踉跄几步,扶着墙猛烈咳嗽。
几乎咳出半个肺,喉管像被撕开一样火辣辣的灼痛。
鲜亮表皮撕开内里全是疮痍,明天开始,她便只用这张疮痍过活。
很好。
秋棠转身走到电梯门口,按下楼层键。
电梯到达,双门两开,灯光溅落一地。
她向前迈出一步,眼前忽然天旋地转,灯光摇摇晃晃,她右腿膝盖一软,转瞬倒地,眼皮与电梯门一起缓缓闭合。
秦晟匆匆赶至,见秋棠晕倒在地,脸色剧变,忙扔了手中棍子,疾步向前奔去。
有人比他更快。
秦易铮从车上下来,几步跃至秋棠身边,动作熟稔地将她打横抱起带回车上,流畅掉头,前后车灯同时大亮,引擎火力全开,随即驶出车库。
秦晟站在一排车的背后,看着迈巴赫车身反射的弧光扫过一路,嗖嗖剃着他的脸。
就迟了那么一步。他心酸得发疼,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总是迟到一步。
一场闹剧,有人落荒而逃,有人匆忙离场,而他静立原地,背影高大挺直如一杆枪,沉甸而清脆,可惜还没来得及子|弹上膛就已经过时淘汰。
草丛里的棍子被遗弃在车库一角,秦晟转身往外走,她穿过的外套还在车上。
秦易铮胸口剧烈起伏,忍受着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忍受着沿路每一个该死的红灯,秋棠始终昏迷不醒,他一路挂断十几道电话,生怕惊扰了秋棠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迈巴赫冲进医院前院,停得极嚣张,他抱人下车,动作极拘谨,捧着一块易碎的玉一般捧进大厅,抱上担架。
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接管过手,他不停提醒,不停恳求,小心一点,请小心一点。
病床滚轮溜得飞快,地板光滑如镜,照彻秦易铮心中所有不安。护士抱着单子上前,缴完费签完字,问他是否通知其他家属。
“通知她的助理,她住院期间,这位张助理会打理好一切事务。”
秦易铮在纸上飞速写下一排联系号码交给护士,隔着急救室的玻璃门看了秋棠一眼,抽出目光转身离去。
他匆匆下楼,启动车子的同时给秘书打去电话。
“去锦城最快的机票,现在立刻订。”
-
姜品浓上次跑这么快还是从疗养院里逃跑的时候,当时要防一堆打着看护名义的监视人员,现在对上一个手无寸铁的秋棠,她反倒跑得更狼狈,像是身后有狼在撵她一样。
心里又急又气,她迎路顺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通江路温泉酒店,快点谢谢。”
她大力关上车门,瘫在车后座,逃出生天般地长舒一口气。
司机一言不发,动作麻利,车子疾速驶出。
虽是出租车,看内置却挺高档。车上非常干净,熏着宜人的香,车窗半开,晚风吹进来,姜品浓这趟车惬意无比。
昏昏欲睡之际,她隐约觉得路况不对,坐直了问司机,“哎师傅,你走的哪条路过去酒店啊?”
司机仍不说话,闷头往前开,越开越陌生。姜品浓打开刚学会怎么用的手机导航,额头冷汗唰地冒下来,这哪里是去酒店的路,隔了十万八千里!
降下的车窗宛如遭人横劈开一道口子,夜风被切割后顺着口子钻进来,寒意入骨,她开始慌了,将拨号110的界面向前挥舞,作势要报警。
“锦城疗养院于两个月前失踪一名病人,目前已经报案上传。您确定要报警么,姜女士?”
姜品浓呆在原地,眼神僵直,指尖和嘴唇一并发抖,吓得说不出话来。
前排副驾的人转头,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对她说:“好久不见,姜品浓女士。”
姜品浓完全懵掉:“你是谁?”
他不作答,抬手开了车内顶灯,微笑保持得很好:
“放心,只是带您去个地方坐坐,不会缠着您,事谈完了就将您送回酒店,大可不必紧张。”
手机地图上,车子离酒店越来越远,鬼知道他说的地方是哪个地方,是送回疗养院还是悄悄杀掉。
姜品浓冷汗直冒,仅存一丝清明,秋涵笙的手远伸不到深城来,也没这样猫抓老鼠的耐心,这车上要么是秦易铮的人,要么是秋棠的人,但无论是谁的人,可以确定的是,她早就被盯上了。
“您在给一周报那位姓温的记者打电话吗?”
副驾上的人看着姜品浓暴露在后视镜里的手机界面,笑着说道。
姜品浓:“.....”
“差点忘了告诉您,这位记者刚刚提交了离职申请。
还有一周报,因为违法搭建理财平台,私自建立网站勒索企业等等,被关停查办了。”
“所以,您的电话,是无论如何也打不通的。”
姜品浓大惊:“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绝对走的正规检举流程,您不如问问自己,都做过什么?比如那构成诈骗的十万块钱,比如那些诽谤他人的假新闻?”
“好啊,原来从那时候就盯上我了,”姜品浓点头,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报社不就一张纸一把火烧了的事,网上我也有人,马上秋棠的丑闻就要散布出去,你们以为封了一家报社有用吗?”
报社说关就关,网络流言可不是说停就能停的,病毒一旦传播出去,众口铄金,任你资本只手遮天又如何?
姜品浓拾得一抹穷途末路的快意,“你们敢动我,明天就是她秋棠完蛋的日子!”
前排的人很轻地笑了,
“明天是个什么日子,且等起来再看吧。”
第 46 章
姜品浓厉声呵斥, 忿色咒骂,前方的人不为所动。
她气急恨极,一怒之下扶着车窗, 摆出忠臣撞柱的刚烈架势,扬言要一头撞死在车玻璃上。
“以为我不敢吗?我这就报警, 让警察判你们绑架罪, 杀人罪!你们去坐牢, 我也不活了!”那一瞬间她真的生出几分拼死一搏的悲壮,以死作引, 拉他们下水,拉他们垫背。
前面两个人似乎没听见她振声厉喝,你一言我一语,平淡闲适地聊着最近的时事新闻。
她的以死相逼和恶毒咒骂像笑话一样,姜品浓分不清此时是尴尬多一点还是绝望多一点, 她真真切切地开始后悔, 今晚不该来紫金苑, 不该得意忘形地跑去秋棠面前炫耀,结果落入她的圈套。
刚才在车库里装得多无辜多可怜, 她几乎就要相信了她眼中的隐忍,相信了她这些年来的委屈,一时侧生几分母性的怜慈之心,她早该知道秋棠漂亮面孔下的蛇蝎心肠,挟制记者,逼停报社,一把翻云覆雨的好手, 如今来要她亲娘的命了。
姜品浓认定,眼前绑架她的就是秋棠的人, 人前卖惨背后使黑,那个小王八蛋惯用的手段。
八年前她就上过一次当,如今又栽进去一遍,怪谁?怪她生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连亲妈都狠狠算计!
她扯着嗓子吼:“我若是有半点差池,秋棠必定遭报应天谴不得好死!”
前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说话不似刚才的客气,“若是真有天谴这东西,也该讲讲道理善恶分明,你与其恶言诅咒不如嘴下积德,哪怕给自己积点阴德呢。”
说完便不再理会姜品浓,任她一路张牙舞爪,最后车子停在一家独栋别墅的后院。
司机和助手一前一后下车,院门落锁,车门打开,从口袋掏出一双手套一块毛巾,手套戴在手上,毛巾团块塞进她嘴里。
“不好意思,多有冒犯。”不由分说架着她进屋,大门砰地关上。
姜品浓被架着往前一耸,身体前倾倒在沙发上,她头晕眼花站起来,一把摘下嘴里的毛巾,呸了一口,气势汹汹扑上去挠人的脸。
胳膊刚伸出一半就被制服,身后有人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押回去,她再次磕在沙发上,嘴上仍不依不饶,叽里呱啦说着骂人的方言,像个泼辣的村妇,昔日豪门贵气半点也无,姿态难看至极。
她摇头摆尾不停挣扎:“你们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秋棠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她叫嚣的声音被吞没在闭合的门后。
助手旋上把手,站在房间门口拨通电话,
“......她目前情绪激动不稳定,护理人员正在进行安抚工作......医院那边张助理刚刚赶到......报纸和底片已经全部销毁......好的秦总。”
姜品浓闹够了,闹累了,已然认清这是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她坐在宽敞华丽但信号为零的房间里,茶几上精致点心一字排开,腹中饥饿却毫无食欲。
仿佛回到了锦城的疗养院,她心中充满不甘,胸中存着恶气,她转过身去,拒绝进食,天还没亮,誓要死犟到底。
那么多线人,那么多渠道,那么多爆料,她不相信一把沙扬出去,对方真的有这通天的本事将其巨细无遗,悉数拦住压下。
姜品浓在房中枯坐一夜,眼眶疲红,天际微白,保姆开门进来,将早餐和一叠报纸平整摆放在桌上。
她没穿鞋子跳下床,光脚踩在地上,连滚带爬跑过去,抓起报纸一页页翻过去。
财经,法律,娱乐,各个版块都翻遍,红男绿女绯闻政议,一夜过去,世上又添无数新鲜事,唯独不见秋棠的名字。她苦心布局期待良久的头版头条,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好像这些天以来不过是一场梦,梦里她坐了一趟跌宕起伏的过山车,抛出的豪言壮语全部变成气泡消失在高空,下车后现实依旧一潭死水,不,甚至更糟。
翻至《花都晨报》,副版标题赫然醒目——
〔锦城富豪再续弦——秋家高门新添美艳娇妻,身怀六甲喜结忘年良缘〕
新婚喜宴照片中,秋涵笙两鬓微□□神矍铄,怀中新娘杏眼粉腮小腹隆起,不究过往风尘,抛开利益裙带,看起来倒真是一对十足恩爱的待产夫妇。
目光艰难地从新娘高耸的肚皮挪开,姜品浓死死盯着正文中某段小字——
“秋家掌门龙精虎猛,花甲高龄有望再添足斤麟儿,问及婴儿性别,老少新人笑而不答,默契十足。新娘娇而不怯,丝毫不惧水深火热家产争夺,腹中龙凤似乎已有定论。”
姜品浓眼神空洞:“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还生得出,一定是那个贱人耍了什么花招,秋涵笙这个老糊涂,畜生王八蛋......”
七八份报纸被她捏在手里扭曲撕扯,揉成一团掰成碎片,她喉间溢出破碎凄厉的哭哑:“我伺候了他二十年,二十年,一分钱也没给就让我滚了......那个贱人凭什么生得出孩子,凭什么继承家业!”
她坐在地上大哭,披头散发,裙钗凌乱,一整夜没合过眼,眼里布满血丝,漫无目的地在地板上抓挠拍打,哭得哑嗓烧喉,哭得头都抬不起来,脸上的彩妆溶溶抖抖,积在一起往下掉,底下素颜的疲态被阳光照得无比透彻。
姜品浓已是半点斗志不剩,悲壮通通变成悲哀,她如今身陷囹圄插翅难逃,身无分文,为众人厌弃,秋家再也回不去,唯一的女儿与她分崩敌仇,唯一的寄托希冀被折断,所有的希望都落空,输得彻彻底底。
清风卷帘而入,吹起两张平绢素纸,划出一道弧形丝光,刮过她的脸,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一张她计划逃离疗养院,装疯卖傻糊弄众人时,疗养院为她开出的精神病证明。
一张她被报社网媒以欺诈罪名上诉,法院发来的传票。
按照合同,她之前收的定金,连同最终酬劳一起按十倍赔偿。天价。
助手站在门口,告诉她:“一周报正在找你的麻烦,法院开庭之前,我们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在此期间,你有充足的时间思考该怎么筹集这么多赔偿。”
“当然,如果开出的精神病证明属实,那些合同当然就不作数了。”
姜品浓脑内如钟撞,耳内如蜂鸣,眼前黢黑阵阵,颓然倒在地上,直接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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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料理好家事,惊动了秦总,真是不好意思,在这替我前妻向您道歉。”
话虽这么说,秋涵笙脸上倒不见半点歉色,笑得和风细雨,一句话将他与姜品浓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秦易铮本也无意在此刁钻,他瞧不上秋涵笙这人,但若非秋涵笙向他透了姜品浓的底,他与锦城这边联动,要扳倒这个女人,还得费不少劲。
冲着秦易铮的来头,秋涵笙知无不言,拿一本相册,陈年过往和盘托出。
秋棠怎么到的秋家,性格如何成绩如何,不爱说话总考满分,钢琴弹得好,长得像她妈。
他对秋棠不甚上心,所能讲述的也就那么一点。
就那么一点,秦易铮攥在手里握了又握,摊开掌心,小小的秋棠就站在他的手心里,白白的脸蛋粉粉的裙子,喜怒哀乐从眼里淌下来,她的过往变成一道具像化的伤痕,嵌在手里变成他的掌纹,看得见摸得着,他感到一阵寥痛。
秋涵笙将客人带上二楼参观,推开一扇欧式木门,说:“这是秋棠以前的房间。”
姜品浓始终存有一丝期望,坚信秋棠会吃不了苦乖乖回家,但她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最后秋家也不再是她的家。
八年没人住的房间,窗帘紧闭,死气沉沉。打开灯,细小的灰尘顺着光旋落下来,床铺空空荡荡,书桌上奖杯证书摆放显眼,秋棠在墙上留下的竖中指喷漆图案被漂亮的墙纸遮掩起来。
人前人后,姜品浓将粉饰太平做到了极致,她的虚荣建立在不属于她的奖杯上,然而只要撕开那层薄薄的墙纸,她的尴尬和丑陋,全都无处遁形。
秦易铮仿佛看见学生时代的秋棠,白衬衫蓝格裙,晃着腿坐在书桌前,夜深人静揉揉酸涩的眼睛,咬着笔杆听窗外蝉鸣。
当她发呆望向窗外的时候,她在看什么?停落窗边的小鸟,还是隔山隔海的北美大陆?
当她结束一天的学习,陷进床褥时,她在想什么?课堂上有趣的小插曲,或者学校旁边新开好喝的奶茶?
在无数纷杂细碎的日常缝隙里,她是否有想起过他?
卧室久无人居,琴房更是无人问津。这里被视为不详之地,姜品浓拆掉了琴房播放视频的屏幕,她不许佣人进去打扫,甚至连提都不让提起。
秋棠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品浓听到钢琴,琴房之类的字眼就要发疯。
推开厚重陈旧的大门,琴房还没来得及翻新装修,被硫酸泼过的钢琴只剩一个庞然骨架,化石般凝结虬立在正中央,硫酸淌到地面,木质地板被腐蚀掉一块,露出底下的混凝土,颜色深浅斑驳。
十七岁,那样小的年纪,关不住的灵魂已经完全豁出去。秋棠捏着棒球棍,砸烂钢琴,砸烂完美淑女模板,快意毁灭,大仇得报。她今天必须狠下心肠,否则再也没法对着明天使劲。
尽管秋涵笙极力邀请,秦易铮没有留下吃晚餐。
“抱歉,今晚的航班。”
秋涵笙便不再挽留,将他送到门口。
秦易铮风衣笔挺,黑色皮鞋踩在地上,从秋宅迈出马路,沿着秋棠以前出门的路线,时光重叠,想象他在和她一起走这条路。
他将步子放得很慢,把这段路拉到很长,每走一步,他们就在一起多一点,离未知的分岔口也近一点。
秦易铮走她走过的路,也想替她疼一疼,把他的痛觉连上她的,有血有肉长出整条神经,等他到了路口上车离开,那些增生的神经结节就分崩断裂,每个裂口都往外淌血。
怎么呢,秦易铮撞进时间回流,走进那场宴会,伸手去摸小秋棠的脸,怎么当初不能多了解了解她,再对她好一点呢。
秘书打来电话:“秦总,秋棠醒了。”
他喉结微颤,说:“好。”
最近山城丰收,秦易铮下了飞机,提着一筐新鲜水果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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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来已久,秋棠被同一个噩梦网住。
黑暗。落在身上的笞打。纷杂刺耳的声音怪笑。被人包罗围观的窒息感。
明知是梦却无法转醒,一遍又一遍。她能切肤感受到每一巴掌的清脆刺痛,看见周围每一张脸,漠然的戏谑的贪欲的,他们叫她的名字,叫她再弹一首,一首又一首。
她无法发声,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笼中雀,想要说话时声带被束紧,扑腾着翅膀要飞起时撞到冰冷的笼子,大片大片黑暗涌上眼前,她重重跌落在地。
“秋棠......秋棠,醒醒。”
秋棠猛地睁开眼睛,如同被一双大手托着,从黑暗中打捞出来。天花板的森白灯光直直照下,刺得眼睛又闭上,酸涩的胀痛从视神经牵拉到头皮,脑袋钝钝地疼。
意识尚未清醒,只隐约感受到床边坐着一个人,隐约觉得刚才那声音很熟悉。
“秋棠,是我。”
声音像挂在枝头蘸饱了阳光的清爽翠果,微风拂过,带起一阵薄荷的清香。不是许荏南又是谁。
“我知道。”秋棠闭着眼睛笑了笑,问他:“我睡了多久?”
“接近三天。”许荏南面露隐忧。
秋棠嘴角笑容微僵。三天,足够一切丑闻发酵,所有臭名加冠,一盆接一盆的脏水泼过来,而她深陷昏迷,毫无还击之力。
完蛋。虽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生活总是能给她更意想不到的惊喜。七十二小时,交由姜品浓那个女人兴风作浪,她能捅破天。
“早说了让你多休息,不听,真以为自己铁打的身体?不省心。”许荏南叹息着摇摇头,给她倒了一杯水,问她:“用不用叫餐?”
秋棠慢慢坐起来,捧着水杯摇头,把床头的手机抓过来,看了一眼又摁灭,捏在手里,她问:“这几天有什么新闻?”
许荏南想了想,“这......大的没有,小的一堆,你想听哪方面的?”
秋棠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表情平静,不似作假,不由满腹狐疑。
重新点亮手机,她在各个平台搜寻一圈,意外地没看到一则有关自己的新闻。
那天姜品浓的威胁说辞犹在耳边,却宛如穿堂而过的一场空风,来无影去无踪,一点水花也不曾留下。
许荏南在她额头轻轻地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回神了。”
秋棠条件反射抬手捂住额头,眼睛眨巴着。
“饿晕了吧,给你叫餐去,想吃什么,来瓶葡萄糖?”
秋棠慢吞吞点头:“好......”
点到一半抬头:“嗯?”葡萄糖什么鬼?
许荏南朗笑:“当然是逗你的,等着。”
秦易铮站在病房门口,隔着窗户看见秋棠的侧影,沐浴在明媚的光里,她正和许荏南聊天,脸上是惬意放松的微笑。
握着门把的手悄然松开,秦易铮转身,之前让他登记的护士轻声问他:“先生,您不进去看看吗?”
秦易铮又回头看了一会儿,很轻地笑了一下,他说:
“不进去了,她现在很开心。”
第 47 章
怎么会这样。
时隔近一个月, 那几条短信仍躺在收件箱里,白底黑字,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 闭上眼睛,每一个场景都真真切切。
姜品浓向她索要三千万时的威逼软哄, 撕破脸时的气急败坏, 挥舞报纸的沾沾自喜, 世间丑恶有很多种,秋棠在与她骨血相连的生母身上看尽猩红百态。八年过去, 姜品浓仍不放过她。
她以为自己会被吞没,她也的确做好被吞没的准备,汹涌海水已经浸没胸口,转眼天光大亮,干戈休止, 她茫然回首, 身后潮水尽褪, 有人在黑暗中徒手力挽一场滔天狂澜。
除了他,会有谁?
许荏南很快就回来, 拎了一只餐盒,手里还提着一筐水果。
“刚才路过前台,护士说有人探望,人没进来,把东西留下了。”
“谁啊?”秋棠应声抬头,看着他手里那只造型精致的篮子。
在她的目光中,许荏南从纹竹镂金的果篮里缓缓抓出一把红艳艳的土山楂。
再拿出一只黄澄澄的大柠檬。
秋棠:“......”
许荏南:“......”
他看着一阵牙酸, 牵拉活动一下咬肌,勉强挤出个笑, “这......倒也还挺开胃。”
果篮摆在床头,装着山楂和柠檬,红黄交接,看着别致,想必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秋棠拿了一颗山楂在手里,山楂形状饱满圆润,红润的表皮上错落分布有浅褐色凸起的颗粒,轻微而粗粝地挲过指腹,在指尖雕出一幅名为山城的缩影。
“我也不知道是谁,护士没说。”
许荏南翻阅文件的动作一顿,有些啼笑皆非地:“该不会是秦晟吧?”
秋棠摇头,说,不是他。
许荏南想问那你觉得是谁,转头却见秋棠的目光望向门口,像是在透过一匝玻璃与门外的谁对视,而那里分明空空如也。
从病床到门口,隔着三米距离,隔着三天时间,门外发生了太多五颜六色变幻莫测的事情。秋棠躺在雪白安静的病房内,对此一无所知。
秦易铮应该刚走不久,或许五分钟前他来过,或许十分钟。
水果仔细清洗过,表面还附着露珠,她就那样生吃起来。很久没吃山楂,熟悉的酸味呛鼻挠眼,她吃得微微皱眉,眼眶发热,胃酸加速分泌,很多沉在底下的东西渐渐涌上来。
她面不改色吃完一整个山楂,许荏南看得咋舌,“你这么能吃酸?”
秋棠舔舔嘴角,“还行吧。”
许荏南睁大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原状,他点头,做了一个佩服的手势。
秋棠是在三天前晕倒的,她送秦晟赶通告的那个晚上。虽然这段时间她身体的确有些疲惫虚弱,倒也不至于突然重度昏迷,医院一躺就是三天。
好在她今天醒过来了,否则面板指标一动不动,大家急得团团乱转,医生再做进一步诊断,又不知道要诊出什么危言耸听的东西来。
许荏南总觉得秋棠这次晕得蹊跷,问张助理,他说是操劳过度累病了,摇头叹气眼神回避,
问秦晟,秦晟这几天也不对劲,拍起戏来异常认真卖力,而一离开工作,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抱着剧本不知在想什么,谁说话都爱答不理云游天外,连跟叶蔓庭斗嘴的劲都没了。奇奇怪怪。
挡不住心中疑惑,他关切问她:“怎么会突然晕倒,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没有啊,挺好的。”
借着山楂的开胃,三天没进食的秋棠把一大碗蛋炒饭吃得干干净净,吃完意犹未尽一抹嘴,抱着空饭盒仰头问:“还有吗?”
许荏南看着她,试图从这张完美得密不透风的脸上找寻出通向内心的缝隙,哪怕一丝一毫。他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浅淡地笑了,说:“没事就好。”
他站起身,在秋棠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温柔的语气落下来:“有。再给你打。”他捧着饭盒出去了。
秋棠又搜了两遍新闻,一遍输入她的名字,一遍输入姜品浓的名字,显示大量无效关联信息。
搜索一周报,倒是有几则颇具热度的官方报道,指出该报社非法接涉投资理财等业务,中介诈骗巨额牟利,已被查封停办。
好几年前的旧瓜,在这风平浪静的当口突然被挖出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种灰色产业本身界限模糊定位暧昧,圈内心照不宣,大多情况睁眼闭眼,如今大张旗鼓地捅到台面上,必然是背后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秋棠摸出手机,时隔八个月,给秦易铮打去第一通电话。
过了一会儿,对方接起。秦易铮大概在开会,他脚步匆匆走到隔间关上门,将身后的会议杂音隔挡在门外。
他声音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着开口:“秋棠?”
“嗯。”秋棠低低应了一声。
她问:“她在哪?”
-
秋棠准点到达,秦易铮站在门口台阶上等她,他看见熟悉的车头,仍犹置身梦中,一阵恍惚。
别墅大门两边敞开,宾利迎面驶进来,在前院正中停妥。秋棠从车上下来,风衣长裤短靴,里外一身黑,衬得身形纤细笔挺。
她反手甩上车门,带起一阵劲风,长发吹得四散飞扬,五官昳丽背影清冷,切尔西靴上的金属搭扣随步子熠熠反光,一米六五的个子迈出两米气场,沉默经过秦易铮,一言不发向里走去。
进门正对楼梯,秋棠走过客厅,经过餐厅,瞥见一侧的厨房内,阿姨正从冰箱里抱出来一只碧绿圆溜的西瓜。
“我来吧,您辛苦了。”
她过去搭了把手,帮忙把西瓜抱在手上,放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
阿姨被抢了活儿,心想哪能让客人料理这些厨余,慌忙上前推拒,却被身后一道低沉男声拦下动作。
秦易铮说:“张姨,您歇着。”
话里意思明显纵容准许,示意她不必前去干涉。阿姨便歇了手,挪到一边偷偷打量这位突然造访的客人,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莹白手臂,清水流经她修长手指,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秦易铮站在餐厅与厨房的交界处,目光专注看着流理台前洗西瓜的秋棠,太久没有看见站在厨房里的她,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足够他将连日来的疲惫卸下。
西瓜清洗干净放进托盘,秋棠端着盘子转身上楼。
哎,楼上关着人呢!阿姨面色陡然惊变,一个别字尚未说出口,秦易铮朝她点点头,转身跟在她后面上了楼。
阿姨终于明白,刚才眼前站着的并非什么普通客人,却是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二楼尽头的客房,窗帘紧闭,没有亮灯,室内一片潮湿的黢黑。
门开了,门外走廊上照进来一束光,打在进门正中的大床上,照亮一具死气沉沉的身体。
随后门被关上,墙边啪嗒一声响,头顶灯光骤亮,刺得姜品浓眼皮酸痛,不适地皱起眉。
她半睁开眼睛,听见脚步声没回头,哑声低喊:“滚。”
身后的人置若罔闻,脚步声停在茶几边,杯盘落桌,她听见沙发下陷的声音。
这怎么还坐下了,赖着不走看热闹?
姜品浓闭着眼睛不耐烦地吼:“狗东西听不懂人说话?我叫你滚!”
那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安静隔音的室内落针可闻,这一声笑固然轻,却格外清晰。
姜品浓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脑后如遭重物钝击,缩在床上抖了抖,脑袋糊成一团。
她手忙脚乱坐起来,向后回头,看清了沙发上好端端坐着的秋棠的脸,几乎瞬间浑身寒毛倒竖,惧意丛生。
一个全须全尾光鲜亮丽,一个官司临头丧如败家之犬,秋棠又一次金蝉脱壳反将一军,姜品浓隐约感知到,她这回恐怕真的完了。
秋棠好整以暇望着她,姜品浓被她看得害怕,怕得手脚冰凉,敛息屏气,憋到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狠狠咳嗽起来,双手死死攥着床单。
秋棠翘腿而坐,低头抿唇喝了口茶,闲闲扫她一眼,“叫谁滚。”
姜品浓喉咙像被捏住,说不出话,额头簌簌落汗。
她分明是秋棠的母亲,应该被尊捧到天上的长辈,却在秋棠面前卑躬屈膝,扶低做小,像个抬不起头的孙子。
“头抬起来。”秋棠说。
姜品浓慢慢扬起下巴,表情惨淡,她自嘲笑道:“怎么,迫不及待地来耀武扬威了?”
秋棠也笑:“对。”
姜品浓眼神变得怨怼,仇恨看着她:“你以为把我关起来,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秋棠居高临下,眼神平静。。
“一周报买走了我手里所有的照片,你有本事关停报社辞退记者,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备份?过段时间他们把料转手卖出去,你一个措手不及,哈,就全完了!”
秋棠微微皱眉看着她。
姜品浓撩起嘴角阴测测地笑:“他们赔钱又赔人,必定不会放过你。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到东窗事发那一天,你只怕每天都彻夜难眠!”
秋棠抬手,示意她闭嘴。
“你搞错了两点。第一,他们不会放过的人,是你。第二,说到东窗事发,你不如先替自己担心一下。”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摊开给姜品浓看。
【跻身上流后落魄遭弃,豪门无情还是轮回报应?揭秘秋涵笙前妻的起落人生......】
继秋家新婚喜讯公开,豪门辛秘向前深挖,又一则劲爆猛料即将传出。相比单调无聊的婚礼,显然是这种狗血戏码更受欢迎。
秋涵笙对此没什么异议,他道德感向来低下,免费的流量不要白不要,就当给他公司新产品打广告了。
“和你那些假得令人发笑的爆料比起来,这篇报道是不是更有说服力些,嗯?”秋棠展露一个微笑。
姜品浓跳下床,劈手夺过那张报纸,粗略看了几眼,双目腥红,眼中流出眼泪。
她将报纸团成一团,泄愤地朝秋棠脸上扔去,哭骂道:“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
秋棠利落偏头,像之前在公司闪避茶杯一样躲开了扔过来的报纸,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染上一丝薄怒。
姜品浓撑着茶几滑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何其不解,何其后悔,何其绝望,精神意志游走在崩溃边缘。
秋棠从盛西瓜的托盘里捏起一把长条形水果刀,刀锋寒光一凛,手起刀落,西瓜自中间劈开成两半,露出鲜红的果瓤,汁水四溢。有一滴飞溅到姜品浓的眼角,她吓得重重一眨眼。
“你第一次打我,我哭,你给我切西瓜,不小心切到了手,你很生气,于是又打了我一顿。”秋棠不紧不慢切着瓜,刀法娴熟,她挑起一块脆红瓜肉,走到姜品浓面前,刀尖送至她嘴边,西瓜红得触目,刀身反光亮得心惊。
“于是我既没吃成西瓜,又白挨一顿打,背上的血痂半个月才掉。”秋棠语气淡淡,像是在谈论某个无关痛痒的天气。
刀又往前送了送,尖端抵上姜品浓的下巴,秋棠皱眉:“这么甜,不吃么。”
姜品浓浑身哆嗦,刚才还叫嚣着不怕死,现在倒惜起命来,抖着嘴唇避开刀缘,一口接住后囫囵吞下。
西瓜刀握在秋棠手里,手腕一抬又转了向。她将刀贴上姜品浓的脸,顺着脸庞缓缓下滑,用她的脸拭去刀面上的西瓜汁。
刀刃锋利,冰冷,贴在脸上如蛇信舔过,一线悬命。红色的西瓜汁贴着脸往下掉,状如流血。
姜品浓怕痛怕流血,她怕得要死了,睁大眼睛斜望着那寒光凛凛的西瓜刀,最后一丝嚣张劲也没了,抬头乞求看着秋棠:“我错了,妈妈错了,不该那样说......”
拭刀的动作一顿,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刀刃又往里贴紧几分,差一点点就要割开她的皮肉,姜品浓看见秋棠眼底骇人的杀意,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说过很多次,你不是我妈。”
手腕松开一丝力度,姜品浓被压得内陷的脸颊恢复原状,秋棠擦完正面,换了一边脸,把刀的反面也擦得干干净净。
她站起身,西瓜刀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圆得银光闪闪,姜品浓看得惊心动魄。
秋棠看着她:“杀你?”
姜品浓:“......”
那把刀破风向下,朝她扎去。她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一道寒光向她袭来。
劈斧凿石般的破裂声,西瓜刀插进茶几,插得极深,刀刃全部没入,只留下一个刀柄。
姜品浓浑身完好无缺,仿若灵魂出窍,汗水滴落成线地往下掉。
秋棠拍拍她的脸,笑了笑:“多此一举。”
“还有一点,如果你觉得这里锦衣玉食是在关你,那到时候还不上钱被判了刑,你岂不是要死在牢里。”
说完,秋棠不再看她,转身朝门口走去。姜品浓趴在茶几边,死死盯着秋棠的背影,试图去拔出那把刀,可是任凭她怎么用力,怎么也拔不出来。
把手旋开,房门关上,秋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砰”地一下,这段时间以来苦苦支撑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姜品浓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时不时以头抢地,状似癫狂。有护理人员进去拉她,她双腿打滚,手舞足蹈,就像当初在锦城疗养院那般痴傻作态。
只是不似当时是伪装出来的,姜品浓现在穷途末路,彻彻底底地疯了。
秋棠从房间出来,看见候在门口的秦易铮,她眸光微闪,疲累如排山倒海般涌上来,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脚步踉跄一下,脱力地向前倒去。
秦易铮上前将她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只是还不到一秒,秋棠伸手撑住墙,闭着眼睛,另一只手把他推开。
“放开,我自己能走。”
脱离秦易铮的怀抱,她扶着墙站稳了,眼睛复又睁开,神色清明,仿若刚才流露的脆弱与依赖不过是他一时眼花的错觉。
在秦易铮的注视中,秋棠步履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去。
第 48 章
西瓜刀全刃插进茶几时产生的的后坐力巨大, 反冲上手腕,继而蔓延至全身,宛如体内爆发一场小地震。
秋棠开门出来, 迎面看见秦易铮和他身后的光,如同黄昏末日忽然投下大片茂盛蓬勃的夕照, 她眼前一阵晕眩。
但她很快从晕眩感中抽离, 恢复成原来的常态。
她抬手理顺垂落的杂乱碎发, 整平风衣的领边与袖口,贴着墙走得很慢, 但仍保持她一贯的走路姿势,肩背挺直,目视前方,能感觉到周围投过来的视线,比如身后秦易铮落在她背上的目光, 但没有回头。
眼看着她渐行渐远, 秦易铮叫她:“秋棠!”
秋棠没应, 从走廊慢慢走到楼梯口,踩上木阶, 扶着扶手下楼。
并非没听见,秦易铮声音那样清晰响亮,秋棠当然听得很清楚他在叫她。
也不是故意置气不理他,她现在的心情很乱,表达欲降至最低,不想与任何人对话。
姜品浓磔磔哀厉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晃荡。刚才她从房门出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护理人员进去, 从她身边穿流而过,为首的手里拎着一个医疗箱。医疗箱里大概放着镇静剂, 因为他们进去没多久,房间里就没了动静。
姜品浓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来之前,秦易铮这样告诉她。摆在姜品浓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疯掉,要么坐牢。无论哪一个都毫无体面可言,人生毁于一旦,但咎由自取,她作下的恶,理应为自己买单。
法院程序繁琐迟缓,报社遭到查封还在恢复元气,开庭遥遥无期,姜品浓安居一隅,她好吃懒做了一辈子,被人养着相当心安理得,只要最终审判一日不下来,她就拖着,耗着,以为赖在原地就可以等来前路豁然开朗。
秋棠替她做出了选择,送她走上第一条路。姜品浓有句话讲得大错特错,哪里是报社狗仔不肯放过秋棠,分明是只要她活在这世上一天,秋棠的每一天都彻夜难眠。
直到最后,姜品浓深陷死局再难翻盘,软着腿脚爬都爬不起来,她看着秋棠离去的背影,还伸手去拔茶几上的刀,企图报复。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错,将所有吃的亏都推诿于旁人,好比她自己清清白白,永远正确。
就很悲哀,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样一个死不悔改,一生汲汲于算计,吃自己女儿人血馒头的女人,竟然是她的母亲。
她怎么会是一个母亲呢?
秋棠做了压死姜品浓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应该怎么和孩子讲外婆的生平,说妈妈和外婆的故事?
等她以后老了,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是否能够心安?
再老一点,老到她走不动道,躺在摇椅上,冥冥之中见到乘鹤而来的外婆,外婆是欣慰还是摇头?
但是秋棠没有办法,她太需要一个出口了,她也是个人,想为自己考虑,就算命运这个混蛋像遛狗绳一样喜欢套着脖子遛人,她也绝不要做那条狗。
护理人员陆续从房间里走出,里面很安静。如今精神状态下的姜品浓或许不会被绳之以法,但也已经被彻底套牢了。
从此姜品浓所有的恶都结束在这里,秋棠所有的恶也释放在这里。她杀死了恶龙,却做不成英雄,只能时刻自勉保持清醒,将来不要成为第二条恶龙。
“秋棠,你要去哪?”
秦易铮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亦步亦趋跟着她,而她也不知不觉走下一楼,走出门外,来到院子里的车边,一只手已经搭上门把手。
秦易铮神情紧绷,秋棠始终一言不发,看起来毫无反应,而她表现得越淡定他就越紧张,调度无措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说:“如果累的话,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里很多房间。”
怕秋棠不高兴,他立刻又补充:“你留下休息,我现在就走,也不是,还有,或者,你如果不想留在这,我送你回家。”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快天黑了。”秋棠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的夕阳。
秦易铮回头,真的,不知不觉,来的时候还是云彩漫天,转眼已经暮色苍茫,时间过得真快,刚刚秋棠还在厨房洗西瓜,现在已经拉开车门准备离开。
这让他想起八个月前的那个早上,秋棠吃完早饭回山城过年,上车前还笑着与他道别,恋人般拥抱。
当时秦易铮根本不会想到她从此一去不复返,可能当时卸下伪装后的秋棠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表面平静,而内心已经将他定义为失去,已经将他放弃。
秦易铮感到无力,一张被透支金额的信用卡很容易就能激活重新生效,但他不知道一段被透支信任的感情该如何转圜重圆,以最卑微体贴的姿态守护于她身边,就一厢情愿,哪怕赖皮赖脸,希望她偶尔得空能回头看他一眼。
秋棠摇摇头,说:“不回家。”
她打开车门,好歹给秦易铮留下一句吞没在关门声里的话,“......山上兜风转转。”
车子引擎发动,宾利很快掉头,驶出别墅院门。秦易铮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又抬头看看天色,快天黑了,这个时候,她要跑去山上,兜风?
警铃大作,秦易铮一万个不放心,生怕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岭生出什么事端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旁,开车跟了上去。
秋棠说她去山上转转其实是头脑中乍现的一时兴起,不想在这,不想回家,想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车子驶上高架桥,落日熔烟,两边水岸开阔。秋棠放下车窗,暖意融融的晚风吹进来,后视镜里,一辆迈巴赫跟在离她两百米开外的地方,漆黑如影。
刚学完驾照拿到车那会儿,秦易铮不放心她一个人,深城本身道路错杂车流繁密,稍有不慎就要出事。
于是秋棠前面开车,他就后面跟着,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渐渐地她技术上来了,有一次故意连超好几辆车,把秦易铮甩得没影,他当时被她一通操作吓得又急又气,下车回家后圈着她摁进沙发里,半开玩笑说,怎么,就这么急着甩了我?
后来她当真把他甩了,他却还是跟在后面,隔着无法再靠近再缩小的两百米距离,隔着昏黄光柱中沉浮的细尘,好像只要看到她就心安。秋棠从后视镜里看着熟悉的车身,总有种命运重叠交错的荒诞感。
五百米的跨江大桥很快走完,到了快要下桥,秦易铮在后面鸣了一下喇叭,她条件反射地立刻明白,这是在提醒她降速,打转向灯。
秋棠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忿,蛰伏已久的那股子叛逆劲又上来了。她照做,降速变道,打了右转向灯,下了桥,绝尘而去,开往郊外的毓明山。
宾利忽然加速,秦易铮只好叹气,一不小心又遭了人嫌,叹完乖乖地跟上去。
离开市区,越走周围越暗淡,到最后只剩公路边上两排路灯。
天色如一斋砚台,被一支看不见的狼毫旋转研磨,逐渐黑下去。秋棠的车越开越快,秦易铮越看越心惊,踩下油门追上去,追到与秋棠齐头并进,他打开车窗,冲她大喊:“秋棠!你干什么!”
秋棠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短暂而复杂,其中诸多成分,近来种种与陈年过往杂糅在一起,秦易铮来不及分析品味,他看着秋棠黯淡迷茫的双眸,不复以往的明亮,像骤然熄灭的一盏灯,心底陡生寒意,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没来由地感到恐怖。
秋棠狠打一把方向盘,踩下油门,与秦易铮分道扬镳,侧滑拐弯,猛地冲上了盘山公路,在黑夜中甩下一道引擎的轰鸣巨震。
紧接着另一道刺噪的刹车甩尾声响起,秦易铮反应极快,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车窗升起紧闭,风朔朔吹过,刮蹭着车窗,发出呼啸厉响。
迈巴赫前灯大开,将前方的车牌照得反光刺眼,秦易铮焦急地按下喇叭,想让秋棠停下来,开慢一点。
秋棠眼神平静,对黑暗的畏惧到达了某个顶点,反而变得不再恐惧,黑暗倒过来开始催生某种疯狂的想法。
她说不准,或许是享受这种破风疾行的速度与激情,或许是渴求一场畅快淋漓的发泄。眼下这种危险的快|感,让她处于一种暂时的灵肉分离的飘飘然当中,
飘飘然心想左右不过撞上一棵树,最多撞飞一道护栏,车子有安全气囊,死不了,流点血,一场车祸躺上半年一年,不管朝政不理世事,落得个清净,多好。
路灯下的一群小飞蛾,嗡嗡聚作一团,几乎要围成一个黑灰的灯罩。
这群飞蛾忽然间流窜四散,路灯瞬间变亮,车子从拐弯处开了过来。
沿着公路盘行而上,有树叶和细小的沙石被打下,撞在飞速移动的车窗上,被极大的冲力撞得弹开,在空中碎裂。
秋棠往窗边投去一眼,看见后视镜里不依不饶追上来的迈巴赫,镜子的反光亮得刺眼,她视线一晃,过热的脑子被一道道喇叭声震得逐渐清醒,拉回理智警戒线。
以她现在的车速,若是失手打歪方向盘,偏向右边,极有可能飞出护栏,而护栏外,是百尺悬空,摔下去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秋棠惊出一身冷汗。
她开在内车道,秦易铮紧跟,开在外车道,意图很明显,万一她脱手打歪,他第一时间冲上去,以肉身作缓冲带,将她挡回护栏内。她若要玩命,他奉陪兜底。
秋棠眼前一阵恍惚,她立刻降速,油表指标渐渐跌回常值,意识渐渐回笼恢复常态。
她玩不起两条人命,无论哪一条她都惜得很。
秦易铮跟着减速,保持安全距离,依旧行驶在外车道,远光灯换回近光灯,不像刚才一样频繁摁喇叭,只在一些需要注意的危险路段之前鸣笛一声,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迈巴赫和宾利一前一后开上山顶,在空旷草地刹住,轮胎发出两道尖叫。
下了车,秦易铮大步走到秋棠车边,伸手一把拎开她的车门,死死盯着她。
秋棠抬起头,仰脸接住他的目光。秦易铮的眼神很凶,几乎像是要吃了她,他担心得快要疯掉:“秋棠!你......”
可是目光触及她脆弱发红的眼眶,秦易铮眼中怒火瞬间消失,他的表情变得痛苦,腿软得快要站不住,扶着车门半陷进去,膝盖贴着驾驶座,脑袋靠在秋棠的肩上,姿势像是在给她下跪。
“我该怎么办?阿朝,求求你别这样,你好好的行不行?我只想你好好的......”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后悔和无助,秋棠依稀感到脖颈间湿润的热意,同时烫灼着两个人的神经。秦易铮,他竟然在哭。
他的姿态卑微到尘埃里,身段放到最低,求她平安别出事。秦易铮现在全部所求就是这个了,他别无所想,因为谁也不能对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提出更高的要求。
秋棠可以不爱他,可以对所有人微笑而唯独对他无情,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好好活着,别再像今天一样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刚才车子停下,秦易铮紧绷一路的神经终于放松,他在这一刻后怕到了极点。
秋棠如何不后怕,若非秦易铮,她恐怕已经葬身郊野,而令她难以置信的是秦易铮竟然愿意豁出命来护她平安。方才你追我赶,此时两两对视,一切归于平静,秦易铮惊魂未定,她亦是劫后余生,困得说不出话,上下眼皮打架。
一个大男人,眼泪都掉了,还有什么脸面不能丢。秦易铮小小声地,见她没有推开自己,便又说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话都向她倾诉。说着说着,他意识到秋棠始终没有回应,抬头一看,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秦易铮苦笑,原来是空欢喜一场。不过沮丧之余又觉得好笑,这样她也能睡着,心可真够大的。也罢,刚才他那些幼稚的蠢话,没听到最好。
打开后车门,他给秋棠松了安全带,将她从驾驶座横着抱出,放到后面躺下,动作轻之又轻,小心翼翼到了极点,如同经历一场美梦,畏惧被晨光驱逐。
秋棠睡得很沉,抱起放下的过程都没怎么动弹,身体躺上宽大的座垫时自动往里滚,调整了一下姿势,睡得稳稳当当。
秋棠车上有条毯子,秦易铮摸了摸觉得太薄,架不住晚上山里这么低的温度,于是塞到她脑后当枕头了。
然后倒回他自己车上拿了毯子,抖开给她盖上,颈窝处仔细掖好,为她脱了鞋,双脚包进毯子里,带上车门,窗户留了一条透气的缝。
弓着腰从车内探出身子,秦易铮绕到前面副驾,望着眼前薄雾深林,夜色浓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座椅调后,合拢外套,就这么凑合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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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睁眼时,已是天光微亮。
一阵清新的香气钻入鼻尖,木质偏冷调的男香,秋棠被这香气挠得鼻尖皱起,紧接着眼睛也睁开,晃晃悠悠从沉睡中醒来。她看见盖在身上的黑色羊绒厚毯,抬手揉揉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秦易铮就靠躺在副驾上。
天色明亮起来,地平线与云层相接的地方雾气蒸腾,隐隐泛着柔和的金光,正在酝酿一场日出。
山林绿景深叠,微弱光线从树林缝隙中筛落,光晕投映在树叶上,扩出一圈迷蒙的环,偶尔从窗户缝里溜进来几声啾啾的虫鸣鸟叫,秦易铮阖着眼,眉头微蹙,眼底的倦意和温柔同样明显。
这些日子他们有过争吵交锋,有过疏远回避,来去折腾大半年,昨晚差点齐齐送了命,转眼一觉醒来,竟都安安稳稳地躺在同一辆车里,秦易铮守了她一夜。
秦易铮睡得很浅,差不多在秋棠醒来的同时,他听见身后细微声响,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秦易铮转头问她:“睡醒了?”
“嗯。”秋棠短短应了一声,嗓音嘶哑,喉咙干涩,十几个小时没有摄入水分和食物,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秦易铮开门下车,从他车上拿出来几瓶饮料和巧克力面包,还有几条漱口水,回到副驾一股脑塞给秋棠。
秋棠应接不暇,掀开毯子坐起来,头脑还算清醒,身体没什么不适感,就是累,在车上睡了一整夜,醒来浑身骨头都硌着似的酸疼。
而秦易铮这样干坐着睡了同样一夜,料想也好不到哪去,他以为秋棠全神贯注低头吃东西无暇顾及他,转过身去的时候,不经意间扶了一把腰。动作幅度很小,生怕被她看见。
秋棠将他的小动作收归眼底,很给面子地没有点破,安静地就着牛奶吃面包。很久没坐过秦易铮的车,不知道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原来他车上干干净净,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别说现在手上日期新鲜的牛奶面包,她以前放在他车上防饥饿的士力架直到过期了都没见他动过。
秦易铮看着内视镜里秋棠吃东西的样子,慢吞吞嚼着食物,一口刚咽下去,低头又咬一口,再配合吸点牛奶,吃得两腮鼓起,像只眼睛圆瞪的小仓鼠。
他当然乐于见到这样恢复生气的秋棠,心情好起来,应付充饥的面包也变得有滋有味。
吃完打开车门,向后递过去一包湿巾,他问秋棠:“看日出吗?”
秋棠顿了顿,捏着湿巾略一点头:“嗯。”
草坪上,秋棠和秦易铮并肩而坐,中间隔着一拳距离。周围蔓草丛生浓荫林立,眼前视野一片开阔。下方是一格格嵌着的房屋农田,上至云天,灿红的亭瞳裹着浩白雾气冉冉腾升,刺眼而明亮,金辉洒了两人满身。
秦易铮看见地上,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他听见秋棠叫他的名字,声音像这场日出一样温柔而遥远。
她说:“秦易铮,谢谢你。”
无论是在她昏迷期间为她殚精竭虑多方奔走的默默付出,还是她意识失控后紧跟着大声鸣笛将她拉回现实,秦易铮救了她的命。过去和现在,一次又一次。
“对我何必说谢谢。”秦易铮转头看着她,嘴角轻轻勾起,眼眸含笑。
“我以前想过,对你是感恩还是爱情。应该都有,可能一开始是纯粹的感谢和崇拜,但是到后面肯定是恋人之间的爱占绝对上风,因为我不会出于感恩而与人恋爱,为对方交付所有。”
秦易铮的心渐渐沉下去,他听出了秋棠话里的意思,她刚才对他说的谢谢仅仅是谢谢,就事论事界限分明,并无更多暧昧暗示。
“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温柔也不乖巧,发起疯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知道这些年我怎么摆脱姜品浓的吗?我雇了侦探查到她出轨,把视频投到大屏幕上了,一定很多人都看见了。其实我甚至想过买药毒死她,但是不行,我还要上学,我得清清白白的。”
秦易铮点头:“我知道,这不怪你。”
秋棠笑了笑:“过去这么久,她人也疯了,我和你说这些不是纠结怪谁的问题,而是告诉你我有多恨姜品浓。我以前有多恨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有多恨你。”
秦易铮呼吸一窒,几乎承受不住这句话的重量,脸上一丝喜色都没有了。
“你和前任在一起的时候公开承认过男女朋友关系,你不是不懂这两者的区别。”
秦易铮呼吸沉重,眼中的痛苦暴露在阳光下。某种程度上,他是离秋棠最近的人,也正因为将她看得如此清楚,看清踩到了她哪道痛点,才深知自己犯下了多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艰难开口:“那时都年轻,她错把崇拜当爱情,我对她也并非恋人的喜欢。过去有邻家的友情,但现在早就形同陌路了。秋棠......我过去犯错很多,能不能,”他呼吸沉重,深深地望着她,“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两段感情,所谓的初恋声势闹得浩大震天,事实上两人连吻都没有接过,说散就散了。而他与秋棠将世上最亲密的事都做尽,结果关系还是处得一塌糊涂。
“你没有真的喜欢过她,”秋棠转头看向秦易铮,声音淡然,“但我以前真的喜欢过许荏南。”
第 49 章
秦易铮很勉强地点点头, 撑起一个笑说:“现在呢?”
秋棠没有回答。她现在疲于说爱,疲于对任何人动心。
就如她和秦易铮,有过交颈缠绵, 有过同室操戈,互相深爱过, 互相伤害过, 在你追我赶性命相搏的那一刻, 爱恨这笔糊涂账早就算不清了。
接下来谁也没说话,他们并肩坐着看完一整场日出, 盛灿的红日高悬于山峦最远端的云层之上,将整片天空染上一片燃烧的火红。
秦易铮仰起脸,阳光为他深邃的脸庞镀上一层锋利的金,却染颓了他的发色,他高挺的鼻梁下, 纤薄的嘴唇紧紧抿着, 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懊悔和苦楚。不被理解, 无视拒绝,求而不得, 秋棠曾经的痛苦终于变成他的痛苦。
他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太阳完全升起,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起身,走回各自的车上。依然是秋棠前面开车,秦易铮跟在后面,走的外车道。
驶回市区,秋棠在高架桥交叉匝道打了右边的转向灯,她直接去公司。后面跟着鸣笛一声, 绿灯亮起,迈巴赫开往左边, 同样是开往易升的方向。
张助理在看见秋棠的那一刻差点蹦出眼泪来,公司一圈女孩子红了眼睛。秋棠好气又好笑地往桌上把包一甩:“怎么了这是,我出院了你们不高兴?”
“啊,高兴高兴!”
“特别高兴,乐得我都哭了!”
“怎么秋天了还这么热,我眼睛都出汗了,开空调开空调。”
大家非常配合地揉揉眼睛,纸巾团吧团吧一扔,开了会儿玩笑,专心投入各自的工作当中。
张助理跟她汇报这几天的工作,说到剧组,拍摄进度照常,就在昨天正式结束了第一片场的拍摄工作,设备机器,演员幕后,已经全部转到新片场。
“南城那边气候要热些,剧组又在乡下,鸡鸣狗叫的,条件不太好,不过闭塞有闭塞的好处,周围都是村里人,不用担心粉丝或者别的剧组来闹幺蛾子,可以好好拍戏。”
条件不太好。秋棠挑眉:“男主角受不了乡下?”
怎么说呢,张助理想了想,说:“稍微有点不适应,倒不至于受不了。这段时间他演技进步很大,昨天在新片场拍的一场戏效果也很好,就是平时看着心情有些低落,跟以前比变了个人似的,想家了?”
秋棠垂眼喝了一口茶,“一时半会儿没适应新环境,慢慢就好了。”
张助理点头:“也是。”
这几天没来公司,大部分事务交由下属暂代,但还是有些文件需要老板过目审批。秋棠在助理办公室喝完一杯茶,直接进了她的办公室。
她拉开窗帘,大把光线照进来,室内霎时亮堂起来。她揽过那一叠堆积如山的文件,从最上面一份看起,伏案工作了一上午,中饭草草吃过两口,出去跑了一圈单位,顶着太阳挨个盖章。
该走的流程走完,该批的款项批出去,开了一个全体会议,沟通完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公司这边的事安顿妥当了,她终于结束一整天的工作,踏着夜色下班。
在夜市摊子点了一碗酸辣粉,不太酸,但确实够辣,秋棠吃得鼻头红红,直抹眼泪,太久没有好好吃饭,差点忘了好吃的长什么样了。
她捏着一次性筷子,一根不落地将碗里的粉全吃了,豆芽也没放过,似乎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郁郁,所有不快,都随着眼泪蒸发干净了。
回家拖出行李箱,她大概要在剧组待上一段时间,其中也免不了出差到处飞,秋天各地气候差别大,合适的穿搭也各异。行李箱容量有限,装不下那么多外套,她便只带了些基本款和内搭,外套鞋子什么的,到时候看情况去机场临时买吧。
浴室飘香,大概是开了恒温模式的浴缸太过温暖舒适,秋棠躺在里面泡得差点睡着,脑袋不停向下点又勾起来,最后是手机响了两声,她猛地一抬头,骤然清醒,抬起双手,手指头都差点让水泡皱了。
秋棠哭笑不得,从搁板上拿了毛巾擦干手,点亮屏幕,竟然是秦易铮的短信。之前她给他打电话,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之后忘了拉回去,这人就开始顺竿子往上爬,装模作样给她发短信问候关心了。
当然还没睡,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生物钟,每晚十一点之前绝无困意,今天在浴室里打盹儿是因为中午没睡而已。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秦易铮摆明了想和她聊天来的。秋棠想了想,把他拉黑了。
那样他不就知道她还没睡了么。
秋棠笑着伸了个懒腰,从浴缸里湿淋淋站起来,扯过浴巾围起一圈走出去,吹干头发后揭了面膜,极有耐心地在脸上抹完好几层,放下精华回了卧室。明天一早的航班,她躺下没多久就熄了灯。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秦易铮靠在床头,他懊恼地看着显示发出失败的消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家根本还没打算接纳他,他巴巴地凑上去不是送人头么。
手机扔到一边,他长叹一声,也不知下次从黑名单里拯救出来是何等猴年马月了。
秦易铮很少做梦,今天做起梦来连绵持续了一整晚,他不停地梦见秋棠,和风煦日的清晨,阳光照进屋子里,她哼着歌在窗边浇完花,返身回到厨房,端出一盆热腾腾的粥,仰起脸,弯着眼睛对楼梯上的他笑,说,早上好啊,易铮。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她一句早上好,甚至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微笑,眼前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秋棠站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脸上盛满了惊恐,她手里的粥掉在地上,她和跌落一地的瓷片同时发出尖叫。
她转身跑出家门,跳上车,车子调头冲出去,车子歪歪扭扭地直接开上盘山公路,她擦着护栏疾驰,一路咯吱刺耳的响,物体剐过车身摩擦出的声音,后视镜都撞飞出去,她看不到他在身后拼命地追,她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追不上她了,眼睁睁看着一截护栏猛然崩裂,她破空而出,前方是万丈悬崖——
秦易铮骤然惊醒,墙边的红外小夜灯适时亮起,星光疏淡的夜幕透过窗帘缝隙若隐若现地透进来。床边的香薰机烟雾缭绕,还没到定时关机的点,他刚刚入睡不到一小时。
还好,只是一场梦。
抬手抹去额头的汗,他将浸满后背冷汗的衬衫脱下,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墙边的夜灯熄灭了,困意上涌,他重新睡下,但是很快又梦见秋棠,且梦境与刚才类似,总是上一秒处于令人沉醉的温情中,下一秒就场景突变,秋棠一次又一次离开他,一次又一次开上那该死的令人恐惧的盘山公路,他拼尽全力去追,每次却连她的衣角都够不着,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崖,然后在最绝望的那一刻醒来,浑身湿透。
这样的场景重复一遍又一遍,他记不清自己一个晚上到底吓醒了多少回,每回醒来胸口窒息,周身僵硬,犹如死过一回。最后在天光微亮的时候,在闹钟响起来之前,他才得以见缝插针地小憩片刻。
秦易铮伸手滑掉闹钟,站起身揭下被汗水浸湿的床单和枕巾,扔进洗衣机。拉开窗帘,明媚光线映透一排封闭式的落地窗,今天依然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换上出门的正装,他踩着楼梯下楼,走到一半,身形忽然僵住,他梗着脖子,犹豫而彷徨地,慢慢往下看去,视线扫过干净明亮的餐厅,扫过窗口摆满绿植的厨房,空无一人,秋棠不在。
还好,她不在。这不是梦,在现实里,秋棠过得很好。
秦易铮的手搭上扶手,不到十级的楼梯,他走得异常艰难缓慢,仿佛每一级楼梯都用尽全身力气。他必须要很用力很用力,不然他连下一口喘气的劲都使不出来。
钟点工刚刚来过,放下早餐的同时带走了厨房和客厅的垃圾。
他几乎快要习惯在每天七点整的时候,用一人份的早餐。三天一轮,半个月更新一次菜单。前天吃了广式肠粉,昨天是鸡蛋面,今天不用看就知道轮到了龙虾粥。
只不过有时视线偶尔扫到餐桌对面壁橱上摆着的合照,意识便会恍惚一下,想起原来这间屋子里住着两个人,餐桌上每天清晨摆着两人份的早餐。
屋外种植大片大片的银杏树,金黄的树叶缝隙间摇曳着庭院中缤纷盛放的花圃的色调。
夏花凋谢得差不多,秋季有秋季的颜色,秦易铮自金绿粉碧的花圃中直起身,在秋爽寂静的早上,拎着洒水壶站在院子里。
晨光熹微,周围仿佛还沉睡在梦里,他耳廓微动,听见一阵呼啸的风声从远方扫过来,呼啸而张扬,他抬头,看见一架飞机从头顶高空飞过。
他看了好一会儿,飞机尾翼在鱼肚白的天际留下两排乳白如烟的气雾带,隐约可见上面闪烁的一点点红灯。
飞机飞过深城上空,在终点南城机场降落,擦过长长跑道,喷出大量气体,轰鸣而喧嚣。
机舱开启,秋棠穿着驼色薄款风衣,没束腰带,前襟敞开,里面全黑,修身针织衫和紧身长裤,黑色高跟鞋,一副墨镜遮住她大半张脸,低调地从舱门走出。
她顺着客流走过玻璃过道,在转盘处取了行李,副导演停着车在机场出口停车等。
秋棠上车后问了一下剧组的情况,两人说了会儿话,她渐渐阖上眼睛,接下来一路都闭目养神。
片场正在拍戏,秋棠绕路避开众人,悄悄走到监视器机位前,导演见到她,先是一愣,随机放松下来,与她微笑着互相打了个招呼。
秋棠端了把塑料矮凳坐下,片场在拍的这一场是秦晟的单人戏份。
他的表现相比刚开始已然脱胎换骨,原来天天看着不觉得,隔段时间不见果真是能看出差别。
之前是导演举着对讲机不停说NGNG,眼下这场戏他演完可能自己心里估摸着有哪里不对,导演喊了卡以后自发地跑过来看监视器里自己的表现。
“导演,我总觉得第一句台词没说好,是不是......”
秦晟袍摆翻飞,大步流星走过来,与监视器后的秋棠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像是被定住一般,话说一半没了声,整个人立在原地,好半天没动静。
导演喝了一口茶,中气十足地应道:“是么,我看着是挺好,你觉得问题在哪啊?”
秋棠点头,说:“我也觉得不错。”
秦晟这才反应过来,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目光惊喜而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秋棠,“真,真的是你......”
导演打趣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制片人还能找个替身演员帮她上班啊?”
大家都笑起来,秋棠被这热闹欢乐的氛围一托,也不由勾了勾嘴角。
秦晟见她笑了,悬了数日的心瞬间落了地,浑身轻松,他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从心的笑容。
他在秋棠身边蹲下,目光细细地将她看过一遍,见她气色红润健康,淡定如常,悄悄松了口气。
他小声问她:“你全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秋棠偏头:“你看我像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可说不准,都进医院了,医生难道没说点吓唬人的话?”秦晟有点紧张地语无伦次,摸摸头上的发冠,扯出一个笑,“反正,反正你没事就好。”
秋棠点头:“嗯。”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应该有一会儿了吧。”
“嗯?”秦晟睁大眼睛,“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秋棠瞪回去:“你在拍戏,告诉你什么?怎么,你还打算拍到一半跑出来?”
“我不是我没有,绝对不敢。”秦晟否认三连,摇头摆手,乖得像只大狗。
制片人虽迟但到,剧组见到老板宛如过年,之前因为秋棠身体欠佳,大家都担心她,原本低迷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唯有猫在化妆间里吹空调的叶蔓庭对此尚不知情,还以为秋棠生病住院中。
“干嘛干嘛?上班时间丧气个脸,制片人请了几天病假,你也被霜打啦?给我支棱起来,认真工作!”
她做个凶相,反手一指小凤梨,“绿眼珠子瞪什么瞪,说的就是你这只懒猫!”
对着猫说了半天单口相声,她嘴皮子都说累了,趴在桌子上问经纪人:“我好饿,什么时候开饭啊?”
赵佳佳头也不抬:“还早呢,这才不到十二点,饿一会儿不是正好减肥。”
“天呐,”叶蔓庭受不了了,“秋棠一走,餐车也跟着走了,整个剧组的伙食质量直线下滑,没有冰淇淋也没有奶茶,连秦晟都变得像个游戏里莫得感情的NPC一样,我是女配吧,我果然是个可怜没人爱的女配吧!”
赵佳佳觉得她吵到她的耳朵了,搬着椅子到隔壁玩手机去了。
叶蔓庭转头,猫咪跟着转过身,拿猫屁股对着她。啊,连猫都讨厌她吗?不至于吧,叶女配觉得天都要塌了。
秋棠的病能不能快点好啊,叶蔓庭掏出手机怒转十八条锦鲤,真的,女主不回来这日子没法过了。
刚要转第十九条锦鲤,小助理一溜烟跑进来,扒着门气喘吁吁:“那个,导,导演......”
“好啦好啦,轮到我的戏了嘛,这就来了。”叶蔓庭伸个懒腰,抱着剧本往外走。
小助理头摇得像拨浪鼓:“导演说中午一起聚餐,秋,秋总回来了!”
叶蔓庭剧本一扔,眼睛亮得堪比电灯泡。
“哦嚯?!”
秦晟站在小院门口,朝里面先伸出了左脚。
脚还没落地,院里公鸡突然叫了一声,吓得他瞬间缩回了脚,站在原地冷汗涔涔,心里一万个后悔,抓什么鸡,鸡有什么好抓的,他就不该揽这个活。
解决后勤伙食问题,剧组直接包下了大片周围村民的农田,在乡下的好处就是每天都有新鲜的蔬菜瓜果供应。
中午聚餐,剧组特意清厂开辟了一间大院,后勤忙得热火朝天,秋棠也没闲着,她脱了高跟鞋和风衣,在田间走来走去,抓了把米往鸡场里撒,瞧着很是欢喜。
秦晟便自告奋勇去抓鸡,为了待会儿上桌的稻草鸡,此外当然也有表现的意思。但是他后悔了,从迈进养鸡小院的一刻就开始后悔了。
不是因为里面脏,也不是因为里面臭,他刚刚被一只昂首阔步,鸡冠勃发的公鸡瞪了一眼,这一眼直接将他瞪在原地。
秦小少爷震惊了,怎么一只鸡会那么凶啊?真是难以置信。
秦晟被一只鸡瞪得晃了几晃,差点站不住,旁边围观的人都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秋棠刚给小鸡崽喂完米,抬头见他一脸窘态,也不禁莞尔一笑。
是个人就不能被一只鸡蔑视,况且还是当着秋棠的面!他说什么也要将它拿下。
秦晟撸起袖子,虎着脸跟那只鸡对峙了半天,拳头捏得比铁还硬,屏住呼吸朝它逼近,一步又一步,很好,就是这个节奏,有种别动,三分钟之内杀了你。
他渐渐靠近,离狩猎目标还有几步远了,那只鸡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起来,朝他飞过来,从秦晟的角度,他看见一只鲜红的鸡冠,一对黑亮凶狠的眼睛,还有那一看就很痛很要命的鸡嘴。
他大叫着反身就跑,速度堪比迈克尔乔丹。
“我靠靠靠,这玩意怎么还会飞啊——”
外面一个声音冲他喊:“往右边,往右边跑!”
秦晟仿佛得了救命稻草,跟着照做了。他沿途经过的地方惊动了其他鸡,满院子都活了,全场沸开,大鸡小鸡扑腾着翅膀前脚后脚满场跑。
他跑了半天觉得刚才那个声音怎么听怎么熟悉,猛然才发现自己被坑了,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一直在绕着场子跑,他扭头一看外面瞎指挥故意坑他的人,妈的,果然是叶蔓庭。
已经晚了。所有人不约而同举起手机,将他被鸡追着满院子跑的场景拍了下来。
粉丝代拍没拍到他的黑料,但是剧组在场的所有人都拍到了。
叶蔓庭直摇头,拍着手感叹:“不愧是唱歌出道的,全院子的鸡音都没你飙得高。”
秦晟快吐了:“你刚才瞎喊什么?害我被全院的鸡追!”
叶蔓庭咦了一声:“我还奇了怪了,我平时说话你不是特爱抬杠吗,怎么今天变这么听话了?”
秦晟气成河豚,瞪着她:“你是不是有病啊,啊?你......”
叶蔓庭的眼睛骤然一亮,指着院子里喊:“哇,好厉害啊!”
秦晟回头一看,见秋棠不知何时走了进去,脚步从容,轻而易举地将那只鸡拎了起来。
第 50 章
秋棠拎着鸡出来, 一对翅膀并拢捏在手里,直接提溜去了后厨。
洗干净手,她咬了根黄瓜出来, 就着今天明媚的好天气,在片场旁边的小山坡坐下晒太阳。
阳光晒在身上, 暖融融的很舒服。这个村子未经开发, 土屋白墙, 黄坡碧园,很像以前的山城。
秋棠像小时候一样躺下来, 想象脑袋下是外婆温暖的双腿,她闭着眼睛,阵阵暖风吹拂过耳廓,仿佛依稀听见头顶慈祥的低语。麻木的感官一点一点复苏,味蕾强调着黄瓜果肉的清香。
大概是太过惬意,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不再出现姜品浓的身影, 不再有黑暗,长年累月根植于体内的毒刺终于拔除, 她的身体骤然变轻,她梦见一只大鸟托着她飞起来,飞过连绵起伏的山峦,风云疏淡,开阔明亮,她放飞自我地大笑起来。
许荏南从碧蓝的海面钻出来,他的眉眼和海水一样清澈温柔, 她低头和他挥了挥手,还没来得及说话, 突然从云端跌下去,转眼掉在一棵树上,她闻到一丝淡淡的奶糖味,这时教导主任拿着一叠试卷从树下经过,叉腰瞪她,“你是哪个班的学生,上课期间跑到树上玩?”
她一下子愣住,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丛黑影闪过,竟是秦易铮从树上一跃而下,他轻松稳当落了地,黑色长裤上的衬衫扣子解开三颗,袖子卷至手肘,露出漂亮的手臂线条,校服外套随手搭在肩上,他笑着过去与主任攀谈,嘴里还叼着牛奶棒棒糖,不知说了什么,几句话竟哄得主任眉头舒展,两人齐齐迈步走远了。
走出几步,秦易铮朝她回头,少年眉目英挺,阳光跳跃到他眼皮上,映出波光粼粼的温暖,他悄悄朝她眨眨眼,变戏法似的从校服里拿出一架纸飞机,手腕一转一抬,亮白轻盈的纸飞机向她乘风奔来。
纸飞机越飞越近,视线中的白点扩散成面,最后秋棠眼前一白,一阵清凉拂面的风将她唤醒,她睁开眼睛,看见悬空停在上方的一只修长的手。太阳变得强烈刺眼,她身上晒得有点刺挠,但被这只手挡着阳光的脸上没多少感觉,舒舒服服做完一整场梦。
她尚未从梦境中抽离,意识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两眼发直,仅从手腕处那只金劳力辨认出了来人,“秦易铮。”
秦易铮闻声收回手,“你醒了。”
他逆光而坐,平板搁在交叉的小腿上,右手拿着电容笔浏览文件,秋棠坐起来的同时,他悄悄转了转刚才举得酸痛的左肩。
梦里校服衬衫的少年突然变成眼前的西装革履,秋棠惊讶于秦易铮一身昂贵高定竟然席地而坐,也没垫个垫子什么的,裤子直接硌在黄土沙石上,而他看起来相当怡然自得,这实在不像秦易铮的作风,要知道他以前皮鞋上沾到一点地砖溅起的泥点都要皱眉,洁癖到近乎强迫症。
“你怎么来了。”
秦易铮的脸逆着光,眼皮轻柔下垂,深邃的眼睛越过长而密的睫毛望着她,瞳孔像一泓清潭,平静水面下暗涌着深沉炽热的祈愿。
他说,就看看你。
秋棠也仰头看着他,像是在仔细辨认这一眼中的深情是否作伪。两人距离挨得近,眼神你来我往交锋片刻,她视线下移,看着他的裤子,“不嫌这脏?”
秦易铮笑笑:“没那么多毛病。”
秋棠挑了挑眉:“还有什么毛病?”
这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危险程度不亚于“我错了,错哪儿了”之类的自杀式提问,秦易铮低头看着平板,犹如看着一张等待填写的检讨书,秋棠作为他的阅卷人,正平静审视着他。
他抬头,缓缓开口:“养尊处优,狂妄自大,不懂得换位思考不懂得沟通尊重,到了这个年纪还学不会照顾人。”他看着秋棠,“总之,过去惹你不高兴,让你难过的,都是毛病,都得改。”
这些话从秦易铮口中说出来比做梦还荒诞,不知道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说得如此透彻,还做出如此让步,秋棠觉得难以置信,然而秦易铮检讨架势摆足,眼神真诚无匹,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用不着,你原来那样就挺好,倒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秋棠说的是实话,一个人为人处事和思考问题的方式角度来源于从小到大家庭环境的培养熏陶,无意识的潜移默化,形成过程相当漫长,因而也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她的确讨厌秦易铮这些毛病,但她个人归个人,换作秦易铮,以他的身份地位,环境圈子,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所谓问题根本不成问题。
“原来我也觉得一切都挺好,直到你的离开......还有比这更突然更严重的事吗?我想不到,也不敢再想了。”
他的确骄傲又自负,却并非一意孤行不知悔改,秋棠走之后他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困惑当中,连秋棠都会离开他,他们之前是那样亲密无间,看似稳定的关系一击即碎,如果不找出症结所在,他将要失去的,无法挽回的,还有更多更多。
秦易铮站起身,朝她笑了笑,“没关系,我会一件一件做给你看,如果你不满意,一定要告诉我。”
秋棠说不出诸如别再跟着我我哪里都不满意之类的话,那天她从盘山公路死里逃生,而秦易铮是向死而生,在那个黑暗无边的夜里,他把她捞出来,然后把命交到她手中。她可以不接受他,但不能指着他说恶心。
一定是太阳晒太久了,秋棠觉得身上热得发痒,过了一遭电似的。
剧组的场务在坡下喊她吃饭,秋棠回了句:“来了。”
她拍拍身上的土,朝下面走去。走了几步回头,问秦易铮:“你吃过午饭了?”
秦易铮如实摇头:“没有。”
秋棠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接着往下走了。
秦易铮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咂摸出那么一点喊他吃饭的意思,当即欣喜若狂,忙不迭跟上去了。
他显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到了饭桌没做多想,拉开秋棠旁边的凳子刚要坐下,却听见她问:“秦总,你往哪坐?”
秦易铮:“......?”
那他坐哪?
秋棠指了指秦晟旁边的空位,“你的位置在那里。”
接着她转头,越过秦易铮朝他身后招了招手,嘴角竟勾起一个微笑,“蔓庭,这里。”
第 51 章
秦易铮眼角抽了抽。
......蔓庭?还有这么叫的?
秋棠什么时候和叶蔓庭这么熟了?!
“你什么时候......”
“这边上菜, 麻烦让一下。”厨房的人端着菜过来,对挡在前面的秦易铮说。
秦易铮站着没动,转身把那盘菜接过来端上桌, 眼睛仍看着秋棠,“我不能坐这?”
端菜的人愣愣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又看了一眼秦易铮, 有点呆滞地推着餐车走了。
“这里有人了。”秋棠头也不抬地坐下。
他垂眼注视她片刻, 点头:“好。”
秋棠还没想明白他这个好是什么意思,秦易铮沿着这桌绕过几个座位, 几步脚的功夫已然换了一张面孔,他笑容舒展,低头与导演客套闲聊。
不知说了什么,导演深表赞同连连点头,最后竟一把站起, 离席而去, 看他的方向, 竟是往秦晟那边去了,临走前还给秦易铮送了个请的手势。
秦易铮心安理得坐下, 神色自若地与旁人交谈,等后厨将新碗筷添上来,他与周围已相处得颇为熟稔,拆开碗筷倒上酒,小碰了一圈杯。
他低头抿了一口酒,抬眼朝秋棠望去,嘴角仍挂着笑意, 目光深沉。
秋棠正夹菜,猝然对上一双极深邃的眼, 见秦易铮坐在那里正对着她,目光专注而深情,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
她迅速移开视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一万个惊悚,收菜归碗,不想理他。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啊?谢谢谢谢。”耳边突然传来叶蔓庭开心的声音,秋棠一转头,她手里的公筷竟停在叶蔓庭的碗边。
刚才一手抖,把菜夹到叶蔓庭碗里去了。
“......不用谢。”秋棠笑了笑。
“啊,我还想吃那个,”叶蔓庭左右观望了一下经纪人不在,凑到秋棠旁边,“想吃那盘猪五花,你能帮我夹一下吗?我身上戏服太麻烦了。”
“好。”秋棠就给她夹了猪五花,又再舀了一碗汤。
“嗯嗯好了这么多够了,超级爱你。”叶蔓庭美滋滋,一本满足。
秋棠放下公筷,秦易铮正用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她,震惊疑惑有之,醋意尤其明显,刚才没问完的话此时都在他眼里: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了?
她冷冷瞪过去一眼,看什么看,吃你的饭。
秦易铮只得收回视线,夹起一只虾慢慢剥起来,绿光隐隐上头。
秋棠身边没什么朋友,因为从小的成长环境,她对人抱有很强烈的戒备心,长期以来习惯于待在自己坚硬狭小的壳里,习惯于与秦易铮的二人世界,后来才迟钝地发觉关系不对劲。是他混蛋,一直待在自己的舒适区里,直到种种隐患浮出水面,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懂她为什么能和叶蔓庭处这么好,很神奇的组合,秦易铮有些尴尬。叶蔓庭这人挺事儿的,也挺会来事儿,但总归人不坏,秋棠愿意走出去与人交心论友,秦易铮又觉得很替她高兴。
秋棠作为制片,不用像导演一样长时间坐在监视器前盯着,但幕后工作样样都得参与,很多很琐碎的事情使得她在饭桌上也没得空闲,与旁边的副导演说道具预算的事,还要时不时拿手机回复底下反馈上来的意见,开饭到现在基本没动过几筷子。
餐桌转盘停在她面前。转盘上停着一只小碗,里面装满了剥好的虾,去了壳的虾肉保留完整,橘红灿白色泽鲜亮,整齐地摆放好,旁边放着一小碟酱油。
秋棠吃虾不爱蘸醋,包括她吃三文鱼都喜欢蘸酱油,尤其受不了芥末,虽然海鲜蘸醋蘸芥末的吃法很流行,但她不行。
一看就知道是谁剥了转过来的,秋棠抬眼望去,秦易铮碗边一堆积攒的虾壳,他手正轻轻搭在转盘上,偏着头与人说话,嘴角微微笑着,看起来神情轻松自然,但握紧成拳的左手无声泄露了他的紧张。
他真怕秋棠像扔粥一样把那碗虾扔到垃圾桶,应该不至于,但他不能总按着转盘不动,如果秋棠始终无动于衷,让它一直在桌上转啊转,旁人多嘴问一句这是谁剥的虾?接着讨论一番,那简直公开处刑。
好在秋棠看了他一眼,没扔也没放,把那碗从转盘上拿了下来,如同平常吃饭般进食。她神色自若,吃饭的节奏并未因这碗虾而打乱,也没对秦易铮有过多表示。
秦易铮长舒一口气之余又不免暗自苦笑,秋棠以前作为他的助理,与他一同出席饭席酒会,既要夹菜布菜关照他的口味,又要察言观色应付他人交谈。看起来是他高居上位把持大局,其实秋棠在他旁边,更没一刻清闲。
如今两人位置对调,默默操心的变成秦易铮,秋棠从前现在诸多不易,他在如今患得患失中总算尝得三分。
秦易铮那副小心翼翼又假装淡定的样子又做作又好笑,秋让棠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那次他们因为一点意见分歧闹了矛盾,谁也不肯让谁,罕见地吵了一架。她憋了一肚子气,第二天就出差去了,连续好几天没和他打电话发消息。后来是秦易铮先沉不住气了,千里迢迢追到她所在的城市,在酒店等她等到深夜。
当时秋棠一进门,秦易铮捧着台笔记本坐在沙发上,见到她时明显眼前一亮,又突然想起两人还在冷战中,他吃不准她是个什么情绪,也拉不下脸来道歉,于是把电脑一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问她饿不饿。
秋棠见到秦易铮那一刻就气全消了,笑着上去钻进他怀里,几天来所有不快都消弭在接下来漫长的缠绵拥吻中。在两人把持不住擦枪走火之前,她的肚子极煞风景地叫了两声,为了结束差事早点回家,她已经在外奔波一天。
穿上衣服,无奈地又发现饭菜放了一夜早已凉透,秦易铮拿去加热时因为搞不懂微波炉的操作,差点把机器弄炸了,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只好叫了酒店的夜宵。
那一晚过得甜蜜又糊涂,秋棠仍然记得那顿夜宵,相当难吃。
她夹起面前碗里的虾,斩了点酱油送进嘴里,味道还不错。
剧组给秋棠打扫收拾了个房间出来,她吃完饭回去做午睡,晚上要拍夜戏,她得补充精力跟进。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陈设有些简陋,但被褥干净温暖,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外面的风景。秋棠走进来觉得很自在,放下行李,她在窗边站了会儿,转头问场务还有没有多余的被子。
“有有有,在柜子里,好几床呢。”场务上去帮她把衣柜打开,“换季气候捉摸不定,时冷时热的,就厚的薄的都准备了。”
确实,上午还艳阳高照,一顿饭的功夫天就阴了,秋棠从窗口探出半张脸,冷风飕飕扫过,她搓了搓胳膊,把窗户关上了。
她在柜子里挑了床中等厚度的被子,抱出来往场务怀里一塞,让他帮忙给秦易铮送过去。
“秦总?”
“嗯。”秋棠点头,指着窗外山脚下的位置,“他在那里。”
“哦,好的。”他抱着被子出去了。
场务腿脚十分利索,一溜烟跑到山脚下,敲了敲车窗。
秦易铮正假寐,闻声睁开眼睛,放下窗户,目光落在被子上,“这是......”
“这是少爷让我送的,说天气突然变冷,让您别受凉了。”面对秦易铮这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场务虽是奉旨撒谎,还是免不了地心虚。
秦易铮一听便知这是假话,场务显然不知道他和秦晟之间的矛盾,如果真是秦晟提醒他天冷防寒,还特地让人送被子过来,要么是他的幻觉,要么秦晟鬼上了身。
秦易铮心里跟明镜似的,笑着与场务演糊涂戏,他打开车门把被子接进来,“有劳了,代我谢谢她。”又送过去一袋暖宝宝,“麻烦帮我转交给秋总。天气转凉,让她也注意保暖。”
任务总算完成,场务提着那袋暖宝宝往回走了半路,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脑门一滴冷汗,秦总刚刚那个“也”是什么意思?
秦易铮将被子铺开盖在身上,转头视线越过车窗,望向不远处那间窗帘紧闭的房间,慢慢地,如偿所愿地笑了。
他闻着被子上柔软的清香,睡了多日以来第一个安稳的觉。
-
晚上风有些大,温度更低,秋棠去片场之前贴了一圈暖宝宝。
秦易铮靠在走廊的墙上,见到她便站直了,走过来给她塞了一个热水袋,问她冷不冷。
“不冷,热水袋你自己留着吧。”
“不用,我有被子,特别保暖。”秦易铮微微倾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笑说,“谢谢秋总关心。”
秋棠额角跳了一下,看破就算了还非得说出来,这人脸皮真是厚得可以。
秦易铮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地伸过来,她警觉地一把抓住,皱眉瞪他:“你干什么?”
“你衣领翻到里面去了,帮你整理一下,不干什么。”
秦易铮无奈一笑,他真没什么想法,但又被秋棠这一眼瞪得心猿意马。她的眼睛蘸饱了情绪的时候尤其招人,以前总是平静的表情居多,如今一本正经地生起气来的样子十足生动可爱。
他很认真地帮她把衣领翻出来折好理平,手指无意间滑过她的脖颈,秋棠敏感的神经微微瑟缩了一下。
秦易铮的手不复从前那样光滑,指腹多了一层薄薄的茧,擦在脖子上有些痒。秋棠垂下眼,秦易铮已经收回手,她隐约瞥见他右手虎口至掌心处有几道伤痕,疤已经掉得差不多,新长出的皮肉呈淡淡的粉色。
“手是怎么回事?”她问。
秦易铮看了看,不甚在意道:“不小心割伤的,不碍事。”
他想到那次花盆的事就尴尬得要命,秋棠还一脸探究地盯着他的手,他赶紧转移话题,与她一起往外走,“我送你去片场。”
“......我认识路。”
“晚上不安全,天黑了路都看不清。”
“我知道啊。”秋棠拿出手电筒,啪地照亮了地面,反光照得秦易铮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强行打圆场,“我送你。”
“谢谢,我到了。”
休息的地方离片场极近,下了楼走两步的功夫。秋棠站在片场入口,这下他没话说了吧?
秦易铮:“嗯,你忙,想喝咖啡还是红茶?”
秋棠:“......”
季节已经做好入冬的准备,剧情却绕着夏天打转,演员戏服单薄,看着就受罪,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场戏拍完,一个小配角哆哆嗦嗦从片场出来,薄薄一件襦裙被风吹得贴在骨头上。不到十度的气温,大家都穿棉袄裹大衣,而她仅披了一件春秋天的毛衣开衫,冷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秋棠路过看见了,把刚泡好的热咖啡送给她,问她怎么穿这么少。
小演员感激地接过,握着杯子暖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刚从另一个片场过来,没来得及带衣服。”她的戏只有今天一天,明天又要去别的片场跑龙套。
秋棠想了想,把外套脱下来给她。
小演员吓了一跳,直摇头不敢接,反正就剩待会儿一场戏,咬咬牙就过去了。
“这片场大小事情都归我管,万一冻出个好歹来,你倒霉我也倒霉。穿上。”秋棠还有事得先走,让她离开剧组之前记得还就行。
易升的项目有笔订单出了点问题,秦易铮看了助理发过来的邮件,给他拨回电话:“你飞一趟A市,让采购部门的主管一起......嗯,有问题反馈给我,我会跟进。”
一通电话打了接近半小时,他放下手机,重新灌了一个热水袋给秋棠送过去。
天黑成一片,片场灯光一簇簇地刺眼,每个人都包成粽子。秦易铮眯着眼睛,努力从五颜六色的大衣中分辨出秋棠的身影。
拉了个人问她在哪,那人抬手粗粗一指,秦易铮循着方向望过去,依稀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还没看清,他忽然听见那边有人喊:“掉下去了,有人掉下水了!”
秦易铮眼皮一跳,几乎在听见喊声的同时锁定住那个坠水的身影,他一眼看见那件驼色的大衣......可不就是秋棠!
片场取景庭院,后院好大一片池塘,晚上水冷得刺骨,伸个手都要浑身一抖,不敢想象整个人掉进去是个什么感受,况且秋棠还那么怕黑。
秦易铮吓得七魂丢掉六个,跑的路上随手扯了围巾扔在地上,一头扎进水里。
他一辈子没游这么快过,借着微弱的光找人,一拍水面,震起数米浪花,他急疯了,回头问岸上吼:“人呢?人在哪!”
“那边那边!”七手八脚地指过去,秦易铮甩镖般游了过去。
他方才眼底戾气十足吓人,大家都被他骇住,平时哪见过这样的秦总,秋棠匆匆赶来:“发生什么事?”
助理伸手一指,呐呐道:“有个小龙套意外落水,秦总就冲下去救人了。”
......小龙套?
她疑惑看向周围,周围人都一头雾水。
“秋棠!秋棠!”秦易铮还在水里大声喊她的名字,迟迟得不到回应,急得要发疯。
过去许多细节潮水般涌上来,秋棠怕黑,她一个人在黑暗里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秦易铮眼前浮现出年幼的秋棠在小房间里缩成一团的样子,他心都快痛碎在这塘冰冷的水里。
秋棠把眼镜擦好戴上,看清了水里两个身影,总算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一点意外。”她同旁人解释,心里把秦易铮臭骂一顿,连个大活人都能认错,眼睛怎么长的。真丢人,待会上来了更丢人。
她把导演的扩音喇叭搬过来,先试了试声音:“喂,喂。”觉=觉得差不多,她脸转向水面。
一束追光照下水,照在秦易铮的身上。他抬手挡了挡,循着光望过去,竟然在岸上看见了秋棠的脸。
......她怎么在岸上?
他划水的动作顿住,浮在水上,看着光影模糊不甚真切的岸上,又看看不断扑腾浮沉的前方,隐约露出来的大衣一角分明刺目。
还在看。秋棠翻了个白眼,声音调到最大:“秦易铮。”
这声音还听不出来那真的可以丢去沉塘了,秦易铮终于如梦初醒,体力透支却宛如起死回生,她人没事就好。
秋棠拿着手电筒站在岸边,举着喇叭对他说:
“救生员已经下水救人,秦总,你可以上岸了。”
第 52 章
小龙套被两个救生员提溜着, 连呛带咳地从水里爬上来。
刚才一脚踩空落了水,周身寒意包裹,在塘里她吓得话都说不出, 忘了大声呼救,现在终于脱离水面重回岸上, 旁边热哄哄的人围着, 小龙套傻愣愣地撑着胳膊坐在地上, 浑身湿哒哒,眼眶一红, 终于想起来要哭上一嗓子。
只她刚一张嘴,倏然察觉旁边投来一道强烈的视线,转头看见不远处的台阶上坐着的男人,鼻高眼深,浑身湿透, 几缕碎发贴在前额, 水珠顺着鼻梁滚落, 嘴唇抿成一线,一身黑衣正襟危坐, 气场强大又摄人。
他目光如炬,从她身上的大衣扫过,最后在她脸上定格一秒,像是审视。小龙套被这眼神看得后脊发凛,肩膀一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泪都吓飙出来一串。
“坐这吹风?兴致不错。”秋棠吸着咖啡走过来, 手里毛巾一把盖在秦易铮头上。
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的人, 秦易铮浑身紧绷的肌肉在这一刻终于松懈,如同噩梦解脱,他嘴角线条柔和:“我以为刚才是你。”
“我在机位后面,怎么会在取景棚里?”
“万一呢。”
“我傻吗?”
“是我傻。”
秦易铮脸上淡淡含笑,虚惊一场后的释然。
确实傻,回顾刚才的乌龙,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傻到来不及思考,仅凭一眼背影一件衣服就以为是秋棠,就往下跳,太好骗了,若是想让他失去理智,想令他臣服于股掌间,秋棠一个名字就够了。
这是气温八度的户外,水边,夜风擦着水面梭过来,秋棠围巾棉袄全副武装都牙关瑟瑟,而他衣摆淌水,唇色泡得发白,却闲闲坐着像是乘凉一样。
他不会冷的么?
秋棠在秦易铮身旁蹲下,伸手去触碰他的右手,指尖碰上的那一瞬犹如针扎,结冰冻骨似的冷,她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是在那一瞬,秦易铮反握住她的手,带进怀里紧紧抱着,按在他的心口。
秋棠挣脱不开,秦易铮手臂犹如钢铸,圈着她,她手背缚在他坚硬冰冷的掌臂里,手心贴在他强劲炙热的心跳上。
“别动。”他闭眼叹息,“让我抱抱你。”
其实他不剩多少力气了,厚重大衣浸了水之后像秤砣一样,饶是他游泳技术过人也架不住里三层外三层的束缚。
彻寒湖水灌进口鼻,那一刻他都忘了冷,麻木的神经只剩下着急。他在一片漆黑中高声呼喊,而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原来得不到回应是这种感觉吗?头顶是广袤漆黑的天空,身下是暗流涌动的深潭,伸手不见五指,听觉视觉通通沉入水底,一直沉到最森冷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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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在伯里岛,他不想下水,放任秋棠一个人在海里一口气游到很远,远到快到危险的深海区,她害怕了,回头望一眼岸上,岸上空无一人,当时她是什么心情呢?那天是她的生日,而秦易铮记忆最深刻的是她惊恐的眼神。
无形之中,他的消极和自我给秋棠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秋棠缩了缩脖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跟秦易铮一起傻坐着,风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有完没完?”
她掐了一下他的手心,之前隐约瞥见的伤痕此时清晰可感。
秦易铮仍半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很深沉的样子,秋棠觉得他可能真的脑子游进了点水。
她右手被他握着,抬起另一只空着的左手抓住他头上的毛巾,按着他的脑袋前后左右一顿揉搓,秦易铮猝不及防,被她搓得摇头晃脑脖子后仰。
干什么。他偏头看着她。
你脑子进水了,帮你擦干。秋棠扯下毛巾,“行了吗,能起来了吗?手松开。”
小龙套在旁边看得有点呆愣,从秋总走过来的那一刻起,台阶上的男人浑身锋芒敛去,眼神变得柔软,一把上了膛的枪顷刻间化为绕指柔,他的头被秋棠摁在毛巾里,揉乱了,揪成一窝,他眉头不耐地皱起,眼中却分明盛着笑意。
秋棠叫他松手他便送了手,让他起来,他跟着站起转身,高大的背影罩着旁边的娇小身躯。
霸道与乖顺是怎么揉成一体的?小龙套摸着下巴思忖,那感觉就像一匹体健毛光的狼甘愿磨去獠牙和利爪,只为了在拥抱时避免划破爱人精致的裙摆。
秋棠抽回手,僵得快要舒展不开,手指像是坨在一起,青白交错。料想现在秦易铮身上应该跟冰雕差不离了。该。
她将右手放进口袋里捂着,顺路从灯光师那借了个热水袋过来,转手塞进秦易铮怀里,问他有没有带衣服。
没有。秦易铮说,他明天就得回公司,车里只有应急备用的贴身衣物和鞋子。
秋棠点点头,对助理说:“从秦晟那里拿套外衣过来,灰色的排扣风衣,还有那条破洞牛仔裤,秦晟穿有点大了,他穿正好。”
“不用。”秦易铮一口回绝。
“为什么?”他衣服都快掉冰碴了,秋棠看了一眼,脖子又往围巾里缩进去一点。
“不为什么,”秦易铮沉着嗓子:“被认错一次就够了。”
秋棠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之前在公司楼下的事,不禁有点想笑。
那天秦易铮在楼下等了一夜,最后在她这没讨着好,挨了一顿骂,转头又被偷拍,记者还眼瞎,将他错认成秦晟,脑补出一场狗血虐恋,绯闻登上头条四处流传,传到吃瓜群众眼前是桃色新闻,传到秦易铮头上那简直绿光盖顶。
秦易铮当时的郁卒心情可想而知,他表面撑起一副大度坦然,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咬牙切齿呢。这都过去这么久了,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真小心眼,真能记仇。
秋棠才不管他记不记仇,一码归一码,“那你穿什么,穿着秋衣秋裤跑来跑去?”
实在太有画面感,旁边助理没忍住噗嗤一声,他立即捂住嘴,掩饰他没有笑。
但是有些东西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指缝里露出来。
秦易铮嘴唇紧抿,说不过她又不愿妥协,就这么僵持着,心里吃味得很。
都快冻成冰棒了,怎么还这么多讲究?这不行那不好,要不让你秘书法国空运一套高定过来?
“就拿那套衣服,快去快回。”
秋棠对助理交代完,转头看了秦易铮一眼,将他马上脱口而出的不字堵了回去。
助理抖着肩膀,一溜烟跑了。
进了后台休息室,秋棠接了一壶水烧开,翻箱倒柜找感冒灵。
秦易铮站在她身后的桌边,欲言又止。
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幽幽道:“你怎么知道秦晟带了什么衣服,连合不合身都这么清楚?”
因为都是品牌方送过来在她这有记录的,秦晟在公众场合穿的每一件衣服,细致到戴的哪副墨镜都得过她的目,这么长时间下来也大概知道他的身量,送的衣服合不合适,至于大了小了用眼睛不是很容易就看出来了?
秦易铮静静地看着她,等一个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又以什么身份立场来向她要解释?秋棠洗干净杯子,拆开一包感冒灵倒进去,以前她明里暗里问了不下百八十次秦易铮那些破烂绯闻,他又是怎么敷衍的?
就高高在上,不想她过问他从前,不让她干涉他私事。难道他以为她是那种会揪着一点不放的麻烦精吗?恰恰相反,她最怕麻烦,所以希望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秋棠当然知道那些绯闻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假的,她和秦易铮一天到晚待在一起,秦易铮的电脑平板手机,密码全部对她开放。但除了必要的工作,她从没查过他手机里其他信息。
有些事情是底线。她对自己的隐|私 敏感到极点,更不会试图窥探他人私圈。就算真的发现了什么,这种手段获取的情报很难让双方平心静气地沟通协商;而如果什么都没发现,要么她良心不安自此愧人一等,要么疑心更甚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线,类似打开潘多拉魔盒,既期待,又害怕,很无聊,也很折磨。
其实要隐瞒一件事,方法太多了,秦易铮完全能做到在她面前磊落深情,而对别人又是另一种温柔,如果他真的有,他可以毫无痕迹。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究竟有多少面,深情的背面是不是薄情,专注的背面是不是风流,永远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把温柔切割等分成多少份。在爱上一个人之前,秋棠可没这么多困惑。
秦易铮正用一种很困惑的,曾经深埋秋棠心底,如今浮现他眼中的神情望着她。
秋棠和秦晟?怎么可能,他笃定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荒谬,但仍需要秋棠百分之一的点头,她很重要。
而她背对着秦易铮,热水缓缓倒进杯子,声音不疾不徐:“你穿什么合身我更清楚,又怎么了吗?”
身后半晌无言,秋棠挑起一边唇角,尝到了捉弄报复的快感。
她早看清了,秦易铮这人绝不能顺着,他得寸进尺惯了,让他一分好脸色,下一秒他就能厚着脸皮贴上来,强行贴出个真爱无悔破镜重圆来。
谁知道他的卑微委屈是不是装,谁管他爱不爱,骨子里还是坏。
用勺子将药粒搅匀,她转身把廉价粗糙的搪瓷杯给秦易铮:“条件有限,只有这个。”
秦易铮接过,没怎么纠结注意杯子,小抿一口,他说:“你签他是为了气我吗?”
“你有被气到吗?”
他声音沉下去,咬着牙:“你说呢?”快气吐了。
秋棠笑了:“我说挺好的。”
秦易铮:“......”
助理脚下生风,从秦晟那薅来外套裤子,在秦易铮车上取了里衣和鞋子,一溜烟跑回来,这一趟称得上神速,但等他推门进来,醋味已经快把秦易铮的衣服蒸干了。
他从换衣间出来,休息室却空无一人,秋棠又走了。
桌上摆着一份夜宵,还放了一把房间的钥匙。
秦易铮一米八五的身高,不知道他这么长期以来在车里怎么睡的,前面坐着?后面缩着?那把老腰还能不能要了?别下次真换成他落了水,还要她费劲把他扒拉上来吧。那可真令人窒息。
秋棠把还回来的大衣放到一边,问那小龙套刚才是怎么掉下去的。
“衣服口袋被桥上的护栏勾住了,然后我没站稳,就不小心摔下去了。”
小龙□□湿了秋棠的衣服,连连道歉,又敬又畏。
秋总虽然话不多,但人是很温柔的,这经过了剧组上下的一致认定,连群演都知道大老板人美心善。
直到她刚刚看见这位温柔美人把冷面大魔王的脑袋当面团揉。
揉完还翻白眼骂人。
就很像上一秒还在迪士尼电影里跳舞的公主突然袖子一撸身一转,咚咚咚在狗头上狠捶好几下,就很惊悚,又莫名带感。
秋棠没说什么,给了她一包感冒药,让她早点休息。乡下的木桥比较简陋,护栏很低,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的确容易出事,秋棠觉得是该加高一下或者干脆弄个牌子让人别上去。
意外落水事件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凌晨一点终于结束今天的拍摄,秋棠打着哈欠回去休息。
剧组住两排翻新的楼房,她给秦易铮的钥匙属于另一栋楼,与她的空间距离拉到最远。
夜已经很深,今晚不用出夜场的其他人都睡下了。楼梯入口黢黑安静,秋棠的脚步也静悄悄的,没有惊动声控灯,她打着手电筒,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头顶悬着的横杆上晾晒有衣裳,白衫草袖浮在摇晃的夜风里。她穿过散发着洗衣粉清香的走廊,离房间近了,洗衣粉的香气逐渐被另一种花香遮盖替代。
手电筒的光照过去,秋棠一眼看见她房间的窗台上站着一盆花,也一眼辨认出,那是她曾经种下的茉莉。
三束一盆,一束分叉出两至三枝侧芽不等,她种植时有意修剪过。都说茉莉好养,偏偏她这盆多灾多难,种下不到一个月就得了白绢病,险些殃及旁边的铁线莲。
隔离杀虫,补钾换土,她当时在院子里拿着花铲折腾好半天才搞完,换完土顺便给茉莉换了个盆。
秋棠记得她换的花盆不长眼前这样。
她触上蓬勃鲜绿的叶片,来回轻抚,鼻尖凑近那嫩白花苞闻了闻,香气涌上来,她眼前浮现起很多个瞬间。
转头视线越过飘飞的衣摆,对面楼里那间房还亮着灯。
指尖在苞芽上点了点,秋棠打开房门进去了。一番洗漱整理,凌晨两点,她钻进被窝沉沉入睡。
夜色酣酽,星疏月淡,二楼房间的灯熄灭,与之相对的另一栋楼,仅剩的一格灯光也随之暗下去。
第 53 章
早上七点, 财务主管例行将前一天的各项目清单交给秋棠过目,由她签字转递核销,接着下一日的统算记录。剧组工作一环扣一环, 秋棠作为整个工程运转的能量来源,几乎一半时间都在财务对接。
她小幅度打了个呵欠, 嘴边呵出一口白气, 转瞬消释在淡色的晨光里, 天够冷的,她吸进一团冷空气, 觉得鼻子都快变透明了,五脏六腑跟着抖。
她点头,示意办公桌对面的财务继续。
“昨晚夜戏超时四十五分钟,灯光设备和场景追加的费用都列在这,人工方面到时候统一折算进最终的报表里。”
财务说话间隙抬了一下头, 看见站在门口的秦易铮。
“怎么了?”
见他突然停顿, 秋棠顺着他的目光转头, 秦易铮踏着光影走过来,把两份早餐一前一后摆在桌上, 弯腰低头附在她耳边:“在餐厅没等到你,我就过来了。”
“记得按时吃饭,趁热吃,对胃好。”
他声线轻轻擦过耳垂,秋棠脸颊一阵发烧,她刚想避开,秦易铮已经站起身, 向对面塞了一嘴狗粮的财务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照面,微笑说:“你们忙。”转身出去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剧组仿佛是他家。
秋棠揉了揉耳朵,“边吃边说吧。”
两份饭盒长得差不多,打开里面却是不同的内容。财务那份是常规的剧组盒饭,肉丝炒粉配碗紫菜汤,一黄一紫。
而秋棠这边一打开,视线刚触及浅白一角,四溢的香气迫不及待蒸扬出来,瞬间蒙住了她的镜片。
她摘下眼镜放在一遍,终于看清里面内容。一碗大馄饨,皮极薄,一颗颗鼓鼓游着,汤极清,缀上虾米和葱花;旁边一碗豆花,热气腾腾,香菇肉末卤;一碟香肠,刚蒸出来带着水汽,切片蒜香。
三种拼盘摆在一块儿,撞出一束鲜甜的香,中间夹着小碟的酱油,秋棠吃什么都喜欢蘸酱油。
刚才看见秦易铮提着早餐进来,秋棠以为他又给她整了碗粥,想起那次生病住院连喝了三个月的粥,她下意识地胃抽抽。
掰开筷子,她夹起一粒晶莹剔透的馄饨,里面还包了虾仁,咕咕唧唧的肉馅儿一口咬,咸淡正好,齁冷的早晨干瘪的胃袋,就想吃口烫的。
秋棠感觉还不错,这家伙除了粥终于学会点新花样。就是量有点没分寸,这么多东西,汤汤团团连碗带碟怼过来是在喂猪吗?
她把那碟香肠和财务分着吃了,处理完晨间公务,她走出办公室,秦易铮倚着门口一棵树上,正和下属打电话。
见到秋棠,他压低了声音对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这边有事待会儿再说之类的,挂了电话走过来。
秋棠没有躲避,站在那看着他走近了,笑了一下说:“秦总厨艺见长。”
秦易铮听出她话中满意,悄悄松了口气,“不如你做得好。”
“那不一定,我退化了,只会按个微波炉。”
秋棠半开玩笑这样说,但其实她也确实忙于事业分|身乏术,家里厨房很久都没有开过火。做饭这件事三天不练手生,如今大半年过去,该忘的基本全忘光了。
秦易铮看着她,微笑说:“好,以后的饭都由我来做。”
以后?什么以后,谁说了以后?
他顺杆爬的功夫未免太过炉火纯青,一顿早餐连以后都想好了,安排得明明白白,脸皮真够厚的,秋棠后悔夸他了,心想该骂他点什么好呢,她还没想好,面前倏然一暖,秦易铮将她抱住了。
“昨天就想抱你,可是身上湿的,你会着凉。”
秦易铮将她又抱紧了些,很小心,又很强势地,下巴搁在她发顶,他发出久违的,满足的叹息。
“公司有些事现在就得走,你一个人在这好好的,多穿点衣服,好好吃饭,本来胃就不好,别喝酒了。”
秋棠听得做梦一样,这个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人是谁啊?是不是下一句该说天冷记得穿秋裤了啊?
“对了,你有秋裤吗?”秦易铮忽然很严肃地问她。
秋棠:“......”
她真的很迷惑,真的忍不住了,她伸手揪住秦易铮的脸,:“你到底是谁?”
秦易铮让她揪着,握住她的手腕说:“你的准男友。”
准男友。
准男友?
他怎么好意思的?他还没睡醒吗?
真不要脸,秋棠震惊:“你想得美吧!”
“嗯,想你,你美。”他面不改色,他很坦然,他就是想得很美。准男友算什么,才哪到哪,他要升的级别还多着呢。
“......”秋棠被他搞得有点麻木了,说:“秦易铮你能正常一点吗?”
“我不正常吗?”秦易铮觉得挺好的,以前那样闷葫芦才不正常吧。
说真的,秋棠迷迷瞪瞪心想,她真的有点怀念以前那个又高又冷的的酷哥了。
她抽了抽嘴角:“你知道吗,你现在像个蜡烛。”
蜡烛?秦易铮想到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在夸他付出奉献吗?他有点高兴。
“滴油。”
“......”嗯?
秋棠从他怀里挣脱,把手也抽出来:“不是公司有急事么,你还不快走。”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实在有碍观瞻,她后退远离他几步,满脸写着快走快走。
秦易铮右手垂下虚虚握拢,试图握出刚才她手腕的形状,看着她说:“下次再见,你得胖点。”
“胖不了,就长这样。”秋棠顿了顿,“希望下次您能正常一点。”
“那我控制不了,我可能就是比较恋爱脑。”秦易铮很认真地自我分析。
然后他被秋棠撵上了车。
秋棠摔上车门,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五分钟之内离开我的视线。
怎么会这样?车子逐渐驶离视野,秋棠的胸口还在通通直跳。她皱眉苦想,怎么也想不明白,秦易铮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车子开上国道,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屏幕亮起,秦易铮在红绿灯前停下,拿起手机,秋棠刚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一路顺风。】
他第一眼看到根本没反应过来,疑惑,惊讶,难以置信,反复确认三遍,终于确认这是秋棠,方才醒悟,他从黑名单里出来了。
秦易铮握着手机看了很久,久到八十秒红灯跳到绿灯仍无知无觉,直到后面其他车辆鸣笛警告,不耐烦提醒,他才终于拾回几分清醒神志,机械地发动车子往前。
全身感知被褫夺,只剩一腔鼓燥的热血,他好不容易熬到下一个红灯,打了删删了打,头一回一句话说得这样艰难,总算赶在绿灯前一秒发送出去。
【我等你。】
发完他偏过头不再看手机,上次和她说晚安结果被拉黑的尴尬还记忆犹新,担心这次又弄巧成拙。
可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地滑亮屏幕,万一呢?他实在很难置每一件与秋棠有关的事情于不顾。
秦易铮暗暗自嘲,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敏感又计较,冲动又胆小,每句话每个细节要纠结上半天,所有喜怒哀乐都牵挂在对方身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聊天框仍维持刚才的状态,最后一条停在他那句话那里。秋棠显然收到了消息,但一直没回。
又被拉黑了?秦易铮忐忑不已,直到他看见界面忽而又弹出来的一条消息——
【开车别看手机。】
秋棠果然将他吃得死死的,同时又将他看得透透的,从表到里,从现在到过去,哪一个秦易铮她都透彻无比,哪一个秦易铮她都游刃有余,刚才她一定是故意,现在指不定正怎么笑话他呢。
秦易铮甚至能想象她此时的表情,眉头挑起一点,嘴角也勾起一点,唇殷红,牙雪白,慵懒闲适地看别人为她如坐针毡,内里五焦,对方越跳脚她越好出招。
从前见她这么笑过,偶尔,极少,在谈判桌上她出其不意反被为主,令对方措手不及血条大掉,那时她这么笑,温柔一刀,任谁看了都气得牙痒。
如今她的笑却令秦易铮心痒,秋棠五官立体明艳,其实本就适合这样放肆外露的神情,以前大概是有意收敛,或者心结未开,在他面前总是一副乖巧姿态,
秦易铮喜欢她乖,更爱她坏,钟爱她解开心结洒脱自我的叛逆,狼一样的冲劲,他的秋棠就应该是这样的。
九个月,太久了。九个月时间,足够让秋棠修炼成绝顶聪明刀枪不入的高手,足够让秦易铮袒露浑身弱点,学会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再见到他,她一个眼神就让他一辈子没法翻身,从高位走下,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秋棠缓慢地合上笔盖,秦易铮所作所为她看在眼里,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人心肉长,没有人能看着对方为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豁命相救而无动于衷。
他深深伤过她,也亲手治愈她,秦易铮固然有通天的本事,姜品浓也绝非好对付的善茬,从报社到网络,既不能打草惊蛇,又必须一网打尽。这绝非一通电话就能搞定,要对付这个人形不定时炸|弹,有多少人事要走,多少关系要打通,秋棠那天出院见到秦易铮,他胡子刮得很干净,眼底有明显的青黑。
如何杀死一个贪婪的野心家?在她雄心勃勃自以为快要成功的临界点,把她打进地狱。秦易铮很明白这个道理,他设好了局,让姜品浓成为案板刀俎,但他关着她不动,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知道秋棠必定要来,这一关只能她自己走出来。
那天秋棠从医院前往别墅,刚痊愈的身体虚弱如饿殍,精神却亢奋而生龙活虎,飘在头顶脚不着地,很难用语言形容那过山车般的一天,她整个人颓而疯。
那时她端着西瓜走进房间,她真想杀了姜品浓啊,亲手了结这个噩梦,可是脑海里响起一个很遥远的声音,告诉她,拉住她,刀不要对着自己。
她从房间走出来,天光大亮,浑身的痛症在烧灼里缓慢痊愈,二十五年,她第一次有种踏实的,双脚着了地的感觉。
秦易铮同她说以后,说男朋友,她第一反应觉得荒谬,觉得这人真有够好笑,此时她脸上仍挂着笑,笑得漫不经心,笑得大仇得报,你知道,女人有时候很爱计较的,爱和忠,情和义,秦易铮克扣良久,终于到了偿还的时候,以后是个什么光景,他说了才不算。
第 54 章
在剧组每天出外景, 迎头接冷风,冻得抖如筛糠,转眼下了飞机回到深城, 南部沿海地区的气温二十多快飙到三十度,阳光明媚参天浓荫, 秋棠又有点招架不住, 宛如进了热带雨林。
剧组的拍摄渐至尾声, 她工作任务的重心将慢慢转移到拍摄以外的事情上,后期制作, 概念宣发,财务清算,制片人的工作庞杂又琐碎,跑腿又烧脑。
富贵险中求,要么拿命挣, 创业艰难, 世道本就如此残酷, 不像某人事业成熟稳坐江山,闲得没事跑机场来接人。
翘首以待许久, 秦易铮放下车窗,远远地看着秋棠朝这边走来。
肤白如玉,一头乌黑长波浪,风衣外套挽在手里,针织衫搭配长裤,一身黑色紧贴着她曲线姣好的身段,她比例高挑, 穿一双基本款的小白鞋也显得修长,步姿舒展, 笔挺又妩媚,手机举在耳边正打电话,她红唇张合,拉下一半墨镜朝秦易铮这边略一点头,眼神无声说,看见你了。
秦易铮觉得回南的暖风有些粘,甜丝丝地网住他,让他呼吸困难。
他开门下车,去帮秋棠拿行李,而秋棠早先他一步,将箱子拎起抬进了后备箱。
热死了。她盖下箱门,砰地一声响,问秦易铮:“有纸吗?”
秦易铮手举到一半又放下,接过她厚重的风衣抱在怀里,“车里有。”
秋棠坐进后座,摘了墨镜放到一边,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圈,没忍住笑了一声:“差点以为我上了辆房车。”
秦易铮把纸巾盒递给她:“回家?”
秋棠摇头,“公司。”
真就没一刻空闲的,像个小陀螺一样,二十四小时团团转。秦易铮不死心,又问:“饿了吧,先去吃顿饭?”
肚子确实瘪着,是有点火烧火燎的。秋棠撩起刘海,把纸巾对折贴在脑门上吸汗,仰头向后靠,应了声好。
“随便顺路找一家就行。”
她说完脑袋一歪,头靠着车窗,直接就这么睡了过去。
“好。”
秦易铮在前面说了好一会儿话,没见她回一句,他抬头往后视镜里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哪能真是不眠不休的工作机器,一番长途跋涉,怎么也该显露几分疲态。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练成的奇功,见缝插针说睡就睡,秦易铮觉得可爱又心疼。
他将车子停到路边,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小心翼翼扶着秋棠的脑袋,在她脑后垫了个枕头,把她滑到膝盖快要掉下去的手机拿起来放到一边。
秋棠是真的睡沉了,此时秦易铮深沉的目光灼在她身上,她也丝毫未觉睡得浑然,看起来毫不设防,秦易铮心想,她在别人车上也这样吗?
太久没有好好看她了。秦易铮认认真真看着她,散挽乌云鸦睫密垂,睡时不作表情的脸透着厌世的疏冷,偏又嘴唇微张,露出几分野性的天真。
很多想法在心头翻涌,亲密的,火热的,不合时宜的贪婪欲念,秦易铮没法控制,他只好克制,克制地将秋棠垂散在脸上的发丝撩至耳后,将她滑下肩头的衣衫轻轻拉回去。
秋棠的脑袋不住地下垂,直到某一刻,垂到底了,她骤然惊醒,枕头咕咚滚落掉下去,她一愣,把枕头捡起来,左右看了看,车子停在路边,窗外正对着一家日料店。
显然秦易铮理解的随便吃吃和她说的随便吃吃不是一个吃法,这家日料店由日本主理坐镇主厨,所有食材均从北海道空运过来,很有几分逼格,价格同样不虚,人均消费四位数,且到了晚上黄金时段一座难求,需提前一天预订,除非有爱好料理这一口的重要客户,或者以前被秦易铮拉着,否则秋棠自己是绝对没这么闲得慌,跑上这来当猫吃鱼。
不难理解秦易铮为何属意这里,好日子过惯的人,衣食住行都往精致了走,什么都讲究,好听了说叫生活情调,当然说他人傻钱多也完全在理。
“醒了?”
坐在前面的秦易铮低沉出声,把手中平板放到副驾,回头微笑着问她。
“啊.....嗯。”
秋棠捏捏鼻梁,右手握了个空,摸向旁边到处找手机,打着呵欠问:“我睡了多久?”
“停了不到十分钟。”
她点头,又摸摸摸,从衣服口袋摸出一个发圈,满头长发拢起扎成一束,吸了吸鼻子,开门下车:“走吃饭吧。”
店外招牌看着就是一件古朴木屋,进去店内别有洞天,庭院深深九曲回廊,廊下池中种一古树,吸饱了四周的花香,蓊蓊地立在那,上面挂满了祈愿的木制红牌,漂亮得像棵假树,秋棠以前也觉得是假的,这会儿大白天进来,她眼睛眯起瞧仔细了,竟看见那茎干正吐露两朵新芽。
她不戴眼镜的样子格外好看,杏眼盈盈,水瞳晶亮,里面装着真实不加掩饰的她,或喜或嗔,秦易铮总是看不够的。而透过镜片只能看到很浅很浅的她,浅到只有一层皮囊,旁人只见她妩媚风情,却不见她一身风骨。
秋棠看了看便收回视线,两手握着手机,片刻不停地打字。
到了走廊转角,秦易铮提醒她注意拐弯,低头无意间看见她在页面编辑框里刚打下的一行字——
“当然宣你啦,你这么好看。”后面加了个飞吻的emoji表情。
秦易铮:“......?”
刚才目睹的画面字眼让他感到震惊。
这是什么???
秋棠?她喜欢谁?她背着他和别人搞暧昧?!
秦易铮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低头又看,眼前的画面鹊让他更加怀疑人生。
秋棠飞快打字:“我看这周末天气不错,适合出门约会哦~”后面又是飞吻的表情。
秦易铮:“......?!”
他怒不可遏,上前挡在秋棠面前,握住她的手腕,气急问:“这是谁,你想和谁去约会!”
秋棠:“......”
她茫然抬头,看见秦易铮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眼底有明显的受伤,仿佛平白被人揍趴在地,愤极怒极又无处宣泄地,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什么约会......”没头没脑的,她更迷惑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晃了晃手机说:“叶蔓庭啊。”
“谁?”
秦易铮眉头皱得更紧,心头不满丛生,有这么骗人的吗?
“叶,蔓,庭。”秋棠一字一句,把手机举到他眼前,“看清了没?谁骗人了。”
看清了。
满屏的商业互吹和暧昧示爱。
一句一个可爱,一行一个飞吻。
秦易铮如遭雷击,有点人傻了:“你和她?你们......!”
“是秦晟和她。”秋棠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准确地说,是男主角和女主角。”
电视剧开播在即,当然不能让观众粉丝知道男女主私下不和天天掐架,不仅不能,为了后续宣传造势,还要营造出他们俩关系和谐配合默契的假象,也就是组cp。
不行不可我不能够。秦晟坚持了没多久就扛不住了,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写着抗拒,连连摇头,和叶蔓庭甜言蜜语组cp?哦不不太惊悚了,秋棠你放过我吧我一定好好工作给你挣钱。
叶蔓庭同样是捏着鼻子在营业,握着手机生无可恋,秋总你知道的,我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挑的,这个烂钱恰不了真的恰不了。
于是乎秋棠只好亲自上阵,接管了秦晟的社交账号,这才把男女主二人的cp顺利组了起来,组得糖点满满天|衣无缝,电视剧还未开播,秦晟和叶蔓庭所饰的角色已稳稳跻身cp榜前十。
“注意拐弯啊,你往哪走。”秋棠拉了秦易铮一下,把他拉回正轨。
反倒成她提醒他了,秦易铮深吸一口气,说:“所以你这是在......?”
“微博营业。”
秋棠头也不抬,面不改色打下一连串么么哒和可爱emoji。
秦易铮看了差点又一口气上不来,他说不出话,秋棠张罗这个剧组阵容就很灵性,秦晟和叶蔓庭居然也能一块儿主演,还能营业,还营得飞起。
秋棠这个操作怎么形容呢,不得了,摄政王式组cp,挟男主以令诸粉丝,骚得无懈可击。
秦易铮现在的心情又怎么形容呢,鬼知道,就乱,哪哪都乱,就堵,哪哪儿都堵得慌。
秋棠什么时候和他说过一句我想你?什么时候和他发过颜文字?两人微信聊天记录从头翻到尾,除了冷漠的微笑表情,别说飞吻,连土得要死的玫瑰都凤毛麟角。秦易铮时常检讨自己从前过于冷漠,但其实就从言语交流这一点上,秋棠也没热乎到哪去。
他以为她不会表达不会说情话,不,她现在简直太会了,像突然之间冲破了什么封印一样,很吓人。
秦易铮是真的很迷惑秋棠怎么能打出这些话来,同时看她表情又一脸严肃,正经得像是在拟撰什么商律公文。
“秋棠。”他闭了闭眼,沉声道:“你当着我的面跟人么么....跟人这样合适吗?!”
秋棠打字动作稍顿,似笑非笑看着他:“那你当着我的面宣布游戏代言人,秦总,您觉得合适吗?”
轻飘飘一句话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似的,秦易铮双颊火辣,心中忐忑,接下来他谨慎地保持沉默,候在秋棠旁边,和她一起进了包厢。
穿着繁复和服的服务员挪着袅袅碎步上前,泡好两杯玄米茶,递上菜单,秦易铮略微向秋棠这边倾身,问她:“想吃点什么?”
“你定吧,我都行。”秋棠态度随意。
秦易铮点了二人食刺身,一盒寿司,两份果汁,都是所耗工时不长的菜品,很快就能做好上桌。
点完就发现秋棠又和叶蔓庭隔空营业了好几条,她也不怕秦易铮看见,手机大大方方摆在桌上,屏幕调得很亮,就跟故意似的。第一次,秦易铮如此痛恨自己长了双裸视2.0的眼睛。
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土味情话?......这说的又是什么,他怎么看不懂,好好的中文不说为什么要打缩写,网络方言?
“你这不是欺骗大众吗?大家要是知道屏幕背后营业的是你和她,肯定得生气。”他很酸,鸡蛋里挑酸骨头,“并且你们这个对话太幼稚了,一点都不像情侣。”
“有道理。”秋棠把手机递给他,“你像,你来。”
秦易铮立刻噤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他觉得秋棠现在像个猎手,到处设下陷阱,他行差踏错一步就要掉进坑里。
够新鲜的,前女友没让现任生半点气,反倒搞得他人仰马翻死去活来,秦易铮几欲吐血。
工作而已,都是工作。他这样对自己说,然后挤出一大条芥末在寿司上。
一时手抖。秦易铮放下芥膏,筷子夹起寿司打算扔掉。
“这么爱吃芥末?”秋棠忽然出声,她身体前倾,看着那头顶一片绿的寿司,颇为感兴趣的样子,又看看秦易铮,来劲了。
“......还行。”
秦易铮勉力挽尊,不敢不从,在她节约粮食不要浪费的眼神下把盘里的芥末寿司吃了,一瞬间味冲得直顶天灵盖,同时往鼻子里钻凿,舌根麻木,视线模糊,他以手挡额,遮住生理性呛飙出来的两滴眼泪。
秋棠看够了,满意了,向后靠在座椅上,啧了一声:“吃不了就扔了算了,逞什么能?”
秦易铮有苦难言,右手以拳抵在唇边,闷闷地咳了两声,抬眼无奈看着她,见她面色欣然,又觉安慰,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他从洗手间漱口回来,秋棠让服务员送上一杯冰牛奶,用以缓解芥末产生的呛辣。秦易铮小口小口喝完牛奶,刺鼻感消散得差不多,胃口也所剩无几。
刚好秋棠也差不多吃完了,本就是请她小餐一顿,以她的进食速度为准。秦易铮摁下桌面按铃,唤服务员过来买单。
“先生,这位女士刚刚已经买过单了。”
服务员打开仿古制双开夹本,将附在内页的收据揭下放在桌面,上面金额与支付信息一目了然。
秦易铮愕然看着单据下方熟悉的落款,他洗手间漱个口的功夫,秋棠就把单给买了?
店员将他们送至门口,走下台阶,秦易铮有些无奈地:“说好了我请你。”
“我请也是一样的。”秋棠笑了笑,“大不了下次你请回来呗。”
那点不甘一扫而光,随之涌上来巨大的期待与惊喜,他捺住心头翻滚的情绪,向她提出邀约:“那就,这周末?”
秦易铮在心里迅速规划约会行程,看电影,摩天轮,烛光晚餐,情侣们一般都是这样的吧?或者还有没有别的,回头找个人问问。
“这周末下雨。”秋棠说。
什么?“不是说天气很好?”
秋棠讶然:“你听谁说?哦,我吗,我随口乱讲的。”她打开手机天气,滑到周末那两天,哗哗全是雨,“你看这个,这个绝对准。”
秦易铮:“......”不想看。
一顿简单的午餐,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他宛如连坐好几趟过山车,落花流水七上八下,而秋棠稳如泰山,一切不知是她随意而为还是有意谋划,但无论哪个都很可怕,秦易铮终于明白,他如今已经彻底拿秋棠没办法,早知道她是这么满腹诡计,他从前就应该......早点习惯的。
都说那是微博营业了,粉丝都未必当真,难道他真怕她周末跑去跟别人约会?严防死守到这个地步,秋棠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秦易铮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为秋棠打开车门:“走吧,送你回公司。”
第 55 章
秦易铮一路接了好几个电话, 易升目前正筹备一部大电影,定位瞄准明年开春贺岁档。市场运营找他拿主意,人事制片找他要钱, 合作方找他定方向抠细节,
他三言两语鞭辟入里, 一通电话很快结束, 接着应付下一个, 中间还需见缝插针地给秘书或者助理下达指令。
他比她想象中忙,或者应该说是忙得多。一通电话必然经过重重人事程序最后才打到他这里, 他几句话要解决的除了问题本身,还有问题背后罗织的复杂关系网。
事实上能做到前者已经是高分,秋棠如今自己经营当老板,从身处这个位置开始,她能很直观地感受到几乎所有信息到她耳朵里之前, 都经过了筛选。
自然筛选, 机制过滤, 人为约束,资源由上往下, 信息却自下而上,很多事情若非她从前自己切身处于下位执行层,一路磋磨爬上来,否则她不一定能理解别人的立场,不一定能知晓别人的无奈。
秦易铮并非顽固不进取的人。知道错了他会改正,只是以前他不知道,所以不理解, 一直自我感觉良好,别人也同样良好。
还是缺少一顿毒打。
秋棠听秦易铮打电话, 仿佛回到以前与他共事的时候,那时像这种电话,有些是由她来接听的。
甚至刚才习惯驱使,秦易铮说话时她差点翻包拿合同找笔配合他核对。那时,她还坐在他的副驾。
此时毕竟非彼时,现在她不再是秦易铮的助理,甚至成了他的竞争对手,有关影视项目的谈话严格来讲属于商业机密,而秦易铮显然对她毫不设防,该开免提开免提,说话语气也与以前无二,淡淡的,不怎么表露情绪,天然具有威严。
有完没完了,其实秦易铮有点恼火,好不容易和秋棠待在一起,电话响个不停,他想和她说句话的空闲都没有,一直开到令秋影视楼下,他嘴上仍被公务占着,转头直直看着秋棠,那点不舍与不甘都在眼里。
秋棠拿起衣服拎起包,朝他挥挥手告别,关上车门进了公司。
秦易铮从后视镜里目送她离开,手头电话打完,他放下一半车窗,仰头从外面看她公司,一个个窗户望过去,猜想哪个才是秋棠的办公室,猜想哪一天,他才能正式获得进入的许可。
调转车头,一路开回易升,秦易铮把车子停稳了,余光忽然瞥见车后座的夹缝里躺着一个紫色眼镜盒。
秋棠的,从外面包装到里面这副眼镜,秦易铮熟悉无比。他把镜布包回去,合上盒盖,拿出手机给秋棠发消息,告诉她眼镜落在他车上了。
从车库上到十六层,进了总裁办公室,秋棠一直没回消息。
秦易铮转头,视线飞往助理办公室,飞过九个月的时光,越过白色的墙壁,闭合的大门,他仿佛看见门后伏案工作的爱人,审核校对完一份传真,心灵感应般地,从电脑屏幕后抬头,忙里偷闲地朝他眨眨眼,嘴角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她很快收回去,传真又来了。
阳光穿过落地窗,照下地砖,再跃上眼皮,秦易铮微微眯起眼,迎接这份波光粼粼的温暖,对着荒海拾贝的记忆扬起一个怀念的笑。
《和亲公主》尚在拍摄期内,为播出预热的后续宣发工作已经提上议程。秋棠把在飞机上写好的流程稿和相关合同整理出来,与几个联合出品方开了个碰头会议。
开会前找了半天眼镜,衣服口袋包包里都没有,她猜想估计是丢秦易铮那了,还好办公桌抽屉里放着一盒日抛,她看了看还没过期,凑合先戴着了。
会一开一下午,从商谈室出来,茶水间倒了杯咖啡回到办公室,她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摘隐形,不知是不常戴隐形眼镜的缘故还是这牌子本身就这样,异物感严重,仿佛上下眼皮之间支了根棍儿,眨一下眼戳你一下,还不能眨多,滑片了更尴尬。
摘了隐形,她红着眼睛出来,滴了两滴眼药水,点亮屏幕看见秦易铮的消息,果不其然在他那里。
不知道下回再见是什么时候,同城快递把眼镜寄过来也得一两天,还麻烦。左右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待会儿回家路上配副新的就行了,正好原来那副用了好几年,过时该换了。
她这样想着,握着手机打字回:
【那算了吧,我再配过。】
【下班了吗?在你楼下。】
就有这么巧,她和秦易铮两人隔着屏幕同时发出了消息,聊天框瞬间蹦出来一白一绿。
秋棠愣了一下,头往后瞧,椅子滑到窗边,拉开窗户往下一看,路边成排的香樟树下正停着一辆漆黑反光的迈巴赫。
她在这扇窗里。秦易铮了然,摘了墨镜向她一笑。
秋棠拎着包出来,秦易铮倚在车边等。黑色大衣修长西裤,从腕表精细到皮带,衣服衬人,人更衬衣,穿得精黑禁欲气度轩昂,特别人五人六。
秋棠记得他上午接机那会儿还不是这身衣服的,也就是说他专门跑一趟,故意穿成这样,商务精英范,故意往那一站,作稳重深沉状,其弦外之音是如有哪位狗仔蹲点麻烦这回务必擦亮狗眼看清楚老子是谁。
真能计较,心眼比针小。秋棠走过去:“怎么又来了,一副眼镜而已,随便找个人帮忙送一下不就行了。”
秦易铮把眼镜给她,“顺便送你回家。”
又送?秋棠把眼镜装进包里,“你怎么这么闲?”
“顺路。”
顺路?秋棠头顶冒出三个问号,从易升到她家尚且算得上近,然而令秋远在宝华区工业园这边,直线距离五公里,她上下班的时间能开两个会。
秦易铮从易升大老远跑到这边,接着把她载到她家,然后再绕城半周回桂园他家,以上他称之为顺路。
那顺吧,他乐意,她要说不他还伤心。
秦易铮正要给她开副驾的门,她率先走到后面开门坐了进去。
秦易铮收回手,笑了笑,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秋棠说了个她家附近的商场名字,说把她放到那个路口就行。
“去买菜?”
前面乌泱泱的晚高峰,秦易铮改走高架桥,稍微绕一点路,但在此情形下省时间得多。
“不是,配眼镜。”
秋棠这才想起她好久没有买过菜了,脑袋里塞满工作,装了事业就装不下生活,在外奔波劳筋累骨,回家恨不得倒头就睡。
晚餐通常顺路找家店解决,或者点外卖,做饭是一件极其繁琐的事,厨房两小时餐厅五分钟过,做出来难吃也是一个人,色香味俱全也是一个人,人独居久了就变得特别不爱折腾,秋棠现在基本对下厨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秦易铮则是越来越能折腾,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和秋棠一起进电梯上了商场三楼,也不知道他一个视力2.0的人来眼镜店凑什么热闹。
视力表贴在墙上,正对着镜子,人眼看过去就是标准的五米测视距离。
秋棠指着倒数第四行:“最右边那个是什么?”
秦易铮把目光从镜子里的她转移到表上,即刻便答:“上。”
“左边过去呢?”
“右。”
秋棠一个个指过去,一连问了好几个,“再到这个呢?”
秦易铮却不答了,他看着秋棠,短促笑了一声:“怎么,想提前背下来?”
“不说算了。”秋棠转身不理他,在椅子上坐下。
她正襟危坐,认真辨别镜子里那些小梳子似的符号开口方向,店员指哪跟着念哪:“左,上,右......”这个看不清了。
秦易铮搬张椅子坐她旁边,肩膀靠过去一点,声音贴在她耳朵上:“别眯着眼。”
秋棠只好放弃,面无表情瞪着眼:“上一行。”
店员拿小棍指着,秋棠根着对视力表一顿上下左右,眼看这行快all了,结果又卡在倒数第二个。
她强迫症犯,不自觉地两眼微眯身体前倾,秦易铮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拉回来,她说:“上,旁边那个是左。”
说完看着店员,她全认出来了的意思。
店员点头,“零点八。”她这行没过的意思。
秋棠跟着店员,又在一台仪器前坐下,头被支架固定托着,睁眼目视前方。
说是目视前方,其实还是存有些许余光,她从旁边镜子里瞥见秦易铮转身出门的背影,手里没拿手机,刚才也没听见电话。
回家了?她心想,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角膜地形图检查结果出来,左眼一百七,右眼两百,轻度近视没有散光,平时存在用眼过度的问题。
和预计的度数差不多,秋棠选了带矫正功能的定制镜片,官方说法是矫正周期看个人情况,像她这样的度数大概半年能恢复正常视力,中途无需更换镜片。尽管有些怀疑是智商税,但验光师拿着厚厚一沓成功病例向她疯狂安利,她又挺心动。
税就税吧,她不想眯着眼睛看东西了,镜架累鼻子,隐形挠眼睛,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多好。
“我原本就不近视。”她对验光师说。
她以前视力不输秦易铮,能精准地捕捉来自角落的人影,敏感地察觉周围落在身上的目光,打量的,歹邪的,不屑的,后来她选择戴上眼镜,闭目塞听,敏感降至最低,于是看许多人都慈眉善目,看许多人都像白痴,从此世界温和许多。
到现在恰好相反,她什么都想看清楚一点。
“一般来说成年以后才近视的情况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在眼球发育成熟的情况下,用眼过度导致的结构变形相对更容易调整。”
秋棠点头,留下她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门店会在一天内把制作好的眼镜送到公司。
刚才一声不吭走了的秦易铮下现在又悄无声息地回来,秋棠在门口与他打了个照面,两人差点撞上。
“你......”
“小心。”秦易铮伸手虚扶了一下,她自己站稳了。
秋棠脚下急刹,看着他怀里的玫瑰花,讷讷将刚才的话说完:“......你不是走了吗?”
“去买了束花,几分钟你也能发现。”
秦易铮绕了大半个商场跑到花店又跑回来,这会儿还微微喘着气,他笑着,把包装精致的花束送到秋棠面前。
“送你的,你不要就把它扔了。”
深蕊红瓣,茎顺叶舒,开得这样好,秋棠干不出扔花的事,秦易铮就吃准她这一点,看她接下了,心里别提多得意。
很好,就是这样,他离她又近了一步。
迈巴赫穿过公路拐角,滑过成排落英,在桩边刷了卡,驶入小区停车场。
秋棠提醒他:“你停人家居民车位上了。”
秦易铮刷的还是她以前给他的卡,不是业主只能停在48小时外来车辆区。
“没事,一会儿就开走。”秦易铮随意应了一声。
“那我走了,再见。”秋棠关上车门,“你赶紧回家吧。”
“嗯。”秦易铮放下车窗,对她笑了一下。
秋棠被他看得莫名一阵脸热,挥挥手转身走了。
进了电梯径直按下楼层键,电梯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她朝门外回头,秦易铮坐在车里,仍看着她。
那眼神够她嚼味半生的,面板数字一层层攀升,直到门开,她走出电梯,抱着玫瑰花,手心一层微汗。
在楼层过道站了一会儿,她往家门走,手伸进包里拿钥匙。
就在这时,旁边那道电梯又开了,竟是秦易铮从里面走出来。
秋棠与他面面相觑,她看见他时明显一惊:“你......你上来干什么?”
秦易铮轻咳一声,手上挂着的钥匙绕着指尖转了一圈,他说:“回家。”
他回谁的家?
哦,秋棠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个狗东西,原来顺路送你回家是这个意思,顺便还眼镜,顺手送束花,最后把他自己顺进她家。
打着算盘做梦呢?想的比花还美!
秋棠惊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后退一步,捏紧了包,戒备地看着秦易铮。他若敢私闯民宅,她就一掌劈了他。
她眼神藏锋,秦易铮步履从容,打开了她家对面的门。
秋棠:“......”
什么情况?她有点傻眼。
秦易铮站在门边,反手伸进门里打开客厅的灯,他在暖白的光幕里看着她,眼神含笑。
她后知后觉,终于迟疑地明白过来:“你买了房,在这?”
“进来坐坐吗?”
“......不必了。”秋棠摆摆手,扭头进了自己家,带上了门。
她捧着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发愣。
她家对面原本住着一位工程师,工作原因常年居住国外,一年到头见不着人,门口还贴着三年前的春联。也不知道秦易铮怎么联系上他的......
算了,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搬到这里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接近她,软化她,在某个合适的时机让一切水到渠成,他就是那有意落花,流水也许有情,大概率无情,反正他跳了。
杯子里的水凉了还没喝一口,秋棠把水放在茶几上,窗外的夜幕下万家灯火,不知道谁家在做饭,香味出溜到她这来了。她摸出手机点外卖。
选了一份寿司和一碗蔬菜沙拉,准备下单付钱了,屏幕上方弹出来秦易铮的消息——
【过来吃饭。】
秋棠沉默片刻,婉拒他——
【已经在吃了。】
消息发出后,秦易铮就没有再回了。
过了不到一分钟,秋棠听见门铃响起,秦易铮的声音通过厚重的防盗门模糊而低沉地传进来。
“秋棠,开门。”
听不见里面动静,他站在门外叹了口气,再次按响门铃。
“给你送碗汤,我不进来。”
第 56 章
这算怎么回事?秋棠脑袋嗡嗡响, 眼皮噗噗跳,突然成了邻居,吃饭睡觉一墙之隔, 突然离得这样近,近到从放下手机到敲响家门只需要一分钟, 搞不好哪天她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出门倒垃圾都能跟秦易铮打个照面, 就很尴尬。
生活能让一个人改变到什么程度?秦易铮以前来过她家, 房本到手那天秋棠请他吃乔迁宴,他来了, 一进门就笑说,你就住在这小麻雀里?倒是五脏俱全。
他统共没来过几次,就是嫌弃,觉得地方小,又吵, 平心而论这房子真不算小, 秦易铮当时肯定不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沦落到睡公司睡车里, 他说她住小麻雀,那他现在又叫什么, 蜗居?
秋棠在沙发上坐着没动,心里刺挠,门外秦易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陷入持续性的沉默,他应该走了吧?总该走了,站了这么久。
外卖员的电话打进来,提醒她取餐。她应好, 起身过去开门,然后看见了穿着制服站在门口的外卖员, 和拎着保温盅倚在墙边的秦易铮。
“您的外卖已及时送到麻烦给个五星好评祝您用餐愉快!”
外卖小哥说话犹如打连珠炮,一个逗号都没有,送完餐扭头就走,冲进电梯赶下一单,一刻停顿也没有,眨眼工夫跑没影了。
秦易铮笑着走近她:“不是说吃过了?”低头看清她点的什么,他笑容顿失,转而皱眉:“晚上就吃这个?你现在每天就靠点外卖,点一堆菜叶子?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秋棠被他念得耳朵疼,嗯嗯嗯连嗯好几声:“没错就吃这个,我修仙,行吧。”
“以前是谁跟我讲膳食搭配,提醒我少去外面吃饭的?”
不经意提到了以前,秦易铮及时打住没继续往下说,他把汤给秋棠,“说不过你,你回去吃饭吧,记得把汤喝了,要是到晚上饿了别点外卖,我家有粥。”
秋棠拎着保温盅的把手,掀开一点盖子,虫草百合鸭汤满满当当躺在里面,香气溢出来,漫到鼻尖时她想起来了,就是刚才在家闻到的,别人家做饭的香味。
这汤显然炖了许久,一闻便知其用心程度,她脑子里已经条件反射地有了画面,鸭肉先去血沫再腌香入味,食材先后盛进砂锅放上文火,锅盖小孔冒上足足三五小时的汽,用药膳的法子慢慢煨出来的。汤的香气做不得假。
秦易铮,他可真能折腾啊。
秋棠几乎叹为观止:“你每天都这么闲?”
秦易铮:“什么?”
“不用上班的?”秋棠提起手里的汤,举到眼前,“有这功夫能干多少正事?”
“做饭就是正事。”秦易铮看着她说:“你吃我做的饭,看你吃得开心,我觉得比工作赚钱收获更多。”
他已经过了靠事业证明实力的时期,金钱也从不是他自信的来源,相反,他从来都是一个相当自信的人,直到发生秋棠这场变故,当时几乎令他怀疑人生。
反思对于任何人都很艰难,但他后来总算明白,易升是他的责任,秋棠同样,甚至更重。事业有高潮有低谷,也许接连碰壁甚至推倒重来,可人就这么一个人,爱情磕不得碰不得,随便给他一下,他就受不了了。
“你现在哄人挺有一套。”
“实话。你很重要。”
秦易铮笑了一下,语气肯定:“非要做类比,事业和你,我选你。”
秋棠被他搞得有点肉麻:“不至于吧。”
她还是不相信。秦易铮心中苦涩,他想起五年前两人刚在一起,那时秋棠才十九岁,脸庞稚嫩眼瞳黑亮,她看他的时候眼里有光,属于少女的幻想和期望,那个时候,她对他是有期待的。
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越来越疲惫,把自己藏在冰冷的镜片后面,得积攒了多少失望才能做到如此云淡风轻?现在他说什么她都不悲不喜,她没有期待了。
秋棠不知道秦易铮为什么突然露出这种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失魂落魄的,她没怎么他吧?一句重话都没说啊。
行吧。她把汤放下,捏在手里:“那谢谢了啊,闻着挺香的,应该会很好喝。”
“你喜欢就好。”秦易铮温柔地看着她。
那倒也没有很喜欢。
秋棠笑出标准八颗牙齿,点头:“好的好的。”
她站在门里,秦易铮站在门外,彼此都沉默,不上不下地僵持着。瑟瑟寒风从楼道的窗户里卷来,秋棠有点冷,便说:
“那个......”
“我先......”
两人同时开口,看着对方愣住,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
秋棠:“......”
怎么会有这么尴尬的场面,也就比刚才尬一万倍吧。她一双棉拖几乎被抓烂。
秦易铮低头闷笑几声,揉了揉秋棠的脑袋:“进去吧,别受凉了。晚安。”
“晚安。”
关上家门,回到餐厅放下汤盅,秋棠后知后觉抬手抚上头顶。
他刚刚摸哪了?这儿?
让他摸了吗他就伸手瞎摸?!
有个说法叫一个人呛呛呛做了一桌菜,厨房忙进忙出,最后开饭了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这个时候山珍海味不如倒头大睡,根本毫无胃口,食欲为零。
秦易铮把摆上桌的菜倒进垃圾桶,坐下喝了碗汤,从冰箱里拎了盒牛奶,瓶瓶罐罐倒了七八粒营养素就着奶一口咽下,一顿晚饭就算这么交代过去了。
并非每天都这样,其实他饮食一直很规律,只是搬到秋棠隔壁之后,又需要再次适应他们已经破裂疏远的关系,再次习惯一个人的孤独。这很难熬,他需要一些时间,他们都需要时间。
浴室里吹风机的声音渐停,秦易铮洗完澡打开门,浴袍松垮系着,带出一身水汽。
他走进卧室,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还是不太适应套房这种低矮的高度,天花板的灯像是怼着人的头顶往下照似的。
江景看着还不错,一丛丛灯火游在水上,水面映金滚粼,一座大桥横跨其上,从窗户的高度,一眼能看见对面矗立着的易升大楼。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秦易铮关上窗帘,坐回书桌前,电脑桌面亮着,屏幕对面的会议室里正坐着十几位翘首以待的股东。
他披上一件正装外套,戴上耳机调试了一下麦克风,连上远程,威严的视线扫过屏幕上正襟危坐的众人,淡淡开口:
“说一下上周项目采购的订单情况,还有接下来的人事调配方向。老规矩,你们说完我补充,周助理总结记录,明早八点之前发邮箱。”
会议持续近一小时,着重讨论了一番明年贺岁档的项目。从方案到执行,环环相扣,秦易铮几乎精确到每一个细节。
今年以来,他越发关注并参与基层实际工作,比曾经的秋助理眼里更容不得沙子,几乎任何细微的误差都逃不过他一双火眼金睛。
以前秋棠一般是秋后算账,先小本儿记着,过后挑个时间扇得他亲妈不认,顺便杀鸡儆猴。秦易铮没她那么能忍,整人从不需要挑日子,他铁血手腕说一不二,恩威并施奖惩并重,秋棠走后,公司管理的风向标大转向,高层风声鹤唳了相当一段时间。
于公司整体于尽忠守职的下属而言,这无疑是莫大的福音,至于其余少数尸位素餐无所作为的人,早在秋棠离开之后不久的那次高层调整大换血中被一纸解聘书踢走,原来偷吃了多少吐出多少,黯然离场。
晚上九点,秦易铮摘掉耳麦,关掉摄像头,起身脱了外套,去厨房倒了杯咖啡回来,把书柜上一叠文件拿下来放在桌上。
他重新拉开椅子坐下,主持一场会议相当耗费脑力,这帮老狐狸个个离成精就差一条尾巴,难对付得很,他有些疲惫,支着手揉揉眉心,稍作休息过后,将桌上文件打开。
每人一天都是二十四个小时一分不多不秒不少,他当然不是神仙,效率提到最高,还是有那么多事要忙要操心。
只要秋棠出现在眼前,她永远是第一位,其他任何事都得让步,让步的结果就是夜深人静,人们都安然入梦,秋棠也准备入睡的时候,他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开一盏小灯坐下来,好好地再把其他工作做完。
很辛苦,但这样就已经是他现阶段所能够拥有的最多,几个月前所梦寐以求的最好。
想什么来什么,秋棠这天起得早,出门扔垃圾时跟秦易铮碰了个正着。
她倒没有蓬头垢面,穿戴也很整齐,上一次和秦易铮在她家楼下碰面是在刚分手后不久,隆重订婚潦草收场的那一天,矛盾堆积已久终于爆发,一个怒火攻心一个心如死灰,他质问要一个解释,她冷笑反唇相讥,当面扔了她车上有关他的所有东西,像扔垃圾一样,说狠了做绝了,那天谁都惨淡,谁都难堪。
当时如何能知道竟然还会有转圜的一天,秦易铮此时站在她眼前,刚刚结束一场晨跑,又或许是因为看见她而驻足停留。汗水顺着他的线条好看的侧脸流下,他在茂盛又蓬勃的熹光里,蓦然向她绽开一个暖意融融的笑。
秋棠再一次地,深刻地意识到,秦易铮是真的改变了。
她把垃圾袋扔进桶里,返身折回来,看着秦易铮说:“你笑什么?”
秦易铮也不知道,只是看见她就觉得很充实,很高兴。他笑就是笑的本质,笑得那样惬意,笑得真实不作伪,笑过之后,他在沉默的注视里走向秋棠。
想抱抱她,亲亲她,很多动情至深的想法,但最后他只是很浅地,很克制地想要摸摸她的发顶。
秋棠敏捷抓住他伸出一半的手,她向上看着头顶:“秦易铮,你差不多行了啊。”
天天摸人脑袋是什么毛病?她踮起脚,捏着秦易铮的手腕,一把将他的手扣回他自己头上。
秦易铮无奈勾唇:“什么时候上班?待会儿送你。”
“我有车。”回深城脚还没沾地就被秦易铮送来送去,她车放着都快生锈了。
秦易铮顺道改口:“嗯,我陪你。”
“你......”算了,再问他一遍你怎么这么闲,他又要扯一堆有的没的出来腻歪人。秋棠觉得不用问了,他就是闲的。
进公司上了楼,秋棠端着咖啡站在窗边,朝楼下挥了挥手,示意秦易铮可以走了。
秦易铮见她从窗户现身,惊喜之中会错了意,以为她不舍得他。
他仰起头向她微笑,他又何尝不是呢,专注望着她,再多看一会儿也好。
一个窗口探身挥手,一个楼下深情注目,好一副浓情蜜意小情侣依依惜别的电影场景。
秋棠感觉手快要舞断了,秦易铮还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神经病,她不挥了,窗帘一拉,她反身将咖啡往桌上一放,翻着白眼掏出手机给秦易铮发微信让他赶紧滚蛋:
【往后看。你占人家车位了。】
秦易铮看看手机,又看看身后,后面那辆小丰田已经鸣笛鸣得没脾气了,趴在地上静静看前面的迈巴赫装逼。
他随之将车窗升上最高,若无其事地走了。
等到了下班,秦易铮又在秋棠公司楼下等,这回换了个空地,意思是想停多久停多久,谁也挪不走。
他非常有风度地给秋棠发消息,说等她事情都处理完再下来,不用着急。
秋棠对他简直叹为观止。这人,该说点什么好。
于是她点亮屏幕回——
【嗯,今晚加班,大概十点结束。】
秦易铮:“......”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六点。
那其实可以稍微着急一点。
他不确定秋棠是不是故意的,应该不至于,但就算是也没办法,在她面前他永远是被动的。
秦易铮打了一串字又删了,思虑片刻,他拨通了秋棠的电话。
响了几声,秋棠接起:“没开玩笑,今天事多,十点还不一定能结束,你等不了就先回去吧。”
秦易铮顿了一下,很快回答:“等得了。”
隔着窗户,秋棠看见他单手将平板换了个方向竖着,头略微低垂,正在屏幕上用电容笔写着什么,可能在批复文件,可能在note上作某项草稿计算。
他坐在放下一半的车门里,秋棠因而也只能看见他一半的侧脸。那一半的侧脸也将态度写得清晰分明,他将一直等下去。
秋棠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她轻声说:
“你上来吧。”
第 57 章
前台小妹紧张地看着来人:“不好意思, 但是您确实不在客户预约名单......”
秦易铮愣住,怎么还有预约名单这种东西?
他皱眉,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 按在桌上移到她面前,“这我, 你不认识?”
前台小妹扑红着脸点头:“认识, 认识。”
那不就完了。他松了口气, “我找秋棠。”说完抬腿越过她往里走。
“不是,等等!”
前台小妹冲过去, 张着手挡在他面前,又把他拦下了:“公司有规定的,您真的不能进去!我也是工作,请您理解一下,谢谢非常谢谢!”
“......”
他居然还有被拦在门外不让进的时候, 秦易铮心想这真是活见鬼了。
他眉头紧皱, 直接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秋棠。
一直打不通, 半天没人接。
前台在一旁小声提醒:“秋总现在应该在开会,您可以稍等一下, 她开会很快的。”
秦易铮挂了电话,看着她问:“你看我像抢劫犯吗?”
前台摇头。
“觉得我是商业间谍?”
“没有没有......”
门口一位外卖员提着两大袋外卖进来,他向前台点了点头,没做停留直接上去了。
秦易铮愣住,他问:“他有预约?”
“没有。”前台如实回答。
“那他凭什么上去?”
“这个,显然,楼上大家都在等他啊。”
秦易铮气笑了:“秋棠也在等我!”
“谁说的?”
秦易铮循声抬头, 秋棠正站在二楼转角看着他。
祸从口出。
他瞬间想到这个词。
秋棠踩着楼梯走下来,把一叠文件放在前台桌上:“华腾的王经理改成明天下午三点来访, 到时候先带他去二楼小会客室等,我明天可能出去一趟,三点之前会回来。”
她拿着传真和考勤表一一过目,时不时和前台说上几句,声音不大不小,秦易铮晾在一旁,半天插不上话。
秋棠放下笔,转头看着秦易铮:“你怎么还在这?”
秦易铮:“......?”
那他应该在哪?
“上去啊。”她说,“我办公室哪间,你不认识?”
秦易铮深吸一口气,沉着脸迈上楼梯。
走到一半,他蓦然回头,果然看见秋棠唇边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秋棠把几张表签完,合上板夹,上楼之前对前台说:
“下次他来了直接进,不用预约。”
她转身上楼,打开办公室的门刚进去,腰上骤然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自旁边揽过,不过眨眼的功夫,秦易铮将她抵在墙上。
他低下头,眉眼与她挨得极近,两人几乎额头相贴,秋棠在秦易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逐渐放大,逐渐清晰,渐渐到了两双眼睛无法再对焦的时候,她在秦易铮的臂弯里,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干什么。”
秦易铮盯着她水红潋滟的唇,恨恨地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晾着我,让我等。”
“我说了你不想等可以回去。”
“你......”他气极,想找点什么堵上这张不气死人不罢休的嘴,他伸出手指抵住她的唇,指尖摁着那颗圆润凸起的唇珠,扬起嘴角阴测测笑了一下,“你也给我等着吧。”
这个等又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心知肚明。
秦易铮密不透风的视线几乎让秋棠喘不过气,她撩起眼皮看着他,扬了扬下巴,意思让他咸猪手拿开。
秦易铮松了手,目光追随她背影,秋棠一路整理衣领,走回办公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她旋开笔帽,工纸铺陈,顶行写下几个字,笔尖稍顿,她说:“上次姜品浓来我这闹事,从那以后公司规定限制无关人员进入。”
秦易铮恍然,心口像被搅在一起,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蛰进来,一瞬间他那点有的没的气全消了,什么旁的心思都变成心疼。
他沉默着走过去,站在办公桌前,与坐着的秋棠对视,他长久地注视着她,像是要从那张冷静到无懈可击的脸上看出个谁来。
谁呢?无数个噩梦涌上心头,无数张面孔浮现眼前,黑夜哭泣的秋棠,抱头尖叫的秋棠,高速失控的秋棠,哪一个都似曾相识,哪一个都让他可怕得头晕目眩。
秋棠仰头看着他,桌上马克杯往前挪了一臂,说:
“麻烦帮我泡杯咖啡,我有点渴。”
秦易铮站在咖啡机前,盯着机器上的流程灯出神。
他渐渐回过味来,其实刚才秋棠就是想让他给她泡咖啡。
她用没有任何指向性的客观描述,精准击中他的痛点。她过去的苦难,和她如今能够轻飘飘说起过去的苦难,秦易铮不知道哪个让他更心疼一些。
秋棠变得伶牙俐齿,他觉得很好,又隐隐感觉不太妙。
刚才他一进来,茶水间里歪着的三两眉飞色舞的员工瞬间噤声,摸衣领拢头发,站得笔管条直,井然有序争先恐后地出去了。从他身边经过时,一个个嘴巴抿出了迷宫似的皱。
这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一会儿愣神的功夫,一杯咖啡泡好了。他在咖啡机的提示音中端着杯子走出茶水间,经过一排排工作格间,朝走廊尽头的总裁办公室走去。
他的身影没入隔墙内的同时,秦易铮脚步顿住,身后议论四起。
“我靠刚才过去那个是谁?帅成这样我竟然没看清!”
“没看清可还行,你近视六百裸眼鉴帅哥?”
“我刚在茶水间看见了,帅是真的帅,乍一看还以为秦晟回来了,吓死,不过他气场太强了,我们没敢多看,他在给秋总泡咖啡,是不是哪个合作的客户啊?”
“早下班了你醒醒,我们现在在加班,哪个客户会这个时候跑来啊,你看他刚刚奔哪去了?秋总可从没让哪个客户进过她的办公室,准是小白脸没跑了。”
说话的显然是个资深的八卦头子,分析得鬼扯离谱偏偏头头是道,引得周围呼应无数。
“什么什么,又有新的小白脸?糖姐不愧是你,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
“我也觉得刚才那个侧脸有点秦晟哎,原来她喜欢这一挂的?完了,我买的许总这股要绿。”
“这个也不行,娱乐圈已经红了一个秦晟了,顶流无代餐,他就算签进咱们公司也顶多给秋总当当挂件,并且看年纪得二十三四五了吧?老黄瓜啃不动啃不动,估计肾也伺候不了几年了。”
“帅哥千千万,不行接着换......”
秋棠不明白秦易铮为什么出去倒杯咖啡回来能脸臭成这样。怎么,泡个咖啡委屈他了?不至于吧。
“你怎么了。”她问。
“......没事。”秦易铮扯了扯嘴角,把咖啡放在她桌上。
秋棠看一眼咖啡,又抬头看着他。
“到底怎么了。”她微微皱眉,“我只是问问,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怎么说?说刚才听见背后有人叽叽喳喳唧唧歪歪,编排他,涮他,说他小白脸老黄瓜,脸白就叫小白脸?照她们意思男人活到二十五就老黄瓜了,就半截身子入土了?鬼扯的秦晟代餐啊,这他妈是在丢谁的人?
秦易铮心里头爆了一堆粗口,很温和的回答秋棠说:“刚才经过工作外间,听到有些人私底下议论说我和你是那种关系。”
“哦,这样。”秋棠点点头,表示了然,“一帮新来的小员工,年轻人爱八卦,不用理会就是。”
“......你不问问哪种关系?”
秋棠喝了一口咖啡,想了想说:“我包养你的关系?”
秦易铮:“......”
好家伙,她比外头那些人还戳他心窝子,直直往他命门上捅,秦易铮几欲吐血。
秋棠耸耸肩:“他们看见个还过得去的就喜欢给我凑一起,恨不得我满世界当海王。”她笑了一下,合上一份文件叠在旁边,“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秦易铮捂了捂胸口,总算缓过一口气。
他问:“那你觉得我算过得去么?”
秋棠看他一眼,“凑合。”
“......凑合是有多凑合?”
“你老纠结这个干什么,真想被我包养啊?”
秦易铮简直分分钟崩溃边缘:“我想和你谈恋爱!”
秋棠拆开一包纸放进打印机,“你要是嫌声音不够大,可以拿个喇叭上楼顶喊,刚刚这也就全公司能听见的水平吧。”
“我看出来了,秋棠,你是真想气死我。”
“秦总您真抬举我。”
秦易铮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以手扶额,半晌沉默。
秋棠慢慢笑出来:“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反正他们也就私底下随便瞎说,过过嘴瘾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秦易铮还有点脑袋发晕,觉得荒诞至极,他脱口而出:“有谁受得了被这么说?”
秋棠转头看着他,挑眉不语。
秦易铮顿时沉默,他说错话了。
彼此相顾无言,打印机哗哗哗往外吐纸,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
秦易铮:“我......”
“别我了。”
他一开口秋棠就知道又是道歉,又是道歉,没完没了的,她不想听了。
“别说了,都过去了。我不想回忆,你也别老提醒我。”
她上下左右摞平纸张,拿起订书机往下重重一摁,“行了,吃饭。”
在秋棠的眼神支使下,秦易铮起身去旁边茶几上拿饭。
他起身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摇摇欲坠,很短,只是一瞬间,几乎让人看不出接下来的一路上,他的心都在无措地颠晃。
都说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是真的,至少在今天以前,从刚才到现在之前的所有时间里,秦易铮没产生过这么惨烈的代入感。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疼痛让他惊辱,他即将发怒,这时他突然醒悟,原来这一巴掌是讨债,他欠了她的疼。
外面那些人的话其实没什么,秦易铮刚刚回到办公室,本打算当作一个刻板笑话讲与秋棠听,但是很快,秋棠无所谓甚至带一点嘲讽的态度让他受伤。不,他不能指责一个在长期的刻板凝视下才变得圆滑麻木的人,他凭什么?
太糟糕了,这一切,秦易铮感到一阵挫败,秋棠这样消遣自己,他意难平。
秋棠夹起一筷子粉丝,一排长线一点一点堆进嘴巴里,她左手拿筷子,左边一口花甲粉,右边一串鸡柳,吃得满嘴油光眼角发红。这时她抬头,视线越过秦易铮,确认他身后的门关紧了。
坐在她对面的秦易铮,对着面前油汪汪一碗东西眉头紧皱,他迟疑地开口:“这个味道闻着好像有点冲?”
“因为放了大蒜,吃完记得漱口就行。”
“需要放这么多大蒜?”他用细细短短的筷子撩了一下,得快有小半碗了。啊,说到筷子,秦易铮突然想起有关一次性筷子的地下新闻,漂白剂荧光剂农药残留什么的,他突然有点嗯。
秋棠叼着筷子想了想,故意骗他说:“可能是因为花甲馊了,放多点蒜盖一盖味儿吧。”
味冲脑门,秦易铮眼前一黑:“......什么?”
秋棠把旁边装烧烤的锡纸盒推到他面前:“那你吃这个。”
秦易铮闻了一下味道还行,但是吃进嘴里又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他暂时忍住了,连吃好几口他终于说了:“这个豆腐也是馊的吧?一股腥味。”
“嗯?不啊,那个是脑花。”
“脑花?”
“就是猪脑。”
秦易铮撂了筷子,低头弯腰找垃圾桶,他要吐了。
怎么会是猪脑,竟然有人吃猪脑?这种东西?难以置信。
“大惊小怪。”秋棠嘲讽他见识短浅,吃东西品味也不怎么样。她把她那盒脑花拆了,吃得津津有味。
在夜宵摊子订的晚餐,除了煮粉就是烤串,秦易铮眉头紧锁,拿起一串签,试图研究它到底是个什么肉,有的颜色橘不溜红,香味也很诡异,他这边还没研究明白,对面秋棠一串接一串吃得正欢。
她看着手机,秦易铮看着她,她每咬下一块那不知道是什么的肉,秦易铮的眼皮就要紧张地抖一下。
秦易铮突然觉得,他和秋棠之间或许存在一些代沟。
秋棠觉得秦易铮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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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成对门的邻居,秦易铮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秋棠面前,次数多到近乎执着。
他每天陪她上班,目送她进门,等她下班或者加班,公司里有关他的传闻不断升级,一开始是从天而降小白脸,后来变成霸道女总帅司机,直到有一天,有人偶然目睹他前呼后拥出席某场酒会,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终于将这张脸与之前诸多新闻对上了号。
令秋内部掀起八卦狂潮,秋棠以前是秦易铮的助理,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除此之外又挖出许多边边角角的碎料,大家各执己见激烈辩驳,替身包养乃至死遁梗轮番上阵,总结就是,好大一盆狗血!
有人拍案总结,可怜的秋总,曾经为爱痴狂,苦苦当了五年替身结果白月光回国,小替身含泪出走,狗霸总终于幡然醒悟!
立刻遭到严正反驳:“这个故事还能再老套一点吗?二十一世纪了信息时代拜托,对方有没有白月光长得像不像自己不会动手查吗?编得不行,故事会的编辑看了都直摇头。”
“搞笑吧,叶蔓庭是黑月光还差不多,见过有谁和白月光隔空对骂一条街的?”
“这也太OOC了,你说秋总把他当替身我倒还有点信,敢拿秋棠当替身的我觉得要么死透了要么生不出,反正不存在。”
“对对对,你们听没听说秦晟是怎么签的我们公司!当时令秋刚刚成立,他后脚就跟来了,易升那边大把资源说扔就扔,他自己出的违约金,据说他还想白给令秋打工,但是秋总没同意。哦哦,原来这就是爱情吗?”
“我爱上了弟弟,不小心把哥哥也收进了鱼塘,但我真的不是海王。
我追妻没有追进火葬场,却追到了我弟的头上,但我仍然相信自己没有被绿,表面霸总俏秘书,其实正宫是总裁他弟?
芜湖,这个可以,这个带感,下期知音没你我不看。”
“不知道吧,秦晟连微博账号都是秋棠在管!私人账号共享哎,是不是真的你们摸着良心自己说。”
“啊这,也就是说每天和叶蔓庭甜甜蜜蜜秀恩爱的其实是......”
气氛突然安静。
片刻过后,众人纷纷摇头,各自载着满腹忧忡心事离开茶水间,
“走了走了。”
“算了算了。”
“真够乱的......”
公司传言已经衍生进化到N.0版本,然而作为老板以及传言当事人,秋棠却消息闭塞,还停留在小司机那个版本。
秦易铮听她说完沉默了半天,突然伸手揉她的唇,效仿那一天在办公室里一样圈着她,眼里的火快把墙烧穿,最后仍没有真的吻下去。秋棠没点头,他不敢。
他们之间你进我退,一场拉锯战来来回回,双方弹药消耗将尽,身上铠甲零散披挂,敞开得越来越多,离得越来越近,现有的关系总有一天要被另一种关系打破,那个临界点谁都知道,谁都说不好。
秦易铮放下手中平板,座椅后调,打开车顶天窗看着星空夜幕,微微一笑,秋棠的司机当然只能是他。
他并不是每天都有空做饭,秋棠也时常有应酬。每当到了这个时候,秦易铮总是忍不住地紧张,秋棠以前有过应酬喝酒喝到进医院的经历,他没法不牵挂。
秦易铮有时开自己的车接她,有时当她的代驾,他坐进秋棠的车里,手刹,离合,手指握上方向盘,分开这一年仿佛一辈子那么漫长。他闭上眼睛,车钥匙转动的那一声响,什么东西开出去好远,绕了好大一个圈,现在正慢慢兜转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也许等他下一次眨眼,也许再下一次。
秋棠酒量不错,练出来的,她如今很有分寸,偶尔也有饭局尽兴不胜酒力的时候,但她是喝得越多反而看起来越清醒,脸不红气不喘,眼神依旧清明,方向也很明确,很难看出来她喝没喝醉,但她知道自己不行了,第一件事就是撤,立刻回家。
副驾车门打开,秋棠乘着醺醺的酒气坐进来。她拉好安全带,抬手整理头发,目视前方:“回家。”
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开口说话。
她闻着像是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似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秦易铮一路将车子开得很平稳,秋棠看着没事人一样,其实估计已经醉得路都不认了,他今天换了一条转弯少的路,要是换做平时,她必定要起疑,怎么走这条尘沙又大灯又暗的路。
到了车库,秋棠解开安全带,下车时还不忘关门,带起一阵风,她裙袂飘扬,踩着细高跟笔直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几步动作极利落,秦易铮倒车停车,差点没跟上她。
回来车上一路无话,电梯里仍是沉默。出了电梯,秋棠冷不丁突然来了一句“晚安”,把秦易铮吓了一跳。
“......晚安。”他说。
她像是设置好了程序的机器人,听到秦易铮的回应后,她点头表示接收,然后转身往家走,走成一条直线,每一步都踩在点上。
秦易铮看直了眼。
秋棠准确地找出家门钥匙,插进锁孔旋开,扬手一拉,门敞开到最大。她就这么敞着门走进去,不记得关门了,倒是记得换鞋,一双高跟鞋歪在地垫上,她趿着棉拖,包往沙发上一扔,然后慢慢坐下去,就着地板,躺下睡着了。
第 58 章
秋棠睡着了, 睡在她家的地板上,忘了关门。
秦易铮看得目瞪口呆,时值入冬, 地板冰凉,秋棠就那么直接躺在地上, 枕头被子一律没有, 当真是给酒精催得什么也不讲究了。
秦易铮真怕秋棠明早起来要着凉难受, 顾不得那许多清规戒律,他三两步走了进去。
秋棠家没有他的拖鞋, 他脱了鞋,刚挨到地板,一瞬间寒意从下自上地侵袭,他犹如浑身过了一遭电。
秋棠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秦易铮轻手轻脚走过去, 他蹲下来, 要将她抱起来, 谁料刚刚触及她的肩膀,就被她一个反手扣住了手腕。
她睁开眼睛, 冷冷看着头顶的人,“你干什么。”
秦易铮:“地上冷,我抱你回卧......”
“出去。”
她仍面无表情,拿眼神警告企图入侵她领地的人,一双猫似的瞳仁亮得不像话,嗖嗖往外飞小刀子。秦易铮看得入迷,同时捏把冷汗, 秋棠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和他吵一架,她现在变得牙尖嘴利的, 他可吵不过她。
“我是谁?”秦易铮问她。
秋棠瞪着他没说话。
“能站起来吗?”他起了坏心,明知故问。
“要么你自己站起来回房间去,”他指着她的卧室说:“要么我抱你进去,给你三秒钟,你想想。。”
还是没反应,还是瞪着他。瞪就瞪吧,平时求她多看他一眼她都不甩,秦易铮冷笑一声,眼睛不嫌酸你尽管瞪个够。
“秦易铮。”秋棠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
“......嗯。”秦易铮忙把嘴角那点冷笑收了回去,“我在,怎么了。”
“你混蛋。”
秦易铮愣了一下,心内酸楚划过,他点头,轻声说:“嗯,我混蛋。”
“以前是没见过世面,才会喜欢你。”
秦易铮有一个很沉重的呼吸,他看着她问:“那现在呢,你还喜欢我吗?”
秋棠又不说话了,秦易铮吃不准,他看着她一双剪水秋瞳,竟真有些怀疑了,她到底真醉还是装的?
刚才满肚子的坏水变成满腹晦暗愁肠,秦易铮什么旁的歪主意都打跑了,他叹了口气,起身去给她拿被子枕头。她不愿就山,他便只好移山来就她。
秋棠抓着他的手还没放,秦易铮晃了晃手,示意她松开。
“你要去哪。”她警惕地看着他。
“去给你拿被子,然后从你家滚出去,好吗?”秦易铮拍拍她抓着他的手,“听话,手放下。”
“谁准你走了?”
秋棠不仅没松手,反倒突然发力,猛地将他往下拽。秦易铮完全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臂下方一阵强烈的牵拉袭来,紧接着天旋地转,他失去平衡往地上摔去。
倒在地上的前一刻,他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撑在地面,不让自己贸然压着秋棠。他人高马大的,秋棠那个小身板可经不住他当肉垫儿那么摔。
然而又出乎他的意料,秋棠在他即将倒地时借力一转,一个利落翻身压在他身上,她揪着他的衣领,居高临下地冷冷质问:“谁准你走了?”
“不是你......”
不是你让我出去的吗?秦易铮想说,但是他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
两瓣温热的唇贴上他的,带着酒气,秦易铮眼前是秋棠放大到最大的脸,他狠狠一窒,捏着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
他双目紧盯着她的脸,自上而下一寸寸扫过,声音喑哑得可怕,“秋棠,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秋棠似是不满被打断,漂亮秀挺的眉头皱起,一巴掌拍上他脑门,“罗嗦。”
说罢,又俯身吻下来。
秦易铮仅存的理智溃不成军,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她。
她的呼吸变成他情绪的河流,辛辣,滚烫,要人命的甘甜。秦易铮沉醉其中,双手捧上她的脸,探出舌尖勾缠住她的,毫无罅隙地与之接吻。这个吻动情至深,几乎让人发抖,发疯,真要命啊,秦易铮快意地想,要命他也认了。
近一年没接过吻,秋棠显然生疏许多,忘了换气,秦易铮吻到她满脸通红时把人放开,视线温柔而深沉地描摹她的脸,见她唇瓣湿润,唇珠嫣红,唇角晶亮,他心一动,柔肠百转,仰头再度吮吻上去。
秋棠攥着他衣领的手指蜷曲,渐渐收紧,又逐渐放松。她醉得无知亦无觉,他吻得情真也意切。
大门敞开,朔朔寒风里,他紧紧拥她入怀。她的羊毛大衣搔刮过他的脖颈,一阵阵的摩擦,层层叠叠的痒。秦易铮想起有个故事叫卖火柴的小女孩,曾经他是秋棠的那根火柴,在某一个夜晚给予过她温暖,现在秋棠走出了她的冬夜,而他开始渴望童话。
秦易铮又将她拥紧了一点,他的火柴,他得抱着。
翌日清早,秦易铮在浅白的晨光中睁开眼睛,眼前这间房间布置温馨而陌生,与自己的卧室装修风格迥异,他打量几秒,终于想起这是在秋棠的房间。
昨晚秋棠吻着吻着睡着了,他这才总算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锁了大门,回了房间,秋棠一沾床顺势往里一滚,卷起被子呼呼大睡。他分得寸缕被角,在旁边合衣躺下。
前夜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扬起嘴角缓缓笑起来,伸出长臂往身旁搂去,却扑了个空,转头一看,没人了。床上只他一个,秋棠不知什么时候早走了。
害羞了,秦易铮嘴角再度扬起。他掀开被子,站在床边将床单铺理平整,被子叠好,出门回家洗漱。
楼道里的保洁阿姨正在拖地,听到关门声,她转头,惊讶地看着他。
秦易铮春风拂面,微笑着与之回视,主动与她打招呼说:“阿姨,这么早就上班?”
阿姨脸色僵硬,生拉硬挤出一个笑来,点头,是啊是啊。
短暂寒暄结束,秦易铮走到对门,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了。关门的那一刻,他余光瞥见刚才不敢抬头的阿姨竟又转头来悄悄看他。
秦易铮疑惑皱眉,怎么了,楼里一位女士脱单这么值得惊讶?他摇摇头,脱下外衣进了卫生间洗漱。
一照镜子他傻眼了,整个人雷劈一样焦在原地。
他脸上画着猪头。
用口红画的,两边脸颊每边一个,画得线条流畅形状逼真,格外清晰分外显眼。
他抬手抹了一把,摸得满脸满手红成一片。
到这时,秦易铮才终于明白,刚刚楼道里那位打扫的阿姨究竟转头时为何脸色大变,终于明白了她眼神里的含义。
她看他,就像看一头高大英俊的猪。
秦易铮挤了一大堆洗面奶,几乎把脸搓掉一层皮,好歹是把这两个红彤彤的猪头给洗掉了。毛巾一甩,他披上大衣出门去公司,进了办公室,秘书眼皮一抬随即肩膀一抖,心想不知道谁又犯了太岁惹得秦总今天刚上班就心情不佳,脸沉得能滴墨。
秦易铮潦草用过早餐,伏案工作一上午,中午没让秘书送餐,下楼开车径直去了秋棠公司,结果再度扑了个空。
前台这回倒是没有再拦他,很客气地告诉他,秋棠出去了。
出去了?他皱眉:“去哪了?”
前台微笑应答:“约了客户吃饭,地点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您问问她?”
秦易铮想起来了,昨天秋棠是说了今天有事会出去一趟,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前台接着微笑:“三点之前,要不您先上去等等?现在刚好有个客户也在上面,二位可以一起等。”
秦易铮已经迈出一步的脚又收了回来,什么叫一起等?一起等她回来凑一桌斗地主?他缓了缓,把气接上了,“上面有人?”
前台点头,是的是的。
秋棠中午出去应酬,回来后立刻要见一位客户,接着马不停蹄处理上午未完成的工作。秦易铮思索片刻,对前台说:“麻烦帮我转告一下,我等下班时间再来找她。”
前台点头,好的好的。
一场空,秦易铮兴冲冲来空落落走,心里头那点不甘从上午开始翻腾,发酵了一整天。
他欣喜地想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昨晚那一场吻既真,也深,凛冬冰河凿开一个唇印大小的开口,他从中窥得几分秋棠深埋于清冷外表下的真心,她心里有他。
傍晚六点,他再度前往令秋,上午去得太匆忙草率,连问都忘了问一句。他这次去之前微信联系了秋棠,问她是否在公司。
工作时间,她信息一向回得很慢,中午发出的消息,直到快下班,他才收到一个“在”。
锁了屏,他抱着这个在字去了,一路心跳如雷,按捺着车速。
秦易铮回忆着那个吻的触感,秋棠喝了酒的唇瓣的触感,柔,烈,燃着焰火的玫瑰花瓣,之后的一整天乃至接下来的一整个月,他脑子里想的心里挂的全是她。
迈巴赫驶进工业园小区,在令秋经纪的前院停妥。秦易铮带上车门,抬眼便见秋棠,她拿着一把花剪,正在窗台给月季剪刺。
她也看见了他,视线向下扫了一眼,窗台上一丛月季的刺悉数剪干净了,她朝他笑了一下,转身进去了。
秦易铮追随那个笑而去,与前台招呼都忘了打,进电梯对着金属内壁整理头发,抚平衣领上不存在的褶皱,出了电梯大步流星,直直朝秋棠办公室走去。
他背影挺拔步伐修长,身旁有人经过,身后有人围观,任谁也看不出他手心冒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紧张。
进去之前,照例先敲了两下门,即使这个动作放到现在已经有些多余。
秋棠打开门,他看见站在面前的,生动鲜明的她,终于放松地笑了。
他笑着,一边带上门,一边抱着她往里走,秋棠双脚悬空,脸上有瞬间的茫然,随即她用尖亮的鞋面踢他的小腿,“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秦易铮把她抱坐上办公桌,搂着她的腰说:“不看什么,就看看你。”
他的目光粘稠厚重,与她一碰撞就要擦出火花,秋棠扯开他横亘腰间的手,从桌上下来,“肉麻。”
秦易铮去拉她的手,懒洋洋笑着:“你不喜欢?谈恋爱不就是肉麻来肉麻去么。”
秋棠诧异回头:“谁说要和你谈恋爱了?”
秦易铮怔住,经历过那样一个深吻,还不算在一起了吗?他以为他们彼此已经心照不宣,“我们昨晚......”
秋棠点头:“嗯,说到昨晚,是我酒后失态了。”
秦易铮顿觉不妙:“什么?”
“我喝多了,不小心勾引你,结果你上钩了。总体概括就是这样。”秋棠说。
“......就这样?”
“不然,你觉得酒醉后的一个吻能代表什么?”
喜悦之情荡然无存,秦易铮深深皱眉:“仅仅是因为喝醉了酒?”
“大致来说是这样,当然不排除一点历史遗留的个人感情,但如果是在正常的理智水平上,昨晚的事情不会发生。”
秦易铮抿唇不语,接下来长达半分钟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逐渐冷下来,他一腔热血被打回原形。
秋棠说的是实话,昨晚那个吻给秦易铮的感觉首先是惊,然后是喜,只不过后者很快将前者掩盖,他忽略了其中那一点点细微的不对劲,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而说到底,还是侥幸。
诚然,她向他敞开得越来越多,他离她越来越近,那条界限似乎肉眼可见,伸手就能触及。
应该到了吧,今天早上秦易铮这么心想,同时又心虚。
他还是狡猾的,试图利用秋棠酒醉后的混沌与脆弱,瓦解她对他竖起的防御高墙。但是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他别无他法,你怎么能推开一个主动扑进你怀里的,俯下|身姿吻住你的爱人?他只能束手无策,他实在太珍惜每一个能回到她身边的机会。
“昨天的事,我也很意外。”秋棠坐回椅子,酒喝得太多,即使回去后秦易铮给她吃了解酒药,还是有一点宿醉。
她支手揉着太阳穴,慢慢地说:“但要说后悔,那倒也没有,只是我觉得在一起这件事应该谨慎,我不想临时拍板决定,以后又后悔,再来一次分手我真受不了,你应该也差不多?
总之,我得搞清楚对你的感情究竟是留恋过去意难平还是真的想要在一起,我现在弄不明白,也暂时没时间考虑个人感情的事,咱们都先放一放吧。”
秦易铮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轻松无负担,半开玩笑地,他向她请教:“那你来告诉我,怎么才能彻底将你追回来?”
秋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追女孩方面我实现没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秦易铮忍俊不禁,同时笑得又有点惨。
秋棠也勾了勾嘴角,“说实话,我现在脑袋里很乱,你问我什么都答不出来,真要说的话就凭感觉吧,只能这样了。”
人又不是机器人,哪有程序规定这样做就一定成功那样做就必然要失败的?工作,人际,生活中循规蹈矩条条框框的事情太多了,剩下感情这一块,秋棠什么规则也不想要,只想看心情。说白了,恋爱不就图个爽么。
秦易铮点头:“好。”
她再次对他竖起防御墙,但是秦易铮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座墙算不上牢靠,相较从前已低矮许多。秋棠仍然抗拒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但是他靠近她,她不会表现排斥。
这样就很好了。秦易铮不断告诉自己,过犹不及,越是热烈越需要克制,她如今面对询问愿意大大方方坦诚相告,愿意慢慢接纳他,就已经很好了。
过去长达五年的伤害和误解重重累积层层叠加,若要深究细算,他怎么也还不够,他有时想起五年前那个偎在他怀里眸光灿亮,满眼信任的女孩,仍是底气不足。
现在诸多不顺百般艰难,都是过去活该,都是理所应当,想明白这些,秦易铮心中不甘又会平息,再多控制不住的冲动也能暂且忍耐。
秋棠坐在地上收拾行李箱,秦易铮经过,走到她家门口,“怎么又忘了关门?钥匙也没拔。”
“哦,钥匙留那,我待会儿就走。”
秦易铮首先注意到她又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提醒她做到茶几下的毛毯上,接着才注意到她正不停往行李箱里塞东西。
“你去哪?”
“剧组。”杀青在即,制片人没理由缺席。
“要去多久?怎么事先没告诉我?”
“半个月吧。”秋棠盖上行李箱盖,转头冲他挑了挑眉,“我事先告诉你了又怎样,你想让我别去了,还是你也想跟着去?”
秦易铮没说话,他确实挺想跟着去。
“别了吧,一天到晚的你腻不腻啊?”这段时间秦易铮穷追猛打,攻势愈发热烈,秋棠偶然路过茶水间听到一耳朵八卦,差点一个人仰马翻被雷劈倒在地。
她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拥有了八国血统。
想象力过分丰富有时候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一回家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暂时远离八卦中心,以及同样身处八卦中心却不自知的秦易铮。
秦易铮眼看着她拖着箱子出门,“我送你。”
“送我顺便在剧组旁边也买了套房?”
秦易铮失笑:“送你到楼下,看你上车我就走,好吗?”
他帮她把行李箱拎进后备箱,抬手拉下后备箱,秋棠正倚在半开的车门边看他。
秦易铮过去,走到她面前,“一路顺风。”
“嗯。”
她突然抬手,拉住他的领带,把他人往下带。
秦易铮顺从她低下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拉近到两人的脸相距一拳的距离,秋棠又抵着他的喉结,不让他往下了。
就停留在这个距离,目光与目光厮磨一会,秋棠看着秦易铮,她预测这个从英俊皮囊里新长出来的他,能够爱多久;秦易铮看着她,他猜测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秋棠想清醒地吻他。
秋棠笑了笑:“半个月回来。”
秦易铮当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许到这一秒他们就此结束,但谁说半个月后不会是新的开始?这半个月里,她放下一切,停止所有纠缠的东西,她会的,秦易铮点头,她会的。
宾利自车库驶出,渐渐模糊在视界尽头。上一次这样深深地目送她离开,是在他们分离之前,走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稀里糊涂。
秦易铮缓缓收回视线,她是对的,之前稀里糊涂,这一次总该要清清楚楚。
第 59 章
秋棠说半个月回来, 事实上,之后过了二十多天她才姗姗来迟重返深城。
秦易铮的接机计划被迫一拖再拖,最后被秋棠一则消息直接取消。
【人太多, 待着。】
秦易铮放下手机,看着平板里的画面, 他确实不用去了, 秋棠此时一举一动都经由机场粉丝的实时转播传送到社交平台上。
《和亲公主》顺利杀青, 秦晟闭关拍戏四个月后首度现身深城机场,粉丝一呼百应, 机场人山人海热情高涨,每一秒都有高清路透图流出网络。
秦晟帽子口罩遮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微微带笑的眼睛。秦易铮坐在办公椅上,微微垂首,以目光审视他这位看起来清减不少, 线条却硬朗了几分的弟弟。
晒得挺黑。他随即旋开目光, 视线投向秦晟身旁的秋棠。
显然相比秦晟, 她繁忙许多,时不时与身后助理说话, 和几位保镖一起帮忙隔开周围不断涌上来的粉丝。
会搞成这个阵仗秋棠也是没想到,官方一直不鼓励接机,但任何人登机必须用到身份证,明星艺人也不例外,有路子的粉丝通过航空公司座位图一查,所有行程明明白白,在这方面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还有一些记者也很有意思, 蹲点守在机场,伪装成粉丝上来与明星搭讪, 说上两句突然掏出话筒摄像头开始采访,要的就是对方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口不择言。
秋棠从关口出来,短短一段路上已经抓到了两个这样的狗仔。她眼尖地瞄到左侧人群中有个不和谐的身影正快速移动,朝这边跑来。
是个姑娘,腿脚颇为利索,眨眼功夫就跑到了跟前,人也挺虎,举着话筒就往秦晟脸上怼,上来就问:“麻烦说一下《和亲公主》拍完之后的感想?你和叶蔓庭真的在......”
她抢着开口,秋棠反应也不俗,话说到一半就摘了她手里的话筒。她愤而伸手去夺,秋棠直接甩给后面的保镖,挡在秦晟前面看着她。
“你把我的话筒还给我......”她一句话没说完,看着眼前花明柳艳容貌精致的女人,一时呆住,以为自己一时眼花找错了明星。
“你......”
秋棠看着她:“想问什么?问叶蔓庭?”
女记者一时忘了被抢的话筒,点头正要说话,便听她说:“她昨天出国了,不在深城哦,你可以去法国找找看。”
“不是......”
“开播日期不久后会官方通知,不用着急。”
“我不......”
“你的话筒会由保镖转交到服务前台,待会儿去领,那就这样了,记得下次别来机场野采,再见。”
她耸然一惊,不知不觉已经走到VIP通道入口,到这里乘客以外人员无法再跟进,秋棠转头朝身后挥了挥手,保镖一字排开,他们一行人顺利进入,将众人拦在身后,终于解脱一场接机潮。
女狗仔还愣在当口,刚才是怎么回事?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被秦晟的经纪人抢了话筒,被她一笑诱惑勾了魂,被她引导话题带着跑,最后她把她随手一扔,还甩了个警告!
秦易铮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他微微笑起来,秋棠处理这些向来不在话下。他很喜欢看她工作上游刃有余的样子,也喜欢看到评论里有人夸她,有一些奇怪的评论将秦晟和秋棠凑在一起的,他选择性无视就好。
秦家司机来接秦晟,在外地工作许久,家里人都颇为想念。秋棠走向停车场,她的车停在那里二十三天,剧组收尾工作繁冗庞大,一百多个镜头要补,导致回来比预计的超时了一星期,她补交了一点费用,缓缓将车驶离机场。
剧组的正片拍摄工作已经完成,演员杀青,拍摄原片经过导演粗剪后交给RN进行后期制作。
至此,项目合同前半段走完,后半段秋棠不需要长期来回两地跑,但同时她的工作变得更琐碎,光是一个文书就够跑断腿的。
秦晟第一部作品杀青,家里为他接风洗尘,秦易铮作为长子,却缺席了这一次的家宴。
他得接秋棠下班。
秦易铮将车停在老地方,进了公司,却被前台告知,秋总不在。
“又不在?”现在是晚饭时间,她刚回来就有应酬?
前台点头“就刚刚走的,她和许总吃饭去了。”
许总。
许荏南?
秦易铮眼皮一跳,他怎么就忘了,还有一个许荏南。
剧组正片拍摄期间,许荏南抽空回了一趟美国总部,RN目前暂时将工作重心放在国内,同时美国那边的业务也没有落下。如今《和亲公主》杀青,他作为制片总执行,第一时间飞回了国内。
有一段时间不曾见面,秋棠挑了一家西餐厅。她渐渐意识到,许荏南的饮食喜好与她不同,以前去的馆子点的菜都是他在迁就她,其实想想他在美国那样就,饮食习惯大概早就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整整八年,改变的又何止饮食。
秋棠倒了半杯酒,举至半空朝向对面的许荏南,“令秋成立到现在,你帮了我太多忙,这杯敬你。”
“说得好像我白干似的。”许荏南压了压手,笑说:“好了,一杯足够,我们不喝了。”
他起初回国内是为了帮秋棠的忙,当然自己也从中收获不少,借着一档综艺外加一部电影的大火,RN在国内后期行业迅速站稳脚跟并打响名声,公司规模业务范畴极大扩张,今后他完全可以两道并行,国内和美国市场都分得一杯羹。
秋棠放下酒杯,一时有些恍然。上一回见面是在医院那一次,她出院以后花费了一些时间平复情绪调整状态,过后是无休止连轴转的工作,其中穿插着秦易铮来来回回的身影,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长的时间。
许荏南因为工作暂时回了美国总部,抛开同学关系暧昧过往,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商人,美国那边与电视台的合作并未中断,他的人脉也积累多年。
不知不觉,他们都长大成人了,有事业要忙,有责任要担。
许荏南回美国的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保持有联系,因为时差的原因,联系得不多,但每次都能聊上一会儿。
什么都能聊,但他没有再过问有关她的私事,或许是上一次在医院他碰了壁,意识到秋棠的话题禁区,因此不再往那里靠近,仿佛那次在医院只是一次尴尬的小插曲,一个小波澜过去,就这么彼此心照不宣地从记忆中抹去了。
许荏南切下一小块牛排,温和问:“今晚有空吗?”
当然有空,她刚处理完剧组的事务回到深城,今晚没有安排工作。然而在开口前,一抹身影骤然闯入脑海,秋棠顿住,她微愣,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端起了酒杯。
许荏南按住她的手,“刚才不是说好了,一杯足够。”
她抬头,迎面撞入他清澈柔和的双眼,许荏南微微一笑:“剧组刚才把原片发过来,我想说既然你有空,不如过去一起把方案讨论敲定一下。你是制片你最大。”
秋棠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刚到手的项目当晚就开工,许荏南挑眉:“都说RN效率高,那不也是我们007堆出来的。”
秋棠笑了:“说这么惨,想加钱?”
许荏南看着她:“都听甲方的。”
话说这份上了,没理由拒绝。秋棠点头:“走。”
第 60 章
RN的装修很简约, 偏复古的美式风格,暖白墙壁咖灰窗格,木质地板上铺就着印花地毯, 踩感舒适,不知不觉就到了许荏南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很宽敞, 工作设备陈列有致, 书柜摆放整齐, 卡其色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几幅颇具意境的油画。
秋棠推测这几幅画是他自己画的,因为她看见角落里立着一台画架, 全开画布上的作品已完成三分之二,一片冬日下的大海,旁边凳子上摆放着调色盘,颜料用完一半,他从美国回来, 大概有一些时间了。
口袋里的手机从吃饭到现在震动了多次, 几乎全部来自秦易铮, 他问她现在在哪里。
秋棠想了想,如实回他, 在RN。
秘书进来端上茶,许荏南抱着电脑在沙发随意坐下,“粗剪了三版样片,概念上我觉得都没问题,当然剧组那边的进度是你一直在跟,所以最终意见你来提。”
秋棠调了手机静音,在他旁边坐下, 许荏南对着样片亲自解释,他语速不疾不徐头头是道, 秋棠近一年来与他合作紧密,许多涉及专业方面的东西都能听懂,一直跟着他的思路,不时提出问题,许荏南则根据她的质询作出相应的叙述调整,一一耐心解答。
室内戏份的画面切换和剪辑模式在剧本出来时就已几本敲定,许荏南拉出几个剧情后期大场面的战争戏,说到广角大镜头下的音乐音效以及特效合成,他们经过了一番讨论,最后终于达成共识,将整体方案确定下来。
许荏南说:“你亲自审核过了,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现在就把意见向团队传达,还有些需要事宜和导演那边沟通,预告片下周一之前会做出来。”
秋棠轻轻点头,关于刚才有一个点她到现在仍不确定,一时拿捏不准,还在脑子里左右纠结。许荏南按下遥控器,笑说:“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昨天才刚开机似的,现在都已经杀青了。”
秋棠不以为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道剧组这大半年怎么过来的?”
“不知道,这八年你是怎么过的?”
许荏南忽而转头看着秋棠,秋棠张了张嘴,没了声音。
许荏南一笑:“缘分真是挺有趣的,八年前没等到你一起走进考场,没想到八年后还能坐在一起谈合作。”
他的注视包含了太多内容,秋棠想起她当年的不告而别,“我......”
“《桃枝》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合作吧,一直想和你去电影院看一次,可惜直到下线也没等到时间。”
许荏南没有让她尴尬太久,他将视线转移向前方,墙上的幕布缓缓垂落,开始投映出画面。
“还记得吗?”
秋棠抬头与他一道看向前方,当然记得。由她投资出品的第一部作品,她的第一桶金,当初为此耗费了多少不眠不休的白天夜晚,电影里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
不过播放的不是电影,而是《桃枝》的预告片。
年少的男主肆意张扬,拍着篮球眼神散漫,拖长了语调:“高二一班那个?知道知道,乖乖女,尖子生,要我道歉啊?没门儿,”单手运球一抛入篮,勾着嘴角笑得痞帅,“除非她亲我一下。”
而后被女主揪着耳朵摁在教室桌边做题,她笔尖沙响横眉冷对,“做不完我先走了。”
“哎别别别!说好了一起啊。”他双手高举缴械投降,乖乖认错。
她偏过头,笑意悄悄爬上嘴角。
镜头拉长,放学后的夕阳下,十七岁的单车左肩右肩,慢慢走过今天,穿过操场出了校园,转眼就到明天。
那个时候的今天都很短暂,一个操场装不下两个人的话,那时候明天很长,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
校园初恋青涩酸甜,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算计,不讲一点道理。分开好像也是这样,说再见就再见了,总有那么多变故无奈,总有那么多言不由衷。
少年肩宽腿长,在课桌边支着手肘慵懒地笑:“喂,好学生,有没有兴趣和我在一起?”
他故作轻浮的表白换来对方满脸通红虚张声势的爆栗。
年少的喜欢都藏在脸红心跳的虚张声势里,你追我赶你进我退不知疲惫,青春期是没有疲倦这个词的,精力永远用不完,喜欢永远藏不住。
电影的结尾,十年后的重逢,他开不了口,她伸不出手。两两相顾对方十年后的脸庞,彼此追怀一些令人心折的老旧回忆。
这支预告片在当时一经投放便吸引眼球无数,其实一支Trailer所能预告的剧情内容相当有限,许荏南也没有使用太多特效,但他的剪辑方式很独特,最后在男女主重逢的地方留白结尾,设足悬念。
“你觉得,最后这里,男主该对女主说点什么?”许荏南在一旁问。
秋棠想了想,说:“......好久不见?”
他微微一愣,笑起来,点头说:“是啊,”转过头看着她,“好久不见。”
他们陷入到类似刚刚电影结局的沉默中,谁都不说话了,秋棠看着许荏南的脸,这样一个霁月出尘的人,原来也满载厚重心事。
有多少次,她在课桌写字时转头看见他正看着她,与此时这般如出一辙的眼神,不知看了多久。当时的秋棠还学不会伪装,皮薄心嫩,很快红了脸。
许荏南却仍一副淡定模样,“在写数学?”又顺势凑近了些,“唔,解法不错,教我听听。”越过他的肩膀,秋棠看见他练习册上整齐简洁的解答,满腹甜蜜的无语。
他像记忆中一样,慢慢倾身前来,只这一回,她手中没有了可供作借口的数学练习册,他模模糊糊的潜台词变成此时他明确接近她的动作,意欲施行的一个吻。
八年了,许荏南的脸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眉目疏朗,面容清俊,她从前最钟爱的少年姿态,有时候秋棠一连熬完几个大夜,这时她是不敢照镜子的,过了青春焕发活力无限的年纪,劳碌工作完怎么也该面露几分倦怠,早年毛巾一甩素面朝天的她如今保养品已经精细到眼部。
许荏南的眼睛依旧神采而明亮,清晰地映出她的脸,一点点放大而明晰,在他的眼中,秋棠甚至能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怀念?紧张?茫然?还是别的?
他身上清新的气味逐渐把她包拢,似要将她蚕食入怀,许荏南的温热的嘴唇离她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秋棠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她的脸放大到不能再大,双唇即将交接,这时她突然向后一仰,偏头避开了这个吻。
许荏南有几分意外的无措,这个吻本应在刚才那一秒发生,而后慢慢加深,延续至下很多秒,他拳拳接近,他以为他们心照不宣。但是秋棠避开了,他们停在开头,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变成无头无尾的空白。
这大概是秋棠第一次在许荏南脸上看见类似受伤的神情,显然那伤害来自于她刚才的躲避,变相的回拒。
有一分钟的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相对沉默着。
她拒绝了他,刚才的吻,连同许多年的初恋,秋棠心想,是不是有些过分?是不是做错了?
是从哪里开始错了的?
她的大脑空白着:“我......”
“好了,好了。”许荏南一根食指覆上她的唇,微笑说:“我明白了。”
他重新扬起了笑容,仿佛刚才一瞬间的低落只是不曾存在的幻觉。
他轻声说,“阿朝,是叫这个吗?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秋棠眼神微颤,张了张嘴,“可以。”
“那次偶然听见秦易铮这样叫你,”他顿了顿,“你拒绝我,是因为他?”
虽是疑问,但他语气近乎肯定,秋棠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再追问。
许荏南垂眼笑笑:“我与你重逢,以为只隔了八年,但现在我觉得我们之间隔了整整二十五年,像个陌生人。”
他体察细腻入微,怎么会看不出秋棠对他诸多隐瞒,小到她的乳名,大到她的家乡她的过去,她闭口不谈,他一概不知。
失望是有的,但不到生气,面对秋棠,他是绝对生不起半点气的,他觉得心疼。
一个女孩究竟经历了什么,将自己包裹得这样坚硬,那天她在病床上醒来,昏迷三天大病初愈的她处在最脆弱的状态中,那一天,他仍未敲开她的心门。他尊重她的有所保留,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无法构建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
秋棠皱眉:“陌生人?”怎么会是陌生人?
“你知道我这些天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你不知道,因为我没告诉你,而你也不关心,你只有在最孤独的时候才会需要我。”
是这样吗?秋棠愣住,刚才许荏南的受伤又浮现在眼前,她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事实上,能够被你所需要,我很高兴。”
许荏南眼神温和,“是真的,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以前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现在终于有机会说了。秋棠,我喜欢过你,不止高中三年。”
他手指垂下悄然收拢,指尖仿佛仍存有刚才的触感,秋棠唇瓣的柔软温度,但也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秋棠怔然,低声说:“高中的时候,那时我是真的喜欢你。”
许荏南笑着点头:“真好,我的青春也算圆满了。”
他说:“刚才试图吻你之前,我猜测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被拒绝,但我还是试了,虽然最后结果是那百分之二十,最起码,我了却了一桩心事。”
“不过说真的,你选择他的原因真让人嫉妒。”
许荏南回头看着投屏,影片的结尾,声音平缓:“其实不论最后男主说什么,到这里他们已经隔了整整十年。如果最后能在一起,说什么都多余,如果已经没有可能,说什么都遗憾,所以我当时剪到这里选择了留白。”
因为经历过的人,心中自然有答案。
一个人通常要在经历颠簸后才能遇到真爱,他们在一片坦途的十五岁就遇到了,如此直接,如此轻而易举,这实在是太不幸了。
许荏南站起身,向她伸出手:“那么,秋总,期待与你的下次合作了。”
他及时打住,退出暧昧线之外,被拒绝之后依然举止风度。这个握手就是握手的本质,褪去少年的青涩后,成年人的理性权衡。
秋棠也站起来,两手交握的瞬间,他们都有同样的轻松和怅然。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很重要的朋友,感情上似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唯独一点,他们都不是非对方不可的。
很多想来美好的回忆,因为它们是回忆,一旦唤醒成为现实站在眼前,反而变成无趣。
许荏南送秋棠下楼,她的车就停在前面的草坪边。她拉开车门,看着许荏南说:“我走了。”
他站在冷风里,在无边夜色中呼出一团温暖的白雾,白皙的眼皮一褶儿一褶儿的垂下,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嘴角柔和勾起:“嗯,再见。”
许荏南送她下台阶,看着她上车,隔着车窗笑了笑,挥挥手。他目送她远去,变成渺茫黑夜里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这时他明白,曾经共同幻想过的明天,都不必再等了。
再见,我的黄金时代,回去吧,回到你的家。你属于前方广阔的天地,你在那一年的圣诞夜里亲吻了你的爱人。
宾利行驶在夜色中,秋棠笼罩在四周的黑暗里,仿佛一场盛大灿烂的青春落幕。车里的音响正唱着:
“当时青春年少,我们相遇太早,
轻轻牵手拥抱,透支太多心跳,
岁月汹涌波涛,冲散恋人毫无预兆,从今只能凭吊......”(1)
旋律给往事故人打上一层柔光,她长长地叹息,他们终于到达了另一个未来。
回到紫金苑,关门锁车上电梯,秋棠按下楼层,看着前方一动不动。电梯门开,她从包里掏出钥匙径直往家里走。
刚走出没两步,手腕忽然被人攥住,她被一阵大力拖过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易铮居高临下,将她压在墙上,一身寒气,声音嘶哑得逼问:“他就有那么好,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他?”
他恨极了,气疯了,说好的半个月,翘首以盼提心吊胆等到现在,终于到了今天,他迫不及待奔向她,她却转身去了其他人那里。
他就那么不重要,他就那么随手可抛,扔下的时候连一声告知都不必,转头就奔向别人怀里。
秦易铮眼底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他穿着一身约会用的笔挺正装,正装意味着单薄,他就这么单薄地站在寒风朔朔地楼道里,不知站了多久。
秋棠伸手触上他的眉毛,冷得快要结霜。
秦易铮抓住她的手,将她两只手都攥住,又往前贴紧一步,将她牢牢桎在他怀里,咬牙切齿:“秋棠,你答应过我的呢?你和他在一起了?就那么忘不了他?那我呢,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歇斯底里,说完对上秋棠清冷的眼眸,他又感到后悔,抱着她道歉:“对不起,忘不了也没关系,把我当什么都没关系,你和他只是谈生意对吗,告诉我好不好?”语气几近恳求。
秋棠将手从他手中挣脱,秦易铮心凉了半截。
她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吻了上去。
他嘴唇冰冷,她将他吻到温热了,秦易铮还是有些呆滞地,似是没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深入,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吻完,秋棠松开他,脚尖落地,看着他说:“晚安。”
第 61 章
秦易铮仍愣着, 秋棠觉得他可能有点冻傻了,越过他转身往家走:“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你也知道很晚了?”秦易铮忽然伸手拉住她, “那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他抱着秋棠不让她走,“刚才亲我什么意思?你真心的?还是又喝醉了?”他垂首, 脸贴着她的脸颊脖颈细细地嗅, “没有醉, 你没有喝醉,告诉我你是真心的, 说啊!”
秋棠抿了抿唇,似是终于下定某种决心,她说:“真心的,没开玩笑。”
“你敷衍我,你不是真心的, 你在故意骗我, 把我哄开心了又准备跑是不是?”秦易铮不信, “你每次都这样,说两句好听的就把我甩了, 你现在又想跑是不是?”他不安地把她又抱紧了些。
“我哪有?”他的无端指控让秋棠莫名其妙,她扭动着挣扎了两下,“松开,要被你勒死了。”
秦易铮置若罔闻:“松开你好逃跑是吗?我就那么招你厌恶,你和他共处一室一晚上,回来一分钟也不愿意分给我?那你亲我是什么意思,故意开我玩笑拿我开心, 像他们打赌输了恶作剧一样,玩我, 嗯?”
秋棠疑惑皱眉,他在脑补联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笑了一下,无限凄凉:“那我不管,我已经当真了,你亲了我就得负责,这回别想赖账,别想再甩了我。”
积攒一夜的不安在见到秋棠的那一刻骤然爆发,所有的克制都因为刚才的吻而化为粉芥,他抱着她无论如何不松手。
不重要了,她和许荏南一晚上是谈生意还是谈别的,刚才究竟是在戏弄他还是别的,都不重要了,现在她在他怀里,秦易铮不可能放她走。
他卑微又胡搅蛮缠的样子让秋棠分外无奈,她低头捶打箍在腰间的手,连打带掐,声音困难,“没想甩......说了你又不信,你要我怎么说?”
“好,你承认了。”
腰间忽然一松,秋棠举在半空的拳头愣住,“承认什么?”
“我们在一起了,”像是生怕她反悔,秦易铮迫不及待地宣布,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电梯去,“走,我们走。”
“什么......等等,你要去哪!”秋棠想拉住他,可他的手臂如同钢铸一般,她半分撼动不得,又惊又急,“秦易铮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秦易铮按下电梯,转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如烈,烧得眼眶都红了,声音嘶哑得厉害,无比坚定:“去结婚,现在就去。先登记,婚礼你想请谁,名单你定,钻戒你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秋棠震惊到无言以对,她张了张嘴像是要笑,最后只发出一个语气荒谬的单字节音:“哈?......秦易铮你疯了吗,哪有民政局大半夜开门的,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那就出国,美国英国法国澳洲,总有一个地方能领证,你想去哪里,哪里都可以。”
“我哪也不想去!”秋棠气得抡起包砸他,“我说过要结婚了吗?你这人怎么这样!”
秦易铮不躲闪,站在那里任她砸,眼中情绪复杂到极点,“你不愿意?”
这时电梯门开了,里面七八个人原本惺忪着睡眼,听到外面动静顿时肩膀一耸精神一震,瞪眼竖耳往他们这里看去。
秋棠被他们八卦的目光看得一阵羞赧,难为情地放下手中的包转身欲躲,秦易铮浑然未觉,拽着她近乎绝望地问:“又想走?还说不是骗我,上次也是,我一求婚你就跑了,你这次又想去哪?又想怎么对付我,嗯?”
他整条手臂都在抖,仍死抓着她不放,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和我结婚就这么让你难受让你反感?你想和谁结婚,许荏南?他比我好在哪,就凭他和你一起上过中学穿过校服?这八年他来找过你一次吗?爱你是嘴上随便说说就算的吗,和你结婚,就凭他?!”
电梯里的人看热闹看得如痴如醉,甚至还有几个拿出手机意图偷拍,秋棠羞愤欲死,她伸手怒按关门键,反手一把捏住他的嘴:“笨蛋,你给我闭嘴!”
她横生一股蛮力,把秦易铮往旁边拖:“你够了没有,这么能发散爱脑补怎么不去当编剧,琼瑶都没你能编!”
秦易铮抬了抬下巴想说话,她捏着他的嘴把他头往下摁:“现在,听我说。”
“从剧组回来,我找许荏南谈后期的事,在他公司聊了工作,聊了过去,说我们高中互相喜欢,但是互相都没有表白,当时遗憾错过了,但是现在说开,以后还是一起合作的朋友。”
秋棠把她今晚在许荏南办公室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包括那个没有进行到底的吻。
“当时有点突然,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避开了。但是如果倒回去再来一次,有时间思考我还是会这样做,因为我喜欢他是过去,你才是现在。”
等她主动开口说一句喜欢有多难?
秦易铮拉下她的手,眼中喜悦神色无以复加,他点头:“好,你说的,你现在喜欢我,以后也只能是我,以后不能招呼不打在外面待到这么晚,我会担心,下次记得让我来接你,以后都只能我来接。”
一阵寒风刮过,秋棠偏头弯腰打了个冷嚏,“我说,我们一定要站在四处漏风的楼道里说话?”
她穿大衣,秦易铮一身薄风衣,他却感觉不到冷似的,牵着她的手,一边从口袋里摸钥匙,“好,回家,我们去家里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该说的不都说了么?秋棠被他接二连三几番折腾得精疲力尽,现在只想静一静。
她果断抽出手,打开家门转身抬手阻止秦易铮欲跟进来的脚步:“回你家去,有事明天再议。”
秦易铮当然不答应,秋棠竖起眉毛唬他:“就这还说什么都听我的?”
他就没跟进来了,站在门口一副隐忍不情愿的模样,“刚才不是表白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拖到明天。”
“现在我们两个脑子都不清醒。”秋棠把手机点亮怼到他面前,“看看时间,十一点五十五了,能是个商量的时候吗?”
“嗯,还有五分钟就明天了。”秦易铮脑子转得飞快,立马说道。
秋棠简直败给他,她昨天还在剧组通宵赶工,三天加起来没今天在飞机上睡得多,现在已经困得要死了。
她神色极淡地勾了勾嘴角,脱了鞋子顺手去拉门,没拉上,转头对上秦易铮受伤不解的表情,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五年你丢下过我多少次,我晾你一晚怎么了!”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秦易铮一噎,扒着门不放的手慢慢松开了,“明天你不会又反悔不承认吧?”
“不会,”秋棠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攥得死紧,“我要是反悔我就是猪!”
秦易铮心想你本来就属猪,他不情不愿地听话转身。
走出几步又回头,“要不我睡地板也行?”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门响。
秦易铮苦笑着摇摇头,拢紧衣襟回了对门。
秋棠草草洗了个澡,头发吹到堪堪半干就上了床。手机锁屏提示十五分钟前,秦易铮给她发了消息道晚安。
和许荏南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十点多,她离开RN时,刚上车收到他发来的“一路顺风”,她在到达家楼下车库时回了一个OK的手势表情。之后他没有再回,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在她回家以后接着聊上一会儿。
他们之间的关系来往仿佛也止步于深夜,搁置了多年的感情终于划清界限。恋人未满,便将友达以上的部分完全割舍,落到实处,落成一对遥远默契的十年老友,比崭新更崭新。
秋棠很敏感地觉察到这一点,而若非她神经纤细易感,换作一般粗心的人,或许根本发现不了其中微妙转变,许荏南做得不动声色亦滴水不漏,即使她发觉,也是两人心照不宣,而无任何难堪。
许荏南是不会同任何人难堪的,他始终很体面,人情世故处处周全,待人接物周到妥帖,他永远都恰到好处,你不会从任何角度看到他的薄弱点,各方面把控到极致,因而也无法与之共情。
他的理智永远占据上风,追求感情当然上心,但远不到要命的程度,就连说到断舍离,他也是温和有度的,当初有意争取,看不到胜算便主动退出,互相体面,互相成全。
许荏南很好,他太好了,像一个完美无缺的圆,挂在天上是载满神话的皎皎明月,映向人间成了一捧捞不上握不住的白月光。
至于秦易铮,当初第一眼见到他,只当他是某位好心权贵,哪里知道之后某一天会与他相爱?而爱上他同样轻率贸然,来不及思考他那句所谓表白背后的真实意图,也没有注意到他那么多那么多缺点。
其实也算不得缺点,如果秦易铮只是想养一个情人,而她又心甘情愿被他养着的话。只是但凡有一点骨气尊严都要受不了,叶蔓庭受不了他的大男子主义大少爷脾气,他同样不想惯着她的公主毛病,两人互不妥协,就此分道扬镳。
秦易铮当初不肯为叶蔓庭退让分毫,在她这却收爪敛牙,一退再退,就差缩成一团滚成毛线让她手里抓着玩了,这是个什么原理?就真爱无底线,就狗男人专欠一顿毒打?
秋棠皱着眉睁开眼睛,被秦易铮传染得厉害,害她也发散半天。她开了勿扰,手机放在床头,重新闭上眼睛,大脑放空,意识逐渐沉浸在漫漫长夜中。
这边她睡着了,而与之一墙之隔的秦易铮今夜注定无眠。他睡不着也不敢睡,生怕一觉醒来就变了天。
床榻上独身辗转半天,半夜他一掀被子爬起来,伏案工作到天亮,时不时脑子里就要冒出来秋棠那句被逼急了眼举出的毒誓——骗你就是猪!
每当这时他敲击键盘的手就是一顿,而后抖着肩膀笑上好一会儿。
但是第二天一早,他就笑不出来了。
秋棠真的成了猪,懒猪。
大半年以来她首次一觉睡到自然醒,八点钟睁开眼睛,被窝里转了三圈,顶着枕头伸了个懒腰,起床穿衣洗漱,拆了面包放进吐司机,随后返回卧室,捞起床头柜的手机,一连串未读消息均来自秦易铮,他快被晾干了。
真就无语了,有人六点不到天不亮就做好了早饭叫她过去吃的,一桌中餐西点,他是要请婚宴?
秋棠这边迟迟未回应,秦易铮的语气由明朗欢快肉眼可见地变得低落下来,秋棠看了满头问号,心想她也没说今天早上就谈,怎么现在不过九点就搞得她像始乱终弃鸽子精?
她打电话过去,秦易铮秒接:“秋棠,你躲我?”
“没,我刚醒,躲你干什么。”
“那你现在出来。”秦易铮压着嗓子,像压抑了一晚等待一场爆发,“我就在你门口。”
正于此时,秋棠听见了门铃的响声。
她快步走出卧室,到了玄关处又顿住脚步:“秦易铮,在我们复合之前,我有一个条件,你同意就在一起,你要是接受不了,我不会勉强。”
秦易铮不假思索:“我答应,你开门。”
秋棠一愣:“我还没说你就乱答应?”
“说什么都答应,房子车子你瞧不上,易升你要是喜欢就归你,今天就签字转股份,你当老板我给你当助理,照顾你衣食住行,还有别的吗?我暂时想不到了,你想到了你再加,反正只要能让你安心,行么,可以让我进来了吗?”
秋棠把门打开了,她举着手机对站在面前的秦易铮说:“易升我也不要,你的公司你自己管。”
“秦易铮,我要你给我当五年情人。”
秦易铮像是一下子呆住:“......什么?”
“这就是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秋棠看着他。
他仍没反应,秋棠在心里叹了口气,握住把手往回关。她完全能理解,就算秦易铮房子车子公司都不要了,他不在乎利,总该在意名,有谁愿意顶着情人的名义待在别人身边?
当年一穷二白的她尚且不愿,位高权重众人趋之的秦易铮又何必来她这伏低做小找罪受?她说过了,她不勉强。
“我答应。”秦易铮顶着门板握住她的手腕,怕她没听清又重复一遍,“你说的,我答应。”
秋棠看着他:“你确定?”
他点头:“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
果然什么时候都不忘讨价还价,秋棠眯了眯眼睛,眸光危险:“你先说来听听。”
秦易铮唇抿成一条线,声音绷得很沉:“我只有过你,所以这五年你也只能睡我,不准有别的情人。”
这回换成秋棠惊呆了,她抽了抽嘴角,咬着下唇怒道:“我没有那个爱好!”
秦易铮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就好是什么意思?秋棠瞪他:“我看起来像会乱搞的人吗?”
“你现在变化很大,很多时候我都要努力适应新的你,可能是因为交了新朋友吧,你开朗自信了很多,我很高兴,”秦易铮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但是感情上别听叶蔓庭的,花心没好结果。”
秋棠说:“她也不是同时谈好几个啊?”不对,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秦易铮冷笑一声:“但是她被好几个人骗了钱,身无分文还不敢回家怕被叶茜文揍,不然怎么现在又灰溜溜跑回去拍电视剧......算了这不重要,只是想提醒你,这世道没那么多傻白甜小狼狗,都是盯着你钱的豺。”
秋棠想了想:“那你盯上我什么了?”
秦易铮上下扫了她一遍,轻笑一声,进去带上了门,将她一把抱起,反身摁在了门上。
第 62 章
秋棠腰间骤然一紧, 浑身一轻,转眼便与秦易铮四目相对。
秦易铮与她额头相抵,目光沉沉, 瞳孔黑得吓人,秋棠让他的眼神看得腿脚莫名有些发软, 她抻腿挺背想站直了, 腰又被他掐着往上托了托, 整个人直接双脚离地。
秦易铮声音低沉,缓缓问:“睡到现在, 故意的?”
秋棠面色平静:“自然醒。”
他嗯了一声,说:“我通宵,一夜没睡。”
秋棠:“所以?”
秦易铮唇角上勾,一声低笑:“所以现在,我要睡了。”
他俯身弯腰, 往她膝盖上一勾, 将人整个横着拦腰抱起, 回身大步往卧室走去。
从他臂弯里伸出的一截小腿像两尾白挺挺的鱼,蹬了一路, 白得能吸光,墨黑如缎的长发自另一侧垂落,随着动作左摇右晃。
秋棠扯他的领带,掐他的脖子,抬手揪上他耳朵:“秦易铮,你要睡就睡,拉我干什么, 你放我下来!”
显然他说的睡和她喊的睡不是一个睡法,秦易铮将她抱进了卧室, 扔在了床上,一丛高大阴影随之压下,扑面而来一阵滚烫炽热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连那熟悉的香水味也变得极富侵略性。
秋棠在颠晃中睁眼,迎面对上他的脸。
今日阳光甚好,室内亮堂而温馨,光线顺着秦易铮的额头,眉骨,鼻梁,流畅而下,将这副英挺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深邃俊朗。他眼看着她,目光笔直如炬,像是要将她刻进心里吃进肚里。
那眼神太过刺晃,秋棠没来由地心悸,痒挠,招架不住,她嫌那双眼太灼人,抬手捂上秦易铮的脸,警告他不许乱来。
“别乱来啊,秦易铮,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得听我的。”
“嗯,都听你的。”秦易铮拉下她的手,忽地笑笑,一双深目幽光迸射,“让我往东绝不往西,床上也是,你想要哪我就往哪,肯定把你伺候舒服了。”
他浪起来当真是不着边际亦不知廉耻,秋棠让他这荤话一激,面色腾地飙红,双颊烫如煮虾,嘴唇都哆嗦起来:“用不着!你给我下去。”
秦易铮皱眉啧了声:“睡地板啊?”向后看了一眼冷硬反光的地板,回过头贴着秋棠的脸,挺直的鼻梁摩挲着她面颊,抱着她,低声下气与她讨好求情:“地板太冷了,我想睡床上,秋总心疼心疼我行不行?”
秋棠让他悚得差点灵魂出窍,眼睛登时鼓大,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易铮你......你是不是有病啊?”
“有,相思病,快死了,你治不治?”
秦易铮的眼神忽地变暗,如一盏骤然熄灭的烛火,漆黑如夜,似是要渗进人心里。他呼吸渐沉,气息渐乱,低头盯着秋棠,单手解了领带随意抛在地上。秋棠直觉危险,暗道不妙,扭腰翻身便要坐起来。
秦易铮单手拎住她一对伶仃细腕,轻松高举过头顶,连人一起往上提,固定住她的膝盖不许动弹。他垂首贴上秋棠的面颊,火热唇舌顶开她齿关,侵入她的口腔,连吸带咬,吻得又凶又狠。
秋棠被吻得脑子发懵,一双手脚均被扣住,她心想秦易铮这老王八蛋,给点阳光就灿烂,蹬鼻子上脸反了天了,怒火噌一下冒上来,气得直打摆。
她右腿屈膝朝上奋力一顶,抵着秦易铮的侧腰将他往旁边一掀,秦易铮措不及防,下意识去扶腰,她借此机解放双手,反剪住他两条长臂。
她制住他,忍无可忍提醒:“现在可是白天!”
秦易铮抽手拿过床头柜的遥控器按了下去,窗帘应声自动关闭,光线随之暗下来,房间昏黑一片。
“现在是晚上了。”他看着秋棠说。
秋棠真想一巴掌呼死他。
她横跨坐在秦易铮腰上,将他架在床头,弓下腰去捞地上那条领带。秦易铮顺势抬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秋棠面露愠色,小脸紧绷,她捉着他的手,用领带把他双手绑了起来,冷声低叱:“老实别动!”
秦易铮得到上方警告,得逞地低笑一声,轻松躺了回去。
他仰靠在床头,嘴角闲闲勾起,看秋棠给他绑手,若有所思地挑眉:“原来你喜欢这种。”
秋棠神色一僵,狠狠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再说话把你丢出去。”
秦易铮便不说话了,抬头专注看着她,以目光描摹爱人的眉目鼻唇,怎么看怎么挪不开眼,越发觉得她漂亮动人至极。
走秀限量款的领带到了秋棠手里被当成麻绳用,她把秦易铮这双不老实的手紧紧绑住,认认真真打了个死结。
绑严实了,秋棠将他撇开到一边,长腿一迈跨步下床,掀起被子像泼水一样往他身上泼,把人盖得只剩一个脑袋在外面。
她站在床边戳了戳秦易铮的脸:“睡你的觉,晚安。”
秦易铮仰头睁着眼:“可是我还没脱衣服,穿着外套怎么睡?”
“就这么睡,或者把你扒光了你去睡地板,自己选。”
她目露凶光,秦易铮终于老实闭嘴。
秋棠撩开前额碎发,长发梳拢到后脑用手握着,按亮了房间的灯。
“我开灯找个东西,马上关。”
她的发圈在刚才床上一番折腾较量中不知掉落到了哪里,地上找了一圈没找到,她只好折回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发圈。
抽屉拉开刚看了一眼,她顿时像被蜜蜂狠蜇了一道,瞳孔剧缩。
里面放着一排安全|套,贴壁整齐摆放,红黄蓝绿,颜色各异。
它们平时低调地躺在那里,躺上一年也无人问津更无人记挂,但今天卧室里来了个不速之客,陡然多出来一双眼睛,跟着往床头柜瞧去,于是他们变得格外显眼。
秦易铮盯着那排包装高级的安全|套,半阖着眼,以目光打量,以眼神探究,双唇紧抿,作沉思状,仿佛在思考它们从何而来,以及最边上拆开的那一盒里用掉的几只又去了哪。
他装模作样的表情落到秋棠眼里就是活生生一个欠打。
去年中秋,秦易铮回秦家过节,秋棠在公司加了半天班之后直接顺路开回紫金苑,经过菜市场买了点面粉和猪肉,回家砧板菜刀擀面杖,一会儿功夫包完一屉饺子。她嫌月饼太腻,左右都是面皮儿里裹馅,那么四舍五入一下中秋吃饺子也算过节了。
一碗元宝似的饺子端上桌,她刚要动筷子,秦易铮好巧不巧踩着饭点过来了,一进门就笑着喊香,于是她也笑,转身欢喜又下了一碗饺子。
从浴室出来一路吻进卧室,两人互相拉扯着往床上倒,热气蒸腾齿颊缠绵,情到浓深处,四目相对间,秋棠家里没有套。
到了巫山脚,秦易铮眼睛锃亮如火烧,已然箭在弦上,却云不成雨,被迫鸣金收兵。他撑起手臂粗喘一口气,用那黑亮的目光燎了身下的秋棠半晌,而后俯身垂首,覆上一个火热深长的湿吻,抓起大衣急匆匆下了楼。
不多时便折返回来,秋棠趴在床上,一封邮件还没回完就被夺了手机,她跟着回头,视线落在秦易铮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她怀疑秦易铮是不是把整个药店最大号的套子都扫光了,里面成排各色,方方正正的包装盒将袋子撑得满满当当。
刚才干柴烈火一通烧,结果旱地里搁了浅,遗憾没能尽兴,秦易铮从药店扫货归来,搂着秋棠压回床上,两人结结实实做了一回涝死鬼,第二天双双睡过了头。
秋棠还记得他那晚挟着冷风提着套回来时的样子,难得一见秦易铮面露羞赧之色,他喘着气皱着眉,双目困窘,脸颊微微发红,便大概可想而知刚才在药店发生了什么尬人尬事。
那时的秦易铮还知道脸红。秋棠低头侧目看着仰躺在床头的秦易铮,只见他神色坦然,视线在那成排叠摞的套上逡巡一圈,抬眼与她四目相对,他勾着唇笑起来:“都快放过期了。”
秋棠面色不改从另一侧的收纳盒里拿出发圈,手指抻开成圆,绑扎在脑后,满头乌黑的波浪微卷便收拢成沉甸甸的一束,极富弹性地挂着。
她转头凉凉瞥了秦易铮一眼,“过期了就扔掉,反正也用不着,你还不睡吗?不睡连你一起扔掉。”
说完,秋棠将抽屉猛地推回去,木质撞击,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她随之站起身,关灯走人,顺带捎上了门。
刚起床放进吐司机里的面包,放到现在已经凉得差不多了,秋棠重新热了一下,倒了一杯牛奶,坐在餐桌边给下属打电话。
电话接通,她随手拿过纸笔刷刷写着,把财务部的工作近况一条一条掰清捋顺了,安排下去几件事,确定好结算方式和时间。
挂了电话,她看着纸上,脑中粗粗过了一遍账,《和亲公主》在拍摄期间风波不断,数次由黑翻红,在杀青之前就已经待价而沽,目前有两个地方卫视和三家网络平台私下给了价码,等RN那边将样片制作好,会有更多橄榄枝朝令秋伸过来。
除开既定的演员片酬和宣传预算,刨去拍摄期间以及后期制作的超支费用,当前资金链差强维持公司运转,后面等电视剧制作完成择优卖出,大笔新金进账,明年,秋棠心中预谋划策,可以放开手脚做更多事情了。
小成本精细讨巧,总逃不过一个巧字,钻市场猜心理,一次两次猜对了,火了,总不可能每次都运气加持,每次都杀出一条血路。
资金链不断融新聚合,公司规模也要相应扩张,做投资定项目的眼光更要放远拉长。这个圈子台前幕后人头钞票来去如流水,要做到在市场上长久立足,打造品牌,还是得像易升一样,大制作立项,风险高回报更高,万一亏了,赔本赚吆喝也是一种赚,起码名声响了噱头足了,下一部的势头也有了,总好过几千万小糊剧糊得无声无息,那才真是打了水漂。
简单用过早餐,她起身准备出门。
轻手轻脚回房间拿包,秦易铮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因为绑了手的缘故,他只好侧着睡,头偏向靠门一边。
秋棠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没有反应。他睡得沉了,面容平静,微微蹙着眉,眼底淡青。刚才的轻松调笑是真的,此时的疲惫倦容也是真的,他们毕竟快一整年没有好好拥抱过,秦易铮毕竟昨晚一整夜没有合眼。
秋棠歪着头,仔细端详他的脸。
窗帘仍拉着,光线被滤了一层又一层,昏昏投向他,依稀照亮他的眉眼,隔着模糊暗影,秋棠在心里继而描摹出整张清晰轮廓。她太熟悉这张脸了,近一年不曾好好看过,从边到角的每一个细节依然清晰。
秋棠从小穿梭于各种宴会场合,见多了华丽的衣裳光鲜的外表,对好看的皮囊早已免疫,却仍在见到秦易铮的那一刻惊为天人,不只为他英俊的脸,更为他举手投足间的不凡气度,那气势绝非来自寻常富贵人家或者暴发户,换言之,十个姜品浓扮丑跳梁也高攀不起。
秦易铮给过她一束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秋棠趴在窗边遥望远方,秦易铮都是她的偶像。
谁能想到偶像竟成了爱人,继而又生出怨恨结成仇,如今仇意解恨意结,破镜重圆,他轮廓依旧,脸上有了千帆历练的沉淀,却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肤质年轻,色泽如丝绢般光滑,一丝裂痕也无。
秋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掀开被子,拿剪刀把领带剪了。
绑得确实紧,他手腕松了绑,上面勒出了道道红痕,在昏暗的室内映成绛色,加之秦易铮本身肤色白,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他这样难受,刚才却一声也没吭。
秋棠把他外衣脱了,接着解下硌人的腰带,没动裤子,她倒还干不出扒人裤子的事儿,重新盖上被子,塞了个热水袋进去,在床头柜留下字条,说她有事出去一趟,傍晚回。
盖上笔帽,秋棠同刚才轻手轻脚进来一样,拎起包取下大衣,悄无声息走了。
出了家门站在过道上,兜头的冷风从四面八方浇过来,刚才对秦易铮那点同情怜惜顿时又跑了个没影。
他公司不愁事业顺心,躺在家里睡大觉,她却整日奔波,为了合同上几个点抠出满头包,这是什么世道!
秋棠冷着脸走出电梯,瞥见角落里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大叔正架着□□往天花板上挂铃铛彩灯,金灿灿的,车库入口处的左右两边各摆着一棵圣诞树,糖果玩偶小星星,挂得满满当当,一兜绿色的树顿时变得五彩斑斓。
今天是平安夜啊,她恍然,明天就到圣诞了。
第 63 章
怪不得秦易铮在得知她昨晚和许荏南一同用餐时反应那么大, 昨晚她深夜到家,他脸色会差成那个样子。
他怕她不回来了。
秦易铮这几天发消息的频率明显比之前还高,拐弯抹角三催四请, 各种暗示她什么时候回来。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秋棠茫然,所以他准备了什么惊喜吗?
秦易铮这人平日在外威风八面杀伐果决, 其实私底下很有几分浪漫细胞。第一次正式表白那晚就给她来了个满城烟火, 烟花易冷, 那朵盛开在夜幕上空的红玫瑰却在她心里烫了很多年,至今仍有余温。
当时和秦易铮在国外的日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美好, 如梦如幻,秦易铮追她不费吹灰之力,而她的幸福同样来得毫不费力气,
课后情人坡,藏在月光里的欢笑私语;咖啡店出来, 街边路灯下漫长的深吻;早起推开窗, 广场看喷泉, 热闹与盛大中悄然握紧的双手。
还有更浪漫的事吗?秋棠觉得没有了,那时候她每分每秒都有数不完的快乐和惊喜。
秋棠大三那年修完所有学分, 去易升实习了一个暑假,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往返于大洋两岸,直到毕业转正入职易升,从此回国定居。她风雨中飘摇了二十年的人生,终于在深城扎下了根,开出一片天地。
而似乎也就是从回国这里开始,渐渐地, 浓情转淡,大四那年的聚少离多变成另一种聚少离多, 大概是由空间距离转为心理距离,秋棠试图追上秦易铮与他比肩,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脑袋想的心里算的都是项目生意,谈情说爱少了,风花雪月更少,床上倒成了交流最多最深入的场合。
这一步步究竟是怎么走到的?诸多心酸之余,想来也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可能人就是这样,初坠爱河时激情燃烧,相互一个眼神都能擦出火花,而后渐渐冷静,新鲜感随着时间流失,或者没了耐心一拍两散,或者靠一份责任惯性维续,大多数成年人对待感情的方式都是如此。
而秦易铮既无耐心也不必守责,不过还是宠她,亲亲摸摸抱抱,像小猫小鸟小宠物似的喜爱,这一点秋棠也是后来才明白。
服务员端上咖啡与茶点,就座双方都是开车来,用下午茶的时间商谈电视剧的宣传发行方案。
欢腾娱乐是秋棠的老客户了,从前在易升就时有来往,对方在网络营销上很有一手,谈得还算顺畅,一些小问题上各自作出妥协后,秋棠随即拿出平板修改方案初稿上的几条细则。
打开屏幕密密麻麻一片方正小黑,她眯着眼睛找寻了一会儿,长而密的睫毛簇在一起,扇子般垂下,阳光透过薄薄的镜片折进去,分裂成数道金色细束绣进睫毛里,像掐了金的黑缎子似的,格外漂亮。
欢腾娱乐的张总来时就注意到她换了一副眼镜,之前戴了好几年的扁方黑色半框变成复古新潮的猫眼金框,极衬她的脸型五官,一张原本就明艳的脸,越发动人。看着不像幕后商人,倒真像台上光芒四射的大明星,只她一开口,专业极精,思路极广,该是吃哪碗饭的自是了然。
秋棠飞快打字,然后将修改过的地方标出来,平板转了个向,移到对方面前让他过目,“张总看过没问题的话,明天我这边就会把最终方案连合同一起发到你们公司的负责人那里,项目对接和走张都按流程。”
“秋总办事还能靠不住么,我大可放一百个心。”对面看完笑笑,喝了一口咖啡,巡视周围一圈,目光落回到秋棠身上,“到处都放假,张灯结彩闹喜庆,就剩我们还在操心工作。”
“那么今晚平安夜,张总可以好好放松了。”
“说的是,不如换个餐厅坐坐?这个时间,正好也快到饭点了。”
秋棠客气微笑:“抱歉,晚上还有事要处理。”
邀约被婉拒,对方面露遗憾,失落之余又不禁感叹秋棠果真拼命三郎,圣诞过节还不忘加班加点处理公务,这样的人不成功简直没天理,可敬可畏。
秋棠坐进驾驶座,马不停蹄转动方向盘,公务是处理完了,现在接着处理早上睡了她床还企图睡她的男人。
新上任的情人极具职业操守,把秋总的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安安静静坐在沙发等,看见秋棠来了,放下手中平板,主动起身为她泡上一杯热咖啡。
他修长身影倚在桌边,垂首看着她,意有所指地笑:“回来这么早?”
秋棠捧着咖啡点头:“加班,把欢腾那边的方案稿结了,明天发合同。”
秦易铮的笑容有点僵:“加班?今天是平安夜。”
“平安夜怎么了,又不是法定节假日,你看外面还在干活的大把。”
咖啡放在桌角,秋棠拉开皮椅坐下,拿出包里的文件放在桌上,拔开笔帽,有模有样地看了起来。
秦易铮傻眼:“你真加班?”
秋棠看完一页文件,淡然抬头:“记得点外卖,不要上次那家,那家不好吃。”说完又低下了头,抽来一张白纸刷刷写着草稿。
秦易铮晕头转向地站在那里,这就是平安夜吗,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干瞪眼吃外卖加班?
想起去年平安夜,他刚好去外地考察,秋棠在公司加班,她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吗?第二天圣诞回来给她带了礼物,她很开心,但那也是属于第二天的开心了。
秦易铮又觉得他的报应来了。
他有点绝望地掏出手机,打开订单记录,上次点的是猪软骨拉面,上上次是冲绳海鲜拉面,一连三次都是这家拉面馆,因为秋棠开了金口说很好吃,他便也这么认为,怎么今天她就突然变卦说难吃了?
她不对劲。
秦易铮转头看向秋棠,她回来围巾没解,电脑和传真机都没开,包就放在身侧,随时可以拎起来走人的样子。
写字的样子也不对劲。
他向前倾身,看秋棠纸上写的什么——
【秦易铮是猪】。
一行漂亮娟秀的小楷,最后一笔盈盈收尾。
她接着另起一行,这回用的行书,龙飞凤舞笔力遒劲,将秦易铮的神韵仿去七成——
【笨得没救了。】
秦易铮忍无可忍上前,夺了她手腕,捏起那张纸,摆证据一样摆在她面前:“你根本没有在工作!”
“干什么,吓我一跳。”她面色平静,没看出来哪儿吓了一跳,“洋节也是节,过节当然不工作,你怎么不说你翘了一天班。”抬头扫了他一眼,“手松开,你捏疼我了。”
秦易铮就松了手,改为搂她的腰,把她整个人像拔萝卜一样拔起来,托在怀里,托着她的后脑勺与她额头相抵,哑着声:“不工作,那走?”
秋棠挑眉:“去哪?”
秦易铮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你喜欢的。”
他在巴掌落下之前迅速撤离,帮秋棠拎起包提在臂弯,转身迈步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秋棠反手抹了抹嘴角,冷笑一声,和他一道出去了。
“出来了出来了,三点钟方向!”
“秋总口红掉了!该死,他们肯定又在里面打啵儿了!”
“男小妖精段位还挺高,进总裁办公室跟自己家一样,这都多久了?姓秦的真有你的!”
“哦哦原来百亿总裁追人也时兴搞拎包提裙当司机这套了吗,真是不给白马会所活路呢。”
从办公室出来经过茶水间,再到到楼下,收到了一路隐蔽的注目礼,绕是作为霸总的秋棠也有点顶不住,而她身边的司机小情人倒是神色坦然,他们与电梯出来的几位员工打了个照面,秦易铮还对着为首的张秘书和煦一笑。
张秘书顿时整个人非常不好!
只能说人各有脸脸各有皮,每个人的脸皮厚薄不一,秦易铮的皮厚程度格外令人难以企及。
秋棠坐进副驾,伸手拉下安全带:“看什么电影?去太平洋,我正好有票在那没用掉。”
“嗯?我们不看电影。”秦易铮笑了笑,转动车钥匙,“这么宝贵的晚上,全耗在电影院多浪费。”
秋棠回邮件的手突然一顿,她抬头:“你该不会要带我去看喷泉吧?”
暂且不说这种鬼天气有谁会去看喷泉,就这么冷的天,喷泉水带起的风一吹她可能会死。
秦易铮沉默,一会儿没说话。
秋棠深吸一口气,压下想骂人的冲动,右手悄悄摸上了车门扣。
秦易铮忽地开口,低声说:“你是不是很后悔跟我回国?”
秋棠愣住:“......什么?”
“你在美国本来可以有很好的发展,却为了我回国......”
秋棠绩点拔尖,在遇见秦易铮之前已经在一家跨国企业实习过,如果留在美国凭借莱校的文凭与师生人脉,她会拿到不止一份待遇优渥的offer,站在许多同龄人望尘莫及的起跑线。
易升给了秋棠足够大的舞台,同时也将她的上升通道几乎完全堵死。她可以是秦易铮的得力助手,共甘苦同进退的肱骨之臣,自然也可以尸位素餐,做秦易铮雷打不动的花瓶助理,总之,总逃不过被贴上秦易铮的标签。
秋棠意外地看了秦一眼,当初是她放弃了留美决定回国,自然也没想过如果留在美国会如何如何,更没想过秦易铮会替她考虑计较这些。
“我现在是什么样,一定是我当时自己决定的。”秋棠转头看着他说:“我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包括出国,包括回国,包括和你分开或者复合。”
本来可以有无数种展开方式,但现实只有现在一个。可以说秋棠当初是为了秦易铮回国,但未必没有自己的考量。
有谁愿意一个人一辈子异国他乡工作奋斗到死?秋棠当时患有一定的情感障碍,很难与某个全然陌生的人交往恋爱,
但她又并非无牵无挂,她也思念家乡,外婆走得突然,她一次墓都没有来得及扫,
她也害怕孤独,那次急性阑尾炎去医院,她忍着剧痛拨打急救电话,一个人半夜躺在手术台上等待手术,那些都可以忍受,直到最后她一个人在手术单签下自己的名字,虚弱中的本能,她写下中文,问了句救护车是否算在保险范围内,得到一声困惑的:“sorry?”。随后她划掉秋棠改成英文,同时改口,用英语又问了一遍,问完后,才敢放任自己的大脑停止思考,同时闭上眼睛。
那一刻她清醒感觉到自己的某种话语体系正遭到扼杀。五毫升麻药推进身体,两小时昏迷,过后是病房里无法计算的孤独。
她是想回国的,秦易铮给了她这个契机。换句话说,如果她现在真的混得不怎么样,那也该归咎于她自身的能力问题,更何况,她现在过得很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说着属于自己的母语,生活自如。
秋棠放下门把,靠回座位:“所以到底去哪?”
秦易铮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他笑着抬了抬下巴:“到了。”
马路正前方,游乐场的招牌闪闪发光,前面的小广场人来人往,穿着公仔服装的工作人员来回分发零食礼物,游乐场内部流光溢彩,宛如一座盛开在蓊郁丛林里的中世纪古堡。
从外面放眼望去,大门向里正对着一座曲顶环彩的喷泉,最上方水源来自丘比特手中的箭,七座丘比特雕塑七分而立,各居其位,箭镞发着浪漫的金光,犹如一阵如梦似幻的七芒星。
在西方神话信仰中,数字7代表着上帝的安排,是幸运美好的象征。
好家伙,秋棠捏紧拳头,这不还是来看了喷泉!
秦易铮将车停在预约好的车位,“冷么?”下车时,他拿出一副手套给秋棠戴上了。
“原来在你这。”难怪她后来找不到了,秋棠戴着手套闻了闻,香香的,熟悉的味道,秦易铮是有多爱那款洗衣液?
秦易铮顺便又买了个热水袋和两顶帽子,问秋棠喜欢什么颜色的。
“随便,红的吧。”秋棠眼睛不住地往旁边棉花糖那里瞅,因为很香,闻起来就甜甜的。
她很好奇,那个看起来像磨豆浆的石磨一样的东西,中间的小口往外丝丝吹风,一圈又一圈,最后唰一下就变那么大一朵了,像猫的的脑袋一样圆圆的,不过比整个猫还大,那么多吃得完吗?她看见有个女生竟然买了两朵棉花糖,一白一红一手一个,左右开弓,吃得乐颠颠的,蹦蹦跳跳走远了。
秦易铮顺着她的目光走过去,给她买了一朵粉的。他的个头站在一众人群中高得瞩目,脸庞同样突出,不知是谁叫了一句“秦晟”,紧接着被另一道声音压过去:“秦晟他哥!”
管他秦什么,反正那群小女生啊啊啊起来了,纷纷掏出手机拍照,还有胆大上去搭讪的。
秦易铮冷着脸,一言不发,鹤立于人群中央。
他这回不高兴倒并非因为被错认成秦晟了,秋棠觉得秦易铮现在可能心里巴不得所有人都指着他喊秦晟的名字,因为他大衣工整笔挺,围巾系法考究,而头上却戴着一个皮卡丘的帽子。
耳朵长长的,耷拉在脑袋两边,但是只要捏住垂在两边的毛绒爪子,耳朵就会支棱起来。
买帽子的时候秋棠给挑的。在她的微笑注视下,他忍气吞声戴上了。
“好可爱啊,和我妹妹的帽子一模一样!”
“我也有这顶帽子,可是我没戴,我竟然没戴!我昏迷了!”
“好想帮他按一爪子把耳朵按起来啊,可是不敢,他看起来好凶。”很小声。
“没关系,我这就艾特秦晟让他戴这个帽子,代餐真香。”旁边的熟练掏出手机。
秦易铮气场愈发阴沉,他盯着老板把棉花糖做好了,拿着棉花糖转身朝秋棠走去。震慑于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周围人群如潮水般退却分出一条过道,他破开重围,一步步回到秋棠身边。
顶着那皮卡丘的帽子,他的脸拉的比帽子耳朵还长。
秋棠接过棉花糖,抓着帽子垂尾按了两下,她头上的耳朵也竖了两下,“谢谢。”
她戴着和秦易铮同款的皮卡丘帽子,耳朵竖起来一动一动的时候微微笑了笑,眼睛大而亮,明而媚,闪着光,整个人都鲜活可爱起来。
秦易铮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漾开嘴角暖融融地笑了:“真甜。”
“你没吃怎么知道甜不甜。”秋棠咬了一口,棉花糖顿时陷下去一大块,而到嘴里只有一丝津津的甜,她顿悟,原来是这个道理。
“看着就甜。”
秦易铮与她一起往内场走,一高大一窈窕,两道身影并排漫步于夜幕中,戴着同样的帽子,身后众人围观,他们很自然地牵手,踏着璀璨星光,向前方走去。
秦易铮一张不知道几个V的VIP卡刷遍各扇门,人山人海的游乐场圣诞夜,他们领票入场全程畅通无阻,从公仔人那里领了地图,他们一边走一边商量先玩哪个。
快步经过喷泉,秋棠站在彩虹桥上,展开游乐场的地图,指着鬼屋说:“玩这个。”
秦易铮惊讶:“这个里面全是黑的还有鬼。”
秋棠更惊讶地看着他:“开着灯全是人的能叫鬼屋吗?”
“......我的意思是,这个可能会比较吓人。”
“那样才刺激。”
秋棠不由分说地来到鬼屋面前,抬手阻止他同行的脚步,对工作人员说:“我要玩这个项目,我一个人。”
她转头看着秦易铮,眼神平静:“我可以一个人走出来。”
第 64 章
秋棠进去了。
进鬼屋之前, 她用力捏了捏秦易铮的帽子耳朵:“你这是什么表情,那些鬼都是假的。”
秦易铮拗不过她,只得点头:“好吧, 早点出来,我在出口等你。”
秋棠笑起来:“我不, 好玩我要多玩一会儿。”
秦易铮捧着她的脸用力吻了上去。
秋棠没有推开他。因为刚吃过棉花糖的缘故, 她嘴唇很甜, 同时凉丝丝的,因为吹了冷风, 也有可能是来自心底的寒意。她在害怕。尽管极力掩饰面色平静,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出卖了她。
逛鬼屋的游客甚少,他们站在灯光昏暗的入口一角,秦易铮转而伸手在秋棠颈后舒缓摩挲,力度很轻柔地吻她, 让她放松下来。她脖颈温热, 嘴唇甜软, 秦易铮对秋棠生出一种湿漉漉的怜爱。
但秋棠是不需要被怜爱的。秦易铮放开她,送她到门口, 学她刚才的样子捏了捏她的帽子耳朵,说:“去吧。”
秋棠顺势在他手心挠了一下,迈步进去,纤细身影扎进光怪陆离的黑暗里。
秦易铮即刻招来场地负责人,低声谈了几句,工作人员向他保证说:“您放心,虽然鬼屋限制未成年人入内, 但做效果的时候NPC会考虑游客的感受,如果游客接受不了, 后续有些环节的惊悚程度会适当减弱的。”
弱能弱到哪儿去。秦易铮无奈摇摇头,没办法,她坚持,他只有支持。
他站在出口等,里面尖叫声穿过重重壁障模糊地传来,大多数是所谓NPC的“效果”,也夹杂着几声秋棠的。每响起一声尖叫,他的心脏就要重重地抽动一下。
大概十分钟后,秋棠从里面出来,与秦易铮对上视线,两个人都惨白着脸。
秋棠:“......”
她看着秦易铮:“怎么你也一副被鬼吓了的样子?”
秦易铮没说话,缓慢地眨了眨眼,过去把她抱进怀里了。
“其实还挺爽的。”
“......”秦易铮顿了顿,“嗯,我听见了。”
“我说真的。”秋棠舔了舔嘴角,“道具演员都在线,像片场拍戏一样,很有浸入感,我甚至想再玩一遍。”
......别了吧,秦易铮一窒,再来一遍他心脏受不了了,刚才都恨不得冲进去把她救出来。
“救我?”
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秋棠听见了,很神奇地上下打量他两眼,“你别自己吓晕在里面,最后还要我把你拖出来。”
说的什么话,秦易铮失笑,“我就那么怂?”
“真的,里面很黑,还有女鬼,非常恐怖。”秋棠看着他,肯定说:“你会害怕。”
秦易铮给她说来劲了:“行,那我就进去体验一下,看看能有多害怕。”
“好的。”秋棠点头,顺势跟上他的脚步,随即被他伸手拦住。
“套路我?”秦易铮识破她的话术,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在这等我。”
秋棠挑眉:“行吧,祝你好运。”
秦易铮过了通道走进鬼屋,站在这个像盘丝洞一样奇形怪状阴里阴气的所谓大门口,后知后觉地陷入沉思,这有什么好逛的,他为什么要进来?
刚才秋棠出来就应该直接拉着她走啊。
怎么现在变成他站在这里。
身后光亮渐渐隐去,秦易铮回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缝隙,通道大门徐徐关闭。
周围彻底暗下来,他左右周围看看,抬脚走了进去。
秦易铮一直觉得鬼屋这种东西很幼稚,商家雇人吓人,游客花钱吓自己,行为本质很无聊,但是当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他却不这么认为了。
行走在黑暗里,感受四伏的危机,提防可能猝不及防的下一秒。有些人体验恐怖是为了感受新鲜,有些人走进黑暗是与黑暗作别,恐怖对每个人都有它的意义。
秋棠曾经所经历的,秦易铮也想经历一遍。
里面的冷气开得很足,可能是没什么能吓唬人的东西,只好利用温度让人瘆一瘆。他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而当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一圈诡异红光的时候,他还是不禁眼皮一跳,紧接着就看到前方一张课桌,立在红色光晕下,桌面插着一把刀。
也没什么吓人的,刀的塑料质感太明显了,秦易铮走过去,拿起课桌上的卷子一看,这个倒是挺真,标题写着去年的高考卷,有题目有题干,一排排英文有模有样。
原来现在的高考都做这个了?环境保护,不错的主题,秦易铮来了点兴趣,在鬼屋做完型做得起劲。
直到一只沾满血的手悄无声息地从桌边伸过来,绕到他胸前,手指勾住试卷一角,秦易铮脑子里的ABCD瞬间变成大写的卧槽,
卧槽,原来是这种玩法吗?
刚进门看见倒挂在天花板上的手脚四肢,他没有怕;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一扇门砰地关紧,一个“尸体”掉下来,他也只是肩膀一耸,因为那些都是假的,商场批发来的塑料模特,装个拖把就当人了,根本经不起细看。
而眼前这个,是货真价实的人。手臂细长,又白,上面血痕交错,指甲猩红。秦易铮想到秋棠刚刚说的话,他现在是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意思。
他慢慢把试卷放回桌面,女鬼从桌底伸出一个头,视觉效果颇具贞子那股神韵。秦易铮闭了闭眼,心说不好意思打扰了,转身就走。
女鬼又把他的裤腿勾住了。
惨白带血的手挂在他黑色西装裤上,头顶的红光变幻莫测,仿佛某高中深夜厉鬼回魂现场,秦易铮深吸一口气,被她拉得动弹不得,说话都带颤:“这是个什么环节?”
女鬼不答,手举上桌面,在雪白试卷上摁下一只血手印。
秦易铮腿开始软了,裤管微微发抖:“嗯,很好,这关结束,请问我能走了吗?”
女鬼摇摇头,曲腿跪坐在地上,手仍勾着他的裤腿不放。
“要不你还是站起来吧,地上坐着凉。”
秦易铮见她穿着校服裙,小腿光着露在外面,敬业是敬业,就是看着冷。
女鬼把裙子往下拉了拉,没理他,仍旧坐在地上。
秦易铮便也跟着坐下来,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只好盘着,“你们做这行的,晚上得几点下班啊?”
女鬼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这还能聊上,随即又听他说:“还是早点下班吧,请你喝奶茶。”
女鬼生气了,虽然脸被长发遮着看不见表情,但她背脊明显僵硬,垂在身侧的手也悄然捏紧。
“手冷啊?给你暖暖。”秦易铮拉过她的手,摊开包在掌心握着,他皱起眉:“怎么冻成这样,刚买的热水袋呢?”
秋棠一把掀掉头上的假发,瞪着他:“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秦易铮看着她,突然抖着肩膀笑起来,笑得愉悦又大声。他现在才是百分之一百的,出于好笑而颤抖,原来刚才都是装的。
他从一开始就认出她了。秋棠难以置信地看看他,又低头看自己的的手。
“你就是手上涂满番茄酱我都一眼认得出。”秦易铮短促地笑了一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你浑身哪儿我不熟悉的。”
秋棠拍了一下他放在腰上的手,“放我下来。”
秦易铮把她放回地面,把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怎么不挑个戏服厚点儿的?”
“因为刚才我被这个环节吓得最惨。”
这种先转移注意力然后突然一下鬼从面前蹦出来的场景,恐怖程度只有亲自体验过才懂。
秋棠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她略过了之后她如何与原来的女鬼NPC达成共识偷梁换柱,直截了当问:“你被吓到了没有?”
“一开始确实,加上灯光什么的,很惊悚。”秦易铮承认那一下有点崩溃,他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眼前是谁。
“就几秒?”就震住了他几秒?
秦易铮勾唇:“因为我闻到棉花糖的香味了。”
他当时愣了一下,还左右看了一圈,周围没别人了,鬼屋的NPC怎么能跑出游乐场买棉花糖吃?顺着棉花糖的味道,他又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熟悉的香味。
脑中灵光一闪,秦易铮于是低头又看那只勾住试卷一角的手,斑驳颜料下像一截嫩藕似的手,还有蜷在桌下的细白双腿,他的嘴角也随之慢慢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原来败笔出在这。秋棠意难平,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白费劲,还不如原来的NPC上。”
秦易铮点头:“嗯,那我说不定真能被吓出点阴影。不过,”他借着走廊的灯光把秋棠抹成小花猫似的脸仔细端详片刻,无奈一笑,“你这样也够让我记忆深刻了。”
鬼屋冲关顺便把人家NPC饭碗冲了,不愧是你秋棠,此等壮举,他看也就秋棠干得出。
前面还有一关生化实验室主题的场景,墙上血迹斑斑,黑压压一片,几处幽幽闪着绿光。他们很自然地从中经过,秦易铮握着秋棠的手,她没有一点点发抖,没有一点点害怕。
他们一起走向出口,走到灿烂的光下。周围人来人往,灯火璀璨。
秋棠换回自己的衣服,秦易铮垂首,低声故意问:“再玩一遍?”
......“不。”
秋棠这回扭头就走。
他笑着跟上去。
站在蜿蜒小河的云朵浮桥上,秦易铮指指前方,夜空下的摩天轮大而亮,闪闪发光,如一轮落在人间的玉盘,“去坐摩天轮?”
秋棠抬头看了会儿,“这是怎么个玩法,像挂时钟一样挂在上面转一圈?”
“也可以这么说吧。”秦易铮笑了笑,“在上面可以看见深城的跨江大桥,到了晚上非常漂亮,很多恋人都喜欢来这里坐摩天轮。”见秋棠转头看他,秦易铮浑身一凛,极有求生欲地补充:“提前做了点游乐场的功课,我没和别人坐过摩天轮。”
“不啊,”谁管你以前,秋棠看着他,“我们是恋人吗?”
冷风飕飕刮过秦易铮的脸,仿佛一个漫长的耳光,他心中发苦,一阵冰凉。
让你刚才调戏我。秋棠低头勾了勾嘴角,拿湿巾把手上乱七八糟红的白的擦掉了,杂糅驳色的湿巾扔进垃圾桶,她舒展手指,看着那边的过山车说:“玩那个吧,那个看起来和摩天轮差不多。”
秦易铮:“......”
差不多?过山车和摩天轮是一个物种吗?就算没戴眼镜也不至于眼花成这样,秦易铮只好跟她科普:“过山车不是挂时钟,是转洗衣筒,它把所有人绑在一辆车上,蹿上去冲下来,三分钟跑完全程,这个过程你除了尖叫什么也干不了。”
“没错,”秋棠点头,“有一集柯南他们去玩过山车,黑衣人还在车上绑了个炸|弹,不过还好没死人,但是另外一集就是凶杀案了,那个死人就坐在他们后面。”
......这个就更恐怖了吧?!
“你知道你还玩?”
“哦,你害怕啊?”秋棠笔直看着他,很体贴地妥协,“好吧,那就不玩了,去玩旋转木马,小学生最爱,还会放儿歌。”
秦易铮不由分说搂过她的腰,咬牙切齿带着人往过山车去了。
系安全带之前,秦易铮弯腰低头检查脚下周围有没有炸|弹,接着又转头,后面一排人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或激动或紧张,兴奋得根本没注意到前面坐着谁。他轻吁一口气,回头系上了安全带。
过山车和鬼屋在秦易铮心里并列两大迷惑项目,经常看到某某游乐场过山车出事的新闻,场面极其骇人,民众激愤大加讨伐,最终雷声大雨点小,哪家什么刺激的新开了,游客更加火爆。
其实秋棠也没玩过过山车,多少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她刚才还在笑秦易铮紧张兮兮神经质,但是车子一开,她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前方空气俯冲而来,劈向脸颊,直接把她发圈冲飞出去。眨眼功夫她已经由车带着冲上第一个圈轨,倒挂在空中,长发散落随风猎猎飞扬,秋棠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拖把。
身下是高速行驶的列车,真如秦易铮所说的,她被死死绑在车上,像滚筒里面的衣服一样甩来甩去,一个心砰砰乱跳,是真的能听见声音的跳法。
秋棠艰难转头,耳旁风声磔磔呼啸,周围动景飞速闪跃,她的视线被长发遮挡大半,看不清秦易铮近在咫尺的脸。
忽然手被握住,她攥着座椅的手落入一只修长手掌,掌心干燥的温暖源源不断贴着她的皮肤向她传递过来。
耳旁的风好像没那么暴烈了,砰砰作响的心也逐渐落回原地。他们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拐过几个山头,颠颠晃晃半个世纪,最后总算落回地面。车子缓缓停下时,秋棠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地,怔忪坐在那里。
她发丝和表情一样凌乱,四分五裂扣在脑袋上,又是长卷发,很像一碗打翻了的泡面。秦易铮偷偷举起手机给她拍了张照。
然后假装在摄影,镜头移向别处装模作样拍起了星空。秋棠抬手快速整理好头发,解开安全带,“别拍了,走了。”
秦易铮就不拍了,和她一起走下过山车,在储存柜里取了包。他捏了捏她的手,“要上洗手间吗?”
“要。”秋棠点头,她得去把满头拖把整理一下。
“好,我在这里等你。”秦易铮在路口长椅边站定。
秋棠对着镜子理顺头发,顺便补了点妆,镜中形象恢复平日的精致,她盖上粉饼,拎包走出洗手间。
回到刚才的路口,秦易铮却不见了踪影。秋棠左右到处张望,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我出来了,你在哪?】
半天没人回。她微微皱眉,在搞什么,排队买奶茶去了?那也该看看手机吧。
秋棠点开拨号准备打电话,旁边一只毛茸茸的手递过来一只气球,粉色心形,两边长着翅膀,很轻盈的粉金。她转头,分发气球的圣诞老人向她轻晃了晃脑袋。
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圣诞老人,近看还挺可爱,红帽白胡子,眼睛黑亮,笑容憨态可掬。
“谢谢。”
她笑了笑,有点好奇地,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圣诞老人的胡子,细细软软的。
圣诞老人顺势低下头,主动送上胡子让她摸。
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礼物盒,送给秋棠。
秋棠微愣,圣诞老人送礼物什么的只在小时候的童话书里看到过,怪不得小孩子都喜欢来游乐场,如果她也是小孩,当面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肯定要高兴疯。
但现在也很开心了。
“谢谢你。”她惊喜地捧着礼物盒左看右看。
旁边有小朋友看见了,呼啦一下围过来,抱着圣诞老人嗷嗷喊,他们也要礼物。
“我想要一个变形金刚可以吗?会变小汽车的。”小男孩仰头看着圣诞老人,眼神亮晶晶的。
“我想要一个花仙子,会变公主还会飞。”
“那我要恐龙,飞得比你更高。”突然开始掰头了起来。
“我要哆啦A梦!或者把它的四次元口袋送我也行啦,拜托拜托。”一个小女孩扯了扯圣诞老人的腰带,觉得毛茸茸软绵绵的很好捏,又捏了好几下。
旁边的小朋友都有样学样,拽着他的腰带,我想要这个好不好行不行可不可以,咿咿呜呜声交织错杂一片。
有几个小孩还伸出手想摸他胡子,圣诞老人拿气球挡开了。他被一群小屁孩围着,想走走不开,只好把手里一扎气球放低了些,让小朋友们自己挑着拿,拿完他好下班。
秋棠看着面前这个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圣诞老人,仿佛从那张温和可爱的卡通面孔下看到了一张皱眉不耐的熟悉面容。
她眨了眨眼,礼物盒抱在左手臂弯,右手拿出手机按下通话。
几秒钟后,手机铃声在咫尺处响起,通过一层厚厚的玩偶服沉闷地传来。
她转头看着眼前的圣诞老人。
按掉通话,铃声随即消失。
这个圣诞老人里面果然是秦易铮。
这里面竟然是秦易铮!
圣诞老人面朝这边,灰色玻璃眼睛的背后,深邃墨瞳专注地看着她。
游乐场里流光璀璨,周围欢声笑语,底下捏着气球的小朋友围着他们转来转去嘻哈打闹。
他从玩偶服里拿出一个红色蝴蝶结发圈,一个小小的暖手宝,还有一袋牛奶,温热的。
秋棠眼睛都看直了,她怀里抱着一堆粉嘟嘟暖洋洋的东西,见圣诞老人还往口袋里伸手,那个口袋宛如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她看里面还能掏出个什么来。
他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皮卡丘帽子。
秋棠连连点头表示佩服。
她走上去,往他口袋里伸手,竟然还有一把巧克力,她更上一层楼地叹为观止了。
秋棠转身把巧克力分给周围的小朋友,大家拿了气球拿了糖,欢欢喜喜回去找爸爸妈妈。
人群散去,他抬手取下圣诞老人的头套,露出一张汗涔涔的深邃冷脸。
他漆黑发梢聚着汗滴,贴在脸上,顺着脸颊滑下脖颈。
走出一半的小朋友好奇回头,周围往这边看的人也是一脸震惊,白胡子圣诞老人突然变成一个又高又冷的大帅哥,而且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
秦易铮和秋棠同时转身,背影逐渐走远。
他单手拎着头套,有点遗憾地说:“本来还想多装一会儿,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是你太不专业了吧,哪有你这么冷漠的圣诞老人。”
秋棠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拆开吸管插进牛奶袋,问他:“怎么突然扮成这样?”
“你喜欢吗?”
秋棠看着他,笑了一下,低头拆礼物。
礼物盒不大,一个巴掌的长宽。她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条玉佛项链。
一尊浅翠的观音菩萨像,观世音眼皮半阖,眉目慈悲,脚下莲瓣舒展,佛座连云。
上乘的玉料,水头十足,表面一层温润的油光,在路灯下暖暖生辉。
养玉如养人,得常年暖在手边供着,多年把玩,才能养出这样的光泽质感,机器是无论如何打磨不出的。
秋棠握着这串项链,“没听说你还有玩玉的爱好。”
“老宅的东西。”
“传家宝?”
“嗯......差不多吧,”秦易铮笑了笑,“不过只传女主人。”
秋棠挑眉:“这帽子真大,我突然有点不想要了。”
“那就放家里,你的梳妆柜里,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家,它永远都是你的。”
秋棠眼睫微颤,看着手中的项链,张了张嘴,没说话。
秦易铮附身,隔着厚厚的玩偶服抱住她。
“阿朝,我们回家好不好?”
第 65 章
家。
秋棠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但她又觉得自己或许曾经拥有过,总之,家是一个很泛化很模糊的概念, 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她没有细想过, 但现在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
她拽着秦易铮圣诞老人玩偶服的腰带说:“哪个家, 你家我家?”
“你在哪, 哪里就是家。”秦易铮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你走之后这一年, 我都无家可归。”
秋棠静默片刻,搓了搓手臂:“你好肉麻。”
她放下手,说:“不过我还挺喜欢。”
“肉麻吗?”秦易铮苦笑,“但是真的,今年我基本睡在公司, 或者车上。”
“听起来好可怜。”
秋棠张开双手回抱住他, 她笑了一下, “我好像又喜欢你一点了。”
“只有一点?”秦易铮不甘。
“有完没完?”秋棠捶了他肩膀一下,“起来, 回去了。”
她刚才并未给出明确的回答,秦易铮抱着她不放,问:“回去哪?”
秋棠冷睨他一眼,推开他站起来。
“回去放项链。”
回去之前,得先还衣服。
其实还不还都行,圣诞老人玩偶服是提早就和游乐场商量好了的,包括那些气球糖果之类的。
“是么?你还商量了什么好玩的?”秋棠好奇问他。
“......”秦易铮欲言又止。
“怎么了?”
“本来这个项链是打算在摩天轮上看夜景的时候送你的, 看完夜景可以去热闹一点的地方玩,橡皮泥剪纸, 滑滑梯什么的,还有旋转木马,”秦易铮微顿,“那边什么歌都放,不只有儿歌。”
“这些,”秋棠眨了眨眼睛,“这些好像是少儿频道的节目吧?”
倒是没看出来,秦易铮奔三的人还有一颗不老童心。
秋棠脑补了一下他一米八五的大高个站在一帮兜着手绢流口水的小屁孩中间,橡皮捏捏彩纸剪剪,大家一起做游戏,双手举高大喊智慧树下你和我的场景,
她就快要昏迷了。
秦易铮笑笑,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补偿你一个童年。”
虽然很难,虽然过往的遗憾无法更改,但是他希望秋棠以后看到童年这个词,不只想起那些悲憾往事,而是想到今年的平安夜,今夜的圣诞老人,她收到的礼物和玩过的游戏。
昨日如死,但秦易铮希望在秋棠的字典里,童年能拥有崭新的定义。
“那没法补偿。”秋棠看着他,弯了弯眼睛,“无所谓,童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稀罕。”
她对往事的诸多不甘,百般遗恨,都在独自走出鬼屋的那一刻彻底消弭了。现在想想自己的过往,秋棠心境平和,对于苦难绝不感恩也不必诛伐,所谓童年阴影,它就像一块不太好看的胎记,这种不好看,大概是不必时刻放在心上,不把它当疤,它就是朵花。
头套比秋棠想象中的要重得多,她也和刚才秦易铮一样单手拎着,仿佛手里拽了个秤砣,干脆改为双手抱着,捧在怀里。
她看着怀里圣诞老人的脸,突发奇想:“等你过个二三十年,是不是也变成他一样老了?”
“当然不会。”秦易铮对此很敏感,当即反驳:“哪有五六十岁连胡子都全白了的?我要变成他那么老,得活一千八百年。”
“那不成老妖怪了。”
“也是,他每年爬人家烟囱,往睡着的小朋友床边扔袜子,想想是还挺妖的。”
秋棠幽幽瞥他一眼,“你还说补偿我童年,你补到烟囱里去了吧。”
秦易铮拿着脱下来的玩偶服,秋棠抱着头套,一起交还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抱着服装转身离去,秋棠看着从人家背影露出来的半张圣诞老人的脸,向秦易铮倾身靠近了一点,“那八十岁呢,你到了八十岁会有白胡子吗?”
怎么又提起这茬,秦易铮深吸一口气:“我不留胡子。”
“总不能不留头发吧,难道你以后要剃光头?”
秦易铮看她一眼,磨了磨牙,“我爷爷快九十了,也没怎么白发秃头,我家这方面基因还行。”
“架不住你天天熬夜。”说着秋棠转头往他脑门上看去,看了一会儿才放心。
“......”秦易铮很无语,“你就这么盼着我老?”
“只是有点好奇。”
秦易铮闭了闭眼:“我也不知道,等到了八十岁那时候你再看好吧。”
“好。”
他一顿,转头看着秋棠,“你说什么?”
秋棠踮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你已经听见了。”
秦易铮的脸部肌肉短暂而明显地抽动了一下,眼底的红迅速浮上来,激动蔓延到全身每一根神经,他伸手抱住秋棠,扣着她的腰,每一个指节都在用力。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吻了吻秋棠的脸颊:“嗯,我听见了。”
-
年前离开的时候,秋棠没想过会再次回到这里,她以为那天就是永别了。
世事难料,好马不吃回头草,可万一回头草给变出一座花园呢?
她推开大门,愣在院子门口。
一片浓郁的芳香。秋梧金叶,冬梅红蕊,绿荫彩瓣高低相傍,颜色繁多却不混沌,排得整整齐齐。一排绰绰树影后是高大的葡萄藤架,现在垂下的藤条都枯萎了,但是到了来年春夏,又是枝蔓叶绕,茎条爬满果实累累,绿笼般漂亮。
景色看起来比她记忆中更开阔。
秋棠慢慢走过去,弯下腰一盆一盆看过去。她当然记得这些花,草,每一盆都是她觉得很喜欢很喜欢才买回来种的。大多是常见品种,但也有一些很难养,养活了也不一定能长大,虫害,生病,突然夭折都有可能。
所有盆栽都被照顾得很好。
还加入了一些新的品种,重新归类,有一些换了花盆和底座,花瓣颜色搭配,花盆款式一致,视觉效果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出自哪位强迫症之手。
秋棠四周望了一圈,仿若置身童话后花园。
花花草草这种东西,喜欢的人很喜欢,愿意花时间悉心培养,不感兴趣的则止步于欣赏,秦易铮以前显然属于后者,其实愿意欣赏就挺不错了,侍弄花草本就属于个人爱好,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花,能换来旁人一声夸心情就会很好。
秋棠走之后好几次想到满院子的心血,好几次觉得惋惜,但也仅仅是惋惜,想想就过去了,总归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小到角落里的几个多肉,土壤表面都撒了小鹅卵石,防止冬季水分流失。
秋棠没想到秦易铮能做到这种程度。
秦易铮自身后抱住她,“今年的葡萄很酸,你应该会很喜欢,要是你在就好了。”
秋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倒也不是什么酸都吃。”
“嗯,到明年就甜了。”
秦易铮捧起她的脸,他们很自然地接吻,面颊相贴,呼吸缠绕,秦易铮很轻柔地舔舐她柔软的嘴唇,像拈花瓣一样的轻抚,温软的触感在唇上来回摩挲。
秋棠有时候会想,在花园里接吻是什么感觉,就像小时候看动画片,王子公主接吻的时候周围总是鲜花烂漫,蝴蝶飞舞,他们的幸福多得要透过屏幕溢出来。
她当然不是公主,周围也没有翩飞的蝴蝶,但秦易铮正抱着她,郑重的吻落满她的脸,眉弓到眼尾,颊边到鼻尖,流连到嘴唇,唇齿鼻间都是醉人的芬芳。
秋棠试探着伸出一点舌尖,得到回应的秦易铮微怔,随之惊喜又动容地,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用力地扫荡索取,搅出啧啧水声,刚才的温柔逐渐被强势取代。秦易铮没法再压抑下去,只要秋棠稍微对他伸伸手,展露一点包容,他就要失控。
花开得艳,他们吻得更凶,很久没有这样激烈地吻过,秋棠觉得仿佛整个口腔都在燃烧,一路烧到脖颈,荷尔蒙爆炸,她呼吸要跟不上速率过快的心跳,双手抓着秦易铮的衣襟,被他圈住腰抱起来。
秦易铮分出一只手开门,在指纹锁上按了一下,而后收回手将她圈得更紧,秋棠仰头与他深吻,家里一切都似乎与离开时没有变化,但她来不及细看,周围场景随着脚步快速切过,秦易铮抱着她一路上了楼。
上到二楼,秋棠在他汗湿的头发上捏了一把,“去洗澡。”
“好。”秦易铮便往浴室去,被秋棠狠掐了一下手背。
“好什么好,谁要和你一起洗了?”她瞪了他一眼,“自己洗自己的,别想耍流氓。”
秦易铮没耍成流氓,收获了手背上一道新鲜的红指印。
秋棠从他怀里挪出来,她也要洗澡,“家里还有我的衣服吗?”
“有,都在衣柜里,你的东西都放着没动。”秦易铮转身便走。
“你去哪?”秋棠问他。
“洗澡,”他指了指次卧,“我平时睡这里。”
说完便进去了,次卧房间里的浴室门关上,不一会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秋棠走进主卧,这里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人住的样子,床单枕巾很新,新得没有一点睡痕的印迹,四周一尘不染,所有物件都维持着原有的摆放方式,大到衣柜前的熨烫机和熨台,小到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和首饰,她当初随手放下的一只发卡现在仍躺在那。
台面很干净,黑色发卡也没有落灰,背后必然有着一双手反复将它拿起,仔细擦拭过后又轻轻放回了原处。
她留在这的保养品大多都已经用得七七八八,放了一年也早就过期了,秦易铮把它们都换成了同款新的,和原来的位置一样摆着,衣柜里也添了一套新的睡衣,整齐叠着,底下是她以前的旧睡衣,它们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耐心等主人回家。
秋棠拿了最上面那套新的睡衣,关上衣柜走进浴室。拨上开关,一捧热水兜头洒下,温暖包裹住全身每一处肌肤,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回家了。
水声渐停,秋棠拿毛巾挽着湿发打开门出来,洗手台边没看到吹风机,抽屉里也没有,她扬声问新室友:“秦易铮,吹风机放哪了?”
秋棠抬脚迈进主卧,迎面对上一双极深邃的眼。
秦易铮倚在飘窗边,身上单罩一件黑色睡袍,没系带子,就那么敞着,半露出修悍精壮的胸膛,睡裤松垮围在小腹,吹风机握在他手里。
秋棠挑眉,上下扫他一眼,八块腹肌一块不少,过去在他腹肌上拍了拍,不错,手感还是原来的味道。
她拿过秦易铮手里的吹风机,被他顺势揽过腰搂进怀里,清幽的冷调男香催生出浓烈的荷尔蒙,混杂着向她袭来,秦易铮胸膛火热,隔着一层衣物烫在她背脊,秋棠后颈发酥,耳朵里灌进他低沉醇厚的嗓音。
“帮你吹头发?”秦易铮贴着她白皙后颈,细细的嗅。
“好啊。”秋棠应了一声。
他便抱起她往卧室中央走。秦易铮将她放在床边,插上吹风机的插座,伸手试了试档。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秋棠时不时抬眼看他,瞳仁不自觉地睁大,猫一样清澈的眼睛在灯下横波涟涟,她有点紧张。
毕竟是精心爱护养出来的一头长发,她鼓足了勇气,才把它们交到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手中。
秦易铮笑笑,出风口对准秋棠半湿的头发。
暖风呼呼吹下,热意融融地盖在头顶。秦易铮的手指轻柔地抓着她的发丝,力度温度都掌握得很好,秋棠渐渐放松下来,在他坚硬紧实的腹肌上摸了一把,惬意地闭上眼睛,她勾了勾嘴角:“技术不错。”
“嗯。”秦易铮帮她把错杂的发尾仔细分开,没有扯痛她。
“挺熟练。”秋棠睁开一只眼睛,清亮地看着他,“以前给别人吹过?”
秦易铮吹完了左边,手腕轻抬,风口转向右边。
“吹过。”他说。
秋棠闻言静默片刻,冷笑一声,“哦。”
秦易铮不说话,手上动作不疾不徐,秋棠只当他心虚,抬眼又扫了他一下,“吹过几次?”
秦易铮想了想,如实回答:“挺多的,数不清。”
“行了,我吹完了。”
秋棠抬起胳膊把他手腕挥开了,吹风机的声音扭向别处,她踢掉鞋子爬上床,搂过被子拿起手机,再不看他一眼。
秦易铮关掉吹风机放在床头柜,一条长腿曲起,倾身过去抱住她低笑:“吃醋了?”
“回邮件,别吵。”秋棠把手机举高了一点。
“不问问是谁?”
秋棠面无表情,指尖在屏幕下方飞快跃动打字。
“是我妈。”秦易铮在她脸上轻啄一口,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小时候把她最喜欢的吹风机拆了,她就罚我给她吹了一个月的头发。”
“从小就不正经。”
“拆吹风机就不正经了?”
秦易铮看着她,笑了一下,垂首覆上她的唇,流连吻过脸颊,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呵出一口温热的气,秋棠的睫毛颤了几颤,眼眶跟着发热。
秦易铮圈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样算不正经吗?”
秋棠闭上眼睛缓了缓,压着镇定说:“还行。”
灯光在她眼下扎出一丛阴影,秦易铮看得入神,她的睫毛怎么就能这么长,卷翘起一把钩子,勾得他溃不成军,心头失火。
他情不自禁摸上她的眼睫,亲上去,嘴唇触碰到她的眼皮,柔软温热的肌肤触感,真实到令他发出喟叹。
秦易铮抱紧了秋棠,轻叹一声:“要是早些爱上你就好了。”
说完他又笑了,“不行,那时你太小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我舍不得。”
秋棠下巴搁在他肩上,挑眉反驳:“你少瞧不起人,我十五岁就开始喜欢别人了。”
秦易铮轻笑:“好,阿朝真厉害。”
“你呢?”她问他,“你什么时候第一次的。”
这话问的,秦易铮现在被她搞得非常警觉,“和她的事你知道的都快比我详细了,如果你是说别的,”
他揽过秋棠的手握在手心,与她十指相扣,看着她的眼睛说:“当然是你,我从没有过其他人。”
秋棠安静片刻,哦了一声,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按躺了下去。
“行。”她居高临下,按着他的肩膀勾了勾嘴角,“我要验货了。”
第 66 章
一夜过去, 天色渐明,几缕曦光将紧闭的窗帘卷起一道边角,微风吹进来, 将满室旖旎余温徐徐吹淡。
昨晚平整崭新的床单被扫落堆在床边地上,光滑的蚕丝面料揉成一堆堆着, 被光线照亮一角, 隐约可见其上浅浅交错的水痕, 经过一夜已经被晾得七七八八,恢复干爽, 却也皱得不成样子。
所以换了一条新的,不怎么平整地铺着。
昨晚结束后秋棠整个人软塌下去,趴在床头不肯动弹,喂刁了的猫似的,纤白背脊细细地起伏, 垂着胳膊低头看手机, 旁边室友说话基本不搭理, 有那么点拔吊无情的意思。
秦易铮事后聊聊天调调情培养培养感情的计划落空,很惆怅地披上睡袍下床, 打湿毛巾回来给她擦净浑身的汗,然后扒下斑驳得不成样子的床单,翻出新床单换上。
过程期间秋棠呵欠连连,手机随意撂在一边,惺忪着睡眼让他别折腾了,眉间明显不耐:“怎么还要我动啊,都快天亮了, 有完没完你。”烦死了,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拍人倒是挺准。秦易铮被这一声脆响拍得手臂一片火辣辣,差点没抱住她。
只得回了几声好好好完了完了,这回真的完了,他单手抱着秋棠,一手抖开床单,四角铺开,拉了几下觉得铺得差不多了,抱着人躺上去,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搂过秋棠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阖上眼睛,睡了分离这许久以来第一个安心的觉。
午夜钟声敲过十二点,圣诞降临,他终于走进她的良夜。
秋棠簌簌抖动几下睫毛,一夜运动饥肠辘辘,她被馋虫勾醒,缓缓睁开眼睛,四周景象映入眼帘,她一阵恍如隔世,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扶着腰坐起来,脚伸下床去够地上的棉拖。
一只造型可爱的圣诞装饰袜落在她枕边,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妖怪趁她睡着时放的。秋棠把它拿起来打开,里面是一只小木盒,盒子里放着一只健康御守。
秦易铮上个月底去日本处理一批订单,三天七十二小时,一堆事务挤得满满当当,基本是忙成陀螺的节奏,谁能料到他还能抽空去一趟寺里求御守,简直时间管理大师。
浅草色的小布包,束口处扎着精致的盘结,延伸出一条挂绳。手感柔软,握着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其实上到天潢贵胄,下至平民百姓,一生所求都不过平安康泰而已。而对秦易铮来说,他对秋棠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健康安好,一直开心自由下去。
秋棠缓缓笑起来,捧起御守在唇边亲了亲,把它系在了包包提手上。
一边束起头发一边往卫生间走,刷着牙拉开窗户,看见洗衣房外面的露台上晒着床单,旁边晾衣架上一水的男装挽开,到今天终于挂上了女式大衣。
秦易铮早上轻手轻脚起了床,拎着床单去洗衣房,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露台上,抬臂一抖,抖落一层细细的水雾,将床单掀上晾衣架,两手抻平展开,阳光撒下来,像一层漫漫扬扬的闪碎金屑,把他硬朗利落的发梢染成轻浅的暖金。
秋棠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微微笑起来,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概就是如此了。
项链她昨晚没拒绝,但也没接受,说好的五年之约,两人都心知肚明。于是如秦易铮所言,它此时躺在梳妆台的第二层抽屉里,摆放得方方正正,静静的等待五年过后,得以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出现在它主人的脖颈上。
用化妆棉接了一点爽肤水,顺着脸擦了一圈,随手扔进地上垃圾桶里,秋棠随意偏头看了一眼,看见垃圾桶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安全套,不由脸一红,想起昨晚种种,秦易铮这老流氓一把年纪不知节制,刚起枪来跟发疯一样,红着眼睛横冲直撞,突突突个没完没了,这一年怎么没把他憋死。
她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刚才那点岁月静好消失得无影无踪。
饿着肚子闻着香味下楼,走到一半看见厨房里高大的背影。秦易铮西装长裤,黑色衬衫,穿上衣服倒是一副精英禁欲的气质。他系着围裙,手起刀落,气定神闲斩下一只大闸蟹的腹背,剪脚去钳,除腮取肠,仔仔细细清洗干净了,大卸八块放进砂锅。
说起来还没正经看过秦易铮下厨,他那双手拿钢笔拿毛笔指点江山惯了,回到家里,拿起吹风机握起菜刀来,姿态怡然手法娴熟,倒也别样性感。
感应到身后的目光,他回头,向秋棠投去一笑:“昨晚睡得还好吗?”
秋棠呵呵笑了两声,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法,软着腿走下楼:“基本没怎么睡过,你让我说什么好。”
“那待会儿上去补一觉。”
“不,我得去公司。”
欢腾的合同还堆在那里,和对方约好了明天交接,到现在方案稿一个字还没动,秋棠拉开餐椅坐下,喝了一口热豆浆,她已经预想到今天在办公室忙成陀螺的光景了。
秦易铮笑了笑:“就有这么忙。”
他指间刀锋雪亮,上下翻飞几下,切出一小堆嫩绿的葱花,赶上蟹粥出锅,盛出两碗,撒上青葱,红绿相间甚是赏心悦目。
秋棠在手机上回复下属的工作消息,闻言只是叹了口气,“剧要播了。”
剧组全员杀青,而制片的工作才刚完成三分之一,后期把控,跑片送审,线上线下台前幕后,从现在直到首播结束,秋棠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偏偏这些事情细而琐碎,涉及多个行业,每天都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她时常感觉到体力脑力被撑到极限。可能再过个八年十年,随着时间的流逝,精力和野心逐渐下跌,她便使不出这么多力气了,所以秋棠想,在还有力气的时候多使点劲,多做点事,不至于将来后悔。
秦易铮把两碗粥端上桌,揉了揉秋棠的发顶,“你事业成功我很高兴,但有时候还是私心地希望,你能轻松一点。”
秋棠喝了一口粥,软糯清香,鲜而不腥,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点头说好喝,接着又摇头:“我空不下来。”
转而一想易升这一年来也是动作不断,开年初因为经纪部门的事锐气受挫,后又被她连连针对,前两个季度的财报想必都不太好看。但抛开这些恩怨对垒,易升其他项目一个也没闲着,经过半年波折是非,仍稳居行业龙头。
还真不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它一直是匹千里马,秦易铮引着这根缰绳,手头事务自然不比她轻松,怎么他就朝九晚五舒坦堪比公务员,她却007宛如苦命打工人?
“如果是我,我会把手头面临的事情分出优先级,那么有些次要的事就可以让下级分责处理,我轻松一些,也好让下面的人更快学会上手。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这么多部门这么多人,我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也没法对每一个人知心度腹。其实考虑整体生态,稍微放手反而能抓得牢一些。”
“我不是在说教,没有让你照着这么做的意思。”秦易铮在她旁边坐下,“只是说说我的感受,等令秋再往后发展,项目线程多起来,你大概就能体会到了。”
明争暗斗对撕了大半年的行业死对头,如今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交流工作谈情说爱,秋棠恍惚回到最开始两人刚在一起那会儿,那时候的她新官上任水土不服,幸而有秦易铮带着,她上手很快。
秦易铮算她半个老师,秋棠以前对他爱中有慕,有敬,秦易铮享受这份爱慕并将其视作理所当然,他的温柔来自他的俯视,她的乖巧来自她的仰视。
不知不觉他们都变了,秋棠不需要仰视谁,不再搞个人崇拜那一套,秦易铮的态度也不似当初那样惯性权威自我优越,在提建议之前会考虑她听到的感受,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的态度让秋棠觉得莫名可爱。
她笑了笑:“知道,秦总御下有方,手把手带的助理一个比一个厉害。”
秦易铮脑中警铃大作,伸手在她鼻尖刮了一下:“别造谣啊,手把手带的只你一个。”
“那你的新助理也挺厉害的,一个季度谈下两个项目,独当一面啊。”秋棠说。
“能有你厉害?”秦易铮听了冷笑一声,“直接带着人给我闹分家了,论独当一面,谁能比你有本事。”
好在这是现代不是古代,他也不是病秧子皇帝,不然秦易铮相信秋棠真敢化身武则天整出杀夫夺权来,搞不好他还要含绿九泉。
她怎么就那么狠?秦易铮蚀骨挠心般地痛,却也舍不得恨她,苦笑着收拾烂摊子,从那之后在工作上处处留有一手,对身边近臣防范有加,绝不允许除秋棠之外的人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走之后换过四个助理,只有这个通过了考察。”秦易铮拿餐巾纸擦了擦嘴:“一分钱干一份事,要是光吃饭不干活,不如像前面三个一样趁早滚蛋。”
秋棠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笑得有点冷。
秦易铮哪能不知道她心里的介怀,他说:“年初公司股份重组,两个部门重新洗牌,把很多混日子的踢走了,公司运转果然轻松不少。”道歉显得苍白,他的自责都埋在心里,语气尽量平静。
易升高层那场地震不小,秋棠隔着十几条街听了个热闹,报复的快感有,但也不无担心,万一那把火烧到自己头上呢。秦易铮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纵然当时焦头烂额应接不暇,若要搞死她这刚刚成立的小公司,也还是有招的。
秋棠就赌,赌他有没有心。她那时设想过无数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场景,却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秦易铮穿上玩偶服扮成圣诞老人,说要补偿她一个童年。
“......又到元旦了。”
秦易铮看着手机上的日历提醒,去年元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一年就过去了,时间快得让人抓不住。
秋棠嗯了一声,“元旦快乐。”
秦易铮提醒她:“今天是圣诞。”
“圣诞快乐零点的的时候说过了,现在提前祝你元旦快乐,免得到了那天我忘记。”
“还有这样的?”秦易铮失笑,“那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行不行?”
秋棠微愣,是哦,她生日快到了。
去年生日怎么过的,她想了想,许多画面在眼前浮现闪回,飞机上秦易铮与空乘有关爱人还是情人的对话,酒店里两个人吃不完的蛋糕,沙滩路过的那场婚礼。
酸酸甜甜,细品又有点涩,她也不太好总结,反正一言难尽的一次生日。
“行啊。”她说:“反正年纪大了也不想过生日。”
秦易铮轻笑:“不是昨晚还骂我老牛吃嫩草?”
“那看和谁比,和去年相比,我的生日蛋糕又要多插一根蜡烛,明年又要多插一根,等再过几年也别买蛋糕了,直接抱着蜂窝煤唱生日歌就行了,祝我奔三快乐,老当益壮。”
“瞎说。”秦易铮有时候分不清她是真情实感还是嘴上跑火车,“生日当然要过。”
他声音低了几分:“去年在伯里岛给你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回忆,今年不会了,今年生日我们好好过。”
秋棠想说其实还行,没什么不好的回忆,蛋糕很甜他活儿也很好,突然脑中一道白光乍现,她瞬间警觉,战术后仰:“你想干什么?”
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看着秦易铮:“你想求婚?”
秦易铮:“......”
果然。秋棠挑眉,面无表情地提醒他:“建议你不要,我不接受的,现在这里说好啊,别到时候弄得双方下不来台,我一点也不想上头条。”
秦易铮只好说:“不是求婚,是别的。”
“你最好是。”
秋棠想到分手之前他说的那个惊喜,后来阴差阳错变成两个人的惊吓,一阵唏嘘牙酸,便问他:“今年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提前说就没意思了。”秦易铮亲了亲她额头,“你放心,我有数。”
秋棠拿不准他的数在哪,不放心,好奇,拐弯抹角又打听了几遍,秦易铮始终守口如瓶,只说没有鲜花也没有钻戒,绝对不是什么热气球大横幅,楚雨荨我爱你。
秋棠耳提面命,再三提醒秦易铮不要想着搞大新闻,不要骚操作,不要忘了你当初的求婚惨案。真的,惨绝人寰。
秦易铮忍无可忍,最后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向你求婚!除非我脑袋被驴踢了!”
秋棠这才点点头,放心了。
第 67 章(修)
年底大大小小各种事务堆积如山, 吃过早餐,秋棠没让秦易铮送她去公司,她今天还得开车出去若干趟, 行程堆得满满当当。
她擦干净嘴巴,迅速补好妆就拎包出门。
“等等。”秦易铮叫住她, 几步追上来。
“怎么?”
玄关处, 秋棠拉上靴子得拉链站起来。
秦易铮拉起她的手, 把一个金色的小铃铛放进她手里,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早安吻:“圣诞快乐。”
拇指大小的纯金小铃铛, 两个结成一对,挽在一只红绿相间的波点蝴蝶结下方,造型精致可爱。
秋棠手指勾着摇了摇,铃铛随之发出轻灵脆响,像风拨动珠帘的声音。
秦易铮笑着说:“可以挂在车上。”
“哦。”秋棠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事情没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把铃铛提起来放在眼前凑近了看, 果不其然发现了秦易铮的小动作。
铃铛内壁刻着她和秦易铮的名字缩写, 两只铃铛每只一个,亲呢地靠在一起。
QT.
QYZ.
很漂亮的花体字。秦易铮平时工作对外签署跨国合作的文件, 用的一律是正式规范一丝不苟的标准斜体,私下里运笔随意,笔锋如飞,那一排排飘逸又工整的花体字当真就像书本印刷出来的一般,秋棠当初一眼惊艳,所谓字如其人,人如其画, 她那时深以为然。
倒不知道秦易铮还会雕工,一个巴掌大的铃铛都能搞出花来, 真的是手艺人。
“刻着字,不容易丢。”秦易铮说得道貌岸然,他嘴上淡定,拿眼神悄悄观察秋棠的反应。
“你真是......”秋棠仰头朝天叹了口气,“不送我点什么浑身不得劲是吧?”
她说不要钻戒,秦易铮就给她送金铃铛,让她挂车上,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绝版铃铛情侣刻字,别问问就名花有主,叫别有用心的人看了知男而退,走过路过不妨也看上一眼,品品几个字母背后的绝美小学生爱情。
真有你的啊,秦易铮。
秦易铮很认真地点头:“什么都想送给你,但又不知该送什么,你什么都不缺,万一送了不合适的,怕你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我挺喜欢的。”秋棠握着铃铛,对他笑了笑,“谢谢。”
“什么谢谢不谢谢,我不爱听。”秦易铮压低了声音,微微倾身向她靠近,“说点别的。”
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他的睫毛扎上她的,秋棠看着秦易铮黑得发亮的瞳孔,喉咙微动:“说什么?”
“说,”秦易铮嘴唇也靠近,在她唇边亲了亲,诱哄的语气,“我喜欢你。”
秋棠眨了眨眼,点头说:“嗯,知道了。”
“你......”秦易铮哑然,随即无奈一笑,帮她拢好大衣领口:“知道就好。”
秋棠已经换好了鞋子,临时想起有份文件落在二楼书房,秦易铮上去帮她拿了下来。
她把文件放进包里,打开门,临出门前突然回头抬手捏了捏秦易铮的鼻子。
“喜欢你。”
秋棠留下一个和晨光一样浅的笑,关上门走了。
车库传来引擎声,宾利如梭驶出,开出院门开上马路,顺滑地拐个弯,眨眼没影了。
剩秦易铮眼睁睁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秋棠撩完就跑真轻松,晾他一个人在这荡漾又飘忽。
秦易铮哭笑不得,反手抹了一把嘴唇,轻笑一声,“小没良心。”
秋棠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公司,闷头赶工,把之前没来得及做的方案做完,开组会敲定合同,按时发往欢腾,之前有过商量定夺,那边很快完成对接,为电视剧放映后的线上工作打下铺垫。
RN的效率质量一如既往,《和亲公主》的正式预告首发上线,不同于之前的小成本电影,这回的后期砸了重金,特效加满,从服化道到场景布局,几个战争场面人马浩荡,极具视觉冲击力,预告片里每一帧画面都在烧钱。
公主和亲,十里红妆如一尾丝绸飘在沙漠上,回家的路埋在漫漫黄沙里,镜头越拉越远,似乎故事到此为止,忽而一声马蹄嘶吼,画面一晃,撕开一场浩浩荡荡的追逐战,镜头迅速拉近,跟着那匹首位冲锋的骏马,定格在年轻将军坚毅的脸庞上。
秋棠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说:“帅。”
秦晟笑了:“觉得我帅?”
“是啊。粉丝都疯了。”秋棠怀里抱着猫,伸手撸了一把猫头,“开年以后的玉槐奖,你和叶蔓庭可以冲一冲。”
“这么瞧得起我啊?其实我觉得我演的就那样吧。”秦晟弯了弯眼角。
“演得很好,转型很成功。这几个镜头,拍之前我都没想到出来能有这样的效果。”秋棠转着笔头,想了想说:“以后可以尝试科幻题材或者战争片。”
“都行啊,我都听你的。”
秦晟顿了顿,突然有点犹豫地:“不过以后我每次拍戏都得跟女主角营业吗?感觉像是在出卖肉|体。”
“是吗?那或者也可以和男主营业,只要出卖灵魂就可以了。”秋棠漾开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笑。
秦晟差点掉下沙发:“......不是吧你说真的?”
倒也不必吧!
“你猜。”
秋棠拎出一叠行程单往桌上一拍,语速飞快:“两个代言商谈,一个化妆品精华单品,一个气泡饮料,然后杂志封面,新春封面和内页特刊,接着青竹卫视的脱口秀综艺......”
拍了拍厚厚的行程单:“三天跑完。”
秦晟深吸一口气,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下午还有一堆采访,司机助理在公司楼下等,秦晟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去吧。”
一只手伸过来,秋棠面前桌上多了一只水晶球音乐盒,球内雪花纷飞,圣诞老人驾着麋鹿雪橇奔向森林木屋。
“圣诞快乐。”秦晟笑了笑,走时带上了门。
八音盒的开关做成了松果的形状,轻轻一旋,水晶球亮起来,里面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盘旋升起又落下,圣诞歌响起来,稚嫩的童声在办公室轻轻飘扬。
秋棠看了一会儿,勾了勾嘴角。
下午RN那边过来交接后期,为首负责的是许荏南的助理,说许总去了美国过节。秋棠点头,对此没有多问。
“哦,对了。”临走前,助理从身后拎出一个箱子,“许总让我把这幅画代送给您,他走得匆忙,来不及当面送,还请见谅。”
秋棠打开箱子,这幅画她记得,上次去许荏南公司,躺在他办公室里画架上的那幅。当时只画到一半,现在成品摆在眼前,画面一目了然,是《桃枝》电影的最后一幕。
朦朦胧胧的早春时节,花木扶疏,满目春华,如锦织就的草地上落了几只蝴蝶,蝶翼簇拥着画面正中一株桃树,翠绿桃枝新叶生发。
树下无人。
画旁附着一张贺卡,熟悉的笔迹——
“Merry Christmas.”
没有落款。
画经过装裱后还能闻到淡淡的油彩味道,隔着一层玻璃,秋棠伸手摸了摸那草地上的蝴蝶,微微笑起来,抬头说:“谢谢。”
秦易铮一如往常来接秋棠下班,看见了水晶球,也看见了许荏南送的画。他拿起那幅画观摩良久,放下拍了拍手,没什么表情地:“水平一般。”
秋棠拎着包已经到了办公室门口,拧着把手问他:“超市要关门了,你走不走?”
秦易铮即刻转身,大步跟上。
晚上六点超市当然不会关门,并且人还很多,他们推着购物车在人流中穿梭,耳边时不时地响起导购员的促销轰炸。
秋棠揉了揉耳朵,“手机下订单直接前台提货不就行了,这里你不嫌挤?”
秦易铮以前不逛超市就是嫌人多嫌挤,手机上一键下单不是一样的么,省得排队浪费时间,非常不理解那些爱逛超市的人。
秋棠非常不理解秦易铮为什么要在超市买套。
“家里不是还有吗?”她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走。
“那才够用几天。”秦易铮挑了一盒螺纹的,虽然秋棠不承认,但昨晚用这一款的时候她最舒服。他想让她舒服。
秋棠扶了扶墙,用牙缝说话:“网上也可以买。”
秦易铮握着一盒套,低头看着她,笑了笑说:“也是,超市大号难买。”
他们推着一车菜和两盒套去结账,柜员扫码时秋棠往前走了半米,不做声色与秦易铮拉开距离,扫到那两盒大号螺纹,她背对着秦易铮低头玩手机,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写着我俩不熟。
秦易铮坦然站着,刷卡付钱,在单据上签了字,推着购物车从柜台离开。
秋棠一言不发走在旁边,到车库门口时低头看了眼购物车,吓一跳:“买什么买了这么多?”
“番茄青豆西兰花,一堆水果海鲜。”临走还被导购蛊着买了一罐养生蜂蜜。
养不养生不知道,死沉是真的,秋棠把那罐蜂蜜抱上车,差点连人一起栽进后备箱。
“小心。”秦易铮搂着她腰把人扶稳了,接过蜂蜜放进去,“穿高跟鞋站着累,你去车上坐着吧,这里我来。”
秋棠低头看了看鞋跟,没说什么,绕到前面打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秦易铮很快把东西搬完,购物车推回黄线内,盖上后备箱回到车里。
拉开车门刚坐进去,一声口哨吹响,三朵花砸在他脸上。
秦易铮懵然转头,对上秋棠笑弯的眼睛。
她嘴里叼着一只类似口哨的东西,挺长一根,糖果绿,末端一棵三叶草的形状,上面印着笑脸。
她莹白的脸颊鼓起吹气,便有三朵小花从叶片中弹出,铺红毯似的铺过来,弹在他脸上,窸窸窣窣,纸做的花。
秦易铮笑起来,看着她红润的嘴唇:“这叫什么?”
“吹吹卷,也叫吹龙卷,小孩子喜欢玩,你小时候没玩过吗?”
秋棠把吹卷拿下来跟他科普,又放回嘴上哔哔哔地吹,白润的脸鼓成两瓣桃。
“没玩过。”
秦易铮看着她,眉眼柔和,他渐渐听出来她在用口哨唱歌。
《Jingle Bells》。
口哨吹得基本没在调上,但音符强弱和节奏都对上了。家喻户晓的儿歌,一听就能听出来。
他送给她一个金铃铛,她就真的,给他唱了一首铃铛。
吹完了,秋棠拿下玩具,脸颊晕红,微微喘着气:“我也没玩过,还挺好玩的,到时候给你买一个。”
秦易铮仰头笑出了声,将人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说:“好。”
回了家,秦易铮脱下大衣系上围裙,磨刀洗砧板,一套流程已是相当自然拿手。
秋棠穿着拖鞋,一趟趟把菜搬进冰箱,听见秦易铮问:“焗龙虾还是肉蟹煲?”
“又螃蟹?腻了,也别焗,随便涮一下就行。”
“好,那就龙虾。”秦易铮对她后半句选择性忽视,一板一眼准备佐料。
秋棠上楼收了衣服,家里到处干净得很,她反正闲着无事,便去厨房帮忙。
秦易铮却不要她帮忙,握着她摸了海鲜的手去水龙头下洗干净,“你去客厅休息吧,马上就好。”
秋棠不服气,转头乜他一眼:“天天霸着厨房,怎么我还做不得饭了?”
“不。只是我不想看到。”
秦易铮眸光微闪:“我看见你做饭的身影,就忍不住想起去年你走的那天。”
他声音很轻,但足以让相拥着的两人都听到。
“那已经过去了。”秋棠关上水龙头,握住他的手。
秦易铮试着笑了一声,圈着秋棠的双臂收紧几分,脸埋进她后颈的衣领:“是啊,让那成为过去,让你重新接受我,可太不容易了。”
隔着一层衣料,秋棠察觉到秦易铮手臂微微颤抖的肌肉。他在害怕。
他害怕重蹈覆辙失去她,像个十足迷信的惶惑教徒,看见一个做饭的身影就勾起命运轮回的恐慌。
她被秦易铮圈在怀里,一份沉甸甸的爱意压下,压得她一阵心悸,同时心酸。
原来这就是秦易铮学做饭的理由吗?他有没有被热油溅伤过,不慎厨刀切到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她?秋棠伸手去摸他掌心那道很浅很浅的疤,血液里涌起一条深深的羁绊。
秦易铮把她抱到一边,他的失态只有一瞬,此时又恢复如常的平静,菜刀磨得锋利,他一刀斩下龙虾的头。
秋棠忍不住问:“如果我永远不接受你呢?”
秦易铮为龙虾淋上白酒蒜末香油,蒸盘上锅开火,拿过毛巾擦手,缓声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一个人走完这一生。”
他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在心中无数遍构想过这种情形,仿佛早就做好孤独一生的打算。
秋棠站在原地,沉默半晌,轻叹了口气:“你何必。”
他何必?秦易铮苦笑。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比秋棠更漂亮更有能力的女孩,或许有,但是他找不到,也看不到了。他第一眼喜欢秋棠的漂亮,但之后每一眼都为她其它地方沦陷,是什么让他最终怦然心动,说不好,但是秦易铮知道,这一生不会再有第二次。
很长一段时间,秦易铮以为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了,一个永远在追,一个永不回头,在她身后,在他看得见摸不着的眼前,秋棠拎着咖啡走下台阶,穿过长长的人行道,走向一道陌生的身影。
他以为她要牵起另一个男人手,成为别人的阿朝。
轻柔的吻落在秋棠白净的眼皮上。
“我爱你。”秦易铮听见自己说。
第 68 章
秋棠去年离开时只拎着一个行李箱, 如今决定回桂苑,她环顾一圈,四顾茫然, 好像也没多少东西可搬。
二十寸的行李箱,她把一些日用品和内衣裤叠好放进去, 再放进去一个蓝牙音箱和眼保姆, 来来回回收拾半天, 将将填满箱子的一半。
“紫罗兰带走?”秦易铮蹲在墙边,握了握它柔软的茎叶。
秋棠回头看了一眼, 说:“留着吧,偶尔回来浇浇水呢,不然这里连盆花都没有,多冷清。”
秦易铮从书架抽出一本相簿,挺沉, 封面是莱校的湖畔图书馆, 打开第一张照片就是秋棠的毕业照, 照片右下方标着日期水印,距现在已有快四年。
这四年发生了许多事, 回忆起来满满当当,又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脑袋很空,心里很虚,秦易铮看着一幕幕熟悉的景象,在他的镜头下,每一张照片里秋棠都在笑, 那是属于四年前的笑,笑得那样好, 比崭新更崭新,完美得不得了。
那个时候还流行剪刀手呢,但是秋棠已经无师自通许多手势,她两手弯曲,合拢并成一个心放在眼前,忽闪的大眼睛透过那颗心看他。
他说她像一只小狼,她就真的十指张开屈起成爪,举在粉白的两颊边,做一副很凶的表情,压低了嗓子学电影里反派说话,说要吃掉他,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相册里她穿很多衣服,学士服晚礼服商务正装,玲珑身段衬在各种各样场合的服装里,整个人很鲜活,眯眼睛弯眼睛眨眼睛,秦易铮眼眶微酸,原来一个人还能同时拥有这么多快乐呢,感觉很愧疚,后来又让她难过了这样久。
秦易铮把相册放回去,这一排书架放着七八本相册,书脊下方都贴上了便签标注着相册主题,刚才那一本是她的个人照,旁边一本是她留学期间的一些生活风景照,还有几本相册竟然是他的。
秦易铮不记得秋棠还拍过那么多的他。从他以校友身份回母校作演讲那次开始,秋棠在莱校官网的视频中把他截下来,不同角度截了好几张,照片左上方还有学校的TED水印。
她那时过得不好,他那时候很风光,一个眼神把十九岁的女孩迷得神魂颠倒,他含笑的脸疯狂刷机她的大脑,霸占掉她整个青春,秦易铮后知后觉到那种甜蜜的残忍。
“相册带走吧?”秦易铮把手中这本放回去,指著书架上一排问。
秋棠瞠目,张了张嘴,“......不了吧,这么多你搬家?”
“就是搬家啊。”他微微一顿,“你还打算回这来?”
“那当然要常回家看看。”
秦易铮片刻无话,声音很轻地问:“那边不是家吗?”
秋棠蹲在地上扎垃圾袋,头也不抬:“是家,都是家,对面也是我家好吧。”提着垃圾站起来,“别钻牛角尖啊。”
秦易铮笑着举手投降。
秋棠把垃圾拎到门口,回来问秦易铮:“对面那套房子你还留着吗?”
秦易铮在水池边洗手,“留着,怎么了。”
“要不考虑卖了,开年这边楼盘又要涨一波,闲着不如脱手处理。”秋棠跟他拨算盘。
秋棠做老板当制片这一年与财务打交道最多,几乎每天睁眼闭眼就是各路伸手要钱,牙签肉也是肉,几十万也是钱,能不浪费就别留死账。
“不卖。”秦易铮关上水龙头,拧干了毛巾。
“为什么?这边你反正用不上。”
“当然用得上。”
秦易铮走过来,拿湿毛巾给她擦干净手,“要是哪天被秋总赶出家门了,我好歹有个去处。”
她和他一本正经精打细算,他却跟她装模作样伏低做小,秋棠愣了一下,他搞笑吧,“你家谁能赶你出去?”
“要赶我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没你哪来的家。”
秦易铮用极其专注的眼神看着她,嘴上说着极其肉麻的话,秋棠搓了搓手臂,好冷,“我去倒杯水喝。”
秦易铮去卧室给她收拾了几件冬装。
秋棠的衣柜和她人一样干脆利落整整齐齐,打开迎面而来的清新香气,大面积的冷色调。衣服分季节分区域按长短挂着,数量不多但十足精致。
秋棠很会穿衣服,多以轻熟风的正装为主,她在少女时代,困顿的留学生涯中就很懂得如何用三十五美元搭配出一身经典大方,视觉质感不输大牌的衣服,如今同样利爽,动辄一身全黑或全白,细条条身段掐出一抹纯色,加以数点亮色配饰,如在围巾领口别上一枚红宝石胸针,也低调也亮眼。
桂苑那边也有不少衣服,秦易铮挑了两件秋棠今年爱穿的,一件纯白羽绒服,一件灰色羊毛斗篷,这件斗篷穿在秋棠身上尤其好看,那天她配了个白色针织贝雷帽,脚踩一双黑色裸靴,细腰长腿,肤白貌美,叫人看了完全移不开眼。
秋棠喝完了水从餐厅出来,抱着一缸金鱼站在客厅门口,说:“这缸金鱼带走。”
“好。”
秦易铮把衣服放进行李箱,刚好一箱子满满当当。
“还有阳台的紫罗兰,都带走。”
“嗯?”
秦易铮以眼神询问她,刚刚不是说不带么。
秋棠把鱼缸放在茶几上,又拐进书房,抱了几本相册出来,放在鱼缸旁边。
她蹲下来与秦易铮平视,说:“搬家。”
秦易铮慢慢笑起来,倾身过去吻她,说:“好。”
鱼缸里养了三条小金鱼,游来游去,最后聚在一起贴在鱼缸壁上,三双金鱼眼瞪得溜圆,齐刷刷看着玻璃外两个奇怪的人类接吻。
他们嘴唇贴着嘴唇,舌尖探出如鱼尾互相交缠索取,因为外面没有水吗?所以他们相濡以沫。小金鱼一瞬不眨看着,吐出一串圆登登的气泡。
相册装进行李箱,秦易铮左手拎箱子,右手拿花,秋棠抱着一缸游来游去吐泡泡的金鱼,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出大门,走下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他们坐上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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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棠顺利搬回桂苑,但秦易铮意料中的甜蜜生活并没有开始,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秋棠就又走了。电视剧开始宣传路演,一众资方业内旁观,她每场都得跟,台前台后坐镇。
知道她工作繁忙,每分每秒神经高度紧绷,要想很多事情要做更多事情,秦易铮没有给她发消息,克制着思念,只每天向她道早晚安。
《和亲公主》的活动通告满天飞,有时候秦易铮看新闻,能从某个角度刁钻的镜头中瞥见秋棠无死角的侧脸,她坐在台下,或者站在边角,长发西装高跟鞋,戴着工作胸牌指挥控场,说话口型很漂亮,和她嗓音一样漂亮,清亮柔和,但整个人的气场很硬,绝对的领导者,所有人在她手下服服帖帖。秦易铮爱极其了这样的她。
秦易铮临走前为家中新成员——那缸小金鱼喂了几颗鱼食,他同样忙碌,行程无数,在年底之前清算财务,同时结束一个准备了大半年之久的项目。
为此他也成了空中飞人,二人世界没过几天就又两地分居,且通讯寥寥。秦易铮掐着秋棠的日子,在她结束路演当天,推掉剩余工作赶在她前面回了家。
回深城那天下了雪。
秋棠航班晚点,快十一点才下的飞机。从机场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不知是好是坏,抬头望天看不到一点星光,空气很澄澈,地上皑皑白雪,一场大雪刚刚停歇。
她的车停在机场,随行司机负责送她回家。车子开进院门,远远看着树梢底下的那格窗户漏出些许朦胧的暖光来,秋棠微讶,秦易铮竟然在家。
下了车,满院的花香,雪地上缀着疏疏落落的花瓣和隙碎树枝,漂亮非常,秋棠咯吱咯吱踩在雪地里,明天有的打扫了。
屋里开着地暖,秦易铮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秋棠脱下大衣解下围巾,轻手轻脚走过去。
他显然熟睡,一旁茶几上的平板正播放着上周他们一起在家看的电影,幽幽的荧光照在他脸上,他英挺的五官在纷杂明暗的光线中变幻,怎么看怎么英俊。
秋棠踩着地板,蹲在沙发边看他,他最近好像瘦了一点,本就清晰的眉骨因此显得更加立体,眼窝深陷,往下连着挺直的鼻梁。秦易铮平时在她面前收锋敛芒,百依百顺,此时睡着了,浑身气场不加遮掩地跑出来,酒一样的悍烈,叫人不敢轻易直视。
秋棠觉得自己大概骨子里慕强,所以当初喜欢秦易铮,他身上生人勿进的气场,天之骄子的傲气,运筹帷幄的冷静,每一样都让她着迷,她爱他,也想征服他。
秋棠慢慢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亲。她很喜欢他身上的香味,清幽成熟的冷香,靠在他怀里时很有安全感。
秋棠把平板关了,去厨房泡杯蜂蜜。她刚刚站起身,却突然被身后的男人握住了手腕。
随之顺势一带,她失去重心往下倒,被秦易铮抱了个满怀。
“你没睡!”她惊怒。
“偷亲我。”秦易铮眼睛仍闭着,好看的嘴角弯起来,“亲完还想跑。”
秋棠舔舔唇角,“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其实答案不言而喻,三天后就是她的生日,今天,明天,最迟后天,秦易正一定会回家。
“回来帮你暖屋子,”秦易铮伸展长腿站起来,“接着给你暖床。”
秋棠笑起来,攀着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脸,“好,去暖床吧。”
第 69 章
秦易铮尽职尽责勤恳卖力, 暖床业务能力更上一层楼,花样百出,千般折腾, 秋棠时常为身下这床捏一把汗,竟然还没塌。
一番酣畅淋漓的深入交流过后, 秦易铮依旧从身后抱住她, 故意压低了嗓子说些属于两个人的甜蜜小话。
秋棠仍是仰头闭目躺着, 累极不想说话,偶尔嗯两声算是搭腔, 和平时差不多,嗯着嗯着就睡着了。
“过年和我一起回家?”
秦易铮冷不丁来了一句。
秋棠撩开一丝眼缝,音调微微上扬:“嗯?”
“我们回秦家过年吧。”秦易铮说。
秋棠眼皮眨动:“怎么?”
“我想把我家人介绍给你,他们也都很想见你。”秦易铮斟酌再三,紧张又期待地看着秋棠。
他知道, 在这件事情上, 秋棠心里始终有个结。
其实关于过年回去见家长的事, 秦易铮明里暗里问了秋棠不止一次,她每次都没什么反应, 似乎并不在意今年怎么过,明年又怎么过,反正每年都一样,吃顿饺子然后蒙头睡上几天,一觉醒来又大了一岁。
今年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秦易铮恨不得去哪都带上她,拐弯抹角说了许多关于他小时候的事, 他父母的事,听起来那是两位很开明睿达的长辈, 但秋棠没想好。
她才刚接受秦易铮不久,刚重新习惯两个人的生活,正儿八经开始谈一段恋爱,接着又要让她接受一大家子人,她觉得有点突然。
过去五年过得稀里糊涂拉拉垮垮,现在好不容易两个人互通心意,秋棠觉得二人世界就很好了,舒适区,日子过得很轻松,她不想。
秋棠背对他躺着,声音淡淡:“以前死拦着不让见的是你,现在急着要介绍的也是你,我说能不能有始有终一点?”
秦易铮暗中长叹一声报应,哑着嗓子道歉:“是我的错,以前我......”
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以前他把她当情人。
他不说秋棠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她抬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问:“现在怎么,你是我谁啊?”
横在腰间的手臂微僵。
秦易铮满脸满眼都是尴尬,风水轮流转,他的风光早没了,起码五年转不了正。
秋棠侧过身,正面对着他:“嗯?你到时候准备怎么介绍我?”
说女朋友是不敢的。正如她之前所提,正如他之前所应。
哑巴吃黄连,秦易铮黑沉沉的眼眸看着秋棠。
秋棠嘴角勾起,伸手挠了挠他的腹肌,闭上眼睛。
“爱人。”
眼睛闭上时,她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
秦易铮亲了亲她的额头:“不管我是你的谁,你是我的爱人。就这么介绍。”
秋棠半晌无言,眼睛睁开又闭上。
她不予置评,在秦易铮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说:“你急什么,过年还这么早,到时候再说。”
说完转瞬即睡。
秦易铮在黑夜中寤寐睁眼良久,最后也阖上眼皮,将秋棠抱得更紧了一点。
不去就不去吧,他心想,大不了和他和她回山城。
离过年还早,秋棠的生日却眨眼便到。
今年收到很多祝福,来自世界各地的消息几乎将整个手机塞爆。秋棠坐在床头,消息太多只能挑着回,最后发了条朋友圈统一表示感谢。
张秘书第一个给老板点赞,然后是秦晟和叶蔓庭,再接着一大帮人纷纷点赞祝福,秋棠洗漱回来的功夫,朋友圈蹦出来一长串红点点。
拿起手机还在蹦,评论一水儿的“66顺利”“88大吉”,加上一颗颗红心,宛如大型斗地主现场。
秦易铮最后一个点赞,像是潜水已久算准了出来压轴似的,见缝插针秀恩爱,给她评论:
“醒了下来吃早餐。”
刚才不停往外蹦的消息提示沉默了片刻,在秦易铮之后,下面的评论通通改口,都变成了“祝福99”,队伍排得整整齐齐。
朋友圈里装得挺唬人,事实上秋棠走下一楼,秦易铮还在和一团白面英勇搏斗。
他对付海鲜之类的洋菜挺有一手,但放到讲究手工时序的中式传统菜上还是不够看,手上这团面显然没和好,疙瘩似的,黏黏嗒嗒糊了一砧板和满手。
显然,没做成。
秋棠站在旁边看了会儿,问他:“你加了多少水?”
“一比一点二,边揉面边加水,拿量杯量的。”秦易铮指指旁边的量杯。
“醒面之前放盐了吗?”
“放了,”秦易铮拿手机给她看,“都按教程做的。”
秋棠看一眼他手机屏幕上光滑圆溜的面团,在看看他手里这块宛如买家秀的湿抹布,咋舌:“那是怎么醒成这个样子的?”
秦易铮不语,垂首看着面团,往里面又揉了一点面粉。
面粉就坨在了抹布里。非常叛逆非常有想法的一点面粉,坚决不肯与抹布融为一体。
他终于沉不住气,眉头皱起:“这是什么?”
“看起来像水泥。”秋棠伸手戳了戳,“可是豆腐渣工程的水泥也没这么黏的,那还是像,像......”
她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这面团造型实在有点儿崎岖,她放弃比喻了,干脆道:“算了,像你。”
秦易铮垂着眼,看起来很失落,周身气压很低。
秋棠拍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啊,谁规定过生日一定要吃长寿面,我看阳春挂面就挺好,我们吃阳春面吧。”
“我知道了。”秦易铮说。
“嗯?”他又知道什么了?
秦易铮倒满一锅水,放在台上烧,从上面橱柜里拎出一包阳春面拆开,他戴上手套,握着一把面条放在流理台上,指尖轻扫,一字摊开。
他向下弯腰,从那团长得很像他的水泥里揪下来一点,用那一点把两根面条的首尾粘在一起,又揪下来一点,再粘起两根,又揪一点......
秋棠站在一旁:“......”
水咕嘟烧开,面条下锅,佐以西红柿酱牛肉,莴苣黄瓜胡萝卜丝,大火转中火,直至小火煨味,最后开锅,盛出一碗长寿面。
这是秋棠吃过最难忘的一碗长寿面。
秦易铮把面条端上桌的哪一刻,她竟一时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骂人。
“阳春长寿面。”秦易铮说。
秋棠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个谢谢。
虽然这碗面的制作过程令人窒息,毕竟不易,秋棠很小心地用筷子夹起面条首端,很小心地一点一点吃完了。
没断。她和秦易铮同时松了口气。
秦易铮拿纸巾给她擦干净嘴,很认真地说:“今天失误了,明年的长寿面一定能做好。”
秋棠放下筷子,很真诚地说:“明年我再吃到长寿面可能会打人。”
生日第一顿早餐的全部内容就是一碗口感尚可画风清奇的长寿面,吃得秋棠满腹五味杂陈,秦易铮戴着帽子出了门,按计划,他们要去看电影了,一部好莱坞大片,今天的首映。
秋棠补完口红,拎着包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子,秦易铮已经将车停在门前正中。
昨晚雪下得很大,院中朱红翠绿一夜变成千树梨色,满院都铺上一层厚厚的白,像一张巨大蓬松的毛毯。秦易铮的车从车库开出来,在雪地上碾出两道清晰笔直的车辙。
秋棠过去打开副驾的门,抬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羊毛帽,问秦易铮:“你的帽子呢?”
秦易铮朝旁边扬了扬下巴。
秋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个雪人立在她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圆溜溜的脑袋圆呼呼的肚子,龙眼胡萝卜树杈,堆得有模有样有鼻子有眼的,还有衣服穿,秦易铮把他两条围巾挂上去了,一黑一红,给穿黑衣服那个雪人戴了帽子,就是他刚才头上那顶。
她笑起来:“什么时候堆的雪人?”
“起床那会儿,难得深城下这么大的雪。”秦易铮眯了眯眼睛,上回飘这种鹅毛大雪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进来,外面冷。”他让秋棠上车。
秋棠却反身跑出去,她跑到两个雪人边上,把帽子摘了,学秦易铮给那个穿红衣服的雪人戴上。
然后她跑回来,上车关门,抬手理着头发说:“我们不在,留这俩看家。”
秦易铮笑着说好。
看电影这件事,其实看什么不重要,重点是和谁看。除了刚开始那会儿的热恋初期,仔细一想这几年来,他们竟一次也没有来过电影院。
恰逢周末,影院很多人,秋棠和秦易铮手牵着手走进去。
没有帽子和墨镜遮挡五官,他们刚刚在商场牵手时颇为引人注目,频频惹得路人回首顾盼,兴奋小声地交头接耳,甚至胆大的摸出手机来拍。
秋棠对此当然谈不上喜欢,但也并不排斥,有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经过他们,走到前面了转头伸长了脖子一直往这看,秋棠还向她笑了笑。
秦易铮觉得,没有比与自己的爱人牵着手走在大街上更浪漫的事了。
进了影院,灯光暗下来,周围情侣也不少,他们行走在其中没有刚才在外面那么打眼,因而轻松不少。天花板上墙壁上地上,到处都是宣传海报,秦易铮经过时习惯性看上一眼。再过一阵子,这里全部都要换上易升出品的贺岁大片。
秋棠只当他太久没来过影院,新奇似的打量,便故意问他:“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这里很陌生?”
“还好。”
秋棠抬手指着那个做成猫咪头的大机器,考他:“你猜那个叫什么?”
秦易铮看过去说:“取票机。”
秋棠便又往旁边指过去:“那个呢?”
秦易铮放下她的手握在手里,叹了口气:“抓娃娃机也不光影院有吧?”
“觉得你很久没来影院,带你熟悉一下。”
“也没有很久。”秦易铮说,“半年前来过。”
“是吗,和谁?”
“和空气。”
秦易铮说完偏过头,阴测测地看她一眼,“你这么熟悉,你又是和谁?”
“和我高中同学。”
秋棠面色坦然,她有影院卡,直接在前台刷卡取票。取完票她给秦易铮一人一张,“你不是看见了,知道还问。”
秦易铮拿着票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你知道我在那?”
那天秋棠和许荏南看电影回来,他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像那之前和之后的很多次夜晚一样,远远地看着她。他以为自己躲得很好。
秋棠笑了:“那么大一辆车天天停在那,木头才发现不了吧?”
事实上秦易铮停得位置很隐蔽,很长一段时间秋棠真的没有察觉,直到有一天保安跟她说起这件事,她特别留意了,才发现的那辆迈巴赫。
开迈巴赫的不是富豪就是土匪,哪个富豪这么闲的天天跑人家小区门口躲起来蹲着?这其中必有蹊跷。
看多了港匪片的保安忧心忡忡,觉得小区是不是有人被什么黑|社会老大盯上了,脑补出一场江湖错乱血肉横飞的枪战大戏,分分钟就要报警。
好在秋棠及时拦下,与保安一通嘴皮子磨,才让他放下了报警的电话。
那时他们尚处感情破裂阶段,两人之间毫无沟通来往,她不知道秦易铮平日去向,秦易铮同样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知道吗?你差点被警察抓起来。”
秋棠把票给检票员,转头对秦易铮低声说。
秦易铮握紧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选的情侣座,在放映厅最后一排。秋棠把大份爆米花放在中间,摇了摇右手,示意秦易铮放开,“我要吃爆米花。”
秦易铮就喂给她吃了,握着的手仍没松,“这里黑,我牵着你。”
她早就不怕黑了好吗。秋棠觉得秦易铮胡说八道,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拉她小手。
直到电影开场,前面大屏幕亮起来,秦易铮的手也没松。甚至不用秋棠动手,他直接把爆米花送到她嘴边,她只要动嘴就可以了。送的频率不太快也不太慢,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知道她什么时候嘴馋了。
电影出到第八部,系列拍到现在似乎已经拍无可拍,一贯的男帅女美加复仇逆袭套路,看过前面七部,看开头就能脑补出现在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主角在一小时后,将如何把这些嚣张跋扈的恶棍反派摁在地上摩擦。
即使如此,片子仍颇具看点,开场画面特效足够抓人,接着时不时抛出点吸人眼球的新东西来,比如到了现在,电影刚过十分钟,男女主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车厢内热吻,吻得水声交叠,唇缝间逸出阵阵低吟,配上诱感的背景音乐,3D环绕杜比音效,场景的火辣程度再上一个等级。
秋棠看得口干舌燥。
秦易铮送上奶茶,秋棠吸了一大口,一瞬不眨看着电影屏幕,她看了有一会儿才,秦易铮的手却还没收回去。
他的手停在秋棠嘴边,手指覆上她的唇,在那柔软的两瓣上轻揉慢捻,暧昧意图很明显。多半是被刚刚的电影画面挑起来的。
秋棠在他手心挠了挠,示意他过来。
眼前随之盖下大片阴影,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的认知,秋棠清晰地感觉到秦易铮的靠近。
“阿朝。”他轻声叫她。
在被陌生人群包裹的黑暗中,与爱人亲密地靠在一起,这种感觉很充实,同时又格外新奇刺激。
秦易铮想和秋棠接吻,在这里,像电影里一样。
他的确这么做了,秋棠没有拒绝,很乖顺地坐在那里,他做什么都可以。
在他即将亲上秋棠的嘴唇时,她突然开口说:“你知道影院有红外监控吗?”
“你马上就被警察抓起来。”
第 70 章
“我犯什么法了警察要来抓我?”秦易铮又给她送了一颗爆米花, 很无辜地说,“喂你吃爆米花犯法吗?”
捏了捏她的嘴唇:“亲你一下犯法吗?”
秋棠刚拿眼神警告他,唇上一热, 秦易铮已经亲了下来。
他说亲一下就真的只是亲一下,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吻完随即撤离, 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在纷杂变幻的光线里显得尤为专注, 当着秋棠的面, 舌尖舔过一圈下唇,笑着说:“甜。”
秋棠从桶里抓了一把爆米花塞他嘴里:“甜你多吃点, 管够。”
秦易铮就着可乐把爆米花吃完了,继续问:“犯不犯法?”
秋棠没说话,直直看着前方大屏幕,这两个人怎么还没亲完。
“要是你也能像电影里这么热情地吻我就好了。”秦易铮在她耳边低声说。
秋棠也凑过去,温热的气息蔓在他脸颊:
“是吗?他们马上要死了。”
她话音刚落, 前方画面陡然一震, 一道寒光闪过, 暧昧柔和的光线骤然变得锋利,一只生化机械手破窗而入, 车厢内剧烈摇晃起来,男女主被迫分开,双双被甩到一边,车窗上随即溅了血。镜头拉远,一辆豪车原地爆炸。
本来有点暧昧心思的观众都被这一炸给震住了。
一时间爆破特效音,主角呼喊声,怪兽的咆哮同时混杂在一起, 通过影院环绕立体音响炸进耳膜,分外狰狞刺耳, 观众眼前耳畔同时天摇地晃。
秋棠转头去看秦易铮,他的表情和剧情一样精彩。
她倾身过去,靠在他肩膀上,看着前面的屏幕说:“但是他们不会真的死,会留一口气然后丝血反杀,把前面背叛他们的人全灭掉,带着幸存下来的小女孩坐进车里开向远方,片尾曲就响起来了。”
“嗯。”秦易铮点头,虽然套路烂大街,但是被剧透的感觉还是有些微的不爽。
“到了这时呢,已经死透了的反派手指头突然又开始动,眼睛又睁开了,镜头拉到她流血的眼睛那里,光线慢慢暗下去,然后片方就会放出第九部的拍摄消息。”
“你怎么知道?”秦易铮看了她一眼。
“我猜的。”秋棠朝前面扬了扬下巴,“预售票房当天破亿,这么大的粉丝盘,要是我说什么也得拍第九部。”
“好。”秦易铮笑着给她喂了一颗爆米花。
到了嘴边,秋棠没吃,顺势握着他的手臂把他拉下来一点,抬头吻上去。
秦易铮有片刻的怔愣,随即反应过来,分外配合地迎合这个突然而至的吻。秋棠听见他喉间一道低沉的笑,心脏漏跳一拍,忽然有种玩火自焚的危机感。
一个原本浅尝辄止的,带着些许调戏意味的吻被秦易铮加深,拉长,时间拉到拔丝蜂蜜那样甜蜜黏稠,他吻得极认真,大手扣住秋棠的后脑勺,以舌头攻占,温柔而霸道地在她唇齿口腔中攫取掠夺。
电影里战斗激烈血肉横飞,男女主开着一辆敞篷吉普冲破包围,冲出火线,在震耳欲聋的机关炮|弹声里,他们吻得同样酣畅淋漓,秋棠几乎喘不过气,音响在耳边炸开,男人高大而硬朗的骨架罩下来,壁垒紧实的肌肉紧贴着她,心脏在胸腔里不停地跳,是能听见声音的那种跳法。
秦易铮的手按在她腰间,介于克制和失控之间的那种按法,不时上下轻轻摩挲,佐以他缠绵的亲吻和四周压顶的黑暗,有那么点意乱情迷的意思。秋棠逐渐沉醉其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易铮却松开嘴唇,在这里刹了车。
秋棠睁开眼睛,眼中还有一丝未反应过来的惺忪朦胧,喘着气看着秦易铮,说:“怎么了。”
秦易铮的手落回她腰上,状似无奈地笑了笑:“不能亲了,再亲下去,我就要犯法了。”
直到走出电影院,秋棠还有些恍惚,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对着满屏血肉丧尸横飞的电影也能亲起来,还差点开车,见鬼。
秦易铮还在一旁问:“红外监控是怎么个监控?我刚才看了一圈,就看见烟火报警器,没见有什么红外装置,你从哪儿听来的?”
“怎么,要是没有监控你想干嘛啊?”秋棠看着他。
“没想干嘛。”秦易铮一脸投降,“真的,我没有在公众场合那样的爱好。”
秋棠脸颊发热,被他近乎直白的不要脸臊得说不出话,加快脚步往前走,跟他拉开距离。
秦易铮身高腿长,三两步跟上来,“喜欢抓娃娃?”
秋棠抬眼,她面前站着一排娃娃机,玻璃窗里的公仔缤纷多样造型可爱,好像就没有不可爱的,上次她去抓娃娃,里面的公仔也一个比一个好看,不同的是那回只她一个人,而现在她刚站了站,秦易铮已经兑好两筐币走到这边,放了一筐在她手中。
“喜欢哪个?”秦易铮站在她身旁,捏了两个币在手里,看着前面一排娃娃机说。
他说话口气就像是在商场里看着一排钻戒问她喜欢哪个,然后指头点点金卡刷刷,转头让柜员包起来一样。
娃娃当然没有钻戒贵,但也不是你想抓就能抓,想刷就能刷。秋棠向他友情提醒:“这个应该很难抓。”
没抓过娃娃的秦易铮不知娃娃机险恶,他耸耸肩笑道:“能有多难?看好了。”
他拿着两个币过去了。投币启动,钩子前后左右摇摆,秦易铮全神贯注看着,在某处瞄准了,拍下按键。钩子下落,随后,一只长耳朵粉兔被抓着脖子拎起来。
他打了个响指,回身望着秋棠,朝她笑着挑了挑眉。
秋棠同样挑起眉梢,
“你币没了。”
秦易铮转回头一看,钩子空空荡荡,兔子掉在了出口旁边。
秦易铮:“......?”还能这样。
秋棠过去拍了拍他肩膀:“不用怀疑,百分之八十都是你这种情况。”
“剩下二十呢?”
“剩下的夹都夹不起来。”秋棠隔着玻璃窗对里面的兔子说,“抓娃娃机就是骗钱的。”
秦易铮失笑,说:“不至于,毕竟成本低,肯定有概率筛选机制。”
于是他又投进去两个币,这回勾住了兔子屁股,不过勾到一半又掉了,抓了一把空。接着又投进去两个币,再抓一把空,又投进去两个币......
你币没了秋棠已经在心里说累了。
秦易铮拎着空筐子站在娃娃机面前,面无表情说:“骗钱的。”
秋棠憋笑:“我们走吧。”
“不。”秦易铮越挫越勇,燃起了斗志,说什么也要抓到一个,“我有点手感了,这把一定中。”
经济学很好玩的一个点就在于,懂它的很多,会用它的却很少,几乎每个人都在吸收总结前人失败经验的基础上重复创造新的失败经验,代代循环乐此不疲。
因为刚才一百块钱的沉没成本,秦易铮又充进去三百,系统送了他六十个币,加起来三百六十个游戏币,一共能玩一百八十次。
一百八十次,是头猪也该抓到了。
秋棠买了杯奶茶,端了把椅子在旁边指导:“多晃几下再抓,抓到概率大一点。”
“这有什么原理么?”秦易铮握着抓手来回摇。
“不知道,忘了。”秋棠想了想,说:“可能你把它晃晕了,它一下迷糊就给晃出来了?”
秦易铮顿了顿,转头看了她一眼,“这比你编的红外监控还离谱。”
嘴上不相信,但还是按秋棠说的做了。秦易铮如她所指示的,用力晃了几晃,娃娃机都跟着抖了抖。
确实离谱,真的把那只长耳朵兔子晃出来了。
秦易铮看着从出口掉下来,滚到脚边的毛茸兔子,一时陷入沉默。
秋棠吸了一口奶茶,说:“爱信不信,刚才放映员就坐在监控室里看你耍流氓。”
“我没有耍流氓。”秦易铮说。
“你不正经。”
“你不喜欢?”秦易铮勾起嘴角笑了笑。
秋棠嚼完嘴里的珍珠,抬头看他一眼,“还行。”
秦易铮嘴角笑意扩大,他手里拎着长耳朵兔子,三两步走过去将秋棠从椅子上抱起,兔子放进她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宝贝,生日快乐。”
秋棠脸色兀地涨红。秦易铮平时以往在外都叫她名字,私下里叫她阿朝,最最缠绵动情的时候,唤的也无外乎这二者中的一个。
他从没叫过她宝贝。
在秦易铮之前,也从没有过谁把她当成过宝贝。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有魔力,秋棠浑身倒刺收敛,暂时收缩成很柔顺的一束,她靠在秦易铮的肩膀上,脸埋进他衣领,吸着来自他身上的好闻的清香,很轻地嗯了一声,带着些许鼻音。
秦易铮抚摸她的长发,“饿不饿?想吃东西还是去玩?”
“吃午饭。”
“好。”
秋棠怀里抱着兔子,秦易铮抱着她往外走。大庭广众,纵然是在光线暗沉情侣扎堆的影院,这样亲呢的姿态也吸引来不少目光。
周围很多人看,羡慕的惊讶的八卦的眼神,但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觉得不自在,似乎爱人之间拥有某种奇妙的磁场,这磁场自成体系,丝毫不受外界干扰。
出乎秋棠意料,她原本以为秦易铮又要去哪家海鲜或者日料,那种金碧辉煌到刺眼的大饭店,或者装修古朴淡雅价格前卫浮夸的小庭院,二者都是他向来所爱,结果车子七拐八绕,穿过数条街道,最后停在了一家火锅店。
“吃火锅?”秋棠看看招牌,又看看他。
“这家毛肚很脆。”秦易铮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脑花也挺嫩。”
“哦。”秋棠慢慢笑出来,“好啊,那走吧。”
火锅店无论在什么时候人都很多,秦易铮提前预留了位置,他们坐在一个半开放式的小包厢,不至于过分吵闹,但也没有与周围的热闹隔绝。
拿平板点单,点的四宫格,秋棠低头看了会儿手机,眨眼功夫购物车里就二十多样东西了,秦易铮还在手指这点点那点点往里塞东西。
“别点那么多哎,这家份量很实的。”秋棠放下手机,挪过去拉开购物车,把点的东西全换成了半份,“就算是一头牛也吃不掉整份肥牛吧。”
“牛不吃肉,它吃素。”秦易铮说,“来份西兰花吧。”
“牛也不吃西兰花啊,牛吃草。”秋棠加了半份茼蒿。
秦易铮短促地笑了一声。
她愣了愣,怒而抬手捶了他肩膀一下:“你才是牛!”
一个火锅还能搞出这么多酱料来。秦易铮站在自助调料台前,看周围人这里舀舀那里夹夹,最后配出一碗五颜六色花不溜秋的东西来,有点黑暗料理的意思。他沉思片刻,最后打了点酱油回去了。
那份茼蒿秋棠没动,全进了秦易铮的肚子。不过除此之外他也基本没怎么吃,筷子动来动去都是在给秋棠涮这涮那,留着着火候,时不时让服务员加点汤。
秋棠蘸着黑暗料理吃得很香,她吸了口豆浆,“说了别点那么多吧,吃都吃不完。”
“这不是都吃完了。”
秦易铮夹起最后两片肥羊卷在红锅里涮开,空盘子放到旁边,和已经吃完的空盘子叠在一起。
秋棠看着那一摞叠起来的盘子,有点震惊:“我们竟然吃完了。”
“我觉得们字可以去掉。”秦易铮说。
秋棠默了默,看他一眼,“你也不拦着我。”
“能吃干嘛要拦着?我巴不得你多吃点长长肉。”
秦易铮把涮好的肥羊盛出来装进盘子里。
“别给我,我已经装不下了。”秋棠抬手一抹脖子,“已经到这儿了。”
秦易铮就把那两片肥羊吃了,就着秋棠调的黑暗料理,竟然还挺香。
他吃什么都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热辣咕嘟的火锅愣是被他吃出了几分优雅的味道。秋棠靠在座背上看着他说:“待会儿我不想去海边玩了,要不改去散打馆。”
“......你过生日还要和我打架?”秦易铮有点惊悚。
“我吃饱了撑的。”秋棠摸着肚子,“真的有点撑。”
秦易铮看了眼旁边一摞空盘,站起身说:“我问问前台有没有消食片。”
秋棠倒了杯柠檬水,小口抿着。
秦易铮刚离开座位不久,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兀地亮起,紧接着铃声响了起来。音量挺大,旁边桌甩拉面的师傅差点把面弹到天花板上。
秋棠倾身向前,屏幕上来电显示联系人是他秘书。
电话一直在响,秦易铮迟迟没有回来。电话长时间未接通自动挂断,随即又响起第二通,很着急的样子,不知那边出了什么情况。
反正秋棠和秘书老熟人,便索性替他接了起来。
秘书语速略快,显得有些焦急:“秦总,材料上午送过去又被审回来了,招标会,星程那边负责人的意思是没见着您人,不肯签字......”
“事先没说好?”秋棠问。
秘书一愣:“秋,秋总......?”
“是我。之前没谈好材料交接的问题吗?”秋棠又问了一遍。
“谈了,不过前两天秦总临时推掉行程回深城,团队后续工作难免受到一些影响......”
秦易铮拿着一板消食片回来,见秋棠正襟危坐,举着电话像正在谈什么公事。
他把消食片放在她面前,习惯性伸手往桌上一捞,捞了个空,眼睛转了半圈,秋棠握着的竟是他的手机。
“......嗯,他现在回来了,你直接和他讲。”
秋棠把手机还给他,“你团队告你旷工了。”
秦易铮看了一眼来电,手机放在耳边,“盖章了就等于我出了面......”说了两句他皱起眉,“怎么搞的材料?”
秋棠刚才大概了解了他那边的情况,秦易铮走了群龙无首,项目进行到一半遇到问题被迫搁置,秘书急匆匆打电话来就是让他赶回A市,不然今晚招标凉了。
而秦易铮显然深城这边脱不开身,一边是过生日的秋棠,一边是满头包的下属们,他握着手机,乱成一锅粥。
秋棠伸手拿过他的电话,对秘书说:“他马上回A市。”
说完嗯嗯应了两声,接着挂了电话。
秦易铮:“我......”
“你回去,事情处理完再回来。”秋棠打开软件给他订机票。
“不行,我不能走。”秦易铮握住她的手腕,态度坚决,“我不能留你一个人。”
“别,”秋棠轻轻甩开他的手,“我可不做苏妲己。”
“是对方的问题,如果一切按流程走,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秦易铮抬手揉了揉眉心。
“一切按流程走是小概率事件,突发情况才是正常情况。”秋棠给他选了三小时后的航班。
“我明天回去,”秦易铮依然坚持,“我今天一天只想好好陪你。”
“回来再陪一样的。”
“那当然不一样......”
“你好烦,早说事情没做完前天就该把你打回去。”秋棠订完了机票,手机塞回他口袋,“不想看见你,滚去上班。”
秦易铮沉默,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接受离开返回A市的选择,他向秋棠道歉:“对不起。”
秋棠给他订完了机票,接着点开打车软件叫车。
“我送你回去。”秦易铮拦住她。
“你快走吧,三小时飞机起飞了。”
“来得及,我送你回去然后赶去机场,不到两小时。”秦易铮又重复一遍,“真的来得及。”
他很坚定,秋棠架不住他软磨硬泡,越泡越来不及,只好答应了。
一路上车里都很沉默,车载收音机里播音员轻快的娱乐播报也没让气氛变得活跃多少。
赶时间,车开得很快,二十分钟就到了家。二十分钟在火锅店涮两盘羊肉就过去了,可回家这二十分钟像是一秒一秒碾过去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不是谁的问题,秋棠理解,只是运气不好。
车子停在院子门口,秦易铮解开安全带下去,几步绕到秋棠那边给她开门,“事情处理完我就回来,等我。”
秋棠抱着兔子下车,她有点受不了他的眼神,看一眼就偏过了头,“知道,你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说完便快步向家里走,她背对着秦易铮挥了挥手,打开院门,身影转眼匿在蓊蓊树丛间。
秋棠听见外面响起的车声,发动引擎的声音,轮胎碾过雪地的声音,她站在院子里听,听这些声音都渐渐远去,最后耳边只有枝头落雪的簌簌细响。
不知道站了多久,寒气穿透靴子从脚底钻上来,秋一直冲上脑门,秋棠抖抖肩膀打了个哆嗦。
那两个雪人从早上站到现在,今天断断续续飘了一天的小雪,它们披着的围巾上缀满了细绒绒的雪粒。
秋棠走过去,站在披黑围巾的雪人面前。她把娃娃机抓到的长耳朵兔子挂在它的树枝手上,撑开一个微笑:“早点回家。”
家里不冷,秦易铮刚才在车上遥控开了暖气,秋棠换了鞋,大衣挂在玄关处,上二楼洗了个头,把熏头的火锅味给洗了。
浴室门打开,她拢着吹干的头发出来,四处找发圈。又是发圈,这个神奇的东西它总是找不见。
手机响起,有电话打进来,秋棠走过去拿起手机扫一眼屏幕,秦易铮的。
她接起:“到了?”
“嗯,刚到。”秦易铮那边风有点大,“但是我有份文件落在家里了。”
“什么文件,很急吗?”秋棠皱眉。
“就是过去要给星程审核的项目报表,很重要。”
“那你刚才不早说......你也太粗心了吧!”秋棠简直震惊,这哪像是秦易铮干的事?
很无语也很无奈,“所以我给你送过来是吧?”她走出房间,“放哪了,赶紧。”
“书房保险柜。”
“保险柜?”秋棠一愣,“几个亿的项目啊,还放那。”
“密码是你的生日。”
“哦。”她输进去四个数字,一通操作,打开了保险柜门。
一眼望去空空荡荡,没看到什么报表,只在柜子底层看到一个长方扁平的礼物盒,盒子表面用丝带系着一个粉色蝴蝶结。
脑袋里很多东西飞速闪过,秋棠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半蹲在地上,握着手机,听筒那头传来秦易铮的声音:“看到了吗?”
“看到了。”她说。
秦易铮那边风声消下去,他磁性的声音通过电流转换依旧好听,低音炮一样漾在耳边。
“打开看看。”
秋棠把手机放在地上,勾住蝴蝶结的一端往外拉,粉色丝带随之柔软地散开。
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袋。扣在纽扣上的细白棉绳绕了三圈,翻开袋子,里面是一本证书和一叠文件。
证书上写着:秋棠农村留守女童基金会。
基金会由秦易铮一手承办,他承担了所有创建费用和初始资金,从正式成立到现在,已经向社会募得六百万余元的爱心捐款。
基金会成立于一周前,秦易铮上周出差的那段时间,而事实上他至少从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进行这项浩大的工程。
文件上详细介绍了基金会的成立宗旨,它面向国内所有贫困地区的留守女童,资助范围从学习到成长,包括学杂费生活费,心理辅导,定期体检,甚至还有家暴法律援助,和一些先天或重大疾病的医疗支持。
任何未满十六周岁的农村女童都可以申请资助。
文件袋下面还压着一张贺卡。
贺卡上工工整整写着一段话。很短。
“转眼又到你的生日,总觉得这六年过得很快,有时看你还是十九岁的模样,当时你坐在台下观众席里,小小的一团,头发很黑很软,脸很白,直直地看向我,又天真又老成。
后来我重复梦见这个场景,还是希望你天真多一点,快乐多一点。
去过几次山城,每次总要在后山坐上一会儿,总会忍不住想象那个漫山遍野打滚的小丫头是什么样,一定特别可爱。当然,你现在最可爱。”
秋棠捧着贺卡,仰头闭上眼睛,努力把眼泪挡在眼眶里。她仿佛能看见秦易铮高大的身影端坐在桌前,在暖黄的灯光下,用那支惯常炫技龙飞凤舞的钢笔,一笔一划认真写字的场景。
秦易铮低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看见了吗?”
秋棠深吸一口气,眼睛睁得很大,眼眶通红,她说:“看见了。”
“那现在,来我身边好不好?”
楼下响起一声汽车鸣笛。秋棠走到窗边,司机从车内探出上身,向她恭敬地挥了挥手。
她轻轻点头,眼睛里掉出一点眼泪来,笑着说:“好。”
第 71 章
一路上心跳得很快, 这是秋棠第三次问司机:“我们去哪?”
司机眉目温和,但笑不语。这暂时还是个秘密。
秋棠暗中咬牙,好一个狡猾透顶的秦易铮, 又是秘书又是司机,撺掇这么多人一起来骗她, 坏透了。
她在心里骂他坏, 又忍不住笑起来。
车子穿街过道, 驶上高架桥,驶过成排高楼和大片的水域, 最后在一座公园前停下。
司机为她开门,递给她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发圈,“您可以进去了,秦总就在里面等您。”
秋棠站在大门外,一眼看不到里面尽头, 她转头问司机, “这里面......是哪里面?”
司机指了个方向, “从那个门进去。”
秋棠点头:“然后呢?”
司机笑了笑,很绅士地向她行了个弯腰礼, 然后径直转身上了车。
“等等......”
黑色奔驰唰一下开走,秋棠站在路边,有点不知所措。
又搞什么花样?她简直想直接给秦易铮打电话,弄这么神神秘秘的,难不成要拐她去挖矿?
她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用发圈把头发扎起来了。
她走到司机所指的门口,这座公园是深城植被最丰富, 面积最大的公园,从这个门进去往前十几米就是分叉口, 再往前又是分叉,秋棠粗算一下,她在二十多公顷范围里找到一个人的概率,约等于零。
不如回家睡觉。
伸手从包里翻手机,秋棠开始考虑打车回去。
有个小朋友牵着妈妈的手经过,他指着路边问:“那棵树上怎么长了一个宝宝的奶嘴呀?”
秋棠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路边草坪的棕榈树上挂着一个粉色的东西,她走近了看,还真是个奶嘴。
粉嘟嘟的,很软,宝宝还小不会说话,不然用过都要夸声好。
只是为什么要把它挂树上?
迷惑行为。
秋棠看了一眼正要离开,忽然觉得不对,她转头,抬起手,摸到奶嘴后面的卡片。
卡片是用不干胶贴在上面的,很容易就能拿下来。爱心的形状,卡片上用秋棠无比熟悉的字迹写着——
“1995.1.25,我的阿朝,破蛋快乐。”
卡片背面画了一个箭头,箭头指向右边。
秋棠把奶嘴取下来,捏着卡片往前到了第一个分叉路口,往右边走,过两步又看见一棵青杉,低矮的树枝上挂着一个粉蓝条纹外包装的礼物盒。
礼物盒里放着一只精致的木梳,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着——
“宝贝一周岁生日快乐。希望你诸事顺利,一梳到底。希望你快点长大,想和你梳到白头。”
卡片背面依然画着一个箭头,秋棠跟着箭头的方向走,六个分岔路口,她收到六份送给过去的礼物,六张秦易铮手写的卡片。
五岁是一盏香薰蜡烛。
“愿你身边处处有光明。宝贝五岁生日快乐。”
十岁是05年限量版芭比娃娃约瑟芬皇后“empress josephine Barbie doll”。
约瑟芬皇后离发行已经过去十五年之久,千金难求,而它此时在秋棠手中,崭新漂亮,雍容华丽的配色看上去如同卢浮宫里那幅加冕油画。
“想给你童年,也想给你童话。十岁生日快乐,我的小皇后。”
十四岁是一支口红。西柚红,很少女元气的颜色。
“漂亮的十四岁,快长大吧,去更远的远方。”
最后一个路口,十七岁的礼物盒比之前要大一点,很沉。
秋棠打开盒子,拿出一座自由女神像。头冠七道尖芒,脚下是冲破桎梏打碎的手铐和脚镣,女神举着火炬直击长空。
“向前跑,阿朝。”
秋棠奔跑起来,落日余晖映出她初升朝阳般的年轻脸庞,自由女神像握在手中如同一把火剧,她知道,秦易铮就在前面等她。
向前,她跑到一座广场。再向前,她穿过地上成群的白鸽,经过广场中央的喷泉。
喷泉突然亮起灯,流水四溅,惊起十几只地上啄食的白鸽,它们向上飞去,扬起漫天的雪白细影。
在翩飞的白翅中,秋棠看见前面站着一群人,男女老少,他们正围观一场街头音乐会表演,动听的乐声从人群的背影中流泻出来。
秋棠更加用力地向前奔跑,她拨开人群,一路跌跌撞撞,终于跑到前排,她抱着礼物喘着气,发丝凌乱在脸颊额角,摇晃的视线变得清晰明亮,前方,一支乐队正在演奏《梦中的婚礼》。
萨克斯,贝斯,小提琴,他们或站或坐,以手拨动琴弦,或者吹奏乐器,经典轻快的旋律四处蔓延开,秋棠在灿烂的夕阳中抬眼,看见前面正对着她的,坐在一架钢琴前的秦易铮。
专业演奏用的三角钢琴,边缘锋利滚金,琴身漆黑得发亮,几只白鸽落在上面,和着音符踢踢踏踏,更大胆的,有一只白鸽落在了秦易铮的肩头。他换上一身深黑笔挺的西装,在朦胧的光晕中坐着,自钢琴后抬头,眼神温柔。
四目相对,他朝秋棠微微笑起来。
秋棠的视力恢复很多了,她很清晰看见秦易铮西装领口系的领结,和她扎着的发圈上的蝴蝶结一模一样。
歌曲节奏很欢快,一首《梦中的婚礼》很快就结束。最后一个音符弹完,秦易铮站起身,向其余观众微微欠身,然后从钢琴搁板上拿起一支玫瑰,向秋棠大步走来。
“不好意思,还是忍不住想送你花。”他把玫瑰送到秋棠面前。
“可是我接不下了哎。”秋棠把手里一大堆礼物往上举了举。
话音刚落,瞬间就有两个助理过来,帮她把满怀的礼物搬到了车上。
秦易铮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花,玫瑰举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
“你真是......”秋棠忍不住笑起来,“好,接了。”
她接过玫瑰握在手里,周围人群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在一起!嫁给他!”
“结婚!”
“接吻!接吻!”
“法式热吻一分钟!
......
“怎么办,要不我们......”秦易铮在一片拥挤热闹的人潮中悄悄握住秋棠的手,秋棠也回握住她,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个字,“跑!”
他们同时跑起来,很用力地奔跑,牵着手冲出重围,把欢呼和尖叫甩在身后。他们所行之处惊起成片的白鸽,一双双白色羽翼呼啦啦地朝着两边四散飞起,像是用步伐劈开的层层浪花。
前面,身后,再也没有黑暗了,夕阳尽情挥洒下光辉,秋棠眼眶发酸,几乎要在这温暖的幸福中哭出来。
秦易铮带着她跑到许愿池边,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给了她一枚,“许个生日愿望吧。”
秋棠一时怔然,“......我好像没有什么愿望了。”
她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秦易铮都帮她想到了,实现了。对于过去,关于未来,秦易铮都给她了,秋棠觉得没有哪个许愿精灵能比得过秦易铮。
感觉很满足,脚踏实地的那种充实感,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生。现在还有什么缺憾吗?秋棠很认真的想了想,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如果要许愿的话,
硬币贴在掌心,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希望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没有祸灾。
秦易铮站在她身旁,下巴抵在指尖,很认真地许愿:“希望五年后,秋棠能答应我的求婚。”
说完向秋棠偏头:“好不好?”
秋棠微微仰头,打量他一圈:“到时候再说。”
秦易铮笑着点头:“好。”
“对了,你走了乐队怎么办?”秋棠问他。
“当然是上专业的钢琴师了,走了我这个业余半吊子,他们别提多开心。”秦易铮目光转向那边,“你听,我一走,他们立刻开始弹《欢乐颂》了。”
秋棠耸肩笑了会儿,说:“弹得挺好的,比上次弹得好。”
上次是说秦易铮第一次向她表白那次,他这辈子估计就当众表演过两回,相比六年前,秋棠回忆对比着,大概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进步吧。
秦易铮扬眉:“那当然,这次我练了一个月。”
秋棠点头:“比我弹得好。”
“逗我。”
“真的。”
其实还真有可能,她八年没碰过钢琴,指法早生锈了,“你要不信,有空我们比比谁更差。”
“还有比差的?”秦易铮哑然。
“谁差谁赢,弹得好的睡客房。”
秦易铮只好承认:“我比你好。”
秋棠满意点头:“嗯。”
“还有一个需要道歉的是,”秦易铮右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面对着她单膝跪地,“不好意思,我还是忍不住订了钻戒。”
盒子打开送到秋棠面前,里面躺着两枚晶莹细闪的对戒。克拉大小适中,不夸张不朴素,钻石切割得低调华丽,完全按着秋棠的审美偏好设计。
“你......”
“我想和你做个约定,”秦易铮看着她说,“这枚钻戒代表我对你承诺过的所有事情,如果这五年我们都好好的,如果五年后你还戴着它,我们就结婚,好吗?”
秋棠说不出不字。这是第一次,秦易铮以仰视的角度看着她,暖阳照在他的脸上,将他冷硬的轮廓染得柔和,眼眸染上星光,深邃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离奇的温柔。
秦易铮执起秋棠的手,把那枚稍小一圈的戒指缓慢而郑重地戴进她白净细长的食指。戴戒指的时候,他始终看着秋棠。
“食指代表单身。”秦易铮说,“我希望你只属于我,但是我知道,你是自由的。”
秋棠抬起左手,食指上的钻戒折射出粼粼耀眼的光芒,周围一切都似乎因此显得暗淡无光。
秦易铮从盒子里摘出另一枚戒指,交到秋棠手中,“你也来帮我戴上好不好?”
秋棠缓缓点头:“好。”
她也一样握着他的食指,把戒指往里戴。
“不,不是这个。”秦易铮屈起食指,把无名指伸出来,“戴这个上。”
对上秋棠疑惑的眼神,他勾了勾嘴角,“我不需要自由,我只要你。”
秋棠垂着眼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很长时间后,伸手捧上他的脸,“好。”
她执起秦易铮的左手,把戒指缓缓推进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于是他的无名指从此有了她的名字。
“好,你把我套牢了。”他缓缓站起身,笑着勾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从现在开始,我永远都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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