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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满级绿茶穿进娇软文

  作者:词绪

  文案:

  秦艽儿出身望族,有才有貌有家势。

  及笄那年,恰逢陛下充盈后宫,一朝封位便高至一宫之妃。

  大选时惊鸿一瞥,秦艽儿小鹿乱撞。

  不料,高门贵女才刚刚烧起的情丝,便被接连解封的记忆浇得干净。

  秦艽儿冷静平躺双手合拢,满脸安详,人生不值得。

  大选当日,陛下凤眸一瞥眼神似有若无、意味深长。

  秦艽儿:臭男人大猪蹄子到处撩骚不要脸!

  *人间清醒贵女&颜正活靓景御帝

  一句话简介:歪,请问陛下退货该怎么走?

  立意:无论何时都应热爱生活,自信自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艽儿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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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盖着景御帝的戳

  红墙乌瓦,绿柳周垂。

  暖暖的微光自雕花窗桕穿过,忽明忽暗间落在青灰石砖上。不多时,一阵檀木花香倏尔袭来,惊了堂前的几位夫人。

  秦艽儿微微垂眸,弯腰盈盈一拜,声音清丽不急不躁:“艽儿见过母亲,几位世伯母安。”

  来人容色极盛,一双凝眸似水,最难得的是,姿仪极好。

  其中几位夫人不过是初见,不防便被秦氏娇儿容貌所慑,竟都齐齐没了声音。

  一时间,堂内俱是寂静难言。

  青枢秦氏嫡系贵女,当如此,秦夫人不由得嘴角微勾,待望向女儿时眼神又复柔软。

  秦夫人刚想打断这片安静,秦艽儿忽的掩唇一笑,刹那犹如芳华盛放。

  秦艽儿笑容真切,打趣道:“今儿艽儿眼皮直跳,道是左眼跳喜,果然不假。”

  “……今日天色已是极好,不想各位夫人临门,竟是又给这间堂屋添了几分明媚的书卷气。”

  世人尚武崇文,在坐的高门贵夫人哪个不是饱读诗书,四律皆通。

  便是听惯了奉承话的各位夫人都不得不承认,这等寻常交际话在秦氏娇儿的口中说出,却是格外动听诚挚。

  更何况,这还是未来的淳妃所说,自然更须得给足面子。

  坐在母亲身侧最近的是越阳侯府夫人,越阳夫人少时便同秦夫人一齐长大,便是嫁入侯府后俩家的交情亦是紧密。

  越阳夫人没有像以往那样点点促狭丫头的鼻子,只是欣慰道:“我们艽姑娘真是越发让人疼惜了。”

  秦艽儿却是非常自然的揽住越阳夫人的手臂,笑得极认真:“艽儿自小在您眼前长大,这多疼惜几分想来母亲也定不会吃醋。”

  “哟!”越阳夫人心中更加熨烫,心中可惜这么个聪慧的娇娇儿却不能成为自家儿媳,而今成了后妃,虽份位高,但见面怕也是难上加难。

  越阳夫人拍拍她的手,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不舍,横了闺中密友秦夫人,笑道:“便是你母亲吃醋,有我在,咱们亦不怕。”

  秦夫人摇头轻笑,到底是真心疼自家闺女的,便也没有在旁人面前拆她的台。

  忽而,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秦夫人神态自若,手中的白玉瓷杯轻轻在桌上一嗑。

  越阳夫人本就是直性子,望向那人面露不屑,周围地位差些的夫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绝不瞎掺和,免得引火烧身。

  除了那位带她来的夫人,却是有些心惊肉跳,暗骂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到黄河心不死。

  罢了,人家自己找死,她又何苦拦着,最后还落得个两面不讨好。

  说话的夫人胭脂打得极深,眼底嫉羡难掩:“哎呀,不愧是国丈府养大的娇娇贵女,出落得果真是……”

  陈夫人话音未落,众人便勃然色变,秦艽儿眼神微利,笑容深深截下后面的未尽之语。

  “陈夫人。”

  “请慎言!”

  “旧制新法,能称国丈府的历来只有皇后的嫡亲世族。”

  “遑论艽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二品妃子,便是贵妃,皇贵妃之族能否当此称号,亦是得仔细掂量!”

  “您此话莫不是把我们秦府视作家风不严,无礼不尊之辈?”

  秦艽儿接连询问,声音轻缓如碎玉,将“礼”拿捏得淋漓尽致,丝毫没给旁人将来重提时质讳的余地。

  秦夫人对女儿的急智颇为满意,半抬起的手腕微收,不紧不慢地掩了掩衣角。

  不过……

  秦夫人内心冷笑,这陈家还真以为靠着那点祖上交情就能一再越界,怕是想得太美。

  今儿这话要是处理不当,宫中那位虽然身体病弱,但不碍对自家艽儿生那么些芥蒂,朝野上下高门亦是嘲讽青枢和长陵的“礼教”不严。

  周围众人按耐下对秦家娇儿的吃惊,但是对陈夫人的嗤笑却是半分不掩了。

  不过是个蠢的,凭着这当家主母的模样,陈氏若想兴,怕是得再等上五十年。

  现下有实打实得罪了青枢秦氏,想来那同秦府二子早已不作数的婚约,更是别想有丁点奢求了。

  陈夫人虽然惯来逐利,嘴上没点牢靠,但到底不傻,被这“哐哐”话砸得清醒了几分,一个激灵,勉力弥补道。

  “你看我这张嘴,该打!”说着陈夫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继续道:“还请艽姑娘莫怪,你便是看在你二哥的面子上……”

  秦艽儿“咦”了一声:“这可怪了,您说错的话怎的反倒要看在我家二哥哥的面子。”

  陈夫人嘴角抽搐,到底是不死心,张了张口。

  秦艽儿蓦地恍然,拂掌一笑:“只怪我这记性,原来您是我家二哥哥那桩不受圣人庇佑的…前亲家夫人啊。”

  陈夫人隐隐发现这丫头似乎很有些难缠,当即起了退意。

  可惜,秦艽儿又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那间接让自家二哥哥受辱,还胆敢来扰她们家清静的妇人。

  她家二哥哥无所谓,那是他的男子气量,她可不在此线之内,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记仇的小女子啊。

  秦艽儿面露关怀:“颜姐姐近来可好,听说前些日子自回来后可是生了一场大病,那男人可委实不是个好东西,颜姐姐没名没分跟着他那么久了,竟闹个别扭也不知来哄哄,左右不过是个县官……”

  ——没名没份。

  ——不过是个县官。

  可不是,这陈府好歹是上京书香门第,又怎么是个芝麻大的县官可以比肩的!

  秦艽儿的话一字一字狠狠戳进陈夫人的心脏,周围各位夫人更是不由得笑出了声。

  不得不说,秦府姑娘这话实在是靶靶直击重点,瞧陈夫人那脸真真像是打翻了墨瓶,黑得很。

  不过也怪不得秦府姑娘这般掀开遮羞布,嘴上说着自己姑娘贞洁尚在,可那自奔情郎,单方撕毁婚约的,不也是你家的颜姑娘。

  退一万步,即便你家颜姑娘贞洁尚在又如何,本就是高嫁女,如今名声全无,这满上京怕是别想再为正室,更遑论是将来四妃之一娘娘的嫡亲兄长呢。

  要他们说,秦府可真是一等的有气肚的高门了,若是他们遇上了这种牛皮糖,怕是也忍不住恶言相向,这做得委实是恶心人!

  陈夫人脸色黑黑白白,可这到底是事实,她就算想辩解也五门,于是只好生受着了。

  不料自己心生退意无用,秦艽儿掩唇一叹,陈夫人竟是背脊发麻。

  秦艽儿叹息,对方段位委实太低,好生无趣。

  秦艽儿格外真诚道:“二哥哥不过是一介武夫,想来其实还是我们‘高攀’了,左右是前人的玩笑话,许夫人千万切莫思虑过多。”

  高攀?

  谁人不知您秦家二子年纪轻轻现是总领一方的卫将军,年轻有为,不知有多少人极尽想要高攀呢。

  诸位夫人暗赞秦府姑娘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进退有度,不仅狠狠将了陈夫人一军,言辞举止更是再妥当不过。

  可真是个妙人。

  在座几位不约而同道了声可惜,可惜这么个有家室,有手腕的贵女竟不能便宜了自家儿子。

  这丫头其实还是在气她吧!

  陈夫人笑得很是勉强,对方说的做的没有一点毛病,可她怎么就觉得这么噎得慌呢。

  陈夫人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能给这丫头气得血脉倒施,于是虚弱道:“我方才想起我同盛府的二夫人有约,便不再叨扰了。”

  秦夫人这才慢悠悠的开口,笑容自然,颔首道:“陈夫人慢走。”

  陈夫人没走几步,便听一位夫人嗤笑道:“我可是听说,盛府的二夫人最近回了娘家,不曾想竟还有时间宴会客人。”

  “毕竟是须得半路离开的‘急事’嘛。”众位夫人言笑晏晏。

  听得一清二楚的陈夫人瞬间脸色通红,羞愤不已。

  诸位夫人调笑不绝,秦夫人同秦艽儿淡定微笑,没有再多费口舌。

  正所谓言之有度,多说反而不美,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嫌张嘴累。

  陈夫人又是羞又是恼地走了半天,末了到门口才发现居然是个婢女送的自己。

  陈夫人气得一个倒仰,果然是一脉相承的母女,委实气人!

  细细说来这基本待客之道倒也没甚么问题,但她陈府勉强也算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当家主母竟连个掌声嬷嬷、管家随侍都没有?

  陈夫人加快了脚步,脸上虽没表现,但内心却是隐隐对这秦府女人生了几分畏惧。

  送人的婢女回话后,秦夫人这才懒洋洋的点点头,丝毫没有将陈夫人放在心上。

  没了陈夫人后,除了那位充当中间人的夫人外,堂内倒是一派愉悦热闹。

  秦艽儿抿唇对神情微乱的夫人轻轻一笑,许氏夫人背脊微松,不由对这秦府贵女,未来的淳妃有了几分好感。

  待众位夫人走后,秦夫人这才横了自家姑娘一眼:“你这些天身体虚,竟还有空同那等蠢人掰扯,想来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没错,秦夫人不在意自己姑娘方才是不是过于凌人,只忧虑女儿为方才之事动气是否不益身体。

  秦艽儿支着下巴叹气:“可算了吧,见天儿被噩梦惊醒,不过好在次数越来越少了,想来没什么大问题。”

  可不是,该做完的梦都做完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除了些边角料,还能有什么新鲜的。

  秦夫人到底有些不放心,想了片刻道:“这样吧,明儿起便是了空大师出关之日,咱们寻个时间去趟灵源寺,捐些香油钱也顺便给你点上一盏平安灯。”

  灵源寺?

  是了。

  秦艽儿幽幽一叹,自己确实该好好求求佛祖,她可真是——

  太难了!

  想来她秦家艽儿素来与人为“善”,待人“真诚”,除了“格外”喜爱把玩侍弄些稀罕乖巧的花草植株,便再没有旁的嗜好了,后生怎么会跟着了魔似的,将自己置于那般田地。

  秦艽儿幽幽叹息了一声,这些时日被前世梦魇碎片给折腾得连下巴尖尖都添了几分娇弱。

  进宫的日子眼见地越来越近,秦艽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非常惆怅:“哎!”

  贴身侍婢虔儿落后半步伺候在自家嫡小姐的身侧,眼睫弯弯。

  秦夫人听不得这丧气的声音,思及嫡姑娘到底是缠绵病榻半月有余,到底是舍不得多说。

  秦夫人佯怒点点女儿的额头,简单道:“年纪轻轻,又是好事将近,可不许这么低垂丧气的……”

  秦艽儿眼波盈盈,生无可恋,万千思绪最终化作一句:“娘亲,我去。”

  “明日便去!!”

  秦夫人略略迟疑,没什么比身体康健更重要的,只是……

  秦夫人思索片刻,道:“明儿娘去不成,元日将近,这可是一岁之首的大日子,且你过了十五便需进宫,这是你在闺中过的最后一个年节,不能随意,我同你祖母准备明日仔细商定。”

  说到这,秦夫人的眼神微柔,对于陛下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谢意,过些时日,在外的二子也即将期满回京。

  至少,他们还能给闺女好生地过个阖家团圆的年节。

  秦艽儿望着母亲的神情,猜到了大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进宫真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试问谁知道自己曾经失了理智,侍宠生娇,虽得陛下宠惯一时,但最后却是落得个连冷宫都来不及进的境遇,自己还会觉得这是好事。

  只叹自己没有早点得知“真相”,否则自己便是如何也不会乖巧参加那劳什子大选。

  便是参加也定安分守己,严守克制,能不冒头就不冒头,虽说她实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未尝就能如愿,但好歹也有挽回的余地。

  只可惜,到底是晚了,她现在全身上下都盖了个“景御帝”女人的戳,胆敢再有旁的念头,九族怕是都得仔细着是否一睁眼就挪了地儿!

  秦艽儿一想到这个世界核心竟是娇软女主同霸道皇帝的缠绵虐恋话本子。

  而她是里面爱陛下爱得死去活来的苦情恶毒女配,以及那俊美可口禁欲系大猪蹄子的景御帝。

  今世封禁的记忆逐步解除,顺风顺水重活十余载。

  可盐可甜、娇嗔乖巧、美艳逼人、怼人干架样样行的秦艽儿,真情实感的感受到何谓恐怖如斯!

第2章 兄长更为贤惠

  秦艽儿心情激荡起伏,很是自闭。

  秦夫人思考良久,最后拍板道:“清沅前些日子说想同阿延寻个日子,去给璟哥儿许个平安符,你大哥哥亦是同去,你且问问他们要不要带你这个小尾巴……”

  秦艽儿觉得有点牙酸,啧啧叹道:“嫂嫂求个平安符,大哥竟也舍不得。”

  秦艽儿不得不感慨,自家竟就出了这么个痴情种,青梅之情果然不同凡响。

  秦夫人眼眸微垂,随意道:“男儿痴情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艽儿赞道:“娘亲不愧是上京顶顶好的当家主母,有见地!”

  秦夫人轻哼,毫不客气地将这夸赞收下。

  当今秦太傅,年少轻狂时也是做过很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事。

  谁不知,青枢秦家嫡长脉当权人,竟险些让庶子先于嫡子出生,那妾室当初更是得意不已。

  只可惜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儿子却先天不足,不过三四岁便没了。

  秦艽儿内心毫无波澜,你瞧,哪怕是长陵氏的嫡女嫁入高门,上京里家风很是可以称道的青枢秦氏,不也是三妻四妾么。

  像她大哥哥这般痴情、有担当,嫂嫂貌美聪慧的良配只怕万中不出其一。

  世人对女子苛求,这般想来,做皇帝后妃亦没什么不好的,男人皆如是,至少陛下长相俊美,不时来一炮,解决生理需求毫无压力。

  做个后妃,不必操心吃穿用度,佳丽美人无数,就是看着也能身心愉悦多下几碗饭。

  毕竟做人还得看得开,事已成定局,秦艽儿总不能抗旨不遵,无端连累疼爱自己的亲人。

  秦夫人不愿想起那令人作呕的旧事,打量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怜惜道:

  “可怜我艽儿,本以你之才貌,我秦家的家势地位,便是许个一等高门亦不难,若非这大选来得匆忙,娘亲又怎会舍得你进那诡谲吃人的后宫。”

  秦艽儿轻声安慰:“娘,莫担心,艽儿可是您和祖母一手教导出来的,朝中又有秦氏在,只要不犯大错,陛下不会将我如何的。”

  是的,只要——

  不犯大错。

  秦艽儿眼神幽深。

  秦夫人挥斥左右,攥着自家姑娘的手,神情认真:“小艽儿,你自小聪慧明是非,性子静却是极重情之人,可本是好事,只是帝王之家到底不同……”

  秦夫人语气微凉,担心极了自己这一手娇养长大,疼在手心的女儿:“对于江山社稷,陛下是当之无愧的圣明君主,可对于女子来说,却是大不一样,艽儿,你可懂?”

  母亲此时此刻焦虑的神情同梦魇中的如出一辙,只恨不能将所有捧到女儿的手上。

  秦艽儿有些恍惚,前世时她是怎么答的?不记得了,但很显然,自个并没有认真记在心里。

  到底是年少稚嫩。

  秦艽儿敛下心中的酸涩,甚至不敢想前世自己死讯传到真心疼爱自己的母亲兄姊时,他们会是多么伤心。

  已融合了大半前世记忆,甚至还知晓些本不该她知道的事。

  秦艽儿早已不是那爱恨浓烈的皇贵妃,亦不是尚青涩幼稚未出阁的秦家娇儿了。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亲生闺女,然而秦夫人有那么一瞬间,却是觉得面前之人身上的感觉变了。

  可再一看,似乎又没什么不同,秦夫人暗叹自己到底是年岁长了,六识大不如前。

  ——前世既然是前世,那便是从前的事儿了。

  秦艽儿微微一笑:“娘,你放心。”

  -

  天空澄碧,远山含黛。身后的马蹄声娓娓而来,不知从何时起,窗外的零点雪花也骤然成了一扇扇的柳絮纷飞。

  手持一卷书侧躺在宽敞马车的俊秀男人松松垮垮,独自一人倚靠在左侧的窗畔。

  时任户部侍郎秦府大少,瞥了一眼那旁同自家阿沅聊得热火朝天的妹妹,暗自磨了磨后牙槽。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饶是嫡亲妹妹,这么每每妨碍他们夫妻亲近,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可惜秦大少爷在外再威武不能屈,也无法改变作为家中食物链底端坚不可摧的地位。

  不说亲妹那个磨人的小脑袋瓜,就是自家阿沅静静瞥一眼都能让秦延抖上一抖。

  秦延看书如嚼蜡,绷着一张俊脸,媳妇疼爱小妹,他能怎么办?

  只好生受着了。

  秦艽儿离着半米远,都感受到那如成实质的冷气,秦艽儿很是淡定,在心中总结:“醋坛子!”

  秦艽儿赞叹自己的先见之明,瞅了眼亲哥,对端庄优雅的嫂嫂低声笑道:“嫂嫂你瞧,大哥哥一张纸竟足足看了两盏茶的功夫,这定力不够啊。”

  阿沅出自顺英侯府,同秦府大少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自然对这个比自己小五六岁、差不多算是看着长大,又一同生活了近三年的妹妹感情极好。

  秦府虽门第高,但婆母不是那等爱揉搓媳妇的主母,父亲也算待人宽厚,阿沅很珍重这样的生活。

  只是,这样懂事贴心的妹妹很快便要入那深宫,自家人自家疼,阿沅曾也是上京名动一时的贵女,出入后宫的次数亦是不少。

  对于想要向上爬的门庭来说,皇宫自然是世上顶顶好的地方,可是他们青枢秦氏这已是上京极有名望的高门,便没那么非之不可了。

  这样可人的妹妹进了深宫,不知是否能得偿所愿,阿沅轻叹,皇家与民家不同,没有什么妾室的分别,艽儿到底是个妃位,至少比旁人已是轻松不少。

  阿沅牵着她的手,对自家相公这日益酿醋的功力简直哭笑不得,柔声道:“莫理他。”

  秦延:“……”

  男人耳尖,秦延“啧”了一声,对妻子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大意是:晚上且等着。

  阿沅:“……”咳。

  秦艽儿:“……”小小的我承受了太多。

  孤单无助又寂寞·秦艽儿眼睁睁看着自家嫂嫂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

  秦艽儿沉默:只恨我有双眼睛。

  这日子过得委实是有些糟心了。

  秦艽儿默默叹气,然后非常理直气壮地喝茶赏戏。

  只可惜这对越来越粘人恩爱的夫妻在外还是有所克制的。

  阿沅脸热的瞪了一眼自家相公,轻咳了两声准备转移话题,转眸间恰好瞥见帘子晃动间那倏尔飘落的雪花。

  阿沅惊讶道:“下雪了?”

  秦延无甚反应的“嗯”一声,发现妻子眼底似乎有些惊喜,于是嘴角微扬,觉得同娇妻一同赏雪也是极好。

  男人刚想坐到妻子的身侧,窗畔空着的地方冒起了一个小脑袋。

  秦延:“……”

  秦延眯了眯丹凤眼,觉得自己奈不住阿沅央着带了这丫头,果真是自己今日做的最大的憾事。

  秦艽儿亦是有些惊喜:“果真是下雪了。”

  说话间,马车轱辘声便是一停,车外秦延的随侍声音响起:“大公子,灵源寺到了。”

  灵源寺是上京香火最旺盛的寺庙,据闻寺中的了空大师更是一等一的得道高僧,极受世家夫人的青睐。

  他们自辰时出发,此刻已近辰末,寺外已有不少的马车停驻。

  秦艽儿身着一袭收腰振袖的红色罗裙,衣襟袖口绣着内敛的金色花纹,柔荑纤长白皙不紧不慢的掀开车帘。

  竹松青翠挺拔,女子唇不染而朱,披着月锻制成的玉色氅衣微微弯腰。

  秦艽儿抬手覆上那随风微颤的青竹,又道:“嫂嫂你快看,这儿长了株虞美人,躲在青竹后倒是相映成趣,极美。”

  黑发,红衣,玉氅。

  女子声音如碎玉清泉,不禁让人驻足,随之望去那尚未完全长开的容貌便已是惊人,浓密的睫毛在半铺开的雪地上颤了颤,可谓极尽芳华。

  有路过俊俏少年郎正巧撞见,一时间便呆了,待那女子走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登时羞赧不已。

  阿沅满眼赞叹:“世间美景千千万,却是无一能及吾家艽儿。”

  “艽儿?”数步之外,一袭黑衣,腰间系着玄色纹路的不过二十有余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

  随侍声音尖利,壮着胆子瞥了一眼,心中一惊,随即紧紧低头道:“似乎是秦太傅之女,秦艽儿。”

  所谓食色性也,男女莫衷如是。

  男人静静地欣赏了半晌:“倒似有些眼熟。”

  眉眼间还有些——

  勾人心魂。

  随侍闻言毫不诧异,只是更加恭敬的说了句:“亦是您半月前钦点的淳妃。”

  景御帝轻轻一哂,淳同“醇”,这个封号倒也还算合宜。

  男人目光缓缓收回,睨了那呆呆站立的少年郎一眼,抬起长腿也随之离开原地。

  携着妻子亲妹的秦延眉头微皱,觉得方才随意一瞥那背影似有些眼熟,但那一眼实在粗略,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旁的什么来了。

  寺中香烟缭绕、殿宇宏伟,几人漫步其间,觉得心都平静了些许。

  阿沅笑道:“赶了这么久的路,可算是到了,咱们先去给艽儿点盏平安灯吧。”

  秦延虽然总是嫌弃这个妹妹居心不良,打断了自己同阿沅的逍遥自在,但毕竟是嫡亲的妹妹,说不疼爱那是瞎话。

  更何况,艽丫头这些时日病恹恹的,今儿好不容易有了几分平日的精气神,秦延没说,心中却很是放松了不少。

  秦延颔首,正想应声。

  秦艽儿却道:“大哥哥同嫂嫂还是先给璟哥儿求平安符吧,了空大师闭关许久未出,想来定有不少世家夫人叨扰拜访,点平安灯非第一回 ,艽儿自去便是了。”

  秦延不甚同意,但妹妹说得有理,寺庙又有护城兵把守,便是想要出意外都难。

  秦艽儿忍俊不禁,她又非小孩,便是从前同母亲一齐来,也不是没有自己一人在寺中闲逛过。

  不成想自己这少年老成的哥哥居然这般不放心。

  秦延眼神询问妻子,阿沅也是笑着点点头。

  他思索片刻,到底是不放心,又将自己的随侍拎出几位,这才勉强答应。

  秦延叮嘱道:“点完平安灯便来寻我们,算了,你便呆在原地等我们来找你……”

  秦延足足讲了半天,待秦艽儿站得脚都有些发麻了,居然还没结束老妈子式陈词。

  秦艽儿:“……”

  秦艽儿真诚感慨:“大哥,原是我认知出了问题,都说家有贤妻,不曾想咱们家却是兄长更为贤惠。”

  阿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延……咳,秦延的脸登时黑了。

第3章 呵,男人

  待秦延一行人走了,秦艽儿在原地止不住乐了好一会儿。

  秦艽儿几人往西南院落走的同时,轻装简行着黑色华锦男子已在其目的地。

  院落暗卫林立,寂静无声。

  喧嚣调笑声愈来愈近,随陛下出宫的副侍太监踩着小碎步进了里屋。

  黑衣男人微微皱眉,孟公公低声道:“陛下,是两位娇客正往这边来,说话间似乎是要点平安灯。”

  说着,眉眼带喜身材干瘦的公公小心地觑了不见喜怒的男人一眼。

  孟公公不过三十多龄,便稳坐六品副侍的位置,甚至陛下出宫好几次都带着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于陛下的思绪喜恶虽不敢说有个十成十,至少五六分也是有的。

  看似不低,实则很是不太容易,陛下既没有应声,便是允了他继续说下去。

  “且皆是两位中选回府尚未进宫的两位小主,陆嗣俞大人之女陆茹初……”

  景御帝面色平淡。

  孟公公又小心地添了句:“和方才寺外遇见的秦太卿府上的嫡二小姐。”

  孟公公不老脑子便已成精,雪中贵女美如嫡仙人,便是他这个断了根,见惯后宫佳丽的半个男人都不感慨这位娇客十分动人心魄。

  这还未进宫的淳妃实是一等一的美人,站在松竹之下的模样更是倾城,只看是否真的入了陛下的眼了。

  孟公公静悄悄垂头看着地板,似乎只要陛下不说话,他便能将这地面看到天荒地老。

  景御帝有些意外:“是那位秦家……艽儿”?

  咚!

  孟公公死命地咽了一口唾沫,竟当真记住了,并且还记得格外清楚,要知道,他们陛下在后妃之中,能记得各位娘娘小主的姓氏便已是不易。

  不曾想,这位尚未进宫的娘娘竟已然让陛下记住了名字,只是不知这份难得的好记性能保持多长。

  但不管怎么样,这已是足够让他这个副侍公公放在心上了。

  孟公公身体弯得更深,恭敬道:“正是淳妃娘娘,陛下,是不是要让侍卫让两位贵女暂且退下?”

  景御帝忆起大选时那位秦家艽儿明亮纯粹的双眸,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孟公公耐心等待,只听陛下顿了几秒,然后道:“无妨,既是来点平安灯,同里屋亦无甚关联,便随她们去吧。”

  孟公公“喏”了一声,然后便非常极有眼色的退出去了。

  殿外的两位贵女皆出自上京,各位夫人来往宴请,自然会碰上那么几次。

  秦艽儿对这位陆家小姐印象颇深,大选时也曾见过。

  陆茹初是陆御史庶出小姐,长相乖俏伶俐,弹得一手好古琴,性子十分——

  天真烂漫。

  陆茹初腮帮子鼓鼓,不时偷偷瞥一眼身侧神态自若的女人。

  “长得真好。”明明自己也长得不错,可同这人走在一起,竟是平生降了好几个美貌值。陆茹初心下可酸,觉得自己今日来寺庙上香真是逢年不吉。

  秦艽儿面若桃李,笑容洋溢:“陆五小姐好似这月十六便要进宫了吧。”

  陆茹初听了这话心情总算好点,身后的尾巴似乎都快“支棱”起来了。

  “没错,再过五六日便要进宫了。”陆茹初心中嘚瑟,虽然你位份比我高,但进宫侍寝是时间可比我短!

  虽然,秦家艽儿比秀女晚进宫的原因是锦沐殿多年未曾修缮,陛下随意选儿这片宫殿为将来的四妃之一淳妃的寝殿。

  不过,很快陆茹初虚了又直,很快便再度气势昂扬起来。

  没错,陆茹初在某方面拥有常人难有的自信,觉得自己一旦进宫定能很快便能够侍寝。

  秦艽儿心中暗自感慨,这陆家五儿果真是个妙人,瞧瞧这脸上丰富多彩,委实有趣。

  她现在,最喜欢的便是有趣的妙人了。

  秦艽儿笑着点点头:“那便恭喜五小姐很快便能侍寝了。”

  陆茹初表情狐疑,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秦艽儿瞧出她的想法,稍稍凑近,言笑晏晏:“五小姐姿容可是上京难得,想要侍寝自然不难。”

  就是便宜那大猪蹄子了,秦艽儿默默感叹。

  秦艽儿睫毛极长,靠近时竟然跟个精致的小扇子,周身气度清雅,陆茹初被她这么一靠近,脸上突然一红。

  秦艽儿:“?”

  陆茹初凶巴巴:“你,你离我远些!”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秦艽儿无辜地眨眨眼睛,然后果然往后退了几步。

  陆茹初见她这么听话,心情莫名好了几分,于是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你也是来这……”

  秦艽儿从善如流:“点平安灯。”

  陆茹初瞥了她一眼:“灵源寺佛法深厚,倒是极好的供奉之地。”

  秦艽儿颔首:“五小姐的眼光自然不俗。”

  陆茹初停下脚步,无声看着她:“……”这人怎么句句动听,跟她以往认知里那个逢人能嚣张怼死人,闻名上京第一才女很有些差距。

  陆茹初忍不住道:“听说你近来身体不好,发了一场高热?”莫不是把脑袋给烧坏了。

  秦艽儿笑容自然:“多谢五小姐关心,高热早便退了,如今身体已是大好。”

  陆茹初再度:“……”

  她忍不住正言:“我不是在关心你。”

  秦艽儿理解的点点头,只是面上表情俨然不信。

  陆茹初心梗:“我真的没有在关心你的意思……”

  秦艽儿表情怜惜,缓声道:“五小姐还是如往常一般自谦不问虚名,连关心都如此不愿为外人道,我都懂。”

  陆茹初表情僵直,内心疯狂“啊啊啊”,觉得这果然还是那个言辞噎人的秦家艽儿,自己惯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竟是毫无用处。

  陆茹初将掰扯的心思扔到爪哇国,虚弱道:“……这么懂我,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秦艽儿微笑:“不客气。”

  陆茹初:好累,为什么我才走了这么几步路,竟然就这么累了。

  未免自己真的被气成心梗,进了放置平安灯的屋内,陆茹初果断小步走到另一侧,身体力行试图离这个烦人的女人远些。

  秦艽儿表情舒缓,自顾自地上了香,点完灯,然而没了五小姐的娇俏声音,周围却是静的可怕。

  秦艽儿转头四处看了看,表情微凝,想起这一路好似竟是没几个人,这便奇怪了。

  按理说这么个香火鼎盛的寺庙,外边人流往来,便是这放置平安灯的寺庙也不应当这般少人。

  “砰!”

  突然耳畔传来一道慌乱小声的颤音。

  秦艽儿眉头微皱,那是陆茹初的声音,莫不是出事了?

  这般想着,她便大步往那边走了两步,然后只听——

  “茹初无状,不知陛下在此,竟是惊扰了您……”

  陛下?

  秦艽儿脚步一顿。

  男人声音低沉微凉:“……无事。”

  果然是那大猪蹄子。

  秦艽儿眼神平直,只在原地思考了一秒,然后便非常果断地转头——

  走了。

  呵呵哒,果然是流年不吉,自己竟然还没进宫差点就得同这臭男人见面应酬。

  自己可还没到进宫上岗的时间,即便是有了做个好妃子,应付臭男人的准备,但那不也是进宫之后的事嘛。

  自己现在……

  不约。

  秦艽儿神色自然,脚步极快,不过几息之间便出了殿门,末了对门边候着的侍从提醒道。

  “佛门清修之地,你们动作且小声些。”

  陆茹初的侍从顿了顿,然后应了声“是。”

  然后,便见这位上京有名的贵女揣着裙衫,脚步毫不留恋,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从旁边另一个屋子拐出来的孟公公表情迷茫:“?”

  莫不是自己猜错了,他们陛下不是对这位贵女有几分心思么。

  他方才明明听到声响,可怎的走得这么快?

  殿内次屋——

  景御帝容貌极盛,表情在这位娇女身上掠过。

  他自小由武将名师指导,五感极强,次屋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男人的眉眼微舒。

  陆茹初心中慌乱,偷偷瞥了那身材修长,棱角名师镌刻的男人一眼,心中不由有些羞赧。

  没想到她同陛下竟然这般有缘分,陆茹初提了提胆子解释道:“听说了空大师这几日出关,臣女便同母亲来寺中捐些香火钱,路上同……”

  同什么?

  陆茹初险些咬了自己舌头,心中暗骂自己傻,可惜话已出口,本打算想些旁的圆了过去。

  景御帝眼神凉凉,被眼前女子打了茬,心道这殿内才这么大,怎么也该进来了。

  陆茹初抬眸只敢看了一眼,男人俊容微凛,她莫名有些惊惧,立刻散了旁的心思,实话实说。

  “同秦府二小姐路遇,便结伴来了这间平安殿点灯。”

  景御帝面上不显,只应了一声:“秦府二小姐?”

  陆茹初四目皆空,勉强道:“正是。”

  景御帝便没了后文,陆茹初心中惴惴不安,等了许久,这才福至心灵道:“可要唤秦二小姐进来。”

  景御帝情绪毫无波动:“不必。”

  陆茹初心中一平,但奇异的竟没有多么高兴。

  景御帝没说话,娇娇的贵女平日话一箩筐,在陛下面前亦不敢开口,保持身姿优美不敢动。

  室内白烟四溢,非常之安静。

  过了好一会,陆茹初盯着地板的眼睛酸了,两腿略略发颤,陛下也没有多看两眼的心思。

  阖着我摆美抛给瞎子看呢,少女透心凉,发现陛下好似对自己这么个娇小姐,未来的贵嫔竟好似没有丁点兴致。

  一定是地点不对!

  也是,在佛祖清修之地,又怎么会有旁的心思呢。

  陆茹初努力安慰自己,张了张口想告退。

  忽然,外面的走过来一个干瘦的男人。

  陆茹初小心看了一眼,这是伺候陛下身旁的孟公公。

  孟公公凑近陛下身旁,小声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只见,清修之地·没有兴致·男人周身气质一冷,如有实质的凉气甚至让陆五小姐打了个喷嚏。

  人走了?

  手捧书籍的景御帝眼神扫射过来,凉凉道:“陆小姐怎的还在这?”

  陆茹初:“……”

  不是,我好歹也算是个小美人,水灵水灵的小美人!

  就这么俏生生站在你面前,你不多看我两眼也就罢了,原来是把我当空气?

  陆茹初瞬间屏息,很是有些憋屈。

第4章 聪明绝顶?

  秦艽儿出了那门,瞬间神清气爽,觉得果然还是人多的地方有安全感。

  秦艽儿挥了挥手,心情极好:“走,趁今天天气好,咱们在外面转一转。”等进了宫,她想出来可是都难了。

  虔儿几不可见的瞅了一眼乌压压、仍在飘雪的天空,然后毫不犹豫撑起伞应道:“今日天气是极好。”

  ——小姐说什么都好!

  秦艽儿揣着小手,笑容肆意,白色精致的绣伞下,女子笑容灿烂,一路不知引来多少或直接或遮掩的目光。

  乾朝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大防并不算重,女子在外亦可不必戴遮容帷帽。

  甚至有俊俏的男子受女子喜爱,沿路朝男子的头上扔花的盛景,秦氏大郎未成亲之前就是个典范。

  还有无聊闲极的痴女怨男数了被簪花的数目,最后适龄的女子不得不遗憾摇头,男子咬牙切齿。

  当年怕是半座上京的花环都尽入其手,堪称一景。

  秦艽儿痛快的在外面绕了大半圈,可惜雪落不止,天气越发冷了。

  虔儿担忧道:“艽姑娘,雪越发的大了,您身体才渐好,要不咱们还是回屋吧。”

  姑娘的脸色冻得越发白晢,然而容色却是在雪中越发凌然。

  秦艽儿静静地望着在湖面上大着转儿的雪花,面容沉静下来,慢慢道:“无碍,我们再看看雪景。”

  艽姑娘若是有了决定,便是夫人都没有办法的。

  虔儿委实挂心自家姑娘的身子,迟疑道:“姑娘,不若我去殿中借个暖捂子?”

  秦艽儿凝视着这个自己前世死后魂不得散留世数十年,眼睁睁看着自己衷心的侍女冷静地处理好她的后事,然后……

  在众人愕然时刚烈随着去了的女孩,心中轻叹,你瞧,尚有这么多人爱我,我又怎能不好好活着呢。

  秦艽儿目光微敛,缓声道:“你去吧,我暂且在这湖边等你,若是没有便算了。”

  虔儿浑然不知,轻轻俯身行了个礼,心里暗道自己定得给姑娘找到暖捂子才行。

  虔儿肃容对几位侍从道:“你们且保护好艽姑娘,若是姑娘少了半根头发不说夫人,便是大公子也定要你们好看!”

  几位侍从心中一凛,沉声应答:“是。”他们都是秦府的家生奴仆,自然知道这位艽姑娘在府中的地位。

  小丫头严肃起来还挺厉害,秦艽儿走到湖边小亭坐下,玉色大氅在风中烈烈作响。

  雪中不时有人走过,秦艽儿安静坐着,恍然发觉已许久不曾这么安静无物的放空了。

  前生今世,加上那飘散出窍的年头,自己似乎已经活得很久了,可仔细想来,除了在秦府时,自己便没有再真正的欢畅过。

  许是宿命,否则自己为何在尘埃落定后才得知前世的真相。可在哪不是过,秦艽儿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如何良善之人。

  她敢直白承认自己对于活着的执念,不仅是活着,还要好好的活着。

  不过,她不想再燃烧太过浓烈的情感了,那委实太累人了。

  进宫也罢,虚名也好,安安分分不拖累家族,做好自己当做的事,养养花弄弄草,培养几个小爱好。

  有孩子便生,她可以护好他,教导他长大成人,若是没有,争取活得比大猪蹄子长,混个安安稳稳养老逍遥自在的后妃,想来也没什么不好。

  秦艽儿微笑,她这几世,悲喜尝过,酸甜亦有,现下她只要一个有始有终的人生,便是极好。

  少女倚着亭角,双手托腮。

  静静坐了极久。

  远处黑衣华服的男人脚步一顿,眼神幽暗瞥了那出神怔愣的女子几眼,然后面无表情极平淡地道:“走吧,回宫。”

  干瘦男人小心翼翼道:“喏。”

  待到虔儿寻了暖捂子,秦艽儿这才满足地朝担忧望着自己的侍女道:“走,咱们寻个大哥嫂嫂。”

  虔儿点头,又道:“姑娘,你身体可还好?”

  “很好。”

  “吹了这么久都冷风,头可觉得疼?”

  “不曾。”

  “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觉。”

  格外操心的侍女声音飘散在风中,将本就低的声音吹得更弱:“那姑娘,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要告诉虔儿。”

  秦艽儿叹道:“虔儿啊,你可知你家姑娘是十五,过了年关便是十六,不是小孩了。”

  虔儿“咳”了一声,不好意思道:“虔儿习惯了。”

  秦艽儿叹声愈重。

  为何而叹,却是无人可知了。

  回程的路上非常平静,三人躲在宽敞的马车上,窗外雪风呼嚎,车内的人沏着茶盏,暗香浮动。

  只除了秦艽儿看不过自家那越发懒散粘人的大哥,忍不住问。

  “世家子弟最爱策马奔腾,不论阳光热烈还是雪意绵绵都极力表现自己的阳刚之气,怎么兄长你却是在马车里如此懒洋洋。”

  秦延瞥了一眼她,道:“你哥哥我看起来傻么?”

  秦艽儿沉默,理智道:“……勉强还算聪明?”

  秦延言简意赅:“将那勉强和上扬的疑问去了。”然后又问:“你聪明绝顶的哥哥缺那点阳刚气吗?”

  秦艽儿:“……”

  看你这自信的小样绕是缺你也会说不缺的,不过她的重点不是在这里:“……绝顶?”

  秦延笑得温柔:“什么?”

  秦艽儿微笑,威武很能屈:“我错了。”反正你听到了。

  秦延轻哼,然后发现自己这听了道歉,却是一点不觉开颜。

  秦延微微疑惑,扬眉睨向笑得自然的妹妹。

  “噗,”阿沅实在没忍住,俩人循声齐齐望来,一个眼神幽深,一个满是无辜。

  到了府,天色已是全暗。

  暗红色的灯笼隐隐约约,灯火燃起的“噼啪”声几不可微地响着。

  进了正堂,母亲同父亲正在说话,见秦艽儿小脸被冻得煞白,秦夫人不由的牵过她的手:“外面可是太冷了?”

  “父亲、母亲安。”

  秦艽儿笑着抬了抬手中的暖捂子,又道:“虔儿贴心,寻了御寒的东西,倒也不算太冷。”

  秦夫人点了点头,眉眼间似乎有些愁绪。

  秦艽儿笑容微敛,轻声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秦夫人本不想多说,免得儿女担忧,但既提了,也不必多瞒。

  “你二哥哥今日差人快马先回,说是傍晚便能到府,可是入夜都大半个时辰了还未到。”

  秦艽儿安慰道:“许是大雪阻了行程,娘亲莫太担心。”

  秦延闻言掀了掀眼帘,皱眉道:“既差人的早便到了,想来里上京城门已不太远,要不儿子带人去接二弟。”

  秦夫人:“……”

  秦艽儿:“……”

  阿沅:“……”

  秦艽儿尽力婉转的道:“二哥哥武艺在身,风雪阻路当是无妨,若是您去了,娘亲怕是同样担忧。”且怕是更加担忧你的安危。

  秦夫人应了一声:“艽儿说的没错,延儿你坐下。”

  秦延对着一大二小不赞同的样子,险些气乐,正色道:“……我亦是大男子。”

  秦艽儿真诚的“嗯嗯”两声,表情敷衍。

  秦夫人一脸“你妹妹说得不错”的模样。

  秦延眉头微挑,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坐在正中的秦太卿年纪虽大了,但依稀可见年少的俊朗,待几人说完才出声:“行了,再等几个时辰,若是还未回来,延儿再去也不迟。”

  秦延肃容道了声“是”。

  秦太卿满意点点头,又望向一边的二女:“艽儿身体可是大好了?”

  秦艽儿正想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

  “可是阿姊阿兄们回来了?”

  秦夫人突然笑了一声,笑容亲切:“艽儿前些天便好多了,夫君却是不知?”

  秦太卿笑得略微尴尬,这个女儿他自然也是疼的,他倒也不是有意忘了,只是近来政务繁忙,一时间便忘了。

  秦艽儿见母亲眉眼染上一抹煞气,微微敛眉。

  她也知母亲为何不悦,不过是在他们兄妹几人一齐在的时侯,来了自己极不喜的人罢了。

  来人一袭红色衣裙,面容虽不及秦艽儿这般风华,但也算是娇俏佳人。

  他们秦府大房兄弟姊妹总共有七人,秦艽儿行六,是家中第二女,上面有嫡长的大哥二哥,以及已出嫁的阿姊皆由秦夫人所生,剩下三人皆是妾室所生。

  按理说秦夫人稳坐秦家主母的位置,人情练达,对这些个子女不说不偏不倚,但也不至于如此直白的反感。

  但来人不同,因为她是秦太卿那险些让自己二子小产的妾室所生。

  虽二哥哥最后还是平安出生了,但幼时却比同龄的孩童相比,身体差上不少,若非自己二哥哥练武后已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

  秦夫人一想到儿子幼时遭的罪,那人的女儿竟还敢在衡儿回京时来碍眼,更觉不耐。

  三小姐笑容满面,声音清亮:“听说二哥哥被阻在路上,不知可平安归来了。”

  秦桃宛一进门眼神便不由自主地瞥向秦艽儿,眼神幽深复杂。

  既是羡艳她那出众的美貌,又是嫉妒她竟被册封微淳妃,那可是她从不敢高攀的位置。

  不,也不是不敢,只要给她机会……

  秦艽儿敏锐的察觉那那眼神,心中嗤笑,她这三妹妹小聪明是有,只可惜也只是小聪明。

  看这模样,看来是她过往给的教训不够彻底。

  秦延瞥了庶妹一眼,眉头微皱,妻子温软的手阖上他,阿沅微笑不语,她家二妹妹……

  可不是好惹的。

  几人还未说话,突然,一道慵懒低哑的声音响起——

  “二哥哥也是你叫的?”

第5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二更)……

  秦煜衡人未到,话先至。

  男人习武多年,耳力极好,眼睛极锐利,皱眉扫了脸色苍白的庶妹一眼。

  “你可是忘了,我同你说过,不论是在府里还是何处,不许唤我二哥哥。”

  所以,只有秦艽儿才能那般亲昵的唤你么。

  这话虽没说,可屋内众人皆看得明白,对这个儿子秦太卿有愧,向来不敢多言。

  秦煜衡是什么人,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毫不留情,似笑非笑地道:“没错,二哥哥这个称呼,艽儿叫得,你叫不得,怎么,你莫非有疑问?”

  秦桃宛自然不敢,脸色白了又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不说话的父亲,这才轻声细语憋屈道:“宛儿不敢。”

  秦桃宛低下头眼神幽深,秦艽儿是你嫡亲的妹妹不错,可怎么我不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了吗。

  无论她做什么,似乎都无用。

  自从秦煜衡看见这个妹妹站在池边,险些将他二妹推进池中。

  每每在无人之时望向他一手带大的艽儿,眼睛里的嫉恨有如实质,秦煜衡便早就当没这么妹妹了。

  秦夫人不想旁人扰了刚回府的儿子兴致,上前温声道:“可算回来了,一路上可好,在恭州可有吃苦?”

  秦煜衡面容不似时下男人的英俊硬挺,五官轮廓极为柔和。

  秦艽儿曾一度感慨,若不是自己的二哥哥性别为男,怕是全上京的女儿家都得蒙被子里可劲哭。

  秦煜衡眼神一软:“儿子很好,让母亲忧心了。”

  秦煜衡说完,朝着坐在中央的男人道:“父亲。”

  二儿子被陛下派去恭州已半年有余,秦夫人许久不见儿子,心中很是激动。

  秦太卿亦是满脸欣慰的点点头:“回来便好。”

  秦煜衡同大哥大嫂行了一礼:“大哥大嫂安好。”

  秦延拍了拍二弟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阿沅也笑着回了一礼。

  秦煜衡眼睛瞥向一直言笑晏晏望着自己没出声的女孩道:“怎么,太久没见,莫不是将自家外出可怜的二哥哥给忘了?”

  秦艽儿嘴角抽了抽,幼稚,实在太幼稚!

  秦艽儿见他没事,心下放心了大半,于是对这个几乎是将自己一手带大,感情最为深厚的兄长笑眯眯道。

  “我家二哥哥出门前可是说了,此次出门定会给我带礼物,看你两手空空,是不是我二哥哥可不好说。”

  秦煜衡险些气笑:“母亲,你瞧瞧,这丫头胆子可大,这么久不见竟连一声二哥哥都不愿叫。”

  沉默闭嘴的秦桃宛表情僵硬:“……”我叫你不要,她不叫你不乐,所以小丑竟是我自己?

  不,我活该。

  秦艽儿叹气摆手:“算了,这么大一个哥哥养了这么多年,该认还是得认。”

  秦煜衡眼神微眯。

  秦艽儿蓦地展颜一笑,跑过去开心的抱了抱自家二兄:“二哥哥,欢迎回家!”

  秦煜衡感受到妹妹难掩的愉悦,这才舒展眉眼,拍拍这个没良心的丫头:“还算没白疼你。”

  秦艽儿笑不露齿。

  秦煜衡唤了侍从,杏色绣花的三五个小袋鼓鼓囊囊。

  秦艽儿稀罕地拆开一个,原来里面却是由十数丸子大小五颜六色的绣包添成。

  圆滚滚的绣包极为精致可爱,不说里面究竟是装着什么,单凭这绣包就已经让人爱不释手。

  秦煜衡睨着小妹的小模样,道:“这绣包是渠城那边时下新鲜的小玩意‘杌逑包’,装不了太多东西,胜在形状精致,是以倒有不少女子喜爱。”

  杌逑包?

  真是……极美的名字。

  秦艽儿攥着绣包的手腕微紧,不觉有些恍惚,不过她也是善敛之人,不过几息便恢复了这个年纪应当有的小女子模样。

  秦煜衡极为敏锐,眉头略微一皱,心神飞快想起父亲母亲的家信。

  实则也不用家里的传信,不过是回程的路上,便有不少或打趣,或羡艳青枢秦氏的嫡二小姐深受圣眷,还未进宫便已是从二品的妃子。

  然而,秦煜衡却是明了,这封号虽高,但皇家世事无常,有时却未尝是好事。

  秦煜衡心底是不太愿意妹妹进宫的,毕竟这个一手带大的妹妹性格如何,自己再了解不过,自己担心她受伤。

  秦艽儿不知自家二哥哥的思虑,晃晃手中精致的绣包,道:“那艽儿便不客气的收下喽。”

  秦煜衡微微敛神,挑眉道:“小艽儿不猜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秦艽儿眨眨眼,似乎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迟疑道:“这还用猜么?”

  秦煜衡双手抱拳,身姿挺拔,不置可否的看着妹妹。

  见二哥这般,秦艽儿略微失笑,然后便也道:“这绣包重量颇轻,触感松散,再加上哥哥极了解艽儿,想来必然是稀罕的花草种子了。”

  再有,她上一世也收到相同的精致绣包,自己便是不凭着这些个,同样能能猜中。

  只可惜,她上辈子虽小心保存,亦是带进了宫中,可却痴于情仇,却是浪费了这些稀罕的种子。

  不料她话刚落,自家二兄便笑了起来,神色调侃。

  秦艽儿有些诧异,“二哥哥怎么笑了?”

  秦煜衡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左右晃了晃:“艽儿这话只对了一半……”

  秦艽儿“哦”了一声,轻笑道:“还请二哥哥解惑。”

  秦煜衡道:“里面虽多半是稀罕的花草种子,但还有些个难得的香料藏于其中,不过这些个绣包数量颇多,外形质感却也相差不甚大,还要小艽儿自己仔细寻找。”

  秦艽儿:“……”这里面上上下下数十个丸子大小的绣包,若真有香料混杂其中,那还真是得仔细寻找。

  不过,她的记忆极好,上一世似乎却没有这件事,人生长河漫漫,果然无法全然相同地踏入同一条河流。

  秦煜衡笑容玩味。

  秦艽儿轻叹,“果真是艽儿的好二哥。”这是生怕自己在闺中无事可做,闲的无聊特意给自己打发时间的么。

  秦煜衡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声称赞,然后又左右看了看,道:“却是不见璟哥儿,这么久不见,应当又长高了不少吧。”

  阿沅笑道:“璟哥儿年岁尚小,这个时辰想来是睡着了,二叔若是想念,明儿便让你大哥带他过来。”

  秦煜衡笑着地点点头,阿沅不由感慨,这青枢秦氏嫡脉,真是个个都好样貌,便是自己是个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自家二叔长得便连自己这个女子都略微汗颜。

  秦夫人心情舒缓地听了许久子女的闲来聊天,然后才问道:“你今儿这般晚回来,可是路上不太顺利?”

  秦煜衡点头,神情有些严肃:“母亲不知,上京虽是刚刚落雪,可不止是远隔数里的城镇,还是更远些的疆域,却是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

  秦夫人闻言一惊。

  秦延皱眉道:“大雪连绵,时日长了,便于民不太好了。”

  秦煜衡沿途亲眼所见,更是心中有些焦虑,然则到底不愿给家人多添忧愁,于是只提了提,便不再多说了。

  随着年关将至,各府不约而同地纷纷大红的灯笼,上京的雪停了又落,屋檐墙角堆砌上厚厚的雪砖。

  路上的市井小贩肩上挑着横绳,笑得喜气洋洋。

  正所谓——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和那“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越是接近年关,上京的年味便愈重。

  秦府的管家携着一群人在门外张罗着贴红联,不时道:“歪了歪了,再向右边拉些。”

  “哎哟,窗柩上的剪纸仔细些贴,这可都是多宝阁新出的花样,贴错了今年的赏钱减半可别怪周叔不给面子。”

  “哎哎哎,怎的还是贴歪了,罢了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们这些丫头妮子,着实不行。”

  又有丫头婢女俏皮笑道:“那便周叔自个上去吧,只怕周叔爬上了□□,也开始头晕眼花起来。”

  管家闻言佯怒,“妮子胆子可大,下头仔细瞧好,你周叔可还是你周叔!”

  青枢秦氏待下人宽厚,素来上下一心,到了年关便是奴仆也不由得稍稍放开些。

  天空飘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虔儿收起了绣伞,笑道:“艽姑娘快看,府中内外这般一装束,还真是有年味了不少。”

  秦艽儿亲手提着挚爱的杏花糕,听着一路走来那四处的小声欢悦,不由得嘴角微扬,颔首道:“确实不错。”这样的平淡而温柔的日子,她很珍惜。

  跨过府门,眼神明亮的丫头微微俯身,作了个揖,道:“艽姑娘安。”

  这是大嫂身旁的贴身侍女。

  秦艽儿微笑,还未说话。

  突然,一个踉踉跄跄跑过来一个雪团子,亲亲密密地环住了她的大腿。

  秦艽儿怔了怔,低头一看简直哭笑不得,她半蹲下身,捏了捏小家伙白白嫩嫩的小脸蛋,笑眯眯道。

  “璟哥儿什么时候出来的,包得像个雪团子,差点就将姨给骗过了。”

  小家伙才两岁,穿着白色的小衫白色的衣襦,肤色白嫩,脑袋上还套着一定白色绒帽,真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雪团。

  璟哥儿软软的道:“喜欢姨姨。”不像自己二叔那样硬邦邦的,下巴还刮人,这样想着,他的小手环得更紧了。

  秦艽儿心中软得冒泡,牵住小家伙的小手:“走,姨姨带你去洛花苑赏花可好?”

  洛花苑,是她住的院子,她爱种花,花在她手里亦是长势惊人,院内四季常年有花盛开,堪称冬日难得的一景。

  一大一小刚走没两步,不料母亲身边的许嬷嬷快步走了上前,行了一礼笑道:“可算寻到艽姑娘了,夫人找了您半天。”

  秦艽儿是偷摸寻空出去的,毕竟快活日子眼见越来越少,还是得对自己好些,早早有了心理准备,于是被抓包也不慌,咳了一声道:“却是有什么急事?”

  许嬷嬷赞叹姑娘的淡定,不愧是自己夫人亲生的,就连这份自若的劲都一模一样。

  她笑道:“奴婢这便不知了,只是叫姑娘早些过去。”

  秦艽儿同白嫩可爱的璟哥儿对视了几秒,然后无辜地笑了笑。

  璟哥儿泫然欲泣。

第6章 贵女有酒(三更)

  秦艽儿摸摸鼻子,安慰小家伙:“不若咱们下回再去赏花,姨姨叫许嬷嬷带你去寻爹爹娘亲可好。”

  璟哥儿:“呜。”大人都是骗纸!

  秦艽儿在小家伙水汪汪的大眼里艰难撑住,然而,话到底是自己放出去的。

  左右也不差那么一会儿,母亲若真有急事许嬷嬷也不会这般淡定,于是还是亲自陪着将璟哥儿送到嫂嫂那才罢。

  璟哥儿牵着她的手,这才又复笑了起来。

  进了秦夫人的屋子,秦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偷溜出门的二姑娘。

  秦艽儿微笑保持镇定,“不知娘亲找艽儿什么事?”

  秦夫人睨了她一眼,道:“没事你娘亲就不能找你了么。”

  秦艽儿闻言严肃道:“若是母亲,何时寻女儿都再欢迎不过。”

  秦夫人禁不住姑娘卖乖,左右艽儿做事有分寸,出门都会带上跟着的侍从,于是点点她的头,说起了正事。

  “宣云郡主下了请帖,说是府中办了个花灯宴,邀秦家二小姐去赏灯。”

  进宫在即,这些日子女儿的风头更愈盛,秦夫人虽不愿自家姑娘去那些个宴会,可宣云郡主却是不同——

  其人最是嚣张纨绔。

  若是这般拒了对方的邀请,怕是身后的长公主面子不太好看。

  秦艽儿闻言却是不慌,轻慢笑道:“那便去呗。”

  秦夫人略有些担心。

  秦艽儿笑道:“左右只是个郡主,娘亲莫太过担忧。”

  左右……

  只是个郡主?

  秦夫人眼皮跳了跳,觉得自家姑娘不说旁的,这胆识却是极强。

  秦艽看着娘亲的神色,心中却是丝毫没有震惊之色。

  毕竟自己怎么也是做过好几年赫赫有名的皇贵妃,这点场面,当真算不了什么。

  秦夫人好歹是高门主母,自然很有自己的见地,于是索性摆摆手:“你心里有数便好,既如此,那娘亲便给你应了?”

  秦艽儿轻笑着点点头,神情如故,好似这事不值一提。

  进宫前的日子过得极快,似乎有如时间巨兽,悄无声息地便吞噬了点滴的时间,一晃眼宴会的时日便到了。

  宣云郡主虽在上京的名声不是很好,但奈不住她实在有钱啊!

  秦艽儿拉开马车的帘子,心中“啧啧”感叹,瞧瞧这高调而不失内涵,贵气而不喧宾夺主的装扮。

  果然是上京有名的大户。

  秦艽儿一下马车,眼尖的各位夫人眼神炙热,纷纷上前招呼。

  ——这可是未来的淳妃,此时不多说两句话,添些难得的香火情,更待何时?

  于是乎,秦艽儿自下了马车,便觉恍如隔世,有些艰难。

  她真的很久……

  没有这么长时间保持标准微笑了!

  饶是身侧的虔儿,都不由觉得自己姑娘在暴走的边缘来回试探。

  只听那一句句……

  “艽姑娘真是越发俊俏了……”

  ——谢谢夸赞,不过我不是现在俊俏,而是一直俊俏。

  “果真是人中龙凤,天人之姿。”

  ——不敢当不敢当,天人这形容一出来,我若是应了,岂不是脸皮太厚,承了你们的心意?

  “今日实是有缘,不想宣云郡主竟是能请来艽姑娘。”

  ——哦吼,这话术很是有些厉害,不仅明里说了宣云郡主不得人心,全以权势压人,还暗道你青枢秦氏艽儿也不过如此,不也在这权势下低头了么。

  秦艽儿脚步轻缓,不紧不慢地微笑一一回道。

  “多谢几位夫人的夸奖,艽儿实不敢当。”

  “天人委实不敢当,我听说文姑娘相貌出众,才华极好,不知将来会便宜了哪家公子。”

  “宣云郡主人美心善,思极艽儿在闺中无聊,这才相邀,说来还是艽儿的福气。”

  各位夫人心有玲珑,或试探或真诚的话被得体回应,且还不是全然凭面子上不得不的奉承。

  于是再是有手段心机的夫人小姐,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秦家艽儿确实让人很生好感。

  不料,她们很是叹服的秦艽儿:“……”我太难了,但我真的只想安静会儿。

  一直进了宴会正堂,秦艽儿不动声色地把一群人塞了回去,这才好生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

  秦艽儿对侍女叹声道:“虔儿啊,你家姑娘实在太优秀,你瞧瞧,这在众位夫人堆里突出包围圈的可还是第一人。”

  虔儿瞅了瞅其他或自愿、或非本愿的被夫人奉承的世家夫人小姐,又看了看心有余悸的自家二姑娘。

  虔儿忍笑道:“姑娘自是极优秀的。”这话完全出自真心。

  秦艽儿看着侍女一脸本就如此,理应如此的模样,沉默片刻,然后沉沉叹道:“在虔儿心中,你家姑娘怕是连星星都摘得下来。”

  虔儿毫不犹豫道:“那是自然。”

  秦艽儿:“……”

  虔儿缓过神,发现居然自己说出了心声,不由得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秦艽儿严肃道:“……我觉得自己确实是极优秀的。”不然,怎么就这么白捡了这么个忠心耿耿的小丫头呢。

  宴会中心俩人安然自若的微笑说着闲话,看得暗中观察的夫人更是心中点头。

  只说这气度,便确实不是一般女子,青枢秦氏真真是养了个好娇儿。

  时辰尚早,各位世家小姐身侧皆放着五花八门很是精致的灯笼,只待宴会结束之后再放。

  秦艽儿身侧亦是放了一盏绘着花样的小灯,却也异常精致。

  宣云郡主相貌凌人,但对她这个秦氏娇女,未来的淳妃亦不敢太过放肆,毕竟身为皇家一员,最知世事变化无常,谁知道,这个淳妃未来只是个淳妃呢。

  更何况要知道,站在她身后的,可是青枢秦氏这样的望族。

  不过她这般想,却是惊倒了一众人等,要知道,世人多是幸灾乐祸的。

  对于这两个上京有名的娇女,他们可是巴不得这俩人闹起来,不用搭个戏台子便能看场好戏。

  宣云郡主出身高,对于像自己这般地位相仿的嫡脉贵女更是有份天然是好感。

  更何况,虽以前交往不甚密,这女人实在不像那些个不知世事的娇滴滴小姐,于是这份好感便往外扩散了一番。

  秦艽儿端着一小杯的酒酿,轻轻嗅了嗅,心中叹道果然是好酒,于是便饮了一口。

  味道确实极好。

  宣云郡主恰好望见,笑意更深:“不知艽姑娘觉得这酒酿味道如何?”

  虽是酒酿,实则度数极低,不然也不会这么随意地摆上宴会。

  秦艽儿回味片刻,然后笑道:“尤胜仙人佳酿,就是这度数委实是低了些,倒失了些醇味。”

  她自然是会喝酒的,并且还酒量上佳。

  宣云郡主闻言心情极好,大手一挥:“难得秦姑娘喜爱,不如多饮几杯。”

  秦艽儿微微勾唇,笑道:“那便谢谢郡主了。”

  宣云郡主似乎对她好感颇深,端起一杯清酒也一饮而尽,道:“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如我唤你艽儿可好?”这位娇儿可太对她胃口了,不扭捏,爽快!

  秦艽儿扬眉笑得真切,亦是举杯:“我的荣幸。”

  俩人自觉对方甚合自己口味,越聊越欢,旁若无人。

  其他世家夫人:“……”

  不是说骄纵对上娇女么,宣云郡主你的骄纵纨绔呢,艽姑娘你的贵女盛气呢。

  都特么全撕吧撕吧倒酒里喝了是吧!

  然而,无论他们再怎么不得劲,也实在没有扰了这俩位上京风头一时的贵女相谈甚欢。

  假山绣屏之外。

  一直未曾在宴会上出现的长公主笑容洋溢,对一身玄服的男子笑道:“陛下今日怎的有时间来我这小小的公主府?”

  说着,着人先去内厅,将人清开。

  男人随意道:“城外的雪情不容小觑,隐隐成患,左右宫中无事,皇姐夫又是此间好手,便过来看看驸马可有良策。”

  长公主面上虽没表现出来,但心中却是熨烫不少,这陛下的皇姐夫一词,可不是任谁都能当得的。

  绣屏外言笑晏晏,好不愉快。

  男人又挑了挑眉,到底是自家人,虽是异母而生的长姊,但说话间也是放松不少,笑道:“不想皇姐这却是宾客盈门。”

  长公主笑道:“还不是云儿那丫头,说是年头将近,要办什么花灯宴,觉得人少委实没有意思,便请了一些世家小姐一块放灯。”

  男人思极城外的境况,到底对于这斗酒乐宴失了些耐心,脸上的笑容微微敛了些。

  长公主瞥见,心中不由得一个咯噔。

  对于这个小了自己十余岁,但凭心智手腕,年纪分明不大便稳坐至尊之位的嫡皇弟,她平日虽然不表,但内心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景御帝原就说不上多好的心情略差了些,眉头微微拢起,觉得或许自己今日不宜来。

  长公主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早知如此,她便是再疼爱自己的女儿,也定不会让这场灯宴办下去。

  长公主背脊一凉,又赶紧道:“本宫本也不愿云儿在这时胡闹,但丫头说放灯为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祈福,亦是极好。”

  景御帝闻言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长公主心中暗暗道了声苦,奈何不敢说太多,免得适得其反。

  而另一边的宴会上。

  等闲一般的贵女收敛坐姿,不愿让外人小瞧,便不甚多尝清酿。

  唯有那坐在正中席位的两位贵女,恨不能早日相熟,越说眼睛越亮,手边的酒盏一杯杯地尽了,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吞。

  看得便是本无甚担忧的虔儿,都是有些冒汗了。

第7章 我没醉!

  宣云郡主闺名沈云舒,母亲为当朝长公主,父亲亦是文院院首,堪称家室

  时人文武皆通,武者好饮,文人善饮,久而久之便是女子亦会吃些小酒。

  只不过随着民富国兴,国力旺盛,那等闲弯弓饮羽的贵女到底是少了,不知何时起开始流行那窈窕淑女,妗子书生。

  不过,其中并不包括有个善饮父亲的郡主沈云舒,和那时任将军二兄的贵女秦艽儿。

  这两位上京有名的贵女,只不过是平日里不太表现自己这一面罢了。

  清酒咕咚咕咚喝了几杯,两人愈发觉得相见恨晚,比之那些肆意的前朝贵女亦不遑多让。

  沈云舒沉沉叹道:“竟不知艽儿这般的好性格,倒是浪费了好些相交的时间。”

  艽儿?

  酒过三巡,这位郡主唤她家姑娘小名,肉眼可见的愈发欢快,虔儿见状,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秦艽儿气息轻软,微哂接着落落大方一笑,道:“相交不在早晚,而在于缘分,缘分未到,强求亦是无用。”

  沈云舒认真思索了半响,觉得此话有理,然后俩人又是吃了一口小酒。

  虔儿见自家姑娘连连喝了七八杯,虽心知姑娘的酒量,但也有些担忧。

  沈云舒见状,不由得轻笑,刚想说些什么便被秦艽儿打了茬。

  秦艽儿微笑道:“时辰倒也差不离了,不如我们开始放灯?”

  看来这位娇娇儿还是个爱护侍婢之人,沈云舒略略一顿,到底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确实到了该放彩灯的时候了。”

  说着,这位名声在外,地位尊贵的郡主站起身,高声道:“云舒多谢各位夫人小姐来此赏灯宴,元节将近,还请大家莫要拘礼,一展笑颜!”

  说完,她身后的一位嬷嬷上前几步,大声道:“本次花灯宴,现在开始!!”

  话音一落,这片搭好的假山湖畔欢声笑语声立时更重,不绝于耳。

  沈云舒朝一袭蓝调裙装的少女一笑:“灯宴开始,云舒便不打扰了。”

  周围的世家贵女找了块安静的地界,郡主早已差人备好笔墨纸砚,就等各位当场写下来年的愿景,讨个好彩头。

  不过,不用猜便知,诸位贵女的愿景不外乎找个佳婿,是以宣云郡主极有分寸,心知两人到底才刚刚相熟,这些小儿女心思不便多看。

  果然传言不可信,这位贵女举止大方得体,言辞间有礼有节,同那传言不知差了多少个花灯。

  ——当然,秦艽儿若是亲眼瞧见这位“有礼有节”的贵女一鞭子下去。

  生生将一个当街调戏民女的纨绔子弟,给抽得三天三夜下不得床,最后只得躺在床上下不来的凄惨模样,是否还会下此定论便很有待商榷了。

  秦艽儿同其他的贵女略带寒暄,然后便寻了个僻静的小亭坐下。

  虔儿轻声问道:“姑娘,咱们可要许灯愿?”

  这话问得有意思,旁人一般会便是询问,也一般会先问是否开始写,或是可有打算写的愿景。

  然而,自家侍女却是直接跳过了这一环,直接问许不许灯愿,由此看来,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侍女俨然对这个小姐认知极深。

  黝黑的半空上,不时飘浮起形制各不相同的花灯,昏黄的灯光摇曳间明明灭灭,很是有些意境。

  秦艽儿沉默半晌,然后才微微笑道:“心愿太多,反倒无甚可求,咱们的灯……便直接放了吧。”

  “是,姑娘。”

  虔儿没有多问,闻言先让姑娘燃起灯芯,自己才再小心翼翼地将之缓缓放到半空上。

  天上稀稀落落地下着薄薄的雪粒,花灯摇摇晃晃间倒是照亮好一块天地。

  一个牵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这接连晃起的一片花灯便随风向外散开。

  公主府外的行人见此不由得驻足,感慨不知是何家摆宴,竟有了如此难得一见的灯景。

  秦艽儿散漫地倚靠在石桌旁,安静的侍女略站在其后半步,远近处是公主府严密的侍卫看守着秩序。

  秦艽儿不醉但微醺,一手支着下巴随意地寻着自己的花灯现在何处。

  可惜不过一晃眼便消失在群灯之中,女子也不见有多欢喜,缓缓收回目光,不料假山的拐角处悄然坠入一位背影挺拔、带着几分疏狂之味的男子。

  如此美景美人,可谓难得。

  秦艽儿喉间轻叹,不由得对着那背影缓缓道:“美人如斯,见之忘兮。”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自己的话音刚落,那“美人”背脊似乎顿了顿。

  虔儿疑惑:“姑娘,你在说什么?”

  秦艽儿更加疑惑抬起头,眼里眸光晃动。

  虔儿:“……”

  虔儿觉得有点不对,微微凑近头疼地左右晃了晃手掌:“姑娘,你可是醉了?”

  可是自家姑娘的酒量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这才几杯度数不高的清酒,又怎会这般轻易醉了

  她却是不知,秦艽儿近日思绪繁杂,思虑极多,绕是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好歹弥补些身体跟不上心律的伤。

  此刻饮了些数量不少的清酒,待酒意逐渐上升,身体亦是下意识开始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艽儿醉时不像旁人那般大哭大喊,于常人无异,只有亲近地人才能看得出来她眼底几不可见的飘忽。

  虔儿深深叹了口气,好在姑娘醉时最是听话,但自我防护能力极强,她有些担心哄不动自家姑娘。

  侍女皱着眉头有些发愁,又听姑娘静静道:“有人……”

  虔儿猛地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来了两位男子。

  虔儿下意识地往前一挡,然而却是被自家姑娘往后一拉,神情淡定。

  来的男子气势惊人,端看周身的气度便不是寻常人家出生,但侍女却是不曾见过。

  男人一袭玄色衣裳,微微勾起嘴角:“你方才唤我什么?”

  秦艽儿不似醉酒之人,只脚底微微有些站不稳,目光轻慢从男人的脸上一刻刻掠过,微笑道:“自然是……美人。”

  跟在男人其后的公公闻言心颤了一颤,头紧紧地垂着,一分也不敢多抬。

  男人似乎有些诧异她的胆大,又在这样的目光下难得有些热血沸腾,轻轻“哦”了一声,又漫不经心道:“依你之见,何谓美人。”

  秦艽儿微微敛眉,低头认真思索了半响:“男人美在骨不在于皮,如你这般便是世上一等难得的美人。”

  男人似笑非笑,上前一步。

  虔儿见状,虽有些闹不明白自家姑娘究竟是醉没醉,然而到底护主心切,怒极便想斥声,不料被一边的公公赶忙拉住。

  声音尖利的男人低声喝道:“这是陛下,你家主子是板上定钉的未来淳妃,陛下同娘娘说话,你有何可慌!”

  虔儿闻言猛地一顿,慌极的她方才却是下意识忽略了来人腰间配的凰佩,听了这话立马仔细看了一眼。

  确认这真是陛下才能佩的玉饰,然后才勉强按耐下心中的着急,不过心中的担忧却是丝毫不减。

  自家姑娘毕竟尚未进宫,若是被人碰见,怕是有损姑娘清誉。

  焦躁难安的侍女此时只得庆幸这边是放花灯的视觉死角,若没有人特意寻来,应当是无大碍的。

  事实上,小丫头的担忧却早已被清了后虑,皇帝的暗卫早已将不该出现的人清理干净。

  景御帝的容貌在灯景月光之下,轮廓极深。

  他稍微凑近,便闻到一股极清幽淡雅的花香和酒意,男人眼眸幽深,沉沉不见底。

  这是醉酒了?

  男人又问:“不知……艽姑娘觉得世上男子,是否还有比我相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

  世上男子,没有谁会希望自己的女人嘴里说出还有其他男子在其脑海之中。

  低着头的虔儿不由得呼吸一窒,为自家姑娘实实在在捏了一把汗。

  秦艽儿声音轻缓,慢慢道:“除你之外,当然是……”

  男人眼神微深。

  只见眼前的女子朝他轻轻露出一抹笑意,极尽倾城魅惑:“再无了。”

  男人的呼吸不由得有些深,嘴角微微弯起,不料女子又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摇了摇。

  男人的眼神再度幽沉。

  女子似乎很是享受他此时生动的表情,在男人内心不愉忍耐的边缘驻足片刻,然后才扬唇笑道:“世若论起‘美’,怎么能少得了我家二哥哥呢。”

  男人将二哥哥这个词在嘴里嚼了几下,笑道:“你说的是秦煜衡将军?”

  秦艽儿睨了男人一眼,气息微醺,道:“莫非你觉得我家二哥哥当不得这称呼?”

  男人不由得放声大笑:“当得,自是当得!”只是不知秦爱卿若是听到自家小妹竟有如此“高”的评价,心中是否该喜。

  秦艽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男人仔细一瞧,女人的表情俨然没有认出自己,又笑道:“艽姑娘莫不是醉了,女子在外且需担心些,不如在下的侍卫送你一程?”

  秦艽儿垂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我没醉!”

  喝醉的人从未承认自己喝醉过,男人缓缓微笑道:“时辰不早,艽姑娘还是早些回府更加稳妥。”

  见眼前女子嘴角扯了扯,男人适时补充道:“家人也可放心些。”

  果然,这话一出,她的表情便再度乖巧柔顺下来。

  秦艽儿颔首:“既然花灯赏完,我自是要回去的。”

  说罢,便当即转身离开,脚步不急不慢,很是从容。

  男人待女子身形消失不见,这才敛下唇边的笑意,淡淡吩咐道:“派人保护艽姑娘回府。”

  “是,陛下!”

  马车上,虔儿心有余悸的望着自家似有些困倦的姑娘,轻声道:“姑娘,你方才可是醉了?”

  女子没有回话,只过了许久,久到连侍女都有些混沌地打起了瞌睡。

  秦艽儿才轻轻笑了起来,神情冷静平淡,声音在寂静的马车上如风般缥缈:“我自是——”

  “没醉的。”

第8章 估计也遭不住(二更)……

  “咯吱……”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恭敬的低声呼唤。

  再过半晌,侍女率先下马撑开绣伞,对着眼神朦胧困倦的美貌女子轻声道:“姑娘,雪地路滑,您且慢些。”

  一袭湛蓝色裙褥的女子肤如凝脂,容貌极盛,微微垂身极轻巧地便下了马车。

  落雪翩跹如柳絮,在盈盈的月光映衬下,轻巧地落在楼宇、屋檐、湖面上,点缀出不同寻常的美景。

  虔儿小心地撑着绣伞,伴着自家姑娘慢慢别苑走。

  父亲母亲年岁已长,到底更容易困倦些,秦艽儿没有打扰长辈的休憩,只回了自己的小院,然后才派了个侍女去梧桐苑同母亲的嬷嬷禀报一声。

  洛花苑自主人回来之后,便一改之前的寂静无声。

  屋内灯火摇曳,伺候秦二姑娘的另外三位侍女纷纷上前,端着热水给自家姑娘净手,再换上一身轻巧的玉色寝衣。

  秦府二小姐院内得姑娘看中的侍女有二,一是为人机敏、身上有几分力气的一等侍女虔儿,二是素来聪慧得当、善解人意的一等侍女铮儿。

  两人平日里一个随着姑娘出府玩闹,一个主管姑娘苑内的事务,都是秦夫人慎之又慎,仔细考磨之后,才放到自家姑娘的身边的。

  两位侍女对此更是心中感激,时下尊卑严谨,艽姑娘待人宽厚,并非那等闲打骂侍女的主人家。

  对于她们这些签了身契丹奴仆来说,熟再好不过的归属,对艽姑娘,她们很是忠心。

  铮儿微微笑着将姑娘的发簪配饰取下,鼻子灵敏地嗅到醇厚不散的清冽酒意。

  她不由轻声道:“姑娘,可要喝些蜂蜜果茶祛祛酒意?”

  秦艽儿挽着松散半披的垂云髻,对一旁侯着的侍女点头懒洋洋笑道:“时辰也有些晚了,煮了果茶,你们便先退下吧。”

  “是。”铮儿俯身行了一礼,随后煮了一壶解酒的蜂茶,便伶俐的退下了。

  铮儿缓缓地关上门后,脸上一直含着的笑意蓦地散了,侍女眉头微微皱起,打算要好好问问虔儿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伺候她们姑娘的。

  这才出了一趟门,竟反而心情更加不好了!当真是无用!!

  担忧的侍女铮儿脸上怒容难掩。

  然而屋内的秦艽儿,心情却没有贴身侍女以为的心情不好。

  她只是酒意混着困意上头,不由得有些懒散几分罢了。

  女子带着欣赏的态度,就着窗外的雪景,一连饮了好几杯的茶,觉得这雪下得虽有些久了,但却委实难让人厌烦。

  只可惜北风凌冽,秦艽儿便是想多欣赏月下雪景久些,也是被刮得让人身心俱寒的冰冷给懂得打了个寒战。

  算了,赏雪什么时候都能赏,自己还是身子更要紧。

  秦艽儿没有吹灭全部的灯烛,留下一盏,女子盈盈的容色在灯下更显风情,然后微微一笑。

  她不喜欢太过幽暗的黑夜。

  明灭的灯烛下,美人睡得十分惬意。

  俗话说,年关须过,旧岁须除 。

  伴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除岁”这便到了。

  上京也好似一下子便“活”了起来,什么耍龙灯,逛花市,赏灯会,皆一齐来了。

  满城街市皆纷纷挂上眼色各异的花灯,人流往返,盛景一时。

  不过,元日嘛,其实还是年岁尚轻地姑娘小姐少年郎才对此心向往之。

  自觉自己没有这份热闹劲头,秦艽儿品着小酒,在府里做得格外自在悠闲。

  大哥嫂嫂携着璟哥儿,早早便出门赏龙灯,一旁的秦煜衡看自家小妹如此逍遥的模样,不由得觉得自己怕是亲手养了个小酒鬼。

  秦煜衡撑着下巴,盯着她笑得让人脸红心跳,秦艽儿看着那些个年岁小的丫头侍女只敢匆匆一瞥,便红着脸不敢再多看两眼。

  秦艽儿:“……”

  自家二哥这颠倒众生的能力,当真是与日俱增。

  秦艽儿在这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非常的淡定。

  “二哥哥,你要是再这么闲着没事盯着我,我便要找母亲好好商量你的终生大事了。”省得无聊没事找我的茬寻乐子。

  她可不是幼时那乖乖巧巧,跟在哥哥身后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的吴下艽儿了。

  秦艽儿言笑晏晏:“毕竟你看你家妹妹都快出阁了,你身为兄长,也不能太过耽误是不是?”

  秦煜衡轻轻一哼,连呼吸都透着“没人配得上我”的不屑骄矜:“这上京的贵女,皆娇滴滴手不能扛肩不能挑,娶了当摆件么。”

  秦艽儿:“……”这话牵扯的范围委实太大了些,她觉得自己隐隐有些中箭。

  秦煜衡见妹妹似乎真不打算出门玩耍,不由感慨:“不想咱家小艽儿还是个淑女娇儿,这上京难得的热闹竟也能舍去不看。”

  更何况,这还是你在闺中最后一遭的的岁除节了。

  秦艽儿确实没有什么兴致,只要一想起每年这日外面的人潮拥挤,自己觉得在家便已是甚好。

  出门透风什么时候不行,明儿起人街市人便散了许多,她干嘛非想不开非这时候,凑这种热闹呢。

  秦艽儿微微一笑,回道:“懒得。”

  然后又抬眸看向做的同样淡定自若的兄长:“二哥哥不也懒得凑这个热闹么,或许还能撞上那天赐的良缘呢。”

  秦煜衡嗤笑,懒懒道:“懒得。”

  俩人拌嘴,秦煜衡向来没有怜香惜玉的大家子弟品质,将妹妹悉心泡得上好果茶生生分走了一大半。

  秦艽儿:“……”

  这二哥哥,还是谁要送给谁吧,反正她是不想要了。

  茶过三巡,秦煜衡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的好手艺,轻轻“咳”了一声。

  秦艽儿随意望来。

  秦煜衡道:“二哥哥可记得,小艽儿每年岁除都会亲自下厨烹制夜宵,不知今年是什么?”

  想到这,秦煜衡便觉得很是心痒难耐,他家妹妹明明也不曾见过什么时候磨练过厨艺。

  但却手艺极好,哪怕是寻常见惯的菜肴,经过妹妹的手,味道不知翻了几倍!

  自从第一回 尝过艽儿的手艺,秦煜衡便念念不忘,只可惜,要这位娇贵的二小姐亲自下厨,委实不容易。

  只有平日里极开心的时候,或是像今日这般的大日子,自己才能有幸一解馋虫。

  秦艽儿自然是极了解自家二哥哥的,虽然男人尽量保持宠辱不惊,话语随意,但她可是自出生就在哥哥身后跟着跑的人,还能不知道兄长的喜好。

  秦艽儿指了指桌上的果茶,认真道:“这便是我今儿准备的吃食,这新茶艽儿可是琢磨了好久,只是可惜全被二哥哥先喝完了。”

  秦煜衡:“……”他嘴角抽了抽:“这便是你今年准备好的吃食?”这不是茶么,算什么正经食物。

  秦艽儿笑容越发深:“我本想着这几年,年年都是鱼肉硬食,想来大家怕是吃腻了,于是便准备了清淡的果茶,换换口味。”

  秦煜衡冷静几秒,他家爹娘大哥大嫂,可也是极喜爱小艽儿的手艺,自己这般先全喝了,怕不是要完?

  男人开始有点坐立难安。

  秦艽儿笑眯眯看着他,支着下巴叹道:“只是可惜,这余韵微尽润的果茶,竟全被二哥哥给先喝了,若是一会父亲母亲问起,兄长可要敢做敢当才好。”

  少女声音带着不容忽视是笑意,秦煜衡不由得认真望去。

  秦艽儿亦是笑眯眯地回望着他。

  秦煜衡不由扶额,自己竟又被这丫头都戏弄了。

  秦煜衡睨着笑得开怀的丫头,道:“咱们家的小艽儿,怕是被大哥这笑面君子给带坏了。”

  秦艽儿抬眸,“哦,二哥哥说大哥说笑面君子。”

  秦煜衡非常镇定:“你觉得这个词,难道不是为大哥完美打造的么。”

  秦艽儿思考片刻,亦是认真的点点头:“此话有理。”说罢,又是玩味地笑了起来。

  秦煜衡:“……”男人缓缓躺回椅子,开始怀疑人生。

  他这个嫡亲妹妹,怕也是个小狐狸成精,有时多智聪颖得连自己这个二哥都遭不住。

  嗯,大哥估计也遭不住。

  那边,秦二哥方才所思的确实不错,秦艽儿的手艺,向来是除了自己认定的家人,其他人只听闻手艺极好。

  但究竟有多好,旁人却是不得而知,也没有机会知晓。

  下厨这种事,向来是人越少,准备起来更加容易简单。

  秦艽儿手艺虽好,但可懒得自虐伺候那些个心思诡谲之辈。

  时辰差不多之后,秦艽儿便自去准备自己今日的景色。

  这是她在府中的最后一个年节,她确实打算给自己这自在肆意的年月,添上一小笔让自己愉悦的事儿。

  待自家妹妹走了,秦煜衡觉得自己受伤的心,总算是稍微弥补了些。

  秦艽儿将准备好之后,便着人去看看自家大哥他们回府了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她这才准备开宴。

  菜未上尽,香味便已撩人。

  随着一道道佳肴呈上,便是不觉得饿的秦延,也不免觉得腹中空空,很是饥饿。

  几人面前仅有三道吃食,一名云母粥,一名黎祁,一名落苏芦菔。

  单凭这卖相,几人便觉得滋味定然不同凡响,待炖至熟烂的落苏漫如喉间,醇味悠扬。

  只可惜,就是少了点。

第9章 镇定微笑

  秦艽儿做吃食,向来追求品质,而不求数量。

  几人面前每份吃食,皆是由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碗盛着,像是练武有如秦煜衡,更觉尚未享受,便吃没了。

  吃得极快的秦煜衡,目光不由瞥向慢条斯理吃着的自家大哥。

  秦延微微一笑,将面前的瓷碗转了个方向。

  秦煜衡嘴角抽搐,深深叹了口气,愈发感慨世人皆被自家大哥这俊朗书卷的外表给骗了。

  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呢!

  竟然还抵不过几道吃食?!

  秦延非常淡定:这样蠢的二弟,自然比不得美味佳肴。

  兄弟情谊算什么,换得来他们家艽儿的好手艺么。

  秦煜衡将自家大哥的神情看得分明,不由得:“……”很好,大家在美食面前,果然很像是嫡亲的兄弟俩。

  想起方才那黎祁豆腐的滋味,秦煜衡不由问道:“这道吃食的味道却有些特别,好似平日里从未吃过。”

  秦艽儿笑道:“这是二哥哥你送我的杌逑包里寻得的香料,我特意查了香料谱,才知这原是辛香料,原名胡椒,味香且辛辣,还可去腥解腻促消化。”

  秦延闻言点头:“滋味确实极好。”

  秦艽儿可惜道:“只是量着实少,不过杌逑包里亦有这味香料的种子,若是上面备注的名字没错的话,倒也好解决。”

  秦煜衡道:“渠城那边商贾为多,不时便有新鲜的玩意儿出现,这些香料那边卖得极好,风评上佳,这才多带了些回来。”

  男人嘴角微弯,扬眉道:“看来这误打误撞,确实寻到个不错的玩意儿。”

  秦府中安静着美食,更觉人生趣味。

  朱漆门,琉璃瓦。

  历代皇朝的所在地,却是不太平静。

  景御帝站在殿外,眼神幽黑。

  皇后进宫五年,未育一子一女。

  半年多前,皇后好不容易有了喜脉,却在岁除刚过的第五日,突然早产。

  寝殿的痛苦喊叫惊起殿前鸟雀,忽然女人的声音一停,还不待殿外的人松了一口气。

  有心之人发现,这寝殿内的声响虽停了,但却迟迟不见孩童的啼哭声。

  岑公公在宫内浸淫多年,对于后宫女子生产再是了解不过,心中不禁起了不好的猜测。

  身材微胖的公公心惊肉跳,瞥了一眼周身气场越发冷硬的玄服男人。

  蓦地,皇后身边的婢女惊慌地跑了出来。

  来人脸色煞白,眼眶泛红,到了陛下面前便“哐当”一声沉沉跪下,打了个寒战字字泣血道。

  “陛下,娘娘难产,小公主降世不过三息……便去了……”

  说完,婢女头紧紧地垂在地面,可或许公主去了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那般的公主……那般的公主……

  婢女又是狠狠打了个寒战。

  站在一旁的岑公公闻言,不由得连头皮都开始隐隐发麻。

  毕竟这次的皇后早产,可大有文章。

  身前的男人不见喜怒,问道:“皇后如何了?”

  婢女眼眶湿润,“太医说,说是不太好……”

  景御帝尚未回话,又是一个婢女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惊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原就体弱,此番连续心力交瘁之下,已然仙逝了!”

  景御帝脸色沉得滴水,冷笑了几声:“都是一群废物点心,小公主保不住,竟连皇后也保不住,朕要你们有何用!!”

  男人手中茶盏被碾成粉末,抬头静了半晌,又是怒极反笑:“果然……都是我的好后妃啊!”

  陛下声音虽竭力压抑,一旁垂头候着,恨不得自己不在男人面前碍眼的岑公公额间冒汗。

  虽帝后感情不深,至今未育子嗣,但那也是一国之母!

  陛下这话中的铁血冰冷,便是见惯了后宫波澜的岑大公公,亦是背脊发凉。

  很快,抱着一团金丝锦服的嬷嬷匆匆走出来,被陛下的眸光惊得打了个哆嗦。

  景御帝子嗣不丰,除无嫡子之外,膝下只有二子三女。

  男人慢慢走近,“让朕最后看一眼小公主……”

  抱着已无呼吸的公主,嬷嬷闻言竟是一抖。

  景御帝的目光如刀,凌冽刺向那妇人,冷道:“这是皇后耗费性命给朕诞下的皇儿,怎么,朕竟是看不得?”

  妇人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打着颤掀开一角,甚至不敢去看陛下的神情。

  景御帝在原地顿了极久。

  然后才出声道:“今吾有女,名唤曦晗,赐封号为敬柔公主。”

  那妇人不可置信的抬头,又听景御帝道:“着人好生处理后事,胆敢有所不敬,当即斩之!”

  “喏!”

  脸色极寒的男人冷冽扬唇:“今日所有出入、沾手、涉及宴会事宜的人可都扣好了?”

  孟公公恭敬道:“回陛下,此刻已全都押在曙文殿里。”

  景御帝嘴角扯起,煞气尽显:“很好。”

  景御帝行动之果决,手段之凛冽,一时间,除了那些涉事的妃嫔婢子外,后宫人人自危,一时间内,倒是迎来自陛下登基后,最安详平静的一段时日。

  于此同时,所有的名门望族,皆纷纷率先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

  “宗安六年,皇后芜炀薛氏薨,皇后所诞之女敬柔同日葬于皇陵,后印暂由高氏端贵妃执掌。”

  天下震动,皆哀之。

  陛下手段果决,其间内情被死死遏制下,除了宫中接连又去了几位娘娘小主的名字外,似乎也并无什么不同。

  秦艽儿是在爆竹声中惊醒的,爆竹二字,名副其实,真的是燃着竹子在爆的。

  外面“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秦艽只觉头疼欲裂。

  待吃完了早膳之后,她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对于这个先皇后,秦艽儿上一世便不曾见过,亦不曾有仇怨,对此消息,也实是难以生出什么悲伤的细腻心思来。

  但要说她作为未来的淳妃,有多么高兴,却也是分毫都没有的。

  不过都是这世界的浮萍罢了。

  秦艽儿伸出手心,任薄碎的雪花落在其上。

  雪很快便要停了。

  她也快要进宫了。

  静静望着自家妹妹出神半晌,秦煜衡才走上前,摸摸她的头顶,脸上神情是家人几乎不曾见过的肃然,男人沉静道。

  “艽儿,莫怕。”

  “只要我们青枢秦氏在一日,我同大哥扛着这秦府一日,你便无需担忧。”只需要走自己喜欢的路,便是极好。

  秦艽儿缓缓垂眸,眼底微红。

  这便是她的家人啊。

  秦艽儿脸上露出极恬淡的笑颜,少女平静呼吸,然后扬眉笑道。

  “听说近日二哥哥着人遍寻香料,看来确实是极喜欢艽儿的手艺。”

  秦煜衡也是微笑,随意道:“我家小艽儿的手艺,难道不值得二哥哥惦记么。”

  秦艽儿认真点头:“二哥哥好眼光!”

  秦煜衡亦是道:“艽儿亦是好手艺!”

  俩人相视一笑,像幼时那样碰了碰拳头。

  男人长年习武,手劲颇大。

  秦艽儿看着自己稍稍用力,不防有些发红的纤纤玉指:“……”

  秦煜衡亦是看见了,不由得无辜道:“这可是你自己撞过来的,你是知道你家二哥哥的,我真已经非常克制自己的力道了。”

  秦艽儿不由沉沉感慨:“二哥哥,你虽这张脸还算勉强能够唬人,但这一身皮糙肉厚,钢筋铁骨的,怕是没几个娇娇贵女,能受了你这‘克制’的力道。”

  秦煜衡:“……”话不能这么说,我皮糙肉厚是一回事,你皮肤跟个豆腐似的不禁锤,这能怪得了他吗!

  男人想着自己妹妹近日越发沉静的脾性,却是越发想念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娇娇贵女。

  于是不由得险险咽下漫上喉间的话。

  不过他该庆幸,秦艽儿不知自家二哥给自己下了个“不禁锤”的硬邦邦形容词。

  不然她这个不太禁锤的娇娇女,也须得好好给兄长锤上一遭,让男人知道知道何谓“不禁锤”。

  兄妹俩笑闹了片刻,又复恢复平静,秦艽儿轻声道:“我有些想念阿姊了。”

  她口中的阿姊,便是秦府的嫡长姑娘,也是四兄妹中最大的。

  五年前嫁入长宁仲氏嫡长子仲锦,三年后仲锦时任郡守,两夫妻便一同去了。

  便是秦煜衡,亦是有两三年未见自己这位温婉端庄的长姊了。

  好在长姊时常有家信传来,否则秦夫人不知有多么担忧自己这位大姑娘了。

  秦煜衡也有些伤感,不由得拍拍妹妹的肩膀。

  不料,这回是真的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力道,将秦艽儿往下拍的一塌。

  秦艽儿:“……”

  她静静地望着自家哥哥。

  秦煜衡沉默半响,镇定地回以微笑,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往事,他那时非常耐性、非常努力教授地艽儿武功。

  ——实则只是当时的小小少年,脑子冒泡,希望将妹妹磨砺成武伴,左右是带妹妹,怎么带不是带。

  可是这丫头懒散,实在没有什么耐性和慧根,自己只教了些基本的防身手段后,便不得不无奈放弃。

  男人心中这般感慨,嘴里也不禁蹦出几个字:“当初你若是好好同我学些武艺傍身,现在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秦艽儿发现自家二哥哥,竟是极认真地在感慨,心中不由得:“……”

  说来骑射六艺便罢,勉强还算正常,但当初,她这位很是痴迷武学的二哥哥。

  却是非常认真严肃,想要把自己亲妹磨成高手,也实在是上京好哥哥的带头典范了。

  当初秦夫人发现自己的娇娇贵女,竟差点成了打打杀杀的武辈,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男人的话没说完,便在妹妹笑得越来越玩味的笑容中戛然而止。

  秦煜衡瞬间清醒,理智闭嘴摸摸鼻子。

  秦艽儿温柔笑道:“二哥哥,不堪什么……你不如仔细说来。”

  秦煜衡毫不犹豫,敢做很敢当,爽快摇头道:“什么不堪,原来我方才竟是说话了么。”

  秦艽儿:“……”好个敢做敢当!

第10章 稍稍远了些

  元节刚过,骤雪初停。

  秦艽儿盈盈一拜,缓声道:“艽儿就此拜别父亲母亲。”

  秦太卿满脸感慨,满腔的慈父心陡然更加深切,“皇家不比闺中,你日后且要仔细为自己筹谋些。”

  秦夫人面带不舍,却又知必然会有这么一天,想着今后这么个自小宠大的娇娇儿,便是见面亦成了难事,一时哽咽难掩。

  “娘亲不求你得那攀天之贵,只求你过得开心些。”

  秦太卿闻言咳了一声,神情莫测。

  嫁入皇家,于常人而言,已是泼天的富贵,而她中选便封至一宫之妃,若要谈再贵,便是很有些说法了。

  至于如何开心些,也得划出一道分寸来。

  秦夫人耳朵再是灵敏不过,听到这话,不由得睨了深色长袍的男人一眼,冷笑一声,只稍稍掠过话表一头。

  “便是不说你们青枢秦氏的嫡女,就是我长陵世家的嫡亲外孙女,只要不触及皇威律法,想在后宫过得快活些又有多难?”

  “太卿大人,且别忘了艽儿是你的嫡亲姑娘,钟鸣鼎食之家,唯有后代子孙立起,才是绵延福泽之道。”

  秦夫人不愧是当了数十年当家主母之人,这话却是说得极有轻重。

  论教导子女的能力,秦夫人便是在偌大的上京也是极有名望的。

  当然,无人时,敲打夫君的能力亦是绝对不差。

  秦太卿深思熟虑,闻言顿了顿:“且听你母亲的。”

  不过,秦夫人到底不是寻常只知一位疼宠姑娘的人,私下母女间的谈论也并不少。

  时辰眼见着近了,秦夫人压下心中的不舍,微微笑了笑,道:“莫要耽误了时辰。”

  秦艽儿垂眸半响,然后冷静地行了三礼:“艽儿今后再难伺候父亲母亲身侧,万望还请多加保重自己的身子。”

  秦氏夫妇心中感慨,他们家的娇娇贵女,终是长大了。

  寻常这时候,秦夫人见着这么娇俏大方的二姑娘,必是要轻轻摸摸她的头,可至今日起,这便不仅仅是自己护在身后的女儿了。

  秦艽儿行以标准的贵女礼仪,对两位兄长轻道:“望兄长莫要为艽儿担忧,艽儿必会照顾好自己。”

  面前姿容极盛的贵女笑得自若,神态冷静。

  一文一武,秦氏两兄弟也是沉静行了一礼。

  旁边的嬷嬷看了看时辰,对主位的二人道:“夫人,时辰已经到了。”

  这么快么。

  秦府几人有些恍然。

  秦艽儿朝他们颔首,轻松笑道:“既然时辰已到,艽儿便不耽误了。”

  她缓声道:“女儿就此拜别。”

  女子脚步不紧不慢,刚刚跨出府门,便听身后声音沉沉,齐声道:“恭送……淳妃娘娘!”

  秦艽儿脚步略微一顿,抬头明灭的阳光陡然洒落,她也不见遮蔽,眯着眼睛,笑意倾城。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

  宫内,沉寂数日的花草似瞬间活了些许。

  皇后去了,陛下后位暂时搁置,暂代皇家掌管后宫的便移至平日孝悌、举止有度的端贵妃。

  端贵妃身边的二等婢女名唤越儿,面上神思不属,不小心竟险些将手中的茶盏跌碎。

  端贵妃向来待侍婢亲厚,瞥了一眼惊战的婢女一眼,心中有些遗憾,淡笑问道:“这是怎的了,竟连只茶盏都抓不住?”

  越儿顿了顿,望来眼娘娘的神情,仔细推敲着话:“奴婢只是有些担忧……”

  端贵妃“哦”了一声,不思其意:“这多日连绵的雪,终于是停了,这般好的天气,却是不知道有什么好忧愁的。”

  越儿闻言皱皱眉头。

  端贵妃身旁一等婢女瞥见,心中不由得几不可见的嗤笑一声。

  当真是个蠢的。

  越儿极有逻辑,声音慢慢:“听说今日这进宫的秦氏贵女,身后不仅有青枢、长陵两大世家撑着,便是她同母的秦氏嫡长女,更是嫁给了陛下少年伴读,今郡守大人……”

  端贵妃笑容微深。

  越儿话音不落:“还有那在上京有名的世家子,亦是她两个同胞兄长,便是同您比……”

  端贵妃饮了一口茶,轻声笑道:“同本宫比又如何?”

  ——出身地位也是只高不低的。

  她家贵妃娘娘曾也是上京有名的贵女,但仔细比较起来,却是差了些许。

  婢女越儿说完,便抬眸瞅了一眼眼前之人,然而仔细一看,心中却是一窒,后知后觉发现自家娘娘似乎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将将把自己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怎么同她想的不太一样。

  越儿顿时有些坐立不安,眼皮跳了跳。

  端贵妃俯身,仅用一根手指抬起脸色苍白的婢女,兴味道:“本宫竟不曾知晓咱们家越儿,对这上京的大小世家之事这般了解。”

  越儿抖了抖,强忍颤抖道:“奴婢只是为娘娘担忧,秦氏女未得圣眷便封至一宫之妃,身后又有那等世家望族拥护,奴婢是怕,怕……”

  端贵妃道:“怕本宫的地位不稳?”

  越儿闻言眼神微亮,连忙点点头:“奴婢赤子之心,日月可鉴!”

  端贵妃啧啧叹了几句:“真是本宫身边的解语花,瞧这颗玲珑心,委实难得。”

  越儿脸色笑意溢上嘴角。

  却不料……

  端贵妃沉沉叹道:“这般的玲珑心,在本宫这当个小小的婢女却是可惜了些……”

  越儿笑意停了停,抬眸望去。

  端贵妃华贵雍容的脸上笑意极深,然后缓缓道:“青竹,遣人将这她送到云光殿罢。”

  青竹轻轻行了一礼,道:“是,娘娘。”

  “娘娘……”

  越儿心惊肉跳,满脸苍白。

  端贵妃却是懒洋洋的坐下举起杯盏,将桌上的余茶缓缓喝尽。

  越儿登时摊坐地面,脸色惨白。

  云光殿,那可是宫中最下等的婢女所住的地方。

  伺候在宫中娘娘小主身边,不说做的事轻巧些,对一些心思细腻的侍女而言,那更是他们难得面圣的珍贵机会。

  可现在,却是什么都没了。

  她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殿外候着的掌事太监,很是利索地将失魂落魄的婢女搬走,力图绝不影响自家娘娘的任何心情。

  端贵妃轻笑一声:“你说,本宫是不是平日里太好说话了些?”竟敢在她面前卖弄这些心思。

  自家娘娘能够在众位妃嫔执掌后印,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青竹温声道:“娘娘自是不会被旁的人给随意挑拨得了的。”

  端贵妃冷笑一声:“只怕这些人恨不得我这刚刚掌权的娘娘,同那名望深厚的贵女掀桌子呢。”

  不过是初封高位,那有如何?

  不提自己在不在意,若是陛下不喜,又同那些个嫔妃有何区别。

  在宫中这些年,若是她连这个道理都看不透,那便也是这后宫蠢人堆积中的蠢人了。

  青竹道:“正是如此,娘娘切莫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

  不过,这位贵女身份颇高却是不假。

  端贵妃冷静了半晌,道:“你且去查查,刚才那蠢货这些日子见了谁,做了些什么。”

  “是。”青竹沉声应道。

  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各宫的娘娘小主内心隐隐有些躁动,听说这位即将进宫的贵女,相貌仿若嫡仙人。

  嫡仙人!

  呵,她们这些人,哪个不是风华绝代,便是差些的,亦是娇俏可人儿。

  却是从未听闻这般的评价!

  心中百般滋味在心头涌动,有好些人都开始坐不住了。

  不过,坐不住的有之,很做的住的亦是不少。

  四宫主妃之一的寝殿。

  锦妃听着身边侍女似模似样的汇报,笑道:“真是这样?”

  “可不是,贵妃身旁伺候的丫头可都被拖了出来。”

  婢女咂舌又道:“可真是凄惨。”竟然被调到了贵妃那伺候。

  孝悌、有度,那都是给别人听的,至于究竟情况如何,除了他们这些宫里伺候的,谁心里没有点底?

  只看贵妃殿中那不时有人无故被贬,白着小脸被拖走的凄惨模样,就够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胆战心惊的了。

  好在,自己是这临华宫的人。

  婢女心中暗道:要让她说,除了自家娘娘真真是个里表如一的女子,那端贵妃却委实是个狠辣的女子。

  锦妃温婉笑道:“咱们这位贵妃娘娘,可不是这般简单的妙人呢。”

  婢女墨玉不解:“妙人?”

  锦妃点点她的鼻子,微笑道:“可不是?”

  不是妙人,又怎么现在还能好好的活着呢,宫装女人微微一笑。

  墨玉有些不好意思,“婢子愚钝,除了娘娘您,那些个娘娘小主可委实没看出有哪个妙,妙在何处。”

  回人却是答非所问,“妙有妙的好……”

  锦妃静静地望着说得认真的女孩,半晌弯弯嘴角,轻声道:“钝也有钝的好,钝些……才好呢。”

  墨玉略微迷茫,那被娘娘温和的笑意凝视着,心中刹间激起的思绪便蓦地冲散。

  墨玉盈盈笑了笑。

  锦妃突然道:“听说这位淳妃入住的是锦沐殿?”

  墨玉有些不解,然而倒也没想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道:“回娘娘,正是。”

  主位上的女子捧茶轻轻饮了一口,半晌,缓缓在内心嗤笑一声,看来以前那位,看来很是“看重”这位世家出生的贵女啊。

  墨玉表情有些奇怪,小心地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女子一眼,然后道:“这锦沐殿以前不过是个闲置了许久的殿苑,哪怕是前些日子扩建休整了一番,那也还是个有些偏远的院子。”

  侍女的表情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么个拿了四宫主妃尊位之一的娘娘。

  即便再如何,也应当入住各有情致的其他宫殿才对,怎么却是分了个这么没甚名气,甚至需要休整扩建后的宫殿呢。

  锦沐睨了眼心思摆在脸上的小丫头,不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这后宫女子,自然大多都是不愿旁人分了自己恩宠的人。”

  女人回忆起记忆中那个笑靥浅浅,眸色动人的女子,有些玩味地想,难怪便是尊为后妃的那人竟难得起了心思,想要在其未进宫前将压其风头。

  也是了,毕竟这位贵女可不止容色动人,就是连出身也能同她平分秋色。

  当然最重要的是,陛下当初可是亲赐了封号,女子想到这,不由得很是敞开,可惜自己不曾看见那人当时的神色,想来一定会很有意思。

  可到底人已不在,往事成空,锦妃晒着窗边浅浅地微光,手轻轻碰了碰。

  似乎觉得有些意思,然后在心中懒洋洋地继续道,就算自己再畅快,于此时似乎也未免有些无趣。

  墨玉闻言却是一惊。

  主子说的可是已去的那位?

  思及此,侍女都不禁心中有些发麻,莫名的,也对于这位今日进宫的贵女有了些好奇。

  尚未进宫,便能让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忌惮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只可惜,侍女心想,这前锦沐殿,也即后扩建更名为麟趾宫,不仅环境一般,离陛下办理朝政的殿苑也委实远了些。

  锦妃一眼看出侍女的想法,心中有些好笑,缓缓悠然道:“这红墙之内,又有什么地方真的算得上环境差?”

  “更何况……”女人眯了眯眼睛,“偏些也有偏些的好处,不用每天同那些个纷杂的人来往,清幽自在,谁又能说不是个好地方呢。”

  而且,依她来看,若陛下入了心,按着那麟趾宫的地方所在,也不过就是几堵碍事的墙而已。

  端看这位是否真能得了圣宠,有无能耐罢了。

第11章 这份见地着实难得

  “淳妃娘娘,请往这边请……”

  莫公公笑容满面,跻身走在侧边的小路边缘,一路介绍着宫内各处的风景,以及各位主位妃嫔娘娘们的所居的宫殿。

  秦艽儿身后只带了两位贴身侍女,几人循着左右环绕,经过竹园一角,拐个弯,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红墙白瓦,石路铺面。

  莫公公笑道:“娘娘可是好福气,麟趾宫虽以前不显,可自扩建之后可是这宫苑里数一数二的宽敞地界。”

  脚面的石块灰白雅致,身形轻巧的女子走在其上,只听得见同衣裙缠绕摇摆间些微的“窸窣”声。

  这麟趾宫的确宽敞,秦艽儿微微一笑,目光从周围一圈略显空荡地土坪扫过。

  莫公公眼聪目明,见状笑着解释:“这殿落到底是新翻修过,那些个管事滑头的很,想着索性这宫殿的娘娘不日便要进宫,左右摆设器物也已经准备妥当。”

  他道:“于是便没有急着移些花草,等知晓了娘娘的喜好,再一齐拾掇过来,这样一来娘娘喜爱,日后在这麟趾宫心情想必也能更加舒畅些。”

  娘娘的喜好?

  身后跟着的虔儿心中咂舌,又仔细瞧了这半片的空寂,若是按以往的旧好,想来那些隐晦讨好自家娘娘的家伙,怕是要惊得肉疼。

  若是按照近来的喜好……

  秦艽儿微微颔首,随意道:“如此倒是极好。”

  莫公公的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心情也是极好,看来这些小滑头还是有些本事的。

  毕竟这上京哪个贵女没有几份傲气,更别说位份这般高的一宫之主了。

  于是莫公公从顺如流继续道:“那奴才便吩咐管事今儿便开始着手操办,只是不知道娘娘喜欢些……”

  太阳晒的分外让人懒洋洋的,秦艽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那便劳烦公公着人寻些果蔬种子吧。”

  莫公公表情一顿,没忍住看了眼姿容极盛,便是连他这个见惯了万千秀色的人,都不得不称赞一句极美。

  但是——

  这位容贯后宫的娇女方才说了些什么?

  果蔬??

  莫公公表情迷茫,他许是听错了吧。

  “公公没有听错,”秦艽儿言笑晏晏,似乎不是同他说笑。

  “只需种些四季时令的果蔬,便是很好。”

  秦公公更加迷惑了。

  这后宫喜爱牡丹的,喜爱清莲都,喜爱天香的,后宫娘娘喜欢的不少。

  可这喜爱果蔬的,还真真是第一次。

  莫公公内心有些激荡,面上却是习惯性的自然微笑:“娘娘不愧的上京有名的贵女,这喜好,果然是不俗于一般世家小姐。”

  秦艽儿亦是微笑:“多谢公公夸赞。”果然,听别人说实话,听的人即便没兴致都能醒了几分。

  莫公公:“……”真不愧是世家贵女,奴才不及万分之一。

  几人一路走走停停,很快便到了主殿。

  莫公公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这喜好特别了些,但好在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且看来,这位娘娘的脾性似乎还算不错,大概……

  莫公公循着份例,将所有的主殿伺候的侍婢太监在娘娘面前过了一遍,然后便笑着告退了。

  秦艽儿瞅着主管太监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由得嘴角翘了翘。

  她在心中认真反省,同上一世相比,今儿自己实是再不能乖巧安分了。

  年轻人,这胆气还是差了些。

  秦艽儿心中“啧啧”感叹。

  铮儿瞅着自家主子眼底的玩味,不由得轻笑。

  姑娘还是这般爱逗人。

  秦艽儿挥退主殿候着的侍女,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椅上小憩。

  虔儿给姑娘盖好披肩,然后轻声道:“姑娘可要先睡一会儿?”

  左右太后娘娘这几旬都不在上京,总管后印的又只是个比姑娘高一级的贵妃,依循古制,她家姑娘亦是无需特意拜见问安的。

  秦艽儿微微阖上了眼睛,道:“你们不必在屋里伺候了。”

  她道:“具体的事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她的声音平淡。

  两个忠心的婢女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笑着应了一声。

  他们俩都是自愿进宫的,虽姑娘说可以放他们脱离奴籍,可他们本就是被无良的父母双亲给卖了的。

  若不是遇上了自家小姐,遑论是不是去了什么不好的地方,便是想遇到像秦府这般的人家,也是极难的。

  即便是当真回了家,脱了那奴隶,同寻常的女子相比亦是艰难不少。

  再有,自家姑娘带自己有知遇和提拔之恩,现如今进了宫,若是左右没有个可信之人,他们委实也在不放心的。

  陛下近来极少来后宫,倒也平静了不少,秦艽儿也乐得清静。

  翌日,孟公公弄了一批果树的树苗,便开始风风火火的开始栽种。

  宫内的各位娘娘听了这消息,心中非常复杂,他们本打算看这位闻名上京的贵女,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却是不曾想到,他们竟是连着好些天不见真人。

  这让他们有些哽。

  这究竟是这位淳妃心思浅,连基本的皇上恩宠都没仔细琢磨,还是心思极深,可这入宫已经三天过去,这也委实太过做得住了。

  这幅不急着争宠,反而自得其乐的模样反倒是让好一些小主坐不住,皆是咬牙不已。

  不过说来要是这位淳妃手段频出,想来自己怕是会更加气不顺,于是倒觉得如此也不错。

  毕竟陛下当初因着这位淳妃的家势地位,大选时难掩兴味的目光,可是让他们心中暗恼不已。

  如此也好!

  陛下既这些天忘了这淳妃,想来在他的心中亦没有那般重要。

  麟趾宫内外忙的热火朝天,

  各位婢女太监管事们,拉了一批批的种子、植株,然后又灰头土脸的出了主殿。

  众人不由心道,这怎么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然而秦艽儿却是不管旁人的想法,小日子过的极美。

  这大冬天天气冷,便是要吃些热乎的才暖身子。

  一宫的之主的主殿落,自然是配有小厨房的,虽如今情况不明,但这毕竟是位主妃。

  虽尚未得陛下宠爱,但左右地位高贵,那些个太监侍女是决计不敢惹这位娘娘的。

  是以,殿内的地火每日必会按份例燃上有几个时辰。

  虔儿着人一张桌椅,圆滚滚的梨木桌子放在殿内正中,倒是有几分趣意。

  虔儿福了个礼,然后笑道:“娘娘,奴婢已经准备好了。”

  秦艽儿颔首表情灵动,铮儿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盆火红汤锅放到了桌上。

  一旁的搬完东西的太监恭敬地慢慢退出主殿,心下有些疑惑和讶异,这吃食,他们竟是从未见过。

  且这样的纯妃,不说不像宫内的其他位娘娘,终日忙着如何获得陛下的欢心,而是自娱自乐,似乎自得其乐的很。

  听说,还亲自伺弄了一批的珍稀的植株果树,说是来年便可以尝到了。

  今儿这火红的锅底,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他们在宫内这些年自己也从未见过。

  几个小太监不动声色地嗅了嗅,觉得这味道却是极香,只可惜有些呛鼻,不知味道究竟如何。

  只看看娘娘这般模样,想来应当是不错的,他们不由得心道:不愧是上京有名的青枢贵女,连这些个新奇的吃食都能信手拈来。

  桌上的锅汤熬得沸腾,香气四溢扑鼻,热气滚滚而上。

  一直到汤水沸腾,秦艽儿轻快地拾起旁边的几样瓷盘,将先备好的食材浸入其中。

  很快,这满锅的香气,便绕在整间殿内。

  从未闻过这般的好滋味,几位婢女皆是暗自咽了好几回的口水。

  这实在是太香了!

  那边结束了朝政,景御帝恍然想起了什么,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一边,淡淡问道:“这些日子太忙,我倒是忘了,这个日子,想来淳妃应是已经进了宫了吧。”

  一边伺候的大太监恭敬点头回答:“淳妃娘娘已于三日前进宫。”

  景御帝于是点了点头,站在窗边看了半晌,道:“三日前,倒是个有福气的,若是我记得不错,亦是那天延绵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这话陛下说得,他却是不好多妄加多嘴的,于是只笑着道:“这是陛下亲自封的淳妃娘娘,自然是极有福气的。”

  景御帝微微蹙起的眉头稍微缓了缓,然后嘴角微扬,挥手道:“左右也无事,咱们便去见见这位淳妃。”

  一旁伺候的大太监闻言,不免有些惊讶。看来这位淳妃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似乎还需要在往上提一提。

  他这还是头一遭在陛下这儿,听间主动关心的妃嫔呢。

  人老成精的大太监心中暗道,也不敢多问,眉梢跳一跳,然后慢道:“是,陛下。”

  近来的接连的大事数量颇多,处理得景御帝也是很久没有好好放松散心了。

  于是也没带上太多随侍,一遍悠然散步,一边进了这休整过后的麟趾宫。

  左右的环境倒是不错,清新雅致,只是左右不少的植株,似乎并非寻常的花卉植物。

  有些甚至似是方才撒上了种子,上面还仔细地浇了一层水。

  景御帝:“……”

  男人抬眸,淡淡瞥向一旁的大太监。

  作为一个的用的太监,自然是知道陛下所有可能问起,自己必须了解的宫中之事。

  大太监低声“咳”了一声,“听说淳妃娘娘喜爱果蔬,不愿太过铺张浪费,便将这主殿周围的景观花卉,换上了亦可赏心悦目的果蔬树木。”

  说到这,大太监不由得真诚感慨:“淳妃娘娘不愧是盛名在外的上京贵女,这份见地着实难得,恭喜陛下。”

  景御帝扬了扬眉梢,倒是有趣。

第12章 吃得分外餍足

  走在主位的男人,已经许久没像这般悠然闲散的散心了。

  尤其,现在雪灾已经开始缓解,心中的大事落下,景御帝更是觉得心情舒畅。

  殿内,白茫茫的雾气旋转直上。锅中的红火色汤水“扑通、扑通”的往上冒泡。

  诱人的香气足以令人驻足,闻之难忘。秦艽儿支起下巴懒洋洋地看着锅中的食材。

  这玩意,其实之前她也不曾见过,还是自己二哥哥有一回闲暇聊天时谈起,他曾吃过这样的食物。

  秦艽儿听说话有些感兴趣,于是便着人专门打造这器具。

  听说是那边的人尤其畏寒,天气极冷,因此格外喜欢这样简单生热的做法。

  只需将食材塞进汤锅之中,再等它沸腾制熟时便可以开始吃了。

  尤其这一回,秦艽儿还将自己带来的珍贵香料放入其中,倒是比前几次的滋味来的更加不错。

  秦艽儿嗅着这香味,觉得今天日子这般的日子,实在过的太美。

  像是吃这般的锅汤热食,若是穿得过于繁杂,便不太便于享受美食。

  秦艽儿换上了松散合适的玉色长裙,头上簪了简易的发饰,几缕发丝垂落,倒是看起来颇为的清新淡雅。

  秦艽儿拿起汤匙舀了一小碗,只尝了一口,便知今天的尝试颇为成功。

  她悠然的又舀了一小碗,正打算开始肆意品尝。

  不曾想,突然一声微微沙哑的声音传来。

  秦艽儿忽地一怔,抬眸望向殿门边,殿外守候的侍女太监大气也不敢喘,紧紧垂着头。

  虔儿松了一口气,她方才发现陛下来了,险些急的额头都开始冒汗,好在自家娘娘及时反应过来。

  男人很是淡定自若,秦艽儿亦是心知肚明,这必然是陛下命令,不让他们通传禀报的。

  左右这宫里陛下最大,秦艽儿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望着自己面前熬制汤锅,颇为遗憾。

  只可惜了她的美味佳肴,今儿怕是没法一个人畅快品尝了。

  少女的眼神似乎很好看透,景御帝眼底的笑意不由得加深。

  本无甚胃口,倒也生出来几分饿意来。

  秦艽儿微微行了个礼,“参加陛下。”

  景御帝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许久未见,这位秦家艽儿倒是更添娇艳,嗯,好似脸还圆润了一些,看起来手感极好。

  秦艽儿:“……”为什么她隐隐觉得,面前男人打量她的目光莫名有些古怪。

  景御帝耐性极好,毕竟他的这位淳妃看起来颇为有趣。

  女子微微垂头,被热气浸润的脸颊秀色可餐,景御帝眼神微微有些幽深。

  景御帝随意道:“坐下吧。”

  秦艽儿:“……”这似乎本就是她的主殿,陛下实在太过客气。

  男人漫不经心的站定,秦艽儿非常果断:“陛下中午可曾进过食,若是不嫌弃,便尝尝妾身的手艺。”

  景御帝有些惊讶:“这是你做的?”

  秦艽儿认真思考片刻,非常真实道:“搬锅的是太监,准备配菜的是侍女,但是,核心底料是我做的。”

  她严肃回答:“所以这顿汤锅,想来确实算妾身自己做的。”

  景御帝:“……”这番话似乎还挺有道理,尤其是说的正主觉得这很有道理。

  男人忍不住笑了几下,嘴角微扬:“……嗯,这番解释有理有据,极有道理。”

  男人站在桌边,极有眼色的太监便搬过来添了一张椅子。

  景御帝见了这东域的锅汤,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毕竟这男人在上一世,闲暇之余便极喜欢看五湖四海的散书。

  不过知道是知道,那毕竟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她说自己不知道,男人亦是决计不知晓她知道。

  景御帝道:“这玩意倒是少见。”书上见过。

  秦艽儿了然,很是上道:“陛下博文广识,自是无所不知,见笑了。”

  景御帝:“……”倒也不是。

  男人轻咳了一声,道:“坐下吧,朕也尝尝你的手艺。”

  手艺这最后两个字略微加重。

  秦艽儿浑然不在意,只笑着点点头,命人送了一套餐具来。

  然后——

  吃得非常满足。

  一边等待的景御帝眼眸微深,觉得这位淳妃确实非常一般,若是寻常的妃嫔在这,断是不会这般吃得就差忘了他在。

  一般高门贵女的内敛羞涩似乎也没有,男人漫不经心地心里想着,目光又落在了少女的唇上,有些匪夷所思。

  在吃食上,要做到有礼教并不算太难,但要做到速度和规矩并存,那便是颇为考验人。

  秦艽儿吃得分外愉悦,娇艳愈盛,感受到男人的热烈目光,秦艽儿似有所觉,抬眸道:“是否要妾身给陛下盛汤?”

  ——果然,陛下在,大大影响力她的进食愉悦度,秉着帝妃的友好和谐可持续相处,秦艽儿于是问道。

  景御帝瞥了眼神眨巴眨巴的少女,似乎有些兴味:“哦?那便劳烦爱妃了。”

  爱妃?

  秦艽儿心下一抖,觉得这词实在太过肉麻,这男人病的不轻。

  虽然心中愉快吐槽,但秦艽儿面上不见一分波动,镇定道:“这是妾身该做的。”

  景御帝眸光微闪,发现这小女子似乎毫无波澜,然而他们曾经那短短的相处,这位淳妃却应当不是这般的的软性子。

  秦艽儿内心淡定微笑,似有若无的匆匆瞥了一眼男人,恰到好处的表现了一位“爱妃”应有的反应。

  景御帝略微失笑,原来如此。

  男人又见她卷曲的睫毛扇了扇,于是嘴角的弧度更深,这莫非是害羞了?

  后宫各妃嫔都是备着试菜的银针的。

  秦艽儿将手里盛好的瓷碗放在男人面前,“陛下,请慢用。”

  景御帝没有立即便尝,而是非常周全的先嗅了嗅,凑近一闻,那股辛辣的气息却是越发重。

  还挺慎重,秦艽儿心下略微可惜,赶在男人有反应之前,道:“陛下且慢些,这吃食有些辛辣,可千万不要呛着才好。”

  以这厮万事准备周全的性格,要让他自己呛着,倒是很有些困难。

  景御帝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扬,轻声道:“多谢爱妃提醒。”

  秦艽儿:“……”这男人何时这般上道了。

  景御帝方一入口,便觉得这滋味很有些特别,男人仔细辨别,嗯,确实不错,于是男人不觉便胃口大开。

  要说起来,男人如果认真吃起来,还真的没多少女人的事,至少这句话,在此刻的秦艽儿这里,非常成立。

  男人的速度不紧不慢,举手投足间极有韵律,然而锅中的吃食越来越浅,越来越空。

  绕是秦艽儿再好美食的性子,也实在没好意思跟这男人抢。

  秦艽儿冷静地放下筷子:“……”眼神分外一眼难尽。

  容色动人的淳妃娘娘,蓦地瞥了一眼怔愣的大太监一眼,很是意味深长——我朝堂堂的陛下,你们这是把人家饿了多少顿了。

  大太监站得笔直,脸色不变,非常镇定自若,甚至还极有礼貌,对这位似乎有些“能耐”的淳妃回以一笑。

  他们陛下这平日里用餐多少,又哪里是他们这等阉人能置讳的。

  不过要他说,这位不见山不见水的淳妃娘娘,倒是很有几分手段,他伺候了陛下十余年,可是真真难得见到陛下这副欢畅的模样。

  这食物虽然新奇了些,可若是跟不喜的人一块吃,陛下也定然不会这般吃得愉悦。

  可见,这位淳妃娘娘,确实在陛下的心目中很有些不同。

  然而,他这边这样想着,那旁被大太监定义为“很有手腕”的秦艽儿,确是浑然没觉得自己有多开心,在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人生艰难,罢了,这几日自己吃得确实也有些多了,就算同平日的食量平衡一下吧。

  那边的汤锅已经尽了,陛下搁下筷子,餍足道:“滋味确实不错,就是可惜少了些。”

  秦艽儿保持微笑:那当然了,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量,结果大半都被你给吃到肚子里了。

  秦艽儿很是体贴道:“陛下可是饱了,若是没有妾身再着人准备些食材过来。”请千万深思,再吃您就真的就变成饭缸了。

  景御帝懒散道:“不必,朕本就吃过了午食过来。”

  秦艽儿:“……”这便有些不能忍了,你丫吃过了还跟我一个小女子抢食物。

  您可是尊贵无比的陛下,要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结果还好意思这么跟我抢。

  不过,秦艽儿倒是冤枉了男人,他倒也不是真的同一个女子抢吃的。

  只是他平日里见到的女子,胃口跟个猫儿似的大,他见对方停筷,便自然是以为这是吃饱了。

  毕竟,对方吃的已比寻常女子多了些许。

  本着这吃食滋味确实甚好,景御帝便多吃了几口,左右午时他亦没怎么仔细吃,现下倒是刚刚好。

  景御帝问:“这汤食是用了什么香料?”

  秦艽儿道:“回陛下,是些上京难见的辛辣香料。”

  难见,男人心下了然。

  那便是这她也少有了,景御帝随意吩咐:“着人寻思难得稀有的香料是,然后送到麟趾宫来。”

  一旁候真的大太监恭敬的应了声:“是,陛下。”

  秦艽儿微微意外,不过她却是没多少存货,这倒是给她去了一个大麻烦。

  秦艽儿真心微笑:“多谢陛下。”

  景御帝懒散的应了声,敏锐地发现这会对感谢,同前面几回明显真心实意了些。

  男人不由得嘴角翘了翘,还挺好哄。

  两人吃完后,也没多说什么扰了这平静地兴致。

  铮儿一袭人将桌上的东西轻声收拾好,然后便小心的离开了。

  男人捧着一本书,闲适的看了半晌,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平静了。

  微风徐徐,屋内不时响起“哗啦”的翻页声,四周静谧安详。

  男人瞥了眼有些困倦的女人一眼,嘴角微扬,这位淳妃倒是极对他的心意,不似其他人那般聒噪,且这女人,是真的很不怕他。

  大太监小心的说了句话,男人挑眉,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于是便放下书准备离开。

  男人星眸盯着女人轻缓的脚步,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秦艽儿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强自行了个妥帖的礼,朦胧道:“那妾身便不远送了,陛下且慢走。”

  说完,秦艽儿便等待着男人离开,结果过了半晌,头顶的阴影居然还在。

  秦艽儿:“?”

  她抬眸看去,只见男人“啧”了一声,然后道:“走罢。”

  说完,便很快离开了。

  秦艽儿头顶缓缓冒起一个问号,心里非常惆怅。

  果然是男人心海底针,她这个小女子着实摸不透,当然,也确实不是很有欲望摸透。

  不过,秦艽儿微微一笑,这男人倒是对她的耐心堪称极好,想着上辈子自己欲求不得,不由得有些失笑。

  果然是世事无常,又或是人性本贱,越是遥远的东西,越想要紧紧抓在手中。

  可见一样的人经历和体验不同,后面的过程结果也相差千里,只可惜,她现在对此委实生不出多大的喜悦。

  不过,男人这般,对自己总归没甚么不好的,困意上涌,秦艽儿吩咐了一声,便非常满足地睡了一场暖洋洋的午觉。

  然而,她这边淡定自若。

  后宫不少妃嫔,却是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你说陛下竟在淳妃那待了一个多时辰?”

  “这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且听说,陛下出了麟趾宫后,心情似乎极好。”

  “呵,果然,我说什么做的住,这不也是巴巴的上赶这陛下么。”

  小主说得不愉,一旁的婢女却是欲言又止。

  女子瞥了她一眼,慢慢道:“有话且说。”

  婢女于是道:“……听说,并非是淳妃娘娘寻了手段,而是陛下自去的麟趾宫。”

  这话说完,整座宫殿似乎都冷寂了几分,半响,女子才缓缓道:“呵!”更气了怎么办!

第13章 这后宫,许是要热闹咯

  待睡了一个温暖的午觉后,秦艽儿顿觉精神舒畅了很多,她懒洋洋地唤了声:“来人——”。

  当即,门外便立刻有婢女小声应了。

  来人的是宫内分配于麟趾宫的掌事嬷嬷,单名一个虞字。

  秦艽儿散漫地倚靠在床栏,平静地看着来人,蓦地笑了起来。

  倒是有趣。

  这因缘际遇,果然妙不可言。

  上一世,这位虞嬷嬷险些也成了她的掌事嬷嬷,然而奈何无缘,却是最后去了另一妃嫔的殿中伺候。

  最后,却是销声匿迹,几乎没有再听见这个名字了。

  不过秦艽儿却是大差不差知道,知晓其背后的因由。

  “命运”二字,最是弄人。

  虞嬷嬷进了殿内,极有分寸地朝塌间衣衫轻扬的女子作揖,声音不紧不慢,恭敬道:“娘娘起了,可是要喝点午后果食?”

  秦艽儿拉开盛红的被衫,在身侧的几个婢女扶倚间坐到梳妆阁前,打了个哈欠。

  虞嬷嬷恰如其分的送上净脸帕子,秦艽儿取过,水温不凉不烫恰到好处,明艳动人的女子微微垂眸,忽然朝一旁肃立紧绷的嬷嬷道微微一笑。

  秦艽儿道:“嬷嬷以前可曾为旁人挽发?”

  虞嬷嬷略微一怔,这自然是有的,只是这话里的意思,莫非这位背景斐然的贵女是让自己为她挽发。

  要知道,能为主子做这些细密的活,必然是其身边的贴心人。

  她虽然算不算是什么极聪明的人,可却也绝不傻,便以这些日子的观察——

  这位淳妃娘娘虽年纪轻轻,容貌极盛,却一点也无寻常被宠惯娇气的模样,这点很不容易。

  尤其是在不费吹灰之力,便到了这看似难以企及的高位,保持平常心,更是难上加难。

  但现今他们殿内众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在这样脾气的娘娘手下做事,自然是再幸运不过的事。

  虞嬷嬷心中稍稍一惊,脑中飞速闪过几抹念头,嘴上的回应半点没慢,稳重笑着:“自然是会的……”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娘娘不嫌弃老奴的手艺,奴给您挽个发式?”

  秦艽儿淡淡一笑:“那便劳烦嬷嬷了。”

  虞嬷嬷笑容更加真切:“这本是老奴应该做的。”

  虞嬷嬷的手艺技巧,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挽了个精巧不失秀丽的发式。

  秦艽儿对镜欣赏了半晌,支着下巴笑道:“嬷嬷实是太过谦虚,这般的手艺,怕是在咱们殿内没几个伶俐的丫头能比得上。”

  她又点了点一旁的铮儿,“嬷嬷的手艺难得,机会难得,以后不妨跟嬷嬷好好学上几招。”秦艽儿笑眯眯道。

  铮儿望了自己姑娘一眼,明了微笑着对虞嬷嬷做了个福,“那铮儿以后可得劳烦嬷嬷不少,若是铮儿不周之处,还望莫要见怪。”

  这位笑得和善的婢女,可是娘娘自府里带出来的,同他们这些伺候的人相比,可是地位高了很多。

  虞嬷嬷侧了侧身,不敢受着虚礼,却也没失了分寸,沉静笑道:“铮儿姑娘客气了,老奴自然是尽心而为。”

  铮儿却是没有懈怠,仍是实实在在行了一礼。

  虞嬷嬷间她认真,于是便受了这礼,按理说来,她的位份本就比这位一等婢女高。

  但毕竟初分到麟趾宫,相比下少了些香火心意,却是在娘娘跟前地位比之差矣。

  不过面上虽没表现,心中对于这位淳妃娘娘的家风,却是赞赏了不少,这婢女行为如何,往往便能看出其主的脾性。

  虞嬷嬷的态度更是亲近了不少,眼中含笑。

  秦艽儿看得分明,嘴角微扬。

  承乾殿——

  景御帝手持一份折子,明明暗暗的火星上下微窜,倒是同墙沿的影子相映成趣。

  莫公公小心的捧着一匣子玉牌,走到陛下桌前,压着嗓子唯恐扰了陛下的思绪,只敢轻轻低声唤来几句。

  景御帝早早便听到了脚步声,对于侍下的小心翼翼倒也习惯了,面上仍是面无表情,道:“何事?”

  莫公公低着头,轻声道:“陛下,今日可要报花名?”

  这段时间,陛下朝政繁忙,加之本就不太留恋后宫适宜,已是有好些日子未曾翻牌子了。

  莫公公心道,其实倒本也不妨事,毕竟说来这终归是陛下的房中事,可如今皇朝的子嗣不丰,太后娘娘可是在出宫礼佛之前,告诫他须得上些心。

  莫公公两方夹击,简直苦不堪言,只寄望于太后娘娘回宫之前,这后宫能传出几个喜讯。

  陛下久久未回话,这位操心难办的公公内心叹气,看来今日又是无功而……

  “拿来。”

  “是……”莫公公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惊诧地反应过来,这意思是今儿要留牌子?

  却不知是那位娘娘小主的福气。

  景御帝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想起那位十分有趣的小女子,便不由得嘴角勾起,他倒是十分期待,这位秦家艽儿的反应。

  莫公公余光一瞥,见陛下似乎笑了笑,不由得更是一惊,面上的表情压得十分自然,举起银制匣子。

  “啪。”玉牌轻轻被翻开。

  景御帝挥挥手,莫公公便低着头退出殿内。

  一直到了殿口,这位地位颇高的莫公公才敢去看,只见上面被翻了牌子的,俨然是——“麟趾宫,淳妃”几个端正小楷。

  莫公公不由得重重收了口浊气,遣人将消息传给这位淳妃娘娘,然后问了身边的用的小太监。

  “我今日不在,宫内可是发生了什么?”

  小太监了然,又仔细思考了片刻,这才谨慎回道:“倒也没甚么大事,若必要说什么的话,只听陛下今日似乎在淳妃娘娘那用了午膳……”

  莫公公:“……”这还叫没发生什么?

  男人没好气的用鼻子出了口气,瞥了眼不开窍的小太监,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了顿又问:“陛下可是用过午膳便回了?”

  小太监摸了摸头,“陛下用过午膳后,好似还在麟趾宫多待了小半个时辰。”

  莫公公:“……”

  他重重叹道:“小五子,你以后还是多留在我身边几年吧。”不然就凭这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怕是能被这后宫给生吃喽。

  小五子闻言喜不自胜,赶紧道:“能跟着您,自然是小五子的福分,只求您莫要嫌弃小五子才好。”

  这时候倒是机灵了。

  莫公公瞅了眼这小子,到底是自己一手提拎着的,还能丢了不要怎的。

  莫公公惆怅的叹口气,望着外面逐渐落下的余晖,这后宫,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或许,是又要热闹起来喽。

  大太监在后宫混迹多年,对于陛下的习惯更是知之不少,单凭自己的敏锐感官。

  这位淳妃娘娘若是真能在陛下心中留点什么不同的,这后宫,还有得变呢。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麟趾宫。

  宫内上上下下瞬间热闹了不少,不论是婢女还是太监,脸上不约而同纷纷挂起了欢欣喜庆。

  自家娘娘虽位份高,但进宫几日却一直未曾侍寝,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虽然不说,心下却是免不了有些着急。

  后宫女子,无论是位份高度如贵妃娘娘,还是低如温仪答应,只要是这后宫的佳丽,说到底,能否有机会承宠最为重要。

  若是没有陛下的恩宠,哪怕不会轻易像位份低的小主那般,连吃喝用度都受制不已,但长久以往,总会难过不少。

  到时候,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自然是随之受冷落,不过现在可好了,陛下终于翻了娘娘的牌子。

  欢欣雀跃的殿内数人,纷纷开始仔细整理宫内的摆放位置,力图做到无可挑剔。

  陛下已经久日未曾进后宫,现今第一个便择了自家娘娘,再一想今日陛下似乎无甚不悦的模样,这内里的意味,自然是更加沉了几分

  如今后位缺空,皇朝子嗣不丰,娘娘又是出生名声轻扬的世家嫡女,只要娘娘承了宠,那将来之事,可还大不好说。

  殿外喜悦的气息几乎漫顶,秦艽儿不由得有些微微一哂,手腕上的力度不变,将最后一勾轻轻往上一提。

  落纸云烟,笔墨横姿。

  一个“妃”字写得极有风骨劲韧。

  一旁的虞嬷嬷不由得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娘娘这簪花小楷写得可真好。”

  劳是她这个老嬷嬷,也能一眼望出里面的酣畅洒脱,疏朗通透。

  虔儿认真看字,也道:“娘娘的字同以前比起来,却实是更有大家之意。”

  “是么,”秦艽儿拿起被墨水映透了的竹纸,微微垂眸,半晌却是一笑。

  她将这张干透了的大字放到一旁,声音平缓,随意道:“将它收起来吧。”然后又在新的竹纸上缓缓落笔。

  “是,娘娘。”虽是不解,虔儿仍是小心翼翼的将之收好卷起,放到空置的盒子中。

  殿内微风轻轻,几人不再说话,便瞬间沉静下来。

  半响,面容格外摄人心魄的女子收起了笔,“咔嗒”上好的紫毫同玉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艽儿微微一笑,“走罢。”陛下既翻了她麟趾宫的牌子,她自然是要准备一番的。

  几人恭声道“是”,很快便跟着离开了。

  只有床边的清风阵阵,将半湿的笔墨吹得“奏奏”发响。

  只见其上仍是相同的“妃”字,可是其形,却大为不同。

  ——可谓风姿绰约,动人多情。

第14章 哄男人委实不易

  夜幕高举,檐角蜿蜒。

  “娘娘,该就寝了……”

  端贵妃站在窗畔,捻着一只雪梅,半晌笑道:“青竹,你说,今夜该有多少人难以安眠?”

  淳妃尚未入宫,便险些引起轩然大波,对于那些个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如今地位的妃嫔小主,更是暗自不忿至极。

  不过就是仗着家室好罢了,可这打谁家娘胎里出生的事,却是万万非人力所及。

  他们便是嫉恨也无路。

  可谁知,不过是个大选,竟入了陛下的眼,一举成为四妃之一,四妃之一!

  这是何等的尊崇地位,放到寻常的世族主母,便是拍马也赶不及的。

  若不谈这前事,都且再说,可这位贵女不过刚进宫没两天,竟勾得许久未入后宫的陛下翻了她的牌子。

  简直是活活来气她们的,想她们也是书画双绝,能歌善舞之人,怎么就比不得一个刚长成的小丫头片子!

  青竹心中极快的过了一遍,然后轻轻一瞥,主子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愉。

  对于这个贵妃娘娘,说心里话,她其实总也看不透在想什么。

  就如同现下。

  青竹垂着头道:“奴婢不知。”

  端贵妃意味不明的微微轻笑。

  妆容华贵的女子喃声道:“得闲了这么些日子,倒是逍遥自在。”只可惜,这宫廷之内,最容易拥有的是“逍遥”,最难如愿的却是“自在”。

  自在人,自如心。

  皆是天下最不易之事。

  景御帝换了身轻松的墨色长袍,待今日的政事处理完毕,才不紧不慢的离开。

  虔儿接到了传话,快步走到女人的身边,轻声道:“娘娘,陛下已到了麟趾宫。”

  侍女看着面前女子的模样,不由得又复问道:“娘娘,若是委实不喜那等繁杂的发饰,不若换个更加贵重些的步摇?”

  虽这般也算不上什么不合礼制,可操心的小丫头仍是心下惴惴,觉得自家娘娘头一回侍寝,必然得慎之又慎才好。

  自家娘娘的事,在忠心的侍女眼里便是天大的事情,估摸着再如何严苛,也不及心中的严谨认真。

  小丫头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有老虎要来了呢——在虔儿心中,陛下比老虎可怕多了。

  秦艽儿轻抚过零丁的琉璃坠子,垂眸一笑,还不曾说些什么,外面的脚步便已到了殿前。

  秦艽儿微微一怔,然后弯腰盈盈一拜,声音在空寂的殿内如碎玉投珠,“妾身拜见陛下。”

  换上寻常的墨色宫服,男人平日里盛极的面容减去了几丝冷冽。

  然而眸光一扫却自然补上那份尊贵气势,这是久经上位的人,才有的气势。

  女子穿着一袭玉色裙衫,头上的琉璃红翡珠粒相映成趣,不急不缓的抬眸望来,却带着强制掩饰,却仍下意识露出的几分羞怯。

  男人不由得心情大好,走近今晚似乎格外害羞的女子,轻轻牵起她的手,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哄,道:“可用过膳了?”

  ——这可不是废话么,中午大半的吃食尽入你的腹中,我要是再熬到现在,可不是犯傻。

  秦艽儿心下呵呵,面上却仍是含羞带怯的模样,方一触到男人的手,便是自然的一颤,下意识便想挣脱。

  男人却没有放手,手腕反而微微用力,女子手腕娇柔男人不由得心神一荡,难得起了些心思。

  对方虽没有使太大的劲,但却也一直不曾放手,只牢牢掌控住女子温软的小手。

  他眸中笑意微深,轻声安抚道:“莫紧张。”

  秦艽儿微微垂眸,匆匆瞥了眼紧紧盯着自己的男人,似乎害羞到了几点,耳根不自觉爬上一抹红意,适时微微垂头,道:“妾身不紧张。”

  ——又不是没上过,妖精打架而已,多来几遭早便习惯了。

  秦艽儿心中嗤笑,不过倒也是想起来了,这男人其他不说,这方面还是稍稍可堪称道。

  看这男人的模样,怕是今晚有的劳累,秦艽儿内心叹了一口气,决定先给自己补充点力气,以免到时力气不□□可丢人了。

  景御帝牵着娇柔的女子,见她强制镇定的模样,不由得好笑,心中更是软上几分。

  秦艽儿眸光似水,软软糯糯道:“陛下,您可是饿了,不若妾身再陪您用些糕点可好。”

  男人看着她不好意思的微微偏开视线,于是了然笑了笑,牵着的手没动,一本正经道:“那便劳烦艽儿陪朕吃些东西罢。”

  秦艽儿便起身想去唤人,不料扯了扯手没成功。

  秦艽儿:“……”求!撒!手!

  秦艽儿软软地摇了摇俩人紧握的双手,羞涩道:“陛下,妾身先去叫人传膳……”

  她试探的露了露小爪子,娇娇俏俏地看着男人:“您快些放开妾……好不好?”似乎觉得自己这话力有不足,说到一半,又带上了点轻哄。

  景御帝不动声色的露出几分笑意,然而男人却早有了打算,微微提高声音,“孟端,着人上些糕点来。”

  孟公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恭敬道:“是,陛下。”

  秦艽儿:“……”她简直无言以对,望着男人紧紧扣着的手,心下无比复杂。

  呵,男人。

  景御帝懒洋洋看着她,秦艽儿完美保持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羞赧,垂眸间步摇轻晃,在灯下更添一抹风情。

  景御帝不自觉地思及女人在漫天的灯火下,那抹动人的醉态,既纯净又魅惑,男人不由得微微滚了滚喉珠。

  秦艽儿越坐越不得劲,按理说这男人虽这时因着自己的常人难以企及的美色,却是对自己很难不生出几点“兴趣”,这是经过合理的考究,亲身体会的。

  可说到底,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兴趣而已,不至如此罢!

  秦艽儿内心隐隐发麻,面上还得保持镇定,好不容易瞥上一眼,便撞入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秦艽儿自然地低头,弯曲的睫毛微扑,好似经不起男人这样露骨的目光。

  景御帝见状,眼中的笑意更加深沉。

  秦艽儿觉得自己十分艰难,心道哄男人可真是不容易。

  好在孟公公动作快,总算稍微解了些许麻意。

  孟公公极有眼色,眼也不敢多抬,呈上糕点便恭敬的退下。

  盘上的水晶糕点玲珑有致,不说手艺究竟如何,单凭这材料便非常人可得,秦艽儿不由得正的觉得有些饿了。

  景御帝亲自拾起一块,指节分明的手上提着一个圆滚滚的小糕,笑容真切:“爱妃,你也且尝尝,看看是否还合口味。”

  男人的手腕高提。

  秦艽儿咽了口唾沫——您亲手喂的,我怕是不太容易消化。

  男人极有耐心地望着她。

  秦艽儿于是分外乖俏的应了声,抬首自然地倾身咬进嘴里,男人的眼眸瞬间笼上一抹幽深。

  女人娇俏的腮帮子微鼓,待吃完了,才满足地抬首望向男人,“多谢陛下。”

  景御帝懒散的背脊微微挺直,静静地望着女人方才大胆后,留下的一抹酥痒。

  男人眼眸微深,漫不经心地笑道:“爱妃……喜欢便好。”

  秦艽儿毫不掩饰愉悦的模样,想了想也拾起一颗糕点,糯糯道:“陛下也多吃些。”

  胆子倒大——

  男人眼眸幽深,也如她方才一般倾身张口咬向女人手间的糕点。

  几乎是毫无可避的,一抹微凉漫上指尖,秦艽儿手心一颤,男人似乎早有预料的及时抬手攥住她的手腕。

  有了支撑,这颗耐人寻味的糕点,终究是一点一点的被咬住,似有若无的目光飘然而至。

  秦艽儿镇定的另一只手规矩的放在腿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随着咀嚼而滚动的喉节。

  ——论撩,还是狗男人更盛一筹,自己到底这方面功力尚浅。

  然后,她几乎是立马想起自己刚才不知觉犯的一个错,男人方才可能并不是要亲自喂她吃。

  想起刚才自己的一系列动作,秦艽儿:“……”天道好轮回,无巧不成书,这可不是自找的。

  秦艽儿麻木且欢畅的塞了几个糕点,调整心情的速度堪称一绝。

  罢了,反正结果一致,过程不重要。嗯,别说,这糕点味道确实不错,不愧是出自御膳房的手艺。

  屋内寂静无声,秦艽儿不防对上男人幽深的目光。

  秦艽儿:“……”

  她嘴角几不可见的轻轻抽搐,手里自然拾起一个糕点,“…您还……”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东西便没了,秦艽儿心道,很好,对方身体力行表示“要”。

  于是,俩个人一个喂一个吃,很快便消灭了一大盘子点心,吃到后来,秦艽儿简直怀疑人生——手好酸。

  待盘里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男人终于停下了动作,秦艽儿不由得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

  她微笑抬首:“陛下,您……”

  话还未尽,陛下的眼眸微深,轻轻拂去她嘴边的零丁碎屑。

  男人的声音不觉带上几分喑哑:“时辰已晚,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秦艽儿:“……”

  秦艽儿微微一怔,然后自然地凝视对方火热的眸子,声音微轻。

  女子揽上男人的脖颈,羞赧的凑近男人的耳边,气息柔缓绵长,道:“……陛下轻些。”

  轻些。

  男人的气息有一刻的不稳,然后低低笑了几句。

  景御帝劲瘦欣长,迈开长腿,一把揽起女人娇软的盈盈一握的腰间。

  屋内的气温逐渐上升,走向床榻前,只隐约留下些许似是而非的几个字。

  “——咚”那是步摇落在地上,在逐渐灼热的空气中发出的清响。

第15章 禁声,进来给朕更衣……

  秦艽儿在奔腾的海洋中沉沉浮浮。

  整个夜晚,水房的侍从也不知究竟送了几回水,秦艽儿已然昏沉困倦的很,将将就要进入梦乡。

  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事儿虽然爽快,但还是偶尔来几回就成,否则的话,委实是太累人了。

  不过男人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觉得疲惫,秦艽儿见男人精神奕奕的模样,心里有些不爽快。

  被褥软和,盖在身上极轻。

  “陛下,您说话不作数。”女人气鼓鼓的道。

  景御帝低头看她,自觉很是无辜,他怎么就平白无故,就成了说话不算数的人了。

  男人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欢愉,虽后宫佳丽无数,但在此间上这般合拍的这小女人还是第一个:“朕怎么就成了食言而肥之人了?”

  女人脸色红扑扑的,似乎羞囧到了极点,可她脾性向来娇俏,心中有了委屈,自然是忍不住的。

  秦艽儿脸上的红晕又生,这般的私密话,到底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女人到底藏不住心思,男人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果然,女人安静了一会,轻飘飘的道:“您明明答应妾身会轻点的,陛下说话不作数!”

  景御帝喉间发出几道低沉的笑声,攥住女人松软的小手,懒散道:“朕本就没答应你,何谈食言。”

  没答应。

  秦艽儿细细思索,发现自己确实有些不能确定男人当时到底说的是“好”还是“不好”。

  秦艽儿:“……”真是好一个将美色使得淋漓尽致的好男儿,秦艽儿非常懊悔,自己当时怎么就中了这男人的美男计,以至于最后连话没听清楚。

  秦艽儿静静望着男儿的眼睛,景御帝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秦艽儿立即懂了,原来不是自己疏于防范,而是男人蓄谋依旧。

  真是——

  太狗了!

  女人水色的明亮眸子,一眨不眨的地凝视着她,小拇指依赖地勾住他的食指,男人眼神再度深沉。

  秦艽儿适时移开目光,眼尾勾人的魅惑轻巧的拂下,她打了个娇气的哈欠,非常不舍却又克制地稍稍环住男人的臂膀。

  “陛下,夜已经深了,您也快些睡吧。”

  点火不灭火,男人嘴角微弯,到底想着女人这是初次,终是就这么放过了她。

  下回,可就没这般轻松了。

  身旁的女人几乎是阖眼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景御帝不由有些玩味,看来自己说的果真没错,她是真的不太怕他,身旁多了个人,竟也这么大咧咧的睡过去了。

  还是说,她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可以亲近的人,这才这般撤去防备。

  如果睡着的秦艽儿知道男人心中所想,必然会笑得捧腹,他真的,想多了。

  景御帝少年临朝,虽他实实在在的在朝政上用了心,但也绝不能忽视男人超越常人的手腕心智。

  自庙中惊鸿一瞥,原本在心中只留下一个尚可印象的小女子,不知何时开始,却是印象越发灵动起来。

  若要说个所以然,大抵便是超乎寻常的合贴心意。

  身边的人对他向来敬畏多于爱戴,哪怕是自己的母后,对着自己这个长成的儿子,都是尊重有余,缺了些亲近。

  然而身旁这个女子,虽恪守礼份,但那抹不太畏惧,诚挚的心却是没能完美掩盖。

  男人嘴角笑意微深,看着安静入睡的女人,心中不由得有些软,罢了,到底是自己的女人,只要不触及宫规,自己能护着些便护着些吧。

  当然,这天下皆是男人的天下,究竟何谓“触及宫规”,便是不得而知了。

  “噼、啪”殿内烛火轻摇,发出细密的声响,男人这一晚睡得极好。

  甚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些。

  翌日。

  “陛下……”大太监为难的站在殿门前,低声唤了几句:“陛下,朝政的时辰快到了。”

  男人蓦地缓过神,大开大合的撑着长腿半坐着,外面的孟端声音断断续续。

  身旁的女子似有所感,不由得皱了皱眉梢,似乎快要醒了。

  景御帝于是无声地走到隔间,轻斥:“禁声,进来给朕更衣。”

  说完,他环视了一眼周围的摆设,这里似乎是女人日常休憩的地方。

  左右摆着两把精致的太妃椅,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绣包,随意地摆放在相接的茶桌上,窗前的红木桌上笔墨具在,一股浅淡的墨香随之而来。

  时下女子,大多是不爱太过庄重的红木桌椅的,没想到,自己这位淳妃,竟出乎意料的耐得住性子。

  桌上的镇纸牢固的压着白纸,男人带着几分新奇的一探,上面果然有字。

  男人有些失笑,便是再怎么得心意,也还是小女子,这笔墨之间的娇媚,简直同女子克制守礼下的亲近如出一辙。

  “为妃?”莫非她平常在屋内,就想着怎么做个好妃子么。

  景御帝想着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这几日便是在苦想如何做好他的妃,不由得在心中默默轻笑。

  孟公公揽着一套朝服,后面跟着几个伶俐的婢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丝毫没有多费心思,便一眼望见了男人的所在处。

  他轻声道:“陛下。”

  男人“嗯”了一声,收回落在墨迹上,随意道:“更衣吧。”

  孟公公:“是,陛下。”然后利落的开始轻声吩咐几个侍女仔细些,自己亲手为陛下换上朝服。

  男人的背脊很直,犹如青松,只着一袭白袍,便引得几个新跟的小婢女脸色有些红。

  这些都是孟公公带来的,陛下的衣物向来有专人负责,加之平日不喜与太多人有接触,这些侍女跟来也不过是端个衣服,呈上温水罢了。

  天子年轻容貌极盛,有几个小丫头看得有些羞赧倒也不太奇怪,不过这次刚调来的两个小丫头委实太差了些,眼底的欢喜几乎难掩。

  孟公公暗自皱眉,看来这两个不能留了,他眉梢跳了跳,又不动声色的轻轻瞥了眼那半墙之隔的地方。

  孟公公咋了咋舌,很有些吃惊。

  按理说,这亲自为陛下更衣的应是侍寝的妃嫔小主才对。

  再不济,陛下这就要离开了,竟然也不把握住机会,同陛下好生再多说几句体己话。

  反而居然还睡得如此沉,孟公公心道,这位淳妃娘娘不仅胆大,而且还十分有胸怀,对于同陛下相处的珍贵机会,丝毫没有应有的惴惴。

  不过,内心戏十足的孟公公小心地望了一眼陛下,男人嘴角带笑,看起来似乎心情极好。

  再思极陛下方才的话,孟公公不由得了然,原来是因着淳妃娘娘睡着,陛下这才这般吩咐。

  闭嘴的阉人心中如隔靴搔痒,对于这位娘娘越发的好奇了。

  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可还是第一回 遇上男人这般难得的“体贴”。

  衣袂纷飞,很快便换好了。

  孟公公迟疑地问道:“是否要提醒娘娘一声。”

  景御帝随意将腕间的袖口掩紧,闻言嘴角漫上一抹极淡的笑意:“不必。”

  他顿了顿,又道:“同殿中伺候的人说声,莫要扰了他们主子的休息。”

  左右现下也不必请安,倒不如让她多睡一会。

  想起昨夜女子的话,不由得脸上的笑意更深,这一下,便是连方才没发现不同的孟公公都瞧得一清二楚。

  孟公公心下一惊,对于这位娘娘的态度不由得更加恭敬了些,他惯在宫中沉浮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这位淳妃娘娘,怕是要有些了不得了。

  只是不知,陛下这份难得的心思能够维持多久。

  三日,三旬,还是三年?

  不管如何,孟公公也心知陛下作为天子,对于后宫妃嫔宠爱自然会有,但若是冠宠再多,时间也决计不可能是永远。

  不过,哪怕只是三天,这位似乎让陛下很有些好感的娘娘,也足以让自己多看重一些。

  在后宫混迹了这么多年,地位只高不低的太监早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

  陛下看重,一群人更是不敢有丝毫的轻慢,小心翼翼地为陛下梳洗更衣。

  为首的婢女快一步走到殿门口,轻手轻脚的推开木门。

  很快,陛下几人便离开了。

  秦艽儿软软的躺在床榻上,阖着眼睛听着门页不自觉发出的轻响,不由得嘴角带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又过了一会儿。

  殿内传来女人有些哑的柔媚声:“来人。”

  虔儿立即回道:“是,娘娘。”

  侍女早便候在殿口,只待屋内传来声响。

  主子声音有些哑,虔儿有些担忧:“娘娘,要不咱们唤太医来看看?”她还是第一回 听到自己姑娘声音这般嘶哑。

  侍女目带忧虑,秦艽儿回忆起自己声音为何这般喑哑,不由在心中暗骂男人着实不是人。

  面对这般单纯的目光,绕是秦艽儿的脸皮不由得也有些燥,秦艽儿心道,虔儿毕竟还是个黄英微嫁的小丫头。

  秦艽儿镇定地拉了拉衣服:“只是小毛病,还是不必劳烦太医了。”

  说完,她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声——按平日里,但凡涉及自己的身体,小侍女都是再关心不过,哪怕是劝不动自家姑娘,也是要再劝上一句。

  不多不少,恰好一句,可见虔儿这丫头,确实是极了解她这个姑娘的习惯心思。

  不料,虔儿却是迟迟没有说话。

  秦艽儿心中不由纳罕,抬眸一望,只见虔儿红着脸垂着头,似乎有些不敢看自己的小模样。

  “?”这是怎么了。

  秦艽儿奇怪地打量自己一眼,然后:“……”

  秦艽儿非常镇定,抬手,接着慢条斯理地拉紧领口,将脖颈间的痕迹掩上。

第16章 娘娘自是极喜欢的

  虔儿没有不好意思太久,毕竟自家姑娘既然进了宫,得圣眷也是早晚的事。

  姑娘得宠,终归是天大的喜事,虔儿神色微敛。

  别以为她不知道,不过才几天而已,便有其他宫殿的碎嘴玩意笑他们麟趾宫不得圣心。

  初封的份位再高又如何,还不是进宫一连好几天也未见圣颜?

  现下可好了,虔儿嘴角微微翘起,心中爽快极了,便让那些个拈酸吃醋的玩意气去吧。

  铜镜前的侍女笑得像是个叼了只鱼的小猫,秦艽儿懒洋洋的笑了一声:“咱们家虔儿今儿笑得这么开心,莫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笑得满足的侍女伺候着主子梳妆,手上的动作没停。

  虔儿笑道:“娘娘不知道,今儿陛下离开的时侯,可是特意嘱咐,让奴婢们莫要吵醒您。”说话间,脸上的笑意几乎难以掩盖。

  秦艽儿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半晌慢条斯理地卷起一缕发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镜中的女子同时嘴角略微上扬。

  她哂笑道:“这便能如此开心?”

  虔儿仍在为自己姑娘开心,笑道:“陛下对您可真体贴。”

  自家的小侍女太好哄,不过是糖衣炮弹,且还是只需吩咐几句的须臾小事罢了。

  秦艽儿抬手,轻轻点了点侍女的额头,严肃道:“咱们的虔儿可真是太好哄了。”

  虔儿连忙晃晃脑袋,在姑娘面前完全没有平日极力严肃正经的模样,好像哪个教的其他婢女又敬又畏的一等侍女,好似是个假的一般。

  虔儿:“这可不是奴婢胡乱猜测的,听宫里的侍婢说,陛下可平日里待各位娘娘小主,可几乎从未这般体贴的。”

  秦艽儿起身,将修剪的梅花一朵朵插进琳琅的玉瓶上,漫不经心的嗤道:“你也说了,是‘几乎’。”

  她的声音有些平淡,少了平日里的随意,似提醒,又好似有些郑重:“虔儿,你且记得——”

  自家姑娘声音沉静下来,虔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战栗,眼前之人是自己服侍了数年的姑娘。

  姑娘平日里待人宽厚,举止有度,便是上京最有名望的礼仪夫人,也绝没法再调出一丝错处的。

  然而这一刻,她甚至觉得隐隐有磅礴的气势骤降,却莫名有些让人心惊肉跳的索然。

  秦艽儿道:“在这后宫,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把自己的欢愉寄放在别人身上。”心不动,则自安。

  世人生来有八苦,其中爱别离,求不得却是最让人难以释怀的,天底下大多的祸端亦往往由此而生。

  可见,这种东西委实是不能上个好玩意。

  虔儿:“陛下也是别人吗。”

  秦艽儿扯了扯嘴角,神色非常平静:“当然。”

  虔儿向来是最以自家姑娘的话为先的,可是听了之后,不知怎的又有些辛酸,内心激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人们都说姑娘有福气,生在高门世家,及笄便被封妃,人生堪称坦荡,是那些个贵女羡慕不已的。

  可在自己眼里,自己姑娘从小天资聪颖,四艺皆通,便是个公子的先生,当朝的世卿大夫,也不止一次感慨,此女天资禀赋,非同寻常,只可惜……是个女子。

  是个女子又怎么了。

  当时小小的侍女有些不解,一直到后来才知

  原来,这世道,女子原就比男儿艰难些,就如同她一般,自小便被父母发卖,若不是遇上了个和善的主家,如今指不定又如何了。

  原来,姑娘自七岁后,原本傲人的天资如同镜花水月般褪去,不过是看淡了许多。

  原来,当初小小个子,撑着下巴静静坐在假山水湖前发呆的姑娘,见自己被别的惹人厌、调皮五度的侍从欺负时,小姐明明自己被冻得脸色发白。

  可是看到自己一身狼狈,便当即询问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有别人欺负你,别怕,说出来姑娘帮你揍他”。

  那个要给自己找“面子”的姑娘,攥着自己的小手,步子踩着震天响,气势汹汹的小小幼童,当时并没有那么开心。

  虔儿莫名眼眶有些湿,于是连忙垂下眼睑,过了好一会,强制压下心中的纷杂,然后如往常一般,妥帖地位行了一礼,正色道:“是,虔儿记下了。”

  秦艽儿眼睛弯弯,揉了揉小侍女的头,气氛正好。

  虽麟趾宫的那位,侍寝后陛下心情似乎还算不错,据说不仅赐了上好云母锦缎,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听说过的香料,上好的笔墨纸砚送了好几趟。

  然而,景御帝真不愧是历朝以来勤于政务的天子,加之这些天政务多且杂,只稍稍的休息放松了片刻,便又一脑袋沉进奏章的海洋中,便是想要耽于美色,也是极不容易。

  要改,那得先缓缓对于政务的严谨,或是陛下能有个可以稍稍以供念叨的贴心人。

  孟公公站在殿内,满脸沧桑。

  眼见着太后回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可陛下却丝毫未曾改变,不,自从那接连的雪灾过后,陛下便越发“过分”的勤政爱民。

  按理说,有个这样的天子,绝对是百姓臣民再好不过的福气,然而如果不是自己身负太后娘娘“重任”的话,孟大公公一定会努力,尽力让自己笑得更加开心。

  陛下又是连着几天没有进后宫,孟公公委实是一点笑容也挤不出来了。

  孟公公僵着一张脸,觉得自己以头抢地,让陛下稍微多进几回后宫的法子是否可行。

  想起太后娘娘的冷笑,孟公公陡然觉得头皮发麻——要不,自己还是狠狠心寻个法子直接昏过去,一了百了为好,大太监大彻大悟地想,这公公当得委实不是一般艰难。

  好在沉溺于如汪洋一般奏章的陛下,陡然停下了执笔的右手。

  终于——

  可怜的大公公见状,好险就差喜极而泣,欢心雀跃揣着一水的喜悦,大公公连忙给陛下温好一盏茶。

  景御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最近边域事端颇多,自己派了好几批的人过去,这么久竟也没有妥善的处理好。

  男人在朝上险些震怒,下首的各位大臣,更是不敢在这种时候捋虎毛,更何况,这事处理的哪怕是他们见了,也不由有些脸红。

  无他,实在是太丢份了,都怪自己这批的同僚,太过“不争气”,哎,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一批“难堪重任”的同僚呢。

  大臣们惆怅叹息一声,非常之苦大仇深,装的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也于是乎,不论是平日里敢跟陛下硬肛的视性命如浮毛的一方谏臣。

  还是拍马屁如入无人可敌境界的“贤臣”,这些天一个个都缩起脖子,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小鸡一样乖巧。

  ——这时候跟陛下掰手腕,那不是没事嫌命长吗,老谋深算的大圆滑“小鸡仔”们看得一清二楚,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第一个被揪走,成了第一个“示众”的可怜儿。

  这方,让不少大臣噤若寒蝉,几欲自行了断的景御帝端起茶盏,轻轻地饮了一口。

  男人想到总算有那么个勉强能看的“策论”“谋略”,绷了一早上的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

  想起这位献出良策的大臣,景御帝的脑海里陡然又跳出一位女子的样貌,一旁微微躬身的公公看起来分外冷静。

  景御帝瞥了他一眼,放下茶盏,然后又不紧不慢的提起水墨。

  看得一旁“冷静”的大公公差点心梗,不过——

  身侧的男人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淳妃这几日可还好?”

  孟公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劈嘴”的边缘险险掠过,最终还是幸于自己平日的“谨言慎行”“能不多说,绝不废话”的本能,当即一个激灵,立刻道。

  “听说淳妃这几日心情极好,不仅亲自侍弄花草,除了闲暇之余在花房散心,似乎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

  心情极好?

  男人虽然觉得这般的性子倒也不错,然而想起女人言笑晏晏的小狐狸模样,莫名有些不太愉悦,他轻轻地“嗤”了一声。

  孟公公眼观鼻,鼻观心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敢动。

  又过了一会,男人漫不经心地问道:“送去的东西她可还喜欢。”

  间隔的时间有些长,孟公公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陛下说的还是那位淳妃娘娘。

  然而,孟公公毕竟是个不那么得闲,非那些寻常的太监婢女可比,平日里除了伺候陛下,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万事尽知”。

  孟公公在职责范围之内,将陛下的吩咐一丝不苟的做好,所有多御赐品如数送至,绝对是个任谁也挑不出毛病的“称职”太监。

  然而称职尽责的大太监,委实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这位淳妃娘娘到底喜不喜欢,自然也是不可能那般清楚的。

  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孟公公很是严肃地回忆一番遣人送去后,自家小太监给自己传的例行回话。

  “——娘娘还不曾醒,但已然交给了娘娘身边的虞嬷嬷和侍女,看起来似乎挺开心的。”

  侍从其主,侍女开心,想来其主子自应当也必不至太糟心,那便是喜欢的了。

  孟公公只哽了哽,于是便再度垂首,沉声道:“陛下亲自送的,娘娘自然是极喜欢的。”

第17章 不过同你说笑罢了

  然而,秦艽儿到底喜不喜欢呢。

  至少虔儿实是没有看出来有多喜欢。

  一旁候着的虞嬷嬷面上难得有几分笑意,在这后宫,陛下对后妃的赏赐,最能看出其的心意深厚。

  陛下前前后后送了三回的玩意,更别提全都是极难得的好玩意。

  虞嬷嬷这般想着,看着自家娘娘的眼神越发温柔,主子好过,他们这些服侍的人日子也才会过得更好。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算是看出来些许门道,自己这个主子,虽面上不显,但在合陛下心意方面,却是个难得的妙人。

  这般想来,他们这些人运气倒是不错,被分配到了麟祉宫服侍。

  不过,虞嬷嬷看向主仆二人的对于这顶顶好的御赐之物,竟也丝毫不见欣喜的模样,不由得眼皮跳了跳。

  她听说,这位淳妃娘娘长于青枢秦氏,幼时是被在青枢本家仔细教养长大的,莫怪能养出这般透彻的娇儿来。

  且看这反应,想必在府中时,亦是被娇宠着养大的,这份对外物波澜不惊的模样着实难得。

  秦艽儿不知身旁老嬷嬷就只见他们的反应,便转了这般多的心思,无形中,反而对她更加忠诚不少。

  秦艽儿斜倚在窗畔,莹莹的花枝颤了颤,倒是越发映得女子人比花娇。

  她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虔儿问道:“娘娘,这些云母锦可要放入库房好生存着?”

  秦艽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料子,“不必了,正好也快到了制衣的时日,下回便直接用它裁制新衣吧。”

  毕竟这东西,到底是陛下御赐之物,若是长久搁在库房中,亦是是浪费。

  秦艽儿顿了顿,又道:“你去将库房中的墨云锻拿来。”

  虔儿微微一怔,墨云锻,那可是同云母锦相差不二的顶尖料子,哪怕是在皇宫,也是极难得的东西。

  以前姑娘除了难得兴致来了,才会给二公子缝制一个小绣包,用的便是这墨玉锻。

  侍女怔了怔,然后轻声应了,既是姑娘的吩咐,那便定是有她考虑。

  秦艽儿支着下巴,心中叹息:这赏赐也不是那般好拿的,作为一个“伶俐”“懂事”的好妃子,自然是得适贴心地送上“谢礼”才好。

  不过衣裳便不必想了,那委实太耗费心思了,那便索性绣个腰带,个头小,不料少。

  当然,最重要的是谢礼嘛,自然是贵在“心意”二字,这腰带,十分合适。

  殿外候着的婢女突然走近,恭敬地道:“娘娘,锦妃今日设宴,于是遣人来问,您是否去……”

  虞嬷嬷俩人闻言,脸色略微有些庄重下来。

  锦妃……

  秦艽儿微微垂眸笑了笑,这可是个颇有“贤名”,品秩极高的后妃。

  秦艽儿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喏。”

  秦艽儿站起身,却望见一旁站立的俩人面色有些复杂,她不由笑得:“这是怎么了。”

  虞嬷嬷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给自家娘娘仔细介绍这位宴请锦妃的事迹。

  事实上,甚至不用自己吩咐,铮儿这个习惯性把意外降到最小的丫头,便已经将宫内大大小小的事给摸个透。

  秦艽儿没有多说,反而兴致勃勃的听着虞嬷嬷的介绍。

  然后她道:“这般说,这位锦妃娘娘在宫里,其实是个难得脾性好的妃子?”

  不料虞嬷嬷摇了摇头,却是同那些普通的小婢女说法不同。

  虞嬷嬷慢声道:“这后宫,若果真有那等好脾性的妃嫔小主,早便被众人吞吃入腹了,又哪里挨得到这‘贤名’众知的时侯呢。”

  所以说,但凡是有点脑袋的,都知这反常才是最大的异常之处。

  秦艽儿笑着点点头,又望向小侍女,“虔儿又是为何紧紧皱着眉头呢。”

  虔儿微微垂眸,似乎对这锦妃亦是无甚好感,小侍女言简意赅道:“奴曾远远望过这位锦妃,可是然则却是不难看出,这位锦妃娘娘心思之深沉,令人生畏。”

  只是远远一瞥,那毫无温度都眼神却是让小侍女背脊直冒冷气。

  她有些担心。

  小侍女有些踌躇的目光落在姑娘的身上。

  秦艽儿颔首而笑,赞许道:“能有这般的见解,说明你们二人却是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眼界却是稍稍有些弱了。

  如锦妃这般的人,要说她是这宫里的“好人”,其实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的好人,往往对谁都好,对谁都可有可无,是个极骄傲的人。

  这些日子忙着改造宫殿,确实没能好好“认识,认识”这后宫的妃子,现下得闲,总是这么无趣倒也实是有些没意思。

  秦艽儿微微抬高声音,心情愉悦的笑道:“虔儿,为本宫更衣。”

  虔儿应了一声,心中有些疑惑,却是习惯性地按在心底,没有扰了自家姑娘的兴致。

  虔儿问:“娘娘今日想要什么?”

  秦艽儿没有迟疑,随意道:“那便将母亲送予我的子夜星换上吧。”

  虔儿的手微微顿了顿,发现自己姑娘心情似乎是极好,小侍女于是越发迷惑,垂着小脑袋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笨。

  不过侍女没有惆怅多久,很快又便抬起头,算了,反正姑娘在,自己只要听姑娘的吩咐就好。

  他们秦府的艽姑娘可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姑娘了,自己笨些也无妨,小侍女这般解开烦恼,释然的笑了笑。

  秦艽儿摸摸小丫头的头,叹息道:“你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呢。”

  她委实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对她这个姑娘,总有一番莫名其妙的自信心。

  秦艽儿每每觉得有点棘手,非常真心实意的心想,自己可实在没有给这丫头下过什么咒,毕竟自己可是在正经不过的良家女。

  她眯着眼睛想来想,又哼道,不是一个,铮儿那丫头不过是会稍微加以掩饰而已。

  秦艽儿有些头疼,决定还是放过自己,这些细碎的小事要一个个想也着实让人头疼。

  设宴的地点在御园的亭畔,秦艽儿到的时侯,已然来了一大半的大小妃嫔。

  左右的绣屏林立,妆点的十分符合锦妃其人的气质,清雅舒缓。

  然而,秦艽儿这位淳妃一来,大半个宴会似乎都不约而同的静了静。

  秦艽儿浑然自若的对众人微微一笑。

  心思各异的众人皆是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只复杂的心道:“想来传言也未必丝毫都不可信,这位秦氏贵女,确实是如传闻中那般美如谪仙人。”

  众人没有动静,还是坐在正首的锦妃率先开口,她温和的笑了笑,亲近有余,温润更盛的道。

  “这便是艽妹妹吧,本宫只在大选时匆匆见过你一面,现下仔细一看,果然是个大美人。”

  说着,又亲自将她的坐塌落于自己的右侧。

  秦艽儿于是便坐到了锦妃的右座,锦妃既是设宴人,场上又无比她尊贵的妃嫔,这主位,自然没人会多想。

  锦妃的话说完后,反应快些的小主嫔妃便迅速的朝这位四宫之一行了一礼,非常乖觉的道:“妾身见过姐姐。”

  说话的昭仪明显比她还要年长几岁,然而这张口的“姐姐”却是没有丝毫的凝滞,前后举动堪称浑然天成。

  秦艽儿心中赞叹,然后也同样不紧不慢色微笑受了这声敬称。

  许昭仪不由得心中轻叹,好定力的娇娇贵女。

  有了这聪明的第一人,剩下的嫔妃小主,更是心中懊恼自己晚了了一步,这毕竟是四宫之一的正妃。

  在后宫之中,身份地位便足以他们稍微放些心思,毕竟多个“友”,总比多个“敌”来得好。

  当然,这“友”究竟是否具体如何,那便是再议了。

  然而有识相乖觉的,自然也有嫉恨不平的。

  挑刺的是位贵嫔,入宫不到一年,在宫廷巨变之前,是后宫还算是受宠的嫔妃。

  然而其家室实在差,再有陛下也没有真正上心,这份位自然不甚合她的“心意”。

  当然,这位贵嫔自然不会这般想,自只是将因由尽归于自己的家室不好,也因此,对这位世族出生,家室不菲的淳妃娘娘更加嫉恨。

  女人轻轻一嗤,毫不掩饰讥讽道:“淳妃娘娘倒是让我等好等。”

  其他众人微微垂眸,开始坐山观虎,这贵嫔向来目中无人,若是这撞到铁板,可没甚么不好。

  反正总而言之,这火势总不会浇到她们这来,再有,他们亦是极想看看这位淳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

  锦妃捡起茶盏微微一牵,半张脸庞似掩非掩。

  秦艽儿面不改色,很是意外道:“竟是不知,各位莫不是来赴锦妃娘娘的宴吗,怎的却说是在等我?”

  众人微微一憋,这面上嘛,自然是赴宴,可像这般大大小小的宴会她们早便厌烦了。

  若不是为了看看这位不太容易得见的新任淳妃,他们也不会这么多的人巴巴的早便来了。

  众人心知肚明,可这话一说出口,却是落了下风。

  于是贵嫔憋了口气,转而道:“您是新妃,自然是拜会您更为重要。”

  秦艽儿瞥了眼身旁神色不变的锦妃一眼,然后笑眯眯道:“客气,拜见不敢当,行个正礼便是极善。”

  这话一说,四周立时更静。

  原本并未打算行正式礼的贵嫔微微一愣,然后咬着牙行了一礼,

  寻常时侯不论,毕竟后宫并不太喜过多的繁文礼节,只这正式礼,在重大的典节时需行。

  可这到底只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是品级高的不说,倒也便罢了,可但说了,不做却是“失礼”。

  于是女人只好咬着牙,不情不愿的弯腰行了三礼。

  秦艽儿饮了口茶,带女人坐会原位,这才悠然道:“贵嫔何至如此……”

  话音刚落,只见她顿了顿,缓缓叹息一声,支着下巴笑得一脸诚恳,声音清亮:“本宫不过是说个玩笑罢了。”

第18章 那我们继续?

  宴会还未开场,便来了位气势惊人的女子。

  端贵妃扬唇一笑,“锦妃妹妹,倒是许久未见。”

  锦妃面色如常,着人再搬一张席子,温柔抿唇一笑:“不曾想到娘娘会来,倒是未曾给您置备一张循规格的椅榻。”

  说着,轻轻用帕子掩住鼻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端贵妃一袭大红衣袍,端的气势磅礴,似笑非笑的道:“不妨事,妹妹最是贴心,想来必有解决的法子。”

  端贵妃淡然地看着这位温润如水的女人,心中嗤笑不已,可真是会装。

  锦妃定定地看了盛气凌然的女人,半晌微微一笑,声音无限温柔:“姐姐谬赞,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法子罢了,”她又道:“那便请姐姐入座主位吧。”

  端贵妃恍然,又复问,态度格外诚恳:“这样岂非让妹妹坐那次等的椅榻?”

  锦妃微微一笑:“不过都是些外物,不值当什么的。”

  端贵妃扬起嘴角,感慨地笑:“妹妹果真是后宫众人的典范。”

  锦妃垂眸,轻柔笑笑:“端贵妃在此,妾可万万不敢当这‘典范’二字。”

  端贵妃拂手,阔然道:“妹妹委实谦虚。”

  “啪,啪,啪。”

  秦艽儿在心中重重鼓掌,心中“啧啧”感慨,果然,还是这些可爱的妃嫔们有趣些。

  瞧瞧,这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的,嘴上叫得温柔,各种的意味却是深长,瞧这俩位,如若现下无人,怕是能直接挥袖走人,然后再给对方两个冷笑吧。

  秦艽儿看得极其过瘾,甚至心情大好,这样,才有意思嘛。

  待端贵妃坐下,这上方有资格坐在主桌上的,仅有三人。

  景御帝后宫份位高的妃嫔并不多,除了体弱身娇的淑妃,不太喜欢搞事的娴妃,剩下的高位便皆在此。

  端贵妃忽然朝她一笑:“这便是淳妃妹妹吧。”

  秦艽儿还未说话,一旁锦妃却是牵过话头:“姐姐记性委实上好,虽则才一见,便能一眼认出淳妃妹妹。”

  她叹道:“不过如这般的容颜,似乎隐隐有姐姐之势呢,若想轻易忘了,似乎也是极难。”

  端贵妃坦然一笑:“淳妃娘娘出身世家,自然是同我相类,看来锦妃极喜欢这位妹妹。”

  锦妃微笑道:“这是自然,毕竟淳妃妹妹都脾性温柔,似乎也与妾身极为相类呢。”

  两人说完,微笑对视几秒。

  秦艽儿:“……”不,我是无辜的。

  不过,这两位果然还是一样的针锋相对,互瞧不上。

  接下来,主位上的两位言笑晏晏,谈笑风生,顺便还赞叹了新任淳妃几句。

  秦艽儿面不改色,皆是应下,不过几盏茶的功夫,这两位大佬皆不由生出几分真心的好感来。

  秦艽儿微微一笑,几人谈的越来越欢。

  当然,是秦艽儿分别同端贵妃,锦妃聊的极好,而端贵妃和锦妃二人虽面上不显,却是极其含蓄的没有表现出不喜。

  这后宫,本就无聊,烦人更是多不胜数,她们又何必同自己看不上之人浪费时间呢。

  屏绣内外,除了上方三人,众人皆是默然无声,这位淳妃娘娘,命也未免太好了吧,两位高位妃嫔待她皆是极为和善。

  哪怕这和善不过是装出来的,意味亦是不同。

  众位妃嫔:“……”羡慕,要不贵妃娘娘您再看看我?

  宴席过后。

  青竹问:“您觉得这位淳妃娘娘如何?”

  端贵妃道:“不是蠢货,可以结交。”

  墨玉也问:“娘娘看起来似乎挺喜欢这位淳妃娘娘?”

  锦妃微笑:“当然。”因为,她们是同一种人啊,一样有底线且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秦艽儿彬彬有礼的同各位妃嫔道声再见,然后慢悠悠的同侍女走在回麟趾宫的路上。

  虔儿似有所感,迟疑问道:“娘娘今日似乎很开心。”

  秦艽儿喟叹:“是啊,似乎还不错。”看见旧人容貌依旧,脾性不改,确实是值得开心的事。

  秦艽儿走走停停,又见亭沿的花色正好,不禁停下细细欣赏。

  果然是极美。

  秦艽儿微微俯身,手触上花沿,轻轻地微拂。

  正看得兴起,不料头顶突然传来道声音。

  景御帝嘴角微扬:“爱妃这是在做什么?”

  所谓美人抬首,最是动人。

  眼前美人睫间微颤,景御帝便觉这轻颤竟险些颤进自己心中。

  男人几乎是不可抑制的心中一动,景御帝的喉间微滚,垂着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

  秦艽儿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陛下,不过微微一晃,然后便轻笑道:“妾身在赏花。”真是明知故问。

  女人眼神透彻,仿佛一眼可以望到底,景御帝不由得放声一笑,末了道:“爱妃果然可爱。”

  可爱?可爱你个大头鬼。

  秦艽儿:“……”她这个形容词委实和自己不太搭,她垂眸羞涩一笑,娇憨道:“多谢陛下夸赞,妾身不敢当。”

  景御帝:“那爱妃觉得如何的形容才当得?”

  秦艽儿正色道:“自然是倾城绝色,美人之姿。”

  她道:“这‘可爱’二字,虽也是个极好的形容词,但放在嫔妾身上,委实有些寡淡。”

  这话就差说自己比可爱高上百倍了。

  景御帝觉得有些好玩,像这般好不娇揉做作的女子当真难见。

  完全不“矫揉造作”的秦艽儿羞涩一笑,见男人眸中含笑,不由乘胜追击,大胆而又难掩羞涩地道:“陛下觉得艽儿可当得?”

  景御帝瞥了她一眼,含笑给她掩了掩衣襟,温柔道:“爱妃说的自然是对的。”

  秦艽儿被这话中的温柔整得有点惊悚,抬眸微微望去。

  男人眼底似乎带着一抹极浅极浅的喜爱,秦艽儿不由得微微敛了笑。

  男人似乎浑然不觉,秦艽儿却是脸上的淡了淡,神色自若。

  她的本意是维持在两者恰好的位置上,左右凭她的家势和长成的兄长,陛下总会给些面子,她在宫中的日子自然不会太难。

  同样的,自己也不想再动心,“情”这个字,是世界上最大的祸端,上辈子她苦求不得,不想今世却是如此简单。

  孟公公恭敬的问:“陛下,咱们是要摆驾……”

  景御帝懒散笑着瞥了身侧的女人一眼,心中有些软,然后极随意吩咐道:“便去麟趾宫吧。”

  孟公公心中了然,然后小心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心道,这位淳妃娘娘确实是有些运道的。

  陛下来往去散,可不是每个妃嫔都能这么轻易地撞见陛下的。

  这可不就是福气?

  景御帝轻轻牵起女人的手,女人手掌冰凉,男人不由道:“怎的这般冰?”

  说着,又用自己的手掌严丝合缝的紧紧拢住,似乎是想要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后面的孟公公见了,不由得眼皮一跳,心中微征,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对嫔妃这般极尽温柔的呢。

  秦艽儿却是垂了垂眸,陡然浅浅一笑:“陛下对嫔妾真好。”然而女子的心中却是毫无波澜。

  罢了,左右是如此,男人是否真的爱她,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般想着,秦艽儿的笑容再次洇开,笑得极美。

  景御帝不由得心中更是一动。

  红烛昏黄,男人眼神微烫,觉得这个女子真的是哪里都极合自己的心意。

  殿外不远候着的太监侍婢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孟公公老神在在,面上似乎极为淡定,却不知他内心也是纳罕,这位淳妃娘娘当真是有福气。

  一番休整过后,景御帝温柔地梳着笑意温软的女人。

  他轻轻撇开一缕颊间的发丝,小心地挂在的女人的耳后。

  女人容色极美,颊间红晕不散,便是呼吸似乎都带着一股难忘的酥软,男人的眼眸不由得再复幽深。

  秦艽儿懒洋洋的将男人当半个垫子,又觉得脑袋咯得有些难受,于是稍稍退了退。

  不料半路忽生一只大手,毫不吝啬地将她又给揪了回来。

  秦艽儿:“……”

  算了,虽这垫子委实有些硬,可谁让这“垫子”有自主意识呢。

  秦艽儿左挪挪,右晃晃,准备给自己找个更加舒适的位置。

  男人被这动作惹得有些背脊微麻,景御帝声音暗哑,缓缓开口道:“你若是再动,可莫要怪朕没提醒你。”

  此言一出,女人立时异常安分,景御帝见此不由得眼神更加深了。

  半晌,只听怀中的小女子沉沉叹道:“陛下果然如狼似虎。”

  景御帝微微一顿,眼底蒙上几分危险,重复道:“如狼似虎?”

  这是觉得这词不够尽显其能力?

  秦艽儿于是从善如流,从脑海中紧巴巴的词库寻了寻:“…那或是……龙精虎壮?”

  男人意味不明的轻轻笑了笑。

  秦艽儿妖精打架之后的闲散立刻散去,敏锐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果然——

  景御帝微微凑近,俊容在眼前更加棱角分明,秀色可餐。

  秦艽儿不由得眼皮一跳。

  景御帝微微垂眸,朝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道:“看来爱妃似乎已不觉得累了,那我们……继续?”

  继续?

  继什么?

  什么续??

  秦艽儿面无表情的心想,然而男色故意惑心,大脑微微紧绷,还未整理出思绪,便被男人翻了个身,气势惊人。

  秦艽儿:“……”何至如此!

第19章 只好宠着呗

  男人在某些方面确实天生比女人来得得心应手——这是秦艽儿发自内心的感慨。

  秦艽儿几乎觉得自己坠于汪洋大海, 一辑轻舟在波涛中恣意前行。

  虽然滋味确实不错,但凡事过犹不及则不太好了,秦艽儿声音轻软, 道:“陛下……”她似要讨饶。

  男人却是不允, 轻轻吻上女人的唇瓣, 觉得眼前的小女子这副羞涩的模样实在令人心中发痒。

  “朕的小艽儿……”

  景御帝心中浮起一股难言的温柔, 又轻轻啄了几下,然后诱哄道:“唤朕昀亭可好。”

  昀亭——世间美好者也。

  这是男人的字, 是文渊帝给自己成年的继承人亲手取的。

  然而, 在这皇宫上下,敢唤这个字的不过一手可数。

  秦艽儿小意温柔, 眼睛却是一闪不闪, 恰到好处露出一抹羞涩,“妾不敢。”然后又鼓了鼓腮帮子, 眸光灵动清亮:“陛下,可有其他女子这般唤过你。”

  景御帝低低咳了几声,颇为艰难止住喉间笑意, “若是有, 当如何?”

  女子微微一笑, 凑近了些,满意的见到男人的呼吸微顿, 然后退了退,笑意盈盈道:“天下良玉无数,若不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艽儿便不要。”

  东西?

  这个小女子倒是胆大。

  就像个……护食的小狮子。

  景御帝眸光深深,笑道:“可若是这美玉倾城,亦极难得呢?”

  秦艽儿言简意赅:“不要。”

  景御帝似笑非笑, 也没说什么,声音微微上扬:“若是独一无二又当如何?”

  女子面容微肃,正色道:“那自然是让其继续独一无二,毕竟这般的东西,大抵都是极珍贵的,当然要好好护着。”

  景御帝心中一动,又不免有些失笑,末了懒洋洋道:“现在可以唤朕的字了吧。”

  不知怎的,他似极想她这般唤自己——那声音想来应会颇为动听。

  秦艽儿适时露出一抹羞涩,然后娇柔轻唤:“……昀亭?”

  景御帝紧紧凝望着眼前之人的神色,待听到了心中默默一动,揽住女人的手不禁又加了几分力道,握的极紧。

  他道:“再唤一次。”

  秦艽儿:“昀亭。”

  他又道:“再来。”

  秦艽儿:“……昀亭。”啊,男人。实在是太不好满足了。

  又是好几句无聊的问答,男人越发兴致勃勃,秦艽儿:唔,口渴。

  景御帝沉沉喟叹道:“朕的,艽儿啊。”

  女人早已陷入沉沉的梦乡。

  男人微微轻笑。

  自景御帝再入后宫后,麟趾宫的恩宠却是不断,惹得不少妃嫔暗自咬牙不已。

  这般的盛宠,便是以前那位正宫娘娘还在的时侯,也是再无的。

  这又怎能让她们不嫉恨。

  只得心中安慰道,不过是一时兴致,没有谁比他们这些嫔妃更了解这位君主的。

  这是个视家国天下为首位的男子,又岂会真的为一女子频频乱了心神?

  然而,像这般的男子若是不动心便罢,一旦动心,便是用心。

  孟公公守着在殿内,心中数着时辰,果然——

  “摆驾麟趾宫。”坐在正首的男人漫不经心道。

  孟公公不愧是大公公,不论心中如何翻滚,面上却是一丝不显,恭敬道:“是,陛下。”

  男人走了半天,忽觉这路委实有些漫长,于是道:“你说朕将麟趾宫移到渊弘颠周围如何?”

  这话中的意思自然不是将宫殿挪走,而是重新寻一处宫殿,将其重命为麟趾宫。

  孟公公嘴角抽了抽,迟疑道:“渊弘殿周围怕是没有当得淳妃娘娘品秩的殿落。”

  老公公又道:“且淳妃娘娘亲手护持的花果种子,亦是长势极好,若是这般挪了,怕是前功尽弃,娘娘许是会心疼的。”

  男人沉默了半晌,然后轻哼了一声:“这些植株倒是比朕宝贵。”男人语气不甚好,似乎对口中的这些花花草草积怨颇深。

  孟公公额角一跳,分外一言难尽,陛下这跟一颗草吃醋,委实让人难以言喻。

  那小女子确实爱捣鼓这些,若是轻易拔了,怕是能鼓着腮帮子气上半天。

  男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进了麟趾宫,便闻到一股异香。

  景御帝微微蹙眉,挥推左右,将桌上的瓶子嗅了嗅,果然是酒。

  且度数怕是不低。

  女子红晕微深,一手支着下巴,轻轻打着盹。

  景御帝一把抱起女子,才方入怀,秦艽儿便惊醒望来,见是陛下,才软软地蹭了蹭男人的肩膀,眼神温柔。

  男人没有错失了那一刻的放松,心情好了些,心道,还算乖觉。

  本打算跟女子好好温存的男人心中软些,轻柔的将其放入榻间,舔了舔上颚,神色莫名:“怎的喝了这般多的酒。”

  秦艽儿慢了半拍,蹙眉正色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艽儿没喝多,只酌了一杯。”

  说着手指又往里截了一大半,只露出个小拇指,谨慎道:“只有一小杯。”

  一小杯?

  男人轻哼,连半个字都没信。

  女人肤如凝脂,景御帝放轻力度,捏上了她的脸颊,威胁的道:“下回不许再喝这般多了。”

  秦艽儿“啪”的一声打掉了男人的手,软软道:“不许捏我的脸。”

  景御帝:“……”

  他眼神越发幽深,手点上女人的眼睛,鼻子,下巴,轻道:“你这里儿,这儿都是朕的,你说,朕为何不能捏?”

  女子似乎觉得这话不无道理,不免有些气泄,整个人像扎破的小球。

  男人轻“咳”了一声,似想要弥补,不料女子顿了顿,又义正言辞道:“艽儿不是你的。”

  景御帝眼神微眯,似乎极随意地询问道:“那你是谁的?”

  女人立时闭了嘴,朝他勾勾小手,男人兴味盎然地凑近。

  只听小女子糯糯的道:“我是昀亭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不许告诉别人。”

  景御帝嘴角微扬,心下陡然更加温软,挑起女人的一缕发丝,玩的极自如。

  这是男人近来的小乐趣,左打一个转,右打一个圈,心情莫名便会好上不少。

  不过清醒的秦艽儿能让他这般“上下其手”,微醺的女子可不太好惹。

  女子凶巴巴瞥了男人一眼,自觉这眼神定然凶狠,实则在男人眼里却像个披了虎皮的小动物,无丝毫威胁的力度。

  秦艽儿分外胆大,一举从“狼”口夺“食”,她将头发捋回耳后,却有几丝的头发尤为调皮,在额间轻柔落下,倒奇异添了一抹动人的风情。

  她肃然道:“不许再玩儿我的头发。”

  景御帝嘴角微弯,声音中似乎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诱惑:“那咱们玩别的好不好?”

  女子对视他微热的目光,莫名有些害臊,挠了挠鼻尖,然后嘟囔道:“……不要。”

  声音有些轻,景御帝听得不太分明,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复问:“要,还是不要?”

  女人眼眸圆睁,觉得他可烦,于是轻快地钻进被子里,把自己盖得毫无破绽,然后瓮声瓮气,义正言辞道:“不!要!”

  景御帝:“……”他微微扶额,觉得自己必得看着点,下次定然不许她饮这般多的酒了。

  男人这般想着,对于送酒的“罪魁祸首”越发不满,若不是这送酒的,自己现下便不必落得个“独守空闺”了,再不济,留着同他供饮岂不美哉?

  于是他意味不明地问:“是谁给艽儿送的酒?”若让他知道,必然让那人知何谓“人生不易”。

  女人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一字一顿抛下几个字:“昀亭送的。”

  男人语噎:“……”很好。

  他抽了抽嘴角,觉得可真是自己搬起石头,结果给砸自己的脚。

  倒也不曾质疑这是否是醉话,毕竟近来他确实赏赐了不少东西。

  而其中究竟有无美酒佳酿,便是让“送礼”的孟公公,也怕是不记得了——毕竟数量实在有些多。

  景御帝只好闭嘴,看着霸占了一整个床榻的小女子,心中默默无言,吃醉了酒的女子战斗力可是惊人,自己若是这般同卧,不知且会被一脚踹下榻。

  男人对此事发生的概率,分外认真地权衡。

  不料榻间的小女子蓦地道:“你还不睡么?”

  景御帝毫不犹豫:“当然。”

  秦艽儿认真思索片刻,然后泄了口气,居“底”临上静静看着男人半晌。

  女子嘴里吐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男人仔细辨去,大抵是“男人真难哄”“自己好辛苦”诸如此类的话。

  景御帝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榻间的小女子重重叹了口气,整个人往里挪了挪,留出一块位置,然后软软地拍了拍榻子,用拗不过你,只好宠着的语气叹道:“上来吧。”

  景御帝眼底眸光微动,然后道:“你可知朕是谁?”

  秦艽儿睨了男人一眼,觉得这男人委实无聊,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昀亭啊,不然还能是谁。”

  她极困,眼神朦胧道:“你到底睡不睡?”

  景御帝得了确切的答案,眸底满是不自知的温柔,微微扬唇,利落的上了榻间习惯性地揽了女子入怀,然后喟叹道:“睡吧。”

第20章 朕会护着你们(一更)

  这段时日, 麟趾宫独得盛宠之名,几乎盈天。

  朝政结束之后。

  同僚大步上前,满脸笑意道:“恭祝子安兄, 令妹德才淑华, 想必未来可期。”

  秦延微笑:“幸得陛下喜爱, 未来之事, 却实不敢妄言。”

  左右大臣皆暗自点头,在这般的盛宠之下, 秦氏能如此恪守礼节, 委实难得。

  同僚却是不以为意心中嗤笑,依他看, 这秦子安不过是装个模样, 如今淳妃这般独得圣心,陛下又迟迟不提立后之事, 心中究竟如何像,便很值得称道一番了。

  毕竟,要论家世门第, 德行才貌, 怕是整个后宫都难出其右。

  最重要的是, 陛下看重。

  这看重二字,在这个年少称帝, 手腕难测的帝王身上,可殊为不易。

  秦延蓦的一笑,看向那神色不屑,隐隐有些嫉意的同僚身上,淡淡开口:“却不曾知晓,王少臣对后宫之事, 如此上心。”

  此话一出,众人眼神便纷纷落在男人身上,王少臣表情立时有些僵硬。

  要知道,近三代的帝王,皆非容他人沾染内事之辈,莫道当今陛下迟迟未立后,不也只有几封寥寥几封“谏言”吗。

  虽后宫之事隐隐有些耳闻,但是否将其铺于纸上,现于众人之耳,却是另一番的论道。

  王少臣好胆量,着实令他们“赞叹”“不已”。

  天气隐隐炎热,王少臣的面上立时冒出豆大的汗珠。

  秦延朝其微微一笑,脸上是浑然不变的世家公子风范。

  王少臣心中却是陡然一惊,心上响起几个大字:“行朝踏错。”

  景御帝听着左右近臣的禀报,不由得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奏章缓缓压在桌上。

  侍候的大公公不由得紧紧低着头,连气息都有些屏足。

  陛下向来不是喜怒于言色的男人,可如今……

  垂首的公公只听男人轻轻“呵”了一声,便再也没说什么了。

  孟公公本以为此事就此掀过,不料第二日便听“王氏二子才行出众,大道可期,恰南州有知府用人唯才,求贤若渴,王氏二子堪得大用,特允其速速前往南州,不得有误。”

  接到圣旨,明褒暗贬的王少臣:“……”

  看的明白,甚至觉得其中字句有些耳熟的大公公:“……”

  不得不说,陛下此举,很是有些为佳人一怒,伏尸百万的那股劲儿了。

  孟公公不由得默然,再看向一脸淡定,波澜不惊的淳妃娘娘,颇为一言难尽。

  景御帝这番行为,虽算不上动作极大,但也很是打消了一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不知不觉,已是转入盛夏。

  窗外的蝉鸣切切,微热的风旋刮过,盛宠之下,隐隐有些倨傲的宫婢还未有所施展,便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最得娘娘看重的虔儿素着一张脸,声音轻缓,说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娘娘说了,若是有谁起了什么心思,莫怪她不留情面,也不多罚,只自去云光殿罢。”

  云光殿?

  那可是最下等的婢女所住的院落,又哪里是她们这些尝过好日子的奴婢甘愿去的?

  如此一般,众人近些日子被旁人吹捧的心也缓缓落了下来。

  说到底,她们能有这般的日子,皆是因为跟了个好主子。

  只有主子好了,她们才不至于落魄无名,就连日常的吃用都得看管事嬷嬷的眼色。

  而同样的,她们代表的是淳妃娘娘的面子。

  若是她们哪儿做错了,第一个累及的,自然也是自家主子。

  这可万万不行,要知道,像这样一个脾性“温柔”,待她们更是毫无薄待搓揉之意的良善主子——是的,对于这些宫人而言,不轻者打骂,重则板棍“伺候”的主子,在这后宫之中,便已是极“良善”的主子。他们能遇上一个,已是犹如登天。

  他们自然得加倍用心,于是乎,麟趾宫的众位小宫女、小太监皆是端着一张软乎乎的小脸,做事愈发一丝不苟。

  一时间,麟趾宫的风气几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着陛下,来麟趾宫越发勤的孟公公听着左右一个小宫女的“孟公公请稍等,娘娘还未曾洗漱”“公公不若喝盏小茶再走”“委实是辛苦孟公公了”。

  诸如此类的话一句句的入耳,惊得孟公公满脸迷茫,下意识连座椅都只敢坐个一小半。

  孟公公:“……”好、好生吓人。

  这当真是一个宠惯后宫的宫殿么。

  娇奢呢,倨傲呢。

  怎么都统统不见了。

  事情发展的速度有些诡谲,孟公公的脸色不由得有些麻木。

  这麟趾宫,当真很有些“不同寻常。”

  毕竟,谁让自家陛下确实颇为看重这位淳妃呢。

  然而,这位“命途多舛”的大公公,惊悚的念头在接下来的一刻几乎达到了顶峰。

  景御帝携着美貌动人的淳妃娘娘赏着新鲜出炉的画卷,陡然漫不经心的道:“艽儿觉得钟毓宫如何?”

  孟公公眼皮猛地一惊,几乎难以掩盖其面下的惊讶。

  虽知陛下对身旁的女子很有些不同,然而孟公公却是不曾想到,居然会这般不寻常。

  要知道,那钟毓宫,可是历代的皇后所居之地。

  陛下这话,可是……

  孟公公小心的觑着一边的女子,颇有些好奇这位会如何回答。

  要他说,若当真是这位坐上了那个位置,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不,好似确实是个极好的主意。

  越想着,这位人老成精的大公公脸上的神色越发轻松下来,几乎是有些期待的静候着这位娘娘的回话。

  不料,淳妃娘娘却是皱了皱眉,拿着帕子原地呕了几下,脸色有些苍白。

  景御帝陡然站起身,也不急于女子的回答,沉声道:“这是怎么了?”

  秦艽儿压抑着喉间的难受,眸光浸上潋滟水色:“不知怎的,近来身体老是有些疲乏,今儿腹间还有说不出的憋闷。”

  景御帝握着她的手,秦艽儿睫毛微颤,男人到底是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得心中道,自己怎么便被这么个小猫给莫名攥紧了心弦,男人心中微软。

  秦艽儿略微有些怔,敛下眸底的神色,心中莫名有些即将而至的预感。

  很快,提着个小木箱的太医便来了,见陛下的神情冷峻,还以为宫中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时间心下惴惴。

  老太医小心翼翼的盖上一层帕子,指尖点着贵女的手腕。

  半晌,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

  景御帝紧紧盯着太医的表情,见状不由得心中一跳,莫非真的有哪里不好不成。

  被陛下炙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太医的额头不由得染上一层薄汗。

  可偏偏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能有误,颇感人生艰难的老太医只得努力摒除外物,闭着眼睛仔细探查。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太医的表情才微微缓和下来。

  太医的嘴角带上一抹真切的笑意,秦艽儿的心神不由得跳了跳。

  太医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朝俩人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淳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此话一出,殿内的众人不由得一怔,紧接着,虔儿等人的表情染上浓浓的欣喜。

  娘娘有喜了,这意味着哪怕是将来若是失了圣宠,只要有一子傍身,娘娘在这后宫之中亦是有了立足的根本,这怎能让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不欣喜之。

  景御帝亦是愣了半晌,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的艽儿腹中已有了自己的骨血。

  这是他的艽儿给自己怀上的龙儿。

  男人一时间心神俱动,几乎是难以自抑的心潮起伏。

  他小心的揽住身旁的女人,带着一抹喟叹道:“艽儿,你可听见了,你已有了我们的骨血。”

  虽不是第一次有嫔妃怀上喜脉,可男人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期待”二子。

  他希望身旁的小女子能为他孕育孩儿,同他并肩走过往后的漫漫余生。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期盼过一件事。

  男人的手臂微微用力,秦艽儿却是被这力道唤醒,迟疑道:“陛下,我有了,孩子?”她的,软乎乎的孩子

  那个上一世,自己也曾有过,却无缘出生的孩子?

  秦艽儿的眼眶蓦的有些湿,指尖微微颤了颤。

  景御帝温热的手攥住她的掌心,似乎怕吓着她似的,温柔笑道:“是。”

  他拂去女人晶莹的泪珠,道:“有朕在,莫怕。”

  秦艽儿微微静了半晌,然后道:“陛下可会护着我们的孩子?”

  男人沉声道:“自然会。”

  “是么,”秦艽儿心中轻声道,再抬起首,却是冷静下来,片刻后嘴角浮上一抹笑意,温柔道:“艽儿也……相信昀亭。”也更加,相信我自己,女人眼底的眸光分外恬静。

  景御帝挥退左右,轻声安抚着有些“惊慌”的小女人。

  他轻声道:“莫要害怕,朕必定会护着你们永世平安。”

  男人的眼底带着一抹厉色,然而不过须臾之间便敛的一干二净,再度对怀中的女人漫开一抹淡笑。

  秦艽儿懒洋洋的倚在男人的颈间,微微垂着眸子缓缓笑了笑。

第21章 还不是陛下娇惯的(二更)……

  麟趾宫那位有孕, 只激起了短短几日的波澜,便隐匿于湖水之下。

  罢了,有孕便有孕吧。

  左右这后宫总是会有皇子皇女出世的, 只不过, 这位淳妃仅入宫半年有余, 便有了皇嗣, 着实令人有些惊羡不已。

  当然,也有人摔了杯子, 愤然道:“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家世而已, 且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然而这话音刚落,便有不太知情识趣的年幼小太监下意识反驳:“淳妃娘娘却非因着家世才能得陛下青眼, 莫看端贵妃娘娘……”小太监话还没说完, 便有一道利光扫视而来,周围的宫人皆叹这小子忒的胆大, 不过到底是死贫道不死自个,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决定沉默是金。

  于是迟钝的小太监话赶话说的无比顺畅:“端贵妃娘娘不也是出生世家,陛下不也从未如此看重么。”要他看, 不过是淳妃娘娘却是合了陛下的眼缘罢了。

  小太监说完, 抬眸对上一对阴恻恻的小主, 迷惑的挠了挠额头。

  看得上方的“娘娘”几欲吐血,偏偏人家说的还是大实话。

  淳妃!淳妃!!

  不都是长着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么, 怎么就这般招了陛下的喜欢。

  陛下还请说,她们照着改还不成么。

  另一边,被举了例子的端贵妃却是无甚表情。

  青竹小心的看着自家的主子:“娘娘……”

  端贵妃蓦的一笑,将手中的钗子换上另一个,清松似雪,她道:“循例备一份礼送去麟趾宫。”

  她顿了顿, 又道:“入口及香薰的物件便不用多送了。”

  这两样皆是最容易被做手脚的东西,她们既无意多做些什么,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徒增麻烦。

  青竹应了一声,缓缓轻声道:“娘娘心中……”

  端贵妃蓦的笑了一声,接道:“无怨亦无狠。”若真要说只是有些羡罢了。

  容貌极盛的女子拂上自己的小腹,心中毫无波澜。

  自己本就绝了生育的痴想,那人也早已魂归天外,自己几乎别无所求。

  只是,女人的嘴角漫上一抹冷笑,陛下莫不是以为自己拿元后是个甚么好东西不成,依她来看,一切不过都是因果循环罢了。

  女子的思绪飞远,蓦的手中的花刺没入手指,身旁的侍女一惊,连忙上前。

  端贵妃的面容却是再度沉寂下来。

  或许陛下是知道的罢,否则,自己又如何坐上这贵妃的位置上呢。

  世间男人多薄情,哪怕是世界上最尊贵的男人亦不例外。

  或许,且更甚之。

  不爱,便无情。

  无情,亦无喜。

  可真真是天下最让人难堪的事实啊。

  想到这,她甚至对那正被捧在手心的女子添了一层疼惜。

  若是当真爱上这样的男人——哪怕他俊美、聪颖、可信、享有天下的权势,却永远不会是这天底下女子的良人。

  而又有多少女子,能在这样的宠爱下淡然处之,这样的宠爱又能保持多久。

  不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罢。

  端贵妃想起那女子眸底的温柔,心中轻叹:只望她的内心永不褪色。

  自己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般“美”的眸子了。

  青竹望着自家的主子又道:“淳妃娘娘若是诞下皇子,那……”

  端贵妃轻轻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你觉得,若是那女人在大选之前便没了,这皇后之位可有什么可置讳的余地?”

  那女人,说的自然是前任元后,青竹瞥着自家主子一眼,不免有些心惊肉跳:“您是说……”

  端贵妃缓缓道:“你对于青枢秦氏,实在是太过小瞧了。”哪怕上京秦府只是其中一脉嫡出,但既入了后宫,其道理便更加深了,自小在世家大宅长成的端贵妃,对于高门隐秘之事,也曾经很是了解,自然想的更加深远。

  若非当初秦氏不愿在其中花费心思,当今陛下知晓前朝旧事,更是对于秦氏一脉多有尊重,还只是太子的陛下,其正妃究竟会是谁,还未可知。

  只是世人皆逐利,既然已经有了这么个贵女入了深宫,想来自有人不会吝惜于推上一把。

  这便是秦氏艽儿的底气,无人可以撼动的底蕴。

  这有哪里是她一个明面上是世家望族,其内却是污秽累累的门第可以堪比的。

  端贵妃静静的望着这片天空,觉得自己有时的确很羡慕秦艽儿,在她的眼里,这片天,这座墙,实是天底下最大的囚笼。

  可惜,却有人总是孜孜不倦的想要卷入其中,委实可笑。

  自淳妃娘娘怀有龙嗣之后,各宫众人本以为陛下的恩宠能稍稍有所转移,可却不曾想到,这男人却是越发过分。

  每日必回到麟趾宫陪着那位用膳也就罢了,竟然连夜宿的时日也丝毫不减,委实是让一群人好生扼腕不已。

  最让人无言的是,麟趾宫的宫人更是打紧了十二分的精神,不仅没有任何宠妃侍下的傲慢,更是越发知礼守礼,饶是他们有什么小心思,也是难以有所作为。

  陛下甚至还赞其“甚好。”着实令人气煞不已。

  殿内,秦艽儿睡得极浅,男人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女子便醒了小半。

  秦艽儿软软蹭了蹭男人的脖子,道:“陛下,你来了。”

  说实话,秦艽儿其实本没想到男人竟会做到这般地步,在她预想之中,男人或许会因自己怀有龙嗣而略有欣喜,但毕竟也非第一个皇儿,端看陛下平日那副模样,又能有什么不同,可却不曾想到,这男人却好似真的对自己有些上心。

  秦艽儿虽有些意外,但也不曾表现出来,自己近日害喜的厉害,觉得总自己这般默默受苦,可另一半的负责人却跟没事人一样,浑然不知自己的辛苦,委实不是自己的风范。

  秦艽儿软软的靠在男人身上,“啪嗒”一声伸出皓腕,唇角往下弯了弯:“手酸。”

  周围宫人却是连眼睛都不敢乱瞄,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

  他们娘娘这是有孕,又非累及手腕,哪来的什么酸疼。

  宫人心下皆是默然,不料,陛下却是微微提起嘴角,似乎对小女子越来越习惯的撒娇很是接受如常。

  男人声音极为温柔,宫人余光只微微觑见陛下极有耐心的揉着女人的手腕,揉着揉着,娘娘似乎脸色微微有些红了,低低“咳”了一声,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凶巴巴”的横了男人一眼。

  男人笑的越发温柔,凑近女人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娘娘的耳后根飞快的漫上一抹血色。

  秦艽儿微微咬牙,男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女人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深。

  直到女人似乎有些害臊,这才遗憾的挥退左右。

  殿内众人听了吩咐,又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只可惜,主子的脸埋在男人的肩膀,却是看不出神色究竟。

  待最后一位宫人掩上殿门,自家主子那压抑不住羞涩的声音蓦的传来,端的是掷地有声。

  “臭不要脸!”

  意外听到的宫人表情有些迷茫:“?”这是娘娘的声音?

  然而,下一秒,宫人便打消了自己的猜测,暗道,自己怕是听错了。

  自家娘娘怎会这般说话,而且陛下再是端方君子不过,又怎会是“不要脸”的寻常男子呢。

  宫人想清楚后,松了口气,无比严肃的阖上门页,决定自己还是找个时间好好吃上几剂药才好,不然若是因着这点小事,葬送了现今这般的好前程,岂不是芝麻没捡西瓜也丢了。

  这可万万不成!

  那边,秦艽儿微微咬牙,觉得这男人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景御帝却是毫不以为仵,甚至还有闲心逗弄她。

  男人眸底笑意深深,道:“你我夫妻之恩多日矣,怎的艽儿还这般脸皮薄。”

  脸皮薄?

  秦艽儿半晌无言,觉得这男人果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不就看她现在定然不敢多撩拨他么。

  事实却也如此,男人就是看在这小女子现在定然不敢多“招惹”自己,于是便觉也不能每每自己被女人在“不经意”左右“难受”才好,景御帝心下微笑,他倒想看看这个聪慧过人的小女子该如何回应。

  秦艽儿却是蓦的微微一笑,垂着眸子叹道:“陛下此言委实重了些,艽儿不过是小小一妃子,又哪里当得夫妻二子。”

  男人表情微微一僵,这可不是他预料中的反应。

  然而女子微微垂着眸,似乎心情有些低落,男人不由得心慢了一拍,然后软了软。

  罢了,自己本就见女人被害喜闹得不甚开心,想让她提提精神,又何必让其越发不开心呢。

  男人眼神温柔,刚想说些什么,不料撞进女人眸底的促狭,景御帝不由得哭笑不得,捏捏女人的脸颊:“胆子果然是越发的大了,竟然作弄朕。”

  秦艽儿无辜的笑道:“还不是陛下惯出来的?”

  景御帝仔细想了想,蓦的发现此言确实毫不掺假。

  男人望着那分外清亮的眸子,不由得有些无可奈何,缓缓吐出一口气,沉沉叹道:“是啊,谁叫是朕惯出来的呢。”

  除了认栽,还能怎么办。

第22章 男人怕是病的不轻

  珠帘逶迤, 晨间的雨露吹拂着湖面上的幼嫩枝桠,鱼跃水面溅起点点的浪花。

  飞檐之上,青玉雕刻而成的凤尾竹端的栩栩如生。

  殿内四角摆放了几盆散着凛凛冷意的冰块, 然而却丝毫无法拂去殿内挥之不散的燥意。

  铮儿一手缓缓扇着屏扇, 小心的擦了擦额角的薄薄细汗, 躺在小榻上的女子微微蹙着眉头, 似乎有些不适。

  侍女心疼的叹了一口气,思量着这么着也委实不是办法, 主子怀孕, 太医说不好待在过于阴寒的地方,哪怕是忍不住摆些冰块, 亦要适度。

  小侍女心下颇为愤愤, 自家小姐自幼长在钟鸣鼎食之家,于寻常人家来说珍贵的夏日冰块亦不过是平日里的小物件, 谁想现下竟然倒冰块还得减半。

  秦艽儿全身疲乏,便连小憩都睡得不大好,半梦半醒轻唤道:“陛下可来了?”

  铮儿知晓前因后果, 陛下见主子难受, 便宽慰她自己必回每日抽空午时来陪她睡会午觉。

  秦艽儿虽并未当真, 但男人近段时日却是一日不落,便是政务繁杂亦要抽些时间来陪她休息小半个时辰。

  再有, 男人在身旁,她发现自己确实能睡得好些,于是时间一长倒也习惯了。

  宫外候着的小太监轻者嗓音道:“娘娘,陛下还未到麟趾宫门。”

  铮儿面容漫上一抹难言,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家娘娘道:“陛下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手脚,娘娘要不再等等”

  “唔, ”秦艽儿懒洋洋的从软塌上起身,看不出有任何的伤感难过。

  她晃着小脑袋,踩着软蓬的绣鞋,对着自家侍女道:“不等了,少了个男人还能睡不着不成。”

  女人这话说的轻快,然而小侍女脸上却浮起一抹不愉,敛着眉头心道,自家主子自是不会有错的。

  要怪只怪陛下食言而肥,倒让主子在她们面前勉力保持心情,着实可恶。

  小侍女慢手慢脚的关上的殿门,待走到门外,才沉着脸色,看向方才回话的那位太监,道:“你可知陛下是因何被拖了手脚?”

  太监支支吾吾,有些不敢开口。

  铮儿冷笑一声,她作为秦府这般一等一的高门贴身侍女,除了对主子的衷心之外,若说没有点手腕,那是糊弄旁人的。

  太监在这目光之下,陡然打了个寒战,飞快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听说陛下在御花园,有个不长眼的宫女冲撞,陛下污了衣裳,便去换了……”

  铮儿却是冷淡笑问:“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这般慌张?”

  事出反常必有因,想来内情自然不会这般简单。

  果然,小太监又道:“……听说这位宫女长得极为不俗,便是连陛下初见都……晃了晃神……”

  说罢,太监的头紧紧垂着,连半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侍女沉默半晌,然后蓦的再度冷笑了一声。

  貌美?

  二公子说的果然不错,世上男子皆是瞎了眼的。

  旁的倒也就算了,毕竟后宫妃嫔原就不少,便是再添上几个亦无甚区别。

  但万万不该,有人在陛下要来麟趾宫的路上将之截了下来。

  若无事发生也就罢了,若有事……

  铮儿敛下眸底的光芒,温和有礼的笑了笑。

  身前的小太监蓦的打了个寒战。

  景御帝在看到女子的第一眼,便觉头疼欲裂。

  穿着一袭纯色白衫的许青炼眸底爱意动人,心脏砰砰直跳,扶上心心念念的男人手臂,小意温柔道:“陛下,您……”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大力挥开。

  许青炼蓦的一怔,眸底的水光闪烁,虽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发生之时,却比自己想象中难受上百倍。

  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天,自己曾是他最爱惜的女人。

  可现如今,男人望着自己的眼神无比陌生,甚至带上一抹厌恶。

  许青炼死死压抑住喉间的血腥,眼神坚定,不,这个男人是她的,只会是她的。

  自己这一世不仅提前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那原本就“爱”她的男人,又有什么理由不会再一次爱上自己呢。

  慢慢来,不着急。

  许青炼想起麟趾宫的那位,不由得眼神有些莫测。

  这个女人还是如前世一般命好,不过那有怎样,自己可以赢她一次,就能赢她两次,更何况,自己事实上赢得又何止两次。

  景御帝身姿挺拔,望着面前小意温柔的女人眼底染上一抹厌恶。

  脑海中仿若无端添了断断续续的画面,可要仔细追寻,却是无法触碰,男人紧紧扣着额头眼睛闭了闭,缓缓嘴里蹦出几个字:“回去。”

  自己这副样子,必然会让她担忧,艽儿本就怀有身孕,自己不允许任何事情打扰到她的心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孟公公恭敬道:“诺。”

  许青炼微微怔愣在原地。

  景御帝闭着眼睛,声音分外古井无比,缓缓道:“将她也带回去。”

  他要,亲自查清楚,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个女人,脑海里冒出了那么多的画面。

  且他可以确定,自己非常、非常厌恶这个女人,男人垂着的手微微攥紧,蓦的又缓缓松开。

  孟公公闻言,不由得有些惊讶,余光觑着女人难掩兴奋的笑意,又瞥了眼座撵之上的男人。

  孟公公心中划过一抹清明,陛下,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个女人。

  便是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孟公公叹了口气,到底是天家的事情,自己纵然觉得此女心思莫测,可谁又能知道,陛下的心意就可以猜透呢。

  许青炼满怀期待的随着男人亦步亦趋。

  可不曾想,自己只在陛下的宫殿外走了几步,便被一群黑衣冷面的暗侍拿下。

  女人有些迷茫,但这只是开始。

  天底下没有谁能小觑一个帝皇的力量,当男人有所怀疑之时,便是真相昭然若揭的时候。

  事实上,甚至不需要女人在严苛的环境下说出的真言。

  仿若人为“宿命”般的相遇,这一世,因着命运长河在某处不经意间拐了个弯,男人终是发现了藏匿于无边深处的真相。

  而男人同秦艽儿所看到的“人生轨迹”却截然不同。

  景御帝的眼神微微幽深。

  秦艽儿微微揉了揉眉头,真诚建议:“陛下,你若是没胃口,真的不必勉强。”

  攥着筷子,望着一桌子的食物久久不下嘴,真的是很伤她的胃口啊。

  秦艽儿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口味,这些都是一等一的食材和御膳房烹制而成的,真的有那么难以下咽吗。

  这般想着,她夹了一筷子的小菜,清爽可口,回味悠长——实是再上品的食物了。

  秦艽儿不免有些怀疑人生,当然,更加怀疑男人的品味。

  在女人颇为“儒子不可教也”的目光下,男人终是回过神来。

  景御帝难得有些怔愣,半晌没出声,只目光氤氲的紧紧盯着身旁的小女子。

  似乎觉得看的不够尽兴,男人沉默片刻,在众人难以言喻的表情中,将自己的椅子挪了挪。

  红木沉沉的发出一声厚重的撞击声,两把本就靠的极近的椅子终是丝毫不错的挨上,便是连一丁点的缝隙都不剩。

  一旁候着的铮儿表情有些僵,狠狠咽下了一团空气,觉得自己前些日子的操心委实是没什么意思。

  只看陛下这劲儿,若说不是自家主子把男人吃地死死的,怕是宫内的一众人等都不能信。

  秦艽儿也是颇为一言难尽,这个男人是真的病的越来越深了。

  到底是没忍住,秦艽儿问:“陛下,你最近可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景御帝微笑,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然,男人不动声色的压下心中的喟叹,面上风轻云淡的道:“从未这般好过。”

  秦艽儿:“……”

  景御帝眼神带着一抹难言的温柔,声音有些喑哑,轻轻的笑道:“怎么,爱妃这是在担心我?”

  这已经是男人第二次开口自称为“我”,秦艽儿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复杂。

  不过这等不必思量的话甚至不用想,秦艽儿便自如的回道:“陛下的身体康健,自是嫔妾们需仔细关心注意的。”

  女人说的一本正经,扯淡甚至不需花费三秒。

  “哦?”男人慢条斯理的笑了笑,微微偏了偏头,低低笑道:“朕问的是你。”

  他沉沉道:“……我的小艽儿啊。”

  男人目光几乎有如实质,甚至于,秦艽儿隐隐发现男人身上的某些深藏的特质,似乎在悄无声息间改变。

  秦艽儿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有些顶不住这目光。

  秦艽儿心道,到底是哪个脑子塞进池塘泡澡的家伙,居然把这男人招惹成这样。

  招惹也就罢了,为什么直面第一战场的会是自己,秦艽儿对“罪魁祸首”暗自咬牙。

  并且严肃地决定待自己将之揪出来,必让她知道恶果嫁接到无辜的小女子身上是何“说道”。

  挂在墙上,凄凄惨惨的的许青炼非常虚弱:别黑我,我才是最无辜的,我真的明明什么还没开始干呢。

  ——万万没想到,翻车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男人眸底深深,温柔的将女人微散的发丝牵到耳后。

  然后他顿了顿,又轻缓的拍了拍女人的脑袋,柔声道:“说呀……”

  男人眼神危险幽深,拍自己的脑袋跟拍西瓜似的。

  秦艽儿:“……”病否?

第23章 你很香吗你!

  秦艽儿镇定道:“妾自然亦是关心陛下身体的。”

  秦艽儿:很好, 撩拨男人者,你死了。

  景御帝牵起她的手,忽觉不对, 微微蹙眉, 耐心纠正道:“唤我昀亭。”

  人生艰难, 秦艽儿忍住叫太医的冲动, 微微惆怅:“……昀亭?”真是好难哄的一男人。

  景御帝这才满足的笑了笑,周身有些混乱的杂驳气息稍缓。

  天大地大, 吃饭最大——这是秦艽儿平日里惯常的座右铭, 然而现如今却是有些不太适应。毕竟身侧有人眼神灼灼,一眼不错的凝视着自己, 饶是再好的胃口, 也几乎在这目光中泯灭的一干二净。

  秦艽儿无可奈何的放下筷子,然后格外真诚的问:“陛下, 您当真没事?”有病还需得快些说,切莫要讳疾忌医,秦艽儿觉得再如此下去, 病的不是陛下怕就是自己了。

  男人静谧了半晌, 然后哑着嗓子笑了笑:“朕无事。”

  景御帝的目光清冽, 哪怕只是在只言碎片的记忆画面中获取的信息,男人心中的嗜血凶兽便已几乎要漫顶。

  不过到底不是年少轻狂的时候, 不过眨眼之间,男人深沉的目光便尽数湮灭。

  秦艽儿甚至有些疑惑,自己方才莫非是看错了不成。

  她垂着眸子思考半晌。

  然而方才那一瞬间周身涌起的鸡皮疙瘩,却是做不得假。

  景御帝温柔的看着女人。

  往事不可追,这一次他定会护她们周全。

  他的艽儿,和他们曾期待已久的孩儿。

  想到记忆中女子的纯粹敢为, 景御帝的眼神复又柔软,眼神深邃。

  自己已非“他”,此生非彼世,他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携手走过。

  这一次,自己定然不会再让她放开自己的手。

  想到这,男人甚至有些庆幸,幸而今世的大选未曾改变。

  他不敢想象,若是没有艽儿在自己的身边,忆起往事的他会变成什么样。

  秦艽儿不动声色的瞥着男人几秒,然后缓缓移开目光。

  直到男人走后,秦艽儿才问了侍女:“这几日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铮儿惯来忠心,对自家主子没有丝毫隐瞒。

  “除了陛下今日正来麟趾宫的路上,被一个不长眼的宫女冲撞之外,倒也无甚大事。”

  事实上,宫内的生活并没有寻常人想象中那般波澜壮阔,除了必不可少的宴会之外,众嫔妃之间倒也勉强还算相安无事。

  毕竟前有陛下无情整治后宫的先例在前,饶是有那么些个人想做些什么,亦要仔细考量再考量。

  秦艽儿“哦”了一声,面上却是没有什么不同的表情。

  铮儿顿了顿,又道:“听说陛下还将那名宫女带回了殿中。”

  秦艽儿轻轻笑了笑,笑中却没有什么温度,不紧不慢的问:“你可知这位宫女叫什么?”

  铮儿迟疑了半晌,然后道:“似乎是姓许。”

  许?

  秦艽儿意味深长的颔首,吃着解暑的茶饮,没再多问。

  时至今日,她早已对很多事看淡了。

  不过……

  秦艽儿的眉头拧了拧,陛下的表现,却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秦艽儿小口喝着自制得果饮,唔,滋味还算不错,女人微微笑了笑。

  宫内的生活似乎也无甚精彩的,除了可怜的端贵妃忍着暴躁,处理了几个没营养的“纠纷”之外,倒也没什么趣事。

  秦艽儿忍俊不禁道:“端贵妃果真这般说?”

  虔儿笑眯眯的道:“可不是,可把那两位昭仪给气的不轻。”

  “——心既不静,那便回去各抄佛礼三百遍。”这是端贵妃的原话。

  三百遍,还是没抄完不许出殿禁闭。

  这可着实将满心欢喜本打算好好在贵妃面前讨个公道的两位小主给气的不轻。

  可谁让自家脑子抽筋,自己撞到贵妃娘娘的手上呢,于是两人只好捏着鼻子,回去乖巧的抄书了。

  盛夏的曙光惹得众人不免都添上了些许的烦躁。

  出乎意料的,不少妃嫔本打算看看这位淳妃娘娘的热闹。

  可结结实实等了几日,却是连丁点动静都没有。

  委实让不少人为之兴叹。

  原那位宫女是在陛下到麟趾宫的必经之路撞上的,若说没什么小心思,又岂会那般巧。

  不仅直直撞上了陛下,手中的茶壶应声而碎,青丝落肩。

  都是这宫中混迹多时的女人,还能不知道这小小的宫女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么。

  当真可笑。

  不过倒也罢了,毕竟自淳妃入宫后,其圣眷着实招惹了不少的眼球。

  这事一出,除了下意识的不喜,便是悠哉嗑着瓜子打算看麟趾宫热闹。

  可万万没想到,一连几天,那位“大胆”的宫女却迟迟没有声音

  便如同掉落的花瓣缓缓坠入湖间,很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就似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一般。

  对此,不仅宫中众人有些不解,便连秦艽儿微微有些疑惑。

  一旁的虞嬷嬷心道,按理说偌大一个人凭空消失必然是有什么因果,且无论再做得如何干净,也几乎不可能毫无马脚露出,更何况这宫女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由陛下带回殿中的。

  现如今倒仿若凭空消失了一般,莫非是……

  虞嬷嬷心中陡然一惊,再也不敢细细思考下去了。

  不像左右伺候的人想的那般多,秦艽儿虽有些诧异,但也实是没有太多心情可供发散。

  在最初的害喜过后,自己的食欲便陡然大增。

  有如之前不甚喜爱的食物,现如今却能吃得津津有味,看的一旁的虔儿胆颤心惊。

  要知道,自家主子对于吃食方面委实算不上好糊弄的。

  见状,一旁的嬷嬷笑道:“孕中的女子皆是如此,口味有些变化倒也不奇怪。”

  侍女听罢这才稍稍放松下来,虔儿又有些发愁:“娘娘这般暴饮,当真不会出什么问题么。”

  虞嬷嬷闻言有些忍俊不禁,点了点小丫头:“胡说些什么,娘娘现在是双身子,比平日吃的多些亦是在正常不过。”

  虔儿微微迷茫。

  嬷嬷思忖了片刻,自家娘娘的肚子确实比正常月份时来的大些。

  到底只是猜测,嬷嬷便暂且没有多说些什么。

  过了头几个月,秦艽儿的肚子便如同胀气般的长大了。

  越发冷峻的男人,几乎在女人面前方才能露出些许真切的笑意。

  男人小心的揽着小女人,力求让怀中的女子倚靠得更加舒适。

  秦艽儿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勾起,半晌懒洋洋道:“陛下,您今日不必处理朝政么。”

  景御帝摸着女子的小腹,心中猛然浮起一股难言的温柔,他笑着道:“近日无甚大事……”

  他微微一笑:“更何况,现下陪你方才是最紧要的大事。”

  男人说的很是认真。

  秦艽儿微微感慨,这男人说话的“艺术”果然是越发炉花纯青了。

  实在是不得了。

  殿内的冰块摆放的并不多,秦艽儿本就是非常时期,不免比旁人更添几分燥热难耐,周身隐隐散发着热量。

  面前的男人却好似毫无感觉,秦艽儿本还以为男人在这样不甚凉快的殿内怕是不太好受,毕竟是“娇生惯养”的男人。

  于是倒添了几抹真心实意的体贴。

  一直到她懒散靠着男人当“软垫”后,秦艽儿这才发现自己委实是想多了。

  男人姿仪闲适,别说是有什么薄汗了,毕竟殿内也不至于那般热。

  可——

  秦艽儿握上男人冰凉如玉的手掌,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这厮压根别说热了,简直跟个捂不热的小冰块似的。

  前些日子还未曾这般热,于是俩人间的差别倒也不甚明显。

  随着暑期将近,男人这令人羡慕的体质便是想藏都藏不住了。

  秦艽儿:过分!

  然后便自然的开始捂冰块,秦艽儿正襟危坐,肃然道。

  “陛下,您的手实在太凉了,正所谓阴阳调和,乃亘古不变的真理,您放心,艽儿必会好好助您改善这等不甚好的体质。”

  景御帝似笑非笑,也不戳破,只慢条斯理道:“那便有劳爱妃了。”

  秦艽儿沉沉叹息:“陛下客气。”刚说完脸颊便被两支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起。

  “唔?”

  脸颊稍稍有些紧绷,秦艽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觉得自己好生无辜。

  她明明如此乖巧,怎就突然惨遭“捏脸”?

  男人言笑晏晏道:“吾妃果然可爱。”

  秦艽儿冷静半晌,慢慢地眸底漫上一抹危险,不甚清楚的道:“是,么。”

  女人气得腮帮子都鼓了鼓。

  景御帝眼神温软,觉得手感甚好。

  只可惜自己要是再这么捏住卿卿不放松,怕是这小女子就要"发威"了,于是男人只好有些遗憾的松开手。

  秦艽儿面无表情地思忖片刻,在男人莫测的眼神中,缓缓咬住男人“作恶”的手指。

  将将咬定目标物,女子很是淡定的朝男人瞥去一眼,娇矜地抬了抬下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欺负”自己。

  不料男人沉默了半晌,然后非常上道的支起另一根罪魁祸首,很是大方地的模样:“诺,这根也给你咬。”

  反正小女人的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咬就咬吧,只要能让他的小艽儿开心些又有何妨。

  男人说的很是自如,秦艽儿凝视着男人,缓缓的、一步步的松开自己的下颚,满脸麻木,斗不过啊斗不过。

  人生怎能如此无理取闹。

  还“都”给我咬。

  你很香吗你?!

第24章 笑得很是兴味

  楼台水榭。

  麟趾殿的主殿往前绕个几个小圈, 再拐半条小径,便是个布置的极有闲致的雅地。

  高高低低的葡萄架子松松垮垮的靠在支起的竹架上,零丁的缀着几串的小小果实。

  这般松弛的地方, 也委实不怪正主懒得在宫内晃悠。

  温婉动人女人嘴角微扬, 温柔道。

  “原来淳妃妹妹这竟有这般的雅致的好地方, 本想着左右也是无聊, 不如找个人凑凑趣,现在想来, 倒是我多虑了。”

  女人说着又抿了一杯果茶, 半遮的藤架毫不留力的撑起了石桌一角。在这难得的环境下,锦妃确实感到松快不少。

  心情一放松, 便难得的有了娇俏的模样。

  秦艽儿笑着给女人添了一杯茶, 却半中间给对方不赞同的拦下。

  秦艽儿撑着额头有些哭笑不得,“妾身不过是倒杯茶, 没那么金贵。”

  锦妃却是丝毫不给她“出力”的余地,正色道:“你如今有孕,自然是要好好养着的, 这些不过是等闲能自己做的事, 又何必操劳你动手。”

  你也说了, 这是举手间的小事,我又哪里会“操劳”, 听着这话,秦艽儿悠悠叹了口气。

  锦妃说罢,又对一边仔细候着的虔儿说了几句女人有孕时的注意事项。

  小侍女满脸郑重的应下了,看那样子,就差拿只纸笔给记下——事实上,她回去之后也确实立即将其些在纸上, 小心的放好。

  锦妃说完,又对着她认真道:“你可别不当回事,平日里小心些总无大错。”

  毕竟是好意,秦艽儿严谨的思考半晌,然后正襟危坐颔首道:“我会仔细的。”

  锦妃于是笑眯眯的点点头,望着面前乖乖巧巧的娇娇贵女,心里有些痒痒,心中默默道:好乖,想摸头。

  秦艽儿不知面前女人“胆大包天”的危险想法,吃着酥软可口的糕点,非常自如的将自己觉得还不错的点心往对方面推了推。

  锦妃略有些遗憾的收回目光,吃了一口面前的枣糕。

  女人漫不经心的啃了一口,表情立即僵住了。

  秦艽儿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

  在自家主子兴致勃勃的将糕点盘子推向毫无知觉的锦妃娘娘时,一旁的侍女面上便露出了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自家娘娘浑然不觉,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虔儿目光带着几分同情,锦妃娘娘,您……撑住。

  果然,锦妃一咬上枣糕,表情便立即有些不对,露在外面的糕点小尾巴晃了晃。

  在秦艽儿有些困惑的目光下,锦妃拿着白净的帕子,有条不紊的掩了掩嘴角的碎屑,镇定道:“没有,很合胃口。”

  秦艽儿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啃着手边的各色糕点,其中被宠幸最多的,俨然便是那盘女人方才“笑纳”的枣糕。

  盘上半大的精致糕点,几乎是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消失殆尽,锦妃终是没忍住,谨慎的提醒道:“艽儿可觉得这盘枣糕又什么不同?”

  说话间对方又是一个下肚,看的锦妃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秦艽儿道:“唔,确实有些不同,味道极好。”

  “是么,”锦妃恍恍惚惚的点点头,下意识的也顺着拿起一块糕点。

  待回神,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后,锦妃不由得:“……”

  秦艽儿见状笑道:“难得有人同我口味相近,倒是极好。”

  这吃东西嘛,一个人在吃总是不如一起吃来的有食欲。

  锦妃虽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但也是极注重礼仪风范的贵家小姐。

  自觉这捏到手的东西,又是客家,自是不太好将其放回盘子里去。

  于是锦妃微笑且不动声色的将之一口吃了,末了在心中重重“嘶”了一口——好酸!

  俩人说说笑笑,倒也好不自在。

  锦妃并非是空手来的,自麟趾宫主妃有孕的消息传来之后,秦艽儿便陆陆续续收到了各宫的祝礼。

  锦妃不是第一个,却是亲自送礼而来的一位。

  倒也不是过于郑重,而是早便定好过来品果茶,左右都是来,于是便索性自己带上贺礼来了。

  俩人言笑晏晏,锦妃打开金丝楠木长盒,露出了里面的缀着各色珍贵玛瑙制成的鎏金玉饰。

  这份礼物不可谓不珍重,秦艽儿笑道:“破费了。”

  锦妃温软的笑了笑,将其中一枚玉饰拾起,笑道:“这又算得什么,不过都是些死物罢了……”

  说着移了移手,便道:“说起这套玉饰倒也有些来历,我……”锦妃话未讲完,陡然间奇异的停了停。

  秦艽儿循声望去:“?”

  锦妃面色莫测的认真端详着面前的玉坠,半晌狠狠将之攥住。

  秦艽儿再是聪明不过的人,不过几瞬便嗅到了几分不对,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肃然道:“怎么了?”

  锦妃冷冷一笑:“这是有人在拿我做筏子呢。”

  说罢,她敛下眼底的森然,缓缓阖上木盒,对着秦艽儿歉意的道:“这份贺礼看来是不能送于妹妹了。”

  秦艽儿却是无甚意外的模样,沉吟半晌微笑重复她开始的谦辞,道:“不过是死物,没什么要紧的。”

  是啊,不过只是个死物,却险些祸及活物。

  锦妃笑的极尽温柔,心中默默道:会是谁呢。

  端贵妃?不,她向来不屑于使这般下作的手段,更何况,她对于眼前之人淡淡的欣赏难以忽视。

  那是淑妃?或是本就蠢蠢欲动的贵人昭仪?

  秦艽儿面容很是镇定,看着正主如此,锦妃心中的暴怒不由缓缓浸底。

  她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默默道,自己竟也有比自己小上数个年头的少女临危不乱。

  锦妃不过片刻的失神,然后慢慢微笑道:“今日新茶滋味极好,可惜有些“不长眼”的家伙。”

  她顿了顿,又抿唇淡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盒子,“贺礼只好过些日子再补,还请艽儿妹妹莫要见怪。”

  这话说的极是认真,秦艽儿微微一笑:“不妨事。”

  她没有多问,对方举止间已然将前因毫不掩饰的摆在明面上。

  秦艽儿望着女人压着怒意的背影,虔儿低声问道:“主子,可是……”

  说实话,若非锦妃娘娘自打开了盒子,一旦出事,自己怕也第一时间便是怀疑送礼的锦妃娘娘。

  可看锦妃的模样,却是做不得假。

  虔儿不由得有些疑惑。

  秦艽儿摇摇头,半晌后轻轻笑了笑,笑得很是兴味。

  对于自家主子越发信赖的侍女俨然将其的话奉为圭臬,半点也不敢含糊。

  见自家主子心里有了眉目,便安心的不在多言。

  事实上,这些贺礼依惯例,本就会直接放入库房。

  对于后宫的那些个手段,怕是没几个能比秦艽儿清楚,自然不会留下任何可能操作的余地。

  近日的麟趾宫,人数已然悄无声息的少了好些个,其中有陛下的手艺,当然也有秦艽儿的旨意。

  想到这里,秦艽儿不由得有些意外,男人确实没有将自己的承诺随意置之。

  便是自己身边的丫头,怕是也以为近日被幽禁贬了份位的几个妃嫔,当真只是不守宫规,以下犯上呢。

  秦艽儿垂眸懒洋洋的笑了笑。

  若是自己没猜错的话,锦妃那边怕是会很“有趣”。

  她猜的没错。

  回到寝宫,锦妃几乎没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当机立断先将前后曾过手的宫婢给统统扣住,然后又紧接着请来了太医院的圣手,坐在主殿笑得很是冰凉。

  想从自己这边下手,且别说自己无这般的心思,就算真的有,也绝对不会是别人的替死鬼。

  她锦然,是这么好当筏子的么!

  太医来的很快,宫人说的严肃,太医也不敢有任何的耽误,几乎是拎着箱子,一刻不停的便往锦妃的宫殿跑。

  除了胆子大且将自己置于度外的些许妃嫔,几乎是但凡敏锐的妃嫔发现不对劲者,只着人稍加查探,得了个“不太好”的消息,便纷纷做鹌鹑状。

  须知,看热闹可以,但若是为此将自己给搭上去便不太好了。

  至于你说这锦妃不是平日里再是与人为善,那都是瞎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更何况是高品级的“兔子”,不得不妨,不得不在意啊。

  于是乎,明明是灼灼的夏日,这红墙褐瓦的高墙之内,却是不约而同的陡然沉寂下来。

  老太医仔细的探查了半晌,对着玉饰上那一层粉末,皱着眉头厌恶道:“回娘娘,这上面确实是药物所配的粉末。”

  太医没有丝毫掩饰,显然这黏上的“东西”几乎没可能是好物。

  锦妃捏着额头,身旁的宫人闻言忍不住道:“我家娘娘方才碰过,可会有事?”

  太医摇头,“这东西于常人倒是无害,只是……”他想起近来宫中唯一有孕,且备受圣眷的那位,不由得迟疑了片刻。

  锦妃倏而冷笑一声,手指几乎泛白,她嘴里蹦出几个字:“陈太医如实答来便可。”

  太医心中一惊,在那目光下几乎抖了抖,缓缓垂眸道:“只是对于有身孕的女子及胎儿不太好。”

  坐在主位上的女人闻言,神情瞬间狠厉数倍。

第25章 且死远些(一更)

  锦妃当即冷着脸吩咐:“去, 将此事禀告陛下,就说……”

  女人脸上覆着寒霜,一字一顿道的:“就说有人意图谋害皇嗣!”

  墨玉微微吃了一惊, 迟疑道:“……娘娘”这东西毕竟是从自家娘娘的礼盒里搜出来的, 若是告知陛下, 却不知是否会对娘娘不好。

  锦妃目光轻轻落在侍女的身上, 眼神有些深:“你以为,本宫若是不说, 陛下就会不知道么?”

  墨玉一愣, 登时脑袋微微发麻,对啊, 这可是陛下, 宫中的事但凡陛下想知道,又有多少能瞒得住的。

  更何况, 今天亲眼见到的宫人不在少数,这般想来,倒是还不如娘娘自己先禀报了。

  不!

  墨玉的表情微微严肃下来, 不仅要娘娘禀报, 而且速度还得快, 若等了太医走后,事情先一步传到陛下的耳中, 反而对自家娘娘才是大大的不利!

  锦妃声音平缓,道:“懂了?”

  墨玉拜地叩首,心有些紧绷,“奴明白了。”说完,赶紧加快脚步,亲自去了。

  锦妃望着侍女的背影, 缓缓地笑了一声,“还不算太笨。”

  锦妃想的却是更多,景御帝显然对淳妃有些上心,哪怕这上心的程度旁人不可得知。

  但很显然,一个让他如此仔细着,甚至不辞辛劳,每到午日都要陪伴半晌的女人,眼下有人胆敢碰这禁线,下场想来凄凉。

  女人面色微凉,自己本就对陛下无情无爱,真爱上的早八百年要么气得吐血,要么忍不住失了分寸,耍了手段已经查无此人。

  她倒想看看,究竟是谁敢找陛下的乐子,还胆敢牵上自己!

  女人攥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蓦地,又是陡然一松,慢条斯理地笑了。

  只希望,这人真的值得她这般生气,不然,岂非白白浪费的自己的好精力?

  那边额头冒上薄薄汗水的太医,只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分外难做。

  主位上的女人眸子微微一瞥,太医试探地问:“娘娘,臣,可是能走了?”

  锦妃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这样的笑意老太医并非第一次见着,可却是头一回发现其下的幽深难测。

  太医再度拿帕子擦了擦汗,心道:这后宫女子,果然没一个好招惹的。

  后宫的女子,这温柔之下怕也是铺着尖刺,思及此,太医不由得对陛下生了些与平常不太相类的“敬畏”来。

  ——陛下,不愧是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心性卓绝,胆魄“过人”!

  锦妃温温柔柔的道:“今日劳烦陈太医了,不过毕竟事关皇嗣,您又是得陛下器重的,后面许还得劳您操劳些。”

  陈太医满是无奈,在他发现这问诊居然同皇嗣扯上关系的时候,便已经知晓自己怕是有得忙了。

  不过好在事情没有真的发生,想来还算不幸中的大幸!

  陈太医“诺”了一声,忙道不敢当,得了准可,便提着箱子离开了。

  走到一半,陛下身边的红人孟公公又将其拦下,陈太医颇觉无可奈何。

  孟公公没了平日里的笑意,一板一眼地躬身道:“陈太医,还请同老奴走上一趟吧。”

  陈太医提着箱子,小步的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孟公公,陛下那边……”

  孟公公却是没听完,抬起手站定,冷冷地扯扯唇:“陈太医无需担忧,且记得将自己知道的实情说清楚便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旁的,老奴委实不能多说,还请陈太医莫要见怪。”

  孟公公眼皮半耷拉着,显然心情不甚美妙。

  第一个直面陛下冷气的他,早已经忍着暴躁,对于那罪魁祸首骂的个狗血淋头。

  真真是瞎了不长眼,找谁的不自在不好,偏偏动陛下的“心尖人”。

  几乎是惯常伺候着陛下的身边人,旁人看不出来,自己还能不知道么,陛下分明对那位上了心。

  不然就凭历代天家的性子,不爱便再凉薄至极,哪里会巴巴的每日也要陪上一会。

  虽不知怎么,孟公公却莫名觉得自家陛下的心思似乎越发的深沉了。

  怎么说呢,就像是经过岁月波澜铺就的年岁,甚至有时,他竟生出眼前之人不是二十余岁,而是在刀光剑影中沉浮数十年的智者。

  忆起陛下听到时的模样,孟公公几乎不可自抑地打了个寒颤,有那么片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看低了陛下的心意。

  天家莫测,实非自己这么个小小阉人能揣度的,孟公公的脸色微定,敛下眸底的深深凉意。

  他只望这场闹剧,快些结束便好,至于会因此死了多少人,那跟他又有何关。

  自己,不过是个宦海沉浮的小小一侍臣罢了。

  领了人,须臾几串的宫人,皆不约而同紧绷着一张脸,脚步不停,几乎是转瞬间便到了陛下的寝宫。

  陈太医抹了一把汗,深觉轻松的时光总是匆匆溜达着溜达着,便悄然不见了。

  几乎是胆战心惊的太医跨入大殿的门槛。

  顷刻间,好似不甚舍得地在其上停留的几息,然后才沉沉走入正殿,对着不见喜怒的墨色长袍男人俯身行跪拜之礼。

  景御帝已知前因后果,着人唤了老太医,不过是不落分毫的确认一番而已。

  可纵是如此,亲耳从太医口中听说那该死的药物竟如此阴狠,脸色沉沉的男人撑着下巴,心中的怒火如炼狱般灼灼燃烧起来。

  他护在羽翼下的艽儿,竟当真有人胆敢触怒染指?!

  陈太医眼观鼻鼻观心的将自己所知一一如实禀报,惊惧交加之下,越发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正榻上的男人面无表情,也不曾教他退下,于是只好站成个桩子,丝毫也不敢动。

  殿内寂静无声,谁也不敢招惹看起来无甚好心情的陛下,陈太医几乎是数着心跳,直到——

  “砰!”殿门前一道令人浑身发麻的拖拽声伴着撕磨地板的声音细密的传来。

  候着的宫人尽数垂着脑袋,只发挥着还算灵敏的耳力,听到兵器同甲革碰撞间发出的零丁脆响。

  那是只有宫廷的侍卫,才能在红墙内手握的锐利刀具。

  “陛下,犯事的宫女已带到!”为首的侍卫铿锵并脚,对陛下恭敬的抬手回命。

  坐在正首的男人轻飘飘地“嗯”了一声,然后利眸直直扫向摊在地上的两名宫人。

  被等闲不出动的暗卫使以“难言”的手段,两名宫人精神几乎有些呆滞。

  宫人冷不丁对上陛下的眼神,下意识的打起了哆嗦,晃晃悠悠的以头抢地,鲜红的血丝不断溢出,却好似不会疼似的。

  “陛下,奴是无辜的。”

  “若是早知那贱婢有这般天大的打算,量奴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妄动!”

  使劲磕头的宫人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日——

  “公公可知前岁那场宫禁,实则还有些人靠着那些可怜的‘运道’‘手段’,险险躲过一劫的宫人如今所在?”

  “悦姑姑,您寻了妹妹很久了罢,其实她就在离您平日不远的起居殿那座枯井之下呢,你可曾听她日日喊冤,嘶哑哀嚎的痛楚?”

  “只要为我做一件事,我可以帮你们,莫怕,只是件极小、极小的芝麻小事罢了。”

  女人明媚的娇颜,在当时如同取魂的深深恶鬼,心中有愧的俩人几乎是战战兢兢的应了下来。

  事实上,他们不知那人究竟想要对付的是谁,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帮了这忙,能否良心稍安。

  于是只好下意识的避开缘由,以期保持内心的“可笑”安定。

  麟趾宫的事情一出,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好,果然……

  他们经手时即便再谨慎,也总避免不了落些马脚,且那人似乎还有后招,似乎并未对这一桩不甚起眼的小小计划看在眼里。

  又或者说,她不曾想到会因这么个“礼物”而因缘际会地将彻骨的恶意铺于朗朗的阳光之下。

  至于为何挑上素日与人为善的锦妃娘娘,也只在只言片语中听她说什么“不是两辈子都同她关系好么”“天下只你们是聪明人”“着实可笑”等前后不搭的话。

  景御帝微微垂眸,听着下面一连串的回话,半晌嘴角扬起一抹冰凉的弧度。

  看来,是自己小看她了。

  她还真是“迫不及待”,竟这般早早地就留下了后手!

  也是,拥有记忆的她,若想在这偌大的宫廷中,找到一些“帮手”,委实不是件难事。

  景御帝温润如玉的笑了笑,跪在地上的两名宫人见状不由得放松了些,脸上的笑容扬起。

  景御帝眉也不眨地直直从两人中间走过,淡淡地落下一句:“拖出去喂狗罢。”

  本以为逃了一劫的宫人只觉阵阵耳鸣,陛下说“喂狗”那便是真的半个字都不会有差的。

  这世上又有谁会将一个帝王的话当成玩笑话呢。

  男人又顿了顿,终于从脑海中挖出点为尚未出世的皇儿积些福禄,于是皱着眉头开口:“罢了……”

  两名宫人眼底浮现一丝希望。

  景御帝淡淡道:“赐‘酒’一杯,不留坟冢,且死远些。”莫糟了他的艽儿清静。

  两人立时瘫在原地。

  至于“喂狗”还是“毒酒”,究竟哪个死状更加可怖,依照陛下想来,自然是后者来得可堪入目些。

  终究是唯“死”可抵天子之怒罢了。

第26章 陛下待妾身真好(二更)……

  景御帝出了正殿, 压下去往心念所在的地方,近乎冰冷的眸子寒光闪动。

  在此之前,他须将如鲠在喉的“尖刺”给彻底拔除。

  他不会再给她任何的机会, 哪怕现如今她即便想做些什么亦再无可能。

  衣袂翻飞, 几乎在男人踏入昏黄的刑狱的同一刻, 血痕斑驳的女人便陡然抬起头。

  许青练下意识地抬手整衫, 奈何被紧扣的锁链给拖拽回去,女人也不生气, 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

  若无视那一身的狼狈, 微微抿唇一笑间,确实可堪温婉动人。

  她面容温柔, 分外和煦地轻轻扬起一抹笑意, 盈盈道:“陛下,你可算是来看奴了。”女人语带娇嗔, 似乎极为欣喜。

  “只可惜,”她轻轻一叹,“竟不能亲手为陛下斟一杯酒, 奴可记得, 陛下自来好饮且善饮。”

  景御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似有些疑惑地“哦”了一声,然后平铺直叙道:“你错了。”

  女人不求甚解, 眨了眨眼睑,微笑着等待男人解惑。

  他道:“朕从未痴于杯酒。”

  许青练轻柔凝视着他的眼神带上一抹不甚赞同,眼前之人不仅是夺走自己一腔痴缠的男人,更是君王,权当是依着他些面子吧,女人不愿与他在此间过多纠缠。

  她看着男人的目光像是看着个强忍不喜吃糖的孩童, 不过是嘴硬罢了。

  景御帝蓦地一笑,笑的轻扬,“你不问朕为何不爱饮酒,可上一世却时常饮酒么。”

  许青练猛地一滞,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牢牢盯着他,左右的锁链“叮当”作响。

  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又是狂喜,她似娇又柔道:“陛下既同奴一般忆起了前尘往事,又怎的将青练困于此。”

  她喜道:“陛下今日前来,莫不是打算将奴救出?”她厌恶的环视周围的陈设:“这里的气味委实令人作呕。”

  女人又是欣喜又是思索着未来:“待奴出去后,定会好好服侍陛下,陛下喜欢饮酒,不,陛下不喜酒,那便不喝,陛下喜甜,奴便日日着人为陛下做糕点。”

  “咱们便如同以前那般,可好?”女人的眼里几乎泛着浓浓的陶醉与迷恋。

  景御帝如同没听见她说的一字一顿,只是继续接下方才的话头道:“因为朕每每喝酒时,便会忆起心中动人的音容笑貌,人不在,便唯有浊酒可稍加缓解灼心之痛。”

  女人的动作陡然轻了下来。

  景御帝微微一哂:“艽儿向来调度,”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便如同幼时一般。”

  许青练的手难以自抑地轻轻抽搐起来,眼中的血丝遍布,几乎是奋力往前半步,目光死死摄住男人。

  那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堪当尚方宝剑的隐秘。

  不,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能也不该知道!

  景御帝扯了扯嘴角,女人以往最喜欢的,便是他凉薄肆意的笑容,那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

  可这一刻,她竟只觉心神俱荡,喉间的满是潮湿的血腥味。

  景御帝轻轻捏起她的下巴,眸底满是厌恶:“你当真以为你能带着谎言,和属于别人的承诺顶替着过一世么。”

  许青练怔了很久,缓缓舔了舔嘴角的血渍,微微侧头一笑:“为什么不可以呢。”

  景御帝的眸色黑沉,几乎是无法忍耐手中的触感,蓦地抽出手指,慢条斯理将手浸入一旁落了灰,不甚干净的水面。

  然后缓缓地,用力地洗净指尖的“脏污”。

  女人齿间发出疯狂地笑意,她饶有兴致的问:“陛下,奴可能问您一个问题。”

  说罢,她不等男人回应,便自顾自的继续道:“您可是觉得奴比之那放了半日有余、落了尘土的水还让您厌恶?”

  景御帝微笑道:“理当如此。”

  女人的嘴角扬起一个嗜血的弧度,冷不丁又问:“您当初以为奴是曾在年少时救你一命的恩人,许诺可应其三个愿望,奴可有以此携恩?”

  景御帝无甚反应地看着她。

  许青练吃吃笑了一声,陡然怒道:“从未!”

  她几乎是冷漠地道:“没有追寻真假,仅靠一个牙印和虚假的谎言便信了我的,是你。”

  “无声许诺我可以伴你身侧的,是你。”

  “不爱纵使我再如何讨好,换来的不过是浅薄的恩情补偿,无情如寒冰的,亦是你!”

  “您可真是世上最无情无义、虚情假意凉薄之人!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你心底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个女人。”

  “可凭什么,她秦艽儿家室冠绝,才貌双全,而我,从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千金,一朝发罪,成了宫中的罪奴,我什么都没有,只要你,又有何过分!”

  她直接道:“当初,是你告诉我人贵有骨,是你重新教我,我亦是可以做个娇娇儿,是你给了我幻想,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因你而起的吗!”

  许青练声嘶力竭,几乎字字泣血,目光如毒。

  对于这一番怨恨,男人无任何的触动,只是淡淡说道。

  “我告诉你,人当有骨气,不过是想起许老太爷,也曾是个风骨不折的儿郎,你作为她的孙辈,纵使因父入罪,也当禀记。”

  “你心悦我,莫非我便须得心悦你么,这是哪家的圣人之言?”

  “前世的纷扰对错,于现今已无丝毫意义,不过你说得不错……”

  他冷漠的道:“说到底,不过是我不爱你,而你,所求所为走的道本就难以令人信服。”

  许青练发丝凌乱,喃喃道:“我的,所求?”

  景御帝站立起身,最后目光只是很随意地掠过女人的身影,淡漠道:“话既已罢,便算是朕送你最后一程。”

  送我一程,送我一程!

  许青练狠戾地啃噬着自己的唇,这个男人,当真是知道自己的死穴,便是最后也在自己难以忍受的施舍上压了一块重石。

  隐匿退散已久的暗侍送上一寸白绫,一斟毒酒。

  男人的身影渐渐被昏黄黑寂所笼罩,她极尽恶劣的道:“你是在为她报仇么?”

  她的目光如血,如若不错,这毒酒想来是慢性的毒药,正如上一世的自己所经手的触碰的那两样东西一般。

  “是。”他缓缓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许青练放声大笑,似哭似笑。

  原来在上一世,男人便知晓了真相,原来最后那毒酒白绫,亦是男人生前所赐,枉她机关算尽,却不料,原来早已被他看在眼里。

  当真,可笑!

  许青练几近发狂的仰头长啸,愤然饮尽杯中酒。

  纵使如此,自己亦从不后悔。

  她只不过是,从未得到他罢了。

  女人喃喃自语,“帝王无情,谁人有义,谁当有义?!”

  不屈的愤慨之言震荡于整个入口,景御帝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染上尘渍的衣袍一角,他蓦地弯腰,轻轻地,缓慢地拂去其上的尘埃。

  男人小心谨慎地牵起嘴角,眼底浸满古井无波,他有些恍惚的想,自己心悦艽儿,亦从未要求艽儿如自己一般心悦他。

  他所求极少,只要女子在往后余生,长伴身侧。

  这一次,自己绝不会再尝受失去她的滋味。

  擦拭衣袍,男人抬头间,再度成为了那个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帝王。

  身后的低吟哭嚎仍缠缠不绝,景御帝毫不犹豫跨出地室,直至同心心念念的女人目光相交时,男人方才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

  景御帝牵过女人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揽在怀里。

  秦艽儿有些诧异,闷闷讯问:“陛下?”

  男人身后没有惯常跟随的宫人,似乎有些疲乏,脸上似有些尘土。

  她有些忍俊不禁,着人取了一抹干净的手帕,亲手浸湿,然后擦了擦,失笑不已。

  “陛下这是去了什么脏乱的地儿,瞧瞧这脸上都印上了薄薄的小印子。”

  景御帝小心地揽着怀中的女人,不想因这些东西扰了她的耳朵,轻轻吻了吻她,缓声笑道:“左右也无人敢说朕染了脏污。”

  秦艽儿默然,这实乃大实话,不说那些臣子,便连男人身边惯用的随侍,又有那个敢当着他的面说“陛下面容有污。”

  又非闲着没事给自个找事,景御帝微微挑眉,胸腔发出低低的震动,他蹭了蹭女子的鼻尖,沉沉叹道:“也便只有爱妃胆子越发的大了。”

  越发娇气的小女子不愿平白担了这么顶大帽子,她似笑非笑的微抬下巴,道:“那不也是陛下惯坏的?”

  这么一说倒好似朕的不是,男人微哂,半晌他微微勾唇恍若不解的问:“这便已然可称‘惯坏’?”

  秦艽儿谨慎地看着男人几秒,然后迟疑道:“莫非陛下还有什么其他的高见?”

  景御帝嗟叹:“不过如此艽儿便觉是惯,那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秦艽儿:“……”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垂眸一笑,神色潋滟,轻柔道:“陛下待妾身真好。”

  景御帝蓦地顿了顿,深藏于心的话不觉便出了口:“艽儿,你可曾……”

  话至一半,他恍然收住。

  秦艽儿有些奇怪,她问:“妾可曾什么?”

  景御帝凝视着女子清澈如水,无丝毫纷扰的眼神,几不可见的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笑道。

  “只是有些腹饥,想问你是否用了膳。”

  秦艽儿自然是吃了的,不过她现在是双身子,自然对食物的要求更高些,浑然不觉男人心中深沉难言。

  她笑意浅浅,自若道:“妾虽吃了,但陪陛下再用些也无不可。”

  是的,是“陪”而不是自己居然又饿了……

  秦艽儿摸了摸越发大的肚子,心中有些惆怅。

  自己现在委实是太能吃了,她究竟什么时候能“脱”崽“减”负啊。

第27章 笑得分外可口(一更)……

  盛夏的暑气渐消, 红墙之内因着陛下的整治,和锦妃等闲不整治,一朝“大清扫”而委实让宫内众人安分了不少。

  对此, 暂领后宫掌印的端贵妃难得有些安生日子, 并且分外希望众位宫嫔能如现如今这般, 像个小雏雀般安安分分, 免得扰了自己的清静。

  不同于端贵妃的难得安宁,麟趾宫众人却是难得地喜气洋洋, 生动不少。

  虞嬷嬷站在殿前, 眼神极利,扫视着正襟危坐的各位宫婢, 肃容道。

  “娘娘的亲眷辰末便行至东龙门, 且仔细些,莫让夫人娘子们发现汝等做事不周全, 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岔子,便好生想着自己能否担得起。”

  众人脸皮一紧,皆是俯身严肃道:“诺。”

  过了辰时, 麟趾宫得用的大宫女虔儿噙着笑, 难掩喜气地领了俩位夫人进了宫门。

  想来正中那位, 便是秦府的当家主母,也即自家主子的嫡亲母亲。

  虞嬷嬷快步上前, 躬身对几人福了福身,笑着道:“娘娘自听说夫人们今晨便到,喜得便连早饭都多食了几碗呢。”

  秦夫人亦是很有些日子不曾见到自家的娇娇闺女,实是皇宫内院非寻常说进就进的。

  闻言不由得又是加快了脚步,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娘娘早膳吃多可于身体有什么大碍?”

  要是闺女因此反倒不好,那她真真是宁可不进宫才好。

  虞嬷嬷笑眯眯道:“娘娘近日胃口不好, 太医还特地嘱咐我等必要劝主子多吃些才好,夫人不必忧虑。”

  携手前来的秦府少夫人揽着她,轻笑道:“太医既这般说,想来定是没事,母亲莫太担心。”

  几人脚步很快,不过一晃眼便到了主殿前,秦艽儿一眼不错地望着自家母亲。

  “娘亲……”

  身着宽松裙衫的女子小腹鼓鼓,眼睑间似盈起来剔透的水珠。

  秦夫人赶紧道:“欸,莫哭莫哭,”她失笑道,“都是快做额娘的人了,怎的还这般掉泪珠子,可不是让人笑话。”

  虔儿闻言不得不给自家主子正名,俏生生清脆道:“夫人这可委实是冤枉了娘娘,主子这是见了您和少夫人,这才喜及而泣,寻常人哪有这般的荣耀。”

  秦艽儿横了一眼小丫头,虚指点了点她,哭笑不得道:“就你这小丫头告状可厉害。”

  虔儿笑嘻嘻的道:“奴婢之心日月可鉴,主子可别冤枉虔儿。”

  说罢,贴心地退到殿外,给许久未见的几人说些自在的体己话。

  秦夫人握着自家闺女的手,又是惊又是喜,喜的是女儿看起来气色不错,想来过得还不错。

  惊的是同一般的孕期来说,这肚子好似大了些,秦夫人迟疑半晌:“太医可说娘娘这肚子怎的这般大?”

  依她看来,倒像是……

  阿沅也有些诧异:“倒像是怀了双胎的女子孕相。”

  秦艽儿轻轻“咳”了一声:“这倒不是,听太医说,是小家伙格外聪慧,在母亲体内便懂得吸收养分了。”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叹息:“娘亲嫂嫂你们是不知道,前些月份艽儿简直成了吃货,平日里吃上三顿已然是绰绰有余。”

  “可自己肚子里有了小家伙之后,纵是每日吃上五顿都稍有不足,更别提御膳房每日便送来的汤汤水水。”

  以至于秦艽儿现在一想起喝汤,便下意识有些舌尖泛酸。

  这再好喝的东西,见天地喝谁能遭得住。

  女子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想来对此憋闷不已,不过秦夫人自是懂得轻重的,这该补充的营养,还是须得补充。

  脸上生出来些许岁月的痕迹,秦夫人又笑道:“御膳房可不是等闲出动的,莫不是陛下专门吩咐的?”

  秦艽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心累极了。

  陛下自听了太医的话,便郑重其事的遣人每日熬了汤,且全程着人看着,半点缺漏都不放过,堪称严防死守。

  自己于是过上每日品尝御膳房手艺的日子,天知道,她真的没有很馋御膳房的美味佳肴,且是真的快吃吐了。

  秦艽儿心中默默感叹,自己就是现在不能轻易动手,不然也未必比之差多少。

  秦夫人不由得轻轻一笑,眼底有些欣慰,不管怎么样,哪怕是入了宫,她也是只愿自己的艽儿能过得更快活些的。

  “陛下能够这般看重娘娘,我亦是放心了。”

  秦艽儿敛下稍显女儿的姿态,靠在母亲的怀里,静道:“无论有无圣眷,艽儿都会过得很好,娘亲不用担心。”

  秦夫人喟叹着点点头,望向那即将出生的皇嗣,终究是放心不少。

  在这后宫之中,有无皇嗣,关系不可谓不大,现如今宫中的,除了四妃之一的娴妃拥有一个皇女之外,便再无比之份位更高的了。

  遑论陛下对于淳妃的宠爱之盛,便是在朝的两位公子也是有所耳闻。

  想起那些个总是不太死心,想要以秦府为突破口,进而讨好宫中的正值盛宠的娘娘,秦夫夫人便不由得心下嗤笑。

  他们秦府几代世家,论起礼制人心,再是清楚不过,自己的娇娇儿在宫中沉浮,他们这些个帮不上什么忙的家人,更是须得知礼守礼。

  否则一朝错踏,毁的可不只是青枢秦氏的百年清誉,更是儿女们的将来。

  秦夫人二人为防扰了女儿的休息,加之宫中的规矩明令,纵使不舍也终究没呆太久,午后便离宫了。

  许是心情颇好,秦艽儿难得这般有精神,同母亲和嫂嫂聊了许久,皆不觉困倦,待到二人的身影消失,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有些累。

  秦艽儿倒也习惯了不时缠绕的困意,略显笨重的身子往床榻一沾,便很快入睡了。

  迷糊间,双腿有些抽疼,女子犹豫了一下,那疼痛阵阵加深,于是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身后恰如其分的横过一双,骨节分明的轻轻按压着,秦艽儿有些吃惊,又嗅到越发熟悉的味道,不由得心神微微松缓。

  再看窗外,天色已是近暗,秦艽儿轻声问道:“陛下是何时来的?”

  她反手揽着男人腰间,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带着些许亲昵,小声地道,“妾身竟无丝毫察觉。”

  景御帝低低笑了笑,小心护持着惯性缠上的女子,手中的按压不徐不疾,笑道:“刚到不久,你便醒了。”

  这话说得随意,秦艽儿却是半点没信,俩人相贴间外衣温度不低,又哪里是刚到。

  秦艽儿心道,这男人倒是越发贴心了,她有些玩味的想道。

  侍女进了殿内,轻手轻脚的点完灯,便小心的阖上门。

  灯光摇曳间,男人毫无难度地捕捉到怀中女子的笑意盈盈,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他手上的力道不变,漫不经心地调笑。

  “朕本以为到了麟趾宫,应当佳肴静待,食色扑鼻,不曾想,殿内却是昏沉沉,还在榻间捉住了一只惫懒犯困的小美人。”

  秦艽儿娇俏可人地蹭了蹭男人,试图把这不甚美妙的经历抹过。

  景御帝被这纯粹的卖乖蹭蹭,蹭得心中软了一大块。

  “等等,”秦艽儿微微睨着男人,发现了方才话中的语病,她无比认真地郑重纠错,道:“不是‘小’美人,而是‘大’美人才对。”

  景御帝嘴角含笑,忍着笑意道:“爱妃对自身的认知倒是非常清晰。”

  “那是自然,”秦艽儿只把这话当做是夸赞了,愉悦的回道。

  男人撑着下巴笑了好半晌,觉得眼前女子实在每时每刻都能带给他乐趣。

  他问:“爱妃是大美人,”男人的声音在‘大’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懒洋洋的道,“那你觉得,朕可能当俊美二字?”

  秦艽儿:“……”

  女人沉默也实难扰了景御帝的恶趣味,想起那难得一见的美人醉态,不由得笑得更盛,确有君子如琢的风范。

  “朕想想,那时正逢放灯佳宴,可是有个大胆的小女子唤朕美人呢。”

  他兴致盎然地凝视着她:“爱妃可知此人是谁?”

  秦艽儿:“…………”

  她嘴角微抽,努力扬起一抹微笑,义正辞言道:“果真是好胆!陛下您告诉妾身,此人究竟是谁,妾身定要向她好好学习!”

  景御帝似笑非笑。

  秦艽儿能屈能伸,当即肃然道:“呸,口误,妾身定让她知何谓君王之威神圣不可侵犯!”

  说着,拎起裙衫便打算偷溜。

  景御帝不紧不慢地帮她撑了一把,秦艽儿默默下了床榻,深觉男人心海底针。

  不对,翻旧账算什么好儿郎?

  乖乖巧巧懂事些不好么,秦艽儿心中兴叹。

  景御帝留神眼前之人的动作,见她踩实了地面,这才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觉得这丫头动动跳跳,无知无觉的模样委实能让自己“心惊肉跳”。

  男人状似自然地松了松衣领,散了散颈间的薄汗,哄人的功力简直一日千里,笑得分外可口。

  “倒也算了,那小女子长得貌美,想来以后定不敢再犯。”

  他摄住女人的目光,倾城一笑,“艽儿觉得如何?”

  秦艽儿心知其意,真心实意道:“陛下不愧为真龙天子,气度果然不凡!”

第28章 呼吸一轻(二更)……

  大抵是皇嗣一脉相承, 都不是个安稳的家伙,在初秋时节,秦艽儿怀胎近十月的小家伙, 便迫不及待地降生了。

  正值日暮的交替处, 夕阳西垂, 刚经阵阵的雨点洗礼, 干净透彻的天空蓝得极为动人。

  秦艽儿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下腹坠胀而已,一直到羊水破了些,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家伙许是终于忍不住了。

  太好了, 自己总算是要“卸货了——这是秦艽儿的第一个念头。

  紧接着又有些恍惚地想:“好似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疼,莫非是嬷嬷们夸张了言辞?”

  丝丝胡乱的念头不过一瞬, 下腹紧紧密密随之而来的疼痛, 便轰然倒塌。

  秦艽儿额间冒着冷汗,最后心道, “嬷嬷说得委实内敛了些,这哪里是‘有些痛’,分明是‘痛到’了极点!”

  秦艽儿外表虽娇柔, 实则内心很是强大, 而这强大, 无疑在这看似很长其实不过眨眼间的思绪飘摇间,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镇定地喊来侍女。

  虔儿惊得几乎跳脚, “奴,奴婢这就去唤人来!”

  伴着疼痛和片刻的兵荒马乱,殿内外很快便镇定下来。

  两位贴身侍女按着在心中演练了数遍的规程,将场面牢牢控制在掌心。

  虔儿和铮儿一内一外,加之虞嬷嬷的干练手段,秦艽儿还是很放心的, 事实上她们也确实做得很好。

  因着太医说麟趾宫近日怕是便差不离了,于是不仅是陛下几乎日日宿在寝殿,就连陛下身边的孟公公等人都上心不已。

  实在是不上心不行,任哪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自家陛下是真的对这位淳妃娘娘很有些心思。

  再加之如今宫内各位娘娘的家势手腕,委实很难不对这位的大小事物添上几分心。

  麟趾宫的宫人消息一传来,孟公公便急匆匆地小跑进了内殿。

  宫规森严,若无大事,谅孟公公有一百个胆子,也断然是不敢这般踩着“咚咚”的小重步。

  景御帝似有所感,眸色微利,孟公公话音刚落,男人便已抬脚大步走出了殿门。

  孟公公呆了呆,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已然连陛下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他不由得抹了把汗,扼腕于自己这“孱弱”的身体委实跟不上,一边纳罕道:“陛下这究竟是听没听清。”

  那方,男人很快便到了麟趾宫,彼时主殿内女子的低声痛楚不时响起。

  不时有紧紧肃着一张脸的宫人抱着大红鲜血染成的水盆。

  景御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主殿的呼声不停,男人的拳头攥了又松,几欲破门而入,好在最后的心神将自己的脚步给扯了回来。

  他希望里面正为自己孕育子女的女人,在将来的某日能同自己并肩而立,是以自己更不能在这时候,给往后朝臣攻讦的任何余地。

  且忍!

  孟公公悄悄瞅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男人,眉间不住地跳了跳,半晌觉得不得不说,最后还是咬着牙小心翼翼的提醒。

  “陛下,自古以来女子产房君王皆不可入内,您……”

  若当真进了,说实话,怕是里面的女子麻烦不少。

  哪怕受制陛下的脸色不谈,在其身前不说,其后闲言碎语亦是少不了。

  更何况,还有那些个迂腐、终日只知之乎者也的那些个大臣。

  景御帝黑沉沉的眸光扫过心思十八弯的内侍,凉飕飕的目光登时让孟公公头皮发麻,再不敢多嘴。

  孟公公舌尖发苦,垂首心道,他对里面那位娘娘很有些好感,因此更加盼着陛下能够三思。

  好在,陛下虽然周身的冷气更足了,但终究是忍住了,孟公公欣慰地想。

  里面的低吟深深,站在殿前的男人眼神便冷上一分,不知过了多久,在外面站着的景御帝几乎成了结结实实的石塑,殿内的声音终于一停。

  景御帝心中百转千回,临到这一刻,却有些难以自抑的害怕,只来回恍惚的想着,殿内蓦地一静。

  声音停了!

  男人僵硬的双腿,几乎是战栗地往前迈了一小步。

  下一刻,婴儿的哭嚎声破霄响起。

  眼前的宫人纷纷杂杂,面带喜悦的朝他不停地说些什么,可男人已然听不进去。

  只直直冲进未散血腥的屋内,目光左右一探,定定地落在正中榻间的平稳着呼吸,阖着眼睛陷入沉睡的女人身上。

  景御帝周身的冷气,直至这时才尽数散去。

  他大步走到女人的身边,轻柔且毫不犹豫的牢牢握住女人的温软的手掌。

  直至这一刻,他才知,自己已不敢想象再次失去她,他埋于心底那屠戮一切的欲望是否能再度压下。

  虞嬷嬷怀中裹着个金色织锦的小小包袱,待男人缓过神,这才喜气洋洋的朝他道:“恭喜陛下,喜得皇子!”

  说着,将裹得严实的小皇子朝陛下侧了侧。

  目光落在那委实称不上好看的小儿郎,男人是呼吸却是猛地一轻。

  他几乎从未如此清醒地发现,自己这辈子同那破碎的一世,真的不一样了。

  景御帝下意识地想伸手抱抱他,可是紧接着又发现,自己其实是不会抱孩子的。

  于是缓缓收回伸到半空中的手,涩然垂臂。

  虞嬷嬷惊喜的发现陛下似乎蠢蠢欲动的心,陛下愿意抱刚出生的皇子,对于他们这些一荣俱荣的宫人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于是嬷嬷壮了壮胆,试探性的道:“陛下可要抱抱小皇子?皇子再乖不过,想来定然也是想您抱抱他的。”

  “是吗,”景御帝眼也不眨地轻声道,半晌,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

  最后,在嬷嬷的悉心指导下,微僵着手,轻轻抱住了自己心念之人为自己所生的孩儿。

  这么大点的小孩,压根没几斤重,抱在怀里,男人甚至有种一不留神,孩子便会飘走的感觉。

  他如同对待一个易碎品,抱住了后便涌起不想放手的念头,适应后才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孩潮红的脸颊。

  触感极软,男人不由得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又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将手掌摊开,同怀中的小人儿仔细比对。

  果然,小家伙的脸还不到自己一个手掌大。

  男人忽然笑了,阔声道:“赏!今日众人,皆有重赏!”

  左右宫人不由有些欣喜,行礼跪拜,恭敬地说着吉利话。

  仿佛不要钱似的。

  宫内独得盛宠的那位,平安生下一位皇子的消息,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般,很快便传到了宫外。

  那边,秦夫人不知怎的,自用了膳后,心头便砰砰直跳,心道,莫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不成。

  阿沅安慰道:“许是近日二叔要事在身,久久未能回府又没个消息,娘不知不觉便有些担心罢。”

  秦夫人却摇头道:“混小子皮实,恁大个人,有何好担心的。”

  阿沅嘴角不由抽了几下,心中暗叹二叔这地位越发岌岌可危了。

  秦夫人心脏跳得极快,蓦地房门轻扣,宫里那位生产队时日越发近,秦府特意着人每日去候着的小厮。

  见了他,秦夫人立时站起身,问道:“可是宫里有情况了?!”

  虽是疑问,但也几近确定,若不是有了新情况,领了吩咐的侍仆寻常是不会来特意见当家主母的。

  小厮喜道:“回夫人,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姑娘发动了!奴才得了消息,立马便赶回来,片刻也不敢耽搁。”

  秦夫人一滞,同尚未离开的秦少夫人目光相接时,皆纷纷露出一抹又焦又喜的模样。

  阿沅握住秦夫人有些发凉的手,心知娘亲必然是极担心的,但此时也只能耐心等待。

  她轻声安慰:“这是大喜事,娘要开心些才好。”

  那方,许久未见的秦煜衡身着黑色劲服,每个扣子皆扣得一丝不苟,一派世家贵公子的气度。

  男人披着星光从军帐回府,从昏暗处走入灯光下,竟像是要融入这浓浓的黑夜一般。

  秦煜衡神情似乎有些莫测,想到近日那位宣云郡主,不由得有些头疼。

  方一入府,秦小将军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顾不得心中纷飞的思绪,绷着张俊朗的脸看了一眼夜色。

  按寻常时候,这时府中众人应当大都睡了才是,怎的府内却这般亮堂?

  随着男人跨入府内,一盏盏灯骤然亮起。

  间隙有几个小厮经过,脸上带着一抹难掩的兴高采烈,匆匆朝他福了一礼,“二爷!”

  秦煜衡打断他的话,问道:“府里这是怎么了?”

  看这模样,好像小半个秦府都醒了般。

  小厮忍着喜悦,笑着答道:“回二爷,方才宫中传来消息,说是淳妃娘娘生了!”

  生了?

  秦煜衡既惊又喜,赶忙问:“艽儿生产可平安?”

  小厮笑道:“淳妃娘娘福泽深厚,自然是平安顺遂的。”

  男人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想到自己即将有个软乎乎的小外甥或是外甥女,脸上的笑容浅浅。

  气质越发凌然如锋利刀刃的二公子听了这话,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柔和不少。

  艽姑娘在府中时,二公子虽时常与其玩闹,可任谁都看得出来,公子对这个嫡亲妹妹的疼爱之情。

  也难怪开口先问的是娘娘是否平安。

  小厮笑着道:“娘娘已平安生下小皇子,夫人说要拜祠堂,感谢列祖的庇佑,秦氏后人又添了一份新鲜血脉。”

  秦煜衡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只点点头,便大步往内堂走去。

  娘亲说得不错,女子生产如在生死门走了一遭,妹妹和小皇子平安,委实是值得庆贺的一件大事!

第29章 往后余生【正文完】

  宫内张灯结彩, 月影流晖。

  秦艽儿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便敏锐捕捉到婴儿娇弱的细细嘤咛声。

  抬眸望去,落地屏扇后隐约有男子的轻哄声。

  景御帝自抱了小皇子, 便隐约有不放手的迹象。

  虞嬷嬷轻声笑道:“陛下不必这般紧张, 小皇子还小, 喜哭爱闹都是极正常的。”

  站在一旁伸着脖子的孟公公也道:“小皇子长得可真俊俏, 像极了陛下和娘娘,瞧这精致的小鼻子, 小耳朵, 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景御帝睨了眼惯会排序遛马的家伙,觉得再没有比这次说得最得他的心意, 轻嗤道:“朕的皇儿, 自然是长得像我和艽儿。”

  说着,怀中的婴儿皱皱鼻子, 似乎又要嚎叫。

  男人难得有些束手束脚的模样,一边哄着一边心想,就是委实太能哭了, 睡也哭, 吃也哭, 这小家伙难道是水做的不成?

  景御帝低哄道:“母妃近日很辛苦,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咱们不要吵了她的安静可好?”

  这话一出口,两个宫人表情皆有些古怪,心中不由默默道:“这小皇子还是不知事的时侯呢,哪里能听得懂陛下的话。”

  孟公公挠挠鼻子道:“陛下,小皇子不过这般大,想来是……”

  大太监的话还没说完, 眼睫上扑棱着水光的男孩便扁扁嘴,没再哭闹了。

  孟公公:“?”我为您说话,您却这般不给面子?不愧是陛下的皇子,大太监立时肃然起敬。

  “想来如何?”景御帝不紧不慢的笑了一声,觉得自家的小皇子当真给他父皇长脸。

  孟公公眉毛跳了跳,以袖遮脸牙疼道:“小皇子聪慧,是奴才浅薄了。”

  景御帝轻哼一声。

  这骄傲得连头发丝都快翘起来了,秦艽儿听着这样的对话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景御帝听见声音,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抱着小家伙几步便走到女子身边,他忍着心中的万千思绪,声音沉沉,爱怜道:“怎么样,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秦艽儿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微微扇着小呼吸都婴孩,几乎是屏息地下结论,道:“这是,我们的孩子。”

  昨夜几乎耗尽了她的全身力气,自己不过初初看上一眼,便昏睡过去,可是只一眼,她便确定,这是她怀胎十月的孩子。

  景御帝微微垂眸,将怀中的小家伙凑近,像是担心惊到什么似的,低声重复道:“没错,这是咱们的孩子。”

  忽然又有些遗憾,他道:“小家伙太能睡,方才明明还醒着的,一转眼又睡着了。”

  本还想着艽儿可以逗逗小家伙的。

  秦艽儿目光不错,心中泛起一股暖意,眼也不眨地对紧紧抱着皇儿的男人,问道:“陛下可为皇儿取名?”

  男人微微沉默。

  秦艽儿有些奇怪,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心想着自己好不容易生了小家伙,总不会还要劳累她辛苦取名吧。

  思及此,女人的目光不由有几分锐利。

  景御帝肃容端坐在床榻边,沉思半晌,十分谨慎地先说了一句:“取名是件大事,含糊不得!”

  紧接着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诸如“祺”“奕”“毓”等等字。

  最后,投出一抹堪称严谨的目光,慢条斯理地道:“这些字还算勉强,艽儿觉得这些里面哪个字好听些?”

  秦艽儿有些愣,看向男人的目光简直难以言喻。

  不想男人又顿了顿,几乎是马上驳回自己方才的话,道:“不行,这些寓意都太浅太常见了,不成,朕再想想!”

  秦艽儿:“……”什么叫寓意浅太常见,这厮莫不是想取个生僻的名字才算得上不常见?

  她不说话,男人正等着她的支持,于是目光落在她身上,很是期待的模样。

  秦艽儿双掌合拢,姿态万千,冷静道:“陛下说得是。”

  男人这才矜持地颔首,见她穿得单薄,命人拿件披风来。

  那边,秦艽儿有些怜惜地看着完全尚且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家伙,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偷偷小声道:“辛苦你了。”

  景御帝等闲不发疯,疯起来她怕是也压不住。

  襁褓中的尚不知事的小皇子睡得大肚朝天,分外肆无忌惮。

  秦艽儿认真地描摹着紧紧闭着眼睛的小家伙,忽然发现不太对。

  这长得……似乎有些丑啊。

  她有些嫌弃地咂咂嘴,没忍住诱惑轻轻戳了戳襁褓中酣睡的脸蛋,小家伙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动了动,下意识捉住了扰自己清梦的坏蛋。

  小孩的力道很轻,一个手掌也只是攥住了她一节小手指,秦艽儿微微怔了怔,然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罢了,虽然丑是丑了点,可谁让是自己生的呢,只好捏着鼻子收下了。

  不过对此,众人纷纷持以不同的意见。

  虔儿无视又红又皱的小皇子,睁着眼睛说瞎话,非常清醒地道:“小皇子同娘娘小时候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秦艽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虞嬷嬷笑吟吟道:“娘娘可别不信,老嬷嬷看过那么多人,以奴看,小皇子未来定将是个俊美的儿郎。”

  秦艽儿对此只严谨地信了一半。

  喜得皇子的男人更是高声笑道:“他是我和你的儿子,自然相貌殊绝,貌若潘安!”

  这话,委实有些夸张。

  不过也确如众人所言,小孩子一天一个变化。

  褪去了红潮后,襁褓中的小人儿渐渐露出了几分爹娘的风骨,很能算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儿郎。

  美中不足的是,陛下对于心爱之人诞下的皇子,堪称是万事谨慎。

  眼瞅着满岁便要到了,陛下竟然还没有选好名字。

  秦艽儿觉得这厮怕是病得不轻,不过也懒得理会,毕竟有个孩子到底生活都慢慢有些变化。

  委实没什么心思琢磨陛下这越发诡异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景御帝领着三五宫人来的时侯,不出意外的麟趾宫传来阵阵的欢笑声,其中还夹杂这幼童的嗷唔叮咛。

  男人浑然不觉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只可惜这笑意尚未维持几秒,便蓦地消失了。

  进殿只获得一声娇娇俏俏的,不甚走心的“陛下”两个字,男人很是不满足。

  这小女子眼中越发没有自己这个夫君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景御帝微微咬牙,径自喝了一盏茶,觉得自己得想个法子才行。

  于是尚且懵懂的小皇子,浑然不觉“远见卓识”的父皇,居然好不要脸地开始同自己这么个牙都没长齐的亲生儿子“争风吃醋”起来。

  秦艽儿其实早就看出这男人心中在想什么,心中颇为无奈。

  倒也不急着哄,好整以暇的不时逗逗这一大一小,倒也徒添了不少乐趣。

  待嬷嬷将小皇子抱了下去,秦艽儿开始日常顺毛撸“猫”。

  还没走到一半,便被男人一把揽进怀里,他下巴轻轻抵上女人的头,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然后不轻不重地咬了咬她的耳朵,缥缈道:“艽儿每日操心着臭小子,想来早已将朕抛之脑后了。”

  这话半真半假,不过其中的酸气显然已冲天。

  男人心思深厚,居然不惜使用“美男计”,秦艽儿觉得耳后酥酥麻麻,双颊不由染上几分薄红。

  “陛下!”这男人要不要这么会!

  许久不见她露出这般娇羞的小模样,男人心中微痒,哑着嗓子沉沉地笑了几声。

  不过秦艽儿若是个“任人摆布”的,她就不是秦艽儿了!

  女人眼神微微一挑,忽然往后偏了偏,兀自整了整自己微乱的额发。

  景御帝眼神深深,蓦地,在男人始料不及的时侯,女人贴近男人的脸,似有若无的淡雅香味重回怀抱。

  秦艽儿稍稍满意,绕有趣味地看着对方的眼神微乱,然后不紧不慢地蹭了蹭男人的下巴,双臂勾着男人的脖子,笑得一脸玩味。

  她手指缓缓向下,轻轻点在男人微微起伏的胸膛,轻缓道:“陛下……”

  女人像个餍足地小猫咪,眼角微勾,蓦地一双软若无骨的手轻轻一阖,感受着其下越发凌乱的心跳。

  秦艽儿笑得肆意,道:“您的心跳怎的这般快,是觉得哪里不对么。”

  她问得情真意切,景御帝却捕捉到女人眸底的玩味。

  到底顾着女人尚还不宜行那事的身体,景御帝顶着下颚,似笑非笑,很是意味深长的道:“爱妃可莫要忘了今日所言。”

  他眼神紧紧摄住见势不妙,似乎想跑的小女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朕可记下了。”

  毕竟来日方长!

  秦艽儿惆怅地想,堂堂大男人,居然这般记“仇”,她轻轻哼了一声,自然地松开手。

  男人怀抱一空,含笑问道:“艽儿可是害羞了。”

  害羞,这辈子都不可能害羞的。

  秦艽儿掀起珠帘,声音有些缥缈,带着几分空灵道:“您儿子饿了,宫人怕是哄不住,臣妾去看看。”

  男人摸了摸鼻子,蓦地笑了起来,随即也起身,道:“朕陪你一块。”

  这般的日子,已然极好。

  几个大步,男人便赶上前方的小女子,灼灼的日光投射在寸寸斑驳的青石上,落下灰色的影子。

  只看,男子微微垂首,有力的双手严丝合缝地揽着女人。

  俩人靠得极近,有些意外地,缓缓定格成温暖轻柔的画卷。

  生活依旧,但有佳人常伴。

  哪怕再添上几抹孩童的咿呀低语,亦是自在悠然的往后余生。

  —正文完—

第30章 番外&上

  白雪皑皑, 琉璃玉瓦。

  冷冬吹拂,巍峨的盘龙明柱前,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稚童匆匆经过廊殿。

  他步子虽小, 但速度极快, 不过恍神间, 便将身后步履维艰的大半宫人丢在了后面。

  “三皇子, 您等等老奴……”自五年前,被陛下亲自派到幼子身边服侍的翟公公撑着腿大口喘着气, 明明是大雪天, 却生生逼出来豆大的汗来。

  见小祖宗跑得更远了,内侍不由得胡乱抹了一把汗, 满是无奈, 深深感受到半大小子,折腾起来, 真真是能把自己的腰给折喽。

  作为宫中最为受宠的皇子身边,日夜贴身伺候的内侍,翟小公公是痛苦并快乐的。

  三皇子事实上也算是个内敛的性子, 少而聪慧。

  自三年前淳贵妃娘娘被敕封为皇后, 虽其下嫡亲的皇子未被立为太子, 但依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和陛下平日里对皇子的要求淳淳教导, 宫人皆心知肚明,三皇子的太子之位,几乎板上钉钉。

  小小少年一路如入无人之地,一把推开处理朝政的承恩殿,自记事起,他有小半的时光都是在这度过的。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 景御帝没有眼也不挑继续写着身前的大字。

  钰黎在父皇身边安静地等了许久,见男人仍不急不缓的挥洒墨水,认真思索了一会,声音很是清朗,开口提醒道。

  “父皇,您说今日会带黎儿挑选一匹良马的。”

  景御帝瞥了眼跟平日里一般板着小脸,不徐不疾的儿子,慢悠悠道:“哦,不急,这时候不是还早么。”

  钰黎没说话,又等了等,见外头的夕阳西斜,不由得再度开口:“父皇,太阳快落山了。”

  到底是年少,对着喜爱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景御帝几不可见的笑了笑,这才放了笔墨,微微倾身。

  年仅六岁的小皇子鼓了鼓双颊,白玉般的脸颊染上一抹然赧,猜中一般地深深叹了口气,自己都这么大了,父皇还跟以前一样这般幼稚。

  小小少年攥着男人的衣袍边缘,飞快地亲了一口男人,澄澈的双眸轻轻垂了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这三子少年老成,尤其爱肃着一张脸,每每见到,反而更加想让人逗弄逗弄。

  景御帝得了来自儿子的亲近,这才含笑着点点头,宫人为其披上外袍,男人牵起了钰黎软软的小手。

  俩人缓缓出了殿门,又前后拐了三四条长廊,便走入直直地大道。

  钰黎想要一匹小马很久了,他脸上带着些许的期待,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父亲大抵是座高山,难以攀越。

  三皇子也不例外,他已然知事,早早地便知道男人不仅是自己的父皇,还是天下的君王,很是崇拜。

  “父皇,听说西边有骏马,可日行千里,您说,赤骓跟这样的马相比如何呢?”

  景御帝微微眯起眼睛,嗤笑一声,提醒自己的蠢儿子,“赤骓是你父皇亲手挑选的良驹,你说哪个更加威武雄壮。”

  钰黎凝眉沉思。

  男人自来便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很是不要脸道:“自然是比之好上千万倍,”他道,“你是朕的儿子,难道还不相信父皇的眼光?”

  钰黎眨了眨眼睛,轻轻“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那同母后的追云相比,哪个更厉害?”

  这回轮到男人语噎,景御帝敛眸,竟不知道这到底是孩童的一时兴起还是特意挖的陷阱,缓了缓心神,然后果断道:“当然是你母后的追云更强。”

  “可是,”钰黎奇怪地问:“您不是说要相信你的眼光吗?”

  孺子不可教的目光落在发问的小少年身上,景御帝耐心教导:“父皇的眼光自然是很好的,不然怎么把你这么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养得这般聪慧。”

  他顿了顿,浑然不觉自己的人生底线实则很没有底线,要认真究来,简直是拓展了另一种“底线”的解释。

  景御帝言笑自若,继续道:“不过嘛,这世间还是有人比父皇眼光更好的,小黎儿可猜到是谁?”

  钰黎迟疑道:“……母后?”

  景御帝颔首,翩翩公子般道:“你母后选了这么个好夫君,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所以,你问父皇到底是青骓好还是追云厉害,答案自然是追云,”他拍了拍小少年的头,“你难道不信你母后的眼光不成?”

  当然,心思沉沉地男人没有说的是,自己艽儿的追云实则也是自己提议,最后落定挑的。

  不过这中间的种种道理,就不必费那些个力气多说了。

  总而言之,自家艽儿眼光就是自己的眼光,他们是夫妻,自然肖似,在儿子面前,男人非常有谋略,总之天大地大,艽儿最大。

  钰黎虽不太懂,但是由此得知“母后的马更好”,于是便对追云匹马不久前诞下的小马驹有了莫大的兴趣。

  到了马舍,侍奉马驹的宫人紧紧垂着头,胆战心惊的道:“回陛下,追云的马驹,前儿不敌马疾,已,已不在了!”

  钰黎闻言怔了怔。

  景御帝轻轻“咳”了一声,觉得有些脸热。

  这打脸来得未免有些快,自己前脚说追云的马种更好,结果一场疾病便已然夭折了。

  好在钰黎小皇子不嫌弃,重新挑了匹上好的小马驹,便兴致勃勃地打算等自己练好了马术,便给父皇和妹妹看。

  想到妹妹,小少年的眼神微亮,仰着头道:“父皇,咱们回麟趾宫吧,妹妹特意嘱咐,让我在路过梅苑时,给她带上一朵梅花的。”

  四公主是在隔两年半后,许是听到了秦艽儿的心声,如愿生了个娇娇软软的小公主。

  景御帝老父亲的心有些酸涩,鼻子哼了一口气,不太是滋味的心道:“自己午日刚看了小祝儿,怎么不让父皇给她带,自己难道还不如半人高的小黎儿么。”

  “若是自己,定不只带一朵,而是捧个一大束全送给自己的小公主才行。”

  男人醋劲冲天,在看到小闺女软糯的接过哥哥给自己摘的一朵梅花,笑得露出几颗牙齿。

  景御帝半天不见,也想念得紧,一把抱起小闺女,捏了捏小脸蛋,觉得小丫头可真是好哄,这才一朵小花就能哄得这么开心了。

  男人垂眸,想了想低声道:“父皇明儿送祝儿一只狼毫可好?”

  祝橒小公主糯糯的香了一口父皇,甜甜道:“谢谢父皇~”

  男人顿时心花怒放,笑得开怀,然后便一手抱着小公主,一手牵着小皇子,准备带着一双儿女寻他的皇后。

  三皇子是在十二岁那年被敕封为太子的。

  按他父皇的意思,这个年纪,心性大抵也沉静了,哪怕有那些个旁人无意识的捧杀,儿子也能可以分辨,顺便为他忙碌的父皇解决些大小朝政。

  有他看着,练练手也是无妨,终归不会出什么大错。

  彼时,后宫的嫔妃几乎都已散尽,只留下些自觉出宫还不如在宫内呆着来得省心,自发搬入“玄御宫”之外,宫内实质性的后妃唯有皇后一人而已。

  说实话,朝中众臣初始之时,对此是持以不赞成的态度,毕竟散尽后宫,实在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手腕越发凌冽,几乎是里里外外掌控整个朝堂的景御帝压根没理会这些人的话。

  只用前前前皇,其后宫也唯有一位妃嫔的例子,便堵得众人没了话茬。

  毕竟确实有这般的先例,要认真说来,陛下这做法倒也算不上什么出格。

  当然,最重要的是,陛下真铁了心不入后宫,就算他们舍了这张老脸,难道还能硬拉着陛下不成。

  到底是陛下的内事,他们劝也劝了,实在无法动摇陛下的决定,于是也只好罢了。

  而让众位大臣绝了最后那劝谏的心思,实际上还是因为愈发聪慧的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钰黎从小便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工书善文,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性子不骄奢,有见地,是个实打实的好苗子!

  在初初入手朝政之时,更是显露出惊人的天赋。

  对于时事政务有令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嗅觉

  三皇子是当今皇后所出,母族又是百年清誉的青枢秦氏,无论从出身还是品貌来看,都是无可挑剔。

  皇朝有了这么个继承人,众人也便对于陛下的“内事”不再过问了,毕竟有了这么个继承人,他们哪里还有心思追着陛下不放。

  还有什么事能比为皇朝辅佐出一个更加优秀的继承人来得重要?

  于是,在陛下的明里暗里的默认或是示意下,三皇子少年时代的课业几乎囤得满满当当。

  便是伺候的宫人或是其他世公子见了,都不由感慨这皇子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要是让自己天天对着这些个密密麻麻的文字书卷,还不如让自己疯了才好——对自己认知十分清晰的课业“渣渣”如是道。

  钰黎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难的,他自来便对这些极有兴趣,有了这般蓬勃的海洋,简直恨不得埋头疯狂吸收着先人留下的至理名言,圣人贤书。

  合乎自己的心性,加之又有父皇和名师指点,学识心性几乎是一日千里。

  到了及冠之年,便猝不及防地接下了父皇的重任。

  长成个翩翩世公子的钰黎黑着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对父母居然这般过分!

  说退位就退位,问过您儿子我的意见了没有?

  钰黎忍住拂袖的冲动,面无表情道:“父皇,儿臣年纪尚轻,怕是不堪此大任,您还请收回成命。”

  最重要的是,父皇身子健朗,哪里需要这么快就让自己“上位”。

  景御帝温和道出“事实”:“我同你母后说好了,等你及冠有了足够的能力,便带她走遍这片山河,你也不想让你母后失望的吧。”

  一顶大帽子“哐”地砸过来,钰黎冷静半晌,“可是儿臣能力尚浅,怕是难以达到父皇的期盼。”

  景御帝似早有了对策,闻言眉也不皱,轻描淡写地道:“父皇已经安排好了,朝中的肱骨大臣们会尽心辅佐你的,不必忧虑。”

  少年张了张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不料男人沉吟片刻,道:“况且,我本就没有对你有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期盼,只要你能好好守住这份基业,就已经是不负祖业了。”

  加起来做了数十年的皇帝,男人自然再清楚不过,打江山难,守江山更是不易,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说透的,否则这小子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听了这话,少年心性的新任帝王皱了皱眉,不再多言,沉默地接了这重担,只在心中不动声色地想:“自己必要做出一番基业,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

  后来,年轻的帝王在重重困难中,生生再度开辟了皇朝的新领土。

  众位朝臣皆纷纷发自内心的感慨,“陛下果然天纵大才,是新皇的不二人选。”

  却不知,又折断了一根上等狼毫的新任帝王心中泪流满面:“父皇诓我,比起打江山,明明是守江山更难!”

第31章 番外&下

  秦艽儿被册封为后的经历似乎没什么可说道的。

  那时, 她已是皇贵妃,比之皇后之位也只是差了一步之遥。

  如同往常一般,越发沉稳的男人循例到麟趾宫用午膳后, 宫人适时呈上一条干净的手帕, 掩掩嘴, 很是轻描淡写道。

  “钦天监测了日子, 说三月初五还算不错,封后大典便定在那日吧。”

  当时在场的宫人委实算不上少, 然而除了一开始微微惊愣之后, 心中却是无甚太大的反应。

  毕竟陛下这么些年,对自家主子的心意, 任谁也能看得出来非同寻常。

  秦艽儿心下有片刻的复杂, 对着男人温柔的眸子,缓缓轻道:“……陛下决定便好。”

  景御帝眼眸深深, 极认真的凝视着她,道:“朕希望,你能名正言顺地并肩站在吾的身侧。”

  生则同衾, 死则同穴——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心愿。

  男人的眼神, 几乎将自己内心最深的心思道尽, 有那么一瞬,秦艽儿的眸光几乎是狼狈的。

  她有些恍惚地想, 不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她的麟趾宫之外,这个男人似乎便再没入过后宫,几年一次的大选也在悄无声息中地销声匿迹。

  这般的盛宠,曾经是她极力渴求而不得的,毕竟, 这个男人是她年少时,最真切最耀眼的梦,这一点,她无法辩驳。

  事实上,对于男人偶尔的神色中,她似乎知道了什么,而男人对此,似乎也心照不宣。

  男人几乎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恩宠,若是放到后宫中任何一个女子身上,想来定是无比欢心雀跃的。

  秦艽儿很偶尔地,闲暇之余也会问自己:“可曾有过感动?”

  是有的。

  但好像,也仅此而已。

  她曾经同脾性越发平易近人的端贵妃挥退左右聊些家常话的时候,女人却不同于上一世自己飘摇于无边空寂时说的。

  端贵妃望着窗外,有些恍惚地道:“若是真心,其实也未尝不可以试试。”

  女人的表情悠远,似乎在思念一个埋藏于心底的人,她微微哂然,“错过,有时确实有些可惜。”

  对此,平日里温婉可人的锦妃却是毫不客气地嗤笑反驳道。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真心’二字,好似谁都爱说,谁都能说上几句,可一旦说完,却马上连自己都忘了曾立下的誓言。”

  两人这般说完,皆不约而同地觉得“浅薄!”

  这俩人时掐时笑的,有时连秦艽儿也实在有些弄不清楚到底是关系好呢,还是不好。

  后宫女子佳丽无数,若是忽视其下的小脾气,似乎每个人没甚么区别,每个人也都曾有或跌宕,或平和的故事。

  便如明艳动人的端贵妃,其实也曾有过让她愿意放下一切之人。

  又再如温婉可人的锦妃,其平易近人之下,谁能知却是个对世间感情不屑一顾的女子呢。

  总而言之,俩人对她温声道:“无论如何选择,不过‘从心’二字可解。”

  从心?

  秦艽儿微微一笑,这确实是个很好的词,反正不管怎么看,总不会太差不是么。

  长成个俊俏小儿郎的钰黎迈着小短腿跌进他的怀里,红着脸道:“母妃,黎儿想看看妹妹,妹妹今日可有哭?”

  秦艽儿思绪缓缓平静,摸了摸男孩的小脑袋,笑着牵起他的手,道:“妹妹很乖,不爱哭。”

  男孩皱了皱鼻子,唉声叹气道:“妹妹全身软软的,还这么爱哭,其实她是水做的吧。”

  这句话好似有些耳熟,秦艽儿忍笑着想:“要说真不愧是父子俩吗,便连说得话都这般肖似。”

  她轻轻“唔”了一声,仿佛是回忆似的,道:“黎儿小时候可比妹妹还爱哭呢。”

  男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起来很有些可爱,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原来也曾做过“小水人”。

  一大一小就这么说说笑笑,男孩不时说着说着便蹦跳几下,望着母亲的眼神里满是孺慕。

  光阴似水,匆匆忙忙离自己远去,并且总跃跃欲试让他们留下点什么。

  彼时,已长成个端庄公子的钰黎腰间配着根金色腰带,上面的针角看起来有些粗糙,男子却浑然不嫌弃。

  正如年少时秦艽儿送给二哥的绣包,祝橒小公主亲手给哥哥缝制的腰带,晋升为新皇的钰黎自然也稀罕得紧。

  渊黎帝脸色不是很好,黑着脸问:“您和母后准备游历河山也便罢了,怎的还要将小祝儿也一起带走?”

  早早地让他继位接下重担也就算了,毕竟到底是自己愿意。

  可他万万没想到,连自小看着便“吧唧”长成这么大,几乎没离开自己太久的妹妹,居然也打算随父皇母后一道离开。

  少年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治世抱负理想,其实也没那么吸引自己。

  就这么丢下自己一个人,委实让人怀疑人生。

  退位后一身轻的男人,穿着一身墨袍,含笑若无其事道:“祝儿主动请缨非要跟着我们一起,你若是劝得父皇也不勉强。”

  然而,看着乖巧可爱的祝橒小公主,谁又能劝得了,绕是能劝,也委实不忍心。

  钰黎在这水灵灵的眸子下,没撑过半秒,便举手投降,勉强应了小姑娘的小小心愿。

  然后咽了满腔的不舍,如“老父亲”般喋喋不休地嘱托这在外的注意事项。

  对于外面的世界,最多不过对上京熟悉些的祝橒满心雀跃,看着可怜巴巴的兄长,到底不忍心,偷偷地凑过去小声道。

  “皇兄,听说外面可多新奇玩意儿了,”说着,她拍了拍胸膛,非常有义气地道,“等祝儿回宫,定给你带上不少好东西。”

  钰黎被哄得忍不住笑了,“咳”了两声,摸摸小姑娘保持严肃道:“你保护好自己,便是给皇兄最好的礼物了。”

  说着又有些愁,小姑娘眼见着越长越娇俏,这一趟出门,别有哪个不长眼的臭小子追求妹妹可如何是好。

  少年郎这般想着,又悄无声息地瞅了眼父皇,到底觉得放心了不少。

  若当真有,想来也是父皇先砍剑砍人,怎么也不能让那些个家伙,完好无损地蹦跳到自己面前才是。

  小姑娘左右看了看,眼神满是景仰和心疼的样子,认真道。

  “祝儿不在,皇兄可不能同以前那般,老是看着书便忘了时辰才行。”

  钰黎的眼神微飘,在小姑娘越发凌然的眼神中,心虚的“咳”了一声,看来少年郎确实动过这般的心思。

  祝橒轻哼了一声,少年随即严肃道:“皇兄答应你!”

  小姑娘这才重新绽开笑容,又开始同兄长轻声细语地说起了小话。

  然而再怎么不舍,他们亦是要走到,景御帝率先结束了这场送别,最后,拍了拍少年的肩。

  对于这个最出色的儿子,说不疼那是假的,然而男人天性内敛,有些话对于孩子总显得不太容易说出口。

  他沉默了很久,道:“于帝王而言,每一个政令的下达,关系的永远不止一人而已,治国一道,总会有些不甚容易抉择的地方,”男人的眸光微柔,“但无论如何,你的身后永远都有父皇在。”

  景御帝在历朝的帝王中,无论是心智手腕,还是治国安邦,即便是最难辩服的大臣,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开疆拓土,于国于民的好皇帝。

  新任的君王眼眶微红,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男人见把儿子安慰得红了眼睛,反而难得有些赧然,掩饰似的捶了一把少年:“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宫罢,”他道:“若有要事,着人传信便是。”

  钰黎收拾了心情,然后对双亲认真地行了个礼,静静凝视着车队开口,心中只愿父母幼妹一路平安。

  出了上京,祝橒小公主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乐得每天都笑嘻嘻的。

  一路上也没忘了自己的承诺,给远在上京的皇兄寻了不少“宝贝”。

  小姑娘怀里抱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秦艽儿看了不由得有些失笑,点点她的鼻子,道:“我们这才方开始出游,你便买了这么多的东西,等到了最后,咱们马车怕是都装不下咯。”

  祝橒抱着母后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目光落在好似绷着张脸,许久未说话的父皇身上,险些笑出声来。

  委实不怪她,实在是这一路来,男人这般黑着脸的情况着实太多了,小姑娘偷偷弯弯嘴角,然后非常有眼色地溜了。

  见闺女走了许久男人竟还在拈酸,秦艽儿叹了口气,觉得委实有些愁人,然后习惯性的顺毛。

  男人等到心上人熟悉的娇俏温柔,心中熨烫,但仍是有些酸,忍了忍气道:“方才那男子足足失神地看了你半盏茶的功夫!”

  秦艽儿:“……”

  见她没继续哄,男人又咬着腮帮子,恶狠狠道:“若让我再见到那男子,定要让他知晓‘后悔药’的滋味!”

  秦艽儿“嗯”了一声,手上不知何时捧起的书又轻飘飘地翻了一页。

  自出宫后,虽未尝提起,男人却是敏锐地发现,女子似乎整个人都松弛了不少。

  景御帝心中微柔,缓缓将她圈入怀中,喟叹着喊了声:“得卿相伴,再无所求。”

  秦艽儿没理会又开始抽风的男人,只是手里的书半晌未翻,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她漫无目的地想,其实,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自己,或许也是愿意的吧。

  “——生当同衾,死则同穴”。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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