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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名:求学男佣变男友

  作者:籁发

  简介:绝世温柔总裁X阳光纯真少年

  人生导师X温暖小太阳

  高三学霸进城打工,阴差阳错遇见总裁大人。

  身世凄惨的文科学霸宋恩羽为了不拖累即将读大学的姐姐,独自进城务工,因一份特别的招聘广告误入凯安集团董事长江知栩的家中。

  闻名沪城的单身总裁为爱甘作“伴读”,成了宋恩羽的人生导师。好景不长,一场被精心策划的“照片门”事件却成了两个人分道扬镳的导火索……

  四年以后,宋恩羽带着新的身份走进江知栩的世界,两人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奇缘……

  “我爱泥泞的春雪,也爱惊鸿的少年。我是江知栩,祝宋恩羽中秋快乐!”

  ——纯正甜文,无副cp,无狗血剧情,

  ——攻受相差十岁,介意慎入

  ——攻受家庭都不幸,正文会有现实事件(介意慎入)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甜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知栩,宋恩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爱你,从初见开始

  立意:人间就是一处阴隅,无论生在底层还是高高在上,都需要有光的救赎

  # 少年不识愁滋味

第1章 应聘

  七月浴着烈焰的阳光,穿过道路绿荫那层层叠叠的树叶,直射路面,蒸腾着热浪扑面而来,热得宋恩羽难以睁眼。

  他从未感受过大城市的夏日,来沪城时仍然穿着长袖衫,牛仔裤。

  路面被炙烤到发软,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身子也被晒着发软。

  最后一天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他只能乖乖回家,回到那个夏日清凉的乡下,接受命运为他和姐姐安排的一切。

  宋恩羽擦了擦脸上的汗液,将背包背正,继续走着。

  他不能回去!

  可心性好强终究抵不过这流火的艳阳天,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公交站牌,他连忙坐下歇着,从包里取出最后一瓶水解渴。

  霎时的清凉舒爽让他眼前茫然逐渐消失,双眼睁合之间,他忽然看到身后的灯箱,滚动播放着一则招聘广告,“凯安集团”四个大字格外显眼。

  宋恩羽却只看到了:月薪三万~五万,具体面议。

  对于每月零花钱只有三百元的宋恩羽来说,他算了又算,这三万~五万,到底是多少钱?他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招聘内容,只是招聘居家保姆:

  凯安集团的董事长因日常工作繁忙,急需一名居家保姆。

  当看到性别要求是年轻男性时,宋恩羽几乎要惊叫出声,他甚至觉得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工作。

  他未再迟疑,立刻拿出手机按着广告上的联系方式拨通了电话。

  紧张,焦虑,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声,神经都在颤抖一般。好在对方很快接起电话,知道宋恩羽的来意后,又询问了三言两语,便约他在南山区的上岛咖啡见面。

  他生怕迟到,拿出钱包最后一张百元钞,决定打车。钱在他手里都要被揉皱了,手心一直不断地出汗,心绪难平的望着车外,远远地看到“上岛咖啡”四个字后,宋恩羽吞了吞口水,不住地深呼吸,仿佛中考考场上那般,示意自己不要紧张。

  走入咖啡店后,服务员热情地问自己是几个人,他往上背了背包,小心翼翼道:“两个人,24号!”

  从他一进门,24号的桌的客人便注意到他。他的着装简单,甚至与来这里的喝咖啡的客人有些格格不入。

  可他那张脸的确是让人很难忽视,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浸在水里的水晶一般澄澈,白皙的脸庞上只有一点红润光泽的薄唇弯如弦月般一张一翕。

  宋恩羽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甲方”,他略带拘束,但又不失礼貌地朝对方打招呼。

  离得如此近,对方才看清宋恩羽的脸,他诧异道:“你多大了?”

  宋恩羽连忙解释道:“18了,我成年了!”这几天,因为年龄而拒绝他的太多了,他说着便递上自己的身份证。

  对方看了看身份证,又看了看他,这才放心地继续交谈。宋恩羽全程没太听懂多少,他只知道从对方的谈吐穿着,以及对方保证的薪水,都让他无比坚定地要这份工作。

  见宋恩羽如此坚决,对方又仔细地打量了他半天,准确地说,只是盯着他的脸在看。直到看得宋恩羽面色潮红,对方才起身道:“走吧!我想他应该会喜欢你!”

  宋恩羽迷茫地跟着这人坐上他的车,他并不知道这人要带自己去哪里,也不知道对方口中的“他”又会是谁!

  很快,车便停在了一处别墅前。宋恩羽从车窗向外看时,那雕花黑漆的大门甚至比他学校的大门都要宽。他抱着包下车后,一路跟着男人,终于绕进了这幢“大房子”。

  于宋恩羽而言,眼前的庞然大物与自己的家比,无非是大房子和小房子的区别。

  一到客厅,宋恩羽便不肯再向前走去,他生怕踩脏了脚下那名贵的地毯,他抱着背包就靠在门廊处,好奇地环顾着这里的一切。

  正缩头缩脑地张望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清快的脚步声,他似受惊一般转身看向门口,来人好像并没有看到自己,打着电话从身边经过。

  只这一个擦肩,宋恩羽竟觉得有点呼吸不畅。那残留在空气中的幽香弥饶进他的思绪里,他还未来得及回想此人的模样,便听到一声温润轻朗的声音传来:“他是……”

  “哦!他是今日来应聘的!”那位咖啡店的男士为宋恩羽介绍着。

  只见男人一手解着西装的扣子,径直坐在沙发上,双臂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恩羽。

  宋恩羽不敢直视,垂着双眸。可还是忍不住抬抬眼皮,偷看对方。

  “好看”这是浮现在宋恩羽心里第一个念头。

  然后,然后就是那双眼睛,眉峰下的双眼似染着褐色的玉石,宋恩羽看久了觉得这其中好像氤氲着岁月清欢,自己的心都浸在其中流连忘返。

  男人依然一言不发,还是凝视着自己。在这场对视的较量里,他还是先败下阵来,只觉得此刻有种光天化日裸奔的感觉,那双眼睛似乎什么都看得穿,包括他的心!

  他的一只手揉捏着衣角,垂眸躲闪着对方的目光。就这样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宋恩羽才听对方道:“江添,我看你也该去别的地方应聘个职位了!”

  宋恩羽诧异之中,只听那位“江添”立刻解释说:“这,这是按照你的标准找得啊!都一年了,广告费都投了十几万了,就这一个符合一点,好歹看看……”

  对方打断道:“可我不要未成年……”

  这次轮到宋恩羽着急的解释:“不,不,先生,我不,不是未成年,我18了,上个月刚18岁的!”

  对方看着涨红着脸的宋恩羽,唇角飘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问他:“你说话,是,是不利索吗?”

  宋恩羽捏着衣角的手都快筋挛了,解释道:“我,我不是,我只是紧张!”

  对方终于被他的羞赧逗笑了,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道:“过来坐!”

  宋恩羽踌躇片刻,还是穿着鞋走上地毯,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坐了下来,双手还是紧紧地抱着背包。

  江添上前替他拿过背包,安抚道:“这是我们老板,你别害怕,他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宋恩羽很不情愿地松手,由着对方将这背包抽走,此刻他更觉得自己全身被一览无遗。

  那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18岁还在读高中吧!”

  宋恩羽点点头:“高三!要读高三!我比别人晚一年上学!”

  只见男人摊手道:“可我要招的全职保姆,全职的意思是就在这间屋子里,哪里都不能去!可你还要读书!”

  宋恩羽赶紧解释道:“现在是暑假,我只工作两个月,这两个月我可以全职,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那你觉得我留你在这间屋子里,哪里都不去是要你做些什么呢?”

  宋恩羽两只手都在搓着衣角,回答:“我,我觉得,保姆,应该是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这些,我这些我都会,我都可以做好的!”

  男人微笑着摇摇头,对宋恩羽耐心解释道:“我们来算一笔很简单的帐,你每个月在我这里做得这些事,如果我请一个专职打扫屋子的阿姨,高于市场价并且按小时付工费,一天三百块,一个月也才九千。可你要应聘的工作,一个月我最少会给到三万块,那这两万的差价,你要做什么来补?”

  宋恩羽眨着懵懂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人。他自然不知道如何弥补,可又不甘心放弃,只得硬着头皮说:“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方忽然展颜一笑,又歪着头看了看垂首默然的小朋友,随即说道:“好!那你过来!”

  宋恩羽懵懵懂懂地起身,朝对方走近。只见男人仰后靠在沙发上,继续说:“跨坐在我的腿上!”

  宋恩羽顿时觉得后背发凉,紧张变成了恐惧,略略停顿后,还是按着男人的吩咐,跨坐在对方腿上,身子似磐石一般坚硬,拘谨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男人看着身上这只受惊的小猫,继续命令道:“勾住我的脖子!”

  宋恩羽心中害怕,便要起身。对方却忽然出手扣紧他的腰,将人与自己贴紧。宋恩羽惊呼出声,却不敢抗拒。

  男人感受着他胸腔里巨烈的心跳,凑在他耳畔低声说:“懂了吗?你还需要做这些事,甚至比这更荒唐的事来补这两万的差价!你可想好了,还要应聘吗?”

  宋恩羽趁着对方手劲泄力,赶忙推开,头也不回的跑走。

  男人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对身边的江添摇头道:“去把包还给他,看样子只是缺钱而已。把你这个月,下个月,下下个月的工资放包里一并给他。”

  “三个月的工资!”对方简直气绝到无语,“这是不是太黑了点,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还有我的……”

  “我是生意人,又不是慈善家。你工作如此失职,扣三个月的薪水已经是照顾你这么多年劳苦功高了。”

  江添抿着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为什么要扣我工资!My Boss!”

  对方修长的手指边松着领带边解释:“第一,招聘的事一年了没有结果;第二,居然找来一个还在读书的小朋友;第三,他完全不知道做我的保姆意味着什么!江添,你要是再不去的话,第四个月的工资……”

  话音未落,江添早已闪身,边走边低声骂着:“江知栩,你怕不是个吸血鬼吧!”

  江知栩慵懒地倚靠着沙发,笑着催促:“速去速回,晚上记得回家告诉你的八十老母,三个月的工资没了!”

  *

  宋恩羽此时的确像一只被惊吓过度到小猫,毫无目的的四处逃窜着,早已忘了背包落了。从别墅出来,沿着小路一直茫然奔跑,七拐八绕地找到大马路上才停下脚步,他撑着路边的花坛不停地喘息,脑海里都是方才男人搂抱自己的情形。

  乱了,全乱了,那个家伙根本不是在招聘保姆。宋恩羽警惕的想着,正要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才猛然惊神自己的背包还落在人家家里,所有的手机,钱包,衣服都还在包里。

  他生着闷气拍自己的额头,满是懊悔,又犹豫半天,还是只得硬着头皮返回去。回去的路程比离开时更加漫长,他眼前飞快地闪着电视里那些人贩子和绑架犯面孔,似乎和那张脸怎么都对不上。他一步三挪的走着,好在他记得路,就这样一直挪到黄昏。

  江添叫着冤屈,忍着心痛,把三个月的工资放进包里后,追了出来,早已不见宋恩羽的身影,他立马返回去开出车来沿路寻人。

  宋恩羽回去时走得是小路,江添开着车绕着大路。二人正好错过。等宋恩羽回到这幢别墅门前时,再没有勇气去按那个门铃。

  他就站在门外,一直站着,直到天黑。

  沪城的天气,夏日晚晴少,暴雨突袭多。宋恩羽听着雷声轰鸣,心中愈发焦急。

  江知栩洗完澡,刚回卧室便透过落地窗,看到大门外有个探头探脑地小家伙东张西望。他略微不快,立刻打给江添沉声问:“把包还了吗?”

  江添正开车慢行,不急不躁地说:“大哥,这雨这么大,岔路这么多,我找人也得需要时间啊!”

  “人就在天颐苑门口,你需要什么时间!”江知栩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江添立马正经道:“我马上回去!”

  挂掉电话,江知栩就站在窗前一直看着大雨中的宋恩羽。他不得不承认江添说得很对,从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就觉得心生喜欢,只是一种令他心情愉悦的喜欢,再无其他。

  他看着宋恩羽想按门铃的手抬起却又落下,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主动开了大门等着对方进来。

  可宋恩羽还是自顾自的站着,不停地擦着眼前的雨水。

  江知栩被他磨的实在没了耐心,正要下楼。远处的夜色中闪着车灯,江添匆匆赶回,看到宋恩羽果然在门口,连忙下车将包递给对方。

  宋恩羽接过包,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又逃也似的藏入了雨夜里。江知栩就在窗前看着,手机震动,江添打来了电话。

  “包还了,这下放心了吧!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江添正要转身离开。

  电话那头却传来江知栩却不怒不喜的声音:“回什么家!这么喜欢打伞,就在雨地里站着吧!”说完,便被挂掉电话。

  江添抬头望向江知栩的卧室,对方正巧拉上窗帘。江添在雨中怒骂:“江知栩你今天究竟发得哪门子疯?”

  说完,也怒气冲冲的回到车里,忽然一想“难道他是怪我没给那小子伞?”想到这里,顿时豁然开朗,忍不住笑出声来,拧着车钥匙得意洋洋:“阿栩啊阿栩,你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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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甜文,He,没什么狗血情节,都是彼此的初恋。两人年龄差十岁!慎入!

第2章 “那我试试吧”

  江知栩睡下后,室内柔和的暖光伴着窗外雷雨交加缓缓铺泄……

  但这份静谧他似乎无法感知,此时心中说不出的烦躁,当看到江添没递上雨伞,对方匆忙逃窜在夜色之中时,他的确是有了怒意。

  就这样不停地辗转,再难成眠。

  眼前总会浮现着白天那只“小猫”受惊的样子,甚至不经意间掠过笑意。

  他自问阅人无数,可从对方的眼神里,江知栩似乎能看到这世界上至净的纯白,仿若陷落人间的深云,又是淋漓心上的春雪,是他独行这人间时从未见过的皎洁。

  江知栩忽然忍不住骂江添:“你个人精!”

  就在这反复磨念里,半睡半醒的撑到了天亮。刚过八点,韩琳的电话打来,江知栩拖着困倦的尾音接起。

  对方细语清脆的声音传来:“老板,瑞国那边的人终于松口了,约见今天上午十点!”

  江知栩薄唇微扬,闭着眼睛慵懒道:“知道了,告诉萧凡准备好材料,十点会议室见。”

  挂掉电话后,江知栩也再无困意,想到和瑞国那边心理拉锯了一个月,对方终于沉不住气了。

  对于这次合作项目,他的确志在必得。

  江知栩,出了名的工作狂。沪城最年轻的企业家,留洋归国后白手起家,将凯安经营成全国最大的医疗器械供应商和中转站。

  如今,他站在这座城市的商业巨厦的顶端,成为无数人膜拜,羡慕,甚至妒恨的人。

  而这一切,江知栩只用了五年。

  起床后,他一如往常打开电视播放着新闻,穿着居家服便开始准备早餐。

  只要回到天颐苑,他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避风港”,一切都亲力亲为,包括打扫这么大的房子。

  也是一年前,江添看着打扫房子的江知栩忍不住道:“全世界怕是都找不出一个亲自打扫房间,亲自下厨的总裁了,你就雇个阿姨会怎么样?”

  江知栩摇头道:“我的家有了别的人,还是我的家吗?”

  “那你就找个你的人住你的家呗!”江添只是随口一句。

  江知栩却如梦初醒般地想着:也对!

  随后便安排江添:“那这事交给你去办,记得全城投广,要男的,办成了重重有赏!”

  江添正喝着水,猛然一惊呛咳道:“不是吧,阿栩,你来真的啊!我一直以为你这重口味,只是为了挡那些想和你结亲的利益婚姻。你这样无异于全城宣告……”

  江知栩打断道:“我没开玩笑,你说的只是其中最无关紧要的理由,重要的是我的确就是‘重口味’,所以你知道我最厌烦利益牵扯,找的时候记得擦亮眼睛!”

  江添一听,心道完了。

  就算心甘情愿来他江少身边投怀送抱,心里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惦记他的钱。

  江知栩是什么,何止是英俊帅气的男人,最主要的是,他是沪城未来最具升值潜力的“金子”啊!

  果然,一年以后,毫无进展。

  江添从每一个应聘者的眼神里就能看到了一个字——钱。

  直到他遇到了宋恩羽,尽管他有意隐瞒这个“保姆”真正的含义确实不道德,可他心里的确觉得宋恩羽是真的合适。

  合适这份工作不重要,合适江知栩才重要。

  *

  江知栩掌握着时间,换好西装,打好领带,又披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打理好自己的一切,才出门。

  谁知刚准备去地下车库,就看到大门外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不住的晃动。

  江知栩好奇地走过去,定睛一看,居然又是昨天的“熟人”,正枕着背包蹲在地上。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宋恩羽大惊之下慌忙起身,看到是江知栩,立马从包里拿出江添塞的“工资”,递给江知栩,紧张道:“我,我是来还钱的,这钱我不能要!”

  江知栩盯着宋恩羽一直发抖的手,一时无言。

  宋恩羽赶紧解释:“这。这总共五万块,我一分没拿,您可以数数!”

  江知栩笑了,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对方湿漉黏腻的头发说:“这钱是给你的,回去好好读书。等你读完大学,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赚钱。可你能安心读书,享受校园生活的时光只有这几年!”

  宋恩羽听着对方温柔的声音,终于抬起头与其对视。他顿了顿。还是摇头拒绝:“书我会好好读,但钱我也还是得想办法。谢谢先生!”说完直接把钱塞到江知栩手里,就要转身离开。

  忽然眼前一黑,脚下踩着棉花一般飘忽不定,再难行走。

  江知栩看出不对,关切地问:“你还好吗?”话音未落,对方的身子便已软成一团,后倒在江知栩的怀里。

  隔着衣物,他都被宋恩羽身上灼人的滚烫吓到。

  宋恩羽发烧了。

  江知栩也未犹豫横抱起对方,回身朝屋内走去。宋恩羽已经烧的浑身发抖,可还是觉得很冷,他紧紧地缠着江知栩的脖颈,在怀里难受地动着,舒缓着浑身的疼。

  江知栩生怕人掉下来,双手紧了紧:“别乱动!”

  宋恩羽昏沉之中贴上江知栩的侧脸,那因高热而红欲滴血的唇闪着光泽,就蹭在江知栩的雪白的衬衫领口。

  江知栩脚步一滞,少年身上淡淡地清香,一丝一缕地钻进了他的心里,一时间竟觉得心角一处正在塌落一般的空。

  宋恩羽不舒服地闷哼着:“有点冷!”

  江知栩的思绪回拢,他快步上楼,抱着宋恩羽放在自己的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宋恩羽死死地捏着身上的被角,不停地发抖。

  冷,刺骨的冷是他此刻唯一的感觉,尽管如今七月艳阳天。

  江知栩关掉卧房的空调,脱了外套,立刻去药房准备着退烧的针剂。等他匆匆赶回,韩琳的电话已经打了好几个,微信一直弹窗消息。他一边返回电话,一边为宋恩羽脱着浸了一夜雨水的湿衣服。

  “喂!江……”

  “让萧凡先主持,我随后就到!”

  韩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掉。

  宋恩羽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被子里,不住地重复“难受”,“冷”,此时早已浑身赤着,被江知栩翻过身子。

  他缓缓地推着针剂,怕宋恩羽疼,耐心地陪他聊天着:“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呃……,疼!”宋恩羽感受到了针刺在后臀,痛苦地叫着。

  江知栩手法娴熟,很快推完之后拔出针来,又轻柔地为他止血,笑道:“你可一点都不坚强!”随后又为其掩好被子,只露出小小的脑袋。

  江知栩俯身下去凑近问:“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宋恩羽满面潮红地点点头。

  “你出汗的时候千万别掀被子,好好睡一觉,睡醒就不会难受了!我很快回来!”江知栩耐心的嘱咐着。

  药效发作,宋恩羽迷茫之中又点了点头,便合上眼,沉沉地睡去。

  江知栩见他睡着,赶紧起身拿起手机,穿好外衣,一路快走到车库去开车。他不用看都知道电话早已被韩琳和萧凡打爆。

  开出那辆迈巴赫,一上车他便拨通了江添的电话,对方还带着困意:“喂!”

  “十分钟来天颐苑,昨天那个小家伙发烧了,你来照看一下!”

  江添似乎听到什么大新闻,猛地起身:“什么?什么?你把人怎么了,还发烧了?”

  江知栩没好气道:“我记得昨晚好像是你不给他伞吧!”

  “天地良心,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拿着包就跑!这也能怪我?”江添并不想和他掰扯对错,掀开被子起身:“行行行,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江知栩听到他同意,挂了电话,一路加速朝公司赶去。

  等他到的时候,所有人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

  江知栩面色如常地走进会议室,用流利的英语和那几个瑞国人打着招呼,好像会议就是十一点才开始。对方却皱着眉头不依不饶地询问江知栩为何迟到。

  江知栩想了想,大方地解释:“My lover has a fever.(我的爱人发烧了)”随后在对方诧异惊神的表情里补充:“Very serious!(很严重)”

  此话一出,不仅瑞国商人一头雾水,坐在江知栩两侧的韩琳和萧凡也目瞪口呆。

  可这几个瑞国人似乎对这个解释很满意。对于多情和浪漫的瑞国人而言,爱是才是生命永恒不变的底色。其中一个人笑着说:“都说你是工作狂,看来传言不可信!”

  江知栩笑了,随后点头同意:“You're right.(你是对的)”

  言归正传之后,萧凡正要开口,江知栩却忽然拿过他手里的材料,向对方展示道:“关于这个项目,今天几位愿意来,想来已经有了折衷的方案。可我们凯安还是坚持,四十个点!”

  江知栩伸出四指:“贵公司有全世界最先进的牙科器械的制造技术,凯安掌握着全国,甚至东南亚的医用市场。我从中抽取百分之四十的利润,可以为贵公司实现长远利益的最大化。”

  江知栩扫视了一眼几人扭曲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合情合理!”

  “No!”对方听完,连连拒绝:“这太多了!这是在抢钱!我们不同意!”

  萧凡看着对方反应强烈,低声提醒:“即使是百分之二十,我们也是赚的!”

  江知栩却无动于衷,一直看着这几个瑞士人歇斯底里。等对方冷静下来,江知栩摊手表示:“可你们似乎除了凯安,别无选择!”

  这是今天双方能坐在谈判桌前唯一的共识。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另一边,江添已经到了天颐苑,一进别墅,就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万万没想到最后推开江知栩的卧房才看到有人在被子里缩着。

  他简直难以置信,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确定是宋恩羽后,又忍不住笑出声。

  宋恩羽正出着汗,浑身湿透一般。江添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才放心的坐在一旁的软塌上,等着宋恩羽醒来。

  江知栩心里担心着家里的小朋友,可还是冷静地坐着等对方松口。忽然余光瞟到手机弹出的对话框,是江添的消息,他并不知道今天江知栩是在谈重要的生意,只是恶趣味作祟,想逗逗他,消息只有一句:人已昏过去了,高烧不退,越来越严重了。

  江知栩俊眉紧皱,心狠了狠不去理会。可看着江添一条一条的消息,终究还是松口了。

  “三十!如果贵司同意,立马签合同。”

  看到对方一头雾水,江知栩解释道:“我的爱人还在家里等我。我只想尽快结束。”

  随后便起身,将材料还给萧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过手机就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韩琳和萧凡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江知栩再等等,对方一定会同意。少十个点,意味着又要有百分之十的利润拱手让人,对于长期合作而言,那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他此刻却顾不得这些,即使萍水相逢,甚至还不知道小家伙的名字。但他的心情就像是在抓握着什么,流沙?清水?总之,永远握不住。

  宋恩羽醒了,高烧已退,脸上病态的红晕也褪尽,此刻眨着眼睛,依然紧紧地捏着被子。

  江添笑着:“还冷?”

  宋恩羽乖巧的摇摇头,他的脸渐渐的又红了,他忽然记起是谁照顾得自己,是谁脱掉自己的衣服。

  “烧退了就好,不然我真怕那个吸血鬼又扣我工资。”随后又好奇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还钱,昨晚你给我的包里,放了五万块钱,我来还钱的!”

  江添看着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禁笑道:“别说江知栩,我也没见过你这么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那是钱啊!你不就是想要钱吗?”

  宋恩羽听着这话略有不快,他反驳道:“我是需要钱,可不是什么钱都要!”

  江添忍不住啧啧称道:“你对他,简直就是对症下药。你等着看,用不了半个小时,他就回来了!”

  宋恩羽垂下眼眸,又陷入了沉默。要是对方真能让他只当保姆,只是打扫房间,洗衣做饭。他很愿意留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想打工赚钱,还要那么多钱?”江添终于问出了心中的好奇。

  高中生,大学生暑期打工太普遍了,可像他这么异想天开想在两个月赚到一笔“巨款”的的确寥寥无几。

  宋恩羽依旧一言不发,江添只好为他支招:“听哥一句劝,江知栩喜欢你,你只要和他说几句软话,他非常乐意留下你!你别看他昨天那样儿,只是想吓退你,觉得你应该回去读书。沪城和你的家乡不一样,这里遍地黄金,可没有敢说第二句,这里也处处陷阱。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只是你很幸运遇到了阿栩。”

  宋恩羽这才知道那个人叫“江知栩”,他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又将心中是希望说出:“我想留下来,可我的确没办法做到那位先生要求的其他事!我……”

  江添简直要被他的天真打败,他无奈地说:“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阿栩是不会为难你的,他如果真的是饿虎扑食,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在这儿吗?”

  宋恩羽听着这话有一阵羞赧,他的头越缩越小,蚊声说:“那我试试吧!”

第3章 “好好读书”

  江添听到这话,心里很是满意,对于他来说,招聘到了江知栩满意的人,就算是交差了!

  二人交谈之间,都就听到有人急促上楼的脚步声,江添笑着对宋恩羽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话音刚落,江知栩就已推门而入,看到江添坏笑的表情,又看了看宋恩羽满是无辜的眼神。他快步上前,去探了探宋恩羽的额头和侧颈,心里顿时怒意勃发,转身就朝江添大骂:“江添,你个王八……”

  对方早已窜出多远,调侃道:“诶~,诶~,注意仪态,注意文明,别吓到小孩子!”

  江知栩余光扫了一眼宋恩羽,他的确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一个劲儿的往被子里缩。

  江知栩抬手指了指门,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江添赶紧出去,握着门把手解释:“阿栩你就原谅则个,今天中午我还有美女相约,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下回哥请你和你这位小朋友吃饭昂~”

  “滚——”

  江添临走之前还特地给这两人关上门,卧房没有了江添嬉笑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江知栩缓和半天,表情又恢复如常,才坐在床边,轻声询问:“感觉好点了嘛?”

  此时宋恩羽只露着眉眼,乖巧的点点头,怔怔地望着江知栩。

  他方才的怒气就在这双眸澄澈之中被彻底平息了,看到对方还在往被子里钻,他二话没说,一把将人连被子带起抱在怀里。

  受惊吓的小猫乱舞着双手反抗,江知栩略略沉声说:“别乱动!”

  宋恩羽再不敢动,张着双臂,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

  “搂着我的肩膀!”江知栩只是想逗逗他,可下一秒对方真的搭在了他的肩上。

  倒是让江知栩略略错愕,随后他抱着他开口解释:“你的衣服,还有你包里的都湿了,等晾干了你再穿,今天如果不再发热,就没什么大碍了,你到时候再走!”

  宋恩羽急道:“我,我,我可以留下来吗?”

  江知栩皱眉:“为什么?你不怕我吗?”

  宋恩羽拨浪鼓似得摇头:“不,不怕,你,你应该,不对,你就是个好人!”

  江知栩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感叹:“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人?”

  他将人重新放躺回床上,起身为他冲着药剂,继续耐心地说着:“你来沪城看到的每一个好人背后,都有你不知道的阴隅和隐秘。我也一样,并不是什么好人!”

  宋恩羽认真地听着,也望着对方长身而立背影。那笔挺的西装,垂至膝下的风衣,甚至是那冷峻凌厉的外表,都与他只在电视上看过的“成功人士”渐渐重合。

  江知栩端着热气腾腾的退烧冲剂送到宋恩羽的唇边。

  “在你看来,你生病我照顾你,没有因为你什么都不懂害你骗你,这就是好人。可对于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看到路边淋一整夜雨的小猫小狗,我也会如此。江添那个人精只是骗你糊里糊涂地留下,就可以交差。他根本没有告诉你做我男佣,意味着什么?”

  宋恩羽从昨天对方的言行举止也明白一二,他慢慢地喝着药,听着江知栩继续解释:“当我的男佣,意味着第二天整个沪城就都会知道,你成了我的人。懂吗?意味着以后你走在街上,出没在商场里,甚至回去读书,背后都会有人指着你的脊梁骨,说‘他就是被江知栩养着的那个男的’。所以如果你愿意承受这些,我可以付你很多钱,比三五万多十倍都可以。但我希望你知道,你哪怕牺牲再多,你的价值都是可以有具体的数字衡量。”

  他摸着宋恩羽的头发,柔声道:“你如果留下,你的一生就会止步在我这里。但如果你回去好好读书,你那一切未定的未来是目前最具升值潜力的财富。那才是无价的!”

  宋恩羽就双手握着空杯,一动不动。这些话都化成了断断续续的暖流流进他的心里,感动升腾萦绕在他的眼框里。

  江知栩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目里闪着淋漓,顿时也心生不忍,就在他要为他继续想办法时,宋恩羽开口了。

  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哽咽声,清楚地说着:“从小到大,除了姐姐,没有人会和我说这些!”

  想到姐姐,他再也难以抑制,眼角的滴滴清泪就似玉珠般滚落而下,也捻进了江知栩的心里,他抬手为他轻轻地擦拭着,感受着他的哀恸。

  宋恩羽躲开了,他自己擦干眼泪,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开口:“谢谢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做就能做这么简单。读书,也不是我想读就可以好好读的!”

  他抬起泪眼,与江知栩对视:“等衣服干了,我就离开。”

  说完,把杯子递给对方,便重新躺好,背对江知栩,用被子蒙着头。

  江知栩临走前,分明看到被子里的人在轻轻地颤抖。

  下楼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杯子。他自嘲地轻笑,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随后又拨通了江添的电话,还没开口,对方就不耐烦地说:“我说江总裁,人家都愿意留下了,还有什么事?我这正约着会呢,你这辈子打算孤寡到底,总不能也给我盖一座庙吧!”

  江知栩心里烦闷,听到对方炮仗似得抱怨,还没等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江添顿时愣神,随后才乖乖把宋恩羽的资料发给了江知栩。

  随后语音补了一句:“小朋友确实挺惨的,你要是能帮就帮帮吧!”

  江知栩还没来得及发作,对方就预判着又来一句:“我知道你不是慈善家,你要实在不留他,好歹动动你的人脉,给他找个体面点的工作,让他也能挣点!”

  江知栩止不住的白眼,简直气绝。自己的人脉谁会收一个高中生,还是即将高考的。

  想到这里,烦躁地扔过手机。

  等宋恩羽醒来,已经下午两点。看到床边整齐地叠放着自己的衣服。他又放任自己多躺了一会儿,他用力地嗅着被子上残留的清香,那是属于那个人的味道。他甚至神思萌动,就想永远流连在这处温存之中。

  等他换好衣服,走出房门,便闻到了饭香,寻着香味走去,就看到江知栩正在厨房忙碌。

  对方也换上了家居服,此时正在和人打着电话,开着免提:

  “合同签了,瑞国人临走之前还对您的爱人送上了关心和问候!还送了一块瑞国名表,说本来是要送您的,后来借花献佛,送您的爱人!”

  江知栩笑了:“你没替我谢谢他们吗?”

  “谢了,我说我们老板以后亲自登门道谢。”萧凡好奇地问:“您啥时候有的爱人?”

  江知栩调侃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麻理毕业的,不过都是谈判的技巧。我如果一直在,就算降到百分之三十,他们也还是觉得在抢钱!”

  萧凡想到今天谈判的情形,忍不住问:“虽然按预算即使二十个点,我们也是稳赚,可那几个人眼看着就要答应了!”

  “他们不会答应的,百分之四十,本来就是我随口一说,不算关税我们抽其中四成,那几个洋人又不是傻子。如果上来就提百分之二十或者三十,他们还是会和你红着脸歇斯底里,倒不如说个彻底,这样他们还觉得自己赚了百分之十,生意嘛,你来我往很正常!”

  萧凡又问:“所以您着急离开什么的,都是手段?”

  江知栩毫不犹豫说:“不然呢?”说完,又交代了一些后续工作,才挂掉电话。

  端着菜上桌,看到宋恩羽也下来了,很自然地招呼对方吃饭。

  宋恩羽本想打个招呼就离开,听到江知栩这么熟稔的语气,还是客气地坐了过去。

  江知栩烫菜的手艺绝佳,可他还是怕宋恩羽吃不惯,询问着:“你还病着,所以做得清淡了些,还吃得惯吗?”

  宋恩羽喝着热粥,点头道:“吃得惯!谢谢先生!”

  简单的对白之后,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江知栩想着江添发给自己的那些资料,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可以和我说吗?为什么这么想赚钱?”

  宋恩羽舔了舔唇边的粥渍,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开始认真的解释:“我需要钱,很多钱!只是因为如果这两个月赚不到很多钱,我和我的姐姐,都得接受各自的厄运!”

  “什么厄运?”

  “我会被送来沪城的重点高中读书,而为了省下昂贵的学费,我的姐姐只能放弃读大学的机会!”宋恩羽一想到姐姐,不忍地的哽咽。

  “为什么?”

  宋恩羽抬起那如墨玉般晶莹剔透的双眼望着江知栩,“因为她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再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爱我。”

  “那你的父母……”

  宋恩羽顿时又垂下眼睫:“我四岁的时候,爸爸出车祸去世,母亲一直在外打工赚钱。一年回来一次,等姐姐初中的时候,母亲忽然也没有音信!姐姐一边打工,一边读书,成绩非常优秀。今年高考结束,她是我们县第十二名,她本来有个好前程的!”宋恩羽满是骄傲的说着。

  “可我高二结束,老师告诉我,这次期末排名前三的学生学校决定送到沪城重点高中,这里有更好的高考教育资源,只是学费需要自理,一年两万块。我……”

  宋恩羽停顿片刻,调整好声音继续说:“我当时拒绝了,老师说如果我不去,会递补到下一位同学。她觉得我成绩不错,不想放弃,就告诉我姐姐!姐姐知道以后,就决定……”

  江知栩望着眼前又红着眼眶的少年,替他说着:“你姐姐决定自己不去读大学,一心打工来供你读省城的重点高中。你已经拖累了她这么多年,并不想姐姐因为你断送前程,所以你才出来打工,你想趁暑假两个月赚够自己一年的学费,这样姐姐也能安心读大学!”

  宋恩羽不住地点着头,他的确拖累姐姐这么多年,他也知道读大学对于姐姐意味着什么,那是她摆脱这种晦暗无光的生活唯一的出路。

  江知栩正要继续问,韩琳的电话又打来了。

  宋恩羽仔细观察着江知栩的表情,逐渐凝重,只听对方一句:“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安抚着宋恩羽:“公司有事,我先走了。等你吃了饭,药我放在床头,你记得喝完以后再睡一觉。等烧彻底退了,我再让江添来送你离开。”

  听着江知栩语气急促,宋恩羽乖乖的点头。临走之前,江知栩给他留了自己的手机号。最后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自然知道,可他忽然很想亲口听他说。

  “宋恩羽,恩情的恩,羽毛的羽,不是雨雪的雨?”

  江知栩笑了,笑容里带着不舍和苦涩,转身离开。

  就在他如此急迫地离开前,仍然站在门处,望着餐厅里一动不动的背影。

  那是江知栩第一次心中有窒息的心疼。

  开车去公司的一路上,想得不再是刚刚韩琳和自己说的工作,而是宋恩羽那冷静的陈述,和难以抉择的遭遇。

  他知道他说得都是真的,和江添调查到的一样。宋恩羽那成绩斐然的姐姐叫宋恩雪,高考超一本分数线九十分,绝对是一流大学也会疯抢的人才。

  他打电话给江添,对方这次再也不敢出声,等着江知栩吩咐。

  “下午六点的时候,把人送去火车站吧!你看着他进站上车!”

  江添诧异地惊呼:“不是吧!你真的不打算管了吗?”问完,对方就陷入了沉默。

  就在江添都要挂掉的时候,江知栩终于开口了:“你明天跑一趟陈县,去联系一下当地的县一中,和他们校长商量,就说沪城的瑞文房产今年暑假与沪大附中有合作的公益项目‘爱烛行动’,从学校中挑选这次高二年级期末考试的前三名,免费供读到沪大附中读高三,并且资助这三名学生未来所有的大学费用。”

  这次轮到江添哑然失语了,他就走电话那头,被惊到舌桥不下。

  江知栩不耐烦地命令:“说话!”

  江添无奈道:“ 瑞文地产,我又不是瑞文地产的人!”

  “不是你让我动用的人脉吗?”

  江添辩解着:“我是说你动用你的人脉给他找个暑期工,临时安置。谁让你直接弄出个项目来!更何况,就算是做公益项目,为什么给瑞文地产啊?你是不是又要自掏腰包,白白给瑞文地产这个大便宜,日后招商引资的那些大官那里,又留不下你半点的好名声。”

  江知栩拒绝道:“没用的!他又不傻,做得太过明显,他很快就会知道。更何况,这个圈子里多是利益争端,我也不想他们知道他的存在。就按我的意思去办,明天项目策划书就会有瑞文地产的人送到你手上了。这次别再给我搞砸了!”

第4章 告别

  每次和江知栩的交流,江添都觉得像在升级打怪,总有没完没了的任务。他挂掉电话就开车去天颐苑,路上他甚至开始后悔将宋恩羽领到江知栩面前,本来只是一场玩笑,谁都不必去认真,可现在好像除了自己,这俩人都开始认真了。

  最令江添害怕的是,江知栩的认真已不是态度,而成了一种感情。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多像在垂钓,付出点滴总期许着获得更多。

  可江添知道,江知栩绝对不是,他,或许是真的喜欢吧!

  江添这样想着……

  等他赶到天颐苑的时候,江知栩也去了公司。

  韩琳就跟在老板身后一路疾行,一路汇报:“出口东南亚的一批货,忽然被通知质检不合格被扣在了海关,正在重新复检。质监部的人也已去了现场,这是传回的图像。”

  江知栩一手拿着刚摘的墨镜,一手看着韩琳递给的电子资料,脚步一停,一张张翻看着图像,不一会儿他肯定地说:“不对,这不是我们的货!”

  韩琳也诧异地接过图像,每一个器械外箱上都印着凯安的标识,她疑惑地看着江知栩。

  对方解释道:“这批器械是最新研制的超声诊疗器,与传统仪器只有一点不同,就是我们已经实现了全数字化的精准成像,而海关扣的这批还只是传统的延迟模拟成像,所以还是有线的诊疗器。”

  说着,江知栩已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还没等韩琳反应过来,又听到对方的命令:“联系公关部,报警,也通知外贸部配合调查!”

  江知栩此刻就站在写字楼的顶层望着窗外的沪江滚滚向西,冷道:“我倒很想知道,这次又是谁吃里爬外!”

  韩琳猛地一颤,她忽然想起上一个与竞争对手相互勾结,泄露核心技术的人的下场。江知栩的确算不上好人,在生意场上,他的狠辣绝情早已名声在外。

  而这次,如果真的是运输途中被换了货,定然又有凯安的人里应外合,想到这里她又不免心惊胆寒。

  江知栩紧抿薄唇,冷静地分析着:“可能对方只是想以次充好,并不知道我们这次出口的货物其实是第一批量产下线的新器械,所以还是用他们的旧产品顶替,可惜被海关质检扣下,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韩琳又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江知栩双手交叠在背后,坦然地说:“接下来我们不怎么办,这内贼显然不是高层也不是技术部的人,并不难查,警察就会替我们找到!”

  交谈之间,萧凡敲门进来。江知栩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便朝韩琳摆手:“按我说的,尽快办!”

  韩琳走后,萧凡才上前,得意地笑着为他递上合同,这个项目磨了整整半年,终于有了结果,萧凡难以抑制地喜上眉梢:“这是合同,反复评估过都没有问题,就是合作年限改为了三年!”

  随后又递上“手表”:“这就是瑞国人送给您爱人的手表!”

  萧凡特意加重了“爱人”两个字,看江知栩的反应,谁知对方神色如常,都未接过合同却径直拿起手表。

  “还是限量款,那几个洋人有心了!”江知栩看着手表,不经意的微笑着。

  萧凡不是没有见过江知栩笑,只是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笑。江知栩以往的微笑带着淡淡地疏离,彬彬有礼的冷漠,让人所有的情绪都戛然而止在他的距离感中。

  可刚才的笑,带着些许缱绻,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缠绵,就落在萧凡惊愕的眼神里。

  他震惊地问:“江董,您不会,不会,真有了爱人吧?”

  江知栩唇边的笑忽然凝滞,认真地反问:“我不可以有吗?”

  萧凡尴尬地笑着:“可以,可以!”

  江知栩抬手看了看时间,正好是下午五点,想着江添也该带人离开了,随即拿起手表,匆匆离开,只留下错愕在原地的萧凡。

  *

  江添此刻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对面就是宋恩羽。二人已经一言不发两个小时了,准确来讲,只是宋恩羽缄口不言。

  江添清了清嗓子:“票已经买好了,我和你姐姐也联系了,今天晚上十点就能到家,她会在车站接你。”

  宋恩羽的眼神就在这缓言慢语里逐渐暗淡,初见之时那双眸里的隐晦的决然再也不见了,满是颓然。

  或许,在这个天真的少年心里,是有那么一瞬间把江知栩当作了暗夜里的神明,为他泥泞斑驳,晦暗无光的人生指一条坦途。

  可,终究生活待他永远不会慷慨。

  江添不忍道:“别太悲观,天无绝人之路的!回去和姐姐好好商量一下,想一个折衷的办法。”

  宋恩羽目光投向门外,怔怔地望着。

  江添知道他在等什么,无奈道:“他应该不会回来了,我们走吧!”

  江添言语里也没有了戏谑与玩闹,虽然只有两日的相处,可他不由得同情身旁这个少年的遭遇。可也只是到同情而已,就好像路边见到的流浪猫一般,感叹一句“真可怜”也没有了后续。

  一路上,宋恩羽抱着背包看着窗外,昨天也是这辆车把自己的送到了那个人面前,也才两天,他竟觉得无比的漫长与不舍。

  江添不太喜欢沉闷的氛围,开始缓和道:“你这一遭没白来,咱们也算是朋友了,等你明年高考完,记得再来沪城找我,到时候不用找江知栩,我给你介绍工作。”

  宋恩羽还是沉默,江添尴尬地咳了几声,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或者我们去找你也行,听说陈县山水甲天下,我正好也找不到度假的地方,我拉上阿栩一起去放松放松,他老工作脑子都快不正常了,到时候记得给我们当向导!”

  宋恩羽听到江知栩的名字,也有了反应,他在裤腿上蹭来蹭出汗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一幅素描放在座位旁,拜托江添说:“如果可以,请您把这个转交给他!”

  江添从后视镜里看到,夸张地称叹着:“哟!这不是当代华佗吗?这画得是阿栩吧,简直就跟他自己拓上去似的!”

  宋恩羽扯了扯唇角,露出了笑意:“是徐悲鸿吧!”

  “嘿嘿,你看,你也承认了吧!年轻人张扬才对嘛!别整天哭丧个脸,天塌不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终于到了火车站。宋恩羽背起包又看了看那张素描,心中暗暗道别:再见!

  随后再无迟疑的拉开车门,他刚一下车,江添就接到了江知栩的电话。

  宋恩羽正要去取票,江添拦住了他,借口有事,让宋恩羽等在原地。随后自己匆忙跑去东广场的站牌,老远就看到了江知栩那辆黑色的迈巴赫。

  他走过去敲了敲车玻璃,江知栩放下车窗,将手表递上,语气毫无波澜地嘱咐江添:“务必让他收下,别这点小事也办不明白!”

  江添接过一看,顿时瞳孔地震一般:“开什么玩笑?这表在他们老家能买一套房子了吧!”

  江知栩笑道:“太低端的任务对你江大少爷没有挑战性,不是吗?”

  江添故意酸道:“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这才认识不到四十八小时,就这么舍不得,临别前还玩起了什么交换礼物,整得挺浪漫哈!”

  江知栩摘下墨镜疑惑地看着江添:“什么交换礼物?”

  江添朝中心广场乖乖站着地宋恩羽仰首:“你那位小朋友,也给你留了礼物,在我车上!”随后又建议:“要不下来送送他,反正来都来了!”

  江知栩又带好墨镜,催促着:“少啰嗦,赶紧送人进站吧,我公司还有事!”说完,升起来车窗,准备离开前又补充道:“别说是我送的!”

  江添只好自己去送人,只是骗宋恩羽说手表是自己为昨日的莽撞道歉的礼物。尽管宋恩羽并无责怪,可还是收下表示了感谢。

  江添最后还是不放心,又领着人去取票,送人排队进站。

  而在不远处的江知栩并没未离开,他就在车里远远地望着,看着人影消失在进站口,随即拨通了瑞文地产董事长的电话——

  *

  宋恩羽等着火车开动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拿出手机,在短信的对话框里一遍遍地输着:我走了,这两天谢谢您!

  写好又删掉,删掉又重新输入,如此反复。旁边的乘客猛然的一个跻身,宋恩羽右肘被撞碰,竟将消息误触发送了出去,他着急撤回时,才发现这是短信。

  他顿时紧张起来,慌忙关掉手机,撑着桌板开始欣赏起窗外的美景。

  另一边,江知栩收到短信的时候,确定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他正准备回复,瑞文地产打来了电话——

  这次明显就是对方稳赚不赔的“生意”,尽管秦瑞文与江知栩的私交不错,可这样利人损己的事,他既好奇又想不通。

  江知栩摆着方向盘,正在进地下车库,笑着回答:“当年我回国创办凯安的时候,融资遇到了瓶颈,谁都不愿意相信一个刚回国毫无经商经验的医学生,只有你愿意投资参股,这份恩情早想还了,一直没机会,最近正好有人提醒,才想到了瑞文地产。”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好,谢了老弟!这么多年凯安越做越大,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当哥的!”

  江知栩把车停好,随即邀请对方:“那只好辛苦你手下的人连夜出份策划案,主管单位的批函我已派人去办了,我现在就在你们公司地下车库,等着秦董赏个脸出来小聚一番。”

  秦瑞文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件事迫在眉睫,和江知栩再三保证之后,立马着人落实。

  酒量向来差到极致的江知栩,偏偏就爱组这种无足轻重的小酒局,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特地喊来了江添。

  只是秦瑞文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江知栩还是毫无长进,三杯必倒。好在醉酒之前,算是将这次合作的事项交涉清楚。

  江添扶着人刚一回到天颐苑,江知栩的胃就开始翻江倒海,刚搀扶着人进了卫生间,江知栩便撑着脸池开始狂呕了起来。

  江添忍着恶臭,一改往常的抱怨和戏谑,为他顺着后背。他知道他此刻正在难受,不只着了火一般的腹部,还有心里……

  终于将人扶到了卧房,江知栩径直地仰面倒下,跌进柔软的温床。那股淡淡的清香还在,他茫然地摸着两侧,可抓握住的似乎只有这残留的气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冲着江添叫喊。

  江添正要关门离开,听到这人还在发疯,回身问:“什么?你要什么?”

  “几点了?”江知栩含糊地喊着。

  江添:“十一点了!人已经回去了,你就放心睡吧!”

  江知栩在床上艰难地爬起身来,开始不停地翻找着什么。江添只得回来:“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东西呢?他留给我的东西呢?”江知栩双颊染着绯红,眼神无比清透,湿润的双眸就这样望着江添。

  对方早就忘了这事,将人扶回床上安抚着:“我去拿,你先睡!”

  江知栩终于重新躺下,他揉捏着两鬓,忍着痛意,忽然想起还没回信息,拿出手机,翻找着那条信息。

  他翻得越来越急,每一条都不是,他觉得自己要急疯了,手都在抖却怎么都找不到!就和今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甚至都不敢上前。

  最终在他毫无预兆的焦急里,拨出了那串熟悉的数字。

  几声“嘟”音之后,终于响起了江知栩期待已久声音:“喂!”

  “喂——,是我!”江知栩在混沌和清醒之间挣扎着。

  “有什么事吗?”宋恩羽听出了对方模糊不清的声音。

  “没,没什么!回家了吗?姐姐没有责怪你吧!”他只要听到这个声音,语气就不自觉的温柔下来。

  “到了!没有责怪,谢谢关心!”

  “好!那就好!”

  随后就是良久的沉默,宋恩羽都以为对方睡着了,只好说:“那您早点休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宋恩羽说完还在等着江知栩回应,对方毫无困意,就睁着眼睛呆滞地望着吊灯,动了动因酒色上涌而殷红的双唇:“晚安!”

  在宋恩羽心如捣鼓的紧张里,也轻声道别:“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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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加油!678,录取吧!

第5章 节外生枝

  第二天傍晚,江添和瑞文地产的人也拿着项目书和主管部门的批函坐上了去往陈县的火车。

  这是江添有生之年第一次坐这绿皮火车,车上难闻的味道,在座位上四仰八叉,无所顾忌的乘客都让他皱着眉头,忍着不悦与嫌弃,心里千万遍的咒骂着江知栩。

  临走前,江知栩特地嘱咐此事要尽快办妥,因为学校报名截止的日期,就在这几日了。

  江添就在这摇摇晃晃的颠簸里坐了三个小时,一下火车,校方派来接站的人正高举着“陈县一中”的方牌。

  上了校方准备的大巴车,一路上,东道主都在热情地为他们介绍着陈县地风土人情,介绍着陈县一中的光辉的历史。江添留着瑞文地产的人应酬寒暄,自己则靠着座椅美美地睡去。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推辞了接风宴,直接去学校开始洽谈公益项目的一应事宜。

  江知栩此时就坐在天颐苑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他略显烦躁地起身又坐下,不断反复,心里总渗着些许不安,甚至后悔自己没有跟去。

  江添毕竟不是生意人,也没搞过任何项目,瑞文地产更是不知道自己此举的真正用意。

  忽然,电话响了。

  江知栩看到屏幕上“江添”两个字,立刻接起电话。对方压低声音急道:“阿栩,到底怎么回事?校方给的人员名单上没有宋恩羽!”

  江知栩果断地反问:“这怎么可能?”

  “是不是那小子骗你啊?他这次考试根本不是前三名!”江添揣测着,当他看到那三个人的名字里没有宋恩羽的时候,也是惊讶不已,赶紧借口项目书还有些瑕疵需要汇报修改,这才走到楼道里给江知栩打来电话。

  见江知栩一直沉默,江添小声催促:“阿栩,你说句话啊!一屋子人还等着签字呢!”

  江知栩开口了,他冷峻的面容上浮现着令人难以琢磨神情,语气无比坚定地说:“我相信他,更倾向于是学校从中操作。签字明天签,我现在就去,发我个位置!”

  江添抬手看了看表,诧异道:“你疯了吧,现在半夜一点了,这地方穷山恶水的,走夜路不安全,我不同喂!喂!”

  江知栩挂掉电话,就静静地站着。客厅没有开灯,他那双眸就在暗色之中闪着幽光,令他如此愤怒的早已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校方的色厉内荏的嘴脸。

  宋恩羽家境清寒,却逼着他拿一年两万块钱的学费。如今有现成的公益项目,又成了旁人的羹汤。

  陈县,又不只是陈县,可以囊括为与江知栩生来就是不同阶层的所有地方,就是这样。或者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在沪城大多数人觉得可以公平生存无非是他们还够不到天平的两端罢了。

  江知栩踏上前往未知之地的长途中,前方的夜色似化不开的浓墨,也像一张巨网笼罩在他晦涩沉滞的心头。

  就在反复的难捱与沉吟里,天亮了。

  江知栩赶到学校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烈日当空,晒得周遭一切都在沉默。

  所有人都在会议室里等着,等着这位不速之客。

  江知栩一进门,就阴沉着脸色,双眼早已布满血丝,可精神十足,看不出一点疲惫。他本就带着怒意,此时更是没耐心去维持一些表面的客套。

  他悠然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甚至没等江添和众人介绍自己,就开门见山地说:“这次的项目虽然是毫无盈利目的的公益性质,可也是需要有法律风险的评估和相关责任书的签订。”

  他拖开椅子,四条木腿划着瓷砖的声音格外刺耳。所有人都微微皱眉。

  江知栩却并未坐下,而是双臂撑着椅背,继续说:“所以,请贵校最好也有法律顾问和公证人在场。”

  校长尴尬地起身,招呼着旁边的人给江知栩倒水,暖壶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又听到到对方冷言:“我来不是喝水的,签了字就走。”

  说完,从还是满脸震惊的瑞文地产的人手中拿过责任书,直接翻到最后,开始读着:“第二十三条,贵校需保证提供资助学生的信息如实,如若提供不是信息,一经查出,所产生的一切风险及责任也由贵校承担。”

  看着开始擦着额上虚汗的校长,江知栩言语之间又多了几分冷意:“再问一遍校长,昨晚提供的三位学生的名单,可属实?”

  校长开始支支吾吾地回答:“也,也有可能是……”

  “高二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考试成绩也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我走访一个学生他们都会知道排名,在这上面动心思,我觉得不仅没必要,而且显得很愚蠢。瑞文只是做个善事,但也不是活菩萨,我们也要承担风险和责任,也在相关部门备着案。今天这字一签,明天大字报一宣传,如果有失公允,我们也要担着被投诉举报的干系。”

  江知栩终于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下巴,另一只手指了指摆在对方面前的资料,继续说:“合作说白了,无非就是公平、公正、公开,如果连这最起码的原则都做不到的话,那很显然违背了瑞文的一片心意。那我也很想知道教书育人的学校,到底是如何教授学生什么是黑白是非,什么是对错因果?校长,您觉得呢?”

  江添很少和江知栩有工作上的交际和来往,此刻他就在一侧怔怔地望着这个从容不迫的男人。对方就紧抿着薄唇,满是漠然的神情中等着校方的最后的决定。

  校长扶了扶眼镜,开始说着一些酸涩难懂的官话。江知栩就耐心地等着对方装腔作势。

  江知栩的到来,瑞文地产和江添彻底成了陪衬,他带着些许逼迫的意味,事无巨细又安排地万分周全。

  他来这里无非就是要一个结果,名单上有宋恩羽的结果。而这个结果,早已注定。

  这天只是太过寻常的一天,盛夏时节里万里无云。微风轻扬着道路上的飞尘细沙,街道两侧的细柳就垂着身姿静默盎然。

  江添和瑞文地产的人留下作最后的收尾,江知栩开着车离开。他开得很慢,就绕着学校外的主路毫无目的地绕着。

  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去找宋恩羽,就在刚才校方重新提供的名单上,他自己看了一眼,就记下的那个地址。

  他不是不知道,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互不打扰才是自己应守的边界。

  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情不自禁地想走近他,走近他的一切。

  学校离宋恩羽的家并不算太近,江知栩跟着导航绕了三个小时才找到他所在的村庄。

  江知栩下车后,望了望那崎岖不平的路,索性将车就停在村外,自己徒步进村。

  炎夏的村庄在黄昏之时,总是带着些许诗意。进村的小径两侧长满青草,炊烟袅袅升腾,每走过一家门口,他总会闻到独属于乡间的美味。

  几户人家的门外总围站着些无所事事的“看客”,此时就好像参观“外星生命”一般,从头到脚的打量着他。

  江知栩就大方地经过,甚至特地摘下了墨镜,他从不觉得被人观摩会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不管对方是恶意还是善意,他总能泰然自处。

  就在这场漫长的“走秀”中,江知栩终于谢幕了。

  早已惯见生意场上迎来送往的应酬,此刻端立这扇木门外,他居然莫名的紧张起来。

  正要抬手敲门,门忽然“吱呀”一声带着陈旧的声调打开了。门里门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对方上下打量着江知栩,警惕地问:“您找谁?”

  江知栩透过对方,看着院内的情景,礼貌地回答:“我来找宋恩羽,他,他在家吗?”

  话音未落,对方转身冲着西侧的屋子,发出尖锐又高亢的声音喊道:“宋恩羽,给我出来!你是不是欠人钱了?”

  江知栩正要解释,就看到了院中应声跑出来的宋恩羽。对方看到江知栩也是愣在原地。

  宋恩雪走上前去,拧着宋恩羽的肩膀,满脸通红地叫喊着:“你是不是这次去省城,欠别人钱了,人家才登门要债!”

  宋恩羽吃痛地揉着肩膀,解释着:“姐,他是我,我的……”宋恩羽实在想不到词介绍江知栩,文科如此优异的他居然也有词穷的一天。

  江知栩还被晾在门外,他接过宋恩羽的话头自我介绍:“我是他的朋友,正好出差路过这里,来看看他!”

  听到对方说明来意,宋恩雪悬着的心才放下,脸上的羞恼之色也恢复如常,赶紧把江知栩迎进门,吩咐着宋恩羽:“快去给客人倒杯水,还愣着干什么!”

  江知栩摆摆手:“不麻烦!我来看看他就走!”

  宋恩雪将人领进屋,随手擦了擦塑料凳子,递到江知栩面前:“您快坐!我正在给小羽做饭呢,既然来了,您也留下吃点!”

  江知栩抬头看着跟在姐姐身后乖巧的宋恩羽,对方正朝自己点头,示意自己答应。

  他只好点点头,宋恩雪见江知栩松口,也连忙去厨房准备。

  宋恩羽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搬了个凳子坐在江知栩旁边,解释着:“你要是不答应,我姐会说个没完!”

  江知栩笑了笑,透过玻璃窗看着宋恩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你姐姐有着和她年龄不符的成熟,的确这里的大山不应该困住她,她也不该一辈子如此。”

  宋恩羽也顺着他的目光望着姐姐:“您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这里的人,眼神里都有着对生活的麻木,这个村庄里最新鲜活泼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江知栩并不想继续这么沉重的话题,他抬手附在宋恩羽的颈处,柔声问:“回来没再复发了吧?”

  宋恩羽顿时僵直了身子,脸也开始红了起来,摇头:“没了,我身体就是这样,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他连忙起身避开江知栩,只留下对方尴尬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给您倒杯水,不然姐姐回来看到了又要骂我。我们这里的水都是井水,不比大城市 ,您就当解个渴。”

  江知栩笑着说:“能别老您长您短吗?我听着别扭,换个称呼。”

  宋恩羽答应着,把水递上:“您,你不会真的是来这里出差的吧?”

  江知栩喝着水,反问:“你觉得呢?”

  宋恩羽带着些许期待猜测着:“你那么大的生意,能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出什么差!”

  江知栩放下杯子,认真道:“是,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宋恩羽被这样的坦诚噎地再难出言,只听对方解释着:“那天你还病着就让江添送你回来,终归是我想得不周全,今天正好来看了看你,顺便道个歉!”

  宋恩羽右手搓摸着后颈,尴尬道:“我,我又没有怪您,怪你,不用专门来的,更何况,你我也是萍水相逢罢了,我们以后……”

  “江添和我说送你的块手表,怎么没见你戴?”江知栩打断他的话,他很怕他说出后面的话。

  宋恩羽“哦”地一声:“那块表虽然添哥说不值钱,可我还是看得出来很名贵,怕戴出来丢了!”

  江知栩摇头:“手表戴到手腕上才有价值,不然无论多贵,被闲置着那都是一文不值的!”

  宋恩羽乖巧地点点头:“好!我一会儿就戴上!”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忽然宋恩羽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接起:“喂!老师!”

  江知栩端起杯子喝水,余光却看着宋恩羽,他自然知道这个电话要说什么。果然对方猛然起身,激动地问:“是真的吗?”

  “真的,你明天来一趟学校找我,填一些手续。”

  宋恩羽应承着,也不顾江知栩在场,拿着手机就朝厨房跑去,和姐姐分享这个喜悦。

  江知栩就这样望着姐弟俩,看着他们激动地相拥,有一瞬间自己的心里也升腾着无名的喜悦。快乐是会传染的。

  他忽然想起江添今日问他的问题:“你如果来看看这里,你会觉得每一个人都需要帮助,那你对他的施恩,是不是也是一种的不公平呢?”

  江知栩当时并没有回答他,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这次的心血来潮是错的,也不会因为没有帮助更多人而愧疚,因为他本就是个自私的人,换句话说,

  爱本来就是自私的。

  天边温柔的云裹着烈日渐渐西沉,一轮清月发着清冷的光为整个村庄披上华衣。夏日的蝉鸣与田间池塘的蛙声成了此刻最动人的旋律。

  江知栩就这样和这一家人围坐一起,他还是第一次尝到了洋槐花做的炒饭。

  姐弟俩一扫多日的阴霾,此时都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之中,一个劲的催促着江知栩多吃一点。

  趁着姐姐起身,宋恩羽低声说:“你要是吃不惯,可以给我。”

  江知栩笑着:“我只是吃不太多,并没有不想吃。”其实是他前夜大醉之后,胃还在疼。

  宋恩雪又盛了一碗进屋,随后对江知栩安排道:“天也不早了,要不今晚您就留下来,天黑了就没进城的车了,明天小羽也要去城里,顺便也送您进城吧!”

  宋恩羽正要阻止,江知栩却忽然答应:“好,多谢了!”

  宋恩羽碰了碰对方的手肘,疑惑地张了张嘴,口型明显是:“你没车吗?”

  江知栩无辜地摇摇头:“江添送我来的!”

  宋恩羽只好默默接受了这个安排,就在他起身收拾完碗筷走出房门时,唇角若有若无扯出一个微笑,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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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章 霎那心动

  宋恩羽的家里常年没人登门,自然也没有为客人准备的洗漱用品。宋恩羽就在屋子里盲目地翻找着,总不能把自己的给对方用。

  他的窘迫落在江知栩的眼里又是另一种可爱。他双手后撑坐在宋恩羽的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小朋友翻箱倒柜。

  好在宋恩雪和变戏法似得拿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品,解了弟弟的燃眉之急。

  宋恩羽架洗脸盆先洗漱,他本来打算避讳着江知栩,心里总觉得别扭。可转念一想,反正都是男人,扭捏作态的确犯不着,索性脱了T恤,开始用凉水擦着身子。这是他每天晚上的习惯,家里既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他不洗的话,晚上浑身黏腻难以入睡。

  江知栩没想到他这般坦然,此刻就坐在他身后,开始认真细致的观摩起来。从晒出红印的脖颈到雪白纤细的腰肢。

  宋恩羽自然感受不到身后那人炙热的眼神,他此刻正享受着凉爽和酣畅。

  好不容易洗完以后,他闭着眼睛从架子上取毛巾,却发现空无一物。江知栩这才起身将毛巾递过去,便看到肩膀的那团红痕,笑了笑:“姐姐下手可真狠!”

  宋恩语擦完脸,也回道:“其实她只是开玩笑,只不过从小干活,比一般姑娘力气大一点!”

  说完就又去换水端来给江知栩洗漱,在架子上放好脸盆,就开始铺床,一切都准备就绪,他抱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嘱咐着江知栩:“你洗完之后,就将就着睡吧!”

  江知栩诧异道:“你去哪里?”

  宋恩语指了指外面:“我去外面也凑合一晚上!”他话还没说完,对方沉下脸色:“你要是这样,我现在就给江添打电话来接我离开。”

  虽然两个人今日再见相谈甚欢,可宋恩羽说到底还是害怕他。此刻也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知栩认真地问:“你是害怕我还是讨厌我?”

  宋恩羽无奈道:“都不是,床就这么大,我是怕你睡不好!”

  江知栩终于缓和了神情,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熬夜通宵我习惯了,睡得好不好原因不在你。”说完他才脱下外套,洗漱。

  宋恩羽只好乖乖地躺回床上,侧身背对着床下那人。

  江知栩只是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当他走到床边时,的确明白了宋恩羽所说的小有多 “小”。

  尽管宋恩羽切着床边,江知栩还是难以躺平,他也只好也侧着身子卧睡。不同的是,他并没有选择背对。

  宋恩羽感觉到对方正面朝自己,那略显炙热的温度就清醒的传来,他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

  好在江知栩特地留出了一条细缝,开始说话:“你的话画我收到了,画得很好!”

  “嗯!”

  “今天下午你和姐姐好像收到了什么好消息?”江知栩故意问着。

  一提到今天下午的事,宋恩羽整个人便亢奋起来,他猛然翻身,正巧翻进了江知栩的怀里。

  当他贴上他的胸膛,江知栩还是感知着对方熟悉的心跳,他忽然笑了,因为感觉到对方的心跳越来越快。

  宋恩羽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下一秒,江知栩那温热的手掌就附在他的腰间,将人揽紧,继续问着:“打算说什么?”

  宋恩羽紧张不已,他脱了T恤忘了穿睡衣,此时额头上的密汗已在滑落:“我,我是想说,学校这次和省城重点高校合作,是,是免除学费的。”

  江知栩“恍然大悟”地“哦”着:“那意思是你很快又会回去,而且姐姐也能继续读大学了!”

  宋恩羽连点头都不敢,只得硬着头皮:“嗯,我姐已经打算明天报名了!”

  “那很好!”江知栩就在他耳畔低语,湿热的气息钻近宋恩羽的心里,顿时激起一阵酥麻。

  宋恩羽依旧一动不动,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让自己的心跳停止。

  江知栩抬手为他温柔地擦着额上的汗,轻轻地笑着,尾音带着些许勾人的缠绵:“什么时候开学!”

  “明天去了学校才知道!”宋恩羽此刻身上的汗早已浸湿了江知栩的衬衫,可对方还是不愿意放开他。

  宋恩羽只好硬着头皮问:“你,你不热吗?”

  江知栩调笑道:“我为什么会热?倒是你,一直出汗!”对方被自己说得越来越紧张,江知栩也才放开,不再继续逗他。

  随后正色道:“记得提前几天去,联系我或者江添,带你在沪城玩一玩,放松一下,也算是高三前最后的快乐时光了。”

  宋恩羽如释重负一般,又偷偷地转过身去,乖巧地点头:“好!”

  交谈至此,江知栩也不再出言,而是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宋恩羽小心翼翼地起身熄灯,随后也躺好,倦意弥漫心头,他带着今天最好的消息沉沉的睡去。

  听到对方呼吸韵律,江知栩睁开眼,月色倾洒,江知栩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对方白皙的肩膀上那团清晰的红晕。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鬼使神差的凑近,就在那处薄唇轻掠,落下一吻。

  霎时间,他只觉得心头如天崩地裂一般的震颤。

  从初见到现在,江知栩只觉得自己有了太多不可控的心思。只要对方站在自己面前,就好像是在讨宠,一颦一笑都在蒸灼着自己的心。

  而此刻是莫名的颤动,是无理的叨扰,是银铃碰壁砸落出的心悸,是夏夜未眠时隐晦的心潮。

  该与不该就在内心深处撕扯着,割裂着。终究,克制的矜持还是败给了放肆的心驰。

  他将人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只是抱着,浅浅地抱着。

  情动就在这一霎,用最真挚的方式涂染着十八岁的盛夏。

  怀中的少年唇角微扬,勾住了整个夏天。

  *

  第二天听到声声鸡鸣被惊醒的江知栩,茫然地看着身侧空无一人。他立刻起身,拿过外套就朝屋外走去。刚一出门,就看到那瘦弱的身影正在井边打水。

  他未上前打扰,就站在原地看着。这里的惬意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另一种的安宁,节奏很慢,闲人自有闲时,闲时总会生出闲趣。

  在这里没红绿相间的股市走向,没有需要时刻关注的市场动态,从来这里后江知栩就关了机,他放任自己融入这份闲适,真的走近属于宋恩羽的生活。

  宋恩羽提着水桶摇摇晃晃地走到水缸旁,一桶接着一桶地储水。这样的十八岁是江知栩从未见过的十八岁,可这也是青春。

  小朋友的眼里闪着光芒,心里装着希望,画笔下行云流水的恣意都是坦荡,就和这样的盛夏的清风一样,让江知栩贪恋甚至沉迷。

  正感受着这份独特的美好,身后传来了清脆的声音:“您在省城是个大老板吧!”

  江知栩骤然转身,随后否认道:“只是个去城里谋生的打工人,只不过看起来光鲜亮丽了一点。”

  宋恩雪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随后看着原院中忙碌的弟弟:“小羽算是我一直拉扯大的,一直以来,我教给他善良,宽容,却没有告诉他人心也不全是光明。离开这里,离开我身边,太多未知的变数都要他去经历。所以一个不情之请,我希望去了沪城,您也可以对他多加照顾,或者有什么事可以及时知会我,小羽性格内向一点,不爱出言,遇事更是报喜不报忧。所以……”

  江知栩笑了笑:“应该的!他在沪城只有我这一个朋友!”随后又好奇地问宋恩雪:“想好报考哪里了吗?”

  宋恩雪的眼眸里忽然跃动着惊喜:“想好了,本来打算就报考沪大,离小羽近一点。可他也就剩一年了,我还是选择自私一点,报西交大,我一直想学的生物工程学。”

  江知栩很是赞许的点头,随后又说道:“走出去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翻过大山有可能还是山,但也可能是海,是草原,最主要的是山从来不是什么限制,你走去,又是另一种生活。”

  江知栩很欣赏宋恩雪,这个女孩子的朴实和坚韧是弟弟的榜样,是老师,也是引路人。

  “会有好的结果的,小羽也是。上天不会亏待执着又善良的灵魂。未来好好努力,等你毕业,也可以来沪城找我!”说完,留下一抹真挚的微笑,便朝宋恩羽走去,催促对方该走了。

  宋恩羽看到他,想到今天早上醒来,对方搂着自己的姿势,脸又红到了耳根子,他又开始尴尬地摸索着自己的后颈:“我回去收拾东西,村口见。”

  江知栩疑惑着:“为什么不一起走?”

  宋恩羽摊手无奈:“咱俩一起出去,不一会儿全村的流言蜚语就传起来了。”

  江知栩笑着摸摸他的头:“什么流言蜚语?你和我吗?”

  宋恩羽正色道:“不是,是我姐姐!姐姐还未婚就留一个大男人借宿,她虽然并不在意这些,但我还是,还是……”

  “好!我先走,在村口等你!”说完又碰了碰对方的脸,转身离开。

  宋恩羽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下,他也赶紧回屋收拾东西,和姐姐告别。

  当走到村口,看到江知栩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他简直气绝,指着车问:“这就是你说的没有车?”

  江知栩带着墨镜,双臂环抱胸前,倚靠在在车盖上,慵懒地笑着:“我说江添送来的,你会信吗?”

  宋恩羽撇了撇嘴,一言不发地上车,心里想:我信你个鬼!

  江知栩上车后才开了机,手机刚开,韩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江董,您再关机我可能真的要报警了!”

  江知栩只手打着方向盘,绕行在这并不好走的路,还随时担心底盘被蹭划的危险:“我在出差,什么事?”

  “重新备货的诊疗仪,总共二十台已经过了海关质检,上了货轮,和东南亚那边也沟通清楚,晚几天到货。他们也表示理解,还问核心技术不会泄密吧!”

  江知栩:“对方老早就想买我们的技术,是我迟迟不松口,这次出了问题居然没落井下石倒也很够意思。去和萧凡商量一下,让他拿个主意,这次我们利润降百分之二十左右。”

  韩琳记下之后又汇报:“警方已经替我们找到了我们之前被换掉的货,就在入检海关前的仓库里。”

  “那更换的货是谁的?”

  “是何氏医器的!可他们怎么都不承认是他们做的。”

  江知栩冷笑着,早已料到:“他们只是会说是当时海关安检的时候不小心提错的,这帮人也真的是胆大,都敢甩锅给海关。”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警方的意思是也的确有可能是提检抽样的时候不小心的抽错,外贸部的参与这次贸易的所有人都接受过了调查,确实是在他们各自的环节上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江知栩扶了扶耳麦:“就到此为止吧!他们敢动,就想好了退路。既然都知道了是何氏。我自有办法要他还这笔债!”

  挂掉电话后,他察觉到宋恩羽正在盯着自己,语气缓和又温柔地笑道:“都看了一路了,再看我可是要收费了!”

  宋恩羽慌张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他只是好奇,好奇着江知栩的一切。他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江知栩没有走过乡间的小径,就和宋恩羽没有见过城市的大厦一样。

  就这样,因为一次求职的阴差阳错,两个人平行的轨迹开始交错。

  载着宋恩羽去学校的路,他昨天就走过,今天还是特地开得慢一点,尽管两个人没多少话说,可江知栩就是喜欢身侧有他的感觉。

  到了学校门口,江知栩问着:“用不用我等等你?”

  宋恩羽坚决拒绝着:“您,你还有事,赶快回去吧! 我办完手续还和同学约着去吃饭,不不知道几点结束。”

  江知栩看着对方的局促,下意识地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宋恩羽也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都有,我马上要走了,约着一起吃个饭!”

  江知栩笑着抬手蹭来蹭的对方的脖颈,为他打开车门:“注意安全!”

  一路目送着宋恩羽身影消失,江知栩才又拨通江添的电话。

  对方着急道:“我的祖宗,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一直失联!你人呢?”

  江知栩重新启动着车,心情愉悦竟然觉得江添的唠叨都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我在回去的路上了,你还是和瑞文地产的人一起回,回去以后去找秦瑞文汇报一下,帮我扫个尾!我回凯安还有事!”正要挂时,忽然问道:“ 哦对了,沪大附高三是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一号,提前一个去搞什么强化培训班,好像是!”

  江知栩默念着这个日期,心里满是期许。

  回到沪城已是傍晚,江知栩就穿行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道路前方的荧光交错,车笛鸣响,竟让他生出了恍惚之感,好像与宋恩羽的这段时间的相处像梦一般虚幻。

  江知栩又回到了属于他的生活轨道,偶尔,他望着高楼之下的沪江,和对岸的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不禁会怀念起那晚的乡村的恬静。

  八月一号,也并不遥远。

第7章 再次进城

  磨人的相思的确是会带来两处的闲愁。

  对于宋恩羽而言因为沪城有了“朋友”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他从来都不是向往新鲜感的人,只习惯待在自己的舒适区,如果可以甚至不需要与人交际。

  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可这种习惯在江知栩出现以后,就彻底打破了。

  他遵守承诺,七月底提前来了沪城,只不过没有直接打给江知栩,而是打给了江添。

  江添当时正在“摆长城”,吞云吐雾之间眯着眼睛认真地研究牌局着,一听说宋恩羽来了,也有诧异也有惊喜:“我猜他是和你说来了找他的吧?不是找我的吧!”

  宋恩羽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对,可我怕他太忙了!”

  江添忍不住翻着白眼:“哦,意思是我就整天游手好闲呗!”

  宋恩羽瞬间哑口无言,只好解释:“那,那我都不麻烦了,我自己先去学校……”

  江添盲摸起一张牌来,随后重重地掷下,高喊:“二五筒,自摸!来来来结账结账!”

  宋恩羽听着,也觉得自己的电话打得不是时候,随即挂掉,准备自己坐车先去学校。

  刚走没两步,江添就回电:“挂哥电话干什么?就在原地等着,我马上去,要是被吸血鬼知道我打麻将没去接你,哥又得掉层皮!”

  宋恩羽应承着,很听话的待在原地。只觉得每次江添说到江知栩都很夸张,江知栩对自己的确有种莫名其妙的关心,可也只是到关心而已。

  江添却看得明白,他是欣赏宋恩羽没错,可为他的很多事只是看在江知栩的面子上。换句话说,对于江添而言,宋恩羽连做朋友都不够资格,这就是现实。

  跨越表面的阶层去交际很容易,可跨越人心里的阶层的很难。

  “想吃什么?”江添接到宋恩羽的时候已是傍晚。

  宋恩羽依旧透过车窗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每一次注视都是在努力的融入这从未见过的繁华。

  “想吃大排档!”宋恩羽毫不犹豫地回答。

  江添的确被惊到了,他撇了撇嘴道:“太低端了,换个地方,你也别吃了,说不定会拉肚子!要不要尝尝西餐?”

  宋恩羽沉默了,来之前自己的小伙伴就一直嘱咐一定要尝尝沪城的大排档,那是属于陈县尝不到的美味。

  江添透过后视镜看到宋恩羽一言不发,忍了忍还是问道:“只想吃大排档吗?”

  宋恩羽又马上摇头:“吃什么都行!”

  江添知道他在违心的应承着,可自己还是装作不明白,他实在是不想吃什么大排档,心里忍不住的嘀咕着:阿栩要是玩玩还行,不然以后有他受的。

  “你来了还没告诉他吗?”

  宋恩羽点点头:“还没有!”

  “为什么?”江添笑着逗他:“你总不会只是来找的我吧?”

  这些话落在宋恩羽的耳中,又是一种隐晦的埋怨,他越来越觉得不自在起来,自己这次到来只是给别人徒增了麻烦。

  惆怅衍生成漫无边际的委屈,他对江添道:“学校忽然有事通知,麻烦添哥送我回学校吧!”

  江添疑惑着:“什么事?你们不是还没开学?”

  宋恩羽随便编了个借口:“没开学,但是学校要登记今天入住的学生,太晚的话宿舍门要锁了。”

  江添看了看时间,也只好答应:“行!那你有什么事需要哥帮忙的记得打电话!”

  说完就开始导航去沪大附中,临下车前,江添忽然对宋恩羽说:“等都安顿好,给阿栩打个电话,他很期待你的到来。”

  这话是事实,可宋恩羽听着不免紧张起来,忍不住遥想更多。期待又是哪种期待呢?

  宋恩羽“嗯”的应声,下了车。

  沪城夜晚的风并不凉爽,空气中带着些许潮湿,拂在脸上又蒙上一层湿润的薄雾。

  宋恩羽就拖着行李,手臂上搭着宽松的白衬外套,慢悠悠地朝校门走去。其实还没开学,学校也还没宵禁,只有提前入校学习的学生还在图书馆挑灯夜读。

  他就站在门外仰望着这所学校,和他想象中,大城市的高中不太一样,并没有比自己的学校气派多少。红墙青瓦的教学楼,彻夜灯火的图书馆,他忽然明白了姐姐的用意。

  氛围。

  是这里浓厚的学习氛围才是姐姐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抓住机会去见识,去融入的东西。

  可此时他生出一种怯懦的恐惧感,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并不想进去,而是坐在校门外的花坛的围壁上,拿出手机开始和自己在家乡的朋友聊天。

  宋恩羽并不打算告诉江知栩自己的到来,方才和江添相处的尴尬他不想再经历一遍。

  因为逐渐地,他感受到了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即使偶尔相交,也只是最浅薄的停靠,方寸之间,只有自己在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宋恩羽不出言,可不代表江添不会“神助攻”。送走宋恩羽,江添看着对方颓然的背影,就知道他一定不会和江知栩说。

  果然,很快就得到了应证。

  江知栩正在听汇报,手机一直闪着江添的来电。他挂了好几回,对方还在打。江知栩没好气地接起来,对方每次总能精准地在江知栩最烦他的时候来烦他。

  “阿栩,先别骂我!”江添早已料到,“你快猜猜,谁来沪城了?”

  江知栩脑海里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他拿着资料的手微微一紧,也不顾汇报还正在进行,拿起电话起身离开。

  “喂!阿栩!你在开会吗?”

  江知栩毫无波澜的语气传来:“他来找你了?”

  “嘿嘿!没错!你俩怎么回事?是不是闹别扭了?我今天和他说了好几次,记得联系你,他一直没有联系你吗?晚上也没吃饭,本来他想吃大排档,可你知道的,我最讨厌那种不卫生的东西。喂?!”

  江知栩并没有回答,江添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很让他不爽。挂掉电话,他直接打给了宋恩羽。

  对方犹豫了好久才接起,小心翼翼的一声“喂!”让江知栩顿时没了脾气。

  他撑着会议室外的走廊的扶手:“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韩琳正巧出了会议室听到这么一句,江知栩语气里的温柔让她都愣怔在原地。

  是那种不小心滚进云层里的感觉,波澜不惊却捻尽了暧昧。

  宋恩羽支支吾吾半天,都是些“怕你忙”,“怕打扰”的客气话。

  江知栩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宋恩羽又开始纠结起来,对于每次江知栩认真又毫不避讳的靠近,他内心深处其实是迎合又期待,可到了嘴边又是抗拒和拉扯。

  “我在,我在学校,已经回了寝室,都关门了,要不明天,我们明天……”

  江知栩勾了勾嘴角:“那需要我去确认一下是不是关门了吗?”

  宋恩羽其实还在校门外坐着,他又开始摩挲着后颈,不知所措。

  好在江知栩说完就挂掉电话,他才长叹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渍。

  江知栩并未转身,而是拿着手机开始搜沪大附中的地址:“今天汇报就先到这儿,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韩琳下巴都要惊掉一般,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知栩的背影。凯安各部门主管晚上十点前居然可以下班!

  江知栩察觉到对方还在:“我希望趁我改变主意之前,你们都能顺利下班!”

  说完,沿着走廊尽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韩琳回过神来,笑都快扯到耳根后,她急忙回会议室通知下班。一群人宛如“刑满释放”,以秒计速收拾好文件和公文包,逃也似的离开会议室。

  韩琳故意在门口等着萧凡,她抱着一堆文件,用手肘推了推对方。低声问:“江董真的交女朋友了?”

  萧凡也放慢脚步:“你怎么知道是女朋友?”

  “刚刚是对方一个电话把江董叫走的,你是元老了,我这不是来找你八卦一下!”

  萧凡清了清嗓子:“不是,我的意思是,江董不喜欢女的,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你怎么知道是女朋友?”

  韩琳几乎要惊叫出声,对方赶紧喝止解释着:“你难道没有在街上,地铁看到江董招聘保姆的广告?”

  韩琳点头:“看到了啊!那多正常。像他们这种大老板,就是爱炫。招个保姆还全城通告。”

  萧凡嘲笑韩琳:“真不知道你这么天真,怎么当上江董秘书的!保姆要的是男的,年轻男性!”

  韩琳反复回味,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江董要找的不是保姆,而是,而是要养男人,那这不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同了吗?”

  萧凡又摇了摇头:“你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两个人走进电梯,萧凡开始为其讲述:“你还记得一年前,新沁医院,就那个号称全亚洲最大的肿瘤医院刚落成那会儿,我们凯安为了竞标,咱们都连续加了一个多月的班。”

  提起那段往事,韩琳现在还觉得头皮发麻:“当然记得,连续加班四十五天,就是我化成灰都要刻在墓碑上当墓志铭!”

  “其实无论是仪器的制造技术,还是市场认可度。我们凯安都毫无悬念的中标。新沁一开始就打得是世界级的名号,所以凯安与新沁的合作,按理来讲应该是强强联手。可你知道,新沁是私营,他世界级的医疗技术以及他最大的股东都来自一个人。”

  韩琳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谁啊?”

  “江文邹!”

  韩琳结巴着:“江,江,江董,的爸爸?”

  萧凡并未理会她的震惊,江文邹的名字,所有涉医的行业无人不知。

  他继续说着:“当时,新沁宁愿中意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也不愿理睬我们凯安,就是因为江文邹的缘故。而当年江董和父亲彻底决裂就是因为江董性丨取向的问题。其实江董当年只是有些叛逆,年轻人哪里知道什么爱不爱的,可能也是图一时新鲜,你知道老外就爱搞这些。所以江老爷子对江董的这一次限制,只是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满父亲,想彻底摆脱对方的一个导火索。后来他一气之下回了国,才开始创办的凯安。”

  韩琳又困惑道:“那和全城招男保姆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还不明白,当时江董已经知道了新沁背后是自己的爹,所以开始全城投广自己要男保姆,他这是铁了心在给老头儿添堵。只要能气到老爹,投个广算什么,没领着男朋友到老爷子跟前晃就算是大孝子了!”

  韩琳“扑哧”笑出声来,随后又正经地说:“那意思是现在江董找到了男朋友?”她猜想着,“也许当时和瑞国人谈生意时说得‘爱人’真的有这个人!”

  “当时我问过江董,他只说是一些技巧,借口离开罢了。不过从那之后他好像确实有点不一样。”

  韩琳从来不爱八卦这些,也正因为她一心只有工作,所以才能在入职两年,就成了江知栩身边的大秘书。只不过今晚无意间撞到的谈话,引得她心生好奇。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江知栩,她真的愿意相信,电话那边一定是他最在意的人。

  正想着,俩人已到了地下停车场,萧凡拍了拍她肩膀:“别想太多了,谈个恋爱也是好事,你看我们这不就沾了人家的光,只不过,大老板嘛!谁还没个新鲜劲儿,等一过去,我们的苦日子又要来了!”

  韩琳却为江知栩正名:“江董要真是那样滥情的人,早就换了一个又一个了,怎么可能现在天颐苑还是空荡荡的,连个打扫的阿姨都没有!”

  萧凡嗤之以鼻:“妇人之见。他就是再空几个天颐苑,也是个男人,是男人终归都是一个德行。不信你等着瞧!”:

  韩琳努着嘴表示不服气,江知栩不仅算她的上司,对她有知遇之恩,也算是她的偶像。她虽然没法和萧凡描述在会议室外的江知栩,但她就是知道他肯定不会是在玩儿。

  不过,是一时新鲜还是弥足深陷,连江知栩都不知道。就在下属谈论自己八卦的时候,江董早已到了沪大附的校门口。

  还在路边减速的时候,江知栩就看到了宋恩羽坐在花坛边的身影。他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见到对方没来由的开心。

  就这样远远地凝视着,他忽然觉得宋恩羽和他见过得少年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比寻常人确实好看一点,五官精致一点,身体更瘦一点,除此之外,就外表而言江知栩还真的是说不出对方别的优点。

  可就是哪里都普通的一个普通人,让他破例了太多次。

  察觉到有车停在自己前面,宋恩羽压着惊喜,慢悠悠地起身走过去。江知栩看着那一堆行李,皱眉问:“你还没回寝室吗?”

  宋恩羽以为自己刚刚说谎惹得对方不快,立马解释:“对不起!我刚刚……”

  江知栩只是生气江添把宋恩羽一个人和一堆行李扔校门口,并未埋冤对方,他二话不说,直接拎过对方的行李就要往车上放。

  根本没由着宋恩羽说什么,对方已经开始命令式的安排:“这几天先在天颐苑落脚,反正也没开学!”

第8章 开学前的难忘

  宋恩羽就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此刻的感觉并不太好,心里总觉得堵得慌。一个人来陌生城市的孤独感,喜欢的美食莫名被嫌弃的失落感,站在校门外就能感受到未来竞争激烈的压力感。

  而此时面对眼前这位所谓的“朋友”正在强迫着自己跟他回家,甚至都不问一句愿不愿意?

  他忍着鼻子里泛起的酸楚,忽然问道:“我们是什么?”

  江知栩还没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边往车上放行李边问:“什么什么?”

  “我们是什么关系?先生!”

  江知栩听到对方语气里的哽咽,连忙回身,还未开口,宋恩羽继续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不是吗?朋友,可我只是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学生,怎么可能和大老板交朋友。我们也不是雇佣关系,你并没有雇我给你当佣人,我们什么都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你去过我的家乡,那里才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而这里!”

  宋恩羽指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这里只是你生活的地方,就算我来这里读书,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好像我们都没有吃过大排档,这在你看来,是我们的共同点。可那不一样,先生,我没有吃过是因为我的家乡没有,你没有吃过是因为觉得那都是垃圾。我们生来就不一样!”

  宋恩羽终于说出了多日郁结于心的话。他是在发泄不满,对两个人身份天差地别的不满,对不知何时开始,对方已悄然占据自己的内心的不满。

  宋恩羽只想学习,他甚至不想深究对江知栩的在意和想念到底是什么感情。他只想只想顺利的读完高三,考出一个满意的成绩离开这里,不想再有其他。

  江知栩就站他面前,近在咫尺的感受着宋恩羽此时的愤怒和委屈。

  看着对方起伏的胸膛,红透的脖颈,都让江知栩第一次生出愧疚来。他一直在以自己以为的好去施恩。从第一次见他,就觉得眼前的少年清白的像一张白纸,可以任由自己图画。

  这也是他第一次去任性,离开父亲桎梏和枷锁之后第一次任性。信马由缰的放肆,不计后果的靠近,而无辜的宋恩羽成了自己也只是贪求自由的牺牲品。

  可江知栩此时也觉得委屈,因为他是真的很喜欢他。他毫不怀疑,即使心思可控,不小心飘离千里,也会精确无误地落在宋恩羽的肩上。

  他对上宋恩羽那染着晶莹的双眸,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宋恩羽沉默了,他也不是没有目的,对于江知栩的好。他也在索取,也在贪恋,也在沉迷。想念江知栩的时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烦闷,只有笔下生花,却一笔一画都是摇摇晃晃的多情。

  江知栩忽然上前拉过宋恩羽,将人推进车里:“走。我们去吃大排档!”

  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等宋恩羽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里回过神来,车已经开始驶离学校。

  他不敢正眼看江知栩,一路上就在副驾驶上乖巧的坐着,听着车里舒缓的音乐,让自己的神经慢慢放松。

  不知开了多久,江知栩载着宋恩羽停在一处“海鲜大排档”的摊位前。

  刚一下车,热火朝天的气氛扑面而来。两个人望着眼前的情景,都微微错愕。因为的确都是第一次来。

  此时都已接近凌晨,这里还有密密麻麻的人群汇成人流在不断的涌动着。操持着各地方言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的浓烟夹杂着海鲜的腥与鲜让江知栩掩着口鼻轻咳着。

  宋恩羽也恍惚其中,提议道:“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回吧!”

  江知栩俯下身子,侧耳凑近,又问:“什么?”

  宋恩羽又闻到了从对方领口处钻出来的淡香,他在他耳畔高声说:“我说,我们回去吧!这里人太多了!”

  江知栩笑了,他直起身来,朝宋恩羽伸手:“牵着我的手,这样就不会丢了!”

  宋恩羽愣着,他只是怕对方不习惯这样的喧嚣和吵闹,并不是怕被人群冲散。

  牵手,是浪漫的开始,也是心动的佐证。宋恩羽不懂,可江知栩懂。他懂装不懂,表面无关风月,可心里开始紧张又期待。

  宋恩羽就这样看着对方修长的手,犹豫再三,还是抬手去牵。他也算不得磊落,只是想去牵,感受着彼此的心意。

  江知栩的指腹摩挲着小朋友的手背,满足地笑着。随后握紧这只手,牵着对方朝人流涌去。

  美食是这世界上最值得期待的东西,等待美食出炉的时间也就成了最快乐的。宋恩羽安静地坐着,内心却焦急地等待。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摊位的老板,对方烹炸的一举一动都难逃“监视”。

  他望着老板,江知栩望着他。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到了属于宋恩羽的环境,江知栩才觉得对方有了生气。

  “是谁和你说一定要来吃沪城的大排档?”江知栩只手撑着下巴,好奇地问。

  宋恩羽并没有收回目光,就隔着烟雾望眼欲穿:“是成刚,我最好的兄弟。他之前来过沪城,吃过之后觉得好吃才和我说!”

  “那万一不好吃呢?”

  “不会,他不会骗我的!”

  江知栩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听不到对方接话,宋恩羽倏然回头,开始为江知栩解释:“肯定会很好吃的,你要是不喜欢……”

  江知栩笑着抬手,轻轻地捏对方的脸:“你不用老是迁就我,就和你说的,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雇佣关系,在我面前你可以表达你的好恶和情绪,就和刚才那样,我很喜欢。”

  他温朗又认真地声音和四周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最后的“喜欢”让宋恩羽猛地一激灵,脸腾地红了。他摆弄着碗筷,低声说:“我刚刚……,我们也可以是朋友的!”

  尽管他说得很低,可江知栩还是听到了,他凑在他身边,也低声说:“可我不想我们是朋友,或者说,只是朋友。”

  宋恩羽觉得心都在痒,他猛地起身:“我去看看好了没!”

  江知栩很喜欢这样逗逗他,再正经的哄哄他。

  端上餐桌的只有龙虾,这里的龙虾比陈县的又大又便宜。看着满桌的龙虾,江知栩都惊了。

  宋恩羽摊手表示:“你要是想吃别的,可以再去点!我只爱吃龙虾。”

  江知栩并没有什么胃口,哪怕他确实闻着很香。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套起手套开始认真地剥起来。

  宋恩羽吃得津津有味,好兄弟没有骗他,这真的很美味。看着江知栩一个劲的只剥不吃,他含糊着:“你吃啊,为什么不吃?”

  说完,他又换了新的手套,开始认真的推荐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有钱人平时吃什么,但总归都是人。是人,味蕾就差别不大,我觉得好吃到不行的东西,你也肯定可以!呐~你尝尝?”说着,将剥好的虾仁递到江知栩嘴边,对方眉眼含笑,就径直将凑近含过这粒虾仁。

  宋恩羽没想到对方会用嘴接,顿时又不好意思起来。江知栩评价着:“嗯,是好吃!”

  “那你快吃吧!”说完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下一秒,江知栩将剥好半碗的虾仁推到他面前:“都是给你的!不用谢!”

  宋恩羽错愕地看着对方,只听他说着:“我胃不太好!这些辛辣是要忌口的,并不是不喜欢,我很喜欢这里。”他摘下手套,拿起餐巾纸为宋恩羽擦着嘴角流下来的油,“也很感谢你带我来,见识不一样的沪城!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领着一群最讨厌我的人加班。换句话说,他们也该谢谢你!”

  宋恩羽笑了,落在江知栩的眼里,这个笑就像是他恩赏给自己的一颗糖,裹着他那无邪天真的美好。

  他沉浸其中还没回味,旁边的嘈杂打破了这份静谧。

  不只他们两个人,所有人都注意着旁边的吵闹。只见两个男人围着那一桌的女士,不停地咒骂着。操着沪城的方言,宋恩羽听不太明白,可还是能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词。

  江知栩却听出了大概,其中一个男人上前问这桌的女士要联系方式,对方觉得冒犯便拒绝了。这才引得这俩人破口大骂。

  吵闹声越来越激烈,周围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这俩人满口污秽的羞辱着对方。

  江知栩皱了皱眉头。他刚想拉着宋恩羽起身,旁边肥壮的男人一把扯过女士的头发,径直拖在地下,开始攥着拳头狠狠地砸向对方的头部。

  围观的人惊呼着四散开来,腾出中间的空地,江知栩也起身拉过宋恩羽,护在怀里,只是并未后退。

  地上被打砸的一片狼籍,周围的人群里传着“别打了!别打了”“警察要来了!”的声音。可这两人充耳不闻,甚至开始用脚猛踹对方的胸部,嘴里叫喊着:“让你贱!”说着,拿起旁边桌凳就要朝对方砸去。女孩早已蜷缩一团,无助叫喊着,脸上身上满是血迹。

  宋恩羽见状就要上前,却被另一个女生抢先,女生惊叫着去拉扯男人举起的手臂,被对方一把甩开。

  宋恩羽连忙出手扶住女孩儿,另一个男人见状,朝宋恩羽走过来,掐着他的脖子用劲儿朝前一按,推了宋恩羽一个趔趄。

  对方从身边的圆桌上随手拿起酒瓶,开始指着他吼叫:“找事?哪里的小畜生,是不是要找事?”说着就要向他砸来。

  周围拿着手机拍摄的,围观的都紧张起来。宋恩羽下意识地闭眼,抬起手肘来迎击。

  下一秒,只听酒瓶碎了一地的声音,却未感觉到砸向自己。他睁开眼睛,就看到江知栩手里握着碎掉一半的酒瓶,那锐利的尖刺上还滴着血。

  被打的人,捂着鲜血淋漓的头回身,血顺着额头流进眼里,他竭力地睁着眼睛才看清对方。

  江知栩冷冷地说着:“今天我打了你,明天你要多少我都赔得起,告到死我都奉陪。也希望你今天打了这位女士,明天也能走进公安局告诉警察,你十恶不赦。”

  宋恩羽就站在他身边,此时他身上泠冽的冷意,宋恩羽感知着一清二楚。

  还在打人的人看到同伴被欺负,也起身摇摇晃晃的朝江知栩走来,含糊不清地骂着:“他奶奶的,这年头什么小白脸都想当英雄了?”

  话音未落,江知栩从旁边又提起酒瓶,手背上青筋暴起,用了十足的力道朝对方的头部砸去。酒瓶划过一道弧线,只听一声脆响打破周遭的安静,碎渣和着鲜血飞溅,江知栩的脸上和白衬的领口都染着殷红。

  在众人的惊呼中,远处响起了警笛声。宋恩羽和刚才那个见义勇为的姑娘将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士扶起来。

  对方脸早已肿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浑身都在发抖。江知栩提醒着:“别动她,还不知道身上哪里还有暗伤,等着救护车来。”

  江知栩拉起宋恩羽,低声说着:“我们都得去警局一趟,害怕吗?”

  对方摇摇头:“不怕!我们又没错!”

  江知栩笑了,也点点头:“对,我们没有错!”

  笑容里夹杂着心悸和悲凉,江知栩悄悄牵起他的手,一起朝警车走去。

  等录完证词从警局里出来,天已经大亮了。经过一夜的惊心动魄的艰险经历,两个人都无疲惫。车还在大排档外停放着,只能打车过去。

  一路上,宋恩羽都一言不发。江知栩借着晨辉的光看到对方后颈处的淤青已渗出血丝。

  江知栩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个姐姐怎么样了?”昨天被拉回警局的路上,才看到有救护车。

  江知栩安慰着他:“我已经让人去了解了,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等取回车,宋恩羽一路上都侧着身子靠着座椅,脖子疼得都难以撑直。江知栩给韩琳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今天所有的会议和约见都取消。带着宋恩羽回到了天颐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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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玫瑰带刺没有错,女孩子做什么都应该被允许,只有暴力和犯罪不该被允许。

第9章 初甜

  时隔半个多月,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江知栩领着人径直走进药房,微微扯开衣领,才看见淤青已扩散在后背。他微微皱眉:“疼吗?”

  宋恩羽点点头:“昨天晚上没什么感觉,现在疼得要命!”

  江知栩翻出活血化淤的药来,轻轻地沾在掌心,手法娴熟的为对方细致的涂抹着:“昨晚要是没我,你打算怎么办?”

  宋恩羽毫不犹豫地说:“你在与不在,我都会上前,虽然我没你那么有底气,可我上去为她们挡挡拳头也还是可以的!”

  江知栩有些震惊:“素不相识就这样吗?”

  “对啊!和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你看昨天那些围观的人,有比你更身强力壮的,却都只是在围观,甚至还觉得新鲜。有时候我会觉得成年人生活里的不如意,十有八九都是因为他们太坏了,只想着利己为先和趋利避害,所以老天爷才会惩罚他们。”

  江知栩忍俊不禁:“你是在说我吗?利己为先,趋利避害!”

  宋恩羽立刻回身,认真地解释着:“当然不是。商人重利,是看重钱财。我说的趋利避害,是人的观念。昨天晚上的围观者,也许走到路边看到乞丐会给钱,去到庙里也会捐些功德,你说他们不善良吗?到了佛祖面前虔诚的时候,只剩下一颗善心,可求得都是自己的一些贪念,因为有利。可昨天晚上,明知道自己上前说不定也会被打一顿,所以没有人敢站出来,这是避害。大家都算计的太精明了。可能你也会说这样的莽撞不可取,很有可能自己都会被伤害,这我知道。可如果那么多人都上去呢,对方就算是洪水猛兽,也该被制服了吧!只不过都不愿意那样做罢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江知栩就侧着头看着他娓娓道来,心里横溢着暖流。

  他为他整理好衣服,握着他的手调侃着:“不愧是文科的学霸,伶牙俐齿。”

  此时二人就在咫尺之间,江知栩说话的热气都扑在他的脸上。宋恩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这才看到对方手掌那一道长长的伤口。他惊道:“你受伤了!”

  江知栩起身,自己开始处理着伤口:“我没事!你快去睡吧!折腾了一晚上。”

  宋恩羽支支吾吾道:“我,我可以洗个澡吗?现在连头发丝都是海鲜味儿!”

  江知栩笑着同意:“当然可以!浴室在一楼西。从我柜子里拿件睡衣,你的行李还在车里,等你休息好了再去拿!”

  宋恩羽乖巧地点头,然后就离开去洗澡。

  处理完伤口,江知栩忽然觉得胃又开始绞痛着,他微微皱眉,打算忍过这股痛意。

  好不容易,等宋恩羽洗完澡出来,回到卧室里睡着。江知栩才从药房走出来,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疼得翻来覆去。

  昨晚的确只是吃了一口,就宋恩羽递到自己嘴边的那一口。他本来想着没什么大碍,此刻却浑身冷汗,嘴唇疼得发白。

  好巧不巧,江添正好来了。

  看到他这样,着急地上前关心。江知栩撑着靠背艰难地爬起来对江添“嘘”,又指了指楼上:“他刚睡着!”

  这个举动彻底惹怒江添,他坐在他旁边开始喋喋不休:“我真就服了你了,你当自个儿是谁?博褒姒一笑的周幽王?还是宠着狐狸精的商纣王?你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

  他毫不客气地扯过江知栩裹着纱布的手:“这是什么?你活了二十八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英雄梦?你那是见义勇为吗?要是没那小子,你会上去咣咣给人摔俩酒瓶子吗?现在好了,网上都传疯了,你那些同行,员工怕不是都要笑掉大牙了,凯安大名鼎鼎的江总裁是去大排档的人。”

  江知栩浑身无力,他实在无力和他争吵:“我不在乎那些!去大排档怎么了?那不也是人吃的东西吗 ?我可没你这富贵病,整天穷讲究!”

  江添没好气道:“你不是没富贵病吗?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江知栩额头上一直出着冷汗:“能不能去帮我拿个药,看不出来我真的很疼吗?”

  江添拿起车钥匙就要走:“让你那心肝宝贝儿帮你拿吧!”

  “喂!他刚刚看到我手上的伤就开始在自责了,让他看到我这副鬼样子,那还了得!你快去!”江知栩有气无力的说着,此时疼得双腿打颤,实在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江知栩喝完药,又重新躺回沙发上,江添这才问:“手没事吧!”

  “一点小伤!”

  “警察没为难你吧?”

  “那么多证人,没给我发见义勇为的小锦旗就不错了。我可不想出名!”

  江添冷笑着:“迟了!现在网上这事炒成了大热门!你江知栩多金帅气又如此英雄,早就引来了一堆狂热粉!”

  江知栩努力扯着笑:“想多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小羽在,我可能也会成为围观的一员,甚至连报警都懒得报!”

  江添不再说话,开始认真打量着他。

  江知栩眼睛半睁半合,看到对方盯着自己看:“看我干什么?”

  江添叹了一口气:“阿栩,你不是个冷血的人,为什么每次都非要把自己标榜成个不近人情的家伙?”

  他也指了指楼上:“好不容易他出现了,你好歹有了点人味儿,可为他做的这些事还是不愿意他知道?难道就因为伯父……”

  江知栩沉声打断:“能不要提他吗?我怕他的名字脏了我天颐苑的空气。没什么说的你可以走了!”

  江添就这样被下了逐客令。等他出来以后,江知栩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刚刚那段话。

  江添未尽之言他都明白,是从小自己讨厌父亲的道貌岸然的虚伪,甚至对江知栩的教育也是如此。在江文邹的眼里,哪里有什么真情,只有利益。母亲和他二十年的婚姻,就在他的无情和虚伪里,含恨而终。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就在恨怨的纠缠里睡着了。再次醒来,是闻着饭香醒来的。

  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了。江知栩起身就看到宋恩羽正在厨房忙碌着。

  他顿时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安宁和归属,是他从前都不曾有的心动。

  他也走进厨房,打开油烟机。宋恩羽被吓了一跳,他连忙回身:“醒了?”

  江知栩笑着点头:“原来你说你会洗衣服做饭是真的!”

  宋恩羽被夸赞着,心中忍不住地窃喜。随后又忽然想起白天江添和对方的谈话,忍不住关心着:“你,胃还疼吗?”

  江知栩一愣,才明白今天的话还是被这小家伙听到了:“我胃疼是老毛病了,疼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

  宋恩羽还是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我都说了,这不怪你!”

  两个人正说着,江知栩忽然闻到了糊味儿,他连忙伸手去关火。宋恩羽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顺带着推靠在了灶台上。

  江知栩前倾的惯性还在,还未直起身来,便感觉到对方温软的唇落在自己的侧颈。

  那熟稔的香就抓挠着少年的心。宋恩羽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想在对方还未察觉的时候挪开。

  在这晦暗不明的暧昧里,两个人都停顿下来。江知栩侧颈那处就如烙印一般被灼烧着,喉结上下滚动着,心里忍不住泛起别样的涟漪。

  宋恩羽闭着眼睛,只觉得太过荒唐又丢人。他慢慢地后仰着躲开。谁知下一秒,自己整个人被对方拦腰抱紧,站直身子,江知栩笑着对他说:“再往后仰,都要掉进锅里了!”

  宋恩羽飞快地眨着眼睛:“我,我,我去给你盛粥!”

  他转移着话题:“你胃不好,我熬了一些白粥。要是做其他的饭,我可能连盐和酱油放多少都不知道,正好白粥是最简单的!”

  江知栩眼角都要沁出蜜一般,他笑着放开他,任由对方逃也似的离开自己。

  宋恩羽舀粥的时候,手都在微颤。他简直无地自容,可心中却又忍不住地回味着方才的突如其来的“意外”。

  他在感情上的确是小白,高一收到同班女生的情书,都觉得是对方的恶作剧。可他只是不开窍,不代表没有感情。

  他也有爱,也会喜欢,就和刚刚那样,心脏在猛烈的悸动里跳漏一个节拍。会在江知栩抱着自己的时候,牵着自己的时候,所有分泌的信息素都写着愉悦。

  可这是为什么呢?宋恩羽从不愿去细想。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江知栩忽然说起昨天的事:“那位女士受的伤还挺严重的,现在还在ICU!”

  宋恩羽不由心酸道:“真希望她没事!”随后又狠言:“还有那几个打人的,最好关一辈子!”

  江知栩为他夹着菜:“你这么关注这件事,一定有理由!可以和我说吗?”

  宋恩羽忽然丧气道:“在我们村,那样的暴力随处可见。就好像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一般。我从小到大,见过、听过太多太多那样的家暴。然后就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被打得住院了还是不离婚。小时候我不懂,我问过姐姐,问过我其他的亲戚,他们都说,为了孩子只好忍着。可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他们的小孩,我宁愿他们离婚。所以我从来不怪自己的母亲杳无音信这么多年。她也是被厄运缠身的可怜人。”

  江知栩接着他的话:“所以你只是代入了如果是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被那样殴打,也一定会不计一切的去保护她们!”

  宋恩羽仿佛遇到知音一般:“对对对!她们不是天生的弱者,她们也是父母的孩子,弟弟妹妹的姐姐。我本来以为这里是大城市,大城市总不会像我们那里那么蔽塞又传统。只不过走到哪里,她们好像都在受着苦难。”

  江知栩越来越觉得,眼前之人最可贵的大概就是这样一颗善良又赤诚的心。

  如果初见之时,只是被他的可爱和纯真吸引,那此刻江知栩心中只有四个字:如获至宝。

  他愿意为了不拖累姐姐只身来到陌生的城市打工,甚至冒着被骗被贩的危险。也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出头,只是因为共情着对方的不幸。

  “你来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这里是比你们家乡繁华,有你看得到的光鲜亮丽,就有你看不到的阴暗和隐秘。或者说,不只是沪城,哪里都一样。人心也是这样。那几个打人的人,或许平时他们也是泯然众人的普通人,但那又如何?你也看到了,他们骨子里的劣根性就觉得女人就是那样,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而且那么多围观者中,也有很多男人,他们不同情被打的女人吗?同情,但他们更会去共情那些打人的人,因为千百年来他们的性别高高在上的传统根深蒂固。所以人人平等更像是一句笑话,因为阶层真的是很难去跨越的鸿沟。人与人之间,往往就依靠着性别、身份、外表、穿着打扮迅速做出判断,为对方贴一个标签。所有的尊敬爱戴,或是羞辱谩骂都是在这个标签的基础上。他们并不会深入了解,或许对方并不是那样的人,可这就是现实,很无力,对不对?”

  “你还小,知道的“”还只是道听途说的黑暗。可你未来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见识人心的险恶,就会发现它们真的经不起考验,到那时……”

  江知栩眼眸里流转着光,认真道:“到那时,我希望我还能陪在你身边,一起对抗所有的恶意!”

  宋恩羽听懂了,尽管江知栩说了很多。

  他此时只有感动,露出那颗小虎牙,对江知栩展颜笑着:“谢谢你没有为我贴上标签,也谢谢你愿意走近我去了解,还要谢谢你可以和我跨越阶层的鸿沟坐在这里吃饭。”

  这十八年来,到这世间踽踽独行,他虽然并不会怨天尤人,可这一路上和风霜周旋,和偏见抗争。早已忘了生活的甜究竟是什么滋味。好在他遇到了江知栩,就是上天放在他手心里的一颗糖,是荒芜里得见的盛世,永生不败。

  江知栩认认真真地回答:“不谢!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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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算不上写作,只能算是记录,这只是一个发自内心的举动罢了。总觉得要有些什么东西去献给饱含热泪的生活。

第10章 醉酒后的荒唐

  沸沸扬扬的“打人”事件热度一直居高不下。韩琳已经一连三日告诉江知栩,公司楼下每天都有记者在等独家采访。

  他索性也就放了自己几天假,就在家里陪着他的小朋友。

  刚开始还怕对方不习惯每天待在家里,后来发现宋恩羽比自己还宅。

  宋恩羽很是自律,因为马上要开学了,每天早上都准时的六点起床,开始晨读英语,怕惊醒生物钟在八点江知栩,总会蹑手蹑脚的起来,拿着前一晚放在床头的单词书,到楼下的花园里开始放声背诵。

  每到这个时候,江知栩都会站在楼上透过落地窗看着花丛里的身影。

  他就这样陪着他早读。

  在家的办公场所也被小朋友征用成了学习的地方。

  此时宋恩羽就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书,江知栩就坐在他旁边,撑着下颌看着对方。

  江知栩看着他整日埋首苦读,忍不住问:“国内的高中生都是和你这样辛苦吗?”

  宋恩羽诧异地看着对方:“辛苦吗?全国的高中生都这样吧!”

  江知栩摊手表示:“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晚上十点才合上书。几乎一整天的时间除了睡觉就是学习,这还不辛苦吗?十八岁,最好的年华,一直绑在书桌前,那真的会读书读傻吧!”

  宋恩羽笑出声来,反问对方:“你觉得我读傻了吗?”

  “目前还没有,不过再这样的话离傻也不远了!”

  宋恩羽边抄着笔记,边为他解释着:“全国每年有九百万左右的高考生,可你知道每年大学本科要多少人吗?”

  “多少?”

  “四百万左右。那就意味着有五百万的学生要在这场竞技中被淘汰。而这五百万里有像你这样出身好,家世好的阔少,高考失利无非只是其中的一个选择没了,他们可以出国,可以自费高价。但更多的是和我一样的普通学生,他们改变命运的途径只有高考。”

  江知栩笑着说:“你别含沙射影骂我,我在国外从小到大也是学生中的翘楚,并不是什么靠着家世的阔少!”

  宋恩羽没想到他这么小气:“我不是说你。我只是和你解释,就为了这一步天梯,所有人都愿意没命的努力。读傻就读傻了,能考个好大学就行!”

  江知栩摇摇头:“可这样的人上了大学,算人才吗?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招聘这样的人。”

  宋恩羽有些不悦:“也没有大学生愿意跟着你加班到晚上十点吧!我的大老板,你的那些员工十点下班,和我十点下晚自习,唯一的区别是,我是心甘情愿的,而他们要对着你这张脸装出心甘情愿。”

  江知栩忽然抬手捏着宋恩羽的下巴,迫使他转头看向自己。宋恩羽不得不停笔,眼神里还是带着刚才的不服气。

  江知栩就在这不服气的眼神里越凑越近,宋恩羽心跳的飞快,直到他不得不闭眼,等着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江知栩却说话了:“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气性这么大?”

  宋恩羽嘴上也不示弱:“之前我也不知道您这么看不起国内的大学生!”

  俩人离得太近了,江知栩垂眸看着宋恩羽的那颗小虎牙一张一合,那尖锐就像是磨在了自己心里,引得他一阵心痒。

  江知栩很怕自己下一秒就难以自持的咬上去,克制了半天才放开了他,评价着:“太伶牙俐齿的,我不喜欢。”

  宋恩羽红着耳垂,小声嘀咕:“我又没要你喜欢!”

  江知栩正要回击,旁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看着那串讨厌的号码,面无表情的接起。

  “喂,阿栩,今天中午盛泰有饭局,我爸妈回国了,专门来沪城看咱俩,你要不……”

  “和我给叔叔婶婶问个好就行了,就说我工作忙,抽不开身!”

  “别啊!他俩明天又要走了,平时就一直念叨你,你好歹跟他们见一面吧!老人家来回颠簸也是不容易!”

  江知栩看了看宋恩羽,低声问着:“中午你自己做着吃,可以吗?”

  宋恩羽乖巧的点头。

  江知栩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挂掉电话,宋恩羽才问出了自己怎么久的好奇:“你和添哥是堂兄弟吗?”

  江知栩点头承认:“是!他算我堂兄!”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你的管家!”

  江知栩笑着揉乱了他的软发:“你电视看多了吧!什么管家!他只是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罢了。那天他和你说的大排档不卫生什么的,你别放心上。他就是那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说话耿直总会得罪人。但他心不坏的!”

  “我没那么小心眼,你快走吧!都要到饭点了。”宋恩羽催促着。

  江知栩开车走到半路上,还是返了回来,他忽然想起今天中午答应小家伙要给他做牛排。

  宋恩羽坐在餐桌旁,不住的催促:“你准备好食材就走吧,本来添哥就对我意见大,褒姒和妲己都说出来了。今天再因为我迟到,我更是坐实了这罪名。”

  江知栩笑了:“你不是说你没有那么小心眼吗?那现在是在不满什么?”

  宋恩羽也就不再接话,等着江知栩为他煎好牛排。

  等江知栩赶到盛泰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他急忙朝包厢走去。一推门进去,那句“我来晚了”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主位上正襟危坐的老人正冷着面容看着自己。

  江知栩就要关门离开,他的叔叔江文善赶紧起身喊道:“阿栩来了!快进来!”

  江知栩在门口停顿片刻,定了定心神,才走了进去。他凌厉的眼神如果是把刀,坐在一旁的江添早已被自己凌迟了无数遍。

  座位之间隔着很远,可江知栩还是听到江添的解释:“不怪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从进来到现在,江知栩都没有再看江文邹一眼。他笑着与江文善夫妇寒暄着,甚至开始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品尝起眼前的美味佳肴来。

  “你们都吃啊!这菜都凉了!”

  江文善一脸尴尬地看了看江文邹,心不在焉的回着:“吃!都吃!”

  江添此刻也觉得如坐针毡,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的爸妈,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是这圈套里的一环,还骗来了江知栩。

  江知栩都快把桌上的菜吃光了,主位的老人才缓缓开口:“吃饱了吗?”

  江知栩嚼着食物的动作放缓,放下筷子,动作粗鲁的拿起台布擦着手,脸色越来越阴沉,随后努力地扯出一个假笑,对江文善说:“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事!”说完便径直起身,准备离开。

  江文邹浑厚沧桑的声音响起:“就你那么大点儿的公司还能有什么事?”

  江知栩就背对着他,拳头攥的越来越紧,刚拆掉白纱的手掌又在渗着血,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滴落在地毯上的猩红。

  江文善着急地问:“阿栩,你的手怎么了?”

  江知栩拿着方才用过的台布,满不在乎的擦着,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我没事,叔叔。”

  江文善叹了一口气,才说道:“今天是你父亲的生日,他特地赶回来想让你和他过个……”

  江知栩再也忍不住地回怼着:“管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生的!”

  “阿栩!”江添急忙站起来喝止,不情愿地加入这俩人的争斗。

  江知栩就用那只还在沁着血迹的手,开始往白瓷碗里倒着酒。每倒满一碗,就举起来对着江文邹说一句“祝词”。

  酒精就渗透进开绽的血肉里,江知栩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一直倒酒一直喝。这几天跟着宋恩羽复习高考的内容,四字的成语的确学了不少。

  此刻他已经有些站的不稳,身形开始摇晃。却仍不肯停下。最终还是江添上去抢了他的碗,将人拉后:“别喝了!”

  江知栩眼框充血,染着寒意,对着江文邹高声叫着:“可以吗?我可以走了吗?我现在能回我的小公司了吗?这个生日还满意吗?”

  江文善痛心疾首地对着江添摆手,对方连忙拉着江知栩离开。

  前后不到半个小时,这场“生日宴”就结束了。

  江文善看了看旁边地妻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江文邹也站起身来,好似江知栩从未来过,面色缓和朝江文善夫妇敬酒,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江添还脱不开身,只好喊来酒店的代驾送江知栩回天颐苑。

  一路上,江知栩的胃就好像是被扔进火里烤着一般,异常的灼痛。不一会儿,酒劲儿上涌,整个人都被染成了粉红色。他蜷缩在后座,忍着胃里一阵一阵难捱的绞痛,思绪和理智正在慢慢抽离。

  疼得仿佛要灵魂出窍一般。

  等把人送回天颐苑,江知栩已经在车里吐了两回。前面开车的代驾都忍不住翻涌着恶心,好不容易送到了目的地,把人交给宋恩羽,就赶忙离开,找个地方也吐了起来。

  江知栩浑身上下的酒气都快把宋恩羽熏醉了,他拧着眉头抱怨:“怎么喝这么多?”

  江知栩哪里还听得到别人说话,他整个人如一滩泥一般黏在宋恩羽身上。对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搀回客厅。

  江知栩就大仰着坐在沙发上,嘴里一直在喊着“难受”。宋恩羽担忧地问:“哪里难受?”

  江知栩就借势挂在对方肩膀上,呢喃着:“哪里都难受!”

  他右手揽着宋恩羽的肩膀,就在对方的白衬上留下斑驳的殷红。

  宋恩羽担心着,正要起身准备打给江添,问一问要给他喝什么药,怎么包扎。

  刚拿起手机,江知栩猛然从身后拉回自己,宋恩羽一紧张,手机掉在地上。

  人已经被对方一个翻身压在沙发上。

  宋恩羽不停地挣扎,高声喊着江知栩的名字,让他放开自己。

  江知栩不悦地钳制住他乱舞的双手,狠狠地按在头顶。

  然后他带着醉意朦胧的眼神出神地望着身下惊慌失措的小朋友。哪怕早已断片儿了,他还是记得他熟悉的清香。

  那是独属于盛夏和少年的清香。

  江知栩忽然低头,在少年震惊的双眸了里倒影着自己最后的矜持。

  裹着醉意,流着光泽的吻就轻轻覆在宋恩羽的唇上。

  浓烈的酒香让对方窒息,宋恩羽的脸也开始逐渐滚烫,那颗狂跃不止的心脏澎湃着汹涌的情潮。

  醉了,他也醉了。

  江知栩温柔地辗转,这淡淡地清香仿若夏夜的凉雨,淋漓在他的心头。

  再也没有痛意,也没有悲伤,只有美妙的甜腻,只有心动涂染着眉眼,就在这其中,沉浸,沉溺,沉沦。

  宋恩羽闭着眼睛,双臂交叠刚缠上对方的脖颈。

  江知栩猛然起身,朝卫生间跌跌撞撞地跑去。这出其不意的抽离,让宋恩羽还未回神,就听到那边传来了干呕的声音。

  他想到方才的荒唐,还在心有余悸,却不得不起身去照看对方。

  好在救星很快就来了。江添匆匆赶到的时候,江知栩已经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宋恩羽就坐在他旁边。

  江添着急地问:“喝药了吗?”

  宋恩羽乖乖地点头:“喝了!还是在一直干呕!”

  江添看到对方被揉皱的白衬上带着斑斑血迹,关切着:“他没吓到你吧!”

  不提还好,一提宋恩羽脸又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他怕对方察觉到,连忙起身走开:“没有!他回来就是喊着难受!喝了药就这样了!你先照顾他,我回屋收拾东西,明天要开学了!”

  江添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地叹气。直到夜晚,江添见江知栩再无去干呕,才扶着人回到卧房。

  出来以后就看到宋恩羽在门外,紧张滴探头探脑。

  他安抚着:“没事了!他一喝酒就是这样!明天睡到下午就好了!”

  宋恩羽点点头:“行!我今晚可以照顾他!只是明天要开学……”

  江添以为他是担心江知栩不能送他,笑着说:“我明天上午来送你去学校,不用担心!”

  宋恩羽摇头:“我是说我明天要走了,你记得早点过来照顾他!他一天没吃饭,醒来肯定要吃东西。熬一些白粥就好!”

  江添失笑道:“这才几天,俨然成了这天颐苑的小主人了!行,你早些睡,我明天上午送走你回来照顾他!”

  送走江添,宋恩羽才回到卧室。那暖色柔光下,江知栩正在沉睡着。

  尽管知道对方睡的很沉,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走近,为对方轻柔地擦洗着脸颊,擦身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脸,对方安静沉睡的模样忽然很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宋恩羽不禁笑了起来,他又想到白天那个吻,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就这样夺走了他的初吻。

  他的心就跟沉浸在蜜里一样甜,可在这种甜蜜之后,忽然涌来一种酸楚,那是离别的伤感。

  终于都安顿好了,宋恩羽也才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里。床很大,之前两个人都各占一边,互不打扰。

  可今晚,宋恩羽好像放任自己去越界,去靠近。对方侧着身子背对着自己,他就这样慢慢爬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着江知栩。

  他的胸膛就紧贴着对方结实的脊背,宋恩羽开始小声告别:“明天要走了,下次再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他的脸蹭来蹭对方的后颈,继续说着:“今天虽然和你斗嘴说没有人愿意跟着你加班到十点!其实也是气话。我就愿意,你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像个读书读傻的冤大头?”

  他抱着人的手收紧:“其实我只是想在你身边而已。可惜,缘分就是这么浅薄,马上就到了结束的时候。那就希望你我再见的时候,我能带着足够的底气站在你身边,争取成为被你看得起的大学生。我会好好学习,好好努力的!”

  趁着夜色和醉意他剖白着自己的心。这些话当着江知栩的面自然说不出口,可他此刻竟恨良夜太短,他为何有说不完的真心话?

  小朋友的呼吸渐渐韵律,江知栩缓缓地睁开眼来,慢慢地回身,浅抱着他。

  少年引燃着他的一切心动,带着祝福的吻轻落在对方的额头上。

  祝他在十八岁的年月里光阴不轻,用滚烫的初心去鼎沸盛意。祝他乘帆起航,在逆流而上中驭着自己的恣意,气势如虹。

  只有祝福,没有告别。

第11章 住校

  江知栩明明醒了,却还是装作熟睡的样子。宋恩羽临走前在卧室门口站了好久,久到江知栩都忍不住要站起身来,和他的小朋友好好告别。

  好在江添一直在楼下催促,宋恩羽才应声离开。

  终于走了,江知栩睁开眼睛,动了动干涩的唇,看着床头柜上热气腾腾的白粥。

  宋恩羽还是早早起来为他熬粥,总觉得江添不是那么靠谱。

  碗下压着纸条,江知栩拿起来细看。只见娟秀的字迹写着:“熬白粥的方法在厨房,你胃不好,以后少点喝酒,少吃辛辣,少熬夜……”

  江知栩花了半天才读完,笑着说:“婆婆妈妈!”

  随后将那晚热粥一勺一勺的喝完,他在尝的不是软糯可口的白粥,是那少年可贵的心意。

  他会想他,很想很想,从他关上房门那一刻。

  *

  虽然是转校,可沪大附中的高三是重新分班,所以大部分也和宋恩羽一样互相不认识。而这里的学生,并没有像江知栩认为的那种“读书读傻了”,他走在偌大的校园,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脸上都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笑容,见面也是互相致意,完全没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种压抑的氛围。

  直到进了教室,宋恩羽见了自己的同班同学,才渐渐明白,这里和自己学校精英班的学生不同在哪里。

  在他的学校,优秀的只是他们班的五十个人,大家挤破头都在争抢优秀的名额。因为只有五十个。

  而这里,所有人都优秀,他们不再关注优秀的结果,而是开始去享受过程。所以会这样鲜活,这样明媚,和他们的年纪一样,是花一样的年华。

  宋恩羽在讲台的花名表上找到自己的座位,背着书包走过去和同桌打着招呼。

  是很漂亮清秀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抬起明亮的双眸,含着礼貌的笑意,朝宋恩羽伸手:“我叫翁雅心,你呢?”

  宋恩羽慌张地去握手:“宋恩羽!恩情的恩,羽毛的羽,不是雨雪的雨。”

  对方恍然大悟:“你就是陈县一中转来的学生吧!前几天听朋友说起过,是文科超级厉害的学霸!”

  宋恩羽不好意思的摸着后颈,对方却往里靠了靠:“你赶紧收拾东西吧!一会儿老师进来会重新调整宿舍!”

  “为什么?不是开学前已经安排好了吗?”

  翁雅心凑近他解释:“我听说是,有个什么提高班的学生,要和咱们班几个宿舍合并!”

  宋恩羽疑惑着:“你们这里也按成绩分着各种班吗?比如说精英班,特优班什么的!”

  翁雅心也疑惑地反问:“没有啊!你们那里分吗?我们进校的时候都是正常的分班,不存在成绩好的一个班!”

  “那这个提高班是什么?”

  翁雅心对他招招手,宋恩羽就坐下,对方到宋恩羽耳畔低声说:“这个提高班里听说是我们当地一些豪商的孩子,只有二十个人的一个班,据说是要走艺术,所以自费来我们学校,估计是希望文化课成绩可以好一点!”

  宋恩羽惊道:“这,这是可以的吗?”

  翁雅心赶紧让他小声:“我就是听说,是不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们都很生气,也不喜欢那些纨绔子弟。希望是假的!”

  小姑娘嘟着嘴表示自己的不忿,开始整理着自己的座位。

  宋恩羽也开始收拾东西,脑子里一直想着同桌和自己说的话。

  很快,宋恩羽就见到了自己的班主任,对方是位很有气质的女老师,面容严肃走上讲台,开始拍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全班顿时坐正,目光都集中到讲台。先是一些开学的必要流程,随后就开始说到了宿舍分配问题。

  宋恩羽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果然老师很快就宣布了:“今年咱们学校设立一个提高班,由于学校宿舍紧张,所以由原来的二人间拼成了四人间。会有混合宿舍的情况,宿舍分配是经过学校深思熟虑的,所以先试行之后有问题我们再解决。下面开始分配宿舍!”

  翁雅心右肘碰了碰宋恩羽,让他注意听着。

  很快就读到了宋恩羽的名字:“303宿舍,宋恩羽,董浩华,贾珂,姜诚南。”

  刚一公布,教室里忽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宋恩羽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见翁雅心也和惊掉下巴一般,看着自己。

  班主任重重地拍着桌子,等全班安静下来,才继续宣读。

  好不容易班会开完了,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宋恩羽才问出刚才的困惑:“刚刚为什么大家反应那么大?”

  翁雅心担忧着说:“你新来的不知道。这个董浩华是出了名的坏,就是个人渣。去年在他们学校的时候,就把他们班的一个女同学肚子搞大,对方家里不依不饶的找到学校。董浩华的爸爸是他们私立学校的大股东,学校不敢得罪,只好说是女生自己也愿意的。女生一气之下从六楼校长室跳了下去,然后,然后人就没了!”

  宋恩羽简直难以置信:“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吗?”

  “没有!有的话,也不会成了你的舍友!”翁雅心唏嘘不已,想到和自己同龄女孩子的遭遇,气就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我们每年即使有走艺术的学生也是会离开学校去艺培班,从来没有文理之外专门设立学习文化课的艺术班,最主要的都是些没素质的富二代,非常讨厌了可以说!”

  宋恩羽本就心思重,此时又不免惆怅起来。

  开学第一天并不上课,发完书,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宿舍开始整理。翁雅心知道宋恩羽对学校还不熟悉,领着他到处转悠认路。

  进来之后,他才发现这所学校并不是校门外看起来那样,里面真得很大。四栋一次排列的宿舍楼后面竟然有小湖,湖边绿柳成荫,湖水清澈见底,他只觉得美不胜收。

  翁雅心笑着说:“这里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约会圣地!”

  宋恩羽诧异着:“你们,你们也会早恋?”

  翁雅心觉得他可爱极了:“为什么不会?志同道合,郎才女貌,学霸学霸强强联合,学霸学渣天然互补,反正各种理由都可以在一起,外界对我们多有误会,我们也是人的!”随后又补充:“不过我没有!我还是想先好好学习,考上我理想的大学!”

  “你理想的大学是哪里?”宋恩羽随口问着。

  对方不假思索:“南大的政法系!”她眼神忽然闪着光芒:“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法官!”

  宋恩羽点头赞许:“那的确很酷!”

  翁雅心笑着问:“你呢?你想读什么大学?”

  宋恩羽一听,忽然想到了江知栩。他没有什么理想的大学,不像自己的姐姐和翁雅心,从小就有自己的目标。就像他和江知栩告别的那晚所说的,只想在他身边。

  翁雅心见他不说话,追问着:“没想好吗?我们都高三了,很快的,要提前想,也算有个美好的希望!读高三其实很苦的,只有心里的希望是甜的。你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吗?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台词:Hope is a good thing,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and no good thing everdies.(希望是件好东西,也许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好东西从来不会流逝。)我觉得这样的希望可以是一个人,一份感情,一个梦想,总之一定要有!”

  宋恩羽听着她流利的英文,止不住的羡慕着,羡慕她的见识和自由。

  自己的希望是什么?他心里又浮现着那个人的身影,和他相处的每个瞬间,他想了想说:“学医吧!”

  翁雅心忽然大笑起来,她的笑声清脆很有穿透力,指了指宋恩羽,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俩学了别人最不愿意学的专业!不是有人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吗?”

  宋恩羽也笑了起来,这些话,甚至今天见到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很新鲜。

  两个人有说有笑走到了修德苑,翁雅心把他送到楼下:“你到了!303就在三楼,左边楼梯第一间。我就在前面的励学苑。”

  随后又嘱咐着:“手机是不能带到教学楼和图书馆的。我们晚上是八点下自习,图书馆周一到周五晚上十一点半关闭,周末和假期是不闭馆的,所以大家都下了自习会去图书馆自学三个小时。到时候你要是没人陪,可以喊我一起去啊!”

  宋恩羽认真地记下这些,正要和她再见。对方忽然凑近低语着:“你回到宿舍不用理那三个人。他们要是欺负你什么的,一定要和老师反应,给你换宿舍。你别害怕!”

  宋恩羽听到这些,只觉得不好意思,自己一个男生居然被女生安抚着情绪。

  “哦对了!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周末也可以一起去省图学习!”翁雅心拿出手机,开始输着宋恩羽的手机号。

  轮到宋恩羽记对方的号码时,他说:“你直接说吧!我记得住!”

  翁雅心震惊之余,呐呐地说着号码,随后又夸赞道:“你是不是过目不忘啊?完了,我已经想到我有个学霸同桌压力多大了!”

  宋恩羽笑着催她快走,自己也进了宿舍楼。

  刚进宿舍门就看到自己的三个舍友早已铺好了床,正围坐着打游戏。

  听到宋恩羽之后推门声,头都没抬一直喊着:“中路!中路!”

  刚刚和翁雅心校园里憧憬的美好与眼前的景象截然相反。他找到自己的床铺开始铺着床单,默默整理着一切。

  直到听到游戏里那声“Defeat!”三个人开始开始互相指责谩骂着。

  只听其中一个人喊了一句:“不玩了!跟你们仨菜鸟一起,今天就得掉段位!”

  随后他们才注意到宿舍另一边收拾东西的宋恩羽。

  那个人冲着他吹着口哨:“喂!兄弟,会玩吗?一起啊!我早听说沪大附的大神多,带我们玩玩呗!”

  宋恩羽没回头,淡淡地回答:“不好意思,我不会!”

  另外一个忽然评价着:“看来又是个书呆子!”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

  宋恩羽忍了忍心里的怒意,并未理会。收拾床铺,要开柜子准备放东西的时候,他发现四个柜子都已经被占满了。

  他回身对那抱着手机狂笑不止的三个人说:“宿舍的柜子是一人一个的!”

  刚开始那个嘲笑自己书呆子的人猛地站起身来,插着兜:“什么意思?你是舍长吗?轮的到你指指点点?”

  宋恩羽拿起自己的东西:“我的东西没地方放,请你们腾出一个柜子来!”

  “浩哥东西多,多用一个柜子怎么了?你们沪大附不都是标榜什么同学互帮互助吗?就这点小事也唧唧歪歪。”

  刚才招乎宋恩羽打游戏的人站起身来,对宋恩羽瞪着眼睛:“我就是董浩华,柜子我占的,不服气去找老师,四个人的宿舍,老子还不乐意呢?”

  最后一个人见状赶紧起身,拉开宋恩羽:“欸!欸!别吵别吵!我东西少,你和我放一起呗!”

  宋恩羽面无表情,还是不肯退让:“一人一个柜子,这是规定!我不会去告老师,但希望你腾出来!”

  宋恩羽无怒无惧的眼神激怒了对方,董浩华忽然上前揪起宋恩羽的衣领,指着他:“是不是欠揍?”

  旁边俩人见情况不对,急忙上前拉架。

  宋恩羽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话音未落,董浩华重重的一拳就砸在他的侧脸。顿时眼前冒着金星,火辣辣的痛感席卷,宋恩羽疼出了生泪。

  姜诚南拉着宋恩羽后撤,贾珂也拦着董浩华:“哥!哥!他脸上挂了彩马上就会惊了学校,到时候我们又都得被叫家长!”

  姜诚南在拉宋恩羽时,就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别惹他!他就是个疯子!”

  终于短暂的冲突都在俩人是沉默里暂停下来。就在这三个人以为宋恩羽会妥协的时候,他径直走到柜子旁边,把董浩华地东西直接拿了出来。

  这个举动也彻底惹怒了董浩华,贾珂和姜诚南还没来得及拉住,人已经跳到宋恩羽身后,斗大的巴掌直接扇在宋恩羽的后颈,嘴里骂着各种脏话。

  宋恩羽也立马回身,和对方扭作一团。可他的确只有被打的份儿。

  姜诚南和贾珂根本拉不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惊来了楼管和老师,可还是喝止不了这俩人。

  直到老师叫来其余宿舍的男生,才勉强把这俩人分开。宋恩羽白皙的皮肤上被划出红痕,鼻血直流。姜诚南悄悄地给他递过去卫生巾,他却并没有领情,用手猛擦。

  了解清楚前因后果,老师对着董浩华严厉警告:“宿舍每位同学一个柜子,这是规定。”随后指着姜诚南和贾珂:“你们俩把他的东西拿出来,塞到他自己的柜子里。”

  董浩华不服道:“凭什么?我的东西多,一个柜子塞不下!”

  老师也提高声音:“就凭这里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就凭你来这里,你爸也得到处求人!想好好读书,我们欢迎,要是再有下次,直接走人!”

  董浩华冷笑着:“就凭你,你也配开除我?我现在就让我爸开了你!”说完,推开众人,怒气冲冲地摔着门离开。

  贾珂想去追,老师却阻止着:“别去管他!无法无法,我等着他爸开除我!”

  说完转身对着此刻面容红肿的宋恩羽,也严厉道:“遇到困难找老师,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打架!明白了吗?”

  宋恩羽也不服气地侧着头,姜诚南在身后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宋恩羽才挤出一个“嗯”字。

  “你带他去医务室处理一下!”老师安排着姜诚南。

第12章 他喜欢男的

  姜诚南陪着宋恩羽去医务室,一下宿舍楼就看到了翁雅心,除了他还有其他宿舍楼赶来围观的学生。他本想躲着走,对方已经跑了过来。

  看着宋恩羽脸上的淤青和身上的血迹,翁雅心唠叨着:“怎么回事?怎么刚来就打起来了?我不是说别理他吗?”

  宋恩羽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姜诚南跟她解释了一遍。

  翁雅心蹙着眉头,忿忿不平:“我早就说这种人不能来我们学校,沪大附中的名声都要臭了!”她追上前去,和宋恩羽并行去医务室,撕开一包湿纸巾,取出一张递给宋恩羽:“你快擦擦,脸上都是血!”

  宋恩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下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去了医务室校医正为他检查处理着外伤,忽然口袋里手机振动着,他害怕是姐姐,和姜诚南说着:“麻烦帮我从兜里拿一下!”

  当看到来电人的名字,他心都揪作一团。也不顾自己的伤口,起身拿起电话就往外走去。

  他走到走廊尽头,撑着窗台接起电话。

  对面一声“喂!”让他瞬间涕泗滂沱的宣泄着委屈。

  宋恩羽咬着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的哭泣声传到对面。

  江知栩毫不知情的问询着:“宿舍,教室都安顿好了吗?”

  宋恩羽胸腔都要被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努力遏制着自己的哽咽,飞快地一声:“嗯!”

  “和同学们相处还习惯吧!”

  “嗯!”宋恩羽指甲都要嵌进肉里一般。泪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心。

  江知栩正收拾着屋子,慢悠悠地和他说:“白粥我喝了,胃不疼了!昨天我回来没发什么酒疯吧?没吓到你吧!”

  宋恩羽不禁又想起来那个带着醉意的吻,好像一种神奇的安抚,此刻的他任凭思绪信马由缰的放肆,去想和江知栩在一起所有亲密的瞬间。

  “怎么不说话?”

  宋恩羽咽下所有的委屈,回着:“没有!没有吓到!”

  江知栩听出来不对,他忽然起身担忧着问:“你怎么了?”

  宋恩羽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就伏在窗台上,不顾鼻青脸肿的疼,将所有的悲伤宣泄给对方。

  江知栩心都被揪了起来,他甚至已经开始脱着家居服,急匆匆地去衣帽间准备换衣服:“别哭!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他已经拿出衣服来要换的时候,对方忽然说:“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江知栩长吁一口气:“你吓死我了!小东西!姐姐没给你打电话吗?”

  宋恩羽摇摇头:“没!我不是想那个家,我是,我是想你!”

  江知栩就拿着电话,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可宋恩羽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没有哭腔,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想你了!”

  江知栩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他靠在衣柜子上,开始理着思绪,组织着语言。

  宋恩羽察觉到走廊那边有人走来,他止住了哭声,快速地对江知栩说:“我先挂了!明天正式开课以后,就不用打电话来了,学校不让带手机去教学楼的。”

  江知栩还没说出那句:“那我周末接你回来!”已经传来了“嘟”声。

  他挂掉电话,一种惆怅涌上心头。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离不开谁了。这个电话是他犹豫了一天才下定决心打过去的。

  听到宋恩羽哭声的瞬间,江知栩只有一个念头:天塌下来,都要去他身边。

  姜诚南和翁雅心过来,看到他眼圈红着,翁雅心关切道:“你还好吧?”

  宋恩羽努力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不算太糟,第一天开学,来到这么陌生的环境,就交到两个朋友。他说:“我没事,是家里人来电话了!”说着,就朝医务室走去:“走吧,处理完回去还得写检查!”

  三个人就在走廊里并行,翁雅心也不服地说:“你又没错,为什么要让你写检查!像这种开学第一天就来打同学,顶撞老师的学生,直接开除才对!不行,我得和我爸说!他们太过分了!”

  姜诚南也好心提议:“你要不和老师说一下,换一个宿舍。他那人就是那样,我平时都不招惹他的,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说白了他也就是在我们面前耍耍威风!”

  宋恩羽还是坚持己见:“我也一样,不是原则性问题说得过去就行了。可刚刚的事就是原则性的问题,今天这一架,我不打也得打,不然今天占的是我的柜子,明天占的就是可能别的,后天说不定会逼着我去做更过分的事。”

  翁雅心又无奈地摇头:“好难啊!我们学校之前从来不这样,大家都非常有爱,即使有矛盾也都会通过交流沟通,或者找老师从中调和,我真的非常讨厌用暴力解决问题。我感觉这样的人和一冲动就开始互相撕咬的动物的没什么区别!”

  宋恩羽笑了:“你是在说我吗?一冲动就去撕咬!”

  翁雅心着急地摆手解释:“我没有!我没有说你,你也是受害者啊!我是在说那个董浩华。”

  陪宋恩羽处理完伤口,姜诚南就匆忙离开,说要回去和老师“复命”。翁雅心陪着他去操场走着散心。

  看着姜诚南急忙跑走的背影,翁雅心说:“他这么着急干什么?”

  宋恩羽却看得明白,姜诚南如果一开始就和自己走得近,以后在宿舍就相当于站在了董浩华的对立面,他只是在明哲保身罢了。

  宿舍真正被孤立的人,其实只有他。这是他今天一进去就明白的事。

  好在每天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学楼和图书馆。

  宋恩羽工工整整地写好检查后,准备洗漱上床。宿舍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他一下午的好心情瞬间又被踹没了。

  董浩华怒气冲冲的进来,一言不发的躺回自己的床上玩着手机。

  贾珂和姜诚南也都不敢说话,所有人都知道,对方这样一定是没从他爹那里讨到好话。

  宋恩羽也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端起脸盆去盥洗室洗漱。

  等他再回来时,发现自己的床铺都被浸湿了,他怒不可遏的抬起头看着那三个人,对方都在自己的床上躺着,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宋恩羽二话没说,把湿透的床单和床褥展开搭晾在阳台上,抖开没有遭殃的被子铺在木板床上,就和衣躺下,身上盖了件校服。

  姜诚南爬起来看了看,眉头皱着却什么都没有说,继续躺回去。没过多久,董浩华忽然把手机打开公放,嘈杂的DJ音乐就好像是放在宋恩羽的耳边。

  他烦躁地翻着身子,本以为对方到了熄灯时间就会自觉关掉。

  可他还是错了,到了熄灯时间对方不仅没有关掉,反而提高了音量。

  宋恩羽带上耳机,听着音乐,却还是阻隔不断那嘈杂烦人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之前江知栩和自己说的,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见证人心的险恶。而只要是人心,都晦涩明暗,不分地域,不分年龄。

  江知栩此刻正在公司加班,一连几天没来公司,此时只有听不完的汇报,签不完的报表,约不完的会见。

  从江知栩下午来公司,韩琳就觉得他和之前越来越不一样。从前的江知栩见了下属,或者说见了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礼的疏离。只要在凯安,所有人和他的交集只会是工作。

  而现在,韩琳就站在他身边,一份又一份的材料整理着进行汇报。江知栩认真地听着,却忽然问韩琳:“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韩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思绪,等了半天才回:“沪大的经济管理学院!”

  江知栩又问:“高考考了多少?”

  韩琳努力地回想:“好像是590多分!”

  “590分就能去沪大?”

  这些话瞬间把韩琳拉回到高考的那个夏天,她开始为这位“海龟”总裁解释着国内的高考情况:“每所大学招聘的学生,高考成绩都不一样的,有高有低。因为各地够不够报考本科的资格,是先看各省所划的分数线的。我是沪城本地人,所以报考沪大,分数没有那么离谱。如果是外省的学生报考,分数最少也得在610分以上。如果一些少数民族报考的学生,分数会更低一点。这都是不一样的。”

  江知栩听得一头雾水,但他觉得宋恩羽说得也很对,他的秘书韩琳虽然不是什么名校毕业,更不是留洋回国,但她的能力,她的思维,她处理问题的方法角度都不在那些名校学子之下。

  而自己对国内大学生莫名其妙的标签,可能又是一种群体的刻板印象。

  韩琳见江知栩沉默,问着:“江董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江知栩坐直身子,正色道:“没什么!只是前几天饭局听到同行都在聊这个罢了!”说完,接过韩琳手里的资料:“你继续说!”

  刚打开资料看了一行字,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起,他并未理会,还以为是些无关紧要的广告。可一连好几条,他才去拿起来看。

  江知栩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吓了一跳,他连忙回复:为什么还没睡觉?明天还要早读!

  宋恩羽只是和他扯着一些闲话,江知栩想到今天打电话宋恩羽和自己说得那些话,觉得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影响宋恩羽的学习。

  宋恩羽很快回复:睡不着!和你说说话。

  江知栩只道他是换了新环境认床,带着命令的口吻回:我还在公司忙!你快睡!等有什么事,周末再说。

  这些很寻常的字眼,在宋恩羽看来,就好像是明确的拒绝。

  他再未回复。

  董浩华的公放一直开到三四点,宋恩羽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睡着。等六点钟学校的起床铃响了以后,他只觉得头昏昏沉沉。

  等到了教学楼上课,第一天就有多个代课老师和班主任反映,宋恩羽上课打盹儿的问题。

  班主任喊他过去时,并未客气,连昨天的事一并批评着:“入学第一天打架,开课第一天打盹儿。这就是你们当地的优秀学生吗?我倒想看看,第一次月考,你要考个什么成绩来惊艳我!”

  后面批评的话,越来越狠。从未被老师批评过的他,自尊心就在此时彻底被击碎。他低着头,泪就在眼圈里打转。

  等回到教室,翁雅心上前关心着:“是不是昨天疼得没睡好?”

  宋恩羽心情憋闷,摇了摇头,从桌兜里拿出下节课的课本。

  翁雅心说:“等下节课,你要再嗑睡,我偷偷掐你胳膊,可以吗?”

  宋恩羽还是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她是好心,可他此时心情很糟,并不想说话。

  就这样,每天白天在瞌睡中度过,到了晚上在董浩华吵闹的音乐声中入睡。

  他的精神状态越拉越差,对于董浩华三个人而言,无非是晚上熬个夜,第二天到了课堂上再补觉。可宋恩羽却不行。

  翁雅心上课的时候听讲的入了神,也忘了去提醒宋恩羽。班主任已经无数次的警告过宋恩羽,可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

  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差,开学半个月,他除了翁雅心一个朋友,全班和他说过话的同学不超过五个。

  而这半个月,宋恩羽都再没联系江知栩。凯安最近和瑞国人签完合同之后的第一次交易。第一批进口的牙科医疗器械开始投入了国内市场,这是试水,江知栩需要随时关注着市场的反馈。

  新沁也在不久前破天荒的抛来了“橄榄枝”,想和凯安合作购进最新一批临床检验需要的切片机。

  为了一个合适的报价表,江知栩也已经连续一周都在公司加班。

  不是切片机的报价难,是他要拿给新沁的报价难。他知道新沁想和自己合作的绝不只是切片机,这是为后续的合作找一个台阶罢了。

  新沁去年建院以来,从全国各地购买的医器设备都和它“亚洲第一”的名号不符,虽然并未中标,可和凯安合作是迟早的事。

  只是,之前自己在江文邹的生日上那样闹,对方居然还能在半个多月以后递来合作意向书。他实在参不透江文邹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这天中午吃饭,董浩华和他提高班的男生围坐在一起,不远处就是宋恩羽和翁雅心一起用餐。

  有人认出了翁雅心,小声说着:“那不是翁雅心吗?怎么会和那小子走到一起的?”

  董浩华应声望过去,看到对方所说的翁雅心,也看到了令他无比厌恶的宋恩羽。

  “翁雅心?谁啊?”

  那人声音压得更低对董浩华解释:“她爸是翁副市长啊!就这一个女儿,长得又漂亮又优秀,之前她初中在光华的时候,就是校花!从那时候到现在,给她递过情书的男的也能凑一个学校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怎么会看上那小子?可惜喽!鲜花又插牛粪上了!”

  董浩华就伸长脖子远远地望着那两个人,忽然眼珠子一转,低头和这几个人说:“你们懂什么?他们俩可不是情侣,是闺蜜!”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看董浩华的表情,都忍不住凑一起八卦着:“什么意思?”

  董浩华一副莫测高深,皱着眉头说:“我和他一个宿舍,发现他有些怪癖。就是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穿着衣服睡,然后回了宿舍也不和我们三个交流。经常我们仨互相招呼着去洗澡,他都不去,等澡堂没什么人了他才去洗。我还听说,他在他们班几乎不和男生交流!”

  “这是为什么?”

  董浩华筷子碰了碰碗边,下结论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他喜欢男的呗!”

第13章 在沉默中爆发

  这话一出在座的都哗然一片,董浩华满意地继续吃了几口。随后又狞笑着说:“所以校花美女怎么可能看得上他,明明就是闺蜜嘛!说不定就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怕我们看见没根儿才躲着男人走!”

  阴险狡黠的笑声顿时回荡在餐厅里引得众人侧目。

  翁雅心和宋恩羽自然也听到了,宋恩羽厌烦地拧着眉头。翁雅心开解他:“别理他们,那些纨绔子弟就是那样!”随后又问,“他在宿舍还欺负你吗?”

  宋恩羽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翁雅心只好提议:“这个周末你要不预约个心理咨询吧!恩羽,我觉得你状态和精神都不太好!高三开始很关键的,尤其是数学,要是落下了后面真的很难往回补。我周末可以帮你梳理知识,可这还是达不到你课堂上认真听讲的效果。我觉得你……”

  “没事!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快吃饭吧!”宋恩羽就这样推辞着,心里的阴霾却越来越重。

  这顿饭还没有结束,董浩华突发奇想地对围坐着的人说:“你们想不想一探究竟?”

  其余人都好奇着:“什么一探究竟?”

  董浩华拍着桌子:“当然是看看他到底是男是女啊!”说完,他摆摆手,他们围成更小的圈开始商量着。

  魔鬼就披着人皮的外衣在这本应最光明的一处开始剖析他们的恶毒和野蛮。

  所有人都是带着光明出生,是学会蹒跚之后总会有个人才选择了扎进黑暗里。

  恶意,就擢生在这些黑暗里,熊熊似火。

  终于熬到了周五,对于宋恩羽而言,每一天都是在熬。他看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汉字,再也提不起兴趣,曾经他是那么的热爱,热爱文学,热爱历史,热爱着自己所学的一切。

  宋恩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了宿舍,四仰八叉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跟往常一样对那三人视若无睹。

  姜诚南一步三回头地挪到宋恩羽床边,每次回头,都会看到董浩华瞪着眼睛来恐吓自己。

  他开口了:“恩羽!和你,和你说个事呗!”

  宋恩羽躺了半天,终于磨蹭起来:“什么事?”

  姜诚南又害怕地回头看董浩华,对方立刻收回眼神低头看手机。

  姜诚南只得硬着头皮说:“明天晚上去银座玩玩呗!正好是我们班小舟的生日。”

  宋恩羽并未松口,回绝着:“我又不认识你们班的小舟!”

  姜诚南急了:“别啊!你不认识小舟没关系,可小舟是翁雅心最好的朋友,以往她生日,翁雅心都会去。今年她邀请的时候,翁雅心说要给你补习功课,拒绝了她。她知道咱们一个宿舍,所以才来找我希望你也一起去玩玩,这样翁雅心也能去了!”

  宋恩羽眼睫扑闪着,犹豫了半天还是说:“我和雅心说不用补习了,让她去吧!”

  姜诚南又拒绝道:“这法子行不通,小舟都试着问过了,对方一直推辞。你就当救个急!”

  宋恩羽想了想觉得也不应该因为自己拖累翁雅心,还是答应了:“那行吧!我去坐坐就走!”说完又重新躺回床上。

  姜诚南回身,神情哀伤地望着董浩华和贾珂。两人都冲他伸出了大拇指,姜诚南却自从邀请成功后就觉得如芒在背的局促。

  晚上,宋恩羽一如既往的打开和江知栩的蹲短信对话框,看着那句:我还在公司忙。瞬间鼻子泛酸,他无数次的忍住不去打扰他,可却忍不住去想他。

  不见面,不交流,不主动真的是人际关系的慢性毒药。就和宋恩羽现在觉得连想江知栩都是一种罪过。他已经开始觉得和江知栩的缘分就在他离开天颐苑那天就结束了。

  而江知栩对他或许也只是一时的新鲜,正如俩人初见之时,他对他说的,他不算什么好人,即使是对路边的小猫小狗也会捡回家温柔对待。

  他点开通讯录,看着那唯一一个联系方式,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删。

  删了,并不只是删联系方式这么简单。

  就在这取舍纠结的难捱里,他睡着了。

  今晚宿舍没有了公放的DJ音乐,是他开学以来睡得第一个好觉。

  周六白天,翁雅心还是陪着江知栩去省图学习,给他补习数学和英语。

  到了傍晚六点,林小舟开始不断地催促翁雅心赶快来。两人也只好收拾书包出发去银座。

  银座是个轰趴馆,也是宋恩羽第一次来轰趴馆。林小舟就穿着晚礼服,化着浓妆,搂着她男朋友在门外等着翁雅心,看到俩人下车,她急忙上前,拉过翁雅心的手抱怨着:“你怎么也不换身衣服?好好拾掇拾掇你!”

  翁雅心很诚实地回答:“和恩羽才从省图赶过来。还不是你一个劲儿的催,我才没时间回家。”

  林小舟就带着好奇的笑意打量着宋恩羽,故意揶揄道:“今天才算正式见到本尊。怪不得我们雅心对你这么上心,一表人才嘛!”

  翁雅心红着脸推了推林小舟:“说什么呢你!”

  宋恩羽也尴尬地站在原地,林小舟挽着的男友邀请他们一起进去。

  宋恩羽一进门,就闻着扑鼻而来的烟味儿。呛得他睁不开眼,捂着口鼻重重地咳嗽着。他环顾了一圈,就在大厅的沙发上看到了董浩华他们三个人。

  董浩华也看见了他,一改学校里的互相敌视的态度,掐灭手里的烟,朝宋恩羽走来,高喊着:“哟!大家快欢迎我的学霸舍友啊!真是难得赏脸来这种地方。”说完,走到他身边,揽着宋恩羽的肩膀,开始绕着大厅转悠,和所有人一一介绍。

  宋恩羽皱着眉头,不停地挣扎。却还是被对方死死地钳制着。

  “看见没!学霸难得赏光,今晚都多敬三五杯酒,听到没!少一杯我跟你们急!”所有人都起哄应承。

  终于“游行”结束,董浩华还是揽着他走到没人的角落,笑着赔礼道歉:“之前在学校都是我的错嘛!今天就借着小舟这顿饭,算和解了!行不?”

  宋恩羽终于挣脱出来,他整理完被揉皱的白衬衫,头也不回的离开,并没有理会董浩华。

  身后董浩华唾沫啐地,阴鸷着说:“装个蛋!今晚有你受的!”

  到了饭桌上,宋恩羽才算看清今晚到底有多少人,长长的餐桌两侧坐了有足足四五十个人。他看了看,除了翁雅心,一个都不认识,因为林小舟也是提高班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她的同学。

  翁雅心就坐在宋恩羽旁边,小声提醒:“你要是不能喝酒嘛,就一杯都不要喝。这里的人可都是些酒鬼!我们坐一坐就走!”

  翁雅心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起哄:“大美女说什么呢?也给我们听听呗!”

  “就是!就是!怎么就给旁边这位帅哥说话啊!我们在座的哪个丑了,我让他捂着耳朵别听美女说话!”

  翁雅心大方地回怼着:“他文科650,你们也650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有人开始酸着:“我们可不是650,我们就是些250!”

  说完,一群人又开始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

  满桌的饭菜还没开动,有人就提议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立刻引来众多的附和声。

  这场局,是早已设计好的。

  刚开始两轮,被抓的还是其他人,等到后来,被抓的只有宋恩羽。转盘上早已被装了吸铁石,所以指针永远都会指向宋恩羽这个方向。

  问题也由一开始很正经的发问,变得越来越离谱。

  直到有人问出了那句:“有没有喜欢的人?不能算自己的亲人啊!”

  宋恩羽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还没说话,脖子到耳垂就红成一片。众人都起着哄:“还没说就害羞了!”“快说!快说!”

  宋恩羽的心就染浸在无边风月里,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动。这个夏天所有的偶然,都成了此时不再矜持的荒谬。他就大大方方的想着那个人,认真地说:“有!”

  一字铿锵,所有人都看向了翁雅心,对方也脸红着,低头吃菜。宋恩羽也自然是察觉到了。

  等自己再中招的时候,他果断的选择了“大冒险”,因为接下来的问题不管是什么,肯定会围绕着自己的喜欢谁。

  董浩华忽然说着:“脱了上衣呗!”

  宋恩羽立马变了脸色,就静坐着一动不动。董浩华不耐烦着:“怎么还玩不起了!实在害羞,让女生回避一下呗!在做的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翁雅心不满道:“今天是小舟的生日会,请女生都出去不太合适吧!”

  坐在主位的林小舟也开始缓和着气氛:“要不大冒险就改喝酒吧!”然后看向宋恩羽说:“这下总可以了吧!”

  宋恩羽直截了当道:“我不会喝酒!”

  翁雅心急忙出头:“他不会喝,就轮到他的时候,我喝吧!”

  引得在座的其他人开始怨声载道,有人嘲笑着:“喝酒都要女生挡啊!你怕不真是个大姑娘吧!”说完,又是一阵刺耳的笑声。

  宋恩羽带着怒意,端起前面的酒一饮而尽。董浩华率先鼓着掌:“这才对嘛!”

  宋恩羽捂着胸脯不停地咳嗽着。游戏还在继续,坐在角落里的姜诚南却不停地出着汗,他没有参与游戏,没有参与劝酒,只是不停地擦汗,眼瞅着宋恩羽一杯接一杯的酒喝下去。

  在时间一分一秒的飞逝里,他在煎熬着。

  终于他鼓起勇气,悄悄拿出手机,给翁雅心发了条微信:“快带宋恩羽走!今晚他们打算整他!”

  翁雅心并没有看到,只是担心着不停喝酒,已经开始神智不清的宋恩羽。

  餐厅里烟雾缭绕,一群人的不停地起哄和吵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宋恩羽也觉得耳鸣,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只剩下不停喝酒的意识。旁边的男生还是不停地惋惜:“兄弟,今晚这运气爆棚啊!一会儿出去记得买张彩票。”

  可宋恩羽却什么都听不到。

  终于,眼前一黑,他倒在了饭桌上。

  翁雅心急忙去喊他,对方却早已如醉得不省人事。董浩华给他旁边的人递了一记眼色,对方立刻会意,安抚着翁雅心:“没事啊!我扶他去休息休息!”说完,就径直扶起宋恩羽,拖着人离开。

  宋恩羽走了以后,游戏也就停了。众人开始吃着菜,没过一会儿饭桌上的男生们也开始陆陆续续找着借口离开。

  林小舟开始坐在翁雅心身边,开始八卦:“那小子说的喜欢的人是不是你?是不是?”

  翁雅心不好意思地否认:“说什么呢?我们才认识半个月!”

  林小舟看穿她心思一般,故意阴阳怪气着:“哟哟哟!认识半个月就给人家补习功课,我的生日宴都不来了。认识半个月,他刚刚说有喜欢的人,你脸红什么?连我都瞒着!翁雅心你不够意思!”

  翁雅心连忙让她闭嘴:“你小点声!我们现在只是革命友谊吧!他想学医,我想学法,注定没什么结果,就一起进步吧!争取我们都考上心仪的学校。”

  闺蜜两人开始热聊起来,姜诚南都要急疯了,不停地跺着脚,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希望翁雅心能看一眼手机。

  宋恩羽毫无知觉地被人拖着,扔到了床上,周围早已站满了“观众”,还有人举着手机等着“好戏开场”。

  董浩华大笑着先是在宋恩羽的脸上不停地掌掴着,发泄着狠劲:“装啊!大学霸!怎么不起来装了!”

  有人开始催促:“你快点的!谁看你扇巴掌啊!”

  董浩华在众人的起哄声里笑着:“你着急个屁!你也和他一样是个基佬啊!“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持久不息的笑声。就在这声声阴笑里,他们很快扒光了宋恩羽。

  无数双魔爪就开始伸向他……

  姜诚南在门外焦急地原地打转。

  翁雅心和林小舟聊天的间隙,看到手机屏亮,才拿起手机。

  当打开对话框的一瞬间,翁雅心的脸色瞬间苍白,一个腿软她差点没站稳,和林小舟说了声“有事”,急忙跑出去找宋恩羽。

  上了二楼,刚一拐楼梯,就看到姜诚南在门外站着,她就要冲进屋去。姜诚南却拦着:“不能进去,你千万不能进去!宋恩羽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他们……”

  翁雅心竭力地克制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郑重地对姜诚南说:“他们这样下去如果闹出事,你就是帮凶!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他了!你进去,你把他的手机悄悄拿出来就行!剩下的事交给我!”

  姜诚南胆小,此时浑身都被汗浸湿了,他还是不敢进去。翁雅心更着急了:“你要救人还是要坐牢!你自己看着办!我数三下,你要不进去,我就进去了!我不怕什么名声,我只知道里面被侮辱的是我朋友!”

  姜诚南听到坐牢,更是开始发着抖。终于他要着牙敲开了门。翁雅心就在楼梯口藏着。

  姜诚南满脸堆笑,脸上的肉都在颤抖:“我也进去凑凑热闹呗!”

  对方非常乐意地放他进去。一进去,只见董浩华几个人正点着打火机,在宋恩羽身上来回晃着火焰。问了问旁边的人才知道他们在玩游戏,火苗碰到皮肤就算输了。他小心翼翼地围在外面,刚一走近,就听到火烧皮肤发出的“嘶嘶”声。

  他脚下正好踩着宋恩羽的裤子。他拿着脚踩磨了半天,察觉到手机后,他趁所有人沉浸在这狂欢里,连忙拿起离开了。

  翁雅心看到人出来了,她赶紧上前拿过手机,声音都在颤抖:“人怎么样了?”

  姜诚南拨浪鼓似的摇头,眼神里满是惊恐:“他们,他们用火烧他!”

  翁雅心只觉得胸腔都要被气炸了。她打开宋恩羽的手机,双手抖着只得用力握紧手机,翻着通讯录,想找到宋恩羽家长的联系方式。

第14章 修复

  可打开之后,只有一个名字。

  翁雅心不敢再犹豫,她躲到卫生间里,拨通了这个号码。

  江知栩正在开会,手机振动着,他本不打算理会,一个余光看到了“宋恩羽” 的名字。和众人抱歉之后,拿起手机去了门外。

  “小羽!”“你好!”两个声音同时发出。

  江知栩这才听到对方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你好!你是?”

  翁雅心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但开口的一瞬间,害怕和担心全部变成了哭泣:“你是恩羽的家长吗?求您快来救他!”

  江知栩就在这霎那间头皮发麻,后背仿佛浸在冰水里一般的冷,他拿稳手机问:“你慢慢说,怎么了?”

  翁雅心长呼着气,咽下自己的哭腔,开始详细地说:“我们现在在银座,就那个轰趴馆!宋恩羽现在被我们学校一群男生欺负,他们甚至,甚至,开始用火烧他!您快点来啊!”她克制不住地流泪,哀求着江知栩。

  在这些描述里,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

  女孩尖利的哭声让他回神,江知栩朝电梯口跑去,电话里尽量地安抚着女生:“你别怕!我现在就过去!保护好自己,别被他们发现。我马上报警!”

  一听报警,翁雅心急了:“今天生日会是我闺蜜的。报警她会不会有事?我好害怕!”

  这也是她不敢报警的原因,今天的是很明显是这些人故意利用林小舟的生日会为宋恩羽设的圈套。

  江知栩再没耐心解释,他飞快地一句:“不会的!”直接挂掉电话。

  拨江添电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

  江添还没说话,江知栩开始安排着:“报警!银座轰趴馆学生在被暴力霸凌。”

  江添还在云里雾里问了句:“什么意思?”

  江知栩发动着车,就在地下车库安静到绝望的氛围里,忽然响起一阵怒吼:“我让你报警!听不明白吗?我再说一遍!报警!报警!报警!”

  江添被吓得一激灵:“是不是小宋出事了?你别急!我马上报警!”

  “离银座最近的派出所只有一千米,警察很快会过去!我要你现在给宋恩羽的班主任打电话,以小羽家长的名义告诉她,宋恩羽在被他们学校的学生侮辱猥亵。”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江知栩觉得自己舌头都在打结。“让校方知道。然后你进他们学校的家长群,为这件事讨个说法,我明天就要看到这件事在网上成为大热门!这些你都在行!”

  他就在城市里车速飙到120,冷冷地声音传来:“学校?我要这种学校办不下去!”

  江知栩从齿缝里吐出的话,他的怒气和恨意,江添听得明白。

  宋恩羽在痛觉不断地刺激下很快就清醒了,可醒来之后是更加撕心裂肺的疼。

  那清晰的痛感就在一遍遍地凌迟着他的神经,他没有力气挣扎,只能无助地叫喊着。可他的叫喊在这些施暴者看来,是投降,是认输,是让他们变本加厉的兴奋剂。

  宋恩羽已经开始疼得痉挛,翻着白眼。有人开始劝停,就在大家决定收手的时候,听到了警笛声。

  “不,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董浩华打着说话人的脑袋:“想什么呢!警察怎么会知道?你们谁报警啊!”说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凯安离银座有十多公里,可江知栩还是比警察先到。

  看到陌生人闯进来,一楼的人都在质问着他是谁?可他置若罔闻之中径直冲到二楼。

  等他推开房门时,那些人正要离开。在众人的错愕中,江知栩看到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宋恩羽。

  他的心就在这一刻溺亡了,是溺在黑暗深处的窒息,他真的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起来。

  没有去看任何一个人,他面色如常,脱下自己的风衣,为宋恩羽盖在身上。晦暗的灯光下,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身上的伤,甚至不去看那青肿扭曲,糊满血迹的面容,就轻轻地抱在怀里,温柔地轻唤。

  宋恩羽还在痛意里打颤,江知栩一遍遍地叫着“小羽”,不停地道歉。

  终于宋恩羽的瞳孔放大,他听到了江知栩的声音。开始流下无助的眼泪,用尽最后的力气,忍着浑身凌厉的痛感,挣扎起来去抱江知栩的脖子。他张着嘴,努力地发着声音,沉吟良久,终于用气声说出来:“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很久了!”

  江知栩红着的眼眶,眼角闪着泪光。哽咽在喉咙的石头砸落在心底,心就这样碎了。

  警察把所有人都带走的之后,进到房间,只看到两个人绝望的相拥。

  警察清了清嗓子:“您是孩子的家长吧!也需要和我们走一趟,去作个笔录!”

  江知栩并未理会,用衣服把人裹紧,横抱起来,从对方面前经过:“我带他去检查。后续有什么问的,医院见。”

  江知栩抱着宋恩羽出来的时候,翁雅心就站在门外不停地哭。他面无表情地走过,银座外,沪大附的校领导和老师也都赶到了。

  江知栩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人抱进车里,关上车门后。他看着校长,温朗又冷冽的声音说着:“沪大附建校以来每年的全国先进集体的荣誉,很可惜到你为止了!你从教从政的生涯也很可惜,到此为止了!”他扫视了一圈,依旧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诸位也是!”

  说完,上了车带着人消失在夜色里。

  夜晚的沪城就是一颗点缀在人间的夜明珠,俯瞰之下尽是密密麻麻的交通线流着光彩,就蜿蜒其上。

  一辆车飞驰其中,停在了沪市三甲医院的门口。

  江知栩早已提前联系好,从到了急诊室门口,就有医护人员准备着轮床等着。江知栩抱着他进了医院放在上面,人已经昏了过去。

  江知栩并不是什么陌生人,外科主任跟着他急匆匆的步伐,问询着:“怎么回事?”

  他紧抿着薄唇,一如往常的冷厉中,若隐若现着流露着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对,是恐惧!

  终于到了急诊门口,江知栩被拦在门外,才停下脚步。他回身和这位主任说:“他身上还有哪些暗伤我不清楚,还要拜托你们一定要检查仔细。我还要一份详细的诊断报告,越详细越好!拜托了!”他的声音还在发抖。

  对方拍了拍江知栩的肩膀宽慰着:“这你放心!”说完也进了急诊室。

  终于安静下来了,深夜医院压抑着沉睡者的梦魇,这种静谧开始抽丝剥茧般地挑着江知栩的每一根神经,狠戾的鞭笞。

  就好像宋恩羽今晚受过的一切折磨,此刻就报应在他的身上。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像一条搁浅在沙滩的鱼挣扎着游回海里,重新张吸着氧气。

  江知栩也安静了下来,脑海里开始浮现着他推门而入后看到的情景。

  就那一瞬,他杀人的心都有了。包括现在,他眼底闪掠着的幽光都在昭示着他心底的愤怒与恨意。

  他想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在发软。

  等他再打开手机的时候,已经有新闻和媒体开始推送今晚的事件,以视频,图文各种形式上到了各大社交媒体和视频平台的热门。各种各样的标题都有:沪大附中学生被群体霸凌;沪大附中设立富二代贵族班;沪城校园霸凌何时制止……

  他知道这些都是江添的手笔,特地隐去了宋恩羽的身份。传播的视频,有警察带走那些学生的视频,也有江添在家长群里控诉恶行的聊天记录。

  引得群情激愤,网友不停地对这件事发表着观点:

  「沪大附中居然开始给富二代特权了吗?这不是公办学校吗?什么时候开始给有钱人提臭鞋了?」

  「希望牢底坐穿,这种人出了社会也是祸害。要么枪毙了,要么搁牢里别出来了!」

  「想知道受害人怎么样了?这种最怕留下心理阴影了,都要高考了,这也太惨了吧!听说还是个学霸!」

  「可以避雷这个学校了,还是沪大的下属学院,沪大不出来说两句吗?」

  「明天一觉醒来,我要看到这几个人被判死刑的消息,还有学校的校长,老师被免职的消息!」

  江知栩正刷着,江添来了电话:“小宋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江知栩望了望急诊室,回答:“还不知道!”

  江添说着:“我刚从派出所录完报案材料出来。那几个人我都知道是些谁了!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和你说!”

  电话挂掉没多久,江添就急忙赶来。远远地就看到坐在椅上那颓然的身影,双臂撑着膝盖,低着头漠然不动。

  他一阵没来由的难过,那个骄傲的江知栩哪怕是在回国最难的时候,都没有低过头。没有和任何人服过输,让过步。换句话说,他的棱角从来没有碎裂过,直到今晚之前。

  江添过去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坐在他身边,他也终于明天江知栩不是一时新鲜,也不是一时心善,他这个弟弟是真的认真了。

  “是些什么人?”江知栩并未抬头。

  “为首策划这件事的叫董浩华,他爸是海力国际旅行社的老板!其余主要参与施暴的有五个,也都是一些沪城的富二代。围观的就更多了,足足有三十几人。”

  “海力!今年第一季度刚刚上市。”

  江添说:“没错!”

  江知栩随即拿出手机打给萧凡。

  他的忽然离开,没有任何下班还是加班的指令,所有人也都在公司等着。萧凡收到江知栩电话时,还以为是要通知所有人下班。

  “是私事,不是公事!我有事找你帮忙!”

  江知栩的声音和往常一样,萧凡听不出什么,还在好奇地戏谑 :“办成了有赏没?”

  江知栩扯了扯嘴角:“你先听听你要不要帮!”

  “什么事?你说吧!”

  江知栩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操纵海力那只股票!”

  萧凡果然震惊地说不出话。江知栩并未理会他的沉默:“我知道这对你不是什么难事!”

  萧凡只是觉得太过突然了:“这是需要一些时间的!你是打算哪种操作?以庄家入手还是游资炒作?”

  江知栩冷冷地说:“看你!我只要时间越短越好!”

  萧凡犹豫了半天,还是同意了:“以庄家入手吧!海力新上市的公司,它的股票我有研究过,还算是在底部风险较低,游资和散户最喜欢跟进了。但这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需要前期持有30%以上的筹码,才有可能操纵股价。”

  “这是我的私事,我出资!”

  挂掉电话后,江添问:“你是要给海力一个教训?”

  江知栩就在急诊室灯熄灭的一瞬间,说完最后一句话:“我要它退市!既然有了钱,就不会好好教育儿子,那就儿子和钱都别要了!”

  宋恩羽出来了,被转入普通病房,江知栩跟着医生到了会诊室,对方开始详细告知他宋恩羽的情况。

  “没有什么暗伤。身体上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总共有十二处,也有被皮鞭抽打的伤痕共十五处,有一处皮肉外翻出血。头部遭受过击打,有轻微的脑震荡。还有其余的一些并没有构成伤的,只是红肿淤青。”

  江知栩一言不发,医生说完开始建议着:“这些治疗起来都不难!我觉得对于病人最难治愈的是心里的创伤。等出院以后,还是及时找一个心理医生吧!”

  江知栩道谢之后就赶到病房去看宋恩羽。对方已经醒了,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从听到江知栩的脚步声开始,眼泪就和决堤一般,不停地从眼角滑落。

  江知栩坐了下来,就坐在宋恩羽的身旁。他轻柔地触上他的面颊,为他拂拭着眼泪。

  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心也和他一样在流泪。

  宋恩羽动了动干涩的唇开口了:“不要告诉姐姐!”

  江知栩拿过棉签沾了沾水,为宋恩羽润着嘴唇:“好!”

  宋恩羽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对江知栩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就在宋恩羽这一句用力的温柔里,江知栩所有的心疼,自责,懊悔倾泻而出。

  宋恩羽忍着疼抬起手来,捻着那一颗颗清泪:“我真的没事!只是,只是有点疼!”

  江知栩握上这只手,就放在唇边轻蹭,他笑着告诉宋恩羽:“最后一次,我和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还是食言了,和宋恩羽承诺过的,会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对抗这世间的恶意。

  宋恩羽比江知栩想象中更坚强,或者说他的心被□□之后依然坚韧如石。

  就这样被握着手,宋恩羽在痛意和困倦的交叠里,沉沉入睡。

  江知栩放在唇边轻吻着,随后小心翼翼地放下,为他掩好被子。

  走出病房,江添就看到他红着眼眶,不忍地说:“阿栩!要不我守在这儿,你休息一下!忙了一晚上了。公司那么多人还等着你,有什么事我通知你!”

  江知栩摇头:“你觉得我睡得着吗?”随后他坐了下来,开始安排着江添:“明天你带着诊断书去做个伤情鉴定,这案子你得跟进。请最好的律师,除了刑事案,还要民事起诉。这件事不只家长关注,学生也在关注,这些人校园霸凌不是一次两次,受害人越多越好,如果可以希望也能出面去报案。”

  江添点头:“的确不是第一次,尤其是这个董浩华,从初中开始就是学校的‘恶霸’,之前在他原来的中学,都给人闹出过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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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校园霸凌往往伴随着是违法,情节严重的可能涉嫌刑事犯罪,沉默不会让那些施暴者同情,就拿起法律武器勇敢地保护自己。

第15章 确定同居

  这是江知栩完全未知的世界——学校。

  如果不是认识宋恩羽,他一直都会觉得学校就是学习,是交友,是知识的殿堂,是思想碰撞的地方。

  尽管国外也会有校园暴力的存在,可他真的全然未见,浑然不知。他忽然涌出一种悲哀,不只是为宋恩羽,而是所有的学生。

  教育本应是最公平的事,如今却成了某些人的特权。老师看学生带着有色眼睛,同学看同学也有着谄媚逢迎。换句话说,学校根本不是纯粹的学校,成了社会的缩影。而那些学生一边在不公平的境遇里努力去说服自己的好好学习就可以改变命运,一边又要适应不公平的现状。

  难,在这样的环境下求学的学生,真的很难!

  这次霸凌事件,俨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当天夜里,翁雅心是翁洪缮亲自去银座接回家的,甚至都不需要网上舆论哗然,副市长就已经知晓。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那夺目的光芒的确可以掩盖黑夜里的所有恶行,但也可以去将所有的黑暗燃为灰烬。

  从政府到沪城各地的学校,甚至社会上自发组织的志愿者都投入了“反校园霸凌”的宣传浪潮里。

  翁雅心彻夜未眠,天一亮就去了派出所,去为自己所亲眼目睹过的所有恶性作证。而后的几天,在她的号召和提议之下,沪大附中开学半个月里,被这些施暴者欺负、谩骂、羞辱、造谣过的受害者都纷纷走进了派出所,去如实供述他们受害的经历。

  毋庸置疑,刚成立只有半个月的提高班就这样被撤销。学生们都回到原来地学校,沪大附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海力的股票因为萧凡的操纵,前期注入大量资金爆炒,估值过高,散户和游资纷纷跟进,股价一度拉升后,萧凡开始持续抛售,直到跌停。

  再加上董浩华是海力少爷的身份被曝光,海力的经营和名誉都严重受损。几乎每个交易日收盘时,海力的股票都会跌停在最低点,已经连续十天持续下跌。

  董盛天肉眼可见的衰老,儿子已被关进了看守所,公司经营惨淡。就算他明确的知道有人恶意操盘,可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想用尽一切办法“救”他的儿子。

  面临坐牢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律师能力挽狂澜的只有判刑的轻缓。

  董盛天和妻子对那些受害者一一“拜访”,登门道歉。表面是在为儿子赎罪,实际上是想用钱收买,希望受害人可以出具谅解书,等将来法院量刑时可以作为减缓罪行的参考。

  来医院探望宋恩羽的时候,只有江添在。

  江添一开始看着这俩人提着水果花篮,很有礼貌的回应,待对方亮明身份。

  江添立刻变了脸色,坐在宋恩羽身边,拿出眼罩给宋恩羽戴上,开始阴阳怪气着:“快捂上眼睛。儿子这暴力基因怕不是就遗传的他们俩,我怕你看见眼睛疼。”

  江添还没说完,董盛天的妻子已经捂着嘴哭着跑出去。这几天他们已经受到了无数的谩骂和指责,江添这一句还算是客气。

  董盛天尴尬地将花篮和水果放下,随后又悄悄地往宋恩羽的枕头下塞了一张卡。

  江添立马跳起来,指着对方:“干什么啊!这是?医院可到处都是监控,是不是想栽赃我们小宋偷你银行卡,也把他送进监狱啊!”

  说着,从枕头底下抽出那张卡扔回给董盛天,“没动啊!一分没动!赶紧给我拿走!”

  董盛天见江添实在软硬不吃,只好开始对宋恩羽卖起惨来:“叔叔是真心来替浩华向你道歉的。浩华已经为他所作的恶事受到了惩罚,他确定要坐牢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可是你们马上要面临高考,叔叔只求你,能不能,能不能出具一份谅解书,先让浩华可以变更一下强制措施,出来参加高考。”

  江添听着只翻白眼,素质就在最后的崩坏的边缘,眼瞅着问候祖宗的脏话就要脱口而出。

  宋恩羽说话了,他摘下眼罩,眼神里没有丝毫恨意,只是很坚定地望着董盛天:“董浩华受到的惩罚,那只是法律给他的惩罚,根本抵消不了我受的伤害。”

  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江添连忙在他背后竖起枕头给他靠。

  “在他入校第一天因为占我的柜子而打我的时候,如果你能认真的教育他一次,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也不至于每天晚上在我最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在宿舍公放音乐,也不至于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在我的床铺上倒水,倒饭,倒各种垃圾。更不至于他策划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一丝恐惧,堂而皇之纠结了那么多人对我各种施暴和侮辱。你和我说,他会坐牢,但他还想参加高考。那我想问,如果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把他那天晚上对我做的事做一遍,就同意出这份谅解书,你答应吗?”

  宋恩羽说得很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可这种平静的力量却足以摧毁一个失败的父亲。

  董盛天抱着头坐在一旁痛哭起来,他声泪俱下的对着宋恩羽不停地道歉。

  宋恩羽垂下眼眸,不再去看,也不想再听。

  哭声从刚开始的呜咽抽泣逐渐放声嚎啕,很快吸引来了众多的围观者。江添尴尬极了,他走过去拍了拍董盛天:“喂!我说你别哭了!当初孩子生下来,要是你也能像做生意那样下定决心,好好教育,你儿子早成才了。何至于现在好好的学不上,改蹲大牢了!”

  说得越到了兴头上,他蹲下来,继续开解着:“你也别再想什么谅解书,什么高考了。你就让他在里面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等出来了好好教育,不是我说,你们这一群家长,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想怎么显摆了,孩子成龙变凤之前能不能先让他成个人啊!”

  江添“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把人劝走了。临走之前,董盛天还是坚持要留下那张银行卡,不需要什么谅解书,只希望能为董浩华赎些罪过。

  宋恩羽也坚持拒收,只留下了水果和花篮。

  江添如释重负的坐了下来,疯狂的挠着头发:“哎呀妈呀!累死我了!这老家伙怎么这么难缠!得亏他老婆跑到外面哭了!”

  宋恩羽扯出一个微笑,回身躺好。

  就在这时,江知栩推门进来。江添立马站起来:“你,你不会一直在外面吧?”

  江知栩点点头:“他认识我,我并不想和他打这个照面!”说完,就朝宋恩羽走过来,看到对方闷闷不乐,就转身支走江添。

  他开始湿着毛巾为宋恩羽擦拭身子。

  宋恩羽那些烧伤的地方,刚做完植皮的手术,不能见水,这几日都是江知栩为他擦着身子。

  之前两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今天却都没有开口。

  终于,宋恩羽乖巧的配合完所有的流程,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不说话?”

  江知栩忽然认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宋恩羽凝滞的眼神闪着疑惑的光,怔怔地望着江知栩。

  对方解释着:“之前,是我太过忽视了。如果你开学第一天打电话和我哭诉,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我能多问一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宋恩羽笑了:“你多问十句我也不会说的!我现在这样,你真的不用自责。更何况,坏人尚且都没有一点歉疚的意思,我又为何要怪你!”

  江知栩手背轻轻磨蹭着他的脸:“对于坏人,我从来不需要他们的道歉和愧疚。这些虚伪的托辞,百年之后说给阎王爷听吧!我要都是现世报!刚刚看到董盛天来找你,我真怕你心软同意了。”

  宋恩羽摇头:“你还是不了解我,我只是不想一直沉浸在仇恨里,但并不代表我就那么好欺负。”

  江知栩笑了,和他说着学校的情况:“校长已经被停职查办了,还有你们两个班的班主任也都已经被吊销了资格证,这辈子都不能从事教师行业了。”

  宋恩羽皱了皱眉头:“校长被停职查办,我理解。两位老师是不是有点无辜。尤其是我的老师,不是她不管,是我一直隐瞒着不说的。”

  江知栩抚着他的眉头:“还说你不好欺负?你的班主任我不知道,那个提高班的班主任可是收了不少好处的!”随后又问:“你还愿意继续在这个学校读书吗?如果不愿意,我们可以换一所!”

  宋恩羽拒绝:“不换!这是我们学校公益项目,不能换!更何况,这里的学生我也都刚熟悉,再换一个新环境又要适应好久。等我好了,我就回去!”

  江知栩完去尊重他的意见。

  宋恩羽又忽然提到:“而且这次住院,已经欠了你不少钱了。再麻烦你,实在过意不去。”

  江知栩笑着后仰,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地逗他:“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以身相许吧!”

  宋恩羽顿时脸红到耳根子,他转过身子背对着江知栩:“无聊!”

  江知栩坐到床上,为他拉着被子:“今天下午就能出院了,跟我回天颐苑好吗?”

  宋恩羽还沉浸在刚才的羞赧里:“除了那里,我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江知栩解释着:“我的意思是,之后也住在天颐苑,不住校了!上下学,我接你!好不好!”

  宋恩羽沉默着,江知栩就耐心地等着。

  “好!”他低声回应。

  从那天晚上到现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宋恩羽觉得他对江知栩的心意越来越不可控,每一次藏不住的心动,他都选择避讳,选择逃离,不敢让对方察觉到丝毫。

  喜欢和爱,就像风过之后的薄雾,无形无状,可就是朦胧不清。

  回到天颐苑已经是傍晚了,江知栩就横抱着他的小朋友,径直走回卧室。

  一想到宋恩羽半个月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他心底的恨便又多了一分。

  宋恩羽躺在熟悉的床上,被子里和枕头上都有江知栩的味道。他只要闻到就觉得无比安心。

  江知栩坐在床边,双手撑在他的两侧,就这样看着心情无比愉悦的宋恩羽。想起这一遭就和渡劫一般。

  “看我干什么?”

  “出院的时候,医生建议给你找个心理医生。我问问你的意思。”

  宋恩羽连忙摇头,他对心理医生这个行业并不了解,他很害怕对方来看过之后,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就会大白天下:“我不要!我心理健康的很!”

  江知栩宠溺地笑着:“你别排斥!只是这次遭受的打击和心理创伤需要治疗而已。你如果不想,我们就不请了!”

  “不想!我没有心理创伤,我只是皮外伤!现在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皱着眉头:“我现在只想赶快回学校。”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我手机呢?”

  江知栩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怎么了?”

  宋恩羽接过连忙坐起来,开始拨着号码:“昨天和雅心联系好,她要来给我送课本和笔记,我忘了告诉她我出院了!”

  江知栩就这样看着他打给翁雅心,对方甜甜地声音传来:“喂!恩羽!”

  “雅心,我不在医院了!你不用送了,我,我回家了!”说到回家两个字,他观察着江知栩的神色。

  “那我明天去你家吧!正好是周六,顺便给你补习一下这几天的功课!”

  宋恩羽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好!那,那我们明天……”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停顿下来张着嘴不发声地问江知栩:“可以吗?”

  江知栩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等宋恩羽挂掉电话,江知栩问:“她就是那天晚上拿你手机给我打电话的女生?”

  宋恩羽点点头:“应该,是吧!”除了她,也没有人愿意救自己。

  江知栩直截了当地问:“她喜欢你?”!

  宋恩羽顿时慌乱起来,他涨红着脸否认:“我们只是同桌而已,而且我比较慢热,开学半个月,加上每天状态不好,班上也没几个认识的人,雅心活泼开朗,愿意和我多说话,周末替我补习功课。只是单纯的好朋友而已。”

  江知栩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喜欢也没什么关系,十八岁,喜欢一个人太正常了!”

  宋恩羽听着这话,心都凉了半截。他一心喜欢的人,现在却在和自己说可以喜欢别的人。他烦躁地躺回被子里:“我要睡了!”

  江知栩被他莫名其妙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他替他掩好被子:“我看着你睡着了,我再去忙!”

  宋恩羽虽然嘴上说着没有心理阴影,可还是会每晚在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湿。他潜意识里是害怕的,只是心里的倔强在自己清醒的时候不甘示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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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

第16章 吃醋

  江知栩等着宋恩羽睡着才开始办公,就在家里办公,开着视频会议。明天就是要给新沁报价表的最后期限了。江知栩居然并不想拿下这个合作,这让在座的重人都纷纷愕然。

  有人不解道:“江董!如果我们可以和新沁通过这次合作,作为日后长期合作的开始,那对我们凯安,是有利无害啊!”

  知道江知栩和新沁新仇旧怨的人,只以为是江知栩在借此机会公报私仇。

  可萧凡知道江知栩并不是那样的人。江知栩也知道江文邹绝对不会如此好心。

  切片机从来就不是凯安研发的优势设备,新沁却要避开更具市场竞争力的理化仪器,唯独选择切片机。江知栩虽然猜不透这背后的用意,可他知道不咬钩就不会被钓上岸。

  萧凡站出来表示支持:“我去做过背调,新沁这次投的合作意向书,的确不只我们凯安一家。到今天为止,除了我们其余几家早已提交了报价,华速的报价最低,但他们家的切片机却是口碑和市场反馈都要远胜我们!所以就算我们提交了报价适中,从商业的角度,新沁也肯定会选择华速。”

  江知栩撑着下颌,眉毛微挑,笑着接话:“为什么要报价适中?我们要高,高于市场价三倍去报。合不合作,那是对方的事,我的目的只是赚钱!”

  说完,视频里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言不发。江知栩是铁了心要放弃这次合作。就在这沉默的安静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惊叫的声音。

  江知栩顿时变了脸色,立刻起身离开。

  韩琳马上扭头看向萧凡,对方也拧着眉头表示困惑。

  江知栩急忙回到卧房,只见宋恩羽正在睡梦中不停地颤抖,双臂在空中乱舞,压抑在喉中沙哑的声音低吼着:“不要!不要!”

  江知栩上前抓握着他的手臂,将人抱在怀里安抚着:“是我!醒醒!”

  宋恩羽的睡衣都被汗浸透,他湿漉漉的发捎也在滴着冷汗。在江知栩的呼唤中,梦魇之后,人逐渐醒了过来。

  江知栩一直为他顺着后背,在他耳畔轻声安慰:“不怕!不怕!我在!”

  宋恩羽的心狂跳不止,只觉下一秒都要撑破胸腔一般,他伏在江知栩的肩头,大口地喘息,双臂紧紧地搂着对方的脖颈,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宋恩羽把头埋在江知栩的颈窝,那馥郁的清香扑鼻而来,他就沉醉其中,慢慢地安静下来。江知栩轻抚着他的脊背,慢慢说:“我还有会,等开完了回来陪你!”

  宋恩羽却不肯放手,在他怀里摇头拒绝。

  那黏腻细软的发就扫在他的侧脸,江知栩无奈地说:“那我现在就去散会!还有一群人等着我呢!”

  宋恩羽这才松开,重新躺好。临走前,特地拉着江知栩的手又一次嘱咐:“别骗我啊!”

  对方地指腹温柔地蹭着他的手背:“不会!”

  江知栩的确说到做到。散会之后,所有人讨论的不是今晚会议关于新沁合作的内容,而是老板家里居然有人?

  这对凯安无论是新人还是元老,都带来不小的震动。韩琳越来越肯定江知栩的确是脱单了,萧凡在走廊里想起江知栩交代自己的那件“私事”来,凯安和海力根本没有生意上的交集,为什么搞垮海力的股票,逼它退市会成为江知栩的私事。

  而最近和海力有关的热门事件,只有董氏少爷校园霸凌。

  他虽然说不出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可萦绕在他脑海里的想法的确是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思量。

  “喂!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你不会也是在好奇在江董家里的人会是谁吧!”韩琳推了推萧凡。

  对方不屑着:“你们就是爱八卦!那说不定只是什么亲戚借宿,就非得是情人吗?”

  韩琳秀眉紧促,笑着问:“你看你,我说是情人了吗?萧总监,你不打自招,还怪我!”

  萧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索性坦白::“好吧,我承认!听声音应该是个男的,而且年龄绝对不大。”

  韩琳撇撇嘴酸道:“你什么时候进修的侦查学啊!”萧凡瞪了她一眼。

  随后韩琳忽然说着:“刚刚,江董可真是着急,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慌张的样子!”

  萧凡同意:“何止你,我都没有见过。他在外人面前永远一副气定神闲,好像什么事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说着,他猛然想起上次开会江知栩不告而别,紧接着半夜就给自己打电话的事。

  他低声和韩琳推测着:“你还记得上次江董开会匆忙离开,甚至都没有提散会是哪天吗?”

  韩琳回忆着:“好像是,是8月18号!”

  萧凡点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韩琳接不上话:“什么什么大事?”

  “就是我们沪城上热搜,轰动全国的大事!”

  韩琳吃惊道:“你是说校园霸凌?你猜江董匆匆离开是为了这件事?”

  萧凡反问:“不确定,但很有可能!当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极有可能是江董的弟弟妹妹,参与其中或者是被欺负,所以他那样着急,人之常情嘛!”

  萧凡对自己的逻辑推理向来自负,他正得意洋洋地高谈阔论,殊不知,在江知栩的心里,从未把宋恩羽当成过弟弟。

  江知栩躺回宋恩羽身边时,对方早已没有一点困意。半个月来的精神折磨,再加上那晚的事,他神经衰弱很严重。

  江知栩刚躺好,小家伙就慢慢地爬过来抱着他,跟乖巧可爱的猫一样,不停地在他怀里轻蹭。

  宋恩羽此时已经换上江知栩的睡衣,松松垮垮地被蹭落,那白皙的肩膀就流露在外,暖色柔光下,像玉瓷一般光滑细腻。

  江知栩毕竟不是什么圣人,他看了一会儿,内心好像被这瓷片轻轻地细划着,他替他掩好领口:“快睡吧!醒了不是还约着同学一起学习吗?”

  江知栩不说还好,一催,叛逆的少年直接缠着他的脖颈:“睡不着了!”他根本不知道江知栩现在就是一团火,自己随时都有被燃烧的危险。

  江知栩托起他的下巴,逼着他和自己对视,吓唬道:“你要再不放开,我也不能保证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宋恩羽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什么啊?”

  那墨玉般的眼眸里,好似星河回旋,江知栩不住地深陷其中:“你很想知道吗?”

  宋恩羽还是带着潮湿的眼神懵懂地望着江知栩。

  他顿时抬高他的下巴,就要覆上去时,宋恩羽才兀自惊神,挣脱开江知栩的钳制,迅速转身。

  江知栩笑着说:“你不是好奇吗?躲什么?”

  宋恩羽整个人像掉进了粉色的染缸里,通体粉红:“睡,睡觉!”

  江知栩一把将人捞了过来,抱在怀里,贴着他的耳廓说:“不是睡不着吗?”

  “睡,睡得着!”宋恩羽闭上眼睛,可睫毛还在抖动。

  江知栩终于不逗他了,轻声问:“白天董盛天找了你之后,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宋恩羽没想到自己只是一点转瞬即逝的情绪变化,江知栩都能捕捉得到。

  他诚实地点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有点羡慕董浩华!”

  “为什么?”

  宋恩羽转过身来,也大胆地去搂着江知栩的腰,解释着:“如果我再不住口,我真的会相信那个董盛天会在我面前下跪。虽然他并不算个成功的父亲,可那也是父亲。是会在儿子出事的时候,无条件的袒护和偏爱的父亲。”

  说到这里,他苦笑着:“可惜,我没有!这么多年,和同学朋友相处也特地隐去自己单亲家庭,甚至母亲也不见踪迹的事实,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有一个正常、温馨的家庭,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没有,真的没有。”

  这些话就好像是江知栩内心深处的剖白一般,他感觉得到宋恩羽正在压抑着情绪,尽量平和的叙述:“小时候,我也会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带着去城里的公园,游乐场玩,那些小朋友和同学们夸耀的时候,我都会躲在最后面,不去听。母亲走了以后,我连被人拥抱都没有过了。”

  他抬头望着江知栩:“像现在这样被抱着入睡,还有我每次噩梦惊醒后,你第一时间可以放下手头的工作跑来安慰时的拥抱,都是我的第一次。”

  宋恩羽埋头在江知栩的胸膛,他内心挣扎又急促地说:“所以原谅我,原谅我像握着救命稻草一般的抓紧你,对不起!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了,记得告诉我,我不会哭,也不会闹,但你不要不告而别,和我母亲那样。”

  江知栩的心就被这些最简单真挚的情感撕扯出一道鸿沟。他抱紧怀里的人,保证着:“不会的!”

  宋恩羽却笑了:“谁都会离开谁的!我从不贪恋任何关系,只是在拥有的时候,我会比所有人都更加珍惜。我也只是珍惜现在,珍惜你给的好而已,希望不会吓到你!”

  江知栩很少像他这样表露心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辜负。

  他喜欢他,从初见开始。

  宋恩羽独行十八年走到他面前,在一路泥泞里不停地攀爬,是黑夜里淋落的春雪,热烈又认真的融化着每一点温暖。

  *

  第二天,翁雅心一早就来了天颐苑。正要按门铃。在花园早读的宋恩羽急忙跑来开门。

  翁雅心时隔半个多月终于又见到了宋恩羽,她所有愧疚和抱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宋恩羽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我真的没事了,快进来吧!”

  翁雅心如释重负的笑起来,多日的内疚和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

  宋恩羽替她提着背包,把人领到花园的凉亭里。

  翁雅心好奇地问:“我们不进屋吗?”

  宋恩羽尴尬地挠头:“有,有人还睡觉呢!”

  翁雅心恍然大悟:“哦,是你的那个哥哥吧!”她笑着坐下:“那我们就在这里吧!夏天也凉快!”

  两个人整理出各自的书本,开始进入状态。

  夏日的清晨还是带着一丝凉意,翁雅心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宋恩羽脱下自己的外衬给她披上。

  这一切都被江知栩看在眼里。凉亭里的少男少女就如晨曦的清雾,带着些许朦胧,却那样的曼妙。他第一次生出些自卑感来,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遇到喜欢的人。这怎么都算得上是一种遗憾。

  宋恩羽计算着时间,推测江知栩起床之后,就和翁雅心一起回了屋子。看到江知栩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翁雅心特地绕过去打招呼。

  宋恩羽只好介绍着:“这位是我同学,翁雅心!”然后指着江知栩嘟囔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江知栩也没有开口,他很好奇宋恩羽会给自己什么样的身份。

  翁雅心笑着接话:“我知道!那天晚上是这个哥哥接得电话!”

  宋恩羽又尴尬地摸着脖子:“对!”随后催道:“我们上楼去吧!”

  翁雅心冲他甜甜地笑着,随后又礼貌地和江知栩道别。

  到了二楼,还是那间江知栩办公的房间,两个人就在那张红木办公桌上,堆起了成摞的课本和复习资料。

  翁雅心笑着说:“你哥哥长得好帅啊!”宋恩羽心不在焉地回:“是吗?”

  翁雅心反问:“你不觉得吗?但你俩长得并不像啊!他的长相属于那种冷酷型的,而你的长相属于温和柔美一点的。不太像!”

  宋恩羽不服气地说:“他又不是我亲哥!当然不像了!”

  说到这里,翁雅心亲情沮丧地说:“不管是不是亲哥,有总比没有强。我从小就羡慕有哥哥姐姐的同学,不至于回到家里永远都是一个人。连说些小秘密的人都没有!”

  宋恩羽安慰着:“也不是所有的哥哥姐姐都那么好,你有爸爸妈妈疼,也不错的!人都是没有什么就羡慕什么,我还羡慕你呢!”

  翁雅心知道宋恩羽的身世,他并未对她隐瞒。她无意提起他的伤心事,翻开书来:“我们俩别互相羡慕了,快学习才是正事!”

  江知栩很不喜欢天颐苑有陌生人,他甚至有些开始后悔答应宋恩羽带人来。正一个人在餐厅吃着早饭。江添忽然来了。

  他的天颐苑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一进门,江添就喊着宋恩羽的名字。江知栩沉声道:“他在学习,别打扰他!”

  江添拎着大包小包放在茶几上,开始说着:“那你转交给他也一样的!我给他联系了一下武馆,周末过去上课就行。这不是拳套,双节棍,护头,护腕……”

  江知栩不悦道:“谁让你买的?”

  江添却兴高采烈的解释:“我啊!这次小宋被欺负的这么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平时看起来太好欺负了,心地善良,又不爱说话,身材还瘦弱。所以他急需要强身健体……”

  江知栩皱着眉头打断他:“把你这些东西都拿走!小羽不学!”

  “你都没问,怎么就知道不学?”

  江知栩瞪着眼看向江添,对方撇了撇嘴,把刚展示出来的东西收拾好。

  “我懂,阿栩,你就是喜欢他这种看起来清纯天真,瘦弱又没什么脾气的。”他拍着江知栩的胸脯:“这种能激起你的保护欲,我懂!”

  “滚蛋!”说着,自顾自的坐在沙发上。

  二楼忽然传来阵阵的笑声,江添明显听出女声。他指着楼上,震惊地问:“怎么还有别人?”

  江知栩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面色看起来一如往常:“是他同学!”

  江添立马坐在他身边:“同学,还是女同学!可怕!你怎么会同意他带同学来?”

  “我不同意,他也会去图书馆,我不放心。”

  江添叹着气:“我之前还真不知道你会喜欢一个人,这么没有下限!”他扭头望了望那张紧闭的房门,认真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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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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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告白

  “什么将来?”

  江添指着楼上:“他,还有你的。”

  他语重心长地说:“现在你这样对他好,他根本不知道你背后的用意,他只道是遇到了活菩萨一般。可他会有他自己世界,那个世界里你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就像现在这样,他会有自己的女同学,未来会有自己的女朋友,甚至会去结婚,组建自己的家庭。那时候你怎么办?你没办法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的。不是吗?”

  江知栩沉默了,他知道江添说得是最现实的问题,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他好,可不能要求同等的回报。

  他望着江添苦笑着问:“可我有什么办法?”

  他有什么办法呢?他连从江添嘴里说出来一句宋恩羽女朋友,都觉得心在抽缩地疼。他有什么办法去控制自己对他的感情。

  “之前,我以为只是欣赏,是好奇,他就像一个迷,我控制不住的想去解开他。可那天晚上,去了银座见到他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心好像也不跳了。江添,真的不夸张,就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大概都如此了,就交代在他身上了。”

  江知栩并不想回忆那个痛苦的晚上,他坦然地说:“至于他,他永远都是自由的。”

  他爱他的心意是光明磊落的,但爱哪有那么多光风霁月的坦荡,总会夹杂着讳莫如深的隐晦,难以自拔。

  江添走了以后,江知栩听着二楼传来的笑声,心情越来越沉重。他甚至都在想着,这么久,宋恩羽从来没和自己这样的开心的笑过。

  又到了午饭时间,江知栩虽然带着情绪,可还是做好了三个人的饭。谁知宋恩羽和翁雅心出来,二人打算去吃西餐。

  江知栩面无表情地说:“早点回来。”

  看着他们走了以后,江知栩烦躁地将锅铲扔回灶台,脱下围裙独自回了房间。

  翁雅心和宋恩羽出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哥哥好像有点不开心。”

  女孩子的心思总归细腻,宋恩羽疑惑着:“有吗?可能是他生意上的事吧。”

  他还是没有察觉到江知栩的情绪,直到他欢喜地陪翁雅心吃完这顿饭回到天颐苑。

  江知栩就在他们刚刚学习的房间门口等着他。

  宋恩羽不解地问:“怎么了?”

  江知栩拿起一张画来问:“这就是你学习一上午的成果吗?”

  宋恩羽看清后,立马抢过画来:“你翻我东西干什么?”

  江知栩冷笑着:“我怎么不知道你要走艺术呢,宋大学霸!”

  宋恩羽吹了吹画上的尘埃,并未理会,打算把画回屋收好,却被江知栩一把抓住手腕,将人拉回:“我在和你说话。”

  二人近在咫尺,宋恩羽能感受到江知栩的怒气,可他完全不知道理由。

  尽管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江知栩,心里有些害怕,可还是顶撞道:“这管你什么事啊?江大老板!”

  这句话一出口,宋恩羽明显看到对方的瞳孔瑟缩,眼眸里的愤怒渐散,换上了莫名的哀伤,甚至连他呼出的气息都染着难过。

  他松开了他,在宋恩羽还未来得及表示歉意的眼神里,转身离开了。

  江秩序回到卧室,直到深夜也再未出门。

  宋恩羽也一直坐在沙发上,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敲那扇门,他心底是害怕他的,不只是害怕江知栩对自己发脾气,而是更害怕他对自己毫无道理的限制。

  见宋恩羽一直不回屋睡觉,江知栩终究还是开门出来了,小家伙就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立马回头看。

  江知栩下了楼站在他面前,语气已经恢复平静:“怎么不回屋?”

  宋恩羽诚实地说:“害怕你。”那修长的眼睫微微抖动,余光还在轻瞥江知栩。

  看到他这副模样,江知栩再大的怒意都消失不见了。他二话没说,弯下腰将人抱起,朝楼上走去。

  猛然腾空的感觉,宋恩羽不得不搂着江知栩。

  两个人都睡下后,江知栩还是背对着他在床的边缘。

  宋恩羽沉吟良久,主动蹭到江知栩身边,轻轻地抱着对方问:“还在生气吗?”

  江知栩还是没说话。

  宋恩羽只好自己解释:“雅心要过生日了,今天她又邀请我去她的生日宴,我拒绝了。但又没有什么能送的礼物,所以我提议为她画一张素描,仅此而已。今天中午也是她觉得我不去生日宴很可惜,所以单独请我吃饭!”

  江知栩握上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温柔道:“我是在生我的气,不关你的事,快睡吧!”

  宋恩羽见他终于理自己了,进一步无赖道:“你都没有回头看看我,还说没生我的气?”

  江知栩终于笑出声来,他仰面躺好,径直把人抱到自己身上:“这样看你,可以吗?”

  宋恩羽顿时又脸红起来,他开始挣扎着要下去。

  江知栩却没有放开的意思,他握着他的手,就一直望着他,那深邃的眼神里流转着无数难言的情意,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宋恩羽疑惑着:“什么意思?”

  江知栩压着内心的紧张,自问自答:“因为我喜欢你!”

  宋恩羽挣扎的身体被吓得激灵,呼吸都在这霎那间停滞了,那意识里最深处的火苗就这样被点然,热烈而又狂乱。

  江知栩揽着他的腰,语调依然平缓:“我想了一下午还是决定和你坦白,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说与不说是我的事。”

  “你可以对我有任何感情,当作兄长的亲情也好,知心朋友的友情也好,当然如果是爱情,我会觉得你可以先等一等,等到一年以后,四年以后,十年以后,等你去看过世界,去见过众生,在世俗里狂妄过,在阴隅里跌宕过,然后再去决定。”

  江知栩像往常那样轻触着宋恩羽的侧脸:“但我不能等,我也不希望你为我奇怪的情绪买单,因为今天我的确是在嫉妒那位姑娘,可以和你有相仿的年龄,共同的话题,一起奋斗的目标。而我和你,什么都没有。但这不妨碍我喜欢你,从见你第一眼开始。”

  他就这样感受着宋恩羽的心跳:“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不算什么好人。现在也依然是,我不顾你的感受说出这些,只是因为我不想每天都要担惊受怕,害怕你喜欢上别人。但你不要有恐惧或者慌张,在我的爱里你永远都是自由的。这些话我本打算等你高考结束再说,可现在好像一切都不可控起来。所以,如果你觉得我的喜欢你难以接受,你可以选择拒绝,但我不会放弃。”

  宋恩羽就认真地听着这样的告白。和他幻想过无数次的情形不太一样,他没有想到江知栩可以这样平静,就好像在谈生意一样讲明利害。更没想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和紧张。

  他知道自己接受了他的告白意味什么,也知道两个人未来会面对什么。

  宋恩羽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就吻在江知栩微动的薄唇上,像两片细柳摇曳一般轻颤。

  江知栩闭上眼睛,就认真地品酌着少年滴着蜜一般的亲吻。

  他知道了他的答案,也做好了未来会面对一切急风骤雨的准备。

  吻,很轻。

  宋恩羽吻完之后,立马翻身躺好,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逃离。江知栩明白他难言的羞怯,为他掩好被子,没有再去碰他,留给对方足够的空间。

  他的确很坏,甚至在宋恩羽都没见过世面的十八岁,用无条件的溺爱和高于他的能力将他“绑”在自己身边。

  可就像他说的,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夜,宋恩羽再没有被噩梦缠身,他梦到了自己和江知栩去了游乐园,就坐在旋转木马上,那是他心里的童话,而江知栩就是自己童话里的王子。

  等他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照在了自己脸上,他揉着眼睛努力适应着这样的强光。门却被轻推开,江知栩端着早餐,笑着说:“终于醒了。”

  宋恩羽想到昨天晚上,忽然整个人有害羞地闭上眼睛钻回被子里。

  江知栩把早餐盘放在床头柜,毫不客气地把人捞出来:“昨晚亲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害羞?你总不会一辈子不见人吧?”

  宋恩羽脸红到脖颈,开始抗拒着:“能别提了吗?我们占便宜是相互的吧!”

  江知栩给面包上涂满果酱,笑着递到宋恩羽嘴边,对方大口地吃着。

  “我并没有觉得一个吻代表什么,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宋恩羽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吃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吃啊!”

  江知栩看着他可爱又慌张地样子,凑到他面前,张口咬下他口中的面包,那甜腻的果酱就行眼前的少年一样让人心醉神迷。

  宋恩羽动都不敢动,面包都不敢再嚼。江知栩索性直接都扯下来,自己吃完。

  宋恩羽要起身下床,江知栩却托着他的下巴,将他那残留在嘴角的果酱舔尽。

  宋恩羽简直要在这样撩人的心潮里溺亡,他连忙推开江知栩,落荒而逃。

  确定心意之后,除了所有的亲密都变得光明正大以外,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或者说,有情并不能饮水饱。

  两个人都是理智高于感性的人,宋恩羽还是和江知栩坦白自己的原则:谁都会离开谁,只是不要不告而别。

  而江知栩还是沿袭着生意人的做派,利弊权衡之后,他永远都支持宋恩羽随时离开。

  爱只是共担风雨的底气,从来不应该成为掣肘的枷锁。

  *

  宋恩羽在最后复检结束,确定恢复良好之后,便开始准备回学校。江知栩送他去学校的路上开始担心他回学校后的状态。

  “小羽!国内的中学像这样成为热门学校之后,会变成是什么样子我不太清楚。可我总觉得你大方一点,哪怕路上有人对着你指指点点,不必去理会,也不要不去和同学交流,哪怕说起那天的事,也没有关系,那不是你的污点。那是那些施暴者的污点,他们才是最该羞于启齿的人。”

  宋恩羽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怕这些的,反正这么多年要是一直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早就一头撞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他说得没错,从自己丧父开始,母亲就被无数人戳着脊梁骨骂“克夫”,母亲走后,自己和姐姐周围总有着“没爹没娘”的嘲笑声。

  他不在乎,或者说是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得不学会去忽略这些恶语。

  所以他接受江知栩,也觉得没什么,在那一刻,他的灵魂和心动没有受任何束缚,是最自由的决定。

  送到校门口之后,江知栩嘱咐着:“晚上我来接你,几点下课记得给我打电话。”

  宋恩羽乖乖地点头:“我可能还会和雅心去图书馆,每天时间不定的。”

  听到这话,江知栩故意变了变脸色,抿着唇一言不发。宋恩羽笑着去搂江知栩的脖子:“你又在多想。”

  江知栩就这他这样的姿势,扭过头在他唇边飞快地亲了一下:“逗你呢,快去吧!”

  宋恩羽也礼貌性地在他的侧脸落下一吻,带着这份美好的甜蜜,重新走进了学校。

  回到熟悉的校园,还是绿意盎然的景象,还是浓厚的学习氛围。对于宋恩羽,这是全新的开始。这里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可宋恩羽“不计前嫌”,心怀爱意,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宋恩羽进入状态很迅速,因为要马上迎接接下来的月考。他情绪恢复过来,上课也能集中精神听讲,翁雅心也会利用课后去帮他查漏补缺。

  可宋恩羽太着急了,尽管之前到班主任不在了,可她那句“我要看看第一次月考,你考个什么分数来惊艳我”一直都横亘在心头。

  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努力证明,证明从小县城走出来的学生也一样可以优秀。

  第一天晚上,江知栩就等到十一点才接到宋恩羽的短信。看到走出校门颓然的身影,江知栩顿时感觉自己有种当家长的忧心,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最关注的数字只会来自报价表,来自证券交易所的大屏幕,没想到会有这么有一天关注起试卷上的123,名次表上的顺序数。

  “怎么了?”看着闷闷不乐的宋恩羽,江知栩关切着问。

  “没什么,只是这个月一闹腾,落下的功课太多了!”说着,就抱着书包靠在座椅上休息。

  江知栩脱下外套给他盖在身上,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回到天颐苑都将近零点,江知栩就抱着熟睡的人回卧室,对方却挣扎起来,还要去再看一会儿书。

  江知栩略带严厉的口吻对宋恩羽说:“睡觉!书又跑不掉,明天去了学校看。”

  宋恩羽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从他开始读书到现在,从来没有对知识和考点有如此空洞过,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他陷入了焦虑。

  江知栩就躺在他旁边,小家伙不让去碰他,他只好就这样担忧着陪着他一起失眠。

  这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滋味吧。二十八年里,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急他所急,痛他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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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幸与不幸的悖论

  自从两人确定心意之后,凯安上下似乎也陷入了高考前的备战状态。因为江知栩早早地送宋恩羽去学校后会直接来公司。

  以往九点半才陆陆续续上班的人,现在每天早上得拖着困倦的身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赶七点就都到岗到位,晚上依旧在十点之后才能等到江知栩离开。

  萧凡不止一次和江知栩当面抱怨过,最近并没有什么大项目,没必要这样刻苦。可江知栩只是冷冷地说:“我是为了伴读,你们作息照旧。”但即使这样,下面也没有人敢迟到早退。

  这天清晨,江知栩刚走进办公室,韩琳就跟在身后疾步快行,将今早最新的文件递给江知栩,神色略显慌张地说:“江董,新沁,新沁来人了!”

  江知栩边走边翻看着文件:“来人了是什么意思?该找哪个部门领着去!”

  韩琳动了动红唇,回应道:“是来找你的,上次我们的报价,新沁接受了!”

  江知栩刚坐下,诧异地抬头:“接受了?我不是让按超过市场价三倍去报吗?”

  韩琳点头:“是的,就是这样,新沁也接受了。”

  江知栩心中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太过反常了,也根本不是新沁的风格。

  韩琳就一直站在旁边,一直等着江知栩的决定。

  “把人领上来吧。”江知栩合上文件夹,放在一旁。就在这短短地几分钟,他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明争暗斗的准备。新沁抛来的不是橄榄枝,而是在下战书。

  他不能一再逃避,去年因为新沁背后是江文邹,他费劲力气,领着项目组的所有人鏖战一个半月,只是想证明给对方看,凯安是新沁最好的选择。

  可最终新沁还是选择了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那个时候江知栩就明白了,看不上自己的人永远都看不上自己,没必要去证明什么。

  而现在,他虽然不知道江文邹到底要如何设陷,可他还是接受了这份“战书”。

  *

  九月,已经濯去夏日灼人的酷热,带着初秋的微凉慢步行来。可校园里热意还是不肯退去。

  每一个教室都出奇的安静,只能听到落笔沙沙作响的声音。今天是沪大附中高三的第一次考试,也是第一次尝试文理综合大卷的考试。

  宋恩羽就在答题卡上奋笔疾书,文综向来是他的强项,尤其是历史。等考试结束的哨声吹响,考生还在抓着最后的分秒作结。

  宋恩羽走出教室,翁雅心就在门外等着。今天正好是周五,所有科目都考完了,她想请他一起去吃个饭。

  看到垂头丧气的宋恩羽,翁雅心咽回嘴边的邀请。她知道这俩日他一定很难熬。

  “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虽然说着是第一次考试,老师和同学们都想看看彼此的实力,可你毕竟半个月没有上课,多少会受影响的。”翁雅心说的都是宋恩羽的现实问题,这不是为他考试失利开脱。

  宋恩羽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可也只是一瞬间,嘴角放了下来:“文综没做完,数学后面的三道大题几乎都没有做。就算有影响,也不该是这样。”

  翁雅心一直和他聊着走到校门外,宋恩羽还低着头,跟个霜打的茄子一般。翁雅心却远远地就看到江知栩靠在车盖上正望着校门口。她胳膊肘碰了碰宋恩羽:“你哥哥!”

  宋恩羽这才看见,他并没有什么惊喜的心情,这只是太平常的一次放学。

  江知栩见宋恩羽兴致不高,也已料到了原因。他本来想去牵他的手,见翁雅心也在,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带你去吃西餐。”

  宋恩羽白了他一眼:“你可真记仇。”他知道他是当着翁雅心的面故意这样说。

  翁雅心并没听懂,她还是笑着和江知栩告别,随后又安慰宋恩羽:“好了,快和你哥哥去吃饭吧,考完了就别想了,好好玩两天,等周一成绩出来,我们再重整旗鼓!”

  宋恩羽却指着车:“走啊,一起去吃点!”

  翁雅心没想到对放会这样主动邀请自己,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江知栩,见对方面无表情地坐到车里。

  宋恩羽推着翁雅心上了车,三个人终于还是坐到了一张饭桌上。江知栩并没有太多话,只是听着翁雅心和宋恩羽聊天,翁雅心有意不去提这次的考试,说着一些学校的事。

  尽管江知栩上次因为眼前这位美丽的姑娘给自己带来的危机感,才下定决心和宋恩羽坦白心意。可直到现在,他也是心中止不住的发酸。

  这样的酸涩感注定会一直伴随,因为两个人之前相差的十年,就是一个少年最宝贵的时光。可他再也回不到十八岁,就像翁雅心那样陪他坐在一起,一言一语不是闲谈,那是青春。

  牛排端上餐桌,宋恩羽还在侧首倾听。江知栩就默默地为他切好,递到他面前。

  宋恩羽还在聊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奶油汤,全神贯注地听翁雅心说话,因为翁雅心说起了林小舟……

  “你是说上次我们见的那个男人已经三十岁了,他和林小舟好,只是为了骗钱?”宋恩羽难以置信上次那个男人居然已经三十岁了,看起来只是比他们大一点而已。

  翁雅心疯狂地点头:“对对对!你也没看出来是不是?我从来没问过小舟,我以为只是个普通大学生。没想到,对方压根不是大学生,甚至什么都不是!”翁雅心越说越生气。

  “什么都不是?”

  “对!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为了接近小舟编造的身份,学历,年龄都是假的。他只是为了骗钱,而且他就是以这个为职业的。”

  宋恩羽一口汤没咽下去,被这句话惊地呛在喉咙里,不停地咳嗽。江知栩为他顺着后背,递上餐巾布。

  宋恩羽却没注意到,赶紧问出心底的困惑:“什么叫以这个为职业?”

  翁雅心为他解释着:“意思就是他不仅有小舟一个女朋友,他会有很多女朋友,甚至男朋友,会以各种身份,年龄去接近他们。你喜欢温柔体贴的,他就转化成知心爱人,你喜欢霸道强势的,他就会编自己开着什么公司,是副总裁。总之就是对症下药,而且这些受害人都彼此不知道她们的存在。小舟是因为被其中一个受害方找到,她才知道的。那时候她已经给这个男的花了十几万了。”

  宋恩羽唏嘘不已:“那那位受害者是怎么知道自己受害的?”

  翁雅心难过地说:“因为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扮演的是贫苦家庭出身,在大城市拼命打工赚钱为了给绝症母亲治病的角色。这个好心的姐姐为了给他打钱去裸贷的时候,被警察发现。这才知道的!”

  她也喝了口汤继续说:“我上周末去找小舟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已经请假在家了。她还是难以相信那个男人会骗她!”

  宋恩羽也有些无言以对:“这不都已经是查出来的事实了吗?这还有什么信不信的?为了个男人精神恍惚,又不是没有他不能活了,我实在是难以理解。”

  翁雅心不再说话了,开始切着牛排。这些话宋恩羽说得,她说不得,她本来也想骂醒林小舟,可看到她萎靡不振的样子,又不忍心。林小舟单亲家庭长大,没有父亲,母亲是出了名的女强人,对她除了严厉之外,没有给过半分为母的慈爱。

  她,也是个可怜人。

  江知栩见这两人终于停下,催促着:“快吃吧!,都凉了!”

  吃完晚饭,翁雅心还约了朋友去逛商场,就在餐厅门口和宋恩羽告别。

  一路上,宋恩羽都在想着翁雅心和自己聊起的那些事。

  到了天颐苑,以往江知栩都会去抱着宋恩羽进屋,今天却破天荒地独自走在前面。宋恩羽连忙追上前,去牵对放方的手,十指交扣。江知栩任由他握着,并未理会。

  “你不会又生气了吧?”两个人一起进屋,宋恩羽歪着头去看江知栩的脸色。

  江知栩反问:“我在你眼里,这么爱生气吗?”

  “那不会!你就算生气,也舍不得生我的气!”

  江知栩忽然停下脚步,扼着对方的脖颈骤然拉到自己面前:“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宋恩羽就着这个姿势,大胆地去碰了碰江知栩闪着红泽的软唇。

  江知栩把人搂紧:“看来是这次考得不错嘛!”

  一句话又把宋恩羽从浓情蜜意的云端推向了现实的深渊。他变了变脸色,挣脱开江知栩的怀抱,独自背着书包进客厅。

  江知栩把钥匙放在茶几上,开始脱下外套,准备泡茶,这是他只要外出用餐,回家后的习惯。

  “我什么都想和你做,甚至比抱你,亲你更夸张的事都可以,但你总归还是个学生。所以平日里,大学霸还是少撩我的好。我可不想落个‘为了个男人精神恍惚’的罪名。”

  宋恩羽脱下外套,就仰面朝天躺在沙发上:“我又不是说你!”

  江知栩笑了,他熟练地清洗着茶具:“逗你呢!只是觉得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可爱而已。”

  宋恩羽侧过身子,撑着头问江知栩:“今天雅心说的事,你之前听说过吗?”

  江知栩诚实地摇头:“没有!某种意义上我们俩是一样的。你没有听过见过的我也没有。就像你说你没有去过游乐场,你没有谈过恋爱,你没有听过这么荒谬的事情,这些我也没有。”

  这么多句平实的话,夹杂着他的心意和告白。

  宋恩羽笑了起来,露出那颗小小地虎牙。他起身朝江知栩走去,就跨坐在对方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和第一次见面江知栩要求的那样。

  只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他再也没有当时的羞涩和恐惧,只剩下想时时刻刻黏在对方身上的冲动。

  江知栩双手就放在他的腰际,认真地看着他。

  宋恩羽问:“那你怎么看?”

  江知栩慢慢地分析:“按理来讲,那位林小舟原生家庭不幸,得不到她想要的那种爱,所以才会寄托在别人身上。但她并不知道,爱其实是可以演出来的,所以也就难以接受那个男人会骗她。”

  宋恩羽又问:“那我们呢?”

  江知栩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和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算是林小舟,因为我们原生家庭都不幸,但我们都不会成为林小舟,因为我们有彼此。”

  江知栩轻轻托着宋恩羽的脸颊,指腹就流连在对方紧致细滑的肌肤上:“幸或不幸从来就是一种有趣的悖论。你现在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吗?”

  宋恩羽又朝江知栩身上紧紧地贴靠,他带着情韵的语调说:“当然!”

  江知栩点头:“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但你目前觉得拥有着我的幸运,是你因为你的不幸换来的。如果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疼爱你的父母,照顾你的姐姐,你不会选择来沪城打工,也就不会遇到我。而我如果一直按照自己父亲给我规划的一切,我此刻还在欧洲搞我的研究,也不会经营凯安遇到你。所以我说林小舟的不幸,有一部分先天的原因,但更多是后天的选择。”

  宋恩羽反驳着打断:“那你的意思是林小舟选择错了?”

  江知栩抵着他的额头笑着,说:“我们在选择之前,都不知道是对是错的。但这就涉及到了试错成本,比如这位林小舟,她要付出的代价就会大一点。可这无关对错的,如果再让她重新选择,她也依然会选择她的前男友。一个人的不幸,并不是一种原因造成的。换句话说,比选择更重要的是,发现错了我们怎么改正过来。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位姑娘可以借助亲人朋友,加上自己的力量去改正自己的观念。说到底,我们都是为自己活。”

  宋恩羽把下巴靠上江知栩的肩膀,和他交颈而拥,感叹道:“太复杂了,如果一切都和解数学题一样简单多好,我现在只想着这次考试别死太难看就行。”

  江知栩将人横抱过去,开始倒茶:“生活是学问,这比高考难得多,所以,少年,好好珍惜你最后的安逸时光。别把学习和考试当成一种负担,好与不好都是你的经历。”

  宋恩羽就这样陪着江知栩一直品茗至凌晨,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而江知栩对他都永远都有一种难以消散的吸引力,那是他渴求至今的寸寸萤火,是他从未见过的枯荣四季。

  就像江知栩很爱去牵自己的手一般,他真的笃信,那每一步都踩着热烈,步步生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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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女孩子都能擦亮眼睛,去拥有真正的幸福。

第19章 第一次开家长会

  周末江知栩一直都在公司加班,宋恩羽就在天颐苑睡了两天。他只有白天才能睡得着,晚上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梦到自己这次月考的情景。

  这种不安焦虑的情绪一直延续到周末晚上,因为第二天就要公布成绩了。宋恩羽一会儿烦躁地蒙住被子,强迫自己睡觉。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去玩手机,看到班级群里都是对这次考试的讨论,又扔过手机,如此反复。

  江知栩直到凌晨才回来,宋恩羽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甚至对方都没有去洗澡的机会。

  江知栩只好就这样穿着正装,躺在床上,半掩着被子,将人抱在怀里。

  “你要是这么在意这次考试,那不如现在就当自己考了倒数第一名。我刚创办凯安的时候,就是这样,万事万灵的卡瑞尔公式。只有心底接受了最坏的打算,才能摆脱焦虑,集中精神去想解决问题的方案。所以你现在不如就当自己是倒数第一,然后再想倒数第一接下来需要做些什么。”

  宋恩羽紧紧地搂着江知栩,在他怀里摇头:“不是我不接受自己考得差!是因为这次考完之后要开家长会,我不知道怎么和老师说我的情况。”

  江知栩想了想:“如果你不想和老师说你的家庭情况,那就我去。”

  宋恩羽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江知栩,随后拒绝道:“你不要去的好!你去了,同学,家长,老师都会注意到最后一名的家长,我丢不起这个,你更是。”

  江知栩扶着宋恩羽坐正,认真地和他说:“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嘴上说着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害怕自己考得差,可你心里还是在意的,因为你这么多年只觉得成绩是你唯一证明自己的东西,一旦失去就开始自卑,可是我不在意,你姐姐也不在意,那些和你真心相交的朋友,真心待你的老师都不在意,你真的没必要这样慌张!”

  宋恩羽垂下了头,不再说话。因为江知栩戳穿了他内心的隐晦,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晦。他总觉得自己除了优秀的成绩以为,一无所有。

  很快,江知栩的安抚起到了作用,他反复吟念着这段话,试着去与自己和解。

  人这一生,总是从无到有的去拥有,又要学会从有到无的舍弃。于宋恩羽现在而言,江知栩用他的心意和爱意在一点一滴地告诉自己:

  你还有我!

  被玫瑰的利刺扎出殷红,也会笑着为心上人涂染薄唇,逃离现实的天平,倾斜着爱意都要去爱你,这才是可以逢人便说“我不需要特别”的底气。

  *

  也不知道是江知栩的嘴“开过光”,还是由于宋恩羽反复默念了整晚“我是倒数第一名!”

  公布成绩的时候,宋恩羽的确是最后一名。不过好像自己的心理暗示有用,总之他的确没有那么难受。

  周二上午最后一节课就要开班会,学生可以提前放假——中秋假期。

  家长们十点半之后就陆陆续续地走进校园,走到自己孩子的班级外面等着。

  江知栩一直等到十一点才进学校,他带着墨镜只是怕有人认出来,刻意避开了人群。可到了宋恩羽的班级门口,还是有人上来打招呼。

  他带着礼貌又尴尬的“假笑”转过身寒暄,甚至都没有去理会对方的握手。

  对方确认真的是江知栩,简直和看到头条新闻一般震惊:“江董也来开家长会?”

  瞬息万变的表情让江知栩都在恍惚,自己可能真的明天会上沪城的热门——凯安总裁隐婚生子,惊现沪大附中家长会。

  好在江知栩也算是见过世面,他大方地回答:“是!”透过教室门上的窗户,就看到在座位上坐立不安的宋恩羽,他笑着补充:“给我家小朋友来开!”

  他并不避讳对他爱意的表达。比如现在,看似很简单的三个字,那语气里的缠绵就像滚机裹出的棉花糖,又柔软又膨胀。

  初识他之所以拒绝宋恩羽的求职,是不想让本来只是为了给江文邹添堵的一个虚假广告成为彼此身份的矛盾点。他喜欢他,会放下身姿去和他平等对视。

  而现在,他内心的爱坦荡又赤诚,他不害怕别人的眼光。

  磊落,江知栩爱的宗旨。

  终于等到下课了,老师从教室出来,学生们也收拾着书包。宋恩羽一眼看到了江知栩,他尴尬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翁雅心催着他:“快收好!家长们要进来了。”

  宋恩羽不情愿地“哦”着,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江知栩接到了韩琳的电话。

  “江董,出事了!我们和新沁合作的项目出事了!”

  韩琳急促的语气让江知栩神色微变,他沉声一句:“我知道了!”随后就匆匆离开,就在宋恩羽收拾完东西的一个抬眸之间,人就不见了。

  他急忙背上书包出去寻找,楼道里拥挤的人群里,他真的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江知栩快步下楼,边走边打给江添:“十分钟,来沪大附给小羽开个家长会!高三八班!”

  江添都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多年的默契,江添知道,江知栩一定遇到了急事。他二话没说,也开车赶往沪大附中。

  江知栩急忙赶回公司的时候,韩琳就在楼下等着,见到江知栩,连忙上前迎着。

  江知栩除了语速和步伐快一点,其余一切如常:“人在哪里?”

  “就在会议室,公关部和法务部都在,对方来势汹汹,不见你不行!”

  江知栩听着她语气里的颤音,微笑着安抚:“你别急,这是一早就注定的事。”

  江知栩走进会议室,凯安在场的人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他缓缓地解着西装的扣子径直坐下,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神自若地看着对方的人。

  新沁的法务部总监见他坐下,随及递上《合同违约赔偿协议书》,开门见山道:“新沁和贵司合作的医器项目,在购进凯安二十台器械后,积极投入使用,结果造成了组织碎片的不同程度受损。经我们技术人员初查,二十台切片机的切片刀刃都出现了不达标的情况,导致提取出来的肿瘤切片厚薄不均,裂隙褶皱里甚至造成了组织碎片的污染,致使多台手术延期,现在已经有病人家属围在新沁门口闹事,讨要说法。”

  说着,他又递上切片机的《技术鉴定书》:“按照合同法的规定,贵司的不适当履行合约,交付的产品不符合合同规定的质量,对我方造成严重损失的,我方有权要求贵司承担违约金和损害赔偿责任。”

  江知栩翻看着协议书,继续听着对方说:“凯安也算是全国,乃至国际市场上有头有脸的大企业。我们新沁也不想因为贵司这样一次小小的失误,就破坏了我们两方日后可能继续合作的良性关系。因此,新沁上下一致同意,此事由我们两方内部协商处理,贵司只要按照协议书上的违约金赔付,那这次事件不会对凯安的名誉造成任何损失!”

  萧凡看了看杜明泽,杜明泽看向江知栩,解释着:“江董,这批器械从制作到下线,都是我亲自跟进,技术层面我敢担保绝对没有问题。更何况,在与新沁交易的前一天,我特地也请来了专家进行最后的检验,这是检验书。”

  韩琳接过,也放到江知栩面前。

  杜明泽也给新沁的人递过去:“这是和这批器械一起送到的新沁,你们也有。”

  对方轻推眼镜,笑着说:“我们新沁愿意相信贵司对技术和产品质量的把关,但目前的问题是,的确是因为凯安的切片机的品控差,才导致我们的标本出了问题,延误化验结果。贵司总不会觉得是我们新沁为了嫁祸凯安,特地去捏造这样的是非吧?”

  杜明泽急红了眼:“谁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又是从哪里请来的专家出的鉴定?难道要我们连过问和质疑都不能有,就去赔偿吗?”

  江知栩放下手里的一切资料,后靠着椅背开始目不转睛地望着新沁的人。

  不知看了多久,对方如坐针毡一般说着:“江董,今天急忙叫你过来,不是来看人的!”

  江知栩忽然笑了起来,他很少露出这样标准的微笑:“你刚刚说是你们新沁的意思,是程然的意思还是江文邹的意思?”

  所有人听到江文邹的名字,都惊愕不已地看向江知栩。对方却一脸困惑,似在真的求问。

  “这,这……”对方吞着口水:“这是领导层的事,不是我一个总监能知道的!”

  江知栩点头:“那既然是领导层的事,又为什么派你来?”

  对方定了定神,提高声音回答:“我是法务部的总监陈禾,是代表新沁来的。因为今天涉及的都是法律相关问题,所以……”

  江知栩把对方那份《技术鉴定书》推回:“这可不是法律问题。”随后他双手相扣,不慌不忙地说:“既然你代表了新沁,那我还想问,之前和新沁合作提供切片机的速尔,为什么合约还未到期,就被新沁终止了合作?”

  陈禾扶着眼镜:“这,这是我们新沁内部的商业机密,实在无可奉告。”

  江知栩表示理解:“好,那如果我今天签了这违约协议书,那就代表你们新沁和凯安的合作也会终止。等到你坐到下一家公司的会议室,会继续说,那是新沁内部的商业机密,无可奉告。是这样吗?”

  陈禾略显焦急:“和速尔的合作终止,并非因为质量问题,我们新沁是医院,和医器行业永远都是合作关系,不会是竞争对手。没必要拿这种事去盈利。如果江董一直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我看今天的谈判也没什么进行的必要,我们将对贵司起诉,追究相关的法律责任。”

  江知栩身子前倾,摸着下颌点头 :“就等你这句话了!希望陈总监赶快拟好起诉状,我们凯安等着法院的传票。”

  陈禾瞪大眼睛,刚要争辩,江知栩站起身来,站得笔直,一边系着纽扣一边说:“这件事对我们凯安最大的损失不是违约金,才五百万,我现在动动手指头就能给程然打过去,也不会是名誉,凯安能有如今的声望,并不是因为一次生意上的失误都没有过。那你知道最大的损失是什么?”

  江知栩走到陈禾身后,一字一句地说:“是技术,是我们凯安走下生产线每一件产品背后的技术保障。如果我赔付了这违约金,我无法和每天夜以继日工作在研发部的每一位员工交代,也没法与所有和凯安合作的客户交代。所以,如果真的是切片机的问题,就走法律程序。我奉陪到底!”

  江知栩早已料到和新沁的合作会有后患,可不跳进这个陷阱,他永远没机会触到江文邹的逆鳞。他知道这是江文邹因为自己在生日宴上的放肆,给自己的一个教训而已。可这次的算盘,江文邹打错了。

  换句话说,他根本不了解江知栩的为人,在他眼里,他的儿子只是个盈利工具,带领凯安走到现在,无非是靠一些运气和一些所谓的“贵人”帮持。与他自己的本事,并无太大关系。

  可“江知栩”这三个字恰恰才是凯安立业的根本。

  散会之后,杜明泽赶紧追出去,走到江知栩身后,涨红着脸和他保证:“江董!真的没有问题!我愿意拿这份工作保证,如果真是机器的质量问题,不用您说,我立马把辞职报告交到人事部!”

  江知栩停下脚步,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答:“你可不能走,你是技术中的技术,是凯安最核心的机密,你要走了,我也完蛋一半了。这件事后续交给我,你安心搞你的研发,我们的市场和客户又不只新沁一家,别有任何心理负担,对方是冲我的,不是你。”

  *

  另一边,江添给宋恩羽开家长会,也不太顺利。宋恩羽临走之前,江添告诉他江知栩有急事,先离开了。他也很懂事地没去打扰,和翁雅心一起去了图书馆,等着家长会结束。

  翁雅心的母亲一直都知道宋恩羽的存在,一开始翁雅心在她面前总是夸奖他的才华和他的学识,没想到这次两个人居然一个是第一名,另一个是倒数第一。

  江添时隔多年终于又坐到了教室,还没新鲜一会儿,就在班主任絮絮叨叨的讲话声中不停地打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犯困,他拍打着自己的脸,心想自己果然不是读书的材料。

  好不容易煎熬到十二点,家长会进入了尾声,班主任问各位家长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可以提出。

  江添正要起身走人,谁知“同桌”开口了:“老师,我是翁雅心的家长。我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这次考试之后,可以更换座位。有这样一个同桌,我担心我们家雅心的成绩!”

  班主任刚想开口解释,每次考试完都会换座位。

  可江添冷笑着截过话头:“老师,我也有个建议。这次考完试以后,我们家小宋不想换座位,还想和这位翁雅心同学继续做同桌。”

  全班的家长都转头看向这两人。江添“恶心”人很有一套,他吊儿郎当的歪坐着,和班主任说道:“附中不是向来自豪自己的名校升学率吗?今天要是换了这个座位,不就是说明你们学校宣传的那些噱头都是假的,才第一次月考就要放弃一些没有考好的同学。那我这不得出去宣传宣传,看看今年本就在风口浪尖的沪大附中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班主任尴尬地不知所措,只得笑着说:“不会,我们学校的宗旨就是保证每一位学生在享受最平等的教育资源下,都能考到自己心仪的学校。”

  翁雅心的母亲还要开口,江添又说道:“就是,这学校也不是为某些人开的,怎么你说坐哪里就坐哪里,这不破坏了教学公平了吗?实在不稀罕,坐回自己家里呗,那没人影响成绩。”

  “你!”翁雅心的母亲还从来没这样下不来台,她扭过头对着江添嘲讽道:“果然是什么孩子就有什么样的家长!”

  江添摊手表示:“那你可说得太对了。”随后冲着其他家长说道:“这位家长这么盛气凌人,不懂的人与人之间互帮互助的道理。那么可以推断她的孩子也是这样的人,各位家长回去可千万要告诉自己的孩子,和这样的同学保持距离,不然飞黄腾达还好,要是一有不慎,都是你们孩子的错!”

  翁雅心的家长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指着江添就要骂。后者也站起身来,拿起车钥匙冲着班主任一个假笑,摆手告别:“会开完了,我就先走了。反正就那一个意见,您看着办!”

  江添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他本来也没什么素质,对付没素质的人,索性就比谁更无赖。他忽然很庆幸今天是自己来开这个家长会,要是自己那个端庄大方的傻弟弟,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拿捏。

第20章 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此刻就等在教学楼外的宋恩羽的和翁雅心还不知道家长会上的情况。

  宋恩羽自从江知栩急匆匆地离开,他就心不在焉的担忧起来。

  江添出来之后,拉着宋恩羽就要走,对方挣扎着说:“我和雅心告个别!”

  一听“雅心”,江添更是拉着人疾走:“还告什么别,等一会儿就是她妈要出来揍你了!”

  宋恩羽就这样被糊里糊涂地拉着走出校门,上了车回天颐苑的路上,才知道前因后果。

  他笑着说:“添哥,雅心不是那样的人。我这次就算是倒数第一名,在全校排名里没有死得太难看,也有一半雅心的功劳。”

  江添解释:“这些我又不知道,我只是看不惯她妈的那股劲儿,读的是学校,所有人一视同仁,那考得差的就该被处死吗?搁这儿装什么豌豆公主,二十床被子底下有个豌豆还得挑出来。我跟你说,这种家长你就得比她还硬气,惯得她!”

  宋恩羽轻笑着,随后就看向车窗外的风景:“在我们那里,因为学习成绩被各种歧视的问题太常见。只不过在陈县一中的时候,我是被其他家长争先抢着做同桌的那个。可惜风水轮流转!”

  学校从来不是“象牙塔”,更不是“乌托邦”,这只是那些习惯与人伪善的大人对它的定义而已。而他们总是会轻视孩子的痛苦,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天大的事都是小事而已,殊不知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那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原来我们这一生渴求的理解,都不过是一种他人可以与自己平等对话的能力。可这竟然就是人际关系中最大的奢侈。

  宋恩羽刚一回到天颐苑,手机屏幕就弹出了翁雅心道歉的消息框。

  他直接打过去,去宽慰对方。翁雅心的母亲如何,并不会影响自己对这位好朋友的看法。

  宋恩羽分得很清楚。

  一连两天,江知栩都在凯安。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官司在所难免。江知栩不怕事,也不怕问题,找到解决的途径就好。

  “这件事法律认定是否赔偿违约金的关键就是鉴定书,因为目前我们凯安和新沁所聘请的鉴定团队,都各执一词,这也侧面说明,都不够权威。”凯安法务部的总监韩安礼为江知栩解释着。

  “打官司就意味着,无论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还是合作的企业客户,都会知道。他们也都会观望,所以官司的成败对未来凯安的经营都有很大的影响。”韩安礼说得都是最现实的问题。

  江知栩翻看着对方提交的《风险评估报告》,淡淡地回应:“在工作中,我向来是习惯抓小事解决大问题,可对于眼下这种冤枉事,我只想把事情闹大。”

  在他办公室坐着的所有人面面相觑,等着江知栩继续解释:“这件事我就是要闹个满城风雨,这样我们胜诉之后,同行既知道凯安对于技术的精益求精,也会知道与新沁合作一招不慎的下场。亚洲第一也好,世界第一也罢,名号最无所谓,离开了现代医学技术的支撑,就算是请来再多的的名医,也无济于事。总不能新沁改成中医治疗吧!我倒要看看,离开精密的医器设备,新沁的核心竞争力靠着那些专家能走多远?”

  江知栩有这样的底气,这也是他一个医学专业出生,非要经商创办凯安的理由。他就是要江文邹知道,釜底抽薪之后,江文邹引以为傲的一切医学学术和研究都无济于事。

  散会之后,杜明泽特地等了等,等所有人都走了。又坐回沙发上对江知栩说:“刚刚韩总监所说的我们胜诉的关键就在于,这批仪器的鉴定书是不是具有权威性。我想到了一个人。”

  江知栩随口一问:“谁啊?”

  “周尘宁。”

  江知栩握着瓷杯的手一滞,就紧紧地握着,甚至感觉不到茶水的滚烫。

  望着愣出神的江知栩,杜明泽又问:“江董,您听到我说的了吗?”

  他怕江知栩不知道对方是谁,解释着:“他就是目前全世界最权威也最年轻的的医学仪器测控专家,只不过他常年定居欧洲,如果有可能请到他,那不仅法律上会得到认可,甚至连新沁再不服气也得吃个哑巴亏。而我对自己的产品绝对有过检的信心。”

  江知栩放下瓷杯:“我知道了,我会考虑考虑。但目前还是按照我们定的来,如果这位专家不肯帮忙,我们也有万全的准备。”

  杜明泽非常认同江知栩的做法,尽管对方比自己小,可在生意场上,在“用兵点将”上,却有种和年龄不符的老成。

  杜明泽走后,江知栩陷入了沉思,拇指的指腹不停地摩挲着食指,像在捻揉着什么。他实在不愿意甚至不想听到那个名字——周尘宁。

  *

  宋恩羽自从那天家长会后,已经两日没有再见到江知栩。他给他打去电话,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从江添的话里,他知道他,知道凯安遇到了难处。

  “明天中秋节了,你回来吗?”宋恩羽就趴在床上,展着书本,两只脚不停地在空中挥动着。

  江知栩翻阅着报表分析搭话:“回,你想去哪里?”

  宋恩羽心里想着默念了好几天的“计划”,回答说:“哪里都不去,你回来就行!”

  “好。”江知栩见他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坦白道:“那我可能回去晚一点,你要觉得无聊,可以去找同学,找江添。”

  “没关系,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宋恩羽认真地说着。

  就这一句话,江知栩心都被愉悦填满,蘸着蜜糖一般。

  中秋,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只是寻常的一天,尤其是在大城市打拼的人,因为回不了家,只能睹月遥寄相思了。对于宋恩羽,他对于中秋的理解,只有一个——可以放假。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小学写中秋日记,他甚至可以通篇都在说放假这一天和小伙伴去池塘抓蝌蚪,爬树摘桂花,总之不会写“团圆”,不会写“家庭”。

  这种情绪一直到现在,所以他并不会觉得江知栩不回来有什么大不了。

  晚上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江知栩,可剧情讲了什么,他全然不知。一想到今天晚上他要准备做的事,宋恩羽整个人就变得又紧张又羞怯。

  钟表的指针指向了数字十,他立刻跳起来关掉电视,径直冲进浴室洗澡。今晚他洗得格外认真,格外漫长,浑身涂满带着玫瑰香味的身体乳,这还是他自掏腰包买回来的。

  等洗完澡,他终于换上了那件为今晚特意准备好的“绳衣”,站到镜子面前,他只看了一眼,就落荒而逃,实在没有再看第二眼的勇气,不然他现在就想脱下来扔掉。

  宋恩羽的身型本就偏瘦弱,来了沪城这两月才稍微增了点肥。可增的地方恰到好处,腰还是一如既往的细。

  他一溜烟儿跑到卧室,打开暖光灯,昏暗又带着些许暧昧的光铺泄而下。宋恩羽钻进被窝,身子开始不停地颤抖,他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还是很害怕。

  他在这种事上不算太过无知,可也的确知之甚少。之前自己班里的男生围坐一起说这些的时候,他只觉得恶心又荒唐,然后兴味索然地走开。

  终于落地窗外车灯的光映射进来。

  江知栩回来了。

  他并不打算回家过夜,只是回来看看宋恩羽。即使这样,也已经是百忙之中抽出来的一点空闲。

  听着江知栩上楼的脚步声,宋恩羽慢慢地缩回被子里,他忽然开始后悔,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期待,现在只剩下恐惧,他本想装睡骗过江知栩。

  一看到自己还穿着这种衣服,他忙不迭地开始在被窝里乱动起来,准备脱下来。可绳带太细了,他越是手忙脚乱越是勒得越紧。

  就在他大汗淋漓的时候,房门推开了。

  宋恩羽呼吸都停了,他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就在江知栩掀开被子的瞬间,宋恩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

  “衣服”早已被他拉扯的变了形,绳带要么松松垮垮地缠住小臂,要么紧地要勒进肉里一般。这“衣服”的质量实在劣质,腰间的细带处已勒出红痕。

  江知栩笑了起来,眉眼弯绕,溢着心底的幸福。他着实没想到对方催自己回家居然是准备着这样的惊喜。

  他弯下腰,把人横抱起来,随后坐在床边。宋恩羽脸颊飞红,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江知栩带着磁性又低沉的声音问:“为什么不睁开眼?这种事闭着眼睛怎么做?”

  宋恩羽大叫起来,哀求着:“求你了,我错了!你现在放我下去好不好,我今晚去客厅睡。”

  江知栩的手心渐渐升起了温度,这小家伙的皮肤就和烫红的烙铁一般让他心灼。通体反射着暖光,仿佛被披上一层金纱。江知栩缓缓地低头,就在肩胛处落下温柔的一吻。

  宋恩羽顿时浑身汗毛直立,他搭在宋恩羽肩膀的手猛地收紧,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江知栩无奈地摇着头,把他抱坐在身上,开始为他解着身上缠紧的多处死结,温和的声音传到宋恩羽的耳中:“就这点本事吗?”

  宋恩羽垂下眼眸,他害羞地把头埋在江知栩的颈窝,低声说:“我,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开心!”

  江知栩没有答话,他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他并不是学那些下三滥的“媚术”来勾引自己。宋恩羽也只是因为地位与经历的不对等,总觉得受恩,心有不安罢了。

  他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着对自己的喜欢。这些江知栩都了然于心。

  不一会儿,这件已经被劣质“衣”很快被扔进了垃圾桶。江知栩细心地为他身上勒出的红痕上涂抹着清凉膏,那丝丝凉意让宋恩羽理智渐渐回笼,越发觉得无地自容。

  江知栩为他穿好“正常”的睡衣,将人抱进被子里。

  从头到尾的沉默,让宋恩羽心中更觉委屈。他躺回被子里,就开始转过身背对着江知栩。

  江知栩起身离开,去拿自己买回来的月饼。

  等再回来的时候,宋恩羽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了。江知栩皱了皱眉,上前轻唤着:“小羽?”

  宋恩羽很少这样委屈,夹杂着对自己的羞恼,在泪雨滂沱里尽数宣泄,泣不成声地说:“我,我是不是很糟糕,什么,什么都做不好!”

  江知栩把人抱在怀里安慰,他知道他在难过什么。

  “在我眼里,你很优秀啊!文科学霸,会写作,会画画,又善良,又坚韧。”他替他擦着眼泪:“我恨不得用一切美好的词语来形容你。’糟糕‘这个词不可以!”

  宋恩羽摇着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什么都为你做不了,我甚至连取悦你都做不好。”

  “我不需要你费这些心思取悦我,回家有你,我就觉得很开心。”江知栩心疼着他的敏感。

  “小羽,人长大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当你可以为我做些什么的时候,就意味着你要失去很多东西。可能失去你的天真,也可能失去做梦的可能。你的一切会从未知变成已知,到那时,你会怀念现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好奇,世界对你来说是谜题,爱情对你来说是蜜糖,甚至就连今晚你想的那种事,都是一种带着梦幻的温柔。我并不着急,希望你也别急。”

  谁都不知道能陪伴彼此走一段路还是可以走完一生。喜欢,不需要对过往纠结,也不需要对未来期许,就是现在,就是与你为伴的每时每刻。

  江知栩地温柔就是治愈宋恩羽地良药。终于怀中的人不再抖动哽咽。宋恩羽安静地睡着了。

  江知栩把月饼放在床头柜上,拿起宋恩羽日常留言的便签,为他留下一段话:

  月圆月缺是一月一满。花落花开也是一季一往。少年惊鸿却是一世一生。你独行泥泞,满身污秽向我行来,可我只看到你身后有光常在,我爱泥泞的春雪,也爱惊鸿的少年。

  我是江知栩,祝宋恩羽中秋快乐。

  宋恩羽读完,伸手轻轻地去触摸便签上的笔迹,就好像可以和江知栩灵魂共振,去感受他写下这些话时的心境。

  后来,直到多年以后,江知栩为宋恩羽的作品开办巡回展出时,最后一站就在沪城。最后压轴的作品,就是一幅名为《惊鸿少年》画作。画上,泥泞斑驳,荆棘丛生的路边,就站着满肩落雪的少年,手里捧着月亮,身后是一季春光。

第21章 周尘宁

  中秋过后没多久,就又到了国庆小长假。临近放假,大家学习的热情骤降,都在等着九月三十号。

  事实证明,没有学生不喜欢放假,哪怕是爱学习的学霸。

  第一次月考结束没多久,学习的热情还处在抛物线的缓慢上升的阶段,都在商量着国庆去哪里玩。

  宋恩羽却游离在这样热火朝天的氛围之外,他知道这个长假,江知栩又不会闲下来陪自己。凯安遇到的麻烦,还没有解决。

  新沁将凯安一纸诉状告上了法庭,凯安准备了半个月应诉,却还是遭遇了瓶颈。问题依然是鉴定书的法律认定,原告和被告的鉴定都不具有直接的说服力。一审被判中止审理。

  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权威鉴定人,无论是诉讼中的处境还是舆论影响,都会对凯安越来越不利。

  杜明泽又一次和江知栩提起了周尘宁。

  一向心态脾性毫无波澜的江知栩却变了脸色,他沉声道:“全世界每年因为技术问题陷入纠纷官司的医器企业不计其数,都是靠这位周专家去打赢的吗?我相信我们还会有办法!”

  杜明泽红着脸辩驳:“可是下一次开庭前,新沁和我们都会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我们能想到周尘宁,他们也会想到,一旦周成为了他们的鉴定专家,这对我们很不利!”

  江知栩毫不动摇:“杜总监,你这样妄自菲薄,可对不起我对你的信任。既然你的技术天衣无缝,哪怕真的是周尘宁来了,也改变不了它完美的事实。不是吗?我们为什么要害怕周成为他们的帮手?”

  可这一次,就算他在这几位公司主管面前这样保证,可心底到底还是发虚。他的确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杜明泽离开江知栩的办公室后,自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这次的事情,对于一心埋首搞研发的杜明泽来说是不小的打击,他急于寻求一个更专业,更权威,更具有说服力的专家鉴定来肯定自己。这半个月,他就和着了魔一般,对这件事异常执着。

  终于,他几经周折拿到了周尘宁的联系方式。

  杜明泽拿出自己撰写SCI论文时的严谨和认真,写这份邮件。最后点击发送之后,杜明泽感觉自己的心在胸腔里都要炸裂而出,他早已浑身湿透。

  一连二十四小时,杜明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就守在电脑前,等着对方的回复。

  等待的过程才是最折磨人的,杜明泽眼球充血,他甚至希望哪怕是拒绝,也比现在好很多。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最后一刻,邮箱收件箱的红点亮了起来。一瞬间,就好像沙漠濒临死亡边缘的人眼前突现一片汪洋,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几次往复的深呼吸后,杜明泽颤抖地点开了回信。

  读着那密密麻麻的英文,他仿佛绝处逢生一般,眼底闪掠着惊喜和激动的晶莹。

  周尘宁,同意了。

  杜明泽狂奔出办公室,引得众人侧目而视,但大家又都习以为常,搞研发的人,大都这样。

  杜明泽只以为这是周尘宁的团队回复,可他并不知道,这是周尘宁自己亲自坐在电脑前,一字一句的敲打出来的回信。

  杜明泽怕挨江知栩的骂,特地先去找到了萧凡。

  江知栩看着杜明泽疯狂又炙热的眼神,他忍了忍,还是点了头:“既然这位专家愿意帮忙,你负责接待,研发部和公关部全力配合相关事宜。事后鉴定费用,以及在沪城的一应开销,都找萧凡报销就行,不必向我汇报!”

  杜明泽愣住了,他扭头看了看萧凡,又看着面无表情的江知栩,顿时觉得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透骨心凉。

  萧凡看懂了杜明泽眼神,他咳嗽一声和江知栩说:“江董,人家毕竟是国际专家。我们俩真的不够格去迎接人家的。”

  江知栩沉默了,他知道杜明泽和萧凡此时的每一句提议,每一点想法都没有任何私人情绪,都是为了凯安。

  不知过了多久,萧凡站得腿都酸了,终于听到了那声:“好!”

  杜明泽和萧凡走在公司的走廊里,杜明泽低声问:“我怎么觉得江董好像不太喜欢周尘宁?”

  萧凡表示同意,但也猜测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文人相轻’?其实各行各业里,都存在同行相轻的现象。”

  杜明泽又问:“你的意思,是江董和这个周尘宁只是同行之间互相瞧不上吗?不对吧!江董都改行经商多少年了,就算是同修医学,说得近一点,我和周差不多才算同行,可我为什么没有这个感觉。”。

  萧凡冲他翻了个白眼,问他:“你觉得一个乞丐会去嫉妒亿万富翁吗?”

  “不会啊!他只会羡慕。”

  “对!但他会嫉妒比他收入更高的乞丐!”

  说完,萧凡就先走一步回办公室。留下杜明泽反应了半天,才骂道:“你他娘才是乞丐!”

  另一边,宋恩羽也打算和班长的同学国庆长假的时候一起去枫山野餐。

  沪城当地早有流传:枫山上藏着沪城的秋天。那里才是真的“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宋恩羽被他们描述的实在是心动,一个真心热爱文学,热爱文科的学生,心里一定是有一种的文人对于美的追求的。宋恩羽也不例外。

  他甚至还去网上搜了搜枫山的照片,尽管他知道很多都是技术处理精修过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称叹,忍不住向往。

  就这样,他也加入了期待假期的大军中。

  终于等来了放假通知。他本以为这次还是江添来接自己,可没想到是江知栩来了。

  他看到他,惊喜地朝他狂奔而去,上来就是一个结实的拥抱。

  江知栩接住自己的小朋友,笑着提醒:“身后一群人都在看你!”

  宋恩羽却满不在乎地说:“看就看呗!他们见了自己的对象,说不定直接就上嘴了!我已经算收敛了。”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宋恩羽才松开对方。

  上了车后,宋恩羽径直靠上座椅,等着江知栩为自己系好安全带,他点着宋恩羽的鼻头,埋怨着:“架子越来越大了,我亲自接送,还亲自系安全带。再这样下去,你怕不是会我惯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吧!”

  宋恩羽趁他为自己系安全带的间隙,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骄傲地问:“这样的回报够吗?”

  江知栩满意地点头:“够!”说完,载着宋恩羽疾驰在马路上,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是公司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没有!”江知栩坦白:“这个国庆假期,不出所料,我都得在公司加班。事情到了最棘手的地方。你想去那里玩,我让江添带着你。出省都可以,今晚定好机票,明天就走!”

  宋恩羽连忙摇头:“我抽一天时间去和同学野餐,其余的时间我还是安心复习,和雅心都约好了,她帮我利用假期补习一下数学。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尽管这些都是宋恩羽本来的打算,可江知栩还是为自己这一个月没能好好陪他感到愧疚。

  “小羽!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凯安的危机解决,我天天在家陪你备考!”江知栩这样承诺着。

  宋恩羽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出来自己的担忧:“这次的事真的很严重吗?”

  江知栩故意逗他,眉头紧锁:“对!搞不好,会破产!”

  说其他,宋恩羽并没有概念,但说破产,他一定知道严重性。果然,宋恩羽喃喃着问:“真的,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江知栩点着头:“不错。到那时,接送你上下学的可能就不是这辆车,而是成了两轮电动车,天颐苑也不能住了,会被抵押,到那时,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会怎么办?”

  宋恩羽并不知道这是玩笑话,他认真地在思考着江知栩说的这些情况,一旦发生,自己会如何?

  他会如何呢?江知栩察觉到他的静默,也忽然好奇起来。

  “我们不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可以去我家。你大老板不嫌弃,就住在我家里,等我考上大学,我养你。你别小看我,我现在只是因为读书束缚了我赚钱的能力。我可以卖画,我的画初中的时候就获得过全国奖,我还可以打工,我考上名校,就算是出去打工,也比别人多更多的优势和选择。总之就是你别灰心,江知栩,你的员工,你的那些伙伴,甚至亲人都有可能因为你跌落神坛抛弃你,可我不会,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我眼里,你只是江知栩!”

  江知栩笑了,无限的温柔缱绻,又带着淋漓心头的感动。他没想到他会看得如此透彻——“所有人都有可能因为你跌落神坛抛弃你。”

  人性就是这样,造神毁神都是一念之间。他早已习惯了人心无常,所以遇到这样的真挚和一片赤诚,他说不出的感动。

  “你怎么不说话了?”宋恩羽担忧着问。

  “不会有这一天的,为了你的画都能留存,不被卖掉,我也不会让这一天发生的。”

  宋恩羽抿着嘴轻笑起来:“之前月考,你总和我说不要太悲观。这话也送给现在的你。‘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My lover,前方永远有路的!”

  就这样简单的安慰之言,江知栩忽然坦然接受了周尘宁的到来,决胜之日就在不远了。

  他也在等着那位闻名遐迩的周专家,到底能不能为这次的案件一锤定音。

  国庆长假是一年除了春节的第二个出行高峰期。去机场接机的路上,江知栩他们就堵了两个多小时,杜明泽和萧凡在另一辆保姆车里,急得热汗直流。

  江知栩却在气定神闲的听着音乐,恨不得就在这里堵上一天。

  一行人赶在飞机落地之前,终于赶到了机场的出站口,等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江知栩依然坐在车里,甚至连头都没有侧一下,一直低头和宋恩羽聊天,今天对方在省图学习。

  杜明泽和萧凡就这样临阵上场,被推到了接站口,做起了接机的工作。

  从VIP通道出站的人并不多。两个人一直紧张地打量过往的每一个人,最后一个人就停在他们面前,摘下墨镜,冲着手捧鲜花的杜明泽微笑着说:“我就是周尘宁!你好!”

  来人一袭黑色西装,身高和江知栩差不多,发型和长相实在不像是医学出身的专家,更像是偶像团体出来的爱豆,就连声音都像是vocal们的嗓音一样动听。

  萧凡立马反应过来,胳膊肘推了推杜明泽,对方涨红着脸,将鲜花递上。他对于眼前这个年轻有为的天才专家,是心生敬畏的。

  周尘宁笑着接下鲜花,笑着道谢。杜明泽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拉过对方地手提箱:“我帮您拿。”

  说完,就自顾自地往前走。

  萧凡也和周尘宁边走边简单地自我介绍,然后认真地为对方解释:“我们江董也来了,只是公司忽然有事,他正在车里打电话处理公事。不过您别误会,江董对您的到来感觉非常荣幸,他打算亲自为您开道。”

  周尘宁柔和的表情展颜轻笑,他连举止动作都像个时刻需要表情管理的爱豆。但这个笑却是发自内心:“有劳了!”

  周尘宁没有见到江知栩,这是他一早就已料到的事。只是透过那辆迈巴赫的车窗,他还是放缓了脚步,很想望眼欲穿地见到那个人。

  观察到周尘宁的目光正望着江知栩的车,萧凡轻咳一声:“待会儿到了吃饭的地方,我们江董再和您见礼。他太忙了,实在是照顾不周。”

  周尘宁摆手:“没关系,我们走吧。”

  哪怕这次江知栩一直躲着不见自己,他也觉得没关系。

  江知栩开的太慢了,杜明泽和萧凡都有点难为情,只好解释:“您久居国外可能不太清楚,我们这里城市道路限速都是三十的,您理解一下。”

  周尘宁点头:“真的没有关系,你们不用这样小心。”

  杜明泽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仅随和还特别谦逊。和他对这些专家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刻板印象完全不符。

  从机场到盛泰,短短五公里的路程,就和步行的速度差不多。即使这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辆车还是到达了目的地。

  萧凡和杜明泽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领着人下车。江知栩还是坐在车里。萧凡有点着急了,再不下来,这真是足够得罪人的举动。

  韩琳早早等在盛泰安排饭局的事宜,见人都到了,江知栩还没下车,她连忙上前为其打开车门。

  江知栩就这样带着些许“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意味,下车了——

  五年未见,周尘宁再见他心底还是会跃然起去拥抱他的冲动,那雀跃与欢喜就牵动着他的心绪,摇摇晃晃地跌落在对方错眼明眸里。对于他那是深渊,这一失足就是八年,爱他这件事整整坚持了八年。

  江知栩内心毫无波澜,对上对方的眼神时,只有一种感觉——那种熟悉的厌恶感。

  他无惊无喜地伸手,寒暄着:“你好,久闻大名。”

  周尘宁就愣在那里,一直盯着江知栩看。

  江知栩咳嗽一声:“周专家?”

  周尘宁如梦初醒地握手:“你好。”可他刚碰到江知栩的手指,对方抽回,指着盛泰的门:“我们进去吧。”

第22章 我又让你失望了

  这顿饭注定谁都吃不出味道。江知栩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白水,周尘宁自从见到他,眼前更是早已看不见别的。

  江知栩在这“审判”的眼神里终于忍不可忍,对萧凡吩咐道:“今天新沁的人又登门了,你们仨回去处理一下,我留下招待这位专家。”

  刚拿起筷子的三个人,只好起身离开。

  包间的房门一闭,周尘宁就轻唤着:“阿栩!”他眼神里的真挚,就和江知栩手中摇晃的白水一样。

  江知栩起身,向对方递上名片:“江知栩,凯安集团的董事长。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来为我们凯安解围,不胜荣幸。”

  周尘宁笑着举起眼前的红酒:“不谢,阿栩,你知道的,我就算为了你,也会出面。”

  江知栩也卸下了伪装:“那你也知道,我最讨厌工作上的事惨着私人情感。”

  周尘宁听了这话,立刻放下酒杯,红酒还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惊喜地问:“你也承认我们之间有私人情感了?”

  江知栩简直气绝,他皱着眉头:“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令我讨厌。”

  “你也没有变,阿栩,你明知道我是你公司胜诉的关键,还是选择这样和我说话。”周尘宁委屈地说着。

  “你在威胁我吗?”

  “不,我是在说自己的感受,我知道你的本事,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摆平这件事情。所以我一收到邀请,立刻推掉了所有工作赶了过来,就怕你反悔,连见你的机会都错过。”周尘宁说着,眼里已经开始闪着泪花。

  江知栩看到他这样,立刻起身:“后续的工作,就让我刚刚那三位下属与你交涉吧,恕我实在不想看见你,看见你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是蛆虫在我心头乱爬。”

  临走之前,他又补充道:“如果因此,你选择不合作。那更好,我本来以为五年,你或许不是当初那个样子,可还是我想错了。”

  周尘宁睫毛上的泪珠就颗颗滚落砸在瓷盘上,那动听的声音就带着颤抖对江知栩道歉:“对不起,阿栩!我,我又让你失望了。”

  江知栩并未理会,而是直接离开。他觉得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离开盛泰,江知栩没有回凯安,直接去找江添“诉苦”。

  江添正在家里洗澡,没有接到江知栩的电话。

  对方径直找上门来,开始砸着房门。

  江添怒骂:“谁啊?再敲老子报警了。”然后就是一阵口吐芬芳。

  等他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脸色铁青的江知栩。江添敏锐的观察力,立马判断出对方遇到了大难题,他赶紧点头哈腰地将人迎接进屋。

  知道了他的来意,听着对方对自己倒着苦水,江添开口说:“我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个人?”

  江知栩反问:“你听我说起过江文邹吗?”

  江添点头:“嗯。”

  江知栩皱着眉头:“什么时候?我主动提起过?”

  “就现在啊!”

  江知栩拿起沙发上的靠垫就朝人砸过去:“滚蛋。”

  江添接住软垫,笑得前仰后合,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江知栩吃瘪的机会。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江添努力地止住大笑:“没有提起过!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周尘宁和江文邹,在你心里一样。”

  江知栩补充着:“一样令我厌恶。”

  江添摊手不解:“为什么?”

  江知栩随着这一问,开始陷入回忆里,那本应是最美好的大学时光,可因为周尘宁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我和他是大学认识的,他是医技专业,我是临床医学,我们俩是一个宿舍的。因为他性格先天缺陷,属于病态的‘虚弱人格’,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依赖型。同学们都不愿意和他相处。在欧洲有很多华人留学生组织的社团,活动,他都不去参加。但我不会排斥他,也不会和别人一样孤立他,所以他就觉得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好人。慢慢的在他的观念里,大学生活只有两个主题,科研和我。”

  江添抱着大西瓜,一勺一勺的挖着吃,含糊不清地接话:“这不挺好吗?反正你就喜欢这种的,粘人,爱撒娇,清纯,简单,没心眼,小宋不就是这样?”

  江知栩恨不得现在拎起眼前这个人狠狠地揍一顿,发泄完怒火就走。

  江添看到他眼神不对,立马投降:“好好好,你说你说,我闭嘴。”

  “他对我,根本不是正常的感情。我更多像是他一个研究的课题。他在医学技术上的造诣极高,从来没有失败过。在他的世界,简单到只有成败 ,再无其他。我不接受他的示好,这在他看来,研究就是失败的。我对他更多的是害怕,我很害怕靠近他。因为他从来不会放弃我,就像不会放弃他那些科研一样,一次实验失败,他会找出问题,变换思路,继续研究。我,我自问自己的确不算什么好人,所以我真的不能接受。”江知栩很少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

  江添问:“那后来呢?你回国以后,他不也没来继续纠缠你?”

  “那是因为我回国前,曾经当着全校人的面拒绝过他。”

  江添睁大眼睛,身体前倾,擦了擦嘴上的糖渍连忙追问:“什么意思?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和你表白?”

  江知栩并不是很想回忆那段往事,他烦躁地点点头:“就我说的,这不是因为他多爱我,只是他变换研究手法的途径而已。可我实在受够了他,所以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说什么?”

  “我不是不喜欢男人,我只是不喜欢的你。”

  江添倒吸一口凉气:“靠,这也太狠了吧,老弟,杀人诛心啊你这是。”

  江知栩撇撇嘴:“江添,要是你在我那个位置饱受三年的折磨,你说不定就不是诛心了,而是真的会杀人。”

  江知栩形容着那种感觉:“他并不坏,我承认。但他真的就像是蛆虫一般,令你无比生厌。而且是那种不管你照顾他的自尊,委婉的拒绝,还是冷处理不去理会,他就像是洒在衣服上的红酒渍,怎么都洗不掉。那片鲜红就一直都在,除非你扔掉衣服。”

  “所以你最后选择扔掉衣服?”

  “那天之后,没多久我就回国了。也是真的伤到了他,不是因为那句话,是因为我回国的举动,还有我和江文邹断绝关系。这些事他知道以后,都以为和他有关。是这么多年的愧疚让他不敢再来找我。只是没想到,还是甩不掉!”

  江知栩回忆着那三年噩梦般地生活:“他很爱哭,只要感觉到一丝焦虑和不安,就会掉眼泪。但这是因为他先天性格造成的生理反应,并不是情绪的流露。我和他住在一起的三年,只要我不在他身边,他就会觉得不安全。比如一个人在实验室正好好地做着实验,一想到我不在身边,也会开始哭泣。”

  江添听到这里也皱着眉头:“那他对你,岂不是婴儿对母亲的那种依赖?那他大学没遇到你之前,依赖谁的?”

  江知栩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母亲是在他大一的时候去世的。”

  “所以这也算是移情?没去看过医生吗?”

  “看过,可是那些激素药会破坏他的脑神经,他的导师不让他再去吃,我也不同意。”

  江添瞪大眼睛:“活菩萨!你为什么不同意?就给他当一辈子妈?”

  江知栩拿起另一个靠垫又砸过去:“滚吧。”

  靠垫一角正好落进了西瓜里,江添可惜着:“暴殄天物啊,江知栩,明天给你哥赔个西瓜。”

  他一边清理着家居服上的西瓜汁,一边安慰江知栩:“你别多想。好歹也五年没有联系,他说不定没有当年那样偏执。再说了,人家这次来也是帮你的,又不是来害你,你直接把人扔在那里,他可能连盛泰的门都不是怎么走出去。别人又不知道你俩的这些陈年旧事,你做的越是反常,他们猜疑就越多,只要稍微查一查,这些事又都不是什么机密。很快就会被传的风言风语了。”

  江知栩听了这些话,也开始觉得自己今天贸然离开,的确是太过冲动了。

  两个人一直聊到傍晚,宋恩羽打来电话,说要回家,问江知栩今晚回家吗?

  江知栩知道他明天要去和同学野餐,答应他今晚会回去看看他。

  挂掉电话,江添忽然啧啧道:“阿栩,你承不承认,爱情这个游戏,真的难分输赢。”

  江知栩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江添双手交叠在脑后,朝他的手机使了一记眼色:“你说什么意思?其实这位周什么的,对你做的那些事,换到小宋身上,你只会觉得他在撒娇,无比可爱。可换成是他,你会觉得他别有目的,觉得他不可理喻。承认吧,你只是不喜欢,就这么简单。”

  江知栩开车回天颐苑的路上,都在反复品味这段话。他知道江添旁观者清,自己的确是不喜欢。

  难道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什么都是错的吗?

  就在这思量之中,萧凡的电话打来了。

  “江董,你还和周教授在一起吗?”

  “没有,他没有和我在一起。”江知栩反问“他没去瑞亚吗?”

  萧凡略显慌张地说:“中午到现在,我们根本没有见到他人,我们一直以为你们在一起。”

  江知栩立刻挂掉电话,掉头开始朝盛泰疾驰而去。江添说得没错,没有人引导,他一个白痴,只会被这么大的沪城吞没。

  杜明泽的电话也打来了,江知栩听到杜明泽语调的抖音,顿时心生愧疚,他安抚着:“没事,你别担心,那么大一个人肯定丢不了。我一会儿带人回公司。”

  十分钟后,他就到了盛泰。江知栩刚一小车,紧张急迫的神情还没收敛,就看到周尘宁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对方早已哭得双眼红肿,见到江知栩,瞬间起身朝他跑来。

  紧紧地环着江知栩的脖子,埋首在他的肩头不停地抽噎,嘴里一直念着“阿栩”。

  江知栩知道自己的突然离开,把他吓坏了,也就没有推开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对方发泄。

  上了车,周尘宁就蜷缩在后座上,依旧不停地颤抖。

  江知栩给杜明泽先回了电话,告诉对方人已经找到了,不必担心。

  “吓死我了,找到就好,那你现在回公司吗?”

  江知栩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上的人:“先不回了,我带着他先去瑞亚下榻。你们都先下班吧,今晚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之后几天还有最后的硬仗要打。”

  江知栩挂掉电话,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想吃点什么?”江知栩开口问道,他知道周尘宁午饭、晚饭都没有吃。好歹是个国际专家,还是自己的大学同学。

  周尘宁摇头拒绝,他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江知栩也没再坚持,领着人去了酒店。周尘宁的行李早已被杜明泽送来,他们几个也将这里安排的十分周详。

  江知栩里里外外仔细的察看好几遍后,才对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的周尘宁道别:“这几天,就先住在这里。今天白天的事,是我不对,之后你出行都有专人负责,你放心。”

  江知栩的语气缓和,他心绪也已回归平静,没有今天上午那样激动。

  周尘宁听着这些话,又开始哭了起来。

  江知栩压着心里的烦躁,抽出纸巾递给对方:“你好好休息,法院那边最后的鉴定日期是后天。到时候,杜明泽会来接你的。”

  说完,就要离开。周尘宁泪眼婆娑里看着那黑色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的焦虑感顿时又起,起身冲到江知栩的身后,从背后抱着对方,哀求着:“阿栩,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就这一晚上,我真的会害怕,我求你了 !”

  江知栩本来听着江添的话,已经尽量平静地他沟通,可现在江知栩只觉得那种不适感又来了。

  江知栩正要发作,杜明泽打来了电话。

  “江董,我要不要再过去看看周教授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江知栩拒绝了,身后的人此刻哪里还记得自己是教授。一想到杜明泽因为这件事,夜不安寝,整个人都瘦到脱相,江知栩还是咽回嘴边骂人的话。

  他解开周尘宁的缠抱,自顾自地坐回沙发上,打开电视,说:“你去睡吧,我就在这里。”

  周尘宁终于擦了眼泪:“真的吗?”

  江知栩向他保证,自己绝不离开。周尘宁这才心满意足地笑着,走进浴室洗澡。

  江知栩给宋恩羽打过去,告诉对方今晚不回去了,让他早点睡。尽管宋恩羽嘴上说着理解,那语气里的失落还是让江知栩心骤然瑟缩。

  他把这一个月,自己无法陪伴宋恩羽愤怒都怪到江文邹身上。只觉得老头儿就是来克自己的,永远不想让他好过。

  可事实上,江文邹也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并不打算闹成现在这样。

  周尘宁洗好出来以后,除了眼睛还微微红肿着,再也看不出和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的人有任何关联。

  他坐到江知栩身边,浴袍领口大敞着,整个人被高温浸泡之后,除了脸哪里都是粉色。

  江知栩往边上挪了挪,催促道:“快去睡吧。”

  周尘宁却还是靠近江知栩坐好:“阿栩,我和你五年没见,我很想你,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叙叙旧也好,就当是哄着我睡觉了。”

  江知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我很想知道,这五年没有我,你是怎么治好你的焦虑症的?”

  周尘宁诚实地回答:“没有治好啊,我是一直在治疗着控制自己动不动哭的毛病,最起码看着像一个正常人。”

  “治疗?怎么治的?”

  “电击治疗啊,就是每次治疗的时候,医生让我脑海里浮现着想你的画面,想哭的画面,害怕和人接触的画面,然后就开始电击,因为痛的刺激,直到我开始不去想这些,才算有点成效。”

  江知栩眉头紧锁:“是谁让你去这样治疗的?”

  “我的导师啊,你走了以后,我开始不敢离开宿舍,很多实验都停了,导师为了让我走出这个怪圈,所以联系的这种治疗方式。”

  说着,他开始去小心翼翼地碰江知栩的手,见对方没动,他笑着去抓握:“就一下,阿栩。今天见面,你欠我一个握手。”

  江知栩喉结微动:“这次回去,别再这样治了,会找到其他办法的。”

  周尘宁说到做到,他握了一下就松开,摇着头说:“导师不会同意的!更何况,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治疗,的确有效果。”随后又笑起来:“阿栩,你陪我进去睡吧,我们还和大学那样。”

  江知栩冷言拒绝道:“我就在这里不走,你回卧房去睡。”

  周尘宁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眼眸里又开始泛着泪花。

  江知栩努力地假笑着:“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睡?”

  周尘宁哭出声来,指着卧房不肯让步:“你陪着我,我才睡。”

  江知栩紧抿着唇,二话不说拉起周尘宁的手腕就朝卧房走去。借着快步走的惯性,他一把将人带过,扔在了床上。周尘宁吃痛的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埋怨。江知栩粗鲁地掀开被子,没好气的拉过盖在对方身上。

  随后搬过阳台上的竹藤椅上,坐在上面,看着周尘宁冷冷地说:“我的耐心有限。如果半个小时你还没睡着,我马上走。”

  周尘宁也不敢再动,就安静地盖好被子,闭上眼睛。他害怕江知栩离开,尽管他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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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

第23章 这个雨夜

  江知栩就这样一直坐着,听到周尘宁开始呼吸韵律,才轻轻地叹气。

  他对他,真的有一种害怕的感觉。这一晚上就和渡劫一般,江知栩怕自己这次又甩不掉这滩“红酒渍”。

  等江知栩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周尘宁也被吓了一跳,瑟缩在被子里又开始颤抖。

  江知栩无奈地安抚着:“别怕,是萧凡他们来了。”说着就起身要去开门。

  周尘宁却拒绝着:“别让他们进来,我马上换好衣服出去。”

  江知栩没有回头,出去的时候特地把门带上。萧凡和杜明泽见是江知栩开门,愕然的表情里似乎有没有那么惊讶。

  江知栩问:“怎么了?”

  萧凡拿起手机打开新闻,放在江知栩眼前。那黑字标题就映入眼帘——「凯安总裁深夜和陌生男子幽会,二人缠绵过后一起走进酒店」,配图是周尘宁抱着自己的照片,娱媒的小编已经开始在猜测这个陌生男子是娱乐圈的哪位爱豆了。

  江知栩侧过头轻笑起来,这标题他的确很想笑。而且自己算是莫名躺枪。只是因为周尘宁的长相和打扮太过像爱豆了,才会引起狗仔和街拍的注意。

  萧凡清了清嗓子:“你抱的不会是周教授吧?”

  江知栩此刻倒是真的很希望自己怀里的是个真爱豆,他点头:“你看清楚了,是他抱着我,我可动都没动。”

  杜明泽诧异地问:“你们,你们之前认识?”

  江知栩并没打算隐瞒:“不错,认识,有旧仇,所以这次不是太想和他合作。”

  杜明泽又担忧起来:“啊?那会不会你们的恩怨影响这次……”

  他还没说完,就被江知栩身后的声音打断:“不会。”周尘宁换好衣服出来,神采奕奕,没有任何颓然。要不是江知栩认识他这么多年,只怕也觉得他就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两面派。

  可他知道,他只是先天性格缺陷而已。

  周尘宁走到江知栩面前,认真地说:“不会的,真的不会,请相信我!”

  对方满眼清澈,江知栩早已见惯了。可萧凡和杜明泽却像见到外太空的生物一般震惊。只觉得在这个眼神是带着要溢出来的迷恋。

  江知栩神色自若的离开:“走吧,回公司。”

  萧凡三步并两步的紧跟上:“江董,那篇报道要不要联系人撤掉。”

  江知栩侧目而视:“这还用问,明星的名誉是名誉,我的名誉不算吗?”

  萧凡立刻低头:“算,算,算,您的名誉更珍贵。为社会创造财富,解决就业、热心公益,这又不是那些明星能比的。”

  江知栩吩咐着:“尽快办成。”

  他并不是害怕这留言对自己不利,他是怕宋恩羽看到。

  而此刻的宋恩羽正兴高采烈的和同班同学坐着大巴车去枫山秋游野餐。自从提高班被撤,宋恩羽重返校园之后,和同学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他性格好,又有耐心。别人请教问题的时候,总是不厌其烦地解释到对方听懂为止,尤其在文科班的众多女生中,他很有人缘。就和翁雅心在男生眼里一样,是女神。

  车上,翁雅心还是和宋恩羽坐在一排,只不过一路上闷闷不乐并没怎么说话。宋恩羽问着:“怎么觉得你没什么兴致?”

  翁雅心摇摇头,低声说着:“不是因为这次秋游。是因为小舟,我这次放假回家去找她玩的时候,才知道小舟住院了。”

  “住院了?是生病了吗?”

  “不是,是小舟割腕自杀了,伤口不深,抢救及时,现在已经转入普通病房,我昨天刚去看过她的。”翁雅心拧着眉头,想到昨天的情景,她都还在生气。“小舟都这样了,她母亲还是在忙工作,居然花钱请着陪护去照看小舟。我真的是……”

  她深呼吸,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今天本来都和班长说好不来了。打算就在医院照看小舟,可小舟死活不同意,我怕她情绪激动,所以顺着她才没留下。”

  其实是林小舟知道翁雅心今天是同班同学的秋游,她知道宋恩羽一定在,所以才不想让翁雅心留在那么压抑的医院陪自己,错过和宋恩羽相处的机会。

  宋恩羽叹着气,唏嘘不已,她又想起来江知栩关于林小舟和她前男友的看法。

  “我们都是林小舟,可我们都不会成为林小舟。”听到女儿都自杀了,母亲还在忙工作,他也越来越相信,幸或不幸真的是悖论,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在哪里,看似没有,的确算得是不幸,可林小舟倒是有母亲,还是女强人,但有还不如没有。

  很快到了枫山,一下车,所有人背着厚厚地背包步行绕着盘山公路进山。

  一群十八岁的少男少女,浩浩荡荡地出发,秋风卷着青春的气息,迎面而来,就这样祝福着所有的学子,一路长风。

  枫山并不算高,一行人终于站到了观影台上。所有人都驻足此处,眺望着那连绵的枫林。

  美,美极了。甚至比那些网上上传的照片还要美,漫山遍野的红浸染着眉目,红出了秋的热烈,红出了火的滚烫。

  宋恩羽终于体会到了古人登高望远为什么会出佳作的心情。

  果然有人提议:“我们要不诗词游戏吧?每一个人说一句带‘枫’的诗句,谁接不上来,谁就负责今天中午的野餐。”

  一听到胜出的人可以不用动手就能享用午餐,所有人立刻都表示同意。

  “我先来,我先来,就从我开始,从左到右哦。‘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那我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你们这都太热门,那我来一句冷门的,鱼玄机写给李亿的,‘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果然还是排在前面的占便宜,那我就来句小学就会背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越到最后,大家的说出的诗句越是冷门,甚至“枫叶荻花秋索索”都说出来了。

  “李三胖,你耍赖,清雅早说了。”

  李三胖大喊着:“要不说你们都没文化,这能一样吗?韩清雅念的是白居易的诗,我念的是欧阳修的词。说我耍赖的去找欧阳修啊,问问他为什么写’秋索索‘。”

  所有人都在笑声里闹着,连周围的行人都忍住不住停下脚步,去感受这十八岁的美好。层林尽染的何止是枫叶?秋日浮光都无法比肩的又何止是盛夏?

  还有少年。

  最终几轮之后,荣获“大厨师”职位的总共八个人。大家离开观景台,到了野餐的地方。除了这八个人开始准备食物,其余的人都边赏枫林,边闲聊起来。

  宋恩羽此时周围围坐着包括翁雅心在内的几名女生。他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而是开始给江知栩发着刚刚拍摄的照片。随后提议着:等你忙完这段时间,我们一起再来看看!这里真的太美了。”

  江知栩此时正在开会,手机静音,一直没有回消息。宋恩羽也觉得没什么,自顾自的直抒胸臆。可旁边女生们一直激动的惊呼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呜呜呜,真的好帅啊!我的天,你们说这个小明星是谁啊?背影也太帅了,两个人颜值逆天,还都是西装杀,我这种西装控真的会喊救命的程度。”

  “我也是,已经能脑补出一部小说了,就是霸道总裁和小明星的故事,人设也太带感了吧。”女生捂着嘴大笑起来。

  翁雅心凑上前去:“什么,我看看。”翁雅心接过手机一看,正是江知栩被周尘宁在盛泰门外环抱着的照片。尽管各大媒体和营销号已经删帖,可是还是有网友截图到处疯传,都在看背影识人,已经有不少体型身高相似的爱豆列入“怀疑对象”。

  翁雅心倒是没有太激动,她只是诧异地望了望宋恩羽,随后拿给他低声问:“这不是你哥哥吗?”

  宋恩羽看到照片的一瞬间,一阵天旋地转的昏厥感袭来。翁雅心是看着他满面红润变得瞬间煞白,她担心地问:“恩羽,你怎么了?”

  宋恩羽讷讷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没,没什么,应该,应该是他,谁知道他呢。”

  翁雅心又仔细地看了看,肯定地说:“是你哥。”随后又笑起来:“你哥有钱长得帅就是有优势,给你找嫂子都比别人多一个性别的选择。”随后凑近宋恩羽低声说着:“要不,你回去问问是哪个爱豆呗,偷偷告诉我,我也很好奇。”

  宋恩羽带着怒意拒绝:“要问你自己问去。”说完,径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翁雅心被这莫名其妙的迁怒搞得不知所措,她并没有生气,只是猜想着:可能宋恩羽对这种事比较难以接受吧!

  宋恩羽越来越觉得呼吸困难,他扶着凉亭里的柱子,努力地呼气吸气,也克制着自己的胡乱瞎想,他要听江知栩说,不去猜测编排。

  之后的事,宋恩羽都完全没有参与感,他连笑一下都觉得疼。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远处乌云正在逼近,都提议赶紧下山。

  果然,一行人刚到了山下,大雨倾盆,如约而至。大家淋着雨一边嬉闹一边朝大巴车奔跑着。宋恩羽却依旧慢慢地走着。翁雅心撑着伞在他身边催促:“快跑,恩羽,想什么呢?”

  说完,直接拉着宋恩羽就开始跑起来。

  到车上的时候,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即使这样的大雨也浇不灭少年心里的热情。大家就坐着大巴车,唱着一首又一首动听的歌回程。就在这美妙的歌声里,宋恩羽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

  江知栩今天的会一直开到现在。蓝色的玻璃幕墙正在被大雨冲洗,会议室内所有人还是热情高涨听取着周尘宁的分析。他的加入,的确让凯安所有人觉得胜利在望,这一个月终于要熬出光亮了。

  江知栩也在认真地听着,谈到医技的周尘宁眼里全是光芒,这是另一件可以给他足够多的安全感的事情。所有人不会察觉到他的性格缺陷,不会察觉到他的焦虑,只会看到自信的天才专家,如何点石成金?

  会议正在进行着,韩琳出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看到韩琳心神不宁,江知栩多问了一句:“什么事?”

  韩琳只好说:“楼下保安说有个年轻人要来找你,但是没有预约,问我要不要让人进来?”

  江知栩低声问:“年轻人?是来应聘的吗?”就是因为上次因为国内大学生的问题,江知栩特地安排人事部全国招聘优秀的高校毕业生,他只以为是有人应聘。

  韩琳回答:“不知道,保安说年龄看着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一直在外面等着不肯离开。”

  韩琳话还没说完,江知栩立马拿起手机,这才看到未接来电显示的是99。

  江知栩甚至都没有打个招呼,径直离开会议室朝电梯口跑去。

  他慌张地按着电梯下键,等他下到一楼。大厅并没有见到宋恩羽,他着急地问保安:“刚刚那个来找我的小朋友呢?”

  保安指着外面:“走,走了。刚走一会儿。”

  江知栩就这样冲进去了雨里,混入了夜色,他根本不知道宋恩羽会朝哪个方向走,他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回拨着,收到的只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江知栩只好“东南西北”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跑着去找。他心里知道,照片的事一定是被小家伙看到了,不然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雨来公司找自己。宋恩羽一向懂得分寸。

  可就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懂事,才造成现在这样。江知栩就在这一刻害怕夹着后悔。

  雨越来越大,就在他茫然若失,准备放弃这条路,转身回去的时候,看到了地铁口的宋恩羽。

  他跑过去把人拉起来:“地上凉,快起来。”

  宋恩羽恍惚着,不知道是雨幕还是眼泪,彻底蒙上了他的眼睛,他睁不开眼,只能听着江知栩急促地声音,正在不停地道歉。

  江知栩的心像被人搅拌揉碎一样,苦涩地发疼。他把宋恩羽抱进怀里:“别吓我,你说句话好不好?”

  宋恩羽还是一言不发。他知道江知栩就在眼前。他的确有好多问题要问,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喉咙处就像堵着石头一般。

  江知栩不停地替宋恩羽擦着脸上的雨水,昏暗的路灯下,他双手捧过宋恩羽的脸颊,吞下那最后一点光源,俯身吻下,去亲吻对方紧抿的双唇。

  他很少主动去吻他,每次只是蜻蜓点水式的回应一二。

  可现在,江知栩却是温柔又带着歉意在认真地吻他。

  宋恩羽淋了半个小时的雨,浑身冰冷,此刻只有唇是滚烫的。雨能淹没哀伤,可以冲刷一切,可江知栩那熟悉的气息就像烙印一样留在宋恩羽的心里。他推不开他,他贪恋这样的温存。

  在渐渐窒息的感觉里,他终于哭了出来。他微微踮起脚缠上江知栩的脖子,开始叫着“江知栩”的名字。

  颤抖凌乱的声音被淹没在一个又一个满含疼惜的吻中。

  江知栩终于放开了宋恩羽,对方就像一只被遗弃又被捡回的小猫,依偎在江知栩的肩头。江知栩没再犹豫,把人横抱起来,朝公司快步走去。

  那名保安再看到江知栩和他口中的“年轻人”时,俨然石化成了凯安门前的雕塑。

  江知栩顾不得其他,径直将人抱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宋恩羽放在沙发上,江知栩就开始进自己的套房,调试水温在浴缸里放着热水。

第24章 我们相爱但不相生

  宋恩羽全身发冷,微微颤抖着。江知栩放好热水,把他抱进浴室,为他脱掉身上的还在淌着水的湿衣服。将人放进热水里。

  看到江知栩要为自己洗澡,宋恩羽摇头:“你出去吧,我自己来。”江知栩停顿了一下,又不忍地唤着:“小羽!”

  宋恩羽知道他的心思,他大方地说:“我们的确要有好多话说,可不是现在。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江知栩只好离开,又替他准备好洗澡的东西,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睡衣叠放在门外,嘱咐了一会儿,才关上房门走回办公室。

  水的温热让宋恩羽在冷雨中被浇透的心渐渐有了温度。

  江知栩给韩琳打去电话,安排着等这个会开完,明天鉴定的资料都准备好后,就送周尘宁回瑞亚。

  韩琳却为难着说:“江董,报告会结束了,周教授非要见您。”

  江知栩只觉得自己此刻太阳穴像被人针扎一般的疼,他扭头看着自己房间的门,又犹豫了片刻:“行,把人领到我办公室吧。”

  周尘宁听到江知栩要见他,就在所有人面前欢呼雀跃起来。再大家异样的眼光里,他安静下来尴尬地摸着衣襟。

  韩琳把人领进门就转身离开了。等走进江知栩的办公室,周尘宁看到对方头发湿透,刚淋过雨,他皱紧眉头连忙上前关心着:“阿栩!你……”

  江知栩抬手阻止他的靠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坐,我有话和你说。”

  周尘宁听话地坐下,江知栩刚要说话,对方又站起身来,脱下自己的外套走到江知栩跟前为他披上:“小心感冒。”说着,就坐在他旁边,认真地望着江知栩:“你说吧。”

  江知栩见他这样,又看到那眼神里闪着的光芒,还是咽回嘴边的话,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周尘宁见他迟迟不语,他笑着开口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和我说,你有男朋友了,要我不要再打扰你,是吗?”

  他的语气寻常,听不出任何情绪。依然对江知栩温柔的笑着。

  江知栩面对这样的他第一次生出愧疚的感觉:“尘宁,你……”

  周尘宁自顾自地说起来:“昨天坐在你的车上,那一堆高考复习资料,还有那些只有小孩才穿的衬衫,刚刚你慌张地离开,我就知道了。”

  他双手不停地搓揉着:“你不用不好意思,不要害怕,这没什么的。也不用怕我犯病。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的治疗很有效果。昨天那只是个意外,阿栩,这次回来我不需要你给任何报酬,我很感激有这次机会能为你做些什么,来弥补当年对你造成的困扰。我甚至没想到你会见我,我只以为你会躲着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看看你就好,知道你过的好就好。”

  他克制着自己的眼泪,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开始渗出血来,周尘宁依然笑着说:“不能哭,我不哭,阿栩不喜欢我哭。”

  江知栩难过地唤着:“尘宁……”

  “我后天就走,你胜诉只是早晚的事,所以明天鉴定结束之后就走,我很抱歉,因为我,毁了你本该美好的大学生活。阿栩,如果我们,我们还能再见,我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是周尘宁。”

  周尘宁说完,笑着站起身来,朝江知栩伸手:“如果能重新回到大学,回到你我宿舍见面的第一天,如果我妈妈也还在,我相信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一起生活在欧洲,塞纳河畔喝着咖啡,泰晤士河边散步漫谈。可这些大概是另一个时空里,你我的人生吧,那就这样吧!阿栩,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周尘宁,尘世安宁的尘宁。”

  江知栩眼眶通红的站起身来,去握那只血迹已经凝结在掌心的手:“你好,江知栩!”

  周尘宁就在那一滴泪要滑落的时候,笑着转身,蹒跚着离开。

  “阿栩,我一个人在这五年里无数次的和星月对坐至天明,我一个人去听风,去吻雨,去想你。电疗根本没有效果,是在这样一遍遍凌迟的想念里,我终于放下了你……”

  回到瑞亚,周尘宁特地让韩琳等了一会儿。写好这份信后,交给韩琳嘱托着:“等我走了以后,麻烦你交给江知栩。”

  韩琳怔怔地接过,应承了下来。

  周尘宁走后,那件外套还披在江知栩身上,他脱下来拿在手里,紧紧地握着。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又不会笑话你!”宋恩羽不知何时出现,倚着门框,双臂交叠在胸前,望着黯然伤神的江知栩。

  江知栩笑了起来,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小羽”,然后黏在眼睫上的颗颗泪珠就扑簌而下。

  就用这样一个雨夜,彻底告别了属于他的那段过往。

  宋恩羽听到了两个人的所有对话,他心里的问题都不问自明了。他走过去,拿着浴巾为江知栩披上,给他递上纸巾,两个人静默无声,一起坐到天亮。

  周尘宁走的这天,江知栩坚持要去送。周尘宁笑着答应,并且提议着:“趁还在国庆假期,把你的那位小朋友也带来我见见啊!”

  江知栩就这样带着宋恩羽一起去送机,见到宋恩羽的那一刻,周尘宁眼底含着笑意,就毫不掩饰的写满羡慕。

  江知栩大方地为两个人介绍着,宋恩羽素日里见个大学生都觉得新奇,如今却见到了举世闻名的专家,他红着个脸羞怯的握手接话。

  江知栩笑着把人揽近怀里,和周尘宁解释着:“我们小羽见老师就会是这个样子,不管哪个级别的老师。”

  周尘宁带好墨镜,和江知栩握手道别:“我就在欧洲,等你的小朋友高考结束,带着去一起玩。”

  江知栩点头同意,随后主动去拥抱对方:“一路平安。”

  周尘宁笑了,那墨镜后面的泪就挂在下眼睑,他最后和他说了一句:“对不起,没能成为你的光!”

  周尘宁见到宋恩羽,就明白为什么江知栩会选择他。这个少年才是他的光,给他黑白的世界里架起明媚的彩虹。除了那怦然心动的佐证,还因为:

  少年终会老去,但盛大的爱意却不会,只会蹉跎着经年累月的妄想痴心,和光同尘,一世一生。

  周尘宁走后第三天,在整个沪城商界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场官司,迎来了二审。

  江知栩没有到场,因为他病了。

  送周尘宁走后刚回公司就晕倒在办公室。一个月的心力交瘁,再加上那天晚上淋着大雨去找宋恩羽,整个人在高烧里昏昏沉沉了三天。

  就在开庭这天,他身上的痛感才稍微减缓,只是身体还绵软无力的只能躺在床上。宋恩羽只好在家照顾他,推了假期后面所有和翁雅心的补习计划。

  江知栩喝下退烧药,再加上此时的心情极度紧张,一直出着汗。宋恩羽就在床边坐着,为他擦着脸上的密汗。江知栩握上他的手腕,弱弱地说:“不用这么麻烦,你上来和我躺一会儿。”

  宋恩羽扁着个嘴,排斥着:“传染给我怎么办?我明天还要去学校。”

  江知栩弯着唇,朦胧的眼神里闪着委屈:“就这我还指望你为我养老,看样子,我还是自己到了七八十岁安乐死算了。”

  宋恩羽轻轻地打着他:“少胡说。”随后轻快地跳到床上,从身后抱着江知栩:“这样行了吧!”刚说完,江知栩的电话响了,是杜明泽。宋恩羽为他接起,放在他耳边。

  杜明泽激动尖的声音,都快把江知栩耳膜震破了。宋恩羽贴心地拿远一点。江知栩等着他喊叫完,才问:“胜诉了?”

  杜明泽清了清嗓子,完整地把法官的判决结果背给江知栩听:“原告新沁国际肿瘤医院对被告凯安集团新购进的二十台切片机未达到国际标准随意投入市场交易,致使原告提取的肿瘤切片标本污染严重,延误化验结果,导致多台手术暂缓,造成重大损失。要求被告赔偿合同违约金共五百万元,附加名誉损失费用十万三千八百元,共计五百一十万三千八百元。

  在原、被告双方提供的《切片机鉴定技术书》中,因双方都不具有绝对的权威性,一审驳回。在二审中,由国际医技专家最终鉴定,被告所售出的切片机,符合国际医疗器械标准,所提供的新的标本切片也符合化验的标准。故本院认为,对原告要求被告赔偿损失的请求不予支持。”

  江知栩听完,对杜明泽可以一字不差的背下来这件事并不奇怪,他本来就是个天才。

  江知栩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杜大总监,快回去好好休息,我放你三天的假。直接强制执行,不用去人事部报备了。”

  杜明泽热泪盈眶之际,郑重其事地对江知栩说:“谢谢江董,这次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我们研发部。凯安不会因为五百万有任何损失,可我的名声就要臭了,哪怕将来离开凯安,哪里也不会要我。江董,我杜明泽就因为这一件事,愿意跟你一辈子。”

  江知栩低声骂着:“少自作多情了,谁为了你?你可别跟我一辈子。你要真想感谢我,赶紧回去找个老婆是正事,今年怎么着也得喝上你的喜酒吧!”

  就和江添所说的,江知栩从来不喜欢标榜自己的善良,哪怕别人是真心的感激,他都还是会觉得别扭。

  挂掉电话,江知栩心里高兴,只觉得身上的病也好了大半。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转过身掀开被子,一把将宋恩羽拉进来,翻身将人按在身下。

  宋恩羽惊神地大叫着,根本没招架住对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最后映衬在眼眸里的只有缓缓遮落而下的被子。

  直到宋恩羽逐渐缺氧,难以呼吸,江知栩才放开对方,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抱在身上。

  宋恩羽白色的衬衣都被揉皱了,扣子早已被扯着崩落不见,白皙的肩膀还印着泛红的齿痕,江知栩折腾人的时候,并不会太温柔。

  宋恩羽染着粉红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整个人伏在江知栩的身上,大口地喘息,竭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江知栩双手交叠放在脑后,笑意盈盈地调侃着:“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快昏过去了,以后我还怎么敢继续?”

  宋恩羽有气无力地说:“废话,是谁和我说,和我在一起又不是为了做那些’肮脏‘事,真要想做那种事,整个沪城排队等着你的人都能开一个公司了。”

  江知栩忽然狠狠地咬在他的粉嫩的耳垂:“你怎么这么伶牙俐齿,嗯?”

  “疼!”宋恩羽叫喊着,他是真的感觉到了疼,更何况耳垂那个地方本来就敏感。

  江知栩并没有松开,两排牙齿反复研磨着这柔软,笑着问:“你都给我舌尖咬出了血,我还没喊疼,你倒委屈上了!”

  宋恩羽求饶着:“算我求你了,别咬我耳朵。”他发痒大笑着:“行行好,快松开!”

  江知栩这才重新躺好,看着对方揉着充血的耳朵,眼神里满是怨怼。江知栩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那晚,你和我说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问,想说什么?”

  宋恩羽没有回答,而是翻身起来,爬到床边从小冰箱里拿出冰块敷在耳朵上降温。这个小冰箱还是宋恩羽一到晚上特别爱吃冰淇淋,江知栩买来就放在床头边。

  冰袋上有几丝鲜红。江知栩这才看清对方的耳垂是真的在沁着血。

  他立马后悔起来,凑上前要去看。宋恩羽躲着:“都和你说了很疼,现在好了,真的流血了。”

  “我错了,别用这个,小心有细菌会感染的。”

  宋恩羽拍打开江知栩的手,拒绝地说:“我没那么娇气,小时候上树掉下来,膝盖磕破,姐姐抓一把地上的土都能止血。”说着,他重新躺好,耳朵上灼烧的痛感正在慢慢消退。

  江知栩只好回身躺好,给小朋友道歉:“对不起啊!宝贝儿!”他主动替宋恩羽拿着冰冷敷。

  宋恩羽满是嫌弃地说:“我可求你闭嘴,我真的会恶心吐。”

  江知栩笑着闭嘴,把他拉近一点,不再逗他。

  宋恩羽腾出手来,静静地仰面朝天,和江知栩说:“那晚我是想问,照片是真的吗?”

  江知栩笑着回答:“是真的!”随后又好奇地问:“照片上的确是我,你看得出来的,为什么还要问?我相信你看到的时候,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宋恩羽摇头:“江知栩,我心里的答案,不是你的答案,我要听你亲口说。哪怕是你真的在外面有新欢,我也会听你亲口说,我还是那句话,谁都会离开谁,不要不告而别。”

  江知栩将人搂紧,一边为他冰敷,一边握着他的手:“谢谢你愿意来问我,没有任由你心里的怀疑就对我下最后的审判!”

  宋恩羽也抬手抱着江知栩的腰:“我们相爱,但并不相生。所以你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总该给你的一个可以说出想法的机会啊!更何况,更何况……”

  江知栩问:“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是真的喜欢你。”宋恩羽在他怀里轻蹭着,低声说:“江知栩,我大概是真的爱上你了,每一天的爱意只多不减。我每说一句我爱你,都代表着比上一次说的时候,更爱你。那天晚上,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只打了九十九通电话吗?”

  江知栩被他忽然的表白愣怔在一边,他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我发誓如果你第一百通电话还不接的话,我就和你分手。”

  江知栩被这个解释搞得不知所措,他从前只以为宋恩羽对自己更多是一种依赖的喜欢。但他并不知道,宋恩羽的爱就和他的性格一样,从不张扬。

  “那天晚上我淋着雨一直在想,如果是真的,我一定会离开你。可如果是真的,我该怎么样才能不爱你?”宋恩羽忽然甜甜地笑起来:“还好不是真的!”说完,他仰起头亲了亲江知栩的嘴角。

  还好不是真的!

  江知栩抱紧怀里的人,吻着少年的额头,把这深重的爱意化作拥抱,换作亲吻。就这样印着彼此的真心一道沉沦!

  “对了!韩琳姐那天送你回来,把那位周教授的写给你的信让我转交。前几天你病得昏昏沉沉,我就没给你看,我现在去拿!”宋恩羽急忙起身去书房翻找。

  不一会儿,就拿过来给江知栩。看着完好无损的信封,他笑着问:“你没打开看看吗?”

  宋恩羽撇着嘴坐在旁边:“我有什么毛病吗?随便看别人的信!”

  江知栩把他搂过来:“那我们一起看!”

  “之前有位记者采访霍金,问他觉得人世间最大的感动是什么?霍金说,遥远的相似性。阿栩,我花了五年时间才在对你磨念里明白,你和我的相遇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因为这样的缘分,遥远的空间外才会有属于你和我的星辰。

  看到你快乐,找到了伴侣。我发自内心的为你开心,也发自内心的难过。可后来还是想起那句‘如果反正我都要死了,不妨做一些好事’,,这句名言还是来自我们尊敬的学长。我也一样,所以我选择祝福,祝福阿栩和你的少年,永悬于天,岁岁同欢。”

  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是冬日的泰晤士河,河上的塔桥就屹立雪中。江知栩翻到照片背后,一串黑色的小字,笔迹陈旧,早已模糊不清,可他耳畔还是传来了周尘宁的声音:

  “阿栩,泰晤士河落了雪……”

  我也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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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反正我都要死了,不妨做一些好事”,来自霍金《我的简史》

第25章 向日葵的枯萎

  国庆长假结束之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江知栩也有了时间接送宋恩羽上下学,宋恩羽回到学校,也又要迎接接下来的月考。

  高三就是这样,从老师到学生,都会随着一次一次的月考,模拟考,逐渐进入状态,是群雄逐鹿,也是自我挑战。不过在沪大附中这样的重点中学,并不会灌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种思想,高考成功的大门,他们大多数人已经推开了半扇。等待的只是一个结果。

  宋恩羽就在这样紧张又闲适的氛围里,重新把精力集中到了学习和考试上来。一到周末,就会约着翁雅心去省图学习。

  也就因此江知栩又成了被“冷落”的对象。在宋恩羽的心里,多少会有“爱与学业不可兼得”的感觉。

  平淡的日子的确如白水一般,索然无味不是爱情该有的感觉,但确实是生活本来的味道。

  就这样秋意渐寒之后,时间标记在洁白的冬季。

  冬天,是如雪一样的白。也是在这个冬天,林小舟走了,死在了圣诞节的前一天。

  翁雅心一周都没有来学校,宋恩羽担心着。几次打电话过去,只能听到翁雅心低落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过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直到这周五他和舍友在食堂打饭,才听到后面排队的人说起:“诶~,你知道光华中学那个林小舟吗?”

  “知道啊,之前咱们学校那个提高班的女生啊!”

  “对对对!就是她,听说她昨天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死了。”

  这些话就如一根细刺猛然插在宋恩羽的心头,端着餐盘的手一松,空盘子就砸在地上,清脆刺耳的声音惊得众人侧目。他尴尬地抱着歉,弯腰捡起来,独自去洗碗池前冲洗,洗的心不在焉,一直回想着刚刚听到的那些话。

  宋恩羽洗完餐盘,和舍友说了句“有事”就急匆匆地离开跑回宿舍,拿出手机给翁雅心打去电话。接连打了好几个,对方才接起。

  带着厚重的鼻音与哭腔,和宋恩羽打招呼。宋恩羽关心着:“雅心,你还好吗?”

  翁雅心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合眼,此刻仿佛灵魂抽离一般,当听到宋恩羽熟悉的声音,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寻了一个无人的地方,蹲下来放声大哭。

  宋恩羽没再说话,就这样一直通着电话听翁雅心痛苦。他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不会起到安慰的作用,只有陪伴。

  很快消息就在学校传开了,各种流言四起,都在满足彼此猎奇心理的基础上,再稍加同情,最后下一个:太惨了,我们可不能这样的结论。

  宋恩羽听着这些话,烦躁极了。他一早就给江知栩打了电话,傍晚六点下课之后,和老师请了个假,不上晚上的晚自习。随后就匆匆离开,他也需要一个环境静一静。

  江知栩看着他的表情凝重:“怎么了?今天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宋恩羽系好安全带,没有回答,茫然的看着路边的行道树,他才猛然惊神:原来真的到了冬天了。

  是只剩下枯枝残叶,萧瑟寒风,再也没有任何生气的冬天。

  江知栩又问:“今天是圣诞节,想去哪里逛逛?”

  宋恩羽摇摇头:“回家吧!”

  江知栩也没再接话,直接带人回到天颐苑。即使宋恩羽不打算和江知栩一起出去过节,可他毕竟是个注意仪式感的人,回家之后就围上围裙,开始在厨房忙碌准备今晚的晚餐。

  宋恩羽一回家把书包扔在了沙发上,整个人后仰着跌落在这柔软之中。他开始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悬挂在高处的水晶吊灯,像是星星一样闪耀,一颗一颗地落在宋恩羽的眼眸里。

  察觉到江知栩正在忙碌,他出言提醒:“我吃不下,你吃吧。”

  江知栩切着牛排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得吃饭。一会儿做好了,我叫你。”

  他对于所有的问题,只习惯问一遍,确保对方听清的情况下,他绝不会问第二遍。因为对方如果想说,会告诉自己答案。

  这半年里一起生活的默契,宋恩羽也知道江知栩的原则是什么。他也没再拒绝第二次,等着饭做好,随便吃了两口就拿起书包回了屋。

  晚上江知栩还有个电话会议,眼看时间就要到了,只好收拾好餐桌,回书房开会。

  两个人就互不打扰直到深夜。江知栩开完会后,本以为宋恩羽还是保持着之前的习惯,总会背半个小时文综,半个小时英语才会上床。今天却破天荒的早早地洗完澡躺进被子里。

  江知栩换好睡袍洗完澡回来,就看到宋恩羽仰面朝天,暖光下是泛着朦胧的金光,那澄澈的眼眸就宛如琉璃,可惜是破碎的……

  江知栩就从这样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哀伤。他一如往常的躺在一侧,也陪宋恩羽一起仰面望着天花板,他知道宋恩羽一定有话要说。

  “林小舟死了。抑郁症,是抑郁症自杀的。”宋恩羽难受地说着。

  他和林小舟唯一的交集只有那个生日会,更多时候是听翁雅心提起。可他此刻就是莫名的难受,没来由的想哭。或许只是为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感到惋惜,又或许身为同龄人,会忍不住去共情。

  如果一生是四季,那十八岁的年华就正是青枝漫卷,繁花正盛的灼灼春日。可就是有人永远的留在了这个时节。

  江知栩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宋恩羽苦笑着,“讽刺吗?死在了圣诞节的前一天。”

  暖色柔光不在温柔,宋恩羽觉得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疼,疼得忍不住落泪。

  “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过不了几天就是复活节。上帝有复活节,可我们凡人的复活节又在何时?”宋恩羽的尾音带着哽咽,这是他觉得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父亲走的时候,他还太小。或者说是当时的稚嫩并不懂得生死。随着岁月渐长,他逐渐发现人是真的逃不过光阴,躲不开命运。生死是一生的学问,所以我们凡人的复活节又在哪里?

  江知栩侧过身子,就隔着距离,伸手替宋恩羽擦着眼泪。他轻轻地说:“在生者的心里。”

  宋恩羽扭头茫然地看着他,只听江知栩认真地解释:“这是我在母亲走后这么多年才渐渐明白的道理。只要我还在想念她,她就一直活在我心里。所以我们也有复活节,小羽,我们难过的只是亲人和朋友的离开,再也感受不到他们的温度,那些美好的回忆戛然而止。可这不是死亡。”

  宋恩羽第一次听江知栩提起自己的母亲,他并不知道教会江知栩善良和爱的母亲早已离开。他忍着胸中堵塞的悲痛,去握江知栩的手。

  对方微笑着说:“我没事!”他忽然感受到他手腕处的跃动,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对安慰。

  “霍金,也就是之前尘宁信里提到的我和他最尊敬的学长。我和尘宁修的并不是物理,可我们都很崇拜他。我是真的愿意相信,星辰和心灵的关联。他会说,宇宙是因为有我们爱的人在,才有了意义。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物理的温度。这句话一直陪伴我度过母亲去世之后最颓丧的时光。所以,死亡带不走的爱,那才是生命的佐证。小羽,走了的人,我们记住他们就好,然后坚强的活着。”

  这些话说完,宋恩羽早已泪流满面。两个人又聊至凌晨,宋恩羽也才睡着。直到第二天醒来,眼睛疼得再也睁不开,江知栩才替他请了假。

  只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是林小舟出殡这天。江知栩应他的要求,一早就将人送到殡仪馆,他很担心翁雅心。

  去参加葬礼的路上,刚上了高架桥,前路竟飘起了小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宋恩羽放下车窗,让雪花迎风飘落进来。落在他手臂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感叹:“我们同学都以为,第一场雪会下在圣诞节,可它估计早通了人性,今天专程来送人。”

  江知栩没有答话,就这样一路与风雪同行,将人送到了殡仪馆。一进告别厅就看到坐在前排一身黑衣的翁雅心。他径直走了过去,短短几日,人居然无比消瘦。已经不再痛哭,她只是神情漠然的坐着,听着告别厅中央悬挂着的那张照片。

  宋恩羽拍拍她的肩膀,对方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双眼瞬间浸满了泪水。翁雅心笑着说:“你看,小舟笑得多开心。她走的时候,大概是幸福的吧!”

  “雅心,就算阴阳两隔,她对你的感情不会变,她一定希望你可以振作坚强,和之前那个乐观开朗的翁雅心一样。”

  一样,又不一样。生死离别的伤痛,不是任何言语可以抚慰的,那是需要深夜一次次惊起回神的痛哭,是需要去打碎回忆然后再片片拾起,是习惯合照上那些幸福的瞬间,真的成了定格的纸片。

  告别仪式很简单,宋恩羽也终于见到了林小舟的母亲,人是被人搀着走到台上,身形摇摆,连站稳都变得困难。即使握着话筒,声音还是低不可闻。宋恩羽坐在第一排,他是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位母亲浑身都在发抖。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她一定会选择好好爱女儿的。宋恩羽这样想着,他天性之中就喜欢为一些不圆满安排一个好的结局。

  仪式结束之后,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步行至西山墓地,手里拿着花和林小舟做最后的告别。大家手里都拿着白玫瑰,玫瑰的白就融散在雪中。林小舟生前最喜欢白玫瑰。只有翁雅心怀中捧着一束向日葵。

  最后一个人献花结束,就听到林母哭天抢地的哀嚎声,这位素日里在沪城商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此刻就跪倒在林小舟的墓碑前,抖动的双手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张照片,还有“林小舟”的名字。她成了一名母亲,就在此时。

  翁雅心并没有上前加入拉扯林母的行列里,而是径直转身朝山下走去。宋恩羽就跟在她身后。翁雅心停在墓园处的一片空地,眺望着远处。

  开始和宋恩羽讲述林小舟生命最后的几天:

  “我请了一周的假,那时候小舟身边已经离不开人了。她妈妈花钱雇的保姆,只会让小舟越来越烦躁不安。后来是我到了她身边,她的病情慢慢有了好转。”

  翁雅心回头看着宋恩羽苦笑,“我那时候天真的以为,只要我在,小舟一定会好起来。她积极配合治疗,愿意打开卧室的窗帘让阳光照进来。我们也开始聊着一些娱乐八卦,校园奇闻,她在我面前总是会很开心的笑,和以前一样。可我并不知道那时候她已经有了死的念头。”

  翁雅心啜泣着,再也说不下去。她想到和小舟最后朝夕相处的日子,这个女孩努力地对自己笑,酒窝依旧盛着蜜糖,是那样的甜。

  宋恩羽终于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抱在怀里。拥抱是足够有力量的鼓励。

  翁雅心调整着情绪,继续说道:“后来,就是圣诞节的前一晚,我和小舟去过平安夜,我们俩一起看完电影回来,她提议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想要我去买一束花送给她。我以为她想要自己最喜欢的白玫瑰,小舟却说想要向日葵,越多越好的向日葵。我答应她,然后就出门去买。”

  她抬着泪眸对宋恩羽说:“我真的恨笨,也很蠢!我当时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拉着她一起去。真的怪我,恩羽,真的怪我!”

  宋恩羽不停地为她顺着后背安慰:“这不怪你,小舟一定不希望你看到她最后绝望的样子。”

  翁雅心继续回忆着那个夜晚,她们一起布置好了屋子,圣诞树上缠绕着星星灯,窗户上贴满了圣诞贴纸。

  “等我买完花回去,小舟,小舟已经,已经走了。手腕处流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地毯,那是我和她新买回来铺在地上,她说要在这样的柔软和洁白里过这个圣诞节。我走过去看,小舟面带着微笑,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

  翁雅心进门,捧着一大束向日葵,刚走到客厅,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就是这一晚,一定有人听到了一个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哭喊着求人来救她的朋友,救她最好的姑娘。

  江知栩就在远处望着,望着绝望的人无助的挣扎。今天邀请的名单上自然有他,是作为林小舟母亲的合作伙伴。雪下得越来越大,他担心一直冻在风雪里的两个人着凉,于是撑着伞走了过去……

  先把翁雅心送回家后,江知栩才和宋恩羽一起回天颐苑。宋恩羽一路上都在回想着翁雅心和自己说的最后的事:

  茶几上摆着几张信纸,那不是遗书,是一个女孩而对另一个女孩纯洁无暇的情谊。

  “雅心,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已经不在了。这封信是给你的,也只给你留了这一点痕迹,留给我生命中最美的阳光——”

  读着读着,翁雅心的泪水已经晕染了字迹,她努力擦干眼泪,看到林小舟最后的话:“不要为我难过,我的朋友,离开于我而言是解脱。我很庆幸上天将我最珍贵的东西一件件夺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你。那么多的向日葵是送给你的,因为那些花就是我。生命的最后,我真的有在好好努力去向阳生长。可惜,我走不出这片黑暗。我只是想感谢你,谢谢你像阳光一样,照耀我暗淡的生命。雅心,下辈子,我们做亲姐妹吧,让我来疼爱你。”

  不要把女孩子比作花,因为大部分的花真的只开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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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

第26章 一波又起

  “我一寸一寸地征服了与生俱来的精神领域。我一点一点地开垦着将我困住的沼泽。”

  宋恩羽工工整整的字迹摘抄下来。元旦的假期,他依然没怎么出门,除了准备接下来的期末考试,也在阅读,阅读哲学,阅读诗集,从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里,去感受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最后的独白。

  在宋恩羽生活的地方,对于抑郁症就像提到绝症一样的恐惧,又像提到一场感冒一样无所谓。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对于之前江知栩要为他请心理医生害怕又排斥,总觉得去接受治疗,就承认了“我是精神病”一般。林小舟的死,这是他第一次见识这种疾病的危害,现代性的产物。

  一个将人心底的光一点点吞噬的黑洞,就和林小舟给翁雅心的信中所说,是走不出的黑暗。流言蜚语却并不在意这些,宋恩羽去了学校之后,还是会在校园里听到关于林小舟的窃窃私语。

  每次听到他都会下意识观察翁雅心的神色,对方总会低下头,就在心里去碾磨掉这些揣测。宋恩羽安慰她:“你别听他们说,小舟是受害者,那个坏蛋才应该被他们口诛笔伐的审判,不是小舟。”

  翁雅心点点头:“我知道,只是觉得小舟都走了,为什么还是揪着她不放?”

  因为死亡对于冷漠的人性而言,只是一种谈资。人们走不出这种对死亡猎奇的怪圈,生前还可以澄清,死后只能由他们编纂出自己喜欢的版本。没有在意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发生了怎样的事。

  冬天就这样成了宋恩羽最不喜欢的季节,又下了几场雪,终于要迎来了期末考试了。

  宋恩羽的成绩已经在后来的几次月考里逐渐进步,但他知道自己远不止如此。临考前晚上学习的越来越晚,江知栩也劝不住,索性就和坐在灯下,一起学习,有时候他是更务实,更出色的老师,会担负起听写,检查背诵的任务。

  考试前一天晚上,宋恩羽背诵着最后的历史知识点,江知栩检查完后,却没有还给宋恩羽书,而是自顾自的看了起来。宋恩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江知栩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的,正是那张“素纱襌(单)衣”的插图。

  见他感兴趣,宋恩羽马上觉得自己旺盛的科普欲来了。他笑着说:“你猜这件衣服有多重?”

  江知栩看得出它的轻薄猜测着:“多重?一两百克?”

  宋恩羽笑着:“错!它只有49克!这是我们两千年前的手艺,虽然你很崇拜现代的技术,可现代真的没法再去造一件素纱襌衣了。”

  宋恩羽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泛着光,他心里对历史的痴迷,是真的会猛然想起一个瞬间立刻热泪盈眶。

  江知栩笑了起来。宋恩羽很了解他,他的确对传统的技术有些许看轻,在他的观念里社会和科技永远是在进步和发展的,不会不如过去。可听到宋恩羽这样介绍,他也还是暗暗心惊。

  “想去看看吗?”江知栩这样问着。

  宋恩羽顿时激动起来:“真的吗?”

  江知栩点点头:“真的,书上薄薄的一页纸,这样小的一张图,怎么能有实物震撼。你想去,我们就去看看。”

  话音未落,宋恩羽已经站起来跳到江知栩的身上,搂过对方的脖颈,在侧脸结结实实的亲了一下:“想去!怎么不想,做梦都想,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没有钱,而且也就我一个人,来个沪城都和姐姐闹了好久,更别说出省了。我希望如果有机会,可以走遍全国的博物馆。江知栩,你喜欢去博物馆吗?我只去过我们当地的,站在那些文物面前,你真的有穿越的感觉,就是和两千年的东西对话,时间瞬间成了日记本一样的东西,在记录着这千万年的点滴!”

  江知栩就这这个姿势,把他抱起来朝卧室走着。宋恩羽双腿只好紧紧地勾着他的腰。江知栩满意地接话:“这一点,我想文理应该是相通的。你现在看到的星辰就是几百万年前发出的光,那也是过去的。”

  宋恩羽觅得知音一般:“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们都被时间催着走,可有一天你发现有些东西会超越了,那一刻有震惊,也会有感动,原来真的有超越时间的永恒。”

  江知栩抱着人进了屋,并没有放下。两个人一起跌落在柔软的床上,融入温馨的暖意里。宋恩羽感觉得到江知栩气息的变化,他红着脸拒绝:“我明天还要考试。”

  江知栩蹭了蹭他的鼻尖:“‘今天应该做的事没有做,明天再早也是耽误了。’”

  宋恩羽侧过头躲着他:“不行不行!你这样,严重影响我明天的发挥,刚记住的知识全忘了!”

  江知栩却并不打算放开他,他追着他的脸:“我的老师说过,考前最好的状态应该是空白。尤其是对你这种文科生来说,所以我现在是在帮你。‘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二十丽姝,请来吻我。’”

  宋恩羽瞬间听出了这是谁的诗,他顿时羞恼地骂江知栩胡乱比喻,一边又仰着头去够江知栩的唇。他一心只顾着学习之后,的确很少去主动亲近江知栩。此刻被人就这样揉抱着,瞬间软成了冬夜里的一团云,随着江知栩轻缓的吻化成了蒙蒙细雨。

  寒风绕着莹莹月光,倾洒而泻,为暖意,为情潮,为耽于此刻的美好。

  第二天,宋恩羽落枕了。

  他脖子动都不能动,被江知栩抱着下楼的时候,一直埋怨:“我都说了不行,现在好了,头都低不下来,怎么答题?江知栩我考完试就回老家,不能再和你待下去了。”

  江知栩:“好,那我和你一起回!”

  宋恩羽忍着脖颈的疼,一口咬在了江知栩的侧颈,直到上了车才松口。

  江知栩笑着说:“如果你能解气,我不介意你一直咬着。”

  宋恩羽赌气,就这样直挺着脖子,再没说话。

  上午考完语文,翁雅心来找宋恩羽一起去吃饭,一见到对方这个姿势,忍不住笑了起来:“恩羽,你,你怎么会这样?”

  宋恩羽伸长脖子像个公鸡一样,他个子不算低,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他,真的成了“鹤立鸡群”。

  宋恩羽白了他一眼:“可以不笑了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他扭头必须得转身,刚一转身,衣领露出的空隙,翁雅心就这样看到他颈处斑驳的红痕,而且不止一处。她诧异地问:“恩羽,你脖子怎么了?被人咬了的样子!”

  宋恩羽心一紧。今天早上穿衣服发现的时候,准备拿围脖遮一下,可偏偏落在了车上。他掩了掩衣领,只好解释着:“没,没什么,昨天晚上后颈疼得厉害,我自己捏得。”

  说完,心里又默默地骂了江知栩千万遍。

  翁雅心皱着眉头:“你一定是又学得太晚了,身体重要,等明年开春以后,誓师大会以后才是最后冲刺的时候。现在可别太猛了。”

  宋恩羽笑着说:“你不知道,我这次的目标是超过你。”

  翁雅心:“欢迎挑战。”

  读书的日子总是枯燥的,等待成绩的时候也是磨人的,可当读书考试成为成长的底色,总有人会从中生出一些乐趣来。

  期末考试考两天,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考试,宋恩羽也害怕江知栩又莫名其妙的“发疯”,他选择留在学校住了一晚。

  江知栩每次对他再失控也止步到亲吻。可他的确算不得温柔,经常会咬到某些地方渗出血来,宋恩羽当时沉浸其中并没什么感觉,之后想起来对方的疯狂,还是会后怕。

  就和现在,他只得等到盥洗室没有人,才敢端着脸盆去洗漱。大镜子里只有自己,他解开睡衣的几个扣子,扯落在肩处,可以清晰地看到肩膀上的那一排齿痕,这次没有渗血,却肿了起来,还有自己脖颈处的斑斑点点。他皮肤白,这样的痕迹都太过显眼了。江知栩早上特地给他带了消肿的软膏,宋恩羽一边骂江知栩“畜生”,一边又用着他给的药膏涂抹。

  他正专心的涂着,余光扫到镜子时,里面猛地出现一个人影。宋恩羽惊呼起来,手里的软膏掉在地上,对方也吓了一跳,两人纷纷后退。

  宋恩羽看清对方之后,顺着胸脯:“赵赫州!大半夜装什么鬼啊,吓我一跳。”

  赵赫州低声反驳着:“你才吓我一跳,大半夜不睡,搁着儿顾影自怜个什么劲儿?”

  宋恩羽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做的事,他脸瞬间红了起来,弯腰要去捡地上的软膏,正好在赵赫州脚下。两个人同时弯腰,赵赫州先捡起来,一抬头就看到宋恩羽肩膀处的那排清楚的齿印。

  赵赫州并不是翁雅心,他瞪大眼睛,暗夜里显得格外瘆人,他站起身来故意走近宋恩羽,又看到了那些已经红着发紫的斑驳,他把药膏递还给宋恩羽。俩人又呛了几句,赵赫州也就离开了。

  宋恩羽本以为盥洗室的灯光昏暗,这也只是寻常的一次例外。

  可事情在他考完试彻底解脱之后,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考完试本来应该是江知栩来接宋恩羽,可临时有事走不开,接宋恩羽回家的任务就落到了江添身上。正好也要放寒假,东西多,江添自告奋勇的去宋恩羽的寝室替他搬东西。

  江添到宿舍的时候,对方早已收拾好了东西。书,只有整箱整箱的书。

  江添的头一个顶两个大,俩人一人搬着一个箱子出门,江添说:“这辈子和书无缘了,我看见这东西就犯困。”

  两个人下楼,楼道里来来往往的其他同学也都在忙着搬东西。他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暗中窥视着自己和江添。

  宋恩羽抱着大箱子下楼的时候,和江添有说有笑,一个不留神脚下打滑,整个人抱着箱子摔了下去。右脚瞬间疼得再也不能动弹。江添叫唤着,放下箱子连忙去把人扶着坐在楼梯上,开始查看宋恩羽受伤的那只脚。

  周围也围上不少人,宋恩羽一只手撑着墙壁忍着疼,笑着和这些人说:“没关系!”等他们走后,宋恩羽立刻皱着眉头,低声说:“崴了脚了,有点疼。”

  江添也皱着眉头,但他更多是担心江知栩知道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先坐着,我把东西搬到车上,回来背你。”

  宋恩羽本想自己站起来试着走走,可发现实在疼得厉害,也只好同意江添的提议。

  就这样,江添背着宋恩羽在校园里走着,他调侃着:“我说兄弟,你也太瘦了吧!这都一年了,我那好弟弟就是这样养活你的吗?怪不得抱个箱子还能摔下楼。”

  宋恩羽替江知栩辩解:“是我自己吃的不多,和他没关系。”

  “哦!我还以为,是他什么变态的心理故意控制你的饮食呢?”

  宋恩羽先是笑着,随后注意到“变态”二字,他试探着问:“他,他是有什么特殊的倾向吗?”

  江添撇撇嘴:“喜欢男的,这倾向还不特殊啊?”

  宋恩羽一时语塞,答不上来。江添这才意识到,他连忙道歉:“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哦不对,我是说,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好吧!”

  宋恩羽摇头:“没关系,我只是想问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没有?”

  这下轮到江添沉默了,他想了半天反问:“不会江知栩对你做什么事了吧?小宋,他要是欺负你,你一定告诉我,是我把你引荐给他的,我得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

  这些话让宋恩羽羞红着脸,实在难为情。他本没有这些意思:“不是,他对我很好。”

  江添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给宋恩羽讲述:“我是在他还是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喜欢姑娘,但我那时候只是以为外国嘛,风气都这样,他可能也是随波逐流,后来发现他的确是真的对姑娘不感兴趣。大学时候,我不能保证,但他回国这五年的确没谈过恋爱,没找过对象,甚至连夜店都不去,所以他有什么癖好我真不清楚,看着斯斯文文的像个好人,不过谁知道呢,不是有句话是,不咬人的狗最可怕吗?”

  宋恩羽笑出声来,乱颤的都牵连着受伤的脚。他又疼得龇牙咧嘴。

  江添低声嘱咐说:“这话就咱俩知道,你可不敢告诉他。”

  宋恩羽点点头答应,两个人一问一答的很快走出了校园。江添看着宋恩羽红肿起来的脚,不敢耽搁,立马开车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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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今天应该做的事没有做,明天再早也是耽误了。”——裴斯泰洛齐

  2. “我一寸一寸地征服了与生俱来的精神领域。我一点一点地开垦着将我困住的沼泽。”——费尔南多·佩索阿

  3. “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二十丽姝,请来吻我。”——莎士比亚

第27章 我想和你走在阳光下

  等从医院出来,江添就应宋恩羽的要求将人送回天颐苑。江添背着宋恩羽上了楼,又嘱咐着外用药的用法,把行李都搬进来之后,也就离开了。

  偌大的房屋又只剩下了宋恩羽一个人,又躺回到熟悉的床,被子里也都是熟悉的味道。他不禁又回想起前天晚上两个人的荒唐。

  他又撩下衣领,侧首细看,肩膀处的红肿消退了不少。每次和他相拥一处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只有欢愉。身体的诚实好像是爱最自然的流露,他并不排斥,甚至有的时候也会主动去讨要这样的亲昵。

  当时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爱是可以让人沉沦,让人迷失的。可现在他独自一人回想,忽然觉得自己那般求宠的模样甚是陌生。眼前似乎蒙上薄纱,隔着朦胧就能溢出无数缠绵,甚至简单的拥抱都不能满足,只有融化,融成一汪水。

  那晚江知栩读得是莎士比亚的诗,可现在他只能想到另一句:Love, and the same charcoal, burning, need to find ways to ask cooling. Allow an arbitrary, it is necessary to heart charred。 (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在不停地磨念里,他第一次有了些复杂的情绪。

  回来没多久,接了江知栩的电话之后,就沉沉的睡去,午饭都没有吃。一个月备考的紧张状态如今终于松了下来,他只想睡觉。

  等他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抬手开了灯,拿过手机,先是看到江知栩的几个未接来电。随后就是上百条的微信。

  他并没有回电话,而是好奇地点开微信,看看是什么消息又炸了锅。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次却是自己的。

  看到那几张照片和配文的时候,宋恩羽后背瞬间涌来一阵恶寒,再然后就是全身都被冰封一样,彷佛就赤身站在冬夜里。

  翁雅心的电话打来了,宋恩羽愣神了半天才接起。翁雅心焦急的声音说着:“恩羽,你还好吧?”

  宋恩羽找了找自己声音,开始竭力的解释:“雅心,那些,那些照片上的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真的没有……”

  翁雅心宽慰着:“我知道,我当然信你。只是现在不知道那些照片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而且,别人背着你在校园走,还有对方握着你的脚那几张都能看清是你的脸,所有人先入为主的就觉得后面跟着的那些照片也是你。你别怕,我也在问到底今天是谁拍的那些照片。”

  宋恩羽崴脚后,被江添背着在校园走,两人有说有笑的照片被人拍下来,后面跟着一堆在夜店,会所,洗浴中心各种不堪入目的照片。就被人编辑成图文发在了沪大附中的贴吧。那些假照片里的主角也是身形纤瘦,留着微微卷曲的中短发,有几张侧颜高挺的鼻梁乍一看真的会代入宋恩羽的长相。

  帖子已经被转疯了,大部分都是带着八卦的好奇心,转着「先转后看」。可还是有不少人已经开始诋毁「沪大附中的名声都要被搞臭了吧!我们自己关起门来看看得了,这要传出去,我都没脸进校门了。」

  「不是我说,这个人上次就凭一己之力搞掉了校长和班主任,还直接让撤了班。现在看来,董浩天蹲大牢实在冤枉,人家也没说错啊。」

  「高三八班的同学,你们自求多福,一定要注意远离这种人,小心被传染艾滋。」

  「哇!前几张看起来真的是清纯校园文,后面这些瞬间让我反胃。真的连夜爬上崆峒山。」

  每一句话都像是扎在他心底的一根利刺,他依然在滑着屏幕,想从众说纷纭的恶言里找到哪怕一句中立的评论。手指像是在刀刃上来回摩挲,一个人在突如其来的旋风中被撕扯成碎片。

  终于他蜷缩在被子里开始涕泗滂沱的宣泄着委屈。江知栩匆忙回家,上楼都是一步迈两个台阶。

  今天晚上忙完,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时,韩琳拿着手机急忙找到自己,递过来时屏幕上就是宋恩羽和江添的照片,然后就看到了那些掺杂在真照片里的假照片。

  他一推门只看到宋恩羽在不停抖动的背影,手还在刷着论坛。江知栩一把夺过手机扔在地上:“别看了,别看了。”

  宋恩羽已经没有了眼泪,他只是无助,不知道该怎么样和所有人解释。他一遍遍重复着:“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

  江知栩把人抱起来,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别去想了,我已经报警了。很快就可以查到发布帖子的IP地址,很快造谣生事的人就会落网。别怕!”

  宋恩羽还在念叨着,眼神凄凉里,光就那样一点点暗下去。他累了,心底的疲倦就这样翻涌着。从董浩华纠集那么多人侮辱自己到现在这种照片被疯传引来一片谩骂,他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是他选择去掩盖、忽视。直到现在那还未结痂的伤疤又被撕开,血淋淋的烂肉翻了出来。

  他再也没办法忍受这样的疼和那糜烂的气味。

  宋恩羽认真地问:“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报警啊。”

  江知栩愣住了,他问:“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捏造那些照片诋毁我的人的确该受到惩罚。可他没有说错的是,我的确是喜欢上一个男人,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爱上了他。”宋恩羽就这样慢慢地说着,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江知栩心底蔓延着一种恐惧,是那种熟悉的恐惧,母亲离开的时候也曾有过。他知道宋恩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果然,停顿之后,宋恩羽还是说出来那句:“我们还是分开吧,江知栩。”

  江知栩愣住了,他喃喃着:“小羽,这件事,今天是我的错,我去接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宋恩羽摇着头,他不知道自己提分手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逃离,只想躲起来躲在别人看不见的洞里,自己舔舐伤口愈合。他爬起来跨坐在江知栩的腿上,缠抱上对方的脖颈,笑着说:“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要求我抱你。当时我只觉得是遇到了一个变态。”宋恩羽笑着,泪顺着面颊流在了江知栩的后颈。

  “没想到后来,我竟然只想就这样挂在你身上。江知栩,我很喜欢你,就像晚荷遇到秋雨,虽然姗姗来迟,可依然是甘露淋滋。你让我觉得十八年的苦难都有了意义。可是,现在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可我直到今天才发现,我不畏人言,但我不得不在人言里生存。所以……”

  江知栩喉结微动,他双手放在一旁,甚至不敢再抬手回抱宋恩羽:“所以你选择放弃。”

  “江知栩……”

  “好。”江知栩干脆利落的答应,“等这件事处理完,我送你回家。”

  宋恩羽搂着江知栩脖子的双手渐渐垂落,他安静地重新躺回床上:“好。”

  江知栩为他掩好被子,就起身离开了。

  安静就像蚁虫一般开始钻进宋恩羽的毛孔里,他忽然开始轻抖着,急促的呼吸,伸手着急的抓握。可一切就似流沙,握得越紧,流失越快。不一会儿,周身的冷冽袭来,好像失足跌落到海里,窒息感就塞满咽喉。就在逐渐迷失的眼神里,抓住了最后一点光。

  等再度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他揉着还在沉痛的头,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早餐,只不过这次没有江知栩的便签留言。

  回想起昨天的难受,那些照片又在眼前快闪而过,他瞬间反胃起来,急忙跑到去卫生间去,他昨天到现在一直没进食,此刻只剩干呕。等这股恶心的感觉过去,才开着水龙头冲洗。就在水声淅沥里,他想到昨晚和江知栩的那番话。

  疼,心在抽缩又扭曲的疼。他捂着心口,坐在旁边的马桶上,缓了好久,呼吸才又顺畅起来。哪怕是要受这样的痛苦,说出的话也不会收回。不是因为喜欢男人多么难以启齿。只是走不下去了,因为他不可能一辈子藏在天颐苑里,不见天日,也不可能一辈子躲着人言,求世俗宽宥,求他人理解。

  那就这样吧,到此为止。

  回了卧房,宋恩羽忍着不适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还好学校搬回的行李没动,只收拾天颐苑的东西就好。

  可当他拉开柜子瞬间,就好像是打开回忆的阀门,和那人在一起的所有甜蜜和幸福都扑面而来。那每一件熨得平展垂坠的西装旁边总有一件衬衫,他知道这是江知栩的“杰作”,他会帮他收衣服,就这样整整齐齐的挂在一起。要在一起的何止是衣服,而是他和他的少年。

  宋恩羽转过身去靠在柜门上,开始痛哭失声,双腿都难以站稳,顺着柜门滑坐在地上,就揉着胸口,不断地嚎喊着。他想起他们还有那么多的承诺,他说过江知栩就是自己看世界的窗口,透过对方的双眸,可以看到遥远的星辰,可以看到极光,看到阿尔卑斯山上的积雪。

  我在你的眼里见过了世界。

  可惜,一切走到现在就都戛然而止了。

  江知栩刚回到家,就听到了二楼传来的阵阵哭声,他急忙上楼,就见宋恩羽瘫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

  江知栩昨夜被分手之后,并没有太多变化,依然会心疼,依然想要去护着他,他走上前,和往常一样要把人抱起来,温柔地说着:“地上凉。”

  宋恩羽却猛地推开了他,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他对着眼前朦胧的面容,不停地后退,歇斯底里道:“能不能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啊,不要碰我。我真的求你了。”最后这几个字已经被上起不接下气的抽啜声模糊掉。

  可江知栩还是听清楚了,他眼底染着悲伤,认真地问:“你真的有这么厌恶我吗?我的靠近,触碰都让你真的这样反感吗?”

  “是。”宋恩羽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一碰我,我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那几张照片,想起你和我所有的亲吻,想到我无数次的和你赤身相拥,我,我就会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照片里的那个人。我控制不住这种想法,对不起,我,我真的会,恶心。”

  后面两个字并没有发声,是口型告诉告诉江知栩,他真实的感觉。这是他的没有办法控制的反应,只要想到江知栩那些亲密的瞬间,都会联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可他把两种完全不同的事放在一起类比,言辞激烈地告诉对方,就是有这么恶心。

  江知栩笑了起来,凄凉的笑容里就盛满心酸,他站起身来退到门口,轻声说:“地上凉,先起来。”

  他又提起门外餐盒,小心翼翼的放在门口:“两天没吃东西了,买了些热粥,你趁热喝。这几天我都在公司住,你收拾好东西要走的时候,叫江添送你去火车站就行。”

  他就这样慢慢地说着,毫无波澜,就和当初告白一样平静。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事。

  转身关门之前,他最后说道:“走的时候,不用和我说了,一路平安。”

  门最后“砰”的一声关闭,宋恩羽又爬起来,朝门口蹒跚过去,握上门把手想向下扳开的一瞬间,他忽然抬手狠狠地抽打在自己脸上。

  就这样,宋恩羽随着汽车发动驶离的声音,他撕下了今天的日历,也在心头烙上了永远的印记。

  晚上他开始收拾着行李,翁雅心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已经一天没有再碰手机,昨天手机被江知栩扔在地板上,磕碎了一个边角。他简单地清理一下碎渣,然后就接了起来。依然是翁雅心急切地问询:“你好一点吗?恩羽。”

  宋恩羽有气无力地说:“嗯,是有什么事吗?”

  翁雅心开始告诉他这件事的进展:“那些照片是赵赫州和他舍友拍的,他们一开始就是在群里聊天,后来转着转着就传到了外面,警察已经找过他们了。但那个帖子不是他们发的。后来警察今天锁定了IP,找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几乎同时韩琳也在汇报江知栩后续的进展,韩琳的弟弟正好是赵赫州的舍友,未满十八周岁,警察询问的时候,她不得不作为监护人在一旁陪着。

  “发帖的人叫韩周易,表面只是网吧的网管,实际上是一名黑客。那些照片经过警方鉴定确定是经过伪造处理过的,警察去的时候,人已经跑了。后来查到的信息是人已经去了加州。”

  江知栩沉着声音:“好,我知道了。”

  就在他要挂掉的时候,韩琳急忙补充道:“江董,我和您道个歉,这次真的对不起,是我对那个臭小子平时疏于管教了。”

  江知栩:“和你没关系,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有什么看法。更何况,跟着我一直加班,你当然没时间管教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别多想。”

  挂掉电话,霓虹光就倒映在这一双暗瞳中,与深不见底的墨色交汇。他一路疾驰开到了沪江江畔。

  这一夜,没有人再见过江知栩,也没有人再联系到他。

  结果是什么,宋恩羽好像已经不在乎了,这件事最大的伤害根本不在这里,他甚至都没有去理会赵赫州他们的道歉。翁雅心和几个同学在贴吧发着澄清贴,转发几千,也有人道歉,也有人质疑。可这都无所谓了。

  反正,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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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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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回家

  宋恩羽独自订好车票,就走着离开天颐苑,和当时第一次来天颐苑的路线一样,他还记得自己落荒而逃时的路线。没有告诉江添,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样离开了。

  等到了火车站的时候,翁雅心打来了电话,她知道他要走,想来送送他。宋恩羽看了看火车站外的大钟,离发车还早,也就同意了。因为如果不出意外,这会是他们最后一面,他也想和这个好朋友好好告别。

  再见到宋恩羽时,翁雅心都惊呆了,考完试也才三天没见,人已经瘦了一圈,憔悴地像大病初愈的病人。翁雅心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多大,他现在的心境就和当初林小舟去世时翁雅心的心境一样。

  两人在火车站旁边找了一家咖啡馆坐着聊天。宋恩羽动了动苍白的唇说:“马上我要走了,想喝什么。我请你。”

  翁雅心没有推辞,回答着:“黑加仑就行。”

  宋恩羽什么都没有点,只是要了一杯白水。翁雅心知道他没什么心情,也没再多嘴。

  看到宋恩羽大包小包,还有两个皮箱,翁雅心笑着调侃:“知道的是你在放寒假,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搬家呢。”

  宋恩羽尴尬地笑着:“都是一些书,杂物没多少。”

  “知道了,知道了,大学霸,走到哪里都离不开书。这次成绩出来了,你看了吗?”翁雅心提醒着。

  宋恩羽摇摇头:“没看,不重要了。”

  翁雅心皱紧眉头问:“什么意思?”

  宋恩羽抬了抬微肿的眼皮,对上翁雅心那双美眸,认真地说:“雅心,我走了就不打算回来了。这次回去和我们学校商量一下,就在当地读高三后半学期,反正我们参加高考也都得回当地,不想麻烦了。”

  翁雅心说不出话来,她就这样望着宋恩羽,直到眼眸里又浸满悲伤,哽咽着问:“所以,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吗?”

  宋恩羽连忙从抽纸盒里抽出纸巾递给翁雅心,安慰着:“陈县离沪城也不远,火车就几个小时,你要是想我了,就来看看我。更何况,说不定有缘,又能考到同一所大学。高三后半年时间会更快,就跟飞一样。”

  翁雅心破涕为笑:“我知道,如果是你深思熟虑的决定,我当然选择支持。”她忽然想起什么,“那你哥哥也同意吗?”

  宋恩羽听到她问起江知栩,那种浑身难受的不适感又来了:“同意,他怎么会,怎么会不同意?”

  翁雅心点点头:“那就行。都沟通好就行。恩羽,如果你真的要走,我觉得有必要代表沪大附中和你道个歉,这半年你真的受了太多来自它的苦难了。回去也好,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宋恩羽端起白水,笑着和翁雅心捧杯,杯壁碰撞的脆响就如同奏着告别的旋律:“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翁雅心落着热泪,举杯代酒,就这样作别:“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学医,学法,都是别人不学的,我们就当这个苦行僧,在最难的境遇里也要搞出些名堂来。”

  临别前,宋恩羽望着泪眼婆娑的翁雅心,又暖心地送上拥抱:“你这么美好,会有更多更好的知心朋友。雅心,万事祝好。”

  离别的伤感总是会在一瞬间涌起,又在一瞬间湮灭。宋恩羽上了火车,望着窗外那条条铁轨,他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沪城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又何必执着于那些虚幻。火车开动之后,宋恩羽给姐姐发了消息几点到,然后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火车缓慢的颠簸就是最好的催眠,他这几日心力交瘁,只有回家的路上享受到了安宁。梦里是香喷喷的槐花炒饭,是自己的农家小院,是村里的自山涧而流的小溪……

  还有,还有那日黄昏陌生的男人敲开门来问:“我是宋恩羽的朋友,他在吗?”

  火车上的确有刺鼻难闻的味道,而且到处是都是人和行李,头顶上都是吹着暖风的空调在嗡嗡作响。嘈杂喧闹的环境,让江知栩一上车就有一阵眩晕感,他也一连几天没有好好休息。

  他来送他回家,准确来说,是陪着他回。当初两个人戏谑之语,一语成真。

  “我考完试就回老家。”

  “好,那我和你一起回。”

  江知栩的悲伤从不会流露半分,无论何时,无论面对何人,他只会选择一个人化解。目送着宋恩羽下了车,背着大包小包,拉着行李箱朝姐姐激动地跑去,然后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这倒让宋恩雪略显惊讶。

  江知栩就在一个角落静静的站着,隔着人潮拥挤,断断续续可以听到姐弟俩的对话。墨镜镜片就映衬这那熟悉的身影,一切都来得太快了,让江知栩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宋恩羽见到姐姐,眼里的泪就决堤了。宋恩雪笑着打他:“都多大了你,还哭,再哭我拧你了啊。”边数落着,边替宋恩羽擦眼泪,自己的眼里也闪着泪光。

  “姐,我们回家吧。我想吃你做的槐花炒饭。”宋恩羽撒娇着。

  宋恩雪又白了他一眼:“这大冬天,哪里有什么槐花。炒饭倒是有,管够。”

  当宋恩羽的身影消失在出站口的拐角处,江知栩才真的明白,宋恩羽离开了,这件事是真的。

  过往的所有美好就这样被他摔碎在自己面前,爱太微不足道了。江知栩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的沪城,他只知道对于宋恩羽来说,未来一片光明,考上心仪的大学,找一份好工作,再遇到一个真心待他的人,结婚生子就这样过了余生。

  可他不行,月盈月亏经历了千千万万遍,一个人迎击过风浪,行走过荒芜,那寸草不生的心隅是因为遇到宋恩羽,才有了绿茵如浪。可就这一瞬彻底不复存在了。

  我大概就这样会在角落里爱他一生吧!江知栩意识模糊之前,这样凄凉地想着。

  江添找到江知栩的时候,是酒吧老板打电话叫来的。语气急切,人已经在他们酒吧醉了三四天了,每次都是醉了醒来,醒来又喝醉。终于晕倒在了这里。

  江添是直接去的医院,就跟在救护车后面。到了医院,人直接被送进了急诊室,江添着急地在医院外来回走着,跟个陀螺仪似的兜转,余光一瞥,走廊尽头闪来一位步履缓慢的老者。

  江添定睛看了好久,才赶紧迎了上去:“您,您怎么来了?”

  江文邹没有回答,冷着声音问:“什么情况?”

  江添只好尴尬地笑着:“没,没什么大事。就喝酒喝多了,您,您不用担心。”然后搀扶着江文邹坐下。

  对方就盯紧急诊室的门,因年迈松垮的眼皮就一动不动的耷拉着,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对于这个伯父,江添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只是比较畏惧。比如此刻他就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红色的灯一熄灭,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江添赶忙上前问询。

  “病人是胃出血导致的昏厥,之前就有胃病史,是不能喝酒,要忌辛辣,怎么还会喝这么多酒呢?”

  江添:“那,那不要紧吧?”他实在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也不知道胃出血会有多严重。

  “先住几天院观察一下。”

  医生刚一说完,江文邹站起身来:“我明天就要回欧洲了,别告诉他我来过。”还没等江添回答,人已经转身离开了。江添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这时江知栩被推出了急诊室——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格外寒冷。浓稠的寒意就凝结着冷冰彻底地封在了江知栩的心里。他每次站在办公室望着沪江时,都觉得自己怎么都熬不过这个冬天,等不来春暖花开,见不到绿意葱茏,双眼似乎永远蒙上了黑纱,看不到一丝光亮。

  “宇宙是因为有我们爱得人在,才有意义。”在此后的多年,江知栩没再看过霍金的书籍,甚至都不愿想起。

  没有了星辰,也没有了宇宙。

  宋恩羽如愿回到了陈县一中,他本来打算的是放弃了公益项目的名额,让给别的同学,可校方却坚持,即使在本校,这项公益项目所有条款也都成立,依旧免除学费,直到大学毕业。

  回家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和朋友相聚。连日大雪就这样下了起来,去城里的公交车也都停了。宋恩羽索性就在家里安心复习,宋恩雪也会在一旁辅导。

  可每次她陪着他学习,宋恩羽都会忽然走神。他会想起江知栩陪着自己每晚在灯下复习的情形。会纠正自己的发音,江知栩的发音是标准的英伦腔,华丽又动听。宋恩羽读英语总带着原汁原味的汉式英文。

  他不喜欢英语,尤其不喜欢听英语,可江知栩却仍要坚持:“英语是用来交流的,不是为了纸上拿高分的。这是语言,不是考试的工具。”

  宋恩羽却埋怨他不懂国内应试教育的行情。两个人总会争吵半天。

  江知栩也会指着地理书上的欧洲,告诉他,自己的大学就在这里。也会好奇地问,宋朝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说它积贫积弱?会和宋恩羽辩驳,如果拿些金银绸缎可以免除战争,换来安宁这不算是丧权辱国。宋恩羽却说他不懂两千年封建社会的内核就是儒家思想占据绝对的统治地位,皇帝是天子,天子怎么能委曲求全?

  两个人每每交流,中西观念总会碰撞出一些有趣的火花。

  宋恩雪两指微屈,连续弹着宋恩羽的脑壳:“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走神?”

  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宋恩羽揉着额头低声抱怨:“都什么时候了,还对我这么凶?”

  他瞬间明白了亲人和爱人的区别,江知栩从来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哪怕只是蹭破了皮,江知栩都会拉着他去药房处理半天。除了两个人在床上的时候……

  想到这里,宋恩羽顿时又脸红起来,他烦躁地推开书,不顾宋恩雪要凌迟他的目光,喊着:“我去外面扫雪。”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宋恩羽学习很有钻研的劲头,一旦沉下心来,只会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只有偶尔学到很晚上床睡觉的时候,会觉得衾寒难耐,会去想念那个人的温暖。时间总会治愈一切,折磨人的思念也会熬过去的。

  开学之后马上的全省第一次模拟考,就是全校第一的成绩,对于他回来,老师和学生都无比欢迎,宋恩羽越来越觉得这里好像才适合他。

  高三第二学期的确时间飞快,每天都淹没在题海里,睁开眼睛就是做不完的“白花花”的试卷。所有学生都是在一次次的排名,一次次的考试题做到麻木,直到高考也成为了一次普通的考试。

  宋恩羽的生日是六月六号,也就是高考前一天。考前翁雅心特地打了电话祝他生日快乐,也祝他状元高中。宋恩羽也笑着回应,春风得意,金榜题名。

  高考,对于每一个学生都不仅仅只是考试,它参杂了太多复杂的意义,正因为被赋予这样的意义,它会变得无比重要。是天梯,是云栈,是最公平的竞争。

  又是一年盛夏,夏天是所有生命力最旺盛的时节,万野碧波就卷着清风,来祝万千学子风起云蒸。以往高考的这两天总会下雨,今年破天荒的迎来了高温天气。宋恩雪特地请了几天假,回来陪宋恩羽高考。

  考场上学生们都在大汗淋漓的作答,沉浸其中,的确感觉不到燥热。拿到作文题的,考生瞬间处于懵圈状态,半命题作文是“____与树”。

  考场上永远千人千面,宋恩羽想了想,工工整整写下来自己的作文题:诗与树。

  这样的半命题对他而言,并不算难。从楚辞写到唐诗,再到现代诗。本来他只想按部就班的写五段三分式的格式,第一段是《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橘树喻人引出屈原砥砺高节,即使遭谗被疏也九死未悔。第二段是白居易的《梦微之》,“咸阳草树八回秋”不是他的本意,他想写的是那句每每读来都会落泪的“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时间带不走情意,九年之后仍会梦回。千年之后仍在传唱。

  第三段就是《致橡树》,他最喜欢的现代诗。和江知栩的在一起的半年,他总是会誊抄这首诗来激励自己,“不做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他在写自己的坚韧不拔。

  等他想结尾的时候,忽然突发奇想,写下了第四首诗《藤与树》,藤染上冬日的风霜,绕着树枝掠尽枯月。藤毫无所求,只想千万遍的缠过树……

  藤,从来没有企望,只有无望地去爱着树。

  这首诗没有作者,没有由来。

  最后一个句号画圆,宋恩羽的眼里瞬间泛起了薄雾。为自己三年时光如此作结,也为笔下萦绕不绝的深情。

  十二年的时光,只有两天的祭奠。宋恩羽考完出来之后,就看到宋恩雪拿着校门口一堆宣传单正在和自己挥手,宋恩羽激动地跑过给姐姐拥抱,这是他最大的恩人。

  结束了,高考就这样结束了。当天晚上,宋恩羽把姐姐送到了火车站,自己坐了个顺风车回家,他只想回家,拒绝了朋友通宵的邀约。

  路上看着满天星斗,耳机里放着《珍惜》,他忽然明白了江知栩和他说过的,未来未定就是最大的筹码。等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宋恩羽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老师们都在说,高考完就好了,好像高考完就意味着生活要好起来了。他知道自己考得不错,可那又如何?

  不过是人生的摆渡舟将他又推向了另一个渡口罢了。关关难过关关过,这就是人生。

  等成绩公布的二十多天,宋恩羽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只做一件事,作画。

  之前初中开始就从未停过画笔,直到高三学业繁忙的时候,他才断断续续的暂且搁置。从一些很基础的素描,到现在已经开始学作油画,之前从不敢学习油画也是因为成本太高了,现在不同了,等着自己上大学,他已经想好了勤工俭“画”。

  他是如此的热爱色彩,如此的喜欢涂染。就在这样苦心孤诣的学习中,水平有所提升,对那个人莫名其妙的想念也有所减弱。也等到了出成绩的那一天。

  凌晨他还在睡觉,翁雅心的电话就打来了,是在和他报喜,也在关心他的成绩。宋恩羽替她开心着:“这下好了,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报考法学了。”

  翁雅心激动地问:“你呢?怎么样?”

  宋恩羽打着哈欠,平静地说:“我还没查。”

  翁雅心笑他沉得住气,随后又问:“你肯定没有问题,我是想知道,你打算报考哪里?”

  宋恩羽被这样一问,潜意识里冒出来的居然是沪大。他反问着:“那你要去哪里学法?还是坚持南大吗?”

  翁雅心见他耍赖,声音略带撒娇:“你先说嘛,是我先问你的。”

  宋恩羽笑着回答:“沪大吧,沪大的医学院本来也就是全国数一数二,这还是在我可以超常发挥的基础上。”

  翁雅心有点出乎意料:“你,你真的打算再回来吗?”

  “有什么问题吗?我的那些不好的回忆还不至于怪罪一座城市,我还挺喜欢沪城的。沪大愿意收留我,我的荣幸。”宋恩羽并不是现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真的抛开个人情感,认真的研究过《报考指南》,几经对比之后,还是决定选择沪大,不过前提的确是可以考得上。

  “沪大医学院的话应该是本硕连读,或者直博,总之都得好多年啊,想想就害怕。”翁雅心调侃着:“你不会读完之后就拔顶了吧!”

  宋恩羽笑着:“那不如我读之前先剃光吧,省得一把把掉。读几年都是后话,现在先读呗,说不定我还在读书,你就已经是大法官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句一句的闲聊着对未来的美好向往。青春并不只是年少,那是一种“心境,是永远年轻的心境。

  第二天,宋恩羽查出成绩之后,就给翁雅心发了信息:沪大医学院。

  翁雅心只会了四个字: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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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完结,这一章属于过渡。白居易的那句“咸阳草树八回秋。”也有作:宿草。

  第一次写文,瑕疵不少,漏洞也有。用佩索阿的话说:灵魂最大的悲剧是写出一篇作品,发现文笔低劣。特别是发现自己尽力了也只能写出这样的东西,那就更可怕。那为什么我还要写?因为我还没学会怎样放弃对诗和散文的倾向。

  俺也一样!所以,还是要写啊!江知栩以霍金为信仰,宋恩羽崇尚文史。大概在我写的过程里,只有佩索阿支撑着我,万分感谢!也谢谢读者,谢谢我们可以以文字的形式交流。

  # 衣带渐宽终不悔

第29章 新的开始

  七月沪城的天气就是川剧变脸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人们出行无论要拿多少东西,雨伞是必不可少的。

  宋恩羽下了课急忙背上包,撑着伞消失在校园的雨幕里。等出了校门打上车,匆匆赶到咖啡店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一进门就看到比外头天气还阴沉的面容。

  “这一小时的工资要扣三分之一。”经理秦晨叉着腰宣判。

  宋恩羽收着伞,满脸堆笑:“别啊晨姐,这不是路上堵车吗?我下课时间是死的,我没办法,你就看见我淋成这样的份儿上,原谅则个,昂?”

  宋恩羽这四年在学生会,从部员一路到部长,逢人唱戏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再加上,他这张脸,那双眼睛,一旦无辜起来,和你撒娇,没有几个人真的可以狠下心来。

  晨姐拿食指狠狠地戳着他的肩膀,尖锐的声音引得客人侧目:“下,不,为,例!”

  “好嘞,绝对没有下次了。”宋恩羽微屈着手在额上一扬,做出个“yes sir!”的姿势,随后就抱着包赶紧去后间换工作服。

  他边给袖子系着纽扣,边走到吧台。同事调侃:“晨姐今天算准了你会迟到,一早就在门口等着找你算账,我们都以为你今天死定了。”

  宋恩羽清洗着杯具,笑道:“晨姐就是刀子嘴,你看她刚刚怒目圆睁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兄弟,这话也就你敢说,我们可不觉得快二百斤的胖子哪里可爱?”对方低声说着。

  宋恩羽皱了皱眉头:“二百斤怎么了?压福。”

  正闲聊着,门口又进来了客人,宋恩羽拿着价目单赶忙上前迎去。

  “欢迎光临艾格咖啡。”这标准的术语还没说出口,对方就惊呼地问:“宋?宋恩羽?”

  宋恩羽也认出了对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好久不见啊。”

  姜诚南因为五年前的那件事,对宋恩羽一直心怀愧疚。今天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尴尬。

  倒是宋恩羽大方着请他坐下:“想喝什么,今天我请你。”

  姜诚南一听,挠着耳朵立马站起来:“这,这怎么可以?我请你吧,你也坐,我们就当叙叙旧。”

  宋恩羽偷偷指了指晨姐,低声说:“店里有规定,上班期间我们不能接受客人赠请的。你有什么就这样和我说吧,没事儿,今天我请了。”

  姜诚南红这个脸,只好答应:“那,那谢谢你了。哦,随便什么都好?我本来就是打算避避雨的。”

  宋恩羽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利索地打上对勾,回吧台开始制作起来。宋恩羽学什么都很有天赋,他在这家咖啡店干了一年多,除了那些旧样式的拉花,他还在制作的时候会特地模仿一些点茶时清水作画的技巧,蘸取奶泡画出一些漂亮的图案,梅花,杨柳,他对于这样中西融合的过程,甚是享受。这样的咖啡已经成了艾格的一个特色。

  只是制作时间太长,失去情调的咖啡算是彻底沦为了快销品,老板故意抬高价格,可还是有人愿意慕名而来,想亲眼见证这样的手艺。

  这些姜诚南并不知道,他局促不安的坐着,一直等着这杯漫长的咖啡。

  等宋恩羽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那精美的图案,直接拿起来大口地喝着。

  宋恩羽心底直翻白眼:“这咖啡不是来解渴的。”

  姜诚南慌张地放下,擦着嘴:“恩,恩羽。你现在是就在这里工作吗?”

  “这里只是我打工的地方,我还在读书。你呢?”宋恩羽抓紧时间和对方叙旧,停留时间太长,晨姐又要一阵聒噪。

  “我,我早就不读书了。我那个破学校也没什么好上的。现在在我爸公司跟着帮忙。”

  宋恩羽察觉到晨姐的目光,赶紧拿着价目单装模作样的点单,继续说:“那多好,比我们少奋斗十几年。”

  姜诚南不好意思地扶着眼镜:“好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公司也没什么人尊重我,都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随后身子前倾,低声和宋恩羽说:“我,我一直,一直想和你说……”

  看他这样结巴,宋恩羽轻笑着:“你想说什么说呗,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不是,我是想说……”姜诚南脸越来越红,咬咬牙终于把这句迟到了五年的“对不起”说了出来。

  宋恩羽在价目单在乱画的笔停了下来,他真诚地笑着:“没关系,我早就忘了,你也不用在意。”

  姜诚南像得到恩赦一般,激动地大笑:“好,好,谢谢你,真的感谢你原谅我。”

  原谅其实颇有强人所难的意味,宋恩羽不是原谅那件事背后的所有人,他是选择了原谅自己,放下仇恨。

  “哦对了,那个董浩华去年出狱了,他出狱以后没多久海力就宣告破产了,他和我们也都断了联系。”姜诚南小口地抿着咖啡:“他,他也算是罪有因得了。”

  宋恩羽刚要回答,手机响了起来:“我接个电话。”说完,就掏出手机去一旁接电话。

  是齐武阳打来的,刚一接起,就传来对方着急的声音:“宋爷,你人呢?老赵找你呢,学生处有急事。”

  宋恩羽疑惑着:“我不在学校,什么急事?非得我回去吗?”

  齐武阳:“废话,你是学生会主丨席,那肯定不是随便就能替的。你赶紧回来,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挺急的。我给赵处说一下,你洗澡去了,一会儿到。”

  宋恩羽听着“嘟”声,笑着骂:“臭小子。”他挂掉电话没敢耽搁,和姜诚南告别之后,就急忙去和晨姐请假。

  对方看着他走过来,满是“谄媚”的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又要请假,这个月你请了几次了?”

  宋恩羽“委屈”着:“这不是又到了毕业季了嘛,太忙了。等放了暑假,我天天来,我单休都来。”说着,就解着工作服的扣子,“实在太急了,我得赶紧回学校,晨姐大好人,就这样了。”

  声音越来越小,人已经跑去换衣服了。又穿上自己那身还没干的衣服,好在雨小了不少,他赶紧打车往学校走。

  沪大的医学院是明北校区,他从西门下了车,这是离学生处最近的门。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怕赵讳国发火,索性不打伞就在雨地里狂奔。

  一路跑到办公楼,就看到齐武阳等自己。见宋恩羽没打伞,他也跑过去给他撑伞,递给对方会议本和笔,边走边揶揄:“宋爷就宋爷,这么大雨不打伞,铁人啊你。”

  宋恩羽背着包快步走着,没理会这几句调侃,他更好奇有什么急事。

  齐武阳在这半个小时里,已经将“情报”收集的差不多了:“是给咱们学院大五毕业生组织的毕业演讲会。学校请来了三个人,也算是毕业晚会了,今年医学院不是换了领导成员了吗?估计这新来的都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专业知识,索性毕业会就改成了名人演讲,花点钱逼格还高。人已经到了,就在会议室。”

  宋恩羽笑他这张嘴:”学校就会花冤枉钱,请什么名人啊,你就是咱们学院的名嘴啊!”

  齐武阳在他肩上结实的给了一拳:“说什么呢你,这次学校可是下了血本了,三个人里明天第一天开讲的就是个老外。”

  宋恩羽不屑地说:“老外就很稀罕吗?沪城大街上的老外一抓一大把。其他两个人是谁?”

  “第二个,我不没记住,第三个我知道,就是咱们沪城本地企业家,凯安集团的总裁,江知栩。”

  宋恩羽上楼的脚步猛地一收,人差点朝前栽去,齐武阳连忙扶着:“您老慢着点。”

  宋恩羽不肯再动,他撑着栏杆的手出着汗,心跳就好像过着电流一般,不停的狂跃。

  齐武阳看他这样,好奇着问:“你怎么了?忽然脸红成这样?”

  宋恩羽又开始恨自己皮肤太白了,大一拉着同学美黑,自己没美成,反倒把人家晒伤了。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刚才跑得太急了,我缓缓。”

  齐武阳大笑着:“你这什么反射弧?都进来走了三层楼了,才想起来缓缓。我说您老人家还是别缓了,赵桧儿可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宋恩羽尴尬地笑着,脚就和灌了铅似的,提都提不起来,他现在突然就想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个伤残,这样就不用进去了。

  “要说这个江知栩,也是一个‘奇葩’。”

  宋恩羽疑惑着:“他和咱们学校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怎么没有?咱们医学院上课,实验楼那些器械都是他免费捐赠的。但这没什么,人家就是卖这个的,无可厚非。可是他居然给咱们学校历史系捐了一座博物馆。”

  “你,你说什么?”

  齐武阳见宋恩羽这个反应,很满意地接着说:“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有病?他学医的出身,和历史八杆子打不着啊,有钱人有点钱都不知道怎么花了?据说这座博物馆已经和省博合作,是真的有文物收藏,就是放在省博的古书典籍,名人字画,大部分都是真迹啊。”

  宋恩羽听着,心就齐武阳娓娓道来的每一个字揉搓扔在了搅拌机里,那种窒息感又来了,他怔怔地问:“这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齐武阳笑话他:“咱们大一升大二那个暑假。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去主校区?历史系诶,那可是美女如云,我实在是没你这优越的自然条件,不然你这模样,这身材给我的话,我的女朋友都够组个旅行团了。”

  宋恩羽此刻脸上的红已经褪去,只剩下苍白,他实在没心情回答这些戏谑,他只想着怎么可以逃开今天的会面。

  “这三位演讲的人都到了吗?”宋恩羽期待着奇迹。

  果然,上天还是眷顾他的。“什么到了?人家什么身份,赵桧儿配主持这个会吗?来得都是些助理什么的。”

  宋恩羽立刻加快了脚步,哪怕是韩琳也行,只要不是江知栩,他都游刃有余。齐武阳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跟在宋恩羽的身后,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格外反常。

  一进门,他焦急地在圆桌中寻找熟人的身影,结果也没有韩琳,来的是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宋恩羽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了。会议主要是知悉演讲流程,宋恩羽负责毕业生进场退场,维持秩序。可他早已听不进去了,耳畔都是刚才齐武阳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江知栩”,“给历史系捐了座博物馆”,“大一升大二的时候”……

  四年,他以为时间会给出答案,等自己长大后就不会在意当年的荒唐。可直到现在,想念顺着每一寸血管回流到心房,慢慢升腾了细碎的心悸。

  他很想他,就这一瞬间把心底这股狂风揉成虚妄的冲动,就想不顾一切的去看看他,到底好不好?

  时间从来没有带走他心里的爱,只是被掩埋了而已。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宋恩羽如梦初醒的站起来,和赵讳国一起送对方离开。等人都走了以后,赵讳国又嘱咐了几个注意的问题,也就散会了。离开会议室,齐武阳抽过宋恩羽的会议记录本:“第二天演讲结束是几点来着,我没记下来。”

  还没宋恩羽回过神来阻止,齐武阳打开的本子上,白白的一页只写着三个字:江知栩。

  宋恩羽一把夺回来:“我也没写。”随后把本子塞进自己的湿漉漉的背包里:“我先回宿舍换衣服去了。”只剩下齐武阳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自从这个会议结束,宋恩羽整个人就处于放空状态,别人和他搭话,他得过半天才回神“你刚刚说什么?”

  他觉得睡一觉就好了,或者演讲会结束之后,等对方从自己的世界再次消失,总会回到原来平静的状态。

  这次组织学生,齐武阳和另一个副主丨席忙得焦头烂额,宋恩羽总是心不在焉的,甚至自己主持会议都会走神。好不容易熬完两天的演讲会,齐武阳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认真地问宋恩羽:“你到底怎么了?这几天,我越来越觉得你有心事,事儿还不小。不能说吗?说出来就好了。”

  宋恩羽摇摇头:“没什么,我可能是中暑了吧,昨天今天太热了。”

  这话说出来,齐武阳只想打他:“这两天一直都是我和来玥在忙,您老人家一直贤者模式啊,你中暑,我看你是中邪了吧!”

  宋恩羽刚要道歉,翁雅心的电话打来了:“恩羽,我们法学系晚上有毕业晚会,你来吗?我可是千辛万苦求来的票啊。”

  宋恩羽本来没这个心情,可一想到这不只是普通的毕业晚会,翁雅心也要毕业了。尽管她已经被保送本校读研究生了,可毕竟也是大学四年的一个结束。想到这里,他也答应下来。

  “那你晚上七点多等着我去接你啊。西门,不见不散。”翁雅心依旧是那种甜美悦耳的声音。

  齐武阳白了宋恩羽一眼:“啧啧啧,不见不散哦,真的是,受不了你们俩腻歪。”

  宋恩羽轻轻地推着齐武阳:“都说了,我和雅心只是好朋友,再瞎说我扁你!”

  “行了行了,知道了,赶紧去吃饭吧,别让人家大美女久等了。”齐武阳拉着宋恩羽就往食堂走。

  翁雅心最终还是没有报考南大的法学系,而是选择了和宋恩羽上同一所大学。还记得大一开学见到翁雅心的时候,宋恩羽简直要惊掉下巴,翁雅心只是说,来沪大是父亲的建议。

  两个人也就这样,四年为伴。大一结束的时候,翁雅心和宋恩羽表白过,宋恩羽很诚实地将自己取向告诉了翁雅心。

  其实他也并不是喜欢男的,只是喜欢江知栩罢了。翁雅心知道了,肉眼可见的惆怅,但并没有因此嫌弃或者有什么异样的目光。如果成不了好的爱人,宋恩羽也绝对是好的朋友。

  翁雅心开着车来接宋恩羽的时候,对方手捧鲜花,笑着祝福:“毕业快乐。”

  翁雅心满心欢喜地接过花,闻着那沁人的芳香道谢。两个人上了车,翁雅心感慨着:“大学真的改变了你好多,恩羽。”

  “有吗?”

  “怎么没有?你从前和女孩子说话都会害羞,现在都知道毕业送花了。我始终觉得浪漫就是爱的另一种表达,真不知道你未来的爱人会多幸福啊!”翁雅心羡慕地说道。

  宋恩羽大学四年,早已没了当初走出大山的腼腆和青涩,他的眼神依旧澄明,但其中有自己天性的纯良,更有濯去世俗的纯净。自信,大方,坦荡,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会享受和他相处的过程,就像阳光一样明媚。

  和他表白过的学姐也有,学妹也有,他都不失礼貌的婉拒。走在校园里,他的气质和样貌总会引得人侧目。可就是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男人,心底有着自己的隐晦。

  和翁雅心只是简单的聊天,提到“爱人”宋恩羽还是瞬间会想到江知栩。可当年和江知栩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从来不是好的爱人。只懂得索取,只手足无措的受恩,只会隔着阶层,隔着年龄,隔着现实,一次次地逃避。

  换句话说,他没有爱人的能力,他的心动起始于江知栩毫无保留的疼爱和宠溺,当他发现自己永远是爱情游戏里的提线木偶时,强大的自尊心迫使他不得不去结束那段关系。

  这四年,每当回想起和对方分手的那天,他的心还是会疼,他再也没办法去告诉江知栩,自己并不讨厌他,那些狠话都只是发泄情绪的气话。

  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或许这么久,江知栩也找到了更好的伴侣。想到这里,宋恩羽对于明天那场演讲也没有那么犯怵和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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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时间是宋恩羽大四结束。

第30章 遥远的星辰

  这场系列演讲会终于要进入尾声了。宋恩羽转辗反侧了一整晚,第二天没有课,可他还是一大早就起床独自去操场跑步。这几天午后总会下雨,天气没有那么燥热,宋恩羽索性一直在操场等到中午才离开。

  吃完午饭回来,就开始换西装。齐武阳被他的吵醒,正要起来怒骂,一看站在镜子前的人娴熟地打着领带,神采奕奕,一改前两日的颓唐。

  齐武阳瞬间转悲为喜,从床上直接跳下来,走到宋恩羽身后,忍不住的啧啧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知道的是要去演讲会,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相亲呢?”

  宋恩羽头也没回:“饭给你放桌上了,今天下午你和来玥负责幕后和接待嘉宾就行了,会场秩序什么的,我来负责。”

  “呦呦呦,瞧瞧,和人家大美女去看了场毕业晚会,马上生龙活虎。就这还,‘我们只是朋友’。”他学着宋恩羽的口吻调侃,随后肩膀怼着宋恩羽的后背:“我说,真要只是朋友,就给我介绍介绍呗,副市长的闺女,我能少奋斗十年。”

  宋恩羽已经穿戴整齐,回身一拳砸过去:“你放心,我就是给雅心盖座庙也不会介绍给你的。”

  齐武阳跟在身后失望地说:“那完了,一桩好姻缘又没了。”

  宋恩羽不跟他打闹,拿了宿舍钥匙就径直离开早早就去了学术报告厅。演讲会下午四点半才开始,学生会的其他成员都还没来。宋恩羽一个人坐在礼堂椅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讲台。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异常平静,没有昨晚那样磨人的焦躁不安,甚至是在期待这一次见面。

  他并不打算和他打照面,所以才让齐武阳和来玥去接待嘉宾,他就想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坐在一处角落,安静的望着他。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学生会的成员陆续开始先来了会场。来玥见宋恩羽在,甚至意外,上前递给对方耳麦和对讲机:“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和老赵去接今天的演讲嘉宾了。”

  宋恩羽挂着耳麦,随口一问:“人来了吗?”

  “来了呀,都来半个小时了,今天嘉宾比我们到的都早。”来玥也给其他成员分发着,随后让大家都进行着调试,小声和宋恩羽说:“我领着人过来的路上,远远地看了一眼,虽然没看清脸,但那个气质一看就是大帅哥了。”

  宋恩羽笑她:“都没看到脸,怎么知道长得帅,你就是先入为主的肤浅。”

  来玥逗他:“就算来了你也是咱们学院的院草,紧张什么,还怕抢了你的风头?”边说两个人边走上台,到演讲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导入今天的演讲会标题。

  那LED大屏上瞬间显示出五个大字:遥远的星辰。

  宋恩羽正在和部员试着通话,看到这五个字的瞬间,愣在了原地。宇宙星系的背景图上就浮着这五个字。

  像是一场隔空的对话,五年前自己声音又清晰的传来:”我在你的眼里见过世界,看过遥远的星辰,了解过浩渺的宇宙。”

  “学长?学长,能听到吗?”耳麦里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宋恩羽这才回神:“能,能听得到。”

  不一会儿,毕业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入会场,人山人海的入座,嘈杂声淹没了宋恩羽游离的神思。他也收回自己的心绪,开始维持会场秩序。

  江知栩到了,就在讲台后面的休息区,翻看着今天的演讲稿,演讲稿上都是些枯燥无味的学术用语,别说学生不喜欢这样的演讲,他自己都觉得无趣。

  齐武阳就在旁边招待,对方永远都是一副春风和煦的表情,可齐武阳就是觉得冷,浑身都不自在。他心里开始愤愤不平的骂着宋恩羽给自己安排的苦差事。要是宋恩羽在,一定可以游刃有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跟个木桩似的尴尬地杵在这儿。

  江知栩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二十了,他整理着演讲稿,准备进场。忽然台前的音响里传来了无比熟悉又令他日夜思念的声音。

  宋恩羽走到讲台上,调试着话筒的音量,随后温朗清晰的声音响起:“大家依次落座后,请保持安静,我们的演讲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江知栩笑了,齐武阳在对方低头的瞬间明显看到双眸里闪动的银星,这一个微笑令他的瞳孔都在震动。

  江知栩就在这一瞬间听到了自己这颗死寂多年的尘心冰解时的脆响。即使只是这样也已满足了。

  齐武阳愣神之际,耳麦传来了指令:“请嘉宾开始吧!会场都已经准备好了。”

  齐武阳刚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江知栩点头示意,径直起身朝台前走着。齐武阳连忙将桌上遗落的演讲稿送上,江知栩淡淡地说:“谢谢,今天不用演讲稿。”

  宋恩羽已经在台下找了一个会场居中位置的边角坐好。眼神专注地望着讲堂两侧的大屏。当镜头聚焦的来人身上时,宋恩羽双眸里的泪都就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夺眶而出。

  “见面”是这个世上浪漫的良药,可医相思疾苦,可医心懑郁结,可以代替爱意的隐晦,也可以扯碎所有的想念。

  他微微扭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异样。

  台上的长焦镜头就这样怼在江知栩的脸上,被放大在屏幕上时,会场无数女声都在惊呼:“哇!”

  异口同声的惊叹,让所有人都大笑,会场顿时又躁动起来。男生都在笑话医学院的女生跟没见过个男人似的,这场演讲会的开场就一改前几日的沉闷,气氛瞬间活跃。

  宋恩羽自然也看到了。岁月蹉跎看来也分人,时间没有在这张精致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和当年一样,那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的意味。

  江知栩调节着话筒的高度,很明显听到了台下的惊呼,他低着头,长长的羽睫轻动,就和春风拂柳一般扫在人的心底,引得一阵撩痒。他笑了起来,唇角微微上扬,算是回应那声“夸赞” 。

  可因为这个笑容,场上又是一阵喧嚣。坐在宋恩羽身旁的几个女生都在激动的讨论着:“小说诚不欺我,长得帅,温柔多金的总裁真的存在啊!”

  “我考研改专业还来得及吗,我要去学医技,去他公司上班啊啊啊——”

  另一个女生嘲笑着:“你那是去上班吗?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宋恩羽也笑了起来,笑容里又有了些淡淡地苦涩,这个人从前是只属于自己的。

  江知栩轻咳了一声,会堂安静下来。随后他闲适又有磁性的声音通过话筒充满整个会场。他并没有拿演讲稿,而是拿起话筒开始在台上漫步,另一只手插着兜,黑色的风衣在空调风下微摆着。要像从前宋恩羽一定会觉他又要装正经了,可现在他只觉得这个男人把光阴沉淀在成熟的气质里,一举一动不经意间都会让他心驰。

  “大家一定都会好奇,有关医学的演讲,为什么演讲的标题是《遥远的星辰》,这和医学并无关联。”底下满是附和声。江知栩顿了顿,笑着说:“没什么可好奇的,只是觉得这个标题文艺而已。”

  顿时又是一阵大笑,他的声音好听,又是对他个人魅力锦上添花的一个加分项。

  “和大家的渊源不深,仅限于贵院实验楼的那些器材,可我本身就喜欢做一些毫无关联的事。这也是我今天想和大家分享的第一个话题,‘意义’。”江知栩在即兴演讲,当他听到宋恩羽的声音之后,这场演讲就好像成了一种对话。

  “很多时候,我们总会追求意义。读书的意义,考大学的意义,工作的意义,可很多事如果只带着追求意义的目的,那会变得非常的无趣。比如刚刚我拿到的演讲稿,要讲的就是现代医学和现代医学技术的关联,有意义吗?当然有,比我现在和你们聊的话题有意义的多,可我还是把它留在后台,选择和你们说一些无意义的话题。

  就和沪大历史系的博物馆,很多人会说,有钱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不错,钱可以衡量出贫富差距,可以把人划分成各种阶级,甚至就包括现在,在座的各位,也有很多看着我就像看着阶级敌人一般。那你知道,你和我唯一可以公平争取,公平占有的东西是什么吗?”

  江知栩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地回答出自己的问题:“快乐,我拥有一个亿做成一个项目的快乐,和你拥有一块钱买到自己喜欢口味的棒棒糖,这个快乐是一样的,是不会被贫富差距割裂的。

  快乐是心灵的财富,困住你的生活就如深井一般,让你只可得见方寸天地。那快乐就是倒影在井底的星辰,星高悬天际,也在井底。所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它会让你得到财富,得到名誉,得到人生的价值,也别忘了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因为它会让你终生快乐。”

  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掌声响起,这一刻的赞许,没有夹杂着身份,地位的胁迫,是发自内心的褒扬。

  宋恩羽莞尔的笑容,杂糅在这阵阵掌声里。这些话多多少少都是曾经江知栩会教给自己的东西。

  “第二个要和大家分享的话题,就和大家的专业都有了关联,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会选择医学,曾经有位小朋友和我说过,高考报考的两个专业都在学生的黑名单里,法学,医学。医学意味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所以我愿意站在这里斗胆猜测,大家选择医学是真的有过热爱,哪怕是短暂的一瞬间。”他说着,下面又有一阵骚动。

  前排有人忽然高声回答:“我们可以说是因为待遇好吗?”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全场哄堂大笑起来。

  江知栩动了动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眉眼低回的样子,宋恩羽真的入迷了。他并不知道只是角落里的注视,他的心就和陷入热恋一般的激动。又听到了那熟稔的称呼,那三个字江知栩说的很快,可宋恩羽还是捕捉到了夹杂其中的温柔。

  你也会想起我吗?宋恩羽这样问着。

  演讲还在继续,可宋恩羽却在出神,他忽然悲凉的想着,这样完美的人,真的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这个问题是江知栩四年前送宋恩羽回家时就已经意识到的问题。可宋恩羽却是在四年之后的这场重逢,才清晰又炽痛地揭开这道心底的伤疤。

  江知栩讲到了敬畏生命,讲到了看淡生死,不要看惯生死,讲到了在日复一日得窥生离死别时,不要丢掉自己爱人的能力。

  “爱才是治愈一切的神药,这是医学技术无论如何发展都难以企及的神奇。这也是我今天的标题,那颗遥远的星辰。亿万年前的光就这样与你我遥遥相望,我是带着爱把那每一束星光认真的收藏,换句话说,它就是我心怀的希望,当它陨落的时候,暗夜里只剩我独行,再也未得见过天地与光明。我把这样的残忍称为爱的枯萎,也把这样的罪过都怪罪在上帝身上,是他抢走了我的整个宇宙。”

  这些话,带着些许深奥晦涩,所有人都在一头雾水的望着江知栩,眼神里都是求解的目光,可宋恩羽低下了头,他知道这些话是在说给自己听。

  后来江知栩讲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很快宣告结束,进入了问答环节。氛围再次轻松起来,他开始环顾场下的一千多人,随便指了其中一个女生。

  对方站起身来,就接过话筒笑意盈盈地问:“我想知道如果我们学校外聘您当挂职的讲师您愿意吗?”

  伴随着所有人起哄的声音,江知栩冲他笑着:“如果你是因为这场演讲有了这样的想法,那我的回答是,我并不适合当讲师。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外表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只能说,很遗憾,你要毕业了。”

  女生捂着嘴脸红着交回话筒,周围有人低声喊了一句:“可以为你继续留下来呗!”

  宋恩羽心中忽然有种吃味的感觉,尽管他再也没有任何身份。

  第二次点到的又是一个女生,对方站起来言谈大胆:“不是什么有意义的问题,您刚刚也说了,快乐至上嘛,所以我就是替今天在座的姑娘们问问,您有女朋友吗?”

  一言既出,满座哗然。还有男生吹着口哨,会场顿时难以控制起来,吵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怎么都安静不下来。宋恩羽急忙起身,站在各个区的学生会的成员也都站起来,摆手示意所有人安静。等再度安静下来之后,宋恩羽察觉到了身后灼人的目光,尽管隔着很远。他又开始尴尬地摩挲着脖子,回身坐好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江知栩就这样望着他,察觉到镜头又转向自己,他才收回目光,回答刚刚那位女生的问题:“没有。”

  女生又问:“那请问您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江知栩余光已经看到宋恩羽坐好,他大方地注视着那个方向,认真地回答:“我的理想型不是女朋友。”

  宋恩羽绝望地闭上眼睛,这句话简直达到了地震的效果,耳边的口哨声,起哄声简直让他耳鸣。前排有男生高喊着问:“那您有男朋友吗?”

  宋恩羽一听,径直站起来,走到前排从那位女生手里要过话筒,严肃地说:“请大家保持安静,注意提问的……”

  江知栩微微侧首,就心情复杂又紧张地望着他心心念念的人。长大了,这是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他打断宋恩羽的话,回答:“有。”

  宋恩羽终于扭头,望着台上的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宋恩羽只觉得这场旷日持久的风暴终于从灵魂的深洞里席卷而出,把最细枝末节的隐晦都抛出来,一一陈列,逼着宋恩羽正视自己的心。

  碰撞,撕裂,摔碎。

  他们再也听不到任何嘈杂,只有自己的心跳,或者也是对方的心跳声。

  江知栩撤回目光,温柔地声音再次响起:“最后一个问题了,既然这位同学拿着话筒,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所以人的目光就这样聚焦到宋恩羽的身上,他察觉到自己握着话筒的手在出汗,甚至觉得今天的领带都系的太紧了。

  沉默,直到沉默着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宋恩羽还是没有开口。问题就在他的唇边的,他只想问:这四年,你过得好吗?

  江知栩耐心地等着,安静地望着。他是第一次见他穿正装,黑色的西服,白色的衬衫,衬着他的身姿,衬着他的气质。那双眼睛里是江知栩再熟悉不过的眼神,每当宋恩羽不知所措的时候,都会是这个眼神,闪着朦胧的光,带着些许委屈,四年了,还是没变。

  江知栩又心软下来,他刚要替他解围。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我想问,每一颗星辰有初始就会有陨落,就连宇宙,用彭罗斯和霍金的证明,坍缩到一定的半径,就会存在一个奇点,空间和时间都会在这一点消失。那你又为何要怪上帝呢?”

  江知栩听到他的问题,略有惊讶的神色。齐武阳在后场看着他的背影,也吃惊地想,这小子疯了吗?抬什么杠?

  江知栩看了他半天,笑着回答:“因为爱不会消失。”

  眼里盛满深情,江知栩缓缓解释:“在伊斯坦布尔有一座名为‘纯真’的博物馆。是小说家奥尔罕根据自己的同名小说所建,博物馆有一面墙,墙上收集着4213个烟蒂,这些都是女主人公抽完扔掉的烟蒂,男主人公细心收集,每一个烟蒂都有日期,还有爱人的心情。宇宙有伊始,星辰会陨落,当时间空间都停止的时候,你觉得,这些存在过人心的爱,也会消失吗?刚刚我说,‘束缚灵魂的深井倒映着天际的繁星,星辰会落在井底。’这句话的实际意思应该是:

  “星辰在井底,你在我心里。”

  “哇!”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叫着,感叹着。深情是可以被察觉到的,这句温柔的告白,只有他听得懂,粘乎在宋恩羽的心头,扯出拉丝一般黏腻的甜。

  他笑了起来,轻轻地回答:“谢谢。”

  和五年前他收留发着高烧的他一样,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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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伊斯坦布尔真有这样一座博物馆,不是我编的!同名小说是诺贝尔获奖作品《纯真博物馆》。

第31章 “计谋”得逞

  演讲会结束之后,宋恩羽是目送着所有毕业生退场的。他站在台上,站在江知栩刚刚站过的地方,空调风机吹着宋恩羽三七分的微卷发,中午出门前抓好的纹理,现在都被吹散的松垮了许多。回想着演讲会江知栩最后的寄语:生命是庄严的,希望你是快乐的。

  齐武阳在台下喊他:“出什么神?还在想人家刚刚和你告白呢!”

  宋恩羽立刻回神,跳下去打他:“说什么呢你,我在想咱们期末考试出成绩的事。”

  齐武阳直接戳穿他:“又给我扯是不?刚刚眼神都能溢出糖水来了,你跟我说是想期末考试?”

  宋恩羽戳着他的后背:“少废话。收拾完会场,晚上我请你吃饭,还有雅心,今晚给她补一个毕业宴。”

  齐武阳眯着眼睛怪笑:“嘿嘿,打算给兄弟我介绍了?”还没等宋恩羽说话,他又马上哭丧着脸:“今晚不行了,你也不行了,刚刚老赵的通知,今晚一起去盛泰有饭局。”

  宋恩羽疑惑不解:“什么饭局还需要咱们?”

  齐武阳朝会堂上方的电子字幕撅嘴:“就他,江大总裁这么多年一直免费捐赠,算个答谢宴吧,当然大部分都是校领导,咱们俩算个学生代表。”

  宋恩羽刚想回宿舍换衣服,人就已经被齐武阳拉着走:“谁顾得上看你时装秀啊,快走吧,迟到了老赵骂我又不是骂你。今天晚上早点回来,要查寝。”

  宋恩羽和齐武阳还是没蹭上校方的车,俩人只好走出校门打车过去,齐武阳一路上花十五块钱就跟捐了一个肾一样心疼,不停的骂赵讳国。

  天气热,宋恩羽穿着紧身的西装,本来就烦躁,再被他这一路的聒噪,都觉得自己反胃地想吐:“别说了行吗?一会儿见了老赵当面骂,好吧?”宋恩羽扯了扯领带,烦躁地解着衬衫的扣子,想到又要和江知栩一个桌子上吃饭,他不免又不安起来。

  路上还经历了堵车,等这俩人走进雅间的时候,享受到了“注目礼”的待遇。齐武阳一个劲而的弓着身子抱歉:“路上堵车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桌上只剩下两个座位,其中一个就是江知栩右手边的位置。有齐武阳点头哈腰这个功夫,宋恩羽直接走到赵讳国身边的那个座位。

  江知栩并没有那么失落,这四年早已在磨念里学会了坦然,能再见已是莫大的恩赐了。只不过,他还是会想起两个人分手的那个下午,眼前的人对着自己歇斯底里的喊:所有的触碰和温柔都令他无比恶心。

  齐武阳只好坐在江知栩身边,刚坐下就说着因为迟到要自罚三杯。在座的除了赵讳国还有三个校领导,其中一个副校长大笑着缓解氛围:“在座的就你们俩晚辈,还迟到,的确该罚。”说着,指着宋恩羽,“小宋,你也敬江董一杯,代表一下咱们学院的学生感谢江董这么多年的对我院医学研究的大力支持。”

  宋恩羽尴尬地笑着点头,等再抬起头,就看到江知栩眼前的酒杯里已经倒满了酒。他略有诧异地看向对方,江知栩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那修长的手指就捏着杯脚,回敬着齐武阳。

  宋恩羽知道他是滴酒不能沾的,他忽然紧张起来。眼看着那透明的液体就要入喉。

  宋恩羽急忙:“等一下。”

  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向他,江知栩放下酒杯的瞬间,唇角浮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赵讳国好奇地问:“怎么了?”

  宋恩羽局促不安地说:“齐武阳不能喝白酒的,他有严重的胃病,我提议还是喝红酒吧。”

  齐武阳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

  江知栩笑着打断:“是吗?既然这样,那就给这位弟弟开一瓶红酒,我喝白酒。”

  宋恩羽简直不知道江知栩到底想怎么样,他涨红着脸愣在原地。就这样无奈地望着江知栩和齐武阳,一白一红的杯壁碰撞。

  轮到宋恩羽敬酒,他举起酒杯,语气漠然:“不胜酒力,白水代替,抱歉了。”说完,什么客套的官话都没有讲,直接一饮而尽。留着所有人尴尬。江知栩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喝完这杯酒。

  免不了挨骂,可就算是挨骂,宋恩羽也要表达他的不悦。

  还是这个性格,江知栩这样想着。可就是这种熟悉的脾气让他忍不住又会多想,他对他的渴望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我支持你随时离开,你可以拒绝,但我不会放弃。

  想到这里,江知栩又不停地喝着酒。

  喝到最后他开始头晕,胃部那种被人揉捏的感觉又来了。好在饭局很快结束,江知栩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这些人握手,轮到宋恩羽的时候,对方忽然捂着肚子,着急要去厕所。

  齐武阳嘴里低声地骂着:“懒驴上磨。”随后又满脸堆笑和江知栩道歉。

  江知栩摇头:“没关系。”他额上已经开始出着密汗,实在疼的难以站立。最后一句招呼打完,就径直朝电梯口走去。

  进了电梯,他终于卸下伪装,难受的撑着扶杆,另一只手发着抖拿出手机准备叫代驾。

  电梯很快下到了负一层,他还是没叫上代驾,因为手机已经拿不稳了,模糊地看不清字。他一出电梯口,就被吓了一跳。宋恩羽双臂交叠靠在墙上,毫无情绪地说:“不能喝,还喝这么多。”

  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江知栩却觉得像是救命的稻草。爱真的是包治百病的良药,他就借着酒意,眼里的泪光就在冷光下微闪,轻声地喊:“小羽。”

  就这两个字,宋恩羽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做了半天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他真的很想他,这是直到今天才意识到的现实。

  这种想念是一种催化剂,把四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感情催发成汹涌的爱意。时间就是这样,可以让浅的东西变浅,也可以让深的东西更深。

  宋恩羽二话没说,将人的一只胳膊提起搭在自己的肩头,另一只手环抱住江知栩的腰,扶着他朝停车场走去。

  主动的靠近,宋恩羽没有太多了杂念,只是会有种阴差阳错的感觉。从前,自己想抱这个人的时候,多自由啊!哪怕抱一天,江知栩也不会推开自己。

  可江知栩却挣扎着,他还是害怕去靠近,又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我没事,帮我叫个代驾回公司。”

  宋恩羽手上用着力,没让江知栩挣脱开:“代驾我不放心,我送你。”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不用看就知道是齐武阳。

  扶着人在停车场转悠,寻找着那辆迈巴赫,江知栩有气无力地说:“换车了,换成了欧陆。”说完,递给宋恩羽车钥匙。

  宋恩羽心里略有酸涩,换车的理由,大概会和自己有关吧。

  把人扶坐在副驾驶,宋恩羽坐到主驾的位置。发动起车,宋恩羽熟悉了半天,才知道操作。他打着方向盘,绕出车库外。江知栩想吹风,打开了车窗。宋恩羽直接控制着升起:“喝了那么多,别吹风,小心感冒。”

  江知栩撑考再座椅上,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四年没见,我以为你见了我又会像见了瘟神一样躲着,今晚,谢谢你。”江知栩低声说着,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宋恩羽不想被提起过往,那样潦草都结局对于他这个圆满主义者来说,就是污点。他故作轻松地说:“不谢。只是我没想到你四年居然发展到叫代驾了,公司那么多人,没一个使唤的动的吗?”

  “他们只是我的员工,没有替老板代驾的义务。”

  宋恩羽又笑着说:“男朋友呢?也不来接你吗?”他的手如果不是握着方向盘,此刻也怕是抖成了“帕金森”。

  江知栩有意逗他,故意笑着不说话。

  宋恩羽喉结滚动着,压着心底的一阵一阵的悲伤:“哦,那,那也只好是我这个冤大头送你了。”

  江知栩没再回答。他并不太想回忆这四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要是真有男朋友,自己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惨状。每到深夜,每到梦里,想念就像钻进毛孔的蚁虫怎么都不肯放过他。现在两个人这样相对无言的平静不是表面的克制,是真的放过了彼此。

  不破不立,现在这样就很好。

  路上察觉到江知栩的异样,脸庞逐渐没了血色。宋恩羽加快速度,建议着:“去医院吧!”

  江知栩摇着头:“回公司。我不喜欢去医院。”

  宋恩羽只好由着他,很快到了凯安。宋恩羽搀扶着江知栩,对方的双腿都在打颤,只得把重心靠在宋恩羽身上。

  宋恩羽皱着眉头问:“疼的厉害?”

  江知栩不再坚持,点点头。随后指着公司的门:“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让门口的保安送我上楼就行了。”

  宋恩羽还是扶着他径直走进大厅:“严重的话会胃出血,我扶你上去看看。”

  江知栩不太习惯被他这样关心,换句话说,不习惯对方这四年蜕变的成长。

  四年前来凯安的时候,还是被江知栩抱在怀里,躲着不敢见人。现在宋恩羽已经不太害怕别人的目光。

  陈县地方小,圈子小,无论犯错出丑似乎都会有人注意,都有种被人暗戳脊梁骨的感觉。来了沪城治好了这种“病”,把自己扔在人潮里,大家都是忙碌着奔波的芸芸众生,哪里还有时间注意别人。宋恩羽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扶着江知栩,一直走到办公室门口。

  宋恩羽本来想让江知栩开门,可他突发奇想,自己伸出食指去按在门锁上,竟然真的打开了。他心中闪过一丝窃喜,自己当时录的指纹还在。

  搀扶着江知栩进了屋,对方躺到沙发上瞬间痉挛地蜷缩起来。

  宋恩羽开始翻腾着找药,他记得之前自己总会提醒他带着止疼药。

  江知栩几乎用气音在问:“在找什么?”

  “药啊!止胃疼的药。”宋恩羽的语气急促,他自己都难以意识到。

  江知栩艰难地撑着爬起来:“不用找了,没有药。”

  宋恩羽回头:“怎么可能?明明之前……”

  “我都扔了,没什么用,不如我自己忍着。”并不是医胃病的药无用,江知栩是在怪它不能医心。

  看到江知栩脸色愈发苍白,宋恩羽只好走过去,扶着对方靠在自己身上,手放在江知栩的胃部,轻轻地为他揉着缓解疼痛。江知栩透过浓烈的酒味儿,闻到了宋恩羽身上那特有的清香。

  这清香比酒更醉人,江知栩一醉就是五年。

  齐武阳的电话都要打爆了,一直震动着。江知栩提醒着:“可能有急事,你不接一下吗?”

  宋恩羽却问着:“好点了吗?”

  江知栩点点头,挪开了身子,朝旁边坐去:“我忍一忍就会好的。不止你学医,我也是医学出身,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不用担心。”

  宋恩羽喉结微动,这个远离自己的举动,又刺痛了他的神经,关于那根刻着江知栩三个字的神经,敏感脆弱。

  这个人真的不再属于自己了,有了新的爱人,新的伴侣。如果说这四年何时后悔过?那就是现在。

  宋恩羽收敛好心神,接起电话,齐武阳尖叫声就要震怀听筒:“宋爷!你人呢?去了趟厕所掉进去了?”

  宋恩羽实在没心情和他玩笑:“有什么事吗?”

  “查寝啊,马上就要查到大四了。”

  宋恩羽偷偷看了一眼江知栩,低声说:“就说老赵找我有事,我不在。”

  齐武阳着急地说:“你逗我呢?今天七月十号,老赵值班啊,就是他领着人查。”

  江知栩轻声说:“你先回吧,不用管我。”

  齐武阳听到了细微的人声,好奇地问:“你在哪里?我怎么听到有人说话?”

  宋恩羽应承着:“我知道了,马上回去。”说完就挂掉电话。

  江知栩冲他温柔地笑着:“我真的没事,我都习惯了。喝酒也只是胃疼而已,我已经不会喝醉了。”

  宋恩羽难过地问:“你明明不能喝,为什么还要喝?”

  江知栩看到了那眼底掠过的心疼,他忽然心满意足了。

  “你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留下来管我?”

  宋恩羽如梦初醒般起身,找着借口说:“我,我还是有点良心的,毕竟我们也算相识一场,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不会不管的。”

  江知栩凄凉地笑着:“你一直都很善良。快回去吧!”

  宋恩羽替他倒好热水,又嘱咐了半天,也才离开。

  “小羽!”江知栩忽然提高声音叫住他,“我们,我们还可以…,”

  宋恩羽顿时紧张起来,他双手紧紧攥着,等着江知栩的后话。

  谁知对方的口风急转直下:“还可以,再见吗?”

  宋恩羽如释重负的叹气,随后又冷静地回答:“我平时可能,可能没什么时间。要勤工俭学。看缘分吧,说不定哪里走着又能遇见了,不是吗?”

  “是。”

  宋恩羽关上门的一瞬间,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又何止是想要做朋友。

  十八岁第一次喜欢上的人,二十二岁再见还是喜欢。他和他相处的这几个小时,每一秒都在忍着去靠近对方的冲动。

  因为从小缺乏过饱含爱意的拥抱和亲近,长大后触碰,靠近就是他心动最直白的表达。他渴望去拥抱他,去牵他的手,甚至去吻他的唇。

  可这些,都不是一个“朋友”能做的事。

  江知栩却没有宋恩羽这样的惆怅和难过,他今晚忽略过疼痛,此时只能感受到快乐。

  宋恩羽毕竟还是年轻,更何况这么多年的成长只是学会了和世俗和解,心地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他根本不知道江知栩为什么非要当着他面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也不知道他就是在赌宋恩羽会心疼自己。

  不出所料,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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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

第32章 我把他弄丢了

  很快迎来了宋恩羽的第四个暑假,就大学来讲的确只有医学生有这个“殊遇”,可以享受第四个暑假。

  齐武阳是外地人,早已回来老家了。宋恩羽还要去咖啡店打工,就先一直住在学校。平时下班之后也都泡在图书馆,准备着自己申硕的材料。

  学到现在,这个专业还是看不到尽头。他甚至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头发,好在可能父母给的基因好,总是熬夜看书学习也没有严重的脱发问题。

  那天之后,江知栩又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宋恩羽花了几天适应,也有回归了自己一往如常的生活——没有江知栩的生活。

  这天下午宋恩羽骑上自己的“座驾”乘着午后的热风,去艾格上班。自从进入假期,宋恩羽严格遵守上下班的时间,晨姐对他的表现也十分满意。宋恩羽很喜欢这份工作,有时候等所有人走了,自己还会安安静静地坐在吧台上“作画”,夏夜安宁,世界只剩下了自沉浸在创作中。

  创作真的是人类智慧的未解之谜。

  进了店,宋恩羽照常打着招呼换好工作服,边走边系着衬衫的纽扣,刚走到吧台,马上进入状态要营业的时候——

  江知栩来了。

  宋恩羽就愣在原地,连“欢迎光临艾格咖啡”都忘了喊。江知栩并没有看向他,径直找了个靠着窗户的座位坐了下来。

  旁边两个女生窃窃私语,宋恩羽不用听都知道又是在夸江知栩。他正好推脱说:“给你俩一个机会,去点个单呗!”说着把点单板递了过去。

  温慧笑着一把接过,含笑着说:“谢啦!改天请你喝咖啡。”

  宋恩羽催促着:“我再喝,出汗都是咖啡味了。”

  “恶不恶心,我走啦。”温慧从他身边经过低声怼着,大力地捏了一把他的腰。

  宋恩羽吃痛地笑着,微皱着眉,开始低头忙活。

  不一会儿温慧拿着点单回来了:“呐,又是慕你的名来的。”

  宋恩羽一看单子上居然是两杯,一杯蓝山咖啡,一杯美式。

  他有约?宋恩羽想着,不自觉地抬眼看向江知栩的方向。对方就安然坐着,看着窗外。

  只这一眼,宋恩羽开始心神慌乱。有时也不怪他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那张脸,的确是精品,尤其是四年之后,更带着撩人又不失沉稳的气质。宋恩羽觉得或许是之前两个人太近了,很多惊叹对方美貌的瞬间都被忽略。

  果然欣赏还是得远距离。

  等宋恩羽作画,的确得有耐心。毕竟艺术品值得期待。宋恩羽第一杯是做给江知栩的,蓝山咖啡,他知道他的口味。

  刚准备出第二个杯子,拿起勺子。店里又进来一位客人,年龄看着不大,背着一个大书包,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衣服上大多是清爽的淡绿色,给人的感觉就是和盛夏相融的青春和活力。刚一进门,对方看到江知栩就快步走去。

  宋恩羽余光一直注视着,只见对方刚走到江知栩身边就展开双臂,求一个拥抱。江知栩笑着站起身来,微笑着回了一个拥抱。

  宋恩羽顿时五味杂陈,他不是不知道对方有了男友,只是知道和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那种冲击更强烈。

  宋恩羽捏着勺子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心乱了,怎么都画不好了。温慧看着他额头上的密汗,提醒着:“不用太复杂了,反正是给人喝的又不是看,太慢了怕客人不高兴。”

  宋恩羽被这一催,加上心中不快,索性直接把勺子扔在一旁,端起奶泡,五秒钟做了一个潦草的拉花,随后将两杯咖啡放在餐盘李递给温慧:“就这样了,两杯的钱都算我头上。”

  温慧看着他满脸通红,好奇着:“你怎么了?画不出来就画不出来,我去和客人解释就行,怎么还生气了?”

  宋恩羽解着领口的扣子:“没事。”说完,就朝后间走去,他实在已经再没有心情做接下来的工作,来这里工作谋生只是其次,他是很享受这个过程,一旦发现自己创作的心情受到影响,宋恩羽会立刻叫停。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化的人。只是,是人都有例外。江知栩就是那个例外,随时随地可以牵动他的一切喜怒。

  背上背包临走的时候,和温慧说:“帮我和晨姐请个假,我去看病。”说完,推开店门,直接骑上自己的车离开了。

  江知栩看到之后,也开始后悔起来。他知道宋恩羽还是在意自己,只是看他逃离的背影,多少是真的生气了。

  宋恩羽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学校,骑着车漫步目的的走着,一直到了傍晚。

  黄昏,落日,晚霞,总带着些许缱绻。暮色渐浓时人们结束忙碌,马上要拥抱惬意。可这些美好并不属于宋恩羽。

  他骑着车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前,随手背起背包就走了进去……

  江知栩看到宋恩羽走了之后,没多久也领着人离开。

  “征儿这几天先住在江添家里,等小姨和姨夫回国了,我再给你们俩安排长期居住的地方,好不好?”

  傅征点着头:“住哪里都行,我妈让我都听你的。”

  江知栩揉着他的碎发,对于这个表弟,他是十分疼爱的。母亲走后的那几年,给他嘘寒问暖,送来关爱的只有许月茹,他的小姨。如今傅征要上高中了,他们一家打算回国定居。

  傅征比自己幸运的多,有一个慈祥亲切的母亲,有一个疼爱关心自己的父亲。他曾经和许月茹悲凉地讲:“也不是谁都有我这样的不幸,我是真的很羡慕傅征。”

  许家家大业大,这次回国也不是因为生活压力,只是许月茹想回来了。落叶归根大概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在外哪怕有了安定的生活,那种飘零感还是难以形容。

  傅征很听话,许月茹想回来了,他和傅绍恒也都毫无异议。

  把傅征安顿到江添家里,他答应傅征周末都会来看他。江知栩正要离开,江添却支走傅征,和江知栩说道:“你是不是又和小宋见过面了?”

  江知栩并不觉得见一面会如何:“是。但去他们学校演讲,是应邀请。”

  江添白了他一眼:“你少来了,你为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吗?”他指着江知栩的胸脯:“你我都心知肚明。”

  江知栩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们既然都分开了,你干嘛还要回去招惹他?他本事越来越大,前途一片光明,好好过普通人的一生,不好吗?”江添很少对江知栩这样说。

  江知栩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悦:“和男人在一起就不是普通人的一生吗?”

  “你?”江添被问的答不上话,他摆着手,“我是好心奉劝,当年一意孤行在一起之后呢?他没少受罪吧!好不容易摆脱了同性恋这个身份,你又回去招惹是非,这对他不公平。”

  江知栩点点头:“我没招惹他,也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我承认答应那次演讲有我的私心,但我也只是想看看他而已。江添,我并不觉得见一面就会放下所有芥蒂,重修旧好。”

  是江知栩诡计多端也好,欲擒故纵也罢,他都没有打算贸然行事,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如果确定宋恩羽对自己早已没了那份心思,他会退后就在角落里和对方“守望相助”一辈子。

  江知栩离开后直接回了凯安,四年前宋恩羽走后,他很少再回天颐苑。一回去,每个地方都会浮现着两个人的回忆,宋恩羽替他熬粥,陪他开会,替他修剪花圃,两个人站在望远镜下远观浩瀚的星河,无数次的许下过他陪他长大,他陪他变老的诺言。就连那张床,都是两个人的圣地。

  天颐苑落着的灰,就是江知栩心里的尘。迈巴赫也被闲置在车库里发绣,他花了一年时间,让自己的生活尽量恢复到没有宋恩羽之前的原貌。

  但那又如何,他躲得开回忆,却躲不过夜晚。

  又到了深夜,江知栩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夜幕如墨一般坠落在沪江中,如一条墨河一般安静地流淌。

  这种安宁和宋恩羽耳边的嘈杂形成鲜明反差,哪怕周边真的炮火连天,他都不会听到。除了震耳欲聋的打碟声,只剩下酒杯碰撞的叫喊声。空气里弥漫烟和酒的味道,刺眼的灯光混绕一处搅动着聒噪寂寞的人群,妖艳的身姿,迷人的舞步,就连发丝都勾缠着野性的释放。

  宋恩羽放任自己去融入,去体会。这里果然是落寞者的天堂。他既没有去舞池蹦迪,也没有坐在吧台搭讪,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轻轻地摇晃着手中的酒瓶,那细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瓶身上下颠簸,更显得格外诱惑。

  他现在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白衬衫的领口张开了大半,整个胸膛都染着淡粉,时不时的流过倾洒出来的酒液,红色,白色,无色。

  他已经喝了太多了,整个人侧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感觉到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他终于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拿过来接起。

  齐武阳一听到对方的声音,耳朵要炸了:“宋爷,这又是去哪里快活了?”

  宋恩羽哼着:“嗯,什么事?”

  齐武阳笑话他:“你还能听得见话吗?”

  宋恩羽骂了句脏话:“我好着呢,有屁快放,不说我挂了!”

  “别别别,我是想说上次你给我联系过的那个网络科技公司,那个HR的电话是多少?我要去面试。”

  齐武阳后面的话,他没有听清,因为酒精作祟,胃开始翻涌,他赶紧起身,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朝卫生间走去。

  齐武阳听着那呕吐的声音都怀疑宋恩羽要把肠子都吐出来了。

  宋恩羽的脸因为充血变得绯红,太阳穴的青筋凸起,他只觉得胸脯火辣辣的疼,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他打开水龙头冲洗着脸,凉意似乎让他多了些神智。他拿起手机,早已忘了还打着电话,一手撑在门框上缓解着那种眩晕感。

  “喂,恩羽,你还好吗?”齐武阳半天听不到声音,这样问着。

  宋恩羽听了半天才察觉到是自己手机传出来的。他接起电话朝外走着:“你说吧。”

  话还是说不利索,齐武阳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宋恩羽靠着沙发,头朝天仰着,和那五颜六色的灯光对视:“我知道了。”

  嘴上说着知道了,又叫来服务生点了一瓶轩尼诗。桌子上,脚底下,歪倒的酒瓶已经不少了,宋恩羽还是没有结束的意思。

  他从走进来就恨不得死在这里,一了百了。向来心性阳光的他,很少有这样阴暗的想法。

  一瓶轩尼诗又喝了半瓶,宋恩羽的头越来越沉,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世界都蒙上了薄纱薄纱,这时翁雅心的电话打来了。

  宋恩羽看了一眼就知道是齐武阳通风报信。他烦躁的挂了之后,齐武阳又打来了,宋恩羽心底的火气彻底激发出来,他接起电话不停地骂。齐武阳也不会跟一个酒鬼计较,等他骂爽了,临挂电话前又催了一句:“记得给我问一下电话,很着急。再不给兄弟一条生路,我都要被我爸妈烦死了。”

  宋恩羽生气归生气,挂了电话之后,还是从微信聊天记录里,找到那个电话。

  这么多年,他的联系人里还是只有江知栩,他没有存手机号的习惯。

  等再给齐武阳拨打过去的时候,宋恩羽熟练按出来的是江知栩的号码。

  江知栩正坐在灯下翻阅明天下午座谈会的内容,手机震动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他想了好久的确没见过,好奇地接起,对方的震天响的声音立刻让他挪远手机。

  宋恩羽念着号码:“喂,大阳你记一下,138……,人家姓王。”

  江知栩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本来还不明就里,现在听他说话都能咬到舌头,也已了然。他忽然很想问,这位王姓的朋友也和自己的手机号码一样吗?

  “你在喝酒?”江知栩问着。

  宋恩羽不耐烦着:“对,就先这样。”

  “在哪里?”江知栩抓紧时间问。

  宋恩羽闭着眼睛又喝了几口:“九号皇宫,你要从老家一起来吗?”

  江知栩挂掉电话没多久,就开车到了九号皇宫。一进来就忍着环境嘈杂的不适,开始在昏暗的光线下寻找熟悉的身影。时不时有婀娜多姿的女郎缠在他身上,他礼貌地拒绝。

  除了醉酒,什么情况都不失优雅。这已经不是伪装,这是他的习惯。

  宋恩羽早已醉成了一滩泥瘫散在沙发上,垂下来的手松松地握着酒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江知栩”的名字。

  江知栩看到了,也听到了。

  他走过去坐下来,先把宋恩羽敞开的衬衣系好。再把人扶着坐正,凑在他耳边抬高声音:“别喝了,喝太多了。”

  宋恩羽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刚一坐正又朝江知栩这边摔了过来,头就倒在了江知栩的腿上,伸出手又要去举酒瓶。

  江知栩直接上手夺过放在桌上。

  宋恩羽忽然哭了起来,眼泪就浸湿在江知栩的西裤,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小羽……”

  宋恩羽翻了个身子,双手缠住了江知栩的腰,含糊不清地边哭边说着什么。江知栩附在他唇边仔细地听。宋恩羽一直在呢喃着:“丢了,找不到了……”

  江知栩替他看了看周围,除了一个背包再无其他,手机也在,他疑惑地问:“什么东西丢了?”

  宋恩羽手指点在江知栩的心口:“丢了,这里丢了。江知栩丢了。”他眉眼处泛着绯红,在杂乱的灯光下,旖旎之中又显惨淡。他又指着自己,哽咽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是我把他弄丢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把他弄丢了……”

  如果说演讲会那天还抱着幻想,那现在宋恩羽真的只剩下绝望。他把四年前江知栩受得痛完美的复制到了自己身上,原来失去一个人真得会像抽骨一样,失控地想念,发疯地自虐……

  人在江知栩怀里已经泣不成声地哭喊,哭得江知栩眼眸里泛起晶莹。他将宋恩羽横抱起来离开,小家伙确实比四年前沉了许多,好在只是长了个头,身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瘦,骨头硌着江知栩的胸膛。

  宋恩羽在怀中没安静了一会儿,就开始不停地挣扎,一巴掌打在了江知栩的左脸,钻心的疼都没让他停下脚步。一直把人抱到车上,带着人离开。

  一路上,宋恩羽就在座椅上一会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拍着江知栩的肩膀,要和人拜把子。

  “江知栩,你说下辈子你要别这么有钱,咱俩会不会投胎到一家?我当你哥,你做我弟。”

  江知栩笑着问:“为什么不是我当哥哥?”

  宋恩羽眯着眼大笑着伏在副驾台上摇头:“因为,因为我想去疼爱你啊!因为这个兄长的身份,一切都光明正大起来了。”

  不想再做你羽翼下庇护的鸟,我想带着你一起翱翔在自由里。

  江知栩不知道他是酒后胡言还是吐露真言,他动容地回应:“好。”

  宋恩羽刚想说话,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捂着嘴想让江知栩停车,可刚一张嘴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江知栩皱了皱眉头,腾出一只手为他顺着后背。车里顿时弥漫着酒气,宋恩羽指着窗户,示意开窗。

  江知栩只是加快速度,并没有开窗。等到了凯安,江知栩把车钥匙给了保安,让对方帮忙送去洗车,自己则抱着不省人事的“小酒鬼”上楼。

  只剩保安在风中凌乱,上一次江知栩喝醉被人搀扶着回来的时候也是他值班……

第33章 第一次拥有

  江知栩把人抱回办公室,放在沙发上,就去套间的浴室里放热水。那热气氤氲,让他瞬间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自己也是把人抱回来。那还是他第一次带他来凯安,来自己安生立命,兢兢业业奋斗的地方。

  离开天颐苑,江知栩每天都住在公司,没有宋恩羽,他只有凯安了。

  等拿着睡衣,走出房门,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他快走出来,只见宋恩羽正站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

  江知栩走过来,轻声问:“在看什么?”

  宋恩羽带着醉意,眼神迷离,映衬着窗外的灯红酒绿,好像是墨玉点染了珠翠,更是繁星坠落了人间。

  江知栩微微侧首,就这样认真的端详,目光移到那因醉酒闪着光泽的薄唇,那里就像是无声的勾引。江知栩收回目光,轻咳了一声。

  “沪江。”宋恩羽语气像在轻唤情人一般,“我知道沪江美,可没想到这么美,就像是仙女的长发披散,随着四季不绝的微风轻轻摇曳。”

  江知栩给他递过来睡衣,笑着说:“你还和原来一样,总会带着诗意欣赏一切。”

  宋恩羽听到这话,忽然侧过身子和江知栩认真地对视。江知栩受不了他这样湿润的眼神,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又催道:“换下你这件脏衣服,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一……”

  “江知栩,你还能,还能再抱抱我吗?”宋恩羽说着这些话并不觉得羞耻,他潜意识里对触碰会产生饥渴的人只有江知栩,无比渴望。尤其是现在,心浸泡在酒里,恍惚间只剩下心潮迭起。

  江知栩笑了,他替他解着扣子:“你喝多了,先换睡衣,再去洗澡。”

  话音未落,宋恩羽握上他给自己解扣子的手腕,把人拉近,微微抬起头正好吻在了江知栩的下唇。和两个人初吻一样,都带着潮湿的醉意互相浸染。

  江知栩脑海里的防线“铮”地断裂开来,他还没回过神来。宋恩羽已经双手勾住自己的脖子,交错辗转,唇下的力道陡然加重,咬扯着他的下唇,像含着珠玉一样轻轻地碾磨。

  江知栩微微后撤,两个人中间才又有了新鲜的空气。宋恩羽的眼神已经化成雾水,身子也像轻絮,那睫毛扑簌扫在江知栩的鼻尖。

  江知栩垂下目光望着他,轻声地说:“你喝多了,我们……”宋恩羽勾着江知栩的脖子,像生气的小狗一样扑了过去,没再让他拒绝。

  江知栩霎时觉得今晚陷入沉醉的是自己,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幻境之中,逐渐缴械投降。他没再矜持,一把抱住将人按靠在落地窗上。

  宋恩羽沉重地喘呼着浓香的酒气,艰难地仰起头。下巴至喉结就弯成一道弦月,开着刃的弦月,一寸寸地划在江知栩的心头。

  宋恩羽不仅因为烈酒失掉了神智,此刻连五识都已被身上的火焚闭。只知道在和江知栩的这场对弈里,拼尽了所有的热情回应。

  两个身影交叠一处,一起掉进了柔软的漩涡。

  江知栩撑起身来最后提醒着:“醒来反悔,可就迟了。”

  宋恩羽没有回答,直接将人拉下,陷入了新的狂潮……

  他将难以自拔的渴求压抑了四年,又怎么会后悔?

  夜点燃了皎洁的月色,涂染斑驳光影的繁星,一切都在最深处的黑暗里交汇,泛起意乱情迷的涟漪。

  等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下午。宋恩羽揉着昏沉的额头,从床头柜摸过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齐武阳和翁雅心几十个未接电话。他连忙点开通话记录,看到江知栩号码的瞬间,宋恩羽头都要炸裂开来。

  下一秒,昨夜“断片”之后的一幕幕场景就和编排的电影展映在自己眼前。他猛地坐起身来,霎时间从后背到腰间像脊骨折断一般传来凌厉的疼,他倒吸凉气,生生逼出眼泪来。

  连动都动不了,骨头就要散架一样,每一根神经都像被抽甩在灵魂里,向大脑反馈着痛觉。比疼痛更让他绝望的是那种难以启齿的晦涩。

  宋恩羽学医四年,身体反馈的每一个信号,都可以清晰地知道是哪里有伤,甚至是最隐秘的地方。

  他穿着江知栩的睡袍,不用撩开看都知道昨晚对方留下的痕迹有多明显,露在外面的手腕都有红着泛紫的淤痕。他咬牙切齿地忍着疼痛起身,满屋子寻找自己的衣服。一无所获之后,只好开门打算问江知栩。

  他心里并没有怨气,宋恩羽清楚自己的本能会对江知栩生成渴望触碰的念头,清醒的时候尚在克制,更何况昨晚那样不省人事的状态。他现在只想离开,冷静下来。

  谁知刚一开门,沙发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像机关枪般扫射过来,宋恩羽连忙关上门,躲回“战壕”里。

  韩琳似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个劲儿地低着头假装做记录。萧凡也低下头轻咳着,装作没有看到。只有杜明泽一直紧盯着那扇门,被萧凡轻轻地推着才收回目光。

  江知栩笑了起来,他本不想笑的。可一想到对方那个关门的动作,忍俊不禁。

  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江知栩语气平和地说:“今天先到这儿吧,这件事只是我初步的想法,后续有什么更好的提议,我们开会再议。”

  这样简单的座谈会本就打算在办公室开。江知栩早上醒了之后投入工作,早就忘了通知所有人换地方。等到下午三点各业务主管部门的负责人都站在了门外,他索性也就没再更换场所。

  等大家都走了以后,江知栩才推开套间的门。放在门把上的手还是停了停,他深呼吸,其实他是很害怕面对宋恩羽。清晨当看到对方在自己怀中安静的睡容,他是有一瞬间的后悔,害怕一时的失控彻底地失去他。

  四年之后,两个人从前的矛盾并没有解决,那是一道玻璃窗上的裂纹,哪怕是粘好之后不至于破碎,可终于这道裂纹会永远存在。

  江知栩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推开了门。宋恩羽已经躺回来床上。

  江知栩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声询问:“要吃点东西吗?”

  宋恩羽背对着他,沉默了良久才摇头拒绝。眼神里的潮意早已退去,双目无神地盯着一处。

  江知栩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药膏,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撩开他宽松的睡衣,涂抹在自己留下的那些痕迹上。

  宋恩羽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只是还是不说话。

  江知栩的力道很轻,很温柔,指腹掠过他余温犹在的肌肤,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水晶。每当这个时候,宋恩羽都觉得这个人大概是有什么人格分裂症。

  昨晚握着他的手腕,脚踝,侧腰……,手中的力道都好像要捏碎它们一样。斯文和狠厉,怎么会这样毫无违和的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我衣服呢?”宋恩羽问着。

  江知栩见他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歇斯底里,心中还是有一丝窃喜。他如实回答:“已经不能穿了,我一会儿去给你买新的。”

  宋恩羽握上他的手阻止了江知栩的动作,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开始正视问题:“昨天晚上,是我有错在先。我道歉,可我也没占到便宜,这件事就,就到此结束了。以后,我不会再喝那么多,以至于,以至于……”

  江知栩听到他居然和自己道歉,心都抽缩着疼:“以至于什么?”

  “以至于控制不住打扰你的冲动。”宋恩羽心里回答着。

  “你有了新的爱人……,你,你,”

  江知栩笑了起来,他替他掩好睡袍的领口,打断他解释:“从来没有什么除了你以外的爱人。傅征是我表弟,昨天刚回国,艾格离机场近,也好找,所以选择去那里接他。如果是因为这件事让你昨晚宿醉不归,我向你道歉。”

  宋恩羽沉寂的眼神里忽然闪着亮光,他怔怔地看着对方:“你,你是说真的?”

  江知栩点头:“真的。人已经送到了江添家里,不久他父母也会回国,以后就定居在沪城了。”

  宋恩羽心里的喜悦想表达又不敢表达,他“哦”的一声,又转过身去,只觉得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江知栩问着:“还走吗?”

  宋恩羽又翻过身子,既然他还是孤家寡人,那自己留下来恢复恢复体力也没什么吧,毕竟又没要他负责。

  江知栩见他愿意留下,也满意地起身出门,吩咐着韩琳买回来一份热粥和几个软饼。

  宋恩羽躺了一会儿,胃又开始难受着,他爬起来朝卫生间跑去,不停地干呕,喉咙充血已经有了腥甜味,这股难受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退。

  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他的双腿打颤,竟再也站不稳,直接软在了地上。等江知栩提着粥再进来的时候,宋恩羽就蹲坐在卫生间的角落,双臂抱着膝盖,抬眼望着对方,尴尬地说:“我,我实在是站不起来。”

  江知栩压着心疼走进去把人抱起来放回床上,双臂撑在两侧,认真地道歉。

  宋恩羽摇摇头,他始终坚持这件事是自己有错在先。江知栩端起热粥喂他,宋恩羽心里的升腾起熟悉的感动。这是他曾经拥有,毕生不可再得的温暖。

  宋恩羽很爱他,所以愿意包容他的一切优劣。四年前,他只是把爱诉诸口头,四年后,当他越来越好,努力去争取和他并肩的能力。他想,我还能回到你身边吗?

  宋恩羽当年选择学医时,所有人都在惊讶,只有他知道,只是为了和眼前这个人有共同的话题,他选择沪城,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哪怕是乘同一片风,望同一处黄昏,他也觉得值得。

  无望地爱就是这样,只要呼吸都会觉得一起活着就是最大的浪漫。

  这些事江知栩并不知道,他只以自己的方式去默默地爱他。

  两个人都在倔强地等着对方松口,哪怕已经到了昨晚的地步。虽然误会解除,可宋恩羽的自尊心还是让他难以为四年前贸然分手给出一个“对不起”的回答。

  宋恩羽喝了几口,不肯再喝。他现在觉得喝水都会恶心。江知栩扶着他重新躺好,安抚着:“咖啡店那边我帮你请假了,这两天就在这里躺着养一养。等好的差不多了,再离开。”把药膏放在床头柜上,“有些我不方便用药的地方,你自己涂一下。消肿效果不太好,但它能止疼。”

  宋恩羽红着脸小声答应:“好。”

  江知栩笑着离开,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去接受这第一次的心理变化。

  宋恩羽拿起药膏开始涂抹,心里却咒骂着江知栩“假正经”,昨天晚上怎么不知道有些不方便。

  一连两天,江知栩除了饭点进来以外,都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宋恩羽身上的不适已经减轻了许多,毕竟平时他也爱运动健身。等到第三天傍晚,江知栩还是和之前一样送来了晚饭,看了看他身上的瘀伤,就要离开。

  宋恩羽终于忍不住地说:“你觉不觉得现在这样很像你在囚丨禁我。”

  江知栩先是一愣,怕宋恩羽又在生气,看到对面表情如常,也才放心坐回身边调侃:“犯法的事我可不干,你想走随时可以。”

  “既然这里不是囚室,为什么你不肯留下?更何况,我又没要你对我负责,不用这么躲着我。”

  江知栩轻轻地捏起他的下巴,笑他:“怎么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嗯?”

  宋恩羽打开他的手,正要好好辩论一番,齐武阳不合时宜的又打来了电话。

  “喂,爷,您这几天搁哪儿潇洒呢?都不给兄弟指点指点?”

  宋恩羽心里的委屈还没来得及化解,他故意说给江知栩听:“我也真想把这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福气送给你。”

  “啊?恩羽?”齐武阳也听出他的声音低沉。

  “逗你呢,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武阳笑着说:“我回学校了,进了宿舍见你不在,等到现在你还没回来,我打给艾格,对方说你三天没来上班了。这才打电话关心关心你啊。”

  “你为什么忽然回来了?”宋恩羽知道他每年暑假都会回老家“避暑”。

  “前几天您老借酒浇愁的时候,我不都说了吗?来找份工作,过几天去你推荐的那家公司面试,你今晚还回来吗?这几天陪我练练呗!”齐武阳嘴上功夫厉害,只是在这些不正经的地方,真要遇到正式场合他还是得向宋恩羽求教。

  “好,我晚一点回去,记得给我留门。”宋恩羽很少见齐武阳这样开口相求,他知道他是真的想要这份工作。

第34章 “伤风败俗”

  挂掉电话,江知栩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身赶紧的衣服,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就是宋恩羽自己平时穿搭的风格。

  “换好衣服,我送你回去。”江知栩安排着。

  宋恩羽听话地点头,那丝绸质地的睡袍都不用脱,只是轻轻解开腰间的细带,自动顺着光滑的肩膀落了下来。两侧的腰线弯成月牙,上面还遍布着青痕。

  江知栩就这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天晚上如果是急风骤雨,他根本没来得及细看他这四年的变化,那现在就是和风细雨,淋漓在他的心头。

  宋恩羽就大方地展示着,言语轻松地说:“有什么地方是你没见过的,用得着这样看?”

  宋恩羽利索的换好衣服,刚一穿上拖鞋站起身来,腰间就被一只微凉的手触上,宋恩羽“嘶”的一声倒吸着凉气。

  江知栩只用一次就能记住他所有敏感的地方,把人揽进怀里,就隔着薄薄的衣物,感受着彼此熟悉的心跳,江知栩低声撩人:“陪我去吃个饭再走。”

  没有询问的口气,宋恩羽反问:“什么名义?”

  “道歉,替我三天前的我,道个歉。”

  “承认舍不得我走,很难吗?”

  “很难。”

  “那我不去了。”

  “那不行。”

  “江知栩!”

  宋恩羽还没说完。江知栩已经把人勒紧怀中,低头覆在他红泽的双唇。

  他的确舍不得他,从他开始穿衣服就在后悔,甚至就这一瞬间他的确有了把这个人一辈子禁锢在自己身边的想法。

  宋恩羽经过四年的历变,不再是当年青涩懵懂的少年。阅历,见闻,心路历程,都使他成长为现在的宋恩羽。那种自我肯定的自信,落落大方的坦荡就像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江知栩从再见他时,就已经上了瘾。

  他放开了宋恩羽,又问了一遍:“走吗?”

  宋恩羽轻笑着:“你以前从来不问第二遍的。”

  江知栩点头:“你以前也从来不会让我问第二遍的。”

  江知栩请他吃饭只是临时起意,拉着人出来了才问:“想吃什么?”

  “随便。”宋恩羽看着车窗外风景随口答道。

  江知栩微微侧首观察着他:“不高兴了吗?”

  宋恩羽回头反问:“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害怕我生气?”

  “我一直都很害怕你生气,你只要一生气,我都会觉得是我的错。”江知栩坦白道。

  宋恩羽弯了弯眼角,开始认真地诉说“我大学花了四年时间努力摆脱自己胆怯懦弱,心思敏感的毛病。我去加入学生会,参加各种社团,志愿者,社会实践,去融入人群,逼着自己与人交际。可这些到了你面前又瞬间回到原点。”

  江知栩沉默了,他安静地听着宋恩羽的陈述。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说,我已经不是当时只会依偎在你身边,连打雷下雨,噩梦惊醒都要你护着我的宋恩羽了。如果你喜欢的是那样性格的人,我们真的不合适。你长得好看,多金有钱,温柔耐心,只要笑一笑,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投怀送抱,甚至会挑花眼。我不知道当时你为什么会选中我,四年之后我们还纠缠不清。但希望你的靠近不是之前感情的延续。”宋恩羽说出了很现实的问题。他越说越觉得委屈,他不接受从前的自己,甚至连带着那段感情都在努力遗忘。可哪里能忘掉?

  随着车里的空调吹出的冷风声,宋恩羽望着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夜城,眼里全是过往:“可能你不知道,但那时候和你在一起,我真的会患得患失,害怕你会不要我。换句话说,你给我的疼爱,关心都是一种不对等的付出。那样的我根本长不大,你也会越来越讨厌我。”

  其实两个人都明白,照片事件只是导火索,真正导致彼此分开的是长久以来不对等的关系。

  江知栩笑了起来:“你这样说,我很无辜。不过,既然你不想回忆,我愿意丢掉所有的过去,重新认识你。”

  他其实是想说,重新来过。可还是改口了,就算两个人已经那样亲密无间过,可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隔阂仍然在,没什么关系,重新开始……

  很快两人来到了吃饭的地方。宋恩羽下了车指着迪圣会所的大门问:“你带我来这里?”

  江知栩故作不解的问:“有什么问题吗?”

  宋恩羽简直扶额无语,迪圣会所是沪城高档会所,出入这里的人都是沪城名流上层。江知栩一进去,随便碰到的一个人都是熟人,带着宋恩羽专门来这里,他的“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宋恩羽无奈地笑着:“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鬼主意这么多?”

  江知栩拉过他的手腕,就往里走,笑着回答:“这不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知道吗?不着急。”

  宋恩羽知道他的心思,是故意带着他来见“人言”的。他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牵着自己走,既然确定了喜欢,总得要见人。

  “江知栩,我想和你牵着手走在阳光下。”四年前他和他说的话,他都记得。

  只是没想到来迪圣,并没有遇到多少江知栩的熟人,倒是遇到了宋恩羽的熟人。

  翁雅心和母亲一起走出电梯。江知栩和宋恩羽正好就在电梯口等着。

  翁雅心是先看到江知栩拉着宋恩羽的手腕,才抬头看到的人。她诧异地喊出口:“恩羽?你也在这里吃饭吗?”

  翁雅心的母亲看到俩人这样,又看到宋恩羽那白皙的脖颈上还没彻底消退的红痕,心里也明白了这俩人的关系。

  江知栩一身西装,宋恩羽穿着简单的便装,和这里的格调完全不符。她冷眼看着俩人握着的手,问道:“雅心,这就是你常常提起的宋恩羽吗?”

  翁雅心笑着走上前和江知栩打招呼,随后和自己的母亲介绍:“这位是宋恩羽,这位是他的哥哥。”

  江知栩礼貌性地点头,随后就要放开宋恩羽,后者却在他即将松开的霎那,反手握上他的手。

  所有人愣在了原地,包括江知栩自己,他回头看着宋恩羽。对方却泰然一笑:“雅心,他不是我的哥哥。我们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翁雅心怔怔地望着宋恩羽,对方又笑着点头:“是你想的这样。”

  这话一出,翁雅心的母亲挎着包狠狠地白了宋恩羽一眼,留下四个字:“伤风败俗。”然后踩着高跟鞋,躲着宋恩羽离开,鞋跟和瓷砖相撞的声音好像一步步踩踏在宋恩羽的心上,他耳边不停地回荡着最后的那四个字。

  翁雅心也没回过神来,但她见自己的母亲这样,连忙道歉:“对不起,恩羽。我妈妈她……”

  翁母甩着浓密黑卷的长发,回身唤着翁雅心:“雅心,你走不走?”

  翁雅心接应着:“马上来。”随后眼神里满是歉意,宋恩羽却摇头说:“我没事,你快去吧,别让阿姨久等了。”

  翁雅心还是坚持和宋恩羽认真地道完歉才跑着离开。

  等对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江知栩见宋恩羽垂下了眼眸,收起了笑意,刚打算挣脱出手来。

  宋恩羽却依然紧紧地握着,江知栩温柔地说:“我不走,你的睫毛上有东西。”说着,只好抬起另一只手替他摘掉,随后就落在宋恩羽的颈边轻抚:“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

  宋恩羽拉着他的手进电梯,毫不在意地说:“你带我来这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江知栩忽然有些不忍,他没想到会遇到宋恩羽的熟人:“小羽……”

  “你不用愧疚,她说伤风败俗的又不只是我,靠我一个人也败不成俗吧,她也在骂你。总归都是不被理解,那索性就这样。”他牵起江知栩的手在眼前晃动,“一起伤风败俗呗!”

  江知栩被他逗笑,宋恩羽也笑了起来,那颗虎牙又露了出来。

  这顿饭注定食之无味。从会所出来已经快凌晨了,两个人一起下楼,江知栩开口问着:“你知道为什么她妈妈看到我们牵着手,就会立刻想到我们的关系不一般吗?”

  宋恩羽笑着说:“迪圣有专供同丨性特殊服务的私人空间。你这么晚带着我来,是个人都会误会。江知栩,我现在很好奇四年前你到底给我下了多少圈套,我才会那样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没有圈套,全是感情。好吗?小羽,别把我想的这么阴险!”

  宋恩羽心里反驳着:我信你个鬼?

  会所门前的保安已经把江知栩的车开到了正门,江知栩接过钥匙替他打开车门:“上车,我送你回学校。”

  宋恩羽却一脸坏笑地说:“不用了,已经宵禁了,麻烦江总裁好人做到底,再收留我一晚上吧!”

  江知栩顿时想起刚刚吃饭的时候,宋恩羽时不时地看着手表,他早就知道要错过时间了,却还故意拖延。江知栩忽然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宋恩羽,你《三十六计》看多了吧?”

  宋恩羽自顾自的坐到车里,靠着座椅上的按摩枕,大获全胜地说:“彼此彼此!”

  一路上,江知栩都不停地笑着。宋恩羽却满是嫌弃地看着他,觉得对方简直中了邪一般。江知栩收回“猖獗”的笑容问:“不需要和你舍友打电话说一下吗?你不回去了。”

  宋恩羽扭过头和他对视着,像看远古生物一般,看着江知栩心里直发毛:“看我干什么?”

  宋恩羽用满是关爱眼神说:“你日理万机,平时把微信当什么了?和人视频语音都开腾丨讯会议吗?”

  江知栩如果不是开着车,他一定会对着这张利嘴上狠狠地咬一口。不过这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了……

  这一晚上的来回折腾,两个人又回到了凯安江知栩这间大办公室。这夜他没再睡沙发,因为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时隔多年,恍如隔世,两个人又躺回到了一张床上,都清醒的时候。江知栩身上那熟悉的淡香就丝丝缕缕地钻进宋恩羽的心里。他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醉酒之后两人缠抱的画面。

  那样的失控,是完全陌生的自己。宋恩羽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侧过身子背对着江知栩。

  对方却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宁愿睡沙发也不肯和你睡一张床了吧!”

  宋恩羽冷笑着:“看来您真的很有经验,知道那种事情之后总免不了多想。”

  江知栩再也不能忍他这张开着双刃的巧嘴,他一把将人拉回怀里,捏着宋恩羽吃痛地闷哼。

  江知栩翻身压在他的身上,低头问:“你说话可以不要吐刀子吗?”

  宋恩羽诚实地回答:“不能,我们学校连续四年辩论赛,我都是最佳辩手。从来不靠论点论据取胜,是靠我会气人的本事。”

  江知栩笑着说:“看来你不只是看《三十六计》,还看《孙子兵法》,扰乱军心,伺机而动,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很好。”

  宋恩羽却被他这几句话震惊到了:“你,你居然会去看这些?”

  江知栩最后回答:“因为你啊!”说完,就俯身下去,实现了方才的愿望。

  宋恩羽哪里碰一下都会被激起更多的心潮,江知栩没打算再折磨他,只是抱着人亲了一会儿,也就松开了。

  宋恩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神又被缭乱至涣散,身上已经烫的不成样子。江知栩侧身支撑着头,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享受着对方因为自己随便的靠近就心乱神迷的样子。

  宋恩羽也恨自己这般模样,他扒着另一侧的床沿,挪到了边上。江知栩替他拉起散落的睡袍,为他盖好被子,才重新躺好,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笑着问:“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缺氧几回吗?”

  宋恩羽不肯说话,他现在也感觉不太好。

  “七次。”江知栩想起那晚的慌乱评价着:“这四年,心性磨砺成了钻石,身子却还是易碎的玻璃,碰都碰不得。”

  宋恩羽还在微喘着回怼:“会所里多得是金刚不坏之身,那你还赖在我床上干吗?”

  江知栩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怒气”,他如果一直生气迟早会被这个人气死:“搞搞清楚,这是我的床,是你赖在我的床上。”

  宋恩羽翻了个身子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微信那个好久不用的对话框。江知栩听到消息提示音,好奇地拿起来查看,一点开,所有的克制和优雅彻底崩坏,他咬牙切齿道:“宋恩羽。”

  宋恩羽连忙蒙住头,钻进被窝:“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江知栩把手机扔在了一旁,屏幕上面赫然显着一千元的转账记录,

  就这样,因为这个转账又折腾到凌晨,宋恩羽才疲倦地睡去。江知栩却没了困意,他起身离开房间,独自坐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等着日出。

  日出,是夜的告别,是月亮和太阳的蜜语。遥远的天际卷着晨曦渐渐微露,他等这样一次日出等了四年,等了一千六百多个日夜。

  这一刻他觉得人间真好,鼎沸着绚烂,风华璀璨。

  宋恩羽醒来之后,已经又是一天的上午了。他再也不敢停留,急忙起身准备和江知栩告别后就回学校。

  一走出这间套房,却并没有看到江知栩,只有韩琳在桌子上收拾着文件。

  宋恩羽挠着头尴尬地打招呼。

  韩琳例行公事般地说:“江董说等您醒了楼下有车,送您回学校,他今天一早就去参加中外企业家峰会了,估计这一周都没什么时间陪您了。”后面的话是韩琳好心告知,她并不知道他们俩的恩怨,只道还是情侣关系。

  宋恩羽自然也听出来了,他背起包礼貌性的微笑:“麻烦了。”

  临走之前,韩琳又补充道:“对了,江董还嘱咐您,有时间去贵校的博物馆看一看。”

  宋恩羽点点头,或许哪里又有什么隐藏的秘语?他好奇地想着。

第35章 “纯真”博物馆

  宋恩羽坐在车里,司机一直在用那种眼神从后视镜打量着自己。

  宋恩羽低下头玩着手机,笑着说:“这位大哥,想看就大方一点,多看我几眼,并不会被扣工资的。”

  司机赶紧道歉,也收回了目光。

  宋恩羽并不是在意他人异样的目光,他只是希望就算看也要光明正大的被注视,喜欢男人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用江知栩的话说,他的心性磨成了钻石。

  回到学校,齐武阳终于见到了宋恩羽,对方正坐在桌前,穿着西装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看到宋恩羽回来了,扭过头彬彬有礼地打招呼,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顿时让宋恩羽后背发凉。

  不过比这笑容更渗人的,是宿舍的空调开到了八度。

  宋恩羽把包放回床上,就开始调着温度,大骂着:“简直有病,大夏天的穿这么多在宿舍,空调还要开这么低。”

  齐武阳依旧双手抱腹,笑着说:“宋主丨席教训的是。”

  宋恩羽一把推开他:“少装神弄鬼了,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和叔叔阿姨闹矛盾了吗?一个人又回来。”

  说到这里,齐武阳肉眼可见的气馁,那假笑终于收了起来,坐在江知栩的椅子,摇头说:“你别管了,反正帮我得到这份工作就行。我和他们HR联系了,开了学我也能去,每天只要完成交给我的任务就行了。”

  随后又轻松地笑起来,拉着宋恩羽激动地说:“他们公司网页制作,动画编码什么的,对我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了。待遇也不错,每个月能给到三千块钱。”

  宋恩羽双臂交叠,倚撑在桌子边沿,皱着眉头说:“你想好了,开了学我们就是大五了,论文,考研,找实习工作,会特别繁忙。”

  齐武阳不服气道:“这些你不经历吗?你为什么还在咖啡店打工?”

  宋恩羽耐心地解释着:“这不一样,大阳。我不知道你和家里发生了什么,但叔叔阿姨不会不管你,就算你不出去打工,每个月生活费他们都会按时打给你。但我不行,我不去工作,没有人会打给我。所以,如果这钱不是必须的,你要考虑现实问题。”

  齐武阳低下了头,一直沉默着。房间内的温度逐渐升高,齐武阳已经开始热到出汗,宋恩羽提醒他脱掉外套。

  他却忽然苦笑着说:“恩羽,其实我们生活的环境都差不多。我的家乡也是在大山里,我也花了十八年的时间走了出来。但我发现,有太多的人想走却走不出来。那连绵不绝的山就像是牢笼,他们就算生出羽翼,都难以飞出来。”

  宋恩羽眉眼闪动:“你回去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武阳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起身脱着外套,笑着说:“你就别管了,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不也没一直问吗?你帮我准备面试就行了。谁还没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啊?”他抬手指着定恩羽脖颈:“你说是吧?”

  宋恩羽拍打开他的手,也羞恼着:“你还想不想要我帮忙了?”

  齐武阳连忙搬过来椅子,推到宋恩羽眼前:“我错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您老快坐下!”说着,赶紧扯紧袖子擦着座位。

  宋恩羽见他这样,也知道他是真心想要这份工作。一连几日,宋恩羽只要下班回学校都会耐心的陪着齐武阳练习面试,把自己申硕的事暂且搁置。

  等到要去面试的这天,宋恩羽打算陪着他去,却遭到对方拒绝:“你就别去了,去了我紧张,你放心吧,不会给你这个老师丢人的。”

  宋恩羽又嘱咐了他半天,送他走出校门。看这对方的背影,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居然靠谱了起来。

  自从和江知栩分开一周多的时间,对方再也没来过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那微信的对话框还是只显示着转账记录被退回的界面。他边往回走,边生气地骂江知栩就是个“管杀不管埋”的土匪,开会再忙连个消息都没时间发吗?以前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宋恩羽忽然自嘲起来,他现在又是什么身份要对方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想着想着忽然想起韩琳和自己说的,有时间去学校博物馆看看。他没再犹豫,回寝室换了身衣服,骑上自行车就朝主校区飞驰而去。

  沪大的主校区离宋恩羽所在的明北校区并不近,他自行车骑了四十分钟才到。这里大部分都是人文学科的专业,而且承担着沪大旅游景点的功能,因为保留着民国初期的原貌,古色古香,每到旅游旺季来参观的游客络绎不绝,自从有了那座博物馆,更是会吸引更多的文史爱好者前来欣赏。

  偏偏宋恩羽不喜欢来,这么多年他来主校区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每当自己迈进正门,那种遗憾的感觉就油然而生。他应该是这里的学生才对,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选择医学,历史系就是他的归宿,他是那样的热爱文史,已经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可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主校区其实并没有医学院大,但这里从建筑到小径,都是他最喜欢的风格。穿过明湖上拱桥,再走过一片曳然生姿的垂柳林,就到了那座博物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早已闻名学界的沪大博物馆,今天正好是周一闭馆。宋恩羽拿出赵讳国给的“通行证”叫开了门,随便编了个来学术研究的理由,就被放行。

  如果是平时,来这里的学生和游客早就挤满了所有展厅,哪里还轮得上自己细心参观。

  和自己去过的博物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进来,凉爽的感觉扑面而来。看门的大爷特地替他打开了整座博物馆的灯光,随着他的脚步依次亮起。

  宋恩羽行于其中,忽然有了种穿越的错觉,就行走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那柜展离,墙壁上,都是千百年前的遗迹。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活了,血热了。忍不住抬手去隔着厚厚地玻璃,去感受千百年熠熠不息的温度。

  总共六个展厅,从夏商时期出土的甲骨文,一直到明清时期。每进一个展厅的入口,都放置着介绍这个展厅的一块展板,和别的博物馆不同的是,上面印着凹凸有致的文字并不是简单的历史简介。宋恩羽走进细看,春秋战国厅,写的是:

  我要站在汨罗江畔盛赞古人的浪漫,把天地风月,江山隽永,刻在竹简上作万世不朽的丰碑……

  蒸腾的热雾就随着目光移动逐渐模糊了双眸。这些文字都是他笔下的东西……

  文笔稚嫩,心境单纯。四年前的他哪里读得懂楚辞,哪里体会得到屈原的心境?多有些“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

  他跑到下一个秦汉展厅,展板上写着:

  我走出静室,离开案牍,踏上与你共同的热土去走近你,走进你执笔对月写下的圣史中,走入功名和后世拘禁着你千年而眠的魂灵里……

  他抚摸着这些文字,热泪就滴滴砸落在展板上,溅起点点深情。

  这些都是一些随笔,他瞬间的灵感迸发,就习惯拿起一些废纸写了下来,有时候扔在枕头下,有时候散落在客厅,江知栩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收集起来。

  看着楚辞的竹简,明清的长卷,宋恩羽靠在展柜厚厚的玻璃上任由自己倾泻着情绪。他明白了,这里就是江知栩为他建造的“纯真博物馆”,一砖一瓦都写满真情。

  宋恩羽就这样待在博物馆一整天,他和史书典籍对话,和执笔的人对话,和四年前的自己对话,和江知栩对话……

  看到这里的一切,他顿时和过去的自己与回忆释怀了,十八岁的他可能不懂爱的含义,但二十八岁江知栩知道,他从来没有当施舍着爱,他在用自己平等的心态和宋恩羽对视。

  高高在上的施恩是他对他最大的误解。他拿出手机,给江知栩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谢谢你所有的事……

  只是感谢,发自内心的感谢。

  *

  走出博物馆已经到了晚上,齐武阳的电话打来,激动着说:“我的恩师,今晚请你吃饭,面试过了!明天就去上班!”

  宋恩羽笑着应声:“行,这顿饭我请吧,我顺便喊来雅心,给她补个毕业宴。就去天河吃锅包肉吧,我现在也往过走。”

  接到宋恩羽邀请的翁雅心还处于茫然的状态,随后又想起那天在迪圣的事,她小心翼翼的道着歉。

  宋恩羽宽慰着说:“雅心,你真的不用这么介意,我早就忘了。”

  翁雅心只好说:“那今晚我请客吧,算是替我妈妈给你赔礼道歉了。”

  宋恩羽笑着同意,骑上自己的“小宝马”很快赶到了天河。坐下没多久,翁雅心也来了。齐武阳面试的地方在另一个区,离天河比较远,两个人就对坐在等他。

  翁雅心见到宋恩羽,没了从前的坦荡。宋恩羽替她摆好杯子,碗筷,察觉到她的拘束,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你是因为阿姨地话介怀,我们已经说开了。如果你是因为我喜欢一个比我大十岁的男人,一时难以接受,我尊重你的选择。”

  翁雅心连忙解释着:“恩羽,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不尊重你,从大一我就选择放弃和你的友谊,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和你哥哥,哦不对,你和那位先生,居然是……”

  “情侣”两个字,翁雅心还是说不出口,她话锋一转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宋恩羽拿着仔细地拿着纸巾擦洗着碗碟,漫不经心地回答:“如果我说,我和他高三那个学期就在一起了,你信吗?”

  翁雅心震惊难以言表,看着她舌桥不下的样子,宋恩羽淡定地笑着继续说:“后来和他分手之后,我又回到的陈县,至于现在,不清不楚,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翁雅心顺着他的话好奇地问:“那,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宋恩羽笑出声来,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怎么不喜欢?他那么完美的人,很难不喜欢吧?”

  “那,那他也喜欢你是吗?”翁雅心歪着头追着宋恩羽的目光问道。

  宋恩羽耸耸肩:“喜欢?又大概不喜欢?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见了面看起来像亲密的爱人,不见面就是任何联系都没有的陌生人。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翁雅心想了想,忽然瞪大眼睛低声问:“那你们,这不是,不就是那种关系吗?”

  宋恩羽小声回着:“什么?你是说炮丨友情啊?”

  翁雅心顿时脸红了起来,轻打着他的手臂:“不正经啊你!”

  “不是你说的吗?”宋恩羽无辜的反驳。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恩羽,你如果找一个和你身份,地位,年龄,学识都相近的男朋友,我肯定双手合十的祝福。可是现在你自己都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如果他只是图一时新鲜呢?而且以你现在的身份和他站在一起,我觉得大部分让都会误会,你是被他,被他……”

  “被他包丨养。”宋恩羽替她说出来,他拍拍翁雅心的肩膀:“那我可真的是冤枉,一分钱没捞到。我现在也该想想开个什么价格比较好。”

  翁雅心又皱着眉骂他不正经。

  宋恩羽替她倒着热水:“这些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八卦猎奇的心理。可是你说出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没有办法逢人解释我和他的关系,所以也不求人人理解。比包丨养更难听的词我听过。那你说我怎么办?放弃他?你看我高三不也选择了放弃,离开了他,结果呢?”

  宋恩羽苦笑着:“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如果一直不见,或许我会选择把他的名字埋在心里孤寡一生。可那天见过他,我就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只止步遥遥相望。雅心,我不求理解、也不求支持,我只求什么都不要再问。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会走到哪儿,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生太长了,我之前会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一生,会把永远挂在嘴边呢,现在想想真的是太幼稚了。”

  幼稚,是他为那段感情下的最后一个评价。然后选择和解,继续爱着他。有没有他都是从生到死的一生,可有了他,这一生无望就有了期许。

  两个人话题月来越沉重,好在齐武阳赶来“救场”,见到翁雅心的一瞬间,说话都变得结巴了。

  宋恩羽笑话他:“哟,这是今天面试官给你吃上哑药了吗?”

  齐武阳很想抽他,但还是保持自己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把手在裤腿上蹭了半天,才伸出去和翁雅心握手。

  翁雅心哪怕到了大学,也一直都是保留这个“冰山美人”的称号。这也是齐武阳无数次骂宋恩羽不惜福,不知福的原因。

  坐下没几分钟,氛围就被齐武阳调节的轻松起来,他为人幽默,翁雅心时不时都会被他逗得大笑起来。

  有朋友真好,这是今晚宋恩羽内心深处的感受。

  两个人把翁雅心送回家后才回学校。路上,齐武阳忽然和宋恩羽说:“方遇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宋恩羽推车自行车停了下来,询问者:“他说什么了?”

  “说学校给他通知了,下学期回来,继续读大四,可以领个毕业证,但是没有学位证。”齐武阳声音低沉地说。

  宋恩羽闭上眼睛,牙齿搓磨出声,随后一拳砸在车把上,声音抬高了起来:“这种学校,不上也罢。”

  齐武阳推着他:“你小点声。我今天听方遇的声音还很平静,也打算回来继续读。”

  宋恩羽沉默着推着车继续走,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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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

第36章 礼物

  李方遇是他们的另一个舍友,就在大四即将开学的时候,李方遇迟迟没来。宋恩羽和齐武阳一直联系不上。当天学校关于李方遇的处罚决定就张贴在公告栏。

  上面白纸黑字,盖着学校大章的文件清楚的写着,临床医学大三年级学生李方遇因暑期涉嫖被抓,已被公安机关处以行政拘留十五日……

  宋恩羽和齐武阳看完后,又重新复读了好几遍,直到他们真的确定上面的名字就是自己的舍友李方遇。

  宋恩羽当时就要找校领导替李方遇解释,被齐武阳拦了下来:“就算你推翻了这个处罚决定,警察那边已经是实打实的把人关了,没有用的。”

  李方遇有难言的苦衷,但他绝对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这次事件造成的原因的确是因为是一个女人。李方遇喜欢的女人,叫苏婷一,和他都是离市中心最远的郴临区的人,十年前苏婷一是当地一家发廊的“洗头小妹”。当然,这只是一个表面的职业。

  苏婷一大李方遇八岁,俩人初识那年苏婷一二十二岁,领着男人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被人围在小巷子里拳打脚踢的李方遇。

  后来,她说她只是一时兴起,才让那个男人救下的他。

  可李方遇却不这样认为。因为自己总是被欺负的时候,苏婷一都会恰巧出现,有时候身边跟着男人,有时候只有她自己。她会拿起路边的砖头轻轻地在墙壁上磕掉灰尘,然后用染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捻起上面的杂草扔掉,最后才会抬起那双眼睛,冷冷地盯着那群施暴者。

  有时候进行到这一步,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初中生也就会被吓跑。直到有一次遇到了社会上的“小混混”,其中一个人认识苏婷一,看到她替李方遇出头。几个混混也立马放开李方遇,朝苏婷一走了过去。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词久落在李方遇的耳中。

  苏婷一贴着墙壁,满脸堆笑和这几个人应和着。那柔顺的长发被他们缠在手里扯拽,身上也覆满了好多只不规矩的手,头被重重地磕在墙壁上,眼里已经闪着泪光,眼神却在不停地示意李方遇离开。

  他跑了,一口气跑回了家门口。从那以后,他没再见过苏婷一。

  不过那天晚上之后,他就记住了她。那个口红颜色在昏暗的路灯下,像舔过鲜血一样的女人,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俩人再见就到了李方遇大一的时候。宋恩羽惦记着沪城的大排档,一整个大一只要是他请客,都会去大排档。也是在那里,李方遇又遇到了苏婷一,她给人卖啤酒,卖十瓶,陪喝三瓶的那种。

  那天晚上,苏婷一已经喝到唇色发白,还是被要求继续喝。李方遇还没等宋恩羽他们回过神来,径直上去拉走了苏婷一。留下两桌人一脸茫然。对方也都喝到大醉,开始疯狂砸着东西和摊主闹了起来。

  宋恩羽和齐武阳赶紧上去收拾残局,和对方软硬兼施,最后赔了几千块钱才算了事。两个人也都没心情吃饭,一直等不到李方遇回来,打电话对方也不接,眼看到了宿舍宵禁的时间,只好先回去。

  那天晚上,李方遇整晚都没有回来。从那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开始疯狂的“打工”,不停地赚钱,当过枪手,替人考试,点名答到,到了周末去做兼职。宋恩羽见过他最惨的样子,大夏天穿着厚厚地玩具熊服装,在角落里吃着泡面。因为他挣来的每一分钱都不花。宋恩羽他俩都知道这钱去了哪里,好多次提醒他小心被骗,李方遇只是置若罔闻地说:“你们别管了,我有分寸。”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四开学前夕。宋恩羽虽然没联系到李方遇,可他已经猜出来,一定是他给苏婷一转帐之后,被警方“人赃俱获”,但根本不可能有违法的事实发生。

  宋恩羽和齐武阳只能无奈地看着这个决定,看着李方遇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

  回到宿舍,两人都因为李方遇的这个电话心事重重起来,宋恩羽担心地说:“他回来,学校的环境可能也不适合他读书了。”

  齐武阳问着:“那你说他该怎么办?彻底退学?”

  宋恩羽凝望着天花板,夜色里双眸闪着光,想了半天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齐武阳吧咂着嘴后悔地说:“当时我们就拉着他,也就没那事儿了。”

  宋恩羽却不同意,在固执这件事上,他还是理解李方遇的:“不拉他失去个学位证,拉了他可能什么都丢了。人一旦瞄准一件事,除非自己放弃,外界的压力就和握着流沙的手,你握得越紧流失的越快,没用的。”

  齐武阳忽然叹气:“你说得对,当时我不理解,现在我和他大概是同病相怜的人了吧!”

  宋恩羽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警惕地问:“大阳,什么意思?什么叫同病相怜?”

  齐武阳翻起身来,熄了床铺上的夜灯:“睡觉吧,我明天还要一早去上班。”

  宋恩羽见他如此排斥,也没再问什么。等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他也侧过身子,掩好被子,准备入睡。

  一闭上眼睛,总会不自觉的想起江知栩来。今天那个短信发出去,对方到现在都没有回。宋恩羽又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界面,他顿时觉得自己很可悲,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之后,准备放下手机睡觉。

  江知栩却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回了短信:怎么谢?口头感谢我不接受。

  宋恩羽一看到这句话,所有的感动烟消云散。但他不自觉地笑起来,“毒舌”地回:您的手机是去了一趟火星吗?现在才连上地球的信号?

  江知栩很快回复:原来你一直在等我的消息呀。

  宋恩羽没想到自己掉进了自己的坑里,他只好转移话题:短信感谢已是万分真挚,感激之情,不在虚言。

  江知栩没再回复,而是直接打来了电话。宋恩羽挂掉发短信:舍友睡了。

  江知栩还是继续打着,宋恩羽没办法只好钻进被子里接了起来。江知栩也放低了声音,慢慢地说:“我说你听着就行了,不用回答。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了。”

  宋恩羽轻轻地“哦” 了一声。江知栩解释着:“我现在在国外,这几天一直在忙工作的事,不是有意不理你。博物馆的事没什么好谢的,你没去法院起诉我侵犯知识产权已经千恩万谢了。收集你那些随笔的时候,就有建一座博物馆或者图书馆的念头,建在你读的大学。谁知你居然弃文从医,倒是让我很意外。我不去揣度你的初衷,我会等你自己告诉我。只不过眼前倒是有一件事,的确需要你帮忙。”

  宋恩羽还是低声“嗯”了一下。

  “傅征已经来了半个月了,我一直都没什么时间去看他。之前承诺陪他去游乐场,一直没有兑现。这几天他打电话又在和我闹,你周末就当替我去一趟,陪他去游乐场玩一天,可以吗?”

  宋恩羽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悄悄问着:“怎么不让添哥去啊?”

  江知栩笑了起来:“江添去学校接你回个家,你都能歪了脚,你觉得他靠谱吗?”

  宋恩羽想了想,也觉得江知栩说得有道理。想到周末没什么安排,索性就做了这个好人。

  江知栩听到他答应,又沉默了许久。宋恩羽都快挂掉的时候,对方温柔地问:“身上那些淤青和红痕都消了吧!”

  如果不是齐武阳睡着,宋恩羽真的会跳起来大骂。听到宋恩羽带着怒意的呼吸,江知栩满意的挂掉了电话。

  然后宋恩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也不是因为这句挑逗的话,只是感受过两个人相拥的温存,他还是很难习惯现在这样的衾寒,尽管是夏夜。

  江知栩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怕冷的习惯,知道他总会在熟睡之后不自觉的寻找热源。大一刚来的时候,才过国庆节,宋恩羽被子里就会放热水袋,齐武阳那时候总会逗他是个大姑娘,阴气重。

  就这样辗转难眠直到凌晨四点多才渐渐入睡,等他睡着了,齐武阳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在想李方遇和苏婷一,也在想自己。想到这次回去短短十几天,发生的事……

  等宋恩羽醒来的时候,齐武阳已经去上班了。宋恩羽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上午去图书馆,下午去艾格咖啡。

  终于到了周末,宋恩羽一大早就联系江添,问对方在不在家。时隔多年,江添接到宋恩羽的电话,还是诧异了许久。

  他小心询问:“小宋你,你和阿栩不会又和好了吧?”

  宋恩羽把他们俩的现状解释给江添,最后自嘲着说:“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江添叹了口气:“五年前我把你带到他面前,这件事我一直都在后悔。小宋,如果你不想再被他纠缠,我可以替你出面说清楚……”

  宋恩羽轻笑着打断他:“好了,添哥。我和他的事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得清楚。你现在在家,我马上过去。”

  宋恩羽挂掉电话,背上收拾好的背包,就朝校外走着。江添的家离得比较远,他打算坐地铁去。一路上,夏日校园聒噪的蝉鸣声,让他心绪渐渐烦躁起来。他一直在想着江添刚刚的话,这些天太多人问过自己和江知栩到底什么关系,可惜他也不知道。大概再不济也是翁雅心猜测的那种吧……

  刚一走出校门,门口那辆停在太阳底下白的刺眼的欧陆就冲着自己狂按喇叭。宋恩羽看了看主驾的人意外地换下了标志性的西装,一身休闲的T恤搭配着蓝白格半袖衬的外套。他走近又看了一眼车牌号才确认是江知栩,然后“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他脸上故意带着嫌弃,拉后座的车门,却怎么样拉不开,又走到另一边还是拉不开车门。他没好气地敲着江知栩的车窗。

  对方放下车窗,冲着宋恩羽摆首:“副驾驶。”

  宋恩羽皱着眉头看着远处:“我就想坐后面。”

  江知栩笑了,不一会儿后备箱就升起来了:“那您委屈一下,坐后备箱吧!”

  短短半个月没见,江知栩对付宋恩羽已经琢磨出了自己的一套方法。宋恩羽第一次有了哑巴吃黄连的感觉,他只得走到副驾,大力地拉开车门,又狠狠地关上,昭示自己的不满。

  江知栩笑他:“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说着,就侧着身子朝宋恩羽做出一个搂抱的姿势,对方连忙躲开:“你干嘛?”

  江知栩没理他,替他拉过座位上的安全带系好。随后启动着车带人驶离,想到刚刚宋恩羽的躲闪,眼神里的慌张不是装出来的,他笑着评价:“比之前更胆小了。从前又给抱,又给亲,现在睡都睡了,系个安全带还跟要你命似的。”

  宋恩羽胳膊肘撑着车门的沿壁,一手支撑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可以不提那件事了吗?你不会以后每和我说一句话,括号里都加一句,‘宋恩羽被我睡过’吧?”

  “是个好主意。毕竟能睡到沪医的院草,怎么说都是我高攀了。”江知栩对付宋恩羽的秘诀就是,舌头比他还“毒”。

  宋恩羽反而成了受气的那一个,他只好又转移话题:“你不是在国外吗?怎么又回来了?”

  “想你了,就提前一天回来了。”江知栩说这些话,真的很像说早餐吃的是牛奶面包一样随便。

  宋恩羽冷笑着:“你本来就是周六回国,故意让我答应周日陪你表弟去游乐场,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和我一起去。是这样吗?”

  “是。”

  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快,宋恩羽骂着:“江知栩,你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儿吧!”

  江知栩一手转着方向盘,一手换着挡笑着说:“那也还是比你少一个,这些小心思,小把戏,你居然都能看得穿。”

  宋恩羽越来越觉得,四年之后和他重逢后的相处,一言一行都得考虑清楚,谁都不肯饶过谁,不论是嘴上的功夫,还是其他。

  江知栩察觉到他的沉默,也没再和他呛声。他本来就很疼他,很宠他,只不过不习惯他四年以后,对方像个小刺猬一样把身上地利刺对着自己。

  “后排的袋子里有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江知栩连送人礼物都像在例行公事。

  宋恩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回身去拿了过来。一打开,他的心都亮了起来。

  对戒,铂金的材质,普通的圆环,这些都没什么特别。但是环体上嵌刻着的是羽毛的形状。

  江知栩柔声问:“喜欢吗?”随后替他解释着:“淡蓝色的是蓝白钻,红色的是红钻。之前去东南亚出差的时候,就已经订制好了,这次去顺便取回来。”

  宋恩羽心中欢喜,可还是撇撇嘴,合上盖子放到一边:“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受不起。”

  江知栩心想:又来了。他也不正经道:“不贵重,比起你的初丨夜,这些有标价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宋恩羽挑了挑眉:“哦,那我更不能要了。你的初丨夜也很珍贵,我给你转的一千你不也没收吗?从礼尚往来的角度,我也不好意思要你的馈赠啊!”

  江知栩眯起眼睛微笑,那透亮的眼眸里流过细碎的微光。宋恩羽撤回了目光,他在这样一双眼神里,再也使不起任何性子。

  江知栩一言不发,踩着油门加快了速度。宋恩羽乖巧的坐着,开始低头玩手机。到了红绿灯口,车慢慢减速停了下来。

  宋恩羽还在专心致志的刷着贴吧,下一秒江知栩忽然抬手,一把压按在了宋恩羽的后颈。受了惊吓的人顿时惊呼连连,手机摔到了座椅下。人已经被江知栩摁在自己面前,垂眸向下看着那红润的唇,侧着头狠狠地咬了上去。

  宋恩羽挣扎地推着江知栩,对方却是下了狠心不放过他。宋恩羽已经察觉到嘴唇破裂,渗出了血,他含糊不清地叫着:“疼,疼!”

  江知栩却继续发狠地咬着。宋恩羽眼里已经疼出了眼泪,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红灯最后的三秒,江知栩替他舔干净唇上的血迹,右手替他揩尽脸上的泪痕,松开了他。

  宋恩羽皮肤白,此时后颈只清晰地泛着四条红痕。他是真的感觉到了疼,曲着手指沾在下唇,还在沁着血,他怒道:“你属狗的吗?动不动咬人?”

第37章 看仅我可见的宇宙

  江知栩感受着自己嘴里的腥甜,笑着说:“要不,下一个红绿灯路口你再咬回来?”

  宋恩羽没再理他,一直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江知栩:“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吗?像从前那样。”

  宋恩羽还是余怒当中:“废话,以前我是你男朋友,现在我是你什么?凭什么要我和你客客气气?”

  他心直口快,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回过神来又开始后悔。他害怕江知栩回答这个问题。不管回答出什么,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好在两个人也还算默契,江知栩只是露出一抹微笑,没有回答。

  不急,这是江知栩心里的答案。四年前因为进展神速,起于疾风,最终也落于疾风。

  四年的光阴流逝,他需要慢慢地走进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又是江知栩的学习成果。

  宋恩羽也终于“偃旗息鼓”,不再和个刺猬一样去和他针锋相对。他下唇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但肿了起来。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收起自己的牙尖嘴利,安安静静地和江知栩同处一处。

  进了江添的小区,江知栩清了清嗓子才道:“蓝色的是给你的,自己带上吧。”

  宋恩羽就像一团安静的空气,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江知栩腾出一只手来去抓握宋恩羽的手,被对方猛地甩开。江知栩又握了上去,依旧被挣脱开,如此反复一直到了江添楼下。

  整齐的小白洋楼就林立眼前。江知栩停了车,宋恩羽作势要开车门。左手却又被江知栩紧紧抓握着,宋恩羽回身刚想骂脏话。却看到江知栩从戒枕上取下那枚镶着蓝钻细羽的戒指,放在宋恩羽指尖时,忽然停顿了下来,随后缓缓地为他的中指带了上去,大小刚刚合适。

  江知栩自嘲着:“这个场景我幻想过无数次,可哪一次都不是现在这样。”

  宋恩羽喉结滚动着,他吞了吞口水抽回了手,打开车门:“走吧!别伤春悲秋了。哪有那么多如愿以偿的幻想。我还幻想过我是亿万富翁呢。有什么用吗?”

  江知栩等他下了车,自己把另一个戒指默默收好。宋恩羽真的变了,四年前的他总会和自己诉说着各种天马行空的美好幻想,四年后,依旧澄澈的眼神里只倒影眼前的风景。

  但江知栩紧接着就发现了更为致命的东西,他好像更爱现在的宋恩羽……

  这次出国,他满心思念的身影已经被现在的宋恩羽替代,想念他和自己呛声责难的瞬间,想念他穿着西装穿过人群,从同学手里拿过话筒开始义正严辞的模样,甚至就连走进九号皇宫,已经醉成一滩烂泥的人都成了他心底的撩不动的菱纱,丝丝缕缕都是他的牵挂。

  江知栩刚刚停顿的一下,想的是,他会不会摘下来扔掉?所幸宋恩羽没有再摘下来,而且未来除了上手术的时候,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是江添开的门,宋恩羽微笑地打招呼。一看到宋恩羽,江添马上又恢复到以前“吊儿郎当”的状态:“你说来还真来啊!”一边把人迎进门,一边开始风卷残云的收拾着杂乱不堪的客厅。

  说“杂乱不堪”是宋恩羽作为晚辈的礼貌,勉为其难的挑了这个词。其实就是“猪圈”。

  “你别笑话哥啊,哥快奔四的人了,还是个光棍儿,家里就是这样。”江添大汗淋漓地收拾着桌子上的西瓜皮,香蕉皮,橘子皮……

  宋恩羽刚想说话,身后却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傅征呢?我来接他去鸿飞玩,不用收拾了,不是来你家做客的。”

  江添正撅着屁股收拾,听到这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这不是怕给你丢人,让小宋见笑嘛,真是狗咬吕洞宾。”随后扯着大嗓门冲着楼上高喊:“傅征,你表哥来接你了。”

  傅征连忙背起早已准备好的书包下来楼,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江知栩旁边的宋恩羽。

  江知栩过去揉了揉他的发,皱着眉说:“江添也不知道带你去理一理。”

  傅征一直看着宋恩羽,好奇地问:“他是?”

  宋恩羽大方地走过去自我介绍,等介绍自己和江知栩关系的时候,灵光一现:“导游,你哥雇来带你去鸿飞的导游。”

  傅征喜笑颜开地去握宋恩羽的手,催促着:“那我们赶紧走吧,我一刻也不想浪费。”

  两个人并肩出门,江添已经换好了衣服拉着江知栩:“都带走了,也带我去呗。”

  江知栩直翻白眼:“游乐场,你适合去吗?”

  “我给你们提提包也好啊,这几天没人组局,我实在在家憋疯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昂?”

  最终一场两人行变成了四人行。傅征习惯性的要做副驾驶,却被江知栩拒绝道:“征儿,和你添哥坐后面,导游坐在副驾驶,我们才不会迷路。”

  傅征立刻换到了后座,他也不在意这些,只想快点去玩。

  宋恩羽站在一旁看着,他撇撇嘴:“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江知栩替他打开车门:“宋导游,请吧!”

  鸿飞并不算是沪城大型的主题公园,但它一到周末,尤其是旅游旺季游人如织,就因为这里奇特的设计、游乐设施、建造主题都和“天”,“地”有关,从古至今的“天地”。经营鸿飞的人一定是一顶一聪明的“商人”,只针对一个群体赚钱,那算不上高明,经营所有人的生意那才是真正的财富。

  鸿飞就是这样,这里有专门为孩子科普天文地理知识的展馆,有供成人玩耍惊险刺激的项目,也有针对情侣开发的神话爱情主题,也有为专业人群打造的“天文台”和“地质所”,总之,应有尽有。

  江知栩提前订好的是VIP通行票。没想到有江添来,只好让他自己去窗口买票。想到今天那么大的太阳,江添不情愿道:“你给秦鸿飞打个电话的事,为什么非得要我去买这个票啊。”

  江知栩冷淡地拒绝:“因为你,我还不值得去欠他人情。”

  有时候江知栩说狠话扎人心的时候,和宋恩羽真的很像。傅征懂事地说:“你不想去的话,我去替你买吧!”

  江添感动的“热泪盈眶”:“哥没白疼你,总比某些白眼狼强。”

  宋恩羽微微侧首:“添哥你拿着我的票先进,我去排队买吧。一张票而已,买VIP通道的应该很快。”

  江添冲着后视镜挑衅地看着江知栩,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人格魅力,随后才说:“小宋,还是哥自己买吧!不然吸血鬼真的会扒了哥的皮。”

  江知栩没有理会,只是点开车上的显示屏给秦鸿飞打了过去……

  “知栩,你要过去吗?用不用我去迎接一下你。”秦鸿飞听到江知栩居然会去游乐园很是意外。

  江知栩笑着推辞:“带着不少小朋友,怕吓到你?”

  秦鸿飞大笑起来:“好,我安排一下。你直接去拿票就行。”

  电话刚挂没多久,一行人也到了鸿飞欢乐世界。一下了车,江添就跑去到约好的地方取自己的票。三个人就站在入口处等着。傅征猛一抬头看到宋恩羽的下嘴唇掉着个大包。宋恩羽本来最近就有点上火,再加上今天天气热,血压高,他早已肿胀的疼痛难忍。

  “导游,你,你的嘴巴咋肿的那么大?”傅征关心着。

  江知栩闻言,走过去握着宋恩羽的手腕把人拉近,皱着眉头:“我看看。”有人在,宋恩羽自然不会像两人独处时放肆,只好由着他捏起下巴。

  江知栩抬起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下唇的伤口,宋恩羽“嘶”地倒抽凉气。江知栩看他这样,又心疼又后悔。

  宋恩羽却面无表情地扭头躲开:“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随后和傅征笑着说:“最近上火了,没事儿。”

  傅征贴心地说:“那我们今天就以玩为主吧,你不用多讲解了。”

  “好。”宋恩羽还挺喜欢傅征的,他本身不喜欢小孩,但面对这样懂事又可爱的弟弟,大概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他牵起傅征的手朝检票口走去,留着江知栩一个人在原地。

  江知栩见他这样,心里又有了主意。等江添买好票,就开始又和他“密谋”着什么。江添念在他这张票的份儿上,也就答应了下来。

  四个人刚进去,江添就捂着肚子直喊疼,要傅征陪他上厕所。傅征见他疼的厉害,连忙扶着人去找厕所。只剩下江知栩和宋恩羽站在入口。

  鸿飞另一个特色就是不走回头路,从东门进,西门出。但是总共三条路线,也就是三个分园,只能选择一个,如果你去孩童乐园主题,注定要失去玩另外两条主线的机会。

  宋恩羽翻着游玩指南手册,笑着评价:“这里的设计者还挺懂人生啊!”

  江知栩接话:“鸿飞是帕森斯设计学院毕业的,这些对于他都算不上是巧思,被他称为,最不值一提的作品。”江知栩很欣赏秦鸿飞。

  宋恩羽却摇头说:“名校再好,也给不了人灵感的。”

  江知栩并不太喜欢宋恩羽这样评价别的人,他拿过地图指了指中间的路线:“选这里吧!”

  宋恩羽诧异地看着他:“傅征肯定要去孩子们玩的主题啊,这是成人……”他看着江知栩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明白了过来,“江知栩,这里没个三国演义的主题真的是可惜你的‘足智多谋’了。”

  江知栩拉起他的手,就朝中间线路的入口走去:“既然你都知道了,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本来就是想和你来玩而已。”

  宋恩羽跟在他身后,没再说话,而是笑了起来。耳畔响起了江知栩从前和自己说过的:“我没有去过游乐园,你也没有,我没有看过恋爱,你也没有。”

  他把他生命的遗憾都在用心去带着他一一弥补。江知栩好像又能读懂他的心,他说:“去了小孩儿玩的主题园,都是父母带着孩子。你看到会觉得别扭,我也是,所以不去也罢。”

  宋恩羽乖巧地点头:“嗯,听你的。”普通人最容易就得到的亲情反而成了他们的奢侈。

  宋恩羽不和自己互怼,江知栩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像从前那样一牵宋恩羽的手就爱摩挲他的手背,宋恩羽察觉到他手上空荡荡的,拉着他停了下来,举起对方的手问:“那个戒指你为什么不带?”

  江知栩和他面对面站着,笑着说:“我在等一个合适的人替我带上。”

  宋恩羽举起自己的左手反问:“那为什么不让我等一个合适的人?”

  江知栩拉下他的左手,也握在手心,温柔地说:“我就是合适你的人,你还等谁?”

  他无赖起来,宋恩羽还是觉得自己道行太浅:“请问您哪里合适了?”

  江知栩瞪大眼睛一连发问:“不合适吗?那天晚上不都试过了吗?你觉得不合适?还是说你喝太多了,没感觉到?”

  宋恩羽脸顿时红了起来,红到了耳根后,红到了脖颈。看着他大幅起伏地胸膛,在他即将爆发地下一秒前,江知栩从他对面站到他身侧,飞快地在他尽染红霞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没等他反应,直接拉走人往前走,融入周围都是来来往往地人群。

  他们并不会太引人注目。但那个眨眼之间地吻还是有游人看到,惊愕不已。对于太好看的两个人,相爱本身就是一处风景。

  宋恩羽被他这一安抚,也没了脾气。只是跟着他一个项目一个项目的玩。成人玩的主题无非是一些爱情,惊悚,刺激的项目。名字是以嫦娥奔月之类的神话故事命名,但其实内容也和其他游乐设施差不多,空中飞人,跳楼机,U型滑板……,站在那座巨大的摩天轮下,宋恩羽遗憾地说:“如果是晚上一定很好看。摩天轮真的很梦幻。”

  江知栩指着说:“你喜欢?”

  宋恩羽反问:“你不喜欢?”

  “不喜欢。”随后沉下了脸色,张了张口还是把到嘴边拒绝的话改成了:“你喜欢,我们就去坐坐。”

  宋恩羽觉得他这样勉强很是扫兴,随后也拒绝地说:“你不喜欢,我们不坐了。走吧。还有其他好玩的。别把时间浪费给不喜欢。”

  绕着绕着,两人走到了天问馆。门口有简介,天问是取自楚辞。看名字宋恩羽就很是喜欢,一进去果然合自己的胃口。馆内的设计就是宇宙,四周都是浩瀚的星空,眼前时不时有流星划过。真的像穿梭在时空隧道里。宋恩羽握着江知栩的手紧了紧,激动地说:“这里可真好看啊!”

  江知栩见他欢喜,主动提议:“前面有个巨型天文望远镜传回的图像,就是现在这一秒我们真正的宇宙。”

  还没说完,人已经被宋恩羽拉走。江知栩没有骗他,是真正的“宇宙”。那些星系银河就倒映在自己的双眸里,他眼里此时此刻的光就这样和亿万年的光遥相呼应。他望着星辰,江知栩就这样望着他。围观的游人很多,大家都和宋恩羽的表情一样惊奇。宋恩羽边观赏,边听着讲解员讲解。

  听了一会儿,宋恩羽和江知栩低声说:“没你讲的好!”

  见江知栩不理他,宋恩羽扭头对视。发现对方眼眸里早已溢出了无尽的蜜意。宋恩羽飞快地眨着眼睛:“你,你看什么?”

  江知栩就这么微微低头,吻在了宋恩羽的眼睑上,低声说:“看仅我可见的宇宙。”

  宇宙倒映眼眸,他低下头就吻到了他的宇宙。

  宋恩羽有比现在更难为情的时刻,也不是没被江知栩撩的心猿意马过。可都和现在不一样,他的心好像在疯狂的下坠,直到他有了窒息的感觉,直到他的心海泛起了热烈的狂浪。他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起来,扭过头,轻轻地“哦”了一声,算一个羞涩的回应。

  江知栩绝对是合格的爱人。宋恩羽一路上一直这样想着。

  不过他很快就不这样想了。

第38章 游乐场

  到了跳楼机跟前,宋恩羽抬头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楼顶,已经开始腿软,想要离开,江知栩却拉着他说:“我和你一起。”

  不顾自己的反对,径直拉着人坐了上去。双腿腾空的时候,宋恩羽就觉得害怕,他也不是恐高,就是莫名的恐惧,因为从来没有体验过。人对未知的东西除了好奇就是恐惧。

  宋恩羽求饶着:“我还能下去吗?趁还没开始,我害怕。”

  江知栩握着他的手:“有我在,你怕什么?”

  宋恩羽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用,跳楼的时候接着我吗?”

  还没体验恐惧,机器已经启动了。很快,江知栩耳畔除了呼啸的风声只有宋恩羽的尖叫声,还有那手腕已经要被捏断的痛楚。

  等宋恩羽从跳楼机上下来的时候,是直接摔进了江知栩的怀里,他两条腿软得站都站不稳,脸色苍白。

  江知栩搂着他的腰,扶他离开场地,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休息。宋恩羽捂着胸口靠在江知栩的肩膀缓解着难受,有气无力的说:“这,不会又是你的把戏吧?”

  江知栩把人搂紧笑着说:“什么把戏?”

  “就现在这样啊!”宋恩羽没好气地说。

  江知栩看他终于在自己面前软了下来,温柔地蹭着他的额头回答:“抱抱你还需要我搞什么把戏吗?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虽然否认了,宋恩羽和他都心知肚明。不过这样难得的温存,宋恩羽也贪恋起来,轻轻环抱着江知栩的腰,像一对儿刚陷入热恋的爱人,在小心翼翼地宣泄着闭口不言的爱意。宋恩羽余光望着夏日周遭的盎然,用眼睛将它们全部写进了他的诗里。

  一个跳楼机,成了另一种二人感情的升温机,走到哪里都十指紧扣着,心底溢满欢喜。也不顾来来往往行人的目光,宋恩羽大大方方的跟着江知栩。

  就这样逛到了晚上,晚上有十分钟的烟火秀。宋恩羽已经累的走不动了,江知栩拉着他走到一旁蹲了下来:“我背你,来。我们看完烟火就回家。”

  宋恩羽有点难为情:“算了,我还能走。”

  江知栩没再强求,为了保证烟火秀的最佳效果,整个乐园除了应急灯,所有灯光都熄灭了。两人在一片黑暗里和其余人一样安静地站在圆心广场等待着烟火。

  当第一束烟花升起后,所有人疲倦的眼神里瞬间有了七彩的光芒。宋恩羽也一样,他仰望着夜幕,不自觉地伸手想要接住那坠下来地点点“萤火”。没有人不喜欢花,没有人不喜欢绚烂。

  江知栩也一直赏着这场曼妙无比地烟火秀,轻轻地问:“喜欢吗?”

  喜欢吗?好看吗?开心吗?江知栩只要有宋恩羽在旁边,总会以他的情绪为中心。这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的习惯。

  宋恩羽都明白,他忽然有一瞬间在心疼这样的江知栩,自己直到现在好像都没有双手捧上过什么珍贵呈到他面前。

  良久等不到宋恩羽回答,江知栩刚一侧首,对方迎面送来了一吻,就轻点在他的唇角。江知栩愣在了原地,那属于少年的味道就这样烙印在他的心底。

  在他微笑转身拉着宋恩羽离开的瞬间,眼眸里有融于夜色的浓雾,这对于宋恩羽而言只是一个吻,可于江知栩而言,是对方肯放下心结主动示好的信号。

  他的心都化了。

  离开圆心广场之后,江知栩没再有什么顾虑,将人横抱起来,朝园外走去。宋恩羽疲倦地靠着他,一直被抱到车上。

  江添和傅征早早地出来了,他们俩没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烟火,玩完所有的项目就离开了,两个人已经去对面的商场逛了好久,此刻蹲在车跟前,等着“司机”和“导游”。

  傅征已经不管不顾地坐在车库的地上,捶着发酸的大腿:“怎么还不出来?成人的游戏有那么好玩?”

  江添也累坏了,他现在只想拥入自己柔软的温床里:“谁知道他们俩到底玩什么?”

  傅征模糊的眼前出现了熟悉的轮廓,他激动地拍打着江添:“哥,哥,表哥!”随着对方越走越近,他惊奇地说:“他抱着导游诶!”

  江添自然也看到了,心底涌出无数复杂地情绪。这次回来,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支持他们。想到四年俩人的结局,以及导致他们俩分道扬镳的那件事,江添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

  等江知栩走近,江添扶着傅征,两个霜打的茄子站了起来。傅征刚想惊呼,江知栩却“嘘”的一声,示意他们安静。

  宋恩羽睡着了。

  傅征和江添没敢再吱声,安静地上了车。江知栩轻轻地把宋恩羽放在座位上,给他的座椅调整好舒适的位置,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盖好,才上了车。

  宋恩羽睡着的时候,像一只乖巧的小猫。江知栩替他系好安全带,趁着这他熟睡中歪着头的姿势,在他红润的软唇上亲了一下。

  江添在后面低声抗议:“诶诶诶,后面还有小孩子呢,能不能注意一点。”

  江知栩心情舒畅,也没和他计较。

  等着把两个“拖油瓶”送了回去,江知栩才拉着人回家。

  这次是真的回家,不是回天颐苑,是回江知栩为他和宋恩羽准备的家。

  从他回来那一天,江知栩就开始张罗着买房的事宜。抱着人进小区,坐电梯,开门……

  听到门铃声,宋恩羽才哼哼地醒了过来。一看到是个陌生的地方,他马上跳了下来:“这是哪里?”

  “家啊,我不说了嘛,带你回家。”江知栩拉着人进了屋子,为他打开了所有的灯。

  宋恩羽还没明白过来,他往里走着:“什么意思?你新买的房?”

  江知栩双臂交叠站在玄关,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说:“你要这样想也可以,但这房子另一个主人是你。”

  “为什么不回天颐苑了?”宋恩羽带着好奇到处转着看。房子很大,是普通公寓的单层楼层,客厅比自己的教室还要大。

  “天颐苑你走了之后,我没再回去过,我不喜欢有不美好回忆的东西,就闲置起来了。”江知栩诚实的说着。

  宋恩羽却转过身来认真地说:“江知栩,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他举起自己左手的戒指:“这个已经很感谢了。但我真的不太希望我们有除了感情之外的牵扯。不然传出去,我不会是被金屋藏娇的那个‘娇’,不会成为佳话,只会成为笑柄。我并不害怕那些人的嘲笑,可我不想这样。”

  江知栩明白他心性里骄傲,他很害怕宋恩羽觉得自己给的一切是在施舍,他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说:“我知道,所以你现在学校已经宵禁了,住一晚怎么了?”

  宋恩羽确实感觉到了困意,也就松了口:“好。”

  三间卧室,他本来想挑一间和江知栩分开睡,谁知除了主卧,其余卧室都没有摆放床。他回身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冲着江知栩努力地堆笑:“你怎么,怎么可以如此,如此……”他实在找不到词语形容这个人。

  江知栩得逞的笑着,走过去把人直接抱起,进了主卧,留给夜色最后一阵响动的,就是卧室的关门声。

  江知栩还是不急,他等他可以和自己并肩的那一天。“不做攀缘的凌霄花”,等着他做自己身边的一株“木棉”。

  第二天醒来,江知栩已经去上班了。床头柜放着早餐,餐盘里贴着便签:早安。醒来记得吃早餐,吃完别着急离开。去书房对面的那间屋子看看,钥匙在床头柜里。

  宋恩羽顿时有种回到四年前的感觉,每到周末早上醒来,江知栩都会准备好早餐和便签。想起昨晚两个人温馨的相拥而眠,那熟悉的温度,他忽然很想留在这里,就留在他身边。他多喜欢他啊,可惜都压抑在心底,等着日复一日的成长,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人。

  宋恩羽听话地吃完早饭,随后就拿上钥匙去打开那扇门。他知道这又是一个惊喜,只是不喜欢自己会不会又有施舍的感觉,受之有愧。

  一打开门,宋恩羽就靠在门口温柔地笑了起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是一间画室。淡绿色的墙纸,墙上挂满了油画,其中最大的三幅是自己的作品,每年学校的艺术节,他都会参加,作品都会交给学校进行评比,最后胜出的作品会对着本校的美院全国游展。说是游展,其实就是售卖的另一种形式 ,他的画每年都是最快被卖出去的,对方给的价格也都不错。可他没想到,背后的买主都是江知栩。

  “不会破产的,为了你的画都能留存,不被卖掉。不会有这一天的。”江知栩和自己玩笑时的话,居然也在一一兑现。

  这不是施舍,宋恩羽知道他说真的想把这里变成俩人的爱巢,可以成为他们避风的港湾。江知栩不想结婚,不喜欢女人,可不代表他不想要一个家。

  白色的窗纱就在微风中漫舞。各种尺寸的画板,桌台上各式各样的石膏像。欧式风格的圆地毯,还有收藏颜料的柜子。这里就是他无数次梦想过拥有的地方。

  宋恩羽没有离开,而是在这间画室开始“工作”了起来。为他留下一片宇宙……

  江知栩晚上回到家,眼前焕然一新。宋恩羽替他收拾干净屋子,茶几上摆放着新鲜的花束,夜晚的风吹拂进了,把花香吹进了江知栩的心里。

  那幅画作只是一幅简单的螺旋星系图,星系中心发着紫外光的气体云正在被抛散而出。江知栩一眼就知道,那是黑洞正在吞噬着恒星。

  他小心翼翼地把画揭了下来,最下面除了宋恩羽的署名。还有一行小字:黑洞是宇宙写给光的情诗,因为它不被看见,世人才会多有误会。

  江知栩笑了起来。正如宋恩羽会惊讶江知栩去看文史书籍一样,他也惊讶宋恩羽居然会去研究天体物理。

  他和他最大的难得就是,即使宋恩羽不说,江知栩也知道他的全部心意。

  “藤毫无所求,只想千万遍的缠过树……”

  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宋恩羽自从这天走了以后,就很久没有再出现在江知栩的视野里。因为他要忙自己申硕的事,为了拿到这个推免资格。大四后半学期他已经着手申请,到现在进入了尾声,也进入了最艰难的时候——论文发表。

  八月最后的半个月,宋恩羽几乎都跟着自己的老师乔柏文泡在实验室做科研,甚至都没有时间再去艾格。

  说起乔柏文,绝对是临床学界的泰斗之一。如今已经七十高龄,退休之后还是回到学校摘去所有头衔,专心致志地在做研究,他对自己的事业除了养成了离不开病理研究的习惯以外,更多是因为心结。

  关于自己夫人的心结。大一宋恩羽刚来学校没多久,总会见到校园里穿着一身松垮的西装,骑着老式自行车往返于实验楼和教师公寓的老者。

  学长告诉他,那就是乔柏文。也是从那天,他知道了乔柏文和他妻子的故事。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乔柏文娶了妻子田安萍,她跟着他的时候已经二十九岁了,是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没人要的东西”。那时候乔柏文只有二十五岁,准备要远赴重洋去进修自己的专业,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带着自己大字不识的妻子去了M国。

  田安萍对于这样优秀的丈夫,更多是仰望的姿态。可乔柏文不只一次地说过,安萍才是他毕生不可多求的学问。两个人一直没有要孩子,因为田安萍身体状况不太好。这种不好一直延续到了她六十八岁的时候,尽管乔柏文一直细心照料田安萍的身体,可就在那一年,妻子被查出了尿毒症。

  如果说世界上有最狠的惩罚,那一定是乔柏文和田安萍所受的遭遇吧!一个举世闻名的肾内科专家,最爱的人却被查出尿毒症五期,那时候田安萍的肾功能已经所剩无几,每两天就需要进行一次血液透析。治疗过程并不痛苦,是田安萍的内心的煎熬让这治疗的过程难上数倍。一旦开始血液透析,就意味着终生透析。年轻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是他的污点,等到现在她又觉得成了他的负累。

  就在田安萍想放弃的时候,是乔柏文做出了比他的成就更令人震惊的举动,肾移植——把自己的肾捐给妻子。

  宋恩羽从这些道听途说里并不知道当时乔柏文的状态。他只是幻想着对于乔柏文得知妻子身染重病,会是怎么样的绝望。直到乔柏文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老师。

  乔柏文非常喜欢宋恩羽,从第一节 课只有他愿意坐在第一排认真地聆听自己的讲授开始,他就喜欢这个满眼灵气的孩子。宋恩羽和乔柏文业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最近一直跟着乔柏文,两个人在枯燥的实验之后,也会闲聊起来。

  宋恩羽试探这问起师母的事,乔柏文皱着眉头,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对于一心都在科研上的他,并不知道外界的传言,他还以为宋恩羽什么都不知道,解释着:“走了,走了六年了。”

第39章 如果真的有爱

  六年,当时乔柏文捐肾之后并没有救下田安萍,她还是走了。

  宋恩羽问出来就觉得后悔了,他刚想道歉。乔柏文苍老的笑声响起,语气平常的说“这没什么,当医生最重要的就是,看淡生老病死。”

  宋恩羽顿时鼻酸起来,他索性把自己的好奇趁着这个间隙都问了出来。

  乔柏文回想着最凶险的那段时光,无数个夜晚难以成眠,时不时地需要进来照看田安萍。他翻遍古今中外的医书,问遍同僚,最后也没有救回来。

  “我不绝望,那时候顾不上绝望,如果我都绝望了,安萍更活不下去了。真正的绝望是她走了以后,我发现我们的家真的少了一个人。”乔柏文这样解释着。

  宋恩羽大胆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您,您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师母?”

  乔柏文没想到这小子会问出这么隐晦的问题来。他拿着布满褶皱的手指,朝宋恩羽点了点,笑着说:“也就你敢这么问!”

  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实验室的窗边,摘下老花镜,眺望着远方的落日余晖,像是暮年之人通过那样的灿烂追忆晨曦。

  “因为七叶一枝花。”乔柏文开始陷入久远的回忆,“我和你师母就是相识在云贵之地,那时候我上山下乡正好被分到安萍在的钺头村。我白天跟着生产队劳作,开垦荒地,种收粮食。晚上总会搞起我的研究,那时候就住在安萍的家里。安萍家里孩子多,她是大姐,她的父母待我极好,总会让安萍多做一些,我少做一些。安萍身上有最朴实无华的美好品质,善良,勤劳,勇敢,聪明。都觉得她是文盲,可文盲只是受教育程度,她心不盲,聪慧是天赋,这是上天对她唯一的偏爱吧。

  因为这样一个可以潜心修学的契机,我开始走进中医药学的领域。我们祖先留下来关于中医药方面的财富简直就是我研究的宝库。我尝试着中医和西医的结合,来治疗败血症。云贵之地的夏天得疮疡的人们会很多,虽然可能现在看来很好治疗,但那个时候,疮疡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就可能引发败血症,这样他们都成了我的病人。中西结合,首先就是一些中医药材的采集,治疗这种症状,我最先注意到了重楼,也就是七叶一枝花。它的采摘,收集并不难,难得是它的用量,因为它有小毒,治病和致毒的量的临界点在哪里,成了难题。也就是这个时候,安萍提出来愿意为我试药。”

  说到这里,乔柏文的眼神和心灵回到了五十年前:“我问安萍知道试药意味着什么吗?她说知道,可如果她的牺牲可以换回无数人的命,她觉得不亏。我还记得当时就在煤油灯下,我望着她的眼睛像玉一般剔透,我轻松地说‘我怎么可能让你死,你替我试药意味着,要成为我乔柏文的妻子了。这可是比生死还要大的事。’当时安萍羞恼地骂我没个正经,然后就跑走了。我没有用她试药,我娶了她为妻,没有聘礼,只有七叶一枝花。”

  宋恩羽趁乔柏文回头的瞬间,摸尽了脸上地泪痕,他站起身来也走到乔柏文地身旁,却发现苍颜白发的老者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宋恩羽咽回嘴边的话,乔柏文两只手不停地擦着眼泪,揉着眼睛。像被人说中心事的孩子,宋恩羽递给老师纸巾,为他顺着不停抽搐的后背。

  缓了好久,乔柏文才回身对宋恩羽道谢,随后解释着自己的失态:“我总觉得安萍还在,所以一旦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就会难受。你不许说出去,乔老还得是那个玉树临风的乔老。”

  宋恩羽笑着答应:“好,是风流倜傥的乔老。”

  两个人又朝实验台走去,忽然乔柏文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看着宋恩羽说:“我并不是因为安萍愿意为我牺牲才娶她。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要娶她。因为我是真的喜欢这个人。她十九岁也好,二十九岁也好,是貌美如花也好,人老珠黄也好,我都爱她。你问我爱是什么,我描述不出来,只能想到七叶一枝花,想到煤油灯下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所以小宋,如果真的有爱,真的喜欢,不要留下遗憾。医者不医心,更医不了遗憾。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只剩下日复一日的重复,重复着同一天,然后等着死去。乔老还是玉树临风的乔老,可乔老也是个在求死等死的乔老。”

  宋恩羽听着这样的恳切嘱咐,他也问出了自己的困惑:“可我喜欢的人身份,地位,年龄,甚至,甚至性别都不对等,那……”

  乔柏文脸上带着八卦的笑,侧着头瞥他:“我就说你小子,最近肯定是谈恋爱了嘛,你还不承认?”

  宋恩羽无奈地摊手:“我们真不算谈恋爱,没什么关系,倒是做着所有情侣会做的事。”

  乔柏文朝前边走边回答:“少问些关系,多问些感情。关系本来就是枷锁。”他又回过头来问宋恩羽:“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宋恩羽想都没想,“怎么会不喜欢啊,老师。我梦里千万遍的都是他,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喜欢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又一次爱上他。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承受这样的喜欢。就我和您说的,我在他面前除了献出自己,好像没什么值得被他拥有的意义。”

  乔柏文听懂了,随后笑着为他解释:“你的意思是,有种被养着不求回报的落差感,你也想去帮他做成一些事情,这样你才觉得爱有意义。爱不是付出,被爱才是。对吗?”

  宋恩羽疯狂地点头。

  “为什么不去问问他,需要你有什么意义呢?小宋,爱其实是最对等的关系才对。他给你买一辆车是他的爱,你给他端一杯热水是你的爱,这是一样的。但如果你把爱压在心底,只和我说,那你们俩永远不会感觉到对等。安萍虽然一直在外人面前觉得跟了我很是高攀,可她都把爱放在细节里,爱是陪伴,她身体最孱弱的时候也愿意陪我去采药,去讲座,去参加各种交流会,回到家爱又成了香喷喷的饭菜,晚上我用蝇头小楷写读书笔记的时候,她会在一旁研墨,会在一旁求教,‘这个字怎么读?’”

  乔柏文拍了拍宋恩羽的肩膀:“如果他是生意人,你帮他做成一笔生意,这是爱吗?这是他的员工,如果他是一个医生,你需要和他一起完成一台手术才能证明你的价值?这是他的助理。优秀和被爱没有关联。所以,你尽管挥洒心底的热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逃避他的好。”

  宋恩羽笑了,笑容里是了然于心,一片澄明:“好,都记下了。”

  乔柏文开始戴起老花镜,穿上白大褂,长叹一声道:“哎呀,今天这节课可是为从教这么多年最有意义的一节课。”

  如果真的喜欢,别去遗憾。

  宋恩羽离开实验室已经是傍晚了,目送着乔柏文骑上自己的自行车风度翩翩的离开。他才回宿舍,一路上想到那些话,郁结在他心底这么久的迷雾就这样散了。爱不是付出,被爱才是。

  想到这里,他也想给江知栩打个电话。可刚拿出来手机,屏幕上正好显示的是齐武阳。

  “宋爷,方遇回来了。他喊咱们出去聚聚,你还在实验楼吗?”

  “好,那我直接去东门等你们俩。”

  明天开学了,李方遇回来了。给江知栩的这个电话也就没再打了。而对方最近一直在忙国外分公司的事,的确也没什么时间。

  宋恩羽想,还是以前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好,哪有这么多忙碌。他每天挂在对方身上都可以。想到这里,他忽然又很想念江知栩为他准备的那个“家”。他在想自己找个什么借口回去呢?就这样一直摩挲着中指的环戒,认真地思忖起来。

  又见到了李方遇,宋恩羽差点没认出来。也才是二十三岁的年龄,看上去整个人疲倦又沧桑,倒是眼神里再没了那层迷惘的薄膜。

  李方遇冲着宋恩羽笑,笑着打招呼。这个笑没有勉强,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齐武阳给宋恩羽解释:“因为方遇还要读大四,宿舍也不和我们一起了。”

  宋恩羽揽过李方遇的肩,笑着说:“不在就不在了,我们又不是因为一个宿舍才感情好,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喊我和大阳。”

  齐武阳撇着嘴:“你记得喊他,别喊我哈。”

  宋恩羽捶着齐武阳,三个人有说有笑。走出校门打车的时候,李方遇忽然神秘又开心地说:“我带你们俩去见个人。”

  宋恩羽和齐武阳对视了一眼,心里也有了答案。他要带他们去见应该就是苏婷一。

  果不其然,去了饭店,对方早已等在那里。这是宋恩羽第二次见她,苏婷一还是很美,看不出脸上任何岁月的痕迹。她并无羞涩,见了宋恩羽他们热情地招呼,四个人落座之后,苏婷一就和李方遇十指紧扣,俨然是一对儿看上去不那么般配的恋人。

  齐武阳故意“哟 ” 的一声:“方遇你真特娘好福气啊,嫂子这么美,居然还不会老。”

  这也不能怪齐武阳如此尴尬的开场,面对不熟悉的女人,夸漂亮总没错,更何况苏婷一本身就让人忽略不了她的美丽。

  李方遇指着齐武阳骂:“就你嘴碎。”

  苏婷一听了这样的夸赞并不会有任何反应,因为她已经麻木了。这世界上如果有人在认识她之后还没有夸过她好看的只有李方遇了。她笑着说:“饭菜早就都点好了,马上好。”说着她就要站起身来替所有人都倒茶。

  宋恩羽和她同时起身,先她一步拿起水壶,冲齐武阳喊:“跟了老赵这么久还是这么没眼色,还得我这主席给你倒水。”

  齐武阳谄媚逢迎着:“辛苦宋爷了,辛苦了。”说着递上了杯子。

  宋恩羽为苏婷一倒满之后,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嫂子!”

  李方遇比他俩大一岁,苏婷一更是比他俩大十几岁,嫂子不是乱叫。她抬起眼睛望着宋恩羽,温柔地说:“谢谢!”

  等饭菜都上齐之后,三个人明天都要开学,所以没打算喝酒。李方遇询问苏婷一要喝吗,对方点点头:“啤的就行。”

  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闷,齐武阳生怕自己说错话,宋恩羽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李方遇主动说:“等明年毕业,拿个毕业证就回,回我们老家的诊所什么的找个工作,然后和婷一结婚。”

  生活永远不只沪城的霓虹灯,不只是高楼大厦,山珍海味。没有说名校毕业就要投身上层社会,宋恩羽在李方遇的讲述里,真的感受到了他的坦然和释怀。他推了推齐武阳,两个人一起举杯,祝福着这对儿饱受磨难的真心爱人。

  对于宋恩羽这种喜欢圆满结局的人而言,不管两个人之间经历了什么,现在,当下,此时此刻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幸福是会传染的,宋恩羽情不自禁的也会想到自己,手指又开始摩挲着那枚环戒。

  李方遇自然也看到了,好奇地问:“恩羽,你什么时候舍得买这些首饰了?”

  苏婷一笑着推他:“这戒指应该是一对儿的。”

  齐武阳咽下嘴里的菜,赶紧说着:“正好嫂子今天也在,你就和我们说说呗,那个人是谁?”然后指着宋恩羽和李方遇抱怨,“我天天问,人家天天不说。总之这个假期就是莫名其妙会消失几天,然后回来之后,又消失几天。”

  李方遇也“八卦”的追问:“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谈个恋爱嘛,又不是发了一笔横财,还怕我们逼你平分吗?”

  宋恩羽正难为情的时候,江知栩的电话就这样很合时宜的打了过来。宋恩羽心中一紧张,下意识想离开座位去接听,可这样明显又有些“做贼心虚” 的感觉,索性也就接了起来。

  “在哪儿呢?”江知栩语气轻松,的确是在拉家常。

  “和舍友吃饭,有事吗?”

  江知栩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望着沪医最具标志性的建筑,图书馆。被沪大的学生戏称“发着光的怪物”,像长明灯一样。

  “明天要开学了,想着给你打个电话。没什么事,你先吃饭吧,吃完记得给我回个电话。”

  “好。”宋恩羽答应的很快。

  挂掉电话,苏婷一适时地说:“应该是对象的电话吧!”

  宋恩羽脸又红了起来,李方遇见他这样也大笑着:“还真是。”

  齐武阳在宋恩羽身边坐着,电话那头是个男声,他明显能听得出来,没再多话,他低头夹着菜。宋恩羽推辞着:“八字还没一撇呢,什么对象。”

  言语可以骗人,脸红却不会。李方遇正好调侃,旁边忽然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人。

  除了闷头大吃的齐武阳,三个人都看到。宋恩羽红润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除了他之外,变脸色的还有苏婷一。

  “要说这国际大都市也是真特么小啊。怎么就在这一个桌上,我能碰到两个熟人?”董浩华说完已经走了过来,双臂撑在饭桌上。人看上去已经瘦的脱相了,身上的全是刺鼻的烟味儿,头发已经好几天都没没洗,脏地粘在了一块儿。

  齐武阳擦着油嘴,好奇地看着这位脸上划着一道长疤的陌生人。苏婷一如果不是厚厚地粉底,她的脸色只怕比宋恩羽还要苍白。

  宋恩羽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拿起筷子和李方遇说:“我们吃我们的。”

  还是这样的态度,还是这样的语气,董浩华瞬间就想起了之前所有不好的回忆,自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都是这个人的杰作。

  他讥笑地去拉宋恩羽的手:“来摸摸我脸上这道疤,拜你所赐的,来!”宋恩羽挣扎地躲开,把筷子一扔,径直站了起来:“你到底想干嘛?”

  宋恩羽比他要高,此刻更是阴着脸色,莫名地压迫感让董浩华更生气起来。他躲开这样的目光,去看逐渐挪在座位边沿的苏婷一,俯下身子,低声说:“哟,今晚这一桌是打算伺候谁去?还是说,一桌都要伺候,既然这样,算我一个呗,我给你加钱。”

  宋恩羽和齐武阳还没回过神来注意李方遇,对方已经揪着董浩华的衣领,重重的一拳砸落在他的脸上。苏婷一吓得大声尖叫起来,饭店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们,店员也都围了过来:“我们这里不能闹事,不然马上报警。”

第40章 “我爱你”

  齐武阳和宋恩羽连忙上去拉架,一人拉着一个胳膊,三个人就这样走出了饭店,只有苏婷一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夜晚清凉的风并没有吹灭这里冲天的火。宋恩羽见李方遇眼神里的狠戾,在他耳畔低声说:“我们走。”

  董浩华擦了擦唇角的血迹,衣领还被捏在李方遇手里,瘆人地冲宋恩羽笑着,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生的越来越好看了,看来当年折腾你是挑错了时间,挑错了方法,要搁现在我哪里舍得啊。”

  齐武阳指着他大叫着:“再不滚蛋,我报警了。”宋恩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大力拉开李方遇:“走,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这句话瞬间刺痛了董浩华的神经,他瞪大眼睛喊着:“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劳改犯,劳改犯也比一个婊丨子强吧。”随后他透过饭店的玻璃看着躲在角落的苏婷一大笑着说:“哦,原来她这是找了你个怨种从良了?”

  说着对李方遇低声说:“兄弟,你知不知道她,她之前可是卖的,你怎么能找这种女人,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啊,我都能在她这儿办一张会员卡了。”

  李方遇的愤怒已经彻底蒙蔽了他的心,就连呼吸之间都是怒气,他咬着牙都出血了,盯着董浩华说:“你再一遍!”

  董浩华不知死活地笑着:“说十遍也行啊,事实就是她就是个……”

  最后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董浩华的一颗智齿已经被一拳打飞了出去。宋恩羽和齐武阳两个人都被他甩开,李方遇将人摁在地上,一个接一个攥着仇恨和愤怒的拳头都落在董浩华的头上。

  可李方遇说到底毕竟还是个书生,和董浩华这种一直混迹社会的人不一样。等他找到还手的机会,猛地一个起身,把李方遇掀翻在地上。董浩华骑在他身上,开始不停地掌掴着:“老子好心提醒,你个白眼狼。”

  宋恩羽过去拉董浩华打人的手,被对方一巴掌打在了右脸上,直打得他一阵眩晕。齐武阳刚拿出手机报警,苏婷一走了出来……

  下一秒,一声清脆声伴随着惨叫点燃了死寂的夜色。

  苏婷一两只手还握着半截酒瓶,董浩华已经捂着左脸开始在地上不停地翻滚,不停地惨叫。

  宋恩羽和齐武阳都愣了。突如其来的一切就像一阵狂风,卷走了所有的怒火和躁动。这一酒瓶子砸碎的何止是董浩华,还有什么,宋恩羽不敢细想。

  他先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回身和齐武阳摇摇头:“瓶渣应该是飞溅进了眼睛里。”说完,拿起电话打给了120。

  李方遇没再理会其他,而是走过去把苏婷一手里的酒瓶拿过扔在地上,将人抱紧,为她顺着后背:“别怕。”

  不一会儿,警车的警笛声和医院的急救车的声音同时响起。除了董浩华被拉到医院,宋恩羽四个人都被带去了警局。

  宋恩羽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四道清晰的红痕胀着火辣辣的疼。齐武阳靠在车窗上,小声说:“恩羽,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宋恩羽还没回答,江知栩的电话又打了来。虽然自己已经长大,可这个时候看到手机屏幕的名字,还是会委屈地想哭。他接起来,江知栩的语气有点着急,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还没吃完?”

  宋恩羽忍了忍心底的情绪,让语调正常起来:“吃完了,现在出了点事,你不用等我电话了,我过几天去找你。”

  江知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小羽,出了什么事?”

  宋恩羽看了看双目无神的齐武阳,苦笑着说:“又被叫去公安局了。”

  江知栩走到玄关拿下自己的外套,开始换鞋:“在哪个所?”

  宋恩羽不想让他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

  江知栩沉下声音又问了一遍:“哪里?”

  宋恩羽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到:“城西派出所。”刚一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苏婷一和李方遇由于是嫌疑人,两个人并没有在一辆车上。四个人被带进派出所,就被分开在不同的审讯室和询问室。

  除了苏婷一和李方遇陈述的不一样以外,被当作证人的宋恩羽和齐武阳的证词却是一致的。

  等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苏婷一和李方遇因涉嫌寻衅滋事被下了传唤的手续,还留在办案区。

  江知栩倚靠在车盖上等着宋恩羽,一见人出来,他急忙跑过去。熬了一晚上,再加上李方遇他们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两个人都颓丧着脸,一言不发。江知栩也不顾齐武阳在,握着宋恩羽的手把人拉近,抬手轻轻地触在他的右脸上。

  齐武阳认出来他就是江知栩,来学校讲座的人。他一直知道宋恩羽是有男朋友,只不过不知道居然会是江知栩。他实在心力交瘁,没有什么力气去思考这俩人何时在一起的。

  宋恩羽疼得皱眉:“我没事。先送我们回学校吧。今天上午十点还有开学典礼。”

  江知栩没说话,直接拉着人就要上车。齐武阳在旁边跟着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宋恩羽扭过头招呼他上车,他才跟了上去。

  将人送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早上七点半了。江知栩忽然回头和齐武阳说:“麻烦你,帮宋恩羽请个假,我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多谢了。”

  宋恩羽连连拒绝:“不行,不行。上午开学典礼,我还得代表老生向新生发言,学生会主席不在怎么能行?”

  齐武阳却说:“有我和来玥就行了,你就听江先生的去看看吧,昨天拉扯的你也挨了不少的拳头。”

  江知栩礼貌地道谢。等齐武阳下了车,江知栩双手狠狠地砸在方向盘上,扭过头看向窗外。听着他沉重地呼吸,宋恩羽知道江知栩是真的生气了,他几乎没有见过他情绪控制不好的时候。他乖巧安静地坐着,没再说话,没再扯谎说自己不疼。

  江知栩不知道昨晚具体情况,他也没问,领着人去医院检查,除了脸上被打得肿了起来,就是右臂肩关节有轻微的拉伤。

  离开医院上了车,江知栩还是没说话。宋恩羽低下头捏着衣襟,小声说:“你别这个样子,我害怕。”

  江知栩听他这么说,才伸出手背去蹭宋恩羽的脖颈,温柔地说:“我是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让他死在牢里。”

  宋恩羽诧异地问:“你都知道了?”

  江知栩点头:“这是什么秘密吗?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只不过不知道经过而已。”

  宋恩羽也苦笑着:“经过,经过很狗血。你不用生气,能不能死在牢里是法律的事,只是又遇到他我很烦罢了。也不知道方遇和苏婷一会怎么样?”

  江知栩发动着车带人回家:“如果你想帮他们,我可以给他们请最好的律师辩护。”

  宋恩羽摇摇头:“再说吧,方遇知道了不会接受的。”说完,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他现在很困,脸上的痛感在逐渐模糊,他睡着了。

  他不想再去想这些事,心里一团乱麻。他知道学校肯定已经知道了,李方遇面临的只有开除,因为不出意外应该是要坐牢的。他一想到昨天晚上几个人还在畅想美好的未来,宋恩羽还和李方遇保证,俩人结婚自己会包一个大红包。

  可转眼间,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回了家,江知栩把人抱进卧室,替宋恩羽脱掉脏衣服,轻轻地为他的伤痕涂抹好医院开的药膏,盖好被子之后,关上了门。

  李方遇会拒绝熟人的好意,但不会拒绝免费的帮助。江知栩联系好律师,让对方以法律援助的名义去介入这个案子,去帮助这两个苦命的人。

  另一边,董浩华的伤情鉴定也出来了。苏婷一虽然只砸了一下,可飞溅的玻璃渣划破了董浩华的眼球,视网膜损伤。左眼彻底失明了。这就意味着重伤,苏婷一会被判的更多。

  等到傍晚,宋恩羽还没从卧室出来,江知栩拿着药又进去的时候,发现对方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

  江知栩坐在他身边问:“想什么呢?”

  宋恩羽坐直起来,缓缓地说:“苏婷一是为了方遇才下重手的。”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解释:“当时方遇被董浩华狠狠地摁在地上打,我和大阳都拉不开。我看得出来,苏婷一很胆小,她就连董浩华和她说句话,都会躲在角落里,不敢抬眼看。可她一遇到方遇的事就会生出无数的勇敢。”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苏婷一。

  江知栩的右手就放在他的侧颈,感受着那处强有力的跃动:“也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是两个人互殴,董浩华也算是嫌疑人。两个人都会被判刑。苏婷一这一下,重刑都到了她头上。”

  这也是江知栩愿意去帮助他们俩的原因。有些法律顾及不到的人情,或许藏着人性之中最大的感动。

  宋恩羽缓和了好久,抬手搂在了江知栩的脖颈上,开口说:“江知栩。”

  “嗯?”江知栩带着缱绻的这一声“嗯”砸落在宋恩羽的心底。

  “我爱你。”宋恩羽抱着他的双手又紧了紧,继续重复着这句话,每一遍他都说的很慢,好像生怕江知栩听不清。

  对方愣住了,随后浮现一个令人心酸的笑容:“说实话,我很害怕你说这句话。”

  宋恩羽的头从他肩膀上移开,双臂还勾着他的脖颈,和江知栩对视着问:“为什么?”

  两个人近在咫尺,江知栩垂下眼眸去看对方的一张一翕的鼻翼,闪着光泽的嘴唇:“因为怕你又和四年前一样,说真的爱我,也真的离开了我。”

  他抵着他的额头,温柔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这样和我说,但我还是觉得,可以再等等。因为我真的再也不能经历一次失去你。四年前的那个冬天我都快要忘了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宋恩羽很少听他回忆过往的四年,也很少见他会流露软弱。他知道自己曾经忽然的离开,真的让他狠狠地绝望过。他轻轻地伸着舌头去勾江知栩的嘴唇,顺着他的求吻的姿势,江知栩把人抱紧压在了床上。

  直到宋恩羽又开始闷哼着缺氧的时候,江知栩才松开他,笑他:“就这点出息,还老是想着怎么撩人?”

  宋恩羽被吻地通体发红,脖子上的颜色都和那四道掌印融为一色,他仰起头起伏着胸膛,下颌就像闪光的瓷片,那锁骨和胫骨细化成紧绷在江知栩心里的琴弦。

  怎么会有这么勾人的妖精啊?江知栩自从再见他之后,总会这样不自禁的想着。

  四年前如果说他的定力真的源于他强大的精神管理,那现在他的定力完全是因为——怕宋恩羽下不了床。

  宋恩羽缓了好久,江知栩才又开始为他上药。他回答着刚刚江知栩的那些话:“你可以等,我不能再等了。江知栩,我很害怕下一秒我也没机会说出这句话。人生的意外太多了,所以我说就好了,这一次你就在原地。”

  江知栩知道苏婷一和李方遇的事可能让他有所触动,却不知道乔柏文和田安萍也让他心有余悸。上天最爱捉弄人,尤其是捉弄彼此相爱的人。

  等宋恩羽走到客厅,就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他一扭头,餐厅的圆桌上摆放好了饭菜。江知栩换上了家居服,给他摆着碗筷:“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有进步没?”

  宋恩羽刚满怀期待的坐下,电话响了。他指了指茶几和江知栩说:“我去接个电话。”江知栩眨着眼睛同意,心想这小子收起牙尖嘴利和浑身利刺的时候,又成了可爱的小猫。

  齐武阳忙了一天,现在才得空关心宋恩羽的情况。

  宋恩羽让他别担心,没什么大碍。

  “学校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从老赵那里打听来,学校打算开除方遇。我和他们说了昨天的情况,校领导怕方遇怕得就跟衣服上甩不掉的泥点子,谁来求情都会被骂半天。你还是不用去和那几根朽木白费口舌了。”

  宋恩羽垂下眼眸:“我猜到了。那方遇和苏婷一怎么样了?传唤最多也就二十四小时,现在应该有个结果了吧!”

  提到这里齐武阳沉默了半天才说:“我昨天留了个警察的电话,他们说有结果会通知家属。我去问了问法学院的朋友,他们说极大可能董浩华和方遇大概率轻点,苏婷一会被判的重一点,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是应该躲不过坐牢了。”

  如果像从前,齐武阳一定会破口大骂李方遇就不该重新回去找苏婷一。可他现在骂不出口,只剩下唏嘘和感慨。

  “你晚上回来吗?明天全校正式开课了,咱们大五实习是五号开始,这几天就让收拾行李准备搬离宿舍。你申硕,又有乔老在前头顶着,可以晚些时间去。”

  宋恩羽感谢着:“谢了!我今晚……”他看了看餐厅里坐着的江知栩,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他很想留下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今晚怎么样啊?磨磨唧唧的,想回来就回来呗,想和人家住就住呗,都是成年人了。反正也不会再查大五的寝了。”齐武阳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宋恩羽笑着说:“那我不回去了,你早点睡吧!昨晚一夜没睡。”

  齐武阳挂电话之前还提醒他记得回来收拾行李。

第41章 悲惨人生

  这顿饭吃得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幸福感,宋恩羽的心思也不在饭菜可不可口上。察觉到他心不在焉,江知栩为他夹着肉:“多吃点肉,每次抱你都硌得我疼。”

  宋恩羽撇撇嘴:“是我求着你抱的吗?”

  江知栩见他又开始了,只好换了个话题:“还在想你舍友的事啊?”

  “嗯,不知道方遇的父母知道了会怎么样。我猜一定会去苏家大闹一场。”

  江知栩好奇地问:“苏婷一按理来说也算是为了你的舍友才坐的牢吧,为什么他的父母要去闹?”

  宋恩羽筷头上夹着几粒米送到嘴里,就这样吃了半天,江知栩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他这碗米饭拿开,起身给他舀了一碗鸡汤放过来:“不想吃别吃了。喝完这碗汤就行了。”

  宋恩羽又开始拿起勺子还是在耗时间一般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江知栩直接端过来,舀了满勺的汤汁送到他嘴边开始喂他。

  宋恩羽笑了起来:“这太不像话了,我还是自己来吧。”说着也就开始正常的喝起来:“我只是在想事情,想着怎么回答你。他们俩的事很复杂。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得清楚。方遇和苏婷一都是沪城郴临区的人,也算是沪城土著吧,可你也知道现在新城和老城完全是不一样的两种发展速度。所以方遇那里的人观念都很传统。苏婷一家里算上她总共四个女儿,因为母亲一直生不出儿子,他爸爸在村里觉得抬不起头来,一回到家就是喝酒,就是打人,苏婷一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小学毕业以后就在家里帮忙,不去读书了,初一开始照顾几个妹妹,送她们去上学。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她父亲就不让她再在家里了。所以她跟着村里进城打工的年轻人离开了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子。第一次进城的人大都会迷失在城里的灯红酒绿,就和四年前的我一样。说实话,江知栩,如果不是遇到你和添哥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年还能不能安安全全的回到姐姐身边。不怕你笑话,我第一次进城的时候,围着市中心那个88层的巨大的光柱绕了好几圈,拍了好多照片。没有人会拒绝大城市这样的繁华。当年的苏婷一也是这样。”

  宋恩羽又喝了几口汤,继续讲着:“但是她没有我这样的好运气。进城是被同村的人带进了一家发廊当洗头妹,刚开始的确是洗头。每个月能挣八百块钱,她自己会留在三百,给家里寄五百。后来她发现发廊其他姐妹的工资都比她高很多,有得甚至一个月可以开到三四千。这样的落差让她心理越来越不平衡。然后她就找到了她们发廊的老板,也是从那次谈话之后,苏婷一开始了她噩梦的后半生。”

  宋恩羽没有明言,可江知栩也知道了他隐晦的暗指什么。

  “后来呢?”江知栩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询问着。

  “后来她每个月也能寄给家里三四千,她的父亲开始逢人就夸自己的女儿比生个儿子都有出息,在城里能赚大钱。后来流言蜚语就传回了家里。她父亲直接电话打过去和苏婷一断绝关系,说不用再往回寄钱了。苏婷一还是偷偷把钱给母亲,因为她很害怕父亲因为家境问题,也让几个妹妹辍学。也是在城里的那几年,她遇到的方遇。”

  宋恩羽把两人相识相知的经过仔细地讲给江知栩:“苏婷一虽然一直说当时救人只是一时兴起。可方遇后来才知道,早在自己被欺负之前,就已经见过苏婷一。那天夜里,生意结束,苏婷一因为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没走两步就摔倒在了一棵杨树下。来来往往经过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绕着她躲着走。只有方遇从老师家补习完回家的时候,看到苏婷一这样,把人背起来送回了家。那天晚上天太黑,苏婷一散乱着头发,脸上的妆容全花了,所以等方遇再见她时,没认出来。他以为她是投桃,实际上她是报李。”

  江知栩洗着碗,认真地倾听,评价着:“两个人都是善良的人。”

  “对。”宋恩羽站起身来去拿起抹布擦着桌子,继续说:“可惜,好人没有好报。当时苏婷一最后一次救下方遇之后,被那几个小混混惨无人道的折磨进了医院。当时昂贵的手术费还是同行的几个姐妹帮忙出的。”

  江知栩听到这里皱起眉头:“没报警吗?”

  宋恩羽笑他不知底层疾苦:“等到了你这个阶层,人们才会讲法律,讲道德,在那样的环境里,苏婷一的职业就是原罪,谁去报案,那几个男人给了钱了,报的是什么案?”

  江知栩实在无言以对,“嗯”了一声继续洗着碗。

  “等再见之后就是我们大一的时候,苏婷一已经来了沪城开始辗转在各个饭店,宾馆,KTV,去给人陪唱陪酒。然后就是那天我带着方遇和大阳去大排档的时候,他们俩才又重逢。”宋恩羽把当时的情景讲给江知栩,“后来,方遇给她到处托人打听,找到了一家广告公司负责简单的印刷工作。然后两人疯狂的开始赚钱。”

  “赚钱?为什么?是给她赎身吗?”江知栩的思想还停留在封建社会,他实在想不出来,找到普通的工作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疯狂的挣钱。

  宋恩羽笑了一声:“想什么呢你,当年离开郴临的时候,她已经不干那行了。只不过这么多年,她已经养成了习惯,她就觉得在她的舒适区,以她的美貌才可以赚到钱。”

  两人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宋恩羽枕着江知栩的腿,望着悬挂着水晶吊灯的天花板。

  江知栩点头:“从心里学的角度,应该是习得性无助。”

  “嗯,苏婷一在这个广告公司,可工资却是之前的三分之一,她家里还有三个要读书的妹妹,尤其是三妹妹,现在已经是高中了,学习成绩十分优秀,如果考上大学,学费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所以俩人才拼命赚钱。”

  “父亲呢?她爸爸不养家吗?”

  宋恩羽白了他一眼,责怪他没有认真听:“他爸爸只知道喝酒家暴,苏婷一小学辍学不就是拜他所赐。如果这么多年不是苏婷一,三个妹妹早就都嫁了人了,哪里还会让一直读书。”

  江知栩冷笑着:“这样凉薄的性子倒是和江文邹很像。”

  宋恩羽转了身子抱着他的腰安慰:“但这也有差别,你的父亲好歹给了你这样优渥的生活条件。对于苏婷一,父亲凉薄不是窒息的,令人窒息的是贫穷。”

  “那董浩华是怎么认识的苏婷一,只是在酒吧KTV吗?”

  说到董浩华,宋恩羽肉眼可见的心烦:“那是因为去年的时候,苏婷一的母亲得了宫颈癌。当时她爸爸就要放弃治疗,说我们穷人得不起这种富贵病。”说到这里,宋恩羽开始生气地骂:“他爸爸才是最该死的人。一个人毁了五个女人。他根本不知道,是因为苏婷一的母亲一直被逼着生孩子,导致宫颈受损才得的宫颈癌。苏婷一知道之后,什么都顾不得,只想救母亲。所以才,才重新联系之前的‘客户’。”

  江知栩听到这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如果说宋恩羽通过他的眼睛就看到了世界,那他是通过宋恩羽的眼睛看到了人间。

  有着世人生老病死,怨恶憎恨的人间。

  “也是那段时间,苏婷一被人举报。方遇那天晚上和她在一起,给她转钱的时候,被警察抓的。”宋恩羽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心底涌出一阵难过,对于两个人天塌地陷的大事,只短短的半个小时,就从他的嘴里陈述完毕。

  “那休学的一年,苏婷一的母亲呢?好了吗?”

  宋恩羽摇摇头:“不想再拖累苏婷一,也是真的想解脱了吧,不到半年,就离开了。其实就没有好好治疗。苏婷一最后见母亲的时候,母亲是笑着离开的。希望她能得到的她没有体会过的幸福。”

  “所以,李方遇才打算一毕业就娶苏婷一。”

  “对的。他们本来会有个很美好的未来。苏婷一彻底摆脱原生家庭,在当地以李方遇的本事和名校毕业的身份应该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马上,他们俩马上就要把前半辈子受的苦做一个终结了。”

  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宋恩羽明显已经开始哽咽着。他爬起来坐在江知栩的怀里,把头埋在颈窝问:“为什么人要这么苦啊?江知栩,你喜欢孩子吗?我很不喜欢,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是不想要孩子。我已经这么苦了,这种生而为人的罪就到我为止吧!”

  江知栩笑着蹭他的软发:“那正好,反正你和我也生不出来小孩。”

  宋恩羽掐他的后背:“和你说正经的,如果你也觉得男人的香火该延续什么的,趁早别和我在一起。我是无比排斥这种想法,也不想再有人来受苦。”

  江知栩吃痛地说:“如你所愿,我也不喜欢。生而为人的罪到你我就好了。”

  他比他要更早的意识到这个问题,从他母亲过世开始。

  这案子并不复杂,尽管李方遇和苏婷一都想互相揽罪,可当天晚上还有齐武阳和宋恩羽两个证人,还有饭店那么多目击者。很快也有了结果。江知栩请去律师很争气,最后判决是从轻责处,苏婷一被判三年,因为董浩华挑衅言语侮辱的行为,判得比李方遇重。李方遇只被判了一年。

  江知栩为了这事特地请那位律师吃了饭,席间对方说看守所会见的时候,苏婷一有话带给宋恩羽,问他认不认识宋恩羽。

  江知栩点点头:“和我说是一样的。”

  苏婷一告诉宋恩羽,等李方遇出狱之后,让他别再等她。除非她死了,不然不会再嫁给了李方遇了。

  “我耽误了他二十三年,不能耽误他一生。告诉他,杨树底下救我的恩情,我早已还清了。本就不该再有这么多年的纠缠。他是个好人,也该找一个好人去过后半辈子,可惜不是我。”

  江知栩把这话告诉宋恩羽,宋恩羽没打算告诉李方遇,他知道他,哪怕是他死也不会再放弃苏婷一了。

  两个人拎着大皮箱搬离了学校。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学校,因为要申请的是专硕,读研也基本都是在医院当规培医生了。留给他的校园生活,只有最后跟着乔柏文做实验这几天了。

  上了车,语气略显伤感地说:“居然时间这么快?我都大五了。”

  江知栩发动着车,笑着说:“快吗,没有你的这四年,我每一天都是算一年去过的。”

  宋恩羽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这四年不容易。”

  江知栩心满意足带着人回家:“医院都联系好了吗?”

  “嗯,就是省二院。因为实验的问题,我还得在学校两个月,跟着我的老师。”

  “乔老的门下不是谁都可以投的,你也算是得遇恩师了。”江知栩这样评价着。

  “幸与不幸本就是悖论,这不是你说的吗?”

  “也不算是我说的吧,万物相生相克,是古人的智慧。”

  宋恩羽现在倒是很喜欢两个人这种互相走进彼此精神世界的感觉。

  两个人到了小区楼下,江知栩并没有告诉宋恩羽家里有客人。宋恩羽把行李都搬进家之后,开始靠在玄关柜上,捶着腰不肯再走,江知栩脱下外套挂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恩羽就弯着腰着:“抱我进去吧,实在走不动了。你这个家真的太大了。”

  江知栩也替他脱着外套,笑着问:“你确定?”

  宋恩羽勾着他的脖子跳到他的身上:“快点的你!”

  江知栩也没犹豫:“好!”然后把人抱起来,朝客厅走去。刚走到客厅,宋恩羽就闻到了饭味儿,他好奇地问:“接我之前你就在做饭吗?”

  话音刚落,厨房里就走出来一个人,拿着勺子,带着些许沪城本地的乡音喊:“阿栩回来了?”

  宋恩羽一扭头,跟受惊的猴子一般,几乎是从江知栩身上跳了下来,甚至后仰了一个趔趄。

  江知栩下意识地护着他笑着提醒:“你慢点。”

  宋恩羽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慈祥的女人,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弯着腰,不停地打招呼啊:“阿姨好,阿姨好。”人一直后退着,直到碰到了酒柜,那玻璃柜门一声脆响,他才停了下来。

  许月茹眼睛弯笑,眼角布满岁月痕迹的皱纹也在昭示着欢喜:“诶,你好!”随后又看向江知栩:“快把人领过来吃饭呀!”

  宋恩羽却往外挪着,推辞着:“阿姨,我,我去外面吃,你们,你们一家人吃。我……”

  许月茹笑着走过来,一手还拿着勺子,一手拉起宋恩羽:“不用害羞的,吃不惯阿姨的饭再出去吃也不迟。”

  江知栩就在旁边看着,他很喜欢宋恩羽现在被人拿捏的样子。傅征从里屋跑了出来,一出来就看到了母亲拉着宋恩羽:“导游?导游也来了?”

  许月茹回身问:“什么导游?”

  宋恩羽支支吾吾地解释:“那是,那是……”

  “哎呀,妈,就是带我去游乐场玩的导游啊。”然后蹦哒到宋恩羽面前,指着他的嘴问:“导游不上火了吧,我看你嘴巴上的口疮都消下去了。”

  宋恩羽实在被难为情极了,被许月茹握着的手不停地出汗,只能朝江知栩投去求助的目光。对方笑了半天,才走过去和许月茹说:“姨母您不用这么热情,小宋腼腆,最害怕的就是见家长。”

  许月茹这才放开宋恩羽:“小宋你不用别扭,我就是刚从国外回来,知道阿栩想念我的口味,这才非要过来给他做一顿好吃的。阿姨不住这里,住隔壁单元。以后想吃什么了都可以来找阿姨做给你吃呀!”

  宋恩羽尝许月茹做的饭菜,只尝了一口,忽然就开始鼻酸,喉咙里像堵着大石头。

第42章 我的宋医生

  许月茹还在和江知栩叙旧,傅征一个劲儿地和宋恩羽说着电竞游戏。在他眼里,宋恩羽比自己的表哥和妈妈更懂自己才对,可宋恩羽低着头小声抱歉:“对不起,这些我都不太懂。”

  “不懂?不懂我教你啊,我可厉害了。”傅征又开始吹着他的段位和操作。

  江知栩笑着阻止他:“你学坏,别连累你导游哥哥也跟着你学坏哈!”说完,余光就看到宋恩羽那长长的睫毛上粘连着的晶莹。

  吃完之后,宋恩羽就要站起来收拾碗筷,被许月茹和江知栩同时阻止了下来。许月茹笑着拍了拍江知栩:“快去陪人家小宋吧,我来就好了,我收拾完再给邵恒带点就行。”

  傅征惦记着家里的电脑:“那我现在就走了。我和同学约好了。”

  许月茹变了脸色:“就知道玩游戏,你才回来几天又交了一群网友?”

  江知栩开始收拾着:“您快带征儿回去吧,姨父也要饿坏了。”

  许月茹推辞不过,只好摘下了围裙。送走这两个人,宋恩羽一个人回到了卧室关上了门。如果说在母亲离开之后,他什么时候最想她,应该就是现在。母亲和许月茹的年龄差不多,如果还在,会不会也像她那样喜欢自己。

  江知栩想开门进去的时候,发现门已经反锁了,他也没再叫开。明白宋恩羽心底难受什么,他留给他足够宣泄的空间。

  宋恩羽下午睡醒去学校做实验的时候,江知栩也去公司了。便签写着:客厅茶几上放着绿豆汤,小姨听傅征说你上火,回家特意熬好给你送来的,上学记得带上。

  宋恩羽心底升腾起的感动早已超过了这些细节本身,他第一次有了一个完整的家的感觉。

  又过了两个月,宋恩羽的实验和论文在熬了几个大夜之后,也终于要完结了。乔柏文在给他做最后的检测,看到老人嘴角上扬微笑的时候,宋恩羽激动地“yes”起来。

  乔柏文并不是硕士导师,也没了任何名誉头衔,他是沪医一个普通的讲课老师,这意味着师生的缘分到这一刻也就结束了。

  宋恩羽走过去认真地拥抱自己的恩师,乔柏文笑着说:“你我是一辈子的缘分,去实习的时候,哪怕以后当了医生,有什么问题随时来请教,别的人来我都关着门不见的。去实习之后,记得多听多问多看多思,医学只有潜心钻研才能有成果……”

  乔柏文虽然嘴上没有说不舍,可一字一句的叮嘱都是舍不得。人老的时候最怕孤独,两个人也算是忘年之交,半年多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学生的存在。

  宋恩羽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每一个和他认真相处的人都会在分别之后想念和他的那段时光。

  临走之前,他还特地给了宋恩羽一封引荐信:“省二院心血管内科主任陈齐寿是我的挚交,你去了可以先去他的科室,只不过会很忙很累,毕竟省二院的优势科室就是心血管内科,你愿意去就把这封信交给他,去别的科室就不用给他了。我和他多次提起过你,他很愿意接收你。”

  宋恩羽接过信笑着说:“老师,怕给你丢人。”

  乔柏文严肃地说:“从医,丢不起人,丢得起命,你自己的命。齐寿可比我严厉的多,你在他手下注定是要吃苦受累的。想好了,这条路没有绝地求生的心劲儿,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宋恩羽立马正色地保证:“陈主任要是愿意收留我,我就在心血管内科了,老师说得我都记下了。”

  学医,从医,也是求医。如果说一开始选择读医只是为了追随江知栩,那当他离开沪医的时候,已经在为自己,或者说得大言不惭一点,为未来他病历记录里的每一个人。

  趁着这个间隙,宋恩羽请翁雅心和齐武阳去吃饭,庆祝自己申硕结束。

  翁雅心也开始了法学硕士的研读,她来的时候,就是素颜,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精挑细选衣服。宋恩羽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翁雅心靠在座位上疲惫地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图书馆。我现在看你的脸上都飘着汉字。”

  翁雅心滔滔不绝地和宋恩羽倾倒着苦水,第二位苦主就加入了。齐武阳比翁雅心惨得更多,一见宋恩羽,就开始喊叫着:“快和乔老说说,能不能不去实习啊,也收留收留我。医院真的不是人在的地方。苍天啊!我当年为什么要学医啊?”

  宋恩羽还没有走上岗位,对他倾诉的一切都还不甚了解。不过他很快也就会有所了解了。

  两位“客人”因为太累了,这顿饭没吃多爽也就散了。等回到家,宋恩羽见江知栩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自己。

  宋恩羽看到他的背影,居然会为这些本该习以为常的小事感动。

  不算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平淡的秋季,宋恩羽从医学生迈向了医生。

  十一月份沪城已经有了入冬的苗头,江知栩每次见宋恩羽穿得很少去上班,都会斥责两句,非要等他换上厚外套才肯放人走,到了玄关,他还得为他系好围巾:“你体性偏寒,自己不知道吗?老是穿得那么少。”

  宋恩羽属于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体质,不管江知栩给他变着花样做什么饭菜,都喂不胖。尤其是到了冬天,可能跟着日渐萧瑟的环境有关,江知栩连抱他都不敢太用力,更别提有时候宋恩羽会在自己面前隐晦地求欢了,他更是连碰都不敢去碰。可能是两个人第一次的时候,宋恩羽那样强烈的反应给他留下了阴影。

  宋恩羽回着:“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没有瘦的那么夸张,是你非觉得我瘦而已。”这倒是实话,他一米八一的身高,体重也有六十三公斤,的确不算瘦的离谱。

  每天都是江知栩送宋恩羽去上班,之后自己再绕路到凯安。

  只不过今天宋恩羽进去之后,他没去公司,停在地下停车场,也进了医院。一到冬天,许月茹遗传性的心律失常就会发作。这么多年一直都有药物维持,熬过冬天也就没什么大碍。江知栩今天来一是和省二院的副院长约好商议新式医器的采购工作,二是给许月茹来取药,也来问问情况。

  宋恩羽一早去了医院开始拿着今天的病例跟着医生去查房。等所有病房都走完,拿着病例在走廊里开始边看边标记。

  江知栩谈完事情已经快到中午了,特地到了心血管内科。

  一到九楼,就看到了在陈齐寿办公室静静站立的宋恩羽。江知栩还没见过他穿白大褂的样子,这样穿起来衬得人更加标志。心血管内科的病人也大都上了年纪,除了几个小护士会盯着宋恩羽看之外,很少有人会注意他。

  宋恩羽在和陈齐寿说着下午的手术安排,向他讨教一些事宜。刚出门就看到了江知栩那标志性的黑色风衣。

  他以为是来找他的,张了张嘴用口型说:“来这儿干什么?跟我走。”

  江知栩就被他拉着去了更衣室,宋恩羽回头就问:“你来干什么?”

  江知栩进来的时候已经把门反锁,此刻他把人抱紧,笑着回答:“来看看你啊,我的宋医生。”

  宋恩羽在他怀里挣扎着:“这里是更衣室,马上下班了,会有人来。”

  江知栩直接把人按在门上,在耳垂处落轻啄着:“没什么人,已经反锁了。”宋恩羽还没来得及说话,江知栩已经把人抱紧吻了起来。这次可不是浅尝辄止。

  每次接吻主动权都在江知栩这里,温柔就像春雨淋漓,发起狠来那就是夏日午后的急风骤雨。而现在更多是冬日暴雪,铺天盖地的袭卷而来,宋恩羽眼前朦胧只剩下一世界的白。隔开一件薄毛衣,他的手伸了进去,就揉在宋恩羽纤细的腰上。

  宋恩羽哼着拒绝,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撩拨:“快放开,这里是医院。”

  江知栩碾磨到他的侧颈上咬了一口,才将人松开,转开门锁的最后一句话是:“今晚回家穿给我看。”

  宋恩羽整理着衣服和自己已经布满脸上的情潮,骂了一句:“变态!”

  江知栩看着他着急离开的背影,不停地笑着。他其实也是有白衣梦,很喜欢医学。只不过为了和江文邹作对,自己才弃医从商。这种难言的事他没办法告诉宋恩羽,但看到他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衣站在自己面前时,好像自己另一个灵魂再宋恩羽的身体里的道到了新生。

  他忽然在这一刻明白了宋恩羽愿意放弃自己热爱的文史从医的意义,原来是这样隐晦的爱,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

  晚上回到家,宋恩羽也没带白大褂,他可不想穿着自己的工作服和江知栩做那种事。好在江知栩也没再提起,两个人只是和寻常的夜晚一样,相拥而眠。

  躺到床上安静下来,宋恩羽才想起来问:“你今天去医院到底有什么事?”

  江知栩把自己去医院的两件事说给宋恩羽听。宋恩羽毕竟算半只脚迈进了医院,他捕捉着重要的信息问:“心脏病?许阿姨有心脏病?”

  江知栩想了想还是不打算瞒他:“对,是先天性遗传的心脏病。我的外祖父是这样,把这种病遗传给了我的母亲和小姨。”

  宋恩羽心都坠到了深渊,猛地抬头:“你的妈妈也有?是,是什么遗传性的心脏病?那么多类型,有得遗传率极低,有的……”

  江知栩吻了吻他的额头安抚着,可上下启合的嘴唇却说出来让宋恩羽瞬间通体冰冷的几个字:“是凡氏综合症。”

  宋恩羽浑身发抖,江知栩知道吓到了他,不停地为他顺着后背:“你不用担心,我不好好的吗?这种遗传疾病如果小时候没有病发,之后病发的概率很低。只能说希望江文邹的基因强大一点。”

  宋恩羽现在满脑子都是乔柏文和田安萍的事。肾内科专家的爱人得了尿毒症……,如果真的有这样,乔柏文能为他捐一个肾,他可以为江知栩捐一个心脏吗?

  宋恩羽苦笑着想,翻身趴在江知栩的胸膛,去听他那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两下……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真的愿意为他捐一颗心脏。宋恩羽绝望地想着。

  江知栩搂着他的肩膀,温柔地说:“吓到你了?其实真的没什么的,我当时知道了以后异常平静。如果我真有这种疾病,江文邹估计也不可能让我活着长大。你放心,小羽,别还没当成医生,就先把自己吓成了病人。我可没什么医术,不像你这样优秀。”

  江知栩的睡袍上忽然感受到了点点湿润,他连忙把人扶起,对方却烦躁地挣扎着回身躺好,滚到床的另一边,不让江知栩看见自己流泪。

  江知栩只是不想隐瞒,宋恩羽有关于他的一切知情权。他蹭回去从背后把人抱紧:“我真的没事,以后我答应你每个月都去医院体检,好吗?就去你在的医院。”

  如果没有乔柏文和田安萍的故事,宋恩羽可能没有这么后怕。他受教于恩师,又刚接触医生这个行业。他会去共情,去恐惧。这不是江知栩可以体会的。

  江知栩宽慰着:“你不信我,总该信陈医生吧。今天我去问他小姨的病情的时候,他都说了没什么大碍,定期服药就好。小姨是确诊的凡氏综合症,今年都五十四岁了,依然那么健康。所以就算从有的角度而言,我也还能陪你三十年。”

  宋恩羽翻过身子和江知栩认真地说:“我要的不是你陪我多少年,江知栩,我要的是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一直一直一直的活着。”

  “好。一直一直一直的活着。”随后他转移着话题,“今天我还特地问了一下陈医生你的表现,他平时对你严厉吗?”

  宋恩羽点点头:“比起乔老确实严厉不少。但没什么,我是新人嘛,每次从他的批评里我都能进步。”

  江知栩见他终于情绪稳定下来,笑着说:“可他和我说的时候,一直在称赞你啊!说柏文临了临了的关门弟子,真的颇有天赋,又肯用心努力。来日必成大器的。他很喜欢你。”

  宋恩羽瞪大眼睛:“真的假的?不会是你为了哄我,自己编的吧?”

  江知栩白了他一眼:“难道就因为这,还需要我对天发誓吗?”

  “嘿嘿,不用不用!我信你。可以跟着陈老实习真的是我三生有幸,陈老比乔老还要大五岁。希望他离开医院之前,我可以学有所成。”宋恩羽心里又有了希望。

  江知栩点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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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医学专业,涉及相关情节纯属虚构!

第43章 凡氏综合症

  一整晚宋恩羽都处于无比清醒的状态,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都没等江知栩醒。自己就背上包出门打车去了医院。他知道“凡氏综合症”的遗传率有多高,但还是打算请教一下陈齐寿。

  江知栩醒来发现人已经不在了,也猜到了宋恩羽要去做什么,昨晚大概是真的吓到了他。

  他起身打开窗帘,外面的天气灰蒙蒙的笼罩在城市上空,萧索的初冬没有一丝生气。江知栩就这样靠在墙上,望着窗外 ,回想起自己母亲因这个病饱受的折磨。

  之前在沪医演讲的时候,江知栩就曾经说过:“爱才是治愈一切的神药,这是现代医学技术无论如何发展都难以企及的神奇。”这并不是他在夸大,也不是故意在拽文弄墨的伪文艺,这是他最深的感受。

  许家不是豪门,但绝对是望族,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是沪城商界叱咤风云的存在,这一脉的确是到许潜才断掉,因为他只生了两个女儿,许玥茵,许月茹。许潜并没有那么传统的重男轻女的观念,他对两个女儿都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疼爱。

  姐妹俩在幼年就查出了凡氏综合症。许家带给她们高贵血统的同时,也带给了她们痛苦和疾病,但俩人从来没有怨过父亲,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偶然。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两人度过了平安健康的十八年。

  一切都是在许玥茵遇到江文邹之后,变得不同。俩人是在欧洲读书的时候相识,因为自己的疾病,许玥茵选择了心血管方向的研究,研究自己身上的疾病。江文邹是她的老师,那时候三十岁的江文邹在重症领域已经小有名气跟随自己的恩师世界巡诊,他的名声也就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享誉医学界。

  江文邹知道了许玥茵身上携带着凡氏的遗传基因,在明知道会有高达百分之五十遗传几率的情况下,还是毅然决然的娶了她。如果能够找出一种办法,可以让病人和正常人结合生出的孩子,患病率低于百分之五十,这将又是一种奇迹。江文邹试着将携带诱发疾病的遗传物质通过人为的干预,看是否能达到降低后代的患病率。

  江知栩的到来,宣布了他这一实验的成功。可患病的许玥茵因为生养,病情急剧恶化。好在她本身就是心血管方面的研究专家,对自己的身体有所调治。生下江知栩之后,江文邹醉心医学,那是他事业腾飞的几年,几乎不再管去许玥茵和年幼的江知栩。是江知栩成为许玥茵后半生的寄望和良药,才让她一直陪着他直到江知栩长大成人。

  无望的生活也终于让许玥茵放下了最后对生的渴求。握着江知栩的手用着力,告诉了他所有的真相。直到现在,江知栩最大的遗憾就是母亲临走之前和自己说的是:“对不起。”而不是告诉他“我爱你,我的孩子。”

  他多希望可以再听到母亲说这句话。而同样患病的许月茹却因为嫁给了傅绍恒,温馨有□□,让许月茹这么多年和健康的正常人没有区别,甚至在母亲走后,许月茹把本应对亲生孩子的疼爱分给了江知栩。

  爱才是良药。

  每当想起自己几乎是个实验品的时候,江知栩心底就会生出无数的悲凉。如果那些基因和遗传信息没被改变,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又会是谁?

  等江知栩的神思回到现实,窗外居然飘起了小雪。今年的初雪似乎比往年都来得早了一点。

  江知栩忽然想起自己和宋恩羽约好,等第一场的雪的时候,两个人吃火锅。他看了看手表,也快到宋恩羽下班时间了。随便收拾了一下,换好衣服就匆匆赶去接人。

  陈齐寿并不知道宋恩羽为什么忽然对凡氏综合症感兴趣。可他还是很有耐心为他解释:“一般你们的教材上关于凡氏,还是会沿用百分之五十的遗传率。但其实早在三十多年前,有人就发现了降低患病率的方法。这种治疗很是昂贵,在我们国内由于患病人较少,大部分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治疗方法,直接选择不结婚,或者不要孩子。凡氏也不是什么绝症,很多人可能一生由于没有诱因也不会发病。但在M国不一样,他们患病人数可高达20余万,那这些人肯定不可能选择不生孩子,所以这种治疗方法在M国很是盛行。总之来说,没有那么可怕,即使确诊之后,保持舒适的心情,良好的生活习惯,和我们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宋恩羽认真地听着,这次放心下来。随后陈齐寿的话更让他松了一口气:“昨天来这里的那位先生,他的家族就有凡氏的遗传病,你看他却没有。所以另外的百分之五十也还是有幸运儿的。”

  宋恩羽冲着陈齐寿开心地笑着,笑得对方又一阵茫然,直到沉下脸色低声呵斥:“别嬉皮笑脸的,严肃一点。”

  宋恩羽连忙闭上嘴,憋回内心的喜悦:“好,谢谢主任。我先走。 ”

  宋恩羽刚离开陈齐寿的办公室,江知栩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接他下班和多年前接他放学的习惯是一样的,总会停在不起眼的地方,然后靠在车盖上,双手环抱在前,安静的等着。

  宋恩羽看到他,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去,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熊抱。江知栩被他压在了车盖上,一手抱着他,一手撑着身子,调侃:“你可仔细些,小心闪了我的腰。”

  宋恩羽心里的阴霾彻底消失。陈齐寿没有告诉他研究出降低遗传率的人是谁,宋恩羽只以为他的江知栩就是那个幸运儿。

  江知栩替他围好围巾,又蜷起手指点了点他冻红的鼻头:“今天下雪,我们去吃火锅。”

  宋恩羽还是这样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耳语。江知栩唇角浮现出一个深深的笑意,摇头拒绝:“我觉得不太行,上次你三天都没下了床,我可不能耽误宋医生的工作。”

  宋恩羽的脸在飞雪中显得格外红,他羞赧着说:“那你不想就算了。”说完就甩开江知栩的手径直上车。

  江知栩宠溺地摇摇头,就连这种事,都要像个孩子一样在他面前使性子。

  两个人再次重逢,很多东西都变了,也有很多没有变,比如他对他日复一日的疼爱。第二天正好不是宋恩羽值班,江知栩也就应承了下来。

  屋外只有风雪夹杂着清冷的皓月,和室内腾腾缭绕的一室春光形成强烈的对比。

  如果说上次宋恩羽是在醉酒后人事不省中完成这色授魂与的话。那现在他浑身的炽痛就是在挑起他敏感的神经,让他无比清醒的承受每一次嵌骨的凌厉。

  在爱里捧着春水,迷失在一片白芒里。他再也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亮,找不到气息,宋恩羽永远都觉得下一秒大概是真的会死去吧……

  不知过了多少,被抽离的神魂渐渐回位,眼前柔和的暖光也氤氲着水雾,宋恩羽窒息的感觉也渐渐消失。即使这样,他已经再没有力气呼吸。

  问出了让江知栩顷刻间捧腹的一句话:“我没死啊?”

  江知栩抱着人起身朝浴室走去,笑道:“死了,这里是天堂。”

  宋恩羽的确软成了一朵云浮在浴缸里,江知栩抱着他认真的清洗着。宋恩羽伏在他的身上,还在缓解着畅意之后的余韵,却听到了电话铃声。

  手机在客厅,他催促着江知栩去给自己拿,江知栩却说:“我们先洗完。”

  “不行,谁知道是不是急事。你快去。”江知栩拗不过他,只好披好浴袍去客厅帮他拿手机。

  宋恩羽声音还带着□□时的鸣吟嘟囔出来两个字:“谁啊?”

  “大阳!”江知栩回过去把手机放在他耳边。

  宋恩羽还没来得及说话,齐武阳焦急地问:“恩羽,恩羽,你有没有一万块钱先借我几天。”

  听到齐武阳着急的声音,宋恩羽也清醒一点,他清了清嗓子:“你,你别急,怎么了?”

  “一万块钱,先借我一下。恩羽,我知道你和江先生在一起,他肯定会借的,算我求你了,我会还的,很快还。”

  宋恩羽从江知栩手里拿过来电话,直起身子正色道:“这钱我就有,但你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齐武阳顿了顿:“等我先处理完事,回了沪城我再告诉你。”

  宋恩羽诧异地问:“你不在城里?”

  “对,我们老家这里。可以吗?先借我。”

  宋恩羽也没再犹豫答应了一下。他知道齐武阳一定遇到了难处。

  挂了电话,整晚愉悦美妙的心情不复存在。他飞快地洗着身子,开始担心着齐武阳。

  江知栩重新铺好床单,换好被子。才把人抱回卧室。两个人重新躺好已经凌晨五点多了,江知栩关心着:“如果一万不够,我可以再拿给你。他应该是冲着你的关系在求我。”

  宋恩羽摇头拒绝:“没错,他的确是想问你借。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知栩暗暗惊讶他的理智,随后把人抱紧一起等着天亮。

  天亮对于暗夜里人来说好像意味着新生和希望,齐武阳也这样想。他走出公安局,开始给宋恩羽打电话。

  “事情办妥了,不用担心了。我估计明天回沪城,等我回去我们见面再说。”

  宋恩羽贴心地问:“回沪城还有钱吗?”

  齐武阳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有,我还不至于身无分文。”

  “好!我等你回来。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来了我就去车站接你。”宋恩羽很是担心他的状态。

  齐武阳一阵感动,他鼻子一酸,泪就流了下来:“谢谢你,恩羽!”

  冬天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知道是它讨厌宋恩羽,还是宋恩羽讨厌它。一到冬天,总有不好的事。

  一整天宋恩羽躺在被子里,动都不想动,除了身体的不适,主要是心情足够糟糕。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关于齐武阳的无数个版本,他忽然想起之前齐武阳说过和方遇是同病相怜,或许他也遇到了和方遇一样的难题。

  江知栩也没去公司,就在家陪着他。昨天晚上他有心收着力道,宋恩羽身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痕迹和太过难受的痛感。可到晚上的时候,宋恩羽还是发起了烧。

  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在被子里冷得发抖,喝了退烧药也没见好,江知栩无奈只得又给他打退烧针。

  迷糊之中,还接到了齐武阳的电话,对方明天中午就要回来了。宋恩羽红扑扑的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他让江知栩明天带着他去接人,被江知栩拒绝了。

  “告诉我他几点下火车,我去接回来,你就在家养病,也不用去医院上班了。”每到大事上,宋恩羽开始着急的时候,江知栩总会周全妥善的安排好一切。

  接齐武阳回来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雪。齐武阳透过车窗望着黑白分明的世界,淡淡地问:“恩羽怎么没有来?”

  江知栩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他的脸,厚厚地黑眼圈,枯黄的面容并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他回答着:“小羽发烧了。”

  齐武阳顿时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的事又让他担心了。

  江知栩也看出他的心思,宽慰着:“不是因为你的事,他一到冬天就会这样。”

  齐武阳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大胆地问:“您,您和恩羽之前就认识吗?”

  江知栩动了动唇角:“对,五年前就认识。”

  “那,那你们那个时候就是,就是……”齐武阳有些难以启齿,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群体的存在,而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群体的人就是自己的好兄弟。

  江知栩大方地回答:“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分开了。”

  齐武阳也猛然回想起宋恩羽听说江知栩要来学校演讲时的情形,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他听说是您要来演讲,是那个反应,原来是故人重逢啊!”

  两个人也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很快就到了小区楼下。江知栩知道有自己在齐武阳会有所顾虑,索性就安排说:“我家在十二楼,1201你去叫开门,小羽就在家,我公司还有事,就先走了。”

  齐武阳认真地道了谢,开始乘坐电梯上楼。在他没来之前,宋恩羽压根想不到发生在齐武阳身上的到底会是什么事。

  江知栩趁着齐武阳上楼间隙打电话给宋恩,提醒着:“别聊着聊着忘了喝药,我晚上回来给你熬粥。”

  宋恩羽打了退烧针之后,身子也没有那么沉了,他乖乖答应着,挂电话之前就听到了门铃响起。

  宋恩羽刚一开门,齐武阳就已经张开双臂抱了过来,然后就伏在宋恩羽肩膀上,回想起这几天,他跟渡劫一般。

  宋恩羽领人在客厅坐罢,齐武阳也好奇地观望着这么大的家。宋恩羽坐在一旁也等他“参观”。

  “这家有多大啊,怎么着也得四五百平吧。”

  宋恩羽替他倒好热水:“五百九,不到六百。”

  齐武阳看到了那间画室,就知道了专门为宋恩羽准备的:“江先生对你可真好。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对你只是有钱人看见漂亮的小猫小狗,新鲜几天。没想到真的买了这么大的房子,金屋藏娇啊!”

  宋恩羽自己双手捧着热水杯笑着:“这是他的房子,我除了那间画室买买颜料和画笔,没有添置过任何物件。所以准确来讲,我和你一样也算客人吧!”

  齐武阳最不喜欢宋恩羽这股矜持劲儿,他坐回他的身边:“又来了你,‘我也是客人’,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像客人吗?再客也该是我这种风尘仆仆的人吧!”

  宋恩羽笑出来,咽下口中的热水之后调侃:“说实话你不像客人,像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今天你一进门我差点没认出来。”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水杯,正经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44章 流浪兄弟

  随着齐武阳的讲述,宋恩羽和他一起成了旁观者。另外两个人人生的旁观者。

  “这个暑假我回老家,平时都和爸妈住在城里,回去好几天,我特地买了些牛奶,软面包什么的提着回乡下看望爷爷。那天回去的时候是傍晚,爷爷没在家,我知道他肯定又去打牌,打算去叫他回来。手里那一大堆东西,我就放在家门口。但是那天晚上,爷爷并没有在他常去的那家打牌,我找不到只好打算回到家门口等爷爷。结果一到家门口,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正在翻着那堆零食。远远地看到我喊叫着跑来,他还是提上牛奶,偷了一袋软面包就跑走了。然后我就一路狂追,追到了我们村后面的枯山上。”

  齐武阳回想着那天晚上的情景,星月格外明亮,如同白昼一般。他站在枯山上,再也看不到那个小偷的身影。他没再找,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能对这座山如此熟悉,肯定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根据地”。上山下山应该都有小偷自己规划好的路径。

  想到这里,齐武阳心一横,索性就夜宿在枯山上,躺在草堆里 “守株待兔”,只要对方下山,一定会经过他脚下这条路。

  第二天,东方鱼肚白刚刚浮过地平线,齐武阳喂了一晚上蚊子根本无法入睡,他烦躁地边低声骂娘边浑身抓挠着。果然没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齐武阳连呼吸都停了,等对方一过来,他猛地扑了过去,将人摁在地上,开始不停地捶打着,嘴里念念有词:“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

  小偷跟不要命似得挣扎着,齐武阳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才将人牢牢地压制着。可就在这时,远处跑来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孩,手里拿着石子疯狂地朝齐武阳砸了过来,嘴里喊着:“放开哥哥,放开哥哥。”

  齐武阳被其中一颗小石子砸中了额头,他一个泄力,直接被身下的小偷朝后掀去,蹲坐在草堆里。齐武阳捂着额头威胁:“你们俩,不乖乖把昨天的东西交出来,我马上报警。”这话明显有威慑作用,小孩不懂,但这个小偷懂。小偷为了不让齐武阳报警,把昨天和弟弟吃喝剩下的牛奶和面包,不一会儿就都拿了过来。

  齐武阳也不想多事,看到东西都拆开了,也就没再要。只是临走的时候多说了一句:“小小年纪不回去好好读书,非要学人偷鸡摸狗。你个大偷,还有你个小偷,迟早得被警察抓走。”

  这几句话瞬间刺痛了小偷的神经,对方忽然开始冲着齐武阳大喊大叫起来,不说话,只是像疯子一样撕心裂肺的喊叫,眼球已经开始充血,吓坏了身边的小孩,小孩跪在地上抱着小偷的腿开始放声大哭:“哥——”

  齐武阳懵了,他走过去把小孩抱起来,冲着小偷嚷嚷:“嚎什么,把你弟弟吓到了。”话音刚落,小偷猛地朝后躲开,转过去朝远处比人高的野草从里飞奔而去。

  小孩就要去追,齐武阳却拦着说:“你家在哪里啊,我送你回家。回家找爸爸妈妈,别被你哥带坏了。”

  小孩不停地捶打着齐武阳,哭着说:“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哥哥。”

  齐武阳一听这话,顿时心软了下来,他怔怔地说:“可不管怎么样,你哥哥也不该去偷啊!”

  也是从这个小孩地口中,齐武阳知道了两人被世界抛弃的可怜人的遭遇。小偷不是小孩的亲哥哥,也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本省的人。只是走失的一个“迷路少年”。

  小孩叫亮亮,亮亮和齐武阳应该算是老乡。爸爸妈妈已经分开了,两个人在外地打工,谁都不想管亮亮。他是跟着爷爷在这个村子生活。爷爷是拾荒老人,不会去管亮亮。也是到处跟着爷爷拾荒,来枯山上遇到的“哥哥”,他的哥哥叫温轩。

  温轩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辗转在各个村庄偷东西了,他很少偷值钱的东西,只偷吃食,用来填饱肚子。从那天遇见之后,亮亮就记住了这个人,时不时的离开爷爷来找温轩。一开始温轩都会把亮亮送回到爷爷身边,后来只要一送回去,第二天又会去找温轩。温轩索性没再往回送,等着他自己玩腻了自己就会回去。

  可自那之后,亮亮就开始跟着温轩,只要他不送,就一直跟着他。

  齐武阳问:“那他会欺负你吗?”

  亮亮眼睛里泛着光,拨浪鼓似地摇头:“不会,哥哥对我很好。”亮亮领着齐武阳来到了他们的“家”。

  应了那句“以天为盖地为庐”,枯草堆里有一床方被,上面还有只有一个枕头。旁边不远的树上靠着门板,不出所料,这些都是温轩偷来的。齐武阳指着问:“那个门板是干什么用的。”

  亮亮走过去转动着门把手:“这样啊,开门啊。哥哥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当然有门了。”

  一句话让齐武阳哽咽在原地,他走过去看到这扇“门”背后就是温轩偷来的零食,牛奶和面包居多,也有一些现成的饭菜,都开始发着霉。

  齐武阳问:“你这样和哥哥生活了多久了?”

  “一年多?快两年了。”亮亮重新躺回了他们的被子上,嘴里含着毛悠悠草,望着万里晴空。

  “你们住在哪里?”齐武阳盘腿坐在他身边。

  “就住在这里啊,你坐的地方。”亮亮侧了个身子继续和齐武阳说:“我才不是小偷,哥哥不让我去偷东西。他只会和我说要我去读书,说今年过九月份就要和爷爷商量送我去读书。我们晚上会躺在这里,他给我数星星,每天晚上会给我喝牛奶,但是我不爱喝那种不甜的牛奶,每次哥哥都会逼着我喝下去,说这样我才会长高。”

  齐武阳眸中闪着泪花又问:“你爷爷不来找你吗?”

  “找啊,爷爷几天不见就会来找我,找到我,我就趁他捡破烂不在,又来找哥哥。之后爷爷见我和哥哥一起玩,也就懒得来找我。哥哥离开过两次,每次都是趁我不注意偷偷跑走,我就绕着山一直找,没多久就会找到,他就又背起我回了家。”亮亮眨着明亮的大眼睛。

  “他经常陪你玩吗?”齐武阳问。

  “对,他会陪着我抓石子,翻过后山去麻河抓蝌蚪。哥哥说蝌蚪会变成青蛙。”

  齐武阳就这样陪着亮亮坐着,聊着,一直等温轩回来。等到傍晚,才见温轩的人影。对方看到齐武阳在,又宛如困兽一般冲着他低吼。

  齐武阳没再理会,和亮亮道别之后就下山了。他并没有回城,而是在爷爷家住下。亮亮和他讲述的一切就成了一个梦魇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令他辗转难眠。也是从那晚开始,齐武阳决定去帮助这对儿难兄难弟。

  宋恩羽身上出着细汗,接话:“所以你当时和我说要打工挣钱,是为了亮亮和温轩。”

  齐武阳苦笑着点头:“是不是觉得我和方遇很像,太无奈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他们,只能那段时间给他俩买去牛奶和零食,自己做好饭给他们送去。”

  宋恩羽摸索着左手的戒指,皱着眉头:“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齐武阳喝了口水,点头:“我知道。我和母亲说了一下,希望可以帮助一下他们,被我爸妈骂了半天。也是那天晚上给你打的电话。因为温轩当时还不满十六周岁,没法去打工。所以我说我先挣钱,等他过了十六周岁去找个工作,这样加上亮亮爷爷拾荒的钱,读书生活不太成问题。更何况,等到他高中的时候,我每个月的工资也就够了。”

  宋恩羽点头:“然后呢?为什么忽然问我借一万块钱。”

  齐武阳停顿了片刻,才解释:“因为温轩又偷东西被人扭送到派出所。当时他刚满十六周岁,所以成立了盗窃罪,被处理了。因为我的疏忽,医院太忙了,我忘了给他和亮亮打钱。他很倔强,从不和我张口,所以又去偷。他手机里只有我的电话,警察打给我,我回去处理。因为年纪小,所以打算取保,那一万是取保金。如果我要是可以在当地,一定会人保,不会问你借这个钱的。”

  宋恩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大阳,你先拿着,那还需要请个律师吗?”

  齐武阳摇头:“不用,未成年会有免费辩护。更何况我问了警察,把温轩和亮亮的情况都说了 ,他们予以采纳,判不了几天就会出来的。”

  两人正说着,江知栩提着菜回来了。齐武阳见状,连忙起身要离开。

  宋恩羽挽留着:“你留下吃个饭再走呗,没关系。”

  齐武阳却坚持离开:“医院还有事,我们医院可不像你们医院,你跟着韩齐寿,那些医生护士也不敢乱使唤你,我们可不一样,去个快递,打个饭都是我们实习生。你快好好休息吧,不用送我了。”

  宋恩羽还是送他到电梯口,随后给了他一个安慰和鼓励的拥抱,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齐武阳感动地说:“谢谢你,恩羽。替温轩和亮亮谢谢你。”

  等回到家,江知栩已经换好了家居服,围上围裙在厨房忙活。宋恩羽走过去从背后环抱着他。

  江知栩关心着:“还发烧吗?”

  宋恩羽摇头:“已经退了。”

  “嗯,休息一会儿等着吃饭吧。今晚只有白粥和菠菜。”

  宋恩羽闭上眼睛:“让我这样抱一会儿。”

  他很喜欢拥抱,尤其是现在,他的心又经过了苦难的洗礼,更需要力量支撑。

  生活好像就是深渊,你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爬出来。哪怕有些人对生活的所求已经少的不能再少的时候,还是因为一个不慎,继续跌回渊底。

  吃饭的时候,宋恩羽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江知栩。江知栩却说:“全世界正在经历这样的苦难的人很多,你打算怎么办?一个个救吗?”

  “不打算。”宋恩羽干脆的回答。

  “那你现在做的意义是什么?”江知栩问。

  “偶然性帮助,是因为我遇到了,我觉得我绕不开。就和你五年前没有遇到我,我们也不会现在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是吗?更何况普度众生是菩萨的事,我现在只是想帮帮他们。”

  江知栩没再说话,默默地喝着粥。一般他这个反应,宋恩羽就知道是他保留了自己意见。

  晚上宋恩羽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也觉得自己这样去帮忙很是草率。可他又想起亮亮和齐武阳说的:他会陪我数星星,会逼着我喝牛奶……

  像极了自己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感觉,可能江知栩不懂,但宋恩羽刻骨铭心。

  宋恩雪现在是研二,姐弟俩一样努力刻苦又优秀。宋恩羽忽然很想姐姐,他很少有这样突如其来想念到心酸的感觉。

  试着微信里和宋恩雪说话,没想到很快对方回复:这么晚还不睡啊?

  宋恩羽就这样和姐姐闲聊起来,越说越投入,索性把温轩和亮亮的事也告诉了姐姐,询问她的意见。

  谁知宋恩雪的回答和江知栩一样:“小羽,我觉得你还是想清楚,如果真的很惨,我相信政丨府一定有相关机构去管。你又打算帮他们到什么时候呢?换句话说,我拉扯你长大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想过去偷。当然如果是生活所迫,我相信等温轩从牢里出来,会改过自新的。你的帮助无非是金钱上的支撑,但他最需要的帮助是自救。我希望你慎重考虑。”

  “没有与苦难抗争的力量,结果他将受到更大的苦。”

  当年一无所知的宋恩羽攀爬到江知栩面前的时候,是在拿自己光明的未来和面对未知的危险在自救。他欣赏绝境里那样强悍的宋恩羽,他的心和钻石一样可贵。

  那么多人愿意靠近江知栩只是为了“借他的高枝炫耀自己”,但宋恩羽不会,他把他当成心灵里的救赎,然后用自己的双手在泥泞里开垦一片绿野。

  很快,宋恩羽求理解和赞同的心愿又一次落空。他放下手机,又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帮忙,毕竟自己已经答应了齐武阳。

  这件事宋恩羽没再和江知栩提起。这个冬天最令他高兴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自己申硕出了结果。

  宋恩羽请乔柏文吃饭的时候,对方却反过来邀请他去家中做客。正巧也快到春节,宋恩羽就提了一大堆东西去看望恩师。

  乔柏文家里有保姆,可今天他还是亲自下厨给爱徒做了几道菜。邀请宋恩羽来,除了祝贺他成功申硕,主要还是想提议,明年沪医专硕研究生可以有出国规培的机会。

  宋恩羽听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慌乱。乔柏文诧异地问:“这个机会一般没有人拒绝吧!一应费用是学校承担,你去医院规培两年还会有工资。外国会更高一点。学校名额不多,我和田汶山提了提你。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宋恩羽现在才理清:“老师,不是我不愿意,我是……,我是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毕竟,出国是,是大事。”

  乔柏文想了想:“你的家庭特殊,是需要商量一下。不过我觉得你姐姐应该也会同意。这实在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去M国规培的医院,就是我当年进修专业的地方,一定受益匪浅。更何况,只是去两年,又不是二十年,就算你想留,我也得给你喊回来。”

  宋恩羽笑了起来,他不是要和姐姐商量,是要和江知栩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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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没有与苦难抗争的力量,结果他将受到更大的苦。”——尼采

第45章 相亲去——

  晚上回到家里,江知栩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客厅等他。宋恩羽就过去跨坐在对方身上,一句话没说,就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下去。

  江知栩和他缠绵了一会儿,放开人问:“你又喝酒了?”

  宋恩羽的确有些微醺,坐在江知栩腿上的身子开始扭动了起来,一路从耳际舔到喉结。江知栩心底发痒,笑着推开这堆烈火:“小羽,你醉了。”

  宋恩羽伏在他的肩头轻轻地说:“没醉。江知栩,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其实江知栩早就猜到了他有事和自己说,不然不会这个样子。

  “今天乔老和我说,明天研一规培的时候,出国交流两年。”宋恩羽慢慢地说着,从江知栩身上下来,在一边坐好。

  江知栩把电视调成静音:“你愿意去吗?”

  宋恩羽没回答。

  江知栩笑着去蹭他红润的脸:“想去就去,才两年而已,难道我还怕你跑了不成?”

  宋恩羽摇摇头:“想去,这是实话,你不怕我跑了,也是实话。可我不想离开你身边那么久更是实话。所以我现在纠结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知栩撑着下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认真地和他说:“我舍不得你,可我又怎么能让你因为我的舍不得,放弃更好的选择。乔老是真心为你好,所以我建议把握这次机会。”

  离别,是一生的课题,比任何研究都要艰难,因为怎么也学不会。宋恩羽还没决定要不要走,时间也没推移到那一天,可他现在却已经陷入了悲伤。

  江知栩主动过去抱着他安慰:“两年真的不算太久,我等你四年都这样过来了。更何况,我想你了随时都可以去看你。”

  宋恩羽说出了心底的悲伤:“江知栩,为什么每次都要你等我啊?这对你不公平。”

  “你十八岁就被我绑在心里,如果我们都活到八十岁,你爱我比我爱你多了十年,这对你也不公平。不是吗?”

  宋恩羽:“我不知道,但等我回来你都三十四了。我害怕……”

  “害怕我变成老吗?一生真的很长,手牵着手都不一定能走完,又何必执着于这些虚妄的年岁。我不害怕,你也别怕,等我白发苍苍那天,我一定还像二十八岁那年一样,一样爱你。”江知栩的声音带着治愈的温柔,缓缓流淌在宋恩羽的心里。

  “好。”宋恩羽的回应杂糅在细碎的吻里。

  冬天的尾声就是初春的序幕。宋恩羽因为正月还要值班,宋恩雪也打算留校继续做实验,过了年,马上就要迎来毕业了。姐弟俩谁也没回陈县。

  宋恩羽就这样和江知栩还有许月茹一家度过了一个温馨又美好的春节。许月茹和傅绍恒都十分喜欢宋恩羽,傅绍恒知道他在心血管内科就跟着陈齐寿,也会询问有关凡氏的情况。这个春节,宋恩羽甚至跟着傅征学会了打游戏。

  有人会觉得家是枷锁,可对于流浪的人而言,家就是天堂。人总是这样矛盾,总爱给一些不需要意义的事物冠名,从而作茧自缚。宋恩羽年纪虽轻,可他看得穿,就包括和江知栩同居的这半年,两个人也没再纠结每晚相拥到底算什么关系?

  正月初五,江知栩就开始去凯安忙碌起来,新年之后和东南亚那边跨国公司最后的事宜进入尾声。

  上午刚坐到办公桌前,江添的电话就打了来。

  “如果是又要给我拜年,还是算了吧,我没那么多红包给你。”江知栩边翻看着今天的资料,边和江添聊着。

  江添没有了往日的戏谑,略带惆怅地说:“我爸妈回来了。”

  江知栩停顿了半天,才问:“他也回来了吗?”

  江添这次没再失误,彻底打探清楚:“没有!绝对没有!我爸妈要请你吃饭,但是……”

  “江文邹没回来,我和叔叔婶婶吃顿饭也没什么,地方定哪里?”

  江添却难为情道:“我爸妈这次回来不只是要和你吃饭,而是,而是要给你说媒的。”

  江知栩签字的笔忽然一划,“栩”字多了一个勾。他气笑了,反问江添:“男的女的?”

  江添见他毫不在意,着急地说:“这次好像是来真的。人都定了,就是恒利的千金。这些是我妈告诉我的。伯父虽然没有回来,可他在老远地地方操控着一切。阿栩,你别怪我爸妈,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江知栩更加觉得好笑起来:“他是打算以什么名义比我娶妻?”

  江添沉默了好久才说:“阿栩,伯父四年前就知道了小羽的存在。”

  这句话让江知栩背后一阵恶寒。只听江添继续解释:“当年那个照片事件,导致小羽和你分手的那件事,就是伯父的手笔。”

  江知栩阴沉的面容江添看不到,韩琳却看得到。她这么多年看江知栩的脸色已经可以开一台“天气预报”的节目了。她连忙收拾好桌上的材料,低声说:“那江董先忙,我先走了。”高跟鞋都不敢发出来声音,逃也似地离开了。

  江知栩最后说了一句:“知道了,和叔叔婶婶哪里会面?”

  江知栩也不再是四年前的江知栩,宋恩羽和他的感情也不是从前那样的风雨飘摇。

  江文善夫妇很快就和江知栩见了面。整个饭局从开始到结束,江知栩听话地像另一个人,看得江添都愣神了,怀疑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江文善一直给江知栩讲着大道理:“虽然阿添是个不成器的,可到头来等我和你婶婶老了,也是他养我们。你现在还年轻自然是体会不到,等像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有个后的好处了。”

  江知栩喝着白水,点头同意:“叔叔说的有道理。”

  江文善面对他这样的诚恳都开始自我怀疑,怀疑兄长之前给自己的心理建设是否有必要。尽管这样,他还是继续劝着:“这次回来也不仅是你的婚事,还有阿添的婚事。你们俩这个年一过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我和你父亲,”说到这江文善故意停下来查看江知栩的脸色,发现对方依然气定神闲。

  “我和你父亲也是希望,我们有生之年能看到你们幸福美满。”江文善终于做了总结。

  江知栩听着他像背书一样的发言,很想发笑,努力控制着表情:“叔叔说得对,恒利的千金,是吧?约出来可以见一见,希望能看得上我。”

  江添在旁边碰他,低声问:“你不是来真的吧?”

  江文善皱着眉头沉声问:“阿添,你呢?”

  江添苦笑着:“那我,我也见,见见吧!”

  这顿饭吃得无比“愉快”,江知栩回到家里,宋恩羽已经下班了,在厨房忙活着给他做新菜,这几天跟着许月茹学了不少东西。

  江知栩见他围着围裙,就衬着他的细腰。他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仔细打量,从那白皙的后颈一直看到纤细的脚踝,心想:哪里的千金都比不上眼前这等珍宝!

  宋恩羽可没有察觉到他回来,正在哼着歌,翻着菜谱仔细斟酌调味品的用量:“放盐少许!”

  宋恩羽蒙了:“少许是多少?几克?”

  江知栩简直被他这般模样可爱晕了,他走过去握住对方的手腕,宋恩羽一惊勺子里的盐连同勺子一起掉进了锅里。

  江知栩笑着说:“这就是少许。”

  宋恩羽拿起筷子从锅里赶紧夹出勺子,骂着:“你鬼啊,都没有声音。”

  江知栩捏起他的下巴,手微微用力:“都学会骂人了?嗯?”

  宋恩羽嫌弃的躲开:“我忙活了一晚上就剩最后一步了,全毁了。”

  江知栩一手撑着灶台,一手替宋恩羽解着围裙,说是解围裙,其实是在揉弄他的腰,宋恩羽痒的难受,控制不住地大笑:“你快放开,江知栩,吃错什么药了?”

  江知栩笑着说:“小羽,我明天要去相亲了。”

  宋恩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抬起头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江知栩又重复了一遍,宋恩羽眼神里闪着幽光,又问:“你在逗我吧?”江知栩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恩羽已经拿起灶台上的菜刀比在江知栩的脖颈处:“你再说一遍,我不介意明天头条上多一条,凯安老总相亲前夜横死家中的新闻。”

  江知栩把人抱紧,那刀刃就轻触在江知栩的肌肤,瞬间渗出丝血来,宋恩羽吓得连忙撤手,骂他:“疯了你?”

  江知栩却毫不在意低声说:“明天新闻标题不会这样写,只会写,谋杀亲夫。”

  宋恩羽拉着人去药房处理,江知栩把前因后果给他讲了清楚。

  “你打算怎么应对?”宋恩羽替他用棉花蘸着血迹。

  江知栩神秘起来:“我自然是有办法的。”

  江知栩和江文邹的对抗思路已经在《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的熏陶下迅速转变。不在“强攻”而改成了“智取”。

  “相亲”就约在正月初十,恒利的千金季璇其实也和江知栩是旧相识。没公开招聘男保姆之前,她也算是追求者之一。只不过这么多年,他不知道江文邹怎么会又盯上了她。

  打扮得依旧美艳动人,江知栩这么多年在沪城摸爬滚打,攒足的名望和财力足以让他有底气坐在这里,连打招呼都不需要低头。

  远远地看着这样的江知栩,季璇还是会紧张。他的气质让人绕不开他背后的庞大的集团,这场相亲好像更多是条件的匹配。

  季璇坐在对方就伸出白嫩纤细的手:“好久不见,江大总裁。”季璇大方地打着招呼,并没有因为当年爱而不得有任何羞涩或尴尬的神情。

  江知栩笑着回应,也去轻轻地握手:“好久不见!”说完,递上菜单问:“想吃什么?”

  季璇却推了回去:“知道江总裁时间宝贵,我来也不是为了吃一顿饭的。我们开门见山吧!”

  江知栩收回菜单,心想:倒是爽快,省了诸多繁琐。

  “我不喜欢女的,这你知道。”江知栩比她还要直接。

  这场相亲到了现在,就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季璇笑着点头:“我知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两个都是需要家族联姻的人,可以不在乎这些小事。”

  江知栩略有诧异:“小事?你嫁给我需要背负着什么名声?这是小事?季涣闻就是这样当爹的吗?”

  季璇那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指摇晃着水杯,举止优雅,等了良久才说:“父亲有父亲的考虑,我知道我今天就是谈一下我们订婚的事。”

  江知栩哭笑不得,只听季璇继续说:“结了婚以后,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我们互不干涉。到时候再生个孩子,你我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江知栩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生孩子是季焕闻的意思还是江文邹的意思?”

  果然,季璇思忖片刻回:“是江叔叔的意思,孩子生与不生,对我季家没有半点影响,毕竟孩子姓江。江叔叔非要你娶妻不也是想要你给江家留后吗?”

  江知栩大笑起来,一直盯着季璇笑,带着愤恨,渗着阴冷地笑容,让季璇有种如芒在背的不自在:“你笑什么?”

  江知栩收回笑容,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江叔叔才不稀罕留不留后,生的孩子姓季也无妨。他在意的是这个孩子会不会继续遗传我的家族病史,他的研究是不是会彻底成功!”

  季璇厚厚地粉底下,脸色逐渐苍白,她手指开始微抖,苦笑着说:“你在说什么啊?”

  江知栩后靠在座位上,开始讲述着自己的“来历”:“医学,在普通研究者看来是治病救人的学问,在他眼里那是魔法。我的出生就是他最杰出的作品。我的身上带有凡氏综合症遗传基因,被他经过编译重组,成了现在的江知栩。他也是世界上最先研究出这种可以降低患病率治疗方法的人,但是我这个实验品必须生孩子,在下一代身上他需要继续做自己的实验,看这种遗传基因到底会是怎么延续。你懂了吗?你和我不是什么家族联姻的牺牲品,是江文邹的试验品,包括你和我的小孩儿,说不定小孩儿的后代也会继续被他的医学团队研究,你可以不在乎你同丨妻的身份,也不在乎我是不是爱你,但我希望你在乎一下自己,和那未知的生命。”

  季璇听不太懂这些专业的说辞,尽管江知栩已经用很通俗的语言表达,但她知道试验品是什么意思?她不停地喝水来压惊。

  江知栩把人送回家,临走之前,他诚恳地说:“我是被选择的出生,一生都难以摆脱这种被选择被束缚的命运。你不一样,别做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就算有黑暗遮盖了你羽翼的光芒,也要做夜里自由高歌的夜莺。”

  季璇那双明媚的眼睛里流转着感动,她点头调侃:“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男人,还是最中意你啊!”

第46章 意外

  江知栩开车回公司的路上,本以为会独自消解心中的愤懑,可这次却异常平静。或许是因为季璇最后对自己的评价:“即使是偶然来到这世上,即使带着那样的疾病,你也是母亲善良的馈赠,别去纠结出生,我们都要做暗夜里高歌的夜莺。”

  母亲,留给自己的只有像她一样柔软又坚韧的心,这颗心脏再也没有千疮百孔。

  他现在很幸福。

  晚上回到家,宋恩羽已经站在门口准备着“审判”的姿势。江知栩一开门看到对方故意板着脸等自己。白天心底那种笃定的幸福感又升了几个维度。

  他只觉得今宵苦短,只有甜长。宋恩羽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被腾空抱起,他下意识的哼叫一声。这一声都把江知栩的魂叫飞了,没来得及回卧室,就在沙发上把人“办”了。

  这场“相亲”似一场“笑话”一样开始,又像“闹剧”一样落幕。可江知栩知道这并不算结束。

  正月十五,宋恩羽也是第一次在沪城过元宵节。这里没有自己老家的节日氛围浓郁,这是他的第一感受。可能是因为即使是平日里,沪城永远都是镶嵌在东方大地上的夜明珠,灯火长明。

  宋恩羽提前一天就买好了汤圆,特地给许月茹一家送去一半,剩下的打算煮给江知栩吃。谁知晚上江知栩回到家看到宋恩羽在厨房忙活着煮元宵,意兴阑珊地说:“你想吃你吃吧,不用给我煮,我从来不吃的。”

  宋恩羽并不知道缘由,热气蒸腾着他的脸,眉骨上都笼罩着蒙雾一般,他疑惑地问:“你是不是吃不惯甜馅儿的,我买了好多馅儿的。你随便挑一个口味儿呗!”

  江知栩甚至都没有进厨房,只是隔着餐厅回答:“什么都不喜欢。”说完,就独自回了书房,留下宋恩羽一个茫然无措。

  他很少这样受江知栩莫名其妙的冷漠,即使有,对方也是先照顾他的情绪,才会流露出自己的不快。宋恩羽关了火,他也没心情再吃,煮了一半的汤圆被他捞出来晾在一边,他甚至都没打算吃饭,也回了画室,关上了门。

  到了睡觉时间,宋恩羽走出画室发现书房门还紧闭着,他犹豫了半天还是过去敲敲门,没有回声,试着喊了喊江知栩的名字,也没有理会。

  宋恩羽也开始生起气来。他很不喜欢江知栩现在这样,宁愿独自一个人承受一切负面情绪,也不愿打开那扇门和自己倾诉。

  江知栩不想打开的何止是房门,是心底那扇门。

  宋恩羽自己简单地冲了个澡,直接回卧室关了灯睡下。

  不回来就不回来,有本事永远别上爷的床。宋恩羽赌气地想。

  这几天在医院几台手术去扶眼镜,每天一扶就是五六个小时开外,他真的很疲惫。屋内的暖意很快让他进入了梦乡。寒夜独衾,很快他感受到了凉意,习惯性地朝江知栩那边蜷缩。

  一个温暖的热源逐渐包覆着他的身体,他撇了撇嘴,动了动唇角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宋恩羽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右侧还是空无一人,他以为江知栩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睡。他更是怒不可遏的跳起来跑到书房门口,却发现房门开着,江知栩人已经不见了。

  攥紧的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宋恩羽这满腔的怒气忽然就泄了,他自嘲地笑着,开始去卫生间洗漱,准备去医院上班。

  天刚破晓,江知栩已经开着车赶来了西山墓园。正月十五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这么多年的习惯,他要站在母亲的墓碑前迎接冬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苍松萦绕着薄雾,安静又毫无意义地伫立在多岔小路的两侧。在江知栩繁忙地一整年,都是这些古老的树木陪伴着长眠的母亲。

  他捧着鲜花绕着小径,离母亲墓碑不远的地方,他忽然停了下来。

  如果说那样荒谬的相亲,那样有悖人伦的理由并没有让他积攒多少怒意和仇恨,那江文邹现在站在他母亲墓碑前的举动确实是触到了他的神经。

  江知栩走过去,蹲下身来把自己送给母亲的剑兰花放下,又轻轻地抚摸着墓碑,和照片上那个熟悉又美丽的女人对视了片刻。

  随后便把一旁江文邹献上的栀子花拿起。

  江文邹闷沉沧桑地声音响起:“你母亲最喜欢的就是栀子花了。”

  江知栩紧咬着牙关,冷冷地说:“你不配提她。”说完还是拿起那束花,转身离开。在母亲面前,江知栩并不太想和这个人有任何冲突,打扰到母亲。

  江文邹却并不是这样,他问:“是你拒绝了与季家的联姻?”

  江知栩离开的脚步一顿,不假思索地回答:“是。”

  “也是你告诉季焕闻的女儿你有凡氏综合症的家族遗传史?”

  “是。”江知栩脸上讥讽地冷笑:“我说的是事实。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把这个世界当成棋局,每个人都是拿捏在你手里的棋子。季璇是人,我们生下的孩子也是人。不是你研究室的试验品。这种罪,我和母亲两个人受就够了。”

  江知栩越说内心反而越平静,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居然可以会这样心绪平和地和江文邹对话。

  江文邹自然也感觉到了,从前和自己一见面只会剑拔弩张的人,现在居然愿意和自己平心静气的理论。

  “看来,那小子确实是改变了你不少。”江文邹毫无波澜的评价着,并不等江知栩回答,继续说:“可我并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江知栩笑着回答:“你的同意我很稀罕吗?”

  江文邹也朝相反的方向转过身,临走前说:“他连自己身上需要被男人睡的贱病都治不好,有什么资格研究心血管内科?别以为跟了乔柏文和陈齐寿,他就是下一个名医,天真。”

  如果不是因为站在这庄严的墓地,江知栩真的会把手里的花朝这个人砸过去。

  江文邹,他把这三个字咬得咯吱碎。

  这一整天的心情都被他这句话断送了,不,不只是这一天。如果说从前江知栩的漠然带着些许克制的礼貌,今天从他走进公司,所有人都知道,总裁生气了。

  这么多年,见江知栩生气在凯安所有员工的心里和富士山火山喷发,和铁树开花的几率是一样的——千年等一回。

  宋恩羽下午还有一台手术,中午甚至都没时间吃饭,就在写病历,最近收的病人很多。其实齐武阳说得那种,把实习生当免费劳动力的情况,哪里都有,只不过自己在的地方不明显。可很多事好像默认是实习生的工作,比如每天没完没了的写病历。

  实习生毕竟不是未来的同事,他们很难对这个医院产生归属感,医院的其他人也很难产生信任感。好在这个科室的人都还算是真心带教。

  累了一天的宋恩羽一回到家,边解围脖边脱外套,一路从玄关脱到客厅,整个人看到沙发就跟看到久别重逢的情人,结实地摔在上面,感受着那一瞬间的放松。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以往这个时候,江知栩回来都会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卧室。今天一进门看到散落一地的衣服,帽子,围巾,江知栩无名的怒火就烧了起来,他甚至都没再克制,径直把人叫醒。

  宋恩羽见他回来了,揉揉了眼睛,就要去讨吻。对方却猛地躲开,冷着脸问:“我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回了家衣服帽子都要挂好?”

  宋恩羽粘在人身上迷糊地回应:“嗯。”

  江知栩推开他:“那去一件一件捡起来,挂好!”说完,坐在了沙发上等着宋恩羽行动。

  推人的时候江知栩是带着情绪,宋恩羽自然感觉得到,一瞬间从昨天到今天所有的委屈也都涌在心口。宋恩羽没去捡,而是转过身去向反方向的画室走去。

  江知栩疏离地声音又一次响起:“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宋恩羽再也受不了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冷漠,他忍着堵在喉咙处的委屈,回头冲着江知栩说:“我去捡起来,但你别后悔!”

  江知栩余光看到他通红的眼底,一时间也心软了下来。他一整天的情绪都陷在早晨江文邹说得那些话里,难以抽离。以前宋恩羽也会这样做事没有后手,江知栩都会默默帮他善后。他刚想说话,宋恩羽已经把地上散落的衣服、围巾捡起来,重新穿戴好。

  江知栩站起身来,房门被“砰”的一声震响关了起来。四周逐渐浮起的安静让江知栩暗暗后悔。他坐在沙发上冷静了半天,开始给宋恩羽打电话。

  对方此刻正在马路上飞驰,刺骨的寒风似利刃划在脸上,也划在心上。他忽然开始审视这段回归平淡的感情,想到了《浮生六记》,他以为即使回到柴米油盐的生活,他们俩至少也该是沈复和芸娘那般相知相守。

  可现实好像有些不同,江知栩始终还是习惯俯视地疼爱,从不相信宋恩羽也可以分担他的烦恼和痛苦。

  想到昨天拒绝自己的冷淡,和今天莫名其妙地发火,宋恩羽越骑越快,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是惯性地蹬着脚踏。从非机动车道过十字路口时,看到红灯都没来得及刹车,已经飞了出去。

  霎时间,汽车紧急刹车地声音成了宋恩羽昏厥之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昏暗的路灯下,被撞在一旁的自行车车轮还在飞转着。

  “肇事”司机连忙下车查看,好在他开得并不快。宋恩羽可见的皮外伤只有落地时被擦破颧骨处的伤。他并未犹豫,把人抱起来直接送到了医院。

  江知栩听着“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再也坐不住了,都忘了穿上外套,直接到了地下车库,开车沿路寻找,边找微信还发着语音,在不停地道歉。

  夜已经深了,街上的行人寥寥。江知栩去了省二院,给江添打去电话,给齐武阳打去电话,最后甚至连刚睡着的许月茹都惊醒了。

  一个小时过去,他终于开始绝望地难受着。他捂着心口那一阵绞痛,趁着马路红绿灯的间隙,伏在方向盘上开始缓和,窒息地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眼前昏暗的光线都开始散射着模糊,黑白相间。

  好在手机铃声猛然一惊,他才觉得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搬了开。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小羽”,他连忙接起,传来的却不是宋恩羽的声音。

  “知栩?”

  江知栩顿时发蒙,在记忆库疯狂地搜索这个声音,最终问道:“鸿飞?”

  秦鸿飞一听果然是他,笑着说:“我一开始还不太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也对,沪城有几个叫江知栩的。”

  江知栩却没闲心听他寒暄:“你为什么会有小羽的手机?”

  “他叫小羽吗?是这样的,我今晚开车回家,路上不小心撞了人,把人送医院急救,医生把手机送出来,说一直在响,我一看是你,就回了,没想到真的是你。”秦鸿飞轻描淡写地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江知栩压着发颤的声音问:“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秦鸿飞开赛车的速度都没有江知栩挂掉电话来医院的速度快。他感觉就在病房外来回踱步一圈的功夫,江知栩就匆忙赶来了。

  看到只穿着白衬衫的,领带都系歪了江知栩,秦鸿飞笑了起来,关心地问:“你冷不冷?要不要披件衣服?”

  江知栩却略过他直接站在病房门口,即使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脸上担忧地神色骗不了人。

  秦鸿飞见他这样,也明白了过来。他走过去安慰着:“没什么事的,只是脸蹭破点皮,我开得慢。”

  江知栩苦笑着回:“我不是不信你,是实在无法相信一个赛车手说自己开得慢。”

  秦鸿飞听出来他的不满,也大方地道歉:“他的一应费用我来承担和赔付,发生这样的事,真的很抱歉。”

  江知栩刚想推辞,医生出来了,和秦鸿飞预测的一样,除了脸上的皮外伤,右臂和右腿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目前只是瘀血肿痛,并没有伤及内里和骨骼。

  江知栩这才松了口气,等宋恩羽转移到普通病房没多久,也就醒了过来。江知栩正拿着沾了药水的棉签替在伤口处涂药。

  秦鸿飞就坐在旁边的病床上看着。宋恩羽清醒之后,右侧身子被人暴打过一般的痛感霎时传遍每处神经,他皱着眉头,听到江知栩的话,他才忍着痛说:“我没事,别担心!”

  江知栩刚想道歉,宋恩羽先他开口:“今晚对不起,我,是我有点儿意气用事了……”宋恩羽就是这样,生气归生气,出了事本能的反应都是怕江知栩担心。

  秦鸿飞见他俩这样,站起身来调侃:“早知道知栩找了个小朋友,圈里都传疯了,说江知栩绝世人夫。现在一看还是觉得传言有点不太像,这不是小朋友,是知栩的小祖宗吧?”

  秦鸿飞和江知栩除了取向一样,哪里都不一样。江知栩从不会去融入他们的圈子,因为不需要去交“友”。他们俩关系不错只是因为两个白手起家的人在不胜寒的高处互相欣赏。

  秦鸿飞性格里是带着一些放荡不羁的野性,就和他的作品一样,追求的是灵魂的释放。他喜欢一切速度和刺激,赛车,蹦极,就连男友的更换速度都可以上“吉尼斯纪录”的榜单了。

  宋恩羽听到他说话,才扭头去看秦鸿飞。对方被那柔湿的眼神一打量,心底像被猫抓猛地轻挠过一般。

  他俏皮地打断这个眼神:“别看了,是我撞的你,再看知栩要吃醋了。”

  江知栩起来阻止了他的戏谑:“好了,鸿飞。别逗他了,让他休息一下,我们出去说。”

  秦鸿飞跟着他出来,好奇地问:“闹别扭了,才半夜骑着自行车跑出来。是吗?”

  江知栩笑了笑:“小朋友就是这样,在我面前长不大。”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是个宝贝。”秦鸿飞评价着,“如果是我的人,别说离家出走,和我皱一下眉头,他的下场都会很惨。”

  “即使这样,也有人愿意跟着你,我可不一样。除了他没有人愿意跟我。”江知栩无奈地话语里满是幸福,他回头看那间病房

  “那可得看好了。”秦鸿飞问,“这件事,就到这儿吧?”

  江知栩笑着:“难不成我去报个警吗?”

第47章 卖画

  江知栩回到病房的时候,宋恩羽正在望着窗外的枯树和阴沉的天空,心里还是回想着昨晚俩人之间的不愉快。

  江知栩一夜没睡,此刻视线有些模糊,他走过去替他掖好被角,然后坐了下来,缓缓开口:“正月十五是我母亲的忌日,我从来不过的。”

  宋恩羽无神的双眼猛然一缩,忍着痛坐起身来。他从江知栩的语气里感受不到情绪,可他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的隐忍。

  “不告诉你不是有意隐瞒,是我不太想提。因为这就意味着你要窥见我难言的过去,不堪的人生。”江知栩慢慢地陈述着。

  他就坐在宋恩羽的病床前,把自己的过去剖析给对方看。他这一生起于被那实验室显微镜下的混沌,落于迷惘的深渊。爬了二十八年才得见自己的光亮。

  宋恩羽不会懂,他就在他身边,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并不需要自己去流露悲伤,流露软弱。

  “所以,那天陈老和我说,三十多年前有人研究出来降低凡氏综合症遗传率的治疗方法,就是你父亲研究出来的?”宋恩羽握着江知栩的手这样问。

  “是,这么多年他像观察试验品一样观察着我,对我的关心也只是怕让他的研究有什么差错。”江知栩苦笑着问,“是不是觉得很可怕?可我就是在这样的阴霾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江文邹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以后也可能会被他针对,就连当年导致我们分开的照片事件,也是他的杰作,小羽……”

  宋恩羽打断他的话:“我不怕。不管你是偶然来到世上,还是被更改基因后必然降生。你都只是江知栩,不属于任何人的研究和实验,如果非要给你冠一个所属权,你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他冲他笑了起来,洋溢着坚定的爱。

  爱就这样聚拢了一切不幸,将其网入彀中去一一湮灭。

  宋恩羽住的医院正好是齐武阳实习的地方,他昨天晚上接到过江知栩的电话,担心着,此刻知道人已经住院了,还没来得及去自己科室签到,就赶来看宋恩羽。

  宋恩羽催促着江知栩回去休息,身边有齐武阳在,不需要担心。

  江知栩走了以后,宋恩羽还惦记着温轩和亮亮。知道亮亮已经上学了,当地政丨府已经介入去勒令他的父母抚养亮亮,温轩的父母也已经找到,在监狱里会面认亲。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着。

  宋恩羽听了这些话,不甚欣慰。齐武阳也说过几天温轩的父母会提出人保,那一万块钱的取保金也会退还,到时候直接退到宋恩羽的卡里就行。

  宋恩羽点头,心里想着,自己在言之会馆的那些画也可以收回来了。

  之前他瞒着所有人,把自己几幅珍藏的作品拿去言之展出,希望“有缘人”相中之后,可以买下,他打算用这些钱去帮助温轩和亮亮。现在也没有再卖的必要了。

  宋恩羽住了三天,也就出院了。江知栩背着人回到家,一推门他不自觉的还是会想起那天晚上两个人的争吵。他好奇地问:“那天除了是母亲忌日以外,你肯定还遇到了别的事,不然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江知栩也没有隐瞒,把那天去扫墓时遇到了江文邹的事告诉了他。除了那句话以外,一字不差。察觉到宋恩羽的低气压,江知栩把人抱坐在沙发上,笑着安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总觉得希望得到亲人的支持或理解。可对于江文邹,他不喜欢你,不支持我们,反而是一种好事,说明你对他没有研究价值。他不会去打你的主意。”

  宋恩羽摇头:“不只是他,还有我的亲人,我的姐姐,她并不知道我们的事,知道了说不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宋恩羽几乎不会和宋恩雪提过起江知栩。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永远不知道,总要去面对。可两个男人在一起去面对亲人的“审判”,这又是另一种考验。

  这个春季别有用意,这是两个人过得第一个春天。每天醒来,宋恩羽除了看看抱着自己沉睡的江知栩,也会起身看看窗外的萧条变成苍翠。风月衔着春天就这样来到了宋恩羽的心底。他觉得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凯安最近没什么大事要忙。宋恩羽却越来越忙,甚至有点超负荷运转,经常就累倒在工位上,从前期末备考病理学都没有这样累。

  他忽然很想结束这样的生活,赶紧出国规培。就这样,言之会馆的画一搁置又是两个月。

  是四月中旬的一个周五,宋恩羽刚下了手术台,言之会馆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说自己的三幅作品被人预拍,要自己过去签一下意向书,是否愿意交易?

  宋恩羽四仰八叉地靠在座椅上一动不动,他闭着眼睛疲惫地回答:“不卖了,告诉那个买家,谢谢他。”

  对方礼貌地回应:“好,那我们这边登记好之后,你有时间就可以把作品拿走了。”

  手术室内高度紧张的状态让他脑海里现在只剩空白,放下发酸的胳膊,靠在椅子上就睡了过去。直到江知栩下班时间还等不到人,打来电话才把人惊醒。

  宋恩羽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出的医院,好在下班的路线也熟悉。这是这一周第一次准时下班。

  黄昏被春雨淋湿,这是最浪漫的季节里最浪漫的时辰。可宋恩羽只有疲惫,江知栩见他这样,撑着伞走过去把人背起。宋恩羽替俩人举起伞,靠在江知栩宽阔的后背,嘟囔着:“累死了。”

  两个人就这样在雨中漫步,江知栩心疼地说:“来凯安,你天天睡觉我也给你开工资。”

  宋恩羽闭着眼睛,搂着江知栩脖颈的手紧了紧:“还别说,我现在真有这个念头。你打算给我安排了什么岗位?”

  江知栩回答:“走路都得我背着,我哪里敢给你安排岗位,每天替我暖床就成。”话音刚落,右颈就被宋恩羽那两颗尖利的虎牙咬了上去。

  江知栩笑着蹙眉,闻着从宋恩羽的衬衫领口散出来的清香,夹杂着雨中湿润的青草芳香,甚是醉人。江知栩就在细疏的雨幕中,侧首吻上了那一处温软。

  宋恩羽一周的疲累和慌忙就被这一个吻化解消散。在他尝到的这处甜腻,成了他心灵躲雨的屋檐。

  宋恩羽这一生,精神上只依赖过两种东西,备考前提神醒脑的咖啡,江知栩愈人愈心的甜吻。

  这样美好的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都会让他满足。

  两人分开后,宋恩羽又恋恋不舍的亲了亲他的耳际,笑着说:“《浮生六记》里,我最喜欢的那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过。’”随后又乖巧地靠在他的肩头,“芸娘陪沈复看过良辰美景可太多了,风月海棠,闲情人间,可我的良辰美景只有你。”

  江知栩一听又是“知识盲点”,他笑着说:“看来我的书单又要多一本书了。”

  良辰美景,不放轻过。这大概是江知栩给的底气吧!

  第二天周六,宋恩羽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江知栩灶台上一直温火热着拌饭,宋恩羽醒来洗漱完毕就开始了一个人的午餐,吃了两口觉得无聊,专门给江知栩打去视频电话,非要他陪着自己吃。

  江知栩只好把手机立在一旁,边听着“吃播”的声音,边翻看着文件。他是可以由着他做任何事的。

  宋恩羽吃完,心满意足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抓紧这一下午的闲暇去言之取自己的作品。

  言之是沪城最大的美术作品展览馆,有些名家的作品只是收藏来限期展出,也有一些像宋恩羽这样展览售卖,言之从中抽三成利。

  宋恩羽去取自己作品的时候,工作人员特地提醒:“对方出价非常之高,我们建议您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宋恩羽先是在近期展出的名家作品馆里观赏片刻,工作人员一直在身后小声劝解。等走到自己的作品的陈列室,宋恩羽好奇地问:“我四幅作品,对方是想买哪三幅?”

  工作人员指着右侧墙壁悬挂着的三幅作品:“是这三幅。另外那幅《城堡的新娘》对方不是不买,是说太珍贵了,希望和您面谈价格。”

  宋恩羽回身去看单独一面展览墙上悬挂着那幅《城堡的新娘》。那的确是他这些年最得意的作品,当时如果不是为了下定决心帮助温轩和亮亮度过难关,他不会舍得拿出来售卖。

  宋恩羽好奇地问:“他有说原因吗?要约见我的理由,只是因为这幅画吗?”

  工作人员回想着那日对方来参观时站在这幅画前面足足有半个小时,最后说了一句:“自由的俘虏,独立的信徒,缄默的圣女。”

  宋恩羽猛地瞪大眼睛,自己在作品中要表达的主题,如此隐晦,如此含蓄,对方却可以如此精准的一言蔽之。

  画中是身穿婚纱的女人站在巨大的城堡前仰望。整体地绘画风格模仿的是欧洲中世纪古典主义的风格,古堡和女人极尽庄严之感,色彩简单,整幅画作主色调只有白色。白色的婚纱,白色的王冠,白色的城堡。

  宋恩羽点头说:“我不想卖这几幅画,但我的确很想见见买画的人。”

  工作人员见最后劝说无效,只好把画都摘下来大包,安排专车将画都送回宋恩羽的住处。

  宋恩羽离开言之就想回家,他最近粘人粘得实在紧,江知栩笑话他可能是因为春天到了的原因吧。

  宋恩羽站在站牌前等着公交车,天还是下得蒙蒙细雨,宋恩羽无比享受这一刻的惬意,好像这样才是生活,那个辗转进出在病房和手术室的身影是另一个为了梦想和生存不停挣扎的年轻人,他和自己同名同姓罢了。

  他还记得昨天回家的路上和江知栩抱怨国内的年轻人从出生到现在有多辛苦,被教作乖孩子,被压在逼仄的课桌上,被淹没在单调的分数里,好不容易到了享受自由的时候,开始又要套另一个阶段的枷锁,去找工作,去结婚,去生孩子,等过关积分到自己拥有足够的话语权的时候,成了当年最讨厌的家长,教自己的孩子做乖孩子,把他压在逼仄的课桌上,如此往复。

  江知栩笑着说:“四年前我和你说这个问题的时候,你非怪我看不起国内的大学生。现在大学即将毕业,你也看出来这些问题了。”

  宋恩羽辩解着:“尽管如此,我到现在也不后悔那时候埋首题海奋战的日日夜夜,没有那样的难熬,也没有我的现在。全国模式就是这样,我没有办法。你说我被洗脑也好,被同化也罢,我都无力去改变,只有悲哀。”

  宋恩羽带着耳机听着音乐,想起这些话,还是会从心底涌出一种悲哀。正惆怅着,远处忽然轰鸣声乍起,疾驰来一辆车,宋恩羽看着眼前的水洼,想着对方怎么也会减速,便也没后退,继续站着等公交。

  可谁知这辆车不仅没有减速,反而踩着油门从宋恩羽眼前的水洼飞过,那泥水就这样溅了他满身,甚至连头发上都在滴着泥水。宋恩羽闭着眼睛,在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愤怒。今天还专门穿了一件白衬衫。

  “肇事”的车辆并没离开,而是倒了回来,就停在宋恩羽面前,摇下了车玻璃。宋恩羽带着怒火要把人焚成骨灰的眼神一看,又愣了。

  秦鸿飞摘下墨镜,笑着说:“上车!”

  宋恩羽知道他是江知栩的朋友,并不打算因为这件“小事”得罪他,压着心底的怒意撇撇嘴说:“不用了,公交马上到。”

  秦鸿飞侧直身子给他打开副驾的门:“不是你说要见一下想买画的人吗?”

  宋恩羽只觉得今天遇到的怪事一桩又一桩,他差点儿脱口而出:居然是你?可想了想这样也确实没礼貌,犹豫半天,走上前去关了副驾的车门,坐到了后座。

  秦鸿飞踩着油门加速驶离,透过后视镜看着满身泥点的宋恩羽又笑了起来:“看来江知栩的家教很严嘛,把你教的这么乖。”

  宋恩羽从知道他就是买画的人开始,想觅知音的强烈愿望荡然无存。他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回应:“信手涂鸦,不成作品。感谢您的喜欢,前段时间是我急需用钱才打算卖掉那几幅画,现在不打算卖了。”

  秦鸿飞皱着眉头疑惑着问:“你跟着江知栩,居然会缺钱?你别和我说你俩出去吃饭都是AA制啊!”

  宋恩羽并不想逢人就解释他们俩的关系,只好说:“他是他,我是我。”

  秦鸿飞对他的兴趣甚至超过了那些画作,看着后视镜里的成像,一直打量着。

  宋恩羽无奈地说:“第一次见面就把我撞飞,第二次难道又要出什么意外吗?”

  秦鸿飞收回目光笑着摇头:“江知栩真是捡到了宝贝。”说完,又问,“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宋恩羽诧异地转过头来盯着驾驶位的人:“什么意思?我不去吃饭,前面过了十字路口停车就行,我回家。”

  秦鸿飞拒绝:“那不行,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见见那几幅佳作背后的人,我哪里会轻易错失机会。是不是需要和知栩报备一下,应该的。”说完,就给江知栩打了过去。

  宋恩羽还没来得及阻止,电话的“嘟”声已经响起。当秦鸿飞提到自己和宋恩羽在一起时,电话那头确实沉默了几十秒。宋恩羽刚想开口拒绝,江知栩却说:“他有他交朋友的自由,不需要问我。”

  秦鸿飞笑着回:“不是我要问的,是你的小朋友怕你多想,非要和你提一句。既然没什么异议,我就把人带走了。”

  宋恩羽心里烦躁急了,这几句话完全变成了他愿意跟秦鸿飞出去玩,只不过怕江知栩不同意罢了。连同刚刚被溅了一身泥渍的账,一并清算,宋恩羽没好气地要求秦鸿飞停车。

  秦鸿飞却依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下不去的,跟我走就是了。有知栩在,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用他的话说,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我不是什么坏人。就算坏也不会是对你。”

  秦鸿飞这倒是实话,不然就冲宋恩羽刚刚对自己的态度,换成馨月湾里自己养着的那些“美丽的废物”,早被秦鸿飞剥夺了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美丽的废物,是他给他们的代称。

第48章 赛车

  宋恩羽发着微信跟江知栩是说着今天的事,江知栩很快回复:鸿飞就是这样的性格,是个向往艺术自由的疯子,他看了你的画作,估计又难捱了好几个夜晚。他对艺术的痴迷,远超你的想象,并不是想要为难你,有我在呢,别怕!到地方了给我发个位置,我下了班去接你。

  江知栩的话永远都有这样的魔力,只是简单的陈述,宋恩羽就会觉得心安。这么多年,秦鸿飞乖张狠戾的性格在沪城是出了名的,没有人会真的和他做朋友,他也并不稀罕和人交朋友。

  一个创作者的灵魂是不需要的世俗的玷污,这是他说过的话。

  这么多年被他愿意引为“朋友”的大概也只有江知栩一个人。第一次见江知栩,第一次知道江知栩的事迹,秦鸿飞就明白两个人是一类人。一个从宇宙里寻找救赎,一个从《星与夜》中探索自由。

  星辰的交汇是他们唯一的共通,这么多年,秦鸿飞对江知栩带着欣赏又带着惺惺相惜的感情。

  一个人越是囿于心灵的孤寂,越是渴望懂得和理解。这就是秦鸿飞看到宋恩羽的画作时,那种迫切想要认识他的原因。

  在宋恩羽一笔一画的线条里,他仿佛可以看到树木去接触星月的姿态。人言可以说谎,眼神可以演绎,但作品不会,那勾勒的一切就是画者本心的描摹。

  秦鸿飞忽然开口问出心底的疑惑:“你的绘画是谁培养的?”

  宋恩羽看着逐渐偏离市中心的路线,随口回答:“没人培养,是我自学的。”

  秦鸿飞笑出了声,没有质疑,也没有诧异。

  宋恩羽却听出他笑声里的怀疑,他解释着:“有位艺术家曾经说过‘真正有效的艺术教育,是自我教育。画出动人的话凭的是感受,而不是技巧。艺术教育就是这样,凭这样一点点去打动人。’所以您可能不信,但都的确是我自己的东西。”

  秦鸿飞终于露出一些惊异的神色:“我可以冒昧的问一下,那幅《城堡的新娘》灵感是来自哪里吗?”

  宋恩羽笑了起来,是他见秦鸿飞后第一次笑,他说:“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可以先回答一下,要带我去哪里吗?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并不到吃饭的时间。这条路除非是去农家乐,不然也绝对不是找吃饭的地方。”

  秦鸿飞大笑着:“你的警惕性真的很高,不知道是江知栩教的好,还是你天生胆小。这么怕我把你卖了吗?”

  宋恩羽摇头:“如果认我是朋友,我不可能连这点知情权都没有吧。”

  秦鸿飞正色道:“滨海国际赛车场。”

  宋恩羽瞪大眼睛:“你带我去赛车场做什么?”

  秦鸿飞又带着戏谑地表情说:“这是第二个问题,轮到你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

  宋恩羽很守信用,思量了半天回答:“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这,有什么关联吗?”秦鸿飞对宋恩羽是做过调查的,知道他的身世凄惨,母亲自他有记忆以来总是在外打工,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关联。

  宋恩羽似笑非笑地说:“这也是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可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吗?”

  秦鸿飞忽然觉得他除了模样好看,画作一流,就连性格也这么有趣:“你到了就知道了。”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倒是科室值班几个同事打来电话,宋恩羽耐心的交流。秦鸿飞也就明白了他那句“他是他,我是我”的意思,是平等的恋爱,不参杂其他。

  想到这里,他只手打车方向盘,心想:倒是玩得挺浪漫的。

  滨海国际赛车场不举行比赛的时候,也会分时间段租用给俱乐部练习,秦鸿飞自己并不喜欢加入车队,也不喜欢去比赛,只喜欢一个人,一辆赛车,一条赛道。每次想来玩的时候,会提前几天租用场地。

  这是他第一次带外人来,也是宋恩羽第一次来赛车场。

  秦鸿飞停好车之后,带人直接进了赛车场区。滨海国际赛车场算是沪城最大的赛车场,除了赛车场区,也有休闲娱乐区。宋恩羽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带着新鲜和好奇去观察着一切。

  秦鸿飞是熟客,他一进来就有工作人员迎接进门。秦鸿飞指了指身后的宋恩羽:“给他找一件合身的赛车服。”

  宋恩羽猛地回身:“干什么?”

  秦鸿飞边朝更衣室走去,边问:“会开车吗?”

  宋恩羽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秦鸿飞笑着点头:“那就好。我当你助教,陪你跑几圈。”

  宋恩羽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是好笑:“你都没有问我想去跟你跑吗?”

  秦鸿飞的脚步忽然停了,他扭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宋恩羽看:“一看就是知栩惯出来的毛病!我从不问这些,我只关注我想做什么。”

  宋恩羽有种“秀才遇着兵”的感觉,他实在不知道这个人和江知栩口中的秦鸿飞哪里像了。很快被“逼”无奈的宋恩羽被工作人员替他换上了赛车服,刚一出门,等在外面的秦鸿飞一个侧首竟有种目光被粘在对方身上扯不开的感觉。

  他觉得这么多年,各种被他奉为美丽尤物的男人都见过了,可和宋恩羽比还是会差一点。他不是美,是那种脱尘的气质无比的引人注意。那张脸上因为对秦鸿飞这强迫的不满,那种疏离的厌世感更强烈了。二十出头的年岁,风华正茂,是他白日里都会恍惚的美梦。

  秦鸿飞忽然有种莫名的失落,哪怕一秒,他还是察觉到了,自嘲地笑了笑,又恢复了令人讨厌的表情:“走吧,教你开赛车。”

  秦鸿飞说教,是真的在认真教。宋恩羽对赛车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但他学什么东西都很有天赋,悟性极好。赛车和高速上开车并不一样,很多人往往会带着轻视的心理去学,结果就会出现各种不适。

  直道学了几个来回,秦鸿飞就发现自己这个学生对刹车降挡和踩离合降挡的掌握,属实是太快了一点,他轻笑着:“你学的太快,会显得我这个老师很没用。”

  宋恩羽握着档把朝前挂档,诚实地说:“不是想学得快,是想早点离开。”刚一说完,车就带着人飞了出去。那赛车的轰鸣声瞬间填满了整个世界。就在这一瞬间,他心底涌起无数轻蔑和征服的快意,尽管这种心情足够模糊。

  也许这种偶然的模糊才是内心的真实。

  速度,刹车,弯道,他握着的方向盘,好像是在掌舵一般,去碾碎所有的烦恼和愁绪。

  他带着头盔,秦鸿飞看不到他轻扬的唇角,但能感受得到他的放松和愉悦。

  秦鸿飞也笑了起来。

  直到太阳落山,宋恩羽才完成了一圈的绕行。并不是因为里程多长,而是他谨慎又小心翼翼地确认自己了解掌握之后,再去实验。

  宋恩羽从主驾下来之后,刚想转身离开。秦鸿飞撑着车门,朝他示意:“过来,我带你好好放松放松。”

  宋恩羽没再拒绝,他重新坐回副驾,系好安全带。

  秦鸿飞笑他:“赛车圈的一个真理是:没有比轻量化更好的改装。但我觉得你坐在我身边,大概是这辆改装车最大的轻量化。”

  宋恩羽撇了撇嘴:“听不懂!”

  秦鸿飞发动着车,他踩着油门,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前,简单地解释:“意思是,是它的福气。”

  话音刚落,宋恩羽感觉自己化成了一道风,甚至连灵魂都成了虚影被甩在身后。他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开得根本不叫赛车。很快,他连审视自己的思绪都被一点点地抽离出来,只剩下速度。一个急转的飘逸,宋恩羽甚至都觉得车身要侧翻过去,他闭着眼睛迎着这种撞击。下一秒,赛车又稳稳地飞驰起来,宋恩羽在轮胎摩擦地面时升腾起的烟雾里,甚至都看到了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

  没有科室加班到深夜的繁忙,没有写不完的病例,没有嘈杂的人声……,只剩下酣畅淋漓的快意。

  当赛车降速最终稳稳停下的时候,宋恩羽感觉自己的心都不跳了。秦鸿飞替他解开了安全带,笑着催促:“不下车吗?还想跑几圈?”

  宋恩羽发着抖的手摘下头盔,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推开车门。秦鸿飞阻止着:“我建议你可以缓一缓,要不然站不稳。”说完,亲自去扶对方下车,他没有说错,宋恩羽的确站不稳,但又不想把重心放在对方身上。他挣脱出手臂来,便要去撑扶引擎盖。

  秦鸿飞还没来得及提醒,宋恩羽刚摘下手套的手已经被烫伤,瞬间泛起了红。即使这样,他也是皱了皱眉头。秦鸿飞带着无奈地笑容去搀扶着宋恩羽回休息室,调侃着:“我到底是什么坏名声传到你耳朵里,居然要这样怕我?还是说为了知栩,这样守身如玉,被我碰一下你又不会怀孕?”

  宋恩羽本想解释,可话到嘴边也觉得没什么意思,随口回了一句:“生理性排斥,别介意。”

  一句话,秦鸿飞第一次体会了心底生寒是什么感觉。他觉得这一下午的时间,好像在这个人眼里只是有钱人的消遣,只是强迫。

  “谢谢你。”宋恩羽忽然转变了话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整个下午到现在心情舒服多了,你刚刚不是问那副画吗?我现在和你说……”

  秦鸿飞就这样和他对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听着宋恩羽描述那幅画从灵感乍现,到创作完成的所有过程。

  《城堡的新娘》——这场婚礼只有城堡和新娘,新娘嫁给是城堡,可她仰望的却是城堡高墙外的天空,她想嫁给的是希望,是自由,也是自己。

  其实不只是她的母亲,还要千千万万被婚姻桎梏其中,陷入泥潭的女性。她们没有爱情,没有“丈夫”,只是嫁给了婚姻本身,也就是这座世俗的城堡。

  这么多年,他对自己母亲不告而别一直耿耿于怀,她的母亲去追寻自己的自由,却忘了还留在城堡里的自己。好在,他绕行了十八年遇到了江知栩,好在,他没有再去建一座这样的城堡去囚禁另一个“新娘”。

  秦鸿飞起身去更衣室换衣服之前,唇角上扬的微笑里带着宋恩羽看不懂的苦涩。这种苦涩,直到很多年以后,老到白发苍苍的时候,他才从江知栩的口中得知这明暗交杂的隐晦。

  秦鸿飞把人送回市中心的时候,正在下着大雨。江知栩的车就停在高速收费站出口。一看到江知栩的车在暗夜里开着双闪,宋恩羽眼神都亮了起来。秦鸿飞看得真切,没再说话。

  宋恩羽就要拉开车门下车,秦鸿飞控制了所有的门,一本正经地说:“再陪我坐五分钟。”

  宋恩羽刚要拒绝,秦鸿飞苦笑着:“一下午陪你玩,五分钟都肯施舍吗?”

  宋恩羽只好就这样盯着江知栩的车看了。

  秦鸿飞好奇地问:“你很喜欢江知栩啊?”

  宋恩羽头都动地反问:“还不明显吗?”

  “你喜欢他什么?温柔?有钱?还是好看?”秦鸿飞十分好奇。

  宋恩羽垂下眼眸,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喜欢他什么呢?秦鸿飞撑着窗沿仔细地打量他,睫毛飞快地动着,少年心事也随之闪动。就在秦鸿飞准备放他下车的时候,宋恩羽忽然开口回答:“大概是因为发烧之后我即将昏迷的时候,他抬手抱紧了我吧!”

  只是因为这样,就好像乔柏文形容爱情是“七叶一枝花。”离开江知栩的四年,当他每每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的时候,总会想到初来沪城那天清晨,站在天颐苑门口,跌进了江知栩的怀里。

  秦鸿飞笑了笑,给他打开了车门的保险锁。

  宋恩羽礼貌地道了谢之后,跑进了雨幕里。

  跑到江知栩车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湿透了。江知栩贴心地递上毛巾:“他可真小气,都没借你一把伞吗?”

  宋恩羽听到他熟悉的关心,接过毛巾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借了,我没有要。借了还得还,麻烦。”

  江知栩笑着给秦鸿飞打去电话,对方等了好久才接起:“一起吃点吗?”

  “你的小朋友见了我就像见了阎王,我怕吓到他,还是算了吧!”秦鸿飞笑着推辞。

  “好,改天再聚!”江知栩挂了电话,带着人回家。

  宋恩羽余光看了看江知栩的神情问:“你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他之前就和我说过这件事,我也是那时候就知道你又要背着我偷偷卖画。”江知栩当时听到的时候,也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宋恩羽坐直身子,讨好式的亲了一下江知栩的侧脸:“那时候,你和姐姐都不同意我去帮他们,我只好先这样了。”

  江知栩笑了起来:“原谅你了。”

  他排斥他卖自己的作品,一则是因为宋恩羽绝不会真心想卖,二则他也不想别人窥探到他的内心。秦鸿飞不就是个这样的意外吗?

  江知栩从今天接到秦鸿飞的那个“报备”电话,一直表现都非常淡定又释然。就连宋恩羽都被他骗过了。

  可等到回到家里,回到卧室,回到只有两个人这方天地。宋恩羽才知道这个男人一整天,心里还是都带着憋闷的怒气。

  宋恩羽这一晚上注定不会好过。江知栩的唇不离他的皓颈,到处被啃噬出红紫色的血晕。

  屋外电闪雷鸣,窗帘间的缝隙里就挤着闪电,宋恩羽那墨玉的双瞳里被霹雳出黛色的青光,十指交扣在两侧,绝望又畅快地鸣音之中滑落着颗颗清泪。

  “我一定活不过今晚。”宋恩羽神智恍惚间最后思量着。

  尽兴之后,宣泄之后,宋恩羽因为凌厉的痛感难以入睡。

  他身子还在微抖,江知栩抱着人问:“疼的厉害?”

  宋恩羽的脖颈几乎没有完好如初的地方:“你说呢?既然不高兴我去,下午就告诉他啊,非得现在这样欺负我。”

  江知栩笑了笑:“可你跟着他一下午,确实开心了不少啊!我气的是这个,是我自己,没办法在你工作那么辛苦劳累之后,可以像他那样带你去忘我地追求刺激和快乐,”

  宋恩羽翻了个身子,主动去勾对方的脖颈:“醋坛子打翻了,能不能把醋溅我身上,我很无辜。白天被溅了一身泥,晚上被溅一身醋。我莫名其妙的被‘非法拘禁’起来,还不能报警。”

  江知栩把黏在宋恩羽脸上的湿发撩开:“你好像很害怕鸿飞?”

  “嗯,是的,我虽然知道他可以看懂我的作品很开心,但我不是他那样的人,为了艺术把自己变成一团火,去燃烧靠近他的每一个人。我创作也不是宣泄情绪,排解孤独,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和我感兴趣文史,爱写些小诗是一样的。所以还挺害怕他发疯,尤其是他,他也是个……”

  “同性恋。”江知栩替他说出来,然后解释着,“鸿飞严格来说,并不是任何性别的恋,他来者不拒,只要有人愿意跟着他,他都会带回星月湾。”

  宋恩羽皱了皱眉:“皇帝?后宫?”

  江知栩被他的反应逗笑:“没有那么夸张,不过鸿飞对他们更多就是□□上的一种泄欲,他从不去谈恋爱,因为他的精神上的洁癖不会靠近任何一种带着世俗的情感。所以,他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你,才会那样强求你。”

  宋恩羽又往他身前凑了凑:“你放心,我只喜欢你。”

  江知栩把人搂紧:“你是你自己,不是我懂附庸。我开不开心是我的事,你放心去交你的想交的人。你和翁雅心这么多年,我说什么了吗?”

  宋恩羽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叫‘开不开心’是你的事吗?最后受累的还是我好不好?”

  江知栩亲了亲他的手背:“好了,明天抓紧休息一下,后天又要去上班了,我的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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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有效的艺术教育,是自我教育。画出动人的话凭的是感受,而不是技巧。艺术教育就是这样,凭这样一点点去打动人。’——陈丹青

第49章 姐姐来了

  自从那天秦鸿飞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之后,仿佛世界上再也不存在这个人。宋恩羽的那四幅作品已经都摆回了家里,他也好久没有再去创作。可自那以后,宋恩羽面对需要时刻紧绷神经的高压工作,有了些许坦然和释怀,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或许并不适合这个行业,每天走进病房似乎都要面临人间惨象,一个住在这里的病人,背后是要牵动着一个家庭的牵挂和担忧。

  看淡生老病死,又何谈容易。

  每到周末,宋恩羽总会想起那个开着赛车那样飞驰畅快的下午。江知栩那么懂他,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索性自己和秦鸿飞开了这个口。

  对方倒是很诧异:“每周末想去就让他去呗。让他放心,我其他时间去,不会和他打照面又吓到他的。”

  他这么一说,倒让江知栩不好意思了:“鸿飞,小羽他那天是因为我才总躲着你,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这样……”

  “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让他去就行,你想玩也可以陪他去。有助教,他很聪明,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学得会。”秦鸿飞轻松地说着。

  江知栩把这些告诉宋恩羽的时候,他摇头拒绝了:“那个场地每天的租金都是在烧钱,我没那么大面子,也不想欠他人情。我想去玩,约着同学去其他开放的赛车场玩玩就好了。”

  宋恩羽总是会把江知栩和他的社会关系分得很清楚,两个人是摒除一切利益和关系来相爱。

  这次两个人重逢之后,从没说过要在一起,却可以日夜相拥,彼此为伴的信条。

  到了五月,大五的实习生都要陆续返校开始准备自己的本科论文。宋恩羽是这样的怀念校园的生活。临走前,宋恩羽实习报告最后一页需要指导老师评语。

  陈齐寿只有四个字:悬壶济世。

  宋恩羽走得那天,陈齐寿没来坐诊,的确也不是他值班,可实习这半年多,陈老几乎没有旷班过。宋恩羽并不会自恋地觉得是因为自己,可他的确想和陈齐寿好好道别。

  人和人的缘分本身就是浅薄。宋恩羽实习的时候,想快点结束,现在又多有不舍。他背着大包,拉着行李,在陈齐寿的处方笺上写下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还是要从医,还是得求学。

  宋恩羽离开医院的时候,江知栩没有来接。因为今天接他的是宋恩雪。五一假期她们学校没有放假,这个周末放五天,舍友是沪城人,宋恩雪之前就和她约好一起去沪城玩,正好也要见弟弟。她下了火车,找好了酒店。酒店就在市中心,离省二院不远,专程来接自己的弟弟。

  宋恩雪比宋恩羽大两岁,可这么多年她在宋恩羽心里的形象都是如师如母的存在。现在虽然宋恩雪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打骂”他,但那种威严是刻在宋恩羽内心深处的。

  宋恩雪走过来要替他拉着皮箱,宋恩羽连忙拒绝:“我拉着就好,姐,就几件衣服不沉的。”

  宋恩雪白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皮箱里不放书吗?”

  宋恩羽撒娇地说:“姐,能别一见面就教训我吗?你都不说看看你老弟我胖了瘦了。”

  “瘦了说明你不好好吃饭,该骂。胖了说明你就知道吃,不知道用功,也该骂。”宋恩雪故作严肃道。

  宋恩羽背了背包,撇撇嘴,无奈地说:“那我无话可说了,骂就骂吧,骂是爱。”

  宋恩雪还是笑出声来拿手肘轻轻地怼他:“逗你呢。走,挑一个地方,姐姐请你吃好吃的。这沪城的水土可不养人,我的弟弟都被它养瘦了。”

  宋恩羽惦记着家里那位,想借着这个由头让姐姐和江知栩可以见一面,他试探着说:“姐,今天约了客人的,你要不一起去,我请客。今天实习工资刚发下来。”

  宋恩雪疑惑着问:“什么客人?重要的话,你们先吃,我在沪城好几天呢,不急于这一时。”

  ”不不不,不重要,就是个朋友。你,你之前,也,也见过的。”宋恩羽忽然有点难为情,那毕竟是五年前的事了,不知道姐姐是否记得。

  他搀着姐姐的胳膊,一直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着,江知栩的车就在不远处的地方跟着,宋恩羽都不知道。

  很快,他接到了宋恩羽的电话,对方说话都开始带结巴了:“那个,那个,咱们俩不是约好要去吃韩式料理的吗?现在我,我下班了,你,你过来吧。中街区的余庆那家。”

  江知栩忍住笑意应承下来:“好。但你可要想好了。”

  宋恩羽故意不耐烦,让他和江知栩的对话看起来更像是哥们儿:“知道了,知道了,就你麻烦,那我肯定是想好的啊!”

  江知栩见他这样故意逗他:“哦,想好就好,别待会儿我和你吃饭被你姐姐误会,既然都想好把我们的事告诉她了,那也没什么。”

  宋恩羽忽然抬高声音:“江知栩,你别太过分了,”说着,余光看了一眼宋恩雪,才有心平气和地说,“你快点来,我的好兄弟。”

  江知栩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宋恩雪又不是傻子,谁会找一个大自己十岁的人当兄弟。

  宋恩雪再见江知栩的时候,的确是满脸震惊,她并没有忘记他,但也印象模糊了,是江知栩自我介绍之后,宋恩雪才想起来多年前弟弟来省城打工之后,被人追到家里的事。

  江知栩习惯性地坐在宋恩羽身边,宋恩羽特意往另一边靠了靠。

  倒是宋恩雪大方地提起往事:“当年只是我随口一提,甚至没想过有没有可能对您造成不便,就去让您多多照顾这个臭小子。这么多年,谢谢您了。”

  宋恩雪是真心道谢,尽管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和弟弟的关系,只是她猜得到宋恩羽带自己来沪城见的第一个人,那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

  宋恩羽一直埋头点单,不加入他们俩的话题。江知栩也提到了当年,自己承诺过的“等你毕业,可以来沪城找我。”宋恩雪研究生方向是生物工程医药类学。于公于私,凯安都需要这样的人才,但他并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只是简单地为她分析着就业前景。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宋恩雪之前从来没想过可以从业医技方面的工作,听了江知栩的描述,忽然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思量,正好研二之后就要实习了,或许也可以来沪城试试。

  宋恩羽点完单,就开始低头玩手机,齐武阳实习昨天就结束了,今天已经回到了宿舍,拍着宿舍的环境,趴在床上开始哼着:“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

  宋恩羽回:神经病。玫瑰花都嫌你晦气。

  两人越聊越投入,直到宋恩雪察觉到他这样,微微皱着眉头呵斥:“小羽,还有客人在,太没礼貌了。”

  宋恩羽脸上的笑容凝滞,然后和齐武阳说了句:“我有事,先这样。”

  宋恩雪眯起眼睛:“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宋恩羽手机都差点儿摔下餐桌,他心虚地看了一眼江知栩,对方却气定神闲地喝着水。

  这个眼神倒是把宋恩雪看蒙了:“我问你话呢,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没告诉我?”

  宋恩羽把水杯往姐姐跟前推了推:“您老别八卦了,没有的事,谁愿意进咱老宋家的门,你快还是想考虑你自己吧。”

  宋恩羽一个劲儿地说着,可宋恩雪眼中的落寞只有江知栩看到了。她对弟弟交女朋友这件事是怀着期待的。

  吃饭的时候,宋恩羽点的拌饭里有他不喜欢吃的胡萝卜,这一点在座的两位至亲至爱都知道。看到宋恩羽要往出夹,宋恩雪习惯性地推过去碗,可与此同时,江知栩也把碗推到了宋恩羽面前。

  他顿时愣住了,硬生生地把夹起来的胡萝卜咽了下去。从这一刻开始,这顿饭吃得宋恩羽“胆战心惊”,生怕再有什么不妥被姐姐察觉。

  江知栩却跟寻常一样,主动去夹宋恩羽碗里的胡萝卜,平静地说:“就见不得你浪费粮食。”

  语气里的熟稔倒让宋恩雪尴尬地收回了碗筷,去拿出姐姐的架子附和:“他从小就这样,打过骂过都不听。”

  宋恩羽红着耳朵低头抱怨:“知道了,姐,能不能留点面子给我。”

  这顿饭虽然不是“鸿门宴”,可三个人如坐针毡的不自在倒是有点那样的意思。江知栩趁着宋恩雪去洗手的间隙,问:“这几天什么安排?不回家了吗?”

  “还怎么回?告诉我姐,我晚上和你住啊?”宋恩羽撑着头郁闷地想。

  江知栩习惯性地抬手去蹭他的脖颈:“那等你什么时候要回学校了,再给我打电话,我接你。”

  宋恩羽冲他讨宠地笑着。

  只这一个动作和这一个笑容,都落在了角落处的那双眼睛里。

  就一个摩挲脖颈的动作没什么,是自己弟弟的这个笑容,那根本就不是……

  宋恩雪只觉得心跳飞快,后背发凉,紧接着一阵阵的眩晕感袭来,令她不得不撑着饭店里的墙缓和。等眼前的漆黑消失,她才收敛起心绪,开始安慰着自己:大城市里的人相对玩得开,这没什么。

  等走到两人面前,她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催促着宋恩羽陪自己去逛逛街,然后和江知栩礼貌地道别。宋恩羽的行李就这样被江知栩拎上了车离开。

  说是逛街,其实就是找个理由支走了江知栩。宋恩雪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逛街。宋恩羽跟在姐姐身后,一路上默默地走着。路过了天心广场,晚上散步的人很多,宋恩羽提议:“我们也去走走,这里可是沪城地标广场。”

  宋恩雪没回答,但是跟着宋恩羽进了天心广场。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的走着,这是从小到大宋恩羽难以改变的习惯。

  宋恩雪进了广场,没走几步就开始了“审问”:“没谈恋爱,左手上的戒指怎么回事?别和我说,只是时尚单品。”她刚刚还特意观察了一下江知栩的手上,并没有带着款式相同的戒指,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宋恩羽的确只能想到这一个借口,他插在短裤兜里,笑着说:“就是和舍友逛街的时候,随便看到了,正好是羽毛,我名字里的字,索性就买了下来。”

  宋恩雪就在夜色里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原生家庭对你的成长的影响,我在努力弥补,可我,我真的没办法代替父亲母亲,小羽,如果你有什么难言的隐晦,记得告诉我,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理解。”

  宋恩羽看着霓虹灯下姐姐在微风中轻舞的长发,顿时涌出一种哀伤,他没有去想宋恩雪这话语里的暗示,而是心疼地说:“可是,原生家庭对你成长的影响,谁去弥补?”

  他快走了两步去握宋恩雪的手,随后轻松地说:“姐,你看天上的月亮。每年我生日对着它许愿时,都愿能出现一个人可以像月光选择黑夜一样坚定又温柔地选择你。”

  宋恩雪心底涌跃着感动,她抬头看自己的弟弟,对方正望着星空。只听宋恩羽继续解释:“你一定好奇为什么是月光选择黑夜?”

  宋恩雪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宋恩羽笑了:“因为我们这个家,就像一个会吞噬光的黑洞,带走我心里的一切明媚,只剩下了你。”

  宋恩雪眼里有了泪:“你在怪咱妈对吗?”宋恩羽对母亲的回忆不多。宋恩雪沉默了很久,久到宋恩羽唤了她好几声,宋恩雪才有了反应,她反握住弟弟的手,眼神哀伤地说:“小羽,别怪她,她从来没有丢下过我们,是,是因为,她不是失踪了,而是,而是……”

  宋恩羽瞳孔猛烈地收缩着,止步不前。他脑海里的那片空白,用了好久才慢慢找回神思。天心广场正在放着喷泉和音乐,他却觉得这是凄婉的悲鸣。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让这么多年让他不至于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从小到大,每当被人问起母亲,他也会有底气地说,妈妈只是去外面打工了。

  她会回来的,成了这么多年他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他一直都觉得是母亲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才选择了彻底消失,去追寻自己的自由。

  宋恩羽朝后倒去,撑靠在广场中心的石柱上,苦笑着说:“所以,所以,这么多年我,我都没有给她上过一炷香……”他对着早已泪流满面的宋恩雪伸出一根手指,“没有,没有给她磕过一次头,没有给她献过一束花,我,我……”

  他哽咽地难以说话,也难以找到形容词来描述这样不孝的自己。宋恩羽顺着石柱坐在地上,伸着的手指慢慢收了回来。

  宋恩雪去拉他起来,带哭腔喊着:“怪我,这怪我,小羽。可我不希望,我经历的那种痛苦和绝望再让你感受一遍。这么多年,你就是我的太阳,温暖,善良,像,像妈妈一样。”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母亲走后的无数个夜晚,宋恩雪把每一颗星星上刻下母亲的名字,夏夜里搂着宋恩羽坐在小院的台阶上,去给他讲母亲。

  讲自己第一次过六一因为没有得到老师的小红花,回家哭了一晚上。母亲就熬了一夜坐在昏暗的白织灯下,绣了整晚的小红花。在那个重男轻女的传统村落里,宋恩雪没有因为弟弟的到来,成为了边缘和陪衬。她依然被无条件的疼爱着。

  父亲走后,这个家垮了。为了供两个孩子读书,母亲到县城里的砖场打工。因为压砖机的失灵,她弯着身子去查看故障的时候,压砖机重新开始了工作……

  这么多年宋恩雪骗弟弟,家庭来源都是亲戚和政丨府的救济,其实都是那起事故的赔偿金。就这样,在艰难的人生里,两个人跌跌撞撞的长大了。

第50章 设计师

  这一晚,宋恩羽没再给江知栩打电话,让他接自己回学校,而是和姐姐一起静躺在床上,回忆小时候的那些点滴。

  有时候,怀念是把人放在心里,我永远都记得你,直到我老去。

  等宋恩雪睡着,宋恩羽替她盖好被子。自己走进了卫生间,他撑着洗漱池,站在镜子面前,开始无声地痛哭。因为不想发出声音,那哽咽的喉咙被千斤巨石压着,让他难以喘息。

  无人作陪,也没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悲伤,只有镜子里的自己。

  眼泪就要模糊掉所有的记忆了,可他眼前关于母亲的形象还是巍然不动,他真的很想他,张了张嘴,用唇语喊了一声:“妈……”

  这个称呼原来是这样的生疏,也是那样的熟悉,“妈,我饿了!我要吃你做的洋槐花炒饭。”“妈,这次期末没考好,但也还行,没倒数……”

  他的乐观继承至母亲,他的善良也是母亲给的礼物。可惜这一切都到现在都成了分崩离析的遗物。

  宋恩雪侧着身子,眼泪也滑过鼻梁,滴落在枕头上。

  夜晚的月格外明亮,像是默默守护着这对儿相依为命的可怜人。

  第二天早上醒来,宋恩羽不在了。给姐姐买了早餐,也留了字条。

  江知栩一晚上没有收到他的消息,试着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等接通的时候,宋恩羽已经回了学校。

  听着了他低沉的声音,江知栩知道一定发生了事情:“怎么了?是不是和姐姐闹别扭了?”

  宋恩羽笑了笑:“没有。”随后就是沉默。

  江知栩等了一会儿,轻轻地喊了句:“小羽?”

  宋恩羽开口了:“江知栩,我想,把我们的事告诉姐姐。”

  江知栩问了很现实的问题:“姐姐反对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只是觉得她有必要知道。她为了我,这一生太苦了。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都希望她知道。”宋恩羽不是一时兴起,是深思熟虑。他不想瞒姐姐。

  江知栩答应着:“好。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你在家等我就好。希望她或许可以像许阿姨那样,知道以后也还愿意和咱俩一起吃饭。”宋恩羽憧憬着。

  只是有这样的念头,可真要去说的时候,宋恩羽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在宿舍铺着床,问鬼主意最多的齐武阳,让他帮自己出主意。

  “你直接和你姐说呗,反正最后不都是达到让她知道这个目的。”齐武阳边浏览着网页,到处找论文,边回答。

  “我要是能直接说,还干嘛问你啊?”

  齐武阳扭过座椅来,认真思考着:“要不你发微信,或者写信,如果实在不好开口的话。”

  宋恩羽觉得这种事发个微信又太不正式了。

  齐武阳挠着头发:“爷,我觉得您问错人了真的,那我又不是同……”他忽然“刹车”,察觉到宋恩羽没反应,才继续说,“问我如何出柜?你真的不如问问度娘。”

  宋恩羽没再说话,只是越想越觉得烦躁。想着晚上还想带姐姐去沪江游船,更是觉得别扭起来。他硬着头皮给姐姐打去电话,宋恩雪却说她已经出发和舍友在去余岭的路上了,今天就不来见他了。

  不知怎么,宋恩羽听到姐姐这样说反而松了口气。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而不是方才那种面临考试一般的紧张。

  宋恩羽和齐武阳去食堂吃饭,重新回归了校园生活。失而复得最是珍贵,从前被俩人吐槽的“粗茶淡饭”也就成了“山珍海味”。

  齐武阳随便扒拉了两口,就离开去图书馆,又投身于“论文创作当中”,而对于本科就发表过专业学术论文的宋恩羽而言,无非是闭关一周的事。

  他刚想给江知栩打电话,约他一起去沪江。手机屏幕上却显示着翁雅心的电话号码,他俩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

  宋恩羽接起之后,就是翁雅心结巴的声音。他笑着问:“雅心,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吗?”

  翁雅心只好解释:“今晚我姑父有个酒会,过年的时候问我交男朋友了吗?我当时不想被催,随口答了一句,交了。今晚他非要我带去见见,我,我实在是不知道和谁开这个口……”

  宋恩羽:“想让我去?”

  “可以吗?不行的话,我,我再想个别的借口搪塞一下。”翁雅心也没有别的异性朋友。

  宋恩羽替她解释:“你搪塞得了这次,搪塞不了下次。倒不如一次性解决。我不是不愿意,是你妈妈知道我的事,撞见了很尴尬。”

  “我妈妈最近出国了,不在的。你负责露个面就行,其余的交给我来说。”

  宋恩羽没有了这个顾虑,也就答应下来。翁雅心下午特地带宋恩羽去买了一身合身的礼服,为晚上的酒会,她的晚礼服是定制好的,到店自取就行。

  宋恩羽的身型的线条很好,再加上他多吃不胖的体质,每次穿正装都更衬其气质。

  酒会就在余岭度假区的私人别墅举办,这里也是翁雅心姑父开发的旅游项目。他们俩到的时候,宾客盈门,已经到了很多了。宋恩羽不太喜欢这样的氛围,他即使在沪城的这四年,也没有觉得自己阶级飞升到了上流社会,尽管他交朋友的时候并不在意这些。

  两人刚下车就被迎接到主厅,宋恩羽就这样被迫“见家长”,正如翁雅心说得那样,他只需要露个脸,其余的她都能应对。只是问到宋恩羽名字的时候,他和田浩山握手回答:“齐武阳,和雅心大学相识。”

  翁雅心忽然脸红起来,她拿胳膊肘轻轻地推宋恩羽,这在外人眼里却又是情侣间的亲昵。

  反正齐武阳一直都想当副市长女婿,报个他的名讳也没什么吧!宋恩羽这样想着。

  翁雅心陪着他走出主厅,两个人接过酒侍递来的香槟酒,就朝后花园走去。她小声问:“你为什么要说齐武阳啊?”

  “反正都不是真的,说谁有什么关系?你姑父难不成还会去调查他啊?”宋恩羽举着高脚杯穿行在人群里。

  翁雅心红着脸:“只是因为,因为这个吗?”

  “是啊!不然呢?”宋恩羽侧目看着翁雅心脸上妆容都掩盖不住的红晕,他忽然有种“不详”对预感,“你,你为什么脸红啊?不会,不会和大阳真有什么吧……”

  翁雅心被这一问,回头小声说着:“太八卦了你。”说完就推脱着,“我去找别人了,你自己随便参观。”

  宋恩羽和翁雅心相处的五年,最是了解她,心思单纯,所有情绪都会写在脸上。有时候心动可能是件讳莫如深的事,但一个脸红就能表明所有。

  如果真是这样,似乎也不错。宋恩羽已经为一对儿“佳偶”开始祝福了。

  这里都是他不认识的人,开口闭口动辄都是上万的生意,随便一个握手,一声招呼都是留洋归来。尽管他平日里并不在意这些,可真要被扔在这样格格不入的氛围里,多少是有些孤单和惆怅。

  他在前面正走着,身后就传来故意抬高声音的讨论声:“这位不是江知栩的男朋友吗?”

  另一个人故意恍然大悟:“哦!我说哪里见过,有些人还真是好福气,一边爬着总裁的床,一边又要当副市长的女婿。也不知道这事翁市长知道吗?”

  宋恩羽低头笑了笑,并不打算理会。可翁雅心的声音在后面传来:“你们俩说什么呢?”

  她眉眼之间都是怒意。翁雅心对朋友的维护和在意,可以说是一种无条件信任的程度,她走到这俩人面前,就要继续理论。宋恩羽转过身把她拉开:“雅心,算了。”

  翁雅心皱了皱眉:“怎么能算了?他们说得那么难听,需要向你道歉。”

  她话音刚落,旁边走来了一个人,两手交叠在身后,边走边慢悠悠地说:“成辉,你的福气也不错吧!当初为了二十万,跪在我床边给我□□的时候,尾巴是往哪边摇来着。”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惊了。成辉的脸瞬间煞白,尴尬地笑了笑和秦鸿飞打着招呼:“秦总,我,我”

  秦鸿飞笑着说:“你这好福气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不信你问问你身边这个。当初有没有托人递过简历。只不过长得太丑了,我实在用不惯。”

  宋恩羽凑近翁雅心低声和她说了句什么,对方和秦鸿飞点了一下头也就离开了。这些话太过污言秽语,他不想要翁雅心尴尬地站在这里。

  翁雅心走了以后,他也没有理会秦鸿飞,径直回身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

  秦鸿飞是在替他出头,他并不在意那些话,可不知为何,现在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因为那句话里,一个爱人,一个朋友,都是和自己阶级不相符的人群,无论怎样靠近,在外人眼里就是攀附。

  秦鸿飞很快也处理完,坐在了他身边。故意把椅子搬着靠近宋恩羽坐下。宋恩羽不自在的往外挪了挪。

  秦鸿飞没说话,只是撑着桌子,手抵着下颌一直看着宋恩羽。

  宋恩羽眼光故意看向别的地方,喝着香槟缓解这种沉默的尴尬氛围。终于,在秦鸿飞看了他足足十几分钟之后,宋恩羽忍无可忍地说:“你老看我干什么?需要我为刚才的事道谢吗?那谢谢您!”

  秦鸿飞笑着回答:“当然是看你好看啊!你有没有福气我不知道,但江知栩绝对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人。”

  宋恩羽白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有病!”说着就要起身离开,秦鸿飞忽然出手握上他的手腕,阻止道,“诶,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坐下,我有事和你商量。”

  宋恩羽甩开他的抓握,重新坐了下来:“说吧。如果还是说卖画的事,就免开尊口吧,我不卖的。”

  秦鸿飞摇摇头:“不夺人多好,这我知道。”他这句话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味,可惜宋恩羽并没有察觉,他问,“如果是这样,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除非你要找我看病的话,我可能对你还有点用处。”

  “伶牙俐齿,江知栩是不是就喜欢你这张嘴啊?”秦鸿飞笑着问。

  “能说正事吗?秦先生。”

  秦鸿飞收起戏谑的笑容:“好。说正事,我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准确来讲,的确是想买你点东西,买你的灵感,创意,设计。”

  宋恩羽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聘你为我的设计师,为我新投的项目出设计稿。就这么简单,价钱好说。这次的项目是我打算建成一个沪城最大的密室逃脱乐园,但现在拿到了批文,迟迟没有开工,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设计师。直到那天在言之看到了你的作品,我想,大概这个合适的设计师,出现了。”秦鸿飞说的这些都是实话。

  宋恩羽笑了起来,也认真地回答:“可我倒觉得最合适的设计师是你,我去过鸿飞欢乐世界,那样的设计已经足够新颖,大胆,把千篇一律的东西变得不同寻常。真的很厉害。至于我,我专业是医学,美术只是爱好,设计更是一窍不通,只是有些算不上灵感的灵感,称不上创作的创作,和你的作品相比,确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秦鸿飞并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评价会这么高。有时候,言语可能难以言说的欣赏,可以通过艺术的灵魂沟通。他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没有在恭维自己,句句属实,

  他忽然苦笑起来:“鸿飞欢乐世界,是我大学时候的设计,只不过创业之后才把他变成现实。坐拥财富之后,我的灵感几近枯竭,因为我不得不迎合市场,就好像插花艺术,我不得不把那些花都折剪成能够利益最大化的样子,因为我要赚钱。可这无形之中我的设计开始受限,实不相瞒,我已经很久没有画一幅像样的画了。你可以在沪城任何一个夜场看到我,任何一个总统套房看到我,可永远不会在画室里见到我,这就是现状。”

  宋恩羽明白这种感受,兴趣一旦变成职业,总会失去一开始单纯的初心,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把文史,没把美术变成专业的原因,人被红尘牵绊的时候,总会为那些不切实际的名利奔波。他说:“我可以试一试,但我不能保证一定和你的心意。有可能,言之展览的那几幅作品只是个偶然,你知道的,艺术和创作就是一个偶然的过程。”

  秦鸿飞见他松口,欢喜非常:“没关系,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这并不是帮忙,也不是人情。刚刚说了,这是生意,我们得按正规的流程来,报酬不菲。你可以回去和知栩商量一下,要不要合作。”

  宋恩羽喝了一口酒摇头:“不用商量,我还是能做我自己的主。你打算设计什么样的风格和主题?”

  “这个,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密室逃脱,但又不想和市场上的一样。”

第51章 下药

  宋恩羽开始举起高脚杯,边喝边思考。他的举止和仪态落在秦鸿飞的眼里本身就是一幅美卷。秦鸿飞不是没有见过长相清秀的少年,他只是没有见过宋恩羽。尽管他打扮的自己更显老成,举手投足却散发着清新平和,和他相处,即使不说话,也拥有着春雨绵绵里闲适自然的心情。

  从那天赛车场之后,也有意无意的避着他,他和他聊天的时候,也总是会提起江知栩。这并不是秦鸿飞故意逗他,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收敛起那些不可控的心思,不管它们到底是什么情感,他都不敢让它们跑出来。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他鼓起勇气和宋恩羽说这件事,大概又不知道会等到何时才会开口。

  宋恩羽并不知道这些,直到香槟见了底,宋恩羽才回答:“我觉得,既然你打算建一个沪城最大的密室逃脱,就别浪费批分给你那么大的地方。”他往前凑了凑,继续解释:“你可以和游乐场的风格结合一下,别把密室局限于室内。不同的主题,就做到真正的情景在线。比如说是恐怖主题,你真的造一个会让人身临其境的地狱,如果是欧美悬疑,就拿《无人生还》来说,是不是可以复制一下那座海岛,岛上的别墅。如果是古墓题材,能不能真的造一个这样的古墓。”

  他一摊手:“你懂我的意思吗?”

  秦鸿飞笑了起来:“可是,你知道这需要多少经费吗?还有这些主题场所建立之后的维修费用,以及工作人员,NPC,基础设施的费用,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宋恩羽靠着椅子坐好:“我不是站在设计的角度和你谈,我是站在一个消费者,一个密室玩家的角度和你谈。你想做最大,自然要付出最大的代价。如果有兴趣,你可以做一下市场背调,或者就在玩家之间做一个调查问卷,你看看现在大多数千篇一律的密室逃脱还有什么意思。如果我去这个地方的密室玩了一个恐怖主题,我下一次玩监狱主题,肯定不会回头选这家,谁家都有,谁家都一样。我为什么要当这个回头客?但如果你的密室逃脱,不在局限于密室,而是成了一个真实的世界,会有人无数次的回头买单,去玩自己没体验过的主题。当然,你说得对,我并不懂金融,不懂市场,不懂投资回报,只是一个建议。你完全还有更专业的智囊团。”

  秦鸿飞沉默了片刻,才点头:“我会认真考虑的,如果有时间,出个概念图可否?”

  宋恩羽举着空空地高脚杯向他致意:“可。”

  秦鸿飞见和他已经聊完正事,也不太想继续留在这里,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可这场酒会还没有结束,等秦鸿飞再见宋恩羽的时候。人已经在坐在路灯下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他正开车回家,就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身影。走进一看,是宋恩羽。他过去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宋恩羽仿佛和触电一般躲闪着。

  秦鸿飞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侧头一看,宋恩羽的脸红得完全不正常。他去试试他的额头,对方喉咙里压出一声:“帮我,帮我叫江知栩。”

  秦鸿飞诧异着:“你是不是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他就要拉着他的手腕起身,被宋恩羽剧烈地挣脱开,喊着,“你别碰我!帮我,帮我叫江知栩。我,手机没电了。”

  秦鸿飞有些生气,他以为又是宋恩羽排斥自己的接触,他皱着眉头怒道:“生了病叫江知栩来就好了吗?”说着又去拉宋恩羽的手,这次他先用力握紧,“别和我再废话。跟我走。”

  宋恩羽却怎么都不肯再动,重新坐在路边拒绝了秦鸿飞,满眼通红已经充血了,他摇摇头还是那句:“帮我叫江知栩。”

  秦鸿飞的好脾气瞬间被激得片刻不存,他直接强制把地上坐着的人横抱起来:“今晚就不叫他,我不信你要死在这里。”

  宋恩羽绝望地闭眼,卸掉所有的骄傲,最后低声恳求着:“算我求你了。”

  秦鸿飞脚步一顿,察觉到宋恩羽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和沉重的喘息,以及身上烫的不同寻常,他怔怔地问:“你,你被……”

  宋恩羽没回答,只是求秦鸿飞把他放下来。

  秦鸿飞把他抱到车上,开始给江知栩打去电话。接到电话十几分钟江知栩就赶来了。一下车都没顾得上和秦鸿飞打招呼,就去查看宋恩羽的情况。

  宋恩羽握着江知栩的手,感觉像摸到夏日的冰一样凉爽。他现在已经逐渐陷入昏沉,衬衣的领口和领带已经被他解开,只想缓解着身上的热。不停地喊着“江知栩”的名字。

  江知栩试着叫了几声“小羽”,对方毫无反应。秦鸿飞站在身后说:“被人下丨药了,你赶紧看看怎么去解决?事情估计是因我而起,我会处理的,知栩,等他清醒了,帮我替他道个歉。”

  江知栩把宋恩羽从车上抱起来,那骇人的热度的确把他吓了一跳。

  “我可动都没动他,从这里看见他,他就一直要等你来。”秦鸿飞把他误会,这样解释着。

  江知栩笑了笑:“我知道。今晚谢谢你了。后续再联系,我先带他走了。”

  江知栩抱着宋恩羽离开,要把人抱车上时,宋恩羽怎么都不上车,直喊热。他不仅身上不舒服,那个地方都要涨爆的感觉,声音已经逐渐软黏起来,不停地蹭着江知栩地侧脸和脖颈。

  江知栩想躲,又怕他难受,只得这样一直忍着。宋恩羽的情况越来越糟,已经开始干呕,眉头拧着。江知栩只好找附近的酒店把人安顿好。

  进了酒店,两个人被酒店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用异样的目光审判着。江知栩却顾不得这些。抱着人进电梯,上楼,找到房间,进去,关门。江知栩关上的那道门外,就站着宋恩雪。

  她和舍友游玩一天之后,天色太晚,只好狠了狠心,住在余岭的这家山间酒店。从俩人进门开始,宋恩雪就看到了江知栩抱着自己的弟弟,对方不停地轻蹭着江知栩的脖颈。

  短短两天,她感觉自己经历了二十年都没有经过的震惊。先是和弟弟坦白母亲“失踪”的真相,昨晚宋恩羽站在镜子面前痛哭的时候,宋恩雪并没有比他好受多少。今天又要让她坐实心中的怀疑,宋恩羽和江知栩的关系,真的是她最不愿意怀疑的那样。

  看到她脸色煞白看着3008的房间,舍友唤了她好几声,宋恩雪才回过神来,跟着人进屋。

  宋恩羽再接触到一阵清凉的时候,是浴室花洒下的冷水,灵魂瞬间被解封一般令人浑身一激。江知栩抱着他,和他一起冲这个冷水澡,也在替他缓和着身下的不适。

  药劲儿比身上的燥热先过去,宋恩羽慢慢清醒过来,见抱着的人是江知栩,紧张地心终于落地。

  他想和他解释今晚地事,却发现舌头麻木地实在说不出话来。好在江知栩感受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态,主动说:“还难受吗?”

  江知栩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味道比这个冷水澡更管用的多。宋恩羽本来想自己冲,江知栩一个正常人陪着自己冲这个冷水澡,很有可能又感冒。可他感性还是打败了理智,他缠着江知栩的脖子越来越紧在他怀里摇摇头,像个受惊后又淋雨,浑身湿漉漉的小猫。

  江知栩被他这样逗笑了:“还分得清抱着谁啊?”

  宋恩羽没回答,只是咬着江知栩的侧颈,可他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就连咬都像是在厮磨,江知栩被他磨的越来越痒,不只是脖子,还有心里。

  他笑着提醒:“别点火,小东西。今晚你不舒服,洗完澡,多喝些水,代谢掉体内的残余的药性。”

  隔着冷水声音,宋恩羽含糊了一句“江知栩”,可对方并没有听到回应。他忽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两人重逢之后,宋恩羽真的很少再掉眼泪,尤其是不会当着江知栩的面。江知栩连忙关掉阀门,拿下浴巾把人包起来,径直把人抱回房间的床上。

  宋恩羽头发上的水一直淌到脸上,让江知栩分不清是水还是泪。他只是替他擦着:“怎么了?”

  宋恩羽没在收敛自己的悲伤,他哭着说:“我刚刚叫你,你没理我。”

  江知栩被他吓到半死,又被句气到活了过来,他笑着说:“那你现在再叫一声。”

  “江知栩。”

  “嗯!”

  宋恩羽却并没有止住哭声,下一句话让江知栩脸上的笑容都凝滞了:“我们现在是一样的人了,都没了母亲,没,没了妈。”

  江知栩愣了,半天才又问:“什么时候的事?之前不是说只是外出打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了答案,他看了看宋恩羽,对方点头,“是,就是那个进城打工再也没有回来的夏天。”

  “小羽,”江知栩温柔地呼唤着。

  宋恩羽擦干眼泪,去穿上浴袍,舌头虽然还是很麻,可已经能正常说话了:“你不用安慰我,什么都别说了。”系好腰带,就去了套房外的客厅,倒水喝,他的确有些口干舌燥。

  江知栩想跟着,却被关在了卧室。共同生活的默契让他明白了宋恩羽之后的举动,他没再出去。

  宋恩羽不知道为什么,白天的时间可以像平常那样生活,一到了晚上悲伤就和爬在他心里的幼虫,让他寸心寸缕都染着难受。

  是的,他没有母亲了,成了和江知栩一样的人。

  江知栩在卧室里自己也换下身上的湿衣服,这时秦鸿飞打来了电话,问宋恩羽的情况。

  “已经好多了,谢谢关心。”

  秦鸿飞笑着说:“有时候真觉得你俩不像情人,像父子,他一开口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和你如出一辙。”

  江知栩也笑了起来:“有吗?小羽比我温善多了。”他才是秦鸿飞口中这种人,至于宋恩羽只是对秦鸿飞才会这样。

  秦鸿飞一听他说“小羽”两个字,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不听你腻歪了。和你说正经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今晚酒会上俩废物对他出言不逊,被我挡了回去,怀恨在心。趁宋恩羽离开的几分钟,给他酒杯里下了药。他们俩的阴谋本来是打算要他和翁雅心发生点什么,可你的小羽毕竟也是半个医生,估计发现了不对,就把翁雅心支走,自己趁人多混乱跑到了外面。”

  江知栩并没换浴袍,而是浴巾围在腰间,坐靠在床头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秦鸿飞回答:“这事你别管了。我知道怎么处理,本来就是因我而起。当时你的小羽是想息事宁人,只是我看不惯那俩蠢货,才强行替他出头。”挂电话之前,又提议,“有必要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这种药药性一般十分钟左右就会发作,整个人陷入半昏厥的状态。你的小羽为了给你守身如玉,愣是坚持了四十多分钟,直到确定你要来了,才放下心来。哪里淘得这宝贝啊,江知栩!”

  江知栩笑着骂他:“宝贝再好也就这一个,哪里比得上秦总,佳丽三千。”

  秦鸿飞不服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拿三千佳丽换,你换吗?”

  江知栩看着关着的那扇门,认真地说:“他是自由的,他愿意就行。”

  江知栩看不到秦鸿飞的表情,但他似乎可以感受得到对方忽然沉默时内心的苦涩。这是他们这类人不言而喻的懂得。

  拥有本来就是不公平的,秦鸿飞就在这一瞬间,压在心里好久的念头清晰的浮现:如果要是先遇见我,会是怎样啊?

  从不沾惹世俗情感的他,第一次有了情愁。本来就没多少灵感了,现在离自己曾经幻想的那样越来越远,他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等宋恩羽再回来的时候,江知栩已经躺进了被子里。他知道他没睡,但还是蹑手蹑脚地上了床。等了一会儿,看江知栩没来抱自己,他又主动蹭过去,去搂他的腰。

  江知栩平日里除了和他云行雨施的时□□以外,睡觉都会穿着睡袍。所以宋恩羽并没有多少这样的机会。今晚江知栩因为没带睡袍,倒也没再吝啬。两个人面对面侧卧着。

  宋恩羽的手就像抚摸抚摸艺术品的感觉,去轻轻地感受那每一寸紧致的肌肤,以及腹部处那标准的腹肌。

  江知栩闭着眼睛问:“还要摸多久?”

  宋恩羽唇角动了动,收回了手。下一秒,钻进了被子里……

  江知栩被腹部的温软一激睁开眼来,把人从被子里捞出,宋恩羽还吐着没来得及收回来的舌头,看着江知栩坏笑。

  江知栩见他这样,无奈地笑着:“都说了,今晚睡觉。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恩羽见他不让自己吻他的腰腹,就凑近亲了亲他的肩膀,锁骨,他很喜欢这个地方,曾经就和江知栩形容过,是可以溺死自己的一汪天池。

  好在宋恩羽还知道分寸,没再有其他“不规矩”,回身仰面朝天地躺好:“真小气,你现在越来越小气了。”

  江知栩笑他:“你大气,大气地去给别人当男朋友。”

  宋恩羽猛地回头:“你都知道了?”

  “莫名其妙被人下药,总得有个起因吧?”

  宋恩羽又侧过身子开始为他解释前因后果,以及今晚被下药的缘由。

第52章 紧急事件

  宋恩羽说完又补充:“江知栩,那些话我早就听习惯了,我不在意,你也别生气。真的没必要。从前我会觉得我还想在人言里生存,可现在只想为自己活。尤其是,举目无亲之后。”

  江知栩有点疲倦,他闭着眼睛问:“姐姐呢?不是你打算要和她说我们的事了吗?”

  一提到宋恩雪,宋恩羽又不知所措起来,他只好说:“会找个机会说的。”

  江知栩把人抱紧:“不要勉强,小羽,顺其自然。”

  宋恩羽也不想继续这么沉重的话题,他的手又游离在江知栩的腰腹处,笑着问:“你如今都三十三岁了,这怎么练的?”

  江知栩不知道怎么地,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他随便说了句:“改天带你去凯安的健身房看一看,就知道了。”

  江知栩对员工和自己的要求是一样的,每天都得去健身,凯安的健身房不是“房”,而是一层,强健体魄这对于每天坐在办公室的人来说,太重要了。

  只可惜,这个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凯安就出事了。早晨是被萧凡连环夺命的电话催醒的,江知栩没醒,是宋恩羽醒了。宋恩羽揉了揉眼睛,顿时被“烫”的清醒过来。

  他撑起身子,去探江知栩的额头,简直比自己昨天被下丨药都烫,他想喊醒江知栩,对方只是翻了个身子,并没有醒来。

  宋恩羽只好越过他去接他的电话,刚接起,萧凡以为是江知栩,直接说:“出事了,江董,今天早上研发部的员工林漾的父母爷爷奶奶,带着林漾的尸体围在了公司门口闹事。现在各路媒体都在报道。”

  宋恩羽听了他这么说,心里也很着急,但还是不好意思地说:“哥,是我。江知栩他发烧了,烧的厉害,还没醒。”刚说完,江知栩转过身来,闭着眼睛,朝宋恩羽勾了勾手指,让他把电话给自己。

  江知栩不仅烧的厉害,他现在话都说不出来,喉咙两侧像是被蹭在水泥地上摩擦地疼:“怎么回事?”

  萧凡听到他这声音,也知道病得一定不清。拧着眉头,觉得这实在是祸不单行。江知栩在凯安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更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尽管萧凡现在已经是副总,可他现在尽管听着江知栩有气无力的声音,也觉得安心了不少。

  萧凡又重复了一遍,继续说:“林漾是死在沪江畔的观潮台,被人发现之后报了警,是警察通知的家属来认领尸体,因为不是他杀,而且家属不要求尸检,把人领出来之后就一早来到了凯安。”

  “是自杀?”江知栩问。

  萧凡解释:“应该算是意外。也不是自杀,警察调取了现场的监控,是林漾越过了观潮台的警戒线,刚站在江边站了一会儿,一股潮涌把她卷进了水里,等被潮水再次送上岸时,已经死了。”

  江知栩揉揉了沉痛地头:“先让公关部出面,和社会公布一个简单的情况。我随后就到。”

  “江董。现在舆论都说是凯安加班,让她不堪重荷才去自杀的。父母一定要见你,一定要讨要个说法。”

  江知栩连苦笑都觉得脸上的肉疼,他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哪里来的证据是凯安加班导致的死亡。据我所知,研发部近三个月都没有新项目研发,去找杜明泽,把林漾这近几个月上下班的打卡记录调出来公布一下,找律师和警方交涉,凯安不怕出事,但也不会这样平白受冤。”

  凯安每天晚上加班到十点的只是这座写字楼的少数人,也就是部门主管,大部分员工是基本可以按时下班,除了自己部门近期有项目,有任务。而且除了这几个业务主管和江知栩,下面的人基本都能保证得了双休和节假日。

  换句话说,凯安除了别上位,绝对是社畜的最佳选择。因为如果是“剥削”,这里也是自上而下的剥削,不会出现拿着最少的工资,干最多的工作。

  江知栩挂掉电话,就开始捏着眉心,他现在难受极了,浑身发冷,是他在克制着自己不发抖。宋恩羽已经端来了热水喂他喝。江知栩胃里也恶心,撇过头拒绝。

  宋恩羽把他的衣服拿过来,催促着:“换好衣服,我先带你去医院,退了烧再说其他。”

  江知栩没有动,他觉得这次根本不是普通的发烧,烧得已经有些神思模糊。宋恩羽开始给他穿衣服,江知栩重重地咳嗽着,每咳一声,胸脯撕裂的疼。

  宋恩羽听着他的咳嗽声怀疑是肺炎,给人穿戴好之后,江知栩开口了:“不用去医院,回家喝点药就行了。还得劳烦你送给我去一下公司。”

  宋恩羽扶着他坐到客厅,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知道自己拗不过他。

  宋恩羽开着车回家,一路上江知栩一言不发,他真的很难受。打开广播,新闻正好就是在报道昨晚沪江观潮台死人事件,宋恩羽直接强行关掉:“你好好休息,别去想这些,越是心烦意乱,体温升的越快。回家我给你打一针退烧针,休息一下再去处理。估计是昨晚的冷水澡激起的肺炎,还需要再观察一下。”

  江知栩苦笑着:“好,听你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也确实不适合再去处理工作。

  回到家按照宋恩羽的吩咐,江知栩睡下之后,宋恩羽关上卧室的门,独自坐在客厅里打开手机刷着今天的新闻。短短两个小时左右,舆论的风向已经不只是公司压榨员工休息时间,被逼致死。还出现另一种风向是美女白领遇到了渣男,为情所困,才选择跳江自杀的。

  宋恩羽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有依据的猜测还是凯安的公关手段,不过确实起到了一些缓冲作用,让凯安的所受的火力减轻不少。

  宋恩羽给翁雅心打去电话,对方接起之后也是在问这件事。宋恩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真相只有警方知道,不过到现在也还没有公布。不过,我想请你帮个忙。”

  翁雅心见他这样说,知道他肯定是要帮江知栩:“你说吧,我反正是站在你这边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哥哥,哦不对,你的男朋友到底是个怎样的老板,但是我能帮你做什么都会尽力去帮的。”

  宋恩羽笑了笑:“谢谢你。这件事现在热度这么高,不少媒体都在等着独家的采访。可我看到网上现在大部分都是死者的父母在发声,除了一口咬定是凯安逼死自己女儿的话,都是一些从小姑娘多优秀,,这些都能引起我们普通人共鸣,从这个角度的采访的确起到了舆论哗然的效果。不过也有更多人是在等一个真相。我记得你的舍友秦芹的父亲好像是开传媒公司的吧?这件事还需要一个推手,一个助力。”

  翁雅心回答:“是啊,芹芹的爸爸是开传媒公司的,你打算要她帮忙吗?怎么助力?”

  宋恩羽说出自己的想法:“ 现在还有一部分言论是在说死者是为情所困。男女关系问题一直都是这些年的大热门,一直揪着撕着的亲人似乎已经没什么可深挖的了,但这件事到现在还没过中午十二点,如果十二点之前,秦氏传媒的记者可以拿到死者男友的独家采访,那完全又会是一场新的风暴。”

  “你为什么会觉得死者的男友会接受采访呢?”

  宋恩羽看着客厅悬挂着的大钟,肯定地说:“我在赌,赌死者不是因为感情原因心灰意冷。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迫切需要一家媒体的采访为自己澄清。”

  还是刚才的问题,宋恩羽也不知道这个舆论角度是凯安的手笔还是确有其事,所以他只能赌。

  翁雅心应了下来,把宋恩羽和秦芹拉到一个群,开始了他们的公关。

  宋恩羽从秦芹开始答应之后,手心就不停地在出着汗。闹事的一家人还在凯安门口,他并不懂股票市场,但上午开盘之后,凯安的股的确受到了风波,股市就是这样,市场的晴雨表,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他坐在沙发上,双肘撑着膝盖,因为紧张一直咬着自己微曲的食指,另一只手婆娑着中指的戒指。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群的洁面。

  指针指在十一点的时候,秦芹在群里说话了「对方同意接受采访,记者已经到了约定地点。为了保证独家和时效性,他们打算边采访边撰稿。」

  翁雅心也发了个祝贺的表情跟着说「那看来恩羽你猜对了,应该不是男友的问题。」

  宋恩羽情绪并没有放松,他说「也有可能不是澄清,是真的因他而死,但他选择和死者的家人一样,把问题甩给凯安。」随后宋恩羽把凯安公布出来林漾近几个月上下班打卡的情况发进群里,和秦芹说「如果对方是这样的话,麻烦问一下这几张图,图上显示大部分都是正常的时间,为什么会存在过劳死的说法。」

  秦芹回复着「好,我明白。」

  不过好在事情并没有宋恩羽想得这么遭,林漾的男朋友见记者的时候,带着低檐帽,墨镜遮着眼睛,捂着口罩,一看见几个记者,就跟找到救命恩人一般,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求你们救救我,林漾的死真的和我无关。”

  秦芹把前方的“战况”及时传回,宋恩羽终于松了一口气。而且内幕也越来越令人心惊,只不过处于独家保密的状态,秦芹也属于无可奉告的对象,三个人又陷入的茫然之中。

  宋恩羽定着闹钟,江知栩该喝药了。他进卧室去查看江知栩的情况,发现对方的烧还没有退。他自作主张把江知栩的手机调成静音,几乎处于了一个失联状态,他本以为让江知栩可以休息好。

  宋恩羽问着:“身上还冷吗?”

  江知栩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伸出手就要去拿手机。宋恩羽夺了过来,他看着他这样心疼极了,除开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江知栩每次生病,宋恩羽都觉得是自己在渡劫一样艰难。

  “跟我去医院。”说着就要掀开江知栩的被子,把人扶起来,“你的体温不太正常,仅有家里的药没用。”

  江知栩皱着眉头拒绝:“我不喜欢去医院,就这样吧,一会儿就好了。”

  宋恩羽这次没有依他,把人扶起来坐正,就去衣帽间给他取衣服,江知栩身上冷,他特地拿了厚一点的长袖衬衫和西装。自己也换上了平时的装扮,休闲的T恤,蓝色半袖的衬衫,白色的五分短裤。

  回到卧室的时候,江知栩正在和萧凡打着电话,眉心拧得越来越紧,带着变声的沙哑低声骂着:“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马阳东可以辞职了,我让你们找警方拿的是真相,谁让你们祸水东引,牵扯无辜的人进来。现在群情激愤,林漾的家人真的信了这些话去找人家怎么办,人身安全怎么保证?出了事谁负责?萧凡,我看你的这个副总也是做得太舒服了些吧!”

  宋恩羽就在门口听着,只听江知栩最后说了一句:“等我回公司,先这样。”

  宋恩羽心想完了,别说去医院了,现在估计连药都顾不上喝了。果然这个想法刚停,江知栩开了门,看到自己手里拿着衣服,接了过来:“我得回公司了,小羽。送一下我。处理完这件事,我答应你跟你去医院。”

  宋恩羽撇撇嘴,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四十了,他又跑去看了看那个群,还是没什么动静。宋恩羽劝着江知栩喝下退烧药,才带着人出门下楼。

  江知栩一路上不停地咳嗽,脸上病态的潮红还是没有退去。宋恩羽见他这样,只好说:“我跟你一起上去,你去主持大局,我在你办公室等着,你出了什么问题,我也能及时到你身边。”

  江知栩知道这次把他吓坏了,笑着安慰:“我没事,生个病而已。可能是心里有事一直好不了,说不定解决之后,烧马上就退了。”

  宋恩羽:“但愿如此吧!”

  林漾的家人还围在大门口,宋恩羽直接开车绕进地下车库,从负一层直接上楼。江知栩的重心都撑靠在宋恩羽的身上。他笑着说:“还是有个伴儿好啊!”

  宋恩羽斥他都什么时候,还在戏谑。

  江知栩摇摇头:“我是真的这么想。”他眼神恍惚地看着缓缓上升的楼层数,忽然说,“小羽,别离开我。这辈子!体验过两个人扶持的幸福,我没办法再退回到一个人的孤岛上,所以,别离开,好吗?”

  宋恩羽不知道他是不是烧糊涂了,以往“理智” 的江知栩永远只会说:“你是自由的。”“你随时可以离开,想去哪里去哪里。”

  宋恩羽揽着他的腰,就在电梯即将停下的时候,他亲了亲他的侧脸,低声说:“好。”

  不离开,再也不要离开了。

  江知栩走出电梯,最后带着疲惫的眼神深深地望了望宋恩羽,然后转过身去,又成了所有人主心骨,就在他背对自己的刹那,那满发乌黑之中的一根银白刺痛了宋恩羽的眼睛。

第53章 出柜

  江知栩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出来他在发着高烧,喉咙疼地说不出话来。他穿得比平时厚,不过都是西装加风衣外套,别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只知道这个人依旧神采奕奕,那双眼神坚定有力。

  他坐下来没多久,韩琳看了一眼手机就起身主动去关了会议室的空调。江知栩带着感激的神色朝她点头。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她的功劳,是宋恩羽……

  马阳东低着头不敢看他。倒是萧凡主动承认错误。江知栩朝他们摆摆手,他因为员工犯错,会去训斥,但重点永远如何解决。

  萧凡主动多说话,让江知栩少开口:“关于舆论导向已经在尽力扭转了,相关帖子和微博也在删除。”

  江知栩点点头:“警方那边是什么说法?”

  他说话声音很低,除了右下手的萧凡基本没有人听到。

  萧凡回答:“一开始警察说这是民间的私人纠纷,不告不理。我一直给您打电话,联系不到,所以自作主张报了警。警察介入,就在刚刚给的回复是,正在调查,下午就要过来问一些证人证言。”

  江知栩赞许地说:“很好。”这件事不得不报警,只有公允的第三方介入才能有力的平息事态。

  萧凡却还是担心地说:“江董,警察调查需要些时间,可我们凯安等不起,股市今天上午九点半开盘到现在,一直在下跌,到下午收盘到时候,恐怕……”

  江知栩习惯性地撑着下巴,宽慰萧凡:“这次本来就是公关危机,影响股市也很正常,做生意嘛,哪能稳赚不赔,只是需要小心提防有人从中操纵。这事你在行,我很放心。”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喉咙干涩地发疼。萧凡离他最近,能看得出他摩挲下巴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建议:“要不您先休息,有什么后续我再和您汇报。”

  其实只要他来,这张圆桌上的所有人就又有了信心。这是这么多年共事的共识。

  江知栩眨了眨眼睛,正要同意,会议桌上忽然有人说:“微博上有媒体号新发了一篇独家专访诶!”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说话的人,马阳东赶紧打开手机,找到专访转发到了工作群。江知栩没有看,他眼神模糊到难以聚焦,想看也看不清。

  最先看完的人开口问:“这,这是真的假的?”

  马阳东说:“秦氏传媒的官方号,应该确实是采访到了林漾的男友本人,至于她男朋友说得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萧凡看了看江知栩,对方点了点头。这一个举动,萧凡就知道其中的意思。他侧过身子下着命令:“阳东,这篇文章马上得马上转出去,比起压榨员工,男女关系的社会问题,家庭重男轻女更是会引起不小的热度。有秦氏做担保,我们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就好了。我们要的是清白,秦氏要的是热度,双赢局面。”

  马阳东起身和江知栩认真道了个歉,就离开投入工作。萧凡继续分配着各部门需要配合注意到事项,可他的声音逐渐混沌起来,江知栩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起身就要离开,脚下却像踩着棉花一样,甚至没迈几步,眼前一黑,人就朝前载去。

  等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用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皮子都是酸痛。宋恩羽看到他醒来,握着他的手攥紧,去俯下身子,用侧脸试了试他的额头,已经恢复正常了。

  江知栩眼神缓慢地睁合着,上午浑身冷战的感觉也消失了,只是全身都有种高烧之后的痛感,他连张嘴都觉得吃力。

  宋恩羽指了指挂着输液的瓶子:“最后一瓶了。你是肺炎引起的高烧,退烧容易,你肺部的炎症可需要花功夫去治。这几天就先住着,公司的事有萧凡哥。”

  江知栩点点头,又想问白天的事。宋恩羽猜到了,舀着水一口一口地喂着江知栩,主动回答:“林漾男朋友的独家专访今晚傍晚的时候,也得到了警方的证实。他们在恢复林漾的手机聊天内容之后,林漾多次和男友,闺蜜,好友表示过家人一直逼迫自己给弟弟买房,她压力很大,就在昨晚去沪江的几天前,和男友表示过实在不堪重负,想找个地方一了百了。”

  江知栩问:“那现在他家人呢?”

  宋恩羽还是带着孩童的心性,一提到那家人瞬间变了脸色,骂道:“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灰溜溜地离开了呗。萧凡哥还等着问你好不好报警按敲诈勒索处理?这家人简直太可恨了,你可知道,出了这事,本来这一大家子是打算都围在凯安门口闹事,最后为什么只有父母和爷爷奶奶呢?居然是怕这么热的天,儿子跟着围堵中了暑。死的只是女儿,大热天横尸街头不怕,儿子出个门就怕中暑。我真的,江知栩,当时我听到的的时候,我……”

  宋恩羽听到这个解释,顿时气乐了。他真得不知道,天底下竟真的有这样的父母,可以做到如此偏心。

  “我倒是不认识林漾,但是一想到他一个人扛着这个拖油瓶的家庭,就替她崩溃。如今重男轻女的家庭,她一个人得多难才能走到沪城,坐在办公室成为白领啊!”宋恩羽不敢去追溯林漾生前的痛苦,从她男朋友提供的聊天记录,字里行间都是绝望。

  生活,对于她而言就是巨大的玩笑。父母对她的培育,不是为了让她走出大山,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弟买车买房。就连这次的事件,都是这家人想讹诈凯安为自己的儿子买房。

  宋恩羽悲凉地说:“太好笑了!”

  昨晚沪江忽涨的潮水,对林漾而言,是解救。

  “告诉萧凡,不用报警了。从我私账里走八万给林漾的闺蜜或者男友,好好安葬林漾。剩下的钱再给这家人,算作公司的慰问。”江知栩这样安排着。

  宋恩羽唇线压弯,摊手表示:“你这样好心,人家未必领情。只会说,这八万连个卫生间都买不了。”

  江知栩笑着催他:“按我的意思办。”

  宋恩羽拗不过他,给还在等电话的萧凡打过去。

  江知栩等他说完,又问:“今天一直在这儿吗?没去陪姐姐?”

  宋恩羽一听,垂下了眼眸。拇指又开始摸着中指的戒指。以往宋恩羽一紧张,情绪低落,都会去捏衣角。自从带上了这个戒指,把缓解心情的举动变成了摩挲戒指。

  江知栩好奇地问:“怎么了?”

  宋恩羽对上他的眼睛:“姐姐,知道我们的事了,已经走了。”

  江知栩往上撑了撑,靠在枕头上问:“怎么回事?”

  宋恩羽开始为他解释着来龙去脉——

  昨晚知道真相的宋恩雪整晚未眠,她翻来覆去的想,想宋恩羽是不是从小和自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导致性格女化,所以喜欢男人。

  可从小到大,宋恩羽并不会喜欢女孩子的东西,也没有去化妆,穿裙子,留长发这些怪癖,走路稳健,脏活累活都能干,也不会去翘兰花指,说话中音十足,从不会捏着嗓子说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见她翻来覆去一直不睡,舍友也被她翻醒了,迷糊地问:“今天逛了一天,你为什么还不累啊?”

  宋恩雪就把心里的疑问说给她听,最后问:“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去喜欢男人啊?”

  舍友被她说的一脸茫然,反问:“小雪,你说得是谁啊?不会是你弟弟吧?”

  宋恩雪赶紧否认:“说什么呢?是,是小羽的一个朋友,我第一次见,有些,有些好奇。”

  “哦,你居然第一次见,现在到处都是好吗?咱们学校也有啊。男同,女同,多了去了。你平时一心只读圣贤书,自然不会去关注这些。”舍友见她不懂,旺盛的分享欲被激起,“如果你弟弟的朋友是这样,那你可千万要劝他远离,这种人最容易得艾丨滋了。”

  宋恩雪脸色顿时煞白,好在关着灯,对方看不到,她怔怔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做那种事的时候,最容易感染性丨病或是艾丨滋,因为不干净哇,你想,这个圈子没有固定的法律或者道德约束,更多就是放纵,而且像沪城这样的大城市里,这是很多有钱人的标配了。有钱人见一个玩一个,玩腻了女人就去找男人玩,他们最享受那种征服欲了。所以你想,乱不乱?”

  宋恩雪听着这些描述,简直就像是在描述宋恩羽一般,她继续问:“那,那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人真的相爱,然后在一起。”

  舍友想了想:“也有,我也见过那种很感人的同□□情。只不过,因为现实原因,好不了多久就会分开了。然后开始相亲,结婚,生小孩。完成这些世俗的任务之后,又去约着乱搞,所以同丨妻真的很可怜的。反正,我不支持也不反对吧,只求他们别来霍霍其他无辜的女人。”

  宋恩雪魂儿都要被吓飞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和江知栩到底到了哪一步,两个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一起的。

  “那你说,平时看着很正常的一个人,就是一点也不娘的人,喜欢男人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有没有可能是被逼迫的,就是你刚刚说的被有钱人看中,然后逼着他和自己在一起?”宋恩雪想说“睡”的,可还是说不出口,所以改成了“在一起”。

  舍友给他认真分析:“这种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后天的,有些是自愿的,有些是被逼的。很复杂。不过如果说一个正常男性先天没有表现出这种气质来,后天很可能是因为家庭环境,比如父母的感情生活不和谐,或者从小缺少父爱啊,很多原因。

  如果是你说的,被有钱人逼迫,那可太多了。现在很多男大学生,不也因为缺钱会有自己的金主吗?他们这种人首先是长得好看,其次还得会来事,也就是能放得开,会玩。当然了不排除就有人喜欢那种害羞的,需要被□□的。反正,就是花样儿太多了,这些也是我的一个gay蜜和我说的。当时听到的时候,都震惊了。所以,如果你弟弟的朋友是这样,赶紧远离,省得哪天把他也拉下水,交友需谨慎啊!”

  宋恩雪听了这些话更睡不着了。舍友入睡之后,宋恩雪拿出手机开始网上搜这些东西,基本和舍友所说的相差不大。她又无措起来,江知栩大宋恩羽十岁,从后天的原因看,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就是舍友说的“从小缺少父爱。”

  本来已经打算就算打死宋恩羽也要让他改过来,可想到这里,宋恩雪又开始难受起来。宋恩羽从小没有父爱,她又为什么要去剥夺他追求爱的权利。

  就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中挣扎到了天亮。醒来之后,顶着大大地两个黑眼圈,和舍友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酒店。下电梯的时候,她特地和舍友说忘拿东西了,回去取。

  站在3008房门面前,宋恩雪鼓起勇气敲了敲,没有回应。她只好转身离开。

  回到市里,她推掉了舍友邀请她登雁塔的好意,独自回了酒店。宋恩雪一直坐立难安,想质问弟弟,又不知如何开口。终于在即将崩溃的时候,给宋恩羽拨去了电话。

  当时他正在陪着昏迷的江知栩赶往医院,没接到。等下午所有的检查完毕,输起液之后,他才拿出手机看到宋恩雪的未接来电。

  他一回过去,宋恩雪语气轻松地邀请他晚上去沪江游船。宋恩羽认真地望着病床上的人,拒绝了宋恩雪。

  他刚想找个借口,宋恩雪严厉地问:“你是不是和那位姓江的先生在一起?”

  宋恩羽不想和她说谎:“对。”

  “你们是什么关系?”宋恩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像在陈述事实一般。

  “恋人。”宋恩羽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本来就想找个机会去和姐姐坦白,眼下既然她问,那就实话实说。

  宋恩雪冷笑着:“是你把他当恋人,还是当金主了?”

  宋恩羽并没指望姐姐可以理解,这些他心里都预演了好多遍,他回答:“是彼此的恋人。”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们,你们做,做那些,那些了没?”宋恩雪咬着牙还是问了出来,让自己看着像一个长辈。

  “我十八岁那年就在一起了。也做了。”宋恩羽并没有胆怯,他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地回答着宋恩雪的每一个问题。

  宋恩雪声音开始带着哭腔:“好!你长大,我也管不了你,好自为之。我票改签到下午,我,我马上回学校。只是以后有什么问题,染了什么疾病,别,别再来找我。”

  宋恩羽顿时又不忍心,他软乎乎地喊了一声:“姐,我真的没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掉断了电话。

  这一天,宋恩羽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看着一直昏睡的江知栩,脑海里盘旋着姐姐那些话,他整个人觉得迷惘又颓丧。好在江知栩的高烧退了,呼吸也渐渐韵律起来。他悬着的心也才放下。

  江知栩听完,苦笑地说:“小羽,姐姐只是希望从你嘴里骗骗她,她再骗骗自己。你却连她最后一点希望也磨灭了。”

  宋恩羽坐在椅子上前倾着身子,握着江知栩的手,凑在他耳边解释:“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我不想骗她。被欺骗是很痛苦的事,不管是不是善意的谎言。更何况,你明明就是我的爱人,为什么不敢告诉别人?还是我最亲的人,这对你不公平。”

  姐姐的反对,只能交给时间,可他不想每次都是江知栩替自己委屈。

  江知栩心头回环流淌着无数暖意,这次突然的疾病。让他真的感受到了宋恩羽的成长。他笑着问:“秦氏传媒为什么忽然会想到去找林漾的男友做专访?”

  宋恩羽憋笑着:“问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江知栩激着他,“要不要我打电话问问秦翰天,嗯?”

  宋恩羽前倾着,亲在了江知栩苍白的唇,轻声说:“你话太多了!”

  刚说完,门口就传来声音:“哎哟哟,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第54章 朋友有难

  宋恩羽猛地坐正,只见秦鸿飞抱着鲜花指着吊着的输液瓶:“都快输得回血了,还顾得上亲啊。”

  宋恩羽一看,果然药液已经下到了输液管流速调节器下面。他熟练地给江知栩拔掉输液针,拿着棉签给他止血。

  秦鸿飞把花放在床头柜上,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啧啧称叹:“找个医生当朋友就是好啊,看来我也得多来医院转转,找找我的小男朋友。”

  江知栩笑他:“你还缺吗?各行各业都有吧!”

  秦鸿飞骂他:“我说我的名声怎么臭掉的,原来是你到处给我造谣?”

  宋恩羽和江知栩说着:“我去买热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吃完再睡。”

  江知栩点点头。宋恩羽和秦鸿飞点头打着招呼。

  等着人走了以后。秦鸿飞坐在宋恩羽刚刚的位置上。江知栩主动开口:“小病而已,赶上今天凯安出事。把他吓坏了,非带我来医院。”

  秦鸿飞没再笑,他很正经地说:“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和我这样说话,我都有想打你的冲动。你把别人再难拥有的幸福,说得这么随意。真的很欠揍。”

  江知栩还是带着微笑问:“你喜欢小羽啊?”

  “喜欢,当然喜欢。他比他的作品珍贵的多。”秦鸿飞很诚实的回答。

  江知栩:“你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秦鸿飞从床头柜上的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开始给他削着:“我对他的喜欢,除了他不知道,谁都知道。笨得他,要命极了。会以为我找他当设计师是真的才思枯竭,走投无路。”

  江知栩皱着眉问:“什么设计师?”

  秦鸿飞倒是很诧异:“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江知栩回答着。

  秦鸿飞想着那天他和自己说,我还能做的了自己的主,轻笑起来:“那看来,这成了我和他的秘密。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说完,他明显看到江知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秦鸿飞逗他:“我就见不得你这样,对他明明疯狂地想占有,却又装出一副不在乎,任他自由的样子。知栩,难道他就喜欢你这副伪装吗?”

  江知栩感慨着:“如果你经历过失而复得,你也会和我一样患得患失。实不相瞒,我和他到现在也不算是在一起,只是这样一起生活,如果他会有走的那一天,我或许会安慰自己,反正也没在一起。”

  秦鸿飞成了问号脸:“你俩这是搞什么?新型恋爱观?那你们一起睡觉吗?你别和我,你和他什么都没发生过?难道这也装?在他面前禁欲系,然后出去找小王?”

  江知栩即使咽喉难受也要抬高声音骂着对方:“秦鸿飞,你大爷的!”说完重重地咳嗽着。

  秦鸿飞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为他顺着后背:“好了,好了,不逗你。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密室逃脱,请他当设计师。”

  江知栩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涨红了脸问:“他能担任吗?”

  “能,他有这个才华。可我又不只是因为他的才华才打算聘请他。知栩,你要他和你在一起,不再受那些流言的伤害,一个医生远远不够。”

  江知栩拿着苹果并没有去吃,他知道秦鸿飞的意思,认真地感激着。堵住悠悠之口的方法说难也很难,宋恩羽和他们的出身完全不同,而且他也没有跻身这个阶级的意思。说容易也很容易,秦鸿飞不就做到了。

  成为沪城最大型的真人密室逃脱游戏设计师,就意味着在这个商界从此有了他的名字。再提起他时,不再是江知栩的男人,而是设计师宋恩羽。

  他不是江知栩的附庸,这是江知栩一直都想帮他摆脱的身份,可惜秦鸿飞一个决定做到了。他在帮江知栩和宋恩羽,也是在成全自己。

  他这一生都是那颗想触到星月的枯树,带着大地对天空的成全。

  两个人之间沉默已久包含了所有的问答。

  又过了一会儿,宋恩羽提着热粥和包子回来了,特地买了两份,一份给江知栩,一份儿给秦鸿飞。

  秦鸿飞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他推辞着:“我来看看知栩就走,我不吃,你吃吧。”

  宋恩羽没接过,也没回答,坐在江知栩的床边,开始端起热粥喂他。秦鸿飞就在一旁注视着。宋恩羽舀起一勺轻轻地吹拂,再尝一尝温度,才去送到江知栩的嘴边。

  秦鸿飞浓密的睫毛就像能遮盖内心也一样垂了下来。他起身拿了餐盒里的包子,笑着说:“那我就拿个包子走吧,公司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江知栩和他道别:“等我大好了,再聚。”

  秦鸿飞没有回头:“知道了,快和你的小朋友好好珍惜这春宵一刻吧!”

  宋恩羽只是脸红了红,没去理会。

  热粥买的是咸粥,知道江知栩喝不惯淡粥:“是不是没我熬的好喝?”

  “是!”江知栩认真地望着他那双灯光下染着琉璃色的双眸,想起了今晚秦鸿飞和自己说的事。因为这一件事,两个人估计要欠他一辈子的人情。宋恩羽不知道,可他知道,这份亏欠就让他一个人承担吧。

  喝完粥,又照顾着江知栩喝下药。宋恩羽才抱着枕头和毛毯睡在了旁边的沙发上。他不想耽误江知栩休息,怎么都不肯上床。

  宋恩羽透过窗帘的缝隙望着窗外的月亮:“这里没有家里好,还是喜欢你为我造的星空。”

  宋恩羽说的星空,是指两个人卧室里天花板,卧室没有主灯,到处都是氛围灯。房顶隔断做成半包的结构,一到晚上那长长地像板桥一样的天花板上就流转着银河。

  江知栩看着他:“等你出国了,我给你住的地方再设计一个就是了。”

  宋恩羽忽然开口:“江知栩,我不想出国了。”

  “为什么?”

  宋恩羽没再回答,也回答不出口。因为他离不开他了,每时每刻。他转移话题:“不为什么。明天估计许阿姨要来了。今天给我打电话,我说明天再过来吧。我得回学校了,毕竟马上毕业了,也该闭关写论文了。”

  想到这里,他又意识到好久见不到江知栩了,心头又是一阵惆怅。

  原来我这么粘人啊。宋恩羽自嘲地想。

  江知栩听出他语气里的惆怅,唤他:“你过来,今晚我还是抱着你睡吧!”

  宋恩羽翻了个身子,盖好毛毯拒绝:“我被你抱着就不只是想和你睡觉这么简单的事了。总得做点别的来度过这漫漫长夜。”

  江知栩应了下来:“或许,出出汗就彻底好了呢!”

  宋恩羽猛地睁开眼,回身问:“可以吗?”

  江知栩点点头:“有什么不可以?你不怕明天回不了学校就行。”

  宋恩羽直接掀飞了毛毯,就光着脚朝江知栩的床走去。

  江知栩笑着提醒:“穿鞋……”

  还没说完,人已经扑了过来:“顾不上了!”

  夜色就这样卷起薄纱轻曳。床头柜上摆着的鲜花还在滴着精露。那朵玫瑰格外显眼,香槟色的花瓣似也染了情韵,兀自绽放,又随着浪翻叠起,瞬间砸落而下……

  许月茹是早上七点半来的,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夜,此刻还在熟睡。也根本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早。得亏这家医院是私人医院,带着疗养的性质,每间病房更像是酒店的套房,外人不会直接进来。

  听到敲门声,宋恩羽像受惊的小狗,也顾不得浑身酸疼,满床乱窜起来找衣服穿。

  江知栩被他来回翻腾也吵醒了。

  “一定是许阿姨来了。”宋恩羽着急地说。

  “衣服昨晚都扔地上了,宝贝儿!”江知栩替他捡了起来。

  宋恩羽听到他叫自己“宝贝儿”,浑身一激灵:“能不能别喊得这么肉麻,恶心。”

  江知栩也起身穿着散在地上的病号服,逗他:“昨晚是谁说喜欢我这样称呼的?怎么?昨晚的你非现在的你?”

  宋恩羽愣住了,他回想着昨晚支离破碎的片段,顿时脸红起来,他望着江知栩问:“我,我是不是还喊你,喊你,老公了?”

  江知栩重新躺回了病床上,无辜地说:“你总算是想起来了,我还以为都是骗我的。”

  宋恩羽真想钻进地缝里,他提起背包直接跑了出去。正要给许月茹开门的时候,又折了回来,把床上地上,昨晚用过的卫生纸都捡起来扔进了卫生间。

  江知栩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弦月:“还挺严谨的,像个学医出身的。”看着他手忙脚乱,又故意逗他,“要不要再喊一声老公我听听。”

  宋恩羽理都没理他,的确昨晚的他不是现在的他,他没办法和江知栩解释这个哲学问题。从卫生间出来,又开始绕着床沿,铺展被俩人揉皱的床单被褥。

  转到江知栩这边时,在他又羞又急的情况下,江知栩趁他弯着身子,在他的皓颈上亲了一下。

  宋恩羽触电式的蹦起来,后退了一步。不管两个人多少次尝欢,宋恩羽对江知栩的靠近和亲昵都会像第一次,激起无数的反应。

  江知栩好心提醒,指了指宋恩羽的脖子的血晕和手臂淡青的淤痕:“小姨要是看到了,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宋恩羽彻底成了受惊的兔子,一跳三尺远的跑出去开门,对许月茹飞快地喊了一声“许阿姨”,逃也似得离开了。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许月茹只感觉到一阵风过去,她连忙喊着:“吃早饭呀,小宋!”

  宋恩羽哪里还顾不得上吃早饭,如果可以他愿意这样跑回家换身长袖的衣服,再围个围巾。一停下来身上这些痕迹就好像把他钉在标本上,在大庭广众之下陈列展览。

  齐武阳再见宋恩羽的时候,对方穿着灰白的滑雪服,拉链拉到最上头,遮着嘴巴。就这样走进了图书馆,坐在齐武阳身边。

  “你,你没事儿吧?”齐武阳伸手去碰了碰宋恩羽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没发烧啊!”

  宋恩羽嫌弃地看着他,低声说:“你管我,我喜欢这样穿。”即使图书馆开着空调,可他还是热得冒汗,宋恩羽只好撸起了袖子,拿出笔记本电脑。

  齐武阳一看,眼珠子都惊掉了:“我去!你昨晚是玩得多激烈啊!”他恶趣味作祟,猛地凑前,拉下宋恩羽衣服的拉链,就看到脖颈上那些红痕。

  宋恩羽打开他的手:“滚一边去。”

  齐武阳竖起书来,躲在后面不停地笑,低声说:“我说宋爷悠着点儿吧,小心年纪轻轻就纵欲过度了。”

  宋恩羽反笑他:“我纵欲过度,也比你这母胎单身的强吧!”

  齐武阳瞬间止住了笑容,撇撇嘴没再说话。宋恩羽想起那晚酒会时,提起齐武阳,翁雅心也是这个表现。

  他等着电脑开机,凑近齐武阳低声问:“我说兄弟,你现在是不是名草有主了,一直瞒着我?”

  齐武阳低头看着书,没回答。

  宋恩羽又说:“那看来是了。让我猜猜是谁?我认识吗?”

  见齐武阳还不说话,宋恩羽坏笑着:“那肯定是我认识。我认识的女性朋友里,会是谁呢?”他故意沉吟着,齐武阳心都要蹦出来了,宋恩羽开口了,“雅心吧!”

  齐武阳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椅子被碰倒在地下。图书馆其他人顿时把目光聚焦到这里。齐武阳脸红着,把椅子扶起,拉起宋恩羽就往外走,一直把人带到图书馆外面。

  宋恩羽好奇着:“怎么了?大阳。”

  齐武阳站在台阶上,低着头沉默不语。宋恩羽轻推了他一下,笑着问:“你怎么了?和雅心谈就谈了,这有什么?”

  齐武阳满脸愁绪回答:“我们没谈,是,是……”

  宋恩羽歪着头看着齐武阳:“是什么?还怕我知道啊?”

  齐武阳深呼吸了一口气:“是,睡了。”

  宋恩羽脸上笑起来的肌肉忽然痉挛着,他一把揪起齐武阳的衣领,低吼着:“你说了句什么?”

  齐武阳红着脸:“恩羽,你冷静一点。是那天我俩都去一个派对,她喝多了,我也喝多了,她怕她妈妈回去骂她,所以让我带着给酒店开了个家。然后……”

  宋恩羽眼里还带着怒火:“少找这些理由。这种事也有人逼着你做吗?还不是你自己想?”

  齐武阳挺直了脖子:“那你打我一顿吧!那天晚上很混乱,我和她都不知道是怎么,怎么走到那一步的。醒来之后,都懵了。恩羽,你就当我是畜生,打我一顿吧!我不还手。”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宋恩羽满腔的怒火灼着他的心,如果是正常的男女恋爱,就算是走到这一步,宋恩羽也觉得你情我愿没什么。只不过,在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翁雅心一个女孩,她的家人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贵重,怎么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举起的拳头就要落下的时候,宋恩羽又想到了那晚酒会,翁雅心听到齐武阳名字时的羞赧,那不是愤怒,不是憎恨,就是喜欢。

  他松开了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齐武阳蹲坐在台阶上,难过地说:”我不知道。发生这事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一直不敢联系她。每天晚上也害怕,害怕……”

  “害怕什么?”宋恩羽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果然齐武阳发疯地抓挠着头发,低声说:“害怕她怀孕。那晚,我们都没有采取什么措施,而且,而且,我也那个在她体内了。”

  宋恩羽后背发凉,直接把人拎起来,低吼着:“是个男人,就和她摊开了说。我问你,你喜不喜欢雅心?”

  齐武阳眼里已经有了泪花,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其他:“从大一她来找你,我第一次见她,就……,但我不敢喜欢。她那么优秀,那么漂亮,家世又好,我站在她面前就是小丑,恩羽,因为你们是多年好友,你不知道我站在你身边看着她和你温柔说话,冲你甜甜的笑的时候,我有多自卑。我对于她而言真的是癞□□!”

  宋恩羽发狠地捏着齐武阳地下颌:“你听着,别和我说这些废话。也别用这些废话给你自己洗脑,既然配不上她,那晚怎么没见你跪在地上给她守夜。齐武阳,事情都发生了,拿出点男人该有的样子,就去问她,她的心意。负你该负的责任。而不是现在龟缩在这里,用什么懦弱给你的不想负责的心理找借口。”

  齐武阳怔怔地问:“要是,要是她不喜欢我,我……”

  宋恩羽觉得这个人简直无药可救,他直接转过身去:“那你就去死吧!”

  齐武阳看着宋恩羽远去的背影,攥紧拳头,狠了狠心拿出手机,给翁雅心打了过去。

第55章 怀孕

  在宋恩羽心里,翁雅心已经不再是最好的朋友,已经算是请进生命里的亲人,是妹妹。回到图书馆,坐在电脑前盯着word空白的文档页面,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心里也烦躁急了,翁雅心的家庭

  屋漏偏逢连夜雨,祸患的确从不单行。

  很快到了六月份,宋恩羽的毕业论文初稿给导师提交,很快就通过了,除了一些更细微的小问题,基本可以定稿了。

  宋恩羽如释重负地从图书馆“搬走”,只是没打算回宿舍,他从宿舍把东西简单的收拾好就离开了。从那件事之后,宋恩羽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已经凌晨十二点了,齐武阳睡着了,白天齐武阳一早就去了图书馆,宋恩羽会睡到中午。两个人就像月亮和太阳一样的作息,一直没再交流。

  搬回家里的时候,江知栩不在。宋恩羽看着干净宽敞的家,闻着空气中淡淡地清香,心中的阴霾也扫了大半。打算回来做后续论文的修改,而且马上就要生日了,要和江知栩一起过自己的这第一个生日。

  刚回卧室,躺在自己心心念念的软床是,翁雅心打来了电话。

  宋恩羽接起,对方低声问:“恩羽,你现在忙吗?”

  “不忙,怎么了?”

  翁雅心低声说:“能不能陪我去个医院?我肚子疼了好几天了,想去检查一下。”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没敢告诉舍友,也没敢和齐武阳说。

  宋恩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你是不是还会恶心,头晕?例假正常吗?”

  翁雅心因为害怕,声音已经发抖:“对,我,我可能,可能是……”

  宋恩羽怕她身边有人,被听了去,只好打断:“电话里说不清,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在学校。”

  宋恩羽挂掉电话,就给江知栩打了过去,问他借一下他的车。江知栩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急迫,也没多问,告诉他车钥匙在哪里。

  宋恩羽挂断之后,急忙去车库开车去沪大的主校区接人。

  一切都在去了医院之后得到了证实。翁雅心怀孕两月了。听着医生的诊断结果,翁雅心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医生安慰她:“第一次怀孕都会这样,别害怕。胎儿很健康。之后记得定期来产检,注意饮食,早期孕妈都会出现孕吐恶心的反应,但也要吃饭,补充营养,不然胎儿的营养就会跟不上。”

  医生看着宋恩羽,“你是她老公吧,注意稳定孕妇的情绪,多陪陪她,陪她定期……”

  “医生,他是我哥。”翁雅心不想连累宋恩羽的名声。

  “哥?怎么是你哥陪你来检查啊!老公呢?”医生把检查报告递给宋恩羽,“是哥也得注意,告诉家里人做饭的时候……”

  翁雅心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宋恩羽握着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给她安慰。等要离开的时候,翁雅心已经腿软地站不起来了,宋恩羽扶着她走出诊室,坐到走廊外的座椅上休息。

  翁雅心刚一坐下,已经开始声泪俱下,和宋恩羽摇头说:“不能要这个孩子,真的不能。我还在读书,还没有嫁人。母亲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宋恩羽替她擦着眼泪:“别怕,雅心。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你别紧张。齐武阳呢?这事儿得让他知道。”

  翁雅心泪眼婆娑:“你都知道了?”

  宋恩羽问身边的等待会诊的姐姐借了纸巾递给翁雅心,把她泪水粘在脸上的长发撩开:“知道了。他还是没来找你吗?”

  翁雅心边哭边摇头:“找了。我们,我们也在一起了。只是这件事我怕他也乱了方寸,他性子急,但心思又敏感。我怕他知道了一时冲动就去找我爸妈提这回事。你了解他,他不会让我打掉这个孩子的。”

  宋恩羽疑惑着:“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打掉,只是害怕阿姨的责骂吗?还是其他原因。第一次怀孕就打胎对你的身体的创伤是不可逆的。很有可能再怀孕生孩子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翁雅心难过地说:“恩羽,这些我知道。我妈妈也知道,可是她不会在意是不是对我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她也一定不会同意我和武阳在一起。我……”

  翁雅心从小听着《莴苣姑娘》的童话故事长大。小时候的童话故事都是家里的阿姨给她临睡前讲,大部分都忘了,只记得《莴苣姑娘》。她就是莴苣姑娘,从小被关在没有楼梯,没有门,只有塔顶和一扇窗户的高楼里。换句话说,她站在窗前垂下的长发就是母亲登临着攀爬上高楼的云梯。

  女儿就是廖红的最得意的杰作,每一步都是在她的规划的中稳步前行。

  宋恩羽忽然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翁雅心借着醉意会和齐武阳尝那禁果。被压抑二十多年的心第一次体会到了沉醉的美好,体会到了禁忌的魅力。

  从前他真的很羡慕翁雅心,有爱她的父母,那样优秀的家世,可现在这一切从翁雅心口中说出来都成了笑话。

  翁雅心不知哭了多久,只是茫然地跟在宋恩羽身后回了家。家里只有他和江知栩的卧室有床,宋恩羽这个时候又想骂这个人狡猾地“令人发指”,等正犹豫着要把人安排在哪里休息的时候。

  翁雅心倒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身体因为过度紧张还在发抖,睡梦中也依然在哭泣,眼里的泪就没有断过。

  宋恩羽拿着毯子给她盖好,就开始去厨房忙活晚饭。等江知栩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沙发上蜷缩的身影。他走到厨房问宋恩羽,这是怎么回事?

  宋恩羽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江知栩。江知栩把厨房的推拉门关上,和宋恩羽低声说:“这几天,就先让她住这里吧!”

  宋恩羽以为是江知栩也很同情翁雅心,谁知下一句他说,“她的爸爸,被查了。”

  宋恩羽手里的锅铲瞬间掉在了地上,震惊到说不出话。江知栩替他捡起来放回灶台:“母亲也在被调查期间只能在家里,随时等候传唤。这些事都是今天的刚发生的,她可能还不知道。既然怀孕了,还是别知道的好,等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再说吧。”

  江知栩接开衬衫领口的扣子,挽起袖子,从宋恩羽的腰上解下围裙:“你出去陪陪她,晚饭我来做吧!”

  宋恩羽真希望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他坐在客厅另一边的沙发上开始望着翁雅心。翁雅心的手机屏幕闪着,宋恩羽看到写着“武阳”,他拿起电话,去卫生间接起。

  齐武阳一听是宋恩羽的声音,更着急了:“恩羽,雅心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好吗?你们在哪里?”

  “在我家。”宋恩羽回答着,“大阳,雅心还不知道这个事。她,她现在睡着了,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齐武阳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情绪不稳定?到底发生什么了?”

  宋恩羽权衡取舍,分析了半天还是决定把事实告诉他:“雅心怀孕了,两个月了。”

  齐武阳顿时没了声音,宋恩羽说:“雅心不让我告诉你,说怕你冲动会去找她父母,可现在我们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事,她身子很虚弱,今天知道之后大喜大悲了一天,刚睡下。她父母的事不可能一直瞒着她,她需要一个精神支柱。大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雅心,其实挺苦的!”

  齐武阳挂掉电话没多久,也赶来了宋恩羽的家里。翁雅心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眼神里的漠然就在昭示着难以排解的忧郁。见齐武阳来了,翁雅心眼里的泪又掉了下来,她掀开身上的毯子,就光着脚去抱对方。

  齐武阳也张开双臂去抱着翁雅心安慰。江知栩在书房办公,宋恩羽就在一旁站着,看着这对儿痴男怨女。

  齐武阳侧首吻了吻她的长发,随后把翁雅心抱起来,抱回沙发:“小心着凉。”

  三个人坐好之后,宋恩羽才说:“我把事告诉大阳了,雅心,有什么困难一起面对。大阳只是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他愿意为了两个陌生人,只是因为心善,去无条件的帮助他们。他值得托付。更何况,”宋恩羽指了指翁雅心的肚子,“这是你们的孩子,去或留,都该共同决定。”

  翁雅心没再像白天那样声嘶力歇,只是很平静地靠着齐武阳无声地抽噎。

  齐武阳和宋恩羽说:“我和雅心的导师请假了,今天刚好在学校外面租了个房子,就不麻烦你了。我带雅心出去住。”随后低头和翁雅心逗笑,“我的公主别嫌弃屋子太小就行。”

  翁雅心阴沉一天的脸色终于放了晴,她笑着推他:“不正经。”

  宋恩羽见他们这样,也同意:“这几天你们俩都好好考虑,这个孩子如果打算要,的确需要商量婚事了,如果不要的话,越早打掉对雅心身体事伤害越小。”

  齐武阳点点头:“这我知道。”然后扶着翁雅心就要离开,齐武阳回头望着宋恩羽。

  他冲他摇摇头,示意先别告诉翁雅心家庭的变故。齐武阳也默契地用口语回了一句:“放心吧!”

  等把两个人送走,宋恩羽累得瘫在了沙发上,不是身体累,是心累。江知栩听到客厅没了动静,走出来就看到宋恩羽仰卧着望着客厅的吊灯。

  江知栩双臂交叠问:“还要吃点夜宵吗?今晚见你没怎么吃。”他知道他是担心翁雅心。

  “不吃了,没心情。”随后又带着些撒娇口吻说,“你过来抱我回卧室吧,懒得走了!”

  江知栩笑着走过来抱起他:“懒得你要命!”

  宋恩羽却没笑,他勾着江知栩的脖子:“雅心要是知道了她的父亲这事,估计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刚刚和大阳发了消息,如果确定不要这个孩子,尽快打掉。不然很有可能孕妇情绪激动导致流产。那样伤害更大。”

  江知栩把人放在床上,双手撑在他两侧:“齐武阳也和你一样半个医生,我也觉得他是个靠谱的人,你别担心。”

  “太复杂了,人这一生太复杂了。江知栩,今天我才知道雅心从小到大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如果给我,我一定不会成长为她现在这样,温柔善良,阳光积极,我一定会心里压抑着黑暗,越来越深,说不定还会干出些什么了?”宋恩羽拉着江知栩的小臂,“上来睡呗!”

  江知栩:“待会儿公司还有些事,你先睡。”说着俯下身子亲了亲宋恩羽。

  宋恩羽被亲得心情愉悦了不少:“我等你回来,你快去。”

  即使不等江知栩,他也睡不着。想到翁雅心腹中的宝宝,还没有成型,还没有思想,就永远陷入了黑暗。

  江知栩回到了书房,开始忙自己的事。其实并不是公司的事,而是他连线外国一个专家进行会诊,因为时差原因只能现在进行。

  专家也不是什么陌生人,是她母亲大学时的密友,也是心内的研究专家。等着视频对面出现了人,对方慈祥地笑着和江知栩打招呼:“小栩,好久不见了。”

  江知栩礼貌地点头:“方姨。”

  方渐丽回应着:“你给我发的邮件我提前看了。能再说一下具体的情况吗?”

  方渐丽直入主题,江知栩回答:“是自从上个月十八号那场高烧之后,经常晚上睡着,会出现胸闷心悸,醒来需要缓和好久,才能慢慢恢复正常。我是怕,这是不是凡氏综合症的症状?”

  方渐丽在笔记本上记下听着江知栩的描述,然后回复:“从你给我发来的CT,以及各种诊断报告来看,并不是凡氏综合症的临床表现,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根据你的描述,有没有可能是当时肺炎后遗症,肺部有了问题,也有可能是胸腔内积气。当地医院怎么说?”

  “全身检查完并没有什么问题,和您说的一样,归结为肺部感染之后留下了余症,开了些舒心养肺的药。”江知栩苦笑着摇头,“可喝完之后并没什么好转。”

  方渐丽皱着眉头:“怎么会查不出来病因呢?当时肺炎高烧的时候有没有这种呼吸不畅的情况?”

  “没有,当时就是高烧咳嗽。和普通的症状一样,是好之后没几天才开始的。”

  方渐丽点点头:“你什么时候抽空来一下欧洲吧!来这里看看,我替你联系专家,不可能查不出来病因的。”

  江知栩笑了笑:“再说吧,方姨。的确没有影响正常生活,晚上醒来也只是难受一阵。您是凡氏综合症的权威专家,问问您我放心了。”

  方渐丽回答:“不是凡氏也得治,这世界上有太多比凡氏好可怕的疾病。凡氏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心结而已。小栩,你听到不是凡氏并不是放心了,而是有些失落。如果从我口中得到一半的肯定,就能证明你父亲当时治疗的方法是错的,而你乐见其成,不是吗?”

  江知栩诚实地说:“是,瞒不过方姨。”

  方渐丽白了他一眼,斥责:“胡闹!你是你,他是他,怎么可以拿生死疾病这样的大事和他作对。听方姨的,就近期抽空来一趟,我提前替你联系专家。”

  江知栩也不想拒绝方渐丽的好心,只好答应下来:“好,谢谢方姨了。”

第56章 不出国了

  等江知栩回到卧室,宋恩羽果然还眨巴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星辰。

  他边上床边问:“想什么呢?”

  宋恩羽侧过身子,已经准备好和江知栩面对面:“想雅心肚子里的孩子。不打掉,两个人都还不够做父母的资格,打掉,又觉得那是一条生命。”

  江知栩也侧卧着把人搂紧:“不够资格做父母还迎接一个生命的带来,那才叫不负责任。你的这两个朋友,还算明智。”

  宋恩羽点点头:“你说得也对。以前对怀孕也没什么概念,今天陪雅心检查完之后,我也吓了一跳。”

  江知栩扣紧他的腰,一个翻身把人抱在自己身上,带着不怀好意地笑逗他:“怎么?你也想怀?”

  宋恩羽掰着他的下巴,笑骂:“江知栩,你越来越没正经了。”

  “床上还需要什么正经?”江知栩手边说边顺着他那弯成月牙的脊背滑到了下面。

  宋恩羽顿时疼的皱眉:“你,你好歹抹点……,呃……”

  宋恩羽觉得有些干涩的刺痛难忍。江知栩却不肯罢休:“那天晚上叫老公,叫得多动听,你再喊一声。”

  宋恩羽不肯再喊,皱着眉头扭着身子要挣脱。江知栩却紧抱着他,坚持要听。

  宋恩羽的睡袍已经被挣扎着散开,江知栩轻噬在他流光如洁的皓肩,又吸出几个血晕。

  宋恩羽哪里受得住他这样撩拨,声音已经开始乱颤,不停地求饶。

  江知栩笑意更深地看着身上的人:“求饶没用。宝贝儿,叫声老公听听。”

  宋恩羽被上下“求索”一般来回折腾地魂都要没了,他也不顾自己嘴里喊的是什么,有什么喊什么。

  直到听他喊到那声“阿栩”,江知栩自己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心里的某一处像被棉花糖砸落在云层上,温柔又轻甜。

  江知栩含过他的唇瓣,手指都抽了出来,抱着人认真地吻了起来。宋恩羽终于得到了“解放”,嘴角还沁着撩人的尾音,勾着江知栩的脖子,闭着眼睛深切地回应。

  就在这一处独属于他们的田园时光,夜色为他们永奏着牧歌。时间定格住了此刻,他为他造的那片星辰落成他们身上的轻纱。

  两个人翻来覆去谁也不肯输掉热情,宋恩羽在被火烫伤的神智里,清醒地知道江知栩想听什么。从相依的唇齿间,宋恩羽轻轻地呢喃:“阿栩!”

  江知栩吞落他喉结处最后一点光源,温柔地回应:“嗯,我在。”

  “我后天生日了。”宋恩羽两手搭着江知栩的肩,双腿勾着他的腰。

  “很有进步,之前除了叫,说不出句完整的话。现在居然记得生日是哪天。”江知栩评价着。

  又缠绵了一会儿,江知栩那种突然而来的心悸又开始了。他翻身躺回去,故意轻松地说:“看在你马上又大一岁的份上,以后还是少些欺负你吧。”说完,坐起身来整理好睡袍,就要出去。

  宋恩羽察觉不到异样,现在正在让三魂七魄归位。没有江知栩这个热源,宋恩羽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根本没听到江知栩刚才的话,现在一直喊着“阿栩”。

  “阿栩”很多人都会喊,可每个人喊出口饱含的情意和语调都不一样。江知栩今晚第一次听他这样喊自己,只觉得心悸也缓和了不少。

  宋恩羽起身就要开门出去找人,江知栩进来了,替他拉起搭落在小臂处的丝袍,咬着他的耳朵说了句:“妖孽!”

  宋恩羽勾着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明显刚刚还没有尽兴。江知栩由着他胡来。

  “江知栩,我以后也叫你阿栩好不好?”宋恩羽问着。

  江知栩把人抱回床上,重新陷入柔软之中:“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这个称呼就像是一个开始,宋恩羽真的成了他的亲人。十年的光阴如水,带着缺憾,带着希望,带着爱走来,江知栩只觉得再没有什么困难会让他放开眼前这个人了。

  两人难得过一个周末,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时候还相拥着。宋恩羽一醒来就惦记着翁雅心父亲的事。他拿过手机开始刷着新闻,希望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江知栩还闭着眼睛,他把人揽进怀里为他解释着:“应该是批项目的事,他是分管招商引资的领导。很多项目背后可操纵的东西太多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被盯上了还是有人举报,总之人已经被带走留置了。”

  他闻着宋恩羽身上的清香,混合着昨晚洗过澡后沐浴液清新的海盐味,继续解释:“你别担心。翁洪缮的家族里,他算是混的差的那一个了。这么多年一直卡在现在的位置上不上不下。即使翁雅心的父亲倒了,她现在的生活基本不会受影响。”

  宋恩羽感慨着:“雅心很崇拜他的父亲,在她的家庭里,她从父亲那里才能感受到亲人的爱,可惜了。”他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希望齐武阳可以陪着她度过这个难关。

  江知栩又像读懂了他的心思:“小羽,有时候爱一个人可以生出无数的力量和勇气,被爱也是。”

  宋恩羽点头表示同意,转过身来抱着江知栩,笑着说:“可以吗?阿栩,今天想一直抱着你,不下床。”

  江知栩笑话他:“怎么这么粘人啊?”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还是应了下来。江知栩从来没有点外卖的习惯,今天为了不做饭,陪宋恩羽赖在床上。

  有时候,“躺”也是一种境界。

  江知栩早给他准备好了生日礼物,就等着生日了。

  早上还在睡梦中,乔柏文就打来了电话。他闭着眼睛接起,一听到是乔老那标志性的笑声。宋恩羽弹簧似地从床上跳起来:“诶,乔老,我……”

  乔柏文笑着问:“今天陪我去看看你师娘吧?”

  “可,可以。什么时候?”宋恩羽紧张不已。

  “下午怎么样?今天还是你小子生日。乔老这辈子除了给你师娘准备过生日礼物,就没给别人准备过。”乔柏文说着。

  宋恩羽连忙答应下来。等挂了电话,才注意到身侧已经空无一人。江知栩走了。

  还没来得及收起失落,门铃响起来了。宋恩羽穿着睡袍去开门,好奇会是谁大清早就登门。门口的监控被对方故意堵上,宋恩羽见他不露脸,就点了拒绝。不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几次时候,他实在被烦得没了脾气,本来就还没睡醒。

  宋恩羽给人开了门,就站在玄关处等着,看是谁恶作剧。

  来人一露面,就看到宋恩羽带着起床气站在门口等着审判自己。

  宋恩羽一看是秦鸿飞,对方抱着大束的百合花送给自己,认真地说:“生日快乐。”他顿时也没了脾气,收下花之后,也礼貌地道谢,把人请了进来。

  “江知栩呢?”秦鸿飞一进门就开始喊着江知栩的名字。

  宋恩羽把花放置在餐桌上,闻着百合的花香,他心情舒畅了不少,回答着:“上班去了。”

  秦鸿飞坐在沙发上,像回到自己家,手搭在沙发背前,瞧着二郎腿,一副主人做派。

  “能不借外力,这么多年把凯安经营成全国最大的医器公司,真的除了他没有别人。别人很难做到这样自律,周末还要一大早去上班。”秦鸿飞摊手表示。

  宋恩羽给他倒水:“这些话说给他听,我听了没什么感觉。喝茶吗?”

  秦鸿飞这才仔细看清宋恩羽只穿着一件睡袍。若隐若现的领口就遮掩着春光,他看得到白皙的脖颈上清晰的“草莓印”。

  宋恩羽又问了一遍:“喝茶吗?”

  秦鸿飞收回目光,点点头:“不喝白不喝。”

  宋恩羽从酒柜里取下铁观音,开始煮着水,准备给客人冲泡。给秦鸿飞解释着:“我的手艺是他教的,好不好喝,都算他头上。”

  秦鸿飞没打算久留,可就这样望着宋恩羽忙碌的身影,忍不住想多待一会儿。他放纵着自己的心思,就一会儿。

  “好不好喝都是心意,无所谓。”秦鸿飞坐正等着宋恩羽为自己泡茶。

  “还学赛车吗?”秦鸿飞找着话题。

  宋恩羽边取茶叶边回答:“已经拿到E级了。我说过,那并不难。”和秦鸿飞说话,他总是一本正经的表情。

  秦鸿飞点点头:“改天,再去滨海玩玩。”

  宋恩羽眼神里闪过一丝惆怅:“这个月是我的毕业季,毕业之后又要面临着出国规培还是留下来的抉择。我怕是没什么时间。”

  秦鸿飞知道他在难过什么,他笑起来:“江知栩肯定又和你说,你是自由的,想走就走,对吗?”

  宋恩羽苦笑着:“对,他只会说这些,只有烧糊涂的时候,才会和我说别离开他。”

  “那你怎么想?”秦鸿飞问。

  “不想离开他。”宋恩羽把茶盏推动秦鸿飞面前,“我是不是像个被爱冲昏头脑的傻瓜?可是这一年来,他越是这样放我走,我越离不开他。”

  秦鸿飞评价着:“手艺不错。看来你学什么都很有天赋。”随后开始替他解释着,“不想走就别走,以后有机会深造。现在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秦鸿飞指着那大束的百合花:“本来想送你木棉,希望你珍惜眼前的人和幸福。后来还是送了百合,因为我要给的祝福是,祝你幸福,又不只是现在。”

  宋恩羽感动着,对他笑起来,那颗虎牙就像是秦鸿飞手中的画笔,描绘着无数的色彩:“谢谢!之前对你,多有得罪了!”

  秦鸿飞望着他,就像是看着稀世的珍品,可惜不属于他。他也笑了笑,从身后拿出文件夹递给宋恩羽:“生日礼物,打开看看。”

  宋恩羽打开,是聘用书和合同,聘用他为自己新开的鸿飞密逃乐园担任总设计师,以及合同签订。翻到最后看薪资的时候,宋恩羽惊得说不出话。

  秦鸿飞笑着说:“这是行情,不参杂任何私人感情,你放心。”

  宋恩羽点点头,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起身进了画室,把自己那幅《城堡的新娘》搬了出来,放到茶几上。

  “算个回礼,也算是秦老板对我的知遇之恩,这幅画送你了。”宋恩羽站着,眼光一直盯着画,作最后的告别。

  母亲走了,彻底逃离了这座城堡的束缚,也不想每次看到的时候,都提醒一遍自己母亲离开的事实。

  秦鸿飞诧异地问:“你,你真的要白送给我?”

  宋恩羽把画立起来:“不是什么东西都有标价的。送你了,希望你喜欢。”

  后来这幅画被挂在了那座密逃乐园的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经意间都会看到这样一幅作品。

  送走秦鸿飞之后,宋恩羽又躺回了被子里,想继续睡个“回笼觉”。

  乔柏文的电话打来了,这次不再有什么标志性的笑声,而是带着些许怒意和不忿对宋恩羽说:“答应你的礼物,没了。”

  宋恩羽坐起身来,满脸困惑地问:“什么,什么意思?老师。”

  乔柏文电话里说不清楚,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就当是生日宴了。宋恩羽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去衣帽间找衣服。还给江知栩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两个人的生日约会改到了晚上。

  乔柏文要给宋恩羽准备的“礼物”就是出国公费规培的名单,结果在这上面出现了差池。

  乔柏文是他的推荐人,宋恩羽早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已经提交了申请资料和个人简历,其实也是大学五年的取得的成绩。

  宋恩羽赶到老师家里的时候,大门没关,他绕进老师的小院子,就闻到了烧菜的味道。透过隔窗,就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惦着勺,“热火朝天”地炒菜。

  恩师,大概也是亲人吧!

  宋恩羽走进厨房要去帮老师,乔柏文一见他肉眼可见的愧疚。宋恩羽笑着说:“老师,吃完饭,我们去看师母。”

  乔柏文明白宋恩羽的意思,特地为自己的爱徒准备的这场生日宴,两个人相谈甚欢,并没有提及其他。吃完饭,宋恩羽又和老师一起收拾好碗筷,两个人休息了片刻就出发去西山墓园了。

  这几天送宋恩羽出行开得都是江知栩的车,乔柏文不懂什么是豪车,坐上来也就懂了。他一发动车的时候,安全带口一弹出来,吓了乔柏文一跳。宋恩羽替他系好安全带,笑着说:“老师,我第一次坐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

  乔柏文尴尬地笑着:“我又不是没见过,我只是,被这动静吓到了。”

  两个人路上拿了鲜花,很快到了西山墓园。每次见田安萍,乔柏文都要穿正装。黑色的西装,抱着白色的玫瑰,花束里夹着小小的一朵七叶一枝花。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

  因为今天要来墓园,宋恩羽也穿着黑色的西装。这是他第一次和田安萍“见面”。乔柏文蹲下来,和照片上笑着的女人对视,为她的烛台点着冥烛,随着烛火在风中摇曳。乔柏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边剥边说:“带人来看了你,安萍,之前和你提过好多次的小宋。今天还是他的生日,要是你在肯定又会呵斥我,不懂礼数。人家生日带人来墓地……”

  乔柏文没有哭,就像是寻常的谈话,可宋恩羽却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想起来老师和他说过的:“你要问我什么是爱,我不知道,我只能想到七叶一枝花。”

  爱,是流于血液中滚烫的温度,生命的火不熄,爱永远不止。

  乔柏文把花生米都放在了墓碑前,冲着田安萍露出温柔的笑容:“你最爱吃的咸花生米。”

  然后站起身来,没有看宋恩羽,只是和他道歉:“老师对不起你,就当着你师母的面给你道歉。小宋,出国规培的名额没了。”

第57章 视觉模糊

  宋恩羽眼底通红,他没有开口,甚至都没有震惊,心里只有窃喜。乔柏文开口:“今天我给田汶山打电话的时候,他告诉我的。说早就想找个机会告诉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当是我很生气,和他据理力争之后,他说,说……”

  宋恩羽微微蹙眉:“什么?”

  “说你是同性恋的身份,而和沪医对接的这个国家是反同的,所以和对方多次交涉之后,还是决定取消你的名额。”乔柏文语气缓和,该生的气已经和田汶山生过了,也就是沪医的院长。

  宋恩羽笑了起来,他没有带着冷意和讥讽,只是觉得好笑:“老师,虽然我的确也不愿意出去了。但这个理由,的确太过荒唐了些。我是喜欢男人,可我没有伤天害理,没有乱丨性丨乱丨伦,爱的堂堂正正,走得坦坦荡荡。我不觉得我是水沟里不敢见天日的阴蛆,我直视太阳都不觉得刺眼。又凭什么因为这个身份,来剥夺我应有的资格。”

  乔柏文拍拍他的肩膀:“小宋,这不是汶山的本意,他也是被迫无奈的。这次说白了是公费,但其实也是一个合作项目。合作的对象就是欧洲的皇家马斯特医院,而牵这个线的人是江文邹。”

  宋恩羽听到最后三个字,也顿时明白了原因。他自嘲地笑了笑:“怪不得。”

  乔柏文叹了口气:“江文邹这个人,心术大于医术。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宋恩羽点点头:“我知道。但这没什么,我没指望能得到他认可。再加上他一直都想要他儿子继承他的衣钵,没想到我从了医,阴差阳错,他又怎会罢休!”

  宋恩羽听到这个消息的确没有太大波动,正好他也不想出去。开车带乔柏文回去的路上,宋恩羽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想跟着陈老。老师,虽然我的确是不想离开这里,您骂我不务正业也好,还是为爱情放弃事业也好,都不走了。江文邹的确是帮了我,正好我还在犹豫。”

  乔柏文笑着说:“不会。人总会有取舍,在选择没有结果之前没有人知道是不是正确的,跟着本心就好。”

  宋恩羽每次和乔柏文聊完,总觉得郁结于心的烦闷都会疏解。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宋恩羽特地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把那三七分的发型抓出纹理,从来不用香水的他,特地开了柜子随便挑了一瓶,结果对着身上一喷,呛得喷嚏打个不停。

  江知栩在楼下等了好久,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宋恩羽。一坐进车里,宋恩羽就揽着江知栩给了对方一个甜吻。

  江知栩皱着眉头,明显被他身上的香水味也呛到了:“你喷这么多香水干什么?”

  宋恩羽接连打着喷嚏回答:“学点小情调,看看能不能吸引你啊!”

  江知栩发动着车,逗他:“可我真的觉得很刺鼻。”

  宋恩羽撇了撇嘴,系好安全带:“哦,那先生有骨气,今晚别上我的床!”

  “好,我去找个别的地儿睡!”江知栩总能找到气他的办法。

  谁知宋恩羽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看着窗外,认真地说:“阿栩,我不出国了。”

  江知栩没说什么,而是也岔开话题:“过几天,我要去国外出个差,提前和你报备一下,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宋恩羽只道是公司的事,没有多问:“什么都不要,你平安回来就行。”

  江知栩定的包厢还是在迪圣,上次两个人四年后重逢,云雨初试之后去的第一个约会的地方。今晚的晚宴,江知栩又选在了这里。

  摇曳的烛光在宋恩羽眼中就像温柔的静物,天青色的桌布,洒着香槟色的玫瑰花瓣。甚至还有天台上摆放着的天文望远镜。这里的一切都是江知栩来布置好的,他对他的心意向来如此,一点一滴的细节全刻着“宋恩羽”三个字。

  浪漫就是这样,像一朵永不枯萎的玫瑰,也像此刻的江知栩,就站在宋恩羽的身后,随时可以从口袋里掏出无数星星。他把宋恩羽推到天文望远镜前,和他说:

  “在南天座巨大星云里,有六千万光年的两大星系撞到了一起。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亿万年后的残骸。这两个星系分别是GC4232和GC4233。你生日这天,他们的命名权归你了。”

  “相羽,相栩。相予相许。”宋恩羽缓缓地说。

  宇宙和永恒好像一直都伴随着他们的关系。从五年前在一起开始,到后来重逢的演讲会上,又是一次辩论。

  什么永恒?爱永恒。

  也是这一晚,宋恩羽从江知栩的书房偷偷拿来了那枚戒指。去年他还在说等一个合适的人,宋恩羽不希望他再等了。

  吃饭的时候,宋恩羽觉得四五米的长桌两端坐着吃饭太突兀了,他拉着椅子坐到了江知栩身边。两个人开吃之前,他拿出那枚红钻环戒,还是用满不在乎的口吻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尴尬:“呐,你自己戴上还是我给你戴?”

  江知栩撑着下巴,笑意情浓地看着他:“你要是还没准备好,我可以再等等。”说着就要替宋恩羽合上戒指盒,手刚抬起,视线忽然迷糊起来,再难聚焦。江知栩的手就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宋恩羽红着脸问:“怎么了?”

  江知栩放下了手,笑了笑:“你给我戴!”

  宋恩羽替他戴好,两个人的中指放在一起,他问他:“好看吗?”

  江知栩的眼前还是一团模糊,他怕宋恩羽察觉到异样,握起宋恩羽的手,凭着感觉低头吻在了那枚戒指上,起身之后笑着说:“好看!”

  宋恩羽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凑在他耳畔说:“上次发烧的时候,你还记得吗?让我不要离开你,当时我的回答,你可能烧退了就忘了,我现在告诉你,再也不要离开你了。阿栩,我是宋恩羽,我爱江知栩。”

  江知栩心底的感动就升腾成眼眸里的云雾,他缓缓地说:“好!”

  等两个人准备吃饭的时候,江知栩看着眼前的迷茫,不肯动。宋恩羽切着牛排,好奇地说:“吃啊,你怎么了?”

  江知栩慢慢地摸到了红酒杯的底座,端了起来,笑着说:“我之前替你切了那么多回牛排了,你也帮我切一次吧!”

  宋恩羽只觉得这个人一天都很奇怪,他没拒绝,把自己的放在一边,开始给江知栩的盘子里切着牛排:“很好,以后就得学会让我照顾你。今天秦鸿飞早上来找我了。”

  江知栩喝着红酒,心底愈发的恐惧。之前视觉模糊只是很短暂的现象,而这次时间持续地似乎有些久。他问:“祝你生日快乐了吗?”

  “嗯,送了一大束百合花。一会儿回家你就闻到了。满屋子的花香。还有,还有一个事,我现在才和你说,你不会怪我吧!”宋恩羽边切边说。

  江知栩很快喝完了这杯红酒,放下了酒杯,也不敢再动:“不会,你说吧!”

  宋恩羽自顾自的说着,江知栩才感觉慢慢又能看清楚事物。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宋恩羽听到了,下意识地看他:“你生气了?”

  江知栩重新聚焦之后,对上他的双眼,这双眼睛永远带着潮湿和光亮,让人心驰沉惘:“没有,只是有些饿了。”

  宋恩羽把切好的牛排推回他面前,继续说:“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不过还是签了合同。主要是薪资太诱人了。希望我正式成为医生之前,可以有个挣大钱的机会,给姐姐在老家城里买个房。”

  江知栩低头细看着刚刚戴在自己中指的戒指,心里蒸腾起无数的暖意。

  “那现在秦鸿飞算是你的老板了!”江知栩恢复正常之后,也开始和他搭腔。

  “对。秦老板,以后见了他可不敢造次了。”宋恩羽边吃边说。

  江知栩就这样注视着他,如果再也看到这个小家伙,那该是多大的遗憾啊!

  江知栩不敢再耽误自己去欧洲检查治疗的时间。等晚上带宋恩羽回家之后,他给了方渐丽最后的答复:后天就到。

  回到家江知栩就进了书房,宋恩羽洗完澡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人,困意袭来,也就睡了。江知栩发现自从那天和方渐丽网上会诊之后,晚上的心悸和胸闷缓和了很多,可与之而来的是视觉模糊,有时候甚至会短暂的出现陷入黑暗,这种情况越来越频发。

  江知栩第二天的机票,一早就起飞了。

  宋恩羽醒来之后,就收到了齐武阳的消息,是迟来的生日祝福,还发着红包。

  随后的几条都是好消息:

  孩子打掉了,一切顺利。雅心身体恢复的也不错。

  方遇马上要出狱了,到时候我们去接他呗。

  雅心知道了她父亲的事,这两天已经平静下来了。你放心吧,有我在呢。

  今年第一次没陪你过生日,不过你肯定有江先生陪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幸福。

  哦对了,学校居然把你出国规培的资格取消了。让蒋霖南补上,他也配?不过,恩羽你别难过,出国也未必就是镀金,说不定是镀了泥还得回秦岭当个兵马俑,你别难过昂~

  宋恩羽笑出声来,笑齐武阳这张嘴。不过从他字里行间都能感受他最近的心情不错。

  他回复着:“好,哪天出狱,我们一起去接他。我今天要回学校了,剩下这半个多月,学校也有不少要忙的事。你的毕业论文不是还得降重,这几天我抽时间去照顾雅心,你腾出时间来忙你的论文。”

  宋恩羽起床刷牙洗脸,对着镜子的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了,觉得前方好像一片光亮,都好了起来。

  专硕的规培,他还是准备跟着陈齐寿,怎么也不想断了和陈老的缘分,更何况已经习惯了他的行医风格。乔柏文听说之后,也表示同意:“跟着齐寿,你的临床经验丰富。再者他也会给你调配做科研的时间。你的硕导也是我的学生,我昨天怎么都睡不着,就和琳昕说了,把你这个学生给我两三年,还是想带着他出些成绩,琳昕大二教过你生理生化,对你印象很深,和我调皮了半天,也就同意了。毕竟于私她算我的学生,也不敢轻易拂我的面子,于公她知道我的为人,不在乎那些虚名,你出的成绩都是算在她头上的。她不会不同意。”

  宋恩羽开心极了:“老师,这就是说,我的研究生是跟着你和陈老,一起学吗?”

  “没错!”

  得到肯定地回复,宋恩羽感觉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不过能在专硕的同时,还可以搞科研和论文,的确是捡到了宝。

  快中午的时候,他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先去水果店买了些水果,又买了些牛奶,去看望了翁雅心。

  对方脸色苍白,尽管早期流产对母亲身体影响不大,可翁雅心身子比别人虚弱很多。好在男朋友也算半个医生,替她调养身体不成问题。

  见了宋恩羽,翁雅心就像见了亲人一样,还是情不自禁地掉眼泪,一连串的变故把那个明媚如阳的女孩变成了这样憔悴的模样。

  宋恩羽替她擦干眼泪,安慰着。这么多年,两个人早已习惯了互相鼓励,互相打气,又互相理解,彼此陪伴,从那年高三开始。

  齐武阳也考上了研究生,不过因为大五实习把他折磨出了阴影,他果断选择了学硕,这样和翁雅心两个人都还在校园生活里,总能互相照应。

  从医多艰,齐武阳和宋恩羽一提到未来,话匣子打开,又聊到了傍晚。

  回学校的路上,宋恩羽乘着晚风,只觉得生活艰涩似乎到此为止了。

  江知栩的飞机是第二天凌晨,当地时间的下午才落地。接机的是周尘宁。他的工作室和团队并不是D国,只不过正好也是在这里出差。前几天和方渐丽无意中聊起江知栩,才知道他要来。索性多待几天,等着见江知栩。

  两个人多年未见,周尘宁看上去已经和寻常人无异,开口打招呼,握手的时候,眼神里也没有了那种胆怯和害怕,只不过见到江知栩,还是会跃动着火焰。

  江知栩摘下墨镜,笑着和周尘宁问好:“好久不见了。”

  周尘宁却没有他这样的闲适,两个人并肩而行,他担心地问:“方医生把你的病情都和我说了。阿栩,怎么回事?”

  江知栩并不打算瞒他,只好把最近自己的病变都说了一遍。

  周尘宁心底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一场普通的发烧绝对不会影响全身这么多的病变。除非是引出了什么隐藏多年的症结。

  “方姨说得对,我还挺希望是凡氏综合症,反正我不生孩子,不会传给下一代。而且也没有气我的人,说不定也能长命百岁。但确诊之后,可以推翻江文邹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成果,我还是乐见其成的。”江知栩拉着行李箱,边走边说。

  周尘宁小声呵斥:“开什么玩笑?这是随随便便可以得的疾病吗?”

  江知栩笑着说:“我随口一说而已,这不是及时来治疗了吗?”

  “他知道吗?你那位小朋友!”

  江知栩止住了笑容:“不知道。没告诉他,他胆子小。之前知道我有家族遗传病史,都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我哪里敢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他。”

  周尘宁毫不掩饰自己心疼的语气:“阿栩,真的很严重吗?”

  江知栩摇摇头:“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现在每天看东西模糊的时间越来越长,情况不乐观。”

第58章 确诊

  周尘宁陪着江知栩先去酒店下榻,随后两个人便出来找吃饭的地方。进电梯的时候,周尘宁明显感觉到江知栩的动作迟缓。他下意识地扶着他的胳膊,担心地问:“又看不清了吗?”

  江知栩没有否认:“缓缓就好了。”

  其实这几天已经不单是看不清东西了,已经开始出现短暂的失明,他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好在到了吃饭的地方,又恢复了正常。

  江知栩没什么胃口,周尘宁来这里也是出差。两个人只是随便点了些,等着上菜。

  江知栩苦笑着和周尘宁形容这种感觉:“每次陷入模糊或者黑暗的时候,我都害怕永远无法再见到光明。等缓和过来之后,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觉。”

  周尘宁皱着眉头:“这件事你那小朋友不可能一直被瞒着,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江知栩笑着:“我的情况我知道,等我明白了病因之后,和他说起来,也不至于那么令他害怕。”他并不想一直陈述这个事情,从小到大,他最不喜欢去医院,也最不喜欢自己当病人,现在他很别扭周尘宁把自己当成了确诊的病人一般。

  “好了,和我说说,你这几年的生活吧!尘宁,你现在在国际舞台上越来越有话语权了。杜明泽对你的成就几乎每一项发布之后,他都会跟进。算得上你最忠实的粉丝了。”江知栩和他调侃着。

  周尘宁却没这个心思:“和方医生约的是哪天?”

  “明天。”江知栩喝着白水,内心足够平静。

  “好,我陪你去。”周尘宁看江知栩的眼神有些悲伤,他本就是个容易悲观的人,“很难过,如果你不是来看病的,或许我会带你去泰晤士河看看,去塔桥。”

  江知栩笑他:“我是病了,又不是死了。这些风景又不是看不到了。”

  周尘宁动了动唇角:“嗯,那希望你在这个冬天彻底痊愈。带你的小朋友,一起来找我。”

  “好。”江知栩答应道。

  临走前江知栩给宋恩羽的便条上写的是一周,可半个多月过去了,江知栩还是没有回来。

  两个人每晚还是会保持视频通话。可江知栩总会把手机放在一边,假装在忙工作,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看得见的时候少,看不见的时候多了。

  又过了一周,江知栩最后发消息说,要去实验园考察几天,再也没有音信。

  因为他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被确诊为吉雷综合症,是脑神经病变的一种疾病。失明只是病变之后导致的一系列并发症的其中之一而已,逐渐地还会出现其他感官器官的衰竭。

  吉雷综合症并不难治,只是手术的问题,难得是找出诱因,难得是那些并发症是完全不可逆的。

  方渐丽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探望他,她结合江知栩的报告化验结果,敏锐的察觉到他突然病变也许和当年基因改造和编组有关。如果是这样,自己的研究方向再加上神经内科专家,或许可以研究出一套方案治好这次的病变。

  而留给她和江知栩的时间都不多了,病情恶化的十分迅速。

  确诊后的第三天,江知栩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这天早上他醒来睁开眼后,眼前是一片黑暗,区别于正常人肉眼可见的黑暗,那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令人窒息的感觉。

  江知栩从前只要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心里总会带着抵触和焦虑,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一如往常的坐起来,把头转向窗外,听着翠鸟的声音,似乎还能看得到世界的色彩。

  只是医生进来例行检查身体的时候,江知栩平静地说:“I become blind.(我看不见了)”

  这不是在求助,更像是在宣判,彻底成了一个盲人,告别了所有的光明。

  周尘宁下午赶来的时候,江知栩站在窗边。他并不知道他已经看不到了,站在他身后说:“阿栩,你的父亲已经知道了你的病情,已经到了会议室,神内的三位专家,再加上心内的方医生,正在为你的病情开研讨会,很快会出结果的。你别担心。”

  江知栩点点头,他心底对江文邹的到来还是有些期待的,因为这无异于宣布当年他那套降低遗传率的治疗方法出现了瑕疵,凡氏综合症是不会再遗传了,却因为随便编组基因,带来了其他方面的疾病。

  “他来了就好,就怕他不来。”江知栩淡淡地说。

  “阿栩,别这样……”周尘宁不知道该怎么和江知栩说。

  江知栩转过身来,凭着感觉朝床边走去。周尘宁还是没有发现异样。

  “我订了票,明天回国。”江知栩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萧凡一个人,而在他陷入黑暗之后,已经多日难以成眠。他不习惯,不习惯黑暗,不习惯衾寒,更不习惯宋恩羽不在身边,所以要回去,就这么简单。

  周尘宁听了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阿栩,有时候你真的意气用事地像个小孩子。你在生病啊,还在初诊阶段,你……”

  “我就是要诊也不会要他给我诊。这一切不都是拜他所赐吗?”江知栩最后是笑着说出来。

  江文邹由方渐丽陪着就站在门口,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方渐丽有些尴尬,正要开口解释,江文邹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就这样一直望着江知栩。

  三十三年了,他居然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个儿子。有一瞬间,窗外的阳光照在江知栩的身上,那挺直的背影有一瞬间和早已逝去的许玥茵重合。

  看了半天,就在方渐丽觉得他要进去的时候,江文邹转身离开了。

  这么多年,父子如同仇人,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从许玥茵去世那天,在江知栩心里,父亲也死在了那天。

  临走的时候江文邹和方渐丽说:“随他去吧!这病国内也能治。”

  方渐丽担忧道:“不是综合症的问题,是他现在已经失明了,后续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病症,情况不容乐观。您?”

  江文邹没再回答这些隐患,只是说:“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

  方渐丽看着年迈的背影,回想着刚才的语气,也不免心寒,在他心里,终究儿子只是个医学成就的代表作。

  方渐丽没再阻拦江知栩,最后诊疗结束。她亲自送江知栩去了机场。

  临别时方渐丽故意沉下脸色,拿出长辈的气势嘱咐他:“我已经和国内的几位治疗吉雷的专家取得联系,过几日我也会回国。你记得住院,如果被我知道了不住院接受治疗,我把你绑也要再绑回来,听到了吗?”

  江知栩看不到方渐丽的神色,却可以想象的到,他抬手寻着说话的声音,去拍了拍方渐丽的肩膀:“好,听方姨的,我会住院好好治疗。”

  “手术需要尽快,这段时间,别再操劳你那些生意大事了。阿栩,玥茵走得早,可,可她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答应我,别自暴自弃,来达到让江文邹后悔的目的。他不会为他的所为有任何悔意,所以不值得你这样折磨自己。别再抗拒治疗,你不是他的试验品,你是江知栩啊,你是玥茵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方渐丽哽咽地再难出言。

  江知栩眼底通红,主动去拥抱方渐丽:“我答应你,也答应母亲,会好好配合治疗的,我这么年轻,我还不想死。”

  江知栩想在机场等等周尘宁,却没有等到,他和方渐丽说:“别把我失明的事告诉尘宁,以他的个性,会做出什么举动,我都无法预料。”

  江知栩是一个人来,过安检直到上飞机都有专人陪护着。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就像是被上帝遗弃在了角落里。才恍然大悟,再也触碰不到光明了,而这个心理变化只是刚刚开始。

  宋恩羽的电话打来,他只能凭感觉接起,再听声音。

  听到江知栩接起电话,那声熟悉的“喂!”宋恩羽顿时激动地谢天谢地:“阿栩,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江知栩还是一如往常地和他聊天,玩笑:“小羽,我明天回去了。来机场,接我好吗?”

  “好啊!我现在飞到你身边接你都好。”宋恩羽开心地笑着,完全不知道明天迎接自己的是怎样的噩耗。

  “好!”最后一个字结尾的时候,墨镜下的眼泪夺眶而出。江知栩从没体会过这样绝望的哀伤,就是无声无息的夺走自己所有乐观的情绪。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就算下了飞机,自己第一个见到的是宋恩羽,他也再也看不到他了。

  生日那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成了他和他最后一次见面。

  握着的星光,暗淡了。比失明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怎么过之后的每一天。

  宋恩羽已经毕业,又回到了省二院。再穿上那身“白大褂”到陈齐寿面前报道的时候,对方只是淡淡地说:“赶快进入状态,回学校又玩疯了。”

  他已经习惯了陈齐寿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严厉。回到这里之后,并不会像去年那样生疏,工作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就睡在江知栩平时睡的位置,想到明天马上就要见到思念的人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会儿追剧,一会儿刷刷帖子,一会儿又觉得口渴到客厅喝水,直到凌晨三四点才躺在沙发上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宋恩羽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简单收拾好就去花店,买清晨的第一束玫瑰花,送给他从远方归来的爱人。

  开着车去机场的路上,跟着车载音乐不停地哼唱。他足够庆幸自己没出国规培,只是短短地分开一个月,宋恩羽却感觉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江知栩的航班是十点到,他坐在车里等着,就注视着副驾驶位置上的大束红玫瑰,第一次觉得见面和鲜花真的好浪漫,那娇艳的红就渗着自己日夜的相思,江知栩那样懂他,自然可以感受得到。

  看了看时间,这场重逢进入了倒计时。

  江知栩走得是V通道,当他被人扶着走到通道口的时候,就不肯再前,和工作人员道谢之后,就站在一旁等着宋恩羽。

  宋恩羽一进来就看到他,高挑的身材和那熟悉的穿搭,不容忽视。他抱着鲜花走过去,本以为对方会主动地拥抱自己,可江知栩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一动不动。

  宋恩羽过去牵起他的手,江知栩害怕地猛抽出来,倒退了几步。他刚想问:“谁?”却闻到了浓郁的玫瑰花香,他看不到宋恩羽的震惊,只是笑着走过去,抬手想像从前那样摩挲着对方的侧颈,却不小心碰到了那一大束玫瑰花,利刺就刺在他的手心,瞬间沁出了嫣红。

  江知栩皱了皱眉头,攥紧手心,收了回来。

  宋恩羽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他抬手摘掉江知栩的墨镜。当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怀里的玫瑰瞬间砸在了地上,花瓣粘着清晨的微露四溅开来。

  他故意没说话,抬手在江知栩眼前晃来晃,那双眼睛毫无反应。宋恩羽顿时后背冷汗淋漓,他怔怔地问:“阿,阿栩,你的眼睛……”

  江知栩一路的心理建设在一刻倏然崩塌了。他双手捧过宋恩羽的脸,低头吻了下去,就在一片黑暗里,用那无数次熟练的惯性去亲吻眼前的人。

  是他离不开他了。江知栩不是没有软弱,不是没有恐惧,他是没有依靠的人。

  宋恩羽感受到脸上湿润的痕迹,他此刻还处在茫然之中,这一切就像是一个玩笑。江知栩松开他之后,只是说:“我想回家,小羽。”

  宋恩羽压着心底的疑问和心疼,笑着去握起江知栩的手带他离开。从此以后他没了阳光,他就是他唯一的太阳。

  离开前,江知栩停了下来,宋恩羽扭头诧异地看他。只见他蹲下身子,去把地上的玫瑰一朵朵地捡起来。时不时会碰到尖刺,宋恩羽赶紧去拉开他:“我来,阿栩,我来就好。”

  江知栩却固执地说:“这是你送我的。”他不想假手于人,宋恩羽愣在原地,只能看着江知栩划着满手的伤痕去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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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涉及医学的情节纯属虚构

第59章 手术

  回到家里,江知栩像往常一样脱掉外套,宋恩羽不敢离开他半步,替他解开领带,解开衬衫的扣子,带他去客厅沙发上坐好。他亲了亲江知栩的脸:“我去药房拿药处理你受伤的伤口,别乱动。”

  宋恩羽刚进药房,客厅就传来了动静。他连忙跑出去看,茶几上的茶杯摔碎在地上。江知栩不知所措地说:“我只想倒杯水。”

  宋恩羽跑过去把瓷片捡起来,他生怕江知栩又要自己动手。他压着内心翻涌的情绪,语气平和地说:“你想干什么让我去做就行,你自己动手这样很危险。”

  终于在两个人无声地沉默里,江知栩率先投降了。他站起身来,不顾宋恩羽的阻拦和呼唤独自摸着空气,走回了书房。宋恩羽刚到门口,就被关了出来。

  他焦急地敲门,喊着江知栩的名字:“你别这样!阿栩,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好不好?”

  宋恩羽越说越崩溃,他绝望地靠着门口蹲了下来,他说:“我,我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我也是第一次,第一次照顾你,对不起!对不起!”

  宋恩羽和江知栩回来之后,是角色的转换让俩人都颇为不适。江知栩从没成为过任何人的负累,宋恩羽习惯了被他关怀呵护。而现在,他要学着他当初的样子,去照顾江知栩。

  宋恩羽拍着门:“我会慢慢学,学着照顾你,阿栩,你别这样,算我求你了。让我进去,我害怕啊,江知栩!”到最后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开门啊!江知栩!”

  他比陷入黑暗的江知栩更绝望。

  不一会儿,宋恩羽的声音已经沙哑了,江知栩打开了门。

  还没等宋恩羽站起来站稳,江知栩用力地拉起他的手臂把人拖到书房外的餐桌旁。

  对方还在茫然之中,整个人已经被甩到了餐桌边,腰磕到了边角,宋恩羽瞬间被疼地逼出了生泪。下一秒衣服撕裂的声音响彻了江知栩眼前的黑暗世界。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空气中玫瑰花的香味被尖叫的声音震颤出了涟漪。

  这场突如其来的一切像巨型的绞肉机,宋恩羽觉得自己很快也陷入了黑暗,他被风卷残云地带着在房间各个角落里都留下自己狂抖的身影。

  玫瑰的利刺被光滑的脊背碾过,巨大的镜子也被撞碎,从客厅被抱回卧室,宋恩羽勾着对方腰间的双腿已经没了力气,如果不是江知栩双手提着腿弯,宋恩羽只怕已经昏厥在沙发上。

  这场“急风骤雨”直到傍晚才停歇。两个人已经躺回了卧室,江知栩仰面平躺,努力回忆着天花板上的那片星辰。宋恩羽早已不能动弹,他望着江知栩眼神的方向,又读懂了他的心思。

  宋恩羽艰难地爬起来,去开床头边的开关。等星河骛起,他蹭到江知栩身边替他描述着:“阿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仿佛在蓄力,也像在平缓心绪。

  “阿栩,宇宙有多大,星辰有多少,我们这辈子,下辈子都说不完。我是你的眼睛,我把我看到的都说给你听,好不好?”宋恩羽的温柔在此刻就像是一记耳光,就扇在了江知栩绝望的心上。

  他忽然很想就这样放开他。从前把他束缚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如今自己都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他的未来是那样的美好灿烂。

  尽管江知栩的眼睛里再不会有任何神情,宋恩羽伏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就好像可以读懂他的想法。他笑了笑:“如果你觉得现在就是摆脱我最好的时机,这种心思最好想都不要想。”他去拿自己中指的戒指去碰他右手的戒指,“失明而已,又不是再也看不见了。就算这辈子看不到了也挺好啊,阿栩,留在你记忆里的宋恩羽永远二十三岁。”

  他见他的最后一面,就是他二十三岁的生日。

  “没了我,谁照顾你啊!要你那笨蛋老哥吗?还是雇一个阿姨啊?除了我会照顾你,还愿意被你欺负,谁会这样对你。我都不嫌弃你一天天老去的容颜,你就别挑了!”宋恩羽平静的陈述着,像极了江知栩和自己说情话的模样。

  终究,他活成了他的影子。

  江知栩的泪不停地流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握上了宋恩羽的手。

  就这一个动作,宋恩羽像得到天大的恩赐,他抬头就吻在了江知栩的唇上,自己嘴唇上的伤口还在沁着血。

  江知栩闭上眼睛,替他舔舐着伤口,带着宋恩羽最熟悉的温柔,也带着歉意。

  宋恩羽却觉得没什么,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庆幸自己在他身边。

  “难得的机会,我们好好聊聊,一人一个问题,问出来必须回答。好吗?”宋恩羽问他。

  “好!”江知栩应着。

  “给你个机会,你先。”宋恩羽皱着眉头,他此刻浑身微颤,甚至有些失禁。后背那些被刺扎过的地方,都在渗着血,揉皱的床单早已被斑驳朱红浸染,宋恩羽额头上出着密汗,在等下面凌厉的痛楚过去。

  江知栩看不到自己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宋恩羽还在安慰自己。

  江知栩想了想问:“当年离开我的时候,是真的不喜欢了?还是只是因为那件事后怕?”

  宋恩羽的手扯紧床单,在捱着炙痛,他艰难地笑着说:“其实,只是和你闹别扭而已。当时如果你说句不舍得我走,我,我会留下来。”

  宋恩羽从江知栩身上翻下去,去抽出抽纸,如果没猜错,应该出血了。他怕江知栩察觉异样,开始问自己的问题:“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明明走得时候好好的。”

  江知栩知道他和自己玩这个游戏就是要问自己的病因,他没打算瞒他:“走得时候已经不好了。那场高烧之后,眼睛就时常看不清东西。”

  说着他侧过身子又问:“回家之后,再提到我是什么时候?和姐姐,和朋友都算。”

  宋恩羽清理着伤处,笑着说:“高考作文。”

  江知栩愣住了,他喃喃地问:“作文?怎么提的?”

  宋恩羽终于缓过来了劲儿,笑着说:“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失明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什么病因?”

  江知栩觉得和他这样一言一语的聊天,就像在治疗一样,他的心绪渐渐稳定,没有刚回家时那样的不适应。他把人搂紧开始把自己从生日晚宴之后的事说给宋恩羽听。

  宋恩羽听到吉雷的时候,心猛缩了一下。那就意味着失明真的不可逆,没办法通过治疗和药物慢慢恢复。

  “好了,轮到你回答了。”江知栩神情恢复了温和。

  宋恩羽把自己高考作文写的那首《藤与树》读给江知栩听,

  藤毫无所求,只想千万遍的缠过树。

  “江知栩,我把你写进诗里,把诗里的爱给你。幸和不幸就是一种悖论,所以我们永远都处在幸福之中,答应我,别灰心。”

  听到这句,江知栩心底的哀恸把他的回忆带回宋恩羽离开后的每个日夜。他忽然生出无数勇气来。那时候虽然没有失明,却整日都陷在黑暗的深处,而现在只是眼睛看不到了而已,心里一片光明。

  他握紧宋恩羽的手,“明天,明天我住院接受治疗。”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小羽,对不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恩羽笑了,他拉起江知栩的手,开始带动着他触摸自己的眉眼,鼻翼,嘴唇,双耳,一点点在江知栩的心里勾勒出自己的模样。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第二天宋恩羽送江知栩去医院的路上,给他开了车窗,让盛夏的风吹进来。

  宋恩羽笑着问江知栩:“阿栩,感受到了吗?告诉我夏风是什么颜色?”

  江知栩张开手掌放在窗沿,去轻触微风,缓缓地回答:“白色。”

  “为什么?”宋恩羽好奇地问。

  江知栩收回手,撑着下巴:“因为到夏天的时候,你总爱穿白衬衫。”

  宋恩羽笑了,从此他的夏天也成了白色。

  等红绿灯的时候,江知栩抬手盲动,宋恩羽好奇地问:“阿栩,要找什么?”

  江知栩却寻着他的声音把手放在宋恩羽的腰上,温柔地问:“还疼吗?”

  当然疼,今天早上宋恩羽是喝了止疼的药才勉强爬起来。后背的那些伤都是他对着镜子,勉强处理,他连现在坐着开车都在忍受着煎熬,这个时候宋恩羽总会“庆幸”江知栩看不到自己那痛苦的表情,还有身上的伤痕和淤青。

  宋恩羽怕他愧疚只好说:“没那么疼。只是可惜那件衣服了。”

  江知栩还是道歉:“对不起!我昨天……”昨天宋恩羽在门外的哭声就像是某种引燃剂,瞬间点燃了江知栩在心底积蓄多日,对于自己失明这件事的恐惧和压抑。

  宋恩羽自然知道,也不想再回忆昨天的崩溃,他单手打着方向盘,挂着档转弯:“我把你的事和许阿姨还有添哥说了,你不会怪我吧!”

  江知栩头侧向窗外:“不会,我身边需要人照顾。”江知栩在慢慢的接受这个事实,也不再像动不动瑟缩作一团的刺猬一样,不想让人靠近。

  “嗯,我白天实在走不开。晚上替许阿姨和添哥,来陪你。等你做完手术,回了家,我多请几天假照顾你。”宋恩羽这样安排着。

  “好。”江知栩没有拒绝,这让宋恩羽紧张的心得到了缓和。他生怕骄傲的阿栩,拒绝他的好意。

  其实江知栩骨子里的倔强要比他多的多,他可以放由自己去接受这个人无条件的好,可江知栩却还需要适应的过程。

  正如昨晚宋恩羽说的那样,他在学,学着两个人如何相扶相携。

  “公司的事有萧凡他们,我很放心。小羽,你不用老是担心我。过两日方姨也会回来,一切都还可控。至于我的眼睛,只是需要慢慢习惯黑暗,目前还没有其他的并发症,你别太担心。”江知栩语气缓慢,心性平和地说。

  宋恩羽点点头:“我知道。吉雷不会突发,一定有诱因,是那次肺炎高烧吗?”

  江知栩苦笑着摇头:“不,是当年江文邹在拿我这个细胞做实验的时候,基因受损。可能他也没想到多年以后居然会被一场发烧引发出来这个漏洞。”

  宋恩羽没再说话,江知栩能平静的接受这突然的变故,大概也因为自己的确诊的确会让江文邹引以为傲的医学研究受损吧!

  父子真的成了仇人,在江知栩的心里,恨意滋长了好多年,到现在如果不是还有宋恩羽,他不介意玉石俱焚,让这个人彻底声败名裂。

  许月茹见了江知栩就开始掉眼泪,她不敢啜泣怕江知栩听到,只是无声地抹着眼泪,在她心里姐姐和这个儿子受了太多了磨难了。

  方渐丽陪着专家是七月二十八号到的沪城,手术是在三十号下午。

  宋恩羽没有请假,他依然在自己的科室忙碌着。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去想这些。下午他也有一台手术,进手术室换洗手衣之前,他把中指那枚蓝钻细羽的戒指摘了下来,这么多年,以及此后的岁月,除了手术的时候,他再没摘下过这枚戒指。

  他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着,低声说:“祝你好运!”

  两台手术几乎是同时进行,那手术灯光骤然亮起之后,宋恩羽遗忘了外界所有的事情,江知栩也陷入了沉睡。

  今天的手术是心脏搭桥,主刀的还是陈齐寿。宋恩羽虽然是规培医生,可从实习开始就跟着陈齐寿见过无数凶险万分的场面。他就像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手术过程中,病人循环衰竭,宋恩羽那湿润的眼神顿时慌乱起来,给陈齐寿递刀的手明显在微抖。对方却异常冷静地提醒:“别慌,准备抢救。”

  宋恩羽微微抬了一下眼眸,陈齐寿那冷静的面容就好像是在给他定心。等到缝合血管的时候,宋恩羽几乎屏息凝神地专注着,他今天在这样一台高难度的手术中担任二助。陈齐寿对他的教导不会藏私,今天这台手术几乎拿出教科书程度的标准,每一步,每一刀,每一针。

  这台手术持续了十二个小时,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宋恩羽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高度集中后的精神松弛下来,宋恩羽撑着墙壁,努力让自己站起来。走廊的安静,静的可以听到心跳。他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压在自己心头的石头就这一瞬间碎裂了。可他哭不出来,他找不到词语描绘现在的心情。

  身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陈齐寿已经换下了手术服,他走到宋恩羽身边,弯下腰把他扶起来。宋恩羽有些受宠若惊地难为情,他靠着墙壁推辞:“陈老,我,我自己走。”

  陈齐寿没说话,只是扶着他走出了手术室。当耳边响起喧嚣的时候,宋恩羽又听到了人间。

  两个人到了洗手间,陈齐寿拧开水龙头亲自给他洗手,宋恩羽往回收:“陈老,我,我自己来。”

  陈齐寿一改之前的严肃,和宋恩羽说:“我第一次进手术室的时候,吐了整整三天。我观察你,好像天生是当医生的材料,细心又专注。”

  陈齐寿的手布满了岁月砌刀雕刻的痕迹,换句话说这个睿智手老者本就是光阴故事:“今天的手术很有难度,可你站不稳不是因为这场手术。你心里有事,我刚刚就感觉到了。这是我要第一点批评你的地方,未来就是天塌下来,你拿刀的手和你动刀的心都不容有一丝一毫的乱。不然手里的刀就不是救人的东西了。”

  宋恩羽低下头:“对不起,陈老。我吸取教训。”

  陈齐寿又开口:“一个医生最无奈的就是这个时候,心内的医生也有救不了的心。吉雷不是什么大病,失明也不可怕,真正的病在心里。那陷入黑暗后的每一天,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再也不能正常的生活。这种苦闷会持续很久。所以,做好面对一切艰难的准备吧!”

  宋恩羽压着哽咽:“您?您都知道了?”

  陈齐寿带了笑容,他拿过纸巾给宋恩羽擦手:“柏文那个大嘴巴,什么都和我说。他怕我不请给你假,所以来和我求情。”

  宋恩羽瞪大眼睛解释:“我,我没有要乔老和您说,我只是问他那几个吉雷专家怎么样?”

  “我知道不是你。”陈齐寿开始自己洗手,“柏文就是这样爱替人出风头的性格。去吧,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三分,去给你的爱人打个电话吧。”

第60章 陪你度过黑暗

  宋恩羽眼里满含感激,他还没开口。陈齐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没用的话就别说了,抓紧时间去做有意义的事吧!”

  宋恩羽换好衣服,背上背包从医院出来跑进了夜色里。

  江知栩的手术傍晚就完成了。江添和许月茹都给宋恩羽报了信,可他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手机。方渐丽此刻还在和国内外的四位吉雷综合症专家研讨。她多希望江知栩可以复明啊!

  那双眼睛就像是许玥茵完美的复拓一样,尽管很难,方渐丽还想试一试。

  宋恩羽赶到的这家私人医院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江添就在床边守着江知栩,对方正在输着止血的液。

  江添看见他连忙起身,宋恩羽走过去看着床上那人苍白的脸庞,心情复杂。

  “手术很成功!”江添小声说着。

  宋恩羽点点头:“添哥,你早点回吧!明天开始,我请假了,就让我先照顾他吧!”

  江添看他眼神里的心疼,把自己嘴边的建议又咽了回去,他本来想说,还是雇个阿姨吧!因为从这个手术宣布成功开始,就意味着江知栩身边,再也离不开人了。

  江添不忍心戳破这个事实,他拍了拍宋恩羽的肩膀:“别难过。阿栩从小到大都很坚强,你们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江添不知道宋恩羽的心理,他只要有江知栩这个人,什么都不害怕。照顾病人,照顾爱人,他都在学习的路上。

  一连几天照顾江知栩,宋恩羽都是早上从家里熬好软糯的白粥,电饭煲里热着再开车赶来医院。手艺突飞猛进,尤其是熬着鸡汤,江知栩喝着总忍不住地夸赞。

  “以前我总觉得没了我,我的笨蛋什么都做不好。现在看来,青出于蓝。”江知栩边喝边评价。

  宋恩羽喂着他:“等过几天出院回家了,我再给你露一露别的手艺。从小到大,我是被人照顾习惯了,懒了而已,并不代表我不行。”

  “你请了几天的假?”江知栩还是担心他的学业。

  “陈老没说,乔老那边也没说。看你啥时候好呗!就算拿不到这个硕士学位,我也不能不照顾你。”宋恩羽说的是真心话。

  江知栩错开了唇,没再喝这口:“可我不会好了,小羽,这辈子,可能就是这样了。”

  宋恩羽端着的手都停在半空说:“一辈子就一辈子,我一辈子照顾你。”

  他说这话带着些赌气的意味,江知栩知道他在不满自己这句话,笑了笑:“好,我就是怕你丢下我。”

  宋恩羽笑了,他收拾着碗筷,继续说:“姐姐前几天来电话了。”

  江知栩侧着耳朵认真听,宋恩羽说:“告诉我大伯过世了,要我回去奔丧。我没应,告诉了她你的状况。”怕江知栩愧疚,宋恩羽解释,“大伯和我们根本没什么来往,我和他也不熟,所以也懒得回去。姐姐听说你生病了,也表示理解。她,她没有之前那么反对了。”

  江知栩点点头:“嗯。”

  “秦鸿飞在你昏迷的时候也来看你了。还说他愿意一些器官捐献志愿者,给你找合适的眼角膜。”宋恩羽说话越说越低。

  江知栩笑了笑:“没替我谢谢他吗?”

  宋恩羽:“谢了!阿栩,角膜移植,方医生也说了,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我们还有希望。”

  在他心里,他多怀念江知栩能看见自己的日子。他的眼睛很漂亮,看人的时候总带着朦胧的深情。而现在眼里的光暗淡了,那墨色就是宋恩羽心头化不开的黑暗。

  又过了一个月,江知栩复检的时候,方渐丽又从欧洲赶了回来。这是他术后第一次复检,很重要。好在江知栩体质优于常人,再加上他从没有放弃锻炼,恢复的不错。

  从医院回家之后,江知栩刚走到玄关脱外衣,就听到客厅有声音。他侧耳细听,唇角泛起了笑容。

  江知栩回头问:“你买的?”

  宋恩羽牵着他的手走到客厅,把地毯上怕生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家伙抱起来送到江知栩怀里:“对。让添哥送过来的。你摸摸。”

  小奶猫在江知栩怀里一动不动,只是发出悦耳的轻叫声。

  宋恩羽笑着说:“猜猜它是什么颜色?”

  “白色!”

  “那它的眼睛呢?”

  “蓝色!”江知栩都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宋恩羽瞪大眼睛,这一瞬间他真的怀疑江知栩可以看得到怀里的小猫。

  是一只白色的布偶,湛蓝的眼睛,纯白的毛色。江知栩感受着他的体温。

  “以后我上班了,它就在家陪你。”宋恩羽也逗着怀里的猫,“你给他取个名字呗,他先认你当主人。”

  江知栩想了想说:“就叫夏天吧!夏天,我和你相遇,也和他相遇。”

  宋恩羽俯下身子去“吸猫”,随后又飞快地亲在了江知栩的唇上:“好,我们的夏天。”

  宋恩羽每天开始往家里置办很多东西,每天换一种鲜花,然后让江知栩来闻。做饭也是换着花样,江知栩大部分的时候都能猜对,偶尔猜错了,宋恩羽会罚他第二天担起夏天的铲屎官的任务。

  一个多月,江知栩已经可以熟练地找到家里的各个地方。站在衣帽间,宋恩羽拉开柜子,会让他去给自己今天的穿搭盲选:“你挑到什么衣服,我穿什么。就是挑成超人那样内裤外穿,我也就那样穿出去买菜,反正丢的是你的人,你好好挑。”

  这么多年,江知栩的衣柜还是保持着两个人曾经在一起时的习惯,一件西装旁边就是一件衬衫或者T恤,到了秋冬,西装风衣旁边搭配一件卫衣外套。

  江知栩每次都能准确地替他拿出宋恩羽的衣服,偶尔不小心拿到自己的西装,其实是他故意的。宋恩羽猜得到,江知栩玲珑心思,怎么可能连西装和T恤都分不出。

  等他换好,江知栩早已拿着领带站在他身后,等着为他的爱人系好。

  “阿栩,领带什么颜色?”

  两个人回归平静的生活以后,宋恩羽总会这样时不时的问,当然,大部分时候江知栩都会回答错,答对的时候,宋恩羽心会猛地一紧,去查看对方的眼睛。依然是暗淡无光,他不免又会失落。可还是会这样不厌其烦地问。

  “墨蓝色?”江知栩猜测。

  宋恩羽看着他真得在努力地猜,总会被他逗乐:“粉色!阿栩,你为什么会买粉色的领带,真的好丑啊!”

  江知栩扯紧领带把人拽进怀里,胸膛就隔着衣物磨合着,熟悉的热度,怦然心动的感觉,他轻咬着宋恩羽的耳垂:“当然得丑一点,太漂亮了,被人拐跑怎么办?我只有一个宋恩羽。”

  宋恩羽还在阳台买了两个大缸,里面种上了荷花。他专门跑到公园的池塘里挖回来塘泥,现在已经八月底,荷花没办法再从种子到花苞再盛开,索性宋恩羽直接连花带叶都买了回来。

  这个阳台真的很大,从前他居然都没有发现。在这里安置了一个竹藤椅,还有茶台,买了一堆茶具,和江知栩扬言自己要一个月学会点茶的手艺。

  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个人都在这个阳台上去欣赏了黄昏。江知栩看不见,宋恩羽就为他描述着。

  “阿栩,你猜你眼前的这两个大缸里一共几朵荷花?”

  “猜对了有什么奖励吗?”江知栩带着笑意问,怀里抱着夏天,他如今比从前更加温和了不少。

  从前的他更多像是皓月,每每看到他的神色,宋恩羽都只能从清冷的微光里窥得深情。而现在的江知栩,世界成了一片漆黑之后,他反而成了宋恩羽心上的斜阳,那样的和煦与温柔。

  宋恩羽就这样望着江知栩脸上的余晖,就像是那幅著名的《落基山脉的日落》。江知栩因为不害怕阳光刺眼,就这样对视着夕阳,反而印在了宋恩羽的心头。

  日落和爱人,没有比这个更浪漫的画面了。

  宋恩羽凑在江知栩的耳畔低声回答了猜对了奖励。江知栩点点头:“不能反悔!”

  “不反悔。我不信你能猜对。”宋恩羽自信满满地说。

  “六朵。”江知栩不假思索地回答。

  宋恩羽诧异地问:“你,你怎么知道?”

  江知栩笑出声来:“因为那天趁你不在,我来摸了摸,闻了闻,荷香醉人。”

  宋恩羽羞红了脸:“这不算,你作弊了。”

  江知栩抬起手去碰他的脸:“是不是脸红了?”

  宋恩羽一把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起身坐在了茶台旁。

  江知栩一直顺着夏天的毛,笑着安慰他:“别怕,别说是你扮成狐狸,就是变成狐狸,我也看不到的。更何况,你身上到处都是骨头,都比不上夏天好摸。”

  宋恩羽故意吃醋地说着:“那今晚让夏天给你做饭吧!”说完,就起身回到了画室,画下了刚才那幅美景。

  这样的生活慢了下来,江知栩除了每天定时会听工作汇报,安排工作计划以外,大多数的时间都会去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自己还在沪城,他的心慢了下来,就沉浸在这一方天地。

  像极了沈复和芸娘。这也是宋恩羽的感觉,如果一辈子可以这样直到终老,似乎也不错。这几天他时不时地会想起那句“如果不相爱,我不知道夏天有什么用?”

  好像真的是这样,又好像如果不和江知栩相爱,春夏秋冬似乎都没有意义。

  这天夜里,宋恩羽和江知栩侧卧相对,和他调皮地说:“我们继续玩之前的游戏。只不过,这次升了级。我闭上眼睛,我们各自说一个部位,如果一次性吻到了,就算赢,对方需要说一个秘密,如果找错了,那自己主动说一个秘密,注意,都是我们不知道的秘密,知道的不算。”

  江知栩笑着说:“可我什么知道你是不是闭上了,这对我不公平。”

  宋恩羽白了他一眼:“都这么久了,这点信任都没有?”

  江知栩摇头:“我并不接受道德绑架,游戏就是游戏。”

  宋恩羽有些着急:“那你说怎么办才算公平?”

  江知栩认真地思考着,随后从自己睡袍上扯下腰带,去蒙住宋恩羽的眼睛,腰带系紧的两端握在自己的手里,不给他解开的机会。

  宋恩羽简直气绝:“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啊?这像什么样子?用不用我摇摇尾巴叫你主人?”

  江知栩唇角弯了弯:“如果你想叫,我不介意。”

  “混蛋江知栩!”宋恩羽只好顺着这奇怪的姿势说,“可以开始了吗?”

  江知栩点点头:“给你机会,今天你先来。”

  宋恩羽说:“额头。”说完故意往外躲了躲。江知栩捏着他的腰,把人拉回来,亲在了额头上,随后说:“这太简单了,对于我简直是送分题。”

  宋恩羽撇撇嘴,想了想说:“大一的时候,雅心和我表白过。我没同意,和她说我喜欢男生。”

  “哪个男生?”江知栩带着坏笑问。

  宋恩羽有意气他,轻咳一声说:“我们医学院的一个男生,你不认识。”

  江知栩故意恍然大悟:“ 哦!这样啊!”随后出题,“后颈。”

  宋恩羽还没来得及摩挲过去,江知栩故意抬了抬脸,宋恩羽亲在了他的侧脸。江知栩故意揶揄:“你看,你又输了。”

  宋恩羽只好又说:“就你那天,回国那天和我,和我那个的时候,我,流血了。”他声音越来越低,就包括说这句话,都觉得身子开始发烫。

  江知栩皱了皱眉:“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宋恩羽没好气地反问:“喂,当时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江知栩沉默了,宋恩羽半天听不到他说话,又害怕他愧疚,他连忙解释:“没那么严重,也没那么疼,只是后来有点儿难受。你别多想。当时我,我还是,还是挺那什么的。”

  江知栩虽然到了床上并没有多少温柔,但他从来都是理智占着上风,唯独那天,到现在他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担心地问:“那什么?”

  宋恩羽无奈地说:“得亏咱俩还有一个能看得见,我现在看不到你的表情,压根儿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好奇?当然是爽啊!”

  江知栩笑出声了,他有意给他送分,说:“眼睛。”

  宋恩羽“不情愿”地蹭过去吻了吻江知栩的眼角:“该你说了。”

  江知栩把人搂紧慢慢说:“六年前的现在,我让江添送你回老家,去火车站的时候,我就在远处目送你离开。江添送你的手表,是瑞国人要我送给爱人的礼物。因为那天有生意谈判,你发烧了,我迟到了。当时和那几个外国人解释,‘因为我的爱人发烧了。’”

  尽管江知栩的叙述平静,可宋恩羽心里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眼前的黑暗就像是电影开播前的黑幕,那往事的一幕幕就这样铺陈开来。

  原来,那么早就情深似海。

  宋恩羽想继续听他的秘密,故意说:“脚踝。”

  江知栩动都没动,亲了亲小家伙的嘴角继续说:“五年前送你回家的那天,我跟着你上了火车,送你回的陈县。你当时和姐姐拥抱着说想吃洋槐花炒饭,我就站在角落里看着你。”

  宋恩羽去握他的手:“你,你还有,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江知栩笑了:“很多。小羽,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在爱这件事上,我不想输给你罢了。我愿意永远比你给我的爱多一点,一点就好。”

  宋恩羽没去解自己的眼睛,就在彼此的黑暗里,他翻身伏在江知栩的身上,低头去吻他。

  就在那片“星尘”之下……,陷入夜色,耽于美好。

第61章 变故

  即使两个人每天在家,宋恩羽除了照顾江知栩,并没有闲着,这一个多月,他要给秦鸿飞的设计初稿已经完成。一个乐园,九个主题,每个主题都有对应的元素和故事。

  尽管江知栩看不到,他还是拿给他看,摆在茶几上,一张张地给江知栩解释着,要他从一个游客的角度提出修改意见。

  反复修改,反复推敲,终于到了交稿的日子。江知栩闲在家里这段时间,秦鸿飞偶尔回来看望,一开始他能从江知栩的表情里看到沉闷和忧郁,时间越久,他从他的脸上只能看到平和。

  这天秦鸿飞来找宋恩羽拿手稿的时候,故意避开江知栩和他说眼角膜的事。

  宋恩羽沉默了一会儿,说:“手术刚结束,方医生就在全国的三甲医院几乎都进行了排队预约,我们也在等。这件事我们急没有办法。考研的学生因为车祸失明,他优先给他,一个婴儿先天失明,他也优先给他。在他眼里,别人都比他需要光明。”

  宋恩羽就靠着灶台,透过厨房的推拉门望着客厅沙发上正在逗猫的江知栩,无奈地笑了:“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有时候,真恨不得把我的眼角膜直接捐给他。”

  秦鸿飞也看着江知栩:“他和他妈妈一样善良。那颗心,就是他妈妈留给他最珍贵的礼物。”他叹了口气,轻松地说,“也行,那就再等等吧,总会等到适合他的。更何况,我老觉得江知栩有点不想离开你的意思。”

  宋恩羽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秦鸿飞。对方解释:“他好像习惯了你当他的眼睛。”

  宋恩羽莞尔:“如果可以,我愿意当他一辈子的眼睛。”

  他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进入九月,沪城夏秋之际的交接还是挺明显的。宋恩羽穿着五分短裤已经有些凉意,他只好换上了长裤,也开始替江知栩熨烫着西装。

  两个人商量之后,江知栩还是打算慢慢恢复正常的工作状态,凯安那么大的团队都在等着他,告别和宋恩羽闲情逸致的一个多月,他还的确有些不适应。

  把人送到公司门口,宋恩羽替他解开安全带,送上一个告别的吻笑着说:“大家都在等着你呢,祝你开工顺利,我的先生。”

  是韩琳替他打开的车门,江知栩的强大,的确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当他下了车进公司大门的时候,走路,气场完全不像一个盲人,除了身后跟着韩琳在提醒他方向以外,他好像真的学会了在黑暗里自由漫步。

  江知栩上班走了之后,宋恩羽开着车去学校接齐武阳,今天上午李方遇要出狱了。

  两人坐在车里幻想着李方遇的形象,可当对方出来之后,除了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以来,并没有多老。警察送人出来,给他解开手铐,彻底宣布他的自由。

  宋恩羽他们俩下了车,跑过去“迎接”他。李方遇站在原地愣了好久,远远地就开始流泪。齐武阳跑过去一把揽住他,开玩笑地说:“哭什么哭?就算哭也得是喜极而泣。”说着,他的眼角也有些湿润。

  有喜悦,也有悲伤。宋恩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力地捏了捏,随后一把揽过来拥抱着说:“还行,身强体壮。”

  李方遇入狱之后,李家并没有去找苏家的麻烦。一直都在积极地寻找律师,知道有免费的援助之后,也多次和律师交涉。今天出狱,李方遇特地没让警察通知家属,他不想父母再来丢这个人了。

  三个人去商场买衣服,给李方遇换好新衣,迎接新生。又在商场里吃饭,知道李方遇关心苏婷一,席间,宋恩羽主动说:“我去看过她几次,后来嫂子就拒绝探视了。方遇,嫂子当时和我说话,我都没有告诉你。但想了想还是得把话带到,她多次让我转告,你出狱之后不用等她了,她即使坐牢出来也不会再嫁你了,还说杨树下你救她的恩情都还清了,本不该有这么多年的纠缠。”

  李方遇安静地听着,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齐武阳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什么大事,方遇,谁还不遇点坎坷。忘了过去,从头开始,我想嫂子也是希望你过得好。”

  宋恩羽没再提苏婷一,还有一年的刑期,她在狱中表现良好,争取到了减刑的机会。宋恩羽不知道她争取这个机会的目的,但早一日自由,或许,两个人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

  上天总是爱捉弄相爱的,可逗一逗他们之后,那就再哄一哄吧!在这个一夜缠绵都能算爱的时代,所有的深情不该被辜负。

  这话不只是说李方遇和苏婷一,也在说自己。

  李方遇暂时没有住的地方,齐武阳把自己和雅心的那间屋子暂时让他住着。因为两个人都在学校有宿舍。

  宋恩羽这一个多月一直忙着照顾江知栩,都忘了齐武阳和翁雅心的事了。正好借着一桌吃饭,他问了俩人的近况。

  齐武阳撇撇嘴:“她和她母亲说了我们的事,不出所料,并不同意。”

  宋恩羽的确猜到了:“她的母亲一直都是那样,你别在意。好好对雅心就好,她被束缚了这么多年,大阳,后来雅心和我说过,那天晚上她没喝到神智不清,是她主动的。她总觉得那是她逃离那个家庭唯一的办法。我也批评她了,女孩子不该拿这种事去赌,你好好对她,别让我觉得所托非人。”

  他希望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拥有幸福,因为他觉得他们受到的苦难太多了。

  三个人又一直逛到傍晚,宋恩羽要去接江知栩下班,只好暂时作别。江知栩不在的一个月,在业界竞争对手都知道他重病的情况下,股票和市场,贸易都没有受太大影响,江知栩只觉得萧凡是真的了不起。

  在办公室,他笑着总结:“不愧是麻理的高材生,我的萧副总。”

  萧凡很少被江知栩这样夸赞,只觉得这次大病初愈的确改变了好多。杜明泽在旁边红着脸着急地要汇报工作,看着俩人“商业互吹”,打断道:“我先说点正事可以吗?”

  江知栩抬了抬手:“你说!”

  “现在是全国研究生毕业潮,我们研发部和人事部定了校园招聘的计划。本来八月初就要和您汇报,结果出了那样的事,一直拖到现在。很多学校已经被其他单位率先入驻招聘过了,我们可能捡不到什么宝了,但是还是想试试。您看一下具体实施方案的计划书。”杜明泽就要给江知栩摆在桌案上,萧凡推了他一下,朝他递了一记眼色。

  杜明泽这才反应过来:“哦,我是说我给您读一下。”

  江知栩笑着摆手:“不必了,说说哪几个学校就行了。”

  杜明泽翻开计划书开始给江知栩汇报,当听到西交大的时候,他神色明显有轻微的变化。等都听完,江知栩点头同意,韩琳接过来给他去签名。

  萧凡和杜明泽对视了一眼,这是一种早已超越上下级的信任。江知栩就是这样,很多方面,都有些赌徒才会有的勇敢。

  一屋子人正说着话,宋恩羽推门进来了,他还是有些尴尬,只好和江知栩说:“我,我以为你不忙了,来接你下班。我到外面等你,你先忙。”

  江知栩笑了笑:“没什么事,今天就先这样吧!”

  杜明泽临走之前,江知栩特地嘱咐如果西交大的宋恩雪还在的话,可以多多留意考察。

  “她是个很优秀的女生。”江知栩会把工作和感情分开,这句评价是基于上次对方来沪城之后宋恩雪和自己的那次交流得出的结论,很有看法,很有见地,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大学和研究生都为那一纸学位证书忙碌的当下,她真的认真的思考和研究医学生物技术的发展,这份钻研很难得。

  接江知栩一回到家,就闻到了饭香,这一个多月许月茹经常会来给两个孩子做饭。今天不同的是,江知栩的奶奶来了,老人家已经九十高龄,除了四肢退化明显,走路不稳意外,并不隐疾。

  江知栩不喜欢江文邹,可他并没有不喜欢这位老人。自己的童年就是在母亲和奶奶的养育下长大的。他看不到,也不知道是谁来了。

  许月茹撩起围裙边擦手边解释:“阿栩,你奶奶来了。”

  江知栩还是有些诧异的,只不过听到她的来的目的更诧异。江文邹,查出了肾癌。宋恩羽坐在一旁听着,他忽然想起几天前和乔柏文约好见面,老师却突然出国会诊的事,原来是这个原因。

  江知栩面无表情地听着,许月茹不想掺合,独自在厨房做饭,宋恩羽很有眼色,也跟着去帮忙。

  老太太抬手摸着江知栩的眼睛:“真像玥茵啊!”说完,哽咽了起来。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这么多年势成水火,她都知道,也不敢开口相劝,如果不是这次患病,她不会主动提出要回国来找江知栩的。

  江知栩握着奶奶的手,笑了笑:“我没事,已经习惯了。”

  祖孙俩陷入了沉默,直到夏天蹭了蹭江知栩的裤腿,才把他从这无言的对白里解救出来,江知栩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夏天马上跳进了他怀里撒娇。

  江知栩边抱着夏天边问:“什么时候的事?”

  老太太年纪大了,听了江知栩这突然的一句,半天才明白过来,叹了一口气解释:“他十几年前就查出来慢性肾脏病,那时候只是血尿,只不过他不重视,发病的时候治一治,不发病了也就不管了。”

  老太太一直叹气,江知栩看不到她的神情,他抬手去触摸奶奶的脸,上面已经布满褶皱:“医生怎么说?”

  “晚期了,没得治了。”

  江知栩的冷静,江文邹的冷漠,都是这种遗传,即使白发人要送黑发人,老太太的语气还是听不出来慌张。好像生老病死就是常事。

  江知栩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地说一句“活该”,即使不当着奶奶的面,他心底会说。可现在他也足够淡定平和,内心毫无波澜,像在听别人父亲的悲惨命运。

  “小栩,奶奶不是他的使者。他不打算告诉你,来之前他让我什么都别管,他的律师会做好后事的交接。是我,不太忍心。”

  “不太忍心他就这样身边无儿无女的离开。不太忍心他被众星捧月的生出来,孤独无依的死去。”江知栩终于有了些情绪,“奶奶,我妈当时走的时候是在家里,江文邹也没有想过,丈夫不在身边,我妈妈会带着怎样的遗憾离开?”

  儿子查处癌症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老太太,在听到江知栩这句话后,终于掩面哭了起来。

  江知栩替她擦着眼泪:“生死本就是孤独的。奶奶,等他走了,你就和我一起生活吧!”

  江知栩这么多年的恨和狠是呈递升趋势的,他没有那样幸灾乐祸,可也没有那样轻易的原谅。换句话说,母亲再也活不过来了,他也不会去原谅这样的父亲。

  老太太没再说话,两个人又聊了些其他,全国长辈统一关心的问题就是“结婚”。江知栩笑着说:“奶奶,就算我结婚也不是和女人,您就少了这份抱重孙子的心思吧!你孙子我现在很幸福。”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拿出老生常谈的话题:“老了怎么办?像我年纪这么大怎么办?”

  江知栩开玩笑说:“所以找了个比我小十岁的男朋友啊,我不怕老,有他给我养老送终呢!”

  这话要是被宋恩羽听到估计又是一场“风波”。

  吃饭的时候,宋恩羽有些尴尬,老太太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不是讨厌也不是喜欢,就是看外星生物那种稀奇。他都不敢和江知栩说话。

  许月茹说:“阿栩,老太太就先跟着我一起生活吧,你自己还需要人照顾,小羽还要上班。我反正每天在家,也无聊,正好老太太来了和我做个伴。”

  江知栩没说话,许月茹继续解释:“来的时候,江文邹也是联系的我。我和你姨夫也商量好了,你什么时候想看奶奶就来我家。”

  老太太开口:“我过几天就走,这次来就是希望小栩可以回去看看他爹,既然没劝动,我过几天就走。”

  许月茹皱了眉头:“您今年都九十六了,哪里一直受的了长途飞机?”

  江知栩附和:“奶奶,你先住着。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许月茹和姐姐一样,宋恩羽对江知栩的家族也都有了解,每每想到许家这两姐妹,他都觉得两个人是菩萨心肠,江知栩的感性就是遗传自母亲。

  善良是他最宝贵的财富。基因编组也好,遗传改造也罢,不去纠结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眼前的人就是最好的江知栩。

第62章 死亡

  奶奶最终还是跟许月茹回家了。可走了之后,那个总是脸上挂着笑容,温润和煦的江知栩不见了。

  宋恩羽知道他的心思,又过了几天,两个人在阳台坐着喝茶的时候。宋恩羽主动开口提这件事:“前几天我给在乔老打电话来,他也被邀请去欧洲加入你父亲的治疗团队。我问了问他的病情。”

  江知栩那双修长的手握着茶盏,慢慢摩挲,没说话。

  宋恩羽从他手里拿出来,又替他倒满一杯:“情况不太好。腰部包块,疼得已经无法坐立了,无法睡觉了。”

  江知栩眉眼闪动了一下,淡淡地说:“和我说这些干吗?还是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吧!”

  宋恩羽眼神微动,他知道江知栩动了心思,去拿自己手中的瓷杯碰了碰对方手里的茶盏,清脆的声音回荡着:“阿栩,你和你父亲的事我不多做评价。我只是站在你的角度,不希望你留遗憾。人这一辈子很长,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哪一天你后悔了,那些错过的光阴,都没有办法再弥补。就和我,姐姐因为不想让我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一直瞒着我。我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有给她上柱香。”

  江知栩听完,放下了茶杯,也放下怀里的夏天,转身回到了书房。

  乔柏文和他说了很多,腰部包块只是其中之一,恶性肿瘤已经开始向肺部转移了。乔柏文叹气说:“别说把我叫来,全世界的专家叫来,也是回天乏术了。”

  医生得了绝症,还是这样一个享誉世界的专家,这种落差对于别人来说可能适应几天,就转变了身份,可对于江文邹这样一个骄傲的人,他最大的病在于不相信自己会得病,会像自己诊断过的无数病人一样躺在床上饱受病痛的煎熬。

  不配合治疗,才是他病情极速恶化的根本原因。不然就算是晚期,控制癌细胞不转移,是可以延长寿命三到五年的。

  宋恩羽和江知栩再没提起过这件事。不提不代表不想,江知栩没告诉宋恩羽,已一连几天被对方送到公司之后,会等着江添来接他去西山墓园,经常一待就是大半天。

  每天回到家里,江知栩总有些闷闷不乐,即使和宋恩羽面对面交流,也会忽然走神。

  宋恩羽在沙发上拿着逗猫棒逗着夏天,小家伙长得很快,那双蓝色的眼睛越来越美了,宋恩羽和江知栩描述着:“真想为夏天写一首诗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精灵,那天去宠物店,其余的小猫都乖乖地在笼子里,懒洋洋的晒太阳。只有他见了我上窜下跳的叫唤。”

  江知栩在他们俩对面一旁安静的坐着,仿佛自己可以看到一般,听着声音的方向去看:“你都没有为我写过诗,居然要给这个小家伙写?”

  宋恩羽连眼皮都没抬,不屑地说:“高考作文里,还不算吗?”

  江知栩摊手表示:“阅卷老师又不知道你在写你的先生,不算。”

  宋恩羽抱起夏天,并不太想理他:“我的先生,如月如星,除了吃醋,就是矫情。”

  江知栩笑出声来,这还是宋恩羽这几天第一次成功地逗笑他。

  两个人的情绪成了共有的东西,一个人不开心的时候,另一个人总也开心不起来。

  宋恩羽问:“阿栩,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打算怎么过?”

  江知栩止住笑容问:“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宋恩羽适时地说:“陪我出国吧!我还没出过国,出省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你还记得之前周尘宁,就是那位医技的专家,给你留的那封信吗?泰晤士河多美啊,我想去亲眼看看。”

  江知栩的笑容凝结在了嘴角,他不是不知道宋恩羽的心思,随后点点头:“好,你想去我们就去。”

  聪明人的交往就是这样,宋恩羽知道江知栩只是想要个台阶,江知栩也知道宋恩羽给了自己这个台阶,所以走下来了。

  江知栩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号,两个人是提前一天到的Y国,这里也是承载江知栩整个童年到青春回忆的地方。

  下飞机的时候是晚上,伦敦夜间温度极低,宋恩羽还穿着半袖,江知栩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给他穿上。

  宋恩羽没拒绝:“九月份居然可以这么冷!”他拉着江知栩的手穿行在出站的人群里。

  江知栩握紧他的手,他看不见,宋恩羽从来没有来过,他不敢掉以轻心:“出了站听我的指挥,考验你英语水平的时候到了。宋大学霸!”

  宋恩羽笑着:“过了雅思英语水平全方位退化,还是指望你的记忆吧!”

  一句话像是戳中了江知栩的心思:“我已经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江知栩用的是“回”,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他的家就在泰晤士河边,九榆树区的公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后江文邹有没有更换了开门的密码,密码是许玥茵的生日。

  宋恩羽听着江知栩的口令去按数字的时候,他明显你能感觉到江知栩在紧张。宋恩羽摩挲着他的手背表示安慰。

  门开了,一进门就像是进了新家一样整洁,完全不像是闲置的居所。宋恩羽看到了巨大的落地窗,他惊呼着甚至把江知栩丢在原地,自己跑到窗前去看城市的夜景。

  “那,那就是泰晤士河吗?”宋恩羽指着不远处那块荡漾着波光,倒映着霓虹静置一处的墨玉。

  “是,蓝色的河水上闪着光的摩天轮就是伦敦之眼,它对面的就是你想看的大本钟。”江知栩为他缓缓地描述着,像是宋恩羽的眼睛一样。

  “太美了。”这是宋恩羽能想到的唯一评价,这一刻他所有的文字表达都臣服于这种美丽。

  江知栩在黑暗里摸索着走着,回忆着记忆里的家的摆设,去躲避绕开那些障碍物。

  宋恩羽听到江知栩磕到了茶几的响动,他才猛地回头跑到对方身边,扶着江知栩坐在沙发上。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客厅中央挂着的结婚照,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江知栩的母亲。

  结婚照带着些古老的感觉,照片上的两个人那样的般配又相依。怪不得江知栩的长辈都在说他的眼睛像是完美复拓自己母亲的。

  江知栩的长相更像是江文邹和许玥茵优点的结合,眼睛像母亲,嘴唇微薄像父亲,颧骨和下颌,棱角分明又像母亲,但面容冷起来的时候又是父亲的感觉。

  宋恩羽收回目光关心地问:“磕到哪里了?我看看!”

  江知栩拉起他的手摇头:“没那么夸张,今晚我们先住这里,明天再随着我们旅行的路线住酒店。”

  江知栩不太想在这里停留,宋恩羽知道。可他并不是要来这里的旅行,或者不全是,他希望有机会江知栩能像和江添那样偷偷瞒着自己去看母亲那样去见见江文邹。

  两个人是在江知栩的卧室睡的,床是单人床,晚上江知栩怕他掉下去,紧紧地揽着他的腰。

  走了十年了,江知栩看不到这间屋子的陈设,可宋恩羽看得到,这里保留旧式的装修风格,连墙上的海报都有些故事了。宋恩羽笑着问:“你喜欢后街啊?”

  江知栩有些诧异:“你居然知道后街?”

  宋恩羽白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不知道?搞得好像我不是个九零后?”

  江知栩蹭了蹭他的额头:“没什么,那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江知栩对于不美好的回忆,他都会封锁起来,就像哪怕是现在和宋恩羽在一起这样幸福,他也不想打开天颐苑大门的锁。今晚实在是迫于无奈,夜深,自己又看不到路,宋恩羽对环境不熟悉,不然他宁愿住酒店,也不会回来这里,重新启动记忆的封印。

  宋恩羽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实在有些困了。在江知栩熟悉的怀抱里很快睡着。睡梦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江知栩打电话的声音,他翻了个身子,差点掉下去,猛然惊神,发现江知栩并不在自己身边。他急忙跑出屋子,就看到江知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靠着后背,神情呆滞。

  宋恩羽从玄关上取下风衣外套去给江知栩披上,担心地问:“怎么了?”

  “江文邹走了。”江知栩一字一句的说给宋恩羽听,像是从自己的过往里彻底宣判父亲的死亡。

  宋恩羽握起江知栩的手,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江知栩此刻心情复杂,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名状现在内心的想法。

  宋恩羽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乔柏文。他接了起来,对面乔老沧桑地声音响起:“小宋啊,你公公走了。凌晨四点二十分。”

  客厅很安静,这间公寓的隔音效果也很好,宋恩羽知道乔柏文的话江知栩都能听得到。

  他象征性地问了问:“走得,走得痛苦吗?”

  乔柏文不知道宋恩羽为什么会问这么无厘头的问题,他只好说:“死亡之前不痛苦的人很少,真正摆脱痛苦的方法就是死亡。江文邹一生行医,这点道理不会不知道。”

  宋恩羽:“哦,那没什么交代的吗?”这句话是他大着胆子替江知栩问的。

  乔柏文叹了口气:“他知道你是我的学生,临走之前,我就在他床边。其实在昨晚凌晨十一点多的时候,他已经要求医院把他所有急救的器械都撤走,只剩下氧气罩。一直熬到了凌晨,临走前,回光返照之后,他摘下氧气面罩,告诉我,他的忌日就是这一天,他的墓志铭也只有一句话,”

  宋恩羽有些紧张,他想调低声音,却被江知栩拿过了手机,电话听筒那边是乔柏文沉重的声音,

  “江文邹死于九月二十日。”乔柏文重重地叹了口气。

  江文邹说完这句话,大笑着拉着乔柏文的手说:“知道为什么,我要死在今天吗?”

  乔柏文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容逐渐开始扭曲的江文邹,对面是从喉咙里发出最后的声音:“因为,今天是江知栩的生日。我要他,永远地记住这一天。”

  宋恩羽抢过手机就去拉江知栩抬起的手,却还是迟了一步。那只手已经狠狠地甩在了他自己的脸上,一下,两下……

  宋恩羽都来不及去挂电话,去拉着江知栩的手,阻止他这样的自伤,他紧紧地抱着江知栩,去蹭对方已经开始泛出指印的脸,难过地说:“阿栩,别这样!”

  江知栩的瞳孔布满血丝,粗重的喘息着,浑身发抖。宋恩羽见他这样,甚至主动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去亲吻江知栩的脸。只要能解他心底郁结的怨气,宋恩羽不介意再经历一次那样凌厉的痛苦。

  宋恩羽身上的温度和那熟悉的清香,让江知栩慢慢回神,他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去替宋恩羽掩好已经解在腰间的睡袍,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唇,安慰着:“我没事。”

  说完,他起身开始摸着空旷的空气。宋恩羽连忙跟上,焦急地问:“阿栩,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等他到了他身边,江知栩再转过身来时,眼里已经沁满了眼泪,他几乎用着哀求的声音和宋恩羽说:“走,陪我出去走走。小羽,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宋恩羽就穿着这睡袍,随便套上裤子,替江知栩穿好衣服,牵着他的手走了出去。

  宋恩羽找不到路,一路上江知栩并没有说话。他只好按着导航。夜晚的风有些凉意,江知栩即使穿着西服和风衣,还是觉得冷。宋恩羽一直搂着他,为他摩挲着后背。

  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泰晤士河畔。凌晨五点半了。暗夜已经有些泛白的迹象,朦胧的雾横跨在河上,宋恩羽拉起江知栩的手去触碰这些雾气。

  宋恩羽开口说:“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站在你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沪江了。”

  宋恩羽没有说错,江知栩当初设计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就是仿照的自己在Y国的家,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安静流淌的泰晤士河,而凯安,也是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一眼可以望到沪江。

  宋恩羽紧张地等着江知栩开口,握着人的手心在不停地出汗。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今晚的事,比父亲去世更狠的是,江文邹以自己的死在给江知栩的后半生画上诅咒的符号。

  每到今天,他都要他想起这一天是他的忌日。

  江知栩的手一直浸在浓雾中,染上了潮湿,久到宋恩羽都要看到天际的晨曦,江知栩才开口回答:“不错,我是放不下这里的家。”

  他在一团漆黑里,心绪逐渐平静:“小时候,他一年回来两次,每次都会带我来这条河边走走,河畔有一家四百多年历史的酒馆,他会带我去。每次母亲回家都会抱怨,为什么带我去喝酒?后来,我们俩都觉得母亲太唠叨,那里就成了我们的秘密。没再告诉过母亲。”

  宋恩羽替他拢紧风衣,听着他继续讲述:“一切美好戛然而止并不是在母亲死的那一天,是在我初中的时候。母亲一直有凡氏综合症,生我成了诱因,此后每到冬天都成了她最艰难的时候。我初二那个冬天,江文邹为了自己完成凡氏综合症的研究,带着重病的母亲去了他的实验室。那个冬天,他为了研究清楚凡氏综合症患者濒死前的极限,放任母亲发病,便于他的研究。她差点死在那个冬天。”

  宋恩羽心惊不已,他不是不知道医学史上为了研究病症,一些疯狂的医者会毫无底线地去利用活生生的病人,来达到自己研究的目的。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胚胎干细胞研究,需要以提取胚胎为基础,提取就意味着要摧毁胚胎,这“等于谋杀”。但这种研究却对治疗糖尿病,心脏病,癌症等多种综合症起到了关键作用。

  这些都太遥远,宋恩羽的学术远远不会触及道德伦理的底线。但是当他听到江知栩讲述自己和母亲遭遇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种疯魔的研究离自己那么近。

  江知栩知道吓到他了,抬手蹭在宋恩羽的侧颈:“别怕,都结束了。”

第63章 信

  宋恩羽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亲江知栩的手背:“嗯。你继续说,我没事。”

  江知栩收回手,放在风衣口袋里:“没什么可说的了,小羽。故事的后来,就是母亲从那之后身体状况越来越糟,与之相对的是,江文邹在凡氏的研究上取得的突破和成就越来越多,一直到母亲死的那一天。昨天听到江文邹死的消息,我第一反应居然是,如果他临死前有一点对我母亲的悔意,我会选择原谅他。”

  江知栩苦笑着摇头,“可你听到了,他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宋恩羽难过地喊着:“阿栩……”

  江知栩还是面带微笑:“没事,我不是介意他对我诅咒一般的狠决,我介意的是,他到死都欠我母亲一句对不起。”

  说完,江知栩眺望着远方的日出,他感受得到温暖,缓缓地说:“天亮了,是吗?”

  宋恩羽在金辉洒向水面的瞬间,揽着江知栩的腰,吻在他凝结着晨露的唇上。江知栩双手捧过他的脸,闭上眼睛轻柔地对吻。

  宋恩羽轻颤地睫毛上都沾上了水雾,这个吻带着日出的希望,吞落了晨曦的阳光。他低声回答:“对,天亮了。”

  江知栩笑了起来:“多希望,我能看得见。”

  失明之后,江知栩一直强迫自己接受黑暗,可现在他忽然心底翻涌出一种冲动,他想重见光明。

  江知栩从额头到脖颈,沿着宋恩羽薄薄的睡袍,滑过他的腰线一路轻抚:“我的小羽,那么美好,一定胜过这泰晤士河的第一缕朝阳。可惜,我却看不到。”

  宋恩羽哽咽起来,直至暮年如果说他什么时候最心疼江知栩,那一定是现在,他双臂勾着江知栩的脖颈。这个时候,大本钟响了起来,两个人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总共六下。

  宋恩羽笑着说:“看不到没关系,你听到的的钟声就是我的心声。它永远为你而动。江知栩,那些不好的回忆都停在了昨晚,都过去了。”他去碰了碰江知栩的嘴角,随后又说,“记得我们常玩儿的游戏吗?今天再换一种玩法,考考对方的文学水平。”

  江知栩没想到他转变的这么快,只好点点头:“好。怎么考?”

  “一人说一本书,为了照顾你这个海龟,范围都是外国名著。一个人说书名,另一个人说书里的句子。说不上来的,还是说一个秘密,怎么样?”

  江知栩看得书没有宋恩羽多,可他还是应了下来:“还是让着你,你先。”

  “《八百万种死法》”

  江知栩勾了勾唇:“如果我带着醉意出生,我会忘记所有的哀伤。”

  宋恩羽点点头:“该你了。”

  “《悲惨世界》”

  宋恩羽笑了:“你就是占我便宜吧?”

  江知栩无奈地说:“你可以不给我占你便宜的机会。”

  宋恩羽附在他耳畔缓缓地说:“如果你是石头,便应当做磁石,如果你是植物,便应当做含羞草;如果你是人,便应当做意中人。”他给了他占便宜的机会。

  宋恩羽说完又出言:“《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江知栩微微皱眉摇头:“没看过。我来说我的秘密。你想听关于你的,还是我自己的。”

  宋恩羽耍赖:“都想听。”

  江知栩由着他:“好。关于你的就是,从你高三到大学毕业,所有的一切费用,包括学费,住宿这些,都是你的江先生出的。一分不少,钱是,爱也是。”

  钱一分不少,爱也一分不少。

  宋恩羽看着他呆滞的双眸,愣住了。他喃喃地问:“不是,不是慈善吗?什么’爱烛火行动‘?”

  江知栩曲着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尖:“这不是慈善,小羽,你可以当成是交易,毕竟等我老的那天,我需要你为我养老送终的。”

  宋恩羽笑他城府深:“你对我,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江知栩大方地承认:“是。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当你第一次带着胆怯站在我面前,我要你坐在我腿上,勾着我的脖子,只是想逗逗你,可你的脸红就像朱砂一瞬间印在了我的心底。这么多年,我每每想起你那天的慌张失措的模样,都觉得,如获至宝。”

  宋恩羽啼笑出声:“嗯,免费送你一个我的秘密。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是个变态,淋着大雨把钱送回去,也不是因为我不贪财,我是怕这是个陷阱,等我拿钱走了之后,你又报警抓我。但是从我发烧跌进你的怀里,好像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江知栩夸张地“哦”,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这张脸。”

  “自恋狂。”宋恩羽没好气地来了一句,“那关于你的秘密呢?”

  江知栩想了想,忽然面染悲色:“我的名字是江文邹取得。”

  宋恩羽并不明白他忽然说这件事。两个人再回到“家”的时候,江知栩已经心绪平和了下来,他让宋恩羽带着他去母亲的房间,这里并不算是他们一家三口真正意义的家,是许玥茵和江文邹分居之后,带着江知栩来这里生活。

  江知栩打开柜子,开始翻找东西。宋恩羽把他拉到一边:“你要找什么?我帮你啊!”

  江知栩说:“一个铁盒子。”

  宋恩羽开始在堆满杂物的柜子里找铁盒子:“有什么特点啊?”

  江知栩回想着:“有双喜字,那是母亲的陪嫁东西。里面都是她写给江文邹的信,只不过一封都没有寄出去。现在两个人都不在了,我带回国,烧给他们吧!”

  宋恩羽翻了一会儿,终于在角落里翻到了这个铁盒子。他拿给江知栩:“你摸摸,是不是?”

  江知栩拿过,就坐在床上打开盒子,里面果然塞满了信,他一打开,信都掉在了地上。宋恩羽弯腰都捡起来,正要递给江知栩,可他看到了信封上的署名,居然是许玥茵。

  他好奇地拿过其他信,上面的署名都是许玥茵。宋恩羽坐在床边,从江知栩手中的盒子里翻腾,盒子底下的信封上都写着江文邹。

  江知栩以为宋恩羽要拆开看信,他笑了笑:“没什么好看的,母亲不想看所以才扔在角落里。”

  宋恩羽诧异地说:“不是啊,阿栩,这些信不只是你母亲寄给江文邹的,上面的是江文邹给你母亲的啊!”

  江知栩瞳孔放大,他飞快地眨着眼睛,回味宋恩羽这句话:“什么意思?”

  宋恩羽把盒子里属于江文邹的信和属于许玥茵的信分开,他拉着江知栩的手覆在上面:“这些,你摸到的这些都是江文邹写给你妈妈的,另一半才是你妈妈给江文邹的。”

  江知栩还是不信,他要宋恩羽拆开信件,读给他听。

  宋恩羽拆开的不只是信,还有相爱的人彼此折磨的过往。

  “玥茵,我明天要去美国出差会诊,请假两周。两周你都没有我的课上了。但是功课别落下。我回来就要期末考了,这次没有偷偷给你划重点的机会了……”

  “玥茵,今天你和我表白了。我当时没说话,你难堪地跑走了。我却没有追你的勇气,我知道你值得更好的人,可我是那么害怕,他们知道你携带着凡氏综合症的遗传基因,就会歧视你。我不会,我从来不会歧视我的病人,更不会歧视你……”

  “玥茵,今天晚上是我们的新婚之夜。答应给你最盛大的婚礼,因为长期的会诊,导致举办的太过仓促了。今天给你戴戒指的时候,我不敢看你,你太美了,我的新娘。每当和你走在街上,我害怕身后的那些声音,因为我觉得他们都在指责我,毁了这样美好的姑娘。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时光,你却因为太累睡着了……”

  “玥茵,现在是M国时间下午六点三十六分,你那边应该是凌晨吧!你今天给我发邮件,问我给孩子取名字是不是要看看风水大师。这太封建了,我觉得由你我来取就很好,如果你暂时想不到,那让我来取吧!就叫江知栩,玥茵,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是江知许啊!”

  “玥茵,我的研究到了瓶颈期,最难的那几个问题都没有办法突破,我不得不寻求你的帮助。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是我的错。不过,我也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玥茵,自私的人不配得到爱情吗?那好吧,你带阿栩走,我不阻止。不过我还是要说,我不可能让你死。我从来不会和人解释,我只能都把心里的话写在信里,这是我给你的第一百三十五封信,反正我都没有寄出去,别人也不会知道我的想法。你带阿栩走,我没说什么,等你气消了应该会回来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即使你不再回来,我也不会去找你……”

  “玥茵……”宋恩羽一封封地读给江知栩听,对方忽然握住宋恩羽的手腕,打断他,“好了,没必要再读了,我知道了。”

  宋恩羽放下信,抬眼去看江知栩,对方双眸里的雾气像难以言说的心事,他站起来在黑暗里走出卧室。

  宋恩羽没去跟着,他知道他需要安静的空间。他留在这里,去看完了这些信。

  许玥茵是被他专于研究的学识和认真打动,她每次到江文邹的课上,总会坐在第一排,情窦初开的年纪,眼神里看一个人的光是藏不住的,江文邹很快注意到了第一排的女生。

  至于江知栩后来知道的,江文邹明知道许玥茵带有凡氏综合症还要娶她,只是因为研究,也是两个人结婚多年之后,无数次争执的气话。这一切忽然都成了天大的笑话,两个人把最温柔的一面写进了信了,把刻薄尖锐的一面留给彼此。

  江知栩下了飞机,凌晨收到噩耗,回家之后又发现了信的秘密,这个生日着实特别了一些。他一天没怎么休息,没怎么吃东西,宋恩羽也陪他饿着。

  到了傍晚,宋恩羽见他还是没有出来,主动推门进去,床上的人那双无神的双眼红肿着,连眼尾都勾着腥红。

  宋恩羽爬上床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江知栩:“走吧,起来我们出去逛逛,好吗?”

  走出去离开这个地方,呼吸新鲜的空气,然后遗忘心底的哀伤,这就是宋恩羽排解悲伤的方法。

  江知栩没回答,只是侧着身子,在黑暗中冥想。宋恩羽有些难过,他看到江知栩这样心里就像堵着巨石,他半撑起身,从耳垂一路吻到那通红的眼尾,宋恩羽没有带着安慰的意味,他是带着“勾引”,带着撩人的欲望去吻身侧的人。

  衬衣的扣子一颗颗地被解开,宋恩羽像是揭开艺术品一般小心翼翼。现在的江知栩在他看来,就是珍贵的易碎品。

  宋恩羽的手就放在江知栩的心口,腰间连肋骨都被烙上的热印。

  血被吻热了,心被吻活了。

  江知栩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来躺平,双臂拥着身上的人,闭上眼睛开始回应。

  人没有办法带着醉意出生,自然也不会忘掉哀伤。但爱可以,可以让人忘却沉痛,治愈余生。

  这场爱持续到了夜晚,伦敦之眼又成了幻彩的魔圈,矗立在泰晤士河上,像通往未知世界的神秘入口。

  秋日的夜风吹拂着河面上的浪漫,送来了这间充满情浓的房间。

  没有关窗,窗帘的白纱就被吹动着盖在两人交叠一处的身上。宋恩羽带着暧昧的声音被一点点地吞落,那根脊骨上的点点珠玉,被一颗颗地轻含。江知栩忽然笑了起来。

  宋恩羽猛地睁开眼睛,生怕那声轻笑是自己的错觉,他皱着眉头,艰难地让自己语调正常:“阿栩,你,你笑什么?”

  江知栩把人抱紧翻了个身子,让对方趴在自己身上,宋恩羽顿时疼地惊呼起来。

  “因为我忽然发现,看不到你的表情,只听你的声音,很不过瘾。”江知栩说着。

  连接的地方更紧了,宋恩羽狠狠地咬他,脸上的汗疯狂地滴洒:“你到底好了么?知不知道我担心你。”

  他在问他从那深陷的泥潭里抽离出来了吗?

  江知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说:“小羽,我想看见了。我不想这一辈子都抱着你却看不到你。我已经没有风景可以错过了。”

  宋恩羽唇角泛起微笑,那是心悦的感觉。他伏在江知栩身上陷入更深的狂潮,迷惘之中溢出一声:“好!”

  第二天,江知栩一大早就叫醒了昨晚因疲惫受累化成一捧水的宋恩羽。要带他去吃早餐,去他的母校,去他所有记忆里的地方。

  比起带自己旅行更重要的是,江知栩愿意去拥抱过往了,他愿意去接受自己的曾经。

  宋恩羽穿着高领的针织衫,遮着那些欢爱的痕迹,和江知栩手牵手出了门。临走的时候,两个人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宋恩羽瞒着江知栩,把那个铁盒子里的信也都放进了行李箱。

  离开了,去拥抱属于他们的光明。

第64章 尾声

  不知道江知栩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是特地等到江文邹葬礼之后,才和宋恩羽有回国的打算。

  他并没有去参加江文邹的葬礼。用他的话说:“葬礼上簇拥着他来自四面八方的信徒,而我偏偏是个异教徒,还是不打扰他安息的灵魂好。”

  宋恩羽没说什么,只是偷偷给乔柏文发消息,献花的时候,记得多献一束栀子花。这是他看完江文邹和许玥茵的日记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就在两个人打算要回国的时候,方渐丽打来了电话,她说就在这里的医院有合适的眼角膜供体,可以马上进行移植手术,要江知栩在多等几天,她马上从D国赶来陪着他去完成这个手术。

  “拨云见雾之后一定是别有洞天”这是乔柏文常和宋恩羽说的一句话,他现在看到绝处逢生的希望,把这句话告诉了江知栩。

  光明,真的就在眼前了。

  江知栩从心底接受了自己要复明的事实,不再去抵触,所以手术安排和进展都很顺利。手术完成之后,还需要半个月的恢复期,宋恩羽每天都在他身边细心照顾,生怕对方哪天真的重见光明之后,却看不到自己。

  医院离江知栩的九榆区的家很远,宋恩羽没办法天天回家给江知栩做饭,只好和他一起将就着医院的饭菜。

  尽管这里是皇家医院,已经算得上上流阶层才享受的起的服务,可每次吃着洋餐宋恩羽还是会抱怨没江知栩做得好吃。

  两个人一起生活了两周,在这期间,江知栩还要跨国处理自己的工作,每次视频会议,宋恩羽都会在旁边听着。

  这天晚上又是业务主管的例行会议,宋恩羽在一旁给江知栩削苹果,杜明泽忽然提到了“宋恩雪”的名字,宋恩羽睁大眼睛,手一个不稳,水果刀划破了虎口,鲜血如柱,他连哼都不敢哼。怕江知栩听出来,只是抽着抽纸先止血。

  只听杜明泽说:“宋恩雪是我亲自考察,亲自面试的。如您所说,很优秀。实习期的合同已经签了,过几天人就会来上班。”

  江知栩眼上缠着纱布,听完之后,点头同意:“好,她在研究上很有钻研的劲头,你以后多多提点,会是个不错的下属。”

  会议结束之后,宋恩羽就着急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知栩把研发部和人事部的项目说给他听。正好宋恩雪就读的院校也在他们考察招聘的范围内。

  宋恩羽听完忽然郁闷起来:“姐姐要是知道总裁是你,肯定不会来的。”

  江知栩握着他的手安慰:“你真的不了解你的姐姐,她是一个理性思考,聪明又坚强的女孩子。知道总裁是我,她最多心里别扭,一气之下离开,这是你才会做出来的事!”

  宋恩羽皱着眉头开始和江知栩闹:“厚此薄彼!”

  自从这天之后,宋恩羽又开始期待着姐姐什么时候会接受他,等到回国了一定要和姐姐好好聊聊。

  日子越来越平静,宋恩羽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去看看江知栩的眼睛是否恢复。每次短暂的失望之后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天早上,他还在熟睡中,就察觉到手掌的虎口冰冰凉凉的触感。宋恩羽还以为是在做梦,胡乱挣扎地翻了个身,手却被用力地抓着。他猛地惊醒,自己的手就在江知栩的手里。

  宋恩羽有一瞬间脑海里是白芒一片,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灵动的双眼是自己是幻觉。他又要抬手去试探,江知栩把他伸出来的手轻轻地握着,笑着说:“别试了,看见了。”

  宋恩羽的惊叫声连在最高层的院长都听到了,他抱着江知栩热泪盈眶地叫喊着:“江知栩!你真的看见了?”

  还没等江知栩回答,他连忙起身穿上拖鞋,去疯狂地按着床头的呼叫铃,左手的虎口又在渗着血,伤口很深,江知栩早上醒来一眼就看到了,宋恩羽大意,懒得去包扎,伤口就露在外面。

  医生和护士很快过来了替江知栩检查,宋恩羽就在一边屏住呼吸,直到医生笑着说:“Well recovered!(恢复的很好)”

  宋恩羽就像是听到上帝那一重锤宣布“无罪释放”一般激动地抱住江知栩。江知栩被他勒得咳嗽起来:“好了,小羽,有外人。”

  宋恩羽却顾不上外人内人,他双手捧着江知栩的脸,低头吻在了明亮的眼眸上。

  医生和护士笑着说:“You can go home in a few days. I wish you happiness!(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祝你们幸福!)”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时刻,喜悦从来就是一种传染的情绪。

  等医生护士走了以后,宋恩羽在江知栩的颈窝处埋首哭了起来,江知栩诧异地扶正他:“怎么了?”

  宋恩羽睫毛粘连着晶莹,他说:“开心,阿栩,我每晚做梦都在梦到你能看见了。”

  江知栩去把对方挂在脸上的泪吻尽,温柔的说:“我看见了。”

  看见了,看见了他的少年胜过繁星的双眸,那无数次吻过的软唇,像浸在糖里说云朵一样的甜腻。

  两个人刚回国,就得到奶奶也走了的噩耗,或许是江文邹的死断了她尘世最后的留恋。江知栩作为唯一的孙子,给奶奶的葬礼很盛大。

  短短的一个月内,告别了两位亲人。江知栩似乎都没有太深的悲伤,像当初母亲离开那样,也许是这么多年的成长,面对生离死别他已经学会了坦然。葬礼结束,江知栩想一个人陪陪奶奶,宋恩羽也就扶着许月茹离开了。

  回城的路上,宋恩羽把那些信的故事告诉了许月茹。对方满怀心事地看着车窗外,宋恩羽从后视镜看到了她的神情,好奇地问:“许姨,你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事吗?”

  许月茹摇摇头:“不知道,是最近才知道。”

  宋恩羽疑惑不解,但也没敢细问。是许月茹主动解释:“你和阿栩还没出发去Y国的时候,江文邹给我打过电话,也拜托了绍恒一些事。”

  他要傅绍恒把他的骨灰送回国内,也安葬在西山墓园,和许玥茵葬在同一个地方。许玥茵走后的多年,他从不愿提起过往,十几年来,她连他的梦里都不曾出现。

  “玥茵恨极了我,我都知道。”江文邹拖着病弱的气声这样和许月茹讲着。

  “不过就算她再讨厌我,死后我也要去烦她。唯一可惜的是,看不到阿栩幸福了。”

  许月茹抹着泪和江文邹说:“阿栩很幸福,你别担心。”

  江文邹没有回答,他知道许月茹指的是什么样的幸福。其实直到死,江文邹都想找机会亲自和自己的儿子说声抱歉。

  可惜,可惜江知栩到死都不愿意再见他。当年如果不是因为爱,不会去和许玥茵结婚,如果不结婚,他不会去想方设法改变遗传基因来让江知栩健康的出生。他还未来得及完著的《凡氏综合症》里,最后一句是,我是个自私的爱人,也是个自私的父亲,但……

  但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宋恩羽只知道,江知栩重见光明,那双星眸里有父母两个人给予的爱。

  宋恩羽也又回到了省二院开始了正常的工作,走了两个月,陈齐寿似乎更有些苍老了。人逃不过光阴,哪怕是可以治病救人的医生也是如此。

  和江知栩此番渡劫般的磨难,宋恩羽的心不再像从前那样浮躁,跟在陈齐寿身后潜心学问的时候,总带着认真和严谨。

  江知栩回到家看到夏天的时候,小家伙迈着羞涩的步伐围在他的脚边轻蹭,他温柔地笑着把它抱起来。

  他还没好好看看宋恩羽在自己失明这段时间里,把他们的家装扮成了什么样子。阳台上的荷花早已凋谢,只剩下大盘子荷叶漂浮在水面上。他居然就这样错过了一个盛夏。

  宋恩羽并没有学会点茶,茶台上有些脏乱,江知栩皱了皱眉头,他可能又要批评宋恩羽了。不过推开那间画室的时候,所有的气都消了。

  地上散落的,滑板上固定的,那些画中人都是江知栩。那幅《我的先生》,就是那天下午江知栩在阳台上望着夕阳,怀里抱着夏天。

  还有在床上,他抱着宋恩羽,没有屋顶,他们抬头仰望的就是墨蓝的星空。

  江知栩笑了,顿时有了给他开个画展的主意,不是想炫耀宋恩羽的画技,他是想炫耀这样的爱情。

  晚上,宋恩羽回家,家里的先生抱着猫看着电视,他站在玄关处望了好久,回想着这段日子,仿佛就像一个黑洞,他无望地祈祷着黎明。

  江知栩笑着说:“你还打算看多久?”

  宋恩羽跑过去,夏天见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冲过来,连忙跳走。正好省得宋恩羽把它“赶走”,他径直跨坐在江知栩的身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像初见时,他要求的那样。

  江知栩的手放在他的腰上,眼含笑意:“来讨债了吗?”

  宋恩羽挑了一下眉:“不错,你欠我不少债!如果你愿意看,我的后背还有被玫瑰花的刺扎破的伤口,还有我的脚踝上的伤,还有我侧腰……”

  江知栩打断了他,含过他喋喋不休的唇,笑着说:“还有你心里的甜。我的小羽,六年前那个九月,我的确是醉的不省人事,可还是清醒着献上了我的初吻。”

  宋恩羽后仰着身子推开,“怒目圆睁”:“我又要说了,你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吧!亏我当时羞愧了好久,一直没敢和你说。”

  江知栩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抱起来,宋恩羽靠着他的肩膀缓缓地说:“你非要这样和我较真,我也想说,六年前你去我家找我的那个夜晚,你偷偷地亲我的时候,我也是知道的。”

  这下轮到江知栩吃瘪,他脚步停了下来,指着面前新换的穿衣镜,咬着他的耳垂:“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就对着这面镜子做,你会不会也爱上镜子里浪丨荡的自己。”

  宋恩羽顿时投降了。

  江知栩摇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接受口头道歉。”

  宋恩羽脸红地像被红日坠染一般,想了好久,他缓缓地说:“我的先生,如月如星……”

  我的先生,

  如月如星,

  垂钓着人间烟火,

  向夜色中撩起了夏意

  风使,我的爱就是这样冗长

  却因世人的惊叹戛然而止

  如果你愿意,

  那就告诉我的先生

  沉溺于半生虚妄的轻羽

  一贫如洗地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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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第65章 后记

正文完——

  一些想说的话:

  五月下旬在酒店隔离的时候,每天从早到晚的看电影,也是一个夜晚,看完《触手可及》之后,有了这样一个故事的雏形。我想,阶级不同,地位不同,年龄不同的两个人发生一些故事,或许会很有意思。

  所以,我文中提到,“宋恩羽通过江知栩的眼睛看到了世界,江知栩通过宋恩羽的眼睛看到了人间。”

  很难想象,将近三十万字的故事,一个多月就能写完,更难想象这篇文没有大纲,没有主旨,所以读起来可能比较跳跃。因为都是我前一天晚上忽然冒出来的灵感。

  很多现实故事的改编,也有很多现实的化用,比如说那幅《城堡的新娘》,就是朋友的结婚照,无法描述那种美,我深深地祝福她,希望她在婚姻里也能得到自由。

  需要声明的事,文中涉及的一些,包括但不限于物理,医学,法律,历史的情节都是虚构,看个热闹罢了。

  感谢佩索阿,没有他的《不安之书》,我很难坚持下来。尽管我发现自己用尽全力也还是写出这样文字,但还是得写。安利所有人去读佩索阿,真的会成为他精神世界的俘虏。

  也感谢我的朋友,如果没有她的鼓励和支持,我也很难靠自己单机一直坚持下来。还有我的读者,万分感谢。

  最后还是要谢谢江知栩和宋恩羽,平行时空的他们一定已经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黑暗。宇宙和星辰会消失,爱不会。

  故事里的很多配角,我都特别喜欢,周尘宁,苏婷一,翁雅心,齐武阳,李方遇……,大概率都会为他们写番外,再描述一下他们幸福的人生。

  故事并没有结束,只是我只能陪他们走到这里了。

第66章 番外(一)

  又到了夏天,宋恩羽和冬天犯冲,和夏天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到这个季节,他止不住的犯困,都说春困秋乏,可他春秋的时候,清醒极了。

  如果对他和江知栩一年四季的那种事做个统计,那一定是春天最多,秋天次之,一到冬天他会生病体弱,江知栩不愿意碰他,一到夏天他不愿意江知栩碰,比猫还要懒。

  而可爱的夏天就趴在宋恩羽的旁边和他一样呼呼大睡。昨晚他和科室的人又去喝酒喝到断片了。江知栩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早早起床替宋恩羽做好午饭热着,把治头痛的药放在床头柜,留了便签就去公司上班。

  宋恩羽还在睡梦里,就被齐武阳的电话吵醒了。

  齐武阳听到他还在睡大喊:“宋爷,都几点了,昨晚又受累了?”

  宋恩羽电话里骂着:“齐武阳你大爷的!什么事?”

  齐武阳诧异地说:“什么事!赶火车啊,明天方遇结婚,你怎么了?失忆了?”

  宋恩羽瞬间跟弹簧似得从床上跳起来,把夏天也吓得蹦到了卧室的角落里。

  “昨晚喝多了,来了来了,你到车站了吗?我马上打个车到。”宋恩羽光着脚跑去衣帽间去找衣服换。

  挂掉电话,宋恩羽都没来得及喝口水,洗漱完毕,就背着包匆匆出门。

  李方遇结婚定在六月初六,结婚对象就是苏婷一。婚礼在两个人的老家办,尽管两个人的奇闻早已成了当地人嗤之以鼻的谈资,可李方遇不在乎,他走了十几年才等到苏婷一的一句“我愿意”,又怎么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言去放弃。

  苏婷一的父亲没有同意这门亲事,这个女儿早已和他断绝了关系。三个妹妹偷偷去参加姐姐的订婚宴。苏婷一不打算要彩礼,反正自己也已经算无父无母,可李家还是坚持按照婚嫁聘娶的规矩,一分不少地给了苏婷一。

  宋恩羽两个人赶到郴临,李方遇的老家时已经是傍晚了,进村的路不好走,李方遇特地开着明天要去接新娘的婚车去城里接他们。

  一上车,齐武阳就惊呼着:“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他坐在李方遇身后,去摸对方的直立的头发,“兄弟,你这用了多少发胶啊,头发丝都成金刚球了!”

  李方遇笑他:“我觉得你不用高兴得太早,等到你结婚那天,我也会把你今天这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宋恩羽坐在后面也笑了:“那看来我们三个人,只有我有资格笑话你们俩了,是吗?方遇,你的发型着实有些夸张了啊!”

  李方遇从后视镜看他:“要你们喜欢啊,你嫂子喜欢就行!”

  齐武阳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们方遇是个怕老婆的主,我是个怕嫂子的主。”

  三个人一言一语的聊着,江知栩打来了电话,齐武阳拍了拍李方遇,低声说:“男朋友。”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声音,宋恩羽接起,江知栩就问:“到了吗?”

  “到了,方遇接得我和大阳。”

  “好,什么时候打算回家提前和我说,我开车去接你们,别来回挤火车了。”江知栩安排着。

  自从江知栩复明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之前那种一个说,一个听,一个安排,另一个执行的状态。宋恩羽点点头:“好。”

  挂掉电话,齐武阳就开始阴阳怪气地学着他的声音“好”:“有钱人就是矫情,挤火车怎么了,我们平民老百姓,哪个不挤火车了?”

  宋恩羽推他:“那明天你别坐车回啊,挤火车去!”

  有说有笑也就到了门口,这天晚上三个人都没有睡,李方遇的发型也得以保持。就坐在李方遇老家的院子里,那棵梨树下的石桌上,喝着酒聊着往事。

  李方遇回忆两个人走过来的这么多年,齐武阳边喝边哭,宋恩羽没再多喝,听着他们心酸的故事,泪眼里都是笑意。

  苏婷一出狱当天就是李方遇去接的,她看到他,慌忙跑走,躲避的不是李方遇,而是自己糟糕的人生。李方遇追到她之后,抱着她和她保证,后半辈子,再也不会有任何意外,想和她平平稳稳地过这一生。

  苏婷一望着天边落日余晖,就在李方遇的怀里失声痛苦,她已经再没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

  再见苏婷一,是他们第三次见面。齐武阳真的感慨着:“嫂子原来真的不会老。”

  出狱之后的日子,苏婷一被李方遇宠爱着,再没有之前被生活拖垮的疲惫,眼里的光芒竟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样天真地幻想着爱情。

  有真爱,有至死不渝的爱,你看李方遇和苏婷一就是。

  宋恩羽随了两份礼,一份是他,另一份是江知栩的。和宋恩羽无关,只是江知栩真心想祝曾经这对儿苦命鸳鸯幸福快乐。宋恩羽的红包里写了一句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来得人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李方遇的亲戚,苏婷一只来了几位姨母还有角落里的三个妹妹,连一桌都坐不满。轮到宋恩羽这桌敬酒的时候,苏婷一特地单敬了他和齐武阳一杯,眼神里溢满感动,真诚地说:“谢谢!”声音很低,几乎除了他们俩没人可以听到。

  结婚典礼,宋恩羽听着李方遇那声“我愿意”的怒吼,顿时眼眶湿润了起来。

  这三个字李方遇等了十年了。

  齐武阳也感动地说:“真好啊!”

  宋恩羽问他:“什么好?”

  齐武阳拿指尖揩了揩眼泪:“结婚真好!虽然也就美好这么一天。”

  宋恩羽笑了笑:“生活本来就是平淡的白开水,你要它有什么味道?别伤感了,趁这次回去,赶紧商量商量和雅心的婚事吧!”

  齐武阳忽然有些羞涩的难为情:“嗯,也就这几个月要办了。”

  宋恩羽正要夹菜,听了这句话诧异地问:“她妈妈同意了?上上个月我问雅心的时候,她告诉我妈妈还不同意,说要等她父亲出来之后再打算。”

  齐武阳一摊手:“开什么玩笑,我那岳父出来也就十年后了,雅心等十年吗?她就是看不上我罢了。”

  宋恩羽皱了皱眉头好奇地问:“那为什么现在同意了?”

  齐武阳夹着菜吃了起来,花生米都快吃完了才小声说:“雅心,又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宋恩羽笑着掐他的后颈:“真有你的!去检查地怎么样?一切正常吗?”

  “嗯,胎儿和母亲一切健康。”齐武阳笑着说。

  翁雅心研究生毕业就考进了省高院民事庭,齐武阳现在也在市医院工作。从世俗的角度来看,两个人无论是职业还是能力都那样相配,不配的只是外人的眼光罢了。

  参加完婚礼,本来打算当天回,李方遇和苏婷一又盛情相邀,第二天单独请他们俩吃饭。回想起上次四个人吃饭时的不愉快,宋恩羽有些犹豫,倒是苏婷一大方地说:“就是因为上次那顿饭没吃好,所以才要补回来。”

  她永远都那样大方,心像金子一样可贵。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累倒在座椅上。江知栩怕他着凉,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就这样睡了四五个小时,回到了市中心。

  路上路过了鸿飞密逃乐园的时候,齐武阳啧啧称叹:“我说宋爷,你可真有本事,当时我和雅心去玩的时候,看到大门口的简介写着总设计师是你的名字,我都惊掉下巴了。还是雅心和我说,这的确是你设计的。”

  宋恩羽眼皮都没抬:“这彩虹屁说了没用,我就算是设计师,你进去门票钱也一分不少的。”

  秦鸿飞兑现诺言,把他的名字真的刻在了鸿飞密逃乐园的大门口。当初因为这件事,江知栩好几天没和宋恩羽说话。

  他明知道秦鸿飞就是故意要把他和宋恩羽的名字放在一起,却又没什么脾气。现在居然路过又被齐武阳提起来。

  宋恩羽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去观察他的“司机”,那张雕塑一般的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宋恩羽撇撇嘴,心想,完了。

  他只好一路装睡,等到下车的时候,宋恩羽还等着江知栩过来抱他上楼。

  可惜江知栩下了车自顾自地离开了。宋恩羽急了,他拿起包连忙下车,跟在江知栩身后去拉他的手:“怎么又生气了?”

  江知栩没挣扎但也没理他,进了电梯。宋恩羽只好一直解释:“上次我们不是说开了吗?这件事我也被蒙在鼓里,我发誓我设计的时候绝对不是大门口就摆着我俩的名字。”

  江知栩听了这句,又侧着眼睛看他。宋恩羽顿时反应过来,他抬手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我又说错话了,阿栩。你要是真别扭,我明天和他说,让他换掉那块儿牌子。”

  江知栩开口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宋恩羽笑着说:“你看你,明明介意,一到秦鸿飞面前还要表现的很大度。”

  进了门,宋恩羽正要弯腰脱鞋,江知栩却一把拉过他,将人按在门上,一手放在宋恩羽的侧颈,对着那温软的唇狠狠地咬了下去。

  宋恩羽并没有多少惊讶,从刚刚齐武阳开口,他就知道今晚自己又要受罪。江知栩肯碰他,说明也还有回旋的余地。这事刚发生,江知栩不仅不和他说话,就连他投怀送抱都视而不见。

  直到项目庆功宴的前一晚,江知栩也是这样回到家,二话不说,把人抱进卧室就是一番折腾,第二天饭桌上,不仅秦鸿飞能看到,所有投资商,项目经理,设计团队都能看到宋恩羽脖颈上的紫晕。是宋恩羽故意穿着低领的衬衫,也是这个举动才算在江知栩心底过了这个坎。

  不过今晚江知栩倒是没碰他,抱着人洗了个热水澡也就恢复正常,开始和他交流。

  宋恩羽主动和江知栩说着这两天李方遇和苏婷一的婚礼,以及翁雅心又怀孕的事。

  江知栩笑他:“你这份子钱可少不了了。算是半个舅舅吧!”

  宋恩羽大着胆子调侃:“你不也得准备大红包吗?算半个舅妈?”

  江知栩捏过他的下巴,认真地望着那双溺死人的眼睛,凑近他的面前,悠悠地说:“你再说一遍?”

  宋恩羽被掐得皱眉痛叫:“你放开,弄疼我了!阿栩!”

  江知栩松了松力道,笑着说:“就这点本事,还要我当舅妈啊?”说完,抬起他的唇,温柔地亲了一下,放开了他。

  宋恩羽眼神里却有了潮湿,每每江知栩这样温柔对他的时候,他都觉得心痒难耐。直起身子跨坐在江知栩的腿上,开始和他认真地对视起来。

  怎么都看不够!这是宋恩羽这几年和他一切生活,朝夕相伴的想法。

  突如其来的专注倒把江知栩看懵了:“怎么了?”

  宋恩羽靠在江知栩肩膀去嗅着那领口里散发出来独特的味道:“没什么?觉得你真好看,尤其是眼睛。”那双眼睛可能是因为失而复得的缘故,宋恩羽每每望去,都觉得里面真的承载着星河璀璨。

  江知栩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眼角膜是江文邹留给他的。几次三番想去感谢这个“陌生”的捐助者,医院那边和方渐丽都说是匿名捐献,需要保护对方的隐私。

  江知栩顺着他的这个姿势,亲了亲他的侧颈:“粘人的家伙!”

  宋恩羽的确粘人,他以为和江知栩在一起时间久了,生活重归平淡,是每天上班下班,回家洗手作羹汤,周末约着朋友去赛车,回到家逗逗夏天,和爱人聊聊生活,种种花,品品茶。可他总会在这些不经意的小事里,忽然生出少年时对他的悸动,会在每一次被他抱紧,亲吻,甚至欢爱时,都生出无数心潮,像决堤地狂浪席卷,难以抑制。

  有时候只是江知栩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他就会搬出画板来开始给他作画。有时候是夏天粘在江知栩身上不下来,宋恩羽会插着腰和猫理论一番,来宣示自己的主权。

  原来我真的会爱你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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