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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最后一个猎人

作者:小鱼羡

文案:

真的不会写文案,这文案是好基友帮忙写的。

我的文,真的一点都不萌......

而且有点慢热......

被文案骗进去的朋友,请接受我的歉意。

无辜少年受 X 高冷猎人攻

本文绝不逆CP,清风CP,秦攻纪受。

剧情流,HE。

胆子大的朋友们可以来看看。

天台上大风吹,中二少年纪宇风悄悄接近“猎物”中,

嘴唇一舔,牙齿一露.......

腰间一麻,脑袋一晕!!!

啊呀~~~~~~~

是谁敲晕了我的头!

醒来后跪在幕后黑手面前,心有不甘:“你哪位?”

猎人秦空冷冽酷拽,居高临下:“恭喜你,成为我的猎物。”

纪宇风傻眼:哎,怎么我成了你的猎物?

秦空抚刀:不然,你当我的徒弟?

纪宇风吐吐舌:待遇如何?

秦空摸摸头:你试试看就知道。

纪宇风点头:本徒弟保证又萌又听话,师傅请带我飞。

大幕拉开,欢迎来到异人族的世界~~~

p.s 异人族是以人类为食物的古老族群,隐藏在人类之中,能力超强,祸害无限。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异能 现代架空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空,纪宇风 ┃ 配角:殷陆,徐建,林筱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忆猎人捡了个拖油瓶

立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三省吾身

  ☆、第一章,序曲

  第一章,序曲

  深夜的街道,落叶悄悄地飘落。

  几声刺耳的警笛穿破夜空,红蓝光芒一闪而过,飞驰的车轮碾过厚厚一层枯叶,毫不留情地留下几道刺目的痕迹。

  长凳上的流浪汉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被,这几天晚上都不太消停。

  他仿佛意识到身边少了什么,吹起口哨,寻找他的搭档流浪狗。

  “宝贝儿。”流浪汉松了一口气。那只毛发打结的黄色土狗似乎十分满足,呜呜地叫唤了一声。

  流浪汉起身,“来看看你找到了什么食物。”

  那土狗把口中叼着的所剩无几的骨头吐在了流浪汉的面前。

  “啊——!!!!!!!!!”流浪汉面露狰狞恐怖。

  那是一只被咬断的人手!

  手机上不断推送着同一条标题的新闻,“本市又有一名女中学生失踪,希望知情的市民联系警方。”

  …….

  北方某无名小镇。

  今年格外冷,眼下还没到供暖的时候,大家就开始想着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烟草公司家属院,一栋灰青色的五层小楼。

  爬山虎的叶子早就掉光了,枯藤像缠在一起的头发,灰突突地趴着。

  “咚咚咚。”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匆匆停下,跑出来开门。

  “筱卉妈,筱卉在路上昏倒了,被人送去了医院,你快去看一下。”

  圆脸的中年妇女手一哆嗦,锅铲掉在了地上,满脸紧张地看着门外的陈奶奶。

  “我,我去喊我们老林,哪家医院?”女人无意识地用力在围裙上擦着手。

  “还不就是镇医院,筱卉书包上有电话,医院刚打电话过来,你家的分机没人接,才转到一楼的传达室。“老太太同情地看着眼前慌慌张张的女人,孩子身体不好,也是可怜。

  “我,我煤气没关。”那女人脸色惨白,钥匙紧紧攥在手里,脚迈出去一半又想缩回去。

  “你走你的,我给你关。”陈奶奶闪身进屋,把女人推了出去,邻里嘛,不就是要互相关照。

  陈奶奶把厨房里的煤气关了,一回头看见客厅的电视还开着,她开始在茶几上翻找遥控器。

  背后的屏幕上,市台的新闻女主播满脸苦大仇深。

  “近期,又有多名女学生失踪,望广大市民提供有关信息……”

  现在的世道啊,陈奶奶摇了摇头。

  按下遥控器上的关机键。

  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孩眉心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筱卉。”

  老林和妻子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女儿从小心脏不太好,今天昏倒在放学的路上,还好被好心的路人发现,送来了医院,医院原本也认识她,赶紧联系了家长。

  这么冷的天,要不是正好有人路过,孩子还不知道会不会冻坏了。

  “爸,妈。”林筱卉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失神,又缓缓亮了起来。“我没事吧。“

  “没事,没事,医生说你可能心悸了一下,脚踩空掉到旁边的沟里,一下子昏了过去,没什么外伤,你要是不难受了,就和爸妈回家。”老林搓了搓粗糙的手,他是烟厂的职工,眼下正是过年前的旺季。

  林筱卉挣扎着从病床上起身,“我没事,咱们回去吧。”

  妈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冰凉的,还好没发烧。

  “真没事?不然咱们再躺会儿,妈妈陪你。”

  孩子的病一直查不出来原因,镇里的医院让他们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看,筱卉不愿意,说等高考考到市里的大学,再去检查也不迟。

  知道这孩子懂事,舍不得家里花钱。

  “没事,回去吧。”妈妈还得做饭给奶奶送去,筱卉知道自己这一昏倒,估计又把她吓够呛。

  今天也真是倒霉,因为学校里有点事,她就没和江源和小麦一起回家,不然就算一脚踩空也会有个江源给她垫着。

  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路灯亮了起来,在结了一层白霜的地上投下冷光。

  老林送她们到了大院门口,一转身又回了烟厂车间。

  筱卉把一只手插进妈妈羽绒服口袋里,妈妈温暖的手紧紧攥着她的。

  自己的手还是冰凉的。

  筱卉低下头,心脏抽抽地有些疼,最近这种情况出现了好几次,她不想告诉妈妈。

  一次次查不出病因的检查,已经花了不少钱。

  娘俩儿进了家属院,上到筒子楼的三楼,筱卉发觉感应灯又坏了, “啊啊啊”喊了好几声,也不见灯泡亮起。

  妈妈摸索着掏出口袋里的钥匙,要往锁孔里捅进去,一次两次都对不准。

  隔壁的房门喀嚓一声打开了,里面透出的光照亮了走道,借着这道光,妈妈顺利地开了门。

  一个修长挺拔的黑影倏然出现。

  那人微微顿首,便匆匆低下头,双手插袋,用脚勾上大门,往楼道的另一头快步走去。

  一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就一眼,筱卉眼前金星乱冒,这人,鼻梁高耸,五官深邃,那双眼睛最致命,像暗中狩猎的猛兽闪闪发光!全身散发一股久居深山不见天日,一出山就要大杀八方的冷冽气息。

  妈呀,这帅哥居然住隔壁?

  明天,不,回家马上给小麦打电话。

  筱卉终于笑了起来,胸口也没那么疼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麦和江源,准时地出现在筱卉的楼下。

  “卉子。”穿着红色羽绒服的陈麦开心地冲筱卉张开双臂,夸张地张开嘴巴,“摔得不疼吧。”

  言外之意,帅哥人在哪里?

  筱卉把下巴压在小麦的肩上,冲她耳朵吹了口气,“我昨天要是摔死了,你就不知道帅哥住哪里了。”

  “呸呸呸。”陈麦很委屈,“昨天我们说等你的,你自己要让我们先走的。”

  要不是因为连续剧昨晚大结局,她也不会这么没义气。

  结果男女主BE了,她哭得泣不成声,还好筱卉的电话及时抚慰了她受伤的心灵。

  “江源,你也是的,怎么也不等筱卉一下。”

  陈麦的眼刀乱飞,江源黑框眼镜后堆着满满的委屈,“我妈让我买菜,筱卉又没说什么时候才能走。”

  “好啦,我又没事。”筱卉用力地扯了扯陈麦的书包。江源是初三才转来班上的,生性木讷,当时班上只有筱卉愿意和他玩,陈麦才勉为其难接受了呆头鹅当朋友,没料到三人高一又在同一个班,就经常一起上下学。

  陈麦是知道筱卉的身体情况的,江源却没那么了解。

  谁会想到一个大活人走着路都能昏倒。

  “你倒在哪里了?”江源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筱卉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我不记得了,我怀疑是不是摔到沟里的时候撞了头。”

  “你失忆了???”陈麦的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鹅蛋。

  哇靠,失忆后就能邂逅帅哥,要不要自己也对着电线杆撞一次。

  筱卉用口型说了一个“滚”,三人嘻嘻哈哈换了话题。

  到学校的时候,陈麦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们上学和放学是同一条路,路两边并没有河沟啊。

  上课铃响了,她这个疑问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今天随堂测试,妈蛋,又搞突袭。

  筱卉回到家的时候,门口的感应灯已经修好了,她掏出书包里的钥匙。

  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好像有人在看她。

  她哆哆嗦嗦地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楼道。昏暗的灯光下空无一人。

  感应灯的钨丝又开始呲呲闪动,筱卉飞速打开门,钻了进去。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如此。

  筱卉总觉得有人跟着她。

  她想了想,还是和江源说了,陈麦嘴巴太大,要是告诉了她,全职工大院都能沸腾。

  筱卉大概能感觉到江源对自己有点意思,但具体是什么意思,筱卉决定装聋作哑。

  “啊?”江源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显出浓黑一道八字眉。“最近新闻里,好像有很多女学生失踪啊。你,要不要报警?”

  “神经。”筱卉哈哈哈仰头大笑,那些都是市里的案子,犯罪分子难道要走出一条城市包围农村的独特路线?

  再说了,自己这个村妹一没脸蛋二没身材,家里也没什么钱。绑匪脑子进水了?

  “不是,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江源有些急,筱卉看出来了,他还真是有点喜欢自己。陈麦要是听见她这话,只会轻挑地用手指挑起自己的下巴,色咪咪地说一句。

  “精辟。”

  “那我天天和你一起走。”老实人江源有些负气。

  嘁,天天和你一起,我怎么遇见帅哥?

  筱卉有些惋惜,好像自从那天的惊鸿一瞥,帅哥再也没有露过面。

  难道自己真的丑到人神共愤?

  说曹操,曹操到。

  江源刚把筱卉送到楼下,帅哥就匆匆地出现在楼道口。

  他个子真的好高啊,筒子楼的房顶距离他头顶不足一寸吧。

  黑色的短发干练,身形健硕,精瘦又不是弱鸡。

  “你快回去吧。”筱卉推了推江源,趁着他还没发觉潜在的情敌。

  绝不能伤了清纯少男的玻璃心。

  一回头,帅哥站在筱卉面前。

  我的亲娘舅老爷呀。

  筱卉不自觉地摸了一把嘴角,她担心自己口水失禁,泛滥成河。

  五官凌厉,眼角微微上扬,带着茶色隐形眼镜的瞳孔空灵无比,简直就是行走的凶器。

  啊,我死了。筱卉忽然心跳加快,帅哥不会还记得自己,要打个招呼吧。

  帅哥的目光总共没在自己脸上停顿超过0.01秒。

  嗬,痴人说梦。

  筱卉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那天她回到家就装作不在意地问了她妈,隔壁是不是搬来了新邻居。妈妈一脸茫然,说好像是有人搬进来了,原先住在那里的老李头去城里投奔闺女,房子空了好久,也不知道是卖了还是租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学画画的大学生,总背着个大包早出晚归的。”

  她妈这么个八卦的主妇,也什么都没打探出来,隔壁这位藏得够深啊。

  就在筱卉和凶器帅哥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句话传到了她耳朵里。

  “你小心点。”

  声音冷得像冰锥,毫不留情地扎在了她的心脏上,碎成冰渣,堵住了心脏通出去的每一根血管。

  这个声音,她十分确定,在自己昏迷前曾经听到过。

  林筱卉,过两天就要满十六岁的少女,第一次体会到全身汗毛根根竖起的感觉。

  ☆、第二章,猎物

  第二章,猎物

  “你小心点。”

  筱卉在床上反复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一句警告,还是一句威胁。

  她刚听见这句话,脚下不由得一软,被走了八百遍的台阶绊了个狗吃屎。

  一楼的陈奶奶正好出来洗菜,提前拜了个大早年。

  摸了摸鼻子,她又想起晚间新闻屏幕下方反复飘过的字幕:

  “请广大市民,提供相关信息,联系电话XXXXXXX”

  已经失踪了六个女学生了。

  邻市距离这里,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

  万一罪犯逃蹿到这里藏身呢?

  筱卉毛骨悚然,妈妈猜测隔壁是个学画画的大学生,巧了,邻市就有一所艺术院校。新邻居那张冰冷的帅脸,在她眼前忽然成了咧开嘴邪魅一笑的变态。

  妈呀!筱卉用被子蒙住了头。

  明天还是跟江源小麦一起走吧。

  “啊?”筱卉目瞪口呆,用手指着两个狗肉朋友,“你们再说一遍。”

  陈麦的表情沉痛,态度诚恳。“亲,今天老师喊我补考,要不,你去和四眼求个情?”

  四眼是他们物理老师,讲位移和加速度时,陈麦只看见那副厚得不见眼底的镜片上,一圈一圈的螺旋,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高一开学物理就考了个59,她拿着卷子的手抖得和筛糠一样。

  江源挠了挠头,“老师说有个奥数班的名额,让我放学去填个报名表。”

  “滚。”陈麦拿着扫帚的手压抑不住,冲着江源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筱卉叹了口气,好像他俩都忘记了,今天晚上是自己生日。

  阳历的。

  虽说阴历的生日上个月已经过了,但生日嘛,总不嫌多。

  但似乎,他俩也没有陪自己回家的义务。

  “拜拜。”筱卉耸了耸肩,挎上书包,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咱俩是不是演得有点过?”陈麦悄悄和江源嘀咕了一句。

  “我是真的要去交报名表。”江源无辜地眨了眨眼,表当然已经填好了,不过他还得去取隔壁街上蛋糕店的奶油蛋糕。

  “去去去。“陈麦推了他一把,自己倒是想补考,那也得四眼同意。

  等两人带着礼物和蛋糕出现在林筱卉家门口的时候,漆黑的门后一点光都没有透出来。

  陈麦顿时心慌,“她不会还没回家吧,她从学校走都是一个小时前了。”

  江源的脸僵硬地好像生物实验里被固定在托盘里等待解剖的青蛙。

  “小麦?还有,江源?”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两人松了一口气,齐刷刷地回头。

  “阿姨好。”

  咦?只有胡阿姨一个人,看样子刚从筱卉奶奶家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洗干净的碗盘。

  林筱卉没回家?!

  江源把手中的蛋糕一砸,风一样地冲下楼去。

  陈麦在他身后直跺脚,“你等等我。”

  筱卉妈一脸愕然。

  隔壁那间屋子里,也是黑漆漆的没开灯。

  “筱卉,林筱卉!”

  江源在通往学校那条路上扯开嗓子大叫,偶然身边通过几个路人,他也抓住人家追问不停。

  谁都没有看见筱卉。

  江源忽然想起林筱卉上次说起她昏倒在一个河沟里的事,这个镇子里只有一条河。

  他拔腿就冲着南边跑了过去。

  河道两侧空荡荡的,再往下走,就是一片芦苇荡。

  鬼影幢幢。

  江源的腿肚子抖了一下,他好像隐约看见有人影。他犹豫了一下,捏紧了拳头,冲进了芦苇丛中。

  一个颀长的背影横在他的面前。

  江源一眼就认出这是林筱卉的新邻居,这男的长得太有杀伤力,连他都忍不住偷偷瞅了几眼,不就比自己高点,身材精瘦,也不知道女生为什么喜欢这种类型的。

  “哎。”江源正要张嘴。

  那男的缓缓回头,琉璃似的眼睛在江源身上流连了一下,又将头转了过去。

  “你快点走。”

  那声音好像出鞘的利刃,带着杀气,冰冷刺骨。

  江源哆嗦了一下,眼镜快要从鼻梁上滑下来,他伸手推了一下镜架。

  然后,他就看见了筱卉,坐在前面的地上,身上还穿着那件蓝白的羽绒服。

  那,应该是林筱卉吧。

  好像听见了江源在心中的呼喊,那个坐在地上的人,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

  如果那是人的话——

  干燥的皮肤紧紧地绷在骨头上,骨头从皮肤中暴露出来,面部带着死亡的灰色,眼睛深嵌在凹陷里,爆裂的双唇流出鲜血,尖嘴里不断的咀嚼着什么,血污和杂碎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一股腐烂的恶臭传了出来。

  江源倒退了几步,那个穿着林筱卉羽绒服的“骷髅”手里捧着的,是一只断手。

  它的脚下,好像还躺着一个人的身影。

  帅哥邻居,大名秦空,森森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就是打了个盹儿,醒来才发现林筱卉的脚步声迟迟没有在走道响起。

  这里的冬天也太冷了,坐着都能睡着。

  他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瓶,在水光的反射下幽幽闪着光。

  “你是杀人犯!”背后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叫声。

  秦空实在很想一记回旋踢将这个发疯的眼镜男踢出八丈之外。

  你是近视,不是瞎。你难道看不出来,到底谁是杀人犯吗?

  哦,他忘记了,普通人并不知道异人族的存在。

  那个男孩失心疯了似的冲上来,“你杀了筱卉!”

  秦空一个反手就将江源的双手锁在前胸,厉声喝斥道,“你错了,那就是林筱卉!“

  江源的眼神一下涣散了,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是说,那个正在吃人的怪物,是筱卉????

  江源的眼镜,啪嗒掉在了地上。

  秦空一记手刀劈昏了吓傻的少年。

  转身看着眼前咀嚼地欢快的林筱卉,脸上已经逐渐生出了肌肤,恢复出半张人脸。

  自己跟了她这么久,就是想着再给她一次机会,只要过了今夜,她就可以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平凡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明明已经阻止了她那么多次,那些失踪的少女还昏迷在千里之外的医院里。

  只要那些女孩醒过来,就会想起她们在失踪前一刻,遇见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同龄少女。

  满脸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说自己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只是那少女下一刻就化身凶煞。

  秦空摇了摇头,幽蓝族已经很少见到了,女性就更加少见。

  可惜,你遇见了我,只好送你一程。

  秦空的瞳孔一缩,淡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他高高跃起,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他一手锁住了怪物的喉咙,一手举起了蓝色的小瓶,狠狠地冲它的心脏扎了下去,就在刺入的那一瞬间,他单手捏碎了瓶口,紫色的烟雾倏地窜了出来。

  那怪物似乎终于察觉到危机的降临,陡然张开大嘴露出了一排利齿。

  只不过,秦空的速度太快了。

  结束了。

  秦空原本是很有把握的。

  后背的神经蓦然紧缩,剧烈的疼痛顺着脊椎蹿到了四肢百骸,锥入五脏六腑。

  秦空的身体生生地被停在半空,一股巨大的力量遏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然后,他像一个被折弯四肢的娃娃,啪嗒一声,摔在了泥地上。

  天上的月亮好像被乌云挡住了,秦空的眼前灰茫茫一片。

  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倒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居然有人可以接近自己而不被察觉,是自己太轻敌了吗?

  秦空的内心呜咽不已,活得太久了,见鬼了吗?

  他的眼睛不是对着怪物的位置,导致他无法扭动脖子看清楚袭击自己的人。

  眼角的余光里,一个高大瘦长的身影,抱起了恢复成少女形态的筱卉。

  慢慢地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愚蠢。”

  那个高傲的声音,充满了蔑视和不屑。

  倒在地上的秦空,那一瞬间五雷轰顶,只想一拳揍晕自己。

  那明明就是江源的声音。

  原来,他那么早就埋伏在林筱卉的身边了。

  鬼王。

  我秦空,全世界最后一个捕杀异人族的猎人,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

  秦空慢慢地合上眼睛,嘴唇不自觉地翕动着。

  然后,脚步声刹那消逝地无声无息,好像随着风,去到未知的远方。

  半个小时后,秦空晃晃悠悠地醒了,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只不过后腰的伤口一抽一抽疼得他想骂娘。

  他伸手一摸,艹,这血流得和不花钱一样。

  秦空走近几步,看着地上那具残缺的尸体,头部还是完整的,五脏已经被吃空了,手断了一只。这应该是筱卉的同班同学,一个内向腼腆的女孩,她们应该是在路上结伴而行,只不过那孩子没料到,自己身边的同学,是异人族。

  异人族是自远古就和人类共存的生物,以人类为食物。准确的说,林筱卉是异人族下的幽蓝族人,这一族的异人,食人内脏及手脚。如果过了今晚,林筱卉就满了16岁,觉醒期内如果没有吃人,就不会唤醒异人族的基因,这样,异人族就少了个族人。

  现在好了,不仅异人族增加了一个名额,他这个狩猎者,还差一点死翘翘。

  简直是对猎人的奇耻大辱!此仇不报非君子!

  秦空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这才发觉,自己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喷血。

  他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一罐汽油,浇在了脚下半径三米的地上。

  打火机在他指间喀嚓打着了,在火光燃起的同时,秦空一跃而起,像一只轻盈的飞鸟,消失在银色如洗的月光下。

  ☆、第三章,老秦

  第三章,老秦

  风城

  风城之所以叫风城,因为从入秋开始,哪哪儿都像个破口袋,呼哧呼哧响个不停。

  城南有一个大型电子城,里面都是卖盗版软件和二手电脑的小铺子。

  一家玻璃上贴着“专业贴膜”小店在里面毫不起眼。老板是个中年人,头发带着自然卷,脸上有早上没刮干净的胡茬,套着一件袖口磨成灰色的羽绒服,正在专心致志地给一部新手机贴膜。

  “老板,你贴好没,我还赶着去约会。”对面一个油头的小年轻焦急地跺着脚,今天是万圣节,他约了妹纸去欢乐谷,被人吓着玩。

  “啪。”老板没好气地把手机往台子上一拍。油头心疼地一哆嗦,“你轻点,新买的苹果。”

  “催催催,你找别人贴啊。我这是特制钢化膜,你从12楼摔下去,手机都不会碎!”

  油头一脸讪讪,心想,我没事从12楼摔下去干吗。

  不过别说,嘿,这膜贴得,贴完和没贴差不多,一个气泡没有,果然是电子城的头号贴膜师傅。

  徐建,就是贴膜店老板,准时拉上了卷闸门,他一向遵守下班时间。他家离这里不太远,一脚踩下去,五分钟就到了。

  踩的是共享单车。

  他在家门口的好味道米粉店打包了一份猪润粉,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一口气上了六楼。掏出钥匙正要开门。

  冬天天黑得早,楼道里那扇破掉一角的玻璃窗物业一直也没来修,风从缝隙中挤了进来。

  带着一丝微弱的血腥气。

  徐建开门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开锁,大声咳嗽了几声,脸却像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

  喀嚓伸手拍开墙上大灯的开关。

  卧槽。

  一地的血迹。还有倒在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徐建的脸色陡然一变,看见地上那个身体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了一下。

  正是受伤的秦空。

  “你大爷的,你想把我吓死啊。”

  徐建用力将地上的血靶子扛了起来,有多久没见,怎么重了这么多。

  他眼尖的发现伤口在后背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将秦空架到了卧室的床上。放下去的时候,终于闷哼了一声。

  还好,没有失血过多失去意识。徐建松了口气。

  秦空躺着的地方,血多到会让人以为厨子宰杀了一只猪。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回到大门外,呃,地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上面只印出自己的脚印,这家伙从哪里进来的?

  徐建无奈地又看了一眼客厅,窗上的防盗条歪歪扭扭地龇牙咧嘴,没有一根是完整的。

  血迹从窗口一直蜿蜒到脚下,还是自己脚下沾的。

  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巨大的医药箱,认命地走进了卧室。

  先止血再说吧,死不死就先不说了,这次搞这么惨烈,明天得蹲在家打扫卫生了。

  徐建熟练地用剪刀将粘秦空后背的衣服剪开。

  嗬,这伤口,这老兄莫不是被电锯砍到了后背。道道见骨,一共五道。

  这种程度的伤势,似乎在印象中一只手数得过来。

  数一数,好像正好一只手五根手指头,他这次到底遇见了什么东西?

  “老秦。”徐建喊了一声,没动静。

  “老秦,我得带你去医院,这伤口太深了,我怕你得破伤风。”徐建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

  “不。”

  “那万一得狂犬病呢。”

  “不去!”

  徐建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掏出注射器,先给他打了一针抗毒素,又拿出一瓶双氧水。

  “老秦。”

  “……”头埋在枕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我消毒了哈。”话音未落,他手一扬,半瓶液体倒了下来。

  那具小麦色身体的肌肉线条倏地缩了起来。

  “我艹你大爷,你不能轻点!”秦空终于火冒冒地低吼了一句。

  不是告诉你了么。

  徐建不吭声,又从药箱里拿起一支抗生素,左看右看放下了,这人从来没用过这东西,要不还是和以前一样,扛扛更健康。

  反正明天伤口就会奇迹般地都消失。这么多年,秦空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徐建满意地看着堪称完美的包扎,每一圈纱布都准确地压在上一圈同样的位置。

  如果扎上一个蝴蝶结,就可以送出去了。

  “老秦,今晚你就只能趴着睡了,将就下。”徐建将被褥展开,想想还是没给他盖上,洗被子还是比较麻烦,关键天台风这么大,万一被子吹下去还得算上高空抛物,反正秦空也不怕冷,伤口透透气挺好。

  一想着外面那满地狼藉,徐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还得去楼下看看这位伤患有没有又踩了别人的车,半年前秦空那次来,一脚踩碎了一辆停在楼下的奥迪的全景天窗,那车主第二天就喊物业调监控。自己花了好大功夫才摆平。

  “是鬼王。”

  徐建再度走进卧室,抱起一床被褥,听见床上闷闷地说了一句。他浑身一颤,脚也软了再回头看过去,秦空呼呼睡着了。

  完了,今夜看来得彻底失眠了。徐建冒了一脑门的冷汗。

  第二天秦空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徐建撅着屁股,正在翻他的背包。

  包里的东西,被他整整齐齐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喂。”

  徐建抬了一下眼皮,下巴往外一点,“饭在桌上。”

  那么深的伤口居然一夜就愈合了,只留下浅白色的疤痕,难怪寿比南山不老松。

  秦空走出卧室的时候,听见徐建问了一句。

  “你用了毒药?”

  他脚步一顿,“没,浪费了一瓶。”

  果然,徐建听完一脸便秘,“你知不知道这东西难搞,你就不能省点?”

  秦空无视,直接在饭桌边坐下,开始啃红烧肘子。

  吃到第二个肘子的时候,徐建搬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银钉损耗三个,冰锥损耗两个,毒药……浪费了一个。这半年收获颇丰啊。“

  秦空继续吃肘子,嫌弃地把面前那盘爆炒腰花推开。

  和他那师傅一样,徐建什么时候才能放弃“吃哪补哪”的封建迷信。

  徐建眼巴巴地仰望大佬,“你到底遇见了什么。”

  秦空叹了口气,终于把筷子放下了。

  “我轻敌了。”

  “哦?”

  “一个幽蓝族的,被鬼王救走了。”

  徐建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这辈子是没见过鬼王的,不过之前他师傅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和他提过一嘴。

  “师傅,这些武器材料都有点难搞啊,搞不定咋办?”惨绿少年徐建也曾天真无邪。

  “凉拌。”

  “啊?师傅你是让我心态平和,不要庸人自扰是吗?”

  “不是,你搞不定武器,猎人就得挂,我们这些半异人,全都要凉拌。”

  咕咚,徐建吞了口口水,“我懂了师傅,弹药一定要充足。”

  那个仙风道骨的道士给徐建送了一对白眼球。

  “这些材料你还知道去哪里找,大不了未雨绸缪,花上点时间准备。”

  “师傅我没听懂,难不成异人族里还有这些武器杀不死的?”

  师傅的棉布长衫在山头飘飘,差一点就像要驾鹤西去。

  徐建把老头子往回拉了一步,他俩当时正站在长白山的山顶上,老头子喝了点烧刀子,脚下有点肌无力。

  “鬼王。“老头子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两个字。

  “啥?”徐建一脸莫名其妙。异人族的四支种族够他秃头了,这鬼王又什么来头。

  老头子甩了甩袖子,被酒精泡化的眼珠子乌溜溜地转,“我也没见过,你去问秦空。”

  秦空,秦空,秦空,这是徐建从他师傅那里听到最多的名字。仙风道骨的老头,一生就只把这两个字奉在头顶上,供在香案上。

  当年徐建听见这名字就想尿遁。秦空算不上他的救命恩人,但说是再生父母,还勉强可以。

  逆天改命的那种。

  自己成了半异人,就是秦空当年救下他后告诉他的。

  准确的说,秦空救下的是差一点被他吃掉的人。

  异人族的祖先,和人类生下的孩子拥有异人基因,但成为异人的概率差不多比中彩票高出一点。拥有异人基因的人类,如果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被唤醒了异人基因,用本族的方法吞食了人类,就能恢复异人的身份,否则,就会“沦落”为普通人类。

  不过即使回到普通人的身份,他们身体里的异人基因还是会传给下一代,等待再次苏醒的机会。

  至于究竟是什么唤醒了异人基因,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徐建这种半异人,就是在觉醒期的食人过程中,因为种种原因被打断进食仪式,最终没有完成的半成品。

  或者说,残次品。

  异人拥有强大的能力,只要他们持续吞食人类,生命可以无限延长。

  半异人就是有了那么一点儿能力,活得比普通人长了那么一点儿,其他,都和普通人一样。

  五谷杂粮,生老病死。

  不,他们比普通人更惨,半异人会逐步丧失原先的生物体征,慢慢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所以他们回不去曾经的生活,加上衰老的过程比较持久,总会被身边人察觉到异样,也就无法在一个地方隐藏太久。

  为什么要隐藏?因为相比普通人类,异人族更加乐意将他们作为美食,不用担心被受害者亲属追查,还具备比人类更优质的口感。

  半异人除了紧密的团结在猎人身边,想要对抗比他们强大数百倍的异人族,几乎是天方夜谭。

  只不过,这个猎人嘛。

  徐建看了看这张几十年还如初见的脸。

  自己在街道混战的时候,血肉模糊间,那张冷漠的脸跃然眼前,出手快狠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俨然一个冷血杀手。

  起初见面少,师傅驾鹤归西,他俩接触才开始频繁。

  徐建计算过,秦空和他说话的多少,取决于他在饭桌上买了多少肉菜。

  帮他打了半辈子工,才偷偷发现,他连自己身世都不太记得的。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已经不重要了。

  祖师爷也不允许。

  徐建是秦空的武器工匠,师承空空道人。

  他师傅因为早年思考半异人和异人的问题,脑袋短了路,入了道家的门,活了150岁,才闪亮退出历史舞台。

  徐建继承了他的衣钵,而且所制武器的精良程度,比他师傅更甚一步。

  “所以鬼王到底什么样?”徐建终于鼓足勇气,忍受秦空看智障的眼光,把这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提了出来。

  秦空眼前出现了那个四方脸,黑框眼镜,矮胖身材的中学生。

  磨了磨牙,“我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那个在月光下抱起林筱卉消失的身影,绝对不是江源本来的模样。

  徐建面露忧伤,“所以你见过鬼王好多次,但还是认不出来?”

  你这不是智障就是脸盲。

  不过话说回来,异人族好像没有变化形态的能力啊,难不成这个鬼王,他真的不属于四族的任何一族?那要靠什么打,火箭炮?

  “哎,秦空。”

  徐建喊了一声正在放空的秦空,这人一吃饱就犯困。

  身后的电视传来一条新闻播报。

  “前日XX小区一名初三的学生跳楼,引发了广泛社会讨论,究竟是学业压力过大,还是父母没有及时引导……”

  秦空长长的睫毛忽然动了下,浅金色的眼睛停留在电视画面上的某个角落。

  徐建再次扭头,饭桌旁已经空无一人。

  ☆、第四章,举报

  第四章,举报

  松城。

  刚打发走一拨儿记者,王力警官精疲力竭走回办公室。

  现在的新闻人,没事就想爆眼球,他只想一枪爆头。

  辖区有人跳楼,就够衰了。

  还得天天被记者追杀。

  我又不是他亲爹,我知道他干吗要跳楼???

  王力胸口憋着闷气,然后就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扒着办公室的门框往里瞅。

  “这位同学你有事吗?”王警官挤不出笑脸。

  “我,我来举报凶手。”

  王警官皱起眉,眼前这个少年个子高挑,但单薄瘦弱,头发软软地贴在头上,校服上没有一丝皱褶,胸口那个校徽很眼熟。就差在脑门上贴三个大字。

  好学生。

  王力目前负责的案件就是被新闻炒得沸沸扬扬的少年跳楼案。

  “你认识章羽?”

  “……认识。”

  “你知道他为什么跳楼?”从十楼顶层一跃而下,监控里倒是义无反顾。

  “我知道……”

  这孩子一手死死揪着胸口的校服,好像快要喘不上气来了,他嘴唇颤抖,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是我妈杀了他。”

  “纪宇风!你不在学校上课,跑到这里胡说八道?”一声刺耳的呵斥在王警官后脑勺炸开。

  王警官横空乜了一眼这声音的来源,哟,巧了。他认识这个女人。

  调查章羽自杀案件时,他找过章羽小学的班主任聊了几句,关联不大,当时他只是随口问了几个问题。

  这女人姓什么来着?

  王警官默默放弃了这个世纪难题,把头缓缓转了回来。

  “这位同学,你说你是……”

  “警官,这孩子和章羽没关系。”这女人说话的腔调让人一秒魂穿小学课堂。

  王警官的脸寒了起来,他几乎一眼就发现,这孩子的脸部轮廓和女人有三分形似。

  嚯,有点意思。

  来举报自己的亲妈?

  跳楼的章羽,确定是自杀无疑,他和父母大吵一架,夺门而出。

  一口气冲上顶层天台,一气呵成跳了下去。

  半点犹豫没有。

  查到这里,警察的活儿就结束了。

  其他调查无非就是给媒体一个交代。

  章羽的父母是小区里卖体育彩票的,开了家小店,维持生计勉勉强强,松城也就是个三线城市,生活压力稀松。

  章羽也不负众望,就是个成绩普普通通,丢在人群里看不见的孩子。

  不过章羽的爸一向要求严格,孩子倒是教得正直,没走歪路。

  至于和父母吵了什么?他爹妈不愿意说,警察自然也就不追问了。

  孩子去了,最伤心的就是父母,何苦要在别人伤口上捅一刀。

  青春期的孩子,谁还没点不想被父母发现的小秘密?

  八成被父母教训了一顿,初三学业又紧张,一下子钻了牛角尖呗。

  王力眯起眼睛,“这位同学,你叫什么?”

  他说着话,伸手关上门,将那个焦躁的小学班主任隔断在门外。他没记错的话,这女人当时对章羽的评价里一句好话都没有。

  成绩不好,一无是处。

  纪宇风离开派出所的时候,王力惋惜的目光让他缩起了脖子。

  派出所门口没有那个让他头皮发麻的身影。

  他妈应该回去学校了,令他如释重负。

  章羽是他最好的朋友,是自己害了他……

  如果他妈没有偷翻自己的日记,发现了章羽对自己表白的事,也不会愤然冲去章羽家,数落了章羽和他父母一通。

  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纪宇风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黯然走回了小区,又走到了章羽家顶楼的天台上。

  我当时要是答应你了,你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失望?

  纪宇风抬头看向天空中的云。

  只有我一个人剩下了。

  熟悉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母亲那张扭曲的脸近在咫尺。

  他不想再听见那些烂熟于心的辱骂,用手捂住了耳朵。

  这个动作激怒了妈妈。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以为我想管你吗,你这样下去没救了,你还不如跳下去和他一起死了……”

  别说了!闭嘴!

  母亲的脸变成了一个灰色的漩涡,好像要将他吞进去,因为怒火变红的皮肤下跳动的青色血管,居然在他眼前放大了数倍。

  他的头快要炸裂,眼前一黑,发狠似地挥了挥手,忘记了手上还拿着章羽的遗物,他生日时自己送的一把小刀。

  然后,他就看见一道鲜血,从母亲的脖颈上汩汩跳了出来,

  母亲不可置信地鼓起眼睛,怒火将她的脸笼罩,五官都在挣扎着呐喊。

  他什么都听不见,目光死死地追随着那道还在流动的血迹,他是不是疯了。

  那红色的东西居然在向他微笑?

  好像是傍晚回家路上不知谁家厨房里飘出的菜肴的香气,勾着他的味蕾无意识地直留口水。

  太香了。

  好饿,五脏六腑都在交织着饥渴。

  饿得受不了了,如果不能吃上一口,他就要饿死了。

  纪宇风无意识地张开嘴,一口咬住了母亲的脖颈,身子微微一震。

  那香甜的味道。

  他像婴儿贪婪地吞咽着乳汁一样。

  猝不及防地,一记凶恶的脚狠狠地踹在他的后腰上,连着在地上翻了三个圈才勉强停下。

  痛死了,该死。

  暗红的眼珠在落日的余晖下闪动着骇人的光芒。

  纪宇风来不及看是谁踢了他一脚,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谁会在这个时间恰巧出现在十楼的天台。

  他全身瘫软,虚弱无力,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我到底在干吗???????

  慢慢清澈的眸子里,是倒在地上的母亲,满脸苍白,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一个身量颀长的黑影挡住了他的视线,“收手吧,还来得及。”

  因为背光,那人的五官看不清,却有一种杀人无形的锋芒,宝剑出鞘。

  收手?纪宇风忽然觉得满嘴的腥气,他用手背一擦。

  靠,这是什么?

  血。

  谁的?

  我疯了吗?我是不是杀了我妈?

  她说得对,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不配活着。

  纪宇风倒退三步,他原本就在顶楼的边缘处,连一点心理准备都不需要做,倒栽葱地摔了下去。

  风在耳边鼓动,心脏好像长在了耳朵里,咚咚咚咚快要把他撞晕了。

  啧啧啧,孩子心里素质太差了,秦空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给地上那晕厥的女人止了血,想了想,又在她头部的某处叩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秦空不紧不慢地起身,顺带从地上捡了个东西塞进口袋。

  追着那道消失在天台的身影一跃而下。

  还好刚才上来的时候,他顺手毁了监控。

  纪宇风忽然感受到一股和重力相反的力生生地将他停下,腰间被什么东西一拉,身子一轻,世界不再是颠倒的。

  身旁悄然出现的高大身影,挡住了天空和太阳。

  路人看不见,两道轻盈的黑影,像乌鸦拍动翅膀,消失在楼宇间的缝隙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拍门的beat,不是讨债的,就只有秦空。

  徐建颓然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滚到门边开门。大哥,钥匙不会用是不?

  “秦……“他正要说话,发现秦空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自己那件羽绒服跑哪里去了?

  “饿了。“

  秦空径自走进厨房。

  留下…….徐建的羽绒服立在身后。

  妈呀,建国后不是不许成精?

  徐建定睛一看,原来羽绒服是被前后反着套在了一个人身上,帽子将那人的脸严严实实包了起来,拉链在后背一直拉到帽口。

  和套麻袋一个原理。

  这人眼睛看不见路,是被秦空扛过来的?

  徐建哆嗦了一下,扭头问了一句。

  “活的死的?”

  制作杀死幽蓝族异人的毒药材料中,包括毒箭木的树汁和幽蓝族人的尸碱,这位大哥扛尸体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毕竟炼尸碱这事,只有徐建会。

  然后羽绒服动了一下。

  徐建看着抖得像帕金森提前发作的少年,实在于心不忍,“你别抖了,我头晕。”

  这孩子脱下羽绒服后,校服上到处是干成黑色块状的血迹。

  这校服,一看就不本市的。

  秦空吃饱喝足,从厨房走出来,看着客厅里抱手挺胸坐在少年对面的徐建。

  “他还没满十六岁。”

  艹。

  徐建一下抱头鼠窜到秦空的背后,“他是赤血族?”

  干涸的血液顺着脖子沾满了整个前胸,这孩子吃相糟糕。

  秦空在纪宇风面前蹲了下来。

  “喂,你饿不饿?”

  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很没水平。

  徐建眼睁睁看着那孩子,一口一口把胃里的酸水,吐到了自己的布艺沙发上。

  等徐建收拾好一切,钟声敲了十二下。

  灰姑娘的魔法已经结束,总得面对现实了。

  纪宇风好不容易不抖了,潸然欲泣,“我是不是杀人犯,我是不是杀了我妈?”

  秦空盯着纪宇风的眼睛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慢慢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没有。”

  他的眼睛没有变成赤瞳,而且自己出手够早,时间不足以吸食致命的血量。

  这也是为什么赤血族的半异人最多的原因,比起那些一击致命的吃人方式,吸血还是需要花上点时间。

  尤其是第一次嗜血的赤血族异人,经常摸不准动脉的位置。

  这孩子已经算是个天才了。

  不过他选择下手的对象……

  秦空紧紧地锁起眉头,这孩子身上异人族的基因,大概率来自母亲这一支,虽然从外表看他母亲就是个普通妇女,但如果母亲携带的隐性基因又随着血液进入了纪宇风的体内。

  也许,事情就会变得有点麻烦。

  毕竟赤血族的异人吸血,和医院的输血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看着他吧。”

  秦空打了个哈欠,他的伤原本就没全养好,今早在新闻里看见这孩子一闪而过的脸,连车票都来不及买就冲去了松城,回来时肩上还扛着一个,一来一去消耗了不少体力。

  “我不敢。”徐建缩回卧室里。

  开什么玩笑,他一个幽蓝族的半异人,唯一的本事就是力量惊人,但赤血族的速度和利齿,他可不想尝试。

  尤其这孩子还在觉醒期,自己对他来说,就是一顿海鲜盛宴。

  秦空看着沙发上半死不活的少年,和仅此一间的卧室,脸一黑,一把揪起纪宇风丢进了卧室。

  徐建惊叫一声,又从卧室蹿回到客厅的沙发上蹲着。

  秦空心满意足地走进了卧室,人往床上一倒,很快发出了鼻息声。

  黑暗中的纪宇风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间,一动不动。

  仿佛这样,就能获得救赎。

  很长时间过去后,他才动了一下,颤抖着从校服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那把小刀。

  那是一把红色的瑞士军刀,他挑的这款有名字。

  猎手(Hunter)。

  ☆、第五章,拖油瓶

  第五章,拖油瓶

  盘子里摆了几个切开的咸鸭蛋,配着白粥和小菜。

  纪宇风无聊地用筷子戳了一下蛋黄,只听吱的一声,红红的油从蛋里冒了出来。

  纪宇风的眼神呆滞,捂着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飞也似地窜进了洗手间。

  秦空蹙眉,看了一眼正将包子摆盘的徐建。

  “嗳,这事不能怪我,谁知道咸鸭蛋都能让他联想到血。“徐建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根据这两天的经验,他在早点摊避开了胡辣汤,豆腐脑,红油抄手,…….

  秦空一把拉开椅子坐下来,用筷子敲敲碗边,“你这买的都不管饱。“

  窗外飞过三只乌鸦。

  徐建认命地往脚上套鞋,“行吧,我出去再给你买一斤酱肘子。“

  “还有卤大肠。”

  徐建摔了门,大早上吃那么多肉,也不怕得三高。

  秦空这个人,看起来寡淡,口味却重得很。

  半小时后。

  徐建用钥匙打开门,秦空居然在客厅的凳子上睡着了,门锁转动的声音吵醒了他,满脸不耐烦地看着提着两个塑料袋的徐建。

  难为他了,快一米九的人,那小马扎还不知道够不够他半个屁股。

  嗳?徐建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秦空,那孩子呢?

  秦空迷迷瞪瞪,没给他任何反应。

  不会还在厕所吐吧~

  徐建心头一激灵,正要冲向厕所。

  轰隆一声。

  秦空一脚把厕所门踹了个洞,那扇老木门晃晃悠悠地寿终正寝。

  你,你没看见那门上吊着个钥匙吗?徐建痛心疾首,楼下邻居又该向物业投诉了。

  水从四面八方的地面涌了过来,一时间秦空觉得无法下脚。

  这孩子,知不知道用水是要交钱的。

  秦空看着埋在浴缸里的那道脆弱的影子,人泡了这么久,还没反应过来?

  “喂,出来吃饭。”

  丢下这句话,他脚上的塑料拖鞋趿拉地叫唤了一句。

  徐建叹了一口气,伸手把纪宇风拉了起来。

  几天相处下来,徐建已经不害怕这个因为抵抗本性而选择伤害自己的的小朋友了。

  在水里呆了这么久,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却没有一点皱巴,年轻呐。

  纪宇风接过徐建递来的大毛巾,在脑袋上胡乱地抹了一通。

  “我为什么死不了。”纪宇风的嗓子沙哑,还带着嗡嗡的鼻音。

  徐建向天翻了个白眼,秦空警告他不许和纪宇风说太多,这孩子心性未定,是敌是友就是一瞬间的事,但徐建总觉得,老秦还是担心孩子一下子承受不了。

  但总也不说吧,今天这事没准还得重复几次,自己这个破出租屋受不了这么大的折腾。

  这个据点的位置特殊,放弃有点可惜。

  “你现在不是普通人,这种办法你死不了。”

  纪宇风坐在浴缸上,拿着擦完头发的毛巾正要披在肩上,听见这话手抖了一下。

  “这事,比较复杂,要慢慢说,你先换身衣服,出来吃饭。”

  “建,辣椒酱?”

  秦空的脑袋在浴室门口探了一下,扫了一眼那个蜷缩在浴缸边上的人影。

  “辣椒酱在冰箱冷藏室第二层,冷藏室是冰箱上面那半个,还有,不要喊我‘建’!”徐建破门而出。

  果然,秦空正蹲在冰箱旁边,打开冷冻室在抽屉里捣腾。

  徐建心头一凉。

  秦空默默地推回抽屉,关上冰箱的门。

  “太难找了。你拿。”

  下一秒钟,秦空又出现在饭桌的面前,掂起一根酱肘子啃了起来。

  他看见了吗?还是装作没看见。

  徐建苦笑了一下,从冷藏室拿出一大罐自制的辣椒酱,就看见纪宇风裹着毛巾走了出来。

  “徐哥,不好意思,我把浴室的地擦干了,浴缸也洗了一下。”

  纪宇风低着头,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却没有水珠滴下,眼睛垂下来的那副样子特别像条无辜的小狗。徐建又瞥了一眼正在呸呸往外吐骨头的秦空。

  该给孩子找个监护人了。

  纪宇风在徐建家度过第一个不眠之夜后,第二天足足发了一整天的呆。

  到了第二天晚上主动打了个地铺,第三天早上起来还收拾了床铺。

  今天是第四天,也是他第二次尝试自杀未遂。

  距离上一次他用小刀切开手腕静脉不足24小时。

  纪宇风不敢告诉任何人,第一天晚上他坐在卧室的地上,床上酣然入睡的秦空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他不认识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也强壮无比的男人,但他知道这个人是危险的,哪怕毫无防范地睡着了。

  夜幕之下,空气中没有一丝生命的响动,只有风和树枝猛烈碰撞的沙沙声。

  纪宇风以为自己一夜都睡不着了,脑中反复回忆和母亲相处的最后一幕,交织着章羽在自杀前和自己的对话。

  “你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你。”

  “什么鬼?”纪宇风笑得前仰后合。

  章羽垂下眼睛,装作不在乎地捶了他一拳,“送我把刀吧,我们上次看见的那种,可以带着去露营。”

  纪宇风为难地抿起嘴唇,“我妈没同意让我去冬令营,我找机会再和她说说。“

  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飘了进来,渐渐带走了纪宇风的意识,他慢慢地阖上眼。

  在梦里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接触到自己的嘴唇,好像棉花糖。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

  脑袋里警铃大响,睡意全消。

  纪宇风的眼前对上了一对淡金色的眸子。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床,冰冷的嘴唇摩挲的是秦空的脖子。

  他全身毛骨悚然,差一点要放声大叫,然后发现秦空慢慢地闭上眼睛,继续睡着了。纪宇风咬紧牙没让声音溜出嘴唇的缝隙,往身后一退,居然又回到房门口原先坐着的位置。

  见鬼,这房间再小,自己也不能在一秒钟里从房间的一头到了另一头。

  这下,纪宇风彻底睡不着了。

  第二天夜里的情况更糟糕,他实在抵御不了困意,把自己的头埋在枕头下面。结果他睡到半夜,只觉得胸口被铁棍一样的重物压住,呼不过气来。

  睁开眼,秦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手肘将他压在床上。

  纪宇风全身的血管都在收缩,他看得出秦空眼中的杀意,眼神一躲,看见秦空的脖子上有两滴血珠渗了出来。

  滴到了他的脸上。

  双手发痒,心痒难耐,我想要……

  杀人。

  然后他眼前一黑。

  秦空的手下了点劲,将他闷晕了丢在床上,锁上卧室的门,出去客厅的沙发上睡了。

  早上他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听见秦空问了徐建一句,“建,你这里有没有手铐?“

  我果然是个怪物。

  纪宇风双手掩面,又缩回房间里,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军刀,发狠似地往手腕上切了下去。

  结果当然是没事,不然他也不会想出在浴缸里淹死自己的办法。

  徐建挠了挠鸡窝头,他不知道有关未成年人的心理辅导,需不需要专业人士。但看样子老秦是不打算开导了。

  毕竟睡不好觉对某人来说是比不让他吃饭更生气的事情。

  徐建暗戳戳地鄙视了秦空一番,自己第一天醒来发现睡在厕所,第二天换成了阳台,秦空为了霸占沙发无所不用其极,自己还不是老实起来买早点。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咳。”

  纪宇风拿着勺子的手停了下来,“徐哥。”

  “你多大了?哦,不对,你生日哪一天?”

  “10月21日。”

  徐建掐着指头数了一数,还有11个月。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还得坚持一年??

  仰天长叹一声。徐建决定给后辈讲个故事。

  一个愣头青错手杀人未遂的老套故事。

  徐建出生在中部的一个小镇,那时候他成绩糟糕,父母从来不指望他冲出草窝,就想让他接手家里祖传的事业。

  徐记大排档。

  他从初中就开始混社会,打架是家常便饭,初三完成了狗屁的义务教育,就赶紧麻溜地滚回家帮他爸串串儿。

  说起来实在是运气不太好,遇上了街上两派流氓火拼,青春期的小孩容易躁动,看着自家店面被人砸地东倒西歪,他头脑一热就冲着带头大哥奔了上去。

  “你……”纪宇风的目光闪了闪。

  徐建了然,“我和你不是一个路数的。”

  徐建冲上去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实在缺乏战斗经验,连板砖忘记都没拿。

  带头大哥噗地一口吐出了半截烟蒂,轻蔑地挥动着手中的铁棒,朝着徐建的脑门砸下来。

  被他一手接住了。

  原来大哥的力道比活鸡好不到哪里去。

  “然后?”纪宇风看着陷入回忆的徐建,犹豫了半响,徐哥你这话说一半的习惯有点像便秘。

  徐建笑了笑。

  “反正我差一点弄死了那人,而且那时候我的力量剧增,原来是因为异人基因作祟。然后秦空正好在附近,把我带走了。”

  实际情况是,他将生生扯下流氓一只手臂,饥不择食地塞进嘴巴的徐建打晕了扛走了。

  徐建当时已经用钢针似的利爪刺破了对方的胸膛,只要将肋骨一翻,就可取出五脏,那天就是带头大哥的忌日。

  只不过还是秦空更快了一步。

  “他…..”纪宇风哆嗦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秦空。“他也是每天紧紧地看着你吗?”

  少年,你真是太幼稚了。

  徐建干笑了起来,他当时还差三天满十六岁,秦空在某个猎户家里找了个关鹰的笼子,把自己锁了进去,关了足足四天。

  期间他扯断了笼子的链条,秦空就又套了一个大点的笼子上去,他再扯,再套……

  俄罗斯套娃。

  最后徐建从大号集装箱里出来的时候,痛哭流涕。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有种病叫幽闭恐惧症。

  “你怕他?”徐建敏锐地从纪宇风绷成一条线的肩头看见秦空伸了个懒腰。

  纪宇风诚实地点点头。

  “徐哥,你说,我能变回正常人吗?”

  恐怕有点难。

  徐建看着纪宇风清亮如水的眼睛,还是将半异人的事和他说了。

  “最好的情况,你也就是和我们一样了。”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黯淡无光。

  纪宇风回到房间里补觉的时候,徐建打算回电子城看看,年前生意好,一天不去损失太大。

  “喂。”秦空喊住他,“冷冻食品不好。”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吓得徐建尿都要出来了。他真的看见了。

  看见了自己埋在冰箱冷冻室里那一袋子内脏和残肢。

  那是他通过关系从地下黑市买来,从新鲜尸体上取出来的。

  徐建苦涩一笑,“老秦,我怕我没师傅那么命长,万一这东西能延长点寿命呢?”

  半异人原本就人丁稀少,武器工匠这一行要是那么容易,他师傅为什么在100岁时抱着秦空捡来的这个徒弟,烧了三天高香。

  秦空没说话。

  徐建知道,他这是不打算和自己计较了。

  “这孩子资质还不错,要不送你当徒弟?”

  秦空慢慢悠悠,看着徐建被脚下的鞋绊了个狗吃屎。

  ☆、第六章,老太

  第六章,老太

  秦空让纪宇风跟着徐建做学徒的提议,被无情地否决了。

  一票赞同v.s两票反对。

  徐建反对的理由很直接,这孩子天资聪颖,不适合做苦力活。

  他觉得以自己的智商和体力,活不过11个月。

  纪宇风的理由就比较隐晦,他说风城离他家太近,他怕警察上门。

  士多啤梨苹果橙。

  秦空周身的气压有点低,这意思,他还得继续给拖油瓶当保姆???

  纪宇风确实和之前他救下来的半异人不太一样,这孩子白天冷静无比,一到夜里就发疯,而且秦空很确定一点,他的身上有两种异人基因。

  到底是母亲的血液里携带的,还是他那个一出生就抛妻弃子的父亲,现在无证可查。

  夜里发疯的纪宇风,头发闪烁着淡淡的银色光芒,这是雪人族的特质。

  一想起雪人族爱吃的食物,秦空就有点想呕吐。

  “老秦,你不觉得你也可以考虑收个徒弟吗?”徐建挤眉弄眼。

  秦空愣了一下,轰地一声站了起来,沙发碎成了粉末。

  失礼了!徐建顿时低下头,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真是越活越不怕死了。

  纪宇风看着秦空像个幽魂一样飘进房间,嘴唇动了动。

  “徐哥,你二十多年前见他时,他就这样子吗?”

  一根手指在少年面前晃了晃。

  “我见他的时候,是五十多年前了。”

  眼前的徐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实际上他已经活了七十年了。就像他师傅空空道人150岁寿终正寝,看起来就也就是个七十多的小老头。

  时间的流逝在半异人身上格外仁慈,也可以说,更加残酷。他们既无法融入普通人的世界,又要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异人族捕食。

  纪宇风“咦”了一下,“那秦哥他,到底多大了?”

  徐建捂住了纪宇风的嘴,“别问。”

  一件羽绒服从房间里准确无误地砸在纪宇风的头上,唔,这个气味,确实没洗过。

  “和我出去一下。”秦空的脸黑得像锅底。

  徐建猛地抬头看了一眼挂历,原来,日子到了。

  月似弯弓,挂在树梢头。

  夜里的气温在零度的边缘试探,纪宇风只觉呵口气都能把嗓子眼冻住,看了一眼身旁只穿了一身皮夹克的秦空,他忍不住缩了缩裹在羽绒服里尚未冻僵的身体。

  这个秦空,他到底是不是人?

  这两天徐建支支吾吾给出的线索,纪宇风大致猜出,他和徐建还有秦空,尚未算得上是同类。他们对自己,警惕大于接纳。

  我到底是什么?

  纪宇风觉得寒风像刀子一下一下地剜脸上的皮,耳朵痛得快要冻掉了。

  谁说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温暖的?

  纪宇风很纠结,要不要把毛线帽拉下来捂住快要成冰的耳朵,但是如果现在从口袋里掏出温暖的手,会不会在拯救耳朵之前,先把手冻断了。

  耳朵和爪子,先救谁?

  “到了。”秦空的身影一滞,停在一片黑黝黝的建筑外。

  纪宇风完全没记住路线,他倆从风城的徐建家出发不过是半小时前的事,怎么转眼就到了距离几百公里外城郊的一处老宅子面前。

  纪宇风那时还没有发觉,他倆的速度比一般路人快出数倍,即便他眼中不过就是压马路式的溜达,外人却只能看见黑影掠过,分辨不出是机动车还是大型哺乳类动物。

  三株高大的槐树种在小巷子的入口处,上面有几只乌鸦驻足,纪宇风仿佛能感觉到几道寒冷的目光从树丫上扫射下来。

  富强民主文明……

  纪宇风在心中默默背诵,然后就看见秦空居然在低头检查皮衣的扣子是不是扣好了?!

  擦,这里面是什么大人物。

  纪宇风还来不及问,他们已经走到了巷子的尽头,一道斑驳的大门横在他们面前,门头上隐约有题字,纪宇风揉了揉眼睛,这么黑他居然还看得清龙飞凤舞的字迹,只不过九年义务教育不教繁体。

  门口两侧还蹲着两个破烂的石狮子。这个建筑风格,在四周矗立的写字楼里,格格不入。

  院门紧锁,秦空门也不敲,双手往门上一推。

  嘎吱。

  你刚才不是还在整理仪容?现在就私闯民宅了?

  纪宇风觉得秦空可能有点人格分裂。

  院内正前方是一块照壁,再往里走,在东厢房侧面又能看到一处砖雕照壁,纪宇风清楚地看到上方两侧有龙头砖雕。

  院子里的正房是个两层小楼,东西两侧和北边的厢房都是一楼。

  主要的问题,这院子里黑灯瞎火的,看着不像有活人的样子。

  纪宇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视力变得这么好,东西厢房屋顶脊岭处的莲花砖雕图案他也看得见。

  还有秦空右眼角下的一颗极小的泪痣。

  “秦……哥。“纪宇风的声音小如蚊蝇。

  “喊老秦。”秦空一抬腿跨进了正房。

  纪宇风知道秦空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只不过这房子透着邪性,不然刚才他也不会忍不住喊了一声。

  秦空嚓的一声划了根火柴,点燃了八仙桌上摆放一盏油灯,然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取掉挂在墙上几盏灯上熏黑的灯罩,整个房间亮了起来。

  “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纪宇风身后响起。他膝盖一软,差一点跪了。

  “啧。带了个孩子?”

  秦空无奈地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纪宇风。“没办法,不能留他一个人。”

  啧啧。

  纪宇风眼前赫然出现一张大脸。

  是一个笑眉笑眼的老太太,脸上的皮肤像树皮一样布满了皱纹,身上有一层柔和的沉香味。

  “坐吧,看把人家孩子吓的。”老太太缓缓地在八仙桌旁坐下。

  秦空自己一屁股也坐下了。

  “我说你,怎么也是人家长辈,照顾一下小孩子不行吗?”老太太摇了摇头,冲纪宇风招了招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没过觉醒期。”

  “知道,我又不瞎。”

  秦空闭了嘴。

  “我见到鬼王了。”

  老太太的笑容停顿了一秒,“见到了?”

  秦空用眼神示意了老太太要注意措辞。

  纪宇风就看着眼前的两人和打哑谜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大概猜出秦空在向老太太打听某人的信息,但明显老太太不太乐意说,秦空不死心,还想打听杀死那人的办法,老太太依旧一问三不知。到最后秦空赌气似地说了一句,“万一我活不了那么久怎么办?”

  纪宇风倏地瞪大了眼睛,这几天的秦空就和兰伯特冰川一样臭硬,居然会露出那种表情。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都活了这么久,你担心什么。”

  秦空垂下眼睛,遮住了眼中的光,“那我是不是应该考虑收个徒弟。”

  老太太一偏头,笑眯眯地看着纪宇风。

  “这孩子不错。”

  然后就伸手握住了纪宇风摆在腿上局促不安的手。

  一种通电的感觉麻麻地从皮肤下刺入,纪宇风本能地要将手缩回,却发现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手都纹丝不动。

  老太太的脸色变了变。

  “他是不是……”秦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这也是他此次来的目的之一。

  “不可能。”老太太飞速堵上了秦空的嘴,瞬间恢复了笑脸,“异人和异人是不能产下后代的,这点你早就知道了。这孩子可能刚好吃的人身上有另外一族的基因。”

  虽然概率低到令人发指,不然赤血一族早就横扫四族了。

  秦空微微皱起了眉,“可是他第一个吃的,是他的母亲。为什么他和他妈,会是不同的异人基因?”

  老太太的身体晃了晃,“那也可能他父亲身上,有携带隐藏基因。”

  秦空瞪着她,明明也是她说的,携带异人基因的普通人类,在择偶时受到本性的驱使,会避开携带不同异人种族基因的人类。

  再说了,全世界的异人都没剩多少了,这孩子这么命好,父母凑出一对基因库?

  要不是因为异人族的繁衍异常艰巨困难,秦空这个单打独斗的猎人早就放下屠刀在坑底躺平了。

  异人族除了能力超群,寿命较长,单兵作战确实锐不可当,但在|热|兵|器时代的战斗力也是不堪一击,只不过如果被人类社会发现异人族的存在,会引发不可控制的巨大骚动,秦空才不得已扛下了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

  还有个特殊原因他不想说出来,人类同样不会接受半异人的存在。

  包括他这个猎人。

  老太太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天机不可泄露。”

  “杀了鬼王,是不是一切都能结束。”秦空最后离开的时候,盯着老太太的眉心。

  “我怕是他杀了你。”

  一声沉重的叹息。

  大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纪宇风看着发白的天空,回头一望,才发觉原来这里是一处钉子户。

  “秦……老秦,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纪宇风就记得老太太对秦空说了一句和自己有关的话。

  “这孩子和你有缘,你对人家好一些。”

  秦空把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莫名透出点痞气,“你身上有钱没有?”

  啊?纪宇风身上有部徐建塞给他的手机,里面安了聊天工具和支付APP,徐建很有把握地说,他改动过的手机绝对无法被任何人追踪或者监听。

  但好像没提,手机里有没有钱。

  纪宇风掏出手机咔咔咔按了几下。

  手抖地和抽风了似的,他又仔细数了数,那个数字后面到底几个零。

  纪宇风抬起头,“秦,老秦,你如果想买个房子,应该够付首期。”

  徐建一个手机贴膜的,原来这么有钱?!

  秦空哈了一口气,白雾从他嘴边袅袅升起。

  “走吧,坐高铁回去。”

  一夜没睡,心情很不好。

  ☆、第七章,转学

  第七章,转学

  秦空几乎一坐上高铁就开始睡觉。

  这个时间临近半夜,商务座的车厢几乎都是空的,纪宇风也是第一次坐商务座,研究了一下如何把座位放平,就听见秦空平稳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

  他们倆都有身份证,秦空手上的那张显示他目前23岁未满,纪宇风的年龄倒是相符,就是按了个假名和假住址。

  徐建为何如此神通广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终于能够在现代社会活下来了。

  纪宇风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作为人类的那种。

  他找乘务员买了一盒方便面,火车上的套餐太贵,他不舍得。

  开水器在两节车厢之间,纪宇风端着泡面的盒子走了过去。

  撕啦~扯开包装的塑料封,将面碗上的塑料膜拉开到2/3的位置,倒入佐料袋,打开开水开关,将水放到刻度线的位置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合上塑料膜。

  这个动作他很熟练,妈妈加班的晚上,他都是这么解决晚餐的。

  他的眼神无意地扫过车门,发现火车缓缓地减慢了速度,马上就到了停靠站。

  他低下头,看了眼泡面,还没到三分钟,这一站的停靠时间正好三分钟。

  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秦空还在座位上呼呼大睡,他倆的位置在车厢的中部。

  自己站着的地方,正对着车门。

  只要他能在关门的一瞬间冲出去,秦空不可能那么快发现他,更没办法在下一站停靠前离开车厢,那将是一个半小时之后。

  滋滋——

  高铁悄无声息地停下了。

  乘务员知道他倆的终点站,这个车厢没有其他乘客,甚至连句提醒都没有。

  安静地,只有列车车门滑动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铃声,高铁再次提速。

  秦空蓦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纪宇风端着泡面走回座位。

  “啊,你醒了?泡面你吃吗?还是我去给你买个套餐?”

  “……我要红烧牛肉面。”

  哦。

  纪宇风慢吞吞地起身,在车厢里寻找乘务员的身影。

  秦空凝视了一会儿他的后脑勺,然后又睡着了。

  等秦空再次醒来,一抹清晨的朝阳照在了他的眼睛上。

  “啊,对不起。”纪宇风手忙脚乱地往下放窗帘。

  他只不过发觉火车正穿行过他家所在的城市,一时间有些恍惚,伸手打开了窗帘。

  秦空调直了座椅靠背,看着桌上已经冷却的方便面陷入沉思。

  “啊。”纪宇风伸手想要把面端走。秦空的腿实在太长,睡着的时候将座位空隙塞得满满当当,也不知道他醒过来会不会饿,纪宇风就一直把面留在座位上。

  “你很怕我?”秦空看着孩子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脸。

  既没刀疤也没胎记。

  纪宇风狼狈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在最后一刻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世界这么大,他却不知道逃往何处。

  如果不变成异人族的话,秦空和徐建应该会接纳自己吧。

  秦空没说话,把冷掉的泡面端起来吃掉了。

  难吃。

  “我妈……”纪宇风喃喃自语。

  “她没事的,她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最多会以为你离家出走了。”

  纪宇风瞠目结舌,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秦空和自己说那么多话。

  最后在到达风城前的半个小时里,秦空居然好脾气地回答了他好几个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徐建很满意自己可以在客厅的地铺上睡通宵的待遇。纪宇风夜里也没有惊醒,只不过偶尔早上醒来,发觉自己睡在床上,秦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走吧。”秦空提起一个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徐建的武器。

  秦空给徐建留下一个装了半罐彩色珠子的玻璃瓶。

  徐建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真的不要我送?”徐建挤了挤眼。

  秦空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徐哥再见。”纪宇风礼貌地冲徐建挥了挥手。

  两人的身影倏然消失在街角。

  这次秦空在风城停留了一个多星期才走,徐建陡然生出一种空巢老人的伤感,看来今晚得找朋友喝两杯。

  到岚城的机票明明比火车票还便宜,秦空还是坚持坐火车。

  徐建偷偷告诉纪宇风,倒不是因为秦空恐高,而是他曾经有一次在飞机上发现异人,一时激动,将那人一脚踹出了机舱,忘记了他们那时正在八千米的高空。

  “天啊,那人……”纪宇风语无伦次。

  “哦,秦空使冰锥的准头极高,那家伙摔出机舱前,就气化了。”

  那是一个雪人族,食人双目,吸食脑浆,杀死它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特制的冰锥刺入眉心,死亡瞬间尸体就会气化。

  幸好遇见的是雪人,秦空再三坚持是那位空姐眼花了,花痴的空姐最后还是放弃了报警,毕竟,系统里显示那名旅客根本没登机。

  不过那次之后,秦空就不愿意再坐飞机了,飞机被踹上一脚就颠成鸟样,火车相比就结实多了。

  纪宇风问过秦空,自己究竟是异人族的哪一支。

  秦空听完思索了一会儿,“你要是在我面前吃人,那就是死人。”

  纪宇风一脸黑线。

  北方已经是冰天雪地,岚城还是满城嫩芽浅绿,树荫葱葱。

  只不过他们抵达的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湖滨路上遍地黄叶,终于有了点秋天的样子。

  秦空和纪宇风安顿下来后,秦空着手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纪宇风成了一名转学生。

  转学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一个初三生,混进高中。

  纪宇风的入学测评成绩出来了,他直接进高三都没什么太大问题。

  除了年龄小是个问题。

  最后学校还是安排他进了高一,教导主任专门要求优等生纪宇风的家长来学校见个面。

  秦空刚在办公室门口一露面,就被直接问了一句,“你是纪宇风什么人?”

  “爸。”

  “哥。”

  两人互相嫌弃地对视了一眼。

  教导主任姓谢,是个谢顶的中年人士,眯缝眼拼命撑开一道缝,又问了一句,“请问您贵庚?”

  “我是他哥。”秦空一副稀松平常。

  “……他是我哥。”纪宇风别过头,真够不要脸的。

  教导主任又呆了呆:“那你俩为什么怎么一个姓秦一个姓纪?”

  “爹妈离婚了。”秦空黑着脸,整个人就是个冰箱。

  纪宇风看着教导主任差一点昏厥的模样,忽然很想替他问秦空一句。

  长得如此不像的亲兄弟,有没有可能是父母抱错了。

  秦空借着参观学校的名义,跟着纪宇风在学校里到处乱走,经过操场时,他微微皱了皱眉。

  “你确定在这里?”纪宇风的声音很轻。

  岚城是半异人较为集中的一个城市,秦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看看,但这次他刚下火车就觉得不太对劲。

  他闻到了异人族的气息,还不止一个。

  巧的是,全在这所学校附近。

  空中一道弧线划过,风声簌簌。

  秦空若无其事地一抬手,挡下了一个篮球,那球几乎就是冲着纪宇风的后脑勺去的。

  “啊,同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麻烦你帮我捡一下球。“

  纪宇风看了看那个已经滚到操场角落的球,快走了两步,一转身递给了刚才说话的女孩子。

  速度快到看不出他是如何移动的。

  秦空摇了摇头。

  女孩一惊,目光接触到纪宇风的脸,脸蛋微微泛红。

  “谢谢你啊,你是新同学吧,我没见过你……”

  这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娃娃脸,圆圆的杏眼,乌黑的直发披在肩上。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还站了几个身着校服的女生,隐约向这里张望。

  “哦。”纪宇风点了点头,他一向不太习惯和女生讲话。

  转身就想离开。

  “哎,同学,你别着急走,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

  那个漂亮女生有些着急,话里还带着隐隐的不满。

  她伸出手想去抓纪宇风的衣袖。

  “走吧。”秦空隔空打了个响指。

  女孩怔了怔,立刻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秦空,眼睛开始发直。身后跑过来两个女生,几个人叽叽喳喳围成一团。

  纪宇风沉下脸,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肘。

  “我担心我自己。”

  觉醒期未过,他对自己并没有信心。

  秦空让他转学,他便老实把手续都办了。但眼下的他简直就是狼入羊群,大白鲨进了人工养鱼池。

  秦空有些好笑,“谁说我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第二天,转学生纪宇风来到了高一二班,同时,高一二班还迎来了新的班主任秦空。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有教育学的博士学位。”

  纪宇风僵硬地向新班主任点头问好。

  “哦。我每一科都有博士学位,很稀罕?”

  秦空嗤了一声。

  活得久唯一的好处,就是闲时间比较多。徐建告诉他,这年头没个学历不好混社会,他就把所有能考的博士学位都考了一份。

  这不,就用上了。

  纪宇风踉踉了几步,和同学们踩着上课铃走进了教室。

  谢顶的谢主任当时拿着秦空那张入职申请表,对着照片砸吧了半天,“小秦啊,你到底多大了?”

  秦空若无其事地从挎包里那沓身份证摸出来一张,递给了谢主任。

  “我三十了。”

  秦空穿过走廊的时候,收获了一拨女生的吸气声,正要走进教师办公室,里面传来一片起哄的声音。

  “云枫,恭喜啊。”

  “喜酒什么时候摆。”

  “可以啊,沈老师,动作真快。”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和洗白的牛仔裤的男子,站在一群人的中心,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笑得春风化雨。

  “一定给大家发喜帖。”

  “好啊,新郎官。”大家笑得很真诚。

  秦空倚在门旁,微微地眯起眼睛,他翻过全校教职工的名录。

  沈云枫,这间学校的画画老师,带高一和高二的美术课。

  人缘看起来还蛮好的。

  ☆、第八章,新娘

  第八章,新娘

  上午第三节是体育课,操场上的纪宇风神情麻木,和成群结对的同学们天然保持了一定距离。

  这间学校在当地算不上名校,学生生源大多是居住在附近的居民,很多学生都是从附属初中直接升上来的,彼此间都认识,所以纪宇风这种转学生格外扎眼。

  成绩好就算了,长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更讨厌的是,他哥还是班主任,这不是赤|裸|裸的裙带关系吗?

  一阵凉悠悠的小风钻进纪宇风的鼻子里,他用手揉了揉鼻子,继续保持一脸严肃。

  体育老师带着几个学生远远地走来,看着他们扛着跳箱和体操垫,大家发出一阵哀鸣。

  这两天岚城连下几场大雨,温度跳崖式地奔向寒冬的怀抱,操场的跑道上水叽叽地不说,一堆厚厚的落叶覆盖在操场正中心。大家满心希望体育课改成自习课,孩子们大了,体育课已经没有了吸引力,睡觉比较重要。

  “啊~~~”同学们拖长了声调以示抗议。

  “吵什么吵,去几个人把落叶扫干净,今天测试跳箱。”体育老师没好气,指着队伍里叫得最凶的几个同学。

  体育老师和新来的班主任聊过,这个班四体不勤,同学的体能实在让他忧心,秦老师一拍大腿,表示充分理解及支持。不然的话他哪里来的底气,使唤这帮小兔崽子。

  沙沙沙~

  拿着扫帚也能满场打闹,这帮屁孩子真是烦。

  体育老师正想张嘴呵斥,就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认真地将最厚的一堆落叶分开。他正想表扬一下转学生,就见那孩子的动作一滞,附近的一个女生将手中扫帚一丢,刺耳的尖叫撕破了平静的上空。

  叮铃铃——

  下课铃响了。

  高一二班的学生都被留在了教室,班主任秦空带着转学生纪宇风去了校长办公室。

  “叩叩叩。”

  “进。”

  里面的沙发上坐了两个身着制服的民警。

  纪宇风下意识地一缩脖子,站到了秦空的身后。

  “秦老师,民警同志就是找纪同学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不要紧张。”

  校长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汗。

  秦空把纪宇风从身后揪了出来,送到民警的面前,“有什么就问吧,我们班的同学还等着我上课。”

  “呃。”两个民警面面相觑,老师的心理素质确实不错。

  “那好,这位同学。你和我们说一下,你是如何发现……枯叶下躺着一具尸体的。”

  呼——

  纪宇风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手还有点颤抖。

  秦空转头看了他一眼,排练果然没有白费。

  这是纪宇风第二次见到这具尸体了。

  昨晚放学时开始下雨,秦空让纪宇风一起去教职工食堂吃饭,说等雨停了再回家。

  雨越下越大。

  这一等就到了晚上九点多。

  秦空准备完了教案,纪宇风写完了作业。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在办公室里干坐着。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准点下班了。

  “你是怎么发现异人的?”纪宇风鼓足了勇气。

  雨后的夜色清明,淡淡的雾气悬浮在上空。

  他们两人当时在操场上遛弯。

  秦空不说话,环顾四周。浓密的雨水掩盖了异人特有的气味,但是藏不住血的味道。

  他快步向操场的一角匆匆赶过去。

  靠得越近,冰冷潮湿的空气里,那股浓郁的血腥味,肆无忌惮地窜了出来。

  “啊——”纪宇风的嘴巴微张,被秦空一把用手掌堵上了。

  那是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裸露出的皮肤白得瘆人,一头乱发挡在了脸上,完全看不清五官,身体已经开始僵硬。

  “你晚饭吃的什么。”纪宇风木木地盯着一旁提问的秦空。

  “等下看见什么都不要叫,更不要吐出来,听懂了吗?”

  纪宇风的头有点晕,他感受到秦空放开了堵住他嘴巴的的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副黑色手套,戴在手上。

  蹲下,将那具女尸的头发抹开。

  原本眼睛的位置,变成了两个凹陷的黑洞,直直地对着夜空。

  纪宇风的胃开始翻江倒海,对上了秦空似笑非笑的表情,强压着咽了下去。

  “过来。”秦空勾了勾手指。“看见了么?”

  看什么?纪宇风实在不想对着一张死人脸。

  秦空蹙起了眉。

  纪宇风立刻端正态度,仔细扫了一眼。

  呕~~~~~~~

  差一点又没忍住。

  “眉骨上有个小洞。”纪宇风干呕了几声,小声的说道。

  那洞的附近还挂着一点灰白色的髓质。

  秦空点了点头。

  “是雪人族的异人。”

  雪人族双手幻化为利爪,钩人双目食之,再刺破头骨吸干脑浆,吃人的效率很高。

  他拍拍手站了起来,这具尸体是什么人他并不关心。只不过通常异人族吃人都比较低调,并不愿引发关注,这次居然在学校里公然吃人,明知道很容易被发现,还要这样做?

  难道是个饥不择食的新人?

  还是说,就是想让这具尸体被人发现?

  纪宇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怎么办,报警吗?

  秦空这样子简直就像带学生实地观摩学习,看完了,难道就大摇大摆回家睡觉?

  “怎,怎么办?”

  “让我想想。”秦空刮了刮下巴。

  “……想什么。”

  “要不要毁尸。”

  纪宇风脚一滑,差一点摔倒秦空身上。

  秦空之前遇见这样丢在公众场合的尸体并不多,尤其是进入了现代社会,监控就是异人族的头号敌人。他如果真遇见了被异人致死的尸体,一般都会将尸体毁掉,毕竟人已经死了,还让警察去寻找不可能找到的凶手,顺带引发一系列社会恐慌,纯属浪费社会资源。

  但眼下刚下过大雨,这里也不是什么人迹寥寥的郊区,如果纵火,会不会闹得动静太大?

  难不成扛着去山里埋了?

  秦空托着下巴,蹲在湿哒哒的橡胶跑道上。

  几个微弱的声音从远方的教学楼传来,借着风的力量,送入秦空的耳中。

  “沈老师,你还不回去啊。”

  “哦,我在等小芸。”

  “哈,等新娘子啊。”

  “哈……”

  秦空倏然起身,重新走回女尸的身边,仔细看了一眼那张两个黑洞的脸。

  原来还真是同校的老师,魏晓芸。

  虽然他没见过这老师,但好像刚才食堂里看见过沈云枫和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在一起。

  秦空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码的,这雪人居然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吃的人?

  当猎人是死的吗?

  他身为猎人的尊严被挑战了。

  “纪宇风。”

  “怎么。”

  “找个重物过来。”

  纪宇风瞥了一眼秦空,又调转目光看了看地上那具除了眼睛其他都完好无损的尸体。

  所以还是要毁尸啊。

  他瞬间跑开,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铅球。

  秦空将那个铅球丢到几公里外疾驰而过的一辆垃圾车上的时候,纪宇风一个人苦歪歪地将尸体上堆上一堆落叶。

  校长送他们俩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门后传出的只言片语,让纪宇风松了一口气。

  “…….面目全非。”

  “重物撞击头部。”

  “情杀还是仇杀……”

  一个脚步虚浮,憔悴无比的国字脸男子赫然出现在楼梯扶手处,校长有几分不忍。

  “沈老师,你……”

  沈云枫步履艰难地从校长身边走过,脸色悲伤,径自迈进了校长办公室。

  纪宇风愣了一下,这是他们的美术老师,这周他只是在课堂上露了个面,介绍完自己就让大家自习了。同学说沈老师马上要结婚了,可能没什么心思上课。

  “哎,真是惨。”

  校长掏出手帕,擤了一下鼻涕,冲着秦空小声说道,“他老婆都死了三个了。”

  然后就尴尬地发现纪宇风还跟在身后,校长赶紧挥了挥手,“你快回去上课吧,今天的事赶紧忘掉。”

  秦风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秦空一回到课堂就宣布今天提前放学,同学们如惊弓之鸟离开了学校。

  纪宇风慢吞吞地收着书包,然后就看着秦空倚在教室门口等他。

  “走。”

  “去哪。”

  “我们查查这个沈云枫。”

  纪宇风看着在教职工宿舍里翻得风生水起的秦空,有些不忍心打断他的兴致。

  “沈老师是异人吗?”

  “不是。”

  “那你来查他?”

  秦空没回答,纪宇风的视线被房间里挂着的一副画所吸引。

  那是仿照梵高的《罗纳河上的星空》画的一幅画,纪宇风知道梵高,还是因为一首叫Vincent的英文老歌。

  画的右下角是一对男女在河畔牵手夜行。

  这画应该就是沈云枫自己画的。

  画中那男的,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脸。

  秦空拿起了桌面上一个原木色的相框,照片里是笑容惬意的沈云枫和魏晓芸。

  他打开了木质相框背面的扣锁。

  在那张照片下面,还压了两张照片。

  都是沈云枫和其他女子的合影,一样都是笑得阳光灿烂。

  三个女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共同处。

  纪宇风把脑袋凑过来看了看这两张照片。

  猛然扭头又看向那幅画。

  其中一张照片的女子,和那画上牵手的女子,应该是同一个人。

  秦空的眼神一凛,电光火石之间,身形一动,矫捷地跳出了窗户。

  大哥,这里是六楼。

  纪宇风忽然不是十分确定自己要不要跟上。

  正在上楼的某位教职工被一道快如闪电的人影撞得人仰马翻,手中的宵夜洒了一地。

  ☆、第九章,星空

  第九章,星空

  在秦空的认知里,异人族是一种极其冷酷的生物,他们对人类这种食物毫无怜悯之心,甚至对于自己的同类,也是类似野兽之间的相互竞争。

  弱肉强食,生死由命。

  他们不会过群居的生活,更谈不上相互帮助。

  异人很难和人类生下孩子,因为异人根本无法遏制吃人的本能,孩子和配偶对他们而言就是食物。

  异人和异人就更难衍生后代,他们瞧不起比自己更弱的同类,就像老虎和狮子很难杂交一样。

  所以异人族能留在这世间这么多年,也算是个千古难解的谜题。

  这些,当然都是很久以后秦空才教给纪宇风的。

  那天晚上,纪宇风在夜风中疾速奔跑,追逐着月光下秦空时隐时现的身影,是完全搞不清楚是个什么状况。

  风声在他的耳边飞舞,周围的景物全部化成线条,就算是这样的速度,他仍然追不上秦空。

  前一天晚上,秦空将铅球在手中垫了掂,10公斤的铅球看起来和沙袋一样轻盈,他随手将铅球一掷,便将那具尸体的脑袋砸出一个大洞,完美的掩盖了空洞的眼眶和眉骨的伤口。

  秦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纪宇风定了定神,街上的噪音早就被甩在身后,他居然不知不觉中,到了城郊的一条河边。

  他动了动耳朵,他好像听出了秦空的脚步声,沙沙的,刮擦在石子上,步伐稳定。

  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能感受到其中一只脚沉重地拖过地面。

  月亮从飘渺的云彩后面露了出来。

  纪宇风冲到了大坝,终于看见了秦空,和他对面的那个……异人。

  天气这么冷,那个异人居然还穿着连衣裙,裙子边缘的皱褶在风中轻微起伏。

  难怪叫雪人,纪宇风脑中居然飞出了这个念头。

  从穿着来看,那个异人应该算是个女性,但是连衣裙之下的身体毫无曲线的起伏,更像是干瘪的树枝套上了塑料袋。

  它的五官十分模糊,看不出任何性别特征。

  只那对透明的瞳孔,和月光下呈现出淡淡银灰色的短发,让它生动了起来。

  啧啧。秦空看着雪人那条被自己一脚踹碎的腿骨。

  生命力够顽强啊。

  雪人族的特殊能力是透视眼,和远隔听觉。简单来说,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们要是认真隐藏,是很难被秦空发现的。

  这个雪人之前八成一直都在这条河附近生活,才这么熟悉暗中的小道,不过也真是奇怪。

  异人族只要一直保持吃人,就能维持和人类一样的形态。只不过,秦空能嗅出他们身上的血腥气。

  这个雪人看起来几乎没太多人的形态,它才刚吞食过魏晓芸的眼睛,也就只能变成这样,那它得有多久没吃过人了?

  秦空不太想思考这些问题。

  异人族,没有什么值得他关心的。

  秦空用手指从贴身的衣服夹层里,拈出一根长约15公分的冰锥,他的手指在顶端的尖刺上摩挲,那冰锥闪烁着诡异的银色光芒,这是一种特殊的合金制成。只要精准无误地从雪人族的双眼之间刺入,贯穿整个颅骨,在冰锥离开头骨的那一刻,它们就会瞬间气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会留下一颗透明的珠子。

  这珠子就是异人族的骨骸。

  “等一下。“纪宇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们面前。

  哟,这孩子体力不错。

  雪人的战斗力不强,秦空并不太担心。

  他好整以暇,看看纪宇风要搞什么幺蛾子。

  “你是不是沈老师的女朋友?”

  噗~

  那个女雪人机械式地抬起头,看了纪宇风一眼,似乎是感受到纪宇风身上的异人基因,它恐惧地往回缩了缩。

  “我看见沈老师的画了,画里那个和他牵手的女人,应该是你吧。”

  “你为什么不能让他得到幸福,为什么总要吃掉他的新娘?”

  你如果早点离开这里,也不会……被秦空发现吧。

  纪宇风心情很复杂。

  一个干涩无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我,不,允许,他一个人得到幸福。“

  纪宇风几乎可以听见那个雪人身体里的心脏,不规则的跳动着,悸动着,愤怒的呐喊。

  秦空瞬间出手。

  那个雪人在纪宇风的面前霎那碎成一滴滴水雾,晶莹剔透,悄无声息。隔着那片水雾,纪宇风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圆形珠子,旋转着,落到了地面,他觉得那珠子似乎在哭泣。

  真是疯了。纪宇风打了个冷颤。

  秦空弯腰捡起了那个珠子,往兜里一捅。

  “你用手机叫个车吧,我懒得走回去。”

  大半夜的,有司机愿意来荒郊野外接他们的单才是活见鬼。

  不过最后证明,只要钱够,鬼也愿意拉。

  第二天,在老师和同学的窃窃私语中,纪宇风在放学后,向秦空大概拼出了整个故事的梗概。

  沈云枫当年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两人一起上了美院,大学毕业前女朋友突如失踪了。沈云枫找了她很久,还专门回到两人的老家任教,就是希望找到女朋友。最后还是死了心,谈了一个新女友,结果结婚前未婚妻又失踪了。

  这个魏晓芸是他的第二任未婚妻,沈云枫时刻跟在魏晓芸身边,生怕噩梦重现。

  纪宇风有些感慨,看起来那女生应该很早就变成了异人,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吃了沈云枫,还偷偷跟在他身边,最后也只是出于妒忌,吃掉了两任女友。

  秦空双手枕在脑后,脚跷在茶几上。好像对这个八卦没什么兴趣。

  “哎,你说,异人会不会也是有感情……”

  “不会。”秦空斩钉截铁。

  纪宇风顿时语塞。

  哼。秦空心想,不过就是一个能力太弱的异人,不敢吃人罢了。

  沈云枫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宿舍,一开灯,就发现桌上的相框被人拆开,三张照片散落在书桌上。

  他怔怔地看着其中一张照片,那还是他14、15岁的时候和初恋女友拍的,那时候女孩经常陪着他去写生。

  他崇拜梵高,女孩最喜欢的歌就是那首写梵高的Vincent。

  高三的时候,女孩的性情忽然大变,总不愿意和他单独出去,尤其是夜晚。

  只有一次例外,就是在他倆都考上美院的那一天,他坚持要带着女孩庆祝,两人去了大桥边,两人喝着啤酒,看着星空,大谈未来和理想。

  那一夜他喝得有些断片,只记得女孩最后抱着他的头,在他的眉心轻轻地吻了一下,冰冷的嘴唇颤抖不停,好像生病了一样。

  Starry starry night

  繁星点点的夜晚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在你画板上涂抹了蓝和灰的油彩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在某个夏日里,你向外张望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双眸似可看穿我的灵魂

  ……

  And now I understand

  现在我终于知道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

  你想对我倾诉什么

  and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因为你的清醒,你有多么痛苦。

  那天夜里,星星格外闪亮。

  纪宇风在阳台上认真思索了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真的没有抵御住异人基因的冲动,杀了人,究竟如何可以在秦空的眼皮底下逃走。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纪宇风皱了皱眉。

  来电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他的电话簿里,只存了徐建的号码。而且徐建信誓旦旦,说他的套餐属于VVIP级别,绝对可以屏蔽所有骚扰电话。

  也就是说,打这个电话的人,是知道这个号码是属于纪宇风的。

  纪宇风想了想,八成是看得见学校通讯录的人。

  便按下了通话键。

  “喂。”

  “你是纪宇风?”

  “我是。你是哪位?”

  “我看见那晚你去学校的体育教室了,你还拿了一个铅球。”

  “……你是谁。”

  “明天放学后,你到教室后面的小广场,记得,只能你一个人去。”

  一只手凭空出现,从纪宇风手里拿过了手机,听见了对方挂断电话的声音。

  秦空默默地把电话又丢给了纪宇风,他不喜欢手机,因为讨厌随时随地可以被徐建找到。

  “有人看见我那晚去拿铅球了。”纪宇风的声音有些紧张。

  秦空能力虽强,也不至于会读心术这种玄学吧。

  秦空皱起了眉头,自从那次被鬼王偷袭,他时刻保持警惕。

  那天他俩在操场毁尸的时候,方圆一公里肯定没人注意他们。

  “哦,打电话的是男的女的?”

  “女的。”纪宇风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觉得自己听见过这个女性的声音,但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然后他恍然大悟,“是不是可以让徐哥查一下来电的机主。”

  秦空很严肃地转过头来。

  “大家都是普通人,别给人添麻烦。”

  我看你就不像个普通人。纪宇风暗暗吐槽。

  秦空瞪了他一眼。

  妈呀,不会真的可以读心吧!

  某间黑暗的房间里,窗帘被扯得严严实实。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光,然后迅速被人关了机。

  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女生,低着头,柔顺的长发垂在胸口,将手中的手机递给了面前一个高大的影子。

  那人轻轻一捏,手机碎成了一堆齑粉。

  她似乎极其畏惧面前那个人,但又忍不住抬起头,谄媚地向前挪动了几步。

  “明天……”娇柔的声音让人想起清晨的玫瑰。

  “记住,你只要把那个男孩抓来就可以。另外一个人,你不要招惹。”那个声音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一丝……亲切。

  “是……”女生不寒而栗,倏地缩起肩膀,把头沉沉地垂了下去。

  等她再度抬起头,面前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厚重的窗帘迎风飞舞。

  ☆、第十章,赤血族

  第十章,赤血族

  纪宇风做了一个梦。

  他在一所陌生的城市穿行,街道,公园,橱窗。

  他能嗅到人的味道,听到人的声音,人们站在大街上,商场里,公园中,每个角落如浪潮涌来,那感觉几乎将他吞没。

  无数个心脏跳动的声音,血管流淌着新鲜血液的声音,他又想起了那一次尝到的鲜血的味道。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流入他体内。

  他似乎得到了升入天堂的愉悦,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快地奔走庆祝。

  他蓦然停下,看着眼前那个空荡荡的玻璃橱窗。

  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雪白的皮肤好像大理石一样,血红的瞳孔熠熠发光。

  那张陌生的脸,不是他认识的自己。

  他颤抖着摸着自己的脸颊,玻璃上映出的那张脸做了同样的动作,只是空洞地毫无表情。

  他往前又凑近了一步,这到底是谁?

  橱窗后,陡然出现秦空的脸对上了他的。

  “啊~~~~~~~~~!”

  窗外的麻雀振翅高飞,真踏马的倒霉。

  纪宇风愧疚地看着厨房里正在煎蛋的秦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夜里都干了什么,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枕巾牢牢地捆了三层,打了四个渔人结。

  更糟的是,他的脚还踹在秦空的脸上。

  “对不起。”纪宇风垂下头,头发已经有些长了,软软地垂在脖子上。

  秦空扯开椅子,将两个煎蛋递给了纪宇风。

  “没什么需要对不起的,受不了的话,我会把你关起来的。”

  纪宇风的长相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眉眼更加犀利,皮肤上淡淡地覆盖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让人想起刚出生的小鸡仔。

  “我听见徐哥之前说我是……赤血族。”纪宇风不抱希望地开了个头。

  “算……是吧。”秦空勉为其难,答了一句。

  昨晚这孩子突然放声痛哭,搞得自己像个坏人一样。徐建也说了,如果真的要收人家当徒弟,为人师者,授业解惑,师傅需要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

  纪宇风的眼睛亮了起来。

  赤血族是异人族四支种族中人数较多的一个,历史的长河里经常会出现他们的传说。

  肤色苍白,美人居多,多数是男性,吸食人血。

  移动的速度快如闪电。

  纪宇风脑海中忽然出现了抱着十字架露出尖利獠牙皮肤惨白的吸血鬼帅哥。

  呃……自己好像在太阳下不会冒烟,而且也不讨厌大蒜啊。

  秦空叹了口气,“吸血鬼里确实有一部分是赤血族,但那些鬼扯的传说,就算了。“

  中国狐仙的传说也是一样,魅惑人心,吸食|精|气。

  恐惧总是可以无限放大想象力。人类总是拒绝承认,就是有一种和自己长相酷似的生物,比自己更加高等。

  “老秦。“纪宇风看着盘子中的煎蛋,“异人吃人,就和我们吃鸡蛋一样对吗?”

  秦空悬在半空的手顿住了。

  “不一样。鸡蛋不会反抗。”

  纪宇风看着讲台上的秦空一本正经地通知大家,“期末考试就要到了,大家要收收心,尤其不要在这段时间生病,请假影响考试…….”

  又想起了他那个关于“鸡蛋不会反抗”的理论。

  “老师,对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出现。

  纪宇风身边几个男生兴奋地抽气。

  一个漂亮的女学生,眼睛圆圆的好像洋娃娃,长长的黑发像缎子一样散落在肩头。

  秦空那张死鱼脸无动于衷,这个女孩应该是他班上请假了几天的小雅。

  就是那个上次朝着纪宇风身后砸球的女生,当时挺生龙活虎啊。

  “身体好些了?”

  “嗯,谢谢老师关心。”

  “回座位吧。”

  “好的,谢谢老师。”

  纪宇风的眼睛越瞪越大,他也认出了这是上次在操场上差一点抓着他的手的那个女孩。

  但他吃惊的不是这个。

  这女孩说话的声音,和昨晚电话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女孩背着书包,轻盈地从门口跑到了座位上。

  当她从讲台一侧掠过的时候,秦空终于皱起了眉头。

  他迅速和纪宇风交换了一下眼神,纪宇风伸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

  擦,光天化日的,这帮异人族是嫌命不够长?

  教学楼礼堂背后的小广场,被学生们誉为“黄昏地”,是早恋的校园情侣最爱出没的场所,还是稽查老师的必经之地。

  学校里风传,在黄昏地表白的情侣,一定能考到去同一个学校。

  纪宇风端着一套化学卷子,坐在石凳上,开始答题。

  他和秦空商量好了,他甘愿做饵,看看打电话给他的人到底想干嘛。

  前提是,秦空这个手持钓竿的渔夫,必须保证他不能被鲨鱼给吃了。

  “异人族吃同类吗?”昨晚挂了电话以后,纪宇风哆哆嗦嗦。

  “不吃。”

  哦,那还好。

  “但会手撕同类。”

  哥,你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秦空告诉他,异人族的四族之间是不太对付的,他们存在着一条莫名其妙的鄙视链。除了神隐已久的王族,其他三族都觉得自己比别族高出一头,为了证明这一点,该打该杀从不含糊,就算遇见本族的族人,一旦觉得丢了自己的脸,动手就打,打死拉倒。

  反正秦空眼中,异人族是没什么人性的。

  还好他们不会常常开会。

  纪宇风当时很想问秦空,那时找老太太打听的人,是不是就是久未现世的王族。然后想想自己好像没和他熟到这种程度,只得换了个问题。

  “那你觉得四族谁比较厉害?“

  秦空的脸色摇摆不定,纪宇风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

  实在没办法,自己害怕啊。谁知道第二天要面对的是什么人?

  “纪宇风。“一阵银铃声响起,空气中飘来铃兰花的香气。

  纪宇风有些拘谨,“我,好像不认识你。“

  小雅甜甜地一笑,“我们见过两面啦,上次还问你是哪个班来着。

  纪宇风垂下眼帘,“咱们倆同班。”

  小雅往后退出半步,脸上出现一抹晕红。

  一个信封怼到了纪宇风的鼻梁。

  “纪宇风,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卧槽。

  纪宇风的眼前飞过无数弹幕。

  什么情况都准备了,唯独没考虑到这一种。

  不对,铅球。

  纪宇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鼻子里忽然嗅到一阵浓郁的薄荷香气。

  他的眼睛开始迷离。

  秦空交叉着双手,背靠着一颗大榕树,树干和树根盘根错节。

  这里是小广场唯一出口,他相信大白天的异人族应该不会绑票。

  那个叫小雅的,明明就是个赤血族,可是几天前他见到的时候,还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类。

  就在短短几天内,就完成了吃人吗?

  秦空的眼睛暗了下去。

  然后他就看着纪宇风和那个叫小雅的女孩子并肩走了出来。

  纪宇风的眼神有些涣散,但行动自如。

  秦空直起身,打算走过去。

  “秦老师。“一个熟悉的声音。

  秦空不用扭头,就知道这是沈云枫的声音。

  “沈老师。“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必要的寒暄他还是懂的。

  “秦老师,我想问一下。“沈云枫的脸仍然有些憔悴,头发和胡茬乱糟糟的,眼眶下一道青色。

  秦空挑了挑眉。

  莫非要问你女友怎么死的?

  “你是不是去我宿舍里翻过东西?”

  秦空的脸色陡变,目光一扫,纪宇风的身影消失地干干净净。

  该死!

  他伸手去抓沈云枫,却见他嘴角古怪一笑,身子一跃而上,跳到榕树的树藤上,像一道青烟弥撒在绿色的树冠里。

  秦空无暇理会,冲出了学校。一边从迎面走来的学生手里夺过了一部手机。

  劈里啪啦按下一串号码。

  “喂,你……”

  “建,你给纪宇风的手机安了定位没有。”

  “……安了。”

  “赶紧给我查他在哪里。”

  徐建用肩膀夹住手机,对着柜台对面的顾客比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口型。

  转身打开了电脑。

  秦空不耐烦地捏紧了拳头,烦躁不安的转圈圈。

  “查到没。”

  徐建满头冷汗,大哥,5G都没这么快好吗。

  “咦,你们在学校啊。”徐建愣了一下。

  秦空的心忽然一沉,他迅速挂断电话,带着火花的手速又按下一串号码。

  耳朵动了动,重新冲回了小广场。

  果然,在一个孤零零的石凳上,一部呜呜震动的手机,压着一张写了一半试卷。

  “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咕咕day,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咕咕咕day……”

  秦空手中拿着的手机叽里呱啦唱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未知号码,漠然地接了起来。

  “老秦,纪宇风几分钟前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说。”

  “猫薄荷。”

  …….

  空气凝固了几分钟。

  徐建已经顾不得对面顾客投来杀死人的目光,电话那头想杀人更可怕。

  “我查了一下,猫薄荷,它不是一种薄荷,那是一种叫荆芥的植物,哎呀,你不懂也没关系,总之,猫闻到这种气味就会异常兴奋四处打滚,或者异常陶醉……”

  秦空眼前浮现起纪宇风走出来时飘忽的眼神,脚下还有点打旋。

  所以呢,纪宇风又不是猫!

  “哎呀,老秦你别急,我刚查了资料库,有种传说,说有一种植物对于赤血族的异人,会产生致幻的效果。”

  “岚城有个奸商,就做这种东西的生意,不过这人人品不太好,但你还是可以去打听一下……”

  “喂喂喂……老秦你还在不在。”

  “地址发来,我挂了。还有,再联系我打纪宇风那个号码。”

  秦空扫了一眼屏幕上出现的两行文字,把通话记录删了干净,然后把手机丢到了门口保安室的“失物招领”箱里。

  一转身,又朝着教职工宿舍走去。

  沈云枫的房间和他们之前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桌上散开的三张照片,倒下的相框。

  连他跳出去的那扇窗都和那一天晚上打开的角度一模一样。

  榕树前遇见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沈云枫,起码不是秦空几天前见过的沈云枫。

  ☆、第十一章,黑市商人

  第十一章,黑市商人

  徐建给的地址,在一片闹市区,距离学校不算太远,秦空还是打了辆车,然后开到一个巷子门口,司机开门把他丢下了。

  人太多,车轱辘走得还没腿快。

  阳光暖暖地晒在红色的石砖地面。

  街道左右两排都是小店铺,门面都很别致,没有吆喝声,不喧哗,但到处人头攒动。

  秦空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当地一处知名网红打卡处。

  秦空被拥挤的人流簇拥着,郁闷地要死,终于停在了挂着“东西巷313”门牌的一面粉墙面前,墙面被刷成炽热的枫叶红,十分抢眼。

  钢架搭成的楼梯,通往了一间地下室改造的小店,店门大敞,一眼看过去,整体设计走的是复古工业风。

  简言之,就是破烂。

  小店门口歪歪扭扭挂着木质的招牌:

  “下来看看”

  秦空又想起徐建刚才在电话里的嘱托。

  “那个店主,是个半异人,但人家,人家和我们的生存之道不同,你也不要勉强他……”

  徐建的声音忸忸怩怩。

  勉强的人是你吧,秦空冷笑一声。

  徐建的人面广,三教九流都有接触,秦空从来不干预,但这个半异人竟然敢和异人族做生意,怕不是个憨憨。

  这家店比他想象地要宽敞,光线也更昏暗。

  天花板上布满了各种铁皮管道,毫无遮掩,墙上的灯泡也没有灯罩保护,直接带着电线缠绕着铁架子,几排铁架子靠在墙上,稀稀拉拉摆了一些小玩意儿。

  几张废弃钢筋弯曲而成的桌椅放在一个角落。

  入口处的墙上有个黑板,上门歪歪扭扭地用粉笔写着当日茶饮的价格。

  店里没有一个人。

  秦空默默地走到展示架旁,当地土特产。

  啊呸。

  一阵铜质风铃响起,有人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

  “欢迎……”

  话没说完,拔腿就跑——

  秦空随手在铁架上撇断了一截铁条,看也不看,直接丢了过去。

  那足有拇指粗的钢筋条“嗖”地擦着那个矮胖子的耳朵飞了过去,没入了门口的红砖墙上,透出去的位置恰好是招牌。

  变成了“不来看看”。

  “还跑吗?”

  “不,不跑了。”

  龚力很想哭,徐建这个贱人,为什么要出卖他。

  龚力原本是一个长得很喜庆的人,唯独脸上那只眼罩给他凭空增添了一些沧桑,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想扒拉开那个黑色的眼罩,看看下面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可惜,那里只有一个黝黑的洞。

  龚力和徐建一样,拥有幽蓝族的异人基因,不过他比较怂,吃人吃到半路自己呕吐了起来,还把对方送去了急救室。

  在警察找到他之前,他趁着黑夜窜来了岚城,一待就是三十年。至于他和徐建是怎么认识的,那就是扯到另一个故事了。

  总之,龚力是一个经商奇才,他发现与其藏藏掖掖地苟且偷生,不如在刀尖上讨生活,和异人族主动打打交道。

  他先是开发出对幽蓝族有特效的“药酒”,又在某个深山老林里找到了一种植物,提炼出的香水,可以让赤血族飘飘欲仙。

  第一个客户总是很难拿下,不然他也不会在过程中折了一只眼睛。

  不论如何,他龚力如今算是自力更生,腰板挺直站着生活的人。

  不过,眼下就有点想给大佬跪。

  “你知道赤血族在这里的住址?”秦空眯起眼睛打量着嘴边一撇山羊胡的胖子。

  “不,不知道。”

  秦空揪住了龚力的胡子,手下了点狠劲。

  龚力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是嫌命长啊,我还找他们。”

  “那你最近将那种香水卖给了谁?”

  秦空的眼睛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龚力双手举起,大叫一声,“我知道!”

  倒不是他神通广大,主要是因为这个购买者,主动向他炫耀自己是个网红主播。

  龚力颤颤巍巍地点开手机上一个长得像音符的APP,献宝似地递给秦空。

  秦空一脸萧肃。

  龚力赶紧把那个网红的信息调出来,查到了她的家庭住址和工作室信息。

  “以后不许卖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徐建!”

  秦空甩下这句话走了。

  龚力满头大汗,摸了摸肚子上的肥肉。他会把店开在这种人山人海的地方,无他,治安好很多。尤其是针对生命犯罪的情况。

  纪宇风发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河堤的附近,不远处是一个工业园区,沿河的厂房里闪动着昏暗的灯光。细密的红色和绿色的霓虹灯在远方闪烁,就像星斗一般。

  带着寒凉的朔风从水面袭来,把沿途的黄叶干枝,卷落吹抖。

  离开学校十五分钟后,他的意识就逐渐清醒过来。

  只不过,被人一左一右架着,他想跑也跑不掉。

  在路上摸了摸裤兜的手机,果然不在。

  他用牙齿轻轻咬住嘴唇,秦空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自己。

  但不管如何,他得自救。

  他的手指碰到了裤兜里的那把军刀。

  “滴滴”,小雅掏出卡在门口的读卡器上一点,那扇白色的门就缓缓打开了。

  纪宇风的眼睛被陡然明亮的大灯晃了一下,眨了眨,终于看清楚房子里的情况。

  一百多平的车间空地被改成了四个被玻璃墙隔开的房间,每个房间的装修风格迥异,相同的地方就是每个房间里都有背景幕布,补光灯,放在桌上的电脑和耳麦。

  这是什么地方?

  久未上网的少年有点懵。

  “纪宇风,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

  小雅优雅地转身,旋转着并不存在的裙裾。

  “还有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呢。”

  小雅得意地笑了起来,双眼蠢蠢欲动地闪耀着红光。

  纪宇风这时候发觉,其中三间房间里应该都有人,玻璃墙后传出了口中被堵上东西的呜咽声。

  纪宇风右侧那个短发女生一言不发,神情阴鸷。

  转身伸手将大门关上了。

  “那里面有我的人,你别想抢。”

  纪宇风的余光只能看见那女孩白得像瓷器的脸,在大灯的照射下发出冰冷的光。

  卧槽,秦空不是说异人族不聚集的吗?!他们怎么会聚餐????

  整个黑夜空荡荡的,秦空在夜风中奔跑。

  工业园区像一个黝黑的庞然大物,逐渐出现在他的面前。

  纪宇风,你踏马的千万给我忍住了!

  从进门开始,小雅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纪宇风,甚至伸出左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纪宇风全身绷紧,这女人该不会是想把自己吃了吧。

  徐建和秦空明明都说过,异人族之间彼此是不会吞食对方的。

  不过他们说的是,异人不会吃异人,自己在觉醒期里,到底算什么?

  没有孵出小鸡的毛鸡蛋吗?

  小雅忽然大笑起来,“别紧张,我不会吃你的。”

  妈呀,这都是会读心的怪物吗?

  纪宇风没说话,身体挺得笔直。

  小雅露出了一丝厌恶的神情,娇小的鼻头翕动起来。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让大人都出面了。”

  大人,大人是什么东西。

  纪宇风一头雾水,忽然一激灵。

  鬼王????

  那个秦空和徐建讳莫如深的名字。

  小雅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把纪宇风推进了一个房间。另一个女生早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另一个房间,纪宇风在玻璃墙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的每一个举动。

  那个房间的地上倒着一个双眼被黑布蒙上,双手被绳索束缚的人。

  那女生故意正面对着纪宇风,缓缓伸手解开了那个蒙眼人的黑布。那是一个比纪宇风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

  他透着玻璃看见了纪宇风,拼命跪坐起来,用力张开嘴巴。

  这玻璃竟然是隔音的。

  那女生面无表情地把手伸进那个男孩的衣衫中,另一只手环过男孩的脖颈。

  那个男孩拼命挣扎,却丝毫摆脱不了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瘦弱的女生。

  女生蹲了下来,跪在雪白的人造地毯上,双臂紧扣住男孩子的身体,把他拉近。

  然后,将脸埋在男孩的脖子上,尖利惨白的牙齿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喉咙。

  她的眼睛陡然血红无比。

  纪宇风看不见那个男孩的头慢慢耷拉下去,也听不见男孩口中奇特的|呻|吟|声。

  他眼前只有那女生雪白的脸上逐渐涌上的血色,和一脸飨足的表情。

  他的心脏怦怦怦怦地跳动着,仿佛感受到一条温暖的血河,流过了他的喉咙,心脏,和每一寸血管。

  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

  时间静止了。直到他被小雅尖锐的笑声惊醒,才赫然发觉那个男孩的身体已经萎缩下去,沉重的头颅以一个古怪的角度垂下,那是死亡的信号。

  “纪宇风,你真的太虚伪了。”

  小雅大笑着,眉眼间都是嘲讽。

  不过就是个胆小鬼,一点身为赤红族的骄傲都没有,凭什么这样的家伙,会得到大人的青睐?

  小雅恨不得现在就拧断纪宇风的脖子。

  她浑身一颤,一道冰冷的视线穿越了厚厚的石墙,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粗鲁地将纪宇风推到床边,床上有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中年男子,体型微胖,头上还套着黑布口袋,在床单上不断辗转扭动。

  “口感是差了点,但反正第一次你也尝不出差别。”

  “别抵抗了,快点。”

  纪宇风扭过头,冲着小雅笑了一下。

  “我不饿。”

  开玩笑,被人逼着吃人,这点自尊心他还是要的。

  然后就看见小雅的脸扭曲了起来,伸手就要给他一个耳光。

  纪宇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惊声尖叫起来,隔壁那个女生似乎发现了异常,冲出房间,然后发现纪宇风居然在进到房间的时候,悄悄落了锁。

  她拼命撞起门来。

  开玩笑,隔音玻璃和隔音墙,你们又不是幽蓝族的大力士,怎么可能撞得开。

  纪宇风的背后密密沁出一层薄汗。

  秦大哥,你就是我亲大哥,麻烦你快点来。

  心有灵犀一点通。

  “纪宇风!”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怒吼。

  “你给我听好,你要是今天敢开荤,我就送你见阎王。”

  纪宇风陡然如释重负。

  老秦,我吃不吃,取决于你什么时候进来。

  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地打斗声。

  纪宇风头上划过三道黑线。

  接着,就是一片死寂。

  小雅的双手被纪宇风禁锢在身后,她没料到还没有变成异人的纪宇风,居然就已经出现这么强大的能力,心中不禁懊悔自己轻敌。

  她听着外面忽然安静下来,阴恻恻一笑。

  “你真的以为大人会让他活着进来?”

  纪宇风一愣,手上便是一空,小雅灵巧地转身,倏地躲到床头,又从床底踢出一个人来。

  “快,这就是那个该死的男人,赶紧吃了他!“

  “然后帮我对付这个小子。“

  ☆、第十二章,复仇

  第十二章,复仇

  一阵凉意从纪宇风的四肢开始蔓延,他居然全身动弹不得,只见一个绻缩着肩膀,穿着和他一样校服,扎着马尾的女生,从床边缓缓爬了起来。

  那女孩的五官都藏在阴影里,背对着纪宇风,肩膀微微耸动。

  床上那个被捆得严实的男人,好像在扭动中将堵住嘴巴的布条吐了出来,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叫声。

  那声音似乎刺激到她,一伸手摘了那人头上的黑布袋。

  那男人一边大呼救命,一边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小茹!小茹,快救爸爸!!”

  “你不是我爸……”女孩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石子重重地摩擦过黑板。

  “我,我,好好,我不是,起码我养了你和你妈这么多年……”

  纪宇风往后退出两步,他看不见那个女孩的表情。

  但那个男人被汗水浸湿的面孔因为恐惧而扭曲。

  那女孩单手将男人提到了半空,狠狠地摔落在地上,那男人的口中逸出战栗的哀嚎。

  纪宇风好像听见了骨头裂开的声音。

  “别动。”小雅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他身边,手指掐进他一只手臂,嘴唇微张,尖牙擦过他的脖子。

  纪宇风嫌弃地把头一偏。

  “你不愿意吃,自然就是别人的食物,你要学会如何和别的异人争抢食物啊。”小雅的眼中,透出不属于她年龄的风情。

  纪宇风的后背靠在凉凉的玻璃上,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渐渐地滑了出来。

  疾风划破静谧的空气,没有人看清纪宇风的动作,下一秒钟,他手中的小刀,准确无误地穿透了小雅的心脏。

  乌黑的血液像喷泉一样,从伤口中倾泻而出。

  小雅像个断线的木偶,僵直地瘫倒在地。

  纪宇风的手还在发抖,一咬牙,冲到那个马尾女生的身边,额发挡住了她的眼睛,颧骨上有淡淡的雀斑。

  “住手!”

  她一只手已经撕开那个男子的衣服,尖利的爪子搭在胸口的位置,殷红的血从指尖下慢慢流了出来。

  纪宇风想拉开她的手,却被她一掌推开,“咚”撞到了玻璃墙上。

  爪子从男子的腹部皮肤划过,血液和黄色的脂肪油脂都流了出来,切口边缘平滑,像被手术刀切开。

  那男人被女孩紧紧压在地上,眼睛已经开始乱翻,嘴巴里无意识地吐出支离破碎的句子。

  “小茹,我错了。”

  “给我个机会。”

  “求…….”

  人肉的味道和鲜血的香气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纪宇风忽然觉得体温有些升高,眼前开始眩晕。

  控制力在流失。

  他右手抓住军刀,猛地朝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扎下去——

  “铛——”

  一只白皙的手用力的抓住了他在悬在半空的右手。

  黑色的血顺着手腕流到了他手背上。

  “你想死,不如让我试试吃了你会怎么样。”

  小雅舔了舔嘴唇,雪白的脸像日光灯一样惨然。

  纪宇风傻了,她心脏的那个伤口居然愈合了,血液慢慢凝固。

  卧槽,这样都死不了?

  纪宇风之前隐约听徐建说起过,赤血族的致命处在心脏,难道自己手气特别背??

  “轰——”巨大的声音震动了所有人的耳膜。

  那扇白色防盗门摇摇欲坠,终于伴着一堆破烂的砖头和水泥块轰然坍塌。

  秦空几乎在一瞬间冲了进来,一脚将纪宇风所在房间的玻璃墙踹了个大洞,蜘蛛网状的裂痕迅速向四周扩展。

  炸个粉碎。

  “啊——”小雅捂着耳朵尖叫着蹲了下去。

  门外又闯进来一道黑影,和秦空扭打起来。

  秦空骂了一句娘,他满脸满身的血污,但就是无法靠近纪宇风半步。

  “接着,用这个!”秦空在打斗空隙间丢了个东西过来。

  纪宇风不自觉地伸手往空中一接,一枚乌黑的长钉落入手中,最粗的地方和拇指一样,最细的尖端近乎毛发却坚硬无比,钉子长度和他的掌心差不多,重量比它的外观要出乎意料地重很多,钉子上纹着繁复的花纹,看不出材质,灯光下闪烁着熠熠微光。

  “穿透心脏。”只来得及说这一句,秦空就被对面那人一脚踢出了房子。

  这个“沈云枫”还真码的难缠。

  半小时前,秦空刚到工作室的附近,就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混在冰冷的空气中蜿蜒而至。

  抬头一看。

  之前在学校小广场榕树边出现的那个沈云枫,蹲在房顶上冲自己微笑。

  我笑你妈。

  秦空简直要暴走。

  对方出手很有节制,每一拳都揍得恰到好处。

  咔咔吐血,嚓嚓骨折,但都不致命。

  秦空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从高空跃下,用自己的体重和重力加速度压住了他的身体。

  所有武器都上了。

  几乎都是空投。

  也看不清他是怎么闪开的。

  对方的脸已经被他打到变形,青肿血痕在头顶交错。

  但那人始终嘴角噙着笑容。

  那种老虎看猫咪伸着小胳膊舞动爪子乱挠的蔑视。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在工业区的上空像烟花炸开,随即就像投入黑暗中的石子,寂然无声。

  小雅在地上不断扭动,胸口上一枚乌黑的长钉几乎全部没入她的衣服。

  她的身体像水银温度计陡然击落地面,刹那化作了一颗颗大大小小乌黑的血珠,滚动在大理石地面的每一个角落。

  啧。

  沈云枫为了锁住秦空的手脚,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脸完全被拳头砸到变形,一只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口中嘟囔了一句,“算了。”

  算了?秦空被这句话气得肺要炸了。

  自己简直像和一个没有痛觉的活僵尸打斗。

  “下次吧。”

  沈云枫兴致缺缺,踹了秦空最后一脚。

  倏然消失在夜幕之中。

  秦空站在原地吹了好一会儿冷风,发热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

  转身走进了工作室。

  纪宇风正被那个幽蓝族的女孩子一脚踩在胸口,猛喘着,上气不接下气。

  艹,今天什么日子!

  那女孩的手里攥着半截肠子,滴滴答答滴着血,恶狠狠地往嘴巴里塞。

  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

  “听我说,你吃了那个人渣,就永远回不去了。”

  纪宇风诚恳地说,脸色已经微微泛青,喉部窒息感严重。

  这小鬼,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度化别人!

  秦空忽然不太想救了。

  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因为刚才的混战隐隐作痛。

  马尾女孩停下了嘴巴的动作,砰咚一声蹲下,抱头大哭。

  “我恨他啊,我恨他。”

  “我要吃了他,我要报仇。”

  “可以啊。”

  秦空倚在破碎的玻璃墙边上,眼角上扬,吊儿郎当。

  “吃了他,然后你就变成和他一样的东西。”

  不再做人。

  他漫不经心地掏出一根银钉,在手指间旋转着。

  这是用一种特制的秘银制成的钉子,复杂的花纹实际上是血槽。

  纪宇风挣扎着坐了起来,肺里终于呼进了新鲜空气。

  他猛咳了几声,就看着秦空像玩丢飞镖游戏一样,轻松抛出了那根银钉。

  黑色的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眩目的弧线。

  一举刺穿了那个正打算偷偷溜走的背影,肉|体|瞬间化作一滩血水。

  是那个纪宇风之前看着她吃人的短发女孩。

  纪宇风拼尽全力才把那么粗的钉子整个插进了小雅的胸口。

  秦空这搞得就和闹着玩儿一样。

  秦空懒散地直起身,在两处血迹中拾起两枚红色的珠子,塞进了口袋里。

  “喂,想好了吗?”

  秦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盛着紫色液体的小玻璃瓶,玻璃瓶是完美的水滴形状,他对着灯光看了看。徐建对这个毒药特别宝贝,主要是秦空好久没杀过幽蓝族人,这毒药的一昧材料是幽蓝族的尸体残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次估计得给徐建带点米回去。

  那马尾女孩胸腔中发出一阵粗暴的低吼,直接扑到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身体旁,撕咬了起来。

  纪宇风把头别了过去,眼睛空洞沉寂地盯着房间的某一个角落。

  耳边充斥着野兽般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心里有些冷。

  秦空摸了摸他的头,头发软软的,像小鸡的绒毛。

  “看好了。”

  ……

  实战教学和观摩教学的任务今天都完成了。

  “你没事吧。”纪宇风才发现秦空浑身都是伤,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血迹斑斑驳驳氲透了布料。

  “还好。”秦空招了招手,纪宇风不明所以,靠了过去。

  “借我靠一下。”秦空一手勾着纪宇风的脖子,将自己大半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

  小腿骨折的地方真踏马疼。

  纪宇风身上就像挂了个麻袋,他困惑地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工作室。

  亏得这片工业园区偏僻,估计小雅找这里当工作室也是因为房租便宜,大晚上连个保安都没有。

  “老秦,怎么办?”

  纪宇风感觉到身上那个人的体温一阵冷一阵热。

  不会发烧了吧。

  “炸了。”

  “炸什么?!炸什么炸???”纪宇风的嘴巴智障了。

  秦空向外努了努嘴,纪宇风把他扛到了门外一片空地上,然后就看着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了一包|炸|药。

  纪宇风张目结舌。敢情这玩意儿也是徐建搞出来的?

  “这东西炸矿用的,小心点。还有,一会儿跑快点。”

  ……

  一股冲天的热浪腾空而起,猩红的火焰妖艳绽放。强烈的亮光吞没了夜空,映红了河面。

  两个身影在摇摇欲坠的火光下,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秦空看着身边汗水遍布额头的纪宇风,脑中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鬼王接二连三的出手,究竟是针对谁?

  “今日某工业园区内因为一家烟花厂的废旧仓库引发火灾,目前没有人员伤亡……”

  晚间新闻的主持人镇定地念完了这条急报,微笑着和观众们道了晚安。

  “你怎么发现隔壁是个烟花厂仓库的?”被包扎成木乃伊的秦空坐在沙发上,悠然自得地吃着纪宇风削好的苹果。

  纪宇风拿起水银温度计,甩了几下,递了过去。

  “门口有个指示牌,写了安心烟花厂”

  秦空皱起眉,推开了他的手。

  纪宇风叹口气,伸手摸了摸木乃伊的额头,烫得灼手。

  秦空浅金色的瞳孔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纪宇风当时一进园区,就看见个蓝色的大牌子,油漆有些斑驳,指着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然后,他在工作室的房顶上,看见了一个人坐在那里。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黑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闪着银亮的光。

  那人的眼睛,好像有一只是金色的。

  “老秦,今天和你打的那个人……”

  “沈云枫。”

  “啊?沈老师?怎么可能。”

  “确实不可能。”

  秦空将头移动到沙发上一个舒服的位置,纪宇风立刻醒目地塞了一个靠垫在下面。

  “是鬼王,他可以幻化成不同的形象。”

  秦空的声音闷闷的,连着折在这家伙的手里,是可忍熟不可忍。

  “鬼王到底是什么?”纪宇风削苹果皮很有一套,一刀到底。

  秦空的眼神有些涣散,是啊,鬼王到底是什么。

  ☆、第十三章,交易

  第十三章,交易

  异人族分为四族,除了纪宇风早先知道的赤血族,幽蓝族和雪人族,还有一个几乎已经灭绝的种族,叫“王族”。

  “王族是因为他们地位比别的异人高吗?”纪宇风搬来小板凳,认真做笔记。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这一族的异人,特别容易在君王中出现。”

  名副其实的“王”族。

  纪宇风的眼神有些呆滞,“你是说历史书上的那些?”

  秦空挪了一下脚,这沙发有些硬,膈脚。

  纪宇风狗腿地搬来一床毛毯,垫在秦空脚下。

  夏桀,夏朝第17位君主,也是最后一个。史书记载他赤手可以把铁钩拉直,但荒淫无度,暴虐无道,发明名为“炮烙”的酷刑,在铜柱上涂抹膏油,下面燃烧炭火,教犯人赤足在铜柱上走过。

  “夏桀在犯人痛不欲生的时候,吃掉他们的心脏。”

  商纣王,建鹿台,造酒池,悬肉为林。

  “剖比干的心,吃了。”

  纪宇风猛然抬头,这段听起来还蛮耳熟的。

  后赵帝国的第二任君王石虎,把亲生儿子施以扒光头发,割去舌头、砍断四肢、剜掉双眼。

  “亲生儿子也不放过,邀请了另外四族的异人一起享用。”

  纪宇风扶着茶几站了起来,好想呕吐。

  前秦帝国皇帝符生,北齐帝国皇帝高洋,南宋皇帝刘子业……

  “好了……”纪宇风合上笔记本,“懂了,你不用再列举了。”

  秦空满意地点了点头,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

  王族是异人族中最为凶残暴虐的一支,不过他们身居高位,特权赋予他更多享受人肉的机会,自然变态的手段也特别多。

  报应一般也很强大。

  “疯子,变态很多,很容易被人抓住机会把脑袋给削了。”

  纪宇风一脸“哦,原来王族是这样被杀死的。”

  秦空冷笑,哪里这么容易。

  砍掉头颅之后的无头尸形态暴涨,只能用利刃将其身体从中一劈两半,方能彻底消灭。

  王族异人的能力强大到可以预知短暂的未来,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杀。

  他们很多都是死在自己族人的手上。

  只不过进入现代社会后,王族异人就销声匿迹了,秦空也再没见到过心脏被吞食的尸体。

  “所以鬼王……”纪宇风又绕回了这个问题。

  这孩子难怪成绩这么好。

  秦空长叹一声。

  “他是个什么东西,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

  秦空和鬼王有限的几次交手,但几乎都是后知后觉,鬼王也是他自己给那玩意儿的称号。

  长相不固定,招式不固定,打也打不死,对异人的武器统统用不上。

  徐建曾经不知道从哪里搞来把毛子用的枪,结果他根本就射不中那鬼东西。

  跑得比|火|药还快。

  纪宇风的眼睛瞪圆了,“那他不是比你厉害?”

  秦空阴沉地盯着他,“怎么,你想要倒戈?”

  哦,那倒是不敢。

  “嗞~~啦~嗞啦嗞啦~~~~”

  这是什么声音?秦空用目前唯一灵活的脚趾头往空中指了指。

  哦,门铃电池忘记换了。

  纪宇风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门边,从猫眼里看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门。

  “老秦,哦,哥,有人找你。”

  他们在小区登记的用户资料显示是兄弟俩。

  秦空一扬头,脸色有点难看。

  是今天在杂货铺见到的龚力,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纪宇风只感到一阵疾风从耳边刮过,然后就见秦空拖着一只残腿,单手扼住眼前戴着眼罩的胖子的喉咙,将他死死地压在墙上,脚居然都离了地!

  那胖子被掐地直翻白眼,鼻子不断翕动,双脚蹬个不停,好像个鸭子在滑水。

  纪宇风目瞪口呆,这两人认识吗?

  秦空陡然松手,胖子顺着墙角滑落地面,顾不上说话,一直喘粗气。

  “不是他。”秦空嘟囔了一句,悻悻然地又拖着腿回到沙发上。

  转头和纪宇风一指,“打电话告诉徐建,他下次再敢和这些阿猫阿狗泄露我的行踪,大刑伺候!”

  纪宇风被这个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词汇震了一下。就听见那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句,

  “不怪他,是我求他告诉我的。”

  秦空哼了一声。他不太喜欢龚力这种人,无利不早起,没有身为半异人的自觉性。

  龚力一下扑到茶几前,给秦空跪下了。

  “秦先生,我真是求你件事,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务必帮我这个忙。“

  今天秦空前脚离开,龚力就立刻给徐建打了个电话,死磨活磨,非要套出秦空的身份,虽说半异人都知道有个猎人的存在,但这么多年,见过猎人本尊的半异人并不多,徐建嘴巴又很紧。

  最后龚力还是把徐建给说动了,倒不是因为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而是因为孩子。

  半异人几乎都不组建家庭,更不会生育后代,他们深知自己身上的异人基因像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在子孙身上爆炸。

  自己痛苦一世已经足够了,不能让子孙世世代代延续同样悲惨的命运。

  但龚力还是想赌一把。

  他告诉徐建,自己和一个人类女人真心相爱,生了一个儿子,他害怕异人族找他麻烦,就故意和老婆离了婚,但两人还保持联系。

  他是真心爱那个孩子,每次听到孩子会走路了,会说话了,这样的日常琐碎都开心地无以复加。

  他继续做投机倒把的生意,很大程度是想给儿子存点本。

  徐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你这样是违规的。”

  龚力涕泪交错,“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不能让这孩子连活过16岁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想求我,如果这孩子选择成为了半异人,我就保护他,让他进入半异人的圈子?”

  秦空觉得有点好笑,“你就不怕他成了异人,我更早取他性命?”

  龚力的身子深深弓了下去,把头埋进沙发的阴影里,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那是他的命,我也没办法。”

  秦空的眉毛挑了挑,眼中闪过冷冷的神色。“我没办法答应你。”

  你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要让别人帮你负责?

  纪宇风手中拿着两杯热茶从厨房走了出来,一杯递给了秦空。

  一杯端在自己手上,手心被杯子捂得暖暖的。

  他对这人莫名没什么好感。

  龚力猛然抬头,山羊胡翘了翘,唯一的一只眼睛里闪动泪光,“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我,我愿意拿东西来换。”

  秦空把那只受伤的脚咚地一声放在茶几上,纪宇风心疼地一哆嗦。

  那茶几是他新买的,玻璃不禁敲。

  “你拿什么换。”

  秦空靠在沙发上,微微闭上眼睛。龚力这种人,果然是个商人,亏得徐建还会相信。

  龚力给了秦空几个很有意思的情报。

  为何他们在岚城接连遇见了好几个年轻的异人族,这是因为他们在族内收到通知。

  关于人口普查的通知。

  异人族的首领要求统计本族活着的异人数量,指定了几个普查登记点,岚城就是其中一个。

  龚力近来店铺的生意出奇的兴旺。

  虽然没明说,但是看起来登记点离纪宇风就读的学校不远。

  纪宇风想了想,自己十五年的人生中好像都没遇见过一次人口普查,没料到异人族如此重视。

  秦空半闭的眼睛睁开了,他也没听过这种事。

  这个消息只是开胃菜。

  “他们说,就是店里的客人,你也知道,他们有时候喝嗨了,会多少说点东西,他们提到了几个首领接下来要和大人汇报工作。“

  “大人?“纪宇风想起小雅提到这个人时的恭顺和紧张。

  应该就是鬼王了。

  “哦,难不成他们还说了地点?”

  秦空双手枕着头,思索着龚力这番话的可信程度。

  端掉一个异人族据点,对他来说吸引力尚可。

  龚力的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黑色的丝质眼罩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那个黑洞上,看着有些滑稽。

  纪宇风心想,我们家又没开空调,至于这么热吗?

  “秦先生,我这要是说了,万一他们查到我身上,我十条命都不够。“龚力的嘴抿成一条直线,胡子上零星沾着几滴汗珠。

  “好走不送。”秦空再度阖上眼。

  坐地起价这招对他没用。

  三天后,秦空和纪宇风一身游客打扮,登上了一艘“风波号”的游船,目的地是附近一处新开发的景点,鱼人岛。

  “学校,没事吧。”纪宇风还是有点担心,档案里有两次不明原因的退学纪录,会不会影响未来找工作?

  秦空今天穿了黑色帽衫和运动裤,戴着棒球帽,背着个大包,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面缓慢移动的队伍,里面多数都是像他们这样装扮的游客,少量的本地人肩上担着一个个竹筐,像是去岛上售卖营生。

  纪宇风看秦空没说话,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棒球帽飞到了他的头上,额头上出现了一道阴影。

  “没什么需要担心的。“秦空的话从头顶上方传来,不咸不淡。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掩饰了自己打量这些人的犀利目光。

  队伍后面的女生偶有骚动,私下偷偷议论是不是某个明星在拍vlog。

  纪宇风从队伍旁边小贩的铺子上买了两瓶矿泉水,一扭头发现秦空的身高长相真是醒目。

  敌在暗,我在明。

  纪宇风叹了口气。

  按照龚力的说法,这个景点背后的开发商就有异人族,他们曾在龚力的杂货铺里买过货,说这个岛是为了他们囤积食物才开发的,岛上还不定期有大佬级的人物光顾。

  囤积食物。

  纪宇风当时听见这几个字不寒而栗。

  检票员看见拿在秦空手上的两张票,愣了一下。

  “两位是全景点大满贯套票,请从这边楼梯上二楼贵宾区。“

  纪宇风和秦空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大摇大摆地上了游轮的二楼。

  ☆、第十四章,鱼人岛

  第十四章,鱼人岛

  美人鱼为了获得王子的爱,忍受剧痛将鱼尾幻化成人腿。

  最后王子娶了公主,美人鱼变成泡沫消失在阳光中。

  鱼人岛开发商极其烂俗地借用了童话故事的梗,开发了一系列岛上的童话主题项目,包括美人鱼海边浴场,王子古堡一日游,巫婆的鬼屋等等。

  “你知不知道童话是假的。”

  海风吹动着秦空的头发,他站在船的前侧,倚在白色的栏杆上。

  海鸟张开双翅,成群地掠过水面,然后向远处飞去,像一片移动的乌云。

  这是纪宇风第一次看见真的大海,满心陶醉于蓝色海涛和游轮滑行后留下的发光的水痕,忽然听见秦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童话是假的,不过要给看童话的孩子一点希望吧。”纪宇风有点气闷,少见地呛了秦空。

  他自己小时候没什么时间和母亲单独相处,童话书陪伴了整个童年。

  “真实的故事是这样的,王子是王族的异人,他骗取了对他一见倾心的渔夫的女儿,到他的城堡里,吃掉了她的心脏,并在自己大婚的早上,将渔夫女儿的尸体从城堡丢进了大海。”

  纪宇风的脸部表情逐渐僵硬。

  “你亲眼见的?”

  秦空一歪头,“你说呢?”太阳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

  纪宇风微微眯起眼,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透出白玉般的光泽。

  他皱起眉,找到了故事里的漏洞。

  “异人吃人还挑地方进餐?干嘛费那么大劲骗人回自己的城堡里,这不是留下了作案痕迹吗?”

  唔,孩子大了确实不太好骗。

  不过,这故事还真是他亲眼所见。

  “你知不知道,越是活得长的异人,对食物的口感要求越高,除了新人会饥不择食,大部分老家伙会希望食物维持在最美味的状态,供他们食用。”

  秦空饶有兴趣地逗小孩。

  “所以呢,这和去城堡有什么关系?”

  纪宇风总觉得哪里听起来怪怪的。

  “举例来说,王族的异人食用心脏,你知道活人心脏在什么状态下跳动地频率最高吗?”

  “……紧张。”

  “没错,可是紧张的时候人体还会分泌大量肾上腺素,心脏容易过速,口感并没有比普通状态好,甚至还不如趁人不备偷袭。”

  “那是什么?”纪宇风的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是……”秦空哑然失笑,没有继续往下说,伸手摸了摸纪宇风的头,“小孩子还不懂,等你大点就知道了。”

  手指在空中画了个拜拜,秦空就走回船舱去休息了。

  大点就知道了?

  纪宇风把棒球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了眼睛,脸颊被阳光烤得有些发红。

  大哥你当我不上网的?

  他们身边还有几对小情侣也买了景点通票,正在船舷摆pose自拍。

  有人轻轻拍了拍纪宇风的肩膀。

  “你好,能帮我们拍照吗?”

  纪宇风慌忙回头,那女孩看见他的脸笑了笑。

  “同学,可以帮我们拍下照吗?”

  哦,纪宇风接过她手上的相机,女孩就跑回到另一侧栏杆,有个年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和女孩同款的情侣装。

  镜头下两人笑得很甜蜜。

  纪宇风忽然想到,秦空搞不好是一个人待太久了,内心有些黑暗。

  船开出一个多小时,终于广播里播出了船快要停靠的通知。

  眼前出现了黑色的巨大岩石,海浪冲击在岩石上,碎成泡沫。

  船慢慢地停到岸边,响起了链条绞动的声音,船员们忙着固定船舱,放下甲板,游客们从两侧鱼贯而出。

  “小心。”纪宇风走下来的时候,甲板猛烈地一晃动。

  旁边一个老年船员用粗糙的大手拉了他一把,那人身上带着长期和大海打交道的气息。

  纪宇风道了谢,快步下了甲板。

  就看见秦空手里拿着游览地图,盯着岸边立着的指示牌。

  左——> 美人鱼海滨浴场

  中——> 古堡

  右——> 私人会所,非请勿入

  秦空将地图往纪宇风手中一丢,直接朝右边那条石子路走了过去。

  石子路的尽头是一片铁丝网。

  两人在铁丝网外的草地上趴了半天。

  铁丝网通电不说,而且那高度纪宇风这个普通人绝对跳不过去。

  隔着铁丝网,能看见三栋别致的白色别墅小楼。

  这是岛的南侧,和喧哗的北侧截然不同,这里的黑岩石光滑美丽,一直斜斜地延伸到海里。

  远远还能看见一处独立的码头,旁边还有专人站岗。

  纪宇风掏出手机想拍照,才发现左上角的信号栏是空的。

  这里居然没有基站????这还是21世纪吗????

  秦空叹了口气,拍拍身上的草沫,跳了起来。

  “走吧。”

  “走?”

  “反正现在进不去,晚上再说。”

  “哦。“他们买的通票包含城堡的一夜住宿。

  “你要去游泳吗?”秦空才想起来自己没带泳裤。

  纪宇风摇了摇头,“我不会。”

  秦空的眼睛陡然瞪大,“你不会游泳??你们学校不教的吗?”

  纪宇风愤然甩手离去。

  不会游泳有什么丢人的,考试又不考。

  最后两人协商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鬼屋逛一下。

  纪宇风怀疑鬼屋有偷偷打晕人劫走的肮脏环节。

  秦空不置可否。

  他俩走过去的时候,刚好遇见纪宇风在船上帮忙拍照的情侣。

  女孩一脸紧张,和身旁的男朋友碎碎念。

  看见纪宇风和秦空加入,她开心地不得了。

  “这位同学,真巧啊,你还记得我吧。咱们一起进去好不好,里面那个小火车是四人座的。”

  纪宇风拘谨地点了点头,这个姐姐好热情。

  “我看攻略说,里面NPC有摸脸杀,你到时候不要害怕,姐姐……”女孩看了一眼旁边身高188的秦空,“你哥哥会保护你的。”

  秦空的嘴角抽了抽。

  结果令纪宇风很失望,全程除了几个NPC鬼哭狼嚎,就属这个女孩叫的嗓门最大。

  这么假的道具,有什么可害怕的?

  纪宇风看见那女孩的男朋友一边笑着一边紧紧搂住女孩。

  心里翻了个白眼。

  秦空差一点在一个设计让他们从矮洞爬出去的环节发了飙,一脚踹烂了纸板做的的背景墙,大模大样地从一人高的洞口走了出去。

  NPC都没敢靠近他一米。

  出口的亮光在眼前三四米的不远处亮起,捂住眼睛的女孩挂在男朋友身上被抱了出去。

  秦空早不知道从哪个紧急门翻了出去。

  纪宇风低头笑了一下,一滴水冰凉的滴在他的脖子上。

  他不以为意,正要迈开步子。

  一道冰冷的视线从头顶上方投下来,胶着在他身上。

  又有几滴水滴在他的脸上。

  纪宇风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迅速冲了出去。

  还撞了一下那个抱着女朋友撒狗粮的男人。

  秦空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里,就看着纪宇风风尘仆仆地朝自己跑了过来。

  “老秦,我看见……”

  纪宇风穿着一件白T和牛仔裤,张皇失措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看清楚他白T上沾着的东西,秦空脸色一僵,伸手摸了一把纪宇风的脸颊,手指顺着往脖子下擦过锁骨。

  纪宇风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秦空的手指上沾着血迹,鲜艳欲滴。

  这是从他脸上和脖颈上摸到的。

  两人匆忙回到鬼屋,一路上都没有看见那对和他们一起进去的情侣。转回鬼屋的入口处,看见门上挂了一个“修理中”的牌子。

  一个穿着黄色马甲的工作人员正在低头锁门。

  “请问。”纪宇风的心跳加快,他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个设施坏了,今天可能不开放了。”工作人员以为他们是来玩的游客,解释了一句。

  “不是,刚才有一男一女跟在我后面离开了鬼屋,你看见他们去哪里了?”

  维修员是个中年男子,饱经风霜的面容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出口那里是没有工作人员的,一般里面的游客要是按下呼救键,有工作人员从入口处进去。”

  没有人看见那对情侣出来!

  纪宇风的心脏漏跳了半拍,“我朋友可能还没出来,我能进去找下他们吗?”

  维修员摇了摇头,“线路漏电,我刚才进去检查了,里面没有人,才关闭了设施。”

  哐当一声,秦空徒手推开了锁上的大门。

  纪宇风听见了锁舌断裂的声音。

  “你!”维修员大惊。

  “不好意思,我钱包掉里面了。”秦空直接走了进去。

  纪宇风赶紧跟了过去。

  鬼屋被他们翻了个遍,到处都找不到那对情侣,他带着秦空在滴落血迹的地方停下。

  秦空纵身一跃,屋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后他又跳了下来,摇了摇头。

  上面只有几根裸露在外的钢筋大梁,既没有尸体也没有活物。

  出来后,纪宇风和维修员道了半天歉。

  秦空直接丢下张大团结。

  维修员眉开眼笑,当一切没发生。

  纪宇风的气压有些低。

  “也许不是你想得那样。”秦空看着孩子可怜,难得出言安慰几句。

  他在这附近并没有闻到异人族的气味。

  “嗯,他们也可能去海边玩了。”

  秦空远远看着海滨浴场,一堆裸露着啤酒肚和游泳圈的男人在沙滩上晃动。

  他决定打消纪宇风的念头。

  “他们不是和我们一样的票吗,买通票的人不多,晚上去城堡不就知道了。”

  纪宇风点了点头,看着秦空大剌剌地在休息区的木质长凳躺下,一副要睡觉的架势。那可怜的凳子还没有他一人长,在身下凄厉地吱呀直叫。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拖成一条直线。

  纪宇风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火腿面包,想了想,又换成豆沙面包啃了起来,拧开矿泉水瓶盖大口地喝了几口。

  他记得,秦空只吃咸口味的面包。

  等他醒来应该会饿了,今晚估计是睡不了了。

  ☆、第十五章,古堡

  第十五章,古堡

  巨大的遗弃的城堡,在夜空勾画出一道锯齿状的曲线。

  所有黑洞洞的窗户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山岩里传出风的呼啸声和干树枝折断的噼啪声。

  身旁的两对情侣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景区参观手册明明写得是:童话般浪漫的城堡,王子和公主的快乐之旅。

  快乐你妈,这比鬼屋吓人一万倍。

  秦空在长椅上睡得迷迷糊糊被纪宇风叫了起来,脑袋不太清爽,气势汹汹地迈着大步走上石头台阶。

  破旧的大门上面布满铁钉,整个门镶嵌在石砌的门廊里。

  喔哦,你不要把起床气撒在人家的门上。

  纪宇风在心里惊呼一声。不过一直没看见一起去鬼屋的那对情侣,他的心情还是轻松不起来。

  这趟旅行,秦空原本是不想带上他的,是他自己坚持要来学习。

  如今看来,岛上暗藏着危机,自己有些太大意。虽说龚力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他总觉得这人说话的样子不够坦诚。

  秦空上前咚咚咚一通砸门,门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道亮光从门缝里投了出来。

  接着是一阵铁链哗啦哗啦声,和门闩拉开的移动声,最后居然还有生锈的门锁被打开发出的声音。

  那两对情侣已经抱头痛哭,现在就想回家。

  秦空掏了掏耳朵,这个音效,最多花了二十。

  一个举着油灯,披着黑斗篷的人走了出来,斗篷下传出苍老的声音:

  “欢迎来到天鹅古堡。”

  呃,这个声音。

  纪宇风一怔。

  秦空把那人的斗篷一掀,果然是下午的维修员。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手捏住另一只手,手指的骨头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那化装成门卫的工作人员一脸无辜,“同志,这个项目你不喜欢,可以填在意见反馈表上,但不要殴打工作人员。”

  伸手按下灯的开关。

  古堡里面一片灯火通明,和快捷酒店没什么两样,走过大堂,开始很无聊的登记入住手续。

  秦空假模假样地掏出两张身份证,就开始环顾四周。

  “酒店里有没有供餐,我们有点饿。”其中一对情侣不满地说道。

  前台小妹捧出了六盒方便面。

  “啊,我们这个套票666一个人,你们就给我们吃这个啊?”一个圆脸女孩的鼻子和眼睛都皱成一团。

  小妹又拿出了六根火腿肠,和六个茶鸡蛋。

  大家一边骂骂咧咧奸商,一边端走了泡面、火腿肠和茶鸡蛋。

  纪宇风扭头看了一眼秦空,发现他正在打量前台旁边的墙上张贴的一张安全通道图。

  “喂,你们这里要是失火了,我们能逃去哪里?”

  小妹的笑容僵在了半空,僵硬的手指指了指身后一扇乌黑的小门。

  三组人成双成对地跟在小妹身后上楼。这家快捷酒店没有电梯,一共四层楼。

  四,死,真不吉利。

  小妹在三楼停了一下,“这层有两间空房。”

  长长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头顶上白炽灯管吱吱响。

  两对情侣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我们住这层。”

  秦空和纪宇风在楼梯上转角等着,小妹拿着钥匙带那四个人到房间门口,嘱托了几句,又扭头回来找他倆。

  竟然还用钥匙这么古老的方式。

  纪宇风觉得后背直冒冷气,这间酒店应该没什么住客吧。

  今天一船也就三,不,四对住客,那些已满的房间里难道是之前没走的客人?

  他们继续上楼,到了四楼。

  小妹想了一下,“这层也有两间空房,你们想住哪间?”

  一间是距离楼梯最近的房间,一间在长廊尽头的角落。

  “这间。”

  “那间。”

  两人迅速地指了两个方向。

  纪宇风讪讪地放下手。

  “就那间吧。”

  小妹把钥匙往纪宇风手心一放,“那你们自己走过去吧,我要下班了。“

  478。

  死去吧。

  纪宇风觉得酒店的经营者一定是希望它早点倒闭。

  脚下的复合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纪宇风看了看两边紧锁的房门。

  门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地面用这么烂的地板,却给门配置这么高的隔音效果。

  说不通。

  那只能说明,房间里没有人。

  “没有人。”

  秦空目不转睛地盯着角落那扇开启了一条缝的房门。

  真是他住过最烂的酒店。

  大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二点钟。

  纪宇风看着桌上那碗冷掉的泡面。秦空已经走了快半个小时了,他换了一身装备,独自去岛南侧的三间别墅探查。

  他让纪宇风不用等他回来,先睡觉。

  纪宇风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不太习惯秦空不在的夜晚。

  “啊——救命啊!”

  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宁静,穿破大门。

  纪宇风一激灵从椅子跳起来,穿上外套拉开门。

  声音是从一楼大堂传来的。

  纪宇风冲下楼梯,三楼走廊上也陆续响起了两次开门的声音,有人从门口向外张望。

  一个浑身沾满血迹的男人跪在地上,头发杂乱,面容上交错着不少新近的伤痕。

  这人就是今天下午和纪宇风一起进鬼屋的情侣中的男子。

  纪宇风看着男人的伤口,皱了皱眉,伸出手想拉起他。

  那男人也认出了他,紧紧地将他手抓在胸前,不肯放开。

  “小弟,我女朋友,她掉到岩石那里,受了伤,我的手机也掉在海里了,我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求你,求你和我去救她。”

  男人的眼泪都掉了出来。

  纪宇风一声不响抽出手,从袋里掏出手机。

  00:15分。

  信号格仍然是空的。

  楼上又下来两个男子,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地上满脸血迹的男人。

  纪宇风也顾不得多想,起身走到空旷的前台,翻了一通,只找到一捆麻绳。

  时间紧迫,他也不想走回房间取装备,便把绳子往身上一套,“走吧。”

  楼梯上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也跟了过来。

  夜晚的鱼人岛一片漆黑,海风混着沙子打在脸上,海边浴场上立着几个孤零零的路灯,发出昏暗的黄光。

  这个受伤的男子叫阿魏,他在路上和纪宇风说起了事情经过。

  下午他和女朋友冉冉从鬼屋出来以后,拐上了一个通往海滨浴场的小路,地面上一处干树枝下面居然有个一个大坑,冉冉失足掉了下去,他伸手去拉,也跟着掉了下去,人当场就晕过去了。

  等醒来后阿魏发现他们掉到了海边的岩石上,冉冉失血过多,一直都没醒来,他喊了半天也没有人经过,就手脚并用从岩石上爬了上来。

  然后他按照指示牌到了古堡旅店,后面就发生了大堂的那一幕。

  纪宇风在黑暗中打量了阿魏一番,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他的脸上伤痕累累,大都是皮外伤,身上也有擦痕,倒也对得上攀岩这一段。

  他表现出来的焦急,也不是装出来的。

  到底哪里不对劲?

  身后另外两个男子跟了一路,终于觉得有些尴尬,开始说话。

  “这岛太破了,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是啊。”

  “你女朋友呢?”

  “呵呵,她睡了。你那位呢?“

  “呵呵,也睡了。“

  纪宇风听着这毫无营养的寒暄只想翻白眼。

  身边有人,他也不好走得太快,只能拖着步子跟上阿魏蹒跚的步伐。

  不远处,黑色巨大的岩石逐渐在他们眼前显露出来。

  “就是这里。”阿魏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陡坡,蜿蜒向下一直通往海里。

  纪宇风仔细看了看,礁石错落有致,上面还分布着风化的凹洞,他不太确定是不是看见了人影。

  “快点,快点。”阿魏催促着。

  纪宇风顿了顿,从身上取下绳索,递给了阿魏。

  阿魏在月光下伸出手,掌心向上。

  电光火石间,纪宇风忽然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刚才他在酒店的大堂伸手拉了阿魏一把,他的掌心光滑,这只手毫无磨损的伤痕!

  他在撒谎!冉冉不在这里!

  一瞬间,纪宇风被人摔倒在地,后背被大小不平的石头咯地生疼,阿魏猛然发力,将他的双手锁在前胸,动弹不得。他原本就比纪宇风高大,力气也大许多。

  纪宇风赫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压住他的阿魏。

  阿魏扭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冲着身后沉默的两人喊了一句。

  “你们倆也填了心愿表吧,把他和他哥哥抓起来,就能顶替你女朋友,快来帮忙!”

  两个男人毫不迟疑,冲上来压住了纪宇风的手脚。

  心愿卡???

  纪宇风在买套票的时候,工作人员递给他了一个信封,他扫了一眼,是两张游客兴趣调查表,一张粉红色,一张蓝色,烂俗的情侣配色让他打了个哆嗦,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

  “可以抽大奖哦。”工作人员的笑容很机械。

  纪宇风连这话都没听见,就被等得不耐烦的秦空拎走了。

  男生版的调查问卷有一个问题:

  请问,给你多少钱,你愿意杀了自己的女朋友。

  阿魏看见这道题的时候嗤之以鼻,工作人员再三强调填表时要保密,完成问卷就有一张心愿卡,可以抽取巨额大奖。

  柜台旁边摆着几个历年获奖者手持100万支票,一脸得意的巨幅照片。

  阿魏想了想,写下20万,又看了看旁边微笑着正在答题的冉冉,在前面加了个1。

  谁会给自己120万换这个女孩的命?

  100万,自己就能盘下那间铺子了,剩下20万,够前三个月的进货费用了。

  阿魏随手将填完的表交回船上的指定回收处,换了一张心愿卡,写了姓名和联系电话,丢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里面大概有三四张同样的卡片洒落在盒底。

  阿魏原本以为就没有下文了。

  直到他下了船。

  冉冉在岸边的礁石上兴奋地像小鸟一样,到处拍照。一个黑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递给他一个信封。

  信封很薄,他还以为里面是晚上入住的房卡,不经意地抽出来一看。

  一张120万的支票,和一张地图,在鬼屋的位置用红笔画了个圈。

  一个箭头指着那个红圈,旁边写下了三个字。

  “交货处。”

  ☆、第十六章,深井

  第十六章,深井

  冉冉从阿魏身上跳了下来,腼腆地吐了吐舌头。

  阿魏看着冉冉笑着接过他拧开盖子的矿泉水,那是在进入鬼屋前,工作人员递给他的。

  瓶盖上贴了一个淡蓝色的贴纸,和填写的表格一个颜色。

  冉冉软软地瘫在他怀里。他按着地图拐上了一个小道。

  那里有两个黑衣人接过了他怀里的冉冉。

  阿魏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恐慌,他要怎么解释冉冉没有和他一起回去的事?

  “你们,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阿魏没忍住,冲着那几个毫无表情的人喊道。

  其中一个黑衣人稍微年长,眼角下有道刀疤,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你后悔了?”

  那身黑衣下,坚硬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我,我……”阿魏一时说不出话,内疚感重重地冲击着他的内心。

  “我不要支票了,把她放了吧。”

  一个黑衣人对着他飞起一脚,他连着在山坡上打了几个滚,沾了满身的泥巴,头撞上了石头。

  刀疤男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买定离手,我们不接受退款。”

  “除非……”

  “除非?”阿魏看见了一线生机。

  “你自己来换她。”

  阿魏打了个冷颤,没说话。

  刀疤男笑了笑,“你今天运气好,给你多一个选择。”

  “所以只要拿他们兄弟俩的命,就可以换回我们的女朋友!”阿魏的声音嘶哑。

  那两个男人一怔,“可是我们有两个人。”

  他们房间里,都曾经躺着一个沉睡的女孩,在黑夜中被偷偷运走了。

  阿魏的表情有些狰狞,“那我不管,看你们谁爱得更多一点了!”

  一把草灰结结实实地洒在阿魏的脸上,一个男人揪住了他的衣襟,“你女朋友搞不好已经死了,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了。”

  纪宇风身上一松,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混杂的吼声。

  阿魏一脚踹开了那个纠缠的男子,他练过格斗术,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

  他惊讶地看着纪宇风的眼睛变成了血红的颜色,手下这具瘦弱的身体正在积蓄力量。

  一块尖锐的石头砸在纪宇风的脑门上。鲜血从他的额角喷涌而出。

  “小兄弟,对不住了,要怪就怪你是个陌生人。”

  给他指令的人说了,只要拿这兄弟俩来换,死活不限。

  滚热的血液从头发间渗流出来,浸透到旁边的石堆和草丛里。

  纪宇风的胸膛震颤着,远处的山崖似乎斜了过来。

  他狠狠挣脱开了阿魏的束缚,将他扔到了倾斜的山路上。

  另外两个男人目瞪口呆,这个长得像女孩一样漂亮的男孩子力气居然这么大。

  纪宇风喘着粗气,汗顺着脸颊倾泻而下,他的眼前变成一片红色。

  一个男人惊叫了一声,转身想往上坡跑,纪宇风一把抓住了他的一条腿,感觉到了布料之下的肌肉和骨头,他的手指死死掐进了皮肉,殷红的血从裤腿里流了出来。

  “啊——”那跌落在地上的男子目眦尽裂,纪宇风居然用尖利的牙齿咬了他的腿。

  一块巨大的石头带着风声,咚的一声砸中了纪宇风的后脑。

  他停下了吸血的动作,伸手摸了摸头发里渗出的血液。

  阿魏一看这么重的拍击居然没击倒他,一记凶狠的勾拳直冲着纪宇风的面部挥了过去。

  一道黑影晃过,顺势接下了阿魏的拳头,拳风破空,一拳就将阿魏打下了山崖。

  那两个男子立马怂包地给秦空跪下了。

  秦空的脸臭不可闻。

  秦空一把抓住纪宇风的肩膀,晃了两下。

  “小鬼,醒醒。”

  纪宇风的眼睛慢慢对上了焦点。

  他认出了秦空,终于松了一口气,肩膀倏地放了下来。

  只是没等他的呼吸平顺,瞳孔骤然一缩。

  ——!!!

  几片晶莹剔透的薄刃,从秦空背后的远处直直朝着他俩飞来,速度快到化成道道闪电。

  秦空察觉后背有异,抱着纪宇风就地打了两个滚。

  却没有听见任何金属接触物体的声音。

  难道不是暗器?

  又有一片薄如晶体的射向纪宇风的脖子,轻得好像没有重量,速度却是惊人。

  秦空皱了皱眉,抱起纪宇风,脚下不停,噔噔噔几步踩在笔直的岩石上,高高跃起。

  先离开这里。

  秦空觉得他们是好像变成了踩中敌人埋伏的兔子。

  “小心!”纪宇风叫了一声,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他眼睁睁看着一片晶片射入了秦空的后颈,倏地没入了皮肤,居然一点伤口都看不见。

  这是什么武器?

  一阵刺麻的痛感从颈椎沿着每一根神经飞速而下,秦空的每一处肌肉都在收缩,奔跑的脚步有些踉跄。

  普通麻药和毒药对秦空根本没用。

  一个黑影坐在高高的杉树顶端,这片树林在别墅外围的西北侧,树林茂密,遮天蔽日。

  他放下手中特制的|弩|弓。

  啧啧,太费了。

  一发毒弹就要100万,居然用了六弹才射中。

  黑影从树上一跃而下,树枝几乎没有任何震动。

  长长的银发在林间闪动,像月光泼洒在河流上留下的痕迹。

  该去收货了。

  秦空只觉得心脏的跳动开始慢了下来,自己的动作似乎放慢了数倍。

  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晃动。

  他发狠咬破了嘴唇,痛觉也在逐渐消失。

  必须离开这里!

  他们瞬间移动到岛的北侧,海滨浴场的的更衣间门口。

  他放下纪宇风,呼吸已经开始紊乱。

  额发被汗紧紧贴在额头上,脸色透出黑青。

  纪宇风早就看出他不对劲。二话没说,就开始在他的包里摸药品。

  秦空拦住他慌乱的手,喘着粗气说道,“我……给徐建打了电话,他找了朋友,……半小时,就会……有船到这里……岸”

  他在别墅里找到了一个精美的玉石制的仿古电话,一捞起话筒,居然可以打。

  他倒是可以从岛上直接游回陆地,但纪宇风这个旱鸭子不行。

  当时就在电话里被徐建暗暗嘲笑了一番。

  没料到,旱鸭子硬扛着他,穿过浴场的沙滩一路将他拖到了码头。

  秦空的意识越来越淡,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身体像得了寒疾一样开始发抖。

  刚才射进他身体里的,很可能是一种毒药。

  专门针对他的毒药。

  纪宇风觉得肩上那个人的重量越来越沉,之前从工业园区出来,秦空虽然也倚在他身上,却只是借了他一点力做支撑,这次看来是彻底虚脱无力。

  他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刚才啃下那个男人腿上一大块肉,血腥还在口中弥漫。

  如果秦空再晚一步,他已经咬穿了那人的股动脉。

  他扭头看向秦空。秦空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已经失去焦点,慢慢阖上了眼睛。

  纪宇风焦躁不安,咬住手指,站起身,盯着远处黝黑的海面。

  海风渐渐大了起来,他在风中倔强地站着。

  风静止了一刻。身边忽然传来陌生的气息。

  纪宇风猛然转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了秦空的面前。

  一头如水的银色长发,在风中摇曳。

  “你离他远一点。”纪宇风的声音倏然冷了下去。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枪。这是刚才从秦空的装备里翻出来的,被他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然后他就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冰冷刺骨的声音。

  “滚开。”

  那人的背影修长,个子很高,甚至比秦空还高出了小半个头,一身黑色的戎装完美地勾勒出肌肉的线条,背后背着一副月银色的|弩|弓,脚上蹬了一双棕色军用长靴。

  如果秦空给人的感觉像出鞘的利刃,这个人就像冰川。

  露在水面上的部分锋利无比,隐藏在水面下的庞然大物深不见底。

  纪宇风咬住嘴唇,扣动了扳机。

  他专门打电话找徐建问了如何上膛和扣动扳机,秦空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听他俩在电话上比划,嘲笑了他好久。

  这是他第一次实操。

  几乎在同一秒,那人回身一踢,枪和出膛的子弹在半空中爆出了火星,炸个粉碎。

  两三个黑衣人从旁边冲出压住了纪宇风,两双红色的眸子和一双深蓝的眼睛。

  是异人族。

  纪宇风的整条胳膊被扭到背后,几乎脱节,痛得他跪了下来。

  “大人。”

  三人毕恭毕敬地对着那个银发的男人低下了头。

  银发男人挥了挥手,黑衣人放开了钳制纪宇风的手。

  “带那个走就行了。这孩子迟早是我们的人。”

  那冰冷的音调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心肝胆一颤。

  纪宇风抬起头看着他,那人的五官好像被刻刀雕塑的一样,嘴唇鲜红,皮肤雪白,一只眼睛像深邃的海洋,一只眼睛像金色的太阳。

  纪宇风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他在小雅工作室的屋顶上见到的那个人。

  他旁若无人地从纪宇风的手上踩了过去。

  喀嚓。

  纪宇风的胸口里发出一阵闷哼,脸扭曲了起来。

  几个黑衣人架起了秦空,迅速消失在通往小岛南侧的山路上。

  哗哗哗 ~~~

  轻不可闻的水藻味道,冰凉的水的触感。

  秦空缓缓睁开眼睛,然后他发现自己双手被锁在石壁上,石壁潮湿润滑。锁他的锁链有一只手臂那么粗。

  他试着扯动了锁链一下。

  连手都抬不起来。

  真是太抬举他了,虚弱的和婴儿一样。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丝毫不受影响,很容易就判断出,自己在一口井里。

  这口井极深,只有头顶上遥远处极小一个圆圆的湛蓝的夜空和几点星光。

  这井的直径不大,他连脚抬起来都吃力。

  简直就是个单人牢狱。

  他的耳朵动了动,勉强听见上面有人声。

  还有金属重物刮过地面的嗞啦声。

  他叹了一口气,胸口被扯动了一下,木木地钝痛。

  他感觉血管里的血液好像都冻结了,力量和触觉消失地无影无踪。

  听起来,他们好像要把井口封起来。

  “喂。”秦空轻轻说了一个字。

  回音在井底四处流窜。

  变成了无数个“喂”,只不过声音还不比青蛙的叫声大。

  上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似乎有人洗耳恭听,他想说什么。

  “等我上去,就杀了你。”

  秦空觉得舌头都开始发木。

  一阵大笑从井口传了下来。

  三个身着黑衣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人居然会笑,还笑得前仰后合。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银发逐渐变成淡淡的黑色。

  “我等你。”

  金属质感的声音伴随着轰然倒下的井盖,熄灭了秦空头顶上最后一束光明。

  秦空皱起眉头,纪宇风到底上没上船?

  ☆、第十七章,日出

  第十七章,日出

  黑暗。

  也许又到了夜晚。

  秦空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速度,皮肤下跳动地血管越来越微弱。

  疼痛顺着血管爬到了每一根神经末梢。

  这样濒临死亡的体验他从来没有过。

  或许,我真的要死了?

  秦空忽然有些释然。

  也许是活着的时间太长,也许是受过什么创伤,他一直不太记得自己的身世,成为猎人之前的岁月是一片空白。

  这个黑夜,是数千数万甚至更多的黑夜中的一个,漫长而无边际的岁月里,黑夜接踵而至,只有他一个人独自在黑夜中徘徊。

  当年在他手持长剑,斩杀无数异人族的时候,血液才会沸腾,“活”这个字眼才变得鲜明。

  这样的生活,停止了也许更好。

  脚下寒冷刺骨的井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涨到了大腿的位置。

  他估计自己快要挂了,居然还听见了老鼠在头顶上悉悉索索的声音。

  被老鼠吃掉,有点悲剧。

  然后就是沉重的铁板被吃力地挪动开的声音,一丝微光透了下来。

  “老秦,秦空。”有人扒着井口喊。

  是纪宇风,这孩子居然找过来了?

  秦空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胸口隐隐有些堵。

  当时在岩石上,纪宇风强忍住手指传来的阵阵剧痛,奋力追着那几道迅速消失的身影,却还是跟丢了。

  等他再度回到码头的时候,一辆白色快艇停在那里,似乎有一段时间了。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焦急地看着手表。

  他想着这应该就是徐建来接他们的船了,便跳下黑色礁石。

  西装男欣慰地站直了身体。

  “你好,是纪先生吗。”

  “……是。”

  “这是您的快艇,请签收。”

  “什么意思?”

  “这是您购买的快艇,我是专门负责运送货物的销售人员Jack,请您验货签收,如果您对我的服务满意,请在随后的回访电话给我打5分,我的工号是2888。”

  纪宇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西装男拿着他刚刚签完字的表单,叠得方方正正,塞进了随身的公文包,然后从快艇上搬下一个橡皮艇。

  坐在橡皮艇上,他伸出手冲着纪宇风比了个V。

  “我们的货品七天无条件退款,当然,您最好不要因为品质以外的原因申请退款,否则,我们的律师团队可能会找您的麻烦。”

  西装男拿起桨,认真地划了起来。

  “请记住,我的工号是2888,希望您使用愉快!”

  “再见~~~~~~~见~~~~~~~~~~~~”

  海风送来一连串的颤音。

  那个时候徐建和纪宇风,都没料到秦空的状况一团稀烂。

  纪宇风先回到了酒店,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用绑带把手指关节固定起来,才发现酒店里空无一人,无论是之前的情侣,还是前台小妹,仿佛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岛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在那个时候反而不着急了,开始耐着性子在岛上找。

  他相信,如果秦空安然无恙,一定也会回来找他。

  两个人走失的时候,一个人停留在原地,一定比较容易被找到。

  海面上刮起了飓风,之后再也没有盛着游客的游艇靠岸。

  在第二个夜晚来临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井盖,崭新地和周围的泥土格格不入。

  他把耳朵紧紧地贴在井盖上,摒住呼吸。

  他听见了秦空虚弱的心跳声。

  纪宇风的手指使不上力,又飞也似的冲回酒店,在储物间翻出一个电钻,还有铁质的撬棍。

  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少方法,终于把焊死的井盖撬开了。

  一根绳子从上方抛了下来,落在秦空的身上。

  “老秦,你能抓住绳子吗?”

  纪宇风只能看见秦空低垂的头,不清楚他受伤的情况。

  徐建之前和他说过,秦空就是个不死的妖怪,甭管什么伤,几乎第二天都能满血复活。

  厂区那件事也印证了徐建的话。

  但这一次,情况似乎不同。

  什么回应都没有。

  纪宇风把心一横,将绳子抽起来,将绳子的顶端在腰间打了个死结。

  掌心渗出的血液透过纱布流了出来。

  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便从井口顺着另一段打满绳结的绳子滑了下去。

  每往下滑一分,空气愈加稀薄。

  井壁上长着青苔,受力点很难稳定,纪宇风脚下打滑,速度也慢了下来。

  因为吸入过多二氧化碳,脸色逐渐苍白。

  等他的脚悬在了秦空正上方井壁,他才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这口井太狭窄,他要是继续往下滑,几乎就要贴在秦空的身上。

  “老秦,老秦。”纪宇风说话有些喘,他开始有心悸和头晕的症状,必须赶紧把秦空唤醒。

  不然他俩都得在井底长眠。

  秦空终于有了些反应,微微抬起了头。

  纪宇风傻了眼。

  他脸上皮肤下的血管都变成了黑青色!

  就像是被黑色的藤茎爬满了全身。

  毒液像蜘蛛网一样逐步游走于身体的每一处,慢慢攻入心脏。

  纪宇风倒吸一口冷气,也顾不上许多,小心翼翼地贴着秦空的身体滑了下去。

  眼观鼻,鼻观口。

  两人间几乎没有任何缝隙,姿势暧昧。

  纪宇风倒没想太多,他愁得是,连伸手往秦空腰上绑绳子都没办法。

  他的呼吸更加急促,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氧气不够了。

  骤然出现的体温让秦空恢复了点意识,他睁开眼睛。

  纪宇风温暖的额头正贴在他的嘴唇上。

  热乎乎的。

  “小鬼。”秦空的嗓音沙哑。“我中毒了。”

  他说每一个字都十分费力,粗重的呼吸摩挲在纪宇风的额头上,滚烫,嘴唇却是冰冷。

  纪宇风没说话,现在说太多没用的话只会消耗体力。

  他自知已经没有力气把秦空拖上去,当务之急,是给秦空赶紧解毒,靠他自救。

  倒霉的事接二连三,装备的包系在腰后。

  纪宇风咬了咬嘴唇,努力把自己的身体往秦空身上贴得更近一些。

  这样才有空间伸手去摸腰包。

  两人的轮廓几乎合二为一。

  “小鬼。”秦空居然咧开嘴笑了一下。

  “不要,擦枪走火。”

  “还有,那些药,都,没用。”

  纪宇风的脸腾地一下像朵火烧云,他感觉到秦空某个地方有了变化。

  他定定神,看着秦空脖颈上纵横交错的黑色血管。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我把毒血都吸出来呢?

  说时迟那时快,他几乎毫不迟疑地,露出雪白的牙齿,深深地刺入了秦空的脖子。

  秦空的身体一僵,他没料到纪宇风想到的是这么个办法。

  纪宇风紧紧贴着秦空的身体,肌肉紧缩,用力吸着,一开始他还将口中的黑色血液吐出,后来他发觉这毒药好像对自己没什么效果,干脆就直接咽了下去。

  秦空闭上眼睛,眼皮微微颤动,结冰的血管一寸一寸开始解冻,他轻轻发出了一声|呻|吟。

  纪宇风吓得一抖,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失控了。

  “没事,继续。”秦空话语间恢复了不少体力,他把头往后仰着,让纪宇风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越来越多的血流入纪宇风的喉头,他感觉得到秦空的心跳逐渐变得有力。

  他想放慢吮吸血液的速度,但全身都在喊叫让他继续,心脏跳动地就像要起飞,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起来,一种奇异的情绪同时在体内升腾。

  “够了。”秦空的声音低沉镇定。

  纪宇风一惊,迅速把头往后一撤,眼睛忍不住闭了起来。

  预料中撞上井壁的钝痛并未出现。

  他这才发觉是秦空用手垫在了他的脑后。

  秦空也没明白自己的手是怎么先于他的意识擅自行动的。

  面前的纪宇风,瓷娃娃一样白皙的面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嘴角流下的一缕血迹居然有种魅惑的美丽。

  等他睁开眼,一对血红的双眸正对上了秦空淡金色的眼睛,前者的眼神坚定,后者深不见底。

  “准备好了吗?”

  纪宇风点了点头。

  秦空一手揽住他的腰,脚下一发力。

  两人轻盈地跃出了井口,夜幕中留下了两个绚烂的剪影。

  秦空一松手,纪宇风脚有些软,一下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林间的空气。

  一层淡淡的白雾飘在树林中。

  “天快亮了。”秦空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第一道拂晓的曙光落在他俩身上,四周充满了奇妙的寂静。

  ......

  等秦空和纪宇风收拾好行囊回到码头,秦空看着那艘白色快艇的眼神有些怨念。

  “你不会开?”纪宇风皱起了眉头。

  “哼。”秦空把背包甩上了游艇的甲板,一个漂亮的翻身跳上了快艇。

  “这东西未必比我游得快。”

  纪宇风听见秦空嘴巴里叨咕了一句。

  “救生衣……”纪宇风的声音被猛烈的海风吞没了。

  秦空这个疯子,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把船速调到了最大。

  小艇几乎贴着水面高速滑行,白色的浪花在船后飞舞,船身时不时在海浪上弹起,再重重落下,心跳加速。

  海浪溅起的水珠打在脸上,纪宇风忽然觉得,飞驰在海面上的感觉很不错。

  直到,他感觉这船好像距离陆地越来越远。

  “我们不是回去吗?”海浪的声音太大,纪宇风用手拢在唇边,大声喊着。

  秦空不会是个方向白痴吧。

  秦空笑了一下,灿烂的笑容差一点晃瞎了纪宇风的眼。

  “不回去,我们直接去布兰岛。”

  “大人,我们现在启程去布兰岛吧。”

  他在意识最薄弱的时候,听见了锁死的井口上方那几个黑衣的异人说了这么一句。

  原来鱼人岛真的是个陷阱,等回去就把那个龚力千刀万剐。

  至于鬼王,秦空觉得自己大概找到了杀他的办法。

  ☆、第十八章,三缺一

  第十八章,三缺一

  布兰岛位于公海,不隶属于任何国家。

  从空中俯瞰,布兰岛的陆地上覆盖着茂密的绿林,周围有一圈浅滩包围,浅滩至深海有一层珊瑚礁,就像一条镶嵌在蓝色海洋上的翡翠吊坠。

  偶尔会有人来岛附近浮潜,不过岛上并无设施,只有拥有私人游艇的客人才会在这里停留。

  从鱼人岛开快艇到布兰岛,大约需要1.5个小时。

  就在秦空和纪宇风在海面上飞驰的同时,布兰岛迎来了最后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水上飞机的螺旋桨卷起的气流将沙滩上的白沙扬得漫天飞舞。

  一个满头红色鬈发的女人,缓缓从机舱走了出来,一副巨大的墨镜下面,红唇的轮廓冷酷无情。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高定套装,雪白发亮的胸部在深红色的真丝内衬的垂坠下若隐若现,身上没有佩戴一件珠宝,却已经足以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优雅的身形在沙滩上一晃,下一步,银色高跟鞋楔型的鞋跟狠狠地插在了沙子里。

  “S**t——!”

  驾驶员被这声震破耳膜的咒骂声吓得一颤。

  “K,你每次搞那么大噱头何苦呢?”

  一个穿着白色中式大褂搭配黑色运动裤的光头中年男,从沙滩的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椰子。

  金边眼镜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

  “王总,我哪里有你命好,我是打工的,时间耗不起。”

  这个被叫做“K”的女人语气犀利,一边利索地从脚上拔下了两只高跟鞋,赤着脚从光头男身边走过,顺手把鞋丢给他,接过了他手中的椰子。

  “我是最后一个到的?”K在他身边一顿,脸色有些发青。

  “嗯~哼~” 王思远,也就是这个光头,一脸愉快地拎着高跟鞋,走在了K的身后。

  “王秃子,你不要告诉我你在老大面前说了我坏话。”

  K扭头瞪着他,这些家伙,绝对不会怜香惜玉。

  王思远摇了摇头,这女人的嗓门太大了,脑壳嗡嗡响。

  “我倒是想,老大比我们都早到,一直在房间里待着,说等人到齐才出来。”

  K舒了一口气,漂亮的眉毛挑了挑。

  “变态在里面是不是。”

  王思远将手中高跟鞋一丢,抚掌大笑三声,她就这副说话的样子最可爱。

  “我艹,我的鞋。”K一伸手就捞了回来,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光洁的胸部跳了一下。

  “哎,我送你十双当季新款。”

  王思远的眼睛在镜片后散发出贪婪的神色。

  K极快地手指一勾,金边眼镜就被她鲜红的指甲扯落到了地上,镜片下是一对琉璃般的透明眼珠,瞳孔里透出几缕浑浊的黄线。

  “你这双眼,干什么不好,就喜欢乱看,信不信我给你摘了。“

  王思远的眼神一暗,瞬间又恢复了笑容,绅士地打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是一座修建在林中的木屋,外型质朴,如同一只巨大的灰盒子。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占据了大半个墙面,屋子里所有的装饰都是木质的材料,沙发面对着古老的壁炉,木柴堆叠在角落里。

  整个房间里,最有现代气息的,就是一个嵌在墙面的巨屏电视。

  K一走进去,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裹着细条形鼠纹西装三件套的肌肉男,戴着VR眼镜正在打枪战游戏,嘴里还兴奋地发出,“嘭,嘭,嘭”的射击声。

  K脱下墨镜,赤红的瞳孔对着肌肉男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肌肉男背后的肌肉倏地隆起,回头冲着K龇牙一笑,络腮胡子下面的金牙一闪。

  “你来晚了,老大生气了。”

  F***——!!!!

  K丢出手中的高跟鞋,一道银色的光芒在空中划过,肌肉男微微一侧身,VR眼镜被鞋跟砸落到地上。

  “陈家宝!我告诉你,你别像个娘们一样爱背后告状,有本事你当面说!”

  K周身散发出寒意,红色的鬈发微微颤动。

  肌肉男的喉咙里发出狰狞的吼声,深蓝色的眼中充满了戾气,他握起拳对着空气狠狠一抡。

  脚下的木地板摇摇欲坠,400斤的壮汉怒目圆睁。

  “不要喊这个名字!!!!”

  “怎么,你本名都不要了?”K满脸讥诮,她就喜欢看着肌肉男因为这个名字跳脚。

  肌肉男一记直勾拳冲着K迎面打来,凌厉的拳风破空而至。

  下一秒,K出现在壁炉旁,一脸不屑。

  “陈家宝,你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王思远眯起眼往窗外一扫,冷笑了一声。

  “老大来了。”

  那两人立刻稍息立正,贴墙站好。

  K有些懊悔将鞋子甩得太远,光脚站在两米的肌肉男身边,气势全无。

  一名黑色长发男子,身着黑色的丝质睡衣,从侧面的楼梯款款走了进来。

  胸口挂着一条极细的金色链子,隐藏在睡衣的领口之下。

  他的一只瞳孔是黑色的,另一只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屋里这三个就是异人族的三位首领,今天他们要向大佬殷陆汇报年度工作总结。

  双手插在睡衣口袋里,殷陆款款落座。

  “J,K,王,你们谁先开始?”这个滑稽的称呼组合在他口中一点都不好笑。

  K的身体抖了一下,然后她发觉壁炉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余光一瞟,原来是肌肉男也抖了一下。

  J是他的英文名强森的缩写,就像K是凯瑟琳的缩写一样。

  大佬就是大佬,一张嘴就让人想跪。

  哒哒哒的马达声逐渐消失。

  秦空把快艇熄了火,盯着深蓝色的海面发了会呆。

  纪宇风不明就里,也蹲在秦空旁边看鱼。

  “那片是公海,你是不是没做登记?”秦空突然问了一句。

  “登什么记?登记什么?什么登记?”纪宇风莫名其妙。

  秦空叹了一口气。

  “你最长可以闭气多久。”

  纪宇风心头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他的视线范围内看不见任何岛屿的影子。

  “没气的时候你就掐我一下。”

  话音未落,秦空一把揽过纪宇风,扑通一声跃入海面。

  湛蓝的海水波光粼粼,秦空就像一条矫健的鱼。

  头顶上的朝阳隔着海面,闪动着奇幻的色彩。

  纪宇风感到肺里的空气快要消耗殆尽,泡泡要从鼻子里冒出来。

  还没等他掐秦空的手,他已经被带出了水面。

  拼命张开嘴巴,水从嘴巴里喷了出来。

  秦空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纪宇风,抱着他的手臂缩紧了点。

  “不要对抗水。”

  纪宇风点了点头,大大吸了一口气,腮帮子鼓了起来。

  秦空揽着他,又一次下沉。

  这一次在水里的时间又长了一些。

  就这么几次,纪宇风就神奇地,学会了游泳。

  不过就是得抓住秦空的一只胳膊,仿佛那是他的救生圈。

  小孩子嘛,还是学得快,秦空很欣慰。

  等两个人湿漉漉地爬上岛,纪宇风终于想起了一个问题。

  “小艇怎么办。”

  唔,秦空在背包里翻出两套装在防水袋里的衣服,丢了一套给纪宇风。

  “算了吧。”

  呃?纪宇风心疼了一秒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了秦空的血,纪宇风的视力更好了。

  他们沿着海滩走了半圈,隔着半个岛纪宇风就看见了林中的木屋,而且他确定,那周围没有看守。

  按照之前龚力的说法,异人族的三个族人首领,就应该在和鬼王作报告。

  异人族虽然族与族之间存在鄙视链,但在族内,实力最强的异人就是天然的首领,直到被下一个强者所取代。

  秦空大概知道一些异人族目前三个首领的信息,他们的前任中也曾有死于他手,但这三个首领常年不在国内出没,秦空也没见过。

  当然,一般见到他的异人都死了。

  “你准备一个人去?”纪宇风扯住了秦空的袖子。

  秦空愣住了,“怎么,还需要批准?”

  看着纪宇风皱起的脸,他的眼睛柔和了下来。

  “小鬼,我已经习惯了,一般武器也伤不了我。”

  纪宇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秦空知道他想说那个薄如蝉翼的神秘毒弹。

  “好吧,那我等一下。”

  “等什么?”

  “等他们分开行动。”

  一对一,除了鬼王,其他异人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他猜测鬼王身上有王族异人的血统,自然可以用杀死王族的办法,试试便知。

  小木屋的气氛已经到达了冰点。

  K很想点燃壁炉,让火光温暖一下她被冻僵的心。

  大佬让他们分别报出了这次普查后各族族人的数量,发现比五年前的数据降低了10%,脸色阴沉地像要打雷下刀子。

  “老大。”这种时候,身为顶级投资人和几间赌场老板的王思远,为人就稍微活络一些。“我们一向都崇尚自由生长的法则,虽说我们是首领,但谁也没要求族人服从,再说,我们雪人族本身体能就比较弱。”

  K扭过头哼了一声,现在开始比惨了么?

  “老大。”J这个肌肉男赶紧抢着接过了话,“我们虽然在国内的数量下降了一些,但东南亚那几个地方的数量增加了一些呀。”

  王思远皮笑肉不笑地补了一句,“这还不是托你这个军火贩子的福,把你们族人带过去当雇佣兵。”

  拆东墙补西墙,总数量还不是下降了。

  J可不乐意了,“你这话说的,那是你们幽蓝族人不听你的,不然你也招募几个去你家赌场啊。”

  K看着一脸漠然的殷陆,舌尖在唇下舔了一圈。

  这两个白痴男人,看不出来大佬快没耐心了?

  身为全球最大明星经纪公司和公关公司的CEO,K唯一搞不定的异性就是殷陆。

  自从K成为赤血族的首领,第一次见到殷陆,她就明白这是一个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存在。殷陆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和看虫子差不多。

  没人知道殷陆活了多久,而且也从来没有人看见殷陆是如何吃人的。

  大家私下都在传说,也许鬼王殷陆连异人族都吃得下。

  “各位。”殷陆冷漠地吐出了两个字。

  两只吠犬立刻住了嘴。

  “再这么下去,异人族就会真正的消失,懂吗?!”

  K好想哭,她训斥下属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副贱样。

  “老大,”J惴惴不安地说道,“那个,关于不能食用16岁以下人类的规定可不可以灵活一点,我们打仗的那些地方,人口都有点,稀少,老弱妇孺比较多,士兵手上都有枪……”

  他的声音逐渐越来越小。

  老大不高兴了。

  K心想,你真是个白痴,前一秒老大还在担忧异人族要灭绝,你就敢提吃16岁以下可能未到觉醒期的同类。

  什么叫相煎何太急!

  殷陆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近乎透明皮肤下映出紫色的血管。

  那个关在井下的人,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毒弹的材料包含上百种罕见的神经毒素和特殊血清的提纯,总共也就做出了十发,研发团队已经全部被灭口。

  现在看来,东西的效果还可以。

  他缓缓抬起头,“你再说一遍?”

  J也哭了,“老大对不起,我刚才在放屁。”

  巨大的螺旋桨声在木屋上空响起。

  殷陆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给你们三年。”

  黑色的丝质睡衣像水波摇曳,消失在门口。

  三年?

  三个首领张目结舌,怎么,促进人口增长也变成首领的活儿了?????

  “我艹尼玛!” J一个虬髯大汉捶胸顿足。

  两只手从左右两侧,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殷陆踩着直升机的起落架,轻轻一跃,跳入了机舱,巨大的旋翼绞碎无数的枝叶,缓缓地升上半空。

  机舱里坐着一个金发的年轻男子,头靠在座位上,整个人隐藏在阴影中。

  他见殷陆上了飞机,立刻挪到了座位的角落。

  殷陆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冥冥之中,他的视线被牵引到飞机下方的海岛的某一角,神情微微一变。

  呵,有趣。

  ☆、第十九章,盛宴

  第十九章,盛宴

  “喂,你们说殷……老大,到底是不是王族?”

  殷陆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岛上,J才敢露出平日作威作福的神态,爆出一脸横肉。

  K掏出化妆镜,嘟起嘴唇,如雨后蔷薇娇艳欲滴。

  “这事我就不陪你们讨论了。”

  喀嚓一声合上银色的镜子。

  咦,鞋子到底丢哪了。

  “哎,不要急着走。我有好东西招待两位。”

  王思远搓了搓手,三人平日见面的机会太少,需要联络下感情。

  就在这时,外面下起了小雨,雨雾濛濛,落地窗上覆盖了一层雾气。

  J的蓝色眼睛陡然睁大,里面闪动着蠢蠢欲动的光芒。

  K挑衅地挑起眉,“王老板破费,那我肯定要捧场的。”

  房间里潮湿的空气里飘着新鲜的人肉的香气。

  三人贪婪地吮吸着。

  “我也带了点好东西。”J从扔在房间角落的黑色大手提包里拿出两瓶“酒”。

  淡紫色的液体散发着魅惑的光。这是他手下人孝敬的,黑市里才买得到的特殊饮料。

  K嘲弄地一笑,“这东西对我没用。”

  涂着鲜艳红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探入黑色上衣的内衬口袋,夹出一个迷你试管。

  试管里装着半瓶荧光绿的液体,轻轻晃动后,弥散出淡淡的白雾。

  拔掉瓶口的软木塞,白雾带着浓浓薄荷的香气,被她悉数吸入鼻子,眼神开始迷离。

  J仰头大笑,拔掉酒瓶塞,一口气灌下半瓶,淡紫色的液体粘在浓密的胡须上,像无数小珍珠。

  王思远笑着说道,“走吧,开餐了。”

  餐厅只有一门之隔,仔细听,里面有不止一人沉重的呼吸声。

  王思远最后一个离开客厅,带着几分疑惑朝玻璃窗外看了一眼。

  雨丝像无数银条从空中落下,水珠落在窗外的蕨类植物的叶子上,轻轻敲打着淡白色的花瓣。

  并没有人。

  “老王~!“K的大嗓门里透出焦急难耐的欲望。

  王思远摇了摇头,进了餐厅。

  秦空和纪宇风,此刻正贴在木屋餐厅的外墙上,一排横条状玻璃窗的高度刚好在秦空的眼睛下方。

  他们站在一棵蕉叶树下,雨水都被挡在外面。

  纪宇风踮起脚尖,想透过玻璃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秦空的眼睛垂了下来,用手压住纪宇风的头,生生摁了下去。

  唔,少儿不宜。

  房间里有一张巨大的胡桃木长桌,三个异人首领懒洋洋地靠在覆盖着毛皮的躺椅上,还有三个年轻的人类。

  其中两个女孩,就是和纪宇风他们在鱼人岛同时入住酒店的两对情侣中的女性。

  还有一个看着像大学生的男孩。

  他们明显吃下了什么致幻的东西,眼中透出不正常的光芒,身上的布料少得可怜。

  K脱下外套,赤脚走到餐桌边,抱起那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带回座位旁边,抚摸着男孩潮湿的头发,手指拂过他的眼皮,手掌抚摸着他的额头、脸颊和下巴。

  眼中的红色野性一触即发。

  王思远将自己的视线从K浑圆丰满的曲线上收了回来,看向桌上坐着的一个眼睛水汪汪的女生,亲热地用手招呼她,那女孩面如桃花,摇摇晃晃冲他走了过去。

  J的眼中闪烁着野兽的光芒,抱起最后一个女孩放在自己的腿上,一手摩挲着她的胸部,一只手抓起她的手背,放在唇边亲吻着。

  秦空内心纠结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打断这场活色生香的盛宴?

  比较棘手的是,他还看见那三个岛上见过的男人被捆成了个肉粽,此时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看样子,他们是接下来的配菜。

  那晚秦空带走了纪宇风后,岩石边剩下的两个男人心生恐惧,将掉在岩石上摔断腿的阿魏救了回来,三人协商拿着支票各自跑路。

  就在他们赶回古堡酒店收拾行李的时候,酒店门口一个黑衣人挡在了他们面前,他们都认出这就是递支票的人,低着头装不认识,想从他身边的缝隙里挤过去。

  “你们走不了了。“黑衣人面无表情地对着那两个男人说道。

  “你们的女朋友也写下了数字,支票都给了。“

  那两个男人的脸痛苦地扭曲,一脸狰狞。

  身后出现了另外两个黑衣人,一掌劈昏,收货。

  “至于你。”黑衣人转向一瘸一拐的阿魏,声音平静。

  “你女朋友写了无价两个字,你又选择了替代品任务,我们已经把她送回去了。”

  “但你没完成替代品任务,所以只好你自己来了。”

  “放心,钱我们都会给你们的家人寄过去。”

  “走吧。”

  杀猪声响彻夜空。

  进食的异人最疏于防范,但是要是在开餐前打扰,通常会比较难搞。

  秦空冷冷地扫过餐厅里旖旎的风光。

  他并不同情这些人,而且如果当着他们的面斩杀异人,收尾很麻烦。

  纪宇风趁着秦空在发呆,踮起脚尖迅速朝玻璃窗里看了一眼。

  然后,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看着鞋子旁湿润的泥土。

  啊,鞋子真脏。

  “救不?”他用眼神问秦空。

  秦空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挡在唇上。

  嘘。

  里面那个雪人族的光头胖子,似乎没有食用任何违禁品。

  秦空极轻地从身后的背包里抽出一卷黑布。

  打开,一柄乌黑的长剑。

  却邪剑,挟之夜行,斩伏邪魅。

  “轰——!”

  防弹玻璃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碎成无数透明的晶体,四下散开。

  一道黑影倏地钻进屋子。

  J正将头埋在女孩的胸口,贪婪地在她的腹部啃食。

  女孩刺耳的尖叫声盖住了玻璃炸开的声音。

  银光乍起,剑刃一瞬间斩断了J的双臂。

  残碎的肩胛骨血流如注。

  两只粗壮的断臂赫然留在了那个腹部一个大洞的女孩的身上,一秒钟之前,那双手还紧紧捏在她的肩上!

  J看着分离身体的两只断臂,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胡子上还挂着血污。

  活脱脱就是野兽。

  蓝色的瞳孔几欲裂开,里面映出秦空从桌上高高跳起的身影。

  他在枪林弹雨中都能活下来,却没遇见过如此强劲的对手。

  毫无还手之力。

  秦空快速用指尖碾碎毒药瓶口,一掌拍在J布满胸毛的胸口。

  紫色的毒药触到J裸露的皮肤,就像炙热的熔浆,瞬间融化了骨肉。

  J一边嚎叫着,身体轰然坍塌,庞大的肉山化作烂泥。

  K整个人还沉浸在新鲜血液的快感中,药物让她的反应整个慢了半拍。

  她飞快地推开那个半死不活的男孩。

  剑尖几乎刺进了她胸口,她急忙往旁边一闪。

  剑刃在雪白的皮肤上深深地划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乌黑的血液带着腥味涌出。

  她看着秦空带着一丝嘲笑的神情,那柄沉重的精钢制成的剑,在他手中毫无重量。

  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秦空将剑尖一转,转而刺入了K的右肩,力道狠狠地穿透了身体,将她整个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K的嘴唇微张,整个红唇都在颤抖。

  “不!不~~!”她的脸色煞白,扭曲。

  猎人的大名她素有耳闻,却一直觉得离自己太远。

  活下去!

  她奋力一扯,将自己整个右臂撕裂,乌黑的血液将深红的真丝背心染成黑色。

  瞳孔紧缩,长长的呻|吟|声像荒原的孤狼。

  秦空蹙眉,这个赤血族女人够狠。

  K挣脱之后转眼就要冲出房子,却在门口一顿。

  一枚乌黑的长钉对准她的心口。

  纪宇风冷冷的眼睛对上了K狂乱的红色眼眸。

  他亲眼见到这女人尖利的牙齿插入了那个男孩的脖子。

  前一刻,女人和她的猎物还一副欲死欲仙的模样。

  秦空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下一刻,一枚子弹擦着纪宇风的耳畔呼啸而过。

  墙上爆开了一个大洞。

  炸裂的木头像野兽的牙齿纵横交错。

  秦空满身火爆,一脚将趴在地上的王思远踹出,撞上了餐桌。

  肋骨和胡桃木台面同时碎裂成片。

  K趁着这个空挡一闪而出,奔着沙滩跑了过去。

  那里还停着她的水上飞机,驾驶员是她的私人保镖。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聚会太隐蔽,她绝不会让保镖离她这么远。

  纪宇风追了过去。

  那头红发在海风中宛如巫婆的火焰飞舞。

  秦空啧了一声,从袋子里摸出一根冰锥。

  雪人族的战斗力就是渣渣,这光头要不是一心沉浸于享受美食,早该察觉他俩的踪迹。

  那只银色的微型|手|枪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秦空看了看光头,锃亮可鉴。

  没有头发还真不好下手揪起来。

  他用脚将王思远翻转了一个面。

  “等,等一下。”

  王思远喘着粗气,脸上一块紫一块青。

  秦空懒得理他,冰锥就要从他的掌中滑落——

  巨大的螺旋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秦空的瞳孔一震。

  这声音不是水上飞机的螺旋桨转动,是鬼王离开那架直升机!

  他顾不上再理会王思远,将冰锥握在掌心,飞奔出木屋。

  纪宇风被空中伸出的一只手扼住了喉咙,整个人悬在半空中,拼命挣扎,正随着直升机缓缓上升。

  该死!鬼王根本没有离开!

  秦空冲到直升机的正下方,看见那个断臂的女人在沙滩上扭动,痛不欲生。

  胸口插入了一半的银钉。

  旁边还有纪宇风的一只运动鞋。

  旋翼下方产生的巨大气流将细腻的白沙层层翻滚。

  这是绝对跳不上去的高度,秦空冷峻的脸部线条绷成了直线。

  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动。

  在飞机变成一个黑点之前,纪宇风终于被那只手拉回了机舱。

  秦空看着飞机消失的方向,垂下了眼睛。

  一脚将银钉踩透那红发女人的胸脯。

  “嘭!”黑色血雾在海风中绽放成一朵妖艳的花。

  血红的珠子攥在手中,秦空一转身又回到了木屋。

  “咚!”

  一脚踩在光头的脸上。

  “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要是声音能杀人,秦空已经将王思远杀死了N次。

  ☆、第二十章,雪山

  第二十章,雪山

  天幕下的雪峰银光皑皑,像一个寂寞的巨人在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宇风晃晃悠悠醒了过来。

  身上被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裤,枕头边还放了一件雪白的长款羽绒服。

  四周的墙壁全是白色。

  中间的床也是。

  虽然房间里的温度舒适,但这满屏的白,看起来不太真实。

  一丝恐惧逐渐在心头升起。

  纪宇风慢慢回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竭尽全力,居然在海滩追上奔跑中的K,将手中的银钉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她的心口。

  K满脸写着不敢相信,纪宇风居然可以追上!

  早在纪宇风出现在她面前,K就嗅出了他身上同族的气息。

  只不过这孩子应该没有完成吃人。

  而且按照异人族的规定,自己不能对他出手。

  但为什么这孩子站在了猎人一边??

  K很绝望。

  长钉就要刺穿心脏的那一刻。

  一只修长的黑色皮手套从身后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纪宇风浑身打了个冷颤。

  被踩在脚下的痛楚再次清晰地传到手上。

  他松开手,就看见K直挺挺地面朝上倒了下去。

  浑身抽搐。

  他想逃,只不过身后那个人没给他机会。

  一只手拎起他的脖子,轻松地和抓小鸡一样。

  大步迈进了直升机的机舱。

  那么大个飞机停在旁边,自己是瞎了吗?

  纪宇风懊悔死了。

  马达轰鸣,螺旋桨开始转动起来,再不脱身就麻烦了。

  他灵机一动,一口咬住了抓他的那只手。

  尖利的牙齿穿透了手套,刺入了雪白的手背。

  哎,怎么不松手?!

  殷陆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小狗崽子。

  机舱里那个金发男人止不住发抖,这小男孩怕是不知道比死还可怕的事情还很多。

  听过来人一句劝,赶紧松口,回头是岸。

  殷陆听见远处的木屋门口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面无表情地,将正死死咬住他的手的纪宇风往舱外一推。

  呃?纪宇风当时脑袋一片空白。

  整个人往下一坠,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

  “啊~~~~~~~!”

  殷陆换了只手,轻松地在半空卡住他的脖子。

  叫声戛然而止。

  直到他大脑缺氧,不知道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这到底是哪里?

  在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纪宇风终于开始担心自己的生死大计。

  “咔嚓。”

  白色的墙壁上露出了一扇门的轮廓,自动向一侧滑动。

  一个女孩的脸在门边出现。

  长相有些平凡,嘴角挂着甜美的笑容。

  纪宇风觉得有些亲切。

  如果秦空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个女孩就是林筱卉。

  之前被鬼王带走的幽蓝族异人。

  “你醒啦。”

  “呃。”

  “你好,我叫林筱卉,你可以喊我筱卉。”

  “你好,我叫纪宇风。”

  纪宇风有些拘谨。

  大脑快速转动,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大人说你醒了以后可以带你出去转转。”

  纪宇风的脸冷了下去。

  这个林筱卉喊鬼王为大人,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是个异人。

  纪宇风仔细盯着女孩,看出了深蓝色的眼眸。

  他下意识地往身上一摸。

  完了,装着武器的袋子被缴械了。

  林筱卉又露出笑容,“你睡了好久,真的不要出来走走?”

  纪宇风认命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树挪死,人挪活。

  “喂,穿上羽绒服,外面没有暖气。”

  纪宇风这才发现林筱卉裹着一身白色羽绒服,和床上那件一模一样。

  毛茸茸的衣领,看着像只小白兔。

  “咚~~咚~~咚~~~~~~”

  脚步声在金属材质的地板上响起了回声。

  淡蓝色的冷光从头顶投下,随着他们的脚步声照亮了前行的路。

  身后的灯又逐渐由远及近的关闭。

  无尽的黑暗向远处蔓延。

  “这里是什么地方。”

  纪宇风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

  那个叫林筱卉的女孩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主动说话。

  “大人说,这是一处实验基地,不过现在暂停使用了。”

  实验基地?

  纪宇风的头皮有些发麻。

  鬼王能做什么实验,如何提升人肉的口感????

  “做什么实验?”

  纪宇风不抱希望,看着林筱卉背后那个跳来跳去的毛茸茸的帽子。

  “唔,我不知道。”

  林筱卉在一个玻璃门旁按下了开门按钮。

  玻璃门缓缓向两边滑动,她带着纪宇风走了进去。

  除了全白的墙壁、天花板、和试验台,看起来很像高中的化学实验室。

  到处都是器材,看着都很贵。

  五颜六色的试剂,一看就有毒。

  第二个实验室,还是全白的,里面有无数玻璃隔间。

  还有张解剖台……

  第三个实验室,里面有个巨大的冰箱,或者,是太空舱?…….

  鬼王在研发毁灭地球的生化武器吗?????

  纪宇风闭紧了嘴巴,他觉得这个女孩也不见得知道多少。

  更何况,她是个幽蓝族的异人。

  和自己不是同类。

  林筱卉停下脚步,回头冲纪宇风灿然一笑。

  “这个展览厅你可能会喜欢。”

  纪宇风一脚迈进去。

  LED射灯应声而亮。

  卧槽!!!!!!!!!!!!

  眼前一个三米高的玻璃容器,黄色的福尔马林里。

  巨大尖嘴里长满尖锐突出的长牙,眼睛布满红血丝,粗糙庞大的脚掌上只有一枚脚趾。

  高大的骨架上包着死灰色的干燥皮肤,眼窝塌陷,嘴唇破烂。

  全身散发鲜血与腐败的气息,仿佛刚从墓穴爬出的活尸。

  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壁而出。

  纪宇风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口水。

  这踏马的是什么破展览厅!

  另一个容器里,还是黄色福尔马林溶液。

  惨白到透出青色的皮肤,巨大的眼睛从光秃秃的眼窝里鼓凸出来,鼻子是两个丑陋的小洞。

  令人作呕的角质层包裹着颅骨,长长的、尖利的爪子抓向前方。

  ……

  纪宇风看到第三个怪物的时候,已经开始虚脱。

  林筱卉居然饶有兴趣,指着玻璃容器里的怪物,扭头对纪宇风说道。

  “你知道吗?这些都是我们的祖先。”

  谁和你是“我们”!

  林筱卉看着纪宇风冷若冰霜的脸,有些失望。

  她醒来后,见到唯一的人就是殷陆。

  殷陆告诉她,很快就会有新的小伙伴加入。

  “以后会越来越多的。”殷陆对着她微笑。

  上一个长这么好看的男人还是她家隔壁邻居。

  现在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也很好看,就是好像很讨厌自己的样子。

  林筱卉有点难过,她有些想念之前的朋友。

  纪宇风不想再搭理她,快步往里走。

  走出几步后,他在展厅一角,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冰块,不规则的形状好像是从冰川下凿出来的。

  应该经过了特殊处理,做成了类似琥珀的标本。

  冰块中,是一个右半边身体正在炸裂成血珠的赤红族异人。

  也许就在心脏被击中的那一刻,她掉进了冰水里,将整个死亡过程冻结在那一刻。

  半张残脸写满绝望。

  纪宇风忽然想起沙滩上被自己用银钉刺入心脏的K。

  还有那个在水坝上被秦空用冰锥扎入双目正中的雪人族女人。

  秦空说了,她应该是因为吃的活人不够,所以不能完全维持人的形态,形同枯槁。

  纪宇风的心跳紊乱。

  这些都是没有人性的怪物,为什么,他们被杀死时的表情和人类一样。

  充满着对生的渴望。

  纪宇风低下头,额头的碎发挡住了眼睛。

  不能再想了,自己是一定不能变成这样的怪物的。

  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冷漠地在展品中穿过。

  没有感情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展厅格外响亮。

  直到他走到了展览厅的出口前,看见了最后一个陈列品。

  那是一个穿着华服的无头尸。

  手里拿着一柄镶嵌宝石的长剑。

  静静地站在容器里,不可言喻的威严从周身散发出来。

  “我和你说个故事。”

  这个冷冽的声音让人想到雪山上的清泉。

  纪宇风一秒钟缩起了脖子。

  殷陆从出口走了进来,穿着一身皇室的骑士团长军装,雪白挺阔的料子上用银色的丝线绣满了藤曼花纹,金色的扣子敞开了最上面一个,一条极细的金链在脖子上若隐若现。

  右肩佩戴金色穗带,搭配白色鹿皮腰带和剑套,一双黑色的长筒军靴。

  银色的长发用一根深蓝色丝带束起。

  殷陆刚送那位金发的王子回到他的国家。

  毫无疑问,那是一位隐藏的王族异人。

  只不过,王室的力量在现代社会单薄的不堪一击。

  他们一直保持着低调。

  纪宇风连着往后倒退了几步。他一点也不想听鬼王讲故事。

  如果可以选,他现在就想回到那间只有一张床的房间里。

  蒙上头,再也不要看见他的脸。

  他朝着四周扫射了一眼,林筱卉像个花痴一样呆呆地看着鬼王,双手捂住了心口。

  秦空到底会不会来救他?????

  布兰岛那头,秦空打横扛着半死不活的王思远,跳上了K的水上飞机。

  他用长剑戳着驾驶员的后心窝,驾驶员只得就范,按照他和王思远的约定,他们去了王思远最近的赌场。

  赌场所在的小岛极小,飞机转个圈,直接停在了赌场顶楼的停机坪上。

  秦空把王思远像麻袋一样摔在地上,接机的小弟们各个敢怒不敢言,心中鼓掌叫好。

  “说吧。你知道的关于那个家伙的所有信息。”

  秦空好整以暇,其间王思远又猛烈地咳出几口血痰。

  秦空没理他,转身打了个电话给徐建。

  “建,你的钱够不够买个飞机。”

  “嗯,出国。”

  “废话不要那么多,你搞定再说。”

  等秦空听完王思远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殷陆一直有兴趣的人。

  不是他。

  而是纪宇风。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国家的王是异人族。”

  这个开头真烂。

  纪宇风腹诽道,又不是童话故事。

  ☆、第二十一章,丛林法则

  第二十一章,丛林法则

  “那个王花了很大气力治理国家,碍于身份,也怕被自己的子民推翻。

  每当他想吃人的时候,就在夜间出去寻找落单的旅人。

  结果不小心被一个农夫看见他啃食活人心脏的场面。”

  “王当时就想杀了农夫。农夫拼命求饶,并且主动提出交换的条件。

  农夫家中有很多孩子,贫穷让他不得不把孩子卖给别人。

  他决定把孩子送给王,换取自己的生命。

  并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先交出了最小的孩子,一个五岁的男孩。

  王冷漠地带着孩子回了宫殿,并给了农夫半袋银币。”

  “农夫喜出望外。

  第二个月又送出了他倒数第二大的女儿。换回半袋银币。”

  “农夫盖了新农舍,又重新装修了猪圈。”

  “第三个月,他的大女儿察觉到不对劲,主动提出由自己代替弟妹。

  穿着黑色斗篷的大女儿夜晚走进了宫殿。”

  “王很惊讶,这是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子,娇嫩的脸颊像雨后的玫瑰花。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王没有吃这个女孩子。

  两人在城堡里共度了一夜。”

  “清晨女孩被送回。

  农夫得了一袋金币。”

  “第四个月,第五个月......

  农夫家的孩子越来越少,房子越来越大。”

  “一年后,农夫送来一个婴儿。”

  听到这里,昏昏欲睡的纪宇风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

  殷陆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王吃下婴儿心脏的时候,农夫的大女儿跑到皇宫门口,凄厉地哭喊,说那是他的孩子。”

  纪宇风看着殷陆的笑容,周身冒冷气。

  这真的不是个童话故事?

  “王勃然大怒,冲去农夫的农舍,撕碎了农夫,挖出了心脏。

  然后,被偷袭的猎人砍下了头颅。”

  殷陆不再继续说下去,优雅地转身看着玻璃容器里的那尊无头尸体。

  纪宇风毛骨悚然。

  猎人,秦空?

  殷陆的后背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冷冷地说道,“不是秦空杀的,在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有很多猎人。”

  那时候,唔。

  直到自己将其余的猎人一一杀死。

  “现在你告诉我,这里面,谁有错,谁才是真正的该死?”

  殷陆的眼睛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怎么会刚上完课就考试的?纪宇风的心中一颤。

  “都有错。”

  他故作镇定,实际上脚尖都在发抖。

  殷陆一怔,这个答案不是他预想的。

  “都有错,农夫贪婪,异人嗜血,猎人无情。”

  纪宇风又补充了一句。

  课代表总结的本领。

  一丝漾起的笑意,让殷陆的脸熠熠生光。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纪宇风的脸上抚过。

  离得太近,纪宇风能看见他闪闪发光的眼睛上闪动着的睫毛,闻到他身上一股柔和的气息。

  “你说得对,既然都有错,那就让更强大的那一方,来决定谁该死吧。”

  “等你参观完,再来找我吧。”

  殷陆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纪宇风松了一口气,又皱起眉头,像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眼前的展品,仿佛在一瞬间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

  曾经活着的痕迹。

  他看着角落孤单的林筱卉,雪白色的羽绒服几乎要和墙壁化成一体,怯生生地。

  “走吧,不是还有地方要参观吗?”纪宇风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

  林筱卉却开心了起来。

  “所以,你都说完了?”秦空翘着脚,坐在豪华总统间的大床上。

  面前的地毯上,王思远那颗鼻青脸肿的光头闪闪发亮。

  想到殷陆那张冒着冷气的脸,王思远内心还有些挣扎。

  但是在最后一刻,殷陆既没有救K,也没有回来救他,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在他心里,他们几个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异人族的首领,再出一个就是。

  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王思远作为商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无论是不是异人族,都改变不了。

  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殷陆的消息都一五一十说了。

  他们几个首领在私下都猜测殷陆是个混种。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他活得太长,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异人族。

  活生生将自己熬成了传奇,不怪大家谈到他就色变。

  王族的异人食人心,最强大的能力就是可以预知他所接触之人短期的未来,回瞻过去。

  偏偏没人看过殷陆吃人,他也不屑和旁人发生肢体上的接触。

  而且他移动的速度极快,视力超群。

  似乎糅合了不同异人族的特质。

  但是异人族最古老的规则之一,就是不同种族的异人根本没有可能产下后代。

  一是血缘相斥,生出来的孩子不是暴虐的怪种,就是襁褓期早夭。

  二是异人之间本能地排斥异族。

  繁衍后代对他们而言,远没有满足口腹之欲重要。

  他们对后代也没有什么耐心,历史上吃了自己孩子的异人比比皆是。

  相比人类,异人族一直严格传承着丛林法则。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自从怀疑殷陆是个异类,王思远就在暗中搜集关于他的情报。

  发现了他很多年前就开始动用了大量资金,进行秘密实验。

  “什么实验?”秦空的脸色很冷。

  王思远摇了摇头,“他藏得太深,我只是查出来他有一处基地在雪山里,但具体什么位置也不知道,他手下的那群科学家,好像也没人活着。”

  “我只是怀疑,他非常重视异人族人口的下降趋势,有没有可能,他是在做繁衍异人后代的实验?”

  秦空托着下巴,鼻子里嗤笑一声。“你怀疑还是你看见的。”

  王思远羞愧万分,“您教训得是,我确实没看见。”

  “好了。”秦空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抬起沾满湿泥巴的靴子在床单上擦了擦。

  时间过去得越久,纪宇风越危险。

  他不想再听这个光头吹牛皮了。

  王思远被他这个举动吓个半死,终于想起了一个没来得及说到的关键。

  “您,您带着的那个孩子,那个叫纪宇风的孩子。”

  “怎么?”

  “他身上是不是融合了两种异人族的特征?”

  秦空的身形一滞,在王思远面前缓缓蹲下。

  “想好了再说话。”

  一字一字,威胁满满。

  “我怀疑,他是殷陆人工培育出的带着异人族基因的孩子。”

  王思远把心一横,喊了出来,一脑门亮晶晶的汗珠淋漓而下。

  “你怀疑?”秦空的眼中燃起了杀机。

  “我有证据。”

  “说。”

  “你可以去查查,纪宇风的妈妈是不是当时做过试管婴儿。”

  二十多年前,刚当上首领没多久的王思远,接到殷陆的一项任务,就是和医院做了笔生意。

  只不过那时候王思远一直以为殷陆是想从医院买一些口粮,便没往心里去。

  反倒是他自己借这个机会做成了黑市的大老板,攒下创业的第一桶金。

  专门将新鲜的人体器官冷冻,在最短的保鲜期内成为可流通的产品。

  总有些胆小的异人,靠这种东西偶尔充饥。

  当今社会,异人族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

  毕竟在绝对数量上,他们根本无法和人类抗衡。

  现在想想,殷陆如此重视异人族的绝对数目,会不会暗中还在谋划其他?

  “都说完了?”秦空最后又问了一句。

  “是。“王思远心力交瘁。

  作为异人族,他愿意接受弱肉强食的命运,但人类还是教会了他博取更大的利益。

  “好。”秦空从床边站了起来,弹了弹裤子上的泥巴。

  慢吞吞地走到了房间门口。

  王思远的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

  “哦,”秦空探头说了一句,“借你的私人飞机一用。”

  话音未落,一发银色的冰锥从他掌心脱手而出。

  精准无误地刺入了王思远的眉心。

  “你太脏了,你的珠子我都不想要。”

  秦空大步地走了出去。

  收集异人族的骨骸珠,是老太太很久以前让他做的,具体原因好像也没说。

  他也不问为什么。这么多年,每杀一个异人,他就会收集一颗珠子。

  他看不起野蛮的异人族,更厌恶背叛同类的叛徒。

  登上飞机的那一刻,他接到了徐建的电话,“好,你已经到了岚城。知道了,等会见。”

  徐建挂了电话,身后的沙发上有个被堵住嘴巴呜呜伊伊的人。

  他转身拔出了那人口中的布条,瘦削的脸庞上带着戾气。

  “龚力,你够厉害,黑吃黑你也敢干?”

  龚力的胡子被扯掉了一撮,只留下左侧嘴角的一条胡须,看着有些滑稽。

  左眼的眼罩松松垮垮的。

  就好像他的左半边脸和右半边脸不属于同一个人。

  “徐建,我实在是没办法。我儿子,很快就要12岁了。”

  龚力喘着粗气,脖子上的肥肉都抖动起来。

  “所以,你就和鬼王做了交易?”

  “你敢出卖秦空?”

  徐建的脸色陡然阴沉,他手中有一柄极细的雕刻刀,是他在银钉凿血槽用的工具,削铁如泥。

  这柄尖刀的刀尖,正对上了龚力仅存的一只眼睛。

  “徐建,我实在没办法,如果我不骗他去,我就…….”

  龚力的眼珠子瞪地斗大,他今天一出门就被闯入的徐建堵上嘴,捆实了扔在这里。

  他确实骗了秦空,鱼人岛就是个陷阱,是鬼王殷陆差人给他传得话。

  “我会让你的儿子作为异人舒舒服服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你必须要帮我做些事。”

  那些违禁品的交易,都是在殷陆的许可下进行的。

  他和王思远的生意有交集,也是殷陆的授意。

  他每一个客户的信息,都交到了鬼王的手里。

  “你知不知道,秦空一直在保护我们这些半异人,我们这些不被世界接纳的异类?”

  我们没有异人的能力,又不如人类那样无辜。

  徐建脸上的五官凶横地挤在一起,怒火在叫嚣。

  “你现在居然告诉我,你一直在和鬼王做生意?”

  龚力第一次看见盛怒之下的徐建,他终于意识到,徐建根本就不是一个任他宰割的懦夫。

  他整个人瘫了下去,满脸颓废,口中喃喃自语。

  “我不想,不想我的孩子,像我们这样活着。”

  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躲藏为生。

  雪山的基地里。

  “纪宇风,你饿了吗?要不要吃饭?”

  殷陆离开之后,他俩又在基地里已经走了大半天,林筱卉觉得纪宇风虽然话不多,但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忍不住一直在微笑。

  纪宇风愣住了,头慢慢垂了下去,口袋里的手紧紧捏成拳头。

  “不用了,我去找……那个人吧。”

  ☆、第二十二章,选择题

  第二十二章,选择题

  壁炉里燃烧的木炭,红红的火舌舔着黝黑的木炭,不时炸出噼啪的火花,石砌的墙壁上泛出一层岁月的黑光。

  壁炉的上方挂着一副黑白的画,画面上是一个白衣双翼的大天使和一个凡人扭打。

  房间里暖洋洋的,不仅仅是因为壁炉,木地面上还铺着一张大大的波斯地毯。

  殷陆换成一身黑色的绒面睡袍,慵懒地躺在一张扶手躺椅上。

  纪宇风在门口纠结了很久,正在他要伸手敲门的同时,那扇门“沙”地一声自己开了。

  然后他进去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纪宇风走进房间,就发现房间里的一面墙全是玻璃。

  窗外面皑皑白雪,一望无垠。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殷陆的背后走了过去,距离他还有四五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我来了。”

  没有任何回音。

  他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

  殷陆的俊美的轮廓在火光中柔和无比,纪宇风瞪大了眼睛。

  这人居然在睡觉。

  他的手无意间碰口袋里一个硬硬的物体。

  裤袋里静静地躺着那把红色小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东西没被收走。

  纪宇风直起身,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仔细打量着这房间里的一切。

  一直等到对面那个颀长的身影醒了过来。

  “纪宇风。”带着金属质感的沙哑声。“我给你一个选择。”

  纪宇风把眼神投向殷陆脚下的一块地毯上,他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你和林筱卉一起吃饭,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我不想吃呢?”

  “那就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了。”

  纪宇风愣住了,大脑里消化了一下殷陆这句话的意思。

  哦。

  饿死,或者发生奇迹,活到16岁生日,成为他们的食物。

  数一数,距离生日还有六个多月。

  自己应该创造不了这项吉尼斯世界纪录。

  “我不想成为怪物。”纪宇风盯着殷陆黑色和金色的眼睛。

  展览室里的那群怪物,更加让他坚信了这点。

  “怪物?你觉得他们是怪物?”

  殷陆冷笑,“黄帝是人类的祖先,和我们的祖先一起,打败了蚩尤。然后他背信弃义,绞杀所有异人族,让人类在这个世界上代代繁衍,我们却不得不隐藏在暗处,苟且偷生。你也是异人族的血脉,凭什么说他们是怪物?”

  纪宇风挺直了胸脯,“这是你说的,我又没见到。”

  “我只看见了异人族吃人,不是怪物是什么?”

  “那你吃鸡吗?”

  呃?纪宇风觉得殷陆这个问题脑回路有点大。

  “鸡,鸡又不会反抗。”一时间,纪宇风居然只想起了秦空说过的“鸡蛋不会反抗”的话,然后他就看着殷陆古怪地笑了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有多蠢。

  鸡也许反抗了,但人何曾在乎过。

  在异人族的眼中,人的反抗可能不比鸡大多少。

  “我说得不好,但我在人类中长大,不可能一转身去吃同类。”

  殷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逼近纪宇风,火光在他身后啪啦地响着,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黑影之后。

  纪宇风往后连着倒退了几步,“你刚才说了给我选择的!”

  然后他就被殷陆一脚踢出了房间。

  林筱卉站在门口,同情地看着他,“大人起床气有点大,你运气不太好。”

  纪宇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我回房间去了。”

  转身就走,这里他一天真是都不想呆下去。

  林筱卉追在他身后跑过去,“你真的不吃饭吗?”

  “我,不,饿。”纪宇风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他最讨厌被人强迫了。

  秦空一到岚城,直接按着徐建发给他的地址,到了一处独门独户的别墅门口。

  他在门口的邮箱看见了“龚力”的名牌。

  把背包轰地一声丢在地上,一脚把门踹飞了。

  沙发上的徐建和捆得严严实实的龚力都打了个哆嗦。

  徐建用一副“你自求多福”的眼光看了龚力一眼,起身走到门口。

  他最后还是没下手戳瞎龚力的眼睛。

  半异人本身就没有多少人了,他们那个圈子里,龚力还是会时常帮别人些小忙。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秦空那样。

  不过,如果秦空要杀他,徐建也没意见。

  秦空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在沙发上一躺,直接把沙发上的龚力咕咚一声踹到地上。

  坐飞机真去他娘的。

  徐建看着秦空发黑的脸,终于恍然大悟,之前秦空关于飞机的厌恶,原来都是借口。

  晕机才是真相。

  “老秦,你还好吧。“

  “好个屁。”

  “小纪呢?”

  秦空咕噜一声坐了起来,“建,我让你搞来的飞机呢?”

  然后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王思远那架私人飞机刚进入领空,广播里就不断收到航空警告,驾驶员实在不敢动。

  秦空骂骂咧咧地,从飞机上一跃跳进大海,游了回来。

  背包里的两身干衣服,都被消耗完了。

  走过来的这段路,秦空生生把湿衣服捂干了。

  徐建默然,他还没见过这位大哥感冒。

  “飞机?”秦空有点不耐烦。

  他虽然对王思远的话半信半疑,但鬼王抓走纪宇风,是在他眼皮子下发生的,不把人救回来,他绝不罢休。

  “飞机倒还好办。”徐建搓了搓手。“之前给你办的假护照到期了,一直忘了给你再搞一本。”

  “要几天?”秦空怀念起很久以前可以随便出入的日子。

  “快了快了。”徐建滴下几滴汗。

  徐建想起了龚力,把地上那个球踢到了秦空面前。

  “这个,龚力,你打算怎么办?他,他儿子在鬼王手上。”

  “炖了。”秦空眼皮都不抬一下。

  徐建花一分钟思考了一下秦空这句话究竟当不当真。

  他认识的秦空,杀异人族的时候连眼都不眨一下,对人类本着能救就救一把,救不了是命,唯独对半异人,他从来没有下过手。

  龚力这事虽说置秦空于险境,但他之前也没做过危害其他半异人的事。

  只要当事人不计较,这事就能翻篇。

  他叹了口气,蹲下来,拍了怕龚力的肩膀,“争取将功补过。”

  龚力也明白了,秦空这是不打算和自己算账了,只不过如果不帮他把纪宇风那孩子救回来,不知道大哥哪天心气不顺会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

  鬼王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除了秦空,谁都救不了自己。

  龚力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声音有点亢奋,“我知道他们大概在哪里,那地方,没护照也能想办法去。”

  J的手下到他那里买货的时候,曾经炫耀地说了几句,说自己老大在尼泊尔有个秘密基地,刚好位于雪山深处。

  J是个军火贩子,基地里如果不是藏着|火|药,那就是他老大殷陆了。

  “哼。”秦空转身又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徐建悄悄解开了龚力身上的绳子,拽起他就往外走。要是秦空醒来之前两人没把事办了,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建,把门关了。”秦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又打了个喷嚏。

  徐建看着空荡荡的门框和那扇被他踹飞的门,满头黑线。

  纪宇风坐在床上,掏出口袋里那把红色的小刀。

  他虽然不明白为何鬼王对他这个小角色如此上心,他只能乐观地认为自己可能还有点价值。

  人血的芬香在意识深处挑逗着他,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那天夜里在井底,秦空和自己的距离那么近。

  秦空的气味终于压倒了关于血的记忆。

  如果自己这次能活下去,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变成他那样。

  手持利剑,除妖斩魔。

  门喀嚓一声开了。

  纪宇风警惕地往门口看去。

  一个小小的托盘推了进来,上面摆着一个雪白的蛋糕,还有一瓶水。

  纪宇风跳下床,走到门口往外一看,林筱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端起托盘,仔细闻了一下,唔,没有薄荷的味道,水的颜色也很正常。

  这是什么意思,林筱卉要把鸡养肥点吗?

  纪宇风的五脏六腑都饿得在叫嚣,他也不管了,直接把蛋糕塞在嘴巴里,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差一点呛到,赶紧拧开瓶盖大口喝了两口。

  然后他想到,水的作用更大,小心翼翼地拧好瓶盖,将水瓶塞在了枕头下面。

  他也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干脆和衣在床上躺下了。

  长时间的紧张耗尽了体力,一挨上枕头他就沉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秦空来救他了。

  门又一次打开,一只小手从门口伸进来,偷偷端走了托盘。

  秦空从沙发上醒来,淡金色的眼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徐建和龚力蹲在大门口给他挡风。

  “坐船走。”徐建话一出口,就看见秦空满意地点了点头。

  “出境后,还是……要换飞机。”秦空的脸又黑了。

  岚城是一个港口城市,龚力找了偷渡的头子,答应把秦空送到自由港,又找关系给他办了个某国的假护照。

  秦空拿过护照,看着上面的国籍,紧紧皱起眉。

  “我长得像这个国家的人???”

  呃,肤色确实有一丢丢像。

  徐建没敢说出来。

  “这个国家的假护照好办。”

  这句倒是实话。

  红眼航班,7个小时飞行时间。

  每一条都戳中了秦空的雷点。

  徐建只能祈祷今天白天秦空在龚力家的沙发上睡得愉快。

  ☆、第二十三章,破镜

  第二十三章,破镜

  秦空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当地时间上午八点半,出海关的时候,他被请进了小黑屋。

  倒不是护照有问题,他随身的大包过安检的时候,被查出来点东西。

  秦空皱着眉头,看着那几个皮肤黝黑的官员叽里呱啦地用当地土话交流。

  他的大包拉链被拉开,里面的武器包倒是安然无恙。

  他们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条项链。

  准确的说,是一个椭圆型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几个字母:

  J. JB. Chen

  秦空想了一下,这条项链好像是在他把J化成的泥土抓起塞进容器里的时候,混进去的。

  JB?家宝?

  他想起来那个叫K的女人好像这么叫过J。

  那容器应该是给了徐建,让他带回去炼尸碱。

  怎么又把这条项链牌给他塞进包里了。

  几个官员终于停止了叽里呱啦,其中一个矮个子年龄较长,油头,唇须整齐,像是他们的长官,走到他面前,用英语问他,“这项链是你的吗?”

  秦空摇了摇头。

  “那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秦空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这项链的主人,我杀了他。”

  那个矮个小胡子长官浑身发抖,身后的几位立刻又把他拖了回去,继续叽里呱啦。

  秦空翻了个白眼,“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那几人异口同声。

  啧,秦空看了看这间简陋的小黑屋,琢磨着这几个人身上的枪到底里面装没装子弹。

  就在他耐心快要磨光的时候,那名矮个小胡子长官又冲他走了过来。

  “先生,您好,您确定杀了这个人吗?”

  “是。”

  “那您稍等一下。”

  矮个小胡子长官一路小跑地冲出了小黑屋,后来秦空才知道他是去给首相打电话了。

  等了十分钟,秦空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自己冲出去,龚力安排好的接头人应该已经在机场外了。

  布帘被掀开,矮个小胡子长官又钻了进来。

  眼眶中似有泪光闪烁。

  秦空被吓了一跳,怎么,难道他是J的遗孀?

  “这位先生。”他的手虔诚地放在胸前。

  “感谢您,为我国除了一害。“

  “元首说了,为了表达我们的谢意,您此次在本国的所有费用都由我们承担,而且,您需要的任何物资都由我们提供。”

  J在几个东南亚小国建立了自己的军队,当地政府根本拿他没办法,他还用高额奖金吸引年轻人成为他的雇佣兵,造成当地的劳动力紧缺,政府想抓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结果,J居然死了。

  喜大普奔。

  听闻此话,秦空的眉毛一动。真没料到,自己顺手除了地头蛇。

  秦空微微一笑,“好啊,我现在就需要你们帮忙。”

  送我去雪山,立刻,马上。

  军用直升机缓缓落下,雪地上映出一个黑影。

  秦空跳下了飞机。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脉,巨大广阔,仿佛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难以形容的雪白,寂静无声,眼睛几乎要被刺瞎。

  秦空站在山头上,身边是军方给他提供的最先进的雪地摩托车。

  “先生,您确定您要自己过去?”

  一名军官担忧地看着秦空将装备和炸|药|放在雪地摩托车上。

  秦空告诉他们这里是J的据点之一,里面可能藏有大量军火。

  有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被困在里面。

  “我们的军队马上就到,您可以不用冒险。”军官看着秦空修长健硕的身影忙个不停。

  虽然一眼就知道对方是练过的,但双拳难敌四手。

  再说J已经死了,里面的残余部队就是丧家之犬。

  秦空戴上了护目镜,将身体压低,按下了电子打火。

  “哦,先生,忘记问您,您会开这个吗?”

  马达声轰然响彻天际,雪地摩托车高高跃起,化作太阳下的一个光点,身后扬起一片白色的风暴。

  那军官吃了一嘴的雪渣。

  唔,看起来,里面关着的人,确实对他很重要。

  这已经是纪宇风关在这里的第三天。

  眼下他饿得头晕眼花。

  林筱卉在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晚上还偷偷给他送了蛋糕和水,结果被殷陆发现了。

  今天纪宇风就颗粒未进。

  强烈的饥饿感促使胃酸持续分泌,刺激到胃黏膜,出现胃绞痛。

  纪宇风亲身复习了一遍高中生物课。

  他已经饿得睡不着了。

  更糟糕的是,他房间的门正对着餐厅,血腥味和人肉的香气从门缝里逸出。

  简直要了他的命。

  “我不饿,我不饿,我不饿。”纪宇风开始尝试意念大法。

  饿的时候大脑不太听使唤。

  他想起了那晚,他吸食秦空血液的画面。

  秦空的心跳声紧紧地贴着他的耳侧,咚咚,咚咚,逐渐和他的心跳声合二为一。

  沉重的喘息。

  血液流淌过他的喉咙,食道,缓缓注入心脏。

  身体那种令人战栗的快感,刺激到他几乎要放声尖叫。

  他实在头疼欲绝,从床上爬了起来,按下开门键,想去餐厅看看。

  找找有没有活人以外的食物。

  在这个基地,他没有被限制活动区域,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想到处乱跑。

  他不想撞见殷陆那个大冰山。

  心想事成。

  房间里的广播声在他开门的瞬间响起。

  “你好,殷陆大人找你。”

  这语音八成是林筱卉自己录的,满满的花痴味。

  纪宇风认命地转了一个弯,从餐厅门口的经过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

  几具腹部被咬成大洞的残尸被丢在地上,还有几只断肢。

  纪宇风的脸色铁青,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前进。

  终于到了殷陆的房间门口。

  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三秒。

  房门又一次“沙”地自己打开了。

  他实在没心情嘲笑这个“感应门”,他看见林筱卉站在房间的中央,肩膀微微耸动。

  纪宇风走过去的时候,林筱卉挤出一个笑脸,就匆匆走出了房间。

  明明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你考虑的怎么样?”殷陆声音低沉,尾音拖曳,听得人眩目。

  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绸缎的长衫,这种只有公园里练太极的大爷才会穿得款式,居然衬地他玉树临风,面色如冠。

  纪宇风听出了一些不耐烦。

  只不过饿到了一定程度,他也顾不上。

  “不吃。”

  殷陆抬起眼看了他几眼,“林筱卉今天也不能吃饭。”

  “啊?”纪宇风的血糖太低,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她偷偷给你送食物,要被罚。”

  纪宇风气得笑了出来,“你不是说让我自己选?”

  殷陆笑了笑,那一晃而过的笑容闪瞎了纪宇风的眼。

  “我不想你死。”

  “那你想我饿死?”

  殷陆眯起眼睛,一束冰冷的光在他眼底闪现。

  “当异人有什么不好,你现在已经做不了普通人类,难道你要成为半异人?一辈子藏在阴暗处。”

  “哼。”纪宇风倔强地转过头,目光透过房间里那堵玻璃墙。

  “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异人族吞食半异人?”殷陆的语气很愉快,“我们都是整个儿吞下,毕竟数量太少,味道也不错。”

  纪宇风一言不发,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一个小黑点。

  “林筱卉不会给你再送食物了,她也很想要伙伴。”

  “好啊。”纪宇风飞快地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殷陆。

  殷陆皱起眉。

  “我说可以啊,你现在让她送个活人进来。”纪宇风一脸轻松。

  殷陆的眼睛在纪宇风的脸上停留了三秒钟。

  倏地转头看向窗外。

  一枚飞弹冲着玻璃窗直直地飞了过来。

  这面防弹玻璃居然生生将飞弹卡住,弹头还是进入了房间。

  一瞬间,猛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墙壁炸个粉碎,天火倾泻而下。

  刺眼的亮光戳得人两眼发痛,伴随着巨响无数雪块像一条大河涌入了房间。

  纪宇风第一时间蹿到了碎裂的墙壁边贴墙站着,眼睁睁地看着白雪将房间淹没。

  “小鬼,过来!”秦空的声音蓦然响起。

  纪宇风饿得软绵绵的双腿忽然有了力量,他用尽全力冲了出去,一跃而起,紧紧抱住了秦空的脖子,整个人飞在了雪地摩托上。

  秦空的脸有点挂不住,这孩子,太热情了点。

  劲风破空,他来不及提醒,抱起纪宇风就地一滚。

  身边几枚箭头闪着银光的箭矢扎穿了雪层,扎进了地面。

  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在空中闪过,手里拿着月银色的|弩|弓。

  扎进地里的箭矢发出了滴滴的声音,机关升起,红灯闪烁。

  秦空心里大叫不好,奋力起身推起被扔在一旁的雪地摩托车,把油门开到最大,瞬间冲了出去。

  “轰——!”巨大的火球从他们身后升起,灼热的气流将摩托顶出去老远。

  踏马的,这里果然是个武器库。

  殷陆又抽出一根特制箭矢,正要瞄准快速S形移动的雪地摩托车,空中忽然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军用飞机从低空掠过,殷陆分明看见了一枚导弹蓄势而发。

  他手中一顿,几个跃起又跳进破洞的落地窗,冲着里面的房间飞奔了过去。

  纪宇风和秦空赶回飞机停落点的时候,秦空的整个后背被烧出了一大块黑色。

  军用棉服的纤维粘在烧焦的皮肤上,看着有些骇人。

  纪宇风咬住了嘴唇。

  秦空没理会他,一把抓起他就跳上了飞机。

  那名军官站在舱门口,对着对讲机用当地土话说了一句。

  “三分钟后发射!”

  飞机迅速升空,就在机翼转向,朝着基地相反的方向驶出几百米后。

  一枚小型导弹,准确地击中了那个外表看起来银白色,隐藏在雪山山体之中的基地。

  轰隆隆隆~~~~~~

  雪山顶端的雪层,崩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吞噬了。

  纪宇风的眼睛一阵干涩,漫天遍野的白色冲击了他的视网膜。

  下一刻,他倒在了地上。

  饿昏了。

  ☆、第二十四章,痊愈

  第二十四章,痊愈

  纪宇风再度睁开眼,四周一片白茫茫。

  他“啊”地惊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右手手背上传来一阵尖利的刺痛。

  “小鬼。”

  纪宇风茫然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模模糊糊一个高高的人影。

  我这是怎么了?瞎了???

  他伸手在空中摸了一把。

  “小纪,你别乱动,你把针头弄掉了。”

  这声音,是徐建徐哥的,但纪宇风的眼前还是灰蒙蒙一片,看不清人在哪里。

  他一下子有点心慌,现在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炸弹爆破的灼热气浪还残留在皮肤上。

  还有,秦空被烧焦的后背。

  “小鬼,你没事的。”

  这声音还真的是秦空的。

  纪宇风终于安下心来,脸色恢复了正常,重新躺回到了病床。

  徐建斜着眼,看着上身裹着绷带的某人,毫无羞耻地展示着小麦色的皮肤和精瘦的肌肉线条。

  这个某人歪歪地倚在门框上,眼风犀利。

  导致护士帮纪宇风重新插针头的手抖得和筛糠一样。

  昨夜秦空抱着昏迷的纪宇风回来的时候,徐建正在睡觉。

  睡到一半被人敲门叫醒的感觉很不好。

  徐建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回到多年前,他正在街道上摆摊,城管的巡逻车上的大喇叭哔哔哔叫个不停。

  第一反应就是抱着被单跑路。

  然后他就看见浑身烧成焦炭片皮鸭的秦空,怀里抱着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过去的纪宇风。

  徐建立刻清醒了。

  “去医院。”

  “不去。”秦空一如既往的死鸭子嘴硬。

  “不是你,是小纪。”

  秦空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十分不爽。

  特别是徐建挂完号后还顺手把他推去了外科门诊,主治大夫的眼珠子差一点没脱框。

  这么严重的烧伤,起码是个深2度,怎么患者还能活蹦乱跳???

  “喂,他怎么样?” 秦空一伸手抓住了徐建。

  他被固定在手术椅上,医生正在小心翼翼地剪开后背烧焦的衣服。

  因为他死活不同意趴在病床上操作,导致不得不忍受实习医生围观的窘迫。

  “哦,他就是饿太久了,现在吊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呢。”徐建讪讪道。

  秦空愤怒地盯着他,眼神将他大卸八块。

  我又不知道他是饿的。

  徐建只敢在心里说一句,你早点在飞机上给他喂点吃的,不就好了。

  关心则乱啊。

  徐建刚想要溜出去,又被医生抓住了。

  “你是这两位病患的家属吗?”

  “呃,算吧。”

  “去交费!”

  “哦。“

  “对了,这位秦先生,十分不配合治疗,像他这么大面积的烧伤,如果不进行手术,留下疤痕还是小事,你知不知道,严重的并发症……”

  医生的数落声戛然而止。

  秦空的一张臭脸赫然出现在门口。

  “他不是我家属。”

  徐建立刻蹿出了几十米,冲去缴费柜台。

  原本,他们都觉得纪宇风应该没什么大碍。

  结果这孩子一夜都没醒过来,连医生都觉得奇怪。

  秦空被迫也跟着留院观察一天。

  那时谁也没想到,孩子之前连着三天没睡。

  好不容易醒过来,谁又知道,一醒来发现眼睛看不见了。

  秦空伸出爪子在纪宇风面前晃了晃,发现他的瞳孔是散开的。

  “不是,你眼睛没事。”徐建的额头平添了几道皱纹,医院真是催人老。

  “这是雪盲症,你在雪崩时没有戴护目镜,角膜受了损伤,医生说不碍事,两三天就能恢复。”

  徐建看了一眼躲在角落的医生,对方和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转述完全正确。

  秦空大剌剌地坐在病房中间,肩头斜斜地挂了件病号服。

  后背的伤口居然开始结疤了。

  医生们都不敢靠近他,这位大哥一副黑道人士的气质。

  而且复原的速度不是人。

  医院的伦理道德委员会禁止他们不经过清醒的患者的许可把患者本人扒光检查。

  纪宇风听说自己没事,咧开嘴笑了起来,“徐哥,老秦,那我们回去吧。”

  听声音,他都知道秦空的心情非常糟糕,估计是在医院睡不好。

  既然自己情况不严重,干嘛要给医院送钱。

  徐建激动地热泪盈眶,还是小纪会心疼人。

  纪宇风坐着轮椅出了医院大门,结果在上车的时候头差一点撞到了车门上方,秦空叹了一口气,伸手悄咪咪覆在他的头顶上方。

  身后的徐建眯起眼睛,偷偷笑了起来。

  他俩搬进了龚力的别墅,龚力找人修好了门,在门口的指纹锁里录入了他倆的指纹。

  秦空原本想拒绝,然后发现如果不录入指纹,他就得每天跟在纪宇风身后。

  不然就剩暴|力|开锁和翻窗两条路。

  之前修门花了不少钱,徐建将账单在他面前晃了晃。

  秦空只好就范。

  龚力录完指纹后想了想,又将自己的指纹纪录抹了去。

  也许自己不会再回来岚城了。

  徐建打算带着龚力先回风城,收拾一下,就转去其他地方藏身。

  毕竟得罪了鬼王,接下来的生活只得更加小心。

  幸好,龚力的孩子一早被送出了国,目前只有他知道母子二人的下落。

  暂时还是安全的。

  “小纪就交给你了。”徐建慎重其事地说。

  秦空的眉头紧锁,满眼都是不耐烦。“你赶紧滚回去,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徐哥再见。”

  纪宇风穿着白衬衫,夕阳下的小少年闪闪发光。

  的士开出了许久,他还留在原地挥手。

  “走啦。”秦空走出房门,伸脚把他勾了回来。

  他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看东西只有个大概轮廓。

  刚走回客厅,纪宇风一脚踩上了秦空丢在地上的沙发抱枕,差一点摔了个狗吃屎。

  秦空一手将人捞了起来,严肃地说了一句,“你这两天哪里都不要走动。”

  眼睛看不见,身体上的触觉就变得十分敏感。

  秦空手指的形状印在了皮肤上。

  热热的,脸有些发烫。

  声线低沉,耳朵直接麻了心脏。

  心跳得有点快。

  “哦。”纪宇风慌张起来。

  一边答应着,一边慢慢摸到了洗手间,赶紧冲个凉冷静一下。

  脱下上衣,摸索着,想要打开热水开关。

  秦空一个闪身溜了进去,紧紧按住了他的手。

  热水器上的温度栏显示“70”。

  “你不洗澡会死啊。”

  秦空气不打一处来。

  纪宇风抿嘴笑了一下,“好,那我不洗了。”

  纪宇风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脖子,软软地垂到肩上。

  好像小狗垂下的耳朵。

  额头的刘海完全盖住了眼睛。

  秦空别开头,这模样好乖。

  “老秦,我头发太痒了。”

  纪宇风晚上实在头痒得睡不着,爬起来冲着黑暗中说了一句,可怜巴巴。

  听见另一张床上的某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纪宇风的脚下一空,被人提起来拎到了洗脸池前。

  “别动。”充满威胁的声音响起。

  然后他的头被轻轻地压下,温水从花洒里温柔地飘出来,打湿了头发。

  一只大手轻重不一地在头上搓着洗发水泡泡。

  纪宇风简直可以想象,秦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黑脸地给他洗头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分钟后,水呛到了鼻子里。

  “咳咳咳咳。”

  秦空又叹了口气,伸手从毛巾架上摘下一块毛巾。

  把纪宇风的脸掰正,仔细地给他擦拭脸上的水。

  浴室的灯光下,纪宇风白白嫩嫩,闭起眼睛。

  任君采撷?

  秦空的脑袋有点晕。

  应该是雾气太大。

  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梢流到了脖子里。

  洗发水泡泡又从额头跑到了眼睛里。

  疼。

  纪宇风紧紧地闭着眼,眼皮颤动不停。

  “……”秦空瞪大了眼睛。

  不就是洗个头,怎么能搞得满身都是水。

  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洗个澡!

  “呃,我自己洗吧。”

  纪宇风抿着嘴一笑,“这个我可以的。”

  哼,秦空瞥了一眼热水器的温度,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大概半小时后。

  一个瘦瘦的黑影开始在房间里到处摸索着找抽屉。

  吹风机,吹风机,吹风机。

  浴室里到处都找不到。

  秦空盘着腿坐在黑漆漆的卧室里。

  目光追着头上顶着一块毛巾的纪宇风从房间门口一路摸去了阳台。

  细长的手脚,看起来脆弱不堪,如何能爬下深井,用尽一切办法对中毒的自己施救?

  昏暗的井道里,两人耳鬓厮磨,许久没有这种感觉,秦空的心有点发痒。

  “喂。”略带沙哑的声音把纪宇风吓得一颤。

  “对,对不起,我找不到吹风机。”

  秦空仔细想了想,龚力好像脑门上没长几根毛,他平日都是戴假发。

  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浴室里拿回一个大浴巾。

  “过来。”

  纪宇风又一路从阳台摸索到秦空的床边。

  “明天去买吧,今晚凑合一下。”

  秦空用大浴巾在他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揉着。

  一下,两下,三下。

  纪宇风的头发细软,总也擦不干,隔着毛巾,秦空觉得手下的小脑袋像个小狗。

  秦空终于熬不住,三下五除二,用浴巾把纪宇风的脑袋一层层裹了起来。

  “睡觉。”

  手臂一带,纪宇风裹得严严实实的头被压倒了枕头上。

  一秒钟后,秦空平稳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月光下,纪宇风的眼前是秦空那张放大的睡脸。

  凌厉的五官柔和下来,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淡淡地闪着光。

  纪宇风舒了一口气,悄悄地翻了个身,抬头看向头顶的天花板。

  总算能看见你了,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纪宇风就溜去了厨房,打算动手做顿早晨。

  打开冰箱,喔,徐建走之前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只不过里面都是大包小包的鸡肉、牛肉、猪肉。

  冻得硬梆梆。

  纪宇风踌躇了一会儿,拿出了两个鸡蛋。

  秦空好像很喜欢吃蛋,之前他做早餐的时候总是会煎两个蛋。

  要不试试新菜?

  纪宇风蹑手蹑脚地把厨房门掩上,掏出手机开始搜索:鸡蛋,菜谱。

  秦空是被厨房的烟雾警报器吵醒的。

  厨房的门缝黑烟缭绕。

  打开门,纪宇风一脸尴尬。

  “你醒了?要不我出去买点早餐?”

  秦空的目光移到盘子里那几个焦黑的圆形物体上,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龚力住的这个别墅区比较偏僻,要找早点铺子得先坐小区通勤车到小区门口,再步行一公里。

  开车出去也行,但小孩没有驾照。

  “你眼睛好了?”

  秦空沙哑的声音透出浓浓的鼻音。

  昨晚他的睡衣也被花洒打湿了,睡觉的时候忘记换了。

  纪宇风眨了眨眼。

  “好吧,我们出去吃吧。”

  秦空拉长了尾音,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纪宇风吓了一大跳。

  秦空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床边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个不停。

  他一看上面的号码,按下了免提。

  “小纪啊,我们回到风城了。”

  秦空脱下睡衣,后背有些隐隐作痛,他扭头看了一眼镜子,唔,这个疤的形状真丑。

  “那个,秦空喜欢吃肉,你记得点外卖时多点些荤菜啊。”

  秦空从衣柜里扯出一件外衣,又扯出条牛仔裤。

  “他那人比较粗心,他出去做事的时候,你在家的话给他留个门,要是你也跟着去,记得照顾好自己。”

  秦空的手一顿,从床上捞起电话。

  “建,你帮我查一件事。”

  “……”电话那头的徐建很无语。

  “这件事,不太好查,查清楚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懂我意思。”

  秦空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后背挺得笔直。

  ☆、第二十五章,风起

  第二十五章,风起

  接下来几个月的生活,平静到让纪宇风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他们只在岚城停留了数周,炎热的太阳才刚刚开始在南方城市肆虐,秦空便带着他坐火车去了枫城,一个地图中部的小城市。

  初夏的风是温和的,清晨江面上吹来的暖风,带着潮湿的凉意,和纪宇风原先家乡的气温很相似。

  他们在一个居民区里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纪宇风就在附近的一所高中作为插班生入了学。

  纪宇风剪短了头发,换上新校服,看着十分朝气蓬勃。

  他瞄了一眼扔在地上的书包,皱起了眉。

  “我一定要去上学吗?”对于秦空这个决定他一直有异议。

  “要不然呢?”秦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自从来到枫城,秦空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家里躺着,除了外卖和快递,他几乎就不下楼。

  纪宇风搞不明白秦空葫芦里卖什么药。

  徐建和龚力也从风城搬到了其他城市。每周徐建会和纪宇风通一次电话,不过就是问问他们近况如何。

  搞得和家长查岗差不多。

  每到徐建打来电话的时候,秦空就闷头呼呼大睡,徐建也从来没有叫他接过电话。

  “你一个人在家不会无聊吗?”纪宇风踢着书包带子,在门后磨磨蹭蹭。

  “哼。”秦空懒得理他。

  纪宇风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门开关之后。

  他们住在19楼,考虑到这个时间段中途停靠的楼层,大概两分钟后抵达一楼。

  秦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打开窗户,果然看见纪宇风背着书包走向小区出口的身影。

  他们住的这栋楼在小区最深的西南角,前后左右都没有其他楼,临近小区围墙。

  门前的人行步道两侧种了两排竹林,郁郁葱葱,差不多有两层楼高。

  秦空从沙发下抓出背包,从阳台腾空而下。

  二十分钟后,秦空出现在当地一所大学的门口,自行车和脚步声纷沓而至。

  他混在一群大学生中走进了校门。

  进了校门后,他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涌入教学楼。而是拐上了去图书馆的路。

  秦空对这里十分熟悉,几乎完全不需要看路牌的指示。

  图书馆在校园的东南角,是一栋圆顶红色的小楼。

  他快步踏上楼梯。

  这个时间,除了考研的学生伏案备考,图书馆里空荡荡的。

  秦空的身影一晃,直接上了二楼,来到最里侧的一排历史书书架旁。

  一个头发花白的教工正在整理书架。

  他戴着厚厚的眼镜,胡须也是花白的,扭头看了一眼秦空,继续手上的活儿。

  “你要借的书还没到。”

  秦空顿了顿首,“你不是说今天可以到吗?”

  “你要找的,目前的资料库里没有。再等几天吧。”老头说话温吞,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秦空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太太向你问好。”

  老头的脸顿时黑了,“怎么,她嘲笑我搞不出来?”

  秦空吹了声口哨,摇摇晃晃就往外走。

  “你明天再过来,我肯定搞出来了。”老头气呼呼地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这对冤家。秦空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秦空在抵达枫城后没多久,就趁着纪宇风上学的时间,去找了一趟老太太。

  老太太每年都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不同几座城市。

  上次他带着纪宇风夜间拜访的时候,她是那所老宅的主人。

  在枫城,她的身份是一名老中医,姓施。

  秦空将王思远关于鬼王殷陆的推测和她说了,不过他并没有提到纪宇风的事。

  “你是说那个人通过医学手段,合成异人族的基因?”施老太满头银丝盘成一个发髻,架着一副银框眼镜。

  秦空不置可否。

  “这个行不通,异人族的基因是相互排斥的,强行合成只能搞出怪物。”老太太摇了摇头。

  四支异人族的祖先在远古分属不同部落,不仅和人类不同宗,彼此之间也是完全不同族类,只是在黄帝剿灭他们的时候,大家不得已相互抱团,争取活下去的机会而已。

  这也是异人族首领一直死守传统的原因,他们坚持纯血高于一切。

  “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秦空喃喃自语。纪宇风身上雪人族的特征虽然没有赤血族那么明显,但是他在觉醒期的能力就超过了赤血族的首领,绝非普通异人可以到达的程度。

  老太太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去找一个人吧,他会告诉你这个到底可不可行。”

  “不过这怪老头脾气不太好,你可不能使性子。”

  老太太说的人,就是这所大学图书馆的管理员,也就是刚才那个花白胡子,老钟。

  秦空叹了口气,双手插在裤兜里,晃荡去了教职工食堂吃早点。

  这段时间,纪宇风每天早上都会给他煎蛋,吃得他都要吐了。

  明明是因为自己只会煎蛋,随手给小孩做了几次早饭。

  小孩就记在心上了。

  出了学校,秦空沿着江边又走了一圈,白天他经常就这样,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只为了寻找异人族的气息。

  很多时候,都是无功而返。

  例如今天也是一样。

  就在他叉着手回到自己家小区楼下时,撞见了正在逗猫的纪宇风。

  “呃?”秦空撇了撇嘴,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自由惯了,莫名心虚。

  纪宇风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这猫咪从他进小区就一直粘着他。

  “老秦,这猫好像和主人走丢了。”纪宇风看见猫脖子上有一条项圈,但锁扣处的铭牌已经不见了。

  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在意秦空这个时间会在外面溜达。

  “哦。”秦空等着纪宇风的下文。

  “我们要不要在小区里走一圈,看看有没有找猫的告示,再去小区管理处问问?”小猫舔了一下纪宇风的手,他看了一眼秦空,“或者,我自己去也行,你回家吧。”

  秦空盯着那猫看了一会儿,慢慢抬起身子。

  “你作业做完了吗?”

  纪宇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在学校做完了!”

  “那行,走吧。”秦空把手枕在脑后,迈着大步走在鹅卵石的小道上。

  “喵呜。”小猫向纪宇风撒娇地叫了一声。

  纪宇风抱起猫就追着秦空的背影跑了过去。

  他有种微妙的感觉,自从来到了枫城,秦空就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距离。

  他甚至相信,之所以被要求去上学,只是因为秦空需要独处的时间。

  不被自己打扰的时间。

  秦空当时虽然没问,纪宇风在眼睛好了没多久之后,将雪山基地的见闻一五一十都和他说了。

  当说起那个展览厅的时候,秦空的脸色十分难看。

  林筱卉这个名字更是直接点燃了秦空的爆点。

  他瞬间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

  纪宇风便没细说林筱卉给自己送食物的事,他觉得秦空不太想听这些。

  后面两人就再也没什么机会讨论到鬼王了。

  纪宇风简直觉得自己变回了当年那个普通的中学生,每日的生活一成不变。

  路灯亮了起来,两人的身影被拉成长长两道斜线。

  走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张贴了任何寻猫启示,物业也说没有人到他们那里登记找猫。

  小猫一直静悄悄地躺在纪宇风的怀里,圆滚滚的胖脸上写满了忧郁。

  “老秦,如果找不到它的主人,怎么办。”纪宇风低着头,小猫黑黑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的脸。

  “怎么,你要养猫?”秦空又扭头看了一眼纪宇风,这孩子今天的气色真糟糕,一脸可怜巴巴。

  “它很可怜。”纪宇风喃喃自语,“主人不要他了。”

  秦空忽然间脑门被雷劈过,他觉得纪宇风这话就是冲他说的。

  小孩子原来真的这么敏感????

  还亏得徐建给他发了新住址的邮件里写了句废话,“你托我调查的事还没有完成,小纪是个敏感的孩子,你多少还是注意点。”

  还真的,纪宇风从来没有追问过他徐建的新家在哪里。

  徐建走之前开玩笑地提了一嘴徒弟的事,秦空飞了个白眼。

  这一切,纪宇风都看在了眼里,也没问过半句。

  他小心谨慎地恪守着边界。

  啧。

  “好,我们养。”秦空打了个哈欠。

  不就是养只猫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啊,好啊。”纪宇风立刻神采飞扬,“那我们去买猫粮吧,我感觉它饿了。”

  嗯?秦空忽然有种被人骗了的感觉。

  猫饿,难道我不饿吗????

  围绕着这只猫,纪宇风叽叽喳喳说了一晚上。

  最后秦空一脚把猫踹出了卧室。

  喵呜,猫咪四爪腾空,想要跳回纪宇风的床上,一头撞上了卧室的木门。

  门上留下了四道抓痕。

  小猫哀怨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后一转身,傲慢地踱回沙发上,蜷成个毛球。

  虽说纪宇风从雪山回来后,已经很少会在半夜惊醒了。

  醒来后,也是睡得整整齐齐。

  但秦空还是不太放心,所以两人一直睡在同一间卧室里。

  养猫的第二天晚上,纪宇风因为睡觉前喝多了水,终于在夜里被尿憋醒了。

  他在枕头上轻轻一扭头,赫然发觉,秦空没有睡在隔壁的床上。

  窗户洞开,一个黑色孤单的影子半条腿跨在窗台外,正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

  “成功的概率很低。”图书馆里,老钟递给他一本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公式。

  “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低吗?”秦空追问道,他在生物学这部分的知识相对薄弱,但这些公式背后的意义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只能说,在成功之前,所有的测试都是盲目的等待,但如果能成功一例,他就能复制。”老钟的话宛如当头棒喝。

  秦空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但这起码需要20年以上的实验数据,他如果现在开始,只要我们想办法制止他就可以了。”老钟陡然挺直了脊背,整个人面容上闪烁着威严,那绝不是一个普通老头儿的神色。

  “而且异人族本身极端保守,族内不会有人支持他提取异人身上的基因,试管婴儿这事他办不成。”老钟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非常自信。

  秦空拿着笔记本的手轻轻抖了起来,“如果,如果他拿自己的基因做实验呢?”

  听了秦空这句话,老钟的表情凝固了。

  “没人知道他的所属种族,他也不能是凭空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据我所知,异人和异人是无法拥有后代的,他绝不能同时拥有两种异人族的特征。”

  秦空悄然松了一口气,老太太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样看来,也许王思远的担心就是不切实际的猜想。

  林筱卉!!

  秦空刚刚松懈下来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了这个名字,手臂的肌肉倏地收紧。

  鬼王为什么要冒险从他手上救下这个刚刚成为异人的女孩,还把她带在身边?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自己尝试和异人族的女性产下孩子呢?这种概率有多少?”

  老钟轻蔑地一笑,“秦空,你要知道,异人族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遵从本性,不加约束,而他们的本性就是嗜血,这也是异人族女性很难成为母亲的原因。”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当浑身包裹着脐带和血污的婴儿降生,那就是他们眼中最美味的食物。

  一阵夜风袭来,秦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码的不想了,老子要睡觉。

  ☆、第二十六章,残荷

  第二十六章,残荷

  周末的早上,阳光晴好。

  纪宇风戴着耳机,坐在床头打游戏,一手撸猫。

  这只除了耳朵和尾巴是黑色,背上有两个圆形小黑斑,通体白毛的英短,总爱赖在纪宇风床上打盹儿。

  秦空的床,猫咪都不屑拿爪子碰一下。

  “老秦?“旁边床上的人一动,纪宇风立即摘下耳机。“早上想吃啥?”

  秦空拿枕头盖住脑袋,痛苦地哼了一声。

  这该死的太阳光,昨晚怎么忘记拉窗帘了。

  纪宇风见他不说话,悄悄起身,把窗帘拉严实,又抱起猫退出了卧室。

  刚在沙发上放下猫,秦空就顶着一头乱发走了出来。

  纪宇风一愣,“你起来了?早餐要吃什么?“

  秦空钻进洗手间,闷闷的声音从门后的水流声中传了出来。

  “不要鸡蛋。”

  等秦空走到客厅,桌上摆了两碗面。

  素的。

  秦空觉得这是纪宇风在间接表达对自己的不满。

  “今天要不要出去转转?”秦空用筷子把面条上的葱花慢慢地挑了出来。

  从厨房走出来的纪宇风听见了,眉宇舒展,一脸开心点了点头。

  他手上端着一大碗自己做的焖肉,准备给面当浇头。

  秦空面前的面碗已经空了。

  “啊?”纪宇风惊呆了,“你这么饿的吗?”

  秦空忽然觉得之前那句话说得有点亏。

  纪宇风收拾好桌子的时候,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下周学校要开家长会。”

  “……”

  “你不用来吧。”

  “好。”

  秦空漫不经心地应着,纪宇风端着空碗的手臂倏地放松了。

  呼——幸好。

  有一件事,他一直没和秦空说,这周里他们班里来了个新的转学生。

  还是个熟人。

  林筱卉。

  那张熟悉的脸在讲台上做完自我介绍,低着头走到他身边。

  “老师,我能坐在这里吗?”话是对老师说的,林筱卉的眼睛却定定看向纪宇风。

  纪宇风身边是张空位,他转来的时候专程挑了个角落的位置。

  下次再转学的时候比较不影响别人。

  他微张着嘴,看着林筱卉坦然地坐了下来。

  纪宇风的脑子里一团混乱。

  基地里发生的事又一幕幕重现。

  林筱卉没有死?

  鬼王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脚在课桌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他悄悄把手伸进了抽屉里书包内侧的口袋,那里有一个黑色布包,里面装着一枚乌黑的银钉。

  秦空和他说过,万一遇见异人族,除了移动速度极快的赤血族。

  其余的,跑就行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林筱卉,靠,这女孩真的在认真听课。

  下课铃声响起,纪宇风浑身僵硬地站了起来,打算找个理由翘课回家。

  林筱卉拿过他的作业本,刷刷刷写了几个字。

  “他不在这里。”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纪宇风又默默地坐下。

  敌不动,我不动。

  自己连K都能杀了,这个小女孩怕个锤子。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林筱卉没有刻意和他接近,反倒是迅速和班上的女同学打成了一片。

  纪宇风带着赌气地想,我就看你什么时候吃人。

  你敢动,我就立刻除暴安良。

  “老秦。”

  “嗯。”秦空单手握着方向盘,百无聊赖地等红灯。

  “之前在布兰岛上,遇见的那三个异人族首领里,谁的战斗力最强?”

  秦空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纪宇风。

  “幽蓝族。”

  “为什么?赤血族的速度不是最快的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速度不堪一击。”秦空慢吞吞地回答。

  绿灯亮起的一瞬间,他迅速踩下油门,一骑绝尘。

  若不是那天三个首领松懈了防备,沉溺于酒池肉林,估计他和J会缠斗上好一阵。

  不过就是运气好,杀了个措手不及。

  纪宇风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

  叹了口气。

  “老秦,我想去健身。”

  秦空惊得一脚把油门当作了刹车,总算在距离前车屁股一拳距离时把车猛地停了下来。

  青少年现在这么叛逆吗?

  练得硬邦邦有什么好?

  “下车吧。”

  秦空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龙,直接把车拐到旁边的小巷里,熄火,下车。

  纪宇风赶紧背上书包跟上。

  这里是一处本地不太热门的观光景点,莲庄。

  秦空上一次路过这里,大约还是十多年前,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游客。

  里面有一大片荷花池,熏风自南来。

  莲子也蛮好吃的。

  结果令他傻了眼。

  长廊上密密麻麻都是人,人挤人人挨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秦空的嘴角抽了起来。

  卖莲蓬的小贩把绿油油的莲蓬直接怼到了秦空的脸上。

  “先生,买新鲜莲蓬吧,五元一个,十元一双。”

  “给孩子买一个吧。”

  “噗~”纪宇风口中含着的水喷到了秦空的背上。

  前面几个坐在大人肩头上的小屁孩,每人手里拿着一个莲蓬,头上戴了一大片荷叶。

  绿得心神荡漾。

  “……要不,我们走吧。”纪宇风扯了扯秦空的衣角。

  秦空的身高鹤立鸡群,现在板着一张臭脸,简直就像个判官。

  秦空环顾四周,小孩的哭叫声震耳欲聋。

  被打败了。

  “走吧。”

  两人绕道荷花池西岸,就要看见出口指示牌的时候,秦空压低了嗓门,附身在纪宇风旁边说了一句。

  “看见那个小门没有?”

  纪宇风点了点头,乌黑的小门不太醒目,但旁边一个“游客禁止入内”的大牌子和拉上的铁栅栏,瞎子都看得见

  “我数到三,到那个门后面集合。”

  刚数完“一”,秦空连影子都没了。

  纪宇风傻了眼,看看不远处抽烟的保安,心一横冲了过去。

  秦空抱着手在门后冲他微笑。

  一栋西式三层洋房立在不远处的岸边,四下无人,秦空带着纪宇风直接跨过封条上了顶楼。

  推开百叶窗,数十亩莲花池尽收眼底。

  “你来过这?”纪宇风蹙眉,这一看轻车熟路,绝不是初犯。

  “我住过这。”秦空惬意地坐在窗边一张躺椅上。

  很多很多年前,这个宅子里闹鬼。

  连着数月死了好些仆人和家丁,死者都是双眼被剜,七窍流血,死状可怖。

  老爷以为是冲撞了鬼神,请跳大神的法师来家里做法。

  “你是那法师?”纪宇风抿嘴笑了一下,没想到秦空以前还挺多兼职。

  秦空嗤了一声。

  法师是徐建的师傅的师傅,也就是徐建师祖。

  秦空压根儿就没给他出场的机会。

  一路噔噔噔冲到后院。

  却邪出鞘,剑锋毕露。

  坐在床边正在奶孩子的正房夫人被秦空吓得“哇”地哭了起来。

  紧跟在后面的老爷差点心肌梗塞。

  “那太太是个异人?”听这描述,应该是雪人族的,专吃人眼和人脑。

  秦空看着眼前被微风拂动的荷叶,层层叠叠,冷漠地嗯了一声。

  “你杀了她?”纪宇风难得听秦空说以前的故事,兴趣很高。

  秦空又回想起当时的一幕。

  那女人伏在他脚边,泪如雨下,求他放过自己。

  老爷也抱住秦空的大腿,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没了娘。

  襁褓中白白嫩嫩的娃娃,啼哭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在控诉秦空是个冷血杀手。

  “那个女人说她是因为怀了孩子,实在抑制不住吃人的冲动,绝不会再犯。”

  纪宇风默然,他觉得秦空应该不会信。

  “我当然不信,问题是她那个丈夫,拿了把剑对准自己的心口,说我要是杀了他夫人,他也不活了。”秦空想起当日的鸡飞狗跳,忍不住眯起眼睛。

  一刀两命。

  秦空确实犹豫了。

  “所以你没杀她?”纪宇风睁大了眼睛,这不太像秦空的作风。

  秦空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我说我在这里住上十日,如果那女人真的可以做到不吃人,我考虑给她一个机会。”

  淡金色的眼睛透过窗户,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池塘里有一处突兀的空缺,似乎那里的淤泥中没有长出荷叶。

  那是第七日,他也是坐在这个地方,夜深人静的,打了个盹儿。

  荷花的香气溢满了整个院子,荷塘上弥漫着一层白雾。

  一袭石青色薄绸长衫裙,女人口中吟唱着摇篮曲。

  白皙的手,蔻丹鲜红。

  怀中的娃娃,安静地好像睡着了一样。

  “那个女人还是没忍住,她把自己的孩子吃了。”

  纪宇风打了个寒颤。

  “我杀了她,她的那枚骨骸珠,被我丢到了荷塘里。”

  唔,大约,就是那片长不出荷叶的地方。

  “那,她老公呢?”

  “疯了。”

  秦空淡金色眼睛里涌动着厌恶的神色。

  “异人族,根本不可能控制吃人的本性。”

  纪宇风的背后直冒冷气,他想起了林筱卉。

  “老秦……”他的声音有点虚。

  电话铃声倏地响起。纪宇风看着上面的号码,接了起来。

  “喂,徐哥,我们……哦,你找老秦,好的。”

  手举着电话往秦空面前一送。

  秦空漠然地拿过了电话,转身走到了房间的一角。

  徐建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焦急。

  “老秦,两件事,先说急的一件,龚力不见了。”

  两天前,龚力接到了他在国外的儿子的电话,电话里孩子哭得很厉害,根本无法完整地说一句话,龚力挂了电话就一直给他前妻打电话,却怎么都拨不通号码。

  然后,今天下午,龚力就不见了,徐建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他。

  秦空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建,你赶紧离开……”

  “别急,我把第二件事先告诉你,你让我查的那件事,我查到了,17年前,纪宇风的妈妈和医院签了保密协议,愿意成为他们特殊精子库的首批实验者,据说提供精子的都是精英阶层。”

  “纪宇风确实是个试管婴儿,而且我还……”

  电话的那头戛然而止。

  纪宇风看着秦空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

  痛苦的,表情。

  他的手垂了下去,手机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走!”秦空声嘶力竭地大喊了起来。

  纪宇风快速捡起手机,追着秦空的身影,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车上。

  秦空按下电子钥匙的手都在发抖。

  ☆、第二十七章,触礁

  第二十七章,触礁

  纪宇风第一次见识到秦空漂移的车技。

  后视镜里秦空的面孔如修罗一般可骇。

  “徐哥他……”

  纪宇风开个头,又讪讪地闭上嘴。

  秦空看起来根本就不想和他说话。

  纪宇风又想起了林筱卉的事,他觉得现在不能再隐瞒了。

  “老秦,有个事情我一直没和你说。”

  秦空的后背宽阔,一动不动。

  “这周二,林筱卉转到我们班了。”

  秦空扭过头看了纪宇风一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啊,前面!”纪宇风的眼睛瞪大了一圈,转角位置停着一辆泥头车,他们正冲着那个方向以200的时速飞驰而过。

  秦空浑身煞气,快速打转方向盘,擦着泥头车飚了过去。

  “你为什么没说?”

  “我……”纪宇风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理由。“我在基地的时候,她给我送过两次饭,不是那种,就是普通的蛋糕和水,我……”

  “就因为她给你送了点吃的,你就打算瞒着我,连鬼王来这里的事都不说?!”

  纪宇风终于知道,秦空发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他,他没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林筱卉说的?”

  纪宇风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他凭什么相信林筱卉,一个接触才不到一周的异人。

  “她和我说鬼王现在不在这里。”

  纪宇风咬住了手指,狠狠地撕咬着指甲。

  不在这里。

  不在……国内。

  秦空在一瞬间将龚力在国外的儿子和鬼王联系到了一起。

  龚力告诉徐建,自己的儿子过了12岁生日,已经进入了觉醒期,50%的几率,母亲的基因占了上风,就是个普通人类,还有一半概率,他是个异人,再往下,还有一半概率成为半异人。

  如果这孩子被殷陆找到了,秦空相信,以殷陆目前私下里做的事,他绝对会不择手段诱使这孩子成为异人族的一员。

  如果龚力因为儿子被鬼王控制。

  秦空实在不愿意面对,徐建突然挂断的电话,只有一种可能。

  尤其是他在电话里听见了被扼住喉咙时发出的“嚯嚯”抽吸声。

  秦空把车直接开到了楼下的绿化带,被小区门口的保安追了一路,摔了车门就进了电梯。

  纪宇风就晚了一步。

  电梯门在纪宇风的面前缓缓阖上。

  等纪宇风赶上下一步电梯到家门口的时候,秦空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整个屋子里充满了秦空的低气压。

  他蹲在地上,把乱七八糟的鞋子摆正。

  喵咪乖巧地跑到他的身边,喵呜了一声。

  四肢百骸都是冰冷的。

  纪宇风低着头,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

  明明秦空都告诉他了,异人族绝对没有可能像人类一样。

  林筱卉的到来,就是为了测试他愚蠢的同情心。

  “老秦,我……”

  对不起这三个字,怎么也没办法从他口中说出来。

  如果徐建出了事,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平息秦空的怒火。

  “走吧。”秦空的脸陡然出现在他的头顶上方。

  纪宇风简直开心地飞起,秦空居然不打算丢下他。

  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发现自己唯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这只捡回家的猫。

  连名字都没有的猫。

  前一晚,他和秦空说了半天,“咱们给这只猫取个名字吧。”

  秦空丝毫不为所动。

  “包子?蛋挞?米糕???”

  秦空有一副你有病的眼神看着纪宇风。

  “奥利奥?”纪宇风欢呼道,这猫咪黑白相间,和奥利奥饼干如出一辙。

  “什么鬼?”秦空切了一声。

  纪宇风才想起来,这大哥不吃零食,也不喝牛奶。

  “那咱们再想想。”纪宇风开心地抱着猫咪举到半空中。

  他不敢说要把猫送去寄养的宠物之家,秦空现在恨不得直接跑着去找徐建。

  纪宇风默默地在猫咪的食盆里倒了满满一盆猫粮。

  希望他们可以尽快赶回来。

  “走吧。”纪宇风站起身,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叮咚,叮咚。”门铃声居然在此刻响了起来。

  纪宇风手忙脚乱,他不确定是不是快递员。

  按下了门口的通话装置。

  “纪宇风。”

  这个声音,让纪宇风的心跳都停了。

  是林筱卉。

  “大人让我送个东西过来,麻烦你开门。”

  纪宇风缓缓地扭头看向秦空,他已经不敢去辨认秦空的表情。

  秦空伸手按下了通话器上开门的按钮。

  一分钟后,敲门声响了起来。

  纪宇风拉开门,林筱卉微笑着,手里抱着一个快递箱。

  “大人说,这个东西,给一个叫秦空的人。”

  秦空面无表情地从纪宇风身后出现,单手接过快递箱,刷地一声把纸箱扯成两半。

  林筱卉也认出了他的长相,一脸惊恐,用手捂住了嘴巴。

  一个医院用的冷冻箱掉了出来,上面有个计时器。

  还剩下3小时23分钟。

  秦空按下了开锁装置,一阵白色烟雾跑了出来。

  箱子里是一只断手。

  林筱卉怯生生地说道,“大人说了,这个人就在附近,如果,纪宇风现在和我一起走,那个人就会被送回来,这,这个手,还来得及接回去。”

  那是徐建的右手,秦空认出了那只手的虎口处因为打磨武器留下的几处伤痕。

  秦空一脸木然,把冷冻箱重新锁了起来。

  下一秒,大门在林筱卉眼前被用力地摔进了门框,墙体被震得簌簌直掉水泥块。

  喵呜,小猫想跳到纪宇风的怀里。

  好冷。

  房间的气氛肃杀得像地球最北端的冰窟。

  纪宇风的手无力地垂在地上。

  他手里拿着白色运动鞋,上面还有个乌黑的脚印,那是在莲庄里排队时被人踩的。

  秦空就像是点燃了|导|火|索的炸|药,一刻不停地来回踱着步。

  却连看纪宇风一眼都不愿意。

  纪宇风觉得自己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手机铃声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还是徐建的号码。

  纪宇风的手直哆嗦,怎么也滑动不了那个跳动的锁。

  秦空一把夺过电话,按下了免提。

  殷陆冰川一样凛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你还有三小时10分钟,记住,不许伤害林筱卉,否则,我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

  电话的背景音,是沉重的呼吸声,那是濒死之人的呼吸。

  “老……秦。”纪宇风的脸色惨白,乌黑的眸子失去了焦点,晦涩地开口喊他。

  “你跟她走。”

  秦空这句话斩钉截铁,毫不迟疑,像一枚银钉钉进了纪宇风的胸口,汩汩的鲜血从看不见的伤口流向四面八方。

  他原本也想这么说,但为什么,这话从秦空口里说出来,就像万箭穿心般疼痛。

  “我,你,你不怕我……”纪宇风咬紧了牙,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秦空的声音里居然有一丝淡淡的悲凉。

  “徐建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我不救他,他只有死路一条。”

  大脑停下思考,任由嘴巴主宰。

  纪宇风终于还是摇摇晃晃地扶着鞋柜站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忽然变成了黑白。

  “那你就打算放弃我,去救徐哥?”

  他知道自己这话软弱得好像孩子在撒娇,他也知道徐建对于秦空的意义。

  他就是接受不了,秦空为什么那么毅然决然地把他推出去。

  - 你尚未做出选择。

  - 难道我不是已经做出选择?

  - 不,因为你还有选择,可以走上另一条路,他才对你坚持,才会去伤害徐建。

  纪宇风从秦空的眼睛里读出了一切。

  “难道我有选择吗?”纪宇风心如死灰。

  “他是我朋友。”

  “难道我不是?”

  “......对不起。”

  纪宇风第一次听见秦空说对不起。

  “如果我真的成了异人,你会来杀我吗?”

  十五岁的男孩,拼命压抑着喉咙里逸出的哭声。

  秦空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不敢直视。

  纪宇风的力气已经完全被抽空,他再次蹲了下去,紧紧抱住了膝盖。

  “你记得,这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去他身边的!!!!!!!!!!”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刺破耳膜,耗尽了纪宇风最后一丝气力。

  等他再次抬起头,整个瞳孔一片血红。

  尖利的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淋漓而至。

  红唇竟然带着绝望笑了起来。

  “秦空,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信过我。”

  纪宇风的掌心,紧紧地攥着那把红色的小刀。

  锋利的刀刃,穿透了掌心的脉络,血液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秦空把头扭了过去,他没办法直视纪宇风的眼睛。

  里面有什么东西戳着心脏,一抽一抽的。

  “有些事,可能他和你解释比较好。”

  最后纪宇风抱着猫,和林筱卉一起走进了电梯。

  秦空一拳狠狠地砸进了墙壁里。

  半个小时后,徐建的电话号码又一次在手机屏幕上亮起。

  “下楼。”两个字冰冷的字毫无情绪。

  秦空冲下楼,见到了昏迷的徐建躺在了车厢的后排。

  附近的草丛连脚印的痕迹都没留下。

  秦空把装着断肢的冷冻箱扔上车,用最快的速度把徐建送到了医院。

  一路上他没有看一个信号灯。

  车窗一摇到底,任由风在车内肆虐。

  枫城夏末的晚风,带着桔梗花腐烂的气味。

  秦空这辈子最厌恶的一天,充斥着桔梗花腐烂的气味。

  ……

  六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徐建被推出了手术室,麻药的余力让他还在昏迷中。

  靠在墙壁上的秦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麻木地听着医生和他交代术后事宜。

  眼前都是纪宇风那张充满了绝望的脸,在他跳下天台时秦空看见过。

  秦空摇了摇头,靠在病床前的椅背上,把头高高扬起。

  病房天花板的吸顶灯旁,几只小黑虫绕着灯嗡嗡地飞着。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连虫子都不如了。

  徐建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秦空发呆的模样。

  就好像灵魂从身体里被抽空,眼神黯淡无光。

  50多年里,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秦空这样失魂落魄。

  “老秦。”徐建的声音嘶嘶作响。

  “龚力,被吃了。”

  “被他的儿子,吃了。”

  就在他的面前。

  ☆、第二十八章,回马枪

  第二十八章,回马枪

  徐建住院的第三天。

  秦空双脚跷在病床上,人躺在两张椅子上,呼呼睡大觉。

  徐建的右胳膊吊在前胸,左手打着吊瓶,他无奈地看着秦空压在棉被上的那只脚。

  棉被下,自己那只脚已经全麻了。

  关键是,吊了四瓶水,他现在很想去厕所。

  徐建焦急难耐的四下张望,因为秦空来守床,这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全都找借口搬走了。

  连小护士都不爱进来。

  谁愿意和黑口黑面,一张嘴就字字戳心的病患家属呆在一起?

  麻到要变成马赛克的脚趾和即将爆炸的膀胱,逼着徐建不得已。

  “啊~~~~~”地呻|吟|了一声。

  秦空应声睁开了眼睛,下巴青黑的胡茬和乌黑的眼圈。

  看得徐建胆颤心惊。

  “那个,我,想去厕所。”

  秦空点了点头,一把将徐建扶起,一手端起吊水架,轻车熟路地带着人往厕所走。

  “老秦,实际上我自己可以的,现在每天也就是烤烤灯,例行检查,你可以回去的。”

  “再等几天吧。”秦空的声音有些干涩。

  徐建听着很不是滋味。

  龚力在仓库里被他亲生儿子吞食的画面确实让他心有余悸,但他也知道,那不是秦空守在这里的理由。

  那个十二岁的男孩已经和一般成年男子差不多身高,五官和龚力有三分相似。

  孩子看着龚力的眼神闪避。

  龚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连孩子是怎么独自一个人越洋飞回来,都没有怀疑。

  “辰辰,妈妈呢?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找我?”

  一个身材高硕的影子隐藏在暗处,雪白的尖牙露了出来。

  声音里有几分飞扬跋扈。

  “不要废话,Peter,想和我们在一起,就吃掉他们。”

  那时徐建就明白了,是龚力的儿子,出卖了他俩的住址。

  龚力的儿子也同样遗传了幽蓝族的基因,只不过比起怂包的爹,他胆大多了,徒手就将龚力撕裂成两半。

  皮肉连着骨头在他口中两排利齿下嘎吱嘎吱地嚼着,那双深蓝色酷似龚力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徐建。

  半异人,果然是异人族最喜欢的食物啊。

  最后地上只留下了那个黑色的眼罩和一身沾满血污的衣服。

  徐建没有问纪宇风的下落,他一醒来看见秦空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大概猜出,小纪应该被他们带走了。

  “老秦,要不我出院吧,这里也不见得安全。”

  徐建在地上拖着一只脚,另一只脚在地上小跳着跟着秦空的大步。

  秦空瞪着那只拖在地上的脚,“你脚也受伤了?”

  “没,麻了。”

  二十分钟后,秦空把徐建扔到了汽车后排,车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和落叶。

  门卫收过车卡,在电脑上一拍,“哎哟,您这都停了三天了。”

  徐建忙不迭地刷二维码缴费。

  林筱卉都知道这个住址,实际上已经不安全了,这几天也不怪秦空窝在医院不愿意回去。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没办法面对三天前的那一幕。

  但如今要转移,还是得先回去收拾一下。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后悔,还不如将徐建丢在医院。

  “老秦,我实际上没那么脆弱的。”徐建在后排忽然发声。

  “哼。”

  “这次主要是因为龚力的儿子把我们的住址暴露了,我也没料到,他儿子在觉醒期里吃了自己的家庭教师,还有他亲妈,跑回来还把亲爹也吃了。”

  真.正.是死一本户口本。

  哦,他们夫妻离婚了,户口本早就分了。

  “是鬼王找到他儿子了。”

  徐建一愣。

  “我怎么觉得鬼王处处针对你。”

  这么多年,鬼王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很少听说他干涉异人族内部的事件。秦空也只有在倒大霉的时候才撞上那位大佬那么三两次,每次都是险象环生,但鬼王好像也没想为了族人撂倒秦空,如今倒是古怪,赤|裸|裸地一而再再而三出手了。

  秦空到底没说出纪宇风的事,他不想徐建因为这些受牵连。

  而且试管婴儿也不能完全证明,他身上多重异人族基因是人工干预的。

  虽然老钟的笔记表明了可能性存在。

  “对了,你让我查纪宇风的那件旧事。”

  “难道是因为你查出来鬼王是他爸?”

  秦空一脚刹车踩到了底。

  车子猛烈地跳了一下。

  徐建这脑洞踏马的忒大了!

  小区的大门近在咫尺,秦空一脚油门加速,又从保安的眼皮下面拐到了绿化带。

  保安室里静悄悄的。

  秦空刚把车熄了火。

  “嘭——!”一个重物砸到了车顶上,车顶瞬间凹下了一个坑。

  什么东西沿着车后窗翻滚着掉落下来。

  鲜血顺着玻璃窗缓缓流下,顿时染红了透明的玻璃窗。

  秦空跳出了车外,脸色骇然。

  倒在地上的尸体,就是小区门口的保安。

  惨白的脖子上,有两个硕大的血洞,从尸体失血的情况看,已经被吸净了大部分鲜血。

  赤血族???

  光天化日之的????

  26楼的顶层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探出头来,嘲讽地看着秦空。

  秦空的视线和他对上了。

  那是一张介于东西方面孔之间的脸,五官浓烈,自满从深邃的眼眸里溢了出来。

  黑色的短发干脆利索,红色的瞳孔熠熠闪光。

  他穿着一身黑色皮衣,挑衅似地看向秦空。

  附近几栋楼的住户被这声巨响镇住,已经打开了不少窗户,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车旁的秦空和地上的保安。

  很多人掏出了手机…….

  开始拍视频…….

  这人料准了,秦空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自己发难。

  Bye, Tchao

  那个男子把黑色面罩放下,只留出一双眼睛。

  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从天台翻进去。

  助跑,起跳,滞空,找点,落地。

  行云流水,在楼宇间的缝隙里轻盈起落。

  间隔着几栋楼,花园里停着一辆黄色超跑。

  那人快速地拂过车窗下的凹槽,一跃跳进了驾驶座。

  轰鸣的马达声,瞬间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秦空微微眯起双眼,好多年,都没见到这么猖狂的赤血族了。

  徐建推开车门,噤若寒蝉。

  那个人,很像是仓库里藏在龚力儿子身后的那个黑影。

  倒不是他眼睛特别好,主要是那张醒目的混血儿的脸。

  警车的警笛声响起之前,秦空用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收拾了行李。

  这下倒好,也不用睹物伤情了。

  再次冲下楼,徐建指着车门旁的一只猫。

  “这猫一直在这边打转,怎么赶都不走……”

  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白色的毛已经有些发灰,圆滚滚的身体瘦了一大圈。

  “喵呜。”那猫咪冲着秦空叫了一声。

  然后,徐建张大嘴巴,就看着秦空弯腰单手抱起了猫,人跳进了驾驶座。

  居然把猫咪放在腿上,开火,启动车子。

  “系好安全带。”秦空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温柔。

  徐建打了个冷颤,拉安全带的手慢了一步。

  下一刻,他用脸亲吻了前排座椅。

  码的,不是只有跑车才能开那么快的。

  “咱们去哪里?”徐建用左手查找手机通讯录。

  “不知道,先离开这里。”

  “那个赤血族的家伙,就是把龚力儿子带过去的人。”徐建漫不经心,一边翻动手机屏幕,一边说了一句。

  他估计也是这人把他扔在秦空家楼下的。

  怎么阴魂不散的。

  “吱————”

  车子蓦地停在了大马路中央的位置。旁边和后面的车纷纷鸣笛表示不满。

  “你干嘛?不走了吗?”徐建莫名其妙。

  “回去。”秦空熟练地换挡掉头。

  “嗳,那个……..等……..”

  几辆闪着灯的警车停在楼下尸体的附近,黄色的警戒线将楼道入口封了起来。

  徐建无语地看了一眼秦空,旁边几个保安第一时间就把他们给举报了。

  “警官,就是这辆车,刚跑掉。”

  戴着白手套的警官缓缓起身,眼神里都是探究的神色。

  大哥,你如果要回来,我们刚才跑什么?

  不过就是个杀人案的目击证人,结果逃逸了,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你们两个的姓名,身份证件拿一下。”

  “给我张纸,还有笔。”秦空说话的态度大剌剌。

  徐建的汗都要留下来了,“警察同志,他脑子不太好使。”

  警官翻了个白眼,我还看不出来这人脑子不好?

  明明被吓得都窜逃了,结果还绕回来了。

  秦空啧了一下,“不是,我看见那个凶手了,给我纸笔,我画给你。”

  哦?!警官顿时刮目相看,原来不是宵小鼠辈,是位热心市民。

  这一路小区的监控都被毁了,入口处拍到一闪而过的黄色兰博基尼还没有牌照。

  这么招摇的车也不常见,但不巧的是隔壁市江城正在举行国际车展。

  秦空接过纸笔,寥寥数笔,又递了过去。

  警官原本半信半疑,拿到手里一看。

  嚯,这人人像素描的水平有点高,放在古代,这张图可以贴在城门口了。

  警官叫来了旁边的警员,两人附耳说了一阵,然后警官脱下白手套。

  “两位,我们过去聊一下吧。”

  秦空回来的原因很简单,这么些天过去了,这个赤血族还在这附近晃悠,排除一下他是个神经病的概率。

  很大可能,纪宇风还在这座城市。

  秦空的心抽搐了一下。

  放弃你,也许是我的错。

  喵呜,小猫在他怀里叫了一声。

  某个酒店的顶层套房里,一个身影凝视着窗外的霓虹夜景。

  “Kyle……” 殷陆缓缓地转过头,深邃的双眼深不见底。

  “两周后我还有比赛……”那张桀骜不驯的脸,眼下垮得和苦瓜一样忧伤。

  “他是你的族人,你要学会当好一个首领。”殷陆拂袖而去。

  纪宇风的下巴被人用手指勾了起来。

  “小王八的蛋,你要是敢影响我的比赛,我让你死了都闭不上眼。”

  纪宇风的头重重地垂下,似乎没有听见这个人说话。

  ☆、第二十九章,暗夜

  第二十九章,暗夜

  白小白是一间舞蹈教室的老师,眼睛圆圆大大的,皮肤白皙,一头卷发,脾气温和。

  时常被人猜测二十来岁,蛮受女学员的喜欢。

  今天晚上九点下课后,又被几个女孩子围住,让他把舞蹈动作的难点再讲解一遍。

  虽然他还没吃饭,但还是好脾气地有问必答。

  蓝色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晕湿,他把帽衫套了一半在手臂上。

  “白老师,你有没有女朋友啊?”一个女学员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问完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扑哧一声笑出来。

  “还是…….男朋友?”女孩抿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白小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自己的长相虽然可以骗人,实际他的年龄都可以做这个女孩的爷爷了。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不愿离去,白小白担心地看着墙上的时钟,写字楼马上就要关门了,到时候电梯就只剩一部,这些孩子回家的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他正要张嘴,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走廊一闪而过。

  本以为是这层楼的管理员巡视,他无意中往门口一瞥。

  寒毛根根直立。

  倚在门口那个穿着运动夹克的男子。

  身形修长,肌肉线条完美,骨骼均匀。

  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运动员身材。

  红色的瞳孔幽幽地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他咧开嘴笑着,白色的尖齿露了出来。

  旁边的女孩欢呼了起来。

  “白老师,这是你男朋友吧,太帅了。”

  男朋友你个头。

  白小白只是失神了一秒钟。

  猛然推开了旁边的窗户,一跃而下。

  “啊——!”身边的女孩捂住了嘴,这是在十楼。

  门口那个矫健的身影毫不迟疑,瞬间出现在玻璃窗边,几乎在一秒之内跳了下去。

  女孩们集体吓得失了声。

  白小白落地的时候,脚踝扭到了,他顾不得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出几步。

  背后一道凛冽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小白绝望了,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个特殊的键。

  徐建从床上跳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三个代表死亡的信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最近的一个,居然就在枫城。

  半异人的现存数量并不多,他们建立了一个内部共享位置的群,目前的群主就是徐建。

  “老秦。”

  徐建的声音都变了调。

  半异人多少比普通人类强一些,遇见异人族的时候,很多情况下还是能自救的,尤其是他们经历过不止一轮的攻击,多少都会有些防备。

  而且一般异人族也不会很容易定位到他们,大家战战兢兢,但总还是活着。

  这三年里,遇见异人族死亡的案例,一共就两个。

  今夜,就有三个半异人,遇见了死亡威胁!

  秦空只看了一眼手机地图上闪动的红点,抓起背包,霎时从窗口翻了出去。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这事和今天见到的那个混血小子脱不了干系。

  派出所里灯光明亮。

  “尸体上没有指纹和凶手的DNA信息,被害人死亡的时间非常短,生前也没有遭受虐待。”

  “死亡原因是大量失血,脖子上的伤口应该是锋利的利器,但在现场没有找到凶器。”

  “现场喷溅的血迹相比致死的失血量,少了很多。”

  “被害人今天的行动轨迹没有异常,目前为止,接触14人都有不在场证据。“

  ……

  “这副画像,我们对比了库里的照片,没有吻合度较高的嫌疑人。”

  警官的眉峰紧锁,只有两位证人号称见到了凶手的长相,凶手是从26楼的楼顶抛尸,什么人的视力可以这么好?

  “明天,把那两人再叫来局里问问。”

  秦空赶到舞蹈教室楼下的时候,昏黄的路灯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

  地上有凌乱的脚印,其中一个人的脚应该受伤了。

  秦空侧耳倾听,伸手探进路旁的灌木丛里。

  抓出一个打开了录音功能的手机。

  电量已经告急,他按下了停止键。

  徐建紧张地通过电脑和三个案发地附近的半异人发撤离通知。

  青轴键盘被他敲出了古董打字机的节奏。

  右手不方便真是太碍事了。

  空中一道弧线划过。

  一部手机准确地被他用左手接起。

  “他应该被人抓走了。”

  秦空努了努嘴,示意他打开录音播放。

  “救命!——”

  被捂住口鼻的声音,重击|肉|体的声音,拖动的声音。

  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

  后面就是一片寂静,五分钟后,录音结束了。

  “我算过时间。”秦空推开徐建,自己在电脑上哔哩啪啦敲了一通。

  他皱了皱眉,搞不懂徐建怎么这么喜欢有声音的键盘。

  吵死了。

  “这个引擎的声音,不是今天下午的黄色跑车,但肯定是辆快车。”

  徐建眨巴眨巴眼睛,没跟上秦空的思路。

  怎么,这个赤血族是个富二代?

  秦空冷笑一声,把电脑的屏幕转向了徐建。

  “F1赛场迎来天才青年赛车手,23岁中法混血儿Kyle. Hubert(中文名:颜凯)”

  下面是一张张扬到飞起的脸庞。

  哇靠!

  徐建默默地在心里送上了他的膝盖。

  “老秦你怎么想到查赛车手的?”

  “哼。”秦空懒得告诉他,纪宇风在手机新闻上订阅了体育信息。

  刚才手机给他推送了一条江城国际名车展的开幕式照片。

  照片的一角出现了一名身着赛车服的年轻身影。

  虽然帽子压得很低,脸庞的轮廓却还是显现无遗。

  “这个…….国际友人,警察查不查得到啊。”徐建叨咕了一句。

  一转身,秦空又不见了。

  “你要干嘛?”

  “你这个幽蓝族的小崽子,滚开。”

  “大人说了……..”

  “滚!”

  林筱卉一手抓住了颜凯开门的手腕。

  “咚”——

  颜凯轻浮地吹了声口哨,一脚完美的回旋踢,把林筱卉踢到墙上。

  幽蓝族虽然力气惊人,但一个16岁的少女,和他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运动员,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林筱卉坐在地上,恼火地看着他的背影。

  “行了,你也进来吧,我准备了三份食物,我很…….中文怎么说?gentleman。”

  绅士你个大头鬼,打女人的都不是男人。

  林筱卉恨恨地爬起来,也进了房间。

  颜凯看着房间地毯上躺着的那个身影,火就不打一处来。

  这么个窝囊废,为什么是赤血族的成员?

  K死了之后,毫无争议的,他就是赤血族最强的异人。

  首领非他莫属。

  他很讨厌被人继续叫做K,听上去和前任毫无区别,便坚持用他自己的中文名。

  “喂,小鬼。”颜凯蹲在地上,一把抓起了纪宇风的头发。

  这孩子的发色居然被染成银灰色,颜凯看着十分不顺眼。

  殷陆凭什么对自己以外的人这么上心。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道扇形阴影,这孩子就没睁开眼认真看过颜凯。

  嘁。

  颜凯握起拳头,又放开了手,他想起了殷陆走之前和他说的话。

  “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就会过去接你们。”

  “们”。真是个刺耳的字。

  “你为什么这么……”颜凯绞尽脑汁地想找个合适的中文字眼。“不懂事?”

  林筱卉扑哧一下笑了。

  颜凯的脸黑了。

  看来有机会必须要进修一下中文黑话大全。

  “反正,我带了上好的食物,我们一起吃个饭,你们中国人不是说了,吃了饭大家就是亲爱的一家人。”

  颜凯殷切地盯着纪宇风,发现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难道又说错了?

  中国人不是最喜欢问你吃了么???

  他扭头看着林筱卉,发觉这姑娘扭头装做不认识他的样子。

  中文什么的,最讨厌了!!!!

  颜凯是个根正苗红的异人族二代。

  他爸是个落魄的摇滚歌手,也是个赤血族。

  他妈是个狂热的粉丝,千里追星追到了偶像的床上。

  至于为何他妈从赤血族的口中侥幸逃脱,那绝对不是因为爱情。

  那床上的人有点多,他爸吃得过嗨,不小心漏掉了他妈。

  他妈落荒而逃,然后生下了他。

  居然被殷陆捡走了。

  不负众望在13岁变成了赤血族一员。

  算是被殷陆间接养大的孩子,虽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

  但在颜凯心中,殷陆最爱的人只能是他。

  纪宇风被带到酒店的第一天,就看着这个长相张狂的褐色头发男子。

  抱着殷陆从左边的脸颊亲到右边的脸颊。

  虽然殷陆一度脸冷得像停尸间,但到底还是没推开他。

  纪宇风觉得这个叫颜凯的人烦死了。

  幼稚得要死。

  先是和自己吹嘘了一通,又开始用各种不入流的手段,把各色美人送到他床边。

  “你不会还是个|雏|鸡|吧。”

  一张嘴,那口破中文真是令人分分钟想暴走。

  纪宇风对待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死。

  时间回到几天前,纪宇风宁可再也不要想起的记忆片段。

  他被秦空放弃,跟着林筱卉下楼的时候,步履缓慢,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门口一辆黑色长轿车静悄悄地停在绿化带上。

  司机站在一边,帮他拉开了门。

  他木然地弯腰,猫咪忽然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圆滚滚的身子,目光慵懒,冲着他喵呜了一声,似乎不想离开。

  纪宇风紧紧咬住发白的手指关节,自己一人上了车。

  车门关上,空中飘落银亮的雨丝,竹林小径沙沙作响,司机迅速回到驾驶座。

  车子像一条灵活的黑色大鱼,瞬间消失在平凡的居民小区里。

  林筱卉坐在车厢里,嘴唇抿得紧紧的,她没料到之前差一点杀掉自己的男人,居然和纪宇风住在一起。

  大人完全没有警告她。

  她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嗯,我们出发了。”

  “好的,那我带他去那里。”

  “嗯,知道了。”

  身边的纪宇风一言不发,颓然地垂下头。

  “啊,你受伤了。”林筱卉大惊失色地发现纪宇风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

  她伸手想抓过纪宇风的手掌,被他无情地挡开,满脸的厌恶刺伤了林筱卉。

  她尴尬地坐直了身体。

  然后纪宇风和林筱卉就来到江城,住在市郊一个大酒店里。

  所有可以造成伤害的危险物品都被收走了。

  纪宇风本想绝食,后来想想,凭什么啊?

  老子就是不愿意吃人,你们换谁来逼我都不行。

  从那天起,他每天叫酒店定点送餐。

  换着花样,把五星级酒店的餐都吃了一个遍。

  胃填饱了,颜凯那个变态当他面吸食人血时,他总算对鲜血的诱惑能生出点克制力。

  就像眼前遇见的这一幕。

  听见纪宇风的拒绝,颜凯简直无法理喻。

  “你知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食物?!”

  纪宇风转头闭眼睡觉。

  颜凯在最早的时候曾在盛怒之下踢了纪宇风一脚。

  差一点把他的肋骨踢断了两根。

  殷陆当时勃然大怒,颜凯就再也不敢造次。

  林筱卉总想找机会和他说话,他也不想理会。

  反正秦空也不要我了,我就自力更生吧。

  他不相信他们会一直在这里呆到他16岁。

  听颜凯的意思,下周他就要回去参加赛车比赛,自己没准会跟着他一起走。

  到时候见机行事,吃饱了好跑路。

  ☆、第三十章,博弈

  第三十章,博弈

  颜凯神神秘秘地轻拍了两下手掌。

  黑衣保镖推进来三个头上罩着黑口袋的人。

  纪宇风皱了皱鼻子。

  林筱卉的眼睛陡然变成了深蓝色,里面透出贪婪的光。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三个,怎么样,生日礼物够……重量吧。”

  纪宇风厌恶地转过头,这人怎么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

  特别欠揍。

  颜凯一看见纪宇风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就恨不得出手清理门户。

  Peace & Love。

  林筱卉的口水滴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手脚并用,爬到了其中一个人的面前。

  “啪”地一下扯下了头罩。

  黑布下是一张不太年轻的女人的脸,端正的鹅蛋脸,柳叶眉,眼睛中黯淡无光。

  林筱卉愣了一下,只是一瞬间。

  这个女人长得好像被她吃掉的那个女同学,她的第一个食物。

  那同学叫什么名字?

  林筱卉捂住了头,不要想了,不要回忆。

  心脏砰砰砰猛烈地跳了起来,胸口开始透不过气。

  颜凯在她身后鄙夷地一撇嘴。

  幽蓝族,实在是太粗鲁了。

  下等种族。

  “你叫什么来着,鸡?纪?总之,我向你保证,你吃了这个半异人,保准你再也接受不了普通的垃圾食物。”

  颜凯的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沉重的钝响。

  纪宇风和颜凯同时一凛,转身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林筱卉倒在了地上,脚还在抽搐。

  “神经病。”颜凯不以为然。

  纪宇风怔了怔,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林筱卉的肤色变成青灰色,脸上的皮肤好像缩水了,紧紧得贴在头骨上,嘴唇鲜红,看着有些骇人。

  隐约还能听见骨骼咯咯作响。

  颜凯顺着纪宇风的目光看了过去。

  懒洋洋站起来,蹲在眼珠子已经凹陷下去的林筱卉面前。

  殷陆和他提过一句,林筱卉身体有缺陷。

  变成异人族并不能解决她本身的残缺。

  他摇摇头,用脚踢了一下林筱卉。

  对方轻轻地哼哼了一声。

  “废物。”

  纪宇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林筱卉的身后。

  “她这是怎么了?”他皱起眉头。

  颜凯耸了耸肩,“她有病。”

  这句话倒是客观的称述。

  只不过纪宇风没听出来这不是一句嘲讽。

  “心脏病。”

  林筱卉拉下头罩的那个女人,冷冷地说了一句,她是一个医生。

  虽然她没见过得心脏病的异人族,但林筱卉倒下去之前呼吸急促,还抓住了胸口。

  “呃。”纪宇风的目光和那个女人的在空中接触。

  那女人察觉到他不是个异人族,疑惑地蹙起柳眉。

  但看了一眼旁边的颜凯,又别过了头。

  反正是混在一起的,大概率是个觉醒期的孩子。

  应该不会选择和自己走同样的路了。

  颜凯又用脚踢了踢林筱卉,她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

  脸色变成了灰色,脸上的肌肉像沙土一样流失了,形同骷髅。

  “算了。这种人就是…….包袱?包裹?负担?”

  颜凯翻着眼睛,他从小获得了一路掌声,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件事。

  这个世界,最终会掌握在强者手上。

  心脏病?

  纪宇风完全没听见颜凯的话,他当时为了和章羽参加露营,学了CPR。

  林筱卉如果是心脏停搏,现在再不出手,她就真要死了。

  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颜凯,手在空中犹豫了一秒,还是抓住了林筱卉灰青色的手腕。

  探不到脉搏了,果然心脏骤停。

  他在心中默默计数,用力按压林筱卉的心脏,快速有力。

  女医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动作。

  林筱卉的脸色越来越灰白,那张脸,已经和骷髅无异。

  纪宇风深呼一口气,托住她的颈部并使头后仰,对着她的嘴巴吹气。

  然后继续按压心脏。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掉落,一滴滴落在地毯上。

  他专注于正在做的事情,体力一点点流逝。

  当他第二次给林筱卉送气的时候,明显地感受到她的胸部跳动了一下。

  但是他的手肘已经开始麻木了。

  “给我松开,我来做。”

  女医生咬了咬牙。

  纪宇风冲过去,捆着女医生的绳子系了死结,他扯不开。

  环顾四周,没有一件利器。

  他看了一眼颜凯。

  “等他过来,我会告诉他林筱卉是你杀的。”

  “WTF!你敢乱说话!”

  颜凯骂骂咧咧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匕首,一个抛物线丢给了纪宇风。

  女医生的手松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冲到了林筱卉身边。

  她的动作更加规范,频率也更加均匀快速。

  一两分钟后,林筱卉的胸腔开始起伏。

  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深蓝色的眼球陷在空洞的凹槽中。

  颜凯笑了。

  他就喜欢看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幽蓝族恢复原始形态之时,只有靠吃人才能恢复人形。

  这下可好,食物直接送到嘴边了。

  “叮~~”

  颜凯悻悻然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不知道有人和他说了什么。

  他的脸色沉了沉,“OK,我现在下去,我知道,我什么话都不会说,我知道!”

  他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状况,倒也不是特别担心。

  林筱卉绝对不可能放过眼前的美食,要是误伤了纪宇风。

  那倒是,怎么说,一只箭射中了两头鸟。

  他直接冲出房间,让外面的保镖守好门,气急败坏地走进了顶层贵宾的专属电梯。

  酒店下面乌泱泱围了一大堆人。

  警察们挤了半天,某个警官终于发了火,“这些什么人????”

  “好像有粉丝,还有娱记,不知道什么人打电话给了八卦记者,说有个赛车手住这里。”

  旁边一个警察抓住一个拿着应援牌的小女生问了一下,终于搞明白了。

  “哪个赛车手?就是咱们画像上那个????”

  警官简直满头黑线,搞什么,这年头追星和吃饭一样随便吗?

  颜凯一出现,就被闪光灯晃瞎了眼。

  “WTF。”

  他喃喃自语,在国外他偶然也会被个把粉丝堵住签个名什么的,但这种阵仗他也没见过。

  “Kyle,听说你涉嫌杀人案件,请问你有什么要对粉丝说的?”若干话筒怼到了他的脸上。

  旁边的律师奋力带着他杀出重围,走到了警察面前。

  “警察同志,我的当事人不会说中文,我想请你们出示证件和必要的文件,否则造成的国际影响你们要考虑一下。”律师亢奋地尖叫。

  “我们有目击证人,这位先生和一起凶杀案有关,麻烦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警察同志!不能只凭一面之词说法就带走我的当事人,作为国际上享有影响力的人士,我要求你们保护人权…….”律师越发像一只尖叫鸡。

  警官笑眯眯地,“请问您是哪国人?”

  律师不明就里,“我当然是本国人。”

  “这名外国人士,涉嫌谋杀你的同胞,你现在拦着执法的警察,你到底是哪国的律师?“

  律师脸上青红交错。

  警察带着颜凯和律师上警车的时候,叨咕了一句,“哪个王八蛋捅到媒体去的。”

  他们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电话,说凶杀案现场出现那个人,是某知名赛车手,人现在就在江城某酒店。

  那起凶杀案本身性质就恶劣,现在媒体还搅和进去了。

  真是鸡多不下蛋,人多瞎胡闹。

  秦空压低了棒球帽,悄悄跟着媒体记者涌入了酒店。

  在记者七嘴八舌的攻击之下,酒店工作人员含含糊糊地说了他是住在顶楼总统套间的客人。

  其他的守口如瓶。

  但这对秦空就够了。

  林筱卉的蓝眼睛冰冷地看着女医生,泛起丝丝寒气。

  颜凯前脚跟离开房间,纪宇风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剩下两个人的头罩摘了,手上的绳子也割开了。

  其中一个人的脚好像有些受伤,但眼下已经顾及不到了。

  纪宇风纠结着如何摆脱门口那几个彪形大汉。

  他倒是跑得快,这几个老弱病残不知道什么赛跑水平。

  林筱卉张开了嘴巴,两排尖利的牙齿闪闪发光。

  女医生捂住了嘴。

  纪宇风挡在了她面前,手里举着那把匕首。

  “林筱卉,我不管你听不听得见,我们救了你,你要是还敢乱动,别怪我动手。”

  他记得幽蓝族的异人只有特制的毒药才能杀死。

  但眼下虚张声势是他唯一的武器了。

  林筱卉闭上尖嘴,摸了摸自己的脸。

  扭头在落地玻璃窗上看了一眼。

  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你们跟我出去。”

  她徒手拧开了门锁,那几个保镖一看见她的鬼样子就吓得呜拉乱叫。

  被她一抓都推进了房间里,从墙上扯下一段装饰用的钢条,封在门把手上。

  然后用房卡按动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打开,林筱卉站在原处,看着纪宇风带着那三个人上了电梯。

  又忽然一探身进了电梯,吓得里面的人一颤。

  原来是伸手帮他们按下了大堂的楼层。

  又默默退了出来,缓慢地移动步子,自己一个人向房间走了回去。

  纪宇风紧憋的胸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把背紧紧地贴着电梯壁,那三个半异人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

  只有那个女医生脸色微霁。

  哎,哪个圈子都不接纳你的感觉。

  还真是被全世界抛弃了呢。

  秦空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个巨大的柱子旁,看着那扇黑色的电梯门打开。

  里面几个人匆忙走出。

  那个淡淡银色头发的少年,吸引了他全部视线。

  直到这几个人分散到人群中离去了。

  他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柔和了下来。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人一直站在他身后,身高比他高出半头。

  黑色的帽子挡住了银色的长发,墨镜遮住了眼睛。

  秦空的一条手臂软软地吊在身侧。

  “喂,记得你说过的话。”

  他当时心急如焚,快步走到柱子旁边,一股巨大的力量倏地将他从后面牢牢抓住。

  完全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像钢爪一样的手指嵌进了他的右臂,肌肉瞬间被撕裂,鲜血淌了出来。

  “这是代K还给你的。”

  那声音冰冷彻骨。

  “你别动,那电梯上我放了点东西,按下去这里就没了。”

  秦空恨恨地舔了一下嘴唇。

  码的,不要脸。

  谁知道真的假的?

  他脑子一转,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难道阁下炸不死?”

  身后那人哼了一声,把他的胳膊又拉近了一些。

  两个人和连体婴一样站在一起。

  秦空忽然生出点异样的感觉。

  如果鬼王殷陆确实是王族的异人,那么身体触碰就足以让他洞悉秦空接下来的动作。

  所以,还是老实不动比较安全。

  “我们打个赌吧。”

  秦空不怕死地说了一句。

  “……赌什么。”

  “我们都不要影响纪宇风,让他自己选择。”

  “呵,你拿什么和我赌?”

  殷陆的嘴唇靠近了秦空的耳朵,一阵触电的酸胀感压倒了秦空的反射弧。

  这大哥,牙齿够锋利啊。

  “徐建人在派出所,他只要一口咬定,你那个赛车手是杀人犯,光调查就够他吃一壶。”

  “没有证据。”

  “谁让他是个外国人。”

  殷陆磨了磨牙齿。

  “我现在有点后悔,留着你活了这么久。”

  秦空炸毛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喊非礼,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殷陆沉默了一会儿。

  “好,让他自己选。”

  “这是我们俩的战争,不要把人类扯进来!”

  殷陆的手在秦空的后颈处拍了一下。

  一枚毒弹悄无声息地刺入了秦空的皮肤。

  ☆、第三十一章,蜕变

  第三十一章,蜕变

  月牙儿挂在天际,从纪宇风的视角看过去像个大大的笑脸。

  他离开酒店后就和另外三个半异人分道扬镳了。

  他能感受到那几个人惊魂未定,对自己也是将信将疑。

  同不同道不好说,看起来都不是同路的。

  那几个人分别奔向了城市的不同方向,纪宇风叹了口气。

  都没来得及开口借点钱。

  没手机。

  大约等于,山顶洞人。

  纪宇风走出来的着急,连外衣都没拿,初秋的夜晚冰凉如水。

  他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人瞬间清醒了。

  有问题要找谁?

  毅然决然,跨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警察叔叔,我走丢了。”

  第二天早上,纪宇风如愿以偿地坐着警车,风风光光地回到了枫城。

  “我们和你家人打个招呼吧。”

  “不用了,叔叔,我爸爸24小时都不在家。”

  “啊?”

  “哦,他是外务劳工,我是留守……学生。”

  纪宇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终于把那几个警察给说走了。

  从小区门口走回家的路上,忽然有些莫名的兴奋。

  明明一周前离开还是心如死灰,以为自己再也不想见到秦空了。

  现在却有些雀跃。

  等一下,心里有个声音。

  纪宇风犹豫了一下,这个住址不安全,会不会秦空已经带着徐哥搬家了?

  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他的情绪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自己是不是傻啊,为什么觉得他们会还在这里等着?

  纪宇风连楼下拉着的黄色警戒线都没留意,悻悻然地拉开门,上了电梯。

  电梯停在了19楼,出了电梯,他的脚步一下慢了下来。

  那堵门后,到底有没人在等自己回来?

  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墙上的门铃就是个摆设,因为秦空很讨厌被这种声音吵,他总是默默地把门铃的电池拿掉。

  门口的鞋架上乱七八糟地还摆了几双鞋。

  纪宇风蹲下来,在鞋架下的垫子下面摸了一把。

  果然他放在那里的备用钥匙还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把钥匙插进锁孔,扭动钥匙,咔嗒。

  门开了。

  果然是没有人的。

  “喵呜。”

  纪宇风低头一看,终于笑了起来。

  “你还在呀。”

  他伸手抱起小猫,走进了屋子。

  房间里不算整齐,显然离开的人走得很匆忙。

  猫食盆里的猫粮还剩下1/3,说明也没走多久嘛。

  “喵呜,喵呜。”小猫舔了舔他的手。

  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疑惑。

  纪宇风摸了摸头发,哦,应该是这个原因。

  也不知道殷陆那天哪根筋不对,非让林筱卉把他的头发染成了银灰色。

  虽然很时髦,但看起来和他有点格格不入。

  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他走进洗手间,打开了灯。

  浴室墙面上的镜子里,显出一张有点陌生的脸。

  绽开的双唇露出一个微笑,像火焰一样明亮动人。

  眼神中充满了坚定,没有迷茫。

  好吧,重新开始生活吧。

  他用红笔在客厅的挂历上画了一个圈,圈着的是他的生日,10月21日。

  还有63天。

  加油。

  第二天一大早,纪宇风就被咚咚咚地敲门声给叫醒了。

  今天明明是周末好不好!!!!!

  他昨晚在桌上找到了徐建之前给他的手机,拨了徐建的号码,却没有人接电话。

  搞得他有点伤感,打了大半夜的游戏。

  直到凌晨三点才安稳躺下。

  七点钟来敲门的是来|查(那个)|水|表的吗????

  纪宇风忍着起床气拉开了门。

  “嗳?”门外的人显然比他还惊讶。

  “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呢?”

  门口是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

  纪宇风的身体一僵,“我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啊。”

  “不是,还有个高个子,和一个矮点的瘦子。”警察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

  纪宇风顿时就知道了。

  秦空和徐建。

  “嗯,我不知道他们搬哪里去了。”

  警察皱了皱眉。

  “他们是我室友,我们分租了这间房,现在他们人不在了。”

  纪宇风挪了挪身体,慢吞吞地说道,“你们可以进来看看。”

  警察走了进来,又盘问了他一通,最后还是悻悻而归。

  话里话外,纪宇风大概推测出,警察是想找他俩作证,但人在昨晚就联系不上了。

  留的号码也打不通了。

  “你有他们的联系号码吗?”临走的时候一个警察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呃,有一个人的号码我有,另一个我没有。”纪宇风垂下了眼睛,掏出手机,把徐建的号码翻出来给他们看。

  号码和警察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警察摇了摇头,“同学,你如果看见他们回来了,第一时间联系我们啊。”

  说罢,又追问了一句,“你是个学生吧,你爸妈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住?”

  纪宇风没办法,把之前忽悠江城民警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

  “所以你在旁边的M中上学是吧。”

  纪宇风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民警盯着他的头发看了半天。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两人进了电梯。

  “MB?”

  纪宇风隐隐约约地听见他俩嘀咕了一句。

  MB?这不是骂人的话吗?

  他气呼呼地关上门,又跳上床蒙头大睡起来。

  周一去学校的时候,纪宇风还是不小心引发了一阵骚动。

  他原本五官就很打眼,结果这头银灰色头发,简直搞得他像个明灯一样。

  走哪都点燃一片焦灼的目光。

  他也很烦躁,周日他洗了半天头发,头要洗秃了,才知道这染发剂原来是洗不掉的。

  带上了棒球帽,结果升旗,要脱帽。

  下课就被叫去了教务室。

  这次的教务主任是个中年女人,把纪宇风从头到尾教训了一通。

  “你上周不是说病休吗?”

  “呃,是病了。”

  “那这头发怎么回事?”

  “我去做化疗了。”

  “…….什么意思????”

  “我得病了,化疗时好多头发变白了,还掉头发。”

  “…….什么病?”

  “白血病。”

  “小孩子乱说什么。”

  “我上周去江城治疗,您要看我的病历吗?”

  “那你染头发…….”

  “因为白发太多了,我哥,就拿染发剂给我染黑了一下,结果他混错了顺序,就搞成这个颜色了。”

  纪宇风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衣角。

  双脚乖乖地并拢。

  “能叫你哥来下学校吗?”

  “他出去打工挣钱了,看我这病要花不少钱。”

  “……好吧,那你回去上课吧。”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呼——”纪宇风走出教导处,外面云淡风轻。

  果然从好孩子变成坏孩子的感觉,挺不错。

  从那天起,纪宇风身边就凝聚着觊觎混杂同情的复杂情绪。

  大家越发孤立他了。

  他曾经不经意问了一句关于同桌林筱卉的事,班主任匆匆说了一句。

  她家里有事。

  颜凯和本市某件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案扯上点联系,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悄然回国。

  总之是没有人再来骚扰他了,无论是林筱卉,颜凯还是殷陆。

  手机的账户里还留了一大笔钱,他乖乖存进了理财账户。

  然后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找了个兼职。

  原本人家是坚决不收童工的,他磨了半天,最后还是怀里的那只猫打动了店主。

  “算你家猫咪来打工,我付猫粮。”

  纪宇风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星辰。

  店主偷偷摸了摸心脏,妈呀,还好是个男孩子。

  就在平稳的生活过了几周之后,一天晚上,店主看着一个外卖单在发愁。

  “怎么了?”纪宇风伸头看了过去。

  哇靠,好大一个单,20杯咖啡。

  “这个地方是学校,外卖员送不进去,但是客人标注一定要送到手。”

  纪宇风愣了一下,他知道店主的太太腿不太好,他每天这个点要带着老婆去理疗。

  “我去吧。”他伸手脱下围裙。

  跑个步不就到了。

  最近他发觉,这个异人族基因还是很强的,他的速度和视力,时不时吓他自己一跳。

  但是学校运动会他这个“患者”不能参加,考试时看见第一排同学的试卷答案,只能让他数数对方错了几道题。

  嗳,他只好躺在家里想了一下,等满了16岁,什么工作用得上这两项技能。

  快递员和外卖员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天色渐暗,四周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寒露过后,夜晚的气温骤降,路上行人寥寥。

  纪宇风呼出一口白气。拉了拉背着的外卖箱。

  一道黑影像风一样,卷起了脚下的落叶。

  等他跑到大学门口,连汗都没出。

  门口的大爷看了他一眼,他抿嘴一笑。

  大爷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这么可爱的男孩子,背后背的箱子是什么,自己老花眼了看不清。

  外卖单上的住址是教职工宿舍X栋。

  纪宇风看着门口指示牌绕了个圈,古怪了,没这栋楼啊。

  “呃,同学你好。”他迫不得已拉住了一个正要去上自习的男孩。

  那男生的黑框眼镜厚得可以夹死苍蝇。

  对方僵硬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学弟。

  纪宇风奉上了地址,对方皱了皱眉。

  “这地点是我们的生化科研楼啊,喏,就你眼前这个,不是老师宿舍,这人写错了吧。”

  纪宇风谢了一声,拔腿就跑。

  “嗳,你可以打电话问下~~~~~~~~~~~~~~”

  孩子没影了。

  学长的话被一阵强风呛了回去。

  那楼,一般学生进不去。

  ☆、第三十二章,静待

  第三十二章,静待

  果然,纪宇风在科研楼门口被保安拦下来。

  “这里只有带工牌的人才能进。”

  这么烦,纪宇风只好掏出了电话。

  “你好,你点的单到了,但是楼下保安不让进,我把咖啡放楼下……哦,好。”

  纪宇风默默把手机递给了保安。

  保安拿起电话,说了几句。

  点了点头,“你上去吧,8楼。”

  整个学校能进这个楼层的不超过三个人。

  不知道是研究啥的,但据说学校科研经费超过大半都是来自这个所。

  进了电梯,纪宇风发现这个楼层居然要刷卡。

  只好认命地上了七楼,又爬了一层。

  码的,速度快是一回事,这箱子好重。

  七楼到八楼之间的楼梯间居然有道电子门。

  还好有个中年人在那里等他。

  纪宇风如释重负,把箱子解下来,打开箱子,正想递咖啡过去。

  “您的咖啡。”

  “送进来吧。”

  那个中年人居然躲过了他的手,眼神有点闪烁。

  纪宇风狐疑地看了他一样,鼻子动了动。

  半异人?

  他之前接触徐建时还没注意,后来在酒店和那三个半异人接触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当时林筱卉那么贪婪地冲向那个女医生。

  他们身上,有种区别于普通人类的气味。

  简直就像火锅达人闻到草果花椒和牛油,热爱烧烤一族闻到孜然。

  一时间,这味道有点上头。

  纪宇风低下了头。

  搞什么?喜羊羊请灰太狼到家里做客?

  他觉得不太对头,镇定地放下外卖箱。

  “我先确定一下你是不是下单的人。”

  他用手按下了一连串号码。

  这次,电话居然拨通了,只不过对方没有说话。

  纪宇风对电话里说了一声,“是您定的咖啡,地址是XX大学XX楼8楼对吗?您是让同事来取的吗?”

  对面仍然毫无回音。

  他收了电话,“好的,那我和你送进去。”

  那个中年男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纪宇风双手紧紧捏着箱子,跟了上去。

  走廊是一片死寂,白墙干净地近乎刺目。

  那男子带着他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

  “下订单的人在里面,你送进去吧。”

  纪宇风深吸一口气,忽然蹲下身,把快递箱子放在地上。

  那男子一怔,发现他在很认真地系松开的鞋带。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就放那里吧,你可以走了。”

  纪宇风猛然回头,一个头发和胡子花白的老头,个头中等,但看起来身材健硕。

  他点头微笑了一下,从这人身边退了出去。

  唔,这个味道。

  “老师。”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有些着急。

  花白胡子老头就是老钟,他疲惫地摇了摇头。

  纪宇风一路跑回了家,后背沁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他在中年男人面前拨通的那个电话号码,是徐建的。

  他晚上又尝试拨了几次,发现那个号码又打不通了。

  第二天咖啡店店长也没提那个订单的事,而且再也没有接到过那个地址的订单了。

  中间还发生了个小插曲。

  纪宇风有天感冒了,去到家附近的社康中心看病拿药。

  居然遇见了之前酒店里那个女医生。

  对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装做没认出他的样子,给他量了体温,开了点药。

  “谢谢医生。”纪宇风在离开诊疗室的时候,低头说了一句。

  “喂,你要不要在家休息?我可以给你开病假单。”

  那个女医生促狭地看着他。

  纪宇风微微一歪头,嘴角含着笑,“不用了,明天考试。”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很快就到了纪宇风画红圈的那一天。

  还是个星期天。

  “喵呜~”猫咪在纪宇风的脸上蹭了蹭。

  “O。”他拖长尾音,伸手扒拉了几下,这肥猫,是不是该减肥了,屁股这么沉。

  人家都说英短比较傲娇,他捡的这只倒好,老喜欢夜里从猫窝爬到他床上,早上用口水叫醒他。

  O是他给猫咪取的名字。

  Q少了一点,因为这是只母猫。

  纪宇风在床上躺着和O玩了半天。

  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我靠,今天是个大日子啊!

  他赶紧打开了手机。

  呼——

  只有一条物业发的催费信息,居然还得去物业管理处补交现金。

  纪宇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挠了挠头发。

  发根已经长出了不少黑色,看着更像个不良少年了。

  要不,找个时间去附近理发店,把染发的部分都剪了吧。

  他叼着牙刷,满嘴的牙膏泡泡。

  心里某个角落,开始有一点点期待。

  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个长寿面,打了两个鸡蛋。

  蛋壳掉进面汤了,碎碎平安。

  结果在家里一直等到晚上八点。

  纪宇风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果然,奇迹什么的,都是电视剧里骗人的。

  O有点不满,今天换了新猫粮,不太喜欢,没吃饱。

  纪宇风忽然想起下午去物业管理处交钱的时候,那个工作人员在电脑系统里看了一眼,笑眯眯说了一句,“今天你生日啊,那吃蛋糕的时候记得要许愿哦。”

  会不会就是因为没有许愿,老天爷才没有一个雷把那家伙劈下来。

  打开手机的外卖软件,纪宇风在附近的店里,挑了个看起来挺好吃的小蛋糕,这个时间还买一送一。

  半个小时后,快递员在楼下按响了通话器。

  “麻烦下来取你的外卖。”

  “呃?哦。”纪宇风套上外套,把O放在地上。

  出门的时候,他忘记把门完全带上,留了一条细细的缝。

  电梯下到一楼,在门外取了蛋糕。

  快递员一骑绝尘,他低头看了看盒子,这真的是两个蛋糕?

  妈呀,尺寸只有巴掌大,买一送一刚够他填饱肚子。

  纪宇风认命地走回电梯口,然后发现电梯按键居然黑了......

  出.故.障.了......

  “啊!!!!!!!!!!!!!!”

  今天真踏马的太倒霉了。

  “呼~呼~~”

  楼道里黑黝黝的,还不知道乱七八糟被人堆了些什么杂物。

  纪宇风一路爬楼梯爬得气喘吁吁,今天一天也就是中午吃了碗面。

  体力严重告急。

  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唯一值得庆幸的,蛋糕很轻。

  走到十八楼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一声猫叫。

  心陡然揪了起来。

  自己不会又没把门关紧吧。

  卧槽。

  深吸一口气,快步登上了最后几阶台阶。

  腿沉地像灌了铅一样,他慌忙推开了防火门。

  ——欸?

  O果然跑到了门外。

  只不过蹲在它面前的那个背影,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顿时摒住了呼吸。

  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下一秒,他绽放的笑容犹如喷薄欲出的朝阳,迈开大步,风一般地冲着蹲在地上那人跑了过去。

  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用尽全力地抱着。

  “老......秦!”

  你终于来找我了。

  秦空的右肩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木然地转过头来,淡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我认识你吗?”

  我草泥马!

  纪宇风傻成了一道霹雳。

  连秦空起身站了起来,自己还挂在他身上都没注意。

  秦空对背在背上的纪宇风说了一句。

  “我应该是认识你的,对不对。”

  “咳咳。”徐建一手勾着纪宇风丢在地上的小蛋糕,一手拎着一大堆熟食。

  从电梯门走出来,就看见大乌龟背小乌龟。

  秦空没把孩子一脚踹飞,也真是个奇迹。

  “他失忆了????”

  纪宇风看着坐在沙发上逗猫的秦空,一脸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烂俗桥段????

  徐建挠了挠头,“他这不算失忆,顶多叫重启。”

  秦空活了多久,一直是个迷。

  他对自己的身世讳莫若深,后来徐建才发现,他根本就是不记得了。

  老太太说她当年也是捡到了丧失记忆的秦空。

  老太太已经活了大几百年了。算是半异人里的一朵奇葩。

  秦空就是奇葩中的奇葩。

  那天晚上,就是纪宇风逃出来的晚上,徐建当时在派出所门口接到秦空的电话,不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他心里大呼不好,转了个弯拐到路上,按照手机定位找到了倒在酒店大堂的秦空。

  等他到的时候,救护车也刚到。

  送去医院后,秦空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他全身血管爬满的位置都呈现骇人的紫黑色,透出了皮肤外。

  医院怀疑他是中了毒,但完全分析不出来毒的属性。

  各种血清和解毒剂都上了,仍然毫无反应。

  徐建有点懵,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秦空的伤熬到第二天晚上。

  最后还是老太太赶来了医院,让徐建办了出院手续,连夜带走了他。

  他们去了一个很隐蔽的机构,解决方案很原始。

  换血。

  花了几天时间,把秦空身上的血液换了个彻底。

  一般人这样早死了。

  秦空的肤色渐渐恢复正常。

  不过人一直没醒过来。

  然后出现了一个更糟糕的问题,秦空右肩的伤口,居然无法痊愈。

  他的心跳波动图,就和过山车一样。

  那道伤口撕裂的情况,徐建非常眼熟。

  一年前被鬼王伤到那次,差不多就是这样深可见骨。

  然后徐建和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的脸臭地要命,转身拨了个电话。

  徐建很同情电话那头的那个人。

  他所见的老太太一直是温文儒雅的。

  结果发起飙来活吞大象。

  连夜赶来一个花白胡子老头,带着两个人走进了秦空的病房。

  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反正秦空的心脏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又过了几天,晃晃悠悠地醒了。

  徐建想去试下他的体温,被他一掌把脑袋摁在床上。

  “他的记忆得慢慢恢复,就和电脑格式化后重启一样。”

  徐建恨恨地啃了口卤猪脸皮。

  大概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秦空才想起了徐建。

  “所以他现在认不出你很正常。”

  纪宇风恍然大悟。

  “那就是你带着他来这里的。”

  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

  “哎,还真不是。”

  徐建说到这里拍了下大腿。

  秦空对纪宇风,还真的有点不一样。

  昏迷的第二天,他忽然清醒了片刻,抓住徐建的手说了一句。

  “纪宇风小心。”

  “小心什么?”徐建莫名其妙。

  “不要打扰他。”

  然后又晕过去了。

  再后来彻底醒来了,倒是把纪宇风忘了。

  就记得个日子。

  10月21日。

  “所以他今天是自己跑来的。”

  徐建翻了个白眼。

  这个家伙,出了门就打车。

  不知道的士跨市很贵的吗????

  明明可以坐高铁。

  徐建一边在车上忙着付钱,就见着秦空三步并着两步冲着那栋楼走过去了。

  见鬼了,人不记得,地址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纪宇风百感交集,看了一眼秦空。

  呃,O咬住了秦空的手指头,他举起手把O吊在了半空。

  O奋力挣扎,誓死不松口。

  一人一猫,就这么对峙着。

  徐建看着摔成一团烂泥的蛋糕,有点惋惜。

  “怎么办,不能插生日蜡烛了。”

  纪宇风的眼睛弯了起来。

  “没事。”

  反正我的生日愿望已经实现了。

  徐建抽了口气,几个月没见。

  纪宇风身上赤血族的优秀外貌基因,还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喂,小鬼,把猫弄走。”

  秦空终于不耐烦了。

  “哦,好的。”纪宇风乖乖走过去,把胖猫扯了下来。

  “你给它取名了没。”秦空忽然问了一句。

  “起了呀,叫O。”

  !!!

  话音未落,纪宇风和徐建两个人定定地看着秦空。

  徐建热泪盈眶,你踏马的这就想起来了????

  ☆、第三十三章,窃听

  第三十三章,窃听

  绿色的火车头在面前缓缓地停下。

  “这是最后一班”,司机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他的制服过于宽大,戴着假胡子的脸上都是汗珠。

  纪宇风没有思考,就和秦空走进了打开的栅栏门。

  结果车门是个向下的通道入口。

  门在他们身后慢慢阖上,哐当。

  司机拉动扯铃,火车开始启动,上方的地面旋转起来。

  纪宇风眼前的墙壁变成透明的,五光十色的设施。

  原来这里是一处新开的游乐场。

  走着,走着,他就看着秦空的背影越来越远,着急地追了过去,但是两人间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他一直触碰不到秦空的后背。

  然后他俩就一前一后走进了一个巨大的铁门,场景就像某个美国西部小镇。

  黄沙漫天,萧条冷落。

  一堆工作人员装扮成各种鬼的样子,脸上涂着白色和彩色的油彩。

  浩浩荡荡地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纪宇风有些着急,远处秦空的身影被一堆人推搡着,越来越淡。

  他想喊,却出不了声音。

  忽然发觉不知何时,工作人员将自己围在圈中,纪宇风愣住了。

  那些人狰狞地笑着,每个人的眼睛都是血红的。

  他焦急万分地去找那个身影。

  秦空不见了。

  纪宇风的脑袋一下崩了。

  秦空叹了口气,纪宇风浑身发抖,八成又是做噩梦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纪宇风的后背。

  明明说好这张床归自己睡,小鬼夜里又偷偷爬了过来。

  和猫有什么区别?

  这张床紧挨着墙,秦空眼下被夹在蜷成一团的纪宇风和坚硬的墙中间。

  冰火两重天,生不如死。

  昨天刚过完纪宇风的生日,晚上分床时陷入了尴尬。

  原本秦空和纪宇风的卧室里堆满了猫的东西,秦空看着那一堆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就黑了脸。

  这才走了多久,鸠占鹊巢。

  另一间卧室原本没人睡,里面放了一张高低床,依秦空的身高躺下来,脚得伸到外太空。

  某位大爷不愿意。

  最后的权宜之计,秦空睡原先纪宇风的床,徐建睡另一间卧室,纪宇风睡客厅沙发。

  “不好意思啊,小寿星。”徐建乐呵呵地走进了独立卧室。

  秦空随便冲了个澡,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进屋,纪宇风叫了他一声。

  “老秦。”

  “嗯?”

  “那个,O有时候会爬上那张床…….”

  秦空的眉皱了起来,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肩胛处的伤疤格外刺眼。

  纪宇风心头一紧,“你这伤是怎么搞得?”

  一声轻笑,“好像那个家伙留下的伤,都不能彻底痊愈。”

  他撩开背心,后腰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倒像是被什么猛兽的利爪剐过。

  小麦色的肌肤,腰部的线条紧实,丑陋的疤痕居然透出诡异的诱惑。

  纪宇风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你在哪里遇见…….他的?”

  徐建之说他在酒店大堂看见倒在地上的秦空,但没说是哪里的酒店。

  纪宇风明明记得,殷陆对着颜凯他们说要单独去办点事,让他们看好自己。

  怎么秦空运气这么背,明明在不同城市,都能被鬼王堵上。

  秦空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灵光一闪,纪宇风张大了嘴巴,“你不会是找我去了吧。”

  他和三个半异人从电梯出去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目光,只是一瞬。

  他以为是错觉,来不及转身,就赶紧走出了酒店。

  秦空依旧没说话,懒洋洋地靠在卧室的门边。

  纪宇风心里升起不可名状的苦涩。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如果我看见你了……”

  是不是鬼王殷陆就不会对你下手了。

  “行了,胡说什么。”秦空迅速截断了他的话。

  “我都说过了,你是要当我徒弟的人,以后好好和我学。”

  “少说话,多做事。”

  “哼。”

  徐建的声音悠悠地从旁边房间飘了出来。

  “没有拜师仪式,口说无凭认徒弟,不作数的。”

  “明天就去拜。”

  秦空啪地一声把卧室门摔上。

  纪宇风看了看窝在沙发角落的O,一把捞到怀里。

  太好了,我不是一个人了。

  “喵呜~”O的大脸被纪宇风捏成了一张饼。

  结果夜里纪宇风去了趟厕所,迷迷糊糊又走回了卧室,爬上原先自己的床。

  摸摸索索地扯过被子盖上。

  嗯,O今晚有点僵硬,没有平时软绵绵的手感。

  纪宇风抱着猫的手紧了紧,酣然入睡。

  秦空一脸气急败坏,看着搂着自己腰的纪宇风,真想把他弹下床。

  月光下少年清丽的容颜,和那夜深井里的轮廓合二为一。

  秦空叹了一口气,算了,被子没了,这不还有个人给自己暖着么。

  等过了一会儿,O顺着纪宇风的气味也想爬上那张床的时候,秦空终于忍无可忍。

  第二天早上,纪宇风挠了挠乱发,咦?我怎么睡回床上了。

  喵呜,喵呜,喵呜~~~

  O叫得分外凄惨。

  纪宇风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卧室外,发现O被客厅的铁丝网大号垃圾桶倒扣在里面,上面还压了个电视机。

  囧——

  “小纪,吃饭吧。”徐建笑眯眯地从厨房探头出来。

  秦空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拜师要做什么?”纪宇风咬着葱油饼,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秦空的表情有点僵,扭头看着徐建。

  “哎,不是,我师傅是道家人,这拜师可是件大事。”徐建来劲了。

  简单的,三拜叩头,双手奉茶。徐建师傅走得是复杂的那种,道袍加身,坛场祈愿,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徐建跟着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礼,向师傅行三拜礼......

  “太麻烦了。”秦空打断了他,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拜堂,磕什么头。

  “那......找个对你而言重要的地方,皇天后土给你做个见证就行。”

  徐建嘿嘿一笑。

  纪宇风背着书包去上学了,出门前看着秦空托着头,坐在桌边发呆。

  放学回来,他还维持着这个姿势。

  徐建冲纪宇风摇了摇头,他也是第一次见秦空这么犯难的样子。

  不过也确实够难为他,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师傅啥样子。

  秦空真的像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身世一概不知,师承何处也不记得。

  手中一把却邪剑,还是老太太查到的剑的出处。

  徐建只在拍卖行看见过这把剑同期展品的估价,零实在太多,晃得眼疼。

  原先秦空都是靠着用剑斩杀异人,剑刃钝了再磨,磨了再砍钝。

  饶是上古时代的精钢,也经不起这么多年的磨损。

  某个精通武器制造的匠人,也就是徐建的祖师爷,开始研究异人族的弱点。

  并慢慢推演出针对各个异人族的特制武器。

  却邪剑就被秦空当成护身符带着了。

  除了这柄剑,他身上好像也没有其他证明身份的物件了。

  纪宇风有些于心不忍,拜师嘛,师傅和徒弟在不就好了吗。

  干嘛非得找个有意义的地方?

  一低头发现O又不见了,到处找,才发现被秦空锁阳台上了。

  好家伙,冻得嗦嗦发抖。

  纪宇风拉开阳台的推拉门,就听见秦空说了一句。

  “就去那里吧。“

  呃?哪里?

  阳台?????

  第二天,纪宇风去了趟学校,和老师请了长假,说要和哥哥回老家走一趟。

  语气中有那么点曲终人散的味道,老师眼含热泪。

  好不容易有个改善升学率的好苗子,说走就走了。

  徐建决定不和他们同行,他和附近的半异人约着一起见面讨论一下明年的生存大计。

  这次老太太也会参加,选的地方极其隐蔽。

  他一大早出门赶路,搭乘各种公共交通,终于在中午赶到郊外一个私人会所,老太太正在走廊的尽头讲电话。

  见他匆匆走过来,老太太笑眯眯地冲他招了招手。

  便挂断了电话,和徐建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里面坐了满满一屋子人,其中徐建认识的人还有老钟,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

  沉重的木门缓缓阖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从学校回来后,临近中午,纪宇风在车后备箱里塞了几大包行囊,大部分都是猫粮,小心翼翼地将O装在航空箱里放在后排座上。

  然后就欢快地跳上副驾驶座,“出发吧。”

  房子已经退了租,秦空说以后他们不会在某个地方长留。

  纪宇风看着秦空的侧脸轮廓,忽然间心里就开了花。

  “我们去哪?”

  “不记得地方名字,走着看看吧。”

  “好咧~”

  隐在不远处墙后的人影拨通了电话。

  “嗯,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了,我会追踪他们的行驶方向,嗯,知道,是,必要时候会出手的。明白。”

  自从上了高速公路,秦空的脸就拉得老长,和纪宇风也没说过几句话。

  “有人跟着我们。”秦空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

  几乎出发后没多久,他就发现一辆灰色小车一直跟着他们。

  虽然对方故意拉开了相当长的安全距离,秦空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

  纪宇风一怔,“什么人?”他扭头看了一下。

  “那辆尾号656?”

  秦空唔了一声。

  “你看得清司机长相吗?”

  纪宇风皱了皱鼻子,转过头仔细看了眼。

  “带着帽子,看不清脸,像……”

  他愣了一下,一张脸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把自己曾经去某大学送咖啡的经历和秦空快速说了一遍。

  “就是那个中年人,在门口接我上去那个人。”

  秦空的脸色隐晦不明。

  老钟的手下,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是为了纪宇风?

  那次的事,也许是被徐建处理的,可能他当时和自己说过,纪宇风的手机定位出现在某个半异人的据点。

  但,那时候秦空并没有回忆起纪宇风和老钟,所以也不是他要求老钟放弃羁留纪宇风的计划。

  徐建根本不认识老钟,也没办法制止他。

  而且老钟是怎么认识纪宇风,并推断出他和鬼王人工培育异人族基因有关联的????

  秦空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老太太。

  是她告诉了老钟,纪宇风可能就是鬼王制造出的新型异人族,也是她阻止了老钟。

  老太太见过纪宇风,而且,触碰过他的手。

  她拥有王族的异人族基因。

  她看见了纪宇风的未来。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空放下车窗,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他的脑袋清醒了。

  还好,自己从未完全信任过任何人。

  “坐稳。”

  秦空沉声说了一句。

  一脚将油门踩到底,飞速超过一辆运输汽油的油罐车,猛打方向盘,又变道行驶在油罐车的同一车道内,借着油罐车的阻挡,后面的车几乎完全看不见他们。

  眼前五十米就是一个匝道,他卡着时间点极快地拐了下去。

  等后面那辆灰车发现他们已经消失在高速公路上,早已远离了匝道入口。

  秦空把车停在草丛旁,一伸手拆了车上的导航仪。

  又仔细检查了车座下面和后备箱。

  “不能继续开这辆车了。”

  秦空摇了摇头。

  纪宇风默默地把后备箱的行李都搬了出来。

  “除了必要的,其他都不要了。”秦空蹙眉。

  必要的?

  纪宇风看了看,把O抱了出来。

  秦空瞪了他一眼。

  又打开车门,把装O的航空箱拿了出来,抓起纪宇风怀里的O塞进去,将箱子背在了身后。

  夕阳的余晖下,两道人影迅速离开了车道,隐入了半人高的草丛中。

  许久之后,那辆灰色的车又从高速路上转了下来,停在了这辆被遗弃的车旁边。

  ☆、第三十四章,上山

  第三十四章,上山

  “你的手机离过身没?”秦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纪宇风看了看天边那朵火烧云,鲜艳欲滴。

  “这人是跟踪我的?他是个半异人,为什么要跟踪我。”

  秦空啧了一声,孩子太聪明也不好。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糅杂了两种异人族的特质。“

  纪宇风疑惑地晃了晃脑袋,“我不是赤血族的吗?”

  “赤血族的眼神可没这么好。”

  纪宇风顿时沉默了。

  “所以我是个混血?”

  秦空看了看纪宇风,把“杂种”两个字吞下了肚子。

  夜空下,纪宇风银灰色的头发闪耀着魅惑人心的光泽。

  秦空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不管混不混,你现在已经是个半异人了,能力不会再继续增长,你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

  就像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得能照顾自己。

  纪宇风飞快地看了秦空一眼,“这不是要靠师傅教吗?”

  呃?秦空忽然觉得两人的辈分拉开了好大一条长河。

  纪宇风向延伸到远处的山路看了眼,“咦”了一声。

  路的尽头,横在前方的峡谷绝壁的岩石是红色的,红峡谷耸直陡峭,像是被巨大的斧子整块劈开,岩壁上凿出来的石坑组成了一个天梯,上面隐约有人影移动。

  1,2,3,…….9,九个人大晚上爬这么陡峭的山路,真是不怕死。

  秦空也看见了,不过他倒是喜出望外。

  他早就后悔刚才把纪宇风的手机抛进池塘里的前一刻,没扫一眼离线地图。

  如今这个年代,用脚丈量土地,唯一的代价就是时间。

  他冲着纪宇风点了点头,足下生风,冲着那帮人赶了过去。

  等他们到了崖下,纪宇风瞪着几乎呈九十度的石梯,往上看,壁缝填满双眼。

  真的要爬???

  “喂!”秦空对上面喊了一声。

  回音在山崖间颤颤巍巍地扶摇直上。

  “嗨!——”

  上面居然有人回他。

  “这路通向哪里~~~~~~~里~~~~~~~~~~~~”

  “上面有个村子~~~~~~~~子~~~~~~~~~~~你们慢慢上来~~~~~~~~~~来~~~~~~~~~~~,我们等你们~~~~~~~~~~们~~~~~~~~”

  一段对话唱出了对山歌的喜感。

  “真要上?”纪宇风硬着头皮问了秦空一句。

  “嗯。”走过来的路上秦空一直在观察,沿路除了树林就是水池,毫无人气。

  看起来,如果要见到人烟,还真的只能往山上走,只不过他没料到上山的路这么奇葩。

  “你走不动?”秦空一侧身,让纪宇风走在前面,他感觉到纪宇风的一丝犹豫。

  纪宇风看着同时背着猫窝和大小背包的秦空,“当然不是。”

  下一秒,一脚踩在石坑里滚动的小石头上,身子一趔趄。

  秦空一把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纪宇风脸色赧然,立起身正要往上爬,被秦空揪了下来。

  “脱鞋。”

  “干嘛。”

  秦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纪宇风只好把脚上崭新的登山鞋脱了下来。

  “唉。”他好像听见了秦空胸口间的一声叹息。

  他的脚磨破了,水泡和血迹触目惊心。

  主要也是没料到,明明开车出门,瞬间切换了远足模式。

  秦空已经够照顾他了,东西都是他一个人背。

  快要入冬了,天黑得快,要尽早找到落脚处。

  所以他也不好意思,说停下来休息一下。

  秦空放下背包,翻出了绷带。

  一圈一圈地缠在纪宇风的脚上,又在他磨破的脚踝上贴上了医用胶布。

  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摸了把小刀出来,在鞋子的后跟处切个洞。

  洞…….

  新鞋。

  纪宇风心疼了足足三秒钟。

  等秦空把鞋带仔细地系紧,拍拍手站了起来。

  “走吧。”

  话音刚落,手又从口袋里把小刀掏了出来,递给了纪宇风。

  “喏,这是你的,装着吧。”

  纪宇风愣了一下,这是他之前那把红色的军刀,因为害怕伤到上蹿下跳的O,早不知道某天被他丢在了抽屉里。

  他心头一暖,正要道谢。

  双肩猛地一沉,原来是秦空把猫窝压在了他肩上。

  “你要练习负重。上山的重心往前。”

  纪宇风双手拉着背带,呵呵笑了起来。

  星空今夜特别明亮,照的山路清晰无比。

  抬头只能看到上一层石梯的底面,脚下的峡谷中水浪翻滚,涛声回荡。

  两个人贴着崖壁快步上行,这山崖高200多米,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追上了前面的人群。

  “哇靠,你们真不是人。”

  一个女人惊呼道,他们这一群是来穿越峡谷的驴友,要不是偶遇了老乡,就打算在山脚下扎个帐篷过夜。当时看见这陡峭的天梯,差一点劝退了大部分人,宁可维持在荒郊夜宿的决定。

  结果人家俩小年轻,居然背着猫轻轻松松就上来了。

  果然爱情使人强大,咦不对,这俩都是男娃娃。

  纪宇风接过秦空递过来的水壶,猛灌了几口。

  “你们这是去哪里呀。”

  刚才说话的女人姓郭,笑眯眯地答道,“我们跟着老乡去村里投宿呢。你们兄弟俩一起吧。”

  纪宇风长得颇合她眼缘,她瞅了一眼冷冰冰的秦空,往纪宇风身边靠了靠。

  扭头看了看航空箱里的O。

  “弟弟,你家猫几岁了,什么品种呀。”

  纪宇风肩上一轻,箱子被秦空拿走了。

  纪宇风看着秦空向老乡走了过去,对着小郭笑了笑,追了上去。

  小郭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该不是遇见了幻化成人的狐狸精吧。

  秦空用了几句话就打听清楚,他们要去的村庄叫郭明村,村子里不过百来人,因为出村的上下山路陡峭,大部分人都在村里生活终老,偶然有游客经过,他们便行个方便,做做农家乐的兼职生意。

  月光清透,星光熠熠。

  他们一行人绕着山路又走了四五十分钟。

  就见到几十户人家依势坐落在山坳里,房子不分行不成列,错落有致,参差不齐。

  青石垒墙,白灰粘缝,绿瓦盖顶,木门木窗。

  “哇喔,真是世外桃源啊。”

  小郭和另外一个男子轻轻喊了一声出来。

  秦空心中哼了一声。

  如今生活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的人,九成九可不觉得自己是陶渊明。

  “你们明天可以去后山的莲花山看看,有个郭明洞,上面有个龙瀑。”

  村民是个中年汉子,面色黝黑,话语间带着些淳朴的羞涩。

  几个驴友欢呼起来,真是踏破铁鞋。

  一入山手机信号就没了,他们正在发愁是不是这次和龙瀑就此无缘。

  “弟弟,明天和我们一起去吧,这个瀑布很神奇的。”

  “哦?”纪宇风仰起脸。

  怎么个神奇法?

  “反正你明天和你哥跟我们一起去吧。”小郭挤了挤眼。

  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和帅哥,明天多照几张相,发朋友圈肯定爆赞。

  老乡把他们十个人带到了村长家门口就走了。

  村长一头蓬乱的白发,胡子又硬又翘,褐色的眼珠浑浊,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可以夹死蚊子。

  “好好,那你们今天先住下,明天我们带你们去玩。”

  “费用呢?”一个老练的驴友问了一句。

  “住宿费一人一晚上两百,餐费一人一天八十,导游费嘛,一人五十吧。”村长乐呵呵的,一脸纯真。

  奸商。

  纪宇风听见身后有人嘀咕了一句。

  他们一共十个人,这一笔生意够这个村吃小半年了吧。

  “好!”秦空一张嘴,掐灭了大家讨价还价的热情。

  “餐餐要有肉。”他补了一句,他看见了鸡舍,还有路上的牛粪和羊粪。

  肯定能吃回本。

  “喵呜。”O在秦空的背后幽幽地叫了一声。

  大家三两成群,四散而去。

  他倆跟着一个大妈到了她家,石头房子有点透风,大妈把儿子儿媳的新房让给他们住,还在铺上加了两床新被子。

  纪宇风看着那床红双喜的棉被,嘴角抽了抽。

  秦空倒是毫不在意,直接跳上了土炕。

  晚餐他一个人吃了三只鸡,大妈看他们的眼神像看黄鼠狼。

  “我们明天不和他们去了吧?”

  纪宇风脱下外套,用暖水壶里的水倒了一脸盆水,洗了把脸,擦擦手脚,也爬上了炕。

  哇,真暖和。

  难怪秦空躺着不动。

  想了想,他又爬下床,给O撒了把猫粮。

  对不起,今晚你可识相点,千万别上炕。

  “去吧。”秦空放了会儿空,停了一会儿才回答。

  “啊?好啊。”

  秦空没说出口,这一带的风景他有点眼熟。

  搞不准,这里离他想去的地方不太远。

  “老秦。”纪宇风倏地睁开眼睛。

  “唔?”

  “我没现金。”到时候怎么给老乡钱啊?手机还被秦空丢了,虽说丢之前他已经提醒了秦空一句。

  “没事。”

  纪宇风咕噜一下爬起来,“你要吃霸王餐?”眼睛瞪地又大又圆。

  门外的土狗汪汪汪叫个不停。

  秦空把纪宇风的脑袋摁到了枕头上。

  “这事,徒弟不用操心。”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被公鸡的打鸣声吵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秦空把被子顶在头上,继续睡。

  纪宇风悄悄起床,把O抱了出来,胖猫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自己回到窝里继续躺着。

  冲那一人一猫翻了个白眼,纪宇风套上黑色冲锋衣,决定自己在村子里遛个早弯儿。

  山里的空气潮湿清甜,深吸一口气,皮肤上彷佛凝结了一层雾气。

  纪宇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和大妈打了个招呼,就沿着村子里的主路昨晚过来的方向走了出去。

  黄色的柿子、红色的山楂、绿色的核桃挂满林间枝头,好一派秋色。

  越往外走,纪宇风越吃惊地发现,这村子三面临着悬崖,昨晚上山那个石梯,是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

  这个时间,村民们大都离开了屋子出去干活,见到他这个陌生人一脸木然。

  小娃娃们都喜欢漂亮小哥哥,纷纷伸出小手摸他。

  纪宇风的裤腿上全是泥巴手印。

  路上偶遇了几个昨晚的驴友,大家纷纷友好地提醒他,“九点在村长家门口集合。”

  纪宇风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老秦。”纪宇风一边刷牙一边说话,满嘴飞泡沫。

  秦空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桌上摆了几个窝窝头和咸肉,他皱了皱眉。

  “怎么?”

  “这村子很有意思。”

  “唔?”

  “我在路上,数了一下看见的村民,男女比例几乎是1比1,也太凑巧了吧。”

  就拿他们借住的这一家人来说,大妈家夫妻俩,两儿子配两媳妇,大儿子家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娃。

  纪宇风在路上看见的,也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孩子差不多也是一家两个,多数都是一男一女。

  秦空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任何违反自然法则的,都有问题。

  但是好奇心太旺盛,不是件好事。

  ☆、第三十五章,银河

  第三十五章,银河

  “你要带着猫?”秦空有点无语。

  纪宇风看了看门口那只虎视眈眈的土狗,默默地点了点头。

  刚吃完猫粮,O慵懒地走出猫窝散了个步,就被冲进房内抢骨头的土狗冲了个猫仰马翻。

  炸毛了都。

  这次没有带沉重的航空箱,纪宇风背了个猫背包,O从透明塑料小窗子探头探脑地看着外面。

  两人晃悠着走到了村长家门口,才发现他们俩是最晚到的一对。

  “不是九点吗?”纪宇风十分不好意思,连着最后几阶石梯都是跑着下去的。

  “是九点,是我们早到了。”小郭爽朗地笑着,偷偷在纪宇风耳边说了句话,“你不觉得这村子有点古怪吗?我们早点看完瀑布就出山吧,你们也一起吧。”

  嗯?纪宇风一头雾水,又有哪里古怪了?

  村长在前面带路,小郭悄悄拉着纪宇风,把她昨晚的一桩见闻说了。

  小郭和另外一个女生借住的那家,家里有两个大肚婆,昨晚三更半夜,睡得正香的小郭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吵醒了。

  “巫医说了,全是双胞胎,都是女孩。”

  “怎么办,这样数字就不对了。”

  “那没办法,不要了。”

  “那是我的孩子,我不同意。”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我,我也不同意。”另一个女人颤巍巍地附和着。

  “不行就去找村长吧。”

  “找村长有什么用?这是村里的规矩!”

  “那,万一还有男孩生出来呢?”

  “没了,这三年里就你们倆大肚子了,巫医不都说了么!”

  “巫医会不会算错?”

  “从来没错过,不能等孩子出生了再动手。把药喝了吧,明年再怀吧。”

  “呜呜呜…………”

  屋里两个女人哭成一团。

  小郭当时蹲在墙角听得义愤填膺,火冒冒地就推门进屋。

  “你们这样重男轻女是不对的!!!”

  男女平等,人人有责。

  屋里两个老人,两对小夫妻全都被这个不速之客吓得一愣,看小郭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你们这些外人不懂。”老人摆摆手。

  “怎么不懂,不就是因为是怀了女孩吗?你们就逼着孕妇打胎,再说了,你们这里又没有B超,怎么能听人说是女孩就信?”小郭气得一通抢白,穷乡僻壤和重男轻女果然是油条配豆浆,天生一对。

  老人摇了摇头,一脸不耐烦,“不是女孩男孩的事,数字不对,你们不懂的,走吧走吧。”

  小郭被男人们推了出去,和屋外另一个女生面面相觑,什么数字?

  “我早上提早到村长这边,套了半天话,你知道怎么样?”

  纪宇风看着小郭激动的神情,摇了摇头。

  “村长可自豪了,和我说,郭明村一直维持着零增长的人口数目,男女比例是1比1,死亡和出生的数字在同一年都是持平的,所以他当村长快50年了,都是139个人!还说这个数字是个被神灵庇佑的数字。”

  欸?纪宇风嘀咕了一句,“奇数?”

  小郭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背包和O在纪宇风背后跳了跳,“弟弟,你和我一个反应,我可是理科生,这奇数肯定不对啊,我就又问村长,多出来的那个1性别是男是女,你猜怎么的,村长死都不说了。”

  所以有个不算性别的人在村里?

  “巫医?”纪宇风一歪头,秦空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淡淡地飘来一句话。“昨天和你说什么了?”

  哦,少说话。

  还有,少管闲事。

  纪宇风躲开了小郭热情洋溢的手,追上了秦空的步伐。

  “哇!”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被眼前的一条蜿蜒曲折的绝壁长廊惊呆了。

  这也太美了!

  一条横穿在百米高悬崖绝壁横面上的人工隧道,处处都留下匠人手工开凿的痕迹,隧道的尽头有个巨大的洞窟,山风从洞里迎面扑来,泛起阵阵寒气。

  驴友们也顾不得讨论了,纷纷拿出手机相机咔咔拍照。

  秦空的脸色却暗了下去,这地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要不,咱们先上去看瀑布,再进郭明洞?”村长看着他们半天不挪脚,心中有些着急。

  “瀑布只能上午看见。”他又加了个码。

  驴友们悻悻然收起相机,跟着村长拐到了旁边一条长满青草的小路上,满山遍野枫叶绯红,又往上走了几百米,村长停下了脚步。

  “就这里了。”

  大家左顾右盼,哪里有瀑布?

  纪宇风仔细抬头看,山崖上有一处半圆形的缺口,上面似乎有白光闪动,但不像是流动的水,倒像是冰层。

  村长憨憨一笑,“就这里,你们喊一声,嗓门越大越好。”

  队伍里推出一个谢顶的眼镜男,抖抖索索地拉长音“啊~~~”了一声。

  和杀鸡差不多。

  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写的尴尬。

  小郭用手捶了谢顶男一下,清了清嗓子,唱了句。

  “这就是~~~~~~~~~青~~~~~~~~~~~藏~~~~~~~~”

  高原两个字还没出来,骤然间一条瀑布从天而降,水花飘染全身。

  哇!声控瀑布!

  小郭声音一停,山间又恢复方才的寂静,瀑布又变成几条白花花的水线,逐渐消失。

  “就是这样,你们声音越大,喊得时间越长,瀑布的水流越大,持续越久。”村长眯起眼睛,搓了搓黑黝黝满是裂纹的大手。

  这钱,终于拿得心安了,接下来这些人交完钱就可以进洞去了。

  大家一片沸腾,自觉排队,开始了美声民族唱腔和肺活量的比拼。

  嘁,无聊。

  秦空往人群外走出几步,白浪费时间了。

  结果一回头,纪宇风没跟上。

  他用目光一搜索,这孩子把猫包放在地上,兴致勃勃地跳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站得比别人高出许多,双手拢在嘴巴边上,大声喊出了两个字。

  “秦~~~~~~~空~~~~~~~~~~~~”

  秦空满脸黑线,真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丢人现眼的小兔崽子揪下来。

  少年的声音清亮高亢,一道银亮的白练从山脊中倾泻而下,飞溅的水珠像白雾一样笼罩在他的身上,一时间,面容有些模糊。

  “小空——”

  秦空倏地僵硬了身体。

  有谁,这样叫过自己?

  众人一片哗然。

  纪宇风尴尬地跳下大石头,他也没料到自己中了头彩,淋了一脑袋的水。

  确实是脑子进水了。

  然后,他就看见不远处变成了石头的秦空。

  完了,自己太幼稚了吗?

  他好想找个洞。

  O在背包里不满地看了纪宇风一眼,伸出爪子拍了拍天窗。

  老娘饿了。

  咦,搞什么,你们两个家伙忘记我了吗???

  秦空定了定神,看着纪宇风风一样地冲向自己。

  真的是风一样的速度,身边几个人的眼睛都要脱窗了。

  他指了指纪宇风身后,那个孤零零的背包。

  少年又风一般的冲了回去。

  O表示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老秦,你没事吧。”纪宇风小心翼翼地看着秦空,从瀑布走下来的这段路,秦空一直魂不守舍的,他还从来没见过秦空这副模样。

  秦空摇了摇头。

  小空?

  太恶心了,谁会这么叫他。

  谁敢???

  村长哼着小曲,健步如飞,整个人在草丛里都要飞起来了。

  十几分钟后,他们就又走到了郭明洞的入口处。

  远处黛青色的山峰若隐若现,洞口像个狰狞的怪兽张开大嘴。

  “这里面有钟乳石,你们进去拍拍照就行了。”

  村长摊开手掌,“各位把费用结一下吧,回村后的晚餐就算我们送的。”

  大家在心里鄙视了一番,各自翻出钱包,取出几张钞票。

  “整钱找不找得开?”有人问了一句。

  村长笑呵呵,“你们回村子来,我都记账了,到时候找回给你们。”

  纪宇风侧过身,歪着脑袋看了秦空一眼,钱?

  秦空没吭声,径直走到了村长面前,“我们是不是一定要进这个洞?”

  村长的胡子抖了抖,整张脸微不可察地垮了下去。

  “当然,你们的费用包了这部分的参观。”

  “那我们先进去,出来再给你钱。”秦空示意纪宇风把猫包放下来。

  身旁的人都反应过来,“对啊,我们出来再给钱不行吗?”

  “啊,不是,我不和你们进去了,你们要是看完自己走了,我这不就对不起村民了不是?”村长的肩膀一缩,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里只有一条路出山,我们怎么都要经过村子的。”秦空不紧不慢,“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不会从这个洞里出来,所以你要先收钱?”

  驴友们的脸色刷地都变了,齐刷刷地站到了秦空身后。

  这个村子难道是个黑店?

  村长一咬牙,“好,钱我不收了,你们回村子再给我。”

  大家的脸色又缓和了。

  “你当真想让我们进去?”秦空不依不饶又问了一句。

  大家的脸又又又黑了。

  纪宇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悄悄走到洞口,一阵阴风骤起,洞里五光十色闪耀着钟乳石的光芒,看样子,这个洞里还有通往外部的光源。

  空气里混合着人血的甜味,和尸体腐烂的臭味。

  秦空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纪宇风身后。

  “走吧,今天给你上一课。”

  洞口处一堆人瑟瑟发抖,还是别进去了。

  ☆、第三十六章,怨念

  第三十六章,怨念

  秦空的大长腿一字迈开,快步走在了纪宇风的前面,他的身形挺拔,背部的肌肉隐隐勃发。

  “记得,里面那个家伙,你无论如何都不要让TA碰触到你。”

  “好。”

  “那东西吃人心,尽可能用利器砍掉头颅。”

  “……好。”纪宇风看着秦空伸手从背包里抽出一把乌黑的精钢剑,幽幽地闪着荧光。

  冰冷的水滴从头顶的钟乳石坠下。

  “砍了头之后,那东西还不会死。”

  “啊。啊?”纪宇风凉了,他想起了在雪山基地里看见的无头尸体,他虽然猜出来要面对的是王族的异人,但没想到杀起来这么麻烦。

  “TA的身体会暴涨数倍,力大无穷,这时需要将他们从中一劈两半,才能致命。”

  秦空的声音悠然自得,像带着学生写生的老师,提醒他们带好铅笔橡皮。

  但他抓着却邪剑的手却轻轻地颤抖着。

  斩杀王族异人,这种感觉让他有种久违的兴奋。

  纪宇风的眼睛适应了洞里昏暗的光线,他终于看见,在石洞的中央,蓝、白、红、绿、黄的彩布,用绳子连在一起,里面还混着轻轻地铜质铃铛的声音。

  叮铃~~~叮铃~~~~~~

  纪宇风后来才知道,那东西叫风幡,也叫神幡,是表示向神灵祈祷祝愿的意思。

  蓝色象征天空,白色象征祥云,红色象征火焰,绿色象征水,黄色象征大地。

  秦空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冷峻无比。

  村民和异人族居然选择共生,用旁人的生命作为牺牲品,还自欺欺人地向神灵祈求庇护?

  他早在一进村的时候就知道这里藏着一个异人族的家伙。

  那个气息十分微弱,应该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忽然不太想理会。

  村民们明显是心甘情愿,通过王族异人的预知能力,保持村里人口的极端平衡,以阻止大家接触外部的世界,封闭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里。

  但是村民又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就诱使外面来的游客进村。

  作为祭祀品,成为巫医的食物。

  如此自私的人,有什么值得同情?

  秦空垂下眼帘。

  一道劲风扑面。

  一个黑影倏地冲着纪宇风的胸口抓来。

  纪宇风躲得很快,就是一瞬间,他先是看见了那个异人的手,再看清楚了她的脸。

  手背上的骨节和青筋暴突,指节粗大,皮肤像是一层树皮粘在骨头上,指甲坚硬呈现出灰白色,又长又尖利。

  背部微微弓起,速度极快,仿佛是一头小兽在石壁上跳跃。

  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像是用刀刻下的。

  但那双爆出的眼睛,乌黑的没有一点眼白,全是黑色的瞳仁!

  更诡异的是,她的一头乌发如云,从身后看,简直就是一个长发袅娜的少女。

  她只追着纪宇风攻击,秦空抱着手在一旁屏住呼吸,就看着纪宇风脚步轻盈,频频避让。

  唔,这家伙应该是个瞎子,只闻见纪宇风身上半异人的味道,就发了疯。

  他一怔,那异人的耳朵被人削去了半个,伤口平整无比,应该是被利器所伤。

  再仔细看,那半张脸上也有刀痕。

  看起来,是前人技术不佳,没有把整个头砍下,才给她留了活路。

  纪宇风躲闪跑跳中,心跳越来越快,那个异人好像被他刺激到了,手下的力气愈发发狠,尖利的长指甲差一点擦上肩头。

  秦空单手慢慢将剑举了起来,一道光落在剑刃上,剑气大盛,气吞山河。

  “小空,放了她。”

  码的,秦空的身子晃了晃,什么鬼。

  这声音好像从记忆深处被放了出来。

  “等一下!!!!!!!!!!!!!!!!”

  轰轰隆隆,跑进来一群人,带头就是村长。

  他那时在洞口,看着秦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就觉得不妙,丢下那群驴友连滚带爬跑回村子,叫上了全村年轻的男丁,浩浩荡荡,又冲回了郭明洞。

  郭明村,郭明洞,这个郭明,就是村子最早的创始人,也是他,把巫医从深山里请了过来。

  村子几百年来人丁兴旺,自给自足,巫医功不可没。

  巫医虽然眼不可见,只靠触碰手指,便能断言老人生死,判断孕妇身怀男女。

  除了偶然要用活人祭祀这点,其余都很令人满意。

  曾经有人偷偷进到洞里,看见了胸部被掏空的腐尸,吓得高声尖叫。

  消息都被历代村长压了下去。

  只要村子在,死几个人算什么。

  纪宇风傻了眼,一群村民把那个异人老太婆挡在身后,形成了一堵人墙。

  “你们这些外人滚出去。不要再进我们村子。”

  村长面目恐怖,用手指指着秦空。

  秦空摇了摇头,手指在却邪剑上轻浮地弹了一下。

  “刚才问过你了,说话要算数。”

  最后一个字还在洞里回荡,他纵身一跃,跳过人墙。

  石壁上隐约投下一道飘忽的影子。

  一团光华从他手中绽放而出。

  那异人族老太婆的头颅高高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鲜红的血液四处溅射。

  “啊!啊!啊”

  被血液溅到身上,脸上,手上的人,嚎啕大哭,那血液就像硫酸,沾到的皮肤冒出黑烟,迅速萎缩。

  “用盐巴涂上。”秦空冷冷地说了一句。

  村民顾不得理会被砍掉头颅的巫医,争先恐后地往洞口外面跑。

  只剩下村长一个人,坚定地展开双臂,挡在倒地的巫医面前。

  “她吃人你知道吧。”秦空有些好笑。

  “我不管,我只知道,是巫医在庇护郭明村。”村长的表情大义凌然。

  “你和那些被吃掉的人,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

  “不可能,我们是家人,和外人不一样。”

  秦空嗤了一声。

  “小鬼,仔细看。”

  纪宇风默不吭声,他早就发现了,那具倒在村长身后的尸体,好像发酵的面包一样,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胀大了一倍。

  地上的那只脚猛然撑开,比一个成年男子还大几码,寂然地以一个古怪的角度,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黑影将村长笼罩。

  等村长感觉不妙,陡然回头。

  一只利爪“哧”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骨头和皮肉瞬间碎裂的声音,令人胆寒。

  秦空叹了一口气。

  活该。

  趁着这个无头怪物从村长的胸腔抓出心脏的当下,秦空双手合握剑柄,平稳气息。

  一道精光从无头怪物正中由上而下闪过。

  轰然倒下成两半,化作齑粉。

  却邪饮血,龙吟虎啸。

  乌黑的剑身好像上苍一只目光艰深、明察秋毫的黑色眼睛。

  秦空弯腰,用村长的衣服擦了擦剑身,便把剑收了起来。

  村长的尸体目眦尽裂。

  秦空一脚跨了过去。

  纪宇风在后面默默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不用给钱?”

  秦空回头瞪了他一眼。

  纪宇风耸了耸肩膀,和他一起走到洞口。

  外面空荡荡的,驴友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混在村民了跑了出去。

  纪宇风背起O,问秦空,“下山必须要经过村子?”

  怎么办,村长死不瞑目呐,亲。

  秦空的表情高深莫测,“那是正常人走的路。”

  半个小时之后,纪宇风看着垂直的悬崖,头晕了起来。

  “我们从这里下???”

  秦空挑了挑眉,“徒手攀岩不是很难。”从包里掏出一副手套递给了纪宇风。

  “还不到200米,你跟着我的落脚点下,小心点就行。”

  纪宇风有点想哭,这个师傅好像不懂得什么叫揠苗助长,过犹不及。

  自己虽然跑得快点,但不代表自由落体运动也比普通人快。

  没有攀岩绳,没有安全钉。

  一声鸟鸣,一只飞虫,一粒落下的石子。

  足以颠覆整个世界。

  秦空故意放慢了速度,这个高度,又是大白天,他自己的话,十几分钟就下去了。

  顾着纪宇风,他把每个落脚点和着手点都指得清清楚楚。

  爬了半个小时,才过了一大半,纪宇风的手开始脱力了。

  他咬紧牙,不吭一声,紧紧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每一个不到几厘米的缝隙中。

  秦空笑了笑,单手抓住一块突起的岩石,整个人吊在半空,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嗯,接下来这步,为师得循序渐进地教一下。

  他用力拉下了纪宇风纤细的脚踝。

  纪宇风惊呼一声,连人带着身后的猫,掉落在秦空的怀里。

  秦空抱着一人一猫,脚尖在岩石上一点,在呼啸风声中飘然坠落。

  纪宇风忽然又想起了那天从天台上跳下去的一幕。

  码的,吓人不带这样的。

  等秦空意识到纪宇风在生气,已经是两人走出山之后的事。

  几个钟头后,他俩在公路上拦下了一辆卡车,卡车司机以为他们是徒步穿越的驴友,便同意带上他们前往市区。

  两人四仰八叉地坐在敞开的挂车上。

  纪宇风从背包里抓了一把猫粮出来,O扭头拒绝。

  秦空看着O的臭脸,又看了看纪宇风。

  满脸狐疑。

  怎么了,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

  不就是跳了一次崖。

  “我是笨了点。”

  秦空抬起头。

  “也不能一下子就继承你的衣钵。”

  秦空皱起了眉。

  “但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着急。”纪宇风这句话的气势一下弱了下去。

  听着有点哀怨。

  “你可以慢慢和我说,慢慢地教我,我会很努力的学,但多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他认真地看着秦空的眼睛,嘴唇翕动。

  秦空的心中一颤。

  他知道自己从瀑布前的那一刻就开始烦躁。

  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挥之不去。

  后面的每一个行动,他都带着一些赌气的成分。

  还有一丝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这小鬼和自己相处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居然感觉到了?

  ☆、第三十七章,邂逅

  第三十七章,邂逅

  纪宇风说完那番话之后,秦空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纪宇风惴惴不安,紧张地手心冒汗。

  还好有O陪着,不然的话…….

  咦?

  怎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纪宇风把O抱了起来,仔细盯了一会儿。

  失声叫了一声,“老秦,你看它是不是病了?”

  说完连脚趾头都觉得尴尬。

  养猫,带猫出来,每一件事,秦空都没有明确表示乐意。

  似乎都是自己在唱独角戏。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把O接了过去,抱在腿上。

  秦空看了看O的眼睛,又用手轻轻把O的嘴巴捏开,摸了摸猫鼻子。

  O懒洋洋地,用爪子盖着脑袋。

  “好像是病了。”秦空蹙起眉,声音有些闷。

  “啊?那我们找一下附近宠物医院。”纪宇风手忙脚乱地掏兜。

  才想起,手机被秦空丢水塘了。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

  车灯在前面排成一条条光线,应该是到了市区入口的收费站。

  卡车憋在排队的车龙中一动不动。

  “师傅。”秦空拍了拍驾驶室的门。“我们就在这里下车了。”

  说罢,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纪宇风惊呆了。

  “你哪里来的钱?”

  秦空掏了掏耳朵,“你从来没有问我带没带钱啊。”

  随即从卡车上跳了下去。

  纪宇风闭紧了嘴巴,好的,打扰了。

  秦空一看小孩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叹了口气。

  他敲了敲旁边一辆私家车的车窗。

  司机是个年轻男子,肉肉的鼻头,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满脸警惕地摇下车窗,秦空举起手中的O,冲着里面一个女乘客说道。

  “你好,我看见你们车后座有只柯基,我的猫病了,请问你知道附近哪有靠谱的宠物医院吗?”

  纪宇风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见秦空和别人这么客气地说话。

  五官柔和地散发出圣母的味道,背后打个光圈就是天使了。

  那个女孩子激动地抓紧了男朋友,也就是司机,放在方向盘的手,“我们顺路,带你们一段吧。”

  秦空回头冲纪宇风点了点头。纪宇风干巴巴地回了个笑脸。

  一路上秦空和女孩聊得甚欢,除了宠物医院的地址,基本把这座城市的主要景点和生活区摸了个通透。

  “你们是出来玩的吗?”女孩聊得意犹未尽,旁边的仁兄一路狂踩油门,火星四溅,恨不得马上把这两人一猫打包送到医院。

  “要不要加个微信,有什么要问的,你再找我?”

  “我的手机坏了,正打算去买个新手机。”

  “哦,这么不巧。”女孩撅了撅嘴巴,司机终于松了一口气。

  “派派24H宠物医院”,蓝幽幽的灯牌。

  “到了。”司机跳下驾驶座,迅速拉开后排门。

  “哥们儿再见。”

  再也不见。

  纪宇风看着小车七扭八歪地离开了巷口,一扭头发现秦空早抱着O走进了诊所。

  O真的病了,情况不算严重,医生还是建议留下观察一晚上。

  纪宇风贴在玻璃上看着蔫巴巴的O,心情又糟糕了点。

  这下没了第三者,两人岂不是得尴尬死。

  秦空的表情淡淡的,交完费就带着纪宇风离开了。

  纪宇风垂下头,白皙的颈部凸起一个小小的骨节,流畅的线条顺着脊背延伸到被衣服遮挡的深处。

  寒风嗖嗖,他打了个喷嚏。

  秦空盯着他脖子上那个突起,发了会儿呆。

  “我们去买东西吧。”秦空的语气轻快极了。

  “买什么?”纪宇风被这180度大转弯的态度吓到了。

  卡车上明明一尊二郎神君,下车就变成和蔼可亲的土地公。

  “手机,鞋子。”秦空低头看了看他脚后跟被自己戳了个洞的鞋子。

  “还有吃的,哦,我们再去找个酒店。”

  其实秦空心里一直想得是,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我说要认徒弟,人家也没说要跟我啊。

  你看,小孩原来真的生气了。

  都这么大一把年纪,做人太失败了。

  他记得徐建的师傅,空空道人,当年是如何和他絮絮叨叨地夸自己的徒弟的,一脸捡到宝的窃喜。

  对比起来,自己对纪宇风干的事太不像人了。

  第一步,买手机。

  款式,功能,价格,秦空一概不问,纪宇风说了算。

  等付钱的时候,纪宇风终于发现了,秦空贴身口袋里有一排银行卡,还有个防水密封袋里装着现金。

  拆了塑封,秦空把先前拔出的手机卡插进了新手机,先给徐建打了个电话。

  纪宇风隔着商场的塑料玻璃门帘,看见秦空蹲在街边,一边揪着地上的小草,电话说完了,草皮也被他揪秃了。

  “徐建说问你好。”秦空镇定地把手机递给了纪宇风。

  这壳子滚烫的。

  第二步,买鞋子。

  “你要不要买点衣服?”秦空轻咳了一声,“反正都在一起。”

  徐建说了,要先从物质上补偿孩子,再从精神上征服他。

  纪宇风眨了眨眼,“好,那我再买条裤子吧。”

  给脸不要脸也不好。

  再说,攀岩的时候裤子划了一堆口子,这账算在秦空头上也不为过。

  最后两人大包小包的,来到了酒店门口。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秦空总觉得少了一个重要步骤。

  “呃。”纪宇风的嘴角拉开了一个弧度,“忘记吃饭了。”

  秦空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叫了一声。

  等办完入住手续,已经十点半了。

  小城市,这个点大部分饭馆都收摊了。

  纪宇风打开外卖软件。

  “吃烧烤好不好?烤鸡心……”村长血淋淋的心脏……

  “鸡爪……”那鬼老太婆的爪子……

  “鸡脆骨……”村民手背上被血溅到的关节露出白骨…..

  纪宇风忽然没什么食欲了。

  十六岁的生日就像一条分水岭,他站在河的这一侧,完全不能理解一年前自己怎么会对人肉和鲜血的渴望无法自拔。

  “你是不是很想做回普通人。”秦空的嗓子有些沙沙的,饿得有点闹心。

  纪宇风苦笑了一下,“老天爷不让啊。”

  秦空倏地哑口无言。

  “呃,那个洞里的巫医,是个王族的异人,我和你说了吧。”秦空硬着头皮没话找话。

  纪宇风歪着脑袋,这话是不是正在说第二遍?

  “你上次和我一起见过的老太太,宅子里的那个,她原先也是王族的异人基因。”

  纪宇风一脸恍然大悟,难怪当时她抓住自己的手,有一种被皮卡丘通电的酸爽。

  “我告诉过你,王族的异人最容易出现在皇家。”

  身为女子,命运更加多舛。

  “她是我认识活得最长的半异人了。”

  秦空躺在床上,头枕在双手上,眼神飘忽不定。

  纪宇风端正了身体听故事。

  老太太是个逃婚的公主。

  生为皇家女儿,原本是别人求不得的福气。

  但送去外邦和亲,远离家乡,就真的是个惨字。

  天似穹庐,无边绿翠。

  抵不过江南三月芬芳,四月杏雨,山长云乱,晓风青。

  “我是被她…….在路上捡到的。”秦空说这话的时候顿了顿,一脸波澜不惊。

  纪宇风想笑又不能笑。

  秦空也不记得当时他是怎么昏倒在官道上,被带队的官兵用刀柄戳了戳,醒了。

  一睁眼,就听见身旁倒吸冷气的声音。

  官兵传言,昏倒的秦空身边,有人见着白狐出没,怀疑他是个山里修成精的妖怪。

  带队官兵不敢自己作主,禀告给了马车上的公主。

  “她说我看起来,也就和她当时的年纪差不多。”秦空向空中翻了个白眼,他虽然记忆有些破碎,但肯定比老太太大了好几轮。

  秦空依稀还记得,那个从马车上跳上的少女,金枝玉叶,云鬓花颜,却伸手扶起了满身沾满草泥的他。

  “她说让我和车队同行,我当时从她身上闻到了异人族的味道,便顺水推舟,顺道捞笔外快。”

  纪宇风抿着嘴,想象着15、6岁的秦空装腔作势的模样。

  “老太太那时候有个封号来着,我忘记是什么了,估计也不是皇帝特别喜欢的女儿吧。”

  对方来迎亲的队伍刚接到她的马车,就将随行的士兵在边境全部遣散了,公主只能带着随身的宫女。

  公主面色惨白,悄悄地偷看了一眼队伍末尾的秦空,才发现他已经换上了回鹘士兵的装束,混在了马队里。

  “我实际上也就是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吃人。”

  “结果她住进草原帐篷的第一晚,就从帐篷里跑出来,一身血迹斑斑,等我追过去,她痛哭流涕,说自己杀了人。”

  桃腮垂泪,星眼含悲,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那个可汗不太守规矩,没有成婚就想…….算了,你不懂,公主反抗的时候抓破了他的胸口,血腥味激起了她的本性,她便撕开了可汗的胸口。”

  纪宇风心中对那句“你不懂”嗤之以鼻。

  “但她到底还是没挖出心脏吃下去,可能…….”秦空想了想,“回纥人身上太腥臭了?”

  不过可汗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挂了。

  当时秦空想办法做了点手脚,搞成可汗纵欲暴毙的样子。

  公主那时候发现,秦空绝对不是个小白。

  他提出带公主走,公主不愿意,当时的王朝风雨飘摇,她害怕自己的脱逃给元气大伤的祖国带来灾祸。

  “她原本以为可汗死了,就可能被接回家乡,结果,皇帝一道旨意,又把她赐给了新的可汗。”

  秦空叹了口气。

  “她嫁给第二个丈夫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岁,我也不太放心,就一直跟在旁边。”

  果然祸不单行。

  洞房花烛夜,就是新郎暴毙时。

  这一次公主异常决绝,可汗的心脏已经抓在了手里,怦怦乱跳。

  是被秦空拖离了床榻,强行中断了吃人的过程。

  纪宇风实在很佩服秦空蹲墙角的定力。

  “总之,她没成事,自然也就没有成为异人族,但是她保留了很强的预知能力。我就把她带走了。”

  秦空闭口不提的细节里,公主那时原本要去殉葬,他花了不少功夫,抓了一堆狐狸狸猫狼和秃鹫,暗示可汗公主是灾星,必须回归故里,否则会给草原带来灾祸。

  封建迷信嘛,不能荼毒青少年。

  “找了个法子让她回到中原,后来隐姓埋名,发了几次国难财,再后面就大隐隐于市,活到了今天。”

  秦空亲眼看着她,从少女变成了少妇,又慢慢变成了老妪。

  自己倒是变化迟缓,被她嘲笑了很多次。

  老太太帮秦空挡过几次灾祸,秦空多少还是感激她的。

  两个人算朋友吗?

  也许知根知底都算不上。

  秦空自从初见,再也不愿意被她触碰,她也不去探究秦空的身世。

  相识一场罢了。

  纪宇风啧啧不已,王族异人还真是长命百岁,贻害万年。

  “半异人很惨,孤零零的活着,同伴也不能陪你一辈子。”

  秦空的声音好像一个空洞,萧肃地凝结了冰霜。

  他活了多久,自己都不知道。

  曾经的朋友,一个个离他而去。

  他不知自己来自何方,也不知什么时候是生命的尽头。

  他一低头,看见纪宇风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腿。

  “我也能活很久吗?”

  “呃,可能吧。”

  赤血族的半异人寿命好像比幽蓝族长点,但长不过王族。

  “那就好,我可以和你多待一阵子了。”纪宇风的表情是真的很高兴。

  秦空愣住了,“你真愿意当猎人吗?可能会早死。”

  呸呸,乌鸦嘴。

  纪宇风的眼中闪动着光芒,“我和你一起,应该就不会死得那么早吧。”

  秦空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撩拨了一下。

  “你是因为怕一个人孤单,才想当猎人?”

  纪宇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窗外簌簌的声音越来越大。

  得,下雪了,外卖肯定没戏了。

  ☆、第三十八章,拜师

  第三十八章,拜师

  “我是想和你在一起。”这话被纪宇风吞了下去,改口道。

  “我想和你一样,做个了不起的人。”

  秦空斜眼瞥了纪宇风,眼梢带着点痞气,“这估计有点困难。”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可能很难做到我这个程度。”

  “你是说我笨?”

  “不是,不是。”秦空顿时又有点慌,刚到手的徒弟不会又要跑了吧。

  “我是说异人族已经越来越少了,你练手的机会可能不是很多。“

  低三下四,哄骗孩子。

  纪宇风点了点头,“也是,要不,你把以前的事多和我说点吧,我可以举一反三,就当是案例学习了。“

  切。

  秦空把被子提了起来,“太饿了,不说了。”

  “老秦~~~~~~~”纪宇风居然撒娇。

  秦空招架不住,这个徒弟可爱到犯规。

  “咳咳,好吧,我先考考你,你发现郭明村那洞里的王族异人,有什么异常吗?”

  “你说她瞎了?”

  “嗯——!”孺子可教也!“还有呢?”

  “还有?我觉得她有只手不太利索。”

  不错啊,确实是个好苗子,秦空心里乐开了花。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纪宇风跳了起来,“公主,断了只手,还是个瞎子……独臂神尼??”说完了自己不太好意思,腼腆一笑,“我的偏门历史知识都是从小说里学的,课本不教这些。”

  啧啧,写小说的都不靠谱。

  房间的灯,很久之后才熄灭。

  散落漫天寂寞的飞雪,也因为邂逅,而不再寂寞。

  “老秦,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

  纪宇风困得要死,最后一个问题。

  秦空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上面的墙皮有些斑驳的水渍。

  “我那时候站在瀑布前,往下眺望,隐约记起点东西。”

  他曾经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往下看,周围的风景,和当时眼前的山川非常相似。

  应该是同一片山脉。

  那个地方对他而言,很……特别。

  纪宇风的鼻息声轻轻响了起来。

  秦空悄悄坐起来,用被子把纪宇风裹成了一个毛毛虫。

  都饿成这样了,晚上可千万别瞎折腾。

  怕不小心吃进肚子里。

  纪宇风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被困在三床棉被中,头露出来都困难。

  难怪半夜越睡越热,他还以为是空调温度太高。

  等他艰难地从床上的被子山里爬了出来,就看见秦空一脸严肃地听电话。

  用眼角瞄了纪宇风乱蓬蓬的脑袋,秦空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徐哥吗?”纪宇风随口问了一句。

  秦空有些走神,他在思索着徐建电话里说的问题。

  这两天他一直和那片区域的半异人在会所里集会,很多人不约而同遇见了同一个问题。

  近段时间,来自异人族的攻击前所未有的疯狂。

  而且多是在觉醒期的小崽子们。

  还好新人经验不足,大家几乎都幸免遇难。

  徐建统计了下时间,大部分都发生在秦空昏迷治疗的时段。

  异人族多是依照本性随心所欲,这样有组织的行动还真是少见。

  挑的时机还巧到不能再巧,说是偶然的都让人怀疑他们转发了锦鲤。

  如果秦空那时候醒着,应该能拎回来不少觉醒期的异人族。

  “而且赤血族的居多。”徐建补了一句。

  秦空之前提醒他留心老太太,徐建便没有把秦空他们的动向和老太太提起。

  不过老太太好像也不是很关心秦空的缺席。

  “你别说,我发现小纪真是难得,他完全是靠意志力度过了觉醒期,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的半异人了。”徐建十分服气,尤其在他两天里满眼所见大龄男女之后。

  秦空的眼神在纪宇风的身上掠过。

  没吃晚饭的人,看着眼睛有点发绿。

  纪宇风一抬头从浴室的梳妆镜看见了,后背打了个冷颤。

  “走吧。”秦空把收拾好的背包丢了一个给纪宇风。

  “我和宠物医院那边打了电话,我们晚两天去接猫,先寄养在他们那里。”

  “啊?”纪宇风不明所以。

  “我们要去的地方不算太远,不过估计路上不太好走,O第一次出远门,不适应,等我们回来后接去它。”

  秦空一口气说完,又修正了一下语气,“那个,你有意见?”

  纪宇风又打了个冷颤。

  徐哥究竟和老秦说了什么???

  两人一大早坐上长途汽车,才半个多小时车就停靠了。

  秦空的那句“不算太远”还真是准确。

  还有那句“路上不太好走”。

  山路弯弯曲曲,高高低低,颠得纪宇风头晕眼花,过了一段青石铺成的古桥,终于停了下来。

  下车后一看,眼前又是山路。

  大大小小的石头布满山间,勉强有条修了大半的水泥路通往山上。

  而且昨晚那场大雪也波及到这里,潮湿的泥地上到处可见白色的冰霜。

  “走吧。”秦空穿着一身军绿色的登山服,看着倒是精神气爽的。

  确实是这里没错,他抬头看着山顶的位置。

  纪宇风看了一眼这山,峰峦叠嶂,不过不算陡峭,就算秦空想跳崖,估计也能从坡上顺利滚下来。

  这山叫云麓山。

  半山腰看见一个石门,门上刻着“山河镇子”,脚下一块勒石上书,“行山映翠”。

  怎么看着像个景区?纪宇风嘀咕了一句。

  结果越往上走,带路的秦空越偏离主干道,直接从泥巴路上踏泥而行。

  纪宇风看着秦空脚上粗旷的的登山靴,和自己脚上崭新的运动鞋。

  “老秦。”

  “怎么?”

  “没事。”纪宇风鼓了鼓腮帮子,这鞋是秦空给他选的,一点都不实用。

  空山不见人,偶然飞过的鸟鸣让两人心情变好了起来。

  “这里,你以前来过?”

  “唔,隐约有点印象,不记得什么时候来的。”秦空实话实说。

  “你还记得什么?”纪宇风兴致满满,纯粹当作是来秋游。

  秦空垂下眼睛,看着脚下的黑土。

  寒风,残月,流箭。

  耳边是号哭和喘息,眼前是无尽的黑夜。

  “他在那里!”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汩汩的冒着鲜血,从一个叠着一个的尸体中流淌下来。

  “抓住他,杀了他!”不远处还有人在大喊。

  山下火光攒动,似乎还有人再往上赶来。

  脚下的泥土也是这样的湿泞不堪,他每走一步,沉重的靴子就陷在泥坑里,拔|出|来继续走。

  秦空闭上了眼睛,这段记忆太混乱了,他不确定自己是被追杀的人,还是他在追杀什么人。

  总之,目标就是山顶。

  “太久了,记不太清,上面应该有一个很宽阔的地方,走吧。”秦空拍了拍纪宇风的头,快步走了上去。

  又往上走了很久,他们终于在临近山顶的位置看见了一个洞穴。

  洞穴呈现一个巨大的圆形,周围被工匠凿出火焰的形状,远远看起来像一轮太阳。

  拱穹形的洞顶上,石灰岩形成了天然的图案,像飞龙升天,又像天女。

  从洞里有台阶通道外面,是一条旋转上升的石梯,古朴又沉重。

  阳光从上面射下来,秦空的背影显得有些萧肃。

  纪宇风低下头,扯了一下秦空的衣角。

  秦空回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怎么了?”

  “没事,我脚滑了一下。”纪宇风撒了个谎。

  老秦从后半段就不吭声了,虽说原先他也是这么闷葫芦,但纪宇风总觉得有点不安。

  走出石梯,眼前一片开阔,一个巨大的平台出现在头顶上。

  台前卧立有几排形似各种走兽的巨石,岁月留下了破败的痕迹。

  大三里,高千尺。

  秦空依稀记得,当时那座高台以这平台为基,楼台亭榭高耸入云,早上太阳出来前,彩霞满天,紫气霏霏。

  往下看,大好河山尽收眼底。

  他在这里杀了一个异人,一个很特别的人。

  但他关于细节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砍下对方头颅的时候,心中无比轻松,满心都是喜悦。

  难道,那是他第一次斩杀异人?

  可能就是这样,所以选这里收徒弟,确实很有意义呢!

  秦空自嘲地笑了起来。

  一回头,看见纪宇风把酒店顺出来的茶杯从背包里拿了出来。

  他的水壶里灌的是茶,一路上都没舍得喝。

  “呃,时间紧张,没来记得买。”纪宇风一脸尴尬。

  徐建大早上给他发了条微信,告诉他拜师要记得给师傅奉茶,上香什么的就算了,到时候磕几个响头,心意到了就行。

  “你坐你坐。”纪宇风把秦空推到一个大石头面前按着坐了下去。

  手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掩饰内心的窘迫。

  随即双手捧起印着酒店名字的白瓷茶杯,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师傅请喝茶。”

  声音脆生生地好象个枣。

  秦空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拉开一个笑容,又故作镇定地收敛。

  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冷茶。

  唔,馊了。

  算了,小事不必在意。

  纪宇风双膝扑通一声就要跪,秦空一把将人架住了。

  “跪就不用了。”

  只见过人跪庙里的泥塑,他可不乐意当泥塑。

  “啊?”纪宇风整个人卡在半道,不上不下,神色为难。“徐哥说要三跪九叩的。”

  “哼。”秦空把纪宇风扶了起来,一脸不屑,“他那师傅是个糟老头子,就爱看人磕头。”

  纪宇风心里偷偷说了句,你不是比那糟老头子还老?

  秦空举起茶杯,冲着天地山川一敬。

  往事如风,我秦空不记得来处,但总算今天收了个徒弟,继承衣钵,可以日后送我归西。

  三杯馊茶刷刷被他倒空了。

  秦空很满意。

  礼毕。

  一回头,纪宇风乖巧地看着他。

  “师傅。”

  “嗯。”秦空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道巨大的鸿沟又从天上飞下来架在两人之间。

  “先不用改口了,外人听着奇怪,还是继续喊老秦吧。”

  秦空琢磨了下,还是这样叫亲切点。

  纪宇风点了点头,摊开手冲着秦空递了过去。

  “师,老秦,徐哥说了,师傅要给徒弟见面礼。”

  啊?还有这么一出?徐建为什么没有提醒自己?

  秦空低头从脚看起,自己身上哪里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传给徒弟?

  要不,给银行卡行吗?

  纪宇风一看秦空满脸窘迫,赶紧改了口。

  “没事,今天没准备,下次送也一样。“

  一听这话,秦空更来气了,把背后的背包往地上一放,一通翻腾。

  最后还真给他找出个传家宝来。

  一个小小的勾玉坠子,羊脂玉做的,温润细密。原先是挂在却邪剑上,秦空嫌坠子剑穗碍着他使剑,就摘了下来,一直用黑布包着,和剑放在一起。

  不过时间长了,他倒是真不记得了。

  如今看来,倒是一份不错的见面礼。

  毕竟,若是让他送剑,还是有点舍不得。

  ☆、第三十九章,障眼法

  第三十九章,障眼法

  下山的时候,秦空带着他走了一条平缓的山路。

  纪宇风远远就看见隔壁山头上人头攒动,还有萦绕在半山腰的香火。

  搞半天,旁边才是景区啊。

  “去看看呗。”秦空看着纪宇风探头探脑的样子,估计孩子有些好奇。

  来都来了,这是一句魔咒。

  两人便又拐上了通往另一个方向的山路。

  路面平坦,越走越开阔。

  一尊女娲补天的石像赫然跃入眼帘,脚边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小泥人。

  秦空皱起眉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娲庙——求姻缘好去处

  送子奶奶殿——求子心想事成

  醒目泉——小眼变大眼,单眼皮变双眼皮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造景点????!!!!

  秦空伸手去捞纪宇风,孩子欢脱地跑进了女娲庙。

  然后探头出来,“老秦,里面有个许愿墙。”

  拜完师正好许个愿,两人平安打怪,身体健康。

  秦空看着那一堵挂满了密密麻麻红色木牌的许愿墙,扭头看了看正在写“祈祷师徒平安”的纪宇风。

  你确定这墙是什么愿都可以许的?

  秦空的眼睛忽然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纪宇风正要往最高的地方挂牌子,就看着秦空用手指对他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牌子一丢,立刻跟上。

  秦空追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的身影走了出去。

  那女生穿着朴素,黑色的羽绒服在一群游客中毫不起眼,似乎还在和他们争论些什么。

  灰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凛冽。

  他很确定,这个雪人族的异人也发觉自己盯上她了,不然不会转身就跑。

  下山的步梯上挤满了人,秦空和纪宇风被人推搡着,步履艰难。

  那个女孩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看起来似乎十分熟悉附近的地形。

  “我看得见她。”纪宇风沉着地说,一点淡淡的鹅黄色在远处跳动。

  纪宇风记得那女孩背了一个黄色的书包,虽然一瞥之下,他没看清脸,但书包的颜色十分醒目。

  “好啊,这个就给你练手了。”秦空乐见其成。

  纪宇风默默地摸了一下装备包,刚才在拜师后,秦空慷慨地给了他一整套。

  那黄书包没有直接跑出景区,倒是在后山开始绕圈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将他们始终隔开了一段距离。

  纪宇风已经看见了她的脸,相貌平平,颧骨上有些日晒的斑点,满脸慌乱。

  初次对付雪人族,手脚都在激动地冒汗。

  等他们终于出了景区,到了一处开阔的洼地,那女孩开始疯狂地奔跑起来,前面有一片密林。

  进了树林就会比较麻烦,纪宇风拔腿就要追。

  “等一下。”秦空拦住了他。

  他觉得哪里有点古怪。

  那女孩在进入林子前,忽然蹲了下去。

  秦空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到了女孩的面前,扫视了一下周围,也没有发现埋伏。

  那你为什么不跑了?

  秦空想了想,还是招招手让徒弟过来,猎物不反抗是有点无聊,但总可以练练手感。

  就在秦空扭头的当下,那女孩一把拉扯住秦空的脚,用力往后一倒。

  两人的重量压在地面,一个硕大的洞口倏地出现。

  纪宇风冲过来的一瞬间,就看着秦空被那个女孩拖拽了下去。

  他奋力一跳,半个身体探出洞口的边缘,双手用力抓住了秦空的右手。

  呼——

  纪宇风倒吸一口冷气。

  秦空的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阴风阵阵。

  “放手。”

  “不放。”

  秦空叹了口气,他没料到那雪人族的异人甘愿做饵,把自己拉进了一个天坑。

  这天坑的形状,就像一个倒置的漏斗,口小肚大。

  洞口直径大概也就四五米,坑壁四周陡峭,斧砍刀削一般的绝壁。

  秦空如果当时直接掉下去,根本来不及从坑壁借力减速,只能干脆地一掉到底。

  他在半空就把那个女孩踢开了,结果等了半天才听见一声轻轻的撞击地面的声音。

  算一下重力加速度,这洞估计得有100多米深。

  坑底不知道是地下河,还是交错的石头堆。

  不管是哪一种,那雪人族异人八成是挂了。

  毕竟异人族也是血肉之躯。

  摔成了几瓣,什么能力也用不上。

  秦空来不及思考这个雪人族异人舍生取义的目的。

  他眼前晃动着纪宇风发抖的手指关节,和惨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孔,毕竟拉住超出自身体重的秦空,已经快要超越他的极限。

  “小鬼。”秦空的口气循循善诱,“放手。”

  “我恢复能力很快的,就算受点伤,估计躺一夜就能好。你在洞口等着我上来就行,或者,你去找个登山绳,对对,你包里就有一条。你现在把手松开,找个固定点绑着绳子下来,这种岩石的硬度还可以,绳子应该能支撑我们两个的体重,到时候拉我上去,打电话叫个救护车也行。”

  秦空嘴皮子都要说破了。

  纪宇风一声不吭,冷眼观察这个坑洞的结构。

  “老秦。”他终于开了口。

  秦空悬停在半空,盯着纪宇风的眼睛。

  淡金色的瞳孔像猎豹一样蓄势待发。

  “我觉得这下面是地下河。”

  他刚才从山上跑下来的时候,曾经在这个方向看见了一条大河,天坑底部是暗河的概率很大。

  但不知道,河道是不是正好就在洞口的下方。

  这个洞口没有完全裂开,就和结冰的湖面一样脆弱,他不敢使劲往回拉,生怕一用力自己也掉下去。

  他已经仔细盯着坑底看了半天,光线实在太暗,虽然有一闪而过的磷光,也分不清是石头的反光还是水面的反射,但就在刚才一瞬间,他看见了一个黄色小点在移动。

  水面上浮动的黄色书包。

  纪宇风的肋骨压住断裂的洞窟口,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

  “地下河好,我掉下去没事的,你松手。”

  秦空冷静的声音在洞窟里回响。

  “这里,超过,100米。”

  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之前章羽家平台十层楼高,大约也就是三十米,前几天跳崖的时候,距离地面的高度不会超过40米。

  从超过一百米的高空落水,人没有生存的可能性。

  说话的时候,纪宇风胸口压住的地面又坍塌了一块,半个身体完全悬在空中。

  “我让你松手,我死不了。”秦空抬头看向纪宇风,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纪宇风的手臂开始颤抖,他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秦空一发狠,慢慢扬起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你敢逼我松手,我就跟着跳下去。”纪宇风尖声叫了起来。

  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滴到了秦空的脸上。

  秦空满头黑线,“那我把背包解开丢掉,这样轻一点。”

  纪宇风想起他背包里的却邪剑,咬紧牙摇头。

  秦空简直要骂娘,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他宁可自己坠入谷底,也不想看见天使折翼。

  时间流逝的速度好像静止了。

  纪宇风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忽然笑了一下,眼神清亮。

  “老秦,当时,我,是,可以,从悬崖,自己,爬下去的。”

  他听见身后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朝着这里走来。

  “喂~~~~救人啊!”

  纪宇风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了起来。

  一群正在寻找走失同伴的游客,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一个瘦高的男孩半个身体悬在一个硕大的洞口上,双手紧紧抓住了掉入洞里的另一名高大的男子。

  四五个壮实的男游客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倆拖拉了上来。

  秦空在被拉出地面的刹那间,身体弓起,一个有力的翻转,跃上地面,将纪宇风一把拉了起来。

  秦空的眼睛有点疼。

  纪宇风的手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全身的力气被透支殆尽,只能靠在秦空的身上,喘着粗气。

  秦空再往脚下一看,差点原地爆炸。

  扑向洞口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将纪宇风的膝盖完全磨破,鲜血顺着裤腿一直流淌到脚腕,染红了鞋袜。

  秦空一言不发,打横将纪宇风抱了起来。

  气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旁边的游客一脸惊恐,这人刚被救,怎么一脸要杀人的表情。

  歹势啦~

  纪宇风心中松了一口气,赶紧和这帮热心游客道谢,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他认出这些人是黄书包女孩的队友。

  一码归一码,救了秦空最大。

  秦空又扫了他一眼,纪宇风立刻闭嘴。

  完了,师傅被徒弟救了,颜面扫地。

  “老秦,我真的还好。”纪宇风用手捂住脸,不想看司机的表情。

  上一次纪宇风被妈妈抱着上车,大概还是五岁。

  秦空用最快的速度下山,伸手就拦了一辆私家车,什么话都没说,掏出一叠钞票。

  纪宇风虽然不太感觉到自己的腿和手,但应该骨头是没断的。

  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后的后遗症,大概就是这样头晕目眩。

  俗称,犯困。

  秦空一只手环过纪宇风的肩膀,把他的头拉到自己的肩上,“睡会,到了医院我叫你。”

  纪宇风昏沉沉地睡了,秦空终于开始思索一个困惑他的问题。

  那个雪人族的异人,究竟是要置他于死地,还是想拖住他?

  纪宇风过于紧张了,他如果当时选择放开手,从那个高度跳下去,秦空未必活不了,但是被困上一两天还是有可能的。

  那帮游客再晚来五分钟,秦空就打算把自己的手打断了。

  只不过,异人族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招数。他们想干什么?

  秦空悄悄拿出手机,拨通了徐建的电话。

  极轻的声音。

  “你回去了?”

  “一切正常,那好。”

  奇怪,不是针对徐建。

  老太太从别墅后花园里一排盆栽架前站了起来,戴着棉纱手套的手里还握着剪刀。

  几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人将她层层包围。

  她悄悄把剪刀放置在工具台上。

  在工具台的台面下方,有个警报装置,只要她按下,保安就会在最快的时间冲进来。

  就算不能和强壮的幽蓝族异人对抗,起码给她争取点逃脱的时间。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银色长发的颀长身影。

  老太太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移开了手指,将棉纱手套缓缓脱下,也放在了台面上。

  “你找我?”

  殷陆的眼睛如同阳光下的冰块般流光溢彩。

  “你是不是触碰过纪宇风,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

  “纪宇风?”

  ☆、第四十章,监控

  第四十章,遗嘱

  医院。

  纪宇风被逼着做各项检查的时候,秦空接了个电话。

  挂了电话后沉默了很久。

  慢慢从病房外走了进来。

  “你确定没事?”

  “嗯。”

  “那我们尽快回去一趟。”

  “怎么了?”纪宇风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语气。

  “去参加葬礼。”

  老太太死了。

  坐火车到辛城的一路上,秦空没有说话,一直闭目养神。

  纪宇风什么也没问,自己拿了一本书。

  看不进去一个字,干脆刷了会副本。

  O不能上火车,只能办理托运。

  纪宇风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烦躁的要命。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秦空也是这样一言不发。

  但纪宇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

  但是秦空就是不说。

  下了火车,秦空问了他一句,“你有黑色衣服吗?”

  他摇了摇头。

  那时候纪宇风才知道,他们是直接赶去参加丧礼。

  灵堂被设置在老太太一处别墅里,她生前留了遗嘱,人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

  要是找不到骨灰了,就随便在墓园立个碑。

  碑上也不用刻生辰,只要留下死的时间就行了。

  秦空简直怀疑她是不是预见过自己的死期。

  老太太是在自家花园里把自己烧死的。

  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花园的园艺室里放了一罐长得很像除草剂的罐子。

  老太太拔掉了瓶口的保护,罐子里的东西流到她身上。

  人瞬间化成了一个火球。

  连脚下的混凝土地板都烧穿了一个洞。

  真正是尸骨无存。

  参加丧礼的都是和老太太比较亲近的人,每个人都穿着黑色。

  整个灵堂里,唯一的明媚就是悬挂的老太太的遗照,笑得合不拢嘴。

  参加丧礼的有半异人,也有普通人类。

  彼此间也不太熟悉,只有悲伤是相似的。

  纪宇风看见了徐建的脸,终于松了一口气。

  “徐哥。”

  “嗯,你们也赶来了。”

  “老秦他……”

  纪宇风扭头看着站在窗边不说话的秦空,一袭黑色西装,眉眼有些黯淡,气息都淡成一股青烟。

  “没事,他这种事经历的多。”

  徐建师傅的那次葬礼,秦空也是这副鬼样子。

  他活得太久,身边的人来了去,去了来。

  早就习惯了。

  吧。

  老太太生前安排好了,请了个牧师主持丧礼,还请了个和尚念了段经。

  纪宇风想起那天晚上在大宅里老太太穿着一身老式绸面对襟,白发如霜。

  这个混搭风,还真是有个性。

  最后律师把秦空和纪宇风单独留了下来。

  说老太太有东西留给他们倆。

  徐建因为好奇,也跟着他们走进了会客室。

  “根据施终南夫人的遗嘱。”律师恭恭敬敬地将一份信递给了秦空,“这是她留给秦先生的。”

  哦?徐建睁大了眼睛,老太太的遗产果然还是留给了秦空。

  秦空皱了皱眉头,正要扯开信封。

  “秦先生稍等,我要先把另一个文件给这位纪先生。”

  律师又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纪宇风。

  “施夫人的固定资产都留给了纪先生。”

  徐建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搞什么,怎么地自己也比纪宇风和老太太认识的时间更长吧!!!!

  留给秦空他就忍了,连纪宇风都比自己排位靠前?????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自尊心。

  纪宇风的后背一僵,尴尬粘在了脸上。

  律师再三坚持,纪宇风终于还是接过了那一叠文件。

  秦空一脸无所谓,伸手又打算继续拆信。

  “等一下!”律师再一次制止了他。

  “纪先生继承遗产有一个条件限制。请两位听我说完,再签署一份知晓书。”

  律师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秦空那眼神差一点要将他活剥了。

  我也不想一句话分三段的嘛。

  “什么???!!!”

  律师面前的三个人都晃了晃身体。

  老太太这个生效条件是什么鬼。

  “纪宇风和秦空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合法地拥有施终南夫人的所有固定资产,包括但不限于房产、商铺、工厂、车辆、学校等,但如果两人分开,这些资产就自动归于施夫人名下的基金会,届时基金会由徐建先生全权负责管理。”

  徐建好想笑,听起来,怎么像是老太太给秦空准备了一份嫁妆。

  秦空一直阴云密布的脸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胡闹。”

  他拂袖而去。

  “哎,秦先生,你先签字再走,哎,纪先生,你也别走啊。”

  徐建拍了拍律师的肩膀,“把文件给我吧,等他们签了字我给你寄过去。对了,我是不是也应该签个字,虽然我是第三顺位继承者。”

  徐建的余光瞄了一眼老太太的遗照,果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秦空站在花园里那块烧焦的空地上,下方将近一米的砾石都被腐蚀了。

  搞什么,用这么强烈的燃烧剂,难道真的是你自己活腻了?

  一边伸手拆开了信。

  唔,还是习惯用毛笔竖着书写的人。

  看着看着,秦空的表情严肃起来。

  纪宇风走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看完了信。

  神情寥落。

  纪宇风移动步伐,仔细看了看烧焦的土地,愣了一下。

  “老秦。”

  “怎么?”

  “如果半异人是被烧死的,会留下骨骸珠吗?”

  秦空神色一凛,快步走到纪宇风身旁。

  纪宇风蹲了下来,手指在泥土里抠进去,钩出三个小小的蓝色珠子。

  只是这三个珠子都有一定程度的残缺。

  纪宇风心里惊呼一声,老太太到底用的是什么燃烧剂?

  环顾四周,他好像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摄像头。

  徐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徐建,你能联系到老钟吗?”秦空忽然发问。

  今天的丧礼,老钟好像没有来参加。

  徐建正要点头,纪宇风拉过他,把摄像头指给他看。

  秦空二话不说,一伸手就把摄像头扯了下来。

  这是一个小型监控摄像头,视频存储在本地SD卡上,最多也就能存一到两周的视频,必须手工刷新后才能继续使用,照这个积灰程度,都不知道多久没更新了,希望渺茫。

  他递给了徐建,“你觉得她会自杀吗?”

  徐建愣住了。

  半异人中,因为受不了长期躲藏的自杀者比比皆是,没有家人相伴,孑然一身活在这个世界上,多少有些没有盼头。

  老太太带头组织了很多次半异人的聚会,也就是想让大家找个归属。

  但她自己会不会选了这条路?

  “你比我更了解她吧。”徐建嘀咕了一句。

  “她不会的。”秦空的眼睛投向远方。

  马车上跳下的少女,眼睛里装得是太阳初升下的朝霞,顾盼生辉。

  如果她选择了死亡,那说明她一定是面对着只能用死亡逃避的困境。

  而且那封信里写了,她实际上一直和鬼王殷陆有私下往来。

  “殷陆一直要求我把你杀死的异人族的骨骸珠交给他,作为交换条件,他不主动发起进攻半异人。”

  “他和我说,死都死了,总得有人给他们收个尸。”

  “他从不假借他人之手,都是自己定期来取。”

  “纪宇风身上有多重异人族的特质,我怀疑过他身上有经过人为干预的异人族基因,我和老钟说了,他便开始研究骨骸珠,有些发现令人吃惊,他想抓纪宇风研究,我没有同意。”

  “没有再活久一点,和你一起守着他们。对不起。”

  对不起你个头。

  徐建和老钟在电话里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挂了电话,就拿着那个摄像头进房间研究去了。

  留下纪宇风和秦空在花园里吹冷风。

  “老太太姓施?”纪宇风没话找话。

  “不是,假的。”

  “你是不是很难过?”

  秦空倏地一怔,扭头看纪宇风。

  “我说,你是不是很难过?”纪宇风低下头。

  “章羽死了,我很难过,我以为是因为我失去了朋友而伤心。后来我一直想,如果之前我对他说了好,会不会可以给他一点勇气,不至于被我妈骂了一通就去跳楼。”

  纪宇风抬起头,眼中清澈明亮。

  “你很难过,是不是因为之前你不够信任她?”

  因为后悔自己没有全心全意,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秦空就这么一直静静地凝视着纪宇风,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看见一些别的东西。

  过了半响,他幽幽地来了一句。

  “是什么事情,你要和那个章羽说,好?”

  纪宇风的嘴角抽了抽,这不是重点好吗?

  徐建一脸兴奋,从窗户里冲他俩招手,“进来进来。”

  这个摄像头居然可以存储30天的内容,操作日志显示每月31号的时候会被人手工清除存储,今天刚好30号,而事情发生在28号。

  徐建在电脑上用鼠标把之前在播放器上按下暂停的位置往前拉了一段。

  当晚19:29分。

  看见那个熟悉的银发背影,纪宇风愣住了。

  只不过这个摄像头只记录了图像,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从殷陆出现到老太太伸手拿起工作台上的铁罐,也就不到三分钟。

  再后面就是巨大的火球,火星四溅,那三个黑衣人也被火舌吞没,丧生火海。

  殷陆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纪宇风刚想张口和秦空讨论,发现秦空一脸震惊。

  “怎么了?”

  “他长这样?”

  “谁?你说鬼王?”

  “这是他?????”

  “等等,你不是见过他????”纪宇风懵了。

  秦空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眼中的殷陆,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

  无论是之前在岚城的学校、雪山基地,还是关押纪宇风的酒店大堂。

  他一直见到的都是不同形象的殷陆,但绝对不是摄像头里的样子。

  虽然这个镜头只拍下了背影。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有他看不见殷陆本来的样子吗?

  所以当时他在鱼人岛的井底大喊“出去就杀了你”的时候,殷陆才笑得那么开心?

  因为自己踏马的根本就认不出殷陆。

  秦空扶着沙发缓缓坐下去,一副你们不要来打扰老子的表情。

  徐建耸耸肩,去厨房找吃的了。老钟还有一两个小时才会赶到。

  纪宇风有点无聊,就把视频向前拖动,用5倍速观看。

  老太太出事前两三天才回来,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点出现在花房。

  修剪盆栽,还会写写毛笔字。

  而且写完就撕了。

  纪宇风把视频截了图,放大看看老太太写了些什么。

  他看见了几个字,蓦地抬头看了一眼秦空。

  这大哥还在沙发上发呆。

  看来这次打击不小。

  纪宇风叹了口气,算了,就不刺激他了。

  老太太写的那几句诗,他刚好看过。

  “一别行万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第四十一章,喝茶

  第四十一章,茗茶

  “你……“秦空欲言又止。

  “知道,我去超市买点猫粮。”纪宇风抱着O,站在别墅门口冲他们摆摆手。

  真是懂事的孩子,徐建眼中含着泪光。

  秦空没说什么。等徐建的车开到了和老钟约定的茶楼门口,一扭头,“你也回去吧。”

  敢情自己是带路的GPS。

  徐建气呼呼地掉头去超市找纪宇风了。

  茶汁的芳香在昏暗的灯光中氤氲。

  一段时间没见,老钟的头发又花白了不少。

  看见秦空一个人走了过来,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有些颤抖。

  秦空默默坐了下来,黑色的西装还没有换下,那股子如剑出削的锋利也被藏了起来。

  老钟脸上的表情难以言明的晦涩。

  “她走了?”

  秦空知道他说是老太太,没有回答。

  老钟颓然地瘫坐在藤椅里。

  “我知道她责怪我擅自行动,连葬礼名单都把我划掉了。”

  后面他安排手下跟踪秦空的事,不知道怎么也被老太太知道了,气得她在会所就把老钟提前赶走了。

  谁知道那次见面就是永别。

  “秦空,我知道你不太信得过我,但这件事真的和她没关系。”老钟有些着急,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我知道和她没关系。”秦空迅速打断了他。

  “我只是想知道,你研究骨骸珠时发现了什么问题。”

  “还有,你想从纪宇风身上发现什么。”

  老钟摇了摇头,淡色的眼珠有些混沌,他原先也是个雪人族。

  递过了一本厚厚的笔记。

  “自从那个人找她索要骨骸珠,她就留了个心眼,每次都会偷偷留几个下来,当时她资助我做这个研究的时候,我们也只是想从骨骸珠里,寻找一些有关异人族远古的信息。”

  通过各种科技手段,老钟从骨骸珠里分离出基因数据。

  然后才发现,四支异人族,从基因来说根本属于不同种族,而且不像人类的人种差异,根本不存在任何基因配对的可能性。

  “她,开始是想搞清楚你的…….起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事又停下了。”老钟推了推厚厚的镜片。

  秦空面无表情。

  “然后有一次她提起了纪宇风,当时也没对上人,就是问我有没有可能通过科学方法,糅合多种异人族基因。”

  对于重新启动研究,作为科研工作者的老钟是很愿意的,但那时老太太还是很犹豫。

  直到秦空主动和老太太提起,有关殷陆私下合成异人族基因的可能性,老太太才暗下决心,让老钟他们正式重新启动。

  “当时给你的笔记,就是结合之前对于骨骸珠的研究数据做出了的推演,虽然理论上可行,实际上却还是没有研究对象,老太太没和我说纪宇风的名字,但我花了点时间,查出了他。”

  徐建查到纪宇风妈妈在医院里签署过试管婴儿的保密协议,老钟同样也查到了。

  而且他利用自己在医学科研圈的关系,还查出来那医院背后的资金来源,和异人族高层有点关系。

  所以他才设计让纪宇风来送咖啡,想借机从他身上提取基因。

  结果又被老太太发现了,球都临门了,守门员一脚把老钟踢飞了。

  “是我有执念,我觉得,如果那个人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我作为生物基因的研究者,怎么能落后于他人。”

  老钟脱下眼镜,镜片上有模糊的雾气,他掏出眼镜布慢慢地擦拭着,眼角的皱纹写满了无奈。

  “她就是不允许,她不许我动那个孩子,她说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噗~~~~秦空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这么多年,但凡沾上你的事,她都格外小心。”

  “结果我就错了一次,她就这么记恨,连葬礼都不让我参加。”老钟哀哀怨怨。

  秦空的眼睛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闪动,“你就没想过研究一下,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钟的嘴巴张了合,合了张。

  “这个,她说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你。”

  什么意思?秦空狐疑地皱起眉头。

  “她说,你关系到半异人的生存,也是大家唯一的希望,让我离你远点。”

  秦空掀起茶壶盖,将整壶茶水倒在嘴里一饮而尽。

  原来在她眼中我是个濒危保护动物。

  “但她让我研究过那个人。”老钟悠悠哉哉地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秦空拍案而起,“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

  超市里,纪宇风在猫粮柜台前流连忘返。

  这次出行带着O,极大的破坏了之前他和O建立的亲密关系。

  O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自己被丢进宠物医院的事。

  一直对纪宇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摸都不许,一靠近它就挥舞着肉爪子挠人。

  各种玩具,O的眼皮都不翻一下。

  纪宇风想了想,干脆每种猫粮都来点,讨主子欢心。

  徐建赶过去的时候,纪宇风正在收银台结账,手推车里装着八大袋猫粮。

  看见徐建的时候,纪宇风由衷地高兴。

  有人帮忙扛包了。

  “老秦不带你去,你不介意?”徐建忍不住问了一句,秦空这次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孩子一点都不知道这次他们讨论的对象是自己。

  纪宇风把猫粮一袋一袋摞在徐建租来的车的后备箱里。

  “他是我师傅,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带上我的。”

  徐建很无语,孩子,你没看出来,你师傅对你不太一样。

  这么多年,秦空一直和任何人的关系都很淡,疏离的像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就像庙里的菩萨,你供点香火,他保你平安。

  至于一起吃饭睡觉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我觉得他可能以前经历过什么创伤,或者,就是什么都没经历过。”徐建一摊手,现在终于出现一个人可以让他吐槽秦空,他很珍惜。

  纪宇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会不会是待机时间太长,为了省电,刷掉了不常用的应用?”

  徐建的精神为之一振,少年,你这个比喻要得!

  “不过他对我真的很好,遇见这样的师傅,我已经很知足了。”纪宇风笑得心无旁骛。

  “喀嚓”,徐建差一点撇弯了车钥匙,长这么漂亮而不自知,老秦真是危险了。

  纪宇风回到别墅,这里目前已经是归在他名下的产权,不花钱的住处,不住白不住。

  追着O在楼上楼下玩了半天,感慨了一句。

  地方大真好。

  就看着秦空一身清冷地推开门进来了。

  “回来啦。”纪宇风笑眯眯地,“你要吃泡面吗?”

  秦空有些失神。

  他还在回忆茶馆里的最后一段对话。

  “那个人每次来找老太太拿东西,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而且还从不近身,她就想了个办法。”

  这女人够有耐心,居然连着这么多年,每晚固定的时间,在桌上摆放各式点心和茗茶,一次都不带重样。

  更狠的是,她每次都会用不同朝代的古董茶具配着。

  这么多藏品,确实家大业大。

  殷陆连正眼都没看过一眼。

  直到有一次,老太太用先秦时代的一套漆器,配了一壶茶粥,就是用橘皮和茱萸一起,和没处理过的茶树叶子煮出来的茶汤。

  殷陆居然端起杯子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抿了一口放下了。

  老太太激动万分,让老钟连夜亲自过来,把他碰过的杯子封起带回了实验室。

  “那人的唾液,留了一点点在杯壁,我发现他的基因排序,和我们之前在骨骸珠上发现的完全不一样。”

  秦空死瞪着老钟,老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唾液实在太少了!我们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就是他不属于异人族四支种族的任何一个,具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

  而且那一次之后,殷陆再也没碰过老太太准备的任何东西。

  秦空咬牙切齿,“那你取我的基因研究一下,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钟举起了双手,“我和老太太发过誓,如果我研究你,就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秦空傻眼了,不是科学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吗?这怎么害怕起超生了。

  后来两人相对无言,就散伙了。

  “老秦。“纪宇风看着秦空脱鞋只脱了一只,就呆呆地往房间里走,忍不住喊了他一句。

  “你,还好吧。”

  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秦空一头扑倒在床上。

  今天信息量太大了,头疼,赶紧睡觉。

  “喵呜~~~~~~~~~~~!"一声凄惨的猫叫响起。

  “纪宇风!你给我把猫拿走!"秦空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差一点被秦空压扁的O更加委屈。

  人家明明就是在被子下面和纪宇风玩捉迷藏。

  老钟开车回去的路上,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琢磨起另一件事。

  他在会所里只呆了半天就被老太太赶走了,导致他错过了一些信息。

  后来他通过徐建才知道,前一段时间里各地的半异人们,不约而同地受到一群觉醒期内的赤血族异人攻击。

  如果纪宇风确实是殷陆操纵下的产物,那么有没有可能,殷陆在同一批实验品里还有其他成功的案例?

  一阵红光闪过,老钟幡然惊醒,赶紧一脚踩下了刹车。

  车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刚打开车门,脑后一阵钝痛传来,人就直直倒了下去。

  一双红色的眼睛从车子前方跳了起来。

  “唔,虽然老了点,但这个食物毕竟比一般的人类强太多了,来,你试试,吃了这个半异人,是不是觉醒后的能力会更强。”

  “哐当”一声,一根棒球棒被丢在了地上,一个看着十几岁模样的男孩子,贪婪地扑向了倒在地上的老钟。

  乌云挡住了月亮,不去看那张沾满鲜血的狰狞笑脸。

  ☆、第四十二章,起航

  第四十二章,起航

  “他这段时间一直这样?”徐建小声附在纪宇风耳边。

  纪宇风点了点头。

  秦空一身杀气腾腾,连吃饭的时候都目露凶光。

  他们今晚又带了几颗红色骨骸珠回来。

  徐建先回去待了几天,他顺道把工作台也托运了过来,兼职赶工做武器。又被逼着留在别墅照看猫。

  师徒俩最近常常彻夜不归,跨省追凶。

  老钟消失几天后,基本确定是被埋伏在路上的异人族捕食了。

  车上的行车记录仪也被人摘掉了,手法十分严谨。

  徐建想办法黑进了路上的监控,却只能看见一高一矮两个黑影,人脸根本看不清楚。

  秦空拎着纪宇风这段时间把附近几个市的异人族杀了个片甲不留。

  纪宇风的本事长进了不少,虽然他知道秦空带着自己,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认得出鬼王的样子。

  不过很可惜,那个人自从上次在老太太的花园消失后,再也没有踪迹。

  “老秦。”纪宇风把那几颗红色骨骸珠倒在一个大玻璃罐子里,“最近遇见的都是成熟的异人族。”

  秦空把手中的羊排一丢,又从盘子里抓起一根羊棒骨,恶狠狠地嚼着。

  徐建的目光一缩,牙齿发酸,怎么搞得和咬他的腿一样。

  “徐哥不是说之前大家都是被觉醒期的年轻人攻击吗?为什么我们一个都没遇见。”纪宇风数了数瓶子里的珠子,在封口的纸条上写下了日期,和新增珠子的颜色。

  短短一周,他们已经杀了21个异人族。

  这个数字已经不少了,可是没有遇见过一个年轻的。

  秦空下手干脆利索,纪宇风拦下了几次,想从他们嘴里套点话出来。

  后来发现,还不如不要浪费时间。

  秦空把骨头一摔,发油的手指在桌布上一擦,起身站了起来。

  “我觉得他们被转移了。”

  这些年轻的,刚刚通过觉醒期的异人族,应该被殷陆保护起来,转移出了秦空的视野。

  就好像之前的林筱卉一样,殷陆完全改变了之前异人族散养的习惯。

  对这些新人,采取了圈养。

  “你们来看这个。”徐建举起了手机,里面有一段短视频,在某平台传得沸沸扬扬。

  是一个旅游博主发的他们在某个乐园拍下的画面。

  这个游乐园在奥帝罗北岛一片巨大的丘陵和峡谷间,是游戏主题的真人体验项目,斥资巨大,场景逼真,里面混杂着真人NPC和机器人,每隔一段时间乐园会刷新主题,这段时间是专门给游戏爱好者开设的主题。

  关于解放天性,“杀戮”。

  参与者会配置各种仿真武器,选择不同的“故事脚本”,体验远超出电子游戏的真实感受。

  费用不低,但是参与者的体验极好,基本都是2-3天才能完结一个故事。

  这个博主是偷偷拍摄的,因为乐园不许带手机进去,所以就拍了一小段就被工作人员发现没收了。

  就那么一小段的场景,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了。

  博主选择的故事脚本叫“猎杀女巫”。

  视屏里,火光冲天之下,一个身着黑色巫袍,红发,面容惨白的女人,绑在在石柱上尖利嘶叫。

  一闪的镜头下,破败的中世纪城堡,磐石建造,深深的沟壕,巨大的铁门,吊桥。

  高耸入云的石头山,蜿蜒逼仄的山路一直通往山顶。

  山脚下,零星的几点灯光,木制的农舍。

  乌云翻滚,雷声隆隆。

  身着黑色盔甲的骑士骑在高头大马上到处游荡,还有衣衫褴褛满脸络腮胡的农户们。

  真是大制作的电影场面啊!

  博主是和女朋友一起进去的,各自选择了不同的人物属性,骑士和刺客,所以配置了不同的武器。

  而且他们选择的立场不同,任务截然相反。

  女巫身上有魔鬼的印记,用特殊武器刺破喉咙之后,不会流血。

  刺客的任务是从各个隐藏的角落找出“女巫”,然后带去广场,选择处死的方式。

  骑士的任务是为了保护圣女,不能被错杀。

  每个NPC都有完整故事线,需要解决完支线任务之后,才能找到真女巫,而且每个任务都有失败的可能性,就会换到不同的场景。

  而且同一个场景还有不同玩家同时参与,沉浸式体验令人惊叫。

  博主手持长铁剑,铁头盔下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TMD真是无与伦比的体验。”

  手机就被人拿走了。

  最后的画面就是个颠倒的定格。

  现在是圣诞节假期,海报上青少年参加者的价格低到令人发指。

  弹幕飞过的都是,“耶稣大大带我去吧。”“赐我一个圣诞节,还你一个元旦。”

  秦空皱着眉头,这有什么好看的,骗小孩子的把戏。

  纪宇风看着画面的一小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个一闪而过的穿着骑士盔甲的人。

  这是,颜凯????

  徐建倒不是因为发现了颜凯,他是发现了里面有一些外国网友的评论。

  “-真实,残酷,女巫吃人的场面够震撼。”

  “-我简直分不出机器人和真人NPC,里面肢体撕裂的场面太真实。”

  “-我发现小屁孩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强了,简直面不改色的手撕NPC。”

  “-杀死女巫的方式太牛B了,用鞭子鞭打,带刺棍棒重击,用针刺,长矛捅,用硫磺浇或者用火烧,竟然选择错了方法就算失败。”

  “-这个脚本还是比较容易过的,去红堡试试,有吸血鬼和狼人…….”

  这种乐园的主题怎么过审的???

  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然后,徐建查了一下当地的网站,发现乐园在招募大量游戏辅助人员。

  有一些帖子说,里面工作的人会莫名其妙的失踪,只不过游乐场会赔一大笔钱息事宁人。

  然后被网上打上了“谣言”的字样。

  “他们现在对全球游客开放邀请函,如果有12至16岁的孩子通关,所有费用由游乐园承担,包括来回的机票。”

  徐建念出网站上醒目的标题。

  “勇敢者,释放你的天性。”

  放你X的屁。

  纪宇风和秦空对望了一眼。

  这么血腥的主题,明晃晃的年龄诱惑,加上颜凯这样的赤血族首领客串NPC。

  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异人族搞了个开学典礼。

  徐建给他们俩定了最早一趟航班,两天后起飞。

  票价不菲,肉疼。

  到了飞机场,秦空才知道他们要坐16个小时的飞机,脸色发青,推起行李箱就想走。

  “老秦,睡一觉就到了。”纪宇风抓住了拉杆箱。

  开玩笑,专门买了头等舱,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各位乘坐幸福航空公司航班号1688由辛城前往奥帝罗皇后镇,本次航班的飞行距离是…….”

  空姐在前面说话,秦空塞上了耳塞,拉下机窗的遮阳板,调平了座椅靠背,盖上被子,套上眼罩。

  纪宇风晃了晃他的胳膊。

  “干吗?”秦空没好气。

  “起飞前,不能躺下,要调直。”纪宇风伸手按下了座位的恢复按钮。

  前排的空姐欣赏的目光送给了纪宇风。

  秦空磨了磨牙,“那我就这么坐着干等????”

  他特别讨厌飞机起飞时的失重感,心脏不由自主要破壁而出。

  纪宇风坐在秦空的左侧,伸手摘下了左耳的耳机,戴在秦空的左耳。

  “你听听这个吧,放松一下。“

  耳机里,播放着郭德纲的相声。

  纪宇风伸手又拉开了遮阳板,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银灰色的碎发轻轻地垂在额头,侧面的轮廓在阳光下镀了一层金边,嘴角的线条圆润。

  秦空送他的那枚勾玉,他用一根绳子穿过,挂在了脖子上。

  暖暖的白玉在衬衫的开口处若隐若现。

  他察觉到秦空在盯着他,睁开了眼睛,秦空指了指耳机。

  “哦,我听这个比较容易睡着。”

  纪宇风笑了起来,白皙的皮肤明亮地扎眼,眼里笼着一层雾气。

  秦空有一刻的失神。

  夜里纪宇风梦游的时候,锐利地像一只小兽,手脚并用往秦空身上爬,一靠近脖子就张嘴咬。

  真的咬下去了,也不会吸血,就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嘴巴里还哼哼唧唧。

  和树袋熊差不多。

  问题是,和他睡觉你能当一棵桉树吗?

  秦空晃了晃头,甜美的空姐给他端上一杯橙汁,他皱了皱眉。

  “喝什么比较容易睡?”

  空姐又端过来一杯牛奶,他伸手接了,放在纪宇风面前的桌板上。

  空姐一看,这俩真的是一起的啊,果然大的还是会照顾小的。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轮子在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刺得秦空耳朵疼,头也开始轻微的晕了起来。

  “老秦?”纪宇风的声音透出点紧张,他看着秦空的脸色有点僵硬。

  秦空轻轻摇了摇头,纪宇风自己耳朵里另一只耳机取下来,塞进他右耳。

  “这样会不会好点?”

  秦空无所谓地笑了笑,他还是第一次坐飞机旁边有人陪着他。

  耳朵里叽里呱啦说地是什么倒不重要了。

  他闭上眼睛,黑暗压迫性地袭来,感官反而更加的敏锐,心脏的声音越来越大。

  大脑的深处,响起了声音。

  “吃下去。”

  “不。”

  “必须吃。”

  “绝不!”

  胸口一下子揪了起来,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呼不过气来。

  秦空猛地张开口,大口大口呼吸,好像溺水的人爬上岸一样。

  这是什么对话,记忆里发生过的事?

  等他的呼吸恢复了平衡,才发现自己紧紧握着纪宇风的手,纤长的手指已经被他捏地透出红紫。

  他一惊,赶紧撒手。

  纪宇风呼了一口气,老秦这恐飞的毛病比预想中严重啊。

  他按下了服务铃,空姐又快步走了过来。

  “先生,现在飞机还在上升,机舱服务暂停。”

  “我朋友有点晕机,能不能拿点食物?”纪宇风腼腆一笑。

  空姐捂住心口,端了一小盘水果和一袋坚果过来,“先生,稍后我们就提供餐食,您先吃点东西,减轻起飞的失重感。”

  “吃点东西吧。”

  秦空看着被拼成心形的西瓜,脑子里又有一根弦被戳动了。

  “吃下去。”

  是谁在说话。

  疾风从高台上席卷而下,呼啸翻滚,有一只手拿着什么东西推到他面前。

  他固执地别过头,眼睛四下乱转。

  那个地方,周围的景色,很熟悉。

  熟悉的就好像他刚去过的某个地方…….

  云麓山顶。

  鹿台。

  他一扭头。

  那只手里拿着的是一颗跳动的,活人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

  !!!!!!!!!!!!!

  秦空胸口陡然翻腾,差一点吐出来。

  空姐的笑容僵在脸上,就看着眼前这个身高超过机舱行李舱的男子,身形矫健,一把扯掉安全带,嘴唇紧抿,冲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提示的红灯变成了绿灯。

  问题是,洗手间的门这个时间应该是锁着的。

  先生,你这三急有点太急。

  ☆、第四十三章,分道

  第四十三章,分道

  等秦空从洗手间出来,空姐立马冲过去又把门锁了起来

  “你还好吧。”纪宇风从来没见过秦空这样脚步虚浮,满脸憔悴。

  秦空摆摆手,又坐回座位上,然后发现那盒水果还在,立马嫌恶地丢给了纪宇风。

  “我带了晕车药,要不你吃点?”

  “那东西对我没用。”

  “那止泻药呢?”

  “…….我没有拉肚子。”

  “哦。”

  纪宇风帮他按下按钮,把座位放平了,“你现在可以睡觉了。”拉下了遮阳板。

  等空姐来询问餐食时,纪宇风把手指放在嘴边,一个无声地“嘘”。

  空姐心领神会地走了。

  搞半天,还是小的在照顾大的。

  等秦空饿得受不了,醒过来的时候。

  机舱里一片漆黑,他悄悄调亮舷窗,一丝暮光切断了白天和黑夜的边界。

  他想伸手按服务铃,才发觉自己的左手被某人紧紧抓着。

  两人的座位没靠那么近,真是辛苦了纪宇风手伸那么长。

  秦空哑然失笑,轻轻抽出手,纪宇风立刻醒过来了。

  “老秦?”他嗓子有些沙哑。

  “没事,你继续睡,我要点吃的。”

  “嗯。”纪宇风迷迷糊糊地继续睡。

  秦空之前睡得不太踏实,翻来覆去不说,眼皮下眼球一直转动,似乎在做梦,所以他才伸手去握着秦空的手。

  说也奇怪,等握住手之后,秦空就没再继续做梦了。

  纪宇风半边身体倾出座位外,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大半天,空姐看着都觉得累。

  你俩还不如坐一个位。

  纪宇风伸个懒腰,醒过来的时候,秦空已经吃完了两份餐食。

  “早。”秦空居然微笑着。

  纪宇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会不会自己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话???

  下了飞机后,在偌大的机场找到正确的大巴站就花了纪宇风半条命。

  然后当秦空轻松地和司机询问路线时,他才恍然大悟。

  “你会说英语?”

  秦空同情地看了一眼纪宇风,“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国。”

  那你刚才躲在手推车后不吭声?

  纪宇风瞪着他。

  这不是在锻炼你?

  秦空心情舒畅。

  他早就发现纪宇风挺喜欢照顾人的,偶然自己装傻,这孩子就会冲上前去。

  E国的季节和国内相反,现在正值盛夏。

  纪宇风和秦空脱掉身上的厚重衣服,穿着T恤,还挺像来度假的游客。

  大巴上,纪宇风被两次被人误认为是女孩子之后,终于发了飙。

  自己怎么也是178的身高,除了头发颜色淡点稍微长点,哪里像女的???

  他顺口秦空抱怨了几句,秦空仔细端详了一下他。

  这段时间纪宇风的长相又有细微的变化,褪去了小男孩的青涩,脸部轮廓更加干净利落。

  眉尾飞扬,少年意气。

  眼窝深陷,眼神清澈。

  像白描的山水画,清淡如水,纤尘不染。

  柔和得仿佛午后花园里的阳光,让人挪不开眼睛。

  “可能因为你太白了。”秦空总结道。

  想当年,自己把皮肤晒成小麦色后,再也没人这么误会过自己。

  当然,也可能是被他揍怕了。

  看着纪宇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秦空赶紧补了一句。

  “不是你的问题,老外眼瞎。”

  然后把墨镜从头上摘下来,给纪宇风戴上。

  挡着点,就不会被人故意搭讪了。

  大巴沿着湖边的公路蜿蜒飞驰,纪宇风被外面的风景迷住了。

  “老秦。”

  “嗯?”

  “等办完事,我们在附近玩一玩吧?”

  秦空无语,你真当我们来度假的。

  深湛的湖水在斜阳的映衬之下,幽蓝深沉。

  湖面像是被微风吹皱的镜子,云朵在里面嬉戏。

  秦空逗小孩,“这湖里有怪兽,你确定要来?”

  纪宇风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秦空摸摸他的脑袋,“我打过。”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这片大陆上的雪人族和幽蓝族很多。

  还是很久以前,异人族的体型巨大,经常会被误会成怪物。

  等车停下来,他们在镇上绕了两个圈,找到了酒店。

  他们入住的酒店,原来也在这个湖边。

  纪宇风高兴地跳了起来。

  秦空默默地在酒店前台询问了去乐园的大巴时间表,犹豫了一下,选了第二天中午最晚的一班。

  黄昏时,湖边亮起橘黄色的灯光。

  湖水变成了棉花糖的颜色。

  “老秦。“纪宇风坐在湖边,脱了鞋子,把脚放在冰凉的湖水里。

  这边的气温很有趣,太阳下晒得人头昏,只要太阳不在,温度又变得冷冰冰的。

  秦空在房间阳台的躺椅上补觉。

  “如果乐园遇见的异人族太多,搞不定怎么办?”

  纪宇风忧心忡忡。

  徐建推测这个游乐场就是鬼王用来吸引未觉醒的异人族的,如果猜测没错的话,里面应该聚集大量的异人族,不管是成熟的还是觉醒期的。

  他们两个走进去,不就是狼入虎口?

  对,是狼,不是羊。

  但还是实力悬殊。

  “没必要硬碰硬。”秦空不紧不慢道。

  “我们只是去探一下鬼王的底,如果敌众我寡,咱们就走。”

  纪宇风瞪大了眼睛,“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临阵脱逃?

  “废话,不然我能活这么久?”

  旁边响起一阵喧哗声,几十个穿着同款制服的孩子聚在湖边叽叽喳喳。

  帽子上的标识显示这是一个童子军夏令营。

  里面有西方的面孔,也有东方的,孩子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还有一股子跃跃欲试的野性。

  纪宇风忽然有种预感,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

  这个预感在第二天的大巴车上变成了现实。

  更糟糕的是,这帮孩子实在是太吵了。

  前后左右八面围攻。

  “你为什么没穿统一的服装?”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扎着马尾的女老师生气地抓住纪宇风的手,教训道。

  纪宇风张大嘴巴。

  “他不是你们营地的孩子。”秦空伸手把他扯了回来。

  女老师的脸涨得通红,立刻抱歉。“对不起,先生,我把您的孩子误认了。”

  秦空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身材微胖的女人。

  你从哪里看出来他像是我的孩子?????

  纪宇风捂住嘴笑到头掉。

  秦空这个身高,放在欧美人里也不违和,挺拔的身材,深邃的五官,很容易被他们当作同类。

  相比而言,东方人的长相就显小多了。

  秦空散发出一股要手刃仇人的气场,前后排的孩子不约而同地换了座位。

  世界终于安静了。

  大巴不急不慢地开了一个多小时,开进了一片丘陵起伏的农场。

  一块巨大的牌子矗立在入口处。

  “极乐世界”。

  下了车,三条不同的路口前,站着三个穿着风格迥异的接待者。

  左边那条路上站着一个灰袍巫师,手里拿着“猎杀女巫”的牌子,身后停着一辆马车,那匹棕马披散着长长的鬃毛,眼神高傲。

  中间那条路上停着一辆老式校车,校车头上亮着“红堡探秘”的灯。司机是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子,面容煞白,尖牙从嘴角露出。

  右边那条路上,立着一个木制的指示牌,上面刻着“死灵来袭”四个字,一个西部牛仔装术的高个子白人,骑在一匹灰色的高头大马上,那马的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似乎在鄙视拉马车的同类。

  两匹马剑拔弩张。

  看这三个主题,纪宇风大概猜出分别对应着雪人族、赤血族和幽蓝族。

  他看了看秦空,秦空一言不发,斜眼盯着身后那堆吵翻天的小崽子。

  黑框眼镜老师拿着套票,指挥着孩子们上了中间那条路上的校车。

  秦空点了点头,指了指左边那个巫师。

  纪宇风了然,搞半天他是不想和这帮孩子一起。然后他想起视频里的博主也选了这个主题,而且他在视频里也看见了颜凯,但是奇怪,为什么赤血族的首领出现在应该是雪人族的主题里?

  难道,鬼王殷陆让三个新首领轮流值班吗????

  事后证明,纪宇风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

  牛仔落寞地骑着马走了,灰色的骏马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居然输给了拉车的,哼!不识货。

  沿途的景色秀色可餐,山坡上山花烂漫。

  纪宇风却莫名其妙的开始紧张。

  驿道在丘陵间穿梭,马车时而消失在草地里,时而从松树中穿出。

  虽然山路崎岖,马车却开始飞奔。

  山上随处可见巨大的豁口,远处居然出现山顶的积雪反射出的粼粼白光。

  纪宇风浑身一凛,秦空感觉到他的紧张,悄悄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纪宇风舒了一口气。

  他们也没料到这条山路走了这么久,一直到余晖散尽,夜幕降临。

  山巅的积雪散发出红霞的清冷。

  到了山脚下,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灰袍巫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隔着一座吊桥,一个巨大的镇子跃入眼中。

  和视频里那一幕一模一样。

  “不会只有我们两个吧。”纪宇风有点傻眼,毕竟和成群结队的人类一起,好过面对着成群结队的异人族。

  好歹用食物可以抵挡一下嘛。

  秦空一本正经,指了指吊桥的那一头。

  站了起码20个游客在排队。

  ☆、第四十四章,变装

  第四十四章,变装

  “老秦”。

  “怎么?”

  “如果咱俩走散了怎么办?”

  纪宇风一脸无辜,秦空满头黑线。

  “你又没手机,我怎么找你?”

  说着话,纪宇风掏出了手机,得嘞,山里没信号。

  秦空认真琢磨了一下纪宇风的担忧。

  也是,好像还没遇见过拖油瓶上战场的情况。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红丝带,好像是从飞机上发的纪念品上拆下的。

  然后把带子绑在了纪宇风的脖子上,在脖子后面打了个蝴蝶结。

  “这样我就看得见你了。”

  他们走过藤蔓搭建的吊桥,老老实实地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听说选了不同的角色,会从不同入口进去。”

  “不能带手机啊。”

  “完成了这个脚本就能得到一枚勋章,集齐三个勋章,可以参与免单抽奖呢。”

  前面的游客窃窃私语。

  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被工作人员带到了五个入口之一。

  “请你们选择角色。”

  骑士,配置:马匹(1),长剑(1),盾牌(1)。

  传教士,配置:圣水(10),十字架(1),银质短剑(1)。

  圣徒,配置:弓箭/手|枪(固定箭矢/子弹数)。

  刺客,配置:暗器(无限)。

  小偷,配置:绳索(3),匕首(10),金子(一定数量)。

  相同的角色不能同时入场。

  不同的角色任务不同,从不同入口进入。

  秦空就问了一句,“哪两个角色挨得近?”

  工作人员看了看他俩,“哦”了一声。

  “情侣一般都选择”骑士“和”刺客”比较多,两个角色的任务不重合,可以相互辅助完成。”

  “可我想选圣徒。”纪宇风一想到手持|来|复|枪,就觉得帅得一逼。

  “和圣徒出口最近的角色是哪个?”秦空面无表情。

  “呃,传教士。”

  这个角色一般选的人少,毕竟大家来这里都是想砍砍杀杀,谁愿意做肉盾啊。

  “好,那我就这个。”

  工作人员内心啧啧两声。

  两个人被不同工作人员分别带到了不同入口,换装时间和游戏说明。

  “这是一个真人游戏,NPC可以任意砍杀,无需担心,真人玩家身上会有一个小小的屏幕,提示角色信息,不要误伤就好。”

  “女巫不止一个,除了性别为女性,其他都是隐藏信息,用利器刺破女巫的颈部,不会流血。”

  “抓到女巫后,选择杀死女巫的方式,如选择错误,就会被惩罚。”

  “如果误杀了圣女,就要从新的入口重新开始游戏。失败三次,该脚本就不能过关。”

  “NPC会对部分角色有一定攻击性,请放心,不会造成真实伤害。”

  最后就是签字画押。

  纪宇风别扭地看着自己一身古罗马装扮,白色的软亚麻布裹在腰间,宽大的白色大羊毛织物一端从左肩垂至前胸,剩下部分披到身后从右臂下面穿过,经过胸部,再搭在左肩上。

  配着皮条编制的半长靴,银灰色的头发上还带着一个银色的桂冠。

  工作人员惊呼,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罗马神话的美少年本年。

  他把勾玉项链小心翼翼地收在背包里,只不过他还是保留先前扎在脖子上的红色丝带,看起来有点诡异。

  “枪?”纪宇风心心念念,结果工作人员推出两个纸箱。

  “请选一个箱子。”

  什么????武器要靠抓阄?????

  纪宇风忽然感受到“弓箭/手|枪”中间那个斜杠的恶意。

  纪宇风的眼睛快把纸箱盯出个洞。

  他指了指左边,工作人员满心欢喜地拆开纸箱,里面是一把战弓。

  “等一下。”纪宇风冷若冰霜,“我要求查另外一个箱子。”

  工作人员立马黑了脸。

  “请稍等。”

  他们赶紧把两个箱子又同时推了进去。

  过了十分钟,再次推了出来。

  “请再选一次。”

  “左边。”纪宇风微笑道,他看出来右边那个箱子就是之前没有动过的右边那个箱子。

  工作人员垂头丧气,打开了左边箱子,里面果然是一把|来|复|枪。

  “子弹呢?”纪宇风趁胜追击。

  “嗯,这个要请你在五分钟内做出一道题,答对了,答案就是你获得的子弹数,答错了,子弹数为零。”工作人员拿出了一道题板。

  卧槽,还有子弹数为零这么坑人的选择??????

  “题目:a,b都是大于1的正整数,满足2a2-1=b3,问b除以6的余数可能是多少?”

  纪宇风翻了个白眼,“这题太简单,我申请换题。”

  工作人员的身体晃了晃,拿出了第二个题板。

  “题目:有97个学生的学号是从1到97号,每一次提问,都可以任意挑选3名学生,询问他们的学号。这三名学生只异口同声回答“我们的学号是a、b和c”,却不告诉谁是a谁是b谁是c。要确定所有学生的学号,最少需提问多少次?”

  纪宇风拿着白纸哗啦哗啦算了一下,抬头问道,“有没有比这个答案更大的题目。”

  工作人员石化了,拿出了第三个题板。

  “题目:某次化妆舞会上,100名宾客进行老实人与骗子的游戏。戴帽子的扮演老实人,不戴帽子的扮演骗子。每个人都可以随时戴上或者脱下帽子,从而扮演不同的角色。任意两个人都碰过面,结果碰面时每个人都说对方没戴帽子。问舞会中间最少有多少人次转换过角色?”

  五分钟后,纪宇风抬头,“算出来了,98。”

  工作人员瑟瑟发抖。

  纪宇风蹙眉道,“你们为什么要用小学生的奥数题,是子弹不要钱吗?”

  工作人员泪奔,以后对于亚洲脸的游客,题目必须增加难度!

  纪宇风背上枪和弹夹,并坚持背上自己的背包,工作人员检查了一下里面并没有手机和食物,也就同意了。

  “里面会有食物和住宿点,但靠个人运气了。”

  等纪宇风走进大门,没花五分钟,就发现了坐在井口发呆的秦空。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秦空穿着一件修生黑袍,脖子下的五颗纽扣扣得严严实实,黑领中的白色罗马领紧紧地束在在喉咙上,紫色的腰带将他腰部的线条勾勒的一览无余。

  外面还套了一件黑色的套头兜帽,盖过肩膀。身后背了一个黑色的袋子。

  黑色的额发下,淡金色的眼睛冷淡而疏离。

  禁欲的气质简直浓到化不开。

  纪宇风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他总觉得秦空的领口有点太紧。

  秦空一看见他,眉毛打了个死结。

  “你这穿得什么玩意啊,胸口露出一大块。”

  伸手把自己的套头短斗篷摘了下来,套在了纪宇风的头上。

  唔,这下都挡住了。

  秦空扫了一眼纪宇风身后的|来|复|枪,“你会用枪吗?”

  纪宇风挺了挺胸,“我用过。”

  鱼人岛的礁石上,他对着鬼王殷陆开过一枪,只不过子弹和枪同时被那个非人的妖怪踢爆了而已。

  只要不是遇见鬼王,他觉得这个武器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你的任务是什么?”纪宇风抿了抿嘴。

  秦空笑了,“难道不是杀异人族?”

  纪宇风的脑袋耷拉下来,还真的,一换装就把这茬给忘了。

  一片密云遮住了月光,黑暗丝毫没有阻碍他们前进,道路两侧闪烁着蓝色火焰,不远处的农舍里烛火明亮。

  一个女人凄惨的哭喊声在前面的院子里传了出来。

  他俩对看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秦空看清院子里的一切,第一反应就是想捂住纪宇风的眼睛。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跪在地上,上半身赤|裸|着,身后一个举着短刀的黑衣刺客,狞笑着用刀扎在她的喉咙和肩头上。

  每扎一刀,鲜红的血液就从雪白的皮肤上蜿蜒而下,强烈的视觉刺激冲击感十足。

  纪宇风呆呆地站在原地,那个刺客的胸口有个小小的电子屏铭牌,上面显示着“玩家“。他也看见了秦空和纪宇风,兴奋地大叫着,”这个是我发现的,你们不能抢,否则,玩家间需要决斗,损失了生命力就不划算了。“

  那跪着的女人背后,一个魁梧的身材倒在门口的泥巴地上,背上被人插了把斧头,背后的显示屏已经碎裂,上面隐约跳动着,“NPC-农夫”。

  秦空的脸奇冷无比,眼睛在这个疯狂的刺客身上停留了数秒,就拉着纪宇风离开了。

  “那个女的......”纪宇风的声音颤抖着,说不下去。他觉得那应该不是个异人族,而且也不可能是个机器人。

  唯一的真相,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但是工作人员明明说得是,“无论对NPC做什么都可以”。

  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屠宰场。

  秦空没说话,纪宇风因为过于激动没有发现,但是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扇门后,有一对深蓝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而且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体型,明显比在国内见到的幽蓝族要高大许多。

  到底谁是猎物,还真不好说。

  只不过如此看来,他们之前猜测这三个场地是分别给三个不同异人族狩猎用的,就是错误的。

  秦空原本选这个场子,就是考虑到雪人族的战斗力低。

  秦空忽然想起一件棘手的事情,纪宇风身上半异人的味道。

  刚才在纪宇风靠近农舍的时候,那个幽蓝族差一点就直接冲了出来。

  显而易见,纪宇风比他窥视已久的刺客更有吸引力。

  一对一的格斗,秦空还是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是一对多,不能冒这个险。

  只有一个办法。

  纪宇风正在晃神,就发现腰上多了一双手。

  下一刻,自己就被秦空抱了起来。

  “嗳?”

  纪宇风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见一队穿着黑色盔甲的步兵从街道中走过。

  身上的显示屏莹莹跳动着,“NPC-护卫队”。

  纪宇风被秦空压在路边一间石头砌成的教堂墙壁上,他用一条腿抵住墙壁,纪宇风被他抱在腿上。

  这样一来,白色的长衣被秦空的黑袍挡得严严实实。

  “抱住我的脖子。”秦空的嘴唇擦着纪宇风的耳垂,纪宇风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老老实实地照做了,搞不清秦空葫芦里卖什么药。

  “咬我的脖子,吸点血。”秦空的声音轻地像一根羽毛,挠着纪宇风的耳畔,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着。

  纪宇风顿时被这句话劈傻了。

  什么意思啊大哥?我已经从良了,你这是要逼良为娼吗????

  秦空看着纪宇风呆呆傻傻的模样,有点心疼。

  他曾经和老太太探讨过自己身上为什么不会散发出半异人的气味。

  “难道我不是半异人,而是人类?”

  “不可能。”老太太斩钉截铁,“只不过你的血液里有些东西,隐藏了你的气味而已。”

  所以是不是喝点自己的血,纪宇风身上的味道也能被掩盖住?

  ☆、第四十五章,任务

  第四十五章,任务

  纪宇风做了几个深呼吸,他相信秦空不是为了测试他的忠诚度。

  唯一的可能,喝点他的血可以掩盖自己身上的半异人气味。

  纪宇风不自觉地舔舔嘴唇,仰起头,满脸写着无奈。

  “老秦,你这领子太紧了,我咬不到脖子。”

  下一秒,秦空单手扯开了上面三颗扣子,白色的领扣也被拽开了。

  核桃大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头向前倾,将脖子送到了纪宇风的嘴边。

  纪宇风垂下眼睛,看着他颈部紧致的线条,和锁骨那个小小的突起。

  一口咬了下去。

  唔。秦空微微一震。

  这孩子,嘴下得就是快狠准。

  甜甜的血液流入了纪宇风的口中,他慢慢地,小口小口的吮吸着。

  耳边的风声和地面上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只能听见秦空和自己的心脏声。

  缓缓地,合成了一个声音。

  秦空的血液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就像之前让赤血族欲罢不能的那种薄荷香。

  纪宇风实在不想停下来,又下了点力,咬得更深了一点。

  秦空的心脏明显跳动地越来越快,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可以了。”

  金属质感的声音里透出一点无可奈何的放任。

  纪宇风的眼神有些迷蒙,抬起头看着秦空,眼底又透出淡淡的红色。

  不过他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清醒地知道应该要停下来。

  秦空把纪宇风放在地面上,用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

  “嘶~”了一声,擦,好深。

  “下不为例。”

  “哦。”纪宇风笑得像个偷到腥的猫。

  下一个农舍里面没有人,桌面上摆了一大桌烤鸡和面包,热气腾腾。

  纪宇风扒在窗口往里一看,得,窗帘后埋伏了一个雪人族。

  他回头看向秦空,摇了摇头。

  这片乐园里没有监控摄像头,应该是方便游客“为所欲为”。

  但他们身上携带的显示屏,却记录了他们的实时位置。

  秦空有几次想对NPC出手,纪宇风都将他拦下来。

  如果异人族员工的信号接连不断地消失,估计他倆很快就会被定位,到时候就是一场困兽之斗。

  “喂,你们找到住宿的地方没有?”

  一个稚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欧洲人长相的小脸上写着不耐烦。

  他穿着一身灰色亚麻的束腰外衣和马裤,和之前他们见过的刺客装术不太一样。

  身上的显示屏亮着“玩家”。

  “你是小偷?”纪宇风问道。

  那个金褐色头发的男孩脸圆圆的,嗯了一声。

  “我和大家走散了,我身上有钱,可以买床位的,如果你们让我和你们一起走,我可以帮你们付一张床钱。”

  男孩盯着他俩看了一会儿,“只能给你们买一张床。”

  秦空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杀了人没?”

  那男孩的圆脸涨得通红,“那个匕首,没什么杀伤力,我都抛出去了。我就想找到真女巫,不浪费时间。”

  “你知道真女巫在哪里?”纪宇风好奇。

  男孩的褐色卷发在风中飘动,“你们没找主教去询问吗?你们不是有个传教士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空的头上飞过一排乌鸦。

  男孩叫汤姆,来之前做了不少攻略,他被秦空的臭脸吓得不轻,悄悄抓住了纪宇风,“你也是因为他是难得遇见的传教士才和他一起吧,你明明有远程武器的。”

  这个游戏场里要不断寻找真女巫的线索才能节约时间,不然把路上遇见的所有女性都带去广场处决,自己也该累废了。

  “你们没有做任务换取信息吗?”汤姆怜悯地看着两个来自东方的憨憨。

  纪宇风摇摇头,他和秦空一路都躲着活人。

  汤姆拍了拍胸口,“遇见我,算你们运气。”

  作为小偷,他可以盗取别人的信息,这一路到处捡漏,查到了两条重要信息。

  “主教身上有关键线索,但主教的信息只能被传教士获得。”

  “夜里必须找到休息的地方,否则白天杀死的女巫会复活,找仇人追杀。”

  “哇。”纪宇风满眼星星地看着身着黑袍的秦空,居然是天选之子。

  “主教在哪里?”秦空掏了掏耳朵,这帮蠢材,游戏的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汤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没找到。”

  什么?!

  “这里实在太大了,我搜了各个废弃的小教堂,还去了富商的豪宅,都没找到主教。”

  汤姆是今天一大早就进了乐园的一批孩子,只不过大家选了不同角色,玩着玩着就人都不见了。

  “而且你们要小心身上的名牌。”汤姆生怕被他俩看低,赶紧又说了个自己的发现。

  “我看着一个NPC被一个玩家杀死后,那个名牌的显示屏跳动了几下,显示成“玩家”,后来好久才又变回原先的显示。”

  回想起当时那一幕,汤姆还惊魂未定。

  一个穿着贵族夫人长袍的女子被几个玩家拖走的时候,旁边一个骑士装扮的NPC拼命阻拦,嘴里也不知道叽里咕噜说地是什么话。

  玩家嫌他话多,其中一个圣徒掏出枪就对着他的胸口放了一枪。

  胸口直接出现一个大洞,尸体轰然倒地。

  但是当场没有见到鲜血流出来。

  那几个玩家笑着转身说道,机器人做得太仿真了。

  但等他们几个走了之后,汤姆走到尸体附近查看,却发现那具尸体凭空消失了。

  只有一个名牌掉在地上,闪烁着“玩家”的字样。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显示屏又跳回了“NPC-侍从”的字样,最后忽然熄灭了,变成了一块黑屏。

  汤姆呼了一口气,圆圆的脸上惴惴不安道,“这里挺邪性的,大家都觉得就是个游戏,我怎么觉得有点吓人。”

  汤姆是被父母逼着参加了一个夏令营,因为他胆子太小,在学校里经常被排挤。结果在营地里也没交到什么朋友,他选了大家都看不上的小偷。

  “因为我觉得金子不是武器,肯定有用。”

  “总比圣水十字架有用。”他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发现这句话正好指向了穿着传教士黑袍的秦空,赶紧又出言安慰他。

  “你看,最后最没用的才能获得关键信息,到时候大家都得靠你。”

  秦空嗤了一声,拔腿就要走。

  “哎不是,你们带上我啊,你们要住旅店的,没钱可不行。”

  汤姆一把抱住了秦空的大腿,他看出来了,这两人中秦空是老大。

  他可不愿意一个人在这个鬼地方困三天。

  秦空皱了皱眉,汤姆就是个普通人类孩子,他们如今都自顾不暇。

  纪宇风冲汤姆摊开手掌,“你把金子给我,我们带你走。”

  秦空看了一眼纪宇风,知道他又心软了。

  远离道路的农舍传来一阵狗叫,像是悠长的哀嚎,充满了恐惧。很快其他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此起彼伏,吓人。

  三人开始往山上走,山路蜿蜒崎岖,汤姆爬地气喘吁吁。

  “哎,不是,这山上什么都没有,大家都不知道晚上复活的女巫从哪里出来,咱们是不是一定要冒这个险?”

  秦空问,“你遇见过昨天之前来的玩家没有?”

  汤姆忽然呆住了,真的,他在这里走了一整天,好像遇见的玩家都是今天进入乐园的游客,难道前一批的游客都离开了?

  因为显示屏右下角有个小小的计时器,记录游客离开乐园的最长时限,字母D代表“天”,后面H前的数字代表当日还剩下几小时。汤姆看见玩家的显示屏前数字都是2,意味着他们还能在乐园里待两天。

  汤姆就没见过前面是1D或者0D的玩家显示屏。

  “也许是他们都走出去了呢。”汤姆的声音颤抖着。

  “哼。”秦空懒得理他。

  汤姆提供的信息里指明了,这个名牌上的显示信息完全是可以人为修改的,所以NPC不一定是真的NPC,可以是昨天的玩家。

  不管鬼王在玩什么把戏,异人族的狩猎场都是跑不掉了。

  而且谁说这山上什么都没有。

  这不明明有一大片墓地。

  等汤姆发现他们来到了墓地门口,彻底脚软,瘫坐在地上,差一点就要放声大哭。

  一个佝偻着腰的黑影慢慢挪动过来,骨瘦如柴的身体不停的在风中晃动着,厚重的脚底在地上踩着碎石和沙子发出了咯吱声。

  “啊!!!!!!!!”汤姆尖叫起来,纪宇风一把捂住他的嘴。

  叫什么叫,一看就是个机器人。

  脸上套着惨白幽灵面具的人形机器人。

  秦空一伸手把面具给扯了,汤姆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是钢铁的脑袋看着安心。

  “主教任务未启动。”机器人冷冰冰地说道。

  什么意思?他们俩歪着头看汤姆。

  汤姆十分自豪,“任务是环环相扣的,你拿了上一个任务的线索,才能开启下一个任务。”

  主教任务的上个任务是什么来着???

  欸???

  秦空一脚踹在机器人的脑袋上,一个眼珠子掉了下来。

  “启动,需要钥匙。”

  机器人干涩的声音里居然有点幽怨。

  什么钥匙?

  纪宇风仔细打量着机器人,从头到脚。

  他笑了一下,指着机器人胸口一个十字架形状的缺口。

  “你们看,这是不是钥匙的位置?”

  哦?!

  他们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只有传教士能解开这个任务了。

  传教士的装备里有个十字架。

  两个小脑袋转向秦空,秦空想了想,在黑袍的口袋里摸了半天。

  想不起来工作人员递给他的那几个鬼东西被随手丢在哪里了。

  纪宇风默默抓住秦空的右手,拉开黑袍的宽大袖口。

  一枚银色的小小十字架,绕在秦空的手腕上。

  秦空挑了挑眉。

  十字架严丝合缝地安在了机器人胸口的凹槽里。

  “嘀,主教任务启动。”

  ☆、第四十六章,教堂

  第四十六章,教堂

  “任务,请找到一个红色眼睛的人,并把TA带到这里。”

  机器人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秦空拽过纪宇风,把他的脸对准了机器人剩下的一只眼睛。

  那里应该是个传感器。

  “滴,任务完成。请提出你的一个问题。”

  汤姆傻了眼,这任务也太简单了吧,不对,应该说自己运气太好了。

  “真女巫在哪里?”

  “尖塔刺破苍穹,花窗奏响乐章,新娘在等待,谁会打开心房。”

  机器人带着滋滋电流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念完了四句诗。

  “说中文。”秦空又踹了机器人一脚,另一个眼珠子也掉了下来。

  机器人立刻用谷歌翻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他们大概听明白了,意思是要去找个尖顶带花窗的建筑物。

  新娘不新娘的,暂时想不出来。

  乌云像幽灵一样在低空翻滚,空气又湿又冷。

  纪宇风站在机器人面前,又问了一句,“那地方在哪里?”

  汤姆呆住了,原来还可以继续问问题??

  机器人毫无起伏地回答,“需要完成新任务,才能提问。”

  纪宇风看着两个眼眶空空如也的机器人,摇了摇头。

  老秦下手太重了。

  不死心又追问道,“新任务是什么?”

  “请拿来一颗人类的心脏。”

  秦空霎那间把机器人高高举起,摔了个稀巴烂。

  汤姆害怕地躲在纪宇风身后,纪宇风不以为意,眺望远方。

  月亮从乌云里钻了出来,延入山谷的阴影中。

  纪宇风眯起眼睛,眼前有一座山,自山麓至顶峰都是黑色的,浓雾包围了半山腰,隐隐约约雾色中,他看见一个尖顶的建筑。

  他指了指那个方向,汤姆真的要哭了。

  这个乐园不仅考验胆量,还考验体力。两个他都没有,

  空气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

  秦空冷冷地看着墓园,有十几个棺材没有被埋进墓室,光秃秃地暴露在月光下。

  那个声音,就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你们两个先走,我随后就到。”

  就在这时,纪宇风和汤姆也听到了棺材里发出的声音,类似有东西从里面往外推动棺材盖,发出的摩擦声。

  “赤血族?”纪宇风用中文和秦空沟通。

  “应该是。”秦空从背后的黑袋子里摸出了十枚银钉,夹在双手指缝间。

  纪宇风看了看身边瑟瑟发抖的汤姆,“好,那我在前面等你。”

  说罢扯着汤姆的领子就快步走上了墓园中间的石道。

  等纪宇风的身影消失在墓园,秦空飞身踹开了几个棺材盖。

  你们动作也太慢了,耽误我赶路。

  几双红色眼睛躺在黑漆漆的棺底闪闪发光,像野兽一样舔了舔嘴唇,又白又尖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秦空一身黑袍随风而动,草丛中疾步前进,赶在几个赤血族异人从棺材中跃出之前,长钉出手,带着风声刺入心脏。

  嘶鸣声此起彼伏,红色的血雾粲然绽放,又渐渐滑落,消失在棺材中。

  身后风声响起,秦空猛然回头,一个高高跃起的身影遮住了月光。

  远处一声清脆的枪响。

  银色的子弹倏地从身后穿透了那个男子的胸膛,胸口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黑色的血液喷射而出。

  这个距离,子弹穿胸而过,却不能击碎整颗心脏,杀不死赤血族,倒是可以阻止他的行动。

  秦空的银钉瞬间离手,正面刺入心脏,尸体瞬间化为血水。

  秦空心中啧啧,顺手又解决了刚从棺材里坐起来的五个赤血族。

  果真都是年轻的面孔,太没经验。赤血族的战斗力就是拼速度,你们一个个磨磨蹭蹭地搞气氛,又不是拍恐怖电影。

  秦空扫了一眼,这些号称复活的女巫身上都没有显示屏,他想了想,伸手在最近的棺材里摸索了一下,果然被他找到一个掉落的名牌。

  显示屏上闪动着,“玩家,1D8H”。

  旁边的棺材里也找到一个,“玩家,1D6H”。

  这些原来都是在乐园中吃了人的新晋异人族,继续在这里猎取食物。

  秦空把那两个名牌装进口袋里,迅速朝着纪宇风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山路很窄,只供两个人并排同行,路面还都是黑色的沙土,纪宇风的鞋子里跑进了很多沙土,硌地脚疼。

  身边的汤姆紧紧靠住他,才能移动脚步,纪宇风就像是拖着一个重型沙包。

  越往上走,强风呼啸,黏在身上的雾气开始退散。

  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胳膊。

  纪宇风松了一口气,咧嘴一笑,“你终于赶过来啦。”

  秦空看着挂在纪宇风手臂上的汤姆,冻得鼻涕泗流。

  一伸手把他扒拉下来,扔在了身后。

  然后脱下黑袍,给纪宇风披上,瓷娃娃一样的皮肤已经透出青色,寒风刺骨。

  让你选这个角色!穿这么少。

  汤姆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追着前面两道颀长的身影,连滚带爬。

  前方是一座哥特式的尖顶大教堂,瘦削冷峻,门楣上镂空的蔷薇花瓣圆窗,纤秀优雅。

  门外站了两个白色盔甲的骑士,身上的名牌闪闪发亮,“玩家,2D3H”,“玩家,2D1H”。

  “停下,这里面不是女巫,是圣女,你们不用浪费时间了,赶紧回去镇上找。”一个瘦小的骑士大声呵斥道。

  汤姆听见说话的声音,愣了一下,大着胆子叫了一句。“杰瑞,是你吗?”

  那个白色盔甲的玩家掀开面甲,“卧槽,汤姆,你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一个红头发,扁平脸的大男孩咧开嘴大笑起来。

  汤姆立刻窜了过去,一把抱住红头发的骑士,“你怎么也来了,妈呀,总算见到熟人了。”眼泪啪嗒啪嗒。

  杰瑞做了个嫌弃的表情,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另一只手却搂住他的肩膀。“我被我妈逼来参加这个练胆夏令营。”

  “你是小偷?”

  “你是骑士?”

  两个人异口同声,笑着互捶了对方的胸口,又拥抱了一下。

  他俩小学时是邻居,两个小怂包,在班里时常被女生嘲笑,互相鼓励继续在怂的路上一往无前。初中后杰瑞和家人搬走了,两人就没再联系。

  竟然在这里遇上了,世界确实是个球。

  见到熟人,汤姆安心不少,刚想把秦空和纪宇风介绍给杰瑞。

  没等开口,杰瑞一把抓住了纪宇风的手,眼中闪烁着精光,“卧槽,传教士,靠你了。”

  秦空捻起他的手,从纪宇风身上弹开。

  “小鬼,让开,我们要进去。”口气高高在上。

  你哪位?杰瑞一仰头,眉毛成了八字。

  NPC也太猖狂了。

  黑袍下一袭白色亚麻柔软中衣,黑色长裤配马靴,身上没有名牌,双手空空如也,秦空这样子确实像个找揍的NPC。

  “呃,你猜错了,传教士就是这位。”汤姆伸手把杰瑞僵硬的脑袋掰正。

  杰瑞立刻变脸,转身又要去抱秦空,秦空用手掌抵着他的脸,不许他靠近。

  “怎么,进入这里需要传教士?”纪宇风敏锐地察觉到杰瑞的热情和他们所选的角色有关。

  杰瑞点了点头,毕竟百分九十的游客都不愿意选择没有武器的角色,传教士手上勉强算得上是武器的就是那把银质小刀,偏偏那还真的不是武器,如果提前把它当武器用掉了,到圣殿就会追悔莫及。

  “银质小刀是用来最后分辨圣女和真女巫的关键。怎么用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把圣女当女巫处死,游戏就算失败了。”杰瑞摇了摇头,他虽然身材瘦小,但脑瓜子很聪明,他选的角色任务之一是保护圣女,那说明,圣女八成和女巫最后会混在一起。

  秦空已经很不耐烦了,怎么会有人到现在还把这个杀戮猎场当成是游戏?

  他推开挡在面前的汤姆和杰瑞,长腿一跃,跳上教堂的门口。

  咦?

  杰瑞在后面幽幽地来了一句,“你也发现了吧,这里没有门。”

  他和另外一个骑士,都是凭借着多年打游戏经验,花上大半天时间,直接爬到最高的山上。墓园自然没敢进,所以他们也不知道主教任务的线索。

  然后到了这里,两人又花了很长时间找门。

  中间来过几波人,除了和他们一样的骑士,就是圣徒,最后大家讨论的结果,就是,只有传教士才能带着进门,那几个人又下山去找传教士了。

  杰瑞宁可选择守株待兔,这不,果然逮到一个。

  下一秒,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秦空从飞扶壁上蹭蹭蹭爬了上去,一直爬到圆形的玻璃花窗,往里纵身一跃,打破了红蓝相间的花窗玻璃,翻身跳进了教堂。

  传教士都是这样进教堂的吗?????

  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办?????

  四下安静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他们几个就这样呆呆地等了半天。

  汤姆一扭头,发觉纪宇风一早蹲在地上,正在仔细地观察地面上的砂土。他伸手拨开台阶正下方地面浮土,发觉地面上有个上了锁的暗门。

  杰瑞和另一个骑士捶胸顿足,估计这才是给正常人进去的通道。

  暗门上有个小小的卡槽,大小和一个东西很像。

  纪宇风拆下黑袍上秦空的名牌,放在卡槽里,往下一按。

  喀嚓。

  暗门缓缓地开启了,石阶通向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飕飕的冷风从下面窜了上来。

  汤姆和杰瑞抱在一起。

  他们不想进去。

  “要不,我们等,天亮了再进去?”汤姆哆哆嗦嗦地说道。

  纪宇风没接话,一脚踏进了暗门的第一阶台阶。

  “等,等下,如果,一会儿传教士哥哥回来,他看不见你,我们怎么说?”汤姆只能赌一把,纪宇风还是得听秦空的话。

  纪宇风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金子,“这个还你,你把绳子给我。”

  他将三段绳子结成一段长绳,一头绑在暗门的把手上,另一头系在腰间,这样的话,如果底下实在太黑看不见路,他就退回来,等秦空的消息。

  不知为何,他觉得秦空跳进去这么久没有消息,不是好兆头。

  ☆、第四十七章,鬼新娘

  第四十七章,鬼新娘

  纪宇风被地底阴寒的空气冻得打了个哆嗦,脚步声回荡在狭长的通道里。倒不是怕黑的他忽然转了性,主要是因为,在他下到最下面的阶梯旁边就有个开关。

  喀嚓一声。

  摇曳的火把层层叠叠地亮起,照亮了脚底的石板。

  “下面还好吗?”

  汤姆注意到火光亮起,在通道入口喊了一声。

  纪宇风看着延伸至远处的黑暗,“我再往前面走一点,十五分钟后我还没回来,你们再下来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通道两边的花岗岩石柱在火光下像鬼祟,纪宇风快速地穿梭在石柱间,终于看见了尽头的一排铁栅栏。

  一个身着华丽婚纱的女人,长长的裙拖上面镶缀着各种珍珠、银饰和宝石,背对着栅栏站着不动,面前的石台上点燃了一排烛台。

  乳白色的蜡油已经流了一地。

  跳动的烛光下,新娘的身影如同鬼魅。

  纪宇风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自己认识这个新娘。

  “林筱卉?”

  听见他的声音,那个女人迅速转身,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喜。

  “纪宇风,怎么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纪宇风一惊,脸上勉强维持着镇定的神色。

  林筱卉一半的脸是正常的,另外半边萎缩的皮肤紧绷在头骨上,骨头的形状暴露,脸上的皮肤是死亡般的灰色,眼珠子深嵌在凹陷的眼窝中。

  “你?”他有些迟疑,又靠近了半步。

  林筱卉这才想起来眼下自己这副骇人的样子,不禁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怎么搞成这样?”纪宇风咬住嘴唇,也许是和她相处过的缘故,他对林筱卉讨厌不起来。

  林筱卉垂下头,“你别问了,这里太危险,我身后有个通道,你可以从那里离开。”

  “你到底怎么回事?”纪宇风皱起眉头。

  林筱卉笑了笑,“在这里,我既是真正的女巫,也是圣女,所以来这里找我的人,如果伤害了我,我就……”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就把他们吃掉,这样我也不会,不会觉得负疚。如果他们保护了我,我就放他们离开。”

  纪宇风消化了一下她说的内容,“所以这一关,就是给你筛选食物?”

  林筱卉的脸抽搐了一下,半天没有说话,烛光下她的脸像骷髅,大部分见到她这个长相的游客,二话不说,就把在小镇里获得的测试女巫的经验,一一都试在她身上。

  尖刺穿过喉咙,扯碎她身上的婚纱,用炙热的火把灼烧胸脯,还有一些更可怕的事。

  “纪宇风,我真的很羡慕你。”林筱卉的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在泥土里。

  她一直到现在,还能时常回忆起,她第一次吃人的经历。

  那天傍晚,陈麦和江源都有事,不能陪她一路回家,她心里空荡荡的,走出校门的时候,遇见班上一个少言寡语的女生,便兴致勃勃地和她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她主动找对方说话,那女生兴致缺缺的样子,她便停了嘴,毕竟话多惹人讨厌也不好。

  “喂,你是真的有病?”那女生忽然冒出来一句,语气硬梆梆的。

  林筱卉愕然地停下脚步,那女生的脸上仿佛带着一层面具,看不清她的表情。

  “呃,我身体是不太好……”

  “我看你挺活泼的啊。”那女生飞快地说了一句。

  林筱卉想,可能她只是想找话聊吧。

  “嗯,我是还好,没有很严重。”

  “那凭什么老师总让我们让着你?”这句话中明晃晃的恶意戳了林筱卉一下。

  “我,呃……”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班主任老师和她同住一个家属大院,多少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让同学们对她多加照顾。

  这让她怎么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她记得这个女生是从更偏远的乡下考来的,人家读书不易,也不能怪她说话不好听。

  “你该不会是借着身体不好的名号,到时候拿一个保送名额吧。”那女生看林筱卉不说话,觉得是她心虚,语气越发恶毒起来。

  她说话带着口音,平日里不爱说话,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

  “而且你和男生走得很近,一点都不懂得自爱!”

  明明林筱卉的成绩不是很好,同学们偏偏还愿意包容她,不就是装可怜吗?

  真不要脸!

  林筱卉的眼泪一下涌上眼眶,紧紧地抿着唇,把眼泪憋了回去。

  就在这时,她脚下被路边的石头绊了一下,趔趄了几步,下意识地往身边那个女生靠了靠。

  那女生一把将她推开,她摔倒在地上,冬天的地面坚硬如铁,屁股好疼。

  她今天为了迁就这个女生回家的路线,专门陪她绕了条远路。

  “最讨厌你这种装模做样的人,病歪歪给谁看啊,怎么不去死啊?“那个平日里唯唯诺诺,和同学们玩不到一起的女生,满脸鄙夷。

  林筱卉的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冲出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灰色的皮肤像干裂的树皮,骤然长长的灰白指甲如同野兽的利爪,一种奇异的力量充盈了全身。

  手指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那女生的胸口,温暖的鲜血浸染了指尖。

  她抓住了对方的肋骨,往外奋力一掀。

  那女生一脸痛不欲生,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整个人瘫了下去。

  人肉的香气让她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当时没有被她的话影响,是不是还能保留一点理智。”林筱卉捂住了脸。

  纪宇风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如果当时不是被秦空阻止,也许自己和林筱卉会走上同样的路。

  “不是的,我们,应该都是一样的。”纪宇风艰难地开口道。

  “不,不一样的。”林筱卉仰起头,空洞的眼眶里有泪光,“大人说了,你的能力和我们都不一样,你的自控能力也远远超过了我,所以,你才能抵御本性。”

  纪宇风皱起眉,鬼王这话听起来话中有话。

  林筱卉的声音有些凄凉,“纪宇风,我真的很羡慕你,你知道么,我时常做噩梦,梦里我把我最好的朋友吃了。”

  她不止一次惊声尖叫地醒来,梦里推开她的那张脸,是陈麦。

  自从纪宇风救过她一命,她越发地自我嫌弃,也越来越害怕自己。

  吃人开始变成一件令她恐惧的事。

  “我问过大人,他说我想得太多了。”

  殷陆冰冷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他们只是食物,你已经选了这条路,就放弃无用的同情心。”

  “可是我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我会吃我的朋友,我的……父母,我不能把我过去的16年,统统抛在脑后。”

  林筱卉可怖的脸上,悲伤爬满了每一寸皮肤纹理,“大人说,我活得久了,就会忘了。”

  “所以我好羡慕你啊,纪宇风。”

  如果能给我再一次的选择……

  纪宇风低下头,看着跪坐在地上,婚纱拖地的林筱卉,一尊僵尸新娘。

  “所以,你现在只能吃伤害你的人类?”

  林筱卉默默站了起来,她听见通道里又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

  她按下铁栅门的开关,“你快点进来,从我身后那道暗门出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纪宇风动了动耳朵,“我要到上面的教堂去,我师傅在上面。”

  林筱卉大惊失色,“你师傅?那个叫秦空的人?他也来了?”

  “嗯。”

  纪宇风快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黑暗的小房间,原来烛台下面不是一般的石台,是一块祭台。

  他故意装做没看见上面残留的暗黑色血迹,和残碎的内脏。

  林筱卉的脸色暗了下去,“颜凯在上面,他扮演的是堕天使,专门猎杀骑士。”

  而且,那里还有他几十个赤血族手下,被他当作试炼场,选拔干部。

  颜凯和殷陆,打算彻底改变异人族的管理方式,只不过关于这一点,林筱卉所知不多。

  林筱卉身后的墙上有两个暗门,左边那个通道,就是留给把她当作圣女维护的骑士,这些人,根本也一样无法逃脱。

  “我要上去。“纪宇风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左边走。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林筱卉又伸手按下栅栏旁的按钮。

  “别。”纪宇风轻轻拉住她的手,从按钮上移开。他又把系在腰间的绳子解下来,放在地上,绳端指向右侧的暗门。

  这么明显的信号,那几个人应该不会走错了。

  通往上方的螺旋楼梯十分狭窄,纪宇风冲在前面,林筱卉拖着裙摆走在后面。

  一道石壁哑然无声地横在头顶,纪宇风试着推了一下,好重!

  “让我来。”林筱卉和他在狭窄的楼梯上,艰难地互换站着的位置,双臂用力一托举,活动的石壁就被推开了。

  纪宇风无语望天,幽蓝族的大力士果然非同凡响。

  他想起了什么,悄悄问了一句,“这要是那些骑士怎么上来?”

  林筱卉无奈道,“我刚才不是要按下那个按钮吗?就是打开这道门的。”

  这不是你不让我按?

  纪宇风尴尬地想钻回下面的墓室里。

  他原本以为林筱卉是想把那几个人困在地道。

  当真是小.人.之.心。

  纪宇风快步走出洞口,才发觉出口连着一个大敞的圣棺底部。

  抬头望,几十米高的拱顶在幽暗的光线下隐隐约约,闪闪烁烁。右侧安放一排排烛台,数十枝白烛辉映充满着诡异的气氛。

  东端是圣坛,纪宇风终于看见了秦空,他正抱着手站在圣坛上,周围围了一圈红眼睛的异人。

  带头的那个,就是颜凯。

  “你的武器用完了。”颜凯傲慢地说道,额头上有一缕黑色的血液流了下来,他无所谓地用手指拭去。

  这里有超过三十个赤血族,加上之前秦空在墓园对付过的十几个,就算弹无虚发,他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银钉。

  而秦空的却邪剑,被门口的保安扣在了储物柜里。

  ☆、第四十八章,混战

  第四十八章,混战

  秦空身上的白色亚麻衬衫透出斑斑血迹,鲜红的和黑色的,混在一起。

  他仿佛对身上的伤毫不在乎,居高临下地站在祭台上,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杀意。

  他心里真正想着的却是。

  眼下敌众我寡,逃跑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这个叫颜凯的赤血族新首领确实很讨厌。

  不仅速度惊人,步步紧逼,从四面八方堵死了他往外走的每一条路。

  而且其他赤血族的异人,似乎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连直接给颜凯当肉盾挡箭都愿意。

  就在这种僵持下,他背包里的银钉只剩下了一枚。

  他盯着颜凯那张融合了中西方的轮廓分明的脸,啧,眼神中那股趾高气扬真是碍眼。

  看来这最后一枚银钉,只能用在你身上了。

  偏偏就在这时,纪宇风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眼角的余光中。

  秦空的头开始眩晕。

  徒弟啊,为师现在有点自身难保,你为什么不好好在外面等着?

  纪宇风一眼就看出秦空的窘境,霎时提枪上肩,末日英雄。

  左手托握着枪把,一边向后快速拉动枪机,复进簧向前复进,子弹推入枪膛,瞄准~

  砰——!

  离秦空最近的那个异人,胸口顿时炸开了一朵花,黑色的血液血流如注。

  倒地,像一条垂死的鱼在地上扑棱。

  旁边的异人瞬间四散开来。

  啧。纪宇风咬住了嘴唇。

  棕黑色的皮质卷袋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直直地飞到秦空的手上。

  秦空一把扯开封口的皮绳,一排锃亮的银钉熠熠发光。

  再次抬头,纪宇风已经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里。

  砰——砰——砰——砰——!

  上膛,开枪,奔跑,上膛……

  修长的身影移动地飞快,他就像草原上扑向猎物的豹子,犀利的光芒从眼底流淌。

  一枪接着一枪,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一个红眼睛的胸膛。

  黑色的血之花在空中爆裂。

  很快,纪宇风就找到了最佳射程。

  刚好可以把赤血族的心脏完全打爆,不劳秦空再补刀。

  颜凯恨得牙痒,工作人员是脑子抽风了么?怎么给纪宇风配了把枪?

  居然还给了这么多子弹。

  倏地一扭头,秦空的气息赫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侧。

  颜凯顿时不敢大意,纵身高跃,一转一折,在半空中抓住悬挂在墙上的巨大十字架,跳了上去。

  秦空的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一对一,你还想跑?

  “哎,我说就是这条路。”

  “不是……”

  “你们等等……”

  当纪宇风听见这几个熟悉的声音从圣棺下面的地道里传出来,差一点脚下一滑。

  哥儿们,他不是明明指了右边那条路????

  这个时候,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就在十分钟之前,汤姆和杰瑞,还有另一个白骑士,沿着地上绳子所指的方向,走到了那间暗黑的小房间里。

  昏暗的烛光下,他们很快发现,空无一人的房间墙上,一左一右,分别有一道暗门。

  “那个家伙走了?”杰瑞说得是纪宇风,他蹲在地上,捡起散落的绳子,正想去推右边那扇门。

  旁边的白骑士拉住了他。

  “这是陷阱。”

  “什么?”

  “你们看,这扇门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哦~?!两个小脑袋凑在暗门前,不约而同地点了点。

  果然,这难道是个障眼法???

  汤姆脸上灰色的雀斑跳动了几下,“可是我觉得,他没必要骗我们。”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等我们下来一起走?”白骑士带着不屑的口吻,他断定纪宇风这种人,只想着自己通关,才不会对陌生人这么好心,而且,谁知道右边这扇门出去是什么地方?

  汤姆一时有些语塞,可当时是纪宇风带着他逃离墓园,他觉得纪宇风不是那种会阴人的人。

  “也许,他是上去找那个传教士了?”杰瑞的眼睛亮了,那两人看起来关系非同一般。

  “对啊!”白骑士猛一击掌,“我们来这里都没看见女巫,也许全都在上面。”二话不说,他就径自朝着左边的暗门走了过去,那扇门半掩着,他一把推开门,一道螺旋形向上的扶手梯出现在面前。

  汤姆和杰瑞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决定还是跟过去。

  教堂里的枪声、打斗声,都因为这几个外来者的闯入戛然而止。

  纪宇风气得转向枪口,扣动扳机,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发了一记空枪。

  三个人的脑袋立刻消失在洞口处。

  就在这么一瞬,颜凯倏地出现在他面前,一脚踢上纪宇风的手腕,他手中的来|复|枪陡然落地。

  钻心地疼痛从手上传来。

  颜凯狞笑着,“你活该。”

  身后一个黑影飞身落下,冲着颜凯的后心窝一掌拍了下去。

  颜凯身形一晃,硬生生从秦空手底下钻了出去。

  秦空和纪宇风背靠着背,站在教堂中心。

  “还好吗?”

  “还行,不过可能按不了扳机了。”纪宇风龇牙道,右手的手腕折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

  不知道是骨折还是骨裂。

  秦空用脚将地上的枪勾了起来,抛起,落在手中。

  “剩下的,我来。”

  正要拔腿,一顿,他发觉角落里一个黑咕隆咚的影子朝着他俩的方向爬了过来。

  怎么有点眼熟。

  “没事,林筱卉她不会伤害我。”

  纪宇风的头上密密地沁出汗珠,他想从背包里拿出绷带把受伤的地方先固定住,林筱卉来得正好。

  秦空又同情地看了一眼形同枯槁的林筱卉。

  “喂,帮他上个绷带。”

  声音慵懒地像个无赖。

  林筱卉哆嗦了一下。

  缩在地洞里的汤姆抓住杰瑞的手,“咱们走吧。”

  他偷偷瞄了一眼,那上面的人走路都是用飞的,脚速快得像火箭,他俩还是算了吧。

  另一个白骑士哼了一声,丢下他俩,自己从楼梯上爬了上去。

  “喂,真女巫真的在这里!!”白骑士从头顶上压低声音叫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这化妆效果一流,活脱一个电影里的僵尸新娘,说不是女巫都浪费了特效妆的钱。

  真女巫就在眼前,通关的BGM马上就要响起。

  杰瑞微微眯着眼睛,悄悄地探出头,顿时神情大变,“汤姆,女巫抓着你那个朋友了。”

  “啊?”汤姆这下真的着急了,纪宇风被抓了??

  几分钟后,三条毛毛虫在大理石地面上蠕动着,不知不觉地接近了纪宇风和他身边的女巫。

  纪宇风正在专心致志地包扎伤口,根本没有留意附近的动静,等他感觉到不妙时,那个白骑士一脸狰狞地举起手中的长剑,从林筱卉的背后捅了进去。

  ————!

  林筱卉木然地看着刺穿胸口的剑,正想扭头,沉重的盾牌毫无预警地砸在了她的脖子上,轰然倒地。

  “快走。”汤姆着急地拉起纪宇风那只没绑绷带的手,把他往后拖拽。

  纪宇风的眼底写满不敢相信,一把甩开了汤姆。

  那个白骑士踩在林筱卉的背上,洋洋自得地拔出了长剑,“果然没有血,是真女巫。”说罢,剑尖转向下方,径直冲着林筱卉的喉咙刺去。

  一阵劲风袭来,他整个人被冲过来的纪宇风用身体撞了出去,嘭地一声落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大叫着,“你耍赖,明明是我……”

  祭台上的蜡烛被破碎的花窗里吹来的夜风陡然熄灭了不少。

  教堂里的光线一下暗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白骑士没有继续往下说,一把扯下了头盔。

  头盔下是一张年轻人的脸,蓬乱枯槁的棕色卷发,深蓝色眼睛下方,眼眶晕黑深陷,麻木空洞的瞳孔深处透着一股异常的迷茫。

  他静静地盯着手上那把剑,剑锋划破了纪宇风的右臂,上面沾上了点鲜血。

  半异人鲜血的气味。

  他舔了舔干燥白裂的薄唇,手掌撑在地上,轻松地一跃而起。

  蠢蠢欲动地看向纪宇风,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

  纪宇风立马傻了眼,搞什么,居然混进了一个觉醒期的幽蓝族异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

  一颗子弹带着呼啸地风声贯穿了白骑士的右肩,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扑倒在地上。

  秦空在半空中丢下枪,子弹刚好用尽。

  他的面前只剩下了颜凯,最后一个赤血族的异人被他抓到身前挡下了一枚银钉。

  纪宇风的目光追随的秦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他亲眼看见颜凯悄悄用手指碾碎了胸口的显示屏。

  那是一个警报装置,通知乐园里别的异人族前来增援。

  秦空眯起眼睛,时间不多了。

  “他疯了吗???”杰瑞连滚带爬地冲到受伤的白骑士面前,他只看见秦空莫名其妙地在半空朝着自己人放了一枪。

  白骑士抬起垂下的脑袋,嘴角还挂着鲜血,冲杰瑞诡异地笑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白骑士用力扯断了杰瑞扶住他的左臂,恶狠狠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嘎巴嘎巴地咀嚼了起来。

  “啊——”杰瑞满眼红丝,撕心裂肺地尖叫。

  站在原地的纪宇风猛然一惊,身边飞快地冲过去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是汤姆!把断了手的杰瑞拼命从白骑士身边拉了回来。

  他的鼻子紧张地翕动着,呼吸沉重,眼前这一幕太过于恐怖,他来不及思考。

  一个黑影从他和杰瑞身边蹿过,手中托举着一个巨大的方形重物。

  轰隆一声,祭台砸在了白骑士的身上,将他压在了底下。

  “妈呀。”汤姆忍着不适看了一眼林筱卉的骷髅头,背起杰瑞就想遁地。

  “你们快走。”林筱卉的声音干燥沙哑,一对深邃的蓝色大眼球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纪宇风奋力将汤姆和杰瑞推下了地洞入口,对着空中高喊了一声。

  “老秦,下来!”

  秦空的长钉擦着颜凯的肩胛骨刺了进去,颜凯的一句话居然让他在最后分了心,失了准头。

  “你以为你的命很长?是他,一直放过你,今天,也是一样。”

  重新排列组合一下这句中文,意思是殷陆放水,他秦空才“有幸”活到今天。

  码的,是可忍熟人不可以忍。

  听见纪宇风的呼唤,他没有恋战,一个利落的后空翻跳到地面,追着纪宇风的身影跳进了圣棺。

  等颜凯落到地面,满身横七竖八的黑色血迹,脸上青紫交错,触目惊心。

  他的战斗力明明仅次于殷陆,竟然被秦空揍得这么惨。

  更别提战斗的过程中,秦空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纪宇风的动向。

  殷陆一直警告他不能主动招惹秦空,原先他以为是殷陆藏私,现在才知道,那真的是一句警告。

  仰头长啸一声。

  颜凯漠然地站在林筱卉的身后。

  前一刻,秦空的身影没入地道,林筱卉就搬起圣石,堵死了圣棺的地道入口。

  “你是不是很想见撒旦?哦,我忘了,你们中国人说阎王。”

  ☆、第四十九章,处罚

  第四十九章,处罚

  黑夜中,汤姆扛着杰瑞,脚下生风。

  今天就像一个噩梦,他只想快点摆脱。

  背后的杰瑞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过去了。

  他不敢和身边的秦空还有纪宇风说话,他们俩绝对不是普通人。

  还有那个僵尸新娘。

  “嘟嘟嘟”

  杰瑞身上有什么东西发出提示音。

  汤姆装作没听见,赶紧跑出这个鬼地方,找医院才能救人。

  眼前浮现出白骑士嚼着杰瑞的手臂,那面孔简直和恶魔无二。

  秦空伸手拦住了汤姆,从他和杰瑞身上摘下了名牌。

  杰瑞的名牌已经从2D跳到了1D。

  他和纪宇风都看得见,前方道路的尽头被一排栅栏围住,空缺的地方有人影走动。

  如果是普通游客,一定不会被他们放出去。

  秦空从口袋里掏出之前他在墓园的棺材里捡来的两个名牌,递给了汤姆。

  “戴上这个,他们应该会放你们出去,什么都别说,等警察来找你们。”

  汤姆一咬牙,胖胖的脸上都是汗水,金褐色的头发完全黏在了头上。

  他抓过名牌,先给昏迷的杰瑞别在胸口,还有一个给自己也别上了。

  “你,你们,不出去吗?”

  汤姆还是没忍住,走之前问了一句。

  他知道纪宇风也受伤了,而且看起来,通往出口的路只有眼前一条。

  秦空没说话,一把打横抱起了纪宇风。

  纪宇风忍不住轻呼一声。

  “我们不走这条路。”

  开玩笑,颜凯拉了警报,工作人员能让他们倆出去才怪。

  汤姆知道,自己也没什么资格问他们,以他俩的本事,早就可以离开了。

  “谢谢!”他喏喏地说道。

  谢谢你们救了我们。

  然后,提起一口气,奋然背着杰瑞朝向出口跑了过去。

  “他们能出去吗?”纪宇风喃喃自语。

  “管这么多。”秦空瞪了他一眼。

  纪宇风的右肩都快要抬不起来了,不仅是因为颜凯那一脚,枪托的后座力绝非是第一次开枪的人可以习惯的。

  充什么英雄!

  满天的星空下,秦空抱着纪宇风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堆积的火山石在黑夜中露出些许的狰狞。

  “你冷不冷?”纪宇风想从秦空怀里跳下来,秦空此时只穿着一袭白色长衣,在寒风中形单影只,看得他直哆嗦。

  十分应景的,秦空打了一个喷嚏。

  “别动,这样我暖和点。”秦空的鼻音嗡嗡作响。

  纪宇风想了想,又主动伸手揽住了秦空的脖子,把自己的身体贴在秦空的胸口。

  “可是这样很重啊?”他有点费解。

  “暖和比较重要。”秦空哼了一声。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后悔。

  后悔自己贸然行事,把纪宇风拖进了别人设好的陷阱里。

  如果不是孩子机灵,如果不是遇见林筱卉,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以前一个人习惯了,就算知道是死路一条,他也是义无反顾。

  唉。

  他们走的这条路叫恶魔阶梯,地形陡峭,山坡的高度爬升极快,秦空脚下不停,身上开始出汗。

  胸口现出被汗珠晕染的一个个小点。

  纪宇风抿嘴一笑,“这下不冷了,放我下来吧。”

  秦空依旧不理会。

  “我想上厕所。”纪宇风小脸一红。

  秦空摇摇头,将他放在地上,动作轻柔地好像怕弄碎了。

  纪宇风诡计得逞,乐了,“好啦,我们一起走吧。”

  他甩了甩手腕,“我感觉就是脱臼,应该没有骨折。”

  骨折应该会很疼吧。

  秦空一声不吭,按住他的手腕蓦然一拧。

  “啊——!”纪宇风惊出一声冷汗。

  手腕就被接好了。

  “我就说是脱臼嘛。“纪宇风欢天喜地。

  秦空翻了个白眼,废话,我看不出来是脱臼吗?

  火山口裸露的岩层慢慢出现在他们眼前,山体上爬满了深不可测的裂隙。

  纪宇风惊呆了。

  红色火山口的一侧流出的旧熔岩流,荒凉无边,另一侧,却从荒芜土地中生长出来的翠绿色湖泊,就像是天神散落在人间的绿宝石。

  末日与绿洲,多么奇妙的组合。

  眼前一片乱石空地,近在咫尺的锥形火山顶冒出了阵阵浓烟。

  “老秦,和你在一起真的太好了。”站在火红色的山端,纪宇风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

  风把这句话卷成几个小碎片,吹散在空气各个角落。

  “啊?”秦空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浓郁的硫磺味不仅堵住了他的鼻子,耳朵也变得没有那么敏锐了。

  “没说什么。”

  纪宇风飞快地冲上了下行的滑沙路段,延绵不绝的下山路通向了远方。

  太阳慢慢撕破了黑夜,从东方的天空喷薄而出。

  “老秦,我有点饿。”下山的路上,纪宇风摸了摸凹进去的胃,真的好久没吃东西了。

  “要不,你再喝点我的血?”秦空抱起双手,好整以暇。

  纪宇风听见这话,一溜烟往下跑,哧溜脚下滑了一跤,被秦空在身后接住了。

  “你下次不要那么冲动。”秦空嘴里念叨着,多有无奈。

  “哦,好的,那你下次不要丢下我在外面等。”纪宇风忿忿道。

  “好吧…….”

  两人大概用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走完了普通人要七、八个小时才能穿越的山路。

  山脚下有一间青年旅店,他俩风尘仆仆地走了进去。

  还好房间里还有空床位。

  纪宇风洗漱的时候,秦空在前台借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纪宇风在床上刚刚躺下,秦空才走回来,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坐在了纪宇风旁边的床铺上。

  “你去打电话?”

  “嗯,打给一个朋友。”

  “哦。”

  “明天警察应该会去乐园调查。”

  “哇,你的朋友很厉害嘛。”

  “呵呵。”

  “那你干吗不一早给他打电话?”

  纪宇风把头蒙在被子里,佯装着生气的语气。

  等了半天,纪宇风也没听见秦空的回话。

  他把被子掀起了一角,偷看秦空的脸色。

  秦空若有所思,“你说得没错,只不过,我一开始并不想借用人类的力量。”

  但这次有这么多普通人受波及,就算引警察出动了,鬼王也怨不得自己。

  纪宇风哦了一声,就看着秦空在旁边的床上躺了下来。

  “明天我们先去取东西,然后我带你在附近转转吧。”

  他们抵达的时间太晚了,青旅只剩下10人间的混宿。

  秦空觉得很不开心。

  纪宇风晚上最好不要乱爬别人的床。

  泥土里掩埋着腥腐的尸骸,教堂里灯火通明。

  所有乐园里的异人族都聚集在这里,等待一场公开处决。

  颜凯向后倚坐在一张大橡木椅子里,懒洋洋地剔去指缝中的血污。

  除去常年隐居的王族,他是目前唯一名正言顺的赤血族正牌首领,其他两族都是代理的首领。

  这事,还是得他主持。

  祭台歪歪斜斜地倒在教堂中央,下面还有那个被压扁的幽蓝族少年,哦,他还不算完全的幽蓝族,被自己的族人生生阻止了进化。

  林筱卉坐在祭台的旁边,身上的婚纱已经被撕成一片片,勉强遮挡住身体。

  不过她此时已经不具备人的形态,头骨暴突,四肢的灰色肌肉鼓凸着,一脸木然。

  颜凯转头看着身旁一个彪形大汉。幽蓝族崇尚力量,首领几乎都是XXXXXX……L号,X越多,越被尊重,就像之前被秦空杀掉的陈家宝。

  林筱卉这种弱女子体质,本身就在族里没什么分量。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被殷陆捡回来的话。

  代理首领是个大方脸络腮胡,眼下正在犯愁。

  异人族崇尚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族人间相互厮杀根本算不上什么。

  林筱卉这次错就错在,一是顶风作案。

  殷陆刚刚和四族首领下达指令,将增加本族人口作为考核首领的KPI。

  但,这尚且还算首领斟酌处理的权限。

  她的第二个罪名才是罪不可赦。

  为了救人类和半异人,公开谋杀同族。

  上一个因为这种罪名被处罚的异人族,估计还埋在中世纪的坟墓里。

  颜凯走下座位,蹲在林筱卉面前。

  “你要不要我给…….打个电话?”

  他在半小时前接到通知,要求所有异人族在天亮之前撤离乐园。

  但作为首领,亲眼目睹了这桩罪行,他不可能不处理。

  但于私,他也不想得罪殷陆。

  林筱卉麻木地摇了摇头。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颜凯盯着林筱卉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地站了起来。

  “按照惯例吧,立刻行刑。”

  四下响起了欢呼声和掌声。

  大家推搡着手脚被绑上镣铐的林筱卉来到了广场。

  大方脸络腮胡亲自将林筱卉的手脚上的镣铐绑在四根被削尖的圆木顶端,四名壮汉从下面将圆木举起,林筱卉在空中被扯成一个大字。

  “用女巫之楔吧,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了。”颜凯有点烦躁。

  广场中心有个金字塔型的楔形物尖端,顶尖闪耀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林筱卉悬在金字塔的正上方,尖端正抵在她的后心口。

  她仰头看着满天的星空,灿烂辉煌。

  闭上眼睛。

  妈妈,爸爸,小麦,再见了。

  四个大汉同时从四个方向将圆木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肢体被铁链扯断,心脏被尖端穿透。

  四分五裂。

  啪嗒。

  头颅连同胸口的一截残端,从上方坠落下来。

  林筱卉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

  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但她为什么还有知觉,为什么还能看见?

  颜凯又蹲了下来,眼神中充满怜悯。

  “你知不知道,行刑并不是让你一死了之。”

  大方脸络腮胡一把揪起林筱卉的头发,将她连着头颅的半截身体,塞进了一个特制的黑色棺木中。

  林筱卉终于意识到,迎接她的将是什么。

  半截身体疯狂地挣扎和颤动,尖锐的牙齿咯咯作响,嘴里全是黑红的血沫。

  络腮胡拿起烙铁,在棺材外面焊上了铅罩,将棺材盖子上的螺丝拧死。

  另外两个幽蓝族的异人从他手里接过了棺材,一人手拿铁锹和铲子,向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

  “呼——呼——”

  纪宇风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秦空几乎在第一时间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伸手摸了摸纪宇风的额头。

  他好像又做噩梦了。

  身边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鼾声。

  如果有选择,秦空宁可一个人睡潮湿的山洞,也不愿意和那么多人同处一室。

  唉。

  秦空伸手给纪宇风掖了掖被子,转身想走出吹吹风。

  然后,走不动。

  手被睡着的纪宇风紧紧地抓住了。

  秦空看了一眼自己那张床的直线距离。

  好远。

  ☆、第五十章,星愿

  第五十章,星愿

  第二天纪宇风醒来的时候,旁边那张床上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他的呼吸一窒。

  还好,自己的枕头旁放了一张字条。

  “去去就回。”

  这好像是纪宇风第一见到秦空写字,看起来是习惯了毛笔字的人写的。

  把纸条平整地折起,塞在上衣口袋里。

  T恤和长裤也是秦空准备好了,放在床下一个藤条篮子里。

  衣服下面还有一双合他脚码的鞋子。

  收拾好了以后,纪宇风走到前台。

  一个笑眯眯地金发大妈冲他点了点头。

  “你的朋友帮你点了早餐,你可以坐到外面的桌子,我等会儿给你端过去。”

  院子里三三两两坐着不同的面孔。

  纪宇风找了一张角落的台子坐下,桌上铺了红色格纹的桌布。

  还放了一小盆花,小小的花朵五颜六色。

  他倚在椅子里,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

  秦空从外面走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纪宇风坐着傻傻地发呆。

  身上笼着淡淡的白光,好像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

  “你回来了?”

  纪宇风打起精神,看着秦空一身轻松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大妈恰到好处地端上来两个盘子。

  一份煎制后呈嫩红色的三文鱼配奶香土豆泥和半熟蛋,放在纪宇风面前。

  一份传统烹饪法煎制的蘑菇、番茄以及双份香肠配上油炸的土豆,是秦空的。

  “要咖啡吗?”

  纪宇风摇了摇头,秦空点点头,要了一杯美式。

  “给他一杯橙汁吧。”说着用目光质询了一下纪宇风的意见。

  总算不是牛奶了,谢天谢地。

  纪宇风也点了点头。

  纪宇风看着秦空放在脚下的两个背包,知道他是回乐园去取两个人寄存在储物柜的东西了。

  “怎么样?”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秦空就出发了,赶在警车到达之前。

  躲过了安检人员,翻|墙|进去。

  所有设施和场景都和昨晚一模一样。

  只不过安静地好像是按下了“重新恢复原始设置”。

  里面的游客已经全部被遣散了,地面上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都被清扫干净。

  看起来,里面的人昨晚应该收到了通知,撤离得有条不紊。

  “他们应该都走了。”秦空用叉子把煎得焦香的香肠直接放在嘴里,嚼了两口就吞下去。

  西餐真踏马的太难吃了。

  “那林筱卉?”纪宇风蹙眉。

  “应该……也走了吧。”秦空低下头,用餐刀和油炸小土豆全力作战。

  关于林筱卉,秦空当时也只是从附近的城市路过,偶遇了她差一点吃人的情形。

  如果不是因为鬼王出手阻拦,这个平凡无奇的女孩子,甚至不会留给他什么印象。

  他的人生中,有印象的人也不太多。

  发生过的事,他不太去回忆,否则,沉重的记忆会把他活活压死。

  “走吧。”秦空放弃了盘子里的小土豆。“你吃饱了么?”

  纪宇风抿嘴摇了摇头。

  奶香味道的土豆泥,他不喜欢。

  “那走吧,我们出去再找点吃的。”秦空踢了一脚桌子,站了起来。

  难得出趟国,带孩子出去转转。

  “你想看什么?”秦空熟练地把纪宇风的安全带绑起来。

  他租了一辆越野车,在这个人比羊还少的国家,去哪里没车都不方便。

  纪宇风想了想,“我觉得上次看见那湖就挺好的。”

  天空中乌云厚厚地压在头上。驾驶座上秦空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纪宇风侧耳道。

  “我说运气不太好,下雨就看不见星星。”秦空踩下油门,车子开了出去。

  纪宇风回头,乐园里山顶的那座教堂的尖塔在背后逐渐变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这一次,应该是重挫了殷陆吧。

  机场。

  颜凯在上飞机的前一刻,终于打通了殷陆的电话。

  “是我。”

  “嗯,是我不够小心。”

  “知道了,我会把他们安置好。”

  “对了,那个……林筱卉…...哦,好,见面再说。“

  他挂了电话,将电话塞进裤兜里。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殷陆的声音毫无感情,“她的事我知道了,你处理得很好。”

  我,处理得,很好???

  她死了你知不知道???

  原来,她对你也不过仅此而已。

  我还妒忌你在国内一直带着她,以为她对你有什么不同。

  也许,我们在你眼中,都没有什么不同。

  颜凯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空姐殷勤地在他身后关闭了舱门。

  开了大半天,秦空将车子停下的时候,居然雨过天晴,远山近水,一片通透。

  远处的山色染黛,水雾消散,湖面就像一面巨大的冰雪镜子,幽蓝的湖水折射出浮光掠影。雪山,冰峰,倒映在湖面上。

  胜却人间无数。

  两人吹了一会儿湖风。

  纪宇风从草地上一跃跳了起来。“咱们去找东西吃吧。”

  秦空双手插在口袋里,心想着,谢天谢地,你终于知道美景没办法当饭吃。

  秦空走上前去路边发动车子,纪宇风踢着脚下的石头在后面磨蹭。

  “纪宇风,我真的好羡慕你。”

  他倏地回头,湖面上一阵风起,像是吹皱了的丝绸,幽蓝深邃。

  这个镇子特别小,两人在游荡了一圈,发现到处都是人,好不容易排队进了家餐馆,秦空看见菜单直摇头。

  海鲜他不喜欢吃,牛排带血小孩不喜欢吃,掺和着土豆的东西他倆都不太喜欢。

  一下子选择变得有点局促。

  纪宇风看见了不远处路边一个小型超市。

  “咱们住的是家庭旅馆?”

  “是。”

  眼下是圣诞旺季,秦空只能在家庭旅馆找到独立的住宿。

  “那有厨房对不对。”

  秦空皱起眉,“怎么,你想自己做饭?”

  结果两人赶在超市关门前十分钟,从货架上拿了各种各样的肉,牛肉、羊肉、鸡肉。

  猪肉被秦空抛弃了,这里的猪都是用人道主义方式杀死的,难吃的要命。

  “有调料吧?”纪宇风拿着便签条,一项一项地勾。

  秦空哑然失笑,“反正你也做不了中餐。”

  房间里的设施清单里只有电磁炉,估计房东是不能接受中式油烟的。

  填饱肚子就行了。

  秦空从冰柜里拿起一大罐牛奶,背后纪宇风哼了一声。

  他默默地又放回去了。

  牛奶可以安神,他发现纪宇风每次喝完牛奶,晚上都会睡得比较安稳。

  不过小孩现在好像不爱喝奶了。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阿姨实在很喜欢纪宇风这款东方小帅哥,多问了几句,随手把柜台旁边的花束拿出一大把送给他。

  “新年快乐!”

  纪宇风愕然,今天居然是12月31日?

  然后一脸赧然地收下了。

  黄昏下,纪宇风抱着一大束花走在前面,秦空拎着三个大塑料袋跟在后面。

  他们住在山坡最顶端的房子里,房东一家有三个可爱的小女儿,和来自东方的客人问了好,就被妈妈带去镇上看新年演出了。

  “你们有空也可以过去看看哦。”

  房东冲着秦空挤了挤眼。

  送这么大一束花,两人怕不是有什么重要活动。

  油锅点燃的时候,秦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阻止了纪宇风用手去拿油锅的愚蠢举动。

  挽起袖子,认命地从橱柜里重新拿出一口锅。

  倒入橄榄油,热锅,把牛排和羊排放在锅里乖乖煎了起来。

  看了眼被纪宇风直接泡在热水里化冻的鸡,秦空选择放弃。

  十分钟后,纪宇风闻到了混合着粉盐、黑胡椒和迷迭香的肉香。

  “哇。”小朋友激动万分。

  秦空看了看厨房水池里那两口沾满油污黑漆漆的锅,决定不洗了,明天多付点清洁费。

  “老秦,原来你会做饭的。”纪宇风一边扯着肉吃,一边吮吸着手指头滴下的油。

  “嗯。”

  “没有主食。”纪宇风摊开了手,表示遗憾。

  秦空起身,给他下了一锅意大利通心粉。

  纪宇风终于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

  “走吧。”秦空把盘子全部丢进了水槽里。

  洗碗机什么的,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中心广场,充斥着乐队的声音和游客的掌声。

  秦空带着纪宇风避开了喧哗的人群,走上了湖边的小径。

  穿过一条小桥,他们走到了一个黑色的建筑物旁边。

  这是一个纯岩石垒砌而成的小教堂,教堂前有一尊牧羊犬青铜雕相伴而立。

  教堂后是一片大大小小的石头滩。

  “老秦。”

  “……”

  “林筱卉告诉我,说鬼王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秦空愣了一下。

  纪宇风继续说了下去,黑暗似乎给了他一层防护罩。

  “我好像是和他们哪里不一样,你说我是赤血族吧,我的视力好像又比他们好得多……”

  “所以咧?”

  “我会不会是个怪物?”纪宇风银色的头发在风中闪闪发光。

  秦空沉默了很久。

  “你不是怪物。历史总会偶尔出现基因突变,就像你,就像我。”

  “我一直也搞不清楚,我自己是个什么……品种。”

  “时间久了,就不想去探究了,活在当下比较重要。”

  纪宇风呆了呆,这好像是秦空第一次和他说起自己的起源。

  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惊人的复原能力,秦空都不能用某一种异人族的特质来概括。

  “自从遇见鬼王,我就更不明白,为什么我能活这么久。”

  被人玩弄在股掌间的挫败感,他不想再想。

  秦空抬头看向天空,淡金色的眼睛融入在浓黑的夜。

  夜幕被扯开,无数星光像大大小小亿万颗钻石倾泻而出,铺满了一条银河。

  满天星斗。

  纯粹的无以复加。

  无数光年前星星的光芒,穿过宇宙和时间,绽放最美的一瞬。

  也许,在看见它的时候,这颗星星已经消亡。

  那又如何呢?

  纪宇风怔怔地抬头凝望着星空。

  一扭头,他吻上了秦空的嘴唇。

  冰冷的唇,逐渐有了温度。

  ☆、第五十一章,助人

  第五十一章,助人

  飞机准点到达,徐建抱着O到出口的时候,看着推着行李走出来的秦空和纪宇风,总感觉两人间的气场别别扭扭的。

  纪宇风看见他一脸喜悦,看见胖成一个球的O更是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伸手就想去抱猫。O傲娇地蜷坐在徐建的胳膊弯里,表示我不太认识你。

  纪宇风便笑着挽起徐建,和他说起了这次旅程的见闻。

  徐建尴尬地看了一眼像根桩子一样跟在后面的秦空,这大哥从头到尾戴着墨镜,也看不出来镜片后是什么情绪。

  从机场走到停车场这段漫长的路,两人一猫就听着纪宇风兴致勃勃地说话声,连O都觉得好吵。

  徐建抓了个空,悄悄问了秦空一句,“你倆吵架了?”

  秦空语焉不详地支吾了一声。

  哪里有吵架。

  明明就是自己怂了。

  新年前的最后一晚,两人坐在教堂后的石滩上,聊了会儿天。

  这算是秦空为数不多的聊天经历了。

  也可能就是气氛太好了。

  秦空摇了摇头,“建,这次出去武器都空了,你还有储备吧,我近期要出趟门。”

  徐建目瞪口呆,“你倆在外面是端了人家老窝吗?”

  秦空哼了一声,“自己看新闻。”

  回到了老太太的别墅,纪宇风坐在沙发上,把头埋在O软绵绵的肚子上,O不满地喵呜了一声,到底还是接受了他。

  想起那晚的事情,纪宇风就气得牙痒。

  他吻了秦空,明显地感到秦空的身体一僵。

  自己的心跳都要超过300公里每小时了,呼吸急促,体温直线上升。

  秦空的唇像醇香的酒,令他欲罢不能。

  无意识之下,纪宇风将右手掌心放在秦空的胸口上。

  淦!

  这家伙的心跳居然平缓地和树懒差不多。

  纪宇风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了。

  这可是初吻啊!

  他悄悄睁开眼睛,秦空右眼下那个极小的痣放大在他眼前。

  亲不自禁,在柔软的唇上轻舔了一下。

  然后,秦空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开了。

  推!开!了!!!!!!!!!!!

  黑夜下,秦空的表情有些模糊,眉宇低垂。

  “走吧,我们回去吧。”

  然后就干脆利索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大步向前。

  甚至可以说,慌不择路。

  坐在沙发上的纪宇风忍不住用牙齿撕着指甲,那晚的事,他到现在都不能释怀。

  那晚,他心情低落,跟在秦空身后爬上家门口的斜坡。

  那背影高大宽阔,却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就像回到两人最初认识的模样。

  轰~~~~~

  绚烂的烟花瞬间在背后的天空亮起,纪宇风一转身,略有些惊讶。

  国内已经不准放烟花了,这么近距离看见烟花在头顶绽放,真是难得。

  秦空扭过头,盛开的烟火在纪宇风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光亮打在他的侧脸上,像黑暗中的曙光。

  金色的瀑布从空中倾泻,广场上的人相互拥抱,互道新年快乐。

  秦空看了一眼纪宇风的背影,手悬在半空,伸不出去。

  纪宇风一回头,他又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了背后。

  那一夜,两人都彻夜难眠。

  第二天收拾完行李,就匆匆回国了。

  临走前,纪宇风看了一眼被丢在垃圾桶里枯萎的鲜花。

  花无百日红。下半句什么来着。

  飞机上纪宇风沾着座位就睡着了,一觉睡到落地。

  所以直到现在,纪宇风都不知道和秦空说些什么。

  这算是自己被拒绝了吗??????

  纪宇风气呼呼地把O举起来蒙在自己的脸上。

  唔,好香的猫砂味。

  “呃,小纪,你是不是饿了?”徐建从外面走进客厅,就看见O浑身炸毛,纪宇风在磨牙。

  他着急赶一批武器,秦空这次似乎赶着要离开,回到家放下行李就出去了。

  “呃?”纪宇风忽然意识到,那个人好像不在。

  秦空驾车去了老钟所在的大学实验室。

  “把之前老钟研究的结果给我。”秦空双手抱在胸前,盛气凌人。

  之前纪宇风见过的黑框眼镜男不太服气,声音颤抖着,“凭什么。”

  秦空靠在实验室的墙上,睥睨道,“你们实验室的经费来源。”

  等秦空回到别墅,就看着纪宇风抱着猫站在门口。

  “你要出门?”

  唇红齿白,理直气壮。

  秦空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

  “我打算再去一次云麓山。”

  “不过这次是私事,你可以不用和我一起去。”

  纪宇风愣住了,倒没料到秦空这么坦率。

  徐建听见门外有动静,在门缝里看了一眼。

  默默地把门掩上了。

  “你是,嫌弃我了?”纪宇风的声音镇定,身体轻微地发抖。

  O从纪宇风的怀里跳了出去,蹿到花园,去追一只耗子。

  秦空的眼睛里有什么在涌动,最终还是垂下眼睛,“你想去可以一起,不过,别太冲动。”

  “好的,知道了。”纪宇风转身推开房门,径自走了进去。

  吃饭的时候也没出现。

  “老秦。”徐建一边往嘴巴里扒饭,一边看着心不在焉的秦空。

  “说。”

  “武器准备了一些,你先将就着。”

  “没关系,这次应该不会遇见太多异人族了。”

  网站上的新闻,乐园被彻查,虽然看起来事情没有发酵。但按照秦空几乎空了的武器袋来看,异人族这次损失惨重。

  “你俩吵架了吗?”徐建不怕死地又问了一次。

  秦空想了想,“代沟吧。”

  徐建翻了个白眼,按你们俩的年龄差距,这沟叫马里亚纳海沟。

  第二天秦空拉开车门,发现纪宇风早就在副驾驶座上打瞌睡。

  “走吧?”看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秦空心里偷笑了一下,故意板着脸,关上了车门。

  窗外辽阔坦荡的田野平川覆盖了一层白雪,在白色的世界里,空气流动地十分缓慢。

  纪宇风往手心呵了口气。

  秦空一言不发地伸手把车里的暖气开大。

  “老秦,你是不是有亲密关系恐惧症?”纪宇风轻描淡写。

  秦空手下的方向盘差一点打飞。

  “我问过徐哥,他说他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没见你……呃,和谁……有过亲密关系。”

  纪宇风一字一词的斟酌着。

  昨晚他跑进徐建的工作间,听见他的问题后,徐建的脸一阵黑一阵红。

  “我应该算是他接触最密切的人……之一了,也就这样吧。”

  秦空双眼紧盯着车前方,路面上已经开始结冰,稍不留意车轮就打滑。

  “纪宇风。”

  “嗳?”这好像是秦空难得一见连名带姓地喊自己。

  “你才十六岁。”

  “是。”

  “等你活到我这么大,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好。”

  纪宇风把头别向车窗,心想着,你倒是等我活这么久。

  “我上次在云麓山,想起一点以前的事,我想再过去看看,能不能记起多一些。”

  秦空瞄了一眼纪宇风的后脑勺。

  纪宇风缓缓转过了头,目光中有些不解。

  “上次颜凯,就是那个赤血族的家伙,最后和我说,是因为鬼王留着我,我才活了这么久。”

  秦空单手控制方向盘,一只手握拳放在嘴边。

  “我在想,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殷陆在乐园里安排异人们捕食人类,唤醒年轻的异人族,彰显出的野心,和纪宇风扑朔迷离的身世之谜,都让秦空不得不去思考,殷陆这么多年不出手的原因。

  是因为时机终于成熟了吗?

  还有,如果不记得前尘往事,这么多年自己到底相信的是什么?

  也许,只有搞清楚这些事,他才能给纪宇风一个交代。

  前面的小车忽然后轮打滑,车尾慢慢地溜向了道路旁边的护栏。

  纪宇风惊呼一声,秦空原本想打方向盘直接避开,但看了一眼那车的车身开始猛烈旋转,八成要撞上护栏了。

  减速拉下车窗,他冲着那辆车喊了一声,“不要踩刹车。”

  那辆车也拉下了车窗,司机一脸惊慌失措,“你~说~~~什么~~~~~~~”

  唷,巧了,是个熟人。

  肉肉的鼻头上夹着一副无框眼镜,脑袋被毛线帽裹得严严实实。

  纪宇风往车厢里看了一眼,果然又看见那个抱着柯基狗的女孩。

  这就是上次带他俩去宠物医院的小情侣,居然又遇见了。

  秦空:“向右打方向盘,不要踩刹车!”

  司机:“啊,我踩刹车了吗?啊!我踩了!!!!!啊,卧槽,右边是哪边!!!!!!”

  一阵鸡飞狗跳,车子终于在擦上护栏前扭正了方向。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秦空踩下油门,一骑绝尘。

  “老秦,他们好像在后面追我们。”纪宇风往后看了一眼。

  秦空看了眼后视镜,那车又是打双闪又是按喇叭。

  他叹了口气,把车停在了靠边的紧急停车带上。

  小情侣跳下车,就看着秦空懒洋洋地倚在车门上,颀长的身影像一道剪影,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他的眼神漂浮不定,似乎游离在周围的环境之外。

  他们忽然不知道,向他道谢是不是唐突了。

  纪宇风跳下车,微笑着冲他俩挥手,“真巧,又遇见了。”

  女孩终于松了一口气。

  上次见到的秦空还比较爱说话,这次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也不知道究竟哪副面孔是真的。

  “太感谢了,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们的车可能就撞下去了。”女孩惊魂未定。

  “上次你们也帮我们了啊,没关系的。”纪宇风觉得秦空今天好像没什么和人哈拉的心情,只好自己上了,毕竟人家上次帮过忙。

  “哦,你们去哪里啊。”女孩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这么冷的天出门旅游,看来和他们是一样热爱旅行的人,交个朋友也不错。

  “呃,我们去云麓山。”纪宇风看了一眼秦空,他没表示反对。

  “啊,这么巧?”女孩跳了起来。

  什么巧,不会吧大姐。

  “我们刚从那一带回来,那里封山了。”

  一句话让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这几天雪太大了,封山了,游客都不能上。”女孩很坚定,然后狡黠地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帮了我们,我也回报一下,哈哈,我有个初中同学一直在那边做地导,她可能有办法带你们上山转一圈。”

  “呃,不用了。”纪宇风想,我们又不走普通游客的路。

  那女孩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撞了撞男朋友的肩膀,“小陈不会觉得麻烦吧。”

  实际上那个初中同学是他男朋友的同班,和她是邻班。

  男朋友点了点头,“她人很好的,我们才聚过,她还说可以介绍散客给她赚点外快。”

  纪宇风还想拒绝,女孩把手机里一张照片放大了递到他面前。

  “她很熟悉路,人非常好,收费也应该不贵,或者我让她给你们一个友情价,封山的时候你们自己走容易出危险哦。”

  那是一张三人合照。

  秦空皱了皱眉,“你们最近才见过她?”

  “是啊,前几天我们同学聚会,就在那附近,我们都是当地人,只不过我们倆现在在城里上班,她留在了老家。”女孩热情地介绍着。

  纪宇风和秦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好的,那麻烦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女孩莞尔一笑,“这次能加个微信吗?”

  秦空和纪宇风再次回到车上。

  纪宇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秦空的眼神有点不善,“你下车干什么。”

  车子里暖气很足,纪宇风把外套丢在车后排了,下车时都没记得穿上。

  纪宇风斜着眼,心想我不下去你能拿到那人的联系方式吗?

  小情侣的那个地导朋友,就是他倆之前在景区追逐的黄书包女孩。

  雪人族的异人。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居然没死????

  ☆、第五十二章,溶洞

  第五十二章,溶洞

  车上那个女孩叫小伊,把纪宇风和那个叫小陈的朋友迅速拉进一个群里。

  纪宇风发了个hi的表情,扭头问秦空。

  “怎么办,我们要去找她吗?”

  秦空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觉得呢?”

  那女孩见过他们俩,难道打开门后,会热情地说一句,“你好,欢迎。”

  纪宇风倏地闭了嘴,无声地用嘴唇说了句粗口。

  “我们只要知道她没死,就说明那个洞跳下去不会死人。”

  秦空又想起当日纪宇风抓住自己的样子,叹了口气。

  “咱们去洞里探探就好。”

  不用抱太大期望,多杀一个,少杀一个,也不急于一时。

  趴在洞口往下看,秦空终于瞧出一些端倪。

  “我下去看一下。”

  纪宇风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没阻止。

  一跃而下,果然。

  这坑的里面是个巨大的圆形,上小下大,像个瓮。

  但是在底部接着另外一个坑洞,洞口与洞口上下错落着。

  秦空当时掉下去的时候,光线很差,加上纪宇风出手拉住了他。

  心乱了,眼神就不太好使。

  他并没发现这是一个洞接着洞的沙漏型构造。

  下一个洞口距离最深的地下河大约还有50米。

  中间的隔层,距离他掉下去的洞口差不多30米,对普通人而言还是死路一条。

  秦空的身姿如同一只大鸟,轻盈落地。

  站起身,眺望远方,一个倾斜向下不断延伸的地下溶洞。

  秦空一抬头,纪宇风自己绑着绳子已经滑下洞来。

  喔哦,原来如此。

  纪宇风解开绳子,从半空跃下。

  两人摸着黑往溶洞深处走了进去。

  眼睛好,不需要照明工具。

  地下的岩石到处都是被流水冲刷和侵蚀的痕迹。

  因为地形复杂,两人都没有提起速度,脚下的熔岩水淹没了鞋底。

  最窄的地方要侧身通过。

  头顶上有石幔、石花和钟乳,乳白色的光盈动,脚下有石笋,石柱,偶尔要绕开。

  继续向前?纪宇风用眼神问。

  秦空迟疑了一下,风送来了线索。

  有异人族的气味。

  纪宇风一看他这犹豫的样子,从领口把那枚白色的勾玉坠子扯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师傅呐。

  秦空的脸色没变,脚步急促起来,径直就往前疾冲。

  又走了二十多分钟,秦空算着距离,差不多已经到了云麓山的山体中间的位置了。

  一个人形的洞口跃然眼前。

  纪宇风终于超过了他,直接往洞口里钻,被他一把扯了回来。

  雪人族的战斗力就是渣渣,师傅。

  纪宇风用眼神表达不满。

  秦空不说话,这里异人族的气味很淡,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汽掩盖了。

  但这个味道混着其他的东西。

  纪宇风在身边,他不想贸然行动。

  洞里最暗的角落里有人影摇曳。

  纪宇风想了想,掏出手机按下了个表情发了出去。

  “滴滴”。

  微信提示音。

  那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迅速打字。

  “你好,我可以带你们上山”。

  纪宇风的手机调了静音免震动。

  他躲在秦空身后看了这条信息,又发了一条出去。

  “你好,我们就快到了,请问在哪里见面。”

  秦空感受着纪宇风在背后悉悉索索,猜他是想知道这个雪人族异人的行动路线。

  怕吃地形不熟的亏。

  果然那个人影站了起来,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

  秦空精神一振,原来这里真的不是只有她一个。

  然后那道影子移动过来,看起来,这是唯一的入口。

  就在那个异人走到洞口的时候,脚步一滞。

  眉心被一个冰冷的尖利抵住,寒冷刺骨。

  恐惧延伸至四肢百骸。

  “别动。”纪宇风一手拿着银钉,一手举起手机。“你好,陈倩倩。”

  女孩僵住了。

  她肤色黝黑,一头短发,脸型瘦削,颧骨处有些淡淡的晒斑。

  人看起来有些严肃,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双眼睛,眼型狭长,浅色的瞳孔像琉璃,如杂草一样充满生机。

  陈倩倩僵直身体,一动不动,闭上眼睛。

  纪宇风的手忽然有点哆嗦,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林筱卉。

  秦空越过陈倩倩的头顶望进洞里,里面黑麻麻一片。

  “为什么不动手?”

  陈倩倩睁开了眼睛,声音冷冰冰的,里面没有透出一丝畏惧。

  秦空看着她,“你不逃,是因为不想让我们发现里面还有你同类?”

  陈倩倩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堵住洞口,一步一步往外走,纪宇风握着冰锥的手往后缩了缩。

  “我知道你是猎人,我听过你的事。”

  “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告诉你,你可以只杀我一个吗?”

  陈倩倩的普通话特别标准,只是在尾音上有一点上扬,听着有些俏皮。

  秦空抱着胳膊,“我从不接受条件。”

  纪宇风:“我接受。”

  场面有些尴尬,秦空退后半步。

  纪宇风看见了,在陈倩倩身后的洞里,坐着七八个雪人族的异人。

  有男有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很老。

  异人族靠吃人维持生命,这些形同朽木的老异人,估计活了很久了。

  也许,他们能够给一些秦空正在寻找的真相。

  陈倩倩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有个猎人一直在捕杀异人族,而且我听说,他的能力比异人族还高强。”

  秦空摇了摇头,这信息真是一分钱都不值。

  纪宇风这笔生意做得太不划算了。

  纪宇风追问道:“你们异人族不是不群居吗?为什么你和洞里这些……同伴住在一起。”

  陈倩倩低下头,“他们年纪大了,总得有人照顾。”

  这座山,和一个衰落的王朝有关。

  在那段最古老的历史里,大量的异人族隐藏在普通人之中,有传说雪人族是玄鸟的后人,他们的眼睛可以穿越高山,说幽蓝族是河神的传人,他们力大如牛、孔武有力。

  赤血族多出红颜祸水的妖姬。

  而神秘的王族,总会出现在帝王之家。

  他们和人类共存,靠着自己的本事捕猎人类。

  但,生活越来越艰难,尤其对于衰老后的异人族而言。

  “他们很多已经不能捕猎了,靠吃一些猛兽维持生命,我偶然会…….找一些食物过来,给他们分食。”

  陈倩倩的眼神很坦然,似乎吃人对她而言根本不是羞于启齿的事。

  “所以你那时候是想把秦空摔死,然后给他们吃?”纪宇风恍然大悟。

  秦空看了一眼纪宇风,这孩子,说话如此不加修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追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能脱身最好,吃不吃得到我确实也没想。”陈倩倩话说得实在。

  秦空就看着他倆这样,一来一回的讨论自己该不该被吃,不知是不是应该打断一下。

  “你难道不觉得吃人是不对的吗?”纪宇风居然对陈倩倩印象还不错。

  “为什么不对?他们可以随意吃大自然的食物,为什么不能变成被我们的口粮?”陈倩倩歪着头,一脸真诚。

  她是个留守儿童,从小几乎没见过父母,村子里的老人养她长大,后来她才知道其中也有异人族的老人。

  她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一点抗拒,反倒觉得轻松。

  终于不用像一个普通人活着。

  纪宇风攥着冰锥的手颤抖起来。

  “我落在你们手上,死就死了,不过里面的那些,他们很久没有主动去吃人了,也许都活不了多久了,你们就放他们一马吧。”

  陈倩倩看着纪宇风,透明的眼睛让纪宇风想起了那晚的星空,那么纯粹。

  秦空跨过了陈倩倩,挤进了狭窄的洞口。

  “这是你的猎物,你自己决定。”这话是对着纪宇风说的。

  但里面的这帮家伙,就不是陈倩倩说了算的。

  一二三四……九,九个苍老的雪人族异人,瘦瘦巴巴的身子骨佝偻着,清一色灰白的银发已经分不出来是雪人的特征还是衰老。

  他们并没有因为害怕而蜷缩,只是淡漠地看着入侵者。

  似乎对死亡也并不畏惧。

  秦空扫了一眼,忽然失去了出手的兴趣。

  转身,身后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我见过你。”

  呃?

  纪宇风和陈倩倩都被这道声音吸引着走了进来。

  陈倩倩露出担忧的神色,看着说话的老人。

  这老人姓罗,发色如初雪落地,眉毛胡子都花白,窄长的脸上长满老人斑,深陷的眼睛尖利明亮。

  “你知道我是谁?”秦空周身散发出攻击的姿态,走到他的面前。

  “我见过你,但我不知道你是谁。”

  秦空皱起眉。

  “你那时候比现在要……年幼一些,被一个赤血族的女人牵着,在鹿台上玩耍。”

  秦空的眼睛瞪大了,身子倏地挺直。

  “赤血族的女人?”

  罗老低垂着眼睛,那女人娇花欲语,脸如朝霞,秋波无限,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眼中的戾气极重。

  鹿台?

  纪宇风一怔,他们上次登上云麓山的时候,秦空好像也说过这个名字。

  罗老似乎不太愿意再多说,“我只看见过你一次,你小时候长得很像那个女人。”

  不过只是面容相似,眼神却像出水的冰轮玉盘,不染纤尘。

  “而且你的眼睛……”罗老晃了晃头,“不记得了,当时离得远,看不清楚。”

  秦空逼近了几步,“你确定你看见的是我?”

  “你那时候得了一把剑,剑身好像是赤铜所制,绝非凡品。”

  昆吾山中生产一种矿石,色彩鲜红,如赤火一般,炼制之后乌黑坚硬。用这种赤铜制成的刀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当年只有王室才传下几把。

  秦空站着不动了。

  “你还看见了什么?”秦空的声音清冷疏离,他从袋中掏出了一枚银钉,夹在指缝中。

  “没有了。”

  “没有了?”

  罗老低下头。

  那孩子似乎很害怕牵着他的那个女人,不愿意亲近。

  一个缩在鹿台的一角,怀里抱着那柄剑,萧肃地立着。

  直到身后出现一个身影,他才欢快地跑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些孩子的稚气。

  那个身影……

  罗老抬起头,认真道,“时间太久了,记不住了。”

  ☆、第五十三章,离别

  第五十三章,离别

  罗老的话刚说完,秦空手中的冰锥就要离手。

  “住手!”

  “不要。”

  尖利的叫声是陈倩倩,另一个温和的声音是纪宇风的。

  陈倩倩甩开纪宇风的钳制,冲到秦空面前,双臂展开,害怕地发抖。

  “吃人的是我,你杀了我就好了,他们都不值得你动手。”

  纪宇风扯了扯他的衣角,“老秦,我觉得他们,知道一些过去的事,也许,也许可以问到更多的东西,我们这次,要不先放过他们吧。”

  “你可怜他们?”秦空反问道。

  纪宇风抿紧嘴,脸上显出一些犹豫。

  “你是要做猎人的,你同情猎物?”秦空严肃了起来。

  纪宇风的眼神清澈,“异人族吃人的时候,不同情食物,如果我们和他们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痛下杀手,那和异人族有什么区别?”

  秦空身体一晃,话也说得刻薄,“我们猎杀异人族,除了保护人类,也是为了保护半异人,你同情他们,谁来同情我们?”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拿出师傅的态度,对纪宇风出言训斥。

  纪宇风倔强地继续头铁,“我总觉得,异人族也不都是一样的,我们可以区别对待……”

  “区别对待?”秦空哑然失笑。

  他指着其中一个苍老的女性,“你,你吃过多少人?”

  又移动手指向另一个,“还有你,你这一生吃过多少人,里面有多少妇孺?”

  那些人都没有说话,好像失去了生命的木雕。

  洞里一角堆积着一堆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的骨骸。

  “你不能因为他们老了,吃不动人了,就觉得他们的罪孽都被洗清了。”

  秦空眯起眼睛,四道银光从指尖飞出。

  四个雪人族异人瞬间化成气体,空中掉下了四个琉璃般的珠子。

  “啊~~~~~!”陈倩倩尖叫一声,露出尖利的牙齿,冲过去和秦空厮打起来。“我不是和你说了,你杀我一个就好!”

  秦空带着怜悯的神色,一手掐住陈倩倩的喉咙,将她举到半空。

  另一只手缓慢地捻起一枚冰锥。

  石窟顶部的钟乳石光泽剔透,像白浪滔滔,波涌连天。

  “等一下。”罗老定定地看着秦空,“我和你说一个秘密,你把小陈放了。”

  秦空啧了一声,“我凭什么要和你做交换。”

  抓着陈倩倩的那只手悄然落下,却没有松开。

  罗老似乎洞察到秦空的一丝犹豫,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你来这里,应该不是因为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所以我猜,你是来寻找你遗失的过去。”

  秦空没有回答,眼神快要在罗老的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他看得久了,对这张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我见过你,是不是。”

  纪宇风慢慢移到他的身边,手抚上秦空的后背,他有些担心,秦空的脸色看起来气色很差。

  面对着异人族,秦空从来都是抽身其外,漠不关心。

  这也是他一直杀伐决断的原因,在他的眼中,异人族就是猛兽怪物。

  好猎人,需要的是伺机而动一击毙命,而不是关注猎物的心路历程。

  罗老的脸布满深深浅浅的皱纹,唯独一双眼睛灼灼有神,看得通透。

  “可能见过吧,太久以前的事情了,都记不住了。”

  秦空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度,努力定了定神,松开了掐住陈倩倩脖子的手。

  陈倩倩瘫坐在地上,满脸涨红,嘴巴大张,喉咙发出嘶嘶的声响。

  “要不,你听他先说?”纪宇风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秦空和陈倩倩的中间。

  对陈倩倩,他有些复杂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并没有亲眼目睹她吃人的凶残面目。

  秦空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皮。“好。”

  罗老的身形消瘦憔悴,每一处都透露出岁月的痕迹。纪宇风仔细看,发觉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埋在白发里。

  “既然是秘密,我之和你说。”他努了努嘴,让陈倩倩带其他人出去。

  纪宇风悄悄抓住了秦空的手,掌心冰冷。

  秦空没有阻止他们离开,几个身影被陈倩倩推着,快速地从那个人形洞口鱼贯而出。

  “他呢?”罗老指的是纪宇风。

  纪宇风顿了一下,松开了抓着秦空的手,却被秦空紧紧握住了。

  “他要留下。”语气坚定。

  罗老打量了一下纪宇风,这个少年温润,眼神清亮,如朗朗明月。

  秦空如长剑破空,纪宇风却像温柔的风。

  他叹了口气,说出了那个藏在岁月角落里的秘密。

  “你是异人的孩子。”

  “你的母亲,是赤血族。”

  “你的父亲,是王族。”

  秦空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纪宇风手,指尖都在抽搐。

  “你胡说,异人族不会选择同类作为配偶。”

  他看过老钟的研究报告,从生物基因来说,四支异人族根本就是不同生物物种,即便发生□□,也根本无法诞下子嗣。

  ……健康的子嗣。

  更何况,他的父母如果都是异人族,怎么可能让他这个血肉之躯苟活于世。

  异人族,又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感情,那只是他们觐飨的美食。

  罗老没有回答,似乎这是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秦空的眼底渗出了杀意。

  罗老的眼神投向了不明的某一个方向。“我只能说,你的出生,是当时异人族的希望。”

  “虽然我只是个普通人,但是多少都听说了这个奇迹,我那辈的异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们都谨遵着保守秘密的诺言,所以现在这些孩子们,已经不知道你的身世了。”

  秦空脸上出现难辨的讽刺,他嗤笑了一声,“那岂不是无证可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要是不相信,那是你的事。”罗老闭上眼睛,现出疲态。

  纪宇风清澈的声音在洞里响起,“他就算是异人的孩子,最终也没有成为异人,所以说这些过去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罗老睁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纪宇风。

  “他原本是异人族的希望,却选了和族人不一样的道路,他是第一个这么选的异人,那你觉得他为什么活了这么久,比异人族活得还久?”

  纪宇风察觉到秦空的身体晃了晃。

  颜凯的那一句“你真以为活这么久靠的是自己?”,终于还是种下了一根刺。

  纪宇风认真地回答道,“因为他是秦空,因为他意志坚定,因为他一心铲除异人族,心无杂念。”

  少年落落清风,光风霁月。

  罗老绽开了笑容,满脸的皱纹成了一朵菊花。

  “小朋友,我告诉你,当时族内下了命令,不许对他展开进攻。”

  秦空倒退了几步,纪宇风一把撑住他的身体,声音凌厉,“这道命令是谁下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从族里最上面传下来的命令。”

  所以他们才眼睁睁地看着族人被秦空一个接一个的捕杀。

  “我们当时都在猜,这个猎人到底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居然被族内庇护。”

  “好了,别说了。”秦空甩开了纪宇风的手,走到了罗老的面前,金色的眼睛里怒意滔天。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罗老忽然大笑出声,“是啊,我本来就是骗你的,他们应该都逃掉了,你可以杀我了。”

  秦空的脸色铁青。

  纪宇风拦下了他探向武器袋的手,“你这样说,是为了刺激他赶紧杀了你吗?”

  罗老的眼神倏地精光四射。

  “小朋友,你没变成异人,也是托他的福,阻止了你吃人吧。”

  异人族基因高贵,本性嗜血,除了因为软弱而注定被淘汰的弱鸡,现在的半异人,大多都是在觉醒期被秦空阻拦的。

  怎么会有人自愿选择荆棘密布的道路。

  纪宇风舒展开眉头,谦和又自信,“第一次,是秦空阻止了我,后面的每一次,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罗老愣住了。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洞里回响着。

  “可能我太老了,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那个孩子也许不是你,你们只是长得几分相像,我记糊涂了,你就当我这个弥留之际的老糊涂,胡言乱语罢。”

  罗老带着笑容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去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俩才发现,罗老已经死了,自然安详地离去了。

  身体轰然坍塌,随着洞内的水气,沉入了熔岩水底。

  罗老的骨骸珠,和平常的雪人族不同,好像一颗又圆又大的深海珍珠,熠熠生辉。

  纪宇风伸手从水里捞出了这个大珠子,放在袋子里。

  秦空烦躁异常,来回踱步,腿部绷成一条直线。

  “老秦,我们……”纪宇风住了口。

  秦空淡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红色涌出。

  他忽然明白了,秦空为什么会这么烦躁。

  唯一的使命,活着的意义,现在都被蒙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薄纱。

  你忘记了你是谁。

  纪宇风想去拉秦空,手指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用手挡开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去吧。”

  纪宇风愕然,声音里带着点央求,又像撒娇,“老秦,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秦空摇了摇头,神情悲怆,他把武器袋丢给了纪宇风,连着却邪剑一起。

  黯然从洞口独自离开了。

  纪宇风忽然觉得,溶洞里寒风刺骨,那条出洞的路,阴暗曲折,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你只是刚刚离开,我却已经开始想念。

  ☆、第五十四章,归去来兮

  第五十四章,归去来兮

  纪宇风一脚深一脚浅,踏着岩洞的水坑走了出来。

  鞋子里的脚已经冻得毫无知觉。

  抬头看见洞口,悬在空中的那根绳子还挂在原处,沾上了洞里的湿气,绳子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纪宇风垂头丧气,也不理会,直接抓起绳子的末端,在手腕上绕了几个圈,就准备往上爬。

  “秦空你是个神经病!!!!!!!”

  胸口淤积,纪宇风忍不住大声喊起来。

  愤懑的叫声在空洞中来回窜。

  然后,这个神经病黑着一张脸,从暗处走了出来。

  衣服上沾着一身寒气,走出洞口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

  纪宇风混杂着一种背后骂人被抓现场的尴尬和喜出望外的复杂情绪,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秦空微微低下身子,揽着纪宇风,一手抓住绳子,纵身跃起,跳出了洞口。

  纪宇风的心停了一拍,秦空的身体冷得和石头一样,眼睛里的光也被冻住了。

  好像被抽去了生气的傀儡。

  落地时草从上有些滑,纪宇风的脚趔趄了一下。

  秦空顿住了,指了指草丛里的一块大石头,纪宇风不明所以,直接坐了下去。

  我的妈呀,就像没穿裤子坐在生铁上。

  莫非是报复他说得那句神经病?纪宇风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秦空蹲下来,脱了纪宇风的鞋子,脚已经变成了一块冰。

  除去袜子,脚上已经有了几处青紫的冻伤。

  秦空往掌心呵了几口气,用手掌慢慢地捂住他的脚。

  生铁遇见暖水袋。

  血液开始循环,麻木的感觉被瘙痒替代,不过纪宇风也没觉得好到哪里去。

  秦空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他只是依着本能在做这件事。

  纪宇风想起徐建被抓那日,两人在出租屋的争执,秦空气急之下说的那一句,“他没有选择!”

  所以你就要不顾一切去救他,你觉得他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你的原因。

  虽然秦空不愿意和半异人走得亲近,但他总知道他们生活在哪里,每年都会出现那些城市,悄悄夜巡。

  帮半异人们除去身旁四伏的危机。

  也许是因为,秦空觉得那些都是他的责任。

  我也是一样的吗?

  纪宇风忽然把脚往后缩了缩,“老秦,我没事,是我自己要跟进去的。”

  秦空缓慢地抬起头,手仍然固执地抓住纪宇风的脚。

  纪宇风叹了口气,“老秦,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

  呃?这句话听起来哪里有些不对头。

  “我愿意跟着你,是因为你是秦空,是我喜欢的人。”

  秦空的眼底好像被什么触动了,眼波开始流转。

  “你们,可不可以……”

  尾音上扬的俏皮无法掩盖语气中的沮丧,和恐惧。

  秦空和纪宇风侧头,目光对上了埋在羽绒服里缩成一团的陈倩倩。

  1200瓦的灯泡刺破苍穹。

  “你们,可不可以把罗老的骨骸留下。”陈倩倩故作镇定,身体却在发抖,她将那几个老人安置在另一处隐蔽的洞里,悄悄又潜回了原来的溶洞。

  空无一人。

  她咬紧了嘴唇。

  纪宇风飞快地把自己的脚从秦空的手掌里挣脱出来,套上鞋子,站在了陈倩倩的面前。

  “你要那个干什么?”

  陈倩倩低头道,“骨骸归故土,这是我们的讲究,罗老德高望重,他是自己一直要留在这里。本来他百年后骨骸可以进圣殿,但他留了话,说把骨骸留在家乡,埋在他出生的地方。”

  秦空在身后寂静无声。

  纪宇风想了想,问了一句,“圣殿是什么?”

  陈倩倩盯着纪宇风的眼睛,“我告诉你的话,能把罗老的骨骸珠留下吗?”

  纪宇风沉吟了片刻,把袋子里那颗硕大的骨骸珠掏了出来,递给了陈倩倩。

  “给你吧,你也不用告诉我了。”

  做交易什么的,真踏马的的太讨厌了。

  秦空悉悉索索地起身,转身往来的路上走去,纪宇风追了过去。

  陈倩倩有些恍惚,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与身边的景物格格不入,却奇妙地融合成了一个世界。

  和他们的世界不同的新世界。

  陈倩倩低下头,看向手中那颗明亮的珠子。

  罗老曾经师从万圣先师,通晓社会纵横,却在十六岁时发现了自己异人族的身份后,选择归隐于这处深山老林里,过了千百年,只与大自然相伴,照拂着同乡。即使吃人,也是选那些罪大恶极之人。

  只不过这一切,那个猎人应该也不关心吧。

  对了,罗老好像和年幼的她说过一句关于猎人的话,是什么来着?

  “异人杀死人类,为了平衡。

  猎人杀死异人,也是为了平衡。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陈倩倩叹了口气,罗老,我到现在还是听不懂。

  “对了,你下次吃人的时候,我会出手的哦!”纪宇风倏地转身,挥了挥手,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陈倩倩打了个寒颤。

  等两人走到车边,纪宇风拦下了秦空拉开车门的手。

  “你等在那里,是不是因为觉得我可能自己出不去?”

  秦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是不是还想去鹿台看一看?或者,还有别的地方?”

  “那你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小鬼……”秦空的声音里透着无可奈何。

  纪宇风发现了,秦空每次这样喊,多少都带着点拿自己没办法的小委屈。

  “老秦,我知道今天那人说的话,对你影响很大,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的那些,所以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会这么沮丧,但我相信你总能想明白的。”

  纪宇风把秦空之前丢给他的武器袋又递了过去,还有那把却邪剑。

  “等你想明白了,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自己也会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纪宇风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牌。

  开玩笑,谁还不是个现代人。

  秦空把车钥匙放在他手里。

  “老秦,咳咳,我开不了车,年龄不够。”纪宇风扶着腰大笑起来。

  明明看起来,秦空才是那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人。

  下一秒,秦空用手一带,把他勾进了怀里,紧紧地搂在胸口。

  纪宇风的头发上带着冰霜,却有着夏日雨后青草地的清香。

  纪宇风立马傻眼了,大脑一秒宕机。

  “我记得你刚才说了什么。”

  秦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温热的气息让纪宇风的心猛烈地跳了几下。

  然后秦空飞也似地跳上车,踩了三脚刹车,才换成油门,溜走了。

  纪宇风的脸上还有秦空残存的体温,他木了半天,等他醒过神来,秦空的车连影子都没了。

  “我说了什么?”纪宇风在摇晃的公交车上琢磨了半天。

  自己明明说了那么多句话。

  纪宇风坐火车回到辛城,已经是下半夜,空气中流窜着花椒的香气,他大大打了一个喷嚏。

  他在车上给徐建发了一条信息,却没说到达的时间,他不想总是被人照顾。

  等他拖着行李从颠簸的山路上爬了一道又一道的坡,开始后悔,别墅的房顶近在眼前,就是隔着次元壁。

  靠!

  他关了手机GPS导航。

  给徐建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纪宇风一头雾水,估计徐建正在忙。

  认命地继续和这片360度奇幻大陆抗争。

  呼~~终于走到了。

  老太太留下的这套别墅,坐落在山脚下,建筑风格是北宋的,夏末初秋的时候,山涧涌来的风穿堂而过,好不惬意。但,现在是冬天。

  纪宇风心里琢磨着,要不,趁着自己眼下还拥有房产所有权,卖了吧——

  他正要按下指纹锁。

  忽然愣了一下,又退后几步,他刚才还没留意,别墅里一片黑漆漆的。

  徐哥不在?

  可是他在爬上第一道坡的时候,明明看见工作室的灯是亮着的。

  这么早就睡觉了?

  一种古怪的感觉爬上了心头。

  他丢下行李,绕到了别墅的后面,花园的位置,这里的围墙是一片视野开阔的栅栏,墙上设置了警报器。

  上次老太太在花园里遇见殷陆带人闯入,徐建就发现警报器被人破坏了,很快就修好了。

  警报器藏得更加隐蔽。

  纪宇风用指纹打开小门,晃进了院子里。

  在客厅的落地窗外侧耳倾听,房间里有细微的声响。

  “喵——嗷”

  是O。

  “嘶~~~”

  O这么叫的时候,通常都是遇见了它不喜欢的东西。

  纪宇风从袋子里摸出了一枚乌黑的银钉和一瓶毒药。

  仔细地凝视着房内的黑暗。

  冰冷的刀刃悄无声息地压上了他的脖子。

  颜凯满意地看着纪宇风浑身一震。

  还没等他笑出声,纪宇风用极快的速度一转身,银钉一瞬间刺入了他的皮衣,尖利没入了皮肤的表层。

  那不是疼痛,是摄入赤血族血液中关于死亡的恐惧,丧钟鸣响。

  只要纪宇风再下三分力——

  纪宇风的猛然转身造成脖子上出现一个巨长巨深的血口子,他满不在乎,笑笑地看着颜凯。

  谁先死,要不要赌一把?

  没办法,谁让颜凯的红眼睛在最后一刻出现在了玻璃窗上。

  “喔喔喔。”颜凯举起双手,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朋友在里面,你杀了我,你就见不到他。”

  “我不杀你,难道我就能见到他?”纪宇风反唇相讥。

  颜凯的脑袋一下烧短路了,这句绕口的中文什么意思?

  “你放了颜凯,我们好好谈。”

  周围的温度陡然降到冰点,纪宇风的脖子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码的,果然这个老妖怪也来了。

  ☆、第五十五章,饺子配醋

  第五十五章,饺子配醋

  房间里黑得像一坨没化开的浓墨。

  殷陆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一身墨色的中式长服,银色的长发束于肩后。

  静得像一幅山水丹青,空山梵境。

  纪宇风确实没见过几个人能穿这种衣服,不过殷陆就算披个麻袋都像落魄的皇族。

  他不说话,没一个人敢开口。

  纪宇风掩在颜凯身后,推着他走进房间,刺在胸口的那枚银钉好像焊在他身上。

  殷陆皱了皱眉头。

  纪宇风把头一缩,藏在颜凯背后。

  反正鸵鸟不就是看不见不害怕。

  “我说了,放开他,好好谈。”这声音让人血液结冰,毛发直立。

  “你只说好好谈,你又没说不吃我,还有徐哥。”纪宇风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

  拿着银钉的手被什么东西砸中,顿时一麻,软软地垂了下去。

  颜凯抓着这一瞬的空当,转身就跳到了殷陆的背后。

  卧槽!纪宇风看着地上的……咸鱼,嗳,不对,这好像是给O买的电动扑腾鱼。

  这家伙是随便从沙发上抓了个什么就当暗器吗?

  “我杀不杀你,要看聊得怎么样。”殷陆眯起了眼睛。

  纪宇风好想捂住自己的头靠墙蹲下去。

  “你想怎么聊?”扑腾鱼被碰到了开关,在地板上跳地欢快。

  纪宇风低头看了一会儿,蓦然一抬头,殷陆竟不知何时站在他的面前。

  大哥,你是鬼吗?!

  眼睛正好对着他胸口的位置,纪宇风眨巴眨巴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殷陆这张脸真不能近看,看了就让人头晕。

  他身上还有一种空谷的幽香,不是香水或者香氛那种人造的气味。

  真. 血脉喷张。

  纪宇风梗着脖子往后连连倒退,殷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纪宇风的手。

  一股强大的力从指尖贯穿整个身体,一直到达脚尖。

  我是谁,我在哪里,他在干嘛?????????????

  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感从手指传到了心脏,一瞬间他的全身开始痉挛。

  也不知道和殷陆紧贴着自己站,有没有关系。

  纪宇风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五秒钟是纪宇风人生中最长的五秒。

  殷陆松开了手,淡淡地一笑。

  纪宇风觉得自己如果是古代的帝王,也愿意为了殷陆的一笑,烽火戏诸侯。

  捂住心脏,纪宇风深吸了几口气。

  老秦,真的不是我花痴。

  殷陆只说了一句,“走吧。”便带着颜凯和几个黑衣人,霎那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纪宇风甚至没看清,他们是走的的还是翻的窗。

  匆匆走到门口,按下灯的开关。

  骤然亮起的灯光,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了会儿眼睛。

  等适应了黑暗,他疾步走上二楼的卧室,看见了床上被绑成之字形的徐建。

  惨无人道!

  居然连O都被捆了,丢在一旁的猫窝里。

  纪宇风赶紧上前,先给O松绑,嘴里慰问了徐建一句。

  “徐哥,我回来了。”

  徐建翻了个白眼,“老秦呐?他没和你一起?”

  幽暗的角落里,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烟和酒精的味道,秦空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杯底晶莹的液体闪动着荧光,他把杯子又放下了。

  他和纪宇风分开后,自己只身又爬上了云麓山,皑皑白雪之下,鹿台也大概见个轮廓。

  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秦空还是只能回忆起和上次差不多的片段。

  孤身一人,奋力从半山踏着血污和湿泥,一路上山。

  鹿台上有个模糊的身影,高大魁梧,但看不清面目,连穿着都蒙在一团烟雾中。

  自己满脑子一个念头:砍下TA的头。

  然后就是一段空白。

  至于有人捧着一颗跳动的人心递到他面前的画面碎片,似真似幻,更像是梦境。

  秦空觉得,那段记忆仿佛被封印在一座仓库里,自己分明走到了门口,却苦于没有钥匙。

  这段记忆很重要,如果能想起来,他就可以知道,那个罗老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在溶洞里说见过罗老,大半也是为了诈他,淡薄的熟悉感让他脱口而出。

  即使真见过,也是和这段封存的记忆一起。

  他不想回去,纪宇风那双期待的眼睛,让他心里有愧。

  鬼使神差地,他跳上了一节开往冰城的火车。

  林筱卉的家,就在冰城旁边的某个镇子上。

  秦空在冰城转了一圈,树枝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雪条,和蓬松沉甸的雪球。

  如果纪宇风在的话,可能会想去看看冰雕吧。

  那孩子,和冷血的自己不一样,总会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新奇的东西。

  这个他已经看得无比腻烦的世界。

  一年多前,秦空就是在这座城市巡视的时候,偶然发觉林筱卉企图捕食的身影,他追着那个幽蓝族的女孩,到了她的家乡。

  从冰城到林筱卉住着的小镇,秦空的脚程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

  “是她救了我。”纪宇风的表情异常认真。

  当时他和秦空描述了在雪山基地里发生的一切,还有后来在酒店的经过。

  秦空听完根本不以为然,直觉告诉他,异人族是狡猾的动物。

  直到在乐园里,当秦空跳下那个通往地道的时候,分明看见身后的林筱卉抱起了一块巨石,堵住了他们头顶上方的通道。

  然后,他们按照纪宇风的指示,从暗室里右侧的密道逃了出去。

  汤姆痛哭流涕,后悔自己当初没看懂纪宇风留下的绳索记号。

  纪宇风拍了拍汤姆胖胖的肩膀,“She saved us(是她救了我们)。”

  She是谁,不言而喻。

  秦空又走回了林筱卉当年居住的烟草职工家属院。

  筒子楼里稀稀落落亮着几盏灯,秦空倚在院子门口,周围的树木萧然默立。

  楼道的感应灯似乎还没修好,偶尔在黑暗的甬道上走过一个人影,鬼影一般。

  秦空看见林筱卉的妈妈提着一个袋子走回家里,伸手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寻找着锁眼。

  灯光昏暗摇曳。

  那个身材微胖的女人,忽然间蹲在地上,肩膀抖动着,从轻轻啜泣,到放声大哭。

  秦空索然,转身想走。

  一个黑影匆忙跑过,差一点撞上他,他快速地闪身。

  那影子收住脚,似乎想和他道歉。

  秦空愣了,这应该是林筱卉的某个同学。

  记忆中那女孩扎着马尾,一脸青春洋溢,今晚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陈麦认不出秦空,低头道了歉,冲上了筒子楼。

  秦空停下脚步,又看着陈麦上了楼。

  走到林筱卉家门口,陈麦扶起了筱卉妈妈。

  “阿姨,今天过小年,我妈说让你到我家吃饭。”

  两个影子抱在一起又哭了起来。

  呼——

  秦空呼了一口气,白色的霜雾从口边升起,终于离去。

  小镇的晚上,黑暗重重,没有灯,他突然被一种气息强烈地包裹着,那气息腾空而起扑面而来,铺天盖地,他仔细思考,那是拥抱着纪宇风的温暖。

  心里一颤。

  秦空再度回到冰城,去了一家他熟悉的酒吧,这里鲜有来客,音乐声也不会震耳。

  “你不是不喝酒的?”

  一个高大的身影晃倒了他对面,这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和秦空差不多高,脸部的轮廓坚毅,眼睛深邃,头发极短,潇洒狂妄,看着就不好惹。

  说话偏偏慢条斯理的,极其认真。

  他叫高飞,是酒吧的老板,也是一个半异人。

  高飞把秦空面前的酒杯移开,“喝酒对身体不好。”

  秦空看了一眼吧台上五光十色的液体,“你们又不卖茶。”

  高飞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喝酒了?”

  高飞是这片区域的联络人,秦空每次来,也就是通过他拿一份附近半异人的信息,酒吧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

  况且自从他认识秦空,这家伙滴酒不沾。

  要是他真的喝酒,就好了。

  高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好了,我走了。”秦空起身。

  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眼睛像一汪深潭。

  “对了,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噗~”高飞正端起秦空没喝的酒,刚咽下一口,悉数还给了大地。

  “哎,不是啊,二十年前我和你说这话时,你怎么不问我?????”

  秦空疑惑地看着高飞,“你和我说过什么?”

  卧槽。

  高飞喃喃自语,“我和你表白过啊。”

  秦空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高飞一拍桌子,“说,你是喜欢上谁了,我请你吃饺子去。”

  老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直等着你哪天回心转意,没想到啊没想到。

  被人撬了墙角。

  卒。

  活了八十余年,专业恋爱六十五年的高飞,小年夜里正式彻底告别了初恋。

  徐建收到了个电话,低头看了一眼号码,离开了餐桌走去客厅。

  纪宇风一个人埋头在红锅和白锅中徘徊,作为南方人,辛城的辣让他抓耳挠腮,但是吃了一会儿白锅,他又觉得索然无味。

  人总是这样,味蕾被强烈刺激后,从此平淡是路人。

  他给徐建解绑后,两人饥肠辘辘,正想点外卖,徐建率先发现,今天过小年,当即决定。

  来个火锅大餐。

  这家的鸭血特别好吃,原本纪宇风是不吃这东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觉醒期尝了人血,打开了美食的另一扇门。

  他一边咽下嫩滑的鸭血,一边想起了一件事。

  正好看见徐建收了线,从房间的那头走了回来。

  纪宇风喊了一嗓子,“徐哥,老秦没带手机,咱们是不是联系不上他?”

  虽说也才分开一天,但毕竟今天过小年,是不是可以打电话报个平安。

  讨个红包也可以。

  徐建坐定,扭头看了一眼纪宇风,“没事,他和他好基友吃饺子呢。”

  “啪!”纪宇风把筷子拍在桌上,面无表情。

  夹在筷子上的牛肉无情地跌落进红油里,溅起了几滴滚烫的红汤。

  徐建一哆嗦,纪宇风那张玉琢的脸蛋寒气逼人。

  “不是,那个,老秦去冰城了,那边那个联络人,就是帮老秦运作一些地下关系的,那哥们人不错,就是…….”

  “就是什么?”

  徐建瞅着纪宇风的眼底闪着红光,嘴巴立刻麻溜到飞起。

  “这哥们暗恋秦空好多年了,刚给我打电话,说两人终于一起吃了顿饺子,他心满意足了。”

  ☆、第五十六章,梦中梦

  第五十六章,梦中梦

  “吃饺子是什么意思?”纪宇风忽然觉得香油碟不香了。

  “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徐建讪讪道。

  红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泡,随着热气而上下浮动的豆腐泡,漂浮在表面的平菇。

  徐建拿着筷子的手无处安放。

  双颊被热气熏得通红,纪宇风看起来有些愠怒。

  秦空明明说是寻找过去,怎么,变成寻找过去的相好的了????

  回来之后,他一直没和徐建说,为什么一个人半途而返。

  纪宇风觉得这是秦空的私事。

  徐建看着鼓起腮帮子的纪宇风,心里琢磨着,难道是两人吵架,分道扬镳了?

  “老秦他,一个人独惯了,有时候不太会顾及别人。”

  徐建偷偷地烫了一块肥牛,迅速塞进放满香菜的麻酱碟里翻滚入味。

  “以前半异人里面,有人不相信他,所以他多少对……什么人都会有点戒心。”

  秦空的身份扑朔迷离,有些半异人对他不信任,甚至觉得,是猎人招致异人族的攻击,如果把猎人献出去,也许他们的日子会更好过。

  秦空对毒|药、麻|药、迷|幻|药的抗药性,都是在一次次被毒、被麻、被迷之后得到的抗体。

  给他下药的,有人类,也有半异人。

  “我听我师傅说,他师傅的师傅的师傅告诉他,秦空那张脸,给他招了不少桃花,男的女的都有,投怀送抱的多了去了。他好像被人……在……害过。”徐建囫囵咽下那块肥牛,入口的一瞬间,人生圆满了。

  “在哪里害过?”纪宇风莫名其妙,掏了掏耳朵。

  “哎,小孩子不懂的,反正老秦不喝酒不抽烟,还不都是因为这些东西被动过手脚。”

  “不过高飞还是靠得住,不会乱搞那些。”

  电光火石间,纪宇风抓住了一条关键信息。

  “徐哥,你不是说,老秦没有过很亲密的关系吗?”

  他要是没试过那些玩意儿,怎么会知道要小心?

  徐建闭紧了嘴巴,专心致志地烫肉。

  “徐哥,你把电话借我一下。”

  “你要干嘛?”

  “查房。”

  纪宇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徐建口袋里拽出了手机。

  “啊呸~~~~~”豆腐泡里的热汤一下溢满了口腔,烫得徐建直跳脚。

  “哎,他俩就是朋友,不对,朋友都算不上,就是,合伙人的关系。”

  “上过床的合伙人?”

  纪宇风眼里有火焰。

  好你个秦空,丢下老子说要一个人去静静,这算什么?

  “老秦,你上次让我查的,尼泊尔那个雪山上的基地……”高飞心满意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手机铃声响了。

  奇怪,不是五分钟前才给徐建报备了一下。

  “喂,徐建你这说话便秘的毛病……”

  “喂,你好,我找秦空。”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很陌生,听着像山上淌下的清泉,十分悦耳。

  高飞狐疑地看了一眼屏幕,是徐建的号码没错。

  “你哪位…….”高飞还没把电话贴到耳边,就被秦空隔着空长手一捞,把电话摘走了。

  “怎么,有事?”

  结了霜花的毛玻璃上隐约印出一张脸,唇角上扬。

  高飞目瞪口呆,他不瞎,秦空侧颜的轮廓柔和了下来,他还从来没见过秦空这样和人说话。

  卧槽,一年多不露面,是去生了个孩子吗?

  纪宇风被秦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紧紧攥住了手机话筒。

  撇了撇嘴,一鼓作气。

  “徐哥说,你去找炮|友了。”

  徐建在电话那头“啊!”地大叫了一声,“我没有!”

  秦空半天才回过神来,冷冷地瞟了凑在旁边的高飞一眼。

  高飞缩起脖子,又去厨房要了一份锅包肉,加双份番茄酱。

  码的,酸死某人。

  “后来,我上了云麓山,去了趟鹿台,没想起什么,今天到了林筱卉家附近,散散心。”

  秦空把电话夹在脖子上,歪头看着外面放鞭炮的一群小孩,正把炮仗丢进结冰的小河里。

  心绪已至千里之外。

  “哦。”纪宇风忽然没了生气的由头,声音低沉下来,“今天鬼王来了。”

  “什么!!!!!!!!!!!!”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秦空的声音在一堆炮竹声中如雷霆霹雳,吓得电话这头的纪宇风打翻了桌上的料碟。

  “徐建刚才怎么不说?!”秦空的嗓门继续飙升,火烧火燎,“我赶最快的车回去,你给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啪。电话挂断。

  秦空把手机往端着锅包肉走进来的高飞怀里一丢,扯下衣架上的外套。

  “哎,不是,你不是说要让我查个地方吗?怎么就着急走了?”

  高飞把盘子往桌上一放,他的眉毛很浓,细长上扬的眼睛带着玩世不恭的痞气。

  唯独看向秦空的时候揣着小心和紧张。

  秦空想了想,“圣殿”两个字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这事,无关他人,他想自己查。

  秦空一把又夺过高飞的手机,在搜索界面敲下颜凯二字,打开第一个链接的图片。

  “这个,是赤血族的新首领,你查查有没有办法找到他的行踪。”

  之前异人族首领的资料,多少都是靠高飞帮得忙。

  高飞在海外黑白两道的人脉挺广,和他放荡不羁的生活作风也有关系。

  不过殷陆此人就像个幽灵,根本在阳间找不到他的一点信息。

  “对了,你不要和徐建乱说话。”

  秦空走到门口,眼睛紧紧地盯着高飞那张张扬的脸,细碎星空下金色的星光一闪而过。

  高飞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就是有次喝多了,和徐建吹了点牛。

  说秦空床|上的功夫挺好的。

  徐建看着已经燃尽的固体酒精,和火锅表面漂着的一层白油,嗷嗷地想哭。

  “徐哥,我们去店里吃吧。”纪宇风笑嘻嘻的,得知秦空要回来,心情顿时大好。

  “去个毛,你没听见他说,在他回来前让你待在安全的地方???”

  靠,是“你”不是“你们”。

  不开外放,徐建都听得一清二楚。

  “对了,之前老太太抓着我的手,我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徐哥你也有过吗?”纪宇风漫不经心。看着徐建又从工作室搬出一个被改造过的电磁炉,可以持续加温。

  冷掉的火锅又煮沸了。

  徐建翻着眼皮,想了想,“老太太很少触摸别人,她身上有王族异人的基因,靠触摸就能看见一个人的未来。不过我问过她,她说能看见多久后的未来全凭运气。

  徐建还曾经嬉皮笑脸地让老太太握着自己的手,问他才买的彩票能不能中头奖。

  老太太半秒钟就松开了手,说了一句,“你这手啊,保不准要被剁掉。”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徐建一度以为眼下“剁手”这个时尚的词,被老太太提前捕捉到了。

  直到今年和龚力一起被殷陆抓了,才知道,就是手剁了。

  不寒而栗。

  “老太太说,说出来会折寿,所以她偶尔触摸了一些人,也从来不说看见了什么。”

  “她碰过老秦吗?”

  “没,老秦从来不靠她太近。”

  说罢,徐建又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怪哉,殷陆费那么大劲,就是和自己握个手,那感觉和老太太握住手时几乎一样。

  不,要更加强烈。

  只是,他为什么想要了解自己的未来?

  纪宇风不自觉地把筷子放在嘴里开始磨牙。

  好饿,老秦你什么时候回来。

  吃得飨足,睡到大半夜,纪宇风觉得胃撑得隐隐作痛。

  摸黑下到一楼客厅,他记得这里有个药盒。

  看了一眼时钟,凌晨3:30。

  “吱——”

  一偏头,艹,大门开了一条缝。

  门外似乎有道身影,朦朦胧胧地散发着白烟——

  纪宇风后背一凉,胃又抽了一下。

  那影子似乎没有头!

  “啊!”

  纪宇风惊呼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卧槽卧槽!

  一头冷汗,头皮发麻。

  做了几个深呼吸,纪宇风连打了几个酸嗝儿。

  肚子涨得难受。

  他认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本想打开卧室的灯,又不想惊动隔壁卧室的徐建。

  摸黑从楼梯下到客厅,他记得茶几旁边的橱柜里有一个药箱,里面有消化片。

  一束冷冷的月光打在墙上的时钟,纪宇风扫了一眼指针。

  3:30。

  他忽然想起刚才的梦,汗毛直竖。

  扭头看了一眼禁闭的大门。

  呼——

  还好楼上有个呼呼大睡的徐建,不然在这个大房子自己能吓成神经病。

  纪宇风掏了一盒消化片,对着月光看了一眼,找不到有效期,干脆直接干吞了两颗。

  门外有声音。

  纪宇风差一点被药片噎死。

  迅速闪到门后,左右看了一眼,随手抓起鞋柜上一个红木木雕。

  那是一个抱着寿桃的南极仙翁,慈眉善目。

  一道人影推门晃了进来,纪宇风的手用力顺势往下一砸。

  喔喔~~

  那人一手接了下来。

  纪宇风难以置信,“老秦?”

  秦空一手托着木雕,一边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皮孩子。

  他肩膀上的雪像洒着细密的盐,一股寒气从衣领传了过来。

  纪宇风的身上暖暖的,好像一个小太阳。

  “你怎么这么快……”

  话被半途截断。

  毫无征兆地,秦空俯身下去,一手托住纪宇风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他。

  纪宇风呆住了,是不是还在做梦啊。

  ☆、第五十七章,愿者上钩

  第五十七章,愿者上钩

  徐建在睡梦中被一声钝响惊醒了。

  我敲尼玛。

  屁滚尿流爬下床,隔壁的卧室黑麻麻一团。

  看来自己睡觉时的警惕性足够强,对得住某人的托付。

  徐建哆哆嗦嗦地举着他花钱收来的古董鸟枪,从二楼的楼梯缓缓走下。

  枪口对准传来声音的地方。

  靠。

  纪宇风利索地从秦空的身上跳了下来。

  “徐哥早。”

  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黯淡,他脸上晕开一片红云。

  早,早你个大头鬼。

  徐建看了一眼时钟,3:50。

  另一个家伙的脸色有点难看。

  也太归心似箭了吧。

  徐建收起鸟枪,欠欠地打了个哈欠,转身想走回卧室。

  忽然眼角一扫,“你们把那木雕砸了?”

  夭寿啦~~~~~

  那好像是个唐末的老物件了,得值好多好多零啊。

  秦空一脸鄙夷,不过就是手滑了一下。

  “咦?”纪宇风愣住了,摁下了门旁边灯的开关。

  忽然亮起的灯光让众人的眼前都黑了一秒。

  “这是什么?”

  地上摔成几瓣的寿桃,碎片下面压着一个乌黑发亮的东西。

  秦空蹲下,捡起了那个黑色的东西。

  这东西很薄很小,却颇有分量,在光线的不同折射下,像温润的玉石,又像流光溢彩的宝石。

  形状是个不规则的六边形,上面还雕刻着繁复的图案。

  徐建激动地冲到秦空面前,对着那东西左看右看。

  眉毛皱了起来。

  这东西也太小了吧,把玩的物件肯定算不上。

  要说是挂坠吧,连个孔都没开。

  秦空又看了一眼摔开的木雕,明显有被人做了机关的痕迹。

  是老太太费尽心思把东西藏在木雕里面的,还是被原主人藏的?

  不对,古董在拍卖前早就经历了N次鉴定……

  但,万一老太太是好多好多年前收的呢……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徐建觉得夜里思考问题会秃头。

  “要不,回去再睡会儿吧。”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走了,你们随意。”

  纪宇风的脸不明所以地又红了起来。

  徐建顺手锁上了房门。

  这次,无论什么声音,坚决蒙头睡觉!

  秦空看了一眼脸蛋红扑扑的纪宇风,笑了笑。

  他连夜赶路,现在脑袋开始浆糊。

  “明天再继续。”嗓音有些沙哑。

  什么继续?继续什么?你在说什么????

  纪宇风眼看着秦空晃悠悠地走上了二楼的卧室。

  等纪宇风走回房间,秦空早已和衣躺下。

  他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门,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

  “哦,我和高飞,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秦空的声音带着坏坏的闷笑。

  纪宇风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盖得严严实实。

  嘴唇上还留着滚烫的触感。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被一个问题困扰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疲惫地实在睁不动,才进入了梦乡。

  秦空为什么那么会接吻?!

  第二天,纪宇风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等他走出房间的时候,整个别墅里静悄悄的。

  空无一人。

  他倒退回卧室,定了定神。

  不会真的是在做梦吧。

  再度走出房间,下到一楼的玄关处一看,那个红木木雕的确不在了。

  可是人去哪里了?

  也没留个信?

  他发现了昨天吃完火锅后丢在桌上的手机。

  开机,艹,没电了。

  飞快翻出沙发边的充电线,一边插上线一边摁下开机键。

  系统拒绝接受透支的指令。

  纪宇风只好原地打坐,等手机大爷开机。

  熟悉的开机画面亮起的时候,秦空也从大门走了进来。

  “早。”纪宇风挺直腰板,坐得端正。

  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秦空的嘴唇。

  “明天再继续。”他昨晚是这么说的。

  纪宇风被秦空一吻,早就将被人抓手的片段忘到九霄云外。

  “我去了一次研究所,把那东西拿去让他们化验了,晚一些会有结果。”秦空大咧咧地坐在餐桌前。

  纪宇风猜测鬼王带人前一夜来家里,就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这个古怪东西的嫌疑最大。

  皱起眉头,留在桌上的牛奶和面包,一点都没动。

  秦空侧目,“你没吃早饭?”

  纪宇风终于明白了,他说的“继续”,是指,继续研究那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

  呸。

  他悻悻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挪着步子走到餐桌边上。

  “滴滴,滴滴”

  手机连续传出提示音。

  纪宇风迈向餐桌的腿半路又转个弯,伸头看了一眼屏幕。

  五官皱成了一个包子。

  秦空迅速扭头看了他一眼。

  “老秦,那个陈倩倩,昨晚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

  未接来电的时间都在午夜之后,难怪电话被打到关机了。

  纪宇风又打开了那个绿色的聊天工具。

  陈倩倩的头像下,弹出一系列的对话框。

  “在吗?”

  “罗老的骨骸珠被他们夺走了,说必须要送去圣殿。”

  “我们想起了,罗老曾经说过一些关于你那个朋友的事,那个叫秦空的人。”

  “有空给我电话。”

  徐建抱着O和一大袋猫粮回来的时候,屋里坐着一大一小,气氛剑拔弩张。

  “呃,晚上吃什么?冰箱里有饺子,要不,我们下饺子吃?”

  徐建刚说完,纪宇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神情。

  饺子,徐建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纪宇风从徐建怀里接过O,对着沙发上的秦空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不信是你的事,反正我决定和她见面聊。”

  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如擂鼓。

  啪!卧室门被摔上。

  秦空四仰八叉地仰在沙发上,“建,你是不是说过,小孩会有个叫,什么叛逆期?几岁来着?”

  徐建双手摩挲着冻僵的脸。

  “就这个年纪。”

  陈倩倩的电话很简短。

  “我得和你单独见面聊,地方我约,你等我通知。”

  秦空坚决反对。

  开玩笑,什么叫做“单独”?

  鬼王都对纪宇风出手了,这一众异人族,他一个都信不过。

  纪宇风却不同意,他觉得陈倩倩能主动联系,一定是遇见了什么困难。

  关于秦空的消息,不过是抛出来吸引他的条件。

  “你都知道这是诱饵了?还要上钩?”秦空扶额。

  “万一有用呢?”纪宇风据理力争。

  “我的事,我自己会慢慢理清,没必要让不相干的人参合进来。”

  坏了,秦空倏地停了下来。

  “你是说我是不相干的人?”

  怨气肆意。

  完了,早知道当日在溶洞外,自己就不该那么决绝地离开。

  给孩子留阴影了。

  秦空在心底哀嚎了一声。

  “还在生饺子的气?”徐建悉悉索索地扯开猫粮袋子,把原来碗里剩余的猫粮倒进了垃圾桶里,又在碗里放了新猫粮。

  秦空一拍腿,“不就是吃顿饺子吗?过年不能吃饺子吗????”

  徐建噤声,明明是你的叛逆期来太晚了。

  “哦,高,人家让我给你的。”徐建从书房的打印机拿出了一叠纸。

  上面密密麻麻的列出了颜凯这三个月官方和狗仔记录的行动轨迹。

  高飞就是对某人的嘱托特别上心。

  “他说查更早的记录要花点时间,你先看看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秦空接过去,一目十行。

  嘁?

  几个地方出现的频率稍微有点高,他又扫了一眼对应的日期。

  “让高飞,再查查这几个地点,还有,这个时间之后,颜凯有没有出现过。”秦空从茶几上拿过一支铅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圈,又写下一个日期。

  那是他在布兰岛上杀死K的时间,那之后没多久,颜凯就成为了新的赤血族首领。

  他就不信了,异人族不搞什么仪式,这个新首领就凭空产生了。

  这么多年,秦空不屑查异人族的事,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

  如果“圣殿”和他的身世有关,那就不要怪他掘地三尺。

  “你要不要自己和他说?”徐建善意地提醒他,高飞除了秦空直接下的指令,其他人托他办事都得排期。

  徐建负责武器制造,高飞负责情报,老太太负责钱和资源。

  曾经他们三个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自从老太太意外离世,这个平衡就被打破了。

  秦空把铅笔往空中一抛,“你和他说罢,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现在他着急去对付叛逆期的徒弟。

  教他做人的道理。

  云麓山的山顶有一处隐秘的山洞,被山上的植被掩藏得严严实实。

  洞口有一块石板,上面原本刻有棋盘,早就被人毁了去,只能看见模糊的花纹。

  洞里的石壁犬牙交错,岔洞几多,顶部有一个浅浅的凹形圆孔,像月亮的形状。

  陈倩倩此时站在洞里,对面有三四个身影,都是她不认识的异人族“来客”。

  带头的一个,是幽蓝族的新首领。

  这人并不是乐园里动手处置林筱卉的超大号络腮胡肌肉男。

  身材挺拔,体魄健壮匀称,线条粗狂的四方脸上却透出一股学者气。

  “你记得,给他一个错误的指向就行了。”这人名叫叶逸川,名字倒是很诗意。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陈倩倩害怕地低下头,眼前这个人不怒而威。

  一开始没看到首领腰牌时,她就觉得此人不好惹。

  更可怕的危险,还来自隐藏在他身后的一尊高大的身影,全身罩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见面目。

  叶逸川说着话,时不时侧目回身观察那人的反应。

  只能说明这人的地位比他要高。

  这些家伙专程过来,就为了让她这个小喽啰,给纪宇风送一个错误的信息。

  明明自己根本不知道罗老说的“圣殿”具体是指什么。

  “那,你们答应保护我们的安全吗?”

  陈倩倩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纪宇风看着挺温和,但是那个叫秦空的人,可比叶逸川可怕多了。

  叶逸川仰头哈哈大笑,“生死由命。”

  陈倩倩瞠目结舌。

  这都还没过河呢,就赶着拆桥了????

  ☆、第五十八章,四人一桌

  第五十八章,四人一桌

  紧闭的卧室门,大写的怒。

  秦空叹了口气,伸手去敲门,碰到门的前一刻,房门自己打开了。

  纪宇风很镇定地从门后探出头,“对不起,师傅,我不该使性子。”

  “师傅”两个字砸地秦空头晕眼花。

  当时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想靠师徒关系把纪宇风拴在身边?

  多年不动脑子,原来是因为被驴踢过。

  纪宇风看着秦空不说话,估摸着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反省不够深刻。

  “我仔细想过了,陈倩倩没道理找我们帮忙解决困难,所以这明显是个圈套。”

  “是我太笨了,没看出来。”

  “还是师傅厉害。”

  总结错误,自我批评,拍马屁。

  三管齐下。

  秦空的印堂发黑,昨晚他根本就没睡着,一大清早跑去研究所把东西丢下就跑。

  就是担心小家伙一个人在家。

  纪宇风那双清亮纯粹的眸子印出自己的焦头烂额,无处遁形。

  “呃,实际上我觉得你就算见她一面,聊聊,也没什么问题。”秦空缴枪。

  “是吗?你真这么想?”纪宇风狡黠地一笑。

  秦空扶额,“我要补会儿觉,你自己决定吧。”

  大不了老子陪你走一趟。

  外套飞到床边,秦空奔着枕头一头栽了下去。

  捡起外衣,纪宇风才发觉衣服上面结了无数小冰粒,摸着像一块铁皮。

  “老秦,你换件衣服吧,不然会感冒的。”

  秦空把头埋进了枕头下,“好,你去吃饭,别喊我。”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秦空呼了一口气,一翻身。

  哈??

  纪宇风蹲在他的枕头边。

  “你是不是发烧了?”一伸手探向额角。

  卧槽。

  秦空没休息好的大脑终于依本能做了一件事。

  抓住纪宇风的手臂用力一拉。

  圆圆的眼睛瞪了起来,人就叠在了秦空身上。

  柔软的头发有几缕落在了秦空的脸上,挠地心痒。

  新染的颜色低调多了,秦空很满意。

  此刻秦空也不思考合不合礼节的问题了,赌气似地收紧了手臂结实的肌肉。

  “我冷,不想换衣服了,就这么睡。”

  衣服仿若罩着一层寒冰,衣服下健硕的体格逐渐升高了体温。

  纪宇风像猫一样伏在秦空的胸口上,听着平稳沉重的心跳声。

  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秦空的时候。

  那男人小麦色的肤色,犹如电影中走出的末世英雄,鼻梁高挺,两眼深邃,瞳孔里倒映着夕阳金色的余晖,和不属于尘世间的一份孤独。

  自己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他将自己重新拉回人间。

  混沌,崩溃,支离破碎的世界,终于又变成了美丽的模样。

  不过是因为你在。

  秦空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处软软的亚麻色短发,安心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纪宇风在身边,他才能睡得踏实。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圈在身边。

  ……

  “痛,痛,痛……别碰。”

  纪宇风的一只脚悬空在床侧五十多分钟,体会到了什么叫麻到深处马赛克。

  就像那条腿浸在冰水里冻到毫无知觉,又被人用大锤子狂砸。

  每一根神经都在吹口哨,尖利地头皮炸麻。

  秦空气不打一处来,“你动一动不行吗?”

  他一觉醒过来,才发现纪宇风一直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伏在他身上。

  轻轻一翻身,那孩子就像个木乃伊一样抱着腿翻下床,嗷嗷叫。

  “别别别。”撕心裂肺。

  秦空轻轻抓住他的脚,并拢脚趾,慢慢转动脚踝。

  “拜托,别碰了,让它自己好。”纪宇风觉得左脚的麻木感顺着大腿往上爬,忍不住又叫了起来。

  “嘭——”卧室门被巨大的掌风一掌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像炮弹一样闯了进来。

  “大白天的,你们要不要这么…….伤风…….”

  咦,秦空蹲在地上,一个小男孩坐在床边,这画面好像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高飞讪讪地想隐身飞升。

  楼下客厅,徐建撸了把O柔软的脖子,稳如泰山。

  活该。

  大概半小时前,一身皮衣的高飞兴冲冲地敲开门,细长的眼睛透出桀骜的光芒,嘴上还揶揄了几句徐建。

  养老生活过得挺惬意啊。

  一抬腿就要上楼去找秦空。

  “他在睡觉。”徐建断然阻止。

  “大中午的,睡什么睡?”高飞捋了一下腕表,这时间也过了午睡的点啊。

  “反正他在睡觉,你就别……哎……”

  徐建无可奈何地看着高飞大步流星地上了二楼。

  这间别墅高飞以前也经常来,门儿清路熟。

  然后徐建就看着高飞那副健硕的体格,以极其古怪的姿势趴在门口,听墙角。

  听到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一脚踹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秦空满脸狐疑。

  “发现点好玩的东西,过来找徐建聊聊天。”高飞半步半步往身后挪动,忽然感受到一股目光。

  是那个漂亮的男孩子,高飞有点怨毒地瞪了他一眼。

  艹,这孩子以前是赤血族的吧。

  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白皙的皮肤。

  亚麻色的头发,衬得五官超然脱俗。

  码的,秦空居然喜欢这种类型。

  纪宇风莫名地感受到一阵敌意,这个黑衣男子身材健壮,利落的寸头。眉如刀削,眼角轻佻。

  “你是……”顿了一下,眉毛蹙起,“饺子?”

  此话一出,秦空提起纪宇风的脚,手上下了点力。

  “疼疼疼…….”

  嗳,脚好了。

  “你们先下去,我马上下来。”秦空看着胸口被纪宇风的口水染了一大片的上衣,下了逐客令。

  高飞哼了一声,大长腿一跨,从二楼的栏杆直接翻了下去。

  纪宇风正要走,秦空喊住了他,“帮我拿件上衣。”

  哦,慢吞吞地打开衣柜,拿了一件深蓝色的上衣,递给秦空。

  秦空把手放到脖子后面,抓住领口,一股脑儿将上衣拉过头顶,直接把换下的衣服丢在地上。

  纪宇风的眼睛直了。

  不过倒不是因为秦空裸着上半身的样子太迷人。

  “老秦,你这道伤口是怎么来的?”

  纪宇风伸出手指,在秦空的左胸口一指。

  那个伤痕已经浅地看不太出来,但恰好在心脏的位置,就像被人用刀刺进去留下的。

  纪宇风之前没太注意,但他也知道,秦空身上肉眼可见的几道伤痕,都是鬼王殷陆造成的。

  这个位置,也实在太危险了。

  “我,不记得这是怎么来的。”秦空愣了一下。

  这是个旧伤,时间应该相当长了,但关于这个伤口,他毫无记忆。

  他俩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就看见徐建拍着高飞的后背,给他顺气。

  “介绍一下。”徐建抓起高飞的右手,递给了纪宇风,“这是高飞,我们的......呃,合伙人,那个,他专门负责收集情报。”

  “这是纪宇风,小纪,老秦的徒弟。”

  高飞细长的眼睛差一点裂开。

  “徒弟?他什么时候找了个徒弟??我怎么不知道???”

  给秦空打工就算了,怎么,以后还要被他这个小徒弟使唤????

  高飞的手晃过纪宇风伸出来的手,手指在空中一勾,把纪宇风脖子上的项链勾了出来。

  “这东西都给了你……”高飞备受打击,悲从中来。

  当年他对却邪剑感兴趣,秦空连剑穗子都不让他碰一下。

  徐建赶紧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撒手。

  “说正事,说正事。”

  秦空一脚跨过徐建和高飞的沙发,大剌剌地坐在了纪宇风和他倆的中间。

  唔,这该死的熟悉感。

  心有灵犀地,三个人不由自主地看向落地窗边的一张红色软椅,那是老太太的专属座位。几年前,他们偶然聚在一起,也是在这个别墅里。

  无论是徐建,还是高飞,都是老太太选定的人。

  “他和你有缘。”每次都是这么说,一次,两次,第三次。

  如今有缘的四个人坐在一起,说话的那人却不在了。

  “咳,是这样的,上次你不是让我查查尼泊尔雪山上那个基地吗?”

  高飞清了清嗓子,那股慵懒地气质又散发出来。

  殷陆是一个幽灵,毫无任何图像或者数据被捕捉。

  但是那个基地还是查出了一些东西。

  “第一,有十几个生物和医学顶级专家在尼泊尔的入境记录,却都没有出境记录,这些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说重点。”

  “那些人之前的主要科研成果是基因编辑,而且有意思的是,中间有几个人在十几年前就在国内同一个机构里。”

  秦空微不可察地瞥了纪宇风一眼。

  “还有吗?”

  “啊,老秦,这还不重要吗????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得见,异人族的数量越来越萧条,今年忽然爆出那么多次袭击,你说那个鬼王,会不会人造一堆异人族出来啊!”高飞愕然。

  他专门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前面报告,居然换不来一句夸奖。

  秦空缓缓起身,走到软椅边,背影寂寥。

  “这件事我和老太太知道,但到底能不能实现谁都说不准,也没办法阻止。”

  高飞颓然,激动半天,还是条过时的情报。

  “哦,还有,那个基地原先向政府申报的是一处私人博物馆,里面有很多藏品是从国内运过去的。”随口补了一句。

  纪宇风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想起了当时参观的那个展厅。

  里面存着的都是异人族的历史。

  还有那些“老祖宗们”。

  “从哪里运出去的?”焦急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高飞看着纪宇风,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秦空要是真的喜欢养成系,六十多年前为什么不养自己?

  “从哪里运出去的?”秦空转身问了同样的问题,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高飞却有一种被警告了的错觉。

  他恨恨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这是一张特制的地图,上面标识出了所有山脉和主要的地形,他用手指往左下角的某个点一指。

  “喏,就是这里。”

  几人正要凑过去,高飞摆了摆手,在面前那张巨大的玻璃茶几上飞速点了几下。

  整个别墅都是中式风格,唯独这张茶几和周围古典的家具格格不入。

  一个三D立体的地图被投射在半空。

  卧槽。其他三人顿时抿紧嘴。

  原来几人里面真正走在科技最前沿的,是老太太。

  ☆、第五十九章,出发之前

  第五十九章,出发之前

  地图上那一带被标注成“无人区”,只能看见茫茫的雪山冰川,无边无际。

  世界知名的四大死亡谷之一,据说磁场奇异,上山的探险者完全无法找到方向,被人称为地狱之谷。

  几十年前曾经有牧民带着羊去那一带的山脚下的戈壁滩,结果完全没有草不说,牧羊人和羊再也没有出来过。

  后来有马场的马跑进那一带的山里,牧场主人进去寻马,他的尸体在另一座山上被发现,死状瘆人。

  曾经有地质勘测队的人尝试进山,全部离奇死亡。

  ……

  纪宇风默默伸手关掉了搜索引擎。

  出师未捷先吓死的事还是别干了。

  “他们用了一些地下的渠道运输,我也是费了点力气才查到,不过,不知道运的东西是什么。”

  高飞谄媚地朝秦空身边凑了凑。

  那些运货的卡车里装都是集装箱,送货的人根本没机会见到真实的货物。

  不过当地那些走私的黑贩子,只要钱给够了,国宝也敢给你运出去。

  “哦。”秦空只顾仔细盯着这个位置,似乎没听见高飞说什么。

  终年积雪云雾缭绕的三角形主峰好像一位蒙着面纱的少女,又像一座巨大的白色金字塔。

  颜凯这个老外近期也去过附近的一座城市参加F1赛车的推广活动,巧了不是。

  手机呜哩哇啦地唱了起来。

  徐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掏出了丢在猫粮袋子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号码,递给了秦空。

  “是实验室打来的。”

  电话是研究所里那个四眼打来的。

  秦空拿过去的那东西的成分是一种很稀有的矿石,大部分的物质与母岩共生,产量极低,只有几处矿脉可以开采到,大多都在国外。

  国内目前只有一个地方发现过类似矿石,但那个区域受到保护不许被开采。

  和地图上那个位置重合在一起。

  “而且那上面雕刻的图案很奇怪,既不是文字也不是一般的装饰花纹。”

  四眼最后说了一句,“可能除了老太太,没人知道这是什么。”

  秦空挂了电话,沙发上的三人显然没找到什么共同话题。

  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猫。

  Oooo。

  “我去趟研究所,把那东西取回来。”

  “我也去。”纪宇风迫不及待想离高飞远一点,这人就和刺猬一样。

  呃?秦空犹豫了片刻,研究所那地方……

  高飞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开车送你去呗。”

  秦空居然没否决。

  纪宇风气呼呼地一叉手,坐回沙发。

  两人坐上高飞的大切诺基,急速向另一座城市的大学方向行进。

  “你不想带着那小朋友去?”高飞调了调后视镜的位置,这车空间大,秦空那双大长腿终于有了地方安放。

  “谁说的。”秦空的语气淡淡地。

  “他也太小了吧,你真的选他当你的徒弟了?”高飞还真是有点不甘心。

  几十年前,自己怎么没这个运气。

  高飞第一次见秦空,差不多就是十五岁的年纪。

  从小就是个狠角色,打架比吃饭还多,在学校里人人看见他都绕道走。

  偏偏模样长得不错,女同学提起他,都带着羞涩地鄙视一番。

  爹妈离婚,高飞跟着妈,一直没少挨他妈的揍。

  尤其是他妈看见他作文写道“我的梦想,就是要做个混混。”

  她妈用擀面杖打地他在床上昏了半天。

  那时候的他,真心觉得,高中毕业了,做个浪迹天涯的混混头子。

  直到那一天。

  他的人生被改写了。

  放学后,他托着篮球,斜挎着书包,吊儿郎当地在学校门口买了瓶冰峰汽水。

  学校的门口是一段下坡路,下坡后就接上了一段公路,时常有车从路的一侧窜出来。

  灯也不打,喇叭也不按。

  仿佛马路就不是给行人走的。

  老师总让他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一定要左右看清楚,等没有车了再过马路。

  他拿着汽水瓶,刚灌下两口。

  “咚——”

  好像什么重物撞上了石头的声音。

  高飞侧目而视。

  一个穿着校服的身体骤然飞出,满身是血的身形映在他的瞳孔中,高高抛起,又重重摔落在地上。

  叱……刹……轮胎急刹声刺痛了高飞的耳膜。

  他赶紧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还来不及查看倒下那人的伤势,高飞看得清清楚楚。

  黄色轿车里的驾驶员,露出了孤注一掷的神情。

  和他那个赌鬼老爸一样。

  那司机先是目光涣散,陡然一狠,咬牙踩下油门。

  高飞飞身跃出,扑到了他的车窗玻璃上。

  司机被吓了一大跳,终于还是停了下车。

  怒气冲冲跳下车,拎起他的衣领就发横。

  “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

  “你撞了人想跑?”

  十五岁的高飞正义感爆棚。

  一拳就冲那司机的眉心砸去。

  司机一晃,躲开了高飞的拳,脚狠狠地向他踢过去。

  高飞跌倒在地上,司机迅速转身又往车上走。

  坡上开始聚集零零散散的学生,大家搞不清楚状况,只敢远远地指手画脚。

  车门刚被打开,司机的腿又被高飞拖住,一并摔倒在地上。

  高飞发了狠,骑在司机身上,一拳又一拳轰出,呼啸着落在司机的脸上,头上。

  两人扭打在一起。

  “住手,高飞!”

  一声厉喝,高飞恍了神。

  这是他们班主任的声音,老头一向不待见他。

  就这么一瞬,那司机猛地用头撞了他的面部。

  一时间,鼻血如泉涌,剧烈的疼痛让他捂住了鼻子。

  司机眼中的阴鸷刺激了他。

  他不太记得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周围人发出一片惊叫。

  等他回过神,手中多了一对眼珠子,黑白分明。

  指尖上血肉模糊。

  他一口把那对眼睛吞了下去。

  那华丽的口感,仅此一次,值得高飞回味一辈子。

  再之后,他被一旁骤然出现的秦空从后面打昏了扛走。

  那场混乱后来是怎么被平息的,他也不知道。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挂在山上一棵巨大的松树上,秦空坐在树下面。

  月似弯弓,孤魂野鬼。

  他在树枝上嚎哭了半晚上。

  最后秦空抱着他跳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哭得快没了气。

  人生所有的眼泪都在那一夜被他消耗完了。

  就在那一刻,他莫名其妙地就爱上了秦空。

  也许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受害者爱上了罪犯。

  等等,好像犯罪的是他。

  不过秦空这个老怪物没心没肺惯了,高飞也就慢慢断了念想。

  谁能想到,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

  “他是我徒弟。”秦空一句话扎心。

  “你以前不是不收徒弟的。”高飞忿然。

  “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高飞忽然觉得自己和那帮死缠烂打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秦空叹了一口气,“我喜欢他。”

  黑色大切诺基以每小时200公里的速度闯过一串红灯。

  最后在大学门口停了下来。

  高飞的脸黑得和包青天差不多。

  “我十分钟后就回来。”秦空下车前说了一句。

  后视镜里几辆闪灯的警车,高飞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轰然驶出。

  “徐哥,我觉得老秦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纪宇风一边查询着那片地图上无人区的地理特质,一边记录在笔记本上,顺带和徐建聊天。

  “哪有。”徐建惶恐。

  “之前鬼王特地盯着我,我身上还同时有赤血族和雪人族的特征,还有,刚才老秦闭口不谈那帮专家……”纪宇风把笔帽咬在嘴里,陷入沉思。

  “你说,我会不会是人造的异人族基因?”

  徐建一头撞在了厨房的推拉门上。

  “小纪,你是不是一直没吃饭,饿糊涂了。”

  原本纪宇风只是随口猜一句,徐建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倒让他生了疑心。

  如此来说,秦空这几次去大学的研究所,都是特地甩开他。

  连带上高飞这种烂借口都用了,明摆着就是不想自己跟过去。

  “这东西的内部是一种硬度极低的稀有宝石,外面的母岩异常坚硬,有关矿脉的信息我已经发给你了,但最奇怪的还是这些花纹。”

  四眼推了推镜框,小心翼翼地归还了那个六角形的石片。

  “只不过这不是我们的专业方向,只能大概推测出这东西,可能是一把钥匙。”

  车子开回去的时候,高飞在离别墅几百米的路口停了下来。

  “我要去酒吧转转,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大义凌然,壮士断腕。

  秦空漠然地看他一眼,谁管你吃不吃。

  辛城的路,没有一条是笔直的,高低起伏地上下迂回着,秦空的脚步难得慢了下来。

  他看着掌心那枚乌黑的“钥匙”,未来的不确定性,迷雾重重。

  不问前尘往事,但求问心无愧。

  究竟,去探寻自己的过去,是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尤其,还带着纪宇风冒险?

  门刚一打开,秦空就看着纪宇风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慢慢地转动眼珠,对上了他的视线,“老秦,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谁?”

  “我们明天出发去见陈倩倩吧。”秦空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说罢,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徐建。

  “给你多几天准备武器,等我们这次回来就出发去那个无人区。”

  “你也一起去!!!!!!”

  徐建抱头哀嚎,“我什么也没说啊,对了,高飞那个贱人是不是也要去。”

  搞定通往无人区的路线,非高飞出马不可。

  “喂,陈倩倩,我是纪宇风。”

  “嗯,好的,三天后,我们出发去你那里。”

  “好,你说地点。”

  纪宇风用脖子和耳朵夹住电话,用笔记了个地址。

  一抬头,秦空还对着那个乌黑的小石片发呆。

  挂了电话,“老秦,我有个事情问你。”纪宇风勾了勾手。

  两人走回了卧室。

  秦空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这别墅里有书房,也有会客室,为什么他们非得在卧室谈话??

  “老秦。”纪宇风镇定着表情。

  秦空在脑海里排练了几百遍如何回答关于纪宇风身世的问题。

  “你把上衣脱下来。”

  欸?

  “我想再看一下你胸口的伤口。”

  哦。

  还好是关于自己的。

  ☆、第六十章,免费午餐

  第六十章,免费午餐

  打开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习惯了室内温暖的纪宇风不禁打了个寒颤。

  瑟瑟发抖。

  行李都送上了车后厢,高飞率先跳上车,摇下车窗,一脸地不耐烦。

  徐建一边跺着脚,搓着手哈气,一边犹豫地望着秦空。

  大哥你到底坐前排后排,快点给个准信。

  最后商量的结果,高飞开车把秦空和纪宇风先送到和陈倩倩约定的地方。

  再把徐建送回存储武器原料的据点,准备所需的物资。

  高飞也得回去打点好一路的关系。

  简单点说,高飞就是个公交司机。

  十天半个月后,再一起出发去地狱之谷。

  讨论到中途,秦空曾想撤销这个提议。

  “那地方太危险,而且还可能是个错误的指示,没必要大家去冒险。”

  虽然高飞和徐建都比普通人类的体能强上数倍,但他们面对的,是更可怕的未知领域。

  再说了,寻找自己的记忆,和他们也没半毛钱关系。

  犯不着赌命。

  高飞流里流气地搂着秦空的肩膀。

  “老秦,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要是死在那里了,咱哥们儿不也得死,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咱们一起去,好歹也有人帮你掌掌眼,万一真发生不幸,对吧,咱们虽然不能同日生,但可以同日死啊。”

  秦空啪地一巴掌把高飞的爪子拍飞了。

  徐建总算领会到,秦空为什么之前对高飞避之不及了。

  太踏马的不要脸了。

  “嗳,你们到底上不上车?”高飞扯着嗓子干嚎了一声,冷风灌进喉咙里,和冰渣子一样。

  立马把窗子摇上去。

  纪宇风看着眼前这辆高大的黑色越野车,像它的主人一样嚣张。

  对空翻了个白眼。

  就见到秦空微微地笑着,拉开了后排车门,自己跳了进去。

  徐建啧啧了几声。

  真是护犊子。

  坐上副驾驶座,隔壁的目光可以杀人。

  徐建懒得理。

  咦,这座位也放得太宽敞了吧,这是给他睡觉用的吗?

  秦空在后排用脚踢了背椅两下。

  “往前。”

  徐建老老实实遵命,然后发现,调到最前的位置之后,脚下没地方放O的航空箱了。

  纪宇风钻进车的时候,就看着徐建捧着着航空箱,苦逼的一脸。

  “徐哥,给我吧。”

  徐建把脖子扭成一百八十度,看了看秦空。

  秦空一伸手把猫主子捞了过来。

  丢给了纪宇风。

  纪宇风察觉到,似乎他们都在照顾自己,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这么弱吗?

  O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躺在纪宇风膝盖上睡下。

  路上,徐建有一茬没一茬地和高飞吵架。

  秦空靠在纪宇风肩膀上睡觉,阳光从车后窗射进来,O懒洋洋地趴着。

  这画面。

  简直就是出门旅游的一家人。

  纪宇风的嘴角悄悄弯了个弧度。

  秦空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是有朋友的。

  “老秦,你到底活多久啦?”纪宇风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前排的两个人立刻收声,竖起了耳朵。

  这问题问得好。

  秦空本来也没睡着,听见纪宇风的话一愣。

  思考了几秒钟。

  “你历史课本上的年代,我应该都经历过了。”

  纪宇风哧溜一下,坐直了身体。“真的假的?”

  这不就是个活化石。

  秦空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纪宇风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抓起手,仔细检查了一遍。

  “不合理啊,为什么他们都没你活得久?”

  前面两个人很清楚地听明白了,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

  不约而同地哼了出来。

  秦空噙着嘴角,不知道小孩想说什么。

  “你说,会不会他们是被你阻止,停止了异人族的转换,所以最长寿的半异人不过就是活了百年,你是自己选择不做异人族的,于是命长?”

  纪宇风说话的神情很专注。

  秦空怔了怔,他忽然明白了纪宇风考虑这个问题的原因。

  揉了揉亚麻色的头发,“没事,我们时间还长。”

  高飞泛起一阵胃酸,差点把早上吃的面都吐了出来。

  “小鬼,我和你说,你身体太差,到时候我们去的地方你八成有高反,千万别……”

  秦空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陡然映在车后镜。

  高飞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喉咙涌上来的酸水,好辣。

  几个小时后,高飞把他俩丢在导航指示的地点,奋力一脚油门,尾气化作了一缕轻烟。

  秦空抬眼,皱了皱眉。

  地面上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颗粒感极重,抬眼望去,不远处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再远一点,山谷里的白雾又厚又浓,像云团一样。

  明明就是大中午,太阳红得极不真实,余下一圈红晕。

  陈倩倩给的地址是高速公路上一个服务区,高飞停下的位置,正好是通往服务区的匝道入口。

  但这雾来得也太邪门了,浓厚得看不见对面的人影。

  秦空猛地一把拉住了身边的纪宇风。

  “跟紧了。”

  两人沿着匝道走了下去,逐渐看见了服务区的轮廓。

  红砖的外墙,三角形的房顶也是大红色的,不过这红色透着冷调,毫无暖意。

  墙上嵌着大片玻璃窗,玻璃上结着冰霜。

  整个休息站冷冷清清的,没几辆车停在门口。

  隐隐绰绰的,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

  “你们来啦。”陈倩倩还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没了上一次的拘谨,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我在这里有份工作,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们再出发。”

  “出发?”纪宇风讶异道,“不是这里谈吗?”

  陈倩倩抿着嘴笑了起来,一颗小虎牙从唇边露了出来。

  “在这里怎么谈?我还得上班呢。”

  秦空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孩,大雾天确实对于雪人族来说是个很好的掩护。

  难怪她这么坦然。

  但明明是她主动约纪宇风聊聊,怎么现在倒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难不成,还真是下了个套?

  秦空走上前,一只手还紧紧攥着纪宇风的手。

  “如果没什么好聊的,那我们就告辞了。”

  陈倩倩显然没料到秦空会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是,这里说话不方便,你们稍微等一下,或者我请你们吃点东西先。”

  “大概半小时后我就交班了,到时候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秦空步步紧逼。

  “是罗老以前住的地方,罗老留了很多笔记,里面应该提到过你。”

  陈倩倩琉璃般的眼珠熠熠生辉。

  秦空低下头,纪宇风看了看他,说了一句,“好。”

  自从上次罗老语焉不详的话,秦空明显被影响到了,只是苦于真假难辨。

  如果罗老活得比老太太还久,他的笔记里也许会有一些有用的信息。

  “好啊,你们想吃啥?”

  “你推荐吧。”

  “这里只有烩面能吃。”

  “哦,那就两份烩面吧。”

  “芫荽要不要?”

  “那是什么?!”

  ……

  秦空松开纪宇风的手,慢悠悠地跟在他们两人的后面,走进了就餐区。

  陈倩倩看着也就是20多岁,和他们之前遇见的小情侣同期,再怎么老谋深算,也深不到哪里去。

  当时秦空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被打脸的时候,他在心底哀叹了一句。

  年轻人果然不可小觑。

  吃饱喝足,陈倩倩拒绝了纪宇风手机上发过来的红包。

  “说好了我请客呀,而且也不太好吃。”

  然后跑到里面的办公室说了几句话,人就出来了,手上拿了一件黄色的羽绒服。

  “走吧。”

  推开了门上厚重的塑料门条,雾气似乎淡了一些,但仍然阻碍视线。

  秦空不自觉地又牵起了纪宇风的手。

  手心微凉。

  可能因为游客少,路面的雪也没有及时清理。

  地上的积雪很厚,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坑。

  雾的缘故,他们很难分辨行进的方向,只有陈倩倩醒目的黄色羽绒服一直飘在前方。

  “咱们要不要给徐哥他们发个定位?”

  纪宇风扯了扯秦空的手。

  他刚才掏出手机看了,信号格很满。

  秦空想了想,高飞那个速度疯子,早不知道开出十万八千里了。

  真要有什么事,可能打报警电话还快点。

  陈倩倩似乎察觉到身后两人速度放慢了下来。

  她也不催促,在原地踢着脚下的雪球。

  一下,两下,三下。

  身边一道高大的身影倏地出现。

  她心头一紧。

  秦空的冷脸悬在上方,“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事?”

  目光冷峻,似乎想穿透陈倩倩的伪装。

  “没什么,就想请猎人大人手下留情,饶我们这帮老弱妇孺一命。”

  陈倩倩的后背发冷,秦空的杀气比幽蓝族的新首领强大多了。

  “不可能,我从不做这样的交易。”秦空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拒绝。

  “为什么?即使他们已经不再吃人,只靠野兽为生?”陈倩倩的声线有些发抖。

  秦空还是第一次见到异人族敢如此对峙。

  哦,不对,是他第一次这么有耐心的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他们不吃人,不是因为不想,只是因为不能。”

  “我杀异人族,只是因为本应如此。”

  陈倩倩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如果你根本就和我们是同类,你还能说这种话吗?”

  “胡说八道!”秦空的脸黑了。

  “我没胡说!罗老说过,异人族就是因为一直捕食人类,才能维持长久的生命,越是强大的异人,衰老得越慢,甚至可以完全停滞生长。这么多年,比罗老活得久的异人,我只听说过一个。”

  秦空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倩倩,娇小的身躯完全覆盖在他的影子里。

  “你是说殷陆?”

  陈芊芊一愣,她没想过,这个他们不能直接提及的名字,秦空也知道。

  “他,罗老说了,他不是普通的异人族,天赋异禀。但你一个半异人活了这么久,连罗老都认识你,你又不吃人,那你是如何延续生命力的?”

  陈倩倩硬着头皮,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大家猜测秦空和异人族高层有渊源,就算异人族不主动围剿,他居然能活这么久。

  如果不是被开了金手指,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根本就是个异人族,暗中吃人而已。

  秦空听懂了陈倩倩的弦外之音,脸色骤然铁青。

  即便徐建和高飞私下调侃,也从来没有把秦空归入异人族之列。

  纪宇风走过来,他刚才一直停留在原地,悄悄给徐建发了个定位信息。

  “你说错了,秦空他不是异人族,他从来没有吃过人。”

  他伸手牵住秦空的手,掌心潮湿,手指冰冷。

  ☆、第六十一章,重蹈覆辙

  第六十一章,重蹈覆辙

  陈倩倩轻笑道,“我也没说他是啊,这不是带你们去看罗老的笔记吗?”

  似乎刚才不愉快的讨论没发生过一样。

  雾气慢慢淡了,隐隐露出附近建筑和树木的轮廓。

  纪宇风才发现他们沿着一条河道在行走,很奇妙的,河沟两边的石头和土壤都是赤红色的,好像被血染红了一样。

  “我们要去的地方远吗?”纪宇风仿佛无心地一问。

  陈倩倩摇了摇头,“不算远,就是前面的山洞里。”

  用手一指,前面不过百米的地方,有一条蜿蜒的上山道。

  一条青溪被冰雪染成银白色,晶莹剔透。

  每转过一个弯,便上升一个高度,雾气又开始浓了起来,随风翻滚。

  “我们这里有好多传说。”

  为了不让走路太无聊,陈倩倩发挥了导游的口才,向纪宇风介绍起家乡的历史了。

  传说中这山里隐居了一个活了200年的“智圣”,身世扑朔迷离,虽为奇才,却不问世事。

  培养出一大帮文可|安|邦,武能定国的学生,出了历史上几个大人物。

  纪宇风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中国古代史,大概知道陈倩倩说的是哪位。

  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个智圣是个异人族吗?还是我们雪人族的。”陈倩倩满面笑容。

  呃?纪宇风的脚僵了几秒。

  下意识地寻找秦空的反应。

  你不是活化石吗?她说得是真是假?

  秦空的面孔扑上了一层微带寒意的浓雾。

  “这是谁告诉你的?”冰冷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罗老。”陈倩倩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异人族里,赤血族的速度傲视群雄,幽蓝族力大无穷,唯独雪人族的战斗力低下。

  所以脑袋瓜子就比较聪明。

  反正陈倩倩是这么理解的。

  “你们一直是生活在一起吗?”纪宇风有些好奇,这和秦空之前告诉他的消息不一样。

  陈倩倩点了点头,“可能我们这一支比较传统,这里是我们的家乡,大家都比较亲近。”

  秦空把头扭了过去,这个故事,他有另一个版本。

  深山修道养身,不过是被其他异人族赶进了深山。

  学识渊博通天彻地,也是因为那家伙吞食历史上一位卓著的名将,带着他的手稿藏了起来。

  观星占卜、布阵行兵,倒确实是雪人族的长项。

  用来忽悠人类,顶礼膜拜,自愿祭献生命。

  又岂止活了两百年,祸害了不少人。

  至于这里雪人族抱团,不过也就是因为老的太老,丧失了捕食能力。

  靠年轻的后代代为捕猎而已。

  一个故事总有黑白两面,每个人只选择自己相信的那一面。

  事实和真相,很多时候不是同一个东西。

  如果不是秦空上次对罗老确实有印象,也不想此刻被陈倩倩牵着鼻子走。

  眼前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洞口,直径大概比一个人也宽不了多少。

  口面向上,岩壁莹润光滑,里面光线幽暗。

  秦空环顾左右,在一百米开外看见了一个更大的洞口,门口还有块石板。

  “就在这下面了。”陈倩倩停下脚步。“进这个洞口要面朝着地。”

  纪宇风正要往前走,秦空拦住了他。

  “你先下。”他朝陈倩倩努了努嘴。

  上次被这个小姑娘拖下天坑的惨痛,还历历在目。

  人总不能两次摔在同一个洞里。

  “好啊。”陈倩倩毫不扭捏,示范着爬下洞口。

  这洞口狭小,还真得学着她的样子,脸朝黄土,五体投地。

  纪宇风先下左脚,后下右脚,把身体投入,双手并举,垂直下到洞里。

  给高个子打个样,怕他被卡在半道。

  秦空冷哼一声,哧溜一声。

  就钻进洞里,站在纪宇风身后。

  纪宇风都没看清他到底是怎么下来的。

  入口的洞深十米左右,下面别有洞天。

  陈倩倩的黄色羽绒服很打眼,他俩跟在身后走了一会儿。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两侧石壁色彩缤纷,头上层层叠叠的钟乳石,千形万状。

  “他是一直生活在洞里吗?”纪宇风打破了沉默。

  陈倩倩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罗老的住所,她来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几乎没走过这条路。

  秦空在心里计算着路程,他们都快走到地下60多米的位置了。

  洞里的光线并不明亮,只不过他们三人都能看得清楚罢了。

  一路走来,岩壁水珠滴落,黑暗中听着有些瘆人。

  “这地方的出口在哪里?”秦空忽然发问。

  他还是信不过这个陈倩倩。

  这女孩一切行为背后的动机都令他怀疑。

  陈倩倩愣了一下,“往前走会通到地下河,河道上有船,划出去就好了。”

  “估计现在河也结冰了,船如果不好走,直接从冰上走也没事。”

  秦空倏地停下脚步。

  高高扬起眉毛,“你骗我们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他很确定,虽然刻意隐瞒,但那个罗老的腿已经不能走动。

  那天他用缓兵之计迫使秦空留下,秦空也故意不戳破。

  这样的人,如何从这个地方移动到另外一个山洞去?

  靠船?简直笑死人。

  陈倩倩的嘴巴微张,被秦空猝然发问弄得发懵。

  “嗳,不是,我没有……”

  前方深处蓦地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纪宇风捕捉到陈倩倩脸上的一丝恐惧。

  “你……”

  话音未落,陈倩倩消失了!!!

  秦空一怔,纪宇风却看得清楚,她不是消失,是跳进了地上一个黑黝黝的小洞里。

  二话不说,他迅速跟着跳了进去。

  秦空满脸黑线。

  怎么,师傅傻完徒弟傻,一个接一个往下跳???

  你知道下面是什么就往下跳?!

  You jump,我也只能跟着跳了……

  一跳下去,秦空就后悔了。

  这是一个类似滑梯的通道,内径只能容纳一人,坡度设计得恰到好处。

  总之,在里面既不能加速,也不能停下,只能认命地往下掉。

  前方亮起一道光,纪宇风像猫一样趴在地上,似乎摔懵了。

  秦空用手尽力撑住洞壁,终于没有叠罗汉成功。

  “老秦……陈倩倩不见了。”

  他俩摔下的通道根本没有分岔,陈倩倩却不见了。

  “对不起!”

  头顶上传来陈倩倩的声音。

  “有人让我困住你们,麻烦你们在里面多呆一阵子了。”

  纪宇风心虚,“老秦……“

  毕竟兔子洞是他义无反顾地跳下来的。

  秦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出得去的。”

  手上的触感麻麻软软,强忍住把他拥入怀里的冲动。

  洞里有一股陈年淤积的腐臭味,还是尽快把纪宇风带出去为好。

  一丝微弱的光吸引了秦空的注意力。抬头一看,头顶上悬着一盏灯。

  蓝莹莹的光,好像一只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欸?”秦空看向身边淡定的纪宇风,“你知不知道这是墓里才有的灯。”

  纪宇风“啊”地一声,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

  秦空表示很满意。

  这灯确实是因为通道被开启的那一刹那触发了机关,灯芯才被点燃。

  墓里这段描述,纯粹就是恶趣味。

  毕竟自从纪宇风不太怕黑了之后,很难被吓唬。

  “那,那是什么?”纪宇风指着几米外莹莹的磷光。

  卧槽。秦空骂了句娘。

  还真是一具骷髅。

  纪宇风欢脱地跑了过去。

  鬼,他可能会有点害怕,骷髅嘛。

  又不会动。

  秦空看着空荡荡的臂弯,失落。

  “咦?有个木牌。”纪宇风蹲了下来。

  骷髅的脚边斜插着一块木牌。

  “铁头僧,奸|淫|民女,死于永徽三年。”

  秦空还没走过去,纪宇风又朝着第二个木牌走了过去。

  还是插在一个骷髅的脚下。

  “卫辉,杀同乡三人,死于龙朔二年。”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密密麻麻排满了整个甬道。

  木牌冷冰冰地记录了死者的姓名,罪行,和死亡日期。

  “这都是什么?”纪宇风托起下巴。

  秦空早已发现这些人的死因,全是被雪人族吞食了眼睛和人脑。

  好笑,吃人还专挑恶人下手。

  还立墓碑做记录?

  怕不是为了给自己树碑立传。

  能做出这种事的,八成是老古董。

  “这里,可能还真的是那个老头子的住所。”

  秦空拉起蹲在地上的纪宇风。

  尸身早已腐烂,但尸气淤积不散,别把小孩熏坏了。

  四下一片寂静,因为身边的人,反而感到安心。

  “老秦,我是不是被制造出来的异人族?”

  纪宇风终于问了出来,心口一松。

  实在憋得太久了。

  秦空直勾勾地看着纪宇风。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猜的。”

  “怎么猜的?”

  “之前实验室要抓我,后面你再也不让我接触实验室那帮人,我身上有两种异人族基因。”纪宇风晦涩地开口,“还需要我继续列举吗?那天我说了句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谁,你立刻就跳开话题。”

  宁可陪我自投罗网,也不愿意让我继续思考下去。

  这是你保护我的方法吗?

  他不傻,徐建和秦空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问题。

  但他不是孩子,他想知道真相。

  “你是个试管婴儿。”秦空说话的声音像催眠曲,“我只知道,那个人似乎突破了技术的限制,合成了异人族的基因,但你是不是成功的实验品,现在还不好说。”

  纪宇风呆在当场。

  原本觉得可能会等来个地对空导弹,结果直接上来一个原|子|弹,boom~爆炸。

  “你的能力超越任何一支异人族,但你的自制力似乎也更强。”

  秦空说完,心疼地看着小孩萎靡的表情。

  拧巴的样子戳痛了秦空磐石一般的心。

  只能狠狠地拥入怀中,恨不得揉进身体里。

  “小鬼。”秦空轻轻地吻着他的耳朵,“我爱你。”

  这句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

  无论你是什么,我爱你。

  ☆、第六十二章,罗少傅

  第六十二章,罗少傅

  “我爱你。”

  三个字如雷贯耳。

  偏偏还要贴着耳朵说,纪宇风全身发软,半边身子酥麻。

  大脑缺氧,缓了好一会儿。

  委屈。

  为什么现在身处一片骷髅堆里?

  看着那个小小的耳朵红成一片,秦空差一点没忍住。

  好想把孩子生吞活剥。

  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为什么自己要挑在这么个鬼地方?

  赶紧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秦空悄悄把纪宇风拉开,镇定气息。

  “走吧,找出口。”

  纪宇风抿嘴一笑,脸红扑扑的。

  白皙的面庞上覆着极细一层绒毛,像个红白相间的大桃子。

  试管婴儿什么的,确实不太令人愉快,但。

  能遇见你,还是感谢那个创造了自己的人。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他可以接受。

  纪宇风一抬脚,撞上了前方秦空的后背。

  怎么半路刹车?

  他从秦空身边绕过去,见着一张疑惑重重的脸。

  “怎么了?”

  秦空的前方一片漆黑,借助身后头顶上蓝幽幽的油灯,能看出个大致轮廓。

  前面有无数个大小不同的洞口,分布在不同方向。

  靠,这是一处地下迷宫啊,难怪陈倩倩有信心困住他们一段时间。

  纪宇风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秦空在身边,胆子也大了不少,他一脚踏入了黑暗和微光的交界线。

  心跳忽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胸口堵得难受,腿立刻僵在原处。

  秦空立刻从身后把乱跑的纪宇风抱回身边。

  “别乱走,这里的磁场很奇怪。”

  想了想,又从背包里掏出两块三角形的头巾,蒙住纪宇风和自己的口鼻处。

  那个死老头,在这个洞里摆什么阵。

  “我刚才好像看见什么东西晃过。”纪宇风扯了扯秦空的衣角。

  秦空反手牵住他,“你看见的在哪个位置?”

  纪宇风向右侧一指。

  “别相信你的眼睛。”秦空摇了摇头。

  刚才他停下脚步,就是因为在左侧的一个洞口看见了闪闪发光的东西,好像一双眼睛!

  前方的空气流向极为紊乱,气场也很古怪。

  秦空干脆退回到原先他们下来的洞窟里。

  下滑的通道就像倒插的吸管,又细又窄,往上爬的话,没有登山绳不好发力。

  能力再强,他也不能化身吞食蛇匍匐上行。

  可是,刚才陈倩倩说得明明是“在里面多呆一阵子”。

  又不是“去死吧”。

  还有,他们跳下来之前,那个远处传来的轰隆声。

  听起来像是水面上刮起旋风,在洞窟里形成巨大的呼啸声。

  然后这个洞口就出现了,难道是个声控装置?

  如果这个盛满骨骸的洞窟是罗老的“后厨”,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头。

  怎么移动到休息的地方?

  秦空在脑子里开始计算,这个位置和刚才在入口处,所见的另外一个大洞的距离。

  他记得陈倩倩曾经下意识地往那个大洞张望了一眼。

  身体的本能反应,说明那个地方她很熟悉。

  他应该没记错,上次他们见到陈倩倩和罗老的溶洞,在这座山的另一侧。

  虽然从不同的道路上山,但这一带的风景,秦空谙熟于心。

  这几个洞连成一气,只能说明都在罗老的活动范围之内。

  纪宇风悄悄走回秦空身边,看着秦空从背后抽出却邪剑。

  大大咧咧地,在地面上戳来戳去。

  “咔咔咔咔咔咔……咚咚咚……咔咔咔。”

  咔……咚咚咚……咔咔

  咔……咚咚

  这么明显的空鼓声,下面肯定是空的。

  秦空用力地踩了几脚,震掉了四周的尘土,地面露出一个圆形的轮廓。

  他正要再发力,纪宇风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贴着。

  轻笑一声,小鬼还真是吃了之前的教训。

  秦空忽然想逗逗他。

  “小鬼。”

  “嗯。”

  “你喊我什么?”

  纪宇风被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冲击得头晕。

  “老秦?”

  秦空不满意地摇头。

  “师…….师傅?”哆哆嗦嗦。

  秦空瞪了他一眼。

  “上次你在那瀑布前喊我什么?”

  纪宇风蹙眉,什么瀑布?上次是哪次?

  哦,想起来了,上次在那个嗓门越大,瀑布水流越大的地方。

  “秦……空……”纪宇风有点犹豫,声音很轻。

  秦空俯身,扯下方巾,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乖,喊大声一点。”

  艹,纪宇风的脸刷地红了,雪白的皮肤透出殷红。

  不过他大概明白了,看来这里的洞口都是要靠响声开启的。

  “秦~~~~~~~空~~~~~~~~~~~~”

  纪宇风空出的那只手捂住了脸。

  指缝里,秦空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脚下的圆形洞口哗地开了。

  秦空将纪宇风紧紧护在怀里,两个人一起掉了下去。

  软绵绵的触感。

  身下是一大块软垫,没有积灰,干燥柔软。

  秦空把纪宇风拉了起来,一边打量四周。

  头顶上依旧悬挂了一盏油灯。

  在他们应声落地的时候,灯芯自己点燃了起来。

  灯光不似上方洞窟的幽蓝,是暖暖的鹅黄色。

  这个洞窟被凿得极为方正,宽大如厅。

  朴实原始的石墙上开出若干方格,堆满了书籍。

  正中间有几张正方形的石台,上有棋盘,还有沙盘。

  四周随意地摆了几张木凳,年代久远,颜色暗沉,上面布满了裂纹。

  不远处连着一个幽暗的拱顶小洞窟,一张石床寂然冷清。

  纪宇风眼睁睁地看着秦空的脸色慢慢凝固了。

  “我来过这里。”他在口中喃喃自语。

  这间石头书房里的空气清新,丝毫没有腐烂的味道。

  甚至还飘着淡淡的花草香气。

  纪宇风伸手从石壁的格子里拿下几本书,轻轻一碰,封面就化成了灰。

  尴尬,放回去还是继续辣手摧花?

  扭头看了一眼秦空。

  这位大爷,蹲在石台边抱头思索人生,完全忘记了时间。

  秦空十分肯定,自己在这里待过,而且还是一段不短的时光。

  身体记得这房间里的每一个位置。

  从摆设到家具。

  脑子却不记得。

  “还想不起来?”纪宇风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蹿回到秦空的身边。

  秦空头疼地唔了一声。

  “要不,我们找找罗老的笔记,可能会有发现?”

  纪宇风摸了摸秦空的头发。

  秦空抬起眼,眼神中的忧伤满满地溢了出来。

  纪宇风被雷劈了。

  搞什么?

  黑豹变身小奶狗????

  “老,秦......空?”纪宇风尝试着喊了一声。

  这货该不是被什么山里的精怪附身了吧。

  秦空缓过神来,倏地站起身。

  气场两米八。

  “X,想不起来。”

  “要不,我们找找罗老的笔记。”纪宇风又重复了一遍。

  束手无策不如到处抠抠。

  这里,应该就是罗老的书房吧。

  如果陈倩倩的诱饵不全是假话,也许在这里真能有发现。

  秦空怔怔地看着纪宇风那道瘦削的身影。

  好多年前,也有个人站在那里,和自己说话,下棋,排沙盘。

  那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小空......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声音清冽,带着无可奈何的宠爱。

  “秦空!”纪宇风喊了一嗓子。

  秦空恍惚的样子实在太踏马的吓人了。

  下一秒,秦空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来。

  右眼角的小痣,殷红似血。

  纪宇风疾速冲了过去,稳稳地扶住,伸手摸了摸秦空的脸颊,烫得灼人。

  “秦空!”

  秦空倒下的一瞬间,眼前铺天盖地的黑暗压了下来。

  光点一个接着一个在脑中亮起。

  好像万花筒里面的蜂巢图案,每一个画面都是支离破碎的。

  每一个画面里都有自己。

  但,其他人全都看不清。

  就像被加密了的图形。

  但是,声音还在。

  “小空,不能逃避。”

  “小空,我会陪着你。”

  “吃下去……吃啊!!!!!!!”

  “小空,我要走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

  “四皇子,晨读的时间到了。”

  秦空听见了一个幼童的声音,乖乖的,软软的,“好的,罗少傅。”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四皇子,读懂了没有?”

  “罗少傅,我想出去玩会儿,去找……”

  “四皇子乖,再读一会儿……”

  秦空的头快要裂开了。

  说话的幼童,分明就是他自己。

  “秦空!”

  一道惨白的亮光,劈开了黑暗。

  纪宇风的气息,四面八方涌来,包围住秦空的四周。

  将他慢慢托起,从黑暗的涟漪中升了起来。

  纪宇风快要吓死了。

  秦空的脸上,又像上次他在深井中看见的一样,爬满了根根青紫色的血管。

  好像泥土烧制的人偶。

  他急急忙忙从袋子里摸出水壶,给秦空的嘴里灌了点凉水进去。

  昏迷中秦空根本吞咽不下去。

  纪宇风把心一横,在口中含下一口水,口对口渡了过去。

  嗯,果然吞下去了,再来一口……

  欸?

  嘴唇怎么好像粘住了,移动不开。

  秦空紧紧地压住纪宇风的后颈,喉咙疼地就像干涸龟裂的沙漠。

  一个柔软的嘴唇,冰冰凉凉的。

  好像能解他身上的滚烫。

  像溺水者贪恋氧气。

  舌头不自觉地,探入了更深的领域。

  纪宇风静静地坐在秦空的身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紧紧地抱住秦空。

  体温终于慢慢地退下,血管的颜色也恢复了正常。

  背后一扇石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了。

  陈倩倩瞠目结舌地看着此刻本应困在九鼎石阵的两个人。

  她只不过是顺道来打扫一下房间而已。

  脚步轻移。

  一枚冰锥擦着她的脸颊飞出,落在她身后的地面。

  很明显的,那人只是不想杀她,并不是手抖。

  秦空不紧不慢地坐了起来。

  金色的瞳孔里闪动着骇人的光芒。

  但纪宇风感觉得到,秦空有哪里和之前不一样了。

  就好像是封印在心底某处柔软,重见光明。

  罗宣,太子少傅,才高八斗,辅佐皇子读书。

  他是罗老的兄长,也是秦空曾经的老师。

  ☆、第六十三章,明月共此时

  第六十三章,明月共此时

  “你把罗老的手记交出来,我就饶过你。”秦空的指间夹着一枚冰锥。

  陈倩倩倏地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你太吓人了。”

  毕竟人生只活了20多年,陈倩倩没见过这号人。

  纪宇风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陈倩倩,和记忆中另一个女孩的脸重合起来。

  “老秦。”

  “我知道,我不会杀她的。”

  纪宇风心想,那倒是,我也从没见过你会和异人族谈条件。

  秦空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陈倩倩的面前。

  除了举手投降,陈倩倩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就,这些了。”

  递过来几本复印件,是用手机翻拍再打印出来的,陈倩倩的眼睛红彤彤的。

  她把之前幽蓝族的首领交代自己,如何给秦空送虚假情报的事,倒豆子一般都说了。

  反正那帮人都过河拆桥了,猎人爱找谁麻烦就去吧。

  “他们想引你往西北的雪山一带去,让我告诉你,圣殿在一处龙脉之首。”

  龙脉是什么东西,陈倩倩搞不懂。

  “罗老的手记不全,最早的一些都被他自己毁了去。”

  眼泪汪汪,小模样看着有点可怜。

  罗老的日记,陈倩倩早就读过了,翻来覆去,里面根本没有专门提到秦空的内容。

  “但他提过一句,说你……和族内有渊源。”

  秦空翻开前几页。

  这字体和行文风格,陈倩倩肯定仿造不出来。

  “啪”,合上笔记本。

  “这次的事,我不和你计较,你们最好赶紧搬走。”

  省得老子哪天心情不好,拿你祭天。

  陈倩倩低下头,鼻音浓重,“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不想搬走。”

  “你!”秦空还没见过屡次三番给脸不要脸的人。

  “算了吧。”纪宇风尝试拖开他,“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没准你把他们杀了,还遂了别人的意。”

  来之前他做了点功课,这个地区的旅游行业发展得并不顺遂。

  山林茂密,却不许当地人开采,植被保护得好,却瘴气丛生。

  很多当地的年轻人都离开家乡,这群雪人族还恪守吃人的规则,非要做高风亮节的君子,可不就得自生自灭。

  秦空呼吸一顿,纪宇风话里的什么东西,点亮了幽暗的迷雾森林。

  摒住呼吸,一言不发,被纪宇风顺利地牵走了。

  下山的路上,黄昏随着白芒芒的雾气一并消失了。

  头顶上的乌云里,隐隐绰绰出现一轮月亮。

  云下透出一线淡淡的光。

  “老秦,接下来咱们去哪?”

  秦空从刚才开始就魂不守舍,无论纪宇风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他对罗老的印象,原来是来自那张和老师相似的面容。

  那么罗老说过见过自己,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只是那日他在溶洞说的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你是异人的孩子。”

  “你的母亲,是赤血族。”

  “你的父亲,是王族。”

  那之后,秦空一直回避,不愿意深究罗老那番话的可能性。

  父母都是异人族,居然还生下了孩子,一个孩子还成了个半异人,活得与天地同寿。

  这概率简直比彗星撞地球还小。

  陈倩倩质疑自己是隐藏身份的异人族,又毫无道理。

  牛肉、猪肉、鸡肉、羊肉、鱼肉…….

  秦空确实无肉不欢,但还真没吃过人。

  “老秦,秦空!”

  秦空涣散的眼神终于定住了,眼前纪宇风的脸变成了大包子。

  不知道是不是肉馅的。

  “咕——”肚子恰到好处地叫了一声。

  “要不,咱们去找个住的地方吧。”秦空强打起精神,他不想纪宇风太担心。

  “老秦。”

  “嗯?”

  纪宇风用力地握紧他的手。

  “试管婴儿的事,你瞒着我,是不是因为怕我想不通?”

  “…… ”

  “关于异人族的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他们就像野兽,遵从本性,没有道德和情感,能力更强,现在看起来,他们似乎还要用科技的手段,大量繁衍异人族的族人。”

  月光照在纪宇风的脸上,眼睛亮得惊人。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异人族的力量足以让他们控制整个世界,会是什么样?”

  秦空定定地看着纪宇风,本能告诉他,纪宇风不是想说这个。

  “可是我认识了林筱卉,她和,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样,还救了我们。还有,那个陈倩倩,她也只是想保护同族,他们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异人族,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纪宇风似乎说出最后一句有点心虚,吐了吐舌头。

  “老秦,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

  “所以,当我知道我可能是被他们造出来的,我也没那么害怕了。”

  “你也一样,无论你的出身是什么,你就是秦空,你自己而已。”

  纪宇风站在下坡,仰起头看着秦空。

  “你如果不想再寻找你的过去,咱们就忘记这一切,继续往前走好了。”

  “如果你还是想继续找出真相,那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少年的眼睛里,闪烁着依恋的光芒,瞬间收紧了秦空的心脏。

  秦空活了这么多年,记忆时断时续,生命中不乏各式各样的过客。

  却没有遇见纪宇风这样,对他全心信赖,包容呵护的人。

  不是因为他的本事,也不是因为他斩杀邪魔的光环。

  秦空仿佛在一刹那穿越回自己那具小小的身体里。

  “我不吃,这是母亲的心脏,我不要吃!”

  “我杀你,是因为你是杀人无数,恶贯满盈的暴君,父亲!”

  “我秦空,立志要用手中这把却邪剑,斩尽吃人的魔头!”

  秦空忽然吃吃吃地笑了起来,欢畅淋漓。

  某处冰封的东西,炸碎了。

  纪宇风傻眼了,这家伙不会疯了吧。

  “咔嚓”,声音轻地和针掉在地上差不多。

  一道黑色沉默的身影立在窗侧,一轮明月在不远处的山巅散发清冷的光辉。

  很多年之前,月亮在这里见证了那个肃杀的寒夜,战火,和寥落。

  王城灰飞烟灭,鹿台残垣断壁。

  国不国,君不君,子不子。

  人生从此只有离,没有合。

  殷陆用手从胸前勾出一条极细的金链,下面坠着一个血红色的勾玉。

  尖细的尾段上出现了淡淡的裂痕。

  殷陆蹙起眉,疑惑了半响。

  天地间静寂无声,月亮被乌云又重新笼罩。

  四面八方骤然飘起淅淅沥沥的微雨。

  盯着那道裂痕久了,眼睛开始疼起来。

  殷陆将坠子又塞回胸口。

  周围的宁静好像死亡降临的声音。

  既然你开始回想往事,那就别怪我了。

  殷陆闭上眼睛。

  银色的长发在风中摇曳。

  山林中。

  秦空笑到最后实在没了力气,把手搭在纪宇风的肩头,脸埋在他的脖子里。

  纪宇风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走吧,找住的地方去。”

  “你没事吧。”纪宇风托着秦空的脑袋,大晚上猛一打眼,还以为他长着倆脑袋,真有点吓人。

  “没事,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喔……”

  “等我看完这本笔记,再和你说。”

  “哦!”

  “放心,以后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小朋友满血复活。

  一个半个小时后。

  纪宇风哭丧着脸,看着手机上那个迟迟无人接单的提示。

  他俩也真够倒霉的,下山时还是月黑风高。

  就磨蹭了一小会儿,遇见了下雨。

  秦空说什么也不让纪宇风淋雨夜奔。

  一把抱起,跳到树上看风景,吹夜风。

  等雨停了,路面湿泞,车道上空空荡荡的,根本拦不到一辆顺风车。

  纪宇风已经在打车订单上加了一大笔红包,依旧无人问津。

  眼下临近过年,打工人都是归心似箭,无心挣钱。

  “要不?我给徐哥打个电话?”

  “哎,不用。”

  秦空指了指车道往下半公里的位置,一个闪着荧光的广告牌。

  “云梦宾馆”。

  “老板,一间双人间。”纪宇风说着话,拍掉防风外套上的雨珠。

  “好,50元一晚,你们带身份证了没有?”

  黑粗的发茬中夹杂若干白发,眉毛很浓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圆脸盘,看着大约四十来岁。

  带着点方言的口音,说话倒是实在。

  纪宇风觉得这人看着很面善,顺手掏出了两张假|身|份|证。

  “叔,给你。”

  “哦,好。兄弟俩呀。”

  赵波,赵涛,这名字一看就是兄弟,只不过,起名的人没走心,俩娃长得太醒目,名儿配不上。

  说起来,兄弟俩的五官不像,不过身上那股子气质,一看就是生活在一起的人。

  中年男子叫陈楚生,对着头顶的日光灯,又对照了一下证件和本人。

  打开住房登记簿,一拍脑袋。

  “哎呀,真不好意思,只剩一张大床房了,你们兄弟俩能将就一下吗?”

  “好!”秦空迅速抢答道。

  纪宇风低头暗笑。

  陈楚生实诚地说了一句,“这间情侣房大一点,价格原本还贵一些,但因为没双人间,就收你们双人间的价格……”

  “不用,按原价。”秦空毫不犹豫,就好像多掏了十五元享受到什么特殊待遇一样。

  哎呀,孩子上道。陈楚生咧开嘴,褶子爬满了眼角。

  “倩倩,倩倩,打两瓶开水,带客人去房间。”

  老板冲着背后的房间喊了一声。

  “哎,好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纪宇风一愣,立马抓紧了秦空的手。

  生怕他一冲动,当面行凶。

  陈倩倩手里拿着两个红色的保温水瓶,走了出来。

  一抬头,傻了。

  “你…….你们没走啊。”嘴巴抖得说话都不利索。

  陈楚生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异常,“怎么,你们认识?”

  女儿一直不谈朋友,该不会是因为认识了长得这么标致的男孩子吧。

  “不……”陈倩倩整个人都不好了。

  “认识,又遇见了,真巧。”纪宇风微笑道。

  陈倩倩背对着陈楚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起来。

  “你敢说就~死~定~了。”她用口型比划着这句话,瞳孔似寒冰。

  “叔,我们今天找她问了路,原来你们是一家人啊。”

  纪宇风若无其事接了一句。

  陈倩倩咬紧嘴唇,眼睛里有水光闪动。

  “爸,我带他们上去。”

  纪宇风在心里大吃一惊,陈倩倩居然还是和父母一起住的??

  秦空在他身旁向前移了半步,他一惊,猛然抬头,就看见秦空一脸无谓的样子。

  “房间在哪里?”

  小旅馆一共就三楼,好像是近期翻新过,楼梯的扶手都是新崭崭的。

  陈倩倩的脚步很沉重,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把他们带到二楼顶头的房间。

  刷卡,开房门,放下水瓶。

  “你们住这里没问题,不该说的话,最好一句都别提。”

  扭头就往回走。

  “等一下。”秦空忽然出声。

  陈倩倩浑身颤了一下。

  “我们不是追着你来的,你不吃人,我就不出手。”

  ☆、第六十四章,大床房

  第六十四章,大床房

  “啊——”纪宇风尖叫一声,从洗手间蹿回到被子里。

  热水器里是冷水。拧开开关那一刻,从头到脚透心凉。

  秦空跷着一双大长腿在床上看笔记。

  看了一眼湿漉漉的纪宇风,一脸的欲哭无泪。

  “乖。”秦空用被子把纪宇风包裹成了个球。

  一只手搂着球,一只手枕在脑后。

  “老秦,看出点什么没?”纪宇风的牙齿上下打架。

  这房间里的空调制暖效果不太行,风倒是呼呼吹。

  就不是热风。

  最后还是秦空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取暖器。

  直接怼着大床。

  秦空合上厚厚一迭装订的笔记簿。

  罗老的日记里确实没有记录太多那个年代的事,缺页太明显。

  秦空的记忆似乎从封闭的仓库里溜出一缕缕的线索。

  比如,他生于皇家,是第四个皇子。

  至于是哪个朝代,他也猜得七七八八。

  这就解释了罗老说他父亲是个王族的异人族的事。

  但,他并没有王族的预知能力。

  这点说不通,难道异人族内的混|交会重新打断基因组合?

  还是说,因为他在觉醒期选择了另一条路,导致这个能力退化了?

  秦空放下笔记,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

  旁边的纪宇风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

  他忍不住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头发。

  唔,忽然理解了大家喜欢摸猫的感觉。

  纪宇风努力想从被子里爬出来。

  秦空把他蠢蠢欲动的手又塞了进去,这么凉,不许。

  把被子给他裹得更紧了,自己干脆枕在被子上,正躺在纪宇风的肚子上。

  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秦空把自己能够想起来的部分和纪宇风都说了。

  “我靠。”纪宇风喃喃自语。“老秦,你还是个封建王朝的余孽啊。”

  秦空用后脑勺撞击表达了不满。

  纪宇风咯咯直乐,“不是,老秦,你要真是异人族X异人族的孩子,那简直是王炸啊。”

  是不是前无古人不好说,后面应该没有自然成功案例的。

  自己这种人工合成产品,简直不能比。

  不过要说秦空的能力,还真看不出来哪一族的基因更强一点。

  纪宇风努力往外又拱了拱,被子里好热。

  取暖器正好对着他的脑袋,烤得有点晕。

  “但是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

  秦空无意识地说出了这个困扰他最大的问题。

  就算天赋异禀,他也活得太久了吧。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些隐约的担心。

  小鬼不知道能活多久。

  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是转瞬即逝,也足以摧毁他的信心。

  纪宇风从秦空的沉默中嗅到了一点不对劲。

  “老秦,活得久不好吗?”

  古代皇帝不都是想长生不老?能够与日月同辉,不是很多人追求的境界嘛。

  秦空苦笑,“每天睁眼,都看见一样的太阳,这样的生活重复十万次,你觉得好吗?”

  “可是每天的太阳也可以不一样啊。”纪宇风终于突破了棉被的包围,坐起来,俯瞰着秦空。

  两块鲜润的红晕挂在脸上,一直蔓延到他的耳后颈间,温柔甘美的气息悄然升起。

  秦空定定地看着头顶上那张温柔的脸。

  伸手一摸,“你脸怎么这么烫?”

  纪宇风不满地把他的手从头上拨了下来,“我说的你听见没,活得久也有活得久的好处啊。”

  “例如?”秦空凛冽的目光融化了,像夜空里两颗星。

  纪宇风只觉得觉脑子发晕,身子发酥。

  “例如,我们可以到处去走走啊。”

  “用不了几年就走完了。”

  “可以慢慢走啊。”

  “那就十几年。”

  “那……咱们可以……,去外太空啊。”

  “……”

  “好吧,这是你说的。”秦空缓缓坐了起来,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咱们走慢些,慢慢想。”

  余生能有你相伴,就算看见一样的太阳,也许也不无聊了吧。

  靠,这取暖器的效果也太好了。

  整个房间暖烘烘的,干燥,给点火星就能燃起来。

  纪宇风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手指有些害羞,在秦空胸口的位置按压了一下。

  “想起这个伤口的来历没?”

  秦空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

  “哦。”纪宇风慢吞吞地把手又挪开了,不知为何,他对这道伤口总是有些介怀。

  这么凶险的位置,加上,秦空有个王族的父亲。

  有时候想象力太丰富也不是好事。

  秦空伸出双手揽住纪宇风,两人头靠着依偎在一起。

  “实际上也没那么重要了。”

  就算自己真的曾经死过一次,只要现在还活着,也没什么关系。

  “睡觉!”

  秦空把灯一拉,钻进被子里。

  被窝果然够大够暖和,就是纪宇风的体温有点太高了。

  心脏好像被什么抽着,呼吸有点不顺。

  秦空转念开始想明天早餐吃什么,午餐吃什么,晚餐……

  一直想到了一周之后的食谱,还不带重样的。

  身边人说了一句话,可怜巴巴的,“我睡不着。”

  秦空仿佛被火烧了一般,猛然抽出压在纪宇风头下的手。

  寂静之中,只有短促的呼吸声。

  一声哽咽之后,重新归于平静。

  第二天纪宇风醒过来的时候,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反省。

  这种事,自己做和别人做,还是不一样。

  他实在没勇气看秦空。

  当鸵鸟当了半天,觉得哪里不对。

  悄悄掀开被子。

  欸?

  房间里静悄悄。

  浴室里传来水声。

  哦,他放下心来。

  不对啊,热水器没有热水啊。

  这大哥,是在冲冷水浴????

  秦空嘴里叼着牙刷,脑袋上盖着一块白色的浴巾,裸着上半身走了出来。

  纪宇风一秒钟跳进被子里装死。

  两个人下楼办理退房的时候,陈倩倩正在前台。

  拿着块抹布东擦洗擦。

  快要过年了。

  “走了。”秦空把房卡递给陈倩倩。

  纪宇风冲她腼腆地笑了笑。

  两人的背影在门口一晃而过。

  陈倩倩实在没有勇气说出,“先查房再退房”。

  毕竟送走两尊魔神,百利无一害。

  等她忙完手上的事,咚咚咚走上二楼,打开房门。

  房间里整整齐齐的,只是床单和被罩都被拆了,堆在浴室的地上。

  枕头上还放了两张百元钞票。

  这是什么?

  压岁钱?

  陈倩倩想不明白。

  “老秦。”

  “唔。”

  “徐哥说我们去这个地方汇合,呃……就是这样。”纪宇风直接无视了那个讨人厌的名字。

  “好。”

  新城的一处高级会所,从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大门紧闭。

  徐建推开包厢的门,满满一桌菜,热气腾腾。

  天花板中央水晶灯的照耀下,色香味俱全。

  居然还真是个吃饭的地方。

  他瞥了高飞一眼,后者一副我懒得理你的表情。

  高飞把见面安排在这个所谓私人商务会所的小楼,徐建一直以为他居心不良。

  纪宇风可是个未成年。

  两层楼的圆顶建筑位于市体育馆旁边,徐建想着,狗猖狂啊。

  毕竟派出所大门就在不远的地方。

  “这顿饭不少钱吧。”徐建啧啧道,感觉国宴标准不过如此。

  高飞嗤了一鼻子,会所的老板是他朋友,不,床友。

  当然,两人的业务往来也不少,所以借他的私人厨子做一桌饭,小意思。

  “他俩什么时候到?”高飞漫不经心,他今天因为和人谈事,穿得人模狗样的。

  “嗯,快了。”徐建看了一眼一个小时前纪宇风给他发的定位信息。

  “你说老秦到底为什么要找个徒弟?”高飞还是不死心。

  徐建夹了一筷子菜,吞了下去。

  “喜欢吧。”

  “你说什么????”高飞狭长的眼睛飞了起来。

  徐建摇了摇头,只管吃。

  反正厨子还候着,也不在乎他先动了筷子。

  “咚咚咚”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看着埋头吃菜的徐建,高飞只得自己走过去开门。

  秦空进来是不会敲门的,八成是服务生。

  厚重的大门被拉开的一刻,徐建瞬间感觉到一股杀气。

  蓦地回头。

  高飞手中的枪对准了来客的眉心。

  这枪,可不是徐建搞来的鸟铳或者古董。

  “喔哦。”这人眉眼清俊,举手投足都是文人气质,却一点怯色都没有。

  “我和老徐打了招呼,专程来和高老板聊两句。”

  老徐就是这所会所的主人,黑白两道通吃。

  高飞眉宇间满是不耐烦,幽蓝族的异人上门挑衅,他才不在乎。

  谁说半异人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有屁快放,说完老子就开枪。”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高老板,鄙人姓叶,叶逸川。”

  “知道你约了朋友在这里吃饭,不打扰各位雅兴。”

  “我老板托我带句话给你那个姓秦的朋友。”

  徐建悄无声息地站在高飞的身后,手里捏着一枚紫色的毒药。

  叶逸川?高飞微微皱眉。

  道上确实有这人的名号,专门做文物倒卖,怎么会是个幽蓝族的家伙?

  长得就像个大学教授。

  “你老板是谁?”

  “殷陆大人。”

  高飞的身子晃了晃,艹,叶逸川居然是幽蓝族新首领,大意了。

  如果把他杀了……

  叶逸川似乎猜出了高飞的心思,“高老板杀了我,我外面的兄弟就要进来了。”

  “进来就进来。”高飞嘴硬。

  “你那个朋友应该马上就要到,如果看见二位被抓……”

  徐建扶额。

  这都什么对什么,异人族什么时候也开始走黑|帮|路线了?

  难道不应该是饿虎扑食吗?

  “我就送句话,保证不伤害两位。”

  叶逸川确实长得儒雅,连舔唇的动作都文质彬彬。

  ☆、第六十五章,合家欢

  第六十五章,合家欢

  纪宇风按照门口服务生的指引,推开了包厢大门。

  就看着两个大兄弟对着一桌菜,长吁短叹。

  他和高飞不熟,直接欢快地奔着徐建去了。

  “徐哥。”

  “哎,老秦呢?”

  “哦,他说在附近闻到了异人族的味道,说过去看看。”

  纪宇风看着一桌的菜,眼睛闪闪发光,秦空就是怕他饿着,让他先进来。

  说自己在半径两公里跑一圈,算餐前运动,开胃。

  徐建又看了一眼高飞,那还是等秦空来了一起说吧。

  “是要等人齐了一起吃吗?”纪宇风摸了摸筷子,又放了下来。

  聚餐的机会少,长辈先动筷的规矩,他还是懂的。

  “小纪,我们都吃过了,你先随便吃点垫垫,一会儿准够老秦吃饱。”

  徐建看着纪宇风高高兴兴的模样,不忍心说,等会那番话一说出来,你倆又吃不下了。

  高飞和自己就是听完了那家伙的话,一下子没了食欲。

  纪宇风欢天喜地地夹了一块鸡翅。

  “你们见到那个…….”

  “陈倩倩?”

  “对,怎么样?”

  纪宇风歪着脑袋,把筷子放在嘴边,咬了咬。

  “老秦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哦?”“哦哦?”

  两个脑袋都凑了过来。

  “他说他以前是个皇子。”

  纪宇风不满地瞥了高飞一眼,又闭紧了嘴巴,专心吃鸡。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么看,那人传达的消息还真不好说。

  就在这时,秦空顶着一脑袋的冷气,钻进了包厢里。

  “这附近有异人族。”秦空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完完整整的两个家伙,他不信,异人族会主动放过徐建和高飞这两道大餐。

  “知道,他们来过了,说给你送个信。”高飞递了个擦手的湿毛巾过去。

  立马变身服侍小弟。

  “给我带个信?”秦空一怔。

  徐建不满意地推了高飞一把,“你就不能等他俩吃点东西再说?!”

  “我老板让我和秦先生说,之前他一直手下留情,但如果秦先生确定要查过去的事,不如他直接告诉秦先生为好,省得查到不实的信息,浪费感情。”

  高飞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述机器。

  “你确定他说了浪费感情?”徐建皱眉。

  纪宇风也十分确定,这个词不太像殷陆会用的。

  高飞不搭理徐建,狗腿地把一张照片递给秦空。

  “他说他老板告诉你,之前的那把钥匙是假的,看了这个,你就知道在哪里找他。”

  “假”钥匙,应该说的就是他们在老太太别墅的木雕里找到的玉石薄片。

  秦空扫了一眼照片,彻头彻尾地愣住了。

  纪宇风把高飞搭在秦空肩膀的手拨开来,挤了进去。

  欸?

  照片里的东西他十分眼熟,和他脖子上戴的那块勾玉一模一样。

  只不过自己的这块细润如雪,照片里的艳红似火。

  秦空压下了纪宇风的手,他正想拉出胸口的项链。

  “先吃饭吧,不急。”

  徐建惊讶,秦空一向是二话不说的行动派,这次居然能够慢下来。

  难不成是饿昏了头。

  四人围成一桌,秦空闷头吃,高飞一直说。

  纪宇风靠近徐建,看着他手机里的O,最近又胖了不少。

  秦空咽下口中最后一块肉。

  举起面前的酒杯,酒杯里之前被服务生象征性地倒了点白酒。

  除去纪宇风,另外两人都知道,秦空完全不喝酒,直接被他这个举动吓坏了。

  “好多年了,不说别的,谢谢两位。”

  秦空一仰头,酒杯见底。

  放下酒杯,眼睛亮得灼人。

  高飞咔嚓捏碎了白瓷的筷架。

  “怎么,你想丢下我们自己去?”

  语气中柠檬味四溢。

  “这事惊动了鬼王,可能凶多吉少。”秦空的语气很淡,表情却很严肃。

  “之前小鬼无心地说了一句话,他说也许我杀异人族,是遂了某人的意。”

  纪宇风的眉梢一动,这话,是他在劝秦空放过陈倩倩时说的。

  “实际上,我在想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我命长,就是因为有人希望借我的手除尽异人族。”

  三人面面相觑。

  “这样做对谁有好处?人类,但人类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异人族的威胁。”

  “所以,还有人希望我消灭了异人族,准确的说,是延续传统活到现在的异人族。”

  纪宇风默默地看着秦空。

  高飞无意识地从胸口拿出一根烟,没有点燃,把烟嘴放在嘴里,又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把手又放下。

  秦空这番话是认真思考过的。

  殷陆在族内的身份卓然,却一直对他的狩猎行动置之不理。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手的?

  林筱卉?纪宇风?

  总之,都是一批刚刚长成的异人族,年轻,冲动,更有野心,也,容易被控制。

  也许,是因为他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机?

  就是等秦空把大部分的老派异人族都铲除了。

  那些尊重丛林法则,崇尚天性,无组织,无纪律的老人们。

  那些在暗中质疑殷陆的族人。

  他终于可以实施自己的计划,培养一批心腹,甚至,人工培育新一代的异人族。

  如今他拿出和秦空身上一模一样的信物,就是昭告天下。

  我知道你是谁,我随时可以决定你的生死。

  “所以我很好奇,他这么由着我屠杀同族,又在族内暗中下令,不许他们对我出手。”

  “是不是因为,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空轻笑,眼中没有笑意。

  高飞抖抖索索地擦亮打火机,火苗点燃烟头。

  深吸了一口烟,过了几秒才缓缓吐出。

  纪宇风从秦空的眼神中看见了坚定。

  “所以我打算去会会他,这一趟会很凶险,你们没必要和我去,现在寻找藏身之处,还可以保证大部分人的安全。”

  毕竟,殷陆的计划得花上好些年才能实现。

  即使没了秦空,也不会再出现新的半异人,大家认真躲藏,还是能活下去的。

  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暖洋洋的鹅黄色的光,一方一方映在窗上。

  徐建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啪”地一声,把杯子摔在地上,砸个粉碎,

  “不管别人,我要和你去。”徐建一直听师傅用羡慕的口吻,说起当年师祖跟着秦空周游列国的经历。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路上的意外,师祖仙逝,徐建的师傅也会走上师祖那条路。

  但正是因为那次意外,秦空说什么都不和任何人同行了。

  变成了独行侠。

  徐建的师傅,空空道人,对月举杯,“我多么羡慕他。”

  徐建知道,师傅说得不是师祖。

  长剑在手,除魔天地间,世间仍有热血留。

  到了今天,秦空居然认为自己是被人控制的傀儡。

  徐建绝对不能接受。

  不然师祖和师傅会从坟头里爬出来找他。

  高飞猛吸一口,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熄,伸手在空中挥散了烟雾。

  “老子也要去。”

  开玩笑,凭什么徐建能去,自己比他认识秦空的时间更长。

  还有这个叫纪宇风的小鬼,一年的恋爱了不起啊。

  纪宇风耸了耸肩。

  透过烟雾凝视着秦空的脸,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

  我就想和你一起浪费感情。

  秦空眼前的景物忽然变得朦胧起来,他一声不吭地坐下来。

  三人很有默契地开始交头接耳,讨论明天的年夜饭吃什么。

  “等一下,难道我们不是应该先确认一下,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高飞忽然想起自己带着满满一车装备,加上这几天打点关系花的钱,觉得有点亏。

  这个叶逸川,早一点来不好吗?

  长得人模狗样,一点也不像粗鲁的幽蓝族。

  “地图。”秦空一伸手。

  徐建双手奉上,如此老套的习惯,这么多年都不变。

  展开地图,上次他们决定前往的无人区,被徐建用红圈标了出来。

  连行车路线图也一起画了出来。

  陈倩倩说幽蓝族首领让她指一条假路。

  龙脉之首。

  华夏龙脉的始祖源自昆仑,可昆仑是个特别虚的指代。

  当年的昆仑和现在的昆仑山根本就不是一个地方。

  要真说起来,之前他们打算去的无人区还沾了点传说中的昆仑丘。

  秦空看着地图上的某处,勾了勾手指。

  纪宇风一溜小跑,瞬间达到。

  秦空指了指他的胸口。

  哦,是要看那个坠子。

  纪宇风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取了下来。

  秦空接过带着纪宇风体温的玉坠,对比了一下玉的大小和形状。

  想来,殷陆手上那块应该一样大小。

  勾玉形状特殊,首端宽而圆,代表太阳,尾端尖而细,代表月亮。

  如果把两块玉合在一起的话——

  嗬,巧了,这个形状,和地图上那一带附近一个湖泊的形状简直一模一样。

  恰好就像两个月牙合在一起,又像一个眼睛。

  很多年前,这湖还有个名字。

  瑶池。

  几个人凑在地图上研究了一会儿。

  这个湖距离之前要去的雪山并不远,但是避开了无人区一段极难走的道路。

  鬼王真的这么好心?

  “老秦,你有把握?”徐建拿出测量工具,重新设计路线。

  “没把握。”秦空大大咧咧地,恢复了常态。

  “既然鬼王也想我去赴约,那么应该会给我指路的吧。”

  淡金色的眼睛里寒光闪过。

  你就这么有把握你杀得了我?

  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你,你到底是谁?

  纪宇风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他又想起了秦空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

  ☆、第六十六章,冰雪消融

  第六十六章,冰雪消融

  纪宇风的小脑袋往秦空胸口挤了挤。

  秦空大大方方地敞开衣襟。

  这孩子,就是对那个伤口念念不忘。

  “老秦。”

  “怎么?”

  “我在想,之前鬼王找老太太是为了什么?”

  秦空默然,这确实是个一直没有查清的问题。

  老太太愤然自焚,必然是遇见了比死亡更棘手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老太太喜欢你。”

  秦空身体一僵。

  “真不知道。”

  “她没和你说过吗?“

  秦空想了想,摇了摇头,胸口震动了一下。

  纪宇风听着他平缓地心跳,叹了口气。

  “她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这么多年在背后默默支持你。”

  高飞也喜欢秦空。

  自己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还是个热搜体质。

  秦空哑然失笑,“怎么,你吃醋了?”

  纪宇风沉默了一会儿,“不是,我再想,老太太有没有可能就是为了保护你,才选择自杀的。”

  心脏猛烈地跳动声在纪宇风耳畔响起。

  “你说,会不会是殷陆逼她对你不利,或者是让她出卖你的什么信息?”

  秦空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老太太暗中和殷陆的交易,他一直都不知道。

  她这么多年隐忍,都是为了换取异人族内部更多的消息。

  怎么会选择功亏一篑?

  也许纪宇风猜得没错。监控画面里,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冲突发生。

  毫无征兆地,老太太就这么义无反顾。

  “要不,咱们再看看?”纪宇风翻身爬了起来。

  他记得徐建带着笔记本电脑,里面还有这个视频片段。

  不知何故,这次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鬼王殷陆居然主动邀约。

  还有个很严峻的问题,秦空和殷陆几度面对面,也认不出对方。

  纪宇风打算接下来全天候无死角贴身跟着秦空。

  但,要是殷陆在秦空眼中变成纪宇风的样子怎么办?

  真假美猴王吗?

  纪宇风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就看着秦空悠然靠在床头,咧嘴直乐。

  “你觉得我认不出你吗?”

  真蠢,纪宇风的心跳漏了两拍。

  秦空最近笑容明显增多,销魂啊。

  忽然觉得脸皮扯得疼,纪宇风摸了摸脸,啊,为什么会在笑?

  他俩此刻正躺在一个市中心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里。

  之前在会所遇袭,高飞一通电话把会所主人老徐骂了个狗血喷头。

  幽蓝族的事,他当然不会提。

  “你知不知道那个叶逸川,对我觊觎已久?专程来堵我,你疯了是不是。”

  高飞插着腰来回踱步。

  徐建默默掏出了消食片。

  最后老徐为了博美人欢心,立刻安排专车把他们一行人送来了这里。

  “去看视频?”纪宇风用眼神询问。

  反正他们倆也不能做什么其他的事情打发时间。

  秦空不打游戏不刷剧。

  高飞正在窗边打电话部署,房间的门铃响了起来。

  立刻丢下电话,两步窜到门口打开猫眼。

  今天傍晚幽蓝族的突然拜访给他留下了阴影。

  徐建满脸剃须膏的泡沫,围着个浴巾站在他身后。

  手里高举一只拖鞋。

  他也听见门铃了。

  高飞往猫眼里看了一眼,兴趣缺缺,一扭头看见徐建这副鬼样子。

  “哼!”

  拉开房门,纪宇风看见徐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浴巾掉了下来。

  徐建嗷了一声跑回了浴室。

  高飞嘁了一声,一帮大老爷们,谁还没去澡堂搓过澡。

  等徐建收拾干净了,走出来,发现秦空沦为背景墙。

  高飞和纪宇风居然坐在一起,开黑。

  两人大呼小叫,满嘴飞脏字。

  高飞:你走位比河道里的螃蟹强点行不行?!

  纪宇风:打他!打他!你特么是不是瞎啊!

  秦空揉了揉太阳穴,抽走了纪宇风手里的手机。

  两人不约而同地哀嚎起来。

  “排位啊,老秦!”

  秦空不理,扭头冲徐建喊道,“拿电脑来。”

  纪宇风才想起他们这趟的目的,讪讪地一笑。

  高飞揽着纪宇风的肩膀,“你打得还凑合啊,哥下次组队叫你。”

  秦空又把狗爪子掀开,“你怎么能是他哥?”

  高飞扯着嗓子,“怎么,我的年纪,说是他哥那是给他抬辈分。”

  秦空似笑非笑,“那你喊我什么?”

  高飞拒绝回答。

  打嘴仗的功夫,徐建已经把电脑打开了。

  那段老太太花园的视频,他花了点时间修复,清晰度提升了不少。

  几个人又埋在屏幕前,一帧一帧研究。

  “这个殷陆够高的啊。”

  “他这银发是真头发还是染的。”

  “要是真的不就是个雪人族?”

  ……

  高飞真是一刻都闭不上嘴。

  直到火球出现。

  秦空阖上眼睛,再次看见老太太在画面中的身影,还有之前纪宇风的提醒。

  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纪宇风摇摇头,这三分钟发生地太快了,即使清晰度高了还是捕捉不到什么信息。

  更何况殷陆还是背对着摄像头的。

  他曾经想把殷陆的长相画出来,或者描述给秦空听。

  偏偏脑子里没有任何画面,就像一段模糊的影子。

  记忆被打了码。

  你知道那是他,但是就是看不清他的长相。

  “再放一次。”高飞在电脑面前坐下了,徐建敲了几个键,又回到开头。

  “再一次。”

  “停一下。”

  高飞抬起双手,徐建和纪宇风殷切地看着他。

  他做起了眼保健操。

  “12:43秒。”

  高飞放下手,指挥徐建把进度条停到了这个位置,下一帧画面,老太太就拿起了燃烧剂。

  “她嘴巴动了。”

  啊?纪宇风揉了揉眼睛,又凑过去看。

  说真的,这么小的图像,你说嘴巴动了吧,看着也像。

  徐建摇摇头,表示看不出来。

  “她说了几个字。”高飞模拟了几次嘴型。

  Qi Ji

  XuRuYu

  Ff……

  “纪宇风。”高飞脱口而出。

  卧槽,牛掰。

  屏幕旁另外俩人立刻把眼睛瞪成了斗鸡眼。

  好像,高飞这么一说,也确实对的上嘴。

  高飞不做刑侦可惜了。

  也许当年秦空错过了他的首次吃人秀,人家现在就是雪人族的新首领。

  秦空的眉头锁了起来,鬼王找老太太问纪宇风?

  等一下。

  “你和他单独接触的时候,他有没有碰过你。”秦空问道。

  纪宇风的眼睛瞪得圆滚滚,高飞连着咳嗽了两声。

  秦空发觉这两人误会了他的意思。

  “碰。”秦空用手指戳了戳徐建的腮帮子。

  哦。纪宇风歪头想了一会儿。

  “你是说,你觉得他有王族异人族的能力,触碰能预知未来?”

  孩子领悟力很快,秦空满意地点点头。

  “在雪山的时候,他都是戴着手套。“纪宇风仔细回想了一下。“哦,那天他专程来别墅堵我和徐哥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摸了一会儿。”

  秦空跳了起来,“你怎么没说?”

  纪宇风瞟了一眼高飞,因为饺子,让他只顾得上吃醋。

  那晚他见着秦空的时候,半梦半醒,然后就误打误撞发现木雕里的玉石钥匙。

  第一反应作祟,殷陆和颜凯就是来找这个东西。

  后面和秦空再说起殷陆夜闯,也是往找东西这个方向提的。

  秦空那段时间状态不好,也没细想。

  算算时间,老太太出事前,殷陆没有触碰过纪宇风。

  老太太死了,他就专程来摸一把小手?

  秦空脸黑了,他想起第一次带纪宇风去看老太太。

  因为他身边的人,都是经过老太太“把脉”的,所以没有例外,纪宇风也走了一次面试。

  那次老太太说了句什么来着。

  “这孩子和你有缘。”

  码的,在阴间的有缘人都已经凑满了几桌麻将。

  如果鬼王殷陆仅仅是想知道老太太从纪宇风身上看见了什么未来,她犯得着去赴死吗?

  难道真如纪宇风猜测的,老太太觉得说出来会危害到秦空?

  秦空心中一直还有个疑点,之前和鬼王交过几次手,身体上的碰撞也数不过来。

  自己对他应该已经是个透明人了吧。

  难不成?

  ——

  ......

  殷陆即使触碰到秦空,也看不见他的未来?

  也许,这就是秦空之前怀疑的“某种关联”?

  秦空头疼地要爆炸。

  半响,缓缓地抬起头来。

  和纪宇风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猜出了相同的可能性。

  纪宇风的未来,和秦空有至关重要的关联。

  甚至只是一幕,是殷陆想要知道的。

  可是在昨天之前,殷陆的计划明明是引他们去那个雪山。

  是什么又改变了他的安排?

  怎么,提早安排故事大结局吗?

  秦空冲着纪宇风摇了摇头,后面的玄机太多,参不透。

  纪宇风叹了口气。

  高飞十分,非常,讨厌,空间中似乎一道无形的电流呲呲划过。

  这俩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明白了彼此。

  搞得和加密聊天室一样。

  凭什么他和徐建不配参与讨论?

  高飞捋了捋纪宇风的额发,“小朋友,出发前,哥和你说点好玩的事。”

  然后附在纪宇风耳边叽里呱啦了几句。

  纪宇风的脸红了白,白了红。

  “真的?”

  “那能有假?”

  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徐建在地图上比划,一边对着电脑上的卫星地形图。

  普通的卫星地图上只显示一个湖,四周光秃秃的。

  徐建黑进了军方用的卫星地图。

  有点古怪。

  湖是内嵌在一个V形的黑色阴影里的,看地形倒像是一座山。

  但,最窄的通行距离还不足1公里。

  除了游过去或者绕过去,没办法直接通过这山。

  如果他们到达了这个湖,下一步往哪里走?

  上山???

  这座在普通地图上消失的山???

  徐建的手一顿,扭头看看秦空。

  秦空没说话,他盯着另一块军方地图上有,普通地图上没有的图示。

  到达湖之前,他们还得穿过一片流沙。

  为什么沙漠会被标注上“高度危险”?

  殷陆给的暗示真的是这里么?

  秦空忽然有些不确定,他看着房间内的三个人。

  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务必要让这三人能够全身而退。

  ☆、第六十七章,重回起点

  第六十七章,重回起点

  秦空拎起纪宇风回房间的前一分钟,他和高飞两人谈得意犹未尽。

  高飞招招手,“下次再聊哦,弟弟。”

  “你俩在说什么?”秦空看着小鬼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

  分明之前势如水火,这么快就水乳交融。

  “没说什么。“纪宇风故作轻松地吹了声口哨,目光慌张,四处张望。

  哦。

  秦空伸出手捋了捋纪宇风的头发。

  纪宇风心想,我才不会告诉你,高飞私底下做过一本手册。

  如何攻下秦空的100招。

  里面收集了各种关于秦空奇奇怪怪的兴趣爱好和忌讳。

  偷偷瞄了眼秦空,妈呀,眼睛里温柔地都能溢出水了。

  “小鬼。”

  “欸?”

  “到时候如果有危险,你记得把他俩打晕带走。”

  “哦……噢?”纪宇风指着秦空,指尖颤抖,“你什么意思?”

  秦空哼了一声,又恢复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情。

  “我怕他俩拖我后腿。”

  纪宇风低下头,“老秦,实际上,你也可以不去的。”

  找寻过去什么的,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秦空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重重地落在纪宇风的头顶。

  揉乱了他的头发。

  “不能不去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现在的情况,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老太太的死,打破了异人族和半异人虚假的边界。

  殷陆主动派人给他送信,正说明,他对于半异人的行动,掌握得一清二楚。

  要实现他的野心,首先就得把这些半异人扫除。

  擒贼先擒王,无论是对秦空这一边,还是对殷陆,都是一个道理。

  纪宇风沉默了片刻,“徐哥说了,晚上一起吃饭,年夜饭。”

  如果你决定了,那我就和你一起。

  晚上那顿饭,四人是在酒店里的中餐厅吃的。

  点菜时照顾了高飞的东北粗犷,徐建的西北豪迈,还有纪宇风的江南秀气。

  轮到秦空,说他不挑,有肉就行。

  干脆,上了一份烤全羊,酱肘子、拉条子和烧鸡。

  一桌上说说笑笑,高飞兴起,开了瓶红酒。

  “来,过节开心,我们喝一点。”

  纪宇风刚举起面前的红酒杯,秦空杀气腾腾,用手掌盖住杯口。

  “你太小了。”

  高飞斜眼,“我第一次喝酒才四岁。”

  你怎么比人家爹还爹。

  纪宇风想起昨晚在会所,秦空一杯白酒下肚,回去吐了半天。

  抿嘴一乐。

  “咱们玩游戏吧,输了喝。”

  高飞兴致来了,“猜拳你会吗?”

  纪宇风摇摇头,“那个太老了,我不会。”

  “那玩什么?”高飞被“老”字喷黑了一脸。

  纪宇风找服务员要了几张纸,裁成大小一样的豆腐块,拿出其中三个豆腐块,背对着那几个人写了几个字在上面。

  “每个人头上贴张纸,自己看不见自己头上的纸,但能看见别人的。接下来,只要说了头上的内容,就算输,输了喝酒认罚。到最后一个人剩下,就算赢。”

  徐建消化了一下纪宇风说的内容,老实点了点头。

  高飞嗤了一声,弱智,不说话不就行了。

  纪宇风抹了几粒米饭在纸的后面,分别给三个人粘在额头上。

  高飞:说出“滚”。

  徐建:说出“好的”。

  秦空:吃羊肉。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纪宇风把一张纸片递给徐建,“徐哥,你帮我写题目吧。我又不能写自己的。”

  徐建点头,“好的。”

  高飞爆笑,“他这是不是就算输了。”

  纪宇风点了点头。

  徐建“啊”了一声,拿下头上那张纸,叹气,这也太容易中招了吧。

  高飞夺过徐建手中的纸笔,刷刷刷写下几个字,沾了几颗米粒,拍在纪宇风额头上。

  秦空伸向烤全羊的筷子在半空一顿。

  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夹了个羊腿。正要吃,就感受到两道灼热的目光。

  “怎么,不能吃东西吗?”

  纪宇风憋着笑摇了摇头。

  秦空狐疑地咬了一口。

  “喔哦~”纪宇风和高飞隔空击掌,又淘汰一名选手。

  两人立刻意识到,他俩是最后PK的对手,瞬间坐下,一动不动。

  秦空扯下脑门上的纸片,无语。

  “输了一定要喝酒?”秦空追问了一句。

  纪宇风赶紧摆摆手,又不敢说话,生怕说到了关键词。

  秦空把酒杯放下,忽然俯身凑近纪宇风。

  纪宇风瞪大眼睛,一脸惊恐,你要干嘛?

  舌头轻卷,将纪宇风脸上一粒饭粒舔了下来。

  “滚!你们!”高飞火冒三丈。

  “秦空!!”纪宇风捂住半边滚烫的脸。

  秦空一摊手,好的,游戏结束了。

  纪宇风把脑门的纸取下来,果然,“说出‘秦空’”。

  四个人都输了,酒自然也就不用喝了。

  除了纪宇风,这三个家伙好多年都没和家人吃过年夜饭了。

  久违的温馨,让人有点上头。

  最后吃完饺子,闹到半夜才散场。

  两三天后,四人上了高飞的越野车,踏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离开城市之后,高飞就没踩过刹车。

  徐建换高飞的时候,一摸方向盘都是滚烫的。

  秦空是第三棒。

  如此往来,三人轮流开了三天。

  一路向北,纪宇风第一次见到高耸入云的巨型烟囱。

  没有融化的雪层,视野广阔,又有些苍凉。

  刚开始大家还扯扯皮。开得越久,车上的人越沉默。

  等开到沙漠和陆地的边界,几个人都有些精疲力竭。

  但是谁也没提出要休息。

  自从进到这片红色的土地,古怪的感觉让人在心底滋生出躁动不安的情绪。

  “老秦,你来看。”徐建掏出罗盘,指针乱晃,一直找不到北。

  这种事,秦空倒是见怪不怪,伸手拿出地图。

  只要去的地方可以标识出方位,不靠罗盘和GPS,他也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但这次秦空不想冒险,他想万无一失。

  这一带完全没有人烟,高飞购买骆驼的计划也落空了。

  只能开车进沙漠了,汽油在最后一个加油站已经加满,但也只剩下了半箱。

  从地图上看,这片沙漠的面积并不算大,半天时间应该也就开出去了。

  但地图上那个骷髅头的标志,令人心烦。

  “能不能绕过去?秦空问徐建。

  “不行,这沙漠的尽头接着那个湖,如果我们从外面绕,就会被山挡住。”

  他们几人窃窃私语,纪宇风也插不上话。

  他干脆爬上越野车的车顶,向远处眺望。

  “老秦。”纪宇风讶异道,“这沙漠里有个村子。”

  艹。

  高飞侧手翻身跳上车顶,纪宇风被他的动作一震,猝不及防,差点从车顶摔下去。

  秦空面露不满,一抬手把他抱了下来。

  高飞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半天,“没有啊。”

  他裸眼视力肯定不会比纪宇风差,盯成斗鸡眼也没看见什么村子。

  为保万一,他连望远镜都用上了,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就西南方7、800米的地方啊。”纪宇风紧皱眉头,无奈秦空压住他往车上蹭的脚。

  高飞又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那是一片流动的沙丘。”

  沙漠中遇见这样的沙丘,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被沙子压死就不错了。

  不可能,纪宇风挣脱了秦空的手腕,又跳上车顶。

  就在那个方向,透过那一片灰蒙蒙像沙尘暴的沙雾,明明有一些木房子。

  不对,那密密麻麻竖着的木头不是房屋,更像一片枯萎的胡杨林。

  纪宇风的眼神冻结,他没有看错,那些木头四处散落着的棺木和尸体!

  那些尸体,不像是人类的,倒像是他之前在雪山的展览厅看见的异人族的干尸。

  “你是不是做梦啊。”高飞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蛋。

  “你是不是在做梦啊。”高飞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过来。

  啊?纪宇风一下从后排座位跳了起来,最后这段路实在太颠簸,把他给震睡着了。

  秦空呢?他下意识地找那个影子。

  高飞冲外努了努嘴。

  纪宇风跳下车,就看见不远处,秦空和徐建拿着罗盘和地图比划。

  这一幕,和刚才的梦境一模一样。

  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流到了脖颈里。

  “老秦。”纪宇风晦涩的声音响起,虽然嗓门不大,秦空还是迅速回头,走回他身边。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秦空皱眉,从背包里拿出水壶。

  纪宇风抓住他的手,“老秦,我刚才梦见沙漠里有个地方,挂满了异人族的干尸。”

  就像是一片墓地,也像死神的殿堂。

  高飞刚想嘲笑他,秦空严肃地问道,“在什么方位?”

  纪宇风接过地图,指了一下。

  那张卫星地图上,在那个位置显示出几个巨大的凹洞,旁边有些不明所以的点点,呈现放射状,整体看起来像射出光芒的太阳。

  “做梦你也信。”高飞不以为然。

  纪宇风三步爬上了车顶,指着西南方,“你看看那一片是不是有个村庄。”

  高飞莫名其妙,也爬上车顶,抬手向远处眺望。

  纪宇风同时跳下车,对着秦空耳语几句。

  “那是一片流动沙丘,哪里有村庄。”

  秦空点了点头,纪宇风附在他耳边说的话,和高飞本人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之前他俩聊天的时候,纪宇风就提起过几次,做梦和现实重合的事。

  只不过间隔特别短,就好像提前看见短暂未来要发生的事。

  秦空虽然听进去了,却没想明白原因。

  “会不会和喝过你的血有关。”纪宇风当时嘻嘻哈哈闹了一句。

  难道秦空身上被封印的王族异人族的能力,通过血液让纪宇风获得了一部分?

  不管如何,看来这片地方,和异人族有脱不开的关系。

  ☆、第六十八章,一键解锁

  第六十八章,一键解锁

  踏入沙漠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几个人脱下了厚重的棉服,还是难敌日头的酷热。

  高飞尤其怕热,上身就穿了一件军绿的背心。

  徐建羡慕地看了看那一身腱子肉。

  纪宇风刚想把衣袖捋起来,秦空冲他摇头。

  “太阳太毒,会晒伤。”

  纪宇风悻悻然地把帽子摘了,车子里有什么太阳。

  高飞在车里挠头。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在地图上只有3、4个小时的车程,已经开出了两个小时,却感觉还在原地打转。

  “方向没错啊。”

  徐建也糊涂了,地图上是一条直线的路,如果不是沙丘挡路,车子连方向盘都不用打。

  沙丘形态各异,绵延起伏,看起来长得都一样。

  没有参照物,但是就是感觉没有前进。

  要说,就是有种鬼打墙的感觉。

  “老秦,看太阳。”纪宇风从刚才就发现,太阳连一点角度都没有移动。

  按道理现在应该是下午,为什么还是他们出发时中午的日头。

  手表和手机都罢工了,都是靠生物钟感应时间。

  还有油表数字的跳动。

  秦空干脆把车停了下来,跳下车,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流沙。

  哔。

  沙子跑了个干净。

  卧槽。

  秦空眯起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沙丘。

  那沙丘用极慢的速度慢慢移动着,挪动到另一个沙丘附近,合并成了一个大的沙丘。

  与此同时,左侧的一个沙丘慢慢散开,变成了一处洼地。

  这个沙漠是流动的!

  秦空回车上,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车人沉默得像个石头。

  “所以,我们在绕开沙丘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在原地绕圈子?”

  高飞抱住头,搞什么,沙漠是活的,这又不是灵异故事。

  只不过这下确实麻烦了,他们又不是开了个挖掘机,可以一路打洞过去。

  “老秦。”纪宇风举起手,“不然,我们去那个太阳墓穴看看。”

  太阳墓穴他自己取的名,在梦里,那个巨大圆坑周围环绕着高高的木桩,上面挂着异人族的干尸。

  和地图上那几个圆点的形状很吻合。

  但有个奇怪之处,异人族死后会化成骨骸珠,不可能是风化的干尸。

  展示厅里纪宇风看见的那些干尸,应该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梦境里的,是不是只为了暗示那是个墓穴?

  “我反对。”高飞摇头,“这里本来就邪性,现在我们连自己的位置都不清楚,再绕去找这个地方,只会越来越远。”

  秦空迟疑片刻,但直觉告诉他,应该按纪宇风提议的去看看。不过,这中间会不会有变数,不好说。

  徐建皱眉,“我服从大多数。”

  高飞呸了一口,1比2,他怎么可能成为大多数。

  黑暗中,殷陆从小憩中缓缓睁开眼睛,一只黑、另一只金色的眸子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去了陵墓,很快就应该找到来这里的路了。

  秦空,我等着你。

  该了结了。

  高飞伸头看了一眼油表,只剩1/3箱油。心里开始发毛,一来一回到底多远。

  秦空也看见了油表。他下了车,用眼睛测量了一下他们出发的位置,和记忆中地图上那个太阳形状坑洞的方位。

  他尝试地往那个方向大步迈出几步。

  耳朵动了动,一低头。

  “不用开车了,我们走过去。”

  “啊?”几个人满脸写着抗拒,大哥你愿意走,可我们不想。

  秦空指了指自己脚下。

  纪宇风低头往车窗外一看,秦空原先站着的地方,到他现在的位置。

  沙子纷纷四散开来,让出了一条路,露出了红色的地面。

  纪宇风决心已下,跨上背包,站在了秦空身边。

  “要不,你俩在这边等我们?”回头冲车里的两人说道。

  徐建想了想,也下了车。

  高飞骂了句娘,把车门锁了。刚迈出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到车后厢翻出个红色雪糕筒。

  顺手摆在车顶。

  这样,远远的也能看见车子的位置。

  有风吹过,沙子发出阵阵声响如同呜咽。

  沙子散开后,龟裂的土地泛着微红的光。

  他们几人就踩在这条红色的路上前进。

  头顶上的阳光强烈刺眼,纪宇风抹了一把从额头滚落的汗珠。

  秦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高飞断后,他和徐建走中间。

  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倏地停了下来,后面三人快步跟了上去。

  眼前的一幕让众人一惊。

  一个大约半个篮球场的圆形凹洞,四周有规律地围着几圈木桩,每个木桩仅露出地面一小截。

  的确像一个放射光芒的太阳。

  纪宇风愣住了。

  在梦境里,这些木桩应该高耸入云,就像一棵棵削光枝桠的树,上面挂着异人族的尸体。

  而不是像现在,如棋盘,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纪宇风想往前走,被秦空拦了下来。

  这个地方的磁场很紊乱,他有些不太确定。

  那圆坑里到底有什么?

  纪宇风踮起脚尖,旁边的高飞翻了个白眼,他比纪宇风高出大半个头,早就看得清楚。

  中间的圆形凹洞恰好藏在了光影的交界处,如果人不走近,什么都看不出来。

  秦空让他们三人站着不动,自己试探地往前迈出几步。

  一阵狂风骤然卷起沙尘,挡住了天上的太阳。

  几人迅速蒙住了口鼻,待阵风平息后,四周黯淡无光,一抬头,太阳居然坠入了地平线!

  眼前的地壳瞬间被笼罩在一片血红中!

  秦空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地面上到处是隆起和断裂,像一片片锋利的岩石,和先前所见大不相同。

  他在心里喟叹一声,为什么没听高飞的话。

  这地方如果不是有人故弄玄虚,就是危机四伏。

  原本以为危险会等他们到了湖边才出现,还有时间做准备,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纪宇风故作轻松地走到他身边,“我过去那里看看。”

  这个梦是他做的,如果要责怪,也应该是责备自己。

  “啪!”高飞一巴掌拍在纪宇风后背,把他打了个趔趄。

  “你倆走路就不能照顾一下我们?”

  秦空是个无影腿就算了,收个弟子也是个飞毛腿。

  高飞从后面勒住纪宇风的脖子,搂在身侧,“走,一起去,我眼睛比你好。”

  这时,徐建扛着巨大的背包,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高飞,你的背包你自己拿!”

  秦空忽然心头一松,如释重负,就好像旅人背着很重的行囊,一转身,行囊自己长腿走了。

  自己倒成了那个被照顾的人。

  四人小心地绕过那片木桩,走近圆形的凹洞。

  走到近前,反倒有些失望,这个凹洞并不深,就是一个中间略低,周围高的洼地。

  就算下面埋了什么尸体,他们也没兴趣翻出来看看。

  纪宇风绕着大坑的外围慢慢走着,高飞死盯着坑的正中央,隐约看出什么图形。

  有点眼熟。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高飞一跃跳进了坑里。

  嘶——!

  秦空倒吸一口冷气,怀念起自己手拿竹条抽高飞屁股的年代。

  这下面是什么你就敢跳!

  秦空从腰间扯下绳索,抓住一头,从空中丢了过去,高飞一抬手接住,嘿嘿一笑,把绳子随随便便往腰间一系,继续往中心的位置走了过去。

  然后就看见他蹲下,手往地上扒拉了几下。

  “徐建,你带着那个玉片没?”高飞扯着嗓门喊。

  玉片?徐建反应过来,高飞说的是别墅那个木雕里的玉石薄片。

  从包里掏出来,正想丢出去,被秦空半道截住,将绳子往徐建手上一丢。

  几个漂亮的起落,人就跳到了高飞的身边。

  “你冒冒失失干什么?!”秦空严厉道。

  高飞啧了一声,“我又不是你徒弟,你少训我。”

  当年白白挨了你几年揍,结果打得越狠,老子还越喜欢你。

  高飞用眼神往地上一戳。

  秦空才发觉他的脚下的一个小石板,刻着奇怪的图案,中间还有个六边形的空缺。

  那石板的材质和自己手中的玉石片一模一样。真是钥匙?!

  “你过去那边。”秦空口气咄人。

  高飞讪讪地往回走,顺道把身上的绳子解下来,又打了个结。

  一边走着,猝不及防把绳圈丢出,直接套在秦空的脖子上。

  秦空立马黑脸。徐建憋不住噗嗤一声。

  秦空心里想着,一个个都反了。

  他用最快速度将六角形的玉石片嵌进了地面,一瞬间冲回坑边,比高飞还早一步。

  ——静悄悄的。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是个赝品?”高飞有点纳闷,地上石板的图案纹路和玉石片上如出一辙。

  只有假货这个解释行得通。

  “哎,你们过来看一下。”纪宇风在不远处挥手,不知是不是因为余晖照在脸上,眼底泛出红光。

  三个人凑过去,看着纪宇风在地上刨了个土坑。

  “中间那个图案指着四个方向,我顺着一个挖出了这个。”

  土坑里赫然出现一个大小和中心石板一样的圆环,嵌在地上,隐约有类似的图案。

  就在这时天光暗了下来,大凹洞就像个巨兽张开大嘴,狰狞恐怖。

  徐建打开手电,这圆环的石板中心有个小凹槽,就手指的指腹大小,周围刻着一道浅浅的环。

  是个机关吗?

  秦空正想凑近看看,纪宇风直接伸出食指往凹槽下一压。

  啊啊啊。

  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那凹槽底部有个尖利之物,刺破了他的手指。

  之所以不敢叫出声,因为秦空的眼神要杀人。

  那一圈环形忽然发出幽幽的红光。

  中心石板也有一部分亮起了同样的红光,呼应着纪宇风的位置。

  大家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指纹解锁????

  秦空把纪宇风的手指抬起来,伤口还在往下滴血。心中便有了答案。

  果然在另外三个位置,挖出了同样的圆环石板。

  秦空自己将手指按了下去,金色的光环亮起。

  抽开,走到第三个圆环,秦空又将手指按下,却什么都没有。

  换了一个手指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老秦。”纪宇风的声音因为兴奋,在轻微地发抖,“你说,这四个环是不是对应着异人族的四支,需要四个拥有不同异人族基因的人才能打开。”

  高飞听完这话,闪到秦空身边,按下手指。

  卧槽,这石针也太粗了,比抽血疼。

  银色的光环亮起。

  看样子,纪宇风猜得一点都没错。

  毫无悬念的,徐建按亮了最后一个石环,蓝色的光环亮起。

  卧槽。高飞喃喃自语。

  这也太巧了。

  电光火石间,秦空忽然悟到,老太太一直帮他筛选出来的这些人。

  “有缘”原来还有这个意思。

  照这么说的话,秦空身上确实有王族的血统。

  只不过来不及思考更多,四道光圈亮起,中间的石板发出剧烈的震动。

  半个操场那么大的坑洞,缓缓向两侧打开。

  露出了一个螺旋状向下的石梯。

  ☆、第六十九章,安魂曲

  第六十九章,安魂曲

  原本秦空想让一个人留在上面,讨论时四人意见完全不能统一。

  纪宇风:“老秦你下去我就下去。”

  徐建:“我要和大部队一起,落单我不干。”

  高飞:“我靠,你们万一一下去,这坑又关上了,我身上又没水,是想让我渴死吗?”

  大家不约而同看了眼高飞,徐建心想,这是什么烂借口。

  最后干脆决定都下去。

  高飞嬉皮笑脸道,“我觉得吧,人家就是想引我们进去这里,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就来个正中下怀好了。”

  徐建翻了个白眼,听听,这和完全不抵抗,有什么区别。

  这条螺旋楼梯逼仄,只能排着队往下走,纪宇风选择打头阵。

  “师傅,你要是挂了,我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猎人,总得抓紧时间练手。”

  纪宇风面不改色,紧抓着扶手。

  小兔崽子,还没出师就顶嘴。秦空能怎么办,只好由着他。

  还好,下面并没有异人族的气味。

  狭窄的曲折向下蔓延,走着走着有些轻微的眩晕感。

  底部的黑暗,就像有什么在呼唤他。

  纪宇风拿着手电头灯,但无论怎么调整角度,只能照亮脚下的位置,散出的光线被四周的黑暗吞没了。

  秦空紧紧地盯着纪宇风的背影,孩子的头发泛出淡淡的银色光芒。

  刚才秦空看见他眼眸泛出红光,不是错觉。

  秦空扭头又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两人,果然,黑暗中,高飞的眼睛像水银流动,徐建的眼睛如同深海蓝宝石。

  这地方,能激发出半异人身上的异人族基因。

  一时间,秦空很想掉头回去,但不知为何,这里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怖的气氛。

  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悲伤。

  仿佛唤起了心底最深处的孤独,吸引他们一步步往地底走去。

  纪宇风走下最后一节台阶,舒了一口气。

  抬头望上看了一眼,大惊失色。

  高飞那个乌鸦嘴,他们走下来那个洞口真的关上了!

  秦空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脸轻松,“没事,再找出口。”

  他早就发现了,但好奇心让他忽视退路被断的事。

  他有种预感,这里有些东西,连接着他的过去。

  徐建和高飞看着前面两人纷纷抬头,忍不住也抬头看了一眼。

  高飞真想撕了自己的嘴。

  欸?眯起眼睛,高飞看清了头顶阖上的石壁上的图案。

  金色,银色,蓝色和红色的线条交织。

  像眼睛,也像螺旋,或者说,具象的太阳。

  心底泛起冷气,令人生畏。

  高飞打了个寒颤,决定不和其他几个人说了。

  纪宇风努力抬高手电,四周还是黑漆漆的,这下要怎么判断方向?

  他轻轻地用脚往地上探了探,地面好像铺了层砂石,柔软又带摩擦的颗粒感,不像洞穴里石头的冰冷。

  “把灯关了。”高飞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徐建一伸手抱住高飞,在他脸上摸了几把,确定是本人说话无疑。

  “你疯了,关什么灯。”

  高飞不耐烦道,“这墙壁上有东西发光,你开着灯反而什么都看不见。”

  按道理纪宇风没道理看不见,恰好是因为他手上的光源遮挡住了。

  纪宇风闭嘴,摁灭了手电。

  黑暗袭来。

  此起彼伏的心跳是静寂中每个人仅能听见的声音,却无人顾及。

  四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震撼了。

  冰封的地壳深处响起冰裂声,一点点的光点此起彼伏地亮了起来。

  他们如同置身巨大的穹庐之下,一个个红色、银色、蓝色的宝石幻化成无数游离浮动的光,像流动的河流,在半空中欢呼飞旋。

  又好像五彩的流星,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画下绚烂的音符篇章。

  仿佛世间的生灵聚在此处。

  四下静寂无声,温暖的悲伤如同浪潮将每个人包围,如同有人低声吟唱,无止无休又无边无际。

  纪宇风紧紧抓住了秦空的手,十指相扣。

  秦空冰冷的指尖在触碰下,慢慢有了温度。

  纪宇风看得分明,那一颗颗宝石,就是异人族的骨骸珠。

  红色的是赤血族,蓝色的是幽蓝族,银色的是雪人族。

  每一颗,都代表了一个异人族的灵魂。

  在场的四人,胸口下有什么东西感应到共鸣,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卧槽。”高飞嘀咕道,“这里面有多少是被你干掉的。”

  一句话就像打破了结界似的,悲伤的魔咒被击碎,大家顿时轻松了不少。

  这些骨骸珠的主人,勉强只能算上他们半个同类。

  同宗同源,却走上不同道路。

  而且异人族,对待选择另一条路的半异人,从来都是痛下杀手。

  那他们又何必庸人自扰,为异人族伤怀。

  路是自己选的,没有必要后悔放弃的那个选项。

  秦空心中的悸动渐渐平静了。

  他原本总有些担心,是自己逼着这几个人走上了这条艰难无比的路。

  高飞事不关己的语气,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

  “找路啊,咱们。”徐建吆喝起来,扛行李他倒是不怕,但背后的大包卡在楼梯上,确实尴尬。

  “老秦,这里面好像没有王族的骨骸珠,还有,没见到罗老的。”

  纪宇风认真研究了一番,这些骨骸珠大小不同,光泽度也不相似,但确实都是他曾经见过的类型。

  想来之前老太太给殷陆的骨骸珠,应该都被安放在这个陵墓里。

  但罗老的那颗骨骸珠,深海珍珠大小,像个小灯泡一样熠熠生辉。

  这上面数万个骨骸珠,没有这样的。

  所以这里并不是之前陈倩倩提到过的“圣殿”。

  纪宇风和高飞两人,在墓穴里开始东摸西摸。

  徐建走到秦空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秦,实际上你不用这么担心我们。”

  秦空又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么明显的吗??

  徐建心里暗自笑道,幸亏认识了小纪,秦空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纪宇风大剌剌地在地上躺成个大字形,盯着头顶半响,眼睛开始眩晕。

  “喂。”他喊高飞,身边默默躺下了一个人。

  “你看看最中间那里,是不是有一小块白色。”他扯了扯身边那人的衣袖。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眼花,看了好久,才确定那是一个小小的白色凹槽。

  旁边那人轻笑道,“厉害。”

  纪宇风猛一扭头,脸差一点擦上秦空的嘴唇。

  徐建和高飞站在一旁,咳嗽几声,表示此刻不适合撒狗粮。

  秦空坐起,向纪宇风摊开手掌,“借来用一下。”

  那形状和大小,和那块白色勾玉极为相似。

  一道黑影凌空飞起,伸臂在壁顶一按,白色勾玉被牢牢嵌在凹槽里。

  一条银白色的线条在头顶亮起,就像水银缓缓流动,指向了一个方向。

  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墓里的几个人惊叹道,“原来这才是钥匙。”

  纪宇风、高飞和徐建鱼贯而出,秦空落在后面。

  直到三人的身影完全离开暗门,他深吸一口气,一跃而起,从凹槽里取下了勾玉。

  就听见轰轰隆隆声,暗门开始关闭。

  纪宇风一扭头,大惊失色,秦空还没有出来!

  转身冲回去,门里蓦地钻出个人,速度太快,两人差一点撞在一起,纪宇风被他抱在怀里。

  “放心。”秦空摸了摸纪宇风的额发,嘴角挂着笑容。

  把坠子又给他套上脖子。

  高飞和徐建很有默契地往前直行,目不斜视。

  走出百步,一道刻在石壁上的梯|子|出现在眼前,四十五度向上倾斜。

  徐建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三个水壶递给他们。

  人在紧张过后,容易口干舌燥。

  纪宇风动了动耳朵,听见了水声。

  莫非,这上面有湖?

  等他们沿着石梯走上去,不远处果然是他们想去的那个神秘湖。

  太阳又变成下午三四点的模样。

  秦空再回头,石梯的洞口神奇地消失了。

  高飞叹气道,“这地方,太邪性了。”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哇哇大叫,“我的车!”

  纪宇风走到他身后,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沙子里露出了一小截红色的圆锥。

  那应该就是之前高飞放在车顶的红色雪糕筒。

  高飞嘴巴骂骂咧咧道,“这个鬼地方。”一边欢快地跑过去刨沙。

  徐建和他齐心协力,终于把车刨了出来。

  车后厢放了潜水的装备,要是没有了,大家都得裸泳。

  这个湖恰好卡在两座山之间。

  湖面泛出了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幽蓝色。

  徐建蹲在湖边,取了点湖水化验。

  等待的时间,纪宇风饿了,跑到车后厢找吃的。

  刚拆开一根牛|肉|棒,秦空也晃悠了过来。

  纪宇风把手中的牛|肉|棒塞进秦空的嘴里。

  “老秦。”

  “唔。”

  “你不许丢下我。”

  秦空停止了咀嚼,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纪宇风双手一撑,坐在打开的后备箱里。

  “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要丢下我。”

  秦空丢下了手中的牛|肉|棒,扣住纪宇风的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纪宇风闭上眼睛。

  下唇被温柔地含在齿间,轻轻地噬咬着。

  舌头不经意地一舔。

  纪宇风浑身一震。

  一碰而过的感觉实在撩人。

  还好后备箱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呼吸声沉重起来,秦空还是放开了纪宇风,率先开口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我不会放开你的。”凑过来咬了他的耳朵一口。

  嗷。

  纪宇风的耳朵又开始发烧。

  他几乎能肯定,秦空在这方面绝对不是个生手。

  看来还得找高飞侧面了解一下这家伙的情史。

  “哎!”徐建刻意地放大了嗓门。

  纪宇风哧溜一声从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蹦了过去。

  秦空摇了摇头,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定力变得如此差。

  ☆、第七十章,终于来了

  第七十章,终于来了

  “这湖水的成分有点奇怪。”徐建看着仪器上的数据,挠了挠头。

  “有毒?”高飞挑眉。

  “毒倒是没有。”徐建搓手道。

  “那还能有什么奇怪的,水底下有妖怪?”高飞用鼻子哼了一声。

  徐建这人太保守,屁大点事就较真,瞅他扛着这么多仪器就知道了,下个湖也这么紧张。

  高飞小时候家门口有条河,他穿着开裆裤时就是浪里白条。

  “啊,我知道。”纪宇风挤了过来,满脸兴奋,“我听说有一个湖,活的东西碰到湖水就能变成石头。”

  空中有乌云掩面飞过。

  徐建草率地哈哈两声,等秦空不急不慢地走过来,开腔道,“这湖水里有海水成分。”

  高飞瞪他,“那不就是咸水湖。”

  徐建急了眼,“不是,海水含量特别低,我在湖面和湖下5米都取了水样,看起来倒像是海水沉在湖的下半部分。”

  “所以这湖很深?”秦空的眼神定在湖面,似乎只有游过这座湖,才能到达对面的山。

  湖深倒不可怕,但如果这湖是个连着海的“蓝洞”,水底的情况就很难说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下去看一下不就得了。”高飞满不在乎,潜水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秦空却犹豫了,“我下去看一下,你们在岸上等。”

  纪宇风皱起了鼻子,“我要去。”

  高飞也不乐意,“我这个潜水教练怎么可能不去?”

  “刷——”秦空从背后拔出却邪剑,剑光一闪,高飞瞬间弹开,“您请。”

  秦空手腕一转,把剑递给了纪宇风,“拿着,很快我就上来。”

  高飞的牙根都要酸掉了。

  “喂,老秦。”秦空踏进湖里,听见高飞在后面喊他,口气难得严肃。

  “水下…….情况不好,就一定要回来,不可独自下潜。”

  潜水的第一条规则:不可独自下潜。

  秦空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这种被人念叨的感觉,还真是新鲜。

  一把扯开上衣,扔到岸边,小麦色的皮肤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飞快地纵身,一跃。

  悄然无声地落入水中,空中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

  水波不惊。

  纪宇风在心里哇哦了一声。

  “真帅。”高飞在一旁不自觉地吐露出心声,两人对看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徐建把车后厢的潜水装备扛了出来,这种时候,花痴一点用都没有。

  “对了,你身上为什么有雪人族的基因?”高飞漫不经心地问道。

  纪宇风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傻呆呆地看着高飞,对方细长的眼睛像狐狸,洞察一切。

  高飞早就觉得不太对劲,纪宇风的视力,几乎比他这个根正苗红的雪人族还要好。

  秦空来历不明他可以忍,这个半路截胡的徒弟,他可得弄清楚。

  “喂。”徐建把气瓶丢了过去,差一点砸中了高飞的脑袋。

  高飞熟练地在空中接起,擦,徐建使这么大的力。

  “徐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高飞斜了一眼,高挑的眉稍往下一压。

  居然只瞒着他一个人?!

  “呃,我是……”纪宇风语塞。

  要怎么说,自己是鬼王人工制造出来的杂交品种吗?

  “小纪和我们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徐建突兀地挤在他俩中间,三人一起蹲在岸边。

  纪宇风的眼中,涌起奇异的复杂的亮光。

  “我可能,是鬼王的实验品吧。”

  他微笑着,抬起头来,朝身边两人瞥了一眼。

  徐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

  高飞愣了愣,目光落在纪宇风的脸上,审视了一番。

  “徐建,老秦是不是知道?”

  徐建嗤了一声,“除了他自己的事,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高飞移开了目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他都不介意,我就没什么好介意的了。”

  “吃点东西,饿了。等会下水没体力可不行。”

  徐建扭过头,“别管他,这人搞情报习惯了,凡事质疑三分,也就是因为他这性格,这么些年我们半异人的身份安顿,多亏了他。”

  纪宇风摇摇头,“徐哥,我不介意,你们都对我很好。”

  短短一年多时间,又重新拥有了家人一样的朋友,纪宇风很满意了。

  一切都是托了秦空的福。

  想到秦空,脸色一凛,“老秦怎么还不回来?”

  徐建呵呵,“这才过去十五分钟,咱们吃东西去吧。”

  湖面轻轻波动,如丝绸般滑过。

  秦空湿漉漉地从湖里走了出来。

  肤色冰冷,双眼就好像浸在水中的琥珀一样,湿发被他用手往后一掠,五官格外清朗。

  纪宇风迎了过去,徐建和高飞两个人嘴巴吧唧不停,继续吃肉干。

  “老秦,怎么?”纪宇风敏锐地捕捉到秦空一丝不悦。

  秦空皱眉,“这湖你们不能下。”

  他刚跳下湖面,就尽全力向对岸游去,想看是否有通道可以到达山脚。

  但当他想把头浮出水面,却发觉湖面上就好像结了一层壳,钻不出去。

  伸手去摸,却是一种软绵绵的触感,凝胶似的,戳不烂也冲不破。

  略作思索,秦空便改了方向,向水下游去。

  湖底深不见底,越往下,四周安静地不像话,恍惚感从身体深处弥漫开,全身的神经都飘走了。

  身体的反应和动作都慢了下来。

  停了几分钟,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秦空才发觉脚下有一个狭长的通道,他往里游了一段。

  前方是一个幽暗迷宫,无数个岔道,还有一些看上去非常狭窄。

  秦空肺里的氧气快要顾不过来了,利落地转身,游回岸边。

  高飞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这不就是个湖,怎么还连着洞穴?”

  湖面上无法通行,要从湖底走,这是什么邪术?

  “老秦,你说异人族是不是会巫术啊。”徐建摸了摸下巴,胡茬子扎得手疼,总算不是做梦。

  秦空垂下眼眸,这么多年,他遇见过的怪事比这个多多了。

  只不过,不需要和拖油瓶解释罢了。

  “你带了多少气瓶?”秦空直接问高飞。

  高飞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然后压下大拇指,撇嘴道,“四个。”

  考虑到秦空不是个正常人,他原本就想带三个,又想到纪宇风是小白,才多带一个备用。

  游个湖而已,过度的配置都是垃圾。

  “你下潜了多少米?”高飞不死心地问。

  秦空不理他,思索了一会儿,“我带着两个气瓶下去看看,你们就在岸上。”

  高飞脸黑了,“你那是洞潜,绝对不能一个人下去的。”

  秦空不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一个人潜过水。”

  高飞跳了起来,“你说你杀异人族,潜水干什么?他们又不是鲨鱼,你少和我打哈哈。”

  高飞知道,秦空这人根本毫无爱好,除了打打杀杀,就是吃吃睡睡。

  哪里有什么情趣跑去潜水。

  秦空抓起两个气瓶,一脸凶巴巴,“少废话。”

  高飞气不过,“那我和你一起去。”

  秦空绷紧了脸部线条,“我不想浪费时间救你。”

  啊!!!!高飞转身抱住徐建假哭,我这么菜的吗?

  徐建拍了拍他后背。

  秦空一转身,纪宇风笑眯眯地,背了剩下的两个气瓶在身上。

  手里拿着那把却邪剑。

  “走吧。”

  意气风发的少年,骄傲又坦然。

  秦空反而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个,你,不太会游泳。”

  “你不在的时候,我学会了。”

  秦空不在的那段时间里,纪宇风努力跑步,还学会了游泳和射击,只是想让自己变强。

  希望你,喜欢我。

  希望我,保护你。

  高飞刹那间明白了,秦空为什么选了纪宇风。

  两个相似的灵魂,用不同的方式,对抗着这个世界。

  秦空眼神温柔地像银河,“会用气瓶吗?省着点用。”

  高飞从身后倏地出现,给纪宇风套上头灯,腰间系上了引导绳。

  一脸恨铁不成钢。

  早知道最后是小两口下水,刚才就应该在吃东西的时候,认真多交代几句。

  跳下湖水的时候,纪宇风的意识里忽然飘过一缕声音。

  “终于来了。”

  圣殿里。

  殷陆身着玄色冕服,上面绣有代表皇族的九章纹,衣裳之下,衬以白纱中衣,下身着朱色蔽膝,银色的长发如月光倾泻而下。

  懒洋洋地倚在殿上,眉宇似山间淡淡云月。

  他动身出发来这里之前,和颜凯还有叶逸川都交代好了。

  颜凯瞪大眼睛,一脸不解,“为什么要我们去找雪人族的首领,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叶逸川满头大汗,异人族里,也只有颜凯敢这么和殷陆说话。

  和颜凯的纯血不同,叶逸川能当上首领,不是靠蛮力。

  靠得是洞察上司的意图。

  殷陆想重振异人族,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异人族千百年来自由惯了,从来不愿意被控制,哪怕是争斗中丧了命。

  那也是自己选的。

  异人族是不是傲立群雄,老派的那一众,根本就不太在乎。

  所以殷陆一直就只能扮演一个幽灵般的幕后。

  当时叶逸川和王思远合作,接了医院的项目,发觉了殷陆这么多年苦心经营。

  就是为了更换血液,偷天换日。

  所以他努力称为“重生”计划的主要负责人。

  这才得了殷陆的信任,在陈家宝死后,被推上了首领的位置。

  这么多年大家都悟不透,首领到底是怎么选出来的。

  只有能通过圣殿历练的异人族才能成为首领。

  而圣殿,异人族里只有殷陆能进来。

  ☆、第七十一章,记忆重启

  第七十一章,记忆重启

  一跳到湖里,秦空就觉得不对劲,冰冷的湖水温度陡然上升,变得十分温暖。

  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秦空简直以为自己跳了一个假湖。

  不自觉地,他紧紧扣住纪宇风的手。

  纪宇风的手比他略小一圈,手指修长纤细,骨感有力。

  好像是感受到秦空的担心,纪宇风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快速地向脚下的水域下潜。

  头灯的光芒穿透亘古的幽暗,狭长的通道,在微弱的蓝光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通过了一段极其狭窄的入口,秦空让纪宇风补充了几口空气,皱起了眉头。

  前方就是上次匆匆一瞥的迷宫,身上的气瓶不足以支撑他们去多次尝试错误的路线。

  纪宇风忽然用力拉了拉他的手腕。

  秦空一低头,纪宇风脖上那个勾玉的坠子居然自己飘出了胸口。

  莹莹的一小团白光,暖暖的,似乎想挣脱项链的束缚,去到什么地方。

  秦空一怔,难道这块玉能带他们找到正确的路?

  他凑近把链子解下来,将项链绕在纪宇风的手腕上。

  坠子指向右侧几块被堵上的石头。

  徒手扒开几块乱石,一条仅容一个人身体通过的缝隙出现在眼前。

  秦空有些纠结。

  纪宇风毫不犹豫卸下身上的气瓶,倏地钻过了缝隙。

  秦空有些牙痒,尝试把气瓶塞进缝隙里,却发现尺寸实在不合。

  正考虑要不要把洞口打开大一些。

  “老秦,这里没有水。”洞口对面,纪宇风惊讶地叫了起来。

  唔?秦空不假思索,迅速也钻进了缝隙。

  四个气瓶被他留在了洞外。

  眼前的景象把纪宇风震住了。

  一个巨大的洞厅,有空气,有微风,还有不知何处射进来的光。

  他们似乎来到了另一个静谧的空间。

  秦空站起来的时候,头痛欲绝,闷哼了一声。

  尘封的梦魇被打开了。

  不远处的那座雄伟的神殿,方方正正,侧面削平高耸。

  这和他残存的记忆里一座宫殿极为相似。

  三千多年前,宫殿昼夜通明,北里之舞,靡靡之乐。

  从云麓山上望下去,无垠河谷。

  吉光片羽般飘渺的信息在他的大脑里飞速组合。

  “空,看见没有,这是我大殷的天下,千秋万世,盛久不衰!”

  说这话的,是他的父亲,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纣王。

  秦空想起来了。

  商人兴起于东方,正是异人族的起源。

  商人称之为“羌”,甲骨文里这个字形状就像一个大角羊头。

  他们就是自远古幸存的异人族。

  羌包含着互不统属的松散族邦,其中最强的四支部落,就是现在的四支异人族。

  那段岁月是异人族最辉煌的历史,无拘无束,尽情享受美食。

  尤其是他父亲,纣王,天资聪慧,能言善辩,耳聪目明,体力惊人。

  同时也是登峰造极地穷奢极欲。

  被奉为神祗下凡。

  而他母亲,就是那位以美貌留名青史的妖艳女子。

  在那时,赤血族式微,靠他母亲一己之力在族里站稳脚跟。

  带着族里的使命去魅惑纣王,自然内心是不舒服的,手段也就阴毒了些。

  但殷朝出了不少女将军和女官,几乎都是因为他母亲的加持。

  历史上并没有记录,他母亲产下了子嗣。

  只不过孩子一生出来,就被带离了母亲身边。

  毕竟,这是异人族从未有过的先例,两个异人生下的健康孩子。

  秦空是被太傅和奶妈陪着长大的,这两位都是普通人类。

  他不会是继承王位的那一个,却被异人族的族人寄予了期望,尤其在人类对王权虎视眈眈,王朝倾覆之际。

  不对!

  秦空脸色铁青,忍不住用手紧紧压住太阳穴地跳动,这段记忆里还缺了什么。

  纪宇风很快察觉到秦空不对劲,紧张地看着他的脸色变幻。

  “怎么了?”用力撑住秦空下滑的身躯,扶着他坐在干燥的地面上。

  秦空没有说话,回忆的碎片漫天遍野,几乎要将他淹没。

  “杀!杀!!杀!!!有异心者,杀无赦!”

  父亲疯了,敌军当前,居然要将宫人全部杀了殉葬。

  “父皇!”年幼的皇子冲上前,被侍卫用刀剑挡开。

  父亲看他的眼神分外凶恶狰狞,“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同情人类?”

  推开侍卫,一身煞气,大步地走了过来。

  是什么人,挡在自己面前,挨了父亲一拳,那利爪分明冲着心脏的位置。

  秦空觉得脑袋像被重拳猛击,痛得钻心。

  碎片总是缺少几块,拼不出完整的画面。

  下一幕,天空下起了雨。

  秦空混在大军里,满脸焦土,泥泞不堪。

  东方传来了喧嚣之声,声音像海浪一般,他从兵士们的眼神中看见了胆怯。

  对面的军队,是父亲的,如洪水一般冲来,高耸的长矛,密如丛林。

  秦空却知道,商人的大军是因为受到死亡的胁迫,才不得不战。

  根本不堪一击。

  那一战,血流成河,草尖的冰霜全都染成了红色。

  只有杀了纣王,才能结束异人族的统治。

  那个人,从来都不是父亲,是怪物。

  疯了的怪物更可怕。

  杀了他!结束这一切!

  在这个信念的坚持下,秦空奋力爬上云麓山,赶在众人到达之前,冲上鹿台。

  对着那个魁梧的身影,一跃而起,高高挥起却邪剑,奋力劈下!

  ——

  可笑,用你送给我的剑,斩断你的头颅!

  战争在一天之内结束,然后他就在鹿台上放了一把火。

  给父亲留下最后的尊严。

  父亲身上流淌着王族的异人基因,却几乎没有触碰过自己的儿子。

  也许是因为骄傲,或者是恐惧?

  如果他早知道有这一天,会不会很早就把他杀了。

  秦空的视线开始模糊,手脚也开始发麻,全身冰冷。

  额头忽然接触到温暖的温度,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原来是纪宇风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只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没事,我在。

  秦空双手抱住纪宇风的肩膀,第一次以这么软弱的姿势拥抱,有些难堪。

  但对方的气息将他包围,终于可以从梦魇中清醒了过来。

  还好,有你在。

  轻吻了一下纪宇风柔软的嘴唇,秦空重新站了起来,视线聚在眼前那座圣殿上。

  他从纪宇风的手腕上解下那条项链,重新给他戴在脖子上。

  “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事情,保护好自己。”

  纪宇风的脸色异常冷静,“我会的,不用担心。”

  两人并肩踏上石台,就见殿前立着一个巨大的骷髅,双膝跪地,手中高举镰刀。

  那具骷髅通体透明,巨大的嘴里长满尖锐突出的长牙,空洞的眼眶朝向上空。

  摄魂夺魄。

  殿内的殷陆从胸前取下金色的链子,殷红色的勾玉上已经裂痕斑驳,勉强维持原状。

  看样子,秦空封存的记忆很快就会被解开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老秦。”纪宇风努力镇定了情绪。

  圣殿里黑得像个无底洞,他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清。

  有点心慌。

  索性一把拉住秦空,不让他继续前进。

  “你说,混合了多种异人族基因的异人,应该用那种方法杀TA?”

  殷陆强大的就好像没有弱点,也不能白白送人头。

  “你不觉得现在才讨论这个问题,稍微有点晚。”秦空浅然一笑。

  顺手把武器袋丢在纪宇风怀里。

  “你负责其他异人族,把那个家伙留给我。”

  纪宇风在心里送上一对白眼球。

  大哥,你从来没有赢过他好不好。

  秦空好像读懂了纪宇风的表情,伸手摸了摸纪宇风的头发。

  “我一定会找到我和他的关联。”

  解下背后的长剑,慢慢抽出,光华绽放。

  他有种预感,这次殷陆,一定会以真面目出现在他面前。

  岸边两个孤独的身影等了许久,湖面上冷风嗖嗖,两人冻成狗。

  高飞终于沉不住气,挣脱了徐建的阻拦,哧溜一声跃入湖水里。

  像一条鱼,在水里上下翻腾。

  他一鼓作气往前游,奇了怪了,根本连什么阻碍都没遇到。

  把头伸出水面,空气清新湿润。

  三十分钟后,高飞摸到了对面那座山脚下的石头。

  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舔了舔,不淡不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他就纳闷,难道他和秦空游的不是同一个湖?

  丝丝寒气从脚下传了出来。

  雾,从四面八方的水面涌了上来。

  几秒钟之内,湖面被雾笼罩地严严实实。

  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油然而生,高飞后背往石壁上紧紧贴住。

  就在这时,头顶上响起了两人的说话声。

  “你非要在这里守着?”这声音带着点不耐烦,高飞听着居然有些熟悉。

  啊,是那天去串门的叶逸川,幽蓝族的首领。

  高飞用尽力气深吸一口气进肺里,悄悄地没入湖水之下。

  还好,水可以隐藏半异人的气味。

  “你走就走,别和我废话。”这个人说话的腔调带着点老外的咬字。

  “大人说了,不要打扰他。”叶逸川耐着性子劝颜凯。

  关心则乱,到底还是年轻,看不出来殷陆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不然为什么连离开都没有打招呼。

  “他不对劲。”颜凯虽然外表看起来放纵不羁,眼中的慌乱却还是出卖了他。

  他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爱粘着殷陆,每次见到他,就要让他抱高高。

  虽然殷陆总是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把他抱在膝盖上,象征性地摸摸小脑袋,就放下了。

  但颜凯见过他冷漠之下,转瞬即逝的温柔。

  只不过,那眼神仿佛是透过他,看见了别人。

  “他不对劲。”颜凯又重复了一次,他从来没见过殷陆那么细致地给他们安排工作。

  就好像,做好了消失很久的准备。

  叶逸川摇了摇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

  殷陆为了振兴异人族,这么多年的布局,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消失。

  ☆、第七十二章,往日重现

  第七十二章,往日重现

  叶逸川忽然抽了抽鼻子。

  奇怪,风里怎么传来一丝半异人的气息。

  他踩在悬崖边上,向下探头望去。

  湖面上烟雾缭绕,这种情况根本没人能游过来。

  再说了,对面那个幻影沙漠,一般人进去了也出不来。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叶逸川晃了晃头,上次那个叫高飞的,给他的冲击不小。

  身为半异人,面对他,拽得像个讨债的债主。

  估计自己留下后遗症了。

  “这里不能久留,你到底走不走。”叶逸川下了最后通牒。

  山顶上有一片开阔地,直升机还停在那里等他们。

  颜凯的眼神有些松动。

  毕竟,殷陆已经强大到无法预测,又有谁能伤得了他?

  而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成为首领时,被殷陆带进去过一次。

  他只是用手在空中一划,动作快到根本看不清。

  白雾缭绕,山脚的岩石间就出现了一条通道,直达湖底的圣殿。

  颜凯刚才就差拿把枪把石头都突突一遍了。

  哪里也找不到通道的入口。

  “他也不一定在这里啊。”叶逸川最后加了个砝码。

  他好脾气地陪着颜凯来找人,只不过是想卖个人情,好从颜凯手里借点人。

  赤血族的生力军眼下最强势,遍布在全球的娱乐行业,拥有最顶级的流量。

  上一任首领K,就充分了利用了族人的美貌,控制了整个娱乐圈。

  只可惜K死得早,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这个后人还背靠着一颗好大的树。

  叶逸川手中的资本,想和赤血族合作,进一步扩大势力,蚕食媒体的影响力。

  这样就拥有了和蝗虫一样的人类相抗衡的实力。

  至于雪人族,殷陆的布局是在军方的渗透,只可惜目前首领的人选尚未确定。

  叶逸川叹了口气。

  殷陆,从来都不是他觊觎的对象。

  那个千年老妖怪,周身散发出冰川一样凛冽的气质。

  颜凯就是个受虐的抖M体质。

  还好,颜凯纠结了几分钟,到底还是和叶逸川走了。

  再不走,在水下憋气的高飞就要见阎王了。

  直到头顶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四下一片寂静,高飞吐出一串泡泡,浮出了湖面。

  像条半死不活的鱼,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他万万也没料到,殷陆居然一个亲近的人都不带。

  单独等秦空送上门?

  高飞忽然觉得脚下如针刺一般,水温骤然下降。

  抖抖抖,咬牙切齿。

  这湖真的是太邪性了。

  眼下他有两个选择,迅速游回去,或者,坐在岸这边,等着老天爷垂怜。

  鸡皮疙瘩炸了一身,全身抖得厉害,高飞硬着头皮往水里钻。

  冰冷的水安静地在身侧滑过,耳朵甚至能听见湖水结冰的声音。

  高飞什么都顾不上,奋力挥动手臂。

  自己就是一条真.破.冰.船。

  码的,秦空他们在水下到底在干什么???!!

  秦空单手执剑,慢慢踏进了宫殿的大门。

  墙上的油灯瞬间点燃,整个大殿灯火通明。

  巨大的青铜器,四方神的石像,陈列在大殿的四角。

  正中央,有个人影。

  “你来了。”一声叹息像冰封了百年的雪山融化。

  殷陆从座上站了起来,银色的长发如月光垂落在肩上,肤色苍白,身形修长,眼眸深邃。

  他眼角的形状带着不可言明的妩媚,却透出冷漠,若即若离。

  像山间一道清泉,与世无争,不急不慢,冷冷地映出月色。

  秦空一僵,死死地盯住殷陆。

  “这是你的真面目。”

  为什么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殷陆微微地笑着,“我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你的记忆被封存,你便看不见我的样子。”

  所以秦空看见的殷陆,都是他曾经见过的旁人的模样。

  而那些人,都无一例外地被殷陆吃掉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秦空背后响起,毫无畏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纪宇风从暗处走上前来,直视殷陆。

  “纪宇风,你本应该是最成功的实验品。”殷陆挑眉轻笑道。

  那批实验,以赤血族的基因为主,一百多个精子里,只有两个被成功编辑,混入了雪人族的基因。

  结果两枚改造过的精子进入母体之后,失败了一例。

  只有纪宇风被健康地生了出来。

  但有一位关键的科研人员临阵倒戈,刻意隐瞒了纪宇风的数据。

  所以殷陆一直被蒙在鼓里。

  一直到,秦空无意间找到纪宇风,殷陆才注意到这个特殊的孩子。

  “你是初代的人造基因,如果通过觉醒期,力量会非常强大,甚至,可以和他抗衡。”殷陆用下巴点了点秦空,“可惜,你的意志力也比一般异人族更强,你如果不愿意吃人,别人也很难勉强你。”

  语气里都是惋惜。

  “那我们两个人联手,是不是就能杀了你。”纪宇风的眼神透彻,像雪松针叶上的露珠,折射出第一道晨光。

  殷陆微微点头,面露欣赏,“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

  “等一下。”秦空出声道,“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但为什么我想不起你?”

  殷陆用眼神在秦空脸上打了个转,“你为什么要想起我?”

  秦空愣了,“是不是你封印了我的记忆?”

  殷陆满面寒霜,双手合握,一柄雪亮的长剑横空出现。

  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则雅的弧线。

  “你若赢得了我,我就告诉你。”

  秦空手中的却邪剑一团澎湃剑气激射而出,似猛兽咆哮。

  “你别动。”丢下这句话给纪宇风,疾进上前。

  纪宇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被剑光笼罩,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看着看着,纪宇风看出些蹊跷。

  秦空虽然不占上风,可是殷陆居然也伤不了他。

  难道秦空的记忆被解除封存后,力量也增加了不少吗?

  可是纪宇风更觉得,是殷陆小心翼翼地不去攻击秦空的要害。

  剑光如电,削铁如泥。

  两人的身上都出现了无数道伤口,谁也没停手。

  “喂!”纪宇风大叫一声,冲到了两人中间。

  两人一惊,各自向后方跳开。

  纪宇风打量了一下秦空身上的伤,数道血痕,大多分布在四肢。

  眯起眼睛,转身对殷陆说道,“你根本不想杀他是不是。”

  那你引他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之前在鱼人岛殷陆虽然也对秦空下了毒药,却不致命。

  在酒店那次也一样,他明明可以偷袭成功,却还是用了同款毒药。

  他明明应该知道秦空的身体,对于同样的攻击会生出抗体。

  效果只会比上次更弱。

  雪山基地里,殷陆对纪宇风说过什么来着。

  痕久以前,不止秦空一个猎人,而殷陆把其他人都杀了。

  那为什么唯独留下了秦空一个?

  “我猜你和他的渊源很深,你下不了手,或者,你不能杀他。”

  纪宇风挺拔的身姿站在光圈里,他似乎找到了真相。

  殷陆的眼眸下暗流涌动。

  纪宇风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殷陆那只金色的眸子逸出了墨染的底色。

  金色的眼睛逐渐变回暗黑的颜色。

  殷陆转身对着秦空,淡淡地说出一番话,震得他头晕眼花。

  “你原本不姓秦,是后来跟着周人的支庶才改姓秦。”

  “你做皇子时随国姓,殷,但实际上你应该叫子空。”

  “你是我弟弟,空。”

  红色的勾玉项链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啪——”

  炸个粉碎。

  “啊——!”秦空眼前白光大作。

  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他有个大两岁的哥哥,一直保护他的哥哥,子陆。

  “四皇子。“宫女心急如焚,在花园里到处找不到小皇子。

  “你躲这里干什么?”这声音如清泉凌冽。

  “哥。”十岁的秦空抱着树干坐着,耷拉下脑袋,“我不想去见母后,她……”

  好可怕。

  这三个字他只敢在心里说。

  每次见到母亲,媚眼如丝,猩红的血色瞬间爬满整个眼底。

  秦空打从心底冒冷气。

  哥哥摸了摸他的头,“那好,别去了。”

  “啊?”秦空抱着哥哥的胳膊,扬起小脑袋,“那母后生气怎么办。”

  哥哥刮了一下他的小脸蛋,“没事,她很快能找到别的乐子。”

  从树枝跳下去,哥哥朝着寝宫的方向走了过去。

  背影从容不迫。

  罗太傅原本是哥哥的老师,为了能让秦空和自己一起读书,哥哥居然去找父皇求了情。

  哥哥每次见了父皇和母后,身上都会有伤。

  伤口一次比一次更狰狞。

  但他本人似乎无所谓。

  秦空的剑术,起初也是哥哥教的。

  说起初,是因为后来,哥哥几乎不怎么碰剑了。

  哥哥十二岁生辰的时候,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彻夜狂欢。

  无论秦空怎么央求,哥哥都不让他参加。

  “你早点睡,明天带你去玩。”捏了捏秦空的小鼻子。

  深更半夜,秦空被浓厚刺鼻的血腥气惊醒。

  床边站了一个黑影,森然可怖。

  他吓得抓紧被子,想叫又不敢叫。

  那黑影叹了口气,萧索地离去。

  一直到第二天秦空都不确定,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晨读后,哥哥递给他一把剑,“这是昨夜父皇赐给你的,我帮你拿来了。”

  秦空将剑从鞘中慢慢拔出,剑身和阳光浑然一体。

  小孩子兴奋不已,很快就将前一晚的噩梦忘记了。

  “这剑有名字吗?”

  “有,却邪,斩妖伏魅,除却邪魔。”

  哥哥摸了摸秦空的头发,直立起身,眺目远方。

  从那天后,秦空见到哥哥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那一天。

  ☆、第七十三章,大陆长空

  第七十三章,大陆长空

  宫里的氛围越来越奇怪。

  父皇没日没夜地纵酒狂欢,人肉为祀,盛酒为池。

  恐惧在宫人心中滋生,飞速蔓延到了都城之外。

  秦空满十二岁的前几日,见到了哥哥。

  “父王想给你庆祝生辰。”哥哥的眼睛深不见底。

  秦空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两年前哥哥过完生辰,就开始躲着秦空。

  就好像那天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我不想过生辰。”秦空倔强道。

  他每天都忙着练剑,技巧娴熟了很多,哥哥却不愿意和他对战。

  这让他很不开心。

  哥哥修长的身形一晃,“好,我帮你推了这事。”

  似乎这话从秦空自己嘴里说出来,让他松了一口气。

  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都不想让弟弟经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数百人褪去衣衫,一|丝|不|挂,在酒池肉林中间相逐作乐,人肉和鲜血的味道,弥漫在整座宫殿中,久久不散。

  那一天,子陆通过了觉醒期的仪式。

  “哥。”秦空在他身后喊他,“你什么时候和我一起练剑啊。”

  哥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的强大,已经无需再用利刃来证明。

  又过了几日。

  “四皇子,娘娘唤你过去寝宫。”女官毕恭毕敬地行礼,秦空局促地看向身边几人,都是一脸无奈。

  他有多久没单独见过母亲了?

  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十二岁的生辰之日。

  秦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眸子闪耀着光芒,像破晓的朝阳。

  “你是子陆。”

  殷陆没什么表情,漠然地看着弟弟。

  在秦空十二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逼着秦空吞下了一颗心脏。

  就在那个女人的寝宫里面。

  他抓过秦空的手,用力戳穿了那个女官的胸口,抓出一颗跳动的心脏。

  “你必须吃下去!”他的声音几乎癫狂。

  秦空的眼睛里只看见面目全非的兄长。

  却不见,赤血族的母亲,当时躲在帷帐之后,冷眼看着小儿子。

  如果他没有吃下去,那就不是她的族人,而是她的食物。

  那一日之后,子空和子陆,再无兄弟之情。

  秦空逃离了皇宫,偷偷加入了敌方的军队。

  而殷陆,彻底的人间蒸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留着我?”秦空的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

  就算回想起这一切,也不会让他对殷陆这个人有什么好感。

  “世界之生死,必须保持平衡。”殷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秦空恍然大悟,“你是用我来牵制异人族,帮你铲除异己?”

  殷陆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你当年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草泥马,居然还人参公鸡。

  秦空怒了。

  纪宇风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异人族就是用来平衡人类的增长,秦空,就是用来平衡异人族的增长?”

  殷陆终于正眼看了一眼纪宇风,这孩子的脑子比秦空好使。

  “那你为什么要人工培育异人族的下一代?”纪宇风仍然不解。

  殷陆冷哼了一声,“人类统治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是该让这片天地换换主人了。

  秦空和纪宇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艹,野心够大。

  “秦空,我给你一个选择。”殷陆忽然话锋一转。

  秦空皱起眉头,又搞什么幺蛾子。

  “你回到异人族来,领导他们。”

  这真是他听到过最大的笑话。

  秦空的下巴差一点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

  自己杀了那么多异人族,还重回异人族,殷陆这是给他自己洗脑吗?

  “我不吃人。”他口气不善。

  这个答案一如最初,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你不吃人可以活那么久吗?”

  殷陆笑了,长而妩媚的眼角满是风情,笑意从嘴角渗进了鬓角。

  纪宇风摸了摸心口,心跳得好快。

  他明白了殷陆为什么不爱笑,这一笑就勾人魂魄,引人犯罪。

  母亲的好基因都给了大的。

  眼风从殷陆的身上扫过,纪宇风定了定神。

  他胸口的位置被却邪剑的剑锋划过,衣裳破了个大口子,躲闪及时没有留下伤口。

  但。

  纪宇风狐疑地将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

  他应该没看错,殷陆的胸上也有疤痕。

  同一个位置,心脏。

  殷陆黑漆漆的眼睛有星子闪烁。

  剑锋的光芒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中。

  “你能活这么久,多亏我帮你。”

  秦空一怔,将却邪剑指向殷陆,“你少废话,你帮了我什么。”

  殷陆大笑道,“多亏我帮你存着你的这颗心!”

  话音未落,手腕一转,剑锋居然朝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刺了进去——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那双异常美丽的赤红眼睛,寒光凌冽。

  一枚银钉刺入了秦空的心脏。

  比殷陆快了那么一步。

  秦空不敢相信,看着面前的纪宇风。

  心脏倏地停止了跳动。

  在胸腔里爆裂开来。

  另一侧的殷陆轰然倒地,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黑色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秦空只觉得胸口一直郁积,全身使不出来力气,慢慢滑倒在地。

  纪宇风扶住了他的身体,他的手都在发抖!

  “老秦,秦空,他把你和他的心脏互换了!”

  他的声音嘶哑,他在赌,殷陆最后的那个动作让他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知道殷陆用了什么巫术邪术,将他和秦空的心脏互换。

  这么多年,殷陆养着秦空的心脏,供给他无穷无尽的生命。

  却也因为如此,异人族被命令不可伤害秦空。

  谁能料到,殷陆的命门在秦空身上。

  但面前秦空的气息越来越弱,纪宇风后悔莫及。

  如果是自己猜错了!

  那他也不要活下去了。

  “纪宇风。”

  一声微弱的呼唤。

  纪宇风颤抖着放下秦空,来到了殷陆的面前。

  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个怪物为什么还不死???

  他不死,那是不是自己错了。

  殷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挖出来,还给他,你身上的那块玉,碾碎。”

  话说得支离破碎,生命力已经从躯体开始抽离,脸色惨白地像残雪。

  “还有,记得,砍掉我的头。”

  殷陆看着纪宇风的眼睛,嘴角噙着笑。

  慢慢阖上眼睛。

  不用看了,这一幕,他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纪宇风的眼睛有些酸痛。

  “我累了,以后你陪着他吧。”这是殷陆说得最后一句话。

  小空,我知道,你一直坚持自己的选择。

  但有些事,哥必须要去做,这关乎责任,和,荣耀。

  我们早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封印了你的记忆和力量,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些。

  到了最后,如果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

  …….

  秦空的心脏有力地跳动,脉搏也恢复平稳。

  纪宇风捡起殷陆掉在地上的长剑,手起剑落,斩断他的头颅。

  那一刻,他想起了雪山基地里那个孤独的无头王者。

  一瞬间,殷陆的身体化成无数金色的齑粉,盘旋着,久而不散。

  一颗硕大的金色骨骸珠停留在半空。

  金珠上有血色纹路。

  秦空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胸口很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心脏,揪扯着,撕咬着。

  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一滴泫然的灼泪不知何时从眼角滑落。

  他的记忆中,父母冷落自己,小时候他总是跟着殷陆后面。

  哥哥满十二岁之前,带他去过很多皇宫附近的地方。

  瀑布前,殷陆的眼睛弯弯,“小空,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音未落,一道彩虹顺着溅落的银河出现在眼前。

  难怪那一天,站在瀑布前,他觉得非常非常难过,似乎那里还应该有另一个人。

  “轰——”一声巨响,圣殿的灯光蓦然熄灭,地底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秦空想起了,他和殷陆手上那两块勾玉,都是上古神物。

  里面封印着强大的神力。

  如今,神物已毁,这个地方,怕是很快就要崩塌了。

  纪宇风一个箭步,抓起金色的骨骸珠,搀着秦空就往殿外奔了过去。

  封闭的空间被四面八方的水流挤压变形,像一个巨大的气泡,被捏爆了。

  在圣殿坍塌的最后一刻,两个人终于钻出了那个缝隙。

  奋力向水面上游了过去。

  秦空陡然觉得胸口剧烈抽痛,是水压对伤口造成的压迫。

  眼前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双手双脚失去了力量,重力将他往下拖拽。

  他的头忽然被人抱着,空气从那人的口中渡到了他的口里。

  手微凉,唇炽热。

  秦空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怎么就起了生理反应。

  两人搀扶着彼此从湖水里走了出来。

  残夜清冷,满天的繁星就和那一晚在异国小镇的教堂前,一模一样。

  秦空忍不住,把纪宇风抱了起来,双腿环在自己的腰上,蜻蜓点水般,从眉心吻到了嘴唇。

  一开始吻得很轻,然后就是狂烈而炽热的索取。

  越圈越紧。

  “咳咳。”

  岸边生起了一堆篝火,裹着毛巾瑟瑟发抖的高飞,和一脸老妈子表情的徐建。

  扫兴地打断了这一对劫后余生的小情侣,稍微过火的举动。

  秦空眼睛里的火焰被生生压了下去。

  声音也有些许嘶哑,“小鬼,你救了我。”

  纪宇风被那两人的咳嗽声羞得没脸看秦空,脑袋里一直嗡嗡响,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双手捂住脸,“唔”了一声。

  “码的,我们还以为你挂了。”

  高飞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一拳朝秦空的胸口捶过去。

  手在半道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鲜血染透了秦空的上衣。

  “卧槽,你被人挖心了?这样居然都没死?”

  徐建淡定得多,这位老兄,失血过多也死不了。

  累,排山倒海地袭来。

  秦空仰面倒在了湖边的沙滩上。

  就这么睡着了。

  罗太傅:“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秦空:“哥,咱俩的名字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殷陆:“认真听课!“

  ☆、第七十四章,深夜劫道

  第七十四章,深夜劫道

  秦空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医院。

  汗。

  守在旁边的纪宇风,兴奋地跳了起来。

  “老秦,你饿不饿?”

  递过去一个刚削好的苹果。

  秦空接过,看着削得狗啃一样的苹果,大口咬下几块,丢回去一个苹果核。

  “徐建的主意?”

  胳膊上还悬着三个瓶,滴滴答答地掉得挺欢。

  “哎,你别拔针头。”纪宇风嗷了一嗓子。

  这次是他的主意,让医院全方位给秦空做了个检查。

  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各项指数健康到爆表。

  这么多年了,殷陆真的对秦空不薄。

  心脏被滋养得活蹦乱跳。

  相比之下,秦空一路受伤无数,还常在死亡线上徘徊,也不知道殷陆吃了多少人才补回来。

  秦空昏睡的时候,纪宇风把圣殿里发生的事和徐建还有高飞说了。

  两人听完傻了眼。

  “殷陆,鬼王,是秦空的亲哥哥????”

  这是上演了一场家庭伦理大剧??

  “所以,那个,他到底怎么想的?”徐建百思不得其解。

  纪宇风撇撇嘴,“我猜不出来。”

  高飞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曾经偷偷回到家里,看着那个满脸鼻涕泡的小姑娘,成了|人|妻,又当了人母。

  直到她再也认不出以前那个失踪的哥哥。

  高飞便断了对家人所有的念想。

  “我想,他可能就是害怕寂寞,拖着秦空陪着他吧。”

  高飞叹息一声。

  纪宇风听了这话,低下头,心底有些触动。

  秦空总是孤孤单单的,也是因为害怕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吗?

  因为害怕,所以才不靠近。

  “老秦,我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走走?”纪宇风看着秦空扯下身上的监护仪。

  秦空慢悠悠地,“你难道不是应该先去上学?”

  纪宇风嘴角抽搐,“我可不想找个爹。”

  出院的那一天,四个人聚了个餐。

  “老秦,这次一定要喝点。”高飞嬉皮笑脸地把酒斟上。

  “为什么?”

  “给你庆生啊。”高飞振振有词,重生嘛。

  徐建挤出一个笑脸,“你随意。”

  秦空看着面前丑到爆的寿桃生日蛋糕,把高飞的脑袋压在了奶油里。

  普大喜奔。

  饭局散去,徐建和高飞就各回各家了。

  纪宇风和秦空两个人,在附近的公园里绕弯消食。

  “徐哥把O送回来了。”纪宇风悄悄把手指插在秦空的掌心里。

  “哦。”秦空如无其事地合拢了手掌。

  公园里的夜风带着初春的寒凉,两个人的手倒是热乎乎的。

  “他真的死了?”纪宇风一想起自己拿剑砍下殷陆的头颅,就全身不寒而栗。

  那颗骨骸珠怎么处理,他还没想好。

  秦空忽然沉默了。

  他根本没有去想,殷陆的死,会对异人族有什么影响。

  这个一直存在于暗处的幕后黑手,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秦空猛地转过身,呼吸停止了一秒。

  纪宇风的身后,一双红色的眼睛闪烁。

  居然颜凯离得这么近,他们都没有发觉,真的是大意了。

  “你们说谁死了。”这声音轻柔地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语调。

  颜凯的嘴唇几乎贴在纪宇风的耳朵边,低声又问了一遍。

  “谁死了?”

  纪宇风的身体僵直。颜凯的尖牙贴在他脖子的动脉上。

  地上几张散落的纸片在风中被吹走了。

  天空是淡淡的紫色,一颗星星都没有。

  颜凯用疯狂的眼睛盯着秦空,“你杀了谁?”

  他等了好几天都没有殷陆的消息,无论是电话还是邮件,所有的联系方式他都试过了。

  之前殷陆也不会随时回复,但三天是个极限。

  秦空想松开纪宇风的手,却被他紧紧牵住。

  纪宇风觉得,应该和颜凯说清楚。

  “殷陆死了。”他用很小的声音说道,生怕刺激到颜凯。

  颜凯一言不发,尖牙刺入脖颈几分,纪宇风吃疼,脸色有点惨白。

  还是紧紧拽着秦空,不让他动作。

  “他死了,他自己知道会有这一天,是他主动让我们去找他的。”

  “不可能。”颜凯抬起头,嘴角挂着一缕殷红的血液,他舔了舔湿润的双唇。

  秦空的眼神冷了下来。

  纪宇风暗中做了个“勿动”的手势。

  公园里还有散步的行人,有人好奇地看了这三人几眼。

  “他的骨骸珠在我这里。”纪宇风说完这句话,身后那个人整个僵住了。

  颜凯一动不动,抓着纪宇风肩膀的手越收越紧。

  “还给我!”他吼了起来,眼中有种模糊不清的东西,透亮。

  秦空趁着他情绪不稳定,飞快地将纪宇风拉回怀里,眼睛平视着颜凯。

  “你凭什么要?你又是他什么人。”

  颜凯的眼睛在喷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秦空眯起眼睛,吐出了两个字,“来吧。”

  本来就浑身不舒服,打一架正好消气。

  颜凯穿了一身机车夹克,身形矫健,每一拳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苍白的路灯光束下,两个人你来我往,拳拳到肉。

  谁也没用武器。

  “你不可能杀得了他。”

  “他死了。”

  颜凯拼命地摇着头,恶狠狠地回了一句,“你疯了!他才不会死。”

  气喘吁吁,拳头总是打不到秦空的身上,要疯的人是他。

  “他死了。”

  秦空的目光难以捉摸,他没有想到,身为赤血族的颜凯,居然对殷陆的感情这么深。

  “你胡说,他不会死的,他说过,他说过。”颜凯的步子忽然乱了,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他说了,以后会和我们一起,我们一起,一起,重新打造这个世界。”

  这句中文,是颜凯默默背了好久,拿来和赤血族的新人炫耀用的。

  他看着秦空,他看的懂,对方眼睛里流露出的同情。

  内心暴走,他颜凯,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的同情??!

  秦空倏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颜凯一脸不可置信,这人的速度,怎么会提升了这么多?

  “他死了,如果你也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纪宇风一声不吭地出现在颜凯面前,摊开手掌,一颗巨大的金色骨骸珠在掌心。

  颜凯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两眼死死地瞪着,把脸扭向了一边。

  一阵轻轻压抑的呜咽声从他嘴里传了出来。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秦空把手松开。

  颜凯猝不及防地从纪宇风手里夺过那颗骨骸珠,用手紧握着,全身颤抖。

  他看见这东西的第一眼就知道,秦空他们没有骗他。

  “他怎么会死?”颜凯喊叫着,“他怎么可以死了。”

  他猛地蹲在地上,抱头抽泣起来。

  纪宇风走近,拍了拍秦空紧绷的肩膀,对地上那人说道,“颜凯,他知道自己会死,这是他自己选的。”

  在秦空昏睡在病房的那几天,纪宇风在脑海中像看电影慢放一样,仔细回想了圣殿里的每一幕。

  他有种感觉,是殷陆自己选择结束了生命,同时也放了秦空自由。

  但这话,告诉颜凯,还是有些残忍。

  颜凯结结巴巴地,伸手指着纪宇风,“你……该死,他不会,不会……”

  “为什么不会?”秦空反问道,“死亡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吗?”

  活得比任何人都长,背负着振兴异人族的使命,和操控弟弟的内疚。

  因为痛苦,他才变得那么冷漠,太疲惫了。

  死亡对殷陆而言,不是一个解脱吗?

  颜凯心中的堤坝要崩溃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但是殷陆如果不想死,又有谁能杀得了他?

  一道黑影忽然横在颜凯和秦空的中间。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

  手里举着一把|弩|弓,隐隐现出裹在西装外套下的肌肉线条。

  秦空的瞳孔一缩,这弩|弓好像是殷陆之前用过的那把。

  “秦先生,我们今天休战,大家都不要有损失。”说话也是客客气气。

  箭头瞄准的不是秦空,却是纪宇风。

  纪宇风内心翻腾了一下,自己长得就这么像个软柿子。

  不过这人的长相气质,很像高飞之前提起过的叶逸川,幽蓝族的首领。

  有意思,赤血族要和幽蓝族联手吗?

  ——!

  秦空一脚把弩|弓踢到半空,速度快到连叶逸川都没察觉他什么时候移动的。

  纪宇风也瞬间出现在颜凯的身后,手中举起了一枚锃亮的冰锥。

  局面彻底反转,颜凯和叶逸川反而被包围在其中。

  颜凯木然地抬起头,红色的眼睛黯然无光。

  “他死了,那你们也杀了我吧。”

  叶逸川简直想敲碎颜凯的脑壳看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大脑。

  自己发什么神经来救个白痴。

  天空忽然开始下雨,雨丝像闪闪发光的银针掉落地面。

  远处高楼的轮廓在雨中闪着光。

  秦空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你们走吧。”

  叶逸川的反应极快,把颜凯一把扛在肩头就狂奔起来,转眼间就消失在他们两人的视线里。

  纪宇风什么也没说,慢慢靠近了秦空。

  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

  秦空有力的心跳声在耳畔响起。

  银色的雨丝倾泻而下,很像那个人的银色长发。

  颜凯:叶逸川你这个疯狗,放我下来。

  叶逸川:要不是看你小小年纪一往情深,我现在就把你丢阴沟里。

  ☆、第七十五章,大结局(终)

  第七十五章,大结局(终)

  五月,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纪宇风看着餐桌对面全身被低气压笼罩的秦空,担心地瞥了一眼桌子下面的O。

  正撅着屁股满地打滚,叫声凄厉。

  他俩已经连着三天晚上被发|情的O吵得不能睡觉。

  为这事,秦空已经结结实实教训了纪宇风几次。

  但始作俑者被教育,并不影响猫主子该干嘛干嘛。

  O满屋子东蹿西跑,叫声一声比一声高,秦空捏着筷子的手不断收紧。

  纪宇风马上就要去学校上课,眼下十分担忧,秦空会不会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把O从阳台上抛下去。

  谁说过猫会飞来着?

  纪宇风叹了口气。

  殷陆的死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颜凯拼尽全力抢走了殷陆的骨骸珠,和叶逸川消失了。

  在那之后,异人族一直没什么大动静,秦空猜测,他们也许在重新布局,也许是休养生息。

  总之,秦空和纪宇风过了几个月的平静日子。

  这段时间里,纪宇风对半异人的族群熟悉了许多,主要也是因为有徐建和高飞两个热心人。

  线上组织了几次聚会,纪宇风头顶着“猎人徒弟”的标签,被大家认识了。

  视屏里,纪宇风又见到了之前在酒店里的那三个半异人。

  舞蹈室老师,医生,补习班老师。

  还有老钟实验室那两个科研员。

  大家心照不宣地,忘记了以前发生过的事。

  秦空烦死了徐建和高飞的热心,每天要霸占纪宇风的时间。

  干脆把纪宇风送进了学校,一了百了。

  “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纪宇风很想和秦空说,高三的东西他已经学第三遍了,而且后面的时间还长,上学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用?

  但,放学的时候,有个人等在校门口接他的感觉,实在是酷毙了。

  夕阳的余晖下,一抹剪影倚在门口的灰墙上,目光碰撞的那一刻,怦然心动。

  呃?有什么东西在动。

  纪宇风一低头,O正在蹭自己的脚踝,动作有些猥琐。

  发觉纪宇风注意到自己,O把前爪爪伸出来,头部贴着地面,屁股撅得高高。

  秦空“刷”地一声丢出了手中的筷子。

  半截筷子直接扎进了木地板,“嗡”地振动着。

  O顿时炸毛,不满地瞪了秦空一眼。

  你表以为老娘没看见你们晚上都在干什么!

  “老秦,要不,我们送O去做手术?”纪宇风轻轻踢开O,把手中的盘子丢进了水槽。

  他不在家的时候,要给秦空找点事。

  “不了吧。”秦空皱了皱眉。“太不人道。”

  纪宇风笑出声,“那怎么办?我听人说摸摸猫可以缓解,要不,你在家多摸摸O?”

  秦空瞪他,“摸哪里,摸多久?”

  纪宇风赶紧把笑憋了回去,一本正经说道,“好像是……摸猫屁股,多久?你不想它叫就一直摸咯。“

  反正你在家也没事……

  心里的OS还没说完,一阵天旋地转。

  秦空把他摁在了沙发上,箍住双手。

  轮廓清晰的脸蹭到他的鼻尖。

  “你认真再说一遍。”语气很淡定,手却不太老实。

  纪宇风立刻做乖巧状,“师傅,我放学回来就带O出去找外遇。”

  唔。

  师傅二字一出口,秦空就下不了手。

  “对了,你今天去学校请个假。”

  临出门前,纪宇风正在穿鞋,忽然听见沙发上撸猫的秦空说了一句。

  “啊?”一只脚套着鞋,正在系鞋带的孩子晃了晃。

  “高飞说,查到叶逸川和当年殷陆那个计划的关联,让我们去他那里一趟。”

  秦空嫌弃地把O举到半空,怎么能胖成这样?

  O一脸欲求不满,尾巴偏向一边,露出了羞羞的部位。

  用胖脸蹭了蹭秦空的手肘。

  秦空的手一哆嗦。

  母猫发|情太吓人了。

  “为什么他不在电话里说?”纪宇风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快点跑,三分钟肯定能到学校。

  说到底高飞还是个潜在的情敌,纪宇风还是要怀疑一下他的真实动机。

  秦空稍微抬起头,似笑非笑,“他说你上学太辛苦,让我带你过去散散心。”

  “哦?”纪宇风拉开了房门,准备起跑。

  “听他说,你和他打听了我的一些事?”

  秦空话还没说完,对面那人飞也似地跑了,连电梯也不上,直接冲下十楼。

  高飞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和秦空告密?

  秦空看着没关紧的房门,一弯腰,伸手捞起了O,“走吧,带你出去找外遇。”

  公园里,暖风中荡起了一阵青芒。

  O冲着对面一只公猫弓起背,低叫了几声,扑过去又抓又咬。

  秦空没心思看猫打架,自己站在一旁发了会儿呆。

  他没和纪宇风说,前几天颜凯曾经来找过他。

  “我想和你谈个条件。”颜凯戴着个巨大的墨镜,挑了个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秦空抱手,“说。”

  真不愧是某人带出来的。

  “我们赤血族不对半异人下手,你也不要主动猎杀我的族人。”

  秦空挑起眉,“你管得住他们?”

  殷陆当初用了什么手段限制异人族,他是不知道,但必定不是乳臭未干的颜凯能做到的。

  颜凯点了点头,“我告诉他们,是你杀了大人,如果他们不想招惹猎人,就不要碰半异人。反正食物有那么多,吃什么不是吃。”

  罗里吧嗦,颠三倒四,秦空一口气憋在胸口,人差点背过去。

  “这就是你交换的筹码?”

  “你也不要再阻止觉醒期的异人族,让他们自己选择。同样的,我们也不会去影响他们。”

  几个月不见,颜凯的中文突飞猛进,虽然语速奇慢。

  “那不可能。”秦空断然拒绝。

  十二三岁,正是冲动的时候。

  拉一把或者推一把,就是不同的选择。

  颜凯气鼓鼓地看着秦空,尖牙微微露出唇边。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知道了秦空是殷陆的弟弟,总觉得顺眼了很多。

  “你知不知道,纪宇风的异人族基因,是大人身上的。”小小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傲慢的白光。

  “你放屁!”秦空忍住没动手,说话直接了当。

  纪宇风要是殷陆的基因造出来的,他秦空就把脑袋当皮球踢。

  “好吧,我是乱说的,他的基因是从圣殿里的骨骸珠提取出来的,是远古最强大的前辈的基因。”

  颜凯有些丧气,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殷红的嘴唇在太阳下分外醒目。

  他还知道一个秘密。

  圣殿里的骨骸珠,都是寿命超过300岁的大人物,而这些骨骸珠都被殷陆转移到了别处。

  只要能找回当时关于纪宇风的实验数据,他们可以继续复制多重异人族基因的下一代。

  秦空的脸色很难看,“实验还没终止?”

  颜凯脱下墨镜,浓密的睫毛下深邃的眼窝,“你同意对我赤血族网开一面,我就告诉你。”

  哎哟,连成语都会用了。

  秦空忽然对自己家崽崽的学业进度不太满意了。

  “好,三年里,我不干预你们赤血族的事。”

  “三年?”颜凯扳着手指头算了算。

  秦空心想,数学还是不行。

  “好吧,那我们要不要签个合同?”

  秦空满头黑线,“怎么,你还要请个人类的律师吗?”

  颜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逼。

  最后,颜凯还是告诉了秦空,叶逸川当年和雪人族的王思远,一起参与到那个基因项目,他是其中一个负责人。

  王思远追求的是财富,叶逸川似乎另有图谋。

  颜凯心里打着小算盘,先把猎人的火力转移,才方便养大自己的势力。

  幽蓝族最近实力大增,也不知道叶逸川在暗中储备了多少。

  “哦,对了,大人,他让我把林筱卉葬了。”颜凯转身离开前,想起了自己背着幽蓝族做的这桩私事。

  “林筱卉最后让我告诉纪宇风,让他好好活着。”

  从墓地里挖出那个封闭的棺木,打开锁条的那一刻,颜凯差一点没吐出来。

  一团乌黑的烂肉覆在骷髅上。

  偏偏那双深蓝色的眸子还残留着生命的光。

  异人族古老的刑罚实在太凶残。

  如果继续埋下去,估计还要经过漫长的岁月,才会彻底腐烂死亡。

  而且那样死亡的话,就会变成一个干尸,不能魂归故里。

  嘴巴的那个黑洞微微张开,腐烂的味道冲天。

  颜凯勉为其难地凑过去,听见了这句话。

  手起刀落,劈开头颅。

  那团烂肉终于化作一颗淡蓝色的骨骸珠。

  颜凯把林筱卉的骨骸珠送回了陵墓。

  秦空的眼前浮现出林筱卉最初的模样。

  那个扎着马尾辫,满脸笑容的女孩。

  身体虽然虚弱,却一点也不脆弱的孩子。

  但,秦空最后还是没把话带给纪宇风。

  关于异人族的一切,足够的时间,让他自己去体会吧。

  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对错,不忘初心就很难得了。

  两只猫扭打了一会儿,O终于竖起了尾巴。

  公猫爬到了O的身上,一口咬住它的脖颈。

  两只猫开始没羞没臊地嘿咻。

  秦空把头偏向一边。

  大白天的,伤风败俗。

  他忽然想念起纪宇风雪白的脖子和匀称的双肩。

  没有赘肉的后背,汗珠从深邃的线条滚落。

  抬头看看太阳,还是早点去接纪宇风放学。

  收拾行李还需要时间。

  以后的时光还很久,学也可以慢慢上。

  这么多年,自己终于不再是孤独地活着。

  - 孤独遇见了孤独是什么?

  - 两倍的孤独?

  不,是整个世界。

  有你的世界。

  (完)

  纪宇风:老秦,你确定要带着O出远门?

  秦空:为什么不?

  纪宇风:它怀孕了……

  秦空:带!生完就丢给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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