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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身重生之后》作者:胡不归w

  文案:

  “我亏欠了他,我得去弥补。”

  “……那我呢?”

  季淮谨小慎微地做了三年替身,放弃了亲情、事业、尊严,一心一意地爱着谈翊,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汲取少得可怜的温暖,最终还是在正主回来的那一刻,被赶出了家门。

  季淮自知不配和他争,默默转身,却还是被人前天真光鲜的白月光盯上,趁他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推了一把,亲手斩断送了他求生的希望。

  重活一世,季淮干脆离开,下定决心再也不和谈翊有一丝瓜葛。

  但是对方却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上来

  “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谈翊低声下气地恳求。

  “我给你一次机会,谁给我的孩子一次机会。”季淮静静地说,“我们结束了,你说过的话,原封送还。”

  ABO,有生子

  很多狗血,自行避雷

第一章 我们都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你的情况不太好。”

  A市中心医院血液科的诊室里,医生与患者在一张桌子两边相对而坐。阳光从窗外投进来,落在白大褂上,涂抹上一层柔软的蜜色,温暖的色泽和医生紧锁的眉头格格不入。

  身在血液科,他见惯了死亡,但依旧对面前身形消瘦到堪称单薄的omega心生怜悯。

  “已经没办法治疗了吗?”omega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精致的面容蒙上一层阴翳。他垂下的眼睫拢着漆黑的眸子,右眼眼角下一颗淡红的泪痣,表情平静到近乎木然。

  “是比较严重,但是还有治疗的希望,”医生尽量宽慰道,“我们会先给你安排化疗,同步寻找匹配的骨髓,如果能成功移植,还是有治愈可能的。”

  omega点了点头,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仿佛对面的人谈论的是别人的生死。

  “但是,”医生有些艰难地说,“你的孩子保不住了,必须终止妊娠。”

  omega搭在桌面上的手神经质地一抖,他始终低垂着的眉眼终于抬了起来,直直的看向医生。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形状如同三月里枝头开的最艳的那一朵桃花花瓣,眼里原本死气沉沉的一汪水,也因为医生的话泛起了波澜。

  “……什么?”

  “你怀孕了,才七周,你可能还不知道。”医生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了,他垂头看着检查单,单据上面写着患者的信息,季淮,男性omega,25岁。

  诊断结果是高危急性T淋巴细胞白血病。

  季淮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他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最终颤抖着抚摸上了自己的小腹,很轻的盖在上面。

  “我要它。”季淮只沉默了两秒,便坚定地说。

  “你先听我说明一下情况……”

  “我要生下来。”季淮急促地打断了医生的话,“我知道怀孕没有办法吃药和化疗,我不治了。”

  季淮紧紧地捂住小腹,像是生怕有人会伤害到肚子里还没有成型的宝宝。他脑海中纷乱如麻,一时间狂喜,一时间深忧,一时间想到孩子生下来后让谁抚养,一时间又犹豫到底要不要交给孩子的alpha父亲谈翊。

  谈翊向他提出分手的时候,是让他测过有没有怀孕的,他当时言辞十分恳切,他怎么说的来着……

  “烨霖腺体受了伤,他很有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如果你怀孕了,就把他生下来,我和烨霖会抚养他,烨霖会把他当成亲生的孩子来疼爱,我也会给他最好的成长环境,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

  那个时候,宝宝已经在他的肚子里了,可是它好乖,一点点动静都没有出,把医生都骗了过去。

  它一定是不喜欢它的alpha爸爸,也不想跟着他。

  季淮怔怔地胡思乱想了许久,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他一定要把它生下来才行,不能辜负小家伙的信任。

  医生面对着他的病人,狠狠咬了咬牙,他还是年轻,尚未被生离死别练就一副硬心肠,开口时声音也有些不稳了:“时间不够的。如果不治疗,你大概率不能撑到孩子出生。”

  这话已经说的很保守,实际上,如果不及时干预,季淮的生命会以极快的速度消泯,像是失去了燃料的火焰,或许三个月,或许十天,他就会彻底离开。而这个胎儿的存在,无异于在火苗上又泼了一盆水,只会让他更快地消耗掉自己的生命。

  季淮摇了摇头:“治疗也不一定能治好,不是吗。”

  医生有些急了:“治疗总归是有希望的,只要找到供体做骨髓移植,就有可能活下来。你还这么年轻,只要治好了病,以后孩子还会有的。”

  “不会有了。”季淮轻轻摸着平坦的腹部,试图从里面感受到一点点新生命的力量,可惜它实在是太小了,他只能遗憾作罢。

  “季淮,你的家属呢?我要和他们谈一谈。”医生放弃了规劝这个冥顽不灵的病人,转而问道。

  季淮笑了下,“我没有家属。”

  他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现在还在他肚子里睡着。

  “你……”医生咬了咬牙,随即无奈叹了口气,眼神里更多了一丝怜悯,“如果胎儿已经16周以上,发育出了完整的胎盘和器官,不影响你做化疗,这件事还有争取的余地。但是现在它只有七周,不要说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就是健康人都有流产的可能。季淮,你自己的生命都没有保证,你怎么要它?”

  季淮的心砰砰跳着,白血病造成的异常白细胞过度增殖,带来了许多副反应,比如头晕、心悸与乏力。正当他按着心口想要缓过这一阵子时,突然鼻腔一热,大股鲜血从他原本就极度贫血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对面的医生立刻站起身,动作之大令座椅发出了哐啷一声:“头部前倾,不要仰头。护士!拿冰袋来!”

  他探身过来,一手扶住季淮的后脑,一手按压他的鼻翼止血,护士也飞快地拿了冰袋进来贴在季淮的额头。白血病人出血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万幸医生处理得当,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也依旧让季淮本就苍白的嘴唇更加少了一些血色。

  “你自己看看你的身体情况,你这样怎么……算了,”医生看到他惨败的脸色,实在不忍心再步步相逼,只得先退让,“你先去把住院手续办了,回去好好休息,也认真考虑一下。”

  季淮抬头看了一眼医生的胸牌,“谢谢,程医生。”

  他慢慢站起身离开了程宥晟的诊室,然后独自去一楼大厅办理手续,好在期间有几个好心的医护看出他身体状况实在糟糕,帮他省去了一些流程,最后成功地办完了冗杂的手续。

  季淮换上病号服坐在病床边时已经是下午五点,这个时候,如果谈翊没有重要的会议或者见面安排,应该是在健身房里,不过他会戴手环,以免错过重要电话。

  季淮握着手机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还有十分钟谈翊的健身时间就要结束,去冲澡然后继续工作了,才下定了决心,一个字一个字拨出那个烂熟于心但是并没有打过几次的号码。

  他想,他只是问问谈翊能不能帮忙介绍更好的医生,不会告诉他自己怀孕的事情。虽然他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分手费,但是A市血液科的号很难拿,知名专家号就更加难了,程宥晟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可谈翊一定还有其他途径。

  铃声响了五秒,电话被接起。但对面是一个清甜的女声:“您好,这里是谈总的秘书,请问哪位?”

  季淮一怔,接着才说:“能把电话给谈总吗?”

  对面依旧笑盈盈的:“抱歉,谈总现在有私人约会,无法接听电话。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转达的?”

  季淮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不用了。”

  私人约会,是庄烨霖吗?明知道这些事情都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但季淮还是控制不住的去猜测。

  明明就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季淮是被迫学着和那些无孔不入的工作电话共处了的。不止一次,两个人的晚餐被一通匆忙的电话打断,于是桌上只剩下逐渐冷掉的菜肴和季淮自己。

  现在,连私人号码都被秘书接管了。

  季淮捂住眼睛,笑了一声。

  他眼睛有些酸涩,不知道是因为泪水,还是因为一到傍晚就发起来的低烧。

  拖着酸软的步伐去接了一杯热水,穿过走廊时,他闻到隔壁病房里传来的饭菜香气。虽然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但闻到那味道的时候,季淮非但没有感觉到饿,反而一阵胃酸上涌,逼着他干呕不止,他拼命加快步伐,扑进了病房的洗手间内,呕了个昏天黑地,然而也没什么东西可吐。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头部不堪重负的垂着。喘息平定之后,他的视线移到了手臂上。原本白皙清瘦的手臂现在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红点,那是皮下出血的症状。

  季淮越发没有了力气,软软地滑倒在了洗手间里。

  六点半,护士查房,才发现了昏倒在洗手间里的季淮。

  而与此同时,相隔几公里的市中心CBD商圈,一家人均消费上千的西餐厅里。

  谈翊和庄烨霖相对而坐,面前醒好的红酒已经见了底,桌上的菜肴也被吃的七七八八,谈翊手里端着酒杯,一边慢慢地品味酒香,一边看着对面的人吃饭后甜点。

  庄烨霖有一双桃花眼,右眼眼角下一颗小小的红痣,让这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多了一点点魅惑,不多,但格外勾人。

  庄烨霖咬着小银叉,笑眯眯地看向谈翊:“几点了?”

  “六点多,怎么样,吃好了吗?”

  “我们吃了一个小时吗?”庄烨霖惊道,“我都没感觉有这么久……你不会有事情被耽搁了吧?对不起,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吃好的,下次我一定不闹你了。”

  谈翊笑笑:“没关系,没有那么多紧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这些,就和……以前一样就好。”

  庄烨霖偏过头,眼睛盯着一旁架子上垂落的热带植物,这个角度显得他睫毛纤密浓长,似乎有些忧郁:“我们真的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谈翊肯定道:“当然。”

  ……

  季淮就像是缺失了一段记忆,他觉得自己只是太累了,闭上眼睛,短暂的休息了一下,再睁开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季淮愣了很久,他的手一直搭在小腹上,哪怕是在失去意识晕倒的时候。

  但是他说:“对不起,宝宝,我们没有缘分。”

  “我们两个,都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第二章 般配极了

  季淮的手术安排在入院之后的第三天,在医生眼里,终止妊娠并开始化疗自然是越快越好,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季淮的身体上,没有人会去关注那个注定被放弃的小生命。

  除了季淮。

  他没什么胃口,但依旧逼着自己吃了一些东西,甚至偷偷跑出去在医院外面的超市里买了一小盒冰激凌,坐在院子里阳光温暖的长椅上,一勺一勺很珍惜地吃完了。

  将盒子丢进垃圾桶,季淮轻轻摸了摸被浅蓝色病号服遮罩着的小腹,他本就瘦,与谈翊分手和这场病更是雪上加霜,让他形销骨立起来,小腹处是完全平坦的,完全感受不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但季淮还是轻声细语地说:“这个是冰激凌的味道,香草口味的。你要是喜欢,等以后找到了新的爸爸妈妈,出生之后,可以让他们给你买。”

  他目光空茫地看了一会儿前方,突然又补充道:“但是不能吃太多,会蛀牙,还可能闹肚子。”

  夕阳在天边翻滚着,晕染出层层叠叠的晚霞。

  “我没必要和你说这些的,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给你买各种口味的冰激凌,也会管着你,不让你吃太多。如果真的生病了,他们会陪在你身边……你会有很好的家人,不像我,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季淮将脸埋在双手手掌中,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悲泣。

  他以为他的眼泪已经流光了,原来不是的,他还会哭,还会心痛。比谈翊和他说分开的时候更痛,比庄烨霖站在他面前,用那双和他无比肖似的眼神睥睨地望着他时还要更痛。

  季淮一夜未眠,第二天憔悴的不像话,负责他病区的护士已经偷偷哭过一次,红着眼睛帮他做术前准备,还努力安抚他:“程医生说,你的化疗方案已经准备好了,等身体稍微恢复一些就开始治疗,骨髓匹配的数据也已经上传到系统里了,你这么年轻,没有基础病,要好好配合我们治疗啊,会好起来的。”

  季淮点了点头。

  护士将他扶到轮椅上,推着他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幽深地走廊如同吞噬人生命的巨兽,而道路尽头的金属质地推拉门就是巨兽的咽喉。季淮全身都发起抖来,他几次试图挣扎,试图转身逃跑,试图停下这一场手术。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手指紧紧扣住轮椅的扶手。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来了。

  ……

  今天艺术中心有一场演奏会,金碧辉煌的大厅中,琴声已经层层推进至爆发出了一阵涛涛怒潮,奔腾不息的音流在厅中回响,攫取着在场每一个观众的情绪。

  谈翊坐在前排正中的位置,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被聚光灯笼罩着的男人。那人穿着一身纯黑色的燕尾服,腰身被掐出极美的线条,半长的发尾和燕尾服的衣领将后颈遮盖的严严实实,但谈翊知道,那里有一块最前沿的医疗手段也无法修复的疤痕。

  和十年前相比,庄烨霖的技法成熟了不止一点半点,不论是风格的把控还是细节的处理,都十分完美,让谈翊更加欣赏——庄烨霖并没有因为当年的事情消沉,而是在变得越来越好,变成一个足以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些心绪不宁,无法完全地投入这一场表演当中。甚至偶尔会走一下神,拿起手机,但也只是打开锁屏,没有什么额外的动作。而就在他又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之后,台上的庄烨霖完成一支曲子,向这个位置投来一瞥,就发现了他特地邀请来的人正在低头看手机。

  谈翊就在这时抬头,与他对视,发现对方的不悦之后,他立刻将手机收起来,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庄烨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只是他的桃花眼实在藏不住情绪,那一点笑意如同花瓣上点了露水,越发惹人了。

  演奏会散场的时候,手术也结束了,那一团小小的血肉被收进了医疗废物的垃圾桶里,稍后做无害化处理,季淮没有看上一眼就被推回了病房。

  “还疼吗?”护士体贴地帮他调整好滴液的速度,“你得多休息,抓紧时间把身体养好。”

  季淮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有种易碎的美感,他很轻地摇了摇头。

  对于这个漂亮而可怜的omega,护士们都忍不住多对他照顾一点,因此格外有耐心地说:“我在医院合作的护工中心那里帮你联系了一个可靠的护工,程医生介绍的,他等下就会过来照顾你。你先睡一会儿吧。”

  季淮听话地合上了眼睛,却还是不能睡着,小腹隐隐地痛着,那个器官的存在感从未像今天一样明显。他胡思乱想着,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病房门突然被打开。

  季淮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三十来岁个子不高的男性beta,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季先生是吧,我是程大夫帮您安排的护工,我叫赵鹏。”

  季淮愣了两秒,自嘲一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呢?他肖想那些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之后摔得还不够惨吗?还在这里死性不改?

  “你好。”季淮低声道。

  赵鹏久在医院里工作,他送走的有的出了院,也有的到了地下一层的某个房间。他手脚麻利,性格老实,最难得的是总是挂着笑,这也是程宥晟特意帮季淮约了他的原因。

  赵鹏已经了解了他的情况,此时笑呵呵地将自己的东西放好:“季先生晚饭还没吃吧,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

  “那哪能不吃饭呢,不吃饭身体怎么好的起来?”赵鹏将挂壁电视打开,轻快活泼的钢琴声流淌到了房间里,是十分积极明快的曲调,充满了生命力和希望。赵鹏不太懂音乐鉴赏,但是觉得挺好听,就没再换台,“你先看电视吧,遥控器我给你放这里。我去买点晚饭,最多二十分钟,等我啊。”

  季淮无可无不可,他掀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电视,然而就这一眼,他的视线便被牢牢定住了。

  镜头给到演奏者特写,正是他当时见了一眼就永生永世无法忘记的人。

  脑海中恍惚又回到那一天,谈翊独自参加宴会,但把一瓶答应带给朋友的红酒给忘在了家里。季淮带上酒坐车给他送去,走之前还不忘尽可能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一件平时很少穿的手工西装,抓了头发,还喷了香水。

  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偷偷用了一款后调是冷杉的香水——谈翊的信息素是冷杉的味道,但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季淮身上冷杉的气息已经很淡了。他很少能有机会出现在谈翊的朋友面前,所以不想让谈翊的朋友猜测他们的感情状况。

  车里迷迭香与冷杉的气味交融在一起,季淮闭着眼睛轻轻嗅了嗅,耳后浮起一丝薄红。

  车子停在餐厅的门口,季淮拎着红酒下车,站在门口给谈翊打电话,这里是邀请函制,他是不能进去的。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季淮便避开正门,走到一旁去,一边等待谈翊一遍好奇地看向了停在门口的车子。

  雀羽蓝的跑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高级手工定制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他笑吟吟地走到门口,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封邀请函,轻轻按在了保安的桌子上。

  他的眼睛倒映着大厅中的煌煌灯火,季淮的眼中则倒映着那副与自己无比相像的面孔。遮住鼻唇,他们就像是同一个人。

  他愣在原地,看见谈翊以及他相识许久的老朋友们纷纷迎上前来,与他谈笑、拥抱。谈翊的一个高中同学,季淮见他来过家里两次,是为数不多的遇见能互相认出来的朋友,甚至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喷筒,一拧开,五彩缤纷的纸带便纷纷扬扬地落下了。

  谈翊一直在一边凝视着他,直到这时才走出来,伸手帮那个人拂去肩上的彩带,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很久,久到站在门外的季淮几乎要被寒风冻到僵直。

  谈翊说话了,看他的口型,是在说:你终于回来了。

  那天晚上直到最后谈翊也没有来拿他的红酒,季淮穿着一身单薄的西装站在初春的寒风里,足足等了两个小时,等到了一条消息,让他把红酒放在保安那里。

  他回了一句:好,你不要喝太多酒,我回家等你。

  ……

  季淮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气。

  从回忆里挣扎出来,那副烙刻在他心脏上的面容,此时就在屏幕当中。他还是那么优雅从容,如同一只骄傲的天鹅,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一切美好。一曲终了,他往台下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镜头一转,顺着他的目光给到了台前第一排,谈翊坐在那里,从坐姿就能看出是一个自信而强大的alpha,他看着台上,眼神温柔。

  真是,般配极了。

第三章 我就是来谢谢你

  季淮微微弓起身子,痛苦地喘了一口气。头脑嗡嗡作响,那些流淌着的钢琴声宛如魔咒,萦绕在他的耳畔,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和痴心妄想。

  “咚咚咚。”

  敲门声连续响了几次,季淮才从那种窒息感中抽离,已经满身是汗。

  他抬起头,看到开着的病房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休闲服的高大身影。

  “程医生。”季淮辨认了两秒,才看出来。

  血液科的病人常有免疫缺陷,为了保护病人,医护们大多戴口罩,程宥晟也不例外,所以季淮只能看到他清爽的短发和一双温和的眼睛,如今脱了白大褂又露出全脸,他一时没认出。

  是一张和他的眼睛很搭的面孔,不像谈翊那样锋利而富有攻击性,而是十分温润可亲的模样,确实适合做医生。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程宥晟看着他,“我听说赵鹏过来了,来看看你们合不合的来。”

  还有一层深入的担忧他没有说,程宥晟不知道手术做完后,季淮的心理状态如何,他很担心,而且这番担心目前看起来并不多余。

  “谢谢医生,没有不舒服。”季淮勉强笑了笑,摸索着抓到遥控器,将电视关掉了。

  程宥晟迈步走了进来,手边没有仪器,他便伸手用温暖的掌心贴了贴他的额头:“倒是不烧。”

  季淮微微往后一缩。

  此时赵鹏从外面买饭回来了,他熟稔地和程宥晟打了个招呼,将手里的饭菜放在季淮的小桌板上:“我买了好几样,你吃吃看。”

  程宥晟看了一眼塑料盒里的饭菜,赵鹏熟悉照顾病人,挑的都是清淡营养的食物,但他还是叮嘱了一句:“多吃高热量有营养的饭菜,水果蔬菜也要吃。辛辣刺激的忌食。”

  “好嘞。”赵鹏说。

  “知道你爱吃辣,你也不要在病房吃,别馋到他。”程宥晟笑着说赵鹏。

  “那肯定不能啊,你还不放心我?”赵鹏说,“程医生托付的病人,一定给你照顾的妥妥当当的。”

  “好,”程宥晟拍拍赵鹏的肩,“晚上给他一点热牛奶。你好好休息,身体恢复之后我们开始化疗,不用害怕,就是打点滴而已。”

  季淮还有些恍惚,魂不守舍的,被叫了两声才回过神,点点头:“……好。”

  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接下来的几天,赵鹏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连拽带哄,押着季淮按时吃饭休息和散步运动,季淮不忍辜负这一番善意,于是便努力着去配合,三天后身体勉强调整到了尚可的状态,正式进入第一个化疗周期。

  季淮的化疗以四周为一个周期,前两周上化疗药,后两周休息。尽管季淮已经对化疗可能带来的不适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副作用到来的时候,他依旧被折腾得生不如死。从第二周开始,头晕、乏力和反胃感便如附骨之蛆一般围绕上来,很长一段时间季淮只能意识昏沉地躺在病床上。

  第二个化疗周期开始的时候 ,季淮无法避免地感到了惶恐,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季淮更希望体面的离开,而不是最终被药物折磨到形销骨立、狼狈收场。

  “怎么了?”程宥晟率先发觉季淮的不对劲,因为自己白大褂垂落的衣摆被人突然攥住了。

  “我不想……”季淮颤抖着声音说。

  还没等季淮把话说完,程宥晟突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不要放弃,你现在不能放弃。昨天脊髓库里有两个初步相合的供体,等复核结束,我们就要做进一步匹配了。你知道有多少人等不到合适的供体吗?你已经非常非常的幸运了,你要活下来。”

  季淮一愣:“真的吗?”

  “我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你。”程宥晟说,“再坚持一下,都会好起来的。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过什么,但是我看见过很多的死亡,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加重要。”

  季淮也亲眼看到过隔壁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去世时,她的父母悲痛欲绝的模样。明明那个姑娘还在准备雅思,明明还每天都和他打招呼。她的生命还有无数种可能,季淮看着她母亲哭到瘫倒在地,在那一刻无比想将自己的生命换给她。

  “我的生命不重要,”季淮眸光黯淡,“我死了,也没人伤心。”

  “我会伤心。”程宥晟语气斩钉截铁,“你是我的病人,我比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我毕生所学,都是为了让我的病人恢复健康。”

  “……谢谢。”季淮被他的眼神吸引到,那种执着而坚定的目光,带着极强的感染力,就连季淮都觉得自己毫无生机的心脏里生发出了一点点的勇气。他反手握了握程宥晟的手,“你是个很好的医生。”

  “那你也争取做个好病人,不要让医生天天哄着你治病行不行?”程宥晟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我这又不是儿科。”

  季淮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谢谢,我……会的。”

  化疗结束后,护士将季淮送回病房。季淮的头晕的厉害,昏昏沉沉地闭眼在床上休息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赵鹏或者医护人员应该会直接进来,除此之外,季淮想不出会有谁来探望他,难道是走错病房了吗。

  “请问,”门外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清清爽爽的,“季淮在这里吗?”

  季淮愣了一瞬:“……暖暖姐?”

  听到他的回音,女孩推门而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微胖的女性,面容和蔼,眼含担忧,“小七!”

  季淮鼻尖一酸,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身体实在酸软,连试了两次都摔回了床上,“白老师……”

  “快别动了,你这孩子,生病了也不跟我们说,谁来照顾你呀?那护工看你没人管能上心吗?”白玫将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把季淮按了回去,胖胖的温暖的手掌动作麻利地给他掖好被子、整理好领口,又摸了摸季淮路在外面的打增白针的手,“手这么凉,暖暖,你快去找个塑料瓶子,灌上热水,给他绕着输液管,这个药凉的呀。”

  季淮躺在病床上看两人忙里忙外,依稀似乎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他在福利院里,生了病,她们也是这样照顾他。

  但他又怎么有脸面去联系她们呢。

  和谈翊在一起之后,他也曾鼓足勇气介绍他小时候关系最好的姐姐和亲如生母的老师给谈翊认识,但谈翊明显表现的兴致缺缺。后来有一次,季暖暖和白玫来谈翊的家做客──那时候季淮还很天真的以为那是他们两个的家。谈翊当面没有说什么,礼数到位,但也客气疏离、拒人千里。等她们离开之后,他转手给季淮之前住的的福利院转了五百万的捐款。

  好像一个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

  后来季暖暖他们再也没有来过,也越来越少和季淮联系,直到最后基本断绝了关系。

  但今天,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毫无芥蒂地尽心照顾着季淮。

  当外出打水的赵鹏回来的时候,看见房间里的人,不由愣了一下:“这是?”

  “我姐姐和我老师。”季淮气力不足,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吹过来就散了,但脸上难得的带了些笑意。

  “哦!你好你好,我是季先生的护工,我叫赵鹏,你们坐啊,热水我放这里,我再去把衣服洗一下,你们有事叫我就行。”

  说罢他便退了出去。白玫给季淮倒了杯热水,扶着他喝了:“这个小伙子看着还不错。”

  “是程医生帮忙介绍的。”季淮乖乖地把水喝了。

  “知道的呀,是程医生通知我们过来的,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你生这么大病。”白玫又埋怨起来。

  季淮被她嗔怒的目光看着,却又笑了起来。

  “好啦白老师,你别怪他了,你看他脸色这么差,让人心疼得很。”季暖暖说。

  “哦哟怪我怪我,老师不说了哦。小七,你想吃点什么,老师去给你做了带来。”白玫慈和地看着他。

  “不用麻烦了,”季淮说,“医院的食堂就挺好的。”

  “食堂哪有自己做的好吃啊,怎么长大了和老师客气起来了呢?你小时候生病了老师都给你做肉沫蛋羹,现在还喜欢吃吗?”

  季淮咬紧了牙,声音里却还是带上了一丝哽咽:“……喜欢。”

  “那好,我给你做,晚上给你送来。快睡吧。”白玫带着薄茧的手抚摸着季淮的前额,一下一下,像给猫咪顺毛一样。

  季淮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白玫和季暖暖的到来明显让季淮的心态好转了起来,也更加配合医生的治疗,季淮无法不去感激程宥晟,所以他特地询问了护士程宥晟的值班时间,在诊室外面等了许久,挑了个没人的时候进去了。

  程宥晟刚结束看诊,此时身体后靠在椅背上,轻轻按揉着鼻梁缓解疲劳。

  “程医生。”季淮叫道。

  程宥晟顿了一下,坐直身子:“季淮,什么事?”

  季淮将一张卡片放在桌上,轻轻推过去,“我就是来谢谢你。”

  程宥晟垂眸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银行卡,上面用标签纸贴了密码。他闭上眼,从胸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收回去,我不需要。”

  季淮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紧张得绞紧了手指,“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很感激……”

  “要谢谢我就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尽快好起来。”程宥晟将卡片推回去。

  季淮尴尬地咬了咬下唇,局促地将卡片收了起来:“我会的。”

  程宥晟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病号服空空荡荡,袖扣露出的手腕细细的,绞在一起的双手都泛起了红色,垂着头的样子像个被老师训了的小学生。

  他有点心软了,实在不忍将季淮身上好不容易才有了的活气弄没,便和缓了语气安慰,“我和你一样,都希望你的病能快点治愈,这都是我的分内工作,我有工资的,很高。”

  季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尖,再次道歉:“真的对不起。”

  “没事儿,快回去吧。”程宥晟的电脑里传来了消息提示音,他一边打开聊天软件一边对季淮说道。

  然而就在季淮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程宥晟盯着电脑屏幕,突然出声:“你等等。”

  季淮疑惑地转过头。

第四章 他即将迎来自己的新生

  这惊喜太过不真实,以至于程宥晟一时没有说话,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反复核对了几次,才谨慎地开口。

  “配型结果出来了,我们在骨髓库里找到了和你相匹配的供体。”程宥晟慢慢地说,“你可以准备做骨髓移植了,季淮。”

  季淮站在门口,一字一字地听着,过了好久,那些文字拼凑成的语句才进入他的思维:“……真的吗?”

  程宥晟吐出一口气:“我记得我也没有骗过你,怎么你总怀疑我说谎?”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以为捐骨髓的人会很少,很难找到合适的供体,这会是一个很漫长,很困难的过程。”季淮语无伦次地说。

  “你说的没错,很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等不到合适的供体,只能靠化疗来延缓生命,你真的很幸运,季淮。”程宥晟笑着说,“这应该是否极泰来的信号,不是吗?以后你的路上,就全是幸运了。”

  季淮鼻子微微一酸。

  没错,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他应该看开一些的。不管是谈翊还是庄烨霖,他都应该放下,而那个未能见面的宝宝,只能默默埋在心里,长久缅怀。

  “回去吧,好好准备,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但撑过来,就是新生。”程宥晟说。

  新生,多么光明灿烂的一个词。

  “好。”季淮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希望,但也有些苦涩。

  病房里,白玫和季暖暖都在,白玫在削火龙果,季暖暖埋头扣手机,看气急败坏的样子可能又是在教育哪个不听话的小孩——她是个初中语文老师,天天被班里的熊孩子弄得哭笑不得。

  “白老师,暖暖姐。”季淮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们,心里久违的感受到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和谈翊在一起的那几年,他似乎总是飘着的,不知道是因为生活太美好了,还是因为太不现实了,他早该有预感的,谈翊那样的人,那样的家庭,本就不是他高攀得起的,非要去攀,只能摔个头破血流。

  还好,他还能爬起来。

  “有个好消息。”季淮看着两人,笑着说,“医生找到合适的骨髓了,我要做移植手术了。”

  片刻后,病房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季暖暖高兴得扔了手机,拽着白玫又蹦又跳,白玫粗糙的手掌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笑得皱纹都堆叠了起来。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季暖暖扑上来用力地拥抱了一下季淮,怀里的人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她心里又酸又甜,“小七福大命大,一定有后福的。”

  “别高兴太早呀,骨髓移植也不一定成功的。”季淮强自按捺着,怕她们最后失望。

  “呸呸呸!”白玫狠狠瞪他一眼,“瞎说什么呢?你年轻,身体底子好,肯定没问题的。”

  “但愿一切顺利吧。”季淮浅浅笑着。

  “一定会顺利的!”季暖暖也说,“你小时候身体也不好,生过那么多次病,每一次都好好的过来了,这次也一样的。”

  季淮没再扫兴,转而提起了刚刚在路上想好的规划,“白老师,我打算等我好了之后就回咱们福利院去。照顾那些孩子们。”

  经历过那样一次刻骨铭心,却又爱而不得的经历。他再也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再去投入一段感情了,也永远无法忘怀那个被他放弃了的孩子,索性就像白玫一样,在福利院过一辈子,也算是回报了养大他的地方。

  白玫道:“好呀,苍穹基金会之前捐了两栋楼,现在院里的环境也好了,老师们都有独立的宿舍,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你来了也不受委屈。”

  苍穹……

  季淮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当初在谈翊车里看见的那一份文件。他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听见一点和谈翊相关的消息就会忍不住想到他的自己。

  他甩脱那些烦杂的思绪,继续和白玫聊起来后续的计划。

  “不过小七,你要是当生活老师也太屈才了。镇里面的小学初中和福利院都是合作的,你可以去教书呀,你大学不是学的工科吗,物理数学都可以教的,镇里缺老师呢。”季暖暖提议道,她自己就是在镇里教孩子,她本来念了很好的师范,是可以直接留在市里的,但还是选择先去镇里支教。

  “是啊。你和暖暖是你们这一辈里书读的最好的了,你教他们,他们学的也好。”

  季淮笑着点点头。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为了好找工作,他读的是机械工程学院的自动控制专业。而谈翊一手创立的正宸科技,正是当今国内做智能设备的龙头厂商,也是他们专业学子的优先择业对象,当初他毕业的时候经历重重面试,在其他同学的羡慕中斩获了正宸的offer,也狠狠骄傲了一番,以为自己不用多久就能凭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努力实现价值。拿到更高的工资,回头资助养育自己的福利院。

  结果他没爬到技术的顶端,反而爬上了顶头上司的床。

  ……

  怎么又想起这些了。季淮烦躁地甩了甩头。

  “当然,物理数学我都能教,我英语也还不错的,除了语文差一点,其他还能捡起来。”季淮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季暖暖闻言笑起来:“也不知道你语文怎么会偏科偏成那样子!高中的时候每次作文都留到最后写,写八百个字比杀了你还难受,写不出来也就算了,关键是还跑题,你语文老师被你气得想哭。”

  季淮直接反驳回去:“你数学不偏科?我也想不明白,一样的题型套公式的事情,怎么就做不出来呢,我比你低两届,那时候做完了自己的作业还得教你写。”

  “我少帮你写罚抄了?《离骚》那么难写,我帮你抄了三遍,手都快抄断了,结果第二天回来说又没背过,要再抄五遍,简直了……”

  白玫含笑看着他们:“又拌嘴,打小就这样……”

  季淮一边和季暖暖翻小时候的旧账,一边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也许是心情的原因,季淮的身体状况比医生预估的还要更好,程宥晟仔细评估了他的各项指标,又和匿名捐赠骨髓的捐献者通过机构进行了反复沟通确认,最终确定了一个月后的进仓时间。

  在这个月里,捐献者要多次打增白针,提升骨髓中白细胞的数量,这个过程并不愉快,因此季淮也对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充满感激,他向程宥晟提出当面感谢供髓者,但按照医院的规定,双方是互相隐藏信息的,只能遗憾作罢。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季淮正式进入移植仓。骨髓移植前,医生会通过加大剂量的化疗,将季淮身体中的血液细胞全部杀灭,完成“清髓”,清髓过后的人体免疫功能全部丧失,所以要在无菌舱内完成这个过程。

  白玫听到程宥晟的解释之后,眼泪都掉了出来,忍不住抓着季淮的手:“这要受多大的罪啊……”

  季淮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精神却比刚入院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白老师,没事的,我不怕的。”

  白玫心疼地摸着他的脸,因为贫血,他脸色单薄得如同一张纸,连眼角的红痣都十分黯淡了。

  “老师,你别哭了。等我出来,我就好了。”季淮安慰道。

  “好,老师等你出来。这几天我们轮流看你,你一看那个小窗户,就能见到我们,不害怕啊。”

  “好。”季淮朝她笑着。

  赵鹏扶着季淮坐上轮椅,将他推进了预处理室,在这里,程宥晟会将他体内的造血干细胞抽出来一部分,作为移植失败的预备措施,接着就会进入无菌舱,开始痛苦的化疗过程。

  程宥晟穿着无菌服站在病床前,垂头看向病床上的患者,他苍白脆弱,但眼神却明亮了很多,“季淮,要坚持。”

  “我会的,程医生。”

  季淮很感激,虽然他遇到了很多不堪,忍受了许多痛苦,还失去了他永世无法忘怀的宝贵的东西,但他遇到了程宥晟,遇到了他的老师和姐姐,还遇到了好心的捐赠者。

  他即将迎来自己的新生。

  ……

  正宸在市中心有一幢写字楼,一共52层高,外形极具设计感,由国外请来的建筑学大师操刀设计,是A市的地标性建筑。

  谈翊的办公室在顶层。

  他摘下耳机,退出视频会议的界面,闭眼休息了片刻,才将“会议中”的标识解除,很快办公室门被敲响,助理端着一杯咖啡进来,放在他的桌子上。

  “烨霖来了?”谈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和助理平时做出来的味道并不一样,口感香醇,但甜了一些,是他年轻时喜欢的甜度。

  “是的,庄先生等您一起用餐,来了大概有十分钟,现在在会客室看杂志。”

  “好。”谈翊随手翻看了一下桌面上堆叠的待审批的文件,没有带红色标注的急件,于是起身穿上了外套。

  看到谈翊出来,正在翻看时尚杂志的庄烨霖立刻站了起来,他学过芭蕾,体态很好,坐立都是腰身笔直,下巴微微抬起但并不倨傲,有一种优雅自信的气度,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贵气,像个小王子。他从小就如此,谈翊也爱极了他这个样子。

  有些人,虽然像他,但终归没有这样的感觉。

  谈翊撇去不相干的人和事,对庄烨霖说:“等了很久吧。”

  庄烨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红红的小痣格外生动:“没有啊,我刚过来。”

  他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庄烨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形状美好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但再抬起头,又是干干净净的模样,“我们去吃法餐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走吧。”

第五章 他这是在杀人

  氛围浪漫的法餐厅中淙淙流淌着悠扬的乐声,餐桌旁是怒放的玫瑰和垂落下来的藤蔓植物,复古风格的装饰品工艺繁复瑰丽。

  谈翊为庄烨霖拉开座位,两人相对入座。侍应生将写满法语的菜单放在他们面前。庄烨霖熟练地报出餐品,谈翊听完,不禁问道:“我记得你不喜欢搭配青提的奶酪。”

  庄烨霖将菜单递了回去,“这么多年了,人的口味总是会变的。”

  就像谈翊,比起大学时更喜欢深度烘培少奶少糖的醇厚口感的咖啡,而庄烨霖,也吃起了少年时从不入口的青提奶酪。

  “但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不是吗?”庄烨霖朝他笑了笑,桃花眼弯成漂亮的弧度,恍惚间依旧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嗯。”

  午餐的时间很短,谈翊下午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两人在公司楼下作别,司机送庄烨霖回家去。临别之际,庄烨霖降下车窗,笑吟吟地看着车外的谈翊,“能要一个吻吗?”

  谈翊微微弯腰站在外面,从这个角度俯视下去,庄烨霖和季淮相似度实在是太高,他们两个的桃花眼和泪痣如出一辙,使得谈翊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次谈翊要去国外参加一次重要的技术峰会,时间至少要半个月,算是一次很长的出差。飞机订在上午十点,季淮特地请了假送他上飞机。因为候机厅里还有其他公司高层,他没有让季淮下车,只送到了航站楼外面。

  当时他下了车,助理在后备箱拿行李,季淮也是这样趴在车窗外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什么。航站楼外的路上不允许长时间停车,所以在助理拿好行李箱之后,谈翊打断了季淮好不容易说出口的那一句“先生”,直接对他说,“我走了,回去吧。”

  现在想想,那时候,季淮或许也是想要一个吻。不,他胆子小,又怯懦,大概是不敢向他索吻的,让他落地之后回个消息可能性更大一些。

  怎么又想到他了。谈翊微微皱了下眉,但他很快将眉头舒展开,不想让庄烨霖捕捉到他的走神。

  他俯身,轻轻吻了下庄烨霖的前额,“回去吧,路上小心。”

  庄烨霖露出一个笑,他目送谈翊进了大厅之后,才靠回座椅上,升起了车窗。

  司机问道:“庄先生,那我送您回家?”

  庄烨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社交软件的往来聊天记录,他将对方发来发的“都安排好了,他答应了”来回看了几遍,慢慢打出一行字,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如同在黑白琴键上一样优雅。

  “把人看住了,一定不要出任何差错。也不要让医院的人查到他身上。”

  接着他长按删除对话,对司机说,“回家吧,我要换身衣服,晚上还有晚宴要参加。”

  黑色的路虎从辅路上汇入大道,朝着湖滨别墅区驶去,途经A市中心医院的时候,庄烨霖侧头轻飘飘地看了那里一眼,冷嘲一声,“赝品。”

  “什么?”司机问道,“庄先生,我没听清。”

  “没什么。”庄烨霖回过头。

  此时中心医院血液科,季淮的无菌仓外。

  正是探视时间,今天来看他的是季暖暖,她趴在小窗口,能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前几天季淮还能坐起来和他们打招呼,但是昨天起他就没有力气再动了,只能躺在床上,各种仪器连接在他身上,显得他愈发渺小而脆弱,像是马上就要消失掉了一样。

  季暖暖揪着心,和程宥晟反复确认:“他这样真的正常吗?他不会有事的吧。”

  “是正常的,”程宥晟安抚道,“今天供髓者就会安排捐髓了,等那边的医院做好前期处理,明天就能完成移植,后面会好起来的。”

  季暖暖咬着嘴唇,并没有被安慰到多少。

  “放心吧。”程宥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探视时间到了,你回去吧。”

  季暖暖又看了病房里的人一眼,才吊着一颗心离开了。

  季淮来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三岁了,有些模糊的记忆,因此格外的孤僻,朋友很少,也不讨老师的喜欢,只有白玫心疼他,总是留意着他。有一次季淮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白玫让她帮忙找人,她一双小短腿把孤儿院里犄角旮旯的地方耙了一个遍,最终在库房里把人找到了。

  一根木棍横放在两扇门的把手之间,这样一来,里面的人就打不开了。

  她抽掉木棍,打开仓库门,就看见小小的季淮蜷缩在跳高用的的垫子上,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崽。

  那个时候,季暖暖也是非常心疼的,就像现在一样。

  她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电梯。

  程宥晟查房完毕,换好衣服准备去吃个午饭,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程宥晟莫名地有些不祥的预感,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是科室主任,“高主任。”

  “程医生,有个事情我要跟你谈一下,你来我办公室。”

  程宥晟握紧了手机,掉头往楼上走去。十分钟后,办公区爆发出一声怒吼:“他这是在杀人!”

  程宥晟出离愤怒了,他站起身,双手撑在主任的办公桌上,alpha高大的身躯给年过半百的主任造成了很强的压迫,高主任不由往后退了半米。

  “病人现在已经清完髓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一场感冒就能要了他的命!你现在告诉我他悔捐了,他早干什么去了,啊,他不想捐为什么不早点说!”程宥晟额前青筋暴起,声音都嘶哑了,“我给了他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如果他在进仓之前反悔,我什么都不会说,那时候一切都来得及。但是现在,不行!”

  高主任抬起双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宥晟你冷静一下,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是医生,但是……”

  “没有但是,”程宥晟无法自控的释放出了压迫信息素,“我不能接受但是,病人不能,家属也不能,主任,你也是医生,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和病人跟家属交代?我怎么去告诉他们供体在手术前一天悔捐了?我怎么告诉他们现在他们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啊?主任?你说话啊!”

  “你冷静一下!”高主任脸色也难看起来,“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捐献与否秉持自愿原则,我们没有办法!”

  程宥晟吼道:“我没办法冷静!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要去问他为什么悔捐!他这种行为是在杀人!”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自己名下患者的死亡,但这次不一样,季淮不一样,季淮是他亲手从死亡线上一点点拉回来的,他看着季淮毫无求生欲的样子一点一点变成今天,他给了他生的希望。程宥晟没办法接受亲手掐灭这一丝希望。

  “不可能,”高主任说,“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你要干什么,逼迫他捐赠吗?你这种行为是违规的。程宥晟,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马上把患者自体的造血干细胞移植回他体内,延长他的生命,等待下一次配型,如果能等到,他还有希望。”

  “高主任,这样的话,你能说服自己吗?”程宥晟问道。

  高主任沉默了。

  程宥晟狠狠一拍桌子,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他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宥晟?怎么了,现在没在工作吗?”

  “爸,”程宥晟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帮我一个忙。”

  “等下。”电话对面传来细微的人声,片刻后安静下来,程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

  “你帮我查一个人,从A市骨髓库里,他的编号是……”

  半小时后,程父打了过来:“宥晟,这个编号不存在。”

  “怎么会!”程宥晟又打开电脑核对了一遍,“不可能,我拿到过他的血细胞样品,怎么可能不存在。”

  程父沉默片刻:“那应该是有人把他的编号注销了,再多的,我查不到了。”

  程父从医院离职后就做了医疗器械的生意,如今已经是国内的龙头企业,他都碰不到的地方,想必是更高一层的圈子。

  程宥晟慢慢走回了季淮的病房外,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脆弱苍白的人,感到一阵很深的无力。

  “你得罪过谁吗。”他有些不忍地看着季淮。

  由于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程宥晟只得启动预备计划,将之前从季淮身体里取出来的造血干细胞重新移植回他的体内。但那本来就是不健康的细胞,分化能力比正常人的要弱太多,季淮的身体指标雪崩一样的衰败下去。

  短短三天,他血液里的细胞数量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生命运转的水平。

  季淮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他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他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或者说,是他短短二十几年人生的走马灯。

第六章 是一场救赎

  梦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被一双柔软的手抱着,鼻端是令人安心的信息素气息,但具体是什么味道,因为太过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抱着他的是一个omega女人,她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匆匆忙忙地把季淮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又塞了一颗糖给他,“苏淮啊,你乖啊,妈妈去办点事,你在这里等妈妈回来。”

  季淮,那个时候还姓苏,小手抓着一颗糖,点了点头,他隐隐约约地知道妈妈一个人带着他不容易,所以一向非常听话。

  听话的他在那里站了一整晚,夜里下了雨,他躲在窄窄的屋檐下,还是淋湿了满身。糖他没有舍得吃,放进了口袋里。第二天早上,白玫打开院门,询问了他几句话之后,见怪不怪地把他抱进了福利院。

  他在福利院里看见了很多小孩子,有的比他还小,有的大一些,他问:“你们也在等妈妈吗?”

  几个大孩子哈哈笑着,和他说,他妈不要他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季淮不信。但他们告诉他,很多个孩子都是这样被遗弃的,有的被塞了一个玩偶,有的被塞了一沓钱,还有的像他一样,拿着一颗糖或者一袋零食,傻傻的等很久。

  小小的季淮握着糖,坐在地上哭了。

  季淮很固执,他坚决认为自己的妈妈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他不肯接受领养,和那些大孩子打架,日复一日地在福利院门口等待。但他们说的是对的,季淮等了许多年,也没有等来他妈妈。十二岁那年,季淮把珍藏了很久的糖扔掉了,让院长给他改成了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姓氏,也愈发的沉默和孤僻。

  但好在他的成绩很好,在镇里的排名从来都是遥遥领先,白玫说他是能读出去的。

  前提是要有钱。

  结束了九年义务教育,季淮以全镇第一的成绩升入了市里的高中,但是福利院的情况每况愈下,原本应该发给他们的助学基金被克扣,院长去市里讨了几次无果,如今连婴儿们的奶粉都快买不起,没有多余的钱供他读书了。

  十三岁的季淮想去打工,但是没有地方愿意收容他,只有不正规的小作坊让他去,季淮拿着假的身份证登记好,穿着对他而言过于宽大的工服被领班带去了产线,他的工作是折包装盒,流水线不知疲倦地运转,季淮灵巧的十指飞速舞动,把扁平的硬壳纸折成六面体的样子,再丢回流水线上。

  这样的工作一班是八个小时,中间每隔两小时休息十五分钟,一个月可以给他两千块钱,如果有加班,还会另外算钱。季淮第一天工作下来,两条胳膊酸软的抬不起来,回福利院的公交车上,他想从口袋里掏钱出来,手却抖的根本捏不住硬币。

  第二天他没有再去,因为早上起来,他已经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季淮又去了很多地方,在餐厅的后厨刷盘子,跟着洗车行的老板打工,还有给超市老板理货。勉勉强强挣到了一些钱。市里的高中学费不贵,一学期只要八百块,但住宿的费用和生活费他也要自己挣出来,所以那个暑假,他过的格外辛苦。

  开学的前一周,他坐在嘎吱作响的床铺上,数着自己微薄的积蓄,不知道够不够自己读下来一学期。

  就在这时,白玫冲进了他的宿舍,抱着他喜极而泣,“季淮,你有书读了!你可以上市里去念高中了!咱们有钱了!”

  季淮茫然地问:“市里批钱下来了?”

  白玫点点头,又摇摇头,抹着高兴出来的眼泪,“有一家叫苍穹的基金会资助了咱们院,一次性捐了好多钱,我听见院长说,咱们院的孩子能读到哪里院里就供到哪里,以后孩子们天天都能吃肉,还有牛奶喝,以后,咱们还要翻修宿舍楼,先修你们这一栋,这房子已经是危房了。苍穹来的时候有记者来采访,电视台都给播了,市里不敢再扣咱们的钱,这几年的补贴全都发下来了,咱们院里有钱了小七……”

  苍穹。

  这个名字从此深深植入了季淮心里,对他来说,这是一场雪中送炭,是一场救赎,是来自天使的恩赐,是他充满希冀的人生的的起点。

  后来他成功地读完了高中,以优异的成绩升入A大,靠着勤工俭学和奖学金完成学业,二十二岁那年,他在同学们钦羡的目光中拿到了正宸的offer。

  他珍惜每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也感恩自己能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楼里研究喜欢的东西,所以格外的努力。

  那天他的领导去顶楼会议室开会,汇报新项目的进展,但到了楼上才发现有一页准备投屏的图纸忘记带了,叫人送上去。

  带他的导师正忙,便打发他去跑腿。年轻的季淮拿着图纸,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增加的数字,耳膜因为气压的关系有些不舒服。

  叮,电梯到了五十二层。

  最高层南北通透,光线明亮,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踩上去几无声息。季淮在总裁办一个女生的指引下找到了会议室,小心翼翼地推开沉重的实木大门,正对上主位坐着的alpha的视线。

  男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竖条纹的西装,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面容英俊,修眉如剑,鼻梁高挺,看过来的视线带着一丝淡淡的压迫感,强烈的alpha的气息让季淮心脏一紧。

  但对方在看清他之后,露出一丝错愕。身体微微前倾,差点就要站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弹。

  季淮在领导的授意下将图纸拿了过去,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全程不超过一分钟,会议室里都是高管,他不敢乱看,但始终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这视线让他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直到离开会议室才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他照常上班下班,直到一个晚上,原本晴好的天气忽然转为下雨,而且越下越大,到下班的时间已经是瓢泼之势。季淮舍不得打车回去,便加了两个小时的班,结果到了八点,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季淮站在大厅里发愁,正思考着要不要再加两小时,蹭一个公司报销打车费的福利,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了他面前。

  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有个沉稳的男音传出来,倒是很好听:“家在哪,我送你。”

  季淮警惕地倒退两步:“不用了。”

  就算打车,他也不打黑车。这么大的雨,时间又晚了,肯定要的死贵。

  那车主还不死心似的,依旧在他面前停着,“雨太大了,不好打车。”

  季淮不耐烦地说:“我打的到正规出租车,不走不走,你拉别人吧。”

  雨声风啸里,季淮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笑声,接着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谈翊走了出来,隔着一辆车和他对视,“我可能确实不是什么正规出租车,但我不收费。”

  季淮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alpha,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小声喊道:“谈总。”

  他只在入职培训的课件上看到过他的照片,还有就是上次会议室里的一瞥,但谈翊太过耀眼,没有人会记不得。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不麻烦您了,我,我打车……”季淮磕磕绊绊地说。

  谈翊没回话,但也没有坐回去,僵持了短短半秒,季淮便败下阵来,忐忑的拉开了车门。

  劳斯莱斯魅影的车门是逆开式,季淮没有坐过这样的车。他抱着自己的包坐进副驾,伸手去拉车门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将车门开的太大,竟然够不到了,因此狼狈地下去试图把车门关上。

  “这里。”谈翊突然探过身,一手扶着副驾驶的座椅,另一只手按上了车门转轴处的关门键。

  车门缓缓合拢,将带着凉意的夜风隔绝在外。

  季淮后背紧紧贴着车座椅,他眼前是谈翊的胸膛,即使经过一天的工作,他的衬衫依旧挺括,深蓝色的领带一丝不苟地收束着衬衫的领口,冷杉的味道在他鼻端缭绕,季淮的心脏跳得快要膨胀开。

  好在谈翊很快地坐了回去,发动了车子。

  季淮这才后知后觉地局促起来,他抓着自己的包,不安地看着前方,脑海里全是刚才尴尬的场景,他实在没坐过什么豪车,也并不知道车门可以用按键来控制……

  “地址。”谈翊说。

  “啊,什么,不好意思谈总,我,我刚刚走神了,”谈翊语无伦次地说,“就是,我是在想今天的工作,对,因为最近那个新项目我在帮忙测试,然后今天测出了几个问题,我今天晚上已经整理出文档了……”

  “我没有让你汇报工作的意思。”谈翊笑了笑,“我说,你要告诉我你家的地址。”

  季淮窘迫得恨不得跳车了,他脖子耳朵脸颊全红了,像是刚从笼屉里出来一样,“我住在桃园区港湾新村,那里面开不进去,你放我在岗亭就可以了。”

  那一片属于A市的城中村,谈翊从没涉足,于是说:“开个导航。”

  “哦哦,好。”季淮低头摆弄手机,没有注意到谈翊往他的方向看了数眼。

  正宸的大楼在市中心,租房的价格季淮承担不起,因此将房子租在了远离市区的城中村。但这距离实在太远,平时地铁也要一个小时,雨夜开车自然就更慢了。随着时间流逝,季淮愈发坐立不安起来,几次想让谈翊把他放下,这种不安在一次红绿灯停车时达到了顶峰。

  谈翊神色淡然地看着前方,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这个动作在季淮眼里,代表了不耐。

  “谈,谈总。”季淮鼓足勇气说道,“要不您把我放地铁站吧,太远了。”

  “有车不坐,坐什么地铁?”谈翊轻笑一声,“我又不管你绩效,有这么紧张吗?”

  “不是,太麻烦您了……”

  “没关系。”谈翊淡道。

  于是最终季淮被他送到了家门口。岗亭离他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此时雨并不见小,谈翊便让他从后排座椅上拿一把伞,这一路以来几次小小的争议最终都以季淮的妥协为结局,他隐约也明白了谈翊说一不二的个性,因此乖乖去拿了伞,然而躺在后座上的,除了伞和一些杂物,还有一份文件。

  他并不敢偷看老板的文件,但封面上的标志实在太过熟悉,正是资助了他们福利院的那家苍穹基金会。

  熟悉的图标下,写的是“苍穹基金会2018年Q4季度资助项目策划书”。

  季淮愣住了。

第七章 还会有下次吗

  “怎么了,找不到吗?”他迟迟不动,谈翊便开口问道。转头一看,见到了那份文件,“策划书?原来被落在这里了。”

  季淮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大着胆子,问道:“谈总,这家基金会,是您的吗?”

  “是啊。怎么,你知道苍穹?”谈翊随口答复。

  “我……我受到过资助。”季淮的眼睛微微发亮,“如果不是苍穹……如果不是您,我没有机会念高中的。”

  “嗯,那我做这件事,也算是有意义了。”谈翊道。

  “谢谢您。”季淮真诚道,他抬起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是倾慕和崇敬。

  谈翊勾起唇角,笑了。

  他笑起来实在太好看,锋利的眉眼线条柔化了,眉梢眼角透出愉快,像是横跨了海洋的暖流,一吹便能让万物都热热闹闹地复苏起来,而季淮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跟着苏醒了。

  季淮下了车,撑着那柄雨伞,小心地往前走。城中村不是小区,没有路灯,道路也是坑洼不平,处处积水,季淮要仔细判断前方是否有水坑,他的鞋子不多,弄湿了就没得穿。而就在这时,身后一束强光照来,顿时将前方的小路照的亮亮堂堂。

  他回过头,看到谈翊的劳斯莱斯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后面开了远光灯,安静地照着他前面的路。

  季淮的整颗心都在这个阴雨连绵的雨夜里激荡起来了。

  他撑着谈翊给他的伞回到家之后,仔细地用布巾把伞面上的水珠擦干净,折叠起来收好,就在整理的时候,季淮看到了伞柄握手处银色金属环饰品上面印着的字母。

  Swaine+Adeney+Brigg。

  他拿出手机,输入字符搜索,片刻后被界面上出来的词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把雨伞……为什么要花好几千?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那柄怎么看怎么平平无奇的黑色雨伞——它甚至都不能折叠起来塞进书包里。

  有钱人的世界,真的很难理解。

  不过这样也好,季淮想,这么贵重的雨伞,他借用之后,自然是要想办法去还了的,这么一来,就又有见面的机会了。

  他原本将伞靠在墙角,现在知道了它的价格,便改为平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季淮想把伞还给谈翊,却发现谈翊并没有留联系方式给他。季淮盘算了一下是不是要上楼去,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敢,他也不知道谈翊究竟需不需要还这把伞,如果谈翊并不想要呢?那他岂不是打扰了日理万机的老板,而且容易被人当成谄媚逢迎之流,借着点机会就要去套近乎,会被讨厌的。

  季淮忐忑地等待着谈翊找他来要伞,但接下来的几天对方都没有丝毫动静,似乎那个雨夜只是他恰巧看到了门口的季淮,然后好心送了他一路而已。季淮一方面安慰着自己这才是正常的,另一方面却又隐隐觉得失落。

  他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那个夜晚,谈翊的笑容,谈翊宽厚温暖、带着冷杉香气的胸膛,都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甚至悄悄摸进了他的梦里。

  季淮从旖旎梦境中惊醒,坐在黑暗里喘息半晌,发觉自己竟然在肖想他遥不可及的上司,羞耻得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直到一周后,季淮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的时候,谈翊又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那天季淮正在电脑上画原理图,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来一个正宸内部通讯系统的提示框。

  季淮瞥了一眼,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点开对话框,看到谈翊给他发来的消息。

  【出差了几天,刚回A市。我是不是有把伞在你那里?】

  季淮顿时如释重负。

  原来是出差了啊,怪不得呢。

  季淮很快回复:【是的,谈总。您什么时候方便,我送上去还给您。】

  谈翊:【中午午休吧,十二点上来。刚好一起吃个午饭。】

  季淮瞪大了眼睛,将那条消息来回看了四五遍,才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敲出一个【好】。

  午休时间到了,季淮怀揣着一种隐秘的兴奋,默默乘电梯上楼去,在电梯里,他对着光洁的轿厢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五十二层相比楼下安静了许多,季淮路过总裁办的办公室时,玻璃墙里面的人有些看见了他,但是都没有说什么,大概是早就被通知过了。

  季淮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轻轻敲响了挂着CEO牌子的厚重木门。

  “请进。”

  季淮推开门,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便呈现在他的眼前,光看得见的部分就有近百平米,更别提还有好几个关闭的房门。谈翊就坐在进门右手侧的办公桌后,左手侧靠门的角落摆放了一个茶台配五把茶椅,靠窗的部分则是一组色调轻盈的轻中式风格沙发,墙壁上挂了一面电视,两组空间之间用一架博古架隔开,上面错落摆放着瓷器、盆景和茶叶。

  谈翊抬头看他一眼,“来了,先坐。”

  季淮在沙发和茶椅间犹豫了一下,最终慢慢走到谈翊的办公桌前面,拉开他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

  谈翊抬头:“……”

  他哭笑不得,“你坐这里干什么,汇报工作?去沙发上坐,饭菜等下有人送上来。”

  “哦,好。”季淮窘迫地红了脸,连忙站起身,因为动作太过慌乱,椅子扶手撞到了谈翊的办公桌,发出“咚”的一声。

  “对不起谈总!”季淮立刻道歉。

  谈翊无奈地松开了鼠标,十根修长的手指交握着,活动了一下关节,“有这么怕我?”

  季淮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谈翊和他在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太过悬殊,加上内心不敢宣之于口的想法,这些让他在面对谈翊时很是紧张。

  “来,”谈翊起身绕过办公桌,帮季淮将碍事的椅子拉到一边,伸手扶着他的背,“这边坐。”

  手掌的热度透过季淮的薄毛衣,一路传达到了季淮的皮肤上,那里很快便战栗了起来。

  季淮身体僵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了沙发前面,被谈翊按着坐下了。这时办公室门被再次敲响,助理拿着几个餐盒走进来,一一摆放在茶几上,一共是三荤两素和一份汤,还有两碗紫米饭。

  “下午还要工作,简单吃点,下次再带你吃好的。”谈翊一边将汤碗递给季淮,一边说道。

  季淮手一颤,险些把汤洒出来。

  还会有下次吗?

  他赶紧端稳了碗,“谢谢谈总,已经很丰盛了。”

  他没有在客气,几道小炒都是家常菜,但都是卖相可口、香气扑鼻,味道也很不错,而且两个人五个菜根本吃不完。

  两人吃起饭,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安静的让人有些心慌,季淮心脏砰砰跳着,酝酿了几次想说话,却都没有勇气主动挑起话题。

  “想说什么?”谈翊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会儿,终于不忍心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了,“饭菜不喜欢吗?还是你有什么忌口?”

  “没、没有,”季淮慌忙把饭咽下去,答道,“我什么都吃。”

  福利院的孩子,有口饭就不错了,哪还有挑三拣四的权利。

  季淮鼓起勇气,主动把话题继续了下去:“这几个菜都很好吃,这是哪家店做的呀,有机会我去店里尝尝。”

  谈翊笑了笑,还没说话,季淮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要是太贵了,或者什么会员制的,就算了,我就是问问。”

  谈翊这下子笑出了声,“贵倒是不贵,不过一般人还确实吃不到。这个是我家里保姆做的。”

  季淮反思了片刻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啊……”

  谈翊放下筷子,从餐具盒里拿了一副一次性手套,一边戴上一边说:“机会……还是有的。来,吃虾。”

  他将一只剥好了壳的虾放在季淮的碗里,又从食盒里拿出另外一只。季淮呆了一下,没来得及对他说的“机会”做出什么反馈,就被谈翊给自己剥虾的举动吓着了,当即手忙脚乱起来,“谢谢谈总,我来我来。”

  他匆忙地拿过一副手套,同时暗恼自己没眼光不懂事,别说像其他八面玲珑的人一样点烟倒酒把领导奉承得周周到到了,大老板坐在自己面前,他居然都不知道给人剥个虾,还等人家自己动手!

  季淮拎起一只虾,把上面的蒜蓉和粉丝抖干净,认真地剥了起来,剥完了一只,他犹豫了一下,放进了谈翊碗里,又重新拿了一只。

  谈翊没阻止他,只是摘掉了手套丢进垃圾桶里,一边慢慢将鲜嫩的虾肉放进口中咀嚼,一边肆无忌惮地看着对面的人。

  季淮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虾上面了,对对面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毫无反应。他的容貌确实是好,白肤黑发,最绝的是一双眼睛,低垂的睫羽长而浓密,桃花眼的上眼型是一道舒展的弧线,眼尾略略上弯,还天生染着一层红晕,下眼角处的小痣更是红的诱人,像是一夜春雨后桃花瓣上点的一滴露。

  谈翊的眸光暗沉下去,喉结轻轻滚动。

第八章 我在追求你

  季淮吃完那顿午饭后整个人都是飘的,几乎是晕乎乎地下了楼,回到工位上发呆了许久,都有种如堕梦中的不真实感,就像是他突然飞起来,触碰到了云端一样。

  “哎。”隔壁和他同期校招进来的同组同事用卷起来的文件杵了一下季淮。

  “怎么了?”季淮欲盖弥彰地将手放在键盘上想随便敲几个字,却发现自己的屏幕还是锁屏的状态,顿时尴尬不已。

  “你中午是不是跟你对象出去吃饭了?”同事笑嘻嘻地八卦。

  “胡说什么!”季淮脸都烧起来脸,他哪有那么大的脸去把谈翊认成“对象”!

  “一看就是猜对了好吧,切。”同事和他格子间对面的人对了个眼色,“我说的对吧,平时他都是吃食堂,今天没吃食堂,没吃外卖,没回来午休,你再看看那个表情,我有经验。”

  “你有个鬼的经验,母胎solo。”对面的人翻了个白眼。

  “单身多了就是恋爱大师了,你别看我实操经验少,但是我见得多啊。”

  两个人聊着天,试图在枯燥的研发工作中找到一些调剂,季淮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他表面上佯装工作,内心却惊涛骇浪,同事的话让他生出了一些他清楚自己不应该有的猜测,那样的猜测在之前就已经如同被埋着的种子,顶着浅浅一层土壤,此时稍微得了雨水,即将破土而出。

  谈翊……是喜欢他吗。

  季淮指尖一麻,屏幕上出现一行乱码。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连忙删除那行暴露了心思的乱码,同时暗暗唾弃自己——怎么会这么自信,谈翊看到过的美人何其多,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omega没有,能看得上你这样普普通通的人?

  喜欢……

  哪怕在心里想想,季淮都觉得不好意思。

  然而,就当季淮一边惴惴不安的揣测,一边不停给自己泼冷水叫自己清醒一点的时候,谈翊再次联系了他。

  上次谈翊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季淮收到的短信来自陌生号码,但加了落款。谈翊问他周六下午有没有时间。

  季淮当然有。

  谈翊回复:【好,我去你家接你。】

  季淮想起来上次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不敢再这样麻烦他,于是说:我住的地方太偏了,我坐地铁来公司吧,刚好还有点事情要加班处理。

  谈翊只回了短短两个字,就让季淮又烧了一个下午。

  他说,听话。

  太暧昧了。

  季淮最终还是乖乖在城中村的岗亭等谈翊了。他在衣柜里挑选了很久,把自己搞的愁眉不展,因为他发现自己忘了问谈翊出去做什么,所以也不知道应该挑选什么风格的衣服,不过他本来也没什么风格可言,基本都是在地摊上或者淘宝上挑选一些便宜的杂牌衣服。

  最终季淮选了一件纯色的毛衣,配上休闲裤,正是他第一次见到谈翊时的打扮。

  谈翊接到他之后,季淮忐忑地问他是出去做什么,他穿得会不会不得体。

  谈翊笑笑,打方向盘掉头,动作流畅洒脱,季淮都不知道,原来有人开车都这么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没关系,很好看。午饭吃了没有。”

  季淮点头:“吃了的,我煮了一点自己包的馄饨。”

  “你会做饭?”

  季淮终于找到一点可以发挥的话题:“会呀,我之前在福利院的时候放学了就会帮阿姨做饭,后来上大学了也在宿舍里做过几次,油烟不重的那种,但是后来锅被宿管老师给收了,老师说再发现一次违章电器酒要通报批评,取消评奖评优,我就不敢了。”

  谈翊被他学生气的发言逗笑:“现在工作了就可以随便做饭了。”

  “很忙的,”季淮叹了口气,“我们实习期,要写日报,而且完成日常工作以外还要参加公司的培训,几乎天天有课,我到家都九点了,没有时间做饭。”

  说道一半季淮才反应过来他在对着公司大老板吐槽公司,心惊胆战地看了开车的谈翊一眼,找补道:“啊,不过我觉得正宸的培训系统还是很完善的,成长很多,加班也是因为我不会的东西太多了……”

  谈翊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怕什么,我又不会不让你转正,不用像面试一样。实习期是会累一点,过了这段时间会好很多,正宸没有加班文化,你们加班,我要掏钱的。”

  季淮对这一点倒是很认同:“我们学校论坛里也是这样说的,正宸名列求职版块大家最想去的公司第一名,几乎没有差评的。”

  “是吗?”谈翊说,“那可真是荣幸。”

  两人闲聊着,时间就过得快了起来,到市中心的路途也没有那么漫长了。到了一家大型商场,谈翊把车停好,两个人一起上了楼。

  这家商场主打高奢品牌,大部分都是国际一线大牌,就连季淮这样不关注时尚资源的人都能叫出名字的那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做的不错的设计工作室,但是和其他商场不同,餐厅、奶茶店、游戏厅、电影院这些都没有,定位十分专一,同时也门庭寥落。

  季淮倒是去过隔壁的几家商场,那里面还能找到人均二三十块的餐厅,譬如小面、牛腩粉、麻辣烫这些,他偶尔会去吃一顿犒劳自己,但是这家他远远看见外墙上宣传的品牌信息,就望而却步了。

  此时走到匡阔的大厅里,季淮还有些紧张,他看着里面为数不多的顾客,都穿着光鲜亮丽,手中拎着好几个购物袋,再对比自己身上的杂牌货,就感到了无地自容。

  “没关系,来。”谈翊似乎看出了他的拘谨,轻轻扶住他的肩,将他往一家店里带去。

  谈翊进门后,报了一串数字,立刻有几个穿制服带白手套的人走出来,有些人上来接待他们,另外几个用围栏将大门挡住,挂出了“暂不接待”的标志牌。

  “谈先生,很久没见您来了。”经理热情道。

  谈翊点点头:“秋季的新款,我看一下。”

  经理连忙带着他们到了另外一个房间,穿过摆满了艺术品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明亮的白色灯光照亮了整个纯白色的区域,墙壁凹陷的地方展示着几件衣服,房间中间摆放了几个人台。衣服风格统一,看得出是系列作品。

  谈翊扫了一眼,轻轻抬抬下巴,示意导购将中间的那一身拿过来,然后对季淮说:“去试试。”

  “给……给我买?”季淮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先给你买。”谈翊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把你带出来之前,好像忘记告诉你,来做什么了?”

  季淮点点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什么都不问,就敢跟我走?”谈翊觉得季淮乖得像只小狗,“哪天被人抓去卖了都不知道。”

  季淮鼓了鼓腮帮子,小声说:“劳务合同都签啦,不是卖身给老板了吗?”

  “那怎么一样。”谈翊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发丝细软,手感柔滑,“去吧,试衣服。”

  季淮不太想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但还是去了,他越来越意识到,谈翊是不太喜欢别人对他的指令做太多反抗的,可能是alpha天性使然,也可能是久居高位的原因,他似乎习惯了说一不二。

  为了不让谈翊不高兴,季淮便很听话。

  谈翊最终选了两套,这两件衣服多少钱,季淮根本不知道,因为谈翊也没有问,直接把卡递给了店员。

  但一定不是个小数字,季淮心惊胆战地想。

  离开这家店,谈翊又选了几个牌品牌,在每家都多多少少买了一些,从头到脚把季淮装扮一新,季淮越看越害怕,他一年里买的衣服也没有今天这一天多,但谈翊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季淮连忙阻止:“真的很多了,我穿不了那么多的。”

  谈翊本身也并不喜欢逛街,这时也觉得差不多了,“好,那我们去吃点东西。法餐怎么样,喜欢吗?”

  季淮稀里糊涂地点点头,都搞不清牛排算不算法餐。

  在餐厅里坐下,季淮心有余悸地回想起那一大串购物袋,小心问道:“今天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还好。”谈翊随口道。确实还好,如果是庄烨霖的话,看上某个系列的其中一件,可能会扫荡整个系列,年年买一大堆衣服,但从他的衣帽间里随便挑一件出来,有八成的概率他根本没穿过,以后也不打算穿。

  而且,他学艺术,品位好,审美要求很高,一般都会要求品牌在新品上市之前先送过来给他挑选,有时候看到合心意的设计,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这个设计给买下来,不许其他人穿和他一样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品牌的设计风格也都随着时尚的风向不断更迭,谈翊看向窗外,突然有些自嘲。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穿这几家的衣服,毕竟人的审美也在不断变化,倒是他,刻舟求剑了。

  餐具的碰撞声唤回了他的思绪,前菜被端上餐桌,谈翊点的是卡蒙贝尔焗蜗牛,季淮茫然地看了一眼摆盘精致的前菜,有点无从下手。

  谈翊轻轻一笑:“没关系,我教你。”

  接着便直接坐到了季淮身侧,耐心十足地教他如何使用刀叉,如何优雅地切分食物。季淮在局促之间,又感觉到了一丝甜意。

  吃完晚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谈翊送季淮回去,到下车的地方,季淮一个人拎着十来个大袋子,却站在人行入口,迟迟没进去,直到谈翊推门下车,问他怎么了。

  季淮转过身,犹豫了很久,才不确定地问道:“谈总,我们……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如果说雨天送他回家还能勉强算是对下属的优待,那带他吃饭、买衣服、教他用餐礼仪,就完全超出这个关系范畴了。

  季淮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但他迫切地希望能被印证。

  谈翊有些惊讶:“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季淮,我在追求你。”

第九章 一场富丽堂皇的梦

  我在追求你。

  短短几个字,不啻于在季淮耳畔响起的一道炸雷。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谈翊说在追求他?

  他何德何能,能被这样的天之骄子放下身段,用上“追求”这样的词汇?季淮以为,谈翊对他的态度,能用“喜欢”,已经是了不得的恩赐了。

  他呆呆地看着谈翊,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他这副模样显然取悦了谈翊,他像看什么有趣的小动物一样看着季淮,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直到季淮回过神,绯红从衣领里钻出来,一路爬上脖颈、耳后、脸颊、眼周。

  一双迷茫湿润的桃花眼,实在是招人得很。

  谈翊心头一动,他低声道:“季淮,你听见了?”

  季淮小幅度地点点头。

  “你不抵触,是不是?”谈翊继续问。

  季淮说不出话,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他疯了吗?谈翊这样的人,多少人求都求不到,他抵触?

  “本来不想这么唐突的,但是……”

  季淮突然感到有什么在靠近,他下意识的闭上眼,失去视觉后触觉被放大,温热柔软的触感鲜明地通过眼尾处薄弱敏感的肌肤传递了过来。

  那是……

  季淮惊诧地睁开了眼。

  “但是你的眼睛,真的太美了。抱歉。”谈翊直起身子,“回去休息吧。”

  季淮都已经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他整个人都丧失了对外界刺激的感知,脑海里全是谈翊的那句话和那个吻,他在家门口怔怔地站了有十几分钟,被路过的邻居怀疑地打量时才如梦初醒,拿出钥匙来开门。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谈翊这样的alpha,只要他想,很少有什么人是他得不到的。他出色的外貌和家世已经足够吸引许多人,他稍微低头俯就,就能虏获大片的追随者,更何况他稍稍用了一些心意,季淮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

  在季淮乏善可陈的人生中,谈翊是最耀眼的那颗星,而这样的人,却愿意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去带他听音乐会、看画展,带他吃各种高级的餐厅,带他买衣服和配饰,换发型,短短一两个月,季淮见到的世面,比他前二十二年的人生都要多。

  更重要的是,谈翊是被他铭记在心中,心心念念地感恩了七年的人啊。

  季淮向来紧闭的心门,毫无保留地朝谈翊打开了。

  那段时间,季淮觉得自己就像活在一场富丽堂皇的梦里。

  他还在实习期,下午要上课,所以总会加班处理一些领导安排下来的工作,谈翊从来不催,只是静静地等待,季淮下班后,乘坐电梯到负二层,专属车位上谈翊就会摇下车窗,笑着问他,“到港湾家园八十,走不走?”

  季淮红着脸走到他面前,“便宜点吧,打表的话也才三四十。”

  “好,那给你打个折,低头。”

  季淮乖乖低下头,温软的唇就落在他闭起来的眼睛上。谈翊很喜欢亲他的眼睛,尤其是眼尾处,季淮也因此格外的喜欢自己的眼睛,甚至还咬咬牙花了几百块买了一盒眼膜。他之前从不护肤,这是除他买的第一个护肤品。

  “上来吧,不收你钱了。”

  季淮从耳后到脖颈,都透出红色来,他坐到副驾驶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谈翊便从后排的小冰箱里拿了冷饮,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上,动作像极了年轻的学生们拿着冰饮料互相作弄的样子。

  后来谈翊再送他回家的时候,季淮就邀请他上去坐一坐。

  “这片环境不太好,但是我家里还挺干净的。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还没有吃饭吗,等你回去,都要八点了,胃要受不了的。”季淮说,“我煮碗面给你垫一垫,好吗?”

  谈翊便锁了车,跟他上去了。

  穿过狭窄的、满地积水的小巷时季淮都担心谈翊要忍不下去掉头走了,尤其是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环卫工开着电车来收垃圾了,两个大垃圾桶在街上一过,厨余垃圾的味道扑鼻而来,行人纷纷避让。

  季淮抓住谈翊大衣的袖口,拉着他往路边便利店的门廊处躲,谈翊回头,看见季淮紧张不安的样子,像一个刚被收养的、还在担心被主人丢出去的流浪猫。

  他反手包裹住了季淮的手,“给我做什么面?”

  季淮闻言放松了一些,他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指和谈翊的扣在一起,“家里东西不多了,鸡丝面行吗?再打一个蛋,放一颗小青菜。”

  “好。”

  他们到了季淮的家,是个很小的单间,甚至没有客厅和卧室的分隔,谈翊干脆就站在厨房门口,看季淮忙来忙去,在热气氤氲间,伴着哗哗流水声清洗一颗嫩绿脆生的青菜。

  谈翊想,他们确实的很像,但许多年前谈翊在和庄烨霖设想未来的场景时,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庄烨霖能用那双钢琴家的手为他下厨做羹汤。

  但这样也不赖。

  “季淮,我给你换个房子吧。”谈翊说。

  季淮将青菜丢进锅里,“不用啊,我在这里挺好的,够我住了。”

  “但不够我住。”谈翊说。

  季淮手一抖,不小心把筷子给弄掉了,热汤洒出来几滴。

  “小心点。”谈翊说道。

  “没、没事,我就是分神了……你说你要……”季淮换了双筷子,重新将面捞到白瓷碗里,端到外面的桌子上。

  “嗯,换个房子,以后我找你也方便。”谈翊说。

  季淮没怎么纠结就答应了,接受了谈翊给他的一套离公司不远的公寓,他以为谈翊会搬来和他一起住,不过并没有,谈翊只是偶尔过来,但季淮已经很满足了,而且谈翊从不在这里过夜,这也让季淮感到很高兴——至少可以说明,谈翊并不是包养他,也不是滥情的人。

  不过季淮也有一点点遗憾。之前和谈翊去游泳的时候,他看见过对方紧实充满力量感的肌肉,完全看不出来平时一丝不苟的西装下,是这样一具结实而富有美感的身体。

  季淮很不好意思地承认,他馋。

  很想上手摸一摸,抱一抱。

  好几次午夜梦回,季淮都被自己的梦搞得又是兴奋又是羞耻。

  这一天他并没有等太久,只是到来的方式和后果,都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那天晚上,季淮如同往常一样,晚上七点多到家,给自己简单做了两个菜,吃完后拆了几个快递,是他买的花盆和花种。谈翊给他的这套房子有一个很大的封闭式阳台,季淮想在阳台上摆一套桌椅,再种点花草,像花园一样,想必很有情调。

  搬过来也有几个月了,季淮从开始的不安逐渐习惯,现在已经开始陆续地买一些小东西将房间装点起来,比如沙发上的抱枕、门口的小动物地毯、洗手台边一按就能在掌心开一朵小花的洗手液。原本空旷的房子也慢慢有了烟火气。

  季淮按照养殖说明将种子撒下去埋好,又浇了水,便搬到阳台上去了。

  接着他看了会儿书,便洗漱休息了,晚上睡得正熟,忽然听见房门处突然传来了动静,接着就响起门铃声。

  季淮有点奇怪,这家小区安保很好,没有业主身份的人,除非业主亲自通知保安,否则不可能把人放进来。而谈翊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来才对。在一起已经半年左右,谈翊的联系方式季淮是有存起来的,但他几乎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谈翊,都是谈翊在打算过来的时候提前通知他,好让季淮安排饭菜。

  季淮走到门口,打开电子猫眼,吃惊地看到司机扶着谈翊站在外面,正努力地撑住谈翊不让他滑下去,谈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脸颊泛着红。,他身高接近一米九,身上全是结实的肌肉,司机支撑得摇摇欲坠,已经满头是汗,看起来随时可能两个人一起倒下去。

  季淮赶紧把门打开了。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季淮直皱眉:“赵哥,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喝这么多?”

  一边说着,季淮伸手去架住谈翊的另一边手臂,两个人合力,终于把谈翊扶稳了,司机老赵也长舒一口气,要是真让他把老板给摔了,他这活儿也不用干了。

  “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老赵说道,“谈总说让我送他过来。哎,慢点。”

  作为谈翊的司机,老赵向来嘴很严,对任何人都不会透露谈翊的行踪,更不会告诉季淮,今天上午他去国际机场接了一个谈翊的朋友,那个朋友的家族和谈家是世交,曾经完整地参与了谈翊与庄烨霖的整段故事。

  今天晚上,他们两个在酒吧坐了五六个小时,喝了很多杯高度数的烈酒。

  他们把谈翊放在卧室里,老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季淮应该是睡到一半被叫起来的,他身上还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而卧室里的床褥有些凌乱,显然是被人使用过的样子,房间里还弥漫着很淡的迷迭香。

  这就有点尴尬了,老赵给谈翊当了多年司机,进入到老板私人领地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进到谈翊和他的omega的卧室里的经历更是前所未有,他连忙退了出去,“那谈总就拜托你照顾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季淮送他到门口:“天很晚了,开车小心啊。”

  老赵逃也似的跑了。

  季淮回到房间里,帮谈翊将外套和鞋袜脱掉,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轻轻地拍着谈翊的手:“谈先生,你睡着了吗?你难不难受,会想吐吗?”

  谈翊没有理他。

  季淮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谈翊的脸,在心里感叹这幅容貌真的是造物主的杰作,每一道线条都像是精心设计出来的,每一笔都处于恰到好处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季淮才将目光拔出来,他拿着手机到厨房去,搜了一下醒酒汤的做法,好在并不复杂,他很快就做好了,倒在新买的猫咪形状异形碗里,又放进去配套的汤匙。

  他把汤端进卧室放在床头柜,又去浴室里打湿了一条毛巾,给谈翊擦了擦脸。

  “谈先生,”季淮小声叫他,“你起来喝一点醒酒汤吧。不然明天会头疼的。”

  谈翊还是不说话,呼吸均匀,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季淮不舍得把他叫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用目光去描绘他的面部轮廓。空气很安静,一切都安静而温馨,在这一刻,季淮觉得他是拥有着这个英俊而高贵的alpha的。

  他凑上去,轻轻在谈翊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就在这时,季淮突然感到手腕一紧,接着整个人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谈翊抓着双手手腕按在了床上。

  季淮的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冲出喉咙,他颤抖着嗓音说道:“谈先生……你,你要不要喝醒酒汤……”

  谈翊没有说话,他俯身吻了下来,另一只手急切而粗暴地拽开了他的睡裤。

  季淮闭着眼睛,睫毛抖个不停,第一次过于仓促草率,季淮觉得很疼,有些羞耻和紧张,他哭得很厉害,浑身发抖,但依旧很努力地配合了。

  那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谈翊会一直捂住他的下半张脸,这样会让他呼吸很困难,季淮求了他几次,都没有什么效果,只得硬撑下去,最后季淮记不得自己是因为缺氧晕了过去,还是累极睡倒了。

第十章 他们正式同居了

  第二天早上,季淮醒的很晚,他睁开眼睛时天光大亮,身体酸痛难忍。

  季淮等了几秒,灵魂才回到躯壳里,他猛地坐起来,又腰疼的坐不住,直接摔了回去,他往身边看,但旁边空荡荡的,伸手一摸,被子是冷的,谈翊已经离开很久了。

  季淮试探地喊了两声,也没得到回应,反倒是嗓子很难受,他看到床头柜上还有一杯昨天倒给谈翊的冷水,便自己拿过来喝掉了,才感觉好受了一点。

  “几点了……”季淮摸索着想找到自己的手机,摸了半天没找到,才想起来是昨天搜索醒酒汤怎么做的时候把手机落在厨房了,他懊丧地捂住脸,怪不得闹钟也没听见,恐怕这会儿已经九点往后了,再不请假,领导要记他矿工的。

  季淮只得慢慢爬起来,到厨房拿了手机,时间比他预料的还晚,已经是十一点了,手机上全是未接来电和短信、消息,季淮心里一动,依次将小红点点开看了,但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谈翊的来电或者消息。

  他躺回床上,给他的直系领导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请假,对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也不好多苛责,“那你好好休息,下次要及时跟我说,大家都很担心你,怕你路上出事情了呀,我都让人去入职档案那里调你的地址了。”

  “不好意思啊王姐,我给睡过了,下次一定注意。”季淮歉然道。

  挂了电话,季淮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突然翻过身,抱着枕头埋在里面,偷偷地笑出了声。

  他觉得,他和谈翊,从此就是更加亲密的恋人了。

  季淮身体不舒服,也没有什么胃口,中午简单地煮了个粥。休息了一天,身体的酸痛缓解了一些,傍晚的时候季淮便起来买了菜,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谈翊经常来这里吃饭,季淮很清楚地知道他的口味,桌上的菜都是谈翊会喜欢的。

  他第一次主动发了消息给谈翊:【我做了晚饭,还醒好了一瓶红酒,你要是没有其他安排,晚上来家里一起吃饭好不好?】

  季淮没有说后面的话,他还希望这次谈翊吃完饭后不要走,能在这里过夜,不是要做什么,就是可以相拥入睡,然后明天一起起床——不,他会起得早一点,给谈翊做好早饭,或者出去买也行,小区外面有一家早餐店,味道很好,每次他去上班路过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店门口排着长龙,要是想吃的话,就得早点起床去排队。

  然而他发了消息给谈翊之后,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回音。

  季淮慌了,他坐在客厅里,反复地把手机拿出来看,听到消息提示音就忍不住一阵激动,但最终都被无关的消息弄得失望至极。

  他以为自己做的不好惹他生气,惶恐不安地反思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小心地斟酌着词句:【谈先生,您晚上有其他安排了吗?要是不过来,就和我说一声吧。如果您还过来的话,我就把饭菜再回锅一下,有点凉了。】

  【谈先生,不好意思,我昨天没做好准备,可能表现得不太好,我以后会多学的。】

  【谈先生,我是不是打扰您了?对不起,您先忙吧】

  最终一桌菜都冷了下去,季淮没有胃口,全都倒进了垃圾桶。

  接下来的几天,谈翊就像是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没有来见过他,也没有任何电话或者信息,那段时间,季淮日夜难安,晚上彻夜无法入眠,他反复分析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让谈翊生了气。白天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精神,工作上出了好几个纰漏,让一直很看好他的领导颇有微词,专门把他叫去会议室里聊了次话。

  季淮想问谈翊究竟是怎么了,但他不敢过多打扰对方,只在每天晚上给他发一条消息,请他不要不理自己。

  那时的季淮不知道,谈翊正处于巨大的震惊和懊悔当中。

  他虽然一直将季淮当做庄烨霖的替代品,也享受季淮的体贴,可他只是想看着那双桃花眼对他展露出他熟悉的依恋与爱慕,借此缓解他无处纾解的怀恋,并没有打算对季淮做些什么。

  毕竟他当初是那么珍惜庄烨霖,他们从高中开始暗生情愫,直到大学毕业时分开,整整七年,谈翊没有做一分越轨之事。

  那个晚上,一向自持的谈翊喝醉,也是因为从国外回来的朋友告诉他,他之前去欧洲时去听了一场庄烨霖的演出,演出后他和小提琴手一起喝酒,对方说起庄烨霖,提及庄烨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alpha,是一位来自德国的钢琴家,他曾经看到许多次两个人出双入对。

  谈翊说不清是释然还是痛苦,他为庄烨霖能够从过去走出来而高兴,却也为能让他走出来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遗憾。而且,庄烨霖走出来了,他却永远被困在了原地。最终,他只能向口中倒入辛辣的酒液。

  谈翊虽然醉了,但他的思维还是清晰的,他知道被自己按在身下的人是季淮而非庄烨霖,但他还是遵从内心做了下去,第二天清醒过来又逃避般的早早离开了。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梳理思绪和平定情绪,最终在一个月之后,给季淮打了电话。

  季淮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简直欣喜若狂,他一刻都不敢耽搁,飞快接起了电话,一边手忙脚乱地关火关水龙头,一边往厨房外面走,“谈先生!”

  “嗯,”季淮说,“你收拾一下你的东西。”

  季淮一愣,他是要让他离开这个房子了吗?

  他低下头,苦涩地说:“好……”

  “明天周六,老赵会去接你。东西不要带太多,过来之后,缺什么再买。”

  季淮反应了很久,才不敢置信地问道:“赵哥他……接我去哪里?”

  “我家。”谈翊说。

  电话挂断之后,季淮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打开电话录音,反复地听着,像是着了魔一样,又哭又笑。

  季淮欢天喜地,高兴得整夜未眠。他不知道之前没有来由的冷落是因为什么,他也不敢深究,谈翊还愿意回来,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季淮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揣着一颗激动又不安的心,住进了谈翊的家里。

  他们正式同居了。

  谈翊没有对那晚的事情做任何解释,季淮也不敢主动问询。两人没有联系的那一个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谈翊单方面中断了联系的那一个月,就这么被揭了过去。

  只是季淮有些担忧地发现,谈翊变得沉默了,明明他们住到了同一片屋檐下,但距离似乎比之前反而更远了。

  他有些惶恐,但又不知道从何挽回,他能做的就是更加努力地对谈翊好。

  可惜季淮从小得到的爱太少,也就不太懂得怎么释放爱,对他来说,解数学题比对一个人好要简单许多。恋爱苦手季淮只得笨拙而认真地去学习,他谎称自己在追人,被打趣了一番后,红着脸从同事那收获了一些建议。

  季淮订了一大束花,下班后做贼一样从前台抱走,跟老赵打好商量,躲进了谈翊的车里。

  他们虽然在一家公司,但作息并不同步,季淮尝尝加班,谈翊则是应酬很多,所以两人偶尔一起坐车,大部分时候是季淮自己开车回去——谈翊给了他一辆外表不太张扬的车。

  他等了一个多小时,昏昏欲睡的时候,谈翊下来了,老赵跟着他,替他拉开后排的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束怒放的玫瑰,和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

  季淮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期待地看着谈翊:“surprise!”

  谈翊一愣,冷硬的面孔柔和下来。

  他弯下腰,一手接过那一束过于庞大的玫瑰花束,另一只手揽住了季淮的腰。隔着芬芳满怀,短暂地接了一个吻。

  “谢谢,我很喜欢。”谈翊说。

  接着他坐进车里,那束花太占地方,就被放在了副驾驶上。谈翊揽着季淮的手臂一直没有放开,他将季淮往自己的方向抱了抱,将鼻尖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

  季淮轻声问:“工作很累吗?”

  谈翊没说话,只是伏在他肩头,静静呼吸着,迷迭香充斥在他们之间狭小的空隙中。

  “我给你按摩一下吧。”季淮说,“按一下头,会舒服很多的,我……我在按摩店里当过学徒。”

  谈翊的鼻音里带着难得的懒洋洋:“嗯。”

  “那回家以后我给你按一按。”季淮开心地说。

  路程不远,到家后负责烧菜的保姆兰姨正在将一盘盘菜从保温桌垫上拿下来,听到门响一抬头,便看见一大束玫瑰摇摇摆摆地进来了,她连忙把最后一盘菜端出去,笑眯眯地迎上来:“哎呀,好漂亮的花呀。”

  季淮将花放在玄关柜上:“兰姨,帮忙找个花瓶吧。”

  “这一大捧,一个花瓶怕是不够呢。”兰姨摸了摸玫瑰娇嫩的花瓣。

  “没事,剩下的我想做成干花。”这样就可以保留很久了。

  “那好,”兰姨啧啧赞叹,“这玫瑰开的真好,我去找个最漂亮的花瓶来盛。你们先吃饭,我都做好了,今天掐的时间可准,刚摆好桌你们就回来了。”

  季淮笑着说好。两人换了鞋和衣服,到餐厅来吃饭。然而还没动几筷子,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了玻璃落地的声响和一声惊呼。

  “兰姨?”

  两人同时起身赶了过去。

  客厅的角落里,兰姨手里抱着一个玻璃花瓶,脚边是一大片碎裂开的玻璃渣,她像是吓坏了,盯着地上的碎渣一动不动。

  “兰姨!你没事吧?伤到你了吗?”季淮赶紧问道。

  兰姨摇摇头,她转头,视线直直地看向谈翊,眼神里全是惊慌和恐惧。

第十一章 他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季淮愣了,他不知道兰姨这样一个在谈家做了二十多年饭的老佣人为什么会因为打碎了一个花瓶而如此害怕,这花瓶能有多贵呢?谈翊家里价格上万的装饰品数都数不过来。

  然而,出乎季淮预料的,谈翊真的发怒了,他脸色阴沉,冷声道:“你是年纪大了,连个花瓶都拿不稳了吗?”

  兰姨慌忙解释:“对不起谈先生,真的对不起,我想要的那个花瓶放的太高了,我就踮脚去拿,脚崴了一下,我没站稳,就把隔壁的碰倒了,我真没想动庄……”

  “家里这么多花瓶,不够你用?”谈翊打断了她的话,“粗手笨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也是到了退休的年纪了。”

  兰姨眼里涌上一层泪水,“别……谈先生,求求你了,我还能再干几年的,谈先生!”

  谈翊连她的哀求都懒得听,直接转身离开了。

  季淮不知所措地看看谈翊的背影,又看看捂着脸哭泣的兰姨,权衡一番,最终还是追上了谈翊,企图能帮兰姨说两句好话。

  然而他眼睁睁看着谈翊在路过吧台的时候,将那束花拿起来,直接丢进了垃圾桶。花束太大,垃圾桶盛放不下,翻到在了地上。

  “不要再做这些多余的事。”

  谈翊冷声道。

  季淮追逐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谈翊没有返回餐厅,而是去了书房。房门关闭发出一声闷响,像是砸到季淮心脏上的一记重锤。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垃圾桶旁边,将花捡起来,用垃圾袋装好,然后披上外套出门去扔垃圾。

  他走出公寓楼的时候才发现脚上还踩着拖鞋,如今已经是冬天了,夜里风冷得刺骨,他的脚踝很快就冻得没了知觉。

  季淮默默往前走着,手里的花还在很固执地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像是对季淮的讽刺。站在垃圾处理中心前面,季淮犹豫了片刻,拽下了一朵花瓣,然后将剩余的部分全都扔了进去。

  等到回到家里,他将藏起来的花瓣夹进了一本厚实的书中,看了许久,最终黯然地合上了书页,然后将那本书放在了架子的最底层。

  后来兰姨最终是没能继续留在谈翊家里,但谈翊远在国外陪同谈父工作的母亲得知此事后,将这个从二十来岁就来到谈家工作的老保姆叫回了老宅养老。季淮主动地接手了兰姨的工作,万幸的是,谈翊对他的厨艺还算认可,这让季淮有了一些满足。

  毕竟他们见面的时候不多,见面后能聊的也不多,吃饭和睡觉,是他们能够产生最多交集的机会了。

  为了晚上能早点回家做饭,季淮把中午午休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一个半小时的午休,其他同事都吃完饭在工位上睡一会儿,季淮便抱着电脑到会议室里,随便吃两口饭,继续赶项目进度。即便如此,他还是常常要在晚上把电脑带回家继续工作。

  这样,每次谈翊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都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开放式厨房为了隔绝油烟拉了一道玻璃门,门里季淮穿着围裙,系带将腰部掐出一个纤细的弧度,他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锅铲,忙忙碌碌。

  谈翊将车钥匙丢进托盘里,被高强度工作压制了一天的心脏复苏过来,他看着季淮的背影,想着,这样也还不错。

  季淮看到他,拉开玻璃门,于是被隔离的噪声冲了出来,让这个家里又多了一些热闹的烟火气。季淮带着隔热手套,将一盘烤羊腿从烤箱里端了出来,放在隔热垫上,“谈先生,你回来了啊,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谈翊点点头:“我先去换衣服。”

  等他换好居家服出来,菜都已经端上了桌,季淮之前只会做几个简单的家常菜,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手艺突飞猛进,学会了很多新菜式,都是谈翊喜欢的口味。看到这样一桌菜,说毫无触动是假的。

  季淮站在桌边,手伸到背后解围裙,刚摸到绳结,就感到一双手覆盖了上去。

  谈翊帮他将绳结打开,然后在他后颈处落下一个吻。后颈是omega腺体所在的位置,神经细胞遍布,触感敏锐,季淮轻轻打了个哆嗦,一股令人战栗的兴奋爬上了头皮。

  “辛苦了。”谈翊说道。

  “没、没什么的。”季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做个饭而已,很快的。”

  季淮甚至都没有发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从互相奔赴的恋爱关系,变成了一方去迁就另一方。季淮变得谨小慎微,他努力地讨好着谈翊,几乎不提任何要求,为了谈翊偶尔施舍下的一点温情而开心不已。而谈翊只需要偶尔对他好一点点,或许是一个吻,或许是一句漫不经心的情话,季淮就能很满足。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餐桌放在一边等第二天钟点工来收拾,便各自回房间处理工作。

  季淮负责的是硬件研发,领导很看好他的工作能力,近期的几个重点项目都把他放到了项目组里跟进。季淮工作时间也不过半年,跟进度跟得很吃力,所以总要多花费一些时间,但这样的收益也是巨大的,在同期的应届生当中,季淮已经是佼佼者。

  他把今天的工作梳理完之后已经是十点钟,好在明天是周六,可以好好休息。

  季淮伸了个懒腰,腰线拉出天鹅颈一样的优美弧度。他去厨房冲了两杯蜂蜜水,自己喝一杯,端着另一杯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谈翊的回复:“进来。”

  季淮将水杯放在他的桌子上,“很晚了,还没有处理完工作吗?”

  谈翊揉了揉鼻梁:“很快就是峰会了,每家公司都想展示技术迭代的新产品,最近研发部门也很忙吧。”

  季淮将纤长的手指抵在谈翊的太阳穴上,指尖用力,顺时针揉按:“还好。”

  谈翊闭着眼睛,“嗯,如果忙不过来就告诉我,我会给你安排其他的工作。”

  “不用啊,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的。”还有生活,都很喜欢。季淮悄悄在心里补充。

  谈翊伸手握住了季淮的手腕,季淮一怔,随即就被他扯着手臂坐到了怀里,一个热烈而强势的吻混着蜂蜜甜香味道,结束时季淮脸颊烧红,气喘吁吁。

  “我……我去洗澡,行吗?”季淮的眼睛湿漉漉的,显得那双桃花眼愈发的雾气氤氲、朦胧迷离。

  季淮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他定定的看着季淮的双眼,像是要陷进去了一般。

  “……一起。”

  周六的早上,两人齐齐睡过,季淮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的十点半,他腰身酸痛,撑着床坐起来,四处张望一番,看到主卧的阳台上,谈翊只穿着一条睡裤,正在抽烟。

  他一惊,连忙冲下去拉开阳台门,顿时被温差弄得打了个寒战,虽说阳台是封闭的,但是没有地暖,还是比房间里要冷多了。

  “你进来抽呀,外面那么冷!”季淮急急地说,“衣服也没穿好,感冒了怎么办?”

  谈翊回过头看到他,omega匆忙间只来得及批了一件浴袍,松松垮垮地坠在身上,大概是因为昨晚直接被从浴室抱到了床上,他找不到拖鞋,所以光着脚出来了。

  他捻灭了烟头。一弯腰单手便将季淮给抱了起来:“回去吧。”

  季淮吓了一跳,抱住他的脖子,被放在床上了还坚持抱了两秒,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怕呛着你,你不是最烦我抽烟了吗。”谈翊说着,拿起浴巾往浴室里去。

  他是高中的时候学会抽烟的,早就忘记被哪个狐朋狗友拉着学的了,他们那个圈子里,抽烟喝酒飙车夜店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一群二代一个比一个玩的花。但是庄烨霖不一样,他自己不抽,怕脏了他钢琴家的手,也烦谈翊抽,觉得味道难闻,曾经威胁他,被逮住抽一次烟,就一个月不准接吻。

  季淮没太明白谈翊的意思,只得说:“那你至少穿件厚外套,外面那么冷。”

  谈翊没回话,他关上了浴室门,片刻后里面传来水声。

  季淮也起了床。阿姨给他们做好的早饭已经凉了,季淮重新加热了一下,趁着热饭的时间,去把客厅阳台上的花浇一浇。之前在他的公寓里的花都长得很好,搬家过来的时候没拿,季淮舍不得,征得谈翊的同意后又自己跑了一趟,全搬过来了。

  谈翊洗完澡出来,站在阳台门口,一边擦头发,一边说道:“明天晚上我有几个一起留学的朋友要过来聚一下。”

  季淮弯着腰,居家服顺着浇花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肢,像是一只手就能握过来。谈翊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握住,揉了一揉。

  “唔……”季淮猝不及防,手里一抖,水便落在了熊童子的毛茸茸肉乎乎的叶子上,“先生……都浇多了,会烂叶子的。”

  谈翊漫不经心道:“再买一盆,这东西又不贵。”

  一整架子多肉,也没他一件衣服贵。

  季淮不与他争论,“晚上吗,在家里吃饭?是叫餐厅送过来还是自己做?”

  他想了想,有点苦恼地说,“明天我本来打算去一趟公司的,要用到试验台。要是自己做的话,我要好好安排一下时间。”

  谈翊沉默了片刻,“叫餐厅送餐过来,不用做。”

  “那就好,我尽量早一点回来。”

  “你……出去住一天吧。”谈翊说。

  季淮一愣。

  随即他意识到,在一起许久,谈翊从来没有带他见过自己任何的朋友,也没有让他融入自己圈子的意思,更不曾在公开场合表明他的身份。

  他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季淮紧紧地握住了喷壶,他的自尊如同被拆毁的楼宇一样,稀碎地坍塌了下去。他难堪至极,勉强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一丝体面,“啊,好啊,刚好要加班,我住公司附近的酒店好了,还省得来回跑,你们,好好玩。”

  “嗯。”谈翊走了。

  季淮麻木地继续浇他的花,浇了哪些都已经忘记了,许多耐旱的多肉植物被他浇了两次,后来死了大半,包括那盆叶子沾了水的熊童子。

  后来,谈翊有朋友来家里的时候,季淮就学会了主动躲出去。

第十二章 易感期快到了

  可能是因为忙碌,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是春节前夕。同事们纷纷议论起年终奖和年会的时候,季淮才意识到,快要过年了。

  往年季淮一般会在学校里一直住到封校,泡图书馆自学或者去打工,等学校不让住了就出去找个过年留人的店铺,一般都是餐厅,想趁其他商铺关门时挣一笔,他就去做服务员或者送外送。

  今年……

  谈翊的父母都在国外,他会不会和自己一起过年呢?

  季淮正想着,就看到部门内部的通讯群里弹出来一个提示,是一条链接,来自研发部硬件课的负责人王晓华,接着她又发了一条消息:【技术峰会的直播链接,有空的时候可以看下,今年展示的新产品都离不开各位的努力,还有其他公司的新品也可以多参考借鉴】

  众人乐得有合理的机会摸鱼,纷纷在桌面上开了个小窗看直播。季淮想起前两天谈翊出差就是要去参加这次峰会,于是也点了进去。

  峰会还没正式开始,直播画面中宽敞明亮、充满科技感和未来感的会议中心里,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们正三两成群地交流着行业讯息,纵使画面中不论男女老少都穿着颜色款式大差不差的衣物,季淮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谈翊。

  他个子高,容貌出众,实在是鹤立鸡群。

  尤其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浅灰色套裙的气质不俗的女士。

  她年纪三十上下,面容姣好,即便是千篇一律的西装套裙穿在她身上也显得不一样的端庄优雅,穿着高跟鞋在个头直逼一米九的谈翊身边也不见弱势,她带着得体的微笑,和对面的人有来有往地交流着。

  季淮心脏一紧,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十分和谐,如同一对皎皎明珠,在上百人的大厅里都是如此引人注目,越来越多的人被他们几人之间的交流吸引,饶有兴致地聚集过来。

  不过他们的交谈没有持续多久,会议正式开始后与会者便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主持人依次介绍参与峰会的企业和负责人,介绍到正宸的时候,季淮才知道,陪在谈翊身边的是正宸分管宣发和市场部的VP。

  他没忍住,上网搜了一下,才知道这个VP是个beta,能力出众,社交手腕灵活,类似的场合谈翊经常带她出席,有正式的也有相对活泼的,许多关联图片展示在界面上,有些参加晚会的照片,她穿着晚礼服的样子比穿正装更加妩媚动人,挽着谈翊的手臂与他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

  这样的事情多了,也就免不了传出一些绯闻来,毕竟alpha和beta在一起也很正常,两人都是单身,看起来般配得很。

  季淮默默地浏览着网页,虽然知道这些都是为博人眼球胡编乱造的,就算是为了公司稳定,谈翊也不会和自己的副总发生什么关系,让她陪他出席只是工作需要,但他们一起站在聚光灯下的样子,还是刺痛了季淮的眼睛。

  因为他是见不得光的。

  他甚至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和能力不足以支撑他站到谈翊的身边去。谈翊愿意在人后俯就他,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季淮不想再看下去,黯然关掉了直播。

  这次科技峰会是全公司都在重点关注的,因为是业界一流的产品交流会,也是各公司展现研发实力的重要平台,接下来几天连食堂的电视机里都在放峰会的直播,尤其是开幕式上各公司的展示。

  正宸的展示是那位VP做的,但开场时谈翊上台做了简短的发言,针对正宸今年的成就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和对行业的预测。

  季淮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是在食堂,他听到周围突然大起来的喧嚣声,茫然抬起头,随着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壁挂电视。

  屏幕中谈翊站在演讲台上,背后是巨大投影屏上正宸的logo,台面空旷,但他站在那里,气度自信从容,语气平稳,双手开合间有种尽在掌握之中的大气。

  邻桌的两个omega一边看着一边谈论了起来。

  “是谈总吧?他称得旁边的主持人好矮哈哈。”

  “谈总气场真的不一样,好稳。”

  “这发言我得记下来,以后唬合作方的时候就这么说。”

  “什么叫唬,很有道理的好吧,老板对于市场的把控还是很到位的,不然正宸能发展得这么好吗。”

  “行了行了知道了,这年头还有人粉自己老板的,你可真行。”

  “怎么了,谈总不比那些小鲜肉有内涵?我就算是粉也是他事业粉好吧,每天都加班到深夜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我工作很快乐的。”

  “那你别领工资啊!笑死,今天多加一天班,明天老板喜提一辆兰博基尼……”

  两个人嬉笑着去放空盘子,季淮却愣愣的看着屏幕,直到谈翊下去了很久才将没吃多少的饭菜给放到了回收处。

  太耀眼了,像是遥不可及的星星。

  季淮有些失神地想着。

  但这颗远在亿万光年之外的“星星”,应该最晚下周,就会到他身边来了。想到这里,季淮就又高兴了起来。

  下周就是公司的年终总结大会了,开完大会再工作一周,就要迎来长达七天的春节假期。季淮记得很清楚,谈翊说他要出席高层的年总总结会议,所以在那之前,谈翊肯定会回来的。

  季淮开始数着日子期待了。

  他预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给谈翊发了一条消息:【先生,你什么时候的机票回来?我在家等你】

  谈翊隔了一会儿,回复他:【昨天回来开了个会,现在在机场,准备飞F国】

  季淮看着那条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消息,有些茫然:【不回家了吗?】

  【忘记和你说了,我去陪我父母过年。你自己在家玩,去朋友那边住也可以,想出去旅游也行,你自己安排,钱不够的话告诉我】

  “……”季淮抿了抿唇,过了许久才继续回复。

  【好的,祝您和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乖,你也是,回国的时候带礼物给你】

  也是,谈翊的双亲都在,一家人远隔重洋,只有这么几天能见面,当然要一起过年,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个孤儿。

  季淮握着手机,安慰自己。

  他也想过出去旅行,但是他性格本就孤僻,如果不是必要,很少和人主动交谈,又因为条件限制很少出去玩,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在家里宅了七天。

  闲下来的时间季淮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于是将房子认真打扫了一遍,大部分抽屉和柜子以及谈翊的书房他都没有去碰,只是扫了扫表面的灰尘和一些卫生死角,但由于钟点工每天都来,房间很干净,季淮也没有什么成就感。

  除了在衣柜与墙壁踢脚线的缝隙里,找到了一枚戒指。

  戒指是纯银的,做工非常粗糙,像是工艺不怎么高明的工匠手工制作出来的,劣质到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季淮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那东西说是戒指,不如说是个银环,内圈歪歪扭扭地印了个什么东西上去,可能是字母,但是因为被反复摩擦,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季淮把它收了起来。

  除夕夜的时候,季淮买了很多菜,在厨房叮叮当当一下午,做了满桌子菜,拍了下来发给谈翊:【先生,除夕快乐,你们吃年夜饭了吗?】

  谈翊过了很久,久到季淮已经尽自己所能多吃了一些菜,但还是剩下了很多,全都放进了冰箱里,正坐在影音室里一边剥桔子一边看无聊的晚会时,才回了消息:【吃过了,在包饺子】

  季淮也有点想吃饺子,但一个人吃还要调馅包饺子煮饺子太麻烦了,于是打算等下煮个速冻饺子应付一下,如果能和谈翊吃一个馅的就更好了,于是他问道:【是什么馅的?】

  这次谈翊没再回他,大概是除夕晚上给他拜年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敷衍都敷衍不过来。季淮有些失望,但还是呵欠连天地等到了十二点,掐着时间给谈翊发了新年祝福:【谈先生,新年快乐,去年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你,希望新的一年,这份幸运可以延续下去】

  发完消息,季淮再也抵挡不住困意,蜷缩在影音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凌晨又被冻醒,爬起来回到房间里继续睡。

  后来,这样的春节,他过了四次。

  谈翊在开工的前一天飞回A市,老赵放假,季淮开车去接,回到家后谈翊将行李箱推给他:“帮我把衣服收一下,里面有给你的礼物,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季淮当然喜欢,“好,买了什么呀?”

  “一些小东西,有个表我觉得很适合你……”谈翊话说到一半被电话铃声打断,“我去接个电话。”

  季淮应了一声,将行李箱拖进房间摊开在地上,先将谈翊的衣服拿出来等下送去干洗熨烫。

  箱子里放着几个精美昂贵的礼物盒,但季淮对它们的兴趣不是很大,他的视线转向了刚刚收拾出来的衣服堆里。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拿起一件衬衫。

  这件衬衫大概是在飞机上换下来的,还没来得及清洗,上面还带着淡淡的冷杉气味,是谈翊信息素的气味,清冷而沉稳的木质香,比市面上任何一款香水都诱人。

  季淮迟疑了片刻,俯身将鼻尖埋在柔软的布料里,用力地吸了一口,顿时一阵麻痒从头皮一直传递到腺体,他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在空气中微微战栗。

  季淮的脸颊涨红起来,一面唾弃自己这种痴汉行为,一面又忍不住抱起衣服来闻了闻,强势的alpha信息素侵入了他的血液,游走在全身,带来过电一般的刺激,季淮忍不住抱着衣服侧躺在了床上,闷闷的喘息。

  是……易感期快到了。

第十三章 有好事要庆祝

  季淮蜷缩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额前布满了一层细汗。往年他的易感期一般在四五月份,今年却是格外的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alpha信息素的影响。

  他手脚发软,一边继续收拾东西,一边在心里打着腹稿,不知道该怎么跟谈翊开口。

  不管怎么说,都好像是在邀请谈翊陪他渡过易感期一样……季淮心神不宁地将一条领带卷来卷去,丝绸的滑顺触感在指尖流动着。

  季淮还没想清楚,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是谈翊打完电话来卧室里换衣服了。

  “怎么样,喜欢吗?”谈翊一边问着,一边信步走到床头,将季淮叠放在沙发上的居家服拿了起来。

  “喜欢的。”季淮连忙道,踌躇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见谈翊弯腰将床头柜上他捡到的那个银环给拿了起来。

  “这是……你在哪里找到的?”

  季淮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这东西感兴趣,解释道:“我在衣柜角落里捡到的,好像是个戒指吧,可能是钟点工弄丢的,我想等过完年他们回来之后问一下。”

  谈翊没有说话,他一只手握成拳,紧紧捏着那枚戒指,幽深的眸子看着前方,眼神却没有聚焦,像是想起了什么悠久的往事。

  “谈先生?怎么了吗?这个是你的?”季淮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我出去一趟。”谈翊拿着戒指,重新披上外套,转身向外走去。

  “才刚回来就要走吗?”季淮连忙站起来问道,但还是晚了一步,谈翊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一室空寂。

  不过他出去也好,季淮确实有点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但是如果发消息就简单一些了,季淮措辞一番,尽量挑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辞,发给谈翊。

  【谈先生,你回来的时候,能帮我带一盒抑制剂吗?】

  季淮不知道谈翊会怎么做,他会跟他说,不要用抑制剂吗?

  毕竟抑制剂会打乱omega体内的激素平衡,医生们都建议有固定伴侣的omega减少抑制剂的使用,避免长期使用抑制剂导致的激素失调,进而影响生育。

  但那天晚上谈翊回来的时候,将一个扁扁的药盒放在了季淮的床头。

  季淮失望之余,却也觉得这才是理所应当的。

  谈翊不会标记他,更不会和他有孩子。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想过两个人的未来,换句话说,他觉得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未来,只是一段短暂的同居关系。

  他时常担忧,但因为担忧也没有什么用处,就只能好好地珍惜他还能和谈翊在一起的日子,然后时间就流水一样的过了两年。

  季淮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这天他上班去,刚到工位坐下,就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同事们都在窃窃私语,还频频往他这边看过来。

  “怎么了?”季淮疑惑道。

  他邻座的同事和他关系还不错,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知不知道,咱们项目组组长要另谋高就啦。”

  季淮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组长的工位,被对方拉住:“你别往那边看啊!是小白在打印机那里看见他的辞职信,我们才知道的。”

  “这么突然。”季淮道,“组长在这里有七八年了吧。”

  “就是时间太久了,看不到升迁的希望,才会走的吧。上面的领导都还这么年轻,没有坑给他,从我们这里跳去其他地方,至少是个小中层了。”

  “那倒也是。”季淮不想讨论太多管理层的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同事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说完了八卦也不肯走。就坐在季淮的工位旁边看着他。

  “怎么了?还不回去搬砖。”季淮奇怪道。

  “没事啊,就是想说,组长走了,谁顶上去呢?我们组一共八个人,是从组里挑一个,还是把我们并到其他组里去啊。”

  “那就不知道了。”季淮道,“总会有安排的。”

  同事笑了笑。

  季淮打开电脑,将昨晚review过的图纸标注上需要修改的地方,发给组长审批,接着点开邮件开始回复。一天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了起来。

  晚上还有一个小时下班,季淮的内部通讯被敲了一下,是硬件一课的总监,也就是他们组长的上一层领导,叫他去会议室。

  季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总监会越过组长,单独找他。

  但联想到今天上午同事的说辞,季淮心里有一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季淮平复了一下心情,带着笔记本往会议室去了。

  “来了,坐。”总监是个alpha男性,不到四十,面容和蔼,“你来正宸多久了?”

  季淮拉开椅子坐下:“三年多点。”

  “嗯,在正宸感觉怎么样?”

  “感觉……挺好的,工作氛围很好,同事也都比较单纯,管理也都很完善。”

  “是这样的,季淮。”总监切入正题,“这三年你的成绩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可能你资历不算最深的,但是各方面能力大家都很认可,你们的努力呢我们也都看在眼里。”

  季淮点点头:“谢谢。”

  “对优秀员工进行肯定,也是必要的,你的调薪一直是同职级里比例最高的那一批,除了调薪之外,我们也想给你打通一个向上的渠道。”

  季淮顿时心跳加速,他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握了握拳,期待着总监接下来的话。

  总监看到他的反应,笑了笑:“不过有一点。虽然我们不是论资排辈,但是你毕竟来公司时间不长,如果直接提拔你,我担心其他同事会有意见,也不利于你以后做管理。所以我们内部讨论了一下,准备安排你和另外一个同事做一次答辩,我们根据答辩表现来提组长,你看怎么样。”

  季淮当然乐意,总监这不仅仅是为了他后续铺路,更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在领导层面前展示的机会,得到这样的肯定,季淮简直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没意见,谢谢总监,太感谢您了。我一定好好表现。”

  “不用谢我,我也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还看你自己。答辩就定在下个月十号,周五。你做好准备。”总监起身,季淮也跟着站了起来,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干,现在吃的苦以后都会有回报的。”

  季淮用力点点头。

  他一直相信这句话,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就是靠着吃苦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从一个乡镇的福利院走出来,上了A大,进了正宸,如今还比同龄人更早的得到了晋升的机会。季淮没有立刻回办公室,他站在走廊里,俯瞰着落地窗外市中心的车水马龙,玻璃上隐约倒映出他年轻的脸,眉梢眼角都是喜悦。

  虽然他走的很慢,起步线也很低,但是他努力地在向上爬了。就算永远追不上谈翊,但是能缩短一米的距离也是好的。

  季淮站在外面调整了很久,才勉强将脸上的笑意压住,尽量表情如常地回到了办公室,同事们见他出去,也想八卦两句,都被他挡了回去,将手头剩余的工作处理完,季淮没有多留,很快地下班回家了。

  他在路上买了菜,回家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谈翊回家的时候都有些意外,“今天做了这么多菜?”

  季淮将松茸鸡汤放在桌垫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是啊,有好事要庆祝。”

  “什么好事?”谈翊也被他的愉悦感染到,嘴角上扬,将他揽过来亲了亲额角,“这么高兴。”

  “你先换衣服,我们边吃边说。”季淮轻轻推了他一下。

  谈翊从善如流地换了居家服,洗过手之后两人一起坐到餐厅,季淮在外面憋着不敢释放出来的喜悦全都毫无顾忌地展现在了谈翊面前,眉飞色舞地和他讲了总监对他的评价和期许。

  “我都没有想到总监会这么认可我的能力,我以为他都注意不到我,我们课里一共一百多人……嗯,谈先生,”季淮顿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不是自作多情,我就是想问一下,您没有跟我们领导说过什么吧。”

  “当然没有。”谈翊说。

  怎么可能,他疯了吗?谈翊并不希望季淮站的太高,被其他人注意到。他和庄烨霖在一起七年,知道他那段过去的人实在太多,谈翊并不想因为自己找了个替身而被人当做谈资,不让季淮出现在他朋友的面前也是同样的理由。

  “那就好。”季淮如释重负。

  但谈翊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为他高兴。

  “季淮。”谈翊叫他,季淮抬起头,眼角弯弯的,还带着压不住的笑容。

  谈翊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涩,未出口的话压在舌尖,每个字都沉甸甸的,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我不否认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是这个机会来的时间不是很合适。”谈翊放下筷子,认真道,“我今年三十三岁,事业稳步发展,我们的感情也比较稳定,最近我在考虑一些事情,但还没来得及和你商量。我想,你的易感期应该快到了,这次不要用抑制剂了。”

第十四章 都没有意义

  季淮愣了很久,才明白过来,谈翊想和他要一个孩子。

  对于谈翊来说,这倒不算是临时起意,他对季淮很满意,漂亮,听话,好掌控。总归庄烨霖已经不会再回来,和季淮一起生活下去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季淮和庄烨霖那么像,他们的孩子,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呢。

  但对季淮来说,这就完全是意外之喜了。他太高兴了,不仅仅是因为谈翊表现出了和他进一步发展下去的意愿,更重要的是,他太想太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他本就是孑身一人,因为谈翊不喜欢,又和季暖暖以及白玫断绝了联系,谈翊总是在忙,他过得很孤单。但如果有了宝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谈翊看着他,说道:“我希望你可以把更多时间花在家里,如果有了孩子,我不喜欢让保姆全权负责他的生活。”

  “当然……”季淮都来不及梳理自己的思路,权衡利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顺着谈翊的话说道,“当然不会,保姆和父母是不一样的,把孩子丢给保姆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如果有孩子的话,我一定会亲自照顾他的。”

  季淮越说越高兴,语无伦次道:“我可以给他喂奶粉,抱着他睡觉,陪他玩玩具,学走路,等他长大了,还会和他一起玩沙子,学乐器,画画,我成绩还不错,我可以陪他写作业。”

  他的眼睛都亮了,对想象中的画面感到无与伦比的向往。

  他被这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不知如何是好,难以置信地说:“我们真的会有孩子吗?”

  谈翊笑了:“为什么不行?”

  季淮猛地推开椅子,扑到了谈翊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他很少这么情绪外露,但这次是真的按捺不住。

  他可以有一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他也能知道血脉相连的感觉了。这个孩子还不存在,但季淮已经对他生出了无限的爱与期许。

  谈翊拍了拍他的背,“喜欢孩子?”

  季淮的头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喜欢……喜欢和你的孩子。”

  然后谈翊就看到他后颈处白皙的皮肤都红透了。他忍不住上手捏了捏,指腹摩挲腺体,季淮一个激灵,缩了下脖子,但很快又放松下来,顺从地任由谈翊动作。

  谈翊抚摸着他纤细的后颈,油然而生一种全然掌控的满足感。

  晚上季淮休息得很不好,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脑子里很乱。开始的兴奋激动褪去之后,他免不了在两件事之间权衡,这是职场和家庭的抉择,对季淮来说,他哪个都不想放弃。

  可是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他的易感期大约在三个月后,如果晋升为组长,一定会有更多的工作需要他处理,他不知道如果怀孕了能不能做好这些事情,而等孩子出生后,他又有没有时间去像答应谈翊的那样去陪伴他。

  他之前的组长,基本每天固定加班到九点,季淮曾经听见他和同事聊到孩子,苦笑着说小孩不认爸爸,看见他都不给抱。

  季淮几乎彻夜未眠,第二天,他主动找到了总监。

  总监很意外,问他有什么事情。

  季淮双手局促地扣在一起,过了很久,才说道:“总监,这次晋升的机会,我想先放弃了。我觉得我的资历还是太浅,想再沉淀几年。”

  总监不解道:“这个事情我和你沟通过了,我们不看资历看能力。而且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想有就有的,过几年可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季淮点点头:“是的,我知道,谢谢您的认可,但是我现在……确实不适合升职。”

  总监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冒昧问一下,你是不是怀孕了?”

  季淮摇摇头:“但是有这个打算。”

  “那也不影响工作啊,”总监劝道,“因为这个放弃太可惜了,你还是正常答辩,怀孕了我们再给你调整工作量嘛。”

  季淮鼻子有些发酸了,他收到的爱意太少,来着上级这样的关怀让他很感动,也很歉疚:“谢谢总监,我是想把更多时间放在家庭上。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总监叹息一声:“我尊重你的选择。”

  季淮垂着头:“谢谢。”

  后来同组的另外两个同事进行了答辩,其中能力更突出的一个成了他们的组长,意气风发地请组里人吃饭,季淮参加了饭局,由衷地祝福了新的组长,也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春节后过了半个多月,季淮在一个晚上突然醒来,小腹酥麻,后颈腺体隐隐发热,寒冬腊月里出了一身汗,迷迭香满屋都是,香的腻人。

  他颤着声音叫道:“谈先生……”

  谈翊仰躺着,被叫了几声才醒过来,翻身面对着他,微微皱着眉,还不太清醒的样子:“怎么……”

  随即他复苏过来的嗅觉器官捕捉到了空气中浓烈的信息素,alpha的本能被唤醒,他一瞬间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的血管里如同是岩浆在流动,整个人都灼烧了起来,原始的冲动侵犯了他的理智,如同一匹野兽突破围笼。

  谈翊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张开手:“过来,别怕。”

  季淮手脚都是软的,他朝谈翊靠过去,刚一进入alpha的捕猎范围,就被凶狠地按在了身下,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

  季淮像是被狮子咬住了命门的羚羊,挣动了两下,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那是他第一次请生理假,这个假期专门针对AO设立,一年七天,他结束假期回去上班的时候,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行走的八卦。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对象啊?”邻座的同事问道,“真行,藏够深的,前两天还有人问我要你的手机号。”

  季淮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

  “真的,我没骗你。是产品部的一个alpha,大美人,我给你看她的朋友圈。”

  同事把手机屏幕伸到他面前,季淮连忙推拒:“不用不用,你帮我拒了吧,我有alpha了。”

  他将一盒试纸放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每天都拿一张,用水润湿后悄悄贴在后颈上,但很遗憾,过了半个多月试纸都没有反应。

  季淮很失望,alpha和omega结合的生育率是很高的,尤其是在易感期。季淮不死心,周末约了医生,去做了检查。

  “没有妊娠。”医生肯定道。

  季淮很沮丧,医生看出他的失望,问道,“这是第几次易感期没有怀孕?”

  “就一次……”

  “那有什么,这很正常啊。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和你的alpha一起做个检查,看看身体条件怎么样。”

  “他挺忙的,”季淮说,“那我先检查一下吧。”

  常规项目很快出了结果,医生看着报告单说道:“你BMI偏低,太瘦了,平时是不是不好好吃饭?熬夜吗?心电图的指标也不对,STT有改变。你这激素水平也不正常,经常用抑制剂吧?”

  季淮一一答复:“可能是小时候营养没跟上,我从小就偏瘦。熬夜会有,工作比较多压力也挺大的。抑制剂从成年开始一直在用。”

  医生点点头:“没有什么病理性的指标,但是身体情况确实不好,你这么年轻,不要为了工作糟蹋自己的身体,知道吧?身体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以后少用抑制剂,调整饮食,不要熬夜,要孩子的事情就顺其自然。”

  季淮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谈翊外出打高尔夫回来,看见他不高兴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情绪看起来不是很好。”

  季淮便将医生的话说了。

  谈翊走到他身边坐下,手搭住他的腰,安抚地亲了亲季淮的眼角,“医生说的也没错,你太瘦了,吃的也很少。如果工作太累,就不要做了。”

  季淮不想放弃他的工作,便没有说话。

  谈翊诱哄道:“在家也很好,我养的起你。你们部门里alpha太多了,之前还不觉得,标记过你之后,我每天都能闻到其他alpha的信息素,很烦。”

  季淮抬起头:“会有吗?大家都贴着隔离贴啊。”

  “会有,”谈翊肯定道,“你是我的omega,哪怕沾到一丝其他人的信息素,我都能闻出来。”

  这倒不是作假,alpha对omega的占有欲很强,尤其是在易感期前后会达到顶峰。

  “回家吧,好好调理身体,如果觉得无聊就学点东西,我也很希望每天回到家都能看到你。”

  “……好。”

  他以为从此之后他们就彻底稳定下来,为此他愿意失去自己的事业,但他没有等来幻想中温馨和谐的一家三口,而是等到了一个与他面容相仿的闯入者。不,应该说是原主回归,他才是那个闯入者。

  他付出了青春、朋友、未来,还有他宝贵的尊严,但到最后,看到庄烨霖的那一刻,季淮才知道,他付出的所有,都没有意义。

  他疑惑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谈翊会对他一见钟情,为什么谈翊会坚持去教他那些他不懂的东西,为什么谈翊会态度强硬的安排他的穿着打扮,为什么谈翊不愿意让他出现在太多人面前。还有,为什么在床上的时候,谈翊总是会捂住他的下半张脸。

  因为他和庄烨霖,只有眼睛最像。

第十五章 他死了

  庄烨霖回国的那个晚上,季淮从宴会上回来,穿着出门时的那身西装,静静地在客厅里坐着。他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衣服和配饰觉得有些可笑,他再怎么努力学习和追赶,又怎么比得上贵公子从小锦绣堆里捧出来的气度?庄烨霖站在那里,就是他比不上的高贵和优雅。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突然笑了,笑自己,更笑谈翊,费了那么多心思,最终也没能打造出一个完美的仿制品,谈翊他,也很失望吧。

  他没有开灯,在客厅里枯坐里一整晚。直到凌晨四点的时候,谈翊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里。

  打开灯,两个人四目相对,谈翊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但那笑容在看到季淮的时候立刻被收了起来,换成了紧锁的眉头。

  “这么晚了,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季淮抿了抿唇:“我说了,我在家等你。”

  “你……”谈翊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季淮看着他,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为了等一个交代吗?谈翊不会给他交代的。为了兴师问罪?他一个替身,又有什么资格,这段感情里,他一直是弱势的那一方。

  那是为了分手吗?

  季淮胸口起伏,嘴唇动了几次,最终却也说不出什么,只是道:“收拾一下睡吧,还能再睡几个小时。早上……早上我煮面。”

  说完,他低着头快步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等等。”谈翊叫住了他。

  季淮停住了步伐,但是并没有回头。

  谈翊将外套扔在沙发上,自己也坐下了,靠在沙发靠背,仰着头,吐出一口气。

  “季淮,我们该结束了。”

  “是我亏欠你,我会补偿。你之前住的那套平江雅苑的房子我会转到你名下,另外再打五百万到你卡里。工作你之前已经辞了,如果你想继续,我可以给你安排,但是不能在正宸。这个家里属于你的东西,你可以全部带走,除此之外,还有任何条件,你都可以提出来,我会视情况满足。”

  “还有,你要去一趟医院……上次,我没有做措施。”

  季淮背对着他,手死死握成了拳,圆钝的指甲陷入肉里,很疼。

  他压抑着说:“我能提出来什么呢,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意见有什么用处。”

  谈翊平静道:“我没有在和你讨论我们的相处方式,季淮。那我说得更直白一些,房子,车,户口,工作,钱,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们在一起四年,能力范围内的,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季淮消瘦的双肩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砸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

  “不用了,够了,我什么也不要了。”季淮哽咽着说。

  是他的错,他不该奢求他不配的东西,到最后落得个一身狼狈。

  ……

  这场梦太过漫长和真实,那种心痛叫季淮根本无法呼吸。

  季淮醒来的时候,那种令人窒息的痛苦还压在他的胸口,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缓解心脏传来的深刻透骨的哀恸。然而随即他便发现,那种痛苦并不只来源于心脏,更是从四肢百骸传来。他全身酸软无力,连一根手指都没办法抬起,呼吸更是滚烫灼热,眼睛也涩痛的几乎睁不开。

  “咳……”

  他花了很久才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迟缓的思维慢慢复苏,他想起自己在哪里——医院的无菌仓。

  季淮有些迷茫,手术已经完成了吗,现在是因为排异反应才会这么难受?

  他艰难地眯起眼睛,看向门上的小窗,果不其然在那里看到了白玫的侧脸,她焦急地和人在说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无菌仓的门被推开了,来人穿着层层包裹的防护服,他一时没能认出来是谁,直到那人开口:“季淮。”

  “程……医生。”季淮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到很难发出完整的音节了,说话变成了异常困难的事。

  程宥晟心痛的难以忍受,眼睁睁看着一个本有希望治愈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散,那种绝望,实在太难忍受。

  “对不起……”程宥晟握住了他的手,“对不起,季淮。”

  季淮微微睁大了眼睛,消化着程宥晟的的话,这并不难理解,很快,他就明白了。

  “失败……了吗。”

  “供髓者悔捐,我们没有拿到骨髓。”

  程宥晟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在自我凌迟,这样的经历他在面对季暖暖和白玫的时候已经有过一次,当时白玫哭得几乎站不起身,季暖暖拽着他的袖口,质问他,恳求他,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他救救她的弟弟。

  季淮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慢慢说:“这样……”

  “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大人物?”面对弥留之际的人,程宥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件事,可能是人为的。”

  季淮原本无神的眼睛骤然睁大,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程宥晟。

  “你知道?”程宥晟急促道,“告诉我,我,也许,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季淮的嘴唇剧烈颤抖着,“手……手机。”

  “给。”程宥晟将床头柜上季淮带进来的手机拿了过来,帮他解了锁。

  “电话……A”

  程宥晟打开通讯簿,里面的第一个人没有姓名,只有一个字母“A”。

  这也是谈翊要求的,他的私人联系方式是保密的,不能通过季淮泄露出去,所以不可以备注他的真实姓名。

  程宥晟飞快地拨通了。

  然后被挂断。再拨,就是关机的提示。

  季淮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甚至想,死了也好,就这么结束这个笑话一样的人生吧。

  “小七!”白玫带着浓重哭音的声音传来,她手忙脚乱地在护士的帮助下换好了防护服,终于跌跌撞撞地赶了进来,季暖暖扶着她,两人扑到季淮床前的时候,已经是泣不成声。

  季淮手指动了动,季暖暖和白玫马上一人一个握住了他的手,程宥晟拿着手机,悄悄退到了旁边。

  “小七……”

  “遗嘱……”季淮艰难地说着,声音已经细若游丝,“床头柜。都……捐了……”

  从他知道自己得了白血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打算,他的遗产不多,主要来自于谈翊的馈赠,一套市价千万的房子,以及五百万的现金,还有一些奢侈品的衣物。

  他的遗嘱也很简单,所有的遗物都折现,结清医疗费和丧葬费用后,给季暖暖和白玫各两百万,剩下的全部捐给福利院。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了握两人的手:“别伤心……”

  他说着别伤心,自己的心却如同被一把钝刀反反复复地磋磨。在这种痛苦之下,连被病痛侵蚀着的身体都没那么难忍了。

  他以为他和谈翊只是结束了而已,却没有想到,谈翊竟然想要他的命。

  其中缘由,也很清楚了——就和谈翊不让他在正宸继续工作一样,他不希望庄烨霖见到季淮,庄烨霖不在的时候,季淮是他聊解思念的慰藉,但当庄烨霖回来,季淮就成了需要抹除的污点。

  四年啊,四年的朝夕相处,到最后,他竟然连一条命都不愿意留给他。

  真狠。

  季淮的眼睛慢慢闭上,他全身的力气如同水一样流逝,他的眼皮很重很重,再也撑不起来。

  季淮的思维逐渐混沌,直到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A市凯悦酒店的晚宴厅里,灯光煌煌,衣香鬓影,满座高朋。谈翊在一阵如雷的掌声中走下舞台,和周围的几位朋友寒暄几句,才在第一排庄烨霖的身边落座,松了松领带。

  庄烨霖将手机递给他。

  “有人找我吗?”谈翊问道。

  “没有,你也没讲多久呀,十来分钟的样子。”庄烨霖坦然道,“不过阿姨刚才发消息问我晚宴进行的怎么样,我拍了你讲话的照片给她,你看。”

  谈翊垂眸看了一眼他的屏幕,“嗯。如果不是我爸突然生病,她是准备回国参加的。”

  “那当然,苍穹是阿姨的心血啊。而且我听阿姨说这也是你十八岁的礼物,‘翊’是飞行的意思,所以才给基金会取名叫苍穹的。积福行善,阿姨是个很好的人。”庄烨霖说道,“那叔叔现在怎么样,身体好了吗?”

  “没什么事情,就是流感而已。”

  “那就好。”

  慈善晚宴继续进行,A市许多企业家和明星乐得借谈家的平台做名声,大笔的善款捐赠出去,记者和摄影忙得不可开交,闪光灯连成一片。

  然而坐在前排,始终保持着得体微笑迎接镜头的谈翊,却突然皱起眉,轻轻地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一直关注着他的庄烨霖第一时间发觉不对。

  谈翊抬手按了按胸口,“有点不舒服。”

  就是……心脏突然疼了一下,像是被一根针刺到,但又很快的缓和了,留下闷闷的痛。

  庄烨霖很紧张:“心脏不舒服?怎么回事,是昨天熬夜了吗?我叫医生吧。”

  “算了,没事。”谈翊说。

  庄烨霖和他相处多年,深知他的决定不可违背,因此虽然担心,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好在接下来的晚宴一切正常,完美收尾,宾主尽欢。

  然而回到家之后,那种怪异的感觉却一直环绕着谈翊,让他感到难以形容的不适,以至于半夜都无法入睡,站在露台上吹风透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谈翊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屏幕,想要发作这个半夜打扰他的人。

  “季淮?你有什么事情,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对面静悄悄的,只有沉重的呼吸。

  “季淮,说话。”谈翊冷道,“不然我挂了。”

  又是沉默,谈翊感到一阵烦躁,正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里才传来很轻的声音,“他死了。”

  谈翊一怔:“你不是季淮,你是谁?”

  对面不答反问:“你会来参加他的葬礼吗?”

  “我不清楚这个手机是你偷到的还是捡到的,我建议你把它交给警察。”

  “16号下午四点,A市中心医院殡仪站,7号厅。”

  对面挂断了。

第十六章 扰他灵前清净

  谈翊皱眉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眉头微微锁起。

  他的记忆里,是从来没有被人挂断电话这样的经历的。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那通电话的内容。

  尽管听起来荒诞离奇,但是不可否认,谈翊感到了一阵不安。

  他思考片刻,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对方接起电话时,声音带着浓重的困倦:“谈总,有什么事情交代?”

  谈翊没有丝毫打扰了别人休息的自觉,毫不客气地吩咐:“帮我查一下,16号下午四点A市中心医院殡仪馆7号厅,办理仪式的是谁。”

  助理一个激灵,半夜生生被吓跑了瞌睡。

  领导凌晨两点打电话过来,问他殡仪馆办丧事的人是谁……这怎么想怎么诡异。

  他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屏幕,确认是老板的手机号没有问题,又裹着被子往被窝里缩了一缩,才小心地回答:“……好。”

  谈翊挂断了。

  被吓醒了的助理办事效率格外高,半个小时后,一条消息发到了谈翊手机上。

  “季淮……”

  谈翊慢慢地念出了那个名字,表情有些怔忡。

  怎么可能。

  他们才分开了几个月而已。

  他是希望季淮往后都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生活当中,但他从未想过,再次见到季淮的名字,是在殡仪馆的名单上。

  或许是同名同姓呢?谈翊这样想着。他看到助理发来的信息里还标注了逝者的出生与死亡年月日,想再确认一下的时候却发觉,自己不记得季淮的生日,季淮好像也不过,毕竟他是福利院里长大,但是生日总归应该是有的……谈翊思索许久,却没有在记忆里找到一丝半点关于季淮生日的事情。

  他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走到房间想找些资料出来,譬如季淮的身份证复印件,或者会员卡,抑或之前他考的一个什么证件的准考证……但他很快发现,没有,这个家里没有季淮的丝毫痕迹,哪怕他曾经在这里住了三年。

  他只能再次打给助理,让他去员工的档案里确认季淮的生日。倒霉的助理刚刚睡下,此时也不得不再次爬起来了,他的男朋友也被吵醒,眯着眼睛问他:“大半夜的,谁给你打电话?”

  助理一边翻人事的电话一边敷衍地拍了拍男朋友,“我老板。”

  “他不睡觉吗,给人安排工作也得看时间啊。”

  “一般九点之后他都不会找我的,”助理拿着手机,想了想,虽然面试的时候面试官就告诉他要二十四小时待机,但是在夜晚被强制唤醒,这还是第一次,“可能这件事真的挺重要吧。嗯,人命关天,生死大事。”

  打完电话后,谈翊陷入了短暂的茫然,他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间想起了之前季淮还在这里的场景。

  季淮要早起做早饭,所以会睡在外侧,他穿着柔软舒适的居家服,毛绒拖鞋整齐地摆在床边,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床头柜上会放一杯温水,他靠着靠枕,在床头灯下捧着kindle看书。

  季淮的kindle是他刚毕业的时候买的,用的太久,屏幕出了点问题,上面有一道横着的白线,去不掉,有点影响阅读,不过也还能用,季淮一直凑合着。谈翊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买新的,毕竟他每个月给季淮的生活费都十分充足,但他懒得管。

  就在这个晚上,谈翊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季淮似乎说过,他还是喜欢纸质书翻页的质感,但因为谈翊家里没有空置的书架给他放书,所以就一直看电纸书。

  看书的季淮听到卧室门的动静,会合上kindle,看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以此来判断他接下来需要做什么,是关灯休息,爬起来给谈翊做夜宵,还是……乖乖把睡衣脱掉。

  手机嗡嗡振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不仅有出生年月,还附带了身份证号。

  谈翊看着那和丧葬名单上一模一样的日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当时应该给他空一个书架出来的。毕竟他的书房那么大,很多书都是不看的。

  如果季淮当时说了,他会同意的。

  三天后,A市中心医院殡仪馆。

  季淮的朋友很少,可以说他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从读书的时候他就性格孤僻,后来工作了,原本应该会有一些同事熟识起来,但他将大把的时间花在了谈翊身上,后来更是直接辞掉了工作,渐渐的,与同事们也都生分了。

  因此,他的葬礼非常简单。

  甚至都没有直系亲属在礼堂门口迎接客人,只有两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程式化地引来宾去他的照片前面鞠个躬、放束花,可惜灵堂正中的黑白相片前花束稀稀拉拉,统共也没有几个人来吊唁。

  白玫和季暖暖坐在空荡荡的礼堂中,红着眼圈,低回的哀乐悲戚地回荡着。福利院里有几个还记得季淮的老师来了一趟又匆匆走了,还有几个照顾季淮的医护人员也抽空来为他合送了一束花,赵鹏倒是忙前忙后地帮忙操持来许久,不然白玫和季暖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料理。

  相比隔壁的哀声恸哭,这里安静的都不像是一个灵堂。

  午后的微风穿过敞开的窗子,委地的白色帐幔被吹起一角,轻轻飘动。

  一个人走了进来。

  软底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不大,但他身上莫名有种吸引人目光的特质,仅有的几个人都看向了他。

  谈翊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手中拿着一束白菊,长腿几步就迈到了照片前面,他的视线和黑白遗照中笑容灿烂的人对上,让他有些恍惚。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以这样的方式与季淮见面。

  谈翊一时间没有继续动作,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看他形状优美、笑起来神采飞扬的桃花眼,看他眼尾失了色泽的小痣。那种不祥的颜色从视网膜入侵谈翊的脑海,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季淮真的死了。

  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给深夜晚归的他做一碗小馄饨了。

  “是谈总吧。”季暖暖站起身,有些怯懦地说道。

  他们是见过的,不过也只见过一面,那次季淮邀请她们去家里做客,季暖暖现在还记得,她从来没有去过那样的高档豪宅,严格的安保、精致的造景,房子更是大的能让小孩在在客厅里骑车,沙发都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她和白玫拘谨地坐着,哪里都不敢乱碰。谈翊短暂地陪坐了片刻,大概有一两分钟,就说有工作要忙,去了书房。

  季淮招待了她们,但就在登门拜访的第二天,福利院的院长说收到了来自谈翊个人的一笔善款,给了她们好大一个难堪。后来季淮没有再邀请过她们,她和白玫自然也不会再主动联系了。

  季淮住院的时候谈翊从来没有出现,她和白玫以为两人已经结束了,也都默契的没有去提,没想到他居然来了。

  谈翊像是被她叫醒,淡漠地瞥了一眼,将白菊放在了照片前,“他怎么了。”

  季暖暖喉头一哽,“白血病……”

  谈翊眉心锁起:“他才二十几岁,好端端的,怎么会得这种病?”

  没等季暖暖回答,谈翊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谈翊猛然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alpha站在他身后。

  程宥晟还穿着白大褂,季淮的死让他连续几天寝不安眠,眼底有些发青,原本温和儒雅的气质变得有些沉郁,“谈总是吧?”

  谈翊听得出这就是用季淮的手机给他打电话的声音,他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人,眼里是毫无保留的戒备,“你是谁?”

  程宥晟并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意思:“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端端的’,但在我眼里,一个严重贫血、长期失眠、求生意志薄弱,还怀了孕的omega,就算没有得血癌,也并不能说情况很好。”

  谈翊快速将对方的话梳理一遍,脸色露出错愕的神情。

  “怀孕?”他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在他和季淮分手之前,他还带人去医院检查过,如果当时查出来季淮有了他的孩子,他不会让季淮走,“他……季淮,怀孕了?谁的?几个月?”

  程宥晟简直要笑出来,季淮当初哪怕放弃治疗也想保住的孩子,被它的alpha父亲知道存在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问孩子是谁的。

  虽然通过那天电话里的表现,他隐约猜测劫走季淮骨髓的人并非谈翊,但他依旧真心实意地为季淮感到不值。

  “是啊,怀孕了,如果还活着,应该已经有胎动了。可惜为了救季淮的命,孩子被拿掉了。”程宥晟咬着牙说道。

  “你是他的医生。”谈翊很快判断出来,接着脸上的表情阴郁下来,“孩子没有保住,他,你也没有救下来。我不知道中心医院的医生水平会这样差。”

  两个alpha之间的对峙安静而激烈,强势的信息素在看不见的地方互相攻击。听到这样的话,程宥晟的怒意更盛,“我差一点就能救下他了!”

  “但是你没有!”谈翊也绷不住平静的表象,面具寸寸碎裂,露出愤怒的表情,“我和他分开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就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程宥晟怒极反笑:“谈先生,他躺在这儿,是拜你所赐啊。”

  “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让你扰他灵前清净的。我就是想让你当着季淮的面,说清楚,能救他命的骨髓,去哪里了呢?!”

第十七章 都是我的错

  一室寂静。

  灵堂里的人都被这里的争执吸引,纷纷屏息看着两个alpha对峙,安静的大厅里只有哀乐在低低回响。

  “……什么意思?”谈翊死死盯着程宥晟,漆黑的瞳孔中酝酿着巨大的风暴,眼神中逐渐凝聚起暴戾,“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说清楚?谈总,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现在反倒来问我,真有趣。”程宥晟嗤笑一声,“同样是人,有些人生来高高在上,有些人就贱如蝼蚁,一脚就能踩死。”

  谈翊森然道:“我再说一次,把话说清楚,不要装神弄鬼。我不想用其他手段撬开你的嘴。”

  程宥晟冷冷地看着他,谈翊也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两人剑拔弩张。足足沉默了三分钟,程宥晟率先转开了视线。

  他相信,这件事不是谈翊做的,但他怀疑这与谈翊有关,而且他希望谈翊能把这件事弄清楚。

  “季淮安排了骨髓移植手术,”程宥晟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看向季淮的遗照,黑白照片里季淮笑容灿烂,“为了接受移植,我们安排了清髓。清髓,能听明白吗?就是把脊髓内的所有的血液细胞全部杀死,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谈翊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起伏,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把一个人赖以生存的血液细胞都杀死,那是怎样一种酷刑?

  “原本只要将捐献的骨髓移植到他体内,就有很大概率能治好他。但是就在马上进行手术的时候,有人告诉我,骨髓没了。”程宥晟说道。

  “什么叫没了?!”谈翊忍不住逼问。

  “没了,就是有人通过某种手段,阻断了我们通过脊髓库调用这份骨髓,抹掉了捐献者的所有记录,不留痕迹。”程宥晟眼里浮现出深切的哀痛,“所以,季淮就只能,等死。”

  他转向谈翊:“从新生的希望到等死的绝望,身体里的造血干细胞已经全部死亡,只有血液里已经分化的血液细胞苟延残喘着维持他的生命,那些细胞一个接一个地达到了寿命的终点,季淮也一步步往深渊里滑去。没人拉的住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死。”

  谈翊的心脏一阵闷痛,他难以想象,那该有多黑暗、多绝望,即使意志强大如他,也由衷的感到恐惧。

  “而且啊,谈总,你猜我为什么能拿到你的电话号码?”程宥晟残忍地笑了笑,“因为,他猜到了啊。”

  “不是我。”谈翊直接否认,他和季淮分手了不假,但他没有理由去迫害一个与他朝夕相处四年的人。

  程宥晟看着他:“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但你挂了他临终前的最后一个电话,也错过了亲口对他说‘不是我’的机会。谈总,你知道什么叫死不瞑目吗?”

  “他什么时候打给过我?!”

  “他的死亡时间是9号晚上八点十七,你往前倒推五分钟,就是他打给你的时间了。”

  谈翊的日程排的满满当当,他回忆了几秒,九号晚上……

  谈翊瞳孔猛然缩紧。

  那一晚是苍穹基金会的慈善晚宴,晚宴八点开始,开场后他上台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

  而那时,他的私人手机,被……庄烨霖拿在手里。

  ……

  “有人找我吗?”

  “没有,你也没讲多久呀,十来分钟的样子。”

  ……

  当时二人的对话在他脑海里不断重现,谈翊看到记忆里煌煌灯火下庄烨霖俊美的脸,他注视着庄烨霖时总是感慨,一个与他同岁的男人,却能在同龄人都被生活磋磨去灵气的时候依旧保有眼神中的澄澈纯粹,是多么的难得,多么值得珍惜。

  可庄烨霖的隐瞒,却足以证明他知道一些什么,也足以毁掉谈翊一直以来的认知。

  “……我会弄清楚。我会给季淮一个交代。”谈翊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

  “交代?”程宥晟冷笑,“一个交代,能抵他一条命吗?”

  谈翊思绪纷乱,闻言不由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替他说话?”

  “我不替他说话,谁还会替他说话?”

  谈翊上前一步,暴烈的信息素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浓稠了起来。就在众人以为他们要动手时,几个穿工作服的人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一行四人,穿黑衣,戴白手套,进来之后对着灵位鞠了个躬,接着找到了赵鹏——殡仪馆的流程都是赵鹏安排的。

  “那咱们就送到处理室了?”为首的人征询道。

  赵鹏不敢说话,犹豫着看向了大厅中的两个alpha。谈翊迅速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他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不能火化!”

  “疯了吧你!”程宥晟也怒了,“你在胡说什么?他该入土为安了!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捣乱的!”

  “我不同意!”谈翊吼道。

  “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震惊、怀疑、悔愧、愤怒,种种情绪快要将谈翊的胸腔撑的炸开了,它们在他的心脏里冲突、碰撞,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宣泄口,最终变成对程宥晟的怒火,全盘倾泻。

  程宥晟冷冷地看着他:“我是他的医生。”

  “只是医生?”

  “没错,我只是他的医生,但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而你呢,你是他孩子的alpha父亲,你做了什么?从他住院以来你甚至都没有出现过!”程宥晟毫不留情地反击了回去。

  谈翊面色微微发白,他位高权重,鲜少有这种被人堵到说不出话来的窘迫时刻,但面对程宥晟的诘问,他的确是无力反击。

  程宥晟对赵鹏抬了抬下巴,赵鹏便安排工作人员继续接下来的流程,今天下午他们会完成火化,将骨灰盒放入陵园。

  季暖暖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伏在白玫怀里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等等,”谈翊喉头发涩,他艰难地说,“让我再看他一眼。”

  他的脚步像是有千斤重,短短几步路却走了一分多钟。他承认,他在害怕,他甚至还在妄想这是一场季淮为了报复他而做出的恶作剧。

  一个鲜活的、会说会笑的人,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了呢。

  然而当他看到透明棺椁中季淮的面孔时,一切幻想都被击碎了。谈翊心神俱震,抬手扶住一旁的桌子才稳住身形。

  季淮安详地躺在簇拥的鲜花中,闭着眼睛,在妆容的作用下脸颊浮着一层健康的粉红,嘴唇看起来依旧柔软温热,像是在熟睡着。

  “季淮……”谈翊低声喊道。

  季淮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谈翊的手覆盖在水晶棺上面,似乎是想要抚摸季淮的脸颊,但却被玻璃阻隔住了。

  阴阳两隔。

  “走吧。”程宥晟道,“够了,也许死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他想起季淮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他过得很苦了。”

  棺椁被运输到了殡仪馆的车上,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一个曾经存活在世间的人就此泯灭,消散,最终了无痕迹。

  谈翊在季淮的墓前放了一束白菊。

  他离开陵园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繁灯渐起,车水马龙,晚高峰时段最能窥见一个城市的繁华。他被堵在路上,手搭着方向盘,眸色深深地看着前方鲜红的刹车灯。

  他思索了很久,直到车辆再次起步,才下定决心,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谈翊?什么事儿?”对面很快接起来,是一个懒洋洋的男声。

  “段泽川,帮我一个忙。”谈翊道。

  段家和谈家是世交,段泽川和谈翊小时候就认识,读高中的时候一起上了三年学,分开后联系也一直不断,他是谈翊的交际圈里为数不多的知道季淮的人。

  “你说。”

  “让你叔叔调查一下庄烨霖,重点在这个月9号前后,他和什么人联系过,是不是有可疑的动向。尤其是和医疗系统相关的,还有不明的资金流向。”谈翊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脏,将那份年少起就纯粹干净的感情糟蹋的遍体鳞伤。

  “庄烨霖?”段泽川有些吃惊,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好,你等我答复吧。”

  谈翊挂断了电话,将车子停入地下车库,却没有立刻上去,而是在灯光昏暗的停车场坐了很久。庄烨霖是他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珍惜着的人,对他来说,庄烨霖不仅是曾经的恋人,更是一段简单纯净的时光。

  他不敢相信是庄烨霖动手做了什么。

  他的小王子,一直天鹅一样高贵优雅,活在一个只有音符和艺术的世界里,不沾染一星半点的尘俗,天真又美好。

  谈翊坐了足足半小时,才推开车门下去,他回到家的时候灯是亮着的,这间公寓他给了庄烨霖钥匙,这个时间,应该是他过来了。

  果然,开门进去的时候庄烨霖正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堆着几个本子,听到门响他抬起头,“你回来啦,今天好晚啊。”

  谈翊看着他那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不知怎么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不由得偏开头,敷衍道:“有些事情耽搁了。”

  “吃饭了没?”庄烨霖问他,“阿姨给你留了饭。我今天接到几个广告的邀请,拿来找你帮忙参谋一下,我在想要不要去娱乐圈里玩一下,感觉蛮有趣的。”

  谈翊没有回答,他走到沙发前,低头看着庄烨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烨霖,你知道一个叫季淮的人吗?”

  庄烨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我知道。”他轻声道,“你和他在一起过,但是我回来了,你也和他分手了,不是吗。”

  庄烨霖伸手抱住谈翊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腹部,纤细的脖颈处,狰狞的疤痕露出来,无声诉说着那段不堪的过去。

  “你现在是我的,这就够了,你忘了他吧,好不好?”

  谈翊伸手放在庄烨霖腺体处的疤痕上。庄烨霖的声音有些颤抖:“很丑吗?你为什么提起他?是因为我腺体坏掉了,没办法给你生孩子了,所以你还是想要他是吗?谈翊,如果你要他,我就回F国,我接受不了和其他omega分享你。”

  “没有,不丑,不是这样。都是我的错。”

第十八章 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庄烨霖腺体上的伤口是他们分手的直接原因,是庄烨霖身体上磨灭不去的伤疤,更是谈翊永远无法原谅的过失。

  当年他们大学毕业的时候,按照惯例和同专业的朋友们一起吃散伙饭,当时谈翊在经管系,庄烨霖在艺术系,两人的恋情一直是校园里关注度极高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这样一对AO,家世匹配、外貌优越、青梅竹马。所以当室友邀请谈翊去酒吧聚会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带上了庄烨霖。

  他们开了包房,在里面喝酒聊天,管理系有几个同学成绩斐然,在学生时代已经通过学校的扶持开始创业,谈翊和他们聊得很投入。但庄烨霖对他们的话题兴致缺缺,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个多小时的手机后,忍不住催促谈翊回去。

  谈翊和同学们聊得兴起,还不想走,于是哄了他几句,让他懂事一点。

  “谈翊,好晚了啊,我想回去休息了。”庄烨霖几次三番地打断他们的谈话,终于叫原本就性格自我的谈翊不耐烦了。

  “你先回去吧,自己叫个车。”谈翊敷衍道。

  庄烨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待,当即黑了脸,拿上自己的东西就摔门走了。

  当着众多同学的面被自己的omega给了脸色,谈翊也生气了,原本想送他上车,这下也不想管了。

  谁知道一次分开,就是十年之久。

  谈翊第二天收到消息,庄烨霖在离开酒吧的时候误入了一条小巷,那里是餐厅运放垃圾的地方,污水横流,少有人来,更没有路灯和监控。

  而庄烨霖在那里遇到了一群喝醉了的小混混,一个姿容出众的omega在没人的小巷子里遇到一群社会渣滓,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庄烨霖的父母怒火滔天,在医院里指着谈翊的鼻子质问他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庄烨霖,那时才二十出头的谈翊惨白着脸,一遍又一遍地认错,恳请他们让自己进到病房里看一眼庄烨霖。

  “你走吧,烨霖不会再见你了。他的腺体受到了永久性损伤,你知道这对于一个omega意味着什么吗?他这辈子都毁掉了!”庄母哭着控诉。

  “不会的……我会找最好的医生,一定可以修复的……不,就算不能修复也没关系,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没关系的!”谈翊慌乱道。

  庄父失望地看着他:“我们把烨霖托付给你,是希望你能照顾好他,结果现在搞成了这个样子。你能找到的医生,我也能找到,他不需要你了。以后不要在出现在我们家人的面前了。”

  病房里庄烨霖醒了,他的父母立刻回到了病房,片刻后,谈翊听到里面传来庄烨霖绝望的哭声。

  他的腺体被人用利器直接挖掉,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了。从今以后,他不会有信息素,没有易感期,也不能生育。

  庄家父母带着庄烨霖出国了,谈翊在机场远远地看着他们上了飞机。他试图去查那晚究竟是下此毒手,但酒吧本就人来人往,那条小巷附近又都是监控盲区,查来查去也只能不了了之。

  谈翊对庄烨霖,是带着愧疚的。

  他对庄烨霖的感情很复杂,有年少时的喜欢,有久别的思念,有当年那件事带来的愧疚,种种情感杂糅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种割舍不下的东西,不能用爱或者不爱来定义,更像是一种责任。

  ……

  谈翊抚摸着庄烨霖后颈上的伤疤,沉默了很久,最终拍拍他的背:“坐好,不是要拍广告吗,我帮你看看。”

  “好。”庄烨霖吸了吸鼻子,放开谈翊,将几个本子递过来,“有一家是做快消的,我觉得格调太低了,不用考虑了。另外两个一个是珠宝一个是耳机,你觉得哪个好一些?”

  “珠宝吧。”谈翊将文件迅速浏览了一遍,“这家骨传导耳机我了解一些,专利不太清晰,公司有经营风险。珠宝这家是个老牌子,我在他家买过胸针,还不错。”

  “好。”庄烨霖本来就决定了定下这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了眼手表,“好晚了。”

  “我送你回去。”谈翊还没换外套,闻言便去门口柜子上的盘子里拿车钥匙。

  庄烨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今天谈翊突然提到季淮让他有些不安,他要回去确认一些东西。

  送完庄烨霖返回公寓,谈翊再打开门,迎接他的就是一室漆黑。因为没有拉窗帘,外面的灯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房间,朦朦胧胧地看得出家具的轮廓,谈翊一手扶着门把手,失神地看着客厅。

  和季淮在一起的四年,回到家时总能看到他的身影,尤其是季淮辞职之后,他的生命中似乎只剩下了谈翊一个人,就像是围绕着恒星转动的行星一样,不管什么时候,谈翊只要一回头,季淮总会在那里。

  和季淮分手之后,他也曾觉得不习惯,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喊出季淮的名字,但他一直认为只是惯性使然。但就在今天,就在他知道了季淮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巨大的惶恐和失落感席卷了他。

  谈翊突然怀念起季淮在他身边的日子。

  他也不用做什么,只是做做饭,浇浇花,或者在卧室里看书,安安静静的,就能让这个房子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气息。

  那时候这里是家。

  谈翊不由得反复回忆起今天程宥晟的话,每反刍一次,就让他更心痛一分。如果季淮联系了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袖手旁观,他一定会帮忙安排更好的医院。

  还有那个未成形就先一步离开的孩子……

  谈翊握紧了门把手。

  季淮是喜欢孩子的,他很清楚,他答应季淮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季淮的眼睛都是亮的。季淮的购物车里有很多婴儿用品,都很可爱,他早早的看好了,满心期待地等着新生命的降临。

  可它最终降临在了一个最不恰当的时候。

  季淮那时候是不是很难过。

  谈翊感到心脏处传来的闷痛,他伸手捂住胸口,自嘲地一笑。

  他尽力弥补庄烨霖的时候,又伤害了另一个人。

  而另一个人,他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谈翊彻夜未眠,第二天精神差的要命,于是在家休息了一天。段泽川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正站在阳台上,试图拯救季淮留下来的那些花草。

  当时季淮离开的很匆忙,只带了随身物品,这一阳台蓊蓊郁郁的植物是没办法带走的了。谈翊对这些麻烦东西没兴趣,也懒得管,都是钟点工打扫房间的时候顺手浇点水,后来接二连三的死了不少,都被他们清走了。

  这里原本花草丰茂如同一个小型花园,也是季淮最喜欢的地方,他经常煮点咖啡或者泡一壶茶,坐在藤椅上看书喝茶,那幅画面看上去也赏心悦目。

  但现在,只有几盆诸如吊兰、富贵竹这样的好养活的植物还显得有些生机,其余的娇贵些的都死得七七八八,那一架子季淮很喜欢的多肉也远不如季淮照料的时候娇憨可爱,要么茎叶腐烂,要么干枯衰败。

  谈翊就坐在季淮曾经坐的藤椅上,皱着眉在笔记本上查询养花的注意事项。电话响的时候他有些不耐,看到是段泽川的来电才接起来。

  段泽川的二叔从政,在公安系统有门路,查起消息来很快。

  “有消息了?”谈翊既迫切,又有些不想听到段泽川的回复,这样首鼠两端的性格,实在是太不像他。

  “嗯。按照你给的方向,确实查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我只把我二叔查出来的东西告诉你,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判断吧。”段泽川的语气很严肃。

  谈翊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你说。”

  “庄烨霖的账户上在回国后有几笔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动,一共是六百万,分四次给四个不同的账号转出。除此之外,他有过三次和虚拟号码通话的记录,另外有多次信息往来。沿着这个线索追查下去,和庄烨霖对接的人不止一个,跟他往来最多的一个叫张一河,他的账户上接收了三百万,这三百万分两次转给了一个H市的普通账号。”

  段泽川继续道:“时间有限,我能查到的不多。这个事情很严重,我二叔的意思是这个张一河很可能不是单人行动,他们的技术手段很高明,保密措施也做得非常好,他背后一定有一个团伙。局里会重点立案追查下去,让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段泽川的语速放慢,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你还记得当年你和庄烨霖分手那件事吗?”

  “当然,怎么了。”谈翊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当时他的说法是,他在酒吧后面的巷子里被匪徒袭击,被人挖掉了腺体。”

  “是。”

  “但是这个张一河……他们好像从十年前,就有联系了。”

第十九章 为什么要他的命

  “什么意思?”谈翊沉声道。

  “这个人有案底。他今年四十多岁,在十九岁那年他家的邻居欺辱了他母亲,他把人杀了,判了十年,出狱之后没有正经工作,一直偷鸡摸狗。十年前他接了一个单子,挖了一个omega的腺体,给他二十万。”段泽川将他查到的信息缓缓道出。

  谈翊皱起眉:“那个omega是庄烨霖?”

  “不是,她也是A大的学生,和你们一届,她叫白昕。”

  谈翊毫无印象。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她应该追求过你。”段泽川说道。

  在当时审讯张一河的笔录上,张一河的原话是“就小年轻那些情情爱爱的吗,你喜欢我我喜欢他的,有人看不过去,让我给她个教训。”

  对谈翊有好感的男男女女太多了,有些是不知道他有omega,也有些是知道了也不死心。每逢节日,谈翊收到的礼物能把邮箱塞爆,连柜子顶上都放满了礼物。十年过去,谈翊对他们半分记忆也无。

  “所以庄烨霖雇了张一河,在这个女孩子出去看电影的一个晚上,把人拖到街边的花园里,挖掉了小姑娘的腺体。”段泽川说着,只觉得周身发冷,那时候的庄烨霖也不过二十几岁,就已经心狠手辣至此,“这个小姑娘第二天就自尽了。她父母知道这件事之后悲痛欲绝,到警局报了案,也确实查到了张一河,把人抓起来了。”

  “但是并没有波及庄烨霖。”谈翊接道。

  “对,庄家出面把这件事摆平了,张一河又进去了五年,拿了两百万。但是那女孩的大哥不死心,找了两个朋友,跟踪了庄烨霖很久,趁着他落单,以牙还牙,把他的腺体给挖掉了。”

  谈翊久久无言。

  段泽川迟迟没等到他的回复,于是说:“我知道这个事情可能有点难接受……总之我了解到的就这些。我还有点事先挂了,改天空了约。”

  谈翊没说话,对面等了几秒便将电话挂了,他看着熄灭下去的屏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惊涛翻涌。

  段泽川不会骗他,也没有必要骗他。

  他的话在谈翊耳畔反复回响,每一段话都隐含着一段不堪细究的隐情。

  谈翊今年三十二岁,从商十年,在鱼龙混杂、浮名虚利的名利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心尖上有那么一块是干干净净的,住着一个他珍惜爱重着的人。

  但是今天有人告诉他,都是假的。

  他以为的那个不染尘俗的少年,早在他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的时候,手上已经沾了血。最可怕的是,他把手背到背后,转向谈翊的时候,依旧是天真干净,不谙世事的模样。

  谈翊不是没见过口蜜腹剑的人,可他无法接受庄烨霖是这样的人。

  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像个笑话,十年的等待,一瞬间坍塌。

  谈翊点上烟,辛辣的气体吸入肺腑,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在朦胧的白雾中眯起眼睛。他用一支烟的时间,将情绪平复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找来庄烨霖和他对峙,而是动用了其他的路径,先将这件事弄个明白。张一河之所以能这么轻易地被钓出来,是因为他有案底,在十年前他做那些事的时候还没有今天这么完善的犯罪体系。如同段泽川的二叔所猜测的,张一河背后一定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

  否则他怎么可能在司法体系如此完善的今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一个人。

  想要把这件事弄清楚,就势必要通过各个渠道去推进,好在谈家有几代的积累,各种人脉盘根错节,想要的帮助总能辗转得到,在他的推动下,短短十天,真相便水落石出。

  庄烨霖被叫到谈翊家的时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和张一河联系过,对方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做的很干净,绝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留下,让他尽管放心。十年前那个不知死活地给谈翊送花的女生就被悄无声息地做掉了,十年后的今天,他相信张一河可以做得更好。

  “我来啦,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庄烨霖推门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意,他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我前两天去逛市集看到的瑰夏,品质还不错,就买下来了,要是没事的话等下我们磨了尝一尝。”

  谈翊坐在沙发上,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面前的一盆花。那是一盆虎皮兰,上方的叶片还是翠白斑驳,但下方靠近根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褐色,根部腐烂软化,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谈翊感到一阵烦躁,他从小到大,但凡是下定决心要做好的,就没有哪一件事能脱离他的掌控,偏偏就这一个路边二十块钱就能买一盆的花,居然怎么养都养不好。

  他将视线从虎皮兰上挪开,移到了对面的omega身上。

  庄烨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脸上的笑容已经逐渐挂不住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谈翊,你怎么了?”

  谈翊看着他,缓缓道:“为什么。”

  庄烨霖看着谈翊面无表情的脸,没有了平常温和包容的笑意,只剩下一片冰冷和看不透的深渊,这让他感到了惶恐。

  “……什么为什么?”

  “我不否认季淮是作为你的替代品存在于我身边的,你可以指责我,也可以恨他,但是为什么要他的命?”

  “我没……”

  “你在回国前就知道了季淮的存在。三个月前你第一次联系了张一河,原计划是制造一起车祸,但是还在谋划的过程中,季淮就因为血癌住进了医院。于是你顺势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在季淮和骨髓库里的捐赠者匹配上的第一时间,就通过张一河背后的技术力量联系到了处在H市的供髓者。”

  随着谈翊一句句说出实情,庄烨霖的脸色也一分分白了下去。

  “他本来不想捐的,但你许给了他一百万,让他去做配型,等高配结果出来之后,联系私人医院给他做术前处理,等到这边确认季淮已经做完清髓,回天乏术的时候,你告诉他,一百万没有了。”

  谈翊弯起唇角,笑起来的时候却比不笑更可怕。

  “庄烨霖,你把控人心的能力很强。他当即就悔捐了。然后你找人将骨髓库里的登记和配型记录全都抹掉,让后面的人即使想再去联系,也无路可走。”

  谈翊说完长长的一段话,轻轻吐出一口气,希望能缓解心口的闷痛。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烨霖一下子哭了出来,桃花眼中泛着氤氲的湿气,“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清楚吗?他只是一个替代品,他凭什么在你身边那么久?站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是我,也只有我!”

  谈翊疲惫地看着他:“所以我让他走了。”

  “那不够!”庄烨霖恨道,“我一想到他和你在一起四年,我就想让他去死!是他抢了我的位置,他鸠占鹊巢,我夺回属于我的位置有错吗?我惩罚插足别人感情的人有错吗?我没有错啊!”

  谈翊看着面色狰狞的庄烨霖,从心底感到陌生:“你太极端了,庄烨霖。”

  “那是因为我爱你啊!”庄烨霖带着哭腔吼道,“我在国外十年,我们分开了十年!我一边治疗一边上学,我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我想让你能看到我。可是你呢,谈翊,你在做什么,你找了一个替代品,你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你们上床了,他还怀了你的孩子!”

  庄烨霖的情绪濒临崩溃:“你明知道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但是你让他怀了你的孩子!”

  “你的腺体为什么会受损,需要我提醒你吗!”谈翊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

  庄烨霖一怔,但随即便用更加激烈的情绪来掩盖他的不安:“是她不自量力!你知道吗,你每天去自习的教室里,书桌里永远都会有一束新鲜的鸢尾,那个omega的信息素就是鸢尾!我跟她说过无数无数次你是我的alpha,但第二天还是会有!我快被她逼疯了,我每天都睡不着,我在六点自习室开门的时候就要去把花丢掉,整整两个月,我真的快疯了,我没有办法了!”

  庄烨霖绝望地看着他,泪水将睫毛打湿成一簇一簇。

  “谈翊,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谈翊冷冷地看着他:“够了,庄烨霖,别把爱我当成做下这些事的理由。”

  背负两条人命的爱,他承受不起。

  谈翊站起来往外走,这里的空气很闷,他透不过气,愤怒和烦躁纠缠着他的思绪,让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庄烨霖狼狈地扑上前,拽住他的袖口:“谈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谈翊只觉得无力,当那层虚假的琉璃壳子破碎,露出里面不堪的真相之后,所谓的爱和坚守都化为乌有,他拿什么来再给庄烨霖一次机会。

  他拿开庄烨霖的手,两人争执之间撞到了客厅的置物架,一个红丝绒盒子被撞得掉在了地上,弹簧盖摔开,里面掉出来一个做工粗糙的银环。

  两人俱是一愣。

  许久,庄烨霖才颤声道:“谈翊,这是我高中那年在银铺里做了送给你的戒指,是不是。”

  谈翊俯身,将那枚银环捡了起来。

  说是戒指,其实不过是一个银环,焊接点都十分明显,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人的姓名首字母。当时季淮在衣柜的角落里捡到了它,谈翊专门买了一个盒子装起来,放在客厅时时可以见到的地方。

  谈翊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它看了许久,将银环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第二十章 锒铛入狱

  这一年里发生了一件震惊A市的大事。

  豪门少爷、国际知名钢琴家、刚刚在娱乐圈崭露头角的庄烨霖,因为买凶杀人锒铛入狱,并牵连出了一整个犯罪团伙,牵涉全国范围内十数起重大刑事案件。

  在法治高度完善的当下,这起恶性案件引起了多方关注,民众议论度极高。由于庄烨霖身份的特殊性以及事件的影响范围太广,司法机构为了平息物议,决定进行网络公开审理。

  谈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听完后他挂断电话,有几分钟没有动作——他曾经捧在心尖上的高贵的小王子,最终要在网络平台上公开忍受群众的鄙夷和攻击,把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展露出来,被当做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说不心痛是假的,但心痛之余,更多的是无可挽回的悲哀和失望。

  他失望自己那些年被蒙蔽,更悲哀季淮和那个他记不清面貌的女孩。

  花了几分钟调整自己的状态,谈翊还要继续投入到工作当中。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前两台电脑,一台上面是市场部给出的分析报告,另一屏是产品部提供的新品上市计划。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助理敲门进来,将今天上午积攒的待签署文件放在桌子右上角:“谈总,文件给您放这里了,有两份业务端的文件比较急,我用红色便利贴标注好了。”

  谈翊闻言说了声“好”,视线并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另外还有两件事。一个是……庄先生,他在大堂等了一上午,想跟您请示下是不是要见他。”助理说完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谈翊的反应。谈翊和庄烨霖的事情在总裁办不是秘密,庄烨霖每次都很高调,让他们帮忙买些东西或者给谈翊带话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这次庄烨霖入狱,总裁办也冲在了吃瓜第一线。

  庄先生……

  谈翊短暂地失神了一下。庄烨霖已经被羁押候审,所以这个庄先生不可能是他,只能是他父亲。谈翊从心底对庄烨霖已经彻底寒心,但避而不见也没有什么效果,不如一次把话说清楚,省的他们三番五次的找上门来。

  “帮我安排半个小时给他。”谈翊说。

  “好,今天下午除了一个内部会议之外没有别的安排,那就定在三点到三点半了。”助理很快在平板上记录下时间,“另外一件事是苍穹那边有一笔资金流动请您批复,是资助一家福利院的,主要用于患儿的医疗费用,直接打到合作医院的账户上,具体明细在这里。”

  苍穹是谈翊母亲的心血,她在国外的时候大部分都是由谈翊打理,他一向很上心。谈翊将文件拿过来翻看,视线浏览过受助名单的时候不由顿住。

  各种先心病、唇腭裂、肿瘤,每个孩子都附了图片在上面,其中一栏是一个十一月龄的小男孩,得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谈翊想起季淮和那个没来得及到这个世界上看一眼的孩子,心脏突然传来一阵闷痛,连呼吸都变得滞塞,他握着笔的手用力收紧,过了片刻才感受到空气重新回到肺里。

  “这么小的孩子。”谈翊微微一叹。

  助理已经看过这份名单,忍不住跟着惋惜道:“是呀,很多都还是小婴儿,就得了各种危重疾病,家里承担不起治疗费用就遗弃掉了,太可怜了。”

  谈翊不忍心再看下去,他翻到下一页,草草浏览了医院列出来的治疗费用明细,确认大致没有问题后,只在最后给出的资助金额上做了些改动:“再加20%,用在孩子们后续的康复和生活费用上。重新做一份给我。”

  助理应了一声,带着明细和谈翊上午处理完的文件出去了。

  谈翊试图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工作,但向来专注的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将精力集中到面前的数据上,强制自己投入了几次都没能继续工作下去,谈翊烦躁地揉了揉鼻梁,将领带扯松,向后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他看着自己面前空旷的办公室,茶台、沙发、办公椅,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十来年都是如此,不同的下属和合作伙伴来来往往,但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很多年前季淮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那时候季淮才二十二岁,刚从大学毕业,面孔还带着学生的青涩,拘谨而期待地看着他,桃花眼里都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光,质朴得如同一汪未经污染的泉水,一眼就能看到水底。

  是在和他在一起之后,季淮眼里的光才一点一点熄灭下去的。

  谈翊闭上了眼睛。

  下午三点的时候,助理将庄烨霖的父亲庄青带到了会客室里。

  谈翊走进去的时候,庄青已经从早上到现在,足足等了六七个小时,庄烨霖是在家里练琴的时候被破门而入的警察逮捕的,全家都没有任何准备,他辗转托人才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不论是从感情的角度还是从庄家利益的角度出发,庄青都无法承担。

  他已经动用了所有能够联系到的人脉,甚至厚着脸皮去拎着东西到朋友提供的地址上去堵人,但对方却客气而疏离地拒绝了他,庄青年逾五十,头一次受这样的羞辱,气得整夜没睡,但第二天还是要低三下四地去疏通关系。

  但这次他碰到了铁板。庄烨霖作为公众人物本来影响力就大,民众对这件事反应又都很强烈,这是各方都在重点关注的案件,连庭审都公开,各个环节自然是按部就班,不敢有丝毫疏漏,更何况谈翊也态度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眼看庄青一辈子的心血扬青科技股价一路暴跌,唯一的儿子也面临牢狱之灾,庄青实在是坐不住了,只有来求谈翊这一条路可走。

  他焦虑不安地在楼下等了一上午,期间还在不停地接到来自董事会的质疑、底下员工报出来的紧急事件,还有来自家里的追问,已经烦得坐也坐不住,在会客室里来回踱着步。

  一看到谈翊进来,庄青立刻冲了上去:“谈翊,你得帮帮我啊!”

  谈翊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坐。”

  庄青哪里还坐得下去:“我知道这次是烨霖做得不对,但是你俩是一起长大的,烨霖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你也不是不清楚,他不是坏,他就是嫉妒心作祟,犯了个错误。谈翊,你忍心让他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吗?他才三十几岁啊,他刚拿了国际钢琴比赛的金奖!”

  谈翊自顾自地坐下了,他抬头看着庄青,虽然是仰视,但视线和语气却极有压迫力。

  “季淮才二十六岁,那个女孩当时才二十岁。伯父,庄烨霖是个成年人,他必须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不管他是嫉妒还是什么,凡事论迹不论心。我不会妨碍司法公正,如果是为了说这个,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请回吧。”

  “他是因为你啊!”庄青激动起来,“那孩子有多喜欢你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你非要和那个什么季淮在一起,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所以是我的错吗?”谈翊的心针扎一样痛了起来,他何尝不知道是他把季淮当做替身,才导致这一场悲剧的发生,但这不代表他要原谅庄烨霖,“我让他去串通张一河取走骨髓的吗?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用再跟我费口舌了。”

  庄青额头青筋暴起,他愤怒地盯着谈翊,似乎下一步就要冲上来揪住他的领子,但最终还是隐忍了下来:“好,谈翊,你够心狠,可怜烨霖这十几年想着你,你就这么对他!”

  谈翊起身要走,庄青跨前一步拦住了他:“但你至少不要让他们公开审理!烨霖是个omega,他从小到大都很优秀,他没办法接受这种羞辱!扬青也会因为这种黑色事件受到巨大的损失!”从庄烨霖出事以来,公司的公众形象就受到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股价一路暴跌,短短几天的时间市值已经蒸发了几个亿。

  谈翊停下了脚步。

  “庄先生,”谈翊冷漠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做任何妨碍司法公正的事,公审也不是我推动法院去做的。不插手已经是仁至义尽,是看在我和庄烨霖这些年的感情的份上。”

  “另外,扬青这些年做的很多事情我都没有追究,如果你再这样紧抓不放的话,我不介意让法务好好清算一下。扬青是否借正宸的名义虚假宣传,产品的专利和产权是不是清晰明确,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庄青的脸色瞬间惨败。谈翊继续往门外走,这次庄青没有再伸手阻拦他。

  “这些年你们利用我对庄烨霖的感情,做的很多事已经超出了我的容忍范围,我没有做什么,不代表我看不见。回去好好和律师协商吧,不落井下石,已经是我给的最后的体面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庄青腿一软,倒在了沙发上。

  半个月后案件开庭,庭审全过程网络直播,曾经的天之骄子庄烨霖穿着统一制式的服装、被羁押着来到审判席上,和其他被告一起接受审判。

  直播平台上骂声一片,庄烨霖是公众人物,之前的形象又过于正面,加上小部分人的仇富心理,在一群人当中攻击他的弹幕数量最多,密密麻麻几乎盖住了屏幕。庄烨霖看不见这些评价,但从曾经的国际舞台到今天的审判席,这样巨大的落差已经足以将一个娇生惯养的omega压垮,他的精神濒临崩溃,偌大的法庭上无处可躲,他只能深深地把头低下去,试图遮掩住自己的脸。

  谈翊在现场听完了整场庭审。所有的买主和凶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制裁,庄烨霖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将要在监狱中度过了。

  谈翊淡漠地看着他,记忆里活泼轻盈的少年和如今消瘦阴郁的罪犯重叠在一起,如同一出讽刺剧。

  从法院出来,谈翊开车去了墓园,在季淮的墓碑前放了一束花。

  【作者有话说:国内的法律是不允许公审的,本文架空哦~】

第二十一章 可惜一切都晚了

  庄烨霖入狱,扬青股价一路暴跌,董事会责令庄青卸任,然而这也没能挽救颓势,两个多月后,由于资金链断裂,扬青科技破产。

  因为庄烨霖和谈翊的半公开关系,正宸也多少受到了一些波及,但因为正宸一直以来的企业形象和苍穹基金会的多年积累,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对正宸影响更大的,是谈翊的状态。

  谈翊是一个情绪很稳定的人,他很少让私人的情绪影响他的工作,他也一向认为这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应有的基本素质。

  但这些天他休息得很不好,季淮的死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回忆起和季淮一起生活时的琐事,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他的每一个日程都填充上季淮的名字,之前并不觉得,但当他得知季淮的死讯之后,却发现季淮的存在感如此鲜明。

  当他与庄烨霖的感情这一层遮挡被撤去之后,谈翊才得以从更加客观理性的角度去回忆他们的四年,而这种回忆无疑是残忍的。

  季淮对他的卑微讨好,季淮的忍让和纵容,都变成了一柄柄利剑,插到谈翊的心脏里,让它遍体鳞伤,被懊悔和歉疚浸泡着,带来深入骨髓的疼痛。

  谈翊的人生一直很顺利,他的选择绝大多数都是最好的,但在这件事上,他无疑是十分失败的,这种失败狠狠挫伤了他。许多个夜晚,谈翊难以入眠,这种时候他就会到阳台上去,试着照料一下季淮留下的那些植物,然而这样的小事他也是做不好的,那些原本生机勃勃的植物一株接着一株地死掉了。

  谈翊无可奈何,只得请了给家里别墅打理草坪的园艺师来,园艺师一开始对于雇主的要求还感觉到莫名其妙,因为那些花草都是非常常见的家养植物,随便浇点水就能活得郁郁葱葱。然而就连园艺师也没有想到,他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按照植物的习性科学养育,那些花草都表现出了无可挽回的颓势。

  原本室内花园一般的阳台,此时已经是一片衰败。

  谈翊揉搓着吊兰的叶子,苦笑:“你连一株花都不愿意给我留下,季淮,是我伤你伤得太深了。”

  长期的失眠也影响了谈翊的精神状态,白天的时候他很容易无法集中精神,也更多得感受到疲惫和烦躁,这就导致他的工作时间不可避免的延长了,之前谈翊一般能在七点之前离开公司,但现在尝尝会工作到九十点甚至更晚。

  每当他深夜回到家里,面对一室漆黑寂静的时候,就会有更深的孤独和疲惫将他包裹、吞噬。

  谈翊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季淮。

  这天因为和几个副总开会讨论正宸下季度的市场策略,谈翊晚上十一点才回到家里。兰姨重新回来承担了做饭的工作,她做好的饭菜用保鲜盒装好放在冰箱里,一共是四个菜,谈翊从中午十二点到现在一口饭都没有吃,此刻看着饭菜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便回书房去了。

  拿出没处理完的文件的时候,谈翊既是厌倦,又有些庆幸。现在除了工作,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他将文件拿出来,审阅了一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第二天拿去给助理,让他下发到相应的部门去落实。

  这是每天的例行工作,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其中一份文件是错误的。

  那正是谈翊当天下午和几个副总梳理出来的市场策略输出的文件,文件先后有三个版本,助理还特地用便签纸表明了最终版。但谈翊不知道为什么,在参与了整个会议并且浏览过文件的前提下,在第二版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姓名。

  产品部按照第二版部署了铺货计划,直到把数据拿给VP审阅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个错误。

  市场策略是正宸这艘大船的航线,谈翊则是船上的掌舵者,这个错误并不能说致命,但无形中让正宸在新一轮市场角逐的大赛中损失了很大的市场份额,更重要的是,由于市场策略和生产计划没有对齐,原本计划大规模推向市场的产品堆积在仓库,而计划被迭代的产品却出现了严重的供应问题。

  正宸的产品以人工智能和物联网为主,主打高端市场,智能化程度高,科技含量丰富,价格也处于市场上的高位,如此一来,公司因此产生的损失粗略预估达到千万级别。

  谈翊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是震惊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能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第一时间召集了下属部门,用最快的速度做出调整,尽最大可能去挽回损失,幸好正宸的整个公司结构非常成熟稳定,承担风险的能力也足够强,在及时发现问题之后,很快就应对妥当。

  即便如此,董事会依旧对谈翊表达了不满。

  谈翊的父母作为董事会成员也得知了这件事,他们腾出时间来匆匆回国。谈翊去接机,许清婉一见到他就心疼得不得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最近都没有休息好吧。”

  谈翊勉强笑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许清婉摸了摸他的脸颊,她已经五十多岁,不年轻了,但也独具这个年龄特有的风韵,富有一种坦然而豁达的气质,“你看起来真的很累,小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庄烨霖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还有那个……叫季淮是吗,我们也都知道了。你这个孩子,你怎么……”

  许清婉不忍心再责怪他,倒是谈翊的alpha父亲谈秋朔皱着眉训斥:“你怎么回事,犯这种低级错误,你签字之前都没看过文件吗,你知不知道你作为一个决策者,一个名字签下去牵扯到多少相关利益?你这样怎么能管理好一家公司?还有,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处理不好,弄成这幅难看的样子!”

  许清婉拍拍他的手臂:“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谈秋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过身,许清婉挽着他的手臂,司机把一家三口送到了近郊的别墅,谈秋朔进了门,就把谈翊叫到了书房,父子两人相对而坐。

  谈秋朔失望地看着他:“谈翊,你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我和你妈妈也对你很放心,这种错误哪怕是你在刚接手正宸的时候都没有犯过,更不应该出现在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管理者的时候。我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

  “爸,对不起。”谈翊在外面再怎么位高权重,在自己父亲面前也依旧还是尊敬的,“我最近确实状态很差。”

  “是因为庄烨霖和季淮的事情吧。”谈秋朔的神情更加凝重,“这也是我想问你的,我一直以为我和你妈妈在对待感情这方面还是给你做了很不错的榜样,你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的omega?替身,把庄烨霖的所作所为放到一边,你这个想法就是对他们两个的不尊重。”

  谈翊何尝不知道:“是……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庄烨霖,哪怕和季淮在一起,我也是在他身上找到了庄烨霖的影子,但是爸,我现在发现我错了。”

  季淮怎么会是庄烨霖的替代品呢,他们除了面孔和信息素,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那四年里,他以为他是在爱着季淮所替代的那个人,但当季淮离开、庄烨霖也露出他的真面目之后,谈翊才明白,相似的面容下,他更思念的是他以为的那个替代品。

  可惜一切都晚了。

  “既然知道错了,就要想办法去弥补,而不是放任自己沉溺在错误里。”谈秋朔斥责道。

  “我没有弥补的机会了。”谈翊苦笑。

  公司出了问题,他还能想办法去挽回损失,可季淮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就是手眼通天,也再也没有任何可能去补偿季淮一分一毫。

  谈秋朔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他看到谈翊眼深切的哀恸,心也软了下来。谈家的人都长情,他和许清婉恩爱了几十年,他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也能想象到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不管怎么说,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到工作,你不是一个人,你手底下还有上万个员工,这个责任是你必须承担的。至于其他的,慢慢的总能走出来的。”

  谈翊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出来,只知道在当下,他越陷越深。

  晚上的时候,许清婉给他煮了一碗安神助眠的枣仁茯苓茶,放在他的桌子上。

  “妈,抱歉,让你们操心了。”谈翊歉然道,他已经三十二岁,这个年纪还让父母跟着担心,实在是很不应该。

  “有什么抱歉不抱歉的,你是我们的儿子呀。”许清婉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在这个深夜里,在许久未见的父母身边,谈翊忽然感觉喉咙哽塞,那些被他压抑着的情绪奔腾而出,冲溃了他苦苦维系着的平静。

  “妈,你知道吗,我和他分手的时候,他已经怀孕了,”谈翊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们的孩子,连心跳都没有的时候,就走了。”

  许清婉心里一痛:“他一个人,怀着孩子,又得了病,一定很难。”

  谈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啊,我那时候如果陪着他该有多好。”

  就算那个孩子真的保不住,但至少季淮还有生存的希望,他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噬脐莫及,一个含恨而终。

第二十二章 季淮的忌日

  当生活就是每天机械的重复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快起来。

  接到段泽川的电话的时候,谈翊才想起来,又快要到他的生日了。

  “怎么样,三十五岁好歹也是个整生日了,不大办吗?”段泽川问他。

  “不了。”谈翊没什么兴趣,确切的说,这些年来似乎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引起他的兴趣了,他的人生仿佛一潭不流动的死水,没有源头也没有去向,日复一日的上班,下班,休息,像一台持续运转的机器。

  “哎,你平时也不怎么参加聚会,好多人想找机会给你递个名片都找不着,给他们条路嘛,多认识些人又不是坏事。”段泽川可以说是谈翊身边唯一一个知道全部内情的人,几年来谈翊和往日的圈子也逐渐断了联系,只有他还能时不时说上句话。正宸日益势大,越来越多的人试图结交谈翊,也有不少想让他搭线,搞得他烦不胜烦。

  “没必要。”

  “你真的是……”段泽川听到对方简短而冷硬的拒绝,叹了口气,“也不光是生意上的人,主要是叫你出来放松放松,我真觉得你绷得太紧了,迟早要出问题的。刚好有几个朋友,我攒个局,大家出来吃个饭怎么样?”

  段泽川想起许清婉的托付,咬了咬牙,委婉道:“都是单身,交个朋友呗。”

  这次谈翊直接把电话挂了。

  段泽川无奈地耸了耸肩,许清婉拜托他的这件事实在是个烫手山芋,这个电话打过去之前他就猜到这样的结果了。

  他三岁大的女儿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列小火车,好奇地看着他:“爸爸,你在跟谁说话啊?”

  段泽川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爸爸在跟你谈翊叔叔说话呢,给你买了南瓜车的那个。”

  “哦!谈翊叔叔!”小姑娘开心极了,“他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啊?我好想他!”

  段泽川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笑颜,心里却是有些难过,小姑娘当然喜欢他,每次谈翊到家里来,总会花很多时间陪她玩耍,买许多的礼物。但段泽川不止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谈翊看着他女儿,眼神却没有聚焦,似乎穿过了她小小的身体,看到了别的什么。

  如果谈翊和季淮的孩子能顺利出生,现在大概也是两三岁了。

  三年了,段泽川是眼看着谈翊一步步把自己封闭起来,他不接触工作以外的人,更没有再找过合适的omega,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就好像工作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价值的东西。

  在他全力以赴的推动之下,正宸飞速发展扩大,衍生出了更多产品和副产业链,逐渐呈现出垄断的态势。除此之外,苍穹也在大规模的资金扶持下发展壮大,已经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慈善基金会。

  这是真正的名利双收,不论是名声还是金钱,谈翊都身处金字塔的顶端,但段泽川却能感受到他并没有因此得到愉悦或满足,做这些,只是该做而已。

  段泽川叹了口气,陪女儿搭积木去了。

  谈翊挂了段泽川的电话,打开手机上的日历翻看。虽然他没记清楚自己的生日,但今天是季淮的忌日,他早早就做好了标记。

  三年了。谈翊的目光转向办公桌上的相框。他手机里没有季淮的照片,这还是从季暖暖那里拿到的,截掉了她的部分,留下一个笑意盈盈的季淮。拍照的时候季淮正在准备做移植手术,虽然脸上带着掩盖不去的病容,但精神很好。

  他如同自虐一样把这张照片放在办公室里,反复提醒着自己犯下的错误,一遍遍加深对季淮的悔愧和眷念,唯有这种痛苦,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而不是真的沦为了一台工作机器。

  这天他走的很早,三点多就离开了公司,驱车赶往陵园,他在路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管理处大都是黄白菊,但他拿的是一束红艳娇嫩的玫瑰,一如多年前季淮送给他的那一束。

  弯腰将花放在季淮的墓前,玫瑰热烈灿烂地怒放着,给肃杀哀戚的墓园增添了一丝生机。谈翊看着照片上季淮生动的眉眼,过了很久才开口说:“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

  他和季淮说了很多很多次对不起,可惜他都听不到了。

  很多人都告诉他时间会修复一切,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伤痛都可以通过时间来治愈。与其说是被修复,不如说是被迫习惯。

  季淮的死,是无可挽回的事实,所以谈翊就算有再多的悔恨,也只能默默地咽下去,或许余生在这种悔恨中煎熬,也算是对他犯下的错的惩罚。

  谈翊对着季淮的墓碑说道:“我打算过些日子领养一个孩子,就在你们福利院里,年纪大一点,太小的我养不了。”

  他顿了顿,苦涩地说:“家里有个孩子,还多些人气。”

  他实在无法再忍受每天回家后空荡荡的房间。四百多平的豪宅仿佛一座豪华的囚笼,幽禁着他,凝视着他,让他无数次在深夜里辗转难眠。

  谈翊有太多话没有地方可说,但即使在季淮的墓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倾诉,他沉默着在陵园守了很久,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才回过神。

  “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谈翊说着,转身离开了。

  陵园在市郊,这个点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宽阔的六车道马路上只有谈翊黑色的宾利在飞驰。前方笔直的大路延伸到视线尽头,与道路两边晕黄的路灯交叉到一个点,消失于天际。

  谈翊降下车窗,夏末的风灌进车里,还带着一丝溽热,但呼啸而至又席卷而去,依旧是令人酣畅。谈翊踩在油门上的右脚微微加了些力道,风声愈发凛冽,犹如实质般刮卷着,扑在谈翊的脸颊上。丢在车窗前的公司大厦的出入证被风吹得来回翻飞,像是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两边景色飞速倒退,夜幕下的行道树影连成一片黑色的云海,路灯的灯杆密集而均匀地向后消失在谈翊的视野里。

  谈翊又加了一把油门。

  灯杆倒退的速度已经快成了虚影,即便是有减速玻璃,也能鲜明的感受到此时谈翊的车速已经到了一个骇人的数字。如果此时谈翊垂下视线,就能发现仪表盘上的指针指到了一百四,远远超出了限速的八十。

  可谈翊却没有停下来,他感到在极致的速度下,整个灵魂都有些飘荡,心脏剧烈而快速的跳动着,肾上腺素急剧分泌,那些压抑着的、隐忍着的痛苦都被挤压到了舌尖,他突然很想大声地吼出来,好将那些压的他喘不过气的负担稍稍倾泻一些。

  风声烈烈,宾利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速掠过,原本就照明条件极差的夜间道路上,乍一看如同一道鬼影。

  而就在这时,一辆载满了建筑材料的超载货车,从一旁的支路上拐上大路。

  深红色的货车在夜幕里宛如一头黑色巨兽,车后斗被砖石材料填的满满当当,甚至在上方堆出了一个山尖,捆着麻绳的防水布盖在上面,也阻挡不了一些碎石块从车斗的缝隙里掉落出来。

  司机已经赶了十几个小时的路,困的呵欠连连,过于长的车斗让他无法像普通轿车一样灵活的拐上大路,需要直接开上中间车道。

  货车司机横冲直撞惯了,连后视镜都懒得看,直接搂一把方向盘,操纵着大货车开上了路。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钢铁撞击的响声突然在他耳畔爆开,猛烈的冲击力将这个荷载超过十五吨的大家伙都撞击得猛然一晃,往前冲出去好一段路,玻璃碎裂和钢铁刮擦的声音传入耳畔,让司机的瞌睡醒了个十成十。

  他手忙脚乱的踩下刹车,降下车窗,试图去观察车祸的情况。刚一把头伸出去,司机的脸色便一片惨白,他缩回头,哆哆嗦嗦的从副驾驶上摸过手机,连续拨了几次才成功的打出122,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外面的轿车已经是稀碎一片,勉强能看出一个钢架壳子,钢化玻璃和车前灯全部碎裂,整个前盖扭曲掀起,里面的机械零部件七零八落。

  是根本不可能有人存活的车祸现场。

  交警很快就来到了现场调查,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交警,看见如此惨烈的车祸现场也不由得心悸,救护车和警车呼啸着抵达,在专业人员的指挥下开始施救。

  货车司机下了车看见那辆轿车的车标后更是吓得浑身发抖,他哆嗦着去抓交警的手臂:“警察同志,我正常行驶的啊。”

  交警挡开他的手:“我们会调查道路监控的。”

  司机还在努力解释:“这真不是我的责任,他肯定超速了,不超速不可能撞成这样……”

  “上路车应该主动避让直行车,你懂不懂交规?我们会划分责任方的,你等调查结果吧。”交警严词训斥。

  “那路那么宽!”司机急了,“警察同志,他不刹车,不打方向盘,他自己撞上来的,他找死啊!”

第二十三章 想起了一个故人

  季淮是被一阵闹钟的铃声吵醒的。

  他费力地睁开困倦酸涩的眼皮,海潮一般的困意卷着他,试图把他拖拽回梦乡里。季淮的思维还停留在死亡的前一刻,但肌肉记忆已经指使着他摸索到手机,向右一滑。

  铃声戛然而止。

  季淮茫然地躺在床上,看着出租屋天花板上因为渗水而翘起的墙皮和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挂钩痕迹,呆愣了许久。

  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

  他的视线转移到破旧的衣柜和兼职了衣架工作的沙发上,越看越熟悉。

  这分明是他刚毕业的时候花九百块钱租的出租屋啊!

  这价格还是他和房东砍了好久才拿下来的,生生被他磨下去了一百块钱。

  这是……他的二十二岁?

  季淮猛然坐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他身体轻盈,呼吸舒畅,没有四肢百骸传来的酸疼,也没有持续不断的低烧——他很健康。

  这样的健康对于平常人来说或许习以为常而不觉得可贵,但对于一个沉疴难愈,缠绵病榻几个月的人来说,比世界上任何一样事物都来的珍贵,是他渴求而得不到的东西。

  多少个午夜梦回,被病痛折磨到无法入睡的时候,季淮也曾经梦想,自己一觉醒来,就能恢复健康。

  现在,那痴人说梦的奢望,居然……成真了。

  他太久没有自由舒展地呼吸了,季淮跳下床,年轻健康的身体充满了勃然生机,他挥了挥拳,又蹦跳几下,被随意支配身体的快乐冲昏了头脑,高兴得像个疯子一样,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来回走动,宣泄着心里奔腾汹涌的情绪。

  或许,是上苍都可怜他一步错步步错的一生,才会愿意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季淮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神经质地折腾了许久,才勉强平复下来心情,想要好好把事情理顺。但还不等他坐下来捋一捋思路,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人显示周哥,是带季淮的导师。

  季淮一看时间,暗道不好,他这一番折腾,居然磨蹭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已经是上班时间了。

  “喂,周哥。”季淮把电话接了起来。

  “季淮,你怎么了?路上堵车还是起晚了?不见你人呢。”周哥问道。

  “周哥,我……我家里出了点事。”季淮没费什么力气,就下定了决心,“我爸病了,挺严重的,离不开人,这份工作我没办法做下去了。”

  “什么?”周哥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严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没事,我能处理好,就是我得回老家了。”季淮信口道。

  “季淮,你还是先请假,然后办离职手续,你现在试用期,最多三天就可以走了,但是不能直接旷工,这样不太好。”周哥劝道。

  季淮知道周哥说的没错,他不是冲动行事的小孩子,不能一走了之,毕竟他以后还要继续找工作,继续生活。

  “嗯,我等下会去公司,等下补一小时的事假就行了,然后再和组长提离职。”季淮说道。

  他打算的很好,今天去了就办理离职,短短三天,应该不会再碰上谈翊,顺利的话,这辈子他们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谈翊……

  如今提到这个名字,季淮心脏就是一紧。

  不仅仅是因为痛,更是刻骨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的渺小和弱势,也清楚自己没有和谈翊抗衡的能力,因此,即使重活一世,带着记忆回到原点,他也只有狼狈逃窜。

  季淮黯然地站了片刻,又打起精神,收拾好了自己,背上包出门了。

  依旧是记忆里的那条路,季淮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挤过地铁了,当他被人群拥着推到车厢里面去的时候,居然差点笑出来,他像沙丁鱼罐头里面的一条小鱼,被罐头盒搭载着送到工厂去。

  又平凡,又生动。

  季淮想,这才是他应该过的人生。

  豪车,豪宅,高高在上的谈翊,都不是他的人生里该出现的东西,强行融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好在,他还有修正这个错误的机会。

  季淮下了地铁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正宸的大楼下面,抬头望去楼宇直入云霄,气派非凡,却压得季淮喘不过气。顶层的玻璃面反射着日光,叫人无法直视,季淮自嘲一笑,当日如果他也能看懂这冥冥之中的谶言,就不该去试图跨越云泥之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踏入大厅。

  刚到工位,季淮敲开他的直属领导的办公室门,还没来得及说明辞职的情况,就被对方塞过来一份文件,“季淮刚好你来了,你帮我送份文件上去,晓华姐开会要用的,她落在我这里了。这事儿急啊,你现在去,快点,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

  季淮盯着手里的文件,脸色煞白。

  正是他第一次和谈翊见面时,他送到五十二层的那份图纸。

  命运的巨手搅弄风云,既然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特殊的一天给他新生?

  但无论如何,季淮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图纸,走电梯上了五十二层,电梯门一打开,坐在开放式玻璃房里的总裁办员工们就看见了他。

  一个年轻男生走了出来:“您好,请问找谁?”

  季淮将图纸递给他:“你好,我是硬件研发部海外业务组第四课的季淮,有一份图纸,是我们组长要求送上来给研发部部长的,他们现在在第一会议室开会,麻烦你帮我送进去。”

  “好的。”男生点点头,带着图纸转身往会议室走去。

  季淮目送他敲开会议室的大门,转身回到了电梯里面。

  而就在助理敲响会议室大门的那一刻,整场会议里都显得格外焦躁不安的谈翊,突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

  参与会议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不少都在这个空挡里偷偷抹了一把冷汗——谈翊的性格非常强硬,对待下属的要求也相当之高。今天原本是一场正常的项目进度报告会,但谈翊一直表现得有些烦躁,频频看表,让作报告的诸位负责人忧心忡忡,胡乱猜疑,压力巨大。

  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了。

  谈翊的满腔期待尽数化作愕然,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送文件进来的助手愣住了,不明白谈翊为什么会这样问:“谈总,我……我是帮一个研发送图纸过来的。”

  “他人呢?”谈翊急促地追问。

  助理茫然道:“他把图纸给了我,大概就……回办公室了吧。”

  谈翊一言不发,突然起身推开椅子,大步流星地走向会议室的门口,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留给手足无措的助理,步履匆忙地往电梯的方向赶去。

  余下的满屋子的高层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谈翊如此慌张,他们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两秒,研发部的部长第一个起身跟上,瞬时间其余人也一呼百应地站了起来,十数个高管浩浩荡荡地绕过门口的助理,往谈翊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助理拿着图纸傻愣了半晌,一跺脚,也转身跑了。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刚才还满满当当的会议室居然就空了。

  谈翊没心思去管被他抛在身后的下属,一门心思地往电梯的方向大步走去。而此时,季淮已经等到了电梯爬上五十二层,一步跨了进去。

  “等等!”

  谈翊终于看到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身影。

  他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之前,那时的季淮安静地躺在冰棺中,面容被入殓师妆点得宁静而安详,似乎在做一个美满的梦。

  自此一别,三年之久,魂牵梦萦。他一天天发现自己更爱季淮,随之而来的后悔和痛苦也就久而弥深。

  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一生背负着悔恨,在赎罪一般的煎熬中度过。

  但他居然有朝一日,能重新看到季淮,活生生的,会动会笑,会对他做出反应的季淮。

  已经按下关门键的季淮听到这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浑身都僵硬了。

  他条件反射地听从谈翊的指令,指尖转到了开门键。

  电梯门徐徐打开的两秒钟里,季淮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起来——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谈翊是在这次会议上第一次见到了他,也因此对他产生了兴趣,而在此之前,谈翊应该是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的。

  而这次,谈翊追了出来,这个线索已经非常的显而易见——谈翊,他有上一世的记忆。

  季淮无暇思索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他迅速地做出了当下对他最为有利的反应——

  “谈总?”季淮抵着开门键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但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惶恐,“您叫我吗?”

  “你……”谈翊上前两步,胸口的起伏十分明显,他微微喘息着,凝视面前的季淮。

  谈翊的内心惊疑不定,难道季淮并没有重生,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他没有后话了,季淮只得继续看着他,而此时,其他人终于跟上了谈翊的步伐,呼啦啦十几个人全都围在了电梯门口,如同看什么观赏植物一样看着电梯里的季淮,场面蔚为壮观,季淮十分尴尬。

  “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个故人。”谈翊终于克制住了情绪,他强行按捺下自己冲上去抱住季淮的冲动,“你先下去吧。”

  故人……季淮冷笑。

  怎么,难道明知道四年之后庄烨霖就会回国,也忍不住寂寞,要继续抓个替身来纾解思念吗?这可真是……情深义重啊。

  季淮垂眸,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第二十四章 不会再放手了

  季淮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心脏还在因为紧张而疯狂跳动,他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不是骗过了谈翊,也不知道谈翊还会不会对他下手,他能做的就是尽快逃离。

  季淮深吸一口气,重新来到组长办公室里,向他提出了离职。

  组长被这个突然的消息弄得猝不及防:“怎么了?之前不是做的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要离职?”

  季淮解释道:“我家里出了点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

  季淮不敢再胡编乱造他爸爸病重什么的,万一谈翊真的问下来,当场就会戳穿他在撒谎,接着就能猜测到他是重生回来的。

  “你看能不能请几天假处理一下?现在辞职也失去应届生身份了,又没什么工作经验,对你发展其实不太好。”组长真心实意地说,“你不用担心转正什么的,这些我都会帮你解释,相当于停薪留职。”

  季淮心里一暖。

  正宸里的同事和领导真的都很好,工作氛围也单纯,如果不是谈翊,他想在这里工作一辈子。

  季淮摇摇头:“不是一天两天能处理完的,我不知道要多久。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还是不在这里占着位置了。”

  “好吧,你要是想好了,我也不拦你。你走流程提单就行了,手头的工作尽快交接一下,你也好回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

  季淮离开了组长的办公室,长舒了一口气,很快回到工位上在系统里提了单据,然后继续工作。有了三年的经验,尽管之前有段时间没有接触,但现在手里的工作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季淮很快就做完了,看到旁边的同事被一个隔直电容卡了一个多小时,还主动帮了一把。

  同事看着正常起来的仿真图,看向季淮的眼里全是崇拜:“我靠你也太厉害了吧!你就看了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季哥,以后你就是我哥了,求你带带我。”

  季淮忍俊不禁:“我恰巧也出过这个问题而已。你快搞吧,我下班了。”

  他背起包,顺便把水杯、靠垫等个人用品都塞进了书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的人生不应该围着谈翊打转的,他应该有更丰富的世界,也应该有人肯定他的价值。

  季淮挤地铁回到家,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晚饭,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感到由衷的满足和幸福。

  他裹着被子,身体是他梦寐以求的舒适,不疼,不发热,没有酸乏无力,而且因为洗了澡,浑身都热腾腾的,心脏有力的跳勃,季淮闭着眼睛数着自己的心跳,很快陷入了沉睡。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人彻夜无眠。

  公寓依旧是他熟悉的公寓。他房产很多,但从季淮搬过来之后他基本就固定在了这里生活,后来和季淮分开后,他也想过换个房子,但还没来得及搬走,就出了那样的事。

  后来的三年,他一直住在这里,说不清是一种缅怀还是惩罚。

  而今天凌晨,他居然回到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谈翊的记忆还停留在从陵园下来的公路上,他只记得当时他的心情沉郁压抑到了极点,在那个深夜终于冲溃了早已摇摇欲坠的大坝。他是个成年人,他不能哭,无处倾诉,无法逃避,只能在夜深无人的时候通过一些介质将内心沸腾的情绪释放出去一些,比如路上呼啸的风。

  他没有太注意自己的车速,只是短暂的沉浸在极限运动带来的畅快中,那辆大货车出现在路边的时候,他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事后回想起来,他似乎是在踩刹车和不踩之间摇摆。

  最终他是否自救,谈翊有些记不清楚了,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了大货车眩目的远光灯和钢铁撞击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巨响,巨大的撞击力将他狠狠拍在了安全气囊上,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回到了这里。

  那种连两吨左右的轿车都在发飘的车速,他以为自己要么当场死亡,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也一定是在医院醒来,但他却毫发无伤的躺在了自己家里的卧室,这让谈翊感到十分的困惑。

  但当他环顾四周,发现卧室的床头没有季淮买的小摆件,窗帘还是那个设计师选的遮光性不太好的款式,沙发没有放在他习惯的位置,用来悬挂他当天要穿的衣服的原木衣架也不见踪影。

  谈翊猛然起身,冲出卧室,在房子里巡视一周,当他看到摆放在客厅架子顶层的那个花瓶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个花瓶当初是他和庄烨霖去国外旅游的时候在一个不知名小店里选中的,庄烨霖喜欢的不得了,死活要带回来,担心托运过程中损坏,谈翊是一路抱回来的,多亏他那时候才十几岁,但凡再大一点,这么丢人的事他也做不出来了。后来庄烨霖离开,这个花瓶就被他放在了客厅里,但后来兰姨在找花瓶来装季淮买的花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摔碎了。

  当时他还因此对季淮和甩过脸色,并且把兰姨解雇了。

  这件事是他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结,很多次午夜梦回,他都能回想起当自己将花束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季淮震惊、受伤而无措的样子,后来在季淮的遗物里,他发现了一瓣已经干枯皱缩的玫瑰干花花瓣,那给他带来的是一种类似于窒息的痛苦。

  可是现在,为什么这个本应已经稀碎的花瓶,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谈翊盯着那个花瓶,头脑飞速转动,一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先是惊讶于这种不可思议的假设,但紧接着,他飞快地回到了卧室,抓起床头的手机,按亮屏幕。

  屏幕上的数字证实了他的假设,接着他又打开了新闻、当日的股市和自己的工作邮箱,最终不得不承认,不管那个假设有多么离奇,多么玄幻,多么不可能发生,可它现在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他回到了七年前。

  那个季淮刚刚毕业,他们还不认识的秋天。

  一切都从头开始了。

  谈翊的心脏狂跳起来,喜悦像是汹涌而来的浪潮一样,几乎将他冲击的失去理智──他得到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所有他犯过的错,伤害过的人,一切他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弥补的过失,竟然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给了他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甚至一度以为只是自己死亡之前的走马灯,是一场自我麻痹的梦,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他的手机上接二连三的收到了当天的日程安排和工作电话,谈翊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回到了七年之前。

  他几乎是欣喜若狂,他从未如此地期待过上班,尤其是当他发现助理发给他的日程上有一场他熟悉的会议──在那场会议上,他第一次见到了上来送文件的季淮。

  然而这次事件的走向和上一世不同,发现推门而入的并非他朝思暮想的人之后,谈翊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他以为这一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一个名叫季淮的人。当他追出去在电梯门口看到季淮的时候,那种巨大的的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干涩,心脏传来熟悉的闷痛,那一刻他无比的想将季淮拥进怀里,亲吻他,感受他,对他说那句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

  但季淮似乎并不记得上一世的事情了。

  于是谈翊终究只是说了一句,想起了一个故人。

  谈翊辗转反侧,感觉不到丝毫的睡意,最终还是忍不住坐了起来。

  他起身换上衣服,随便抓起把车钥匙,便脚步匆忙地出了门。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大部分窗口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马路上也是空荡荡,隔许久才会有一辆车呼啸而过。

  谈翊发动了车子,朝着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地址驶去,即便时隔七年,他依旧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个破败的城中村。

  将车子停在路边,他徒步走到纵横交错的小巷中,迷宫一般的道路让他找的有些吃力,但最终还是凭借一家有些眼熟的便利店找到了季淮的那栋楼。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正是人处于深度睡眠的阶段,所有的窗户都是暗着的,巷子里空无一人,整个世界都在休息。谈翊抬起头,一户一户向上数去,五楼,那是季淮所在的楼层。他只是看着那扇窗,就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季淮就在那里,不是冰冷的照片,而是鲜活的,会说话会笑的人。这个认知让谈翊枯涸已久的心脏丰盈了起来,他只是站在这里,就感到心安。

  夜色沉沉,谈翊静静地站在楼下,贪婪地看着那户毫无动静的窗子。直到熹微的晨光从东方升起,人声渐渐响起,接二连三的灯光亮了起来,早餐店的老板也掀起了卷闸门。

  谈翊在这逐渐复苏的人世间,感觉到了蓬勃的生命力,好像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他活动了一下站的有些僵硬的身体,转身离开了。

  在前往公司的路上,他在街边刚开门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娇嫩欲滴的玫瑰被放在副驾驶位,随着汽车的颠簸轻轻颤动,馥郁的花香弥漫在车厢里,等下谈翊就会把它送给季淮。

  不管季淮是否还有上一世的记忆,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放手了,季淮一定会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第二十五章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早上七点半闹钟响起,季淮睁开眼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抱着被子在一米五的床上滚了滚,年轻的身体充满了力量,这让他感到一阵满足。

  他起了床,给自己煎了个鸡蛋,用面包裹着煎蛋和生菜做了个简易三明治,一边吃一边琢磨着未来的去向。凭他的能力,他笃信自己能在任意一家做人工智能的公司拿到满意的岗位,过上很好的生活,但具体选择哪家公司还要好好对比一下。

  另外,辞职之后,他要先回一趟镇里,去看看白玫和季暖暖,那两个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了他最大的安慰和支持的人。还要去一趟医院,一是要去感谢程宥晟,二是要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他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得了血癌,又有没有什么可以预防的办法。

  季淮心里盘算着,很快就把早饭吃完了,看似简单的食物,对于已经靠营养液维持生命的他来说却是难得的佳肴,季淮很珍惜现在健康的身体和平凡的生活。

  他搭地铁到了公司,将昨晚列好的交接清单发给了他的导师。因为本来就入职没多久,季淮能交接的东西不多,半个多小时就交代清楚了。正当季淮收拾自己桌子上的文件的时候,他们研发部的总监突然走了过来。

  总监走到他的工位前,手指扣了扣桌面:“你过来我办公室。”

  离职审批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部门总监,季淮只当是总监想和他聊一聊,没做他想,放下手头的东西起身跟了上去。

  然而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季淮便僵在了原地。

  原本属于总监的办公椅上,坐着一个气势迫人的alpha,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深邃的眼睛与季淮的直直对上,那里面蕴含着无声的风暴,带着不加掩饰的掠夺,让季淮猛地打了个寒战。

  总监连门都没有进:“谈总,人我带到了。”

  谈翊没有将视线挪开一分一毫:“先出去吧,办公室借我用一下。”

  大门在身后关闭,季淮被关门的声音惊醒,转身就去按门把手,和谈翊独处让他从心底产生了巨大的恐惧,上一世他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这个alpha,到最后甚至搭上了一条命,这一世如果再和谈翊纠缠不休,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门没有锁,但就当季淮按下门把手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不对,作为一个没有前世记忆的人,他是不应该有这样的举动的。他慢慢收回力道,转过身看向谈翊:“谈总,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谈翊没有答话,而是离开了办公椅,总监的办公室不大,他三两步便走到了季淮的身边

  清冽的冷杉气息包裹下来,这曾经是季淮最迷恋的气息,如今却如同一个梦魇,季淮的血都是冷的,他如同一只面对野兽的羚羊,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和警惕。

  谈翊伸出手,搭在了季淮握着门把手的手上面,季淮如同触电般一抖,立刻松开了。

  谈翊握着把手用力下压,锁舌弹开,办公室的木门被向外推开了一道缝隙。

  “没关系,门开着吧,不用害怕。”谈翊说完,松开手回到了办公桌后,“坐。”

  季淮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下了。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揣着一段过往,表面上似乎都十分平静,内心却都是汹涌澎湃。

  “为什么离职?”谈翊问道。

  季淮觉得有点想笑,正宸每年招进来上百个应届生,人员流动每天都在发生,要是每个人离职都要谈翊亲自来谈,他就不用干别的了,正宸离职估计得排队。

  “是我的个人原因,”季淮垂着眼帘,“我家里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长辈生病了吗?”在季淮看不到的地方,谈翊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他,他用目光一寸寸抚摸着那个让他缅怀了三年之久的人,理智几乎束缚不住冲动。

  “我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季淮说完后便没了下文,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谈翊的目光牢牢锁定着他,似乎要穿透他的身体看到季淮的心里去,季淮的离职让他深切地怀疑他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但季淮却又一直在否认,这让他即使想为自己解释都无从开口。

  谈翊有些焦躁。

  季淮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他知道谈翊识人断物上的老辣,因此只是低着头,绝不与他对视。

  “季淮,”谈翊沉声道,“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季淮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目光带着不自然的闪躲,借助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面对位高权重的上司时的拘谨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还喜欢玫瑰吗?”谈翊问道。

  季淮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他的脑海里很快闪过了那一束被丢进垃圾桶的玫瑰花,原本是多么娇嫩多么美好的一束花,最终却和剩饭污水一同沉沦。

  他装出茫然的样子:“我从来不喜欢玫瑰,我比较喜欢向日葵。”

  谈翊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他。

  “……七月九号,你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吗?”谈翊一错不错地盯着季淮的眼神,但凡有一丝的不自然,他都能捕捉到。

  那是季淮的忌日,他不相信季淮不会露出破绽。

  但这次季淮是真的茫然了,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只得诚实地摇了摇头:“好像不是什么重要节日吧。”

  他死的时候,已经浑浑噩噩地在无菌仓里治疗了很久,清醒的时间少昏迷的时间多,连白天夜晚都分不清,哪里还记得什么日子。

  谈翊看着季淮脸上不似作伪的神色,最终不得不相信,或许季淮是真的不记得。

  只有他一个人,背负着那段沉重的过往。不过这样也好,季淮什么都不记得最好,他可以重新开始。

  谈翊交叉在一起的双手握了握:“没什么,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季淮点点头:“那我能走了吗?”

  “等等!”谈翊条件反射地喊了出来,他没有留下季淮的理由,但他又迫切地想要再和季淮多相处一会儿,他不想让季淮离开。

  季淮用目光发出询问。

  “可能有些唐突,但是……”谈翊停顿了片刻,直白道,“想和我试试吗?”

  季淮惊讶地看着他,脑海中已经闪回无数疑问,他不知道为什么谈翊又要来招惹他,但他只知道人不能两次跌倒在同一个地方。

  于是他果断地拒绝:“抱歉谈总,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可信,季淮细化了一下:“我们是大学同学,他是个alpha,医学生。”

  季淮在脑海里拼命搜索一个可以被他当成男朋友描述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的,是病房里白大褂的一角,握住他的宽厚温暖的手掌,和耳边坚定的那一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季淮一怔,他从没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会将程宥晟放在这样一个位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微微发红。

  而他这副样子,落在谈翊眼里,不啻于一把刀,狠狠扎进了他的心窝。

  难道这个世界,是和他的上一世不同的吗?谈翊飞速回忆着,却发现自己对于上一世的季淮知之甚少,当时他看到了季淮便立刻动手把他弄到了自己身边,完全没有考虑过季淮是否有固定的交往对象。

  季淮站起身:“谈总,我先回去了,还有些工作要交接。”

  谈翊再也没有阻拦他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季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感受到了一种很深的无力。虽然他重新回到了七年前,看到了活着的季淮,但事情的所有走向,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难道命运给他这次重生的机会,就是为了看着季淮和其他alpha幸福的生活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谈翊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惩罚,还是一种救赎。

  他深吸一口气,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玫瑰还被放在桌上,原本娇妍可爱的花朵此时却像是一种讽刺,谈翊伸手抚弄着柔软的花瓣,自嘲一笑。他没有给季淮买过花,也并不知道季淮喜欢的究竟是玫瑰还是向日葵,就像他不知道季淮喜欢吃什么,喜欢哪种风格的衣服,他这样的人,确实不配谈喜欢。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挫败的情绪中沉沦了几秒,再睁开眼睛时,却是给一个常合作的事务所老板打了电话,让他去收集季淮的所有信息,从小到大,尽可能地详细,同时吩咐了人去跟着季淮。

  不了解的,那就去了解。上一世他能把季淮哄到自己身边,这一世也一样可以。

  季淮回到工位上,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安静下来,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他由衷地希望谈翊再也不要来打扰他,就当他只是一个和庄烨霖很像的过客。只要他们不产生交集,他就不会受到伤害,谈翊也没有理由要他的命。

  他打开办公系统,发现自己的离职流程已经审批通过。季淮心里一喜,很快地将文件收集好,该存档的存档,该销毁的销毁,接着上楼拿了自己的离职证明,将剩余的一点私人物品装进双肩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正宸的大楼。

  他站在楼下,最后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建筑,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拜拜啦。”

  接着他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却没有意识到,不远处一个相貌平凡的男人在确认了他的外貌特征后,悄悄地跟上了他。

第二十六章 在外面受委屈啦?

  季淮先回家把东西放好,接着买了些零食玩具之类的,装在一个双肩包里,第二天一早便坐上了回镇里的大巴车。

  从市郊的车站到镇里是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季淮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和城市中心截然不同的景色,从老旧低矮的平房商铺到大片大片的土地和树林,他的目光被放的很远,心里也十分平静。

  之前他住院的时候,季暖暖和白玫就是要这样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再转市内公交来医院看他,直到后来他病危,才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房子。

  那种厚重而质朴的感情,是让他挣扎求生的最重要的支柱。

  大巴车颠簸,季淮有些昏昏欲睡,他靠在车窗上,眼睛合上,短暂地打了个盹儿。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坐在斜后方的男人偷偷拿出了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

  到福利院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大一些的孩子们在上课,小的在院子里玩耍,季淮站在福利院门口,看着眼前干净朴素的院子,一阵恍惚。

  “小七?”他背后突然传来白玫的声音。季淮转过头,看到白玫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大捆的带着泥土的菠菜。

  “真是你啊小七!”白玫惊喜不已,絮絮叨叨的,“今天不上班吗?怎么想起来回来啦,你好多年没回来看老师了。吃早饭了没有?我刚去菜地里拔了把菠菜,中午做菠菜汤喝,不过你不爱吃菠菜是吧?没事儿,咱们还有别的菜,你不知道吧,现在院里的伙食比你小时候可好多了,顿顿有肉……小七?”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大男孩突然红了眼眶,鼻翼翕动,嘴唇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崩溃痛哭。

  季淮看着白玫,他上次见到她,还是在他临终的病床前,那时白玫和季暖暖被噩耗打击得形容憔悴,分明和如今相比也只有四年的差距,但白玫像是老了十岁,头发花白,神情悲痛,她宽厚温暖的手掌握着季淮无力的手,送了他最后一程。

  对于季淮来说,那仅仅是几天前的事。

  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终于,泪水凝聚成滴从眼眶中滚落,季淮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了白玫温暖的身体,眼泪大颗大颗坠落:“……老师……”

  “在外面受委屈啦?”白玫心疼地拍拍他的背。她没有孩子,但又有很多孩子,季淮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一个,从小他就不合群,也不懂迎合来领养的家长,那么好看的孩子,又是omega,最终却没有人要,一个人孤独又倔强的长大了。

  在院子里玩的小孩们见状好奇地跑过来,问白玫季淮是谁,为什么哭。季淮这才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站直,活了二十多年,在一群小孩面前哭鼻子,怪丢人的。

  他将带来的东西分给孩子们,小孩们都很高兴,围着他转,季淮惊讶的发现自己对于这家带给他许多黑暗回忆的福利院已经没有了上一世的抵触,或许是因为这里有白玫和季暖暖,也或许是因为他经历了更黑暗的遭遇。

  他带着小孩子们玩了一会儿,有几个年纪很小的婴儿被放在推车里晒太阳,咿咿呀呀地跟照顾他们的人对话,季淮的视线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他看着小婴儿圆鼓鼓的脸颊和胖乎乎的小手,心里又是一痛。

  有些人想要孩子却被迫失去,有些人生下孩子却又不养育。

  季淮苦涩地想,他可能真的是个亲人缘薄的命,无父无母,以为遇到的爱人亲手要了他的命,而他自己又亲手要了他的孩子的命。

  即使重来一世,他也没有力气再去爱一个人了。他本就是个孤僻的人,愿意对谈翊敞开心扉,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气,那种痛苦,他不想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会疯,会死。

  季淮长久的凝视让照顾婴儿的老师注意到了,他将一个小姑娘从车里抱出来,走到季淮身边:“可爱吧?你要抱一下吗?”

  季淮看着她好奇懵懂的眼神和柔软的小身体,有些想抱,但又不知如何下手:“我、我没抱过孩子。”

  “很简单的,她已经快一岁了,可以竖抱,你这样托着她……对,她特别喜欢别人抱着,一点也不认生,特可爱。”

  季淮心惊胆战地将软软的带着奶香气的小姑娘抱进了怀里,她果然一点也不怕,伸手抓住了季淮胸前的衣服,然后将小脑袋贴在季淮的胸口,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季淮咧开没长几颗牙的小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季淮心里软成一片,他珍惜地亲了亲小姑娘的头顶。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季淮在食堂吃了饭。白玫说的没错,有了苍穹基金会的救助,福利院里的生活水平已经与季淮那个时期不可同日而语,荤素均衡营养全面。吃完饭孩子们睡午觉,季淮帮着收拾了餐厅,又和白玫聊了会儿天。

  下午六点,季暖暖得到白玫的消息,和今天放学的孩子们一起回来了。平时她住在镇里的教职工宿舍,今天特地回来看季淮。两人许久未见,可谈的话题很多,一直聊到深夜才各自休息。

  而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市中心,谈翊结束了当天的工作,将他收到的所有信息整合在一起,细细翻看。

  这是一份季淮的个人档案,从他被福利院收容开始,小学中学大学,毕业。因为季淮生活的镇里相对落后,资料都很简短,上大学后才有了相对详细的信息。但也仅限于他的绩点、荣誉这些校方的内容,因为季淮在大学里一直是独来独往,每天除了上课还有大量的兼职,想找到他的朋友打探一番都无从下手。

  季淮二十多年的人生,就在薄薄的几张纸里写完了。

  但他依旧不知道季淮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没有交往对象,以及,有没有可能导致血癌的致病因素。

  谈翊烦躁地呼出一口气,他很想见季淮,想了三年之久,如今终于有一个活生生的季淮可以让他看到,他却没办法靠近,这让他感到焦虑和挫败。

  好在还有照片。

  谈翊将对话框点开,今天一天负责跟踪的人已经发来了十几张照片,那些他在白天都已经看过,但仍旧忍不住再一次点开。

  站在车厢里拉着扶手的季淮、等车的季淮、合眼小憩的季淮、带小孩踢球的季淮。每一张都是很平凡的生活场景,但却都让人久久流连,谈翊看着图片上的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而最后一张,他却有些不敢点进去。

  那时季淮抱着一个孩子的侧影,白嫩可爱的小婴儿趴伏在高挑俊秀的青年怀里,原本是十分美好的一幅画面,季淮的侧脸很好看,鼻梁高挺,眼睫纤长,唇形饱满,下颌线清晰流畅。他的视线温柔,又藏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忧郁。

  谈翊心里狠狠一颤。

  那是他想象过很多次的、他完美的家庭生活。

  对于孩子谈翊并没有什么执念,当初在庄烨霖的腺体受伤之后,他也很快做好了这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的准备。但就在他从程宥晟的口中听说季淮怀过他的孩子的时候,他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那种喜悦还没来得及完全生成就被震惊和悲痛冲击殆尽的感受,在谈翊的人生中绝无仅有,刻骨铭心。

  谈翊轻叹一口,让对方继续跟进季淮的动向,便合上电脑,准备休息。但和往常一样,他躺了很久都没能进入梦乡。

  自从得知了季淮的死讯和庄烨霖的所作所为,睡眠这项普通人最常见的生命活动就成了每日一次的折磨。他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无法入睡,或者很早醒来,脑海中填充满纷乱的思绪,再也无法继续睡着。

  谈翊有很多个夜晚彻夜无法入眠,也有一些是恍惚间似乎睡了过去,但很快就在凌晨两三点醒来的夜晚,他找过心理医生干预,在没有效果之后选择了药物,不停的加大剂量以便能顺利的入睡。

  谈翊想,就算不是那场车祸,恐怕他也没有多少年可活了,总有一天会死于药物过量。

  但是这一世,他不想那样,他想长久的活下去,和季淮一起。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放松身体、放空思维,试图通过心理医生提供的技巧来找回睡眠的能力,但是效果平平,季淮的脸总是在他不经意间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谈翊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

  横竖睡不着,谈翊将笔记本打开,搜索白血病的诱因。网络上的知识鱼龙混杂,各种说法都有,他干脆登录了论文库,希望能从中获取一些相对专业的见解。

  直到天边泛起亮光,谈翊才关闭界面,疲惫地揉了揉鼻梁,缓解眼睛的酸涩。和其他癌症一样,白血病的成因十分复杂,基因、环境都有影响,这样的结论根本无法缓解谈翊的忧虑,他还是要联系这方面的专家,就算把季淮绑来,也要给他做一次全方位的体检。

第二十七章 请问程宥晟在吗?

  季淮在福利院住了三天,这三天他过得很轻松,每天帮忙做些家务、带带孩子,还抽空去季暖暖那里教了两节课,听年轻的学生们喊他季老师,季淮感到很有成就感。

  不过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虽然不舍,季淮还是离开了,走之前偷偷在白玫房间的桌子上留了一些钱。

  到了市里的车站,季淮没有回家,而是坐上地铁前往中心医院。

  他已经在网上挂好了血液科的号,只是不知道程宥晟是还没有毕业还是什么原因,并不在可以挂号的医生名录里,季淮便另外挂了一个专家号。

  地铁到达中心医院站,下车走两百米就到了医院门口,季淮对这里可谓是轻车熟路,只是上一世的心情和这一世到底不同,他看着花园里穿着病号服散步的患者,想起不久前自己还是其中的一员,内心又是一番感慨。

  而就在他进入门诊大楼后,尾随着他的男人便掏出手机,将这个信息传达给了谈翊。

  “医院?!”

  谈翊被惊得直接站起了身,他紧张地回复道:【什么科室?他看起来身体不好?】

  对方犹豫了一下,跟上前去,季淮在自助机前取号的时候,他随着人流挤到了季淮身后,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屏幕。

  【血液科,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好,不像是生病了。】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谈翊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去挂血液科?难道这一世的季淮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不适吗?

  谈翊手脚冰冷,来不及叫司机,他拉开抽屉,抓起一把车钥匙便大步走向办公室门口,拉开门时正撞上要敲门进来的助理,将对方吓得倒退两步,资料撒了一地。

  “不好意思谈总……”助理连忙蹲下收拾。

  “有急事,外出一趟。”谈翊说着,便绕开助理要往电梯的方向去。

  助理一急,飞速从满地的文件中找到一份打了红色贴纸标记的:“谈总您稍等!法务部有一封紧急文件,我们用的一款芯片涉及专利问题,对方要求停止侵权并……”

  这颗芯片用在正宸的多款产品上,尤其是最近要上市的一款主力高端产品,目前产线正在加班加点的生产。如果真的出现专利问题,不仅产线停工、产品退市、声誉受损,还要赔付高额的赔偿金,而且获利越多,赔偿越多,所以助理才会这么着急。

  但谈翊却早有预料,上一世这群人着实给他造成了点小麻烦。不等助理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一群专利流氓。让他们去起诉,法务和研发收集证据,其他一切照常。”

  助理愣愣地看着谈翊大步流星地离开,直到他高大的身影进入电梯还没回过神。

  不是,他还没说是什么专利呢,谈总就这么肯定是来碰瓷的?他们谈总一向眼光敏锐做事果决他是知道的,什么时候又加了一个未卜先知的能力?

  电梯下降到负二层,谈翊上车直奔中心医院。

  这天是工作日,医院里的人不多。G还没等多久,等候室的大屏幕就叫了他的号。

  季淮走进诊室,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了他一眼:“季淮是吧,坐,怎么了?”

  季淮在桌子对面坐下,手里捏着号单,紧张地说:“医生,我想问一下,白血病是什么导致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高危急性T淋巴细胞白血病。”

  医生闻言惊讶地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见对面的人面色健康,嘴唇红润,疑惑地说:“为什么这么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比如头晕、乏力、低烧、皮下出血或者鼻血?”

  季淮抿了抿唇:“没有,我……我父亲因为白血病去世,我听说白血病是有遗传因素的,所以想检查一下。”

  医生了然:“目前白血病病因还没有完全清楚,可能与生物因素、物理因素、化学因素、遗传因素和其他血液病等有关。癌症是具有一定的遗传倾向,但不属于遗传病,也不起决定性作用。如果你的父亲有白血病病史,建议你定期体检,不用太担心。”

  季淮问道:“白血病能预防吗?”

  “饮食健康,加强锻炼,作息合理,避免物理和化学污染,比如放射线、甲醛、含有苯的有机溶剂。”医生宽慰道,“你不用太担心,情绪也会对机体产生影响的。我给你开一个血常规好吧?”

  季淮细细回忆了一遍,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启发,他有些沮丧:“那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办法吗?比如,我是说假设,我知道我几年之后就会得白血病,那我现在有什么办法吗?”

  医生哭笑不得:“小伙子,你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白血病真的不是遗传病,你父亲得过不代表你就会得。你定期检查,有不适及时就医,心情放松一些,有些人就是心情压抑才会生病的,你这纯属杞……没必要啊。”

  心情压抑……

  不得不说那几年他的情绪确实很差,尤其是庄烨霖回国后,但如果说是因此导致他患上血癌,季淮又觉得不太可能。

  说话间医生已经在系统开好了单子,“去缴费然后抽血吧,结果出来了就心安了,没事的啊,一定要积极乐观,不要胡思乱想,你这么年轻,怕什么呢。”

  季淮被医生打发出了诊室,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有一天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怀疑自己几年后可能会得白血病,他也会觉得这个人多少有点毛病。

  他去缴了费,抽了血,坐在休息区按着棉签发呆。等到针孔不再出血,季淮将棉签丢进医疗废物箱,犹豫了一下,还是想找个人打听打听程宥晟。

  他到挂号处,问前台的护士:“你好,请问程宥晟医生在吗?”

  护士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程医生的?他是规培生,不坐诊。”

  季淮一阵激动:“我是他朋友。他现在在忙吗?”

  护士闻言叹了口气:“他……应该在休息室里,他跟着梁主任,今天梁主任负责的一个病人过世了,他挺难受的。”

  季淮知道,程宥晟是个同理心很强道德感很重的医生,他对自己的每一个患者都很上心,也会真心实意地为患者高兴或者难过。

  “我能去看看他吗?”季淮问道,“拜托了,护士姐姐。”

  护士犹豫了一下,被季淮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盯着,有点心软了,“走廊右手边倒数第二间办公室,你跟他聊聊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

  季淮道了谢,往她指的办公室走去。与此同时,走廊另一头的电梯门打开,一群人下了电梯,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气势迫人的alpha尤为引人注目,走廊和大厅里的人都忍不住偷偷侧目。

  谈翊眉头紧皱,目光扫视一圈,刚好捕捉到了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

  季淮敲了敲门,片刻后门内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拉开,一个穿白大褂的alpha垂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老师,我好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来叫自己的并非他的带教老师梁主任,而是个素不相识的男生。

  “你是谁?你走错了吧,这边没有诊室。”程宥晟说道。

  季淮抬头看着他,现在的程宥晟比上一世见到的时候年轻稚嫩很多,还没有那种从容而宽和、能让病人安心下来的气度。他眼眶通红,神色悲伤,显然是刚刚哭过。

  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难过。

  “……程医生,我是想说,你不用太难过,你们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医生不是神,没办法救下每一个人。”季淮慢慢将上一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一道出,“我……病人能遇到你这样的医生,已经很幸运了,不仅仅是在治疗上,更是在精神上。谢谢你。”

  程宥晟试图辨认他:“你是小焕的哥哥?”

  季淮摇摇头:“我是你之前的一个病人的家属,还是你的学弟,我是A大的。”

  “谁啊?”程宥晟努力回想着,这是他规培的第三年,遇到的患者说少不少,但大部分都有些印象,尤其是没救过来的,但是对于季淮,他的确是毫无记忆。

  季淮露出一个有点伤感的微笑,摇了摇头:“不提了。”

  家人的过世是无法触碰的伤痛,程宥晟没再追问,只是有些忧伤地轻叹一声:“我也知道医生不是万能的,有时候学的东西越多,越觉得当代医学的局限。但看着那些人离开,真的很无力,很堵心。小焕今年才十六岁,特别积极乐观,每天都笑着,还经常安慰他的父母,我……唉……”

  程宥晟闭了闭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这半个小时已经是梁主任给他额外的休息时间了。他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继续工作。

  他朝季淮笑了笑:“我没事,做医生,尤其是这样的科室,注定会经历很多的生离死别。但我不想因此就成为一个冷漠的医生,因为每一个患者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痛苦,他们需要温暖和关怀。”

  季淮看着他英俊但憔悴的面孔,鼻头酸涩,他想说,你没有成为一个冷漠的医生,正如今天所说的,很多年后,你也依旧可以给很多人温暖。

  他没有忍住,上前半步,伸手抱住了程宥晟,对方愣了一下,随即便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软底皮鞋踩在地板上几无声息,直到那如同实质一般的冰冷气息传递过来,季淮才感受到危险。

  他放开程宥晟,回过头,看到了面容阴沉的谈翊。

第二十八章 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谈翊的个头将近一米九,光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带来极其强烈的压迫感,alpha极具侵略感的信息素弥漫开来,他冷着面孔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带着刃一般,在两人身上割过,带来如同实质的痛感。

  季淮忍不住一抖,恐惧蔓延开来,让他心脏狂跳,四肢发软,那不仅是信息素带来的压迫,更有上一世的阴影,他不敢想象,让谈翊知道了他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对方会做出什么。

  谈翊的目光在季淮身上停留了几秒,接着便转移到了程宥晟的脸上。虽然对于他来说和这个医生仅有一面之缘,而且已经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但对方的面孔还是深刻地铭写进了他的心脏里。

  “程宥晟。”谈翊缓缓吐出三个字,声线如同带着冰渣一样生冷。

  程宥晟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对面的alpha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但从第一印象,他就对谈翊生不出好感,他不卑不亢地问道:“我是,有什么事吗?”

  谈翊冷冷地说:“你是他男朋友?”

  程宥晟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问,愣了一下:“不是,他是我的病人家属。”

  谈翊点了点头,重复道:“病人家属。”

  如果说之前谈翊还对季淮是否重生抱着怀疑的态度,那么他今天来找程宥晟的举动,无疑是一例铁证。程宥晟的年纪不大,倒推到现在,甚至还不是一个正式的临床医师,季淮来找他,除了上一世的羁绊,还能有什么理由?

  季淮在骗他。

  程宥晟突然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侧过头一看,发现不是他自己在抖,而是季淮。季淮无意识地抓着他的手臂,呼吸急促,眼神惊恐,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他瞪大了眼睛:“你、你没事吧?你有基础疾病吗?”

  季淮没有理他,他很清楚,自己已经被谈翊看穿了,他躲不掉了。

  他的声线十分不稳,音调也因为激动而有些高亢:“你跟踪我!”

  “我不……我只是担心你。季淮,你听我说,我们需要好好谈一下。”

  谈翊看到他如同被猛兽顶上的幼鸟一般的可怜样子,心都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他上前半步,季淮却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程宥晟不明所以,但出于本能,还是侧身挡住了季淮。

  谈翊的眼神立刻变得狠厉:“让开,这里没你的事。”

  程宥晟也不甘示弱:“这里是医院,不是你逞凶斗狠的地方,如果你伤害其他人,我就报警。”

  谈翊寒声道:“我不会伤害他,他是我的omega。”

  “家暴也是违法的!”

  谈翊明显被惹怒了,他对程宥晟的感观很复杂,一方面是因为上一世在灵堂的争执带来的反感,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季淮最后的时光里,程宥晟比他更可靠,给了季淮更多的关怀。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的愤怒。

  “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再多事,我就让你再也当不了医生。”

  “你!”程宥晟也被激怒了,他上前一步,季淮却立刻反手抓住了他的袖子,谈翊说的没错,这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季淮不能让程宥晟牵扯进来,他很清楚,谈翊说的不是一句空话,他有能力影响程宥晟的前途。

  季淮看着谈翊,那也曾是他在分开后无限思念的面孔,也是他病重的时候希望能见一面的人,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但谈翊没有见他,也没有接他的电话,甚至还亲手剥夺了他的生命。

  “你想怎么样?”季淮的声音里透出绝望。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楼下去,可以吗?”谈翊急迫地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

  “走吧。”季淮率先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程宥晟拽了一下他:“别离开医院,这里有保安。”

  季淮朝他笑了笑,转身走了,他单薄的背影在汹涌的人潮中显得孤独而渺小。谈翊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程宥晟,立刻追了上去。

  “到车里吧,外面有点晒。”谈翊赶上了季淮,说道。

  “不用了,门诊楼和住院部中间有个花园,那里有座椅。”季淮抬头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避免和谈翊对视。

  “好。”

  两人在阳光沐浴下的座椅上落座,快到中午了,阳光有些灼热,大部分病人已经散完步回病房休息和吃午饭了,所以花园里人并不多。

  刚一坐下,谈翊便开门见山:“你记得,是不是?”

  季淮疲惫地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想干什么呢?我发誓,我绝不会再参与你的生活,也不会出现在你们的视线里,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我可以离开A市,或者等我攒够钱,我可以出国。世界很大的,我不会再对你们造成任何困扰,谈总,我只是想活下去。”

  谈翊心里痛的像是要裂开:“我没有觉得你是困扰!季淮,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季淮看着他,很久才说:“……哪件事。”

  谈翊说不出口,那段过往对季淮来说是何等的黑暗恐怖,对他来说也是不堪回首,他努力组织着措辞,每句话都像是在他心上割刀子:“那个要捐献骨髓,最后悔捐的人,是被人操控的。你最后打给我的电话,我没有接到。我……对不起,我不知情,也没有去阻止。”

  “被人操控……”

  谈翊的声音都低了下去:“是庄烨霖,对不起,季淮,是我没能察觉。”

  季淮的目光有些空洞:“庄烨霖,就是那个和我很像的人。不对,不能这么说,是我和他很像。”

  他抚摸着自己的眼尾和眼角的泪痣:“这里很像,对吧?我第一次看到他也很吃惊,我没有想到过,世界上居然能有两个人这样像。但也只是壳子像,那样的人,我怎么配和他比。”

  “不是这样的!”谈翊语气慌乱,“你和他不一样,他是个披着人皮的罪犯,是我没能看清楚他,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很后悔,季淮,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我又过了三年才重生,三年,一千多天,我每天都在后悔和自责中度过,我真的快被逼疯了。”

  他倾身想去握住季淮的手,却被对方躲开了。

  谈翊哑声道:“季淮,我知道你恨我,害怕我,但你相信我,那件事不是我做的,如果我知道庄烨霖是这样的人,我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去阻止他,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我是……我是爱你的。”

  爱……

  他们在一起的四年,谈翊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爱,季淮在今天听到了,说内心没有波动是假的,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刻的悲哀。

  看到季淮没有反应,谈翊更加急迫:“季淮,你说句话好不好?我们都重生了,我们还能再来,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好吗?”

  “我们还能再来?”季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谈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我承认,我爱过你,但是我搭上了一条命,我已经清醒了,我们该结束了,你说过的话,原封送还。”

  谈翊的脸色褪去了血色:“不,我不能接受。我知道那件事对你伤害真的很深,但我保证这次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会保护好你,我会尽我所能的补偿你。”

  季淮突然激动了起来:“只有那一件事吗,谈翊,只有那一件事吗!”

  他站起身,愤怒使他的血液上涌,脸颊都涨得通红:“你永远学不会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哪怕再重生十次,一百次,你依旧是那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谈翊!你把我当成庄烨霖的替身,把我当个傻子一样骗了四年!你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告诉你,没有了,我所有的爱人的能力都在那四年的一厢情愿里消耗光了,我再也不会爱任何人了!”

  “不……”

  季淮根本就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的眼白上爬上了红血丝,他指着两人坐过的座椅,嘶声吼道:“你让我给你机会,谁来给它机会?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孩子最后一次见到阳光的地方,我把它杀了,我亲手签了字,把它杀死了!你知道那天你在干什么吗?你在庄烨霖的音乐会上!如果我知道最后我也没办法活下去,我一定不会打掉它,能让它多活一天也好,或许我还能听到它的心跳,感受到它的胎动。最后我陪它一起走,我们都不会害怕。”

  虽然季淮清楚,哪怕没有做流产手术,孩子也不可能活到出生,但那是他永远迈不过去的一道深渊,那种孤独、绝望、痛苦,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季淮哽咽着说:“谈翊,我们不可能了,我不想看到你,我看到你就会想起它,想起我过得那四年暗无天日的日子。骨髓是你拿走的还是庄烨霖拿走的重要吗?我原本也不想活了。我上一世最大的不幸,就是遇到了你,你凭什么觉得,这一世,我还会再犯一样的错?”

  谈翊僵硬地看着他,季淮撕心裂肺的控诉让他再也没有立场去开口恳求,他受到的伤害远比谈翊想象的要更深、更重,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谈翊再一次认识到,即便有了重生的机会,但错就是错,无可挽回就是无可挽回。

  “我走了。”季淮抹了一把脸,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十九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季淮回到家之后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提不起兴致做任何事。有些过往连回忆都是一场磨难。

  他将自己扔到床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第二天医院发了短信提示他检查出了结果,季淮顿时紧张起来,他很快地收拾了一下,出门直奔医院,站在打印报告的自助机前的时候,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目光盯着机器缓缓吐出的纸张,连呼吸都要停掉了。

  等到报告单完全打印好,季淮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看到所有的参数都在正常范围内,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但紧绷着的情绪并没有缓解,他还是上楼去找了上次开单的医生,得到了对方一个“看吧,我就说没事”的眼神,

  离开诊室,季淮不知道是喜是忧,喜的是他暂时还是健康的,忧的是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悬挂在他的头顶,他明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很可能发病,却无法阻拦,只能看着命运的洪流滚滚而来。

  他捏着单子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了,就打算回家去,然而还没走到电梯,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小孩子尖锐的哭声,以及桌椅拖拽的刺耳噪音。

  大厅和走廊里的人都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声音是从一个诊室里传出来的,诊室门口的人都纷纷好奇地往里探头,接着就听到一声椅子翻倒的巨响,一个身材娇小的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被狠狠推了出来,她踉跄着倒退几步,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被外面的人扶住了才勉强没摔。

  一个男人紧跟着冲了出来,朝着医生怒吼道:“你到底会不会看病?你们这些医生就知道开一堆检查赚提成,你们就是缺德!我儿子都吐血了,你不给他治病,就知道查这个查那个,你赚昧良心的钱不得好死!”

  医生在众人七手八脚地搀扶下站起来:“之前只是检查了血常规,怀疑是再生性贫血障碍,但是不做骨髓穿刺怎么能确诊呢?我们要确诊了才能对症治疗啊,我……”

  “这么小的孩子你们要抽他的骨髓呀!”男人身后抱着小男孩的女人尖声喊道,“你们要他的命啊!”

  “不……”医生还没来得及解释,盛怒之下的男人已经挥拳就打了过来,众人都惊叫着试图去阻拦,但那一拳还是结结实实地砸了下来,只不过没砸在女医生的身上,而是被从隔壁跑出来劝架的医生给挡住了。

  “保安,保安!这边!”有人大声喊着。

  走廊里顿时乱作一团,季淮觉得那替女医生挡了一下的人身形有些熟悉,走近两步仔细一看,在人群里那人个子高得很显眼,不正是程宥晟吗。

  他心里一紧,赶快跑上前去,这时闹事的一家人也被闻讯而来的保安和帮忙的人控制住了,程宥晟的几个同事正在关心他的情况,季淮挤过去的时候正听到他说没事。

  程宥晟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和手臂:“有人拽着他,没砸很重,我歇会儿就行了。”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的季淮:“哎,你怎么来了?”

  “我来拿报告,”季淮说,“你没事吧?”

  “没事,你身体不舒服?”程宥晟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去拿他的报告单,“我帮你看看?”

  季淮将单子递给了他。

  “你叫季淮啊,”程宥晟扫了一眼报告单,“嗯……我看着没问题,你有什么症状?找其他医生看过了吗?”

  季淮点点头:“看过了,是说没什么问题。我有白血病家族史,所以想做个检查,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预防的。”

  “这样啊,”程宥晟点点头,“现在白血病的成因还不明确,但是确实存在遗传因素的影响,只要定期检查、注意生活习惯就好了。哦对了,其实现在已经有基因筛查了,你可以去做一个看看。我帮你介绍个机构吧。”

  季淮求之不得:“好啊!”

  “你放心,我不是假公济私,这个机构你可以上网去查,在基因筛查这方面是非常权威的,也是国内做基因筛查的首批。他们的创始人可以说是白血病的成因和预防这个研究方向上的第一人,他姓杜,今年都六十多了,现在在国外做技术交流。”程宥晟热心地在手机上搜出一个机构的名称,拿给季淮看,“不过我听说他最近会提前回国,如果有机会,我请他亲自帮你看看。”

  季淮吓了一跳:“谢谢你啊程医生,但是不用了,这份人情太大了。”

  程宥晟笑道:“没事,这个机构我爸爸也是合伙人,他和杜博士是同门师兄弟。现在的基因筛查主要还是针对已经发病的患者,用来辅助治疗的,一般的医生没办法通过这个报告来做预判,但是杜博士专攻这个方向,应该会有一些有用的建议。”

  季淮真心实意道:“太感谢你了,程医生,你真的帮了我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程宥晟笑着摆摆手:“没事,应该的。”

  季淮有些好奇:“你父亲也是医生吗?”

  程宥晟摇摇头:“他之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手指韧带被割断了,没办法再进行精细操作,就转做医疗器械的生意了。”

  这时一个医生从旁边走出来,喊了一声程宥晟的名字,程宥晟应了一句,转头飞快地对季淮说:“你加一下我好友,等我确认好杜博士有没有档期,再告诉你。”

  季淮连忙说好,让他先去忙。

  程宥晟还有事情,他走后季淮便离开了医院,他步伐轻快,之前的郁愤消散了许多。虽然经历了很多不堪,但他仍然由衷地感激自己能遇到白玫、季暖暖和程宥晟,他们是他上一世最大的安慰,也是这一世的救赎。

  接下来的几天,季淮没怎么出门,他账户里的余额还都是之前在学校里兼职攒下来的,工作没多长时间,自然也没什么积蓄,他要给自己安排下一份工作了。

  凭借他的能力,季淮很有信心自己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只是地点和行业还需要好好考虑。一方面他要为自己选择一个有发展前景的工作,另一方面他想离谈翊越远越好。

  他在招聘网站上浏览了一些信息,综合自己上一世的经历,初步确定了几个感兴趣的公司,然后便专心修饰自己的简历,为找工作做准备。

  三天后的傍晚,A市国际机场,一架从数万里之外远道而来的飞机滑翔落地,头等舱的客人陆续下机,其中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也在助手的陪伴下走出了飞机。

  这是一位国宝级的科学家,全程都受到机组的特殊关照,下机之后更是由地勤一路护送出了航站楼。接机的人早已等在了外面,毕恭毕敬地将他扶上了车。

  车子停在一家餐厅外面,一行人下车进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厅,侍者引导他们穿过富丽堂皇的走廊,到达了包厢,推开三米高的大门,包间里灯火煌煌,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等候在里面的男人站起身,身形高大挺拔,他修长的腿迈开,几步跨到门口,主动朝为首的老人伸出右手。

  “杜博士,路途遥远,辛苦了。”

  “谈总,久仰大名,感谢你为了医疗事业进步做出的投资。”

  谈翊笑了:“不敢当,您才是大名鼎鼎,当今的医学界谁不知道您的名字?来,请入座吧,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实在是辛苦了。”

  谈翊嘴上说的客气,好像那个逼着杜博士中断研学提前回国的人不是他一样。

  杜博士心知肚明,但谈翊给科研所的投资是实打实的。做科研也是要资金投入的,尤其是没有可投入临床的成果出来的前沿技术,几乎就是烧钱,进口的机器几百万一台,谈翊眼都不眨就下了单,就算是为了那些仪器,杜博士也心甘情愿地跑这一趟。

  双方人马各自入座,侍应生开始传菜,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等到接风宴结束,谈翊主动提出送杜博士回家。

  两人在谈翊的车后排坐下,车子发动,在安静的包厢里,这晚真正的谈话才开始。

  前面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谈翊便开门见山:“杜博士,这次请您回国,有个不情之请。”

  杜博士道:“谈总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尽全力。”

  “好,过些天我会带一个人到您的实验室,他有白血病家族史,未来有发病的风险,我需要你给他做诊疗和评估,并且提供一个预案。”

  杜博士细问道:“他是家里有哪些人发病,在哪个年龄段?都是患的同一类型的癌症吗?”

  谈翊道:“明天我的助理会把相关的资料发给你,能提供的信息都会包括在内,有些没有的就不用问了。”

  杜博士点点头:“好,我会先从纸面资料入手,然后准备一套检查方案,然后我们再约时间。”

  “那就托付给你了,杜博士。需要什么仪器设备尽管开口,有任何问题我都会想办法处理。”

  杜博士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他在心中暗自思索这人究竟是谁,能让谈翊如此重视,表面上仍旧客气道:“您放心吧,谈总,我一定倾尽所学。”

  “那就好。”

第三十章 把我绑过去吗?

  季淮初步确定好自己的工作方向后,先给几个心仪的公司投递了简历,因为学历背景好,他很快就收到了一家公司的回复,和HR进行初步沟通后,两人定下了一周后的面试。

  因为涉及的行业和季淮之前的方向有些偏差,他便打算买几本相关的书来看一看。刚好季暖暖托他到书店帮忙找一本网上买不到的习题集,季淮便挑了个下午,出发去一趟书店。

  刚一走出社区的岗亭,季淮就顿住了脚步。

  路边泊着的那辆银灰色的陆欧飞驰,季淮是有印象的,那是谈翊的车。

  片刻后,他重新迈开脚步,装作没有看到,径直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季淮!”

  车门被拉开,谈翊下了车,他人高腿长,没两步就追了上去,但季淮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他只得又叫了一声:“季淮,你听我说一句话可以吗?”

  季淮停下,转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谈翊深吸一口气:“我们之间的事情可以慢慢解决,但是你的病不能耽搁。你上次去医院也是去看了血液科的医生对吧,但是医生应该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原因。我联系到了一个专攻白血病的成因和预防的专家,你让他给你看一看,好不好?”

  季淮看着他,拒绝道:“不用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不需要你帮忙。”

  谈翊被他泾渭分明的态度刺得心脏紧缩,他艰难道:“季淮,你没必要因为和我赌气,就不顾自己的身体,你知道我可以给你提供你拿不到的医疗资源的,为什么要拒绝我?”

  季淮难以置信地说:“你觉得我是在和你赌气?谈翊,你可能没弄明白,我没有和你赌气,我希望我们再也没有任何牵扯了。是的,我知道你手眼通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活法,你们那个世界,我不想再进去了。”

  谈翊有些心浮气躁,他久居高位,自来说一不二,被拒绝、被违逆的经历对他来说实在很少见,也格外的令人烦躁。重生给他带来的喜悦已经因为季淮接二连三的拒绝而被冲淡,随之而来的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隐隐的怒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季淮,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暂时的放下情绪,从更理智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不管我上一世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在现在,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不是吗?”

  季淮胸口的起伏明显加大,他冷笑一声:“对不起,谈总,我没有那么理智,我只知道我想离你越远越好,我不会欠你任何人情。”

  “季淮!”谈翊皱着眉,“这件事由不得你,你必须要去,这是为了你的身体。”

  季淮简直气笑了:“你以为你是谁!我不去你要怎么样,把我绑过去吗?”

  谈翊的眼神却很肯定:“对,就算绑,也要把你绑过去。”

  季淮的怒火猛涨,他的拳头握紧,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就给他一拳:“谈翊,你还是这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我!凭什么所有人都要按照你的安排?上一世就是这样,你让我搬家,让我当庄烨霖的替身,让我按照他的样子打扮,让我辞职,让我分手,所有的事情都是按你的意志,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为什么重来一次,我还要听你的?”

  季淮冷漠地说:“谈翊,你真的不要来找我了,我不想吵架,也不想回忆之前的事情,真的很累,你放过我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径直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谈翊追了两步,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他被季淮那种如同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震撼到了,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季淮?之前的季淮在看他的时候,永远是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就像一个温柔的怀抱,他随时可以投身进入,被满满的爱意包围。

  但那样的季淮被他亲手抹杀了。

  事情的失控程度已经超出了谈翊的想象,他如同手中握着一捧沙,沙粒无法控制的从他指缝间流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怎么做都是徒劳,甚至,他握得越紧,沙粒流逝的速度就越快。

  巨大的惶恐和无力席卷了他,谈翊站在原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季淮走到公交车站,正看到一辆车驶来,他连是哪一趟车都没看清,便逃也似的上了车,等到下一个站台才下车,重新上了前往书店的公交。

  车子慢慢悠悠地在路上晃着,他看着外面繁华热闹的街景,疲惫的叹了口气。

  剩下的时间季淮在书店消磨掉了,他挑了几本给自己的书,又帮季暖暖买到了合适的习题集。书店里除了书籍还有一些拼图、明信片、书签之类的小东西,季淮也挑了一些,打算和习题集一起寄给季暖暖,让她送给学生当奖励。

  回程的路上,季淮收到了程宥晟的消息。

  原本对于程宥晟答应他的事,季淮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是医学界的泰斗,不是随便都能请到的,他和程宥晟在这一世也仅仅是见过两次面的关系。但他还是很感激程宥晟愿意去帮他。

  所以,当他看到程宥晟发来的消息的时候,是有些震惊的。

  程宥晟告诉他,杜博士已经回国了,并且愿意帮忙,让季淮先去机构里做一些相关检查,结果出来后杜博士会抽时间帮他看诊。

  季淮喜出望外,连忙感谢了程宥晟,并且发了一个红包过去,不过和上一世一样,程宥晟没有收,并且一板一眼地告诉他这是有违医德。

  季淮忍俊不禁:【你帮我的这些都不是你分内的事情,我只是想感谢你。或者有时间我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程宥晟回复:【好。你先到公众号上预约一下时间,我刚看到明天就有号。要尽快啊,杜博士很忙的,说不定哪天就又要去其他地方做交流了。】

  季淮立刻便约了第二天上午的号,早早地便出发了,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才抵达这家机构。

  杜博士的研究所背靠一家私立医院,医院的本部在市中心,但疗养院和科研机构在市郊的山脚下,依山傍水,环境很好,相应的诊金也十分昂贵。

  季淮挂号之后先登记了个人信息,然后缴费、抽血。一次基因检查的费用要五千多,季淮原本就不多的存款一下子就捉襟见肘了。

  季淮站在缴费窗口,看着上面的数字和自己瞬间见底的存款,止不住的肉痛。还好他很快就能找到工作,这些钱支撑他再生活一两个月还没什么问题,实在不行就去做些日结的兼职,反正他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做,也算是熟门熟路。

  稍稍安慰了一下自己,季淮去抽血室里抽了血。将血样交给医生后,医生就告诉他可以回家等结果了,因为基因检查比较复杂,一般会在十四天之后才能出结果,让他耐心等待。

  但季淮没有想到,三天后他就收到了医院的消息。

  虽然疑惑,但季淮也没有多想,他以为是程宥晟的关系,或者医院最近档期比较宽松。收到消息的当天下午,他便坐地铁赶了过去。

  他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前台的护士看他的眼神让季淮觉得有些奇怪。护士反复核对了他的信息,又拿了他的身份证,最后才将证件和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你的检查结果,你拿上这些,到杜博士的办公室,他会帮你看的。”

  季淮接了过来:“谢谢,请问杜博士的办公室在哪?”

  “三楼右……啊不是,”护士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她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改口道,“他在景阁等你,那个地方不好找,我让人带你过去。”

  说着她叫来一个同事,两人说了几句,另一个人忍不住频频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这让季淮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宥晟帮他托了关系,才会被人这样另眼看待,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对待。

  两人很快交流完,后来的护士朝他走来,露出一个笑:“季先生,你跟我来吧,我带你过去。”

  季淮道了谢,跟在她身后,穿过大厅,来到后门,后面有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一些穿着疗养院病号服的老人在散步或者聊天,湖周围有各种绿化和基础设施,不像医院,却像个公园。

  两人绕过人工湖,又穿过一片树林,从道路的坡度上季淮感觉到他们在上山,他有些疑惑:“杜博士的办公室这么偏僻吗?”

  护士解释道:“杜博士年纪大了,喜静,而且做科研也需要安静的环境。”

  季淮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随着两人走得越发远,身后的人声从有到无,最后只剩下一片虫鸣鸟叫,季淮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就算再喜静,有必要将办公室建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吗?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再次询问的时候,护士终于停下了脚步,眼前一栋带院子的三层小楼出现在了季淮面前,“就是这里了,季先生。”

  护士按了门铃,两人先后穿过院子的铁门和小楼的防盗门,打开门看到一楼实验室风格的装潢和几台大型仪器,季淮才松了口气,但还没松完,就被二楼楼梯上走下来的人给堵了回去。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谈翊和杜博士从楼上走下来,锐利的眼光牢牢锁定了季淮。

  “真的是你,季淮。不愿意欠我的人情,但是为什么程宥晟的,你就能接受了呢?”

第三十一章 你活着不累吗?

  季淮错愕地看着他们,大脑飞速旋转,国内研究白血病成因和预防的泰斗,提前结束海外交流回国……谈翊要给他介绍的那个医生,正是程宥晟口中的杜博士!

  谈翊看着他,眼神十分复杂,有痛苦,有受伤,有愤恨,还有一种季淮看不懂的决绝。

  谈翊问道:“你那天骗我说和你在一起的那个alpha,就是程宥晟,是吗?”

  季淮抿了抿唇,他无法反驳。虽然他对程宥晟除了感激之外没有其他的想法,但不能否认的是,那天他骗谈翊说他有交往对象的时候,确实是按照程宥晟的形象去描绘的。

  他的沉默激怒了谈翊,他连下几节楼梯,站到季淮对面,寒声道:“你和程宥晟是什么关系?!”

  季淮抬头看着他:“这和你有关系吗?”

  “你是我的omega。”谈翊偏执地看着他。

  “我不是。”季淮平静道,“以前是,但是我们结束了,你亲口说的。”

  “我真的知道错了,季淮,我们重新开始不好吗?”谈翊上前一步想握住他的手,但被季淮躲开了,他手中一空,只得收了回去,慢慢握成拳。

  季淮偏过头,不肯再看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不管怎么说,先让杜博士看看结果吧。”谈翊沉声道。

  杜博士早已识趣的回避,他前后收到两份资料,一份来自谈翊的助理,上面是季淮的基础个人信息,另一份则是来自于他朋友的托付,同样是一个叫季淮的omega,是他的初步检测报告。

  他年逾五十,见多识广,几乎瞬间就想通了是怎么一回事,一边感慨于年轻人精力旺盛,有时间争风吃醋,一边颇有些为难。但他也没为难太久,跟踪季淮的人很快就把这件事汇报给了谈翊,谈翊当天便赶到了医院,听完杜博士的陈述,脸色阴沉的几乎不能看。

  杜博士在看见二人争执的时候便回到了二楼,等谈翊上来才重新下去,他拿过季淮的检测报告。报告一共有三份,都是加急赶出来的。他仔细核对了上面的数据,点点头:“的确有癌症易发风险,这几个基因片段相对不稳定,容易突变。”

  季淮脸色一白。

  谈翊眉头紧锁:“那治疗方案呢?”

  杜博士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谈总,这只是个显性指标,还有很多数据需要核算,另外还有几项检查的结果没有出来,再给我一点时间。而且,就算有易发风险,也并不代表就会患病。我能给出的不是治疗方案,而是解决预案。”

  “尽快给我一个答复。”谈翊说。

  “一定尽力。”杜博士道,“我要用实验室里的计算机,就先回去了。”

  得到谈翊的许可后,杜博士穿过客厅,并且礼貌地向季淮点头示意,接着便推门离开了。

  季淮看着他们讨论自己的情况,却没有插嘴的余地,感到有些可笑。杜博士离开,他也就没有了继续留下去的理由,更何况他根本不想和谈翊独处,因此,他也转身往大门走去。

  “等等!”谈翊喊道。

  季淮头也没回,径直去拉防盗门的把手,但却惊诧地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他按不下去!

  刚才他分明看到杜博士是直接按下把手推门离开的!

  季淮又尝试了几下,确定门已经被锁住,他愤怒地转身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谈翊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季淮,我只是想跟你好好的聊一聊。更何况,杜博士的检查还没有完成,后续的治疗方案也需要你配合,这里离你住的地方很远,你来回奔波不方便。”

  言下之意……

  季淮难以置信道:“你要把我关起来?”

  谈翊解释:“不,我没有限制你自由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更方便一些,顺便给我们两个一些相处的机会,你太激动了,我们要好好沟通一下,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

  “没有限制我的自由?你所谓的自由就是在这个房子里活动是吗?”季淮冷笑一声,“误会,谈翊,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我只是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谈翊痛苦地看着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排斥我?我答应你,等杜博士给的方案都落实好,我一定会放你离开的,我不会真的把你困在这里。”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即使是将季淮关起来,他也不会选择这里,这的环境太差了。

  季淮直接拒绝道:“不,我不同意。杜博士有任何需要,我都会配合,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还有事情,不能一直在这。”

  “你有什么事情,我会让人帮你处理。”

  “我有面试,你能让人替我去吗?”季淮反问道。

  “面试我没办法帮你去,但我能让你回到正宸。”谈翊深深地凝望着他,“你知道的,未来几年正宸的发展会有多好。现在的我只会让她更好。我可以给你最好的待遇,你回来工作吧。”

  季淮觉得可笑极了,上辈子因为不想让公司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不想让他太优秀被其他人注意到,谈翊哄着他离职,回到家里,过围着他一个人打转的生活,这辈子却又试图将他留住。

  “你觉得这是待遇的问题吗?就算你给我开出一百万,我也不会再回去。”季淮冷道。

  “我不会让你去其他公司的,”谈翊的声音也冷了下去,“你在正宸的核心部门工作了三年,而且是‘未来’的三年,你太清楚这个市场后续的走向了,我不会允许正宸的核心技术外泄。”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季淮点点头,“你放心,基本的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我不会再在人工智能这个领域发展。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和正宸签署相关协议,正宸后面几年做出的产品和专利想必你也都有印象,一旦它们提前问世,你可以追查是否和我相关,如果是我,我会赔偿。”

  谈翊在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他原本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季淮的反抗总是会激起他的怒火。

  “我道歉,季淮,是我口不择言了。”谈翊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认为正宸很适合你,你在这里会有很好的发展。”

  “我相信我自己,在哪里都可以有很好的发展。”季淮不欲再谈,“开门,让我走,不然我报警了。”

  “这里没有信号。”谈翊说,“我只是想和你谈谈而已。”

  季淮简直出离愤怒了,他闭上眼睛,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睁开后眼神里一片冰凉。他四处看了看,随手拽过一把椅子,椅子磕在地上发出叮咣的杂声,显示着他的不耐。

  季淮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谈翊:“好,你说。”

  谈翊上前两步,走到季淮面前,左脚后撤半步,俯身蹲下。他个子高,俯视人的时候会给人强烈的压迫感,但当他蹲身下去,就是季淮在俯视他了。

  季淮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到过谈翊。

  谈翊的腰身依旧笔挺,他的双手搭在季淮的椅子扶手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中倒映着季淮的面孔,专注而深情。

  他不是个会示弱的人,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谈翊也不可能将上一世季淮去世后的三年中他是如何苦苦煎熬告诉季淮。他只是将自己和庄烨霖的过往、季淮去世后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说完了吗?”季淮问道。

  谈翊点点头。

  “谈翊,我想问你,你爱庄烨霖吗?”

  季淮问的问题让谈翊有些意外,他斟酌了片刻,答复道:“很多年前之前,我是爱过他的,但也只是他表演出来的那个人,后面的,更多的应该是怀念和愧疚。”

  季淮笑了:“所以啊,谈翊。你和庄烨霖青梅竹马,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你都不了解他。你和我在一起四年,这四年你看到过我几次,就算在看我,也只透过我的壳子想着他,没有一秒是真正在意我季淮这个人的,那你又凭什么说你了解我?你怎么能肯定,你现在想要的那个,不是你想象中的‘季淮’?”

  他推开谈翊的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夏末时林深草盛的风景:“你因为愧疚,对庄烨霖念念不忘了十年。现在又因为对我的愧疚,来跟我要一个机会。谈翊,你没必要对自己这样道德绑架的,你活着不累吗?”

  谈翊在谈判桌上纵横十余年,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哑口无言。

  季淮伸手推了推窗户,不出意外地发现也是关着的,他叹息一声:“开门吧。”

  谈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是的,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是那个会给他在灯光氤氲的厨房里煮一碗面的季淮,是会对他笑、眼睛里都是浓厚爱意的季淮,是坐在蓊郁花丛中喝茶看书、让他看上一眼就会觉得心中安定的季淮。

  季淮重复道:“开门。”

  谈翊沉默了片刻,还是坚定地说:“不。”

第三十二章 我……又做错了吗

  季淮冷漠地看着谈翊,谈翊则回以一个坚定的目光:“在你配合杜博士完成治疗之前,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

  季淮实在不想再吵,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尽了,没有必要再去无穷无尽的重复,和谈翊吵架是很累的事情,他不想争了:“卧室在哪?我想休息了。”

  谈翊眼中微微一亮:“在三楼,我带你上去。”

  “不用了。”

  季淮绕开挡在他前面的谈翊,迈步上楼去了。楼上的几个房间门都开着,季淮一眼就确定了哪间卧室是属于自己。

  房间连着阳台,门窗大开,日光融融的洒进来,微风吹拂,送过一阵馥郁花香。

  阳台上各色鲜花争奇斗艳,像是时间回溯到了春天。玫瑰、百合、向日葵、鸢尾……各种花卉在园艺师的搭配下奇妙的和谐,姹紫嫣红,春意满园,浓艳的色彩带来视觉上强烈的冲击,却完全没有纷杂烦乱的感觉。

  谈翊站在他身后,低声道:“你喜欢这些,对吗?”

  他对季淮了解不多,看书和养花,是他眼里季淮最喜欢做的事,也是他最怀念的场景。

  季淮没说话,他走上前,抚弄着玫瑰的枝杆,刺已经被拔掉了,他顺着瘢痕驳杂的枝条一路摸下去,直到手指触碰到湿润的营养土。

  谈翊看他的动作,以为他喜欢,再接再励道:“你走后,你的那些花我都有请人好好照顾,但是……它们大概也是有思想,会认主人吧,一盆也没有留住。”

  季淮收回手,看着指尖上的绿泥:“你挖了它的根,折了它的茎,捋掉它的叶子,捆扎在这里,让它短短的活上几天,然后问我喜不喜欢?”

  他转过头,不想再看那一阳台很快就会衰败凋零的花:“谈翊,你真的不要再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了。”

  谈翊怔在原地,看着季淮坐到沙发上,闭眼休息,过了许久才苦笑一声:“我……又做错了吗?”

  季淮没有回复。他神色黯然,最后只能走到季淮身边,将一条毯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离开了房间。

  晚饭是被人送到房子里的,两人相对无言地共进一顿晚饭,然后各自回去休息。

  谈翊躺在与季淮一墙之隔的房间,如同往常一样久久不能入眠。

  山里的黑夜比城市里要暗上太多,无星无月的夜里,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一丝光都不见。谈翊睁着眼睛,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他开始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把季淮带到这里,对他们的关系毫无益处。

  这个认知让他格外烦躁,他如同一只到了穷途末路的困兽,似乎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谈翊翻来覆去许久,依旧毫无睡意,他的脑海里被各种冲撞着的思维挤压到快要爆裂开,格外活跃的脑细胞让他完全无法平静下来入睡。

  叹了一口气,谈翊坐起身,像是肢体不受控制的,他穿上拖鞋,朝门口走去,开门,进入走廊,转身。

  他的手搭在了另一扇门的门把手上。

  他知道这扇门背后是什么。

  谈翊的心脏飞快地跳动着,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不由得喉结轻轻滑动,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能吗?

  在理智和感情在互相博弈的时候,他的身体对于季淮的渴望先一步胜出,卧室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走廊上的灯光顺着门缝投射,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画出一条线,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床上,最后收尾于侧卧着的季淮。

  他怀里抱着被子,睡得很沉。

  季淮喜欢侧睡,很多个早晨,谈翊醒来的时候会看到季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像一只乖顺的猫一样依偎在他身旁,软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有时候会抱着他的手臂,有时候会抓着他的衣角。

  也有一些夜晚,谈翊会抱着他睡,季淮就可以整个缩进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入睡。

  ……

  季淮走后的那三年里,谈翊曾经无数次在凌晨惊醒,触摸到旁边一片空荡。如今季淮回来了,却仍旧不肯回到他身边,他依旧是孑然一身。

  谈翊反手将门合拢,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

  季淮睡得很沉,谈翊放得极轻的步伐并没有惊醒他,但当谈翊在床边坐下时,下陷的床垫还是让他有所察觉,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梦呓。

  谈翊僵持半晌,直到确认季淮没醒,才小心翼翼地半躺下去,隔着被子将季淮虚虚拢在怀里。

  那一刻,谈翊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像是缺省的灵魂被严丝合缝地补足,残缺已久的心灵终于得到了圆满,漂泊无定的灵魂也终于安稳。

  季淮的枕畔有淡淡的迷迭香,谈翊贪婪地呼吸着带有季淮信息素的空气。

  漆黑的夜晚,四周安静到只剩林叶拂动与窸窣虫鸣,谈翊在久违的安逸中感到了一阵深沉的困倦,海潮一般的睡意来的汹涌而猛烈,很快他便意识模糊,拿捏着力道不敢彻底放在季淮腰间的手臂也逐渐搭了上去。

  谈翊原本只是想稍稍的在季淮身边躺一躺,在他醒来之前便回去。但那种舒适和满足,就像是被冻僵了的人泡进了温热的水中,直接卸去了所有的意志,他连片刻挣扎都不曾有,就被拖入了梦乡。

  直到被季淮一把掀开,险些摔到地上。

  谈翊以为自己只是小憩片刻,却没有想到,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天光大亮。他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好,酣眠中被人打搅,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季淮凶狠地质问他:“谈翊,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谈翊想说些什么,季淮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伸手拽开了自己睡衣的衣带。

  谈翊给他准备的是一套真丝睡衣,布料丝滑,腰间只有一条带子束着,一旦解开,没有束缚的布料便顺着季淮光滑的皮肤坠落。

  林间的晨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将他白皙的肌肤染上蜜一样的颜色,平直的锁骨、匀称的肌理、流畅优美的人体曲线,是很惑人的画面。

  季淮冷冷地看着他:“是要这样?那你来吧,做完之后就放我走。”

  “我没有这么想!”谈翊分辩道。

  “不做就滚。”季淮干脆地拢上衣襟,“现在,给我滚出去。”

  谈翊咬咬牙,他还想继续解释,但他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他终于怕了,他似乎是一错再错,即使是重生以来,他也没有做好一件事,而是将两人的关系弄得越来越糟。

  他强忍着内心的留恋,离开了房间,刚刚走出房门,身后就传来了反锁的声音。

  谈翊站在门外,只有苦笑。

  他叩了叩门:“对不起,季淮,我不会再冒犯你。等下早餐我端上来放在你门口,你记得吃。”

  接下来的几天季淮都没有再出门,也没有再和谈翊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房间只隔着一堵墙壁,但谈翊却感到,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遥远。

  当杜博士带着笔记本和厚厚一沓文件来到小楼的时候,先松了一口气的竟然是谈翊。

  三人在客厅相对而坐,杜博士将资料放在桌子上,开口道:“经过我们的分析,季先生的基因序列里的确存在几个不稳定片段。根据我这些年的研究,这些片段表现出和血癌的高度相关性。这个结论还需要大量的实验去验证,但从我的研究结论出发,我认为季先生患病的几率是比平均水平要高出30%左右。”

  季淮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用力,将挺括的纸面捏得泛起了褶皱。

  谈翊想去握住他的手,但却被季淮躲开了。

  他收回手,自嘲一笑。

  “杜博士,怎么能避免这些基因发生突变?”谈翊问道。

  杜博士道:“这就涉及到一门更加高深的科学了,基因的奥秘在现在还是无法完全参透的,我能给出的建议是避免化学物质污染以及各种物理射线。当然,除此之外,针对白血病本身,也可以先采取一些措施。”

  “比如?”

  “白血病的根本治疗方案还是骨髓移植,我建议一方面是在基因库中寻找合适的配型,另一方面做自体移植的骨髓储备,目前来说季先生的造血干细胞还是正常的,我们可以先抽一部分储存起来日后使用,这样会将免疫反应降到最低。”

  “好,就按你说的办,骨髓库配型的事情我会安排,自体储备……”谈翊习惯性地发号施令,说到一半却突然想起他甚至还没有问过季淮本人的意见,霎那间他背后一紧,有些不安地看向季淮。

  季淮却吝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对着杜博士点点头:“要做骨髓穿刺吗?什么时候?”

  杜博士沉吟道:“我们初步安排,分三次抽取。现在捐赠骨髓一般是采外周血,但为了得到分化能力更强的造血干细胞,还是骨髓穿刺效果更好,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今天就可以开始第一次,这里有操作室。”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子们的支持!鞠躬~】

第三十三章 谈翊不敢想

  季淮一口答应下来,杜博士打电话叫护士过来,两人换好衣服做了术前准备,季淮也换上了手术服。

  杜博士和护士先一步进了操作室,季淮推门的时候,谈翊也跟了上来。

  他有些紧张地说:“我陪你。”

  季淮没说话,径自推开了大门。

  操作室里设备完善,环境规范,和季淮上一世见过的正规医院中的手术室并无差别,季淮甚至有种熟悉感。

  不用医生和护士指导,他干脆地上了手术床,侧卧着将身体蜷缩成适合取髓的姿势。

  杜博士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他将准备好的麻醉针刺入了季淮髋骨附近的皮肤。几分钟后,确认麻醉生效,他换了一针更大剂量的麻醉。

  那支麻醉针比正常的注射器要长许多,针管也粗,看上去触目惊心,谈翊心头一颤:“这是?”

  杜博士解释道:“是麻醉剂,用来麻醉骨骼周边的组织和神经。”

  “要穿透骨头?”

  杜博士点点头。

  谈翊还想说什么,却被季淮不耐地打断:“可以开始了。”

  谈翊眼睁睁地看着针管从季淮白皙的皮肤没入,然后不停地推进,即便有第一针麻药的镇痛,季淮仍旧被那种骨头缝里传来的酸痒和胀痛逼得低吟出声。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他都适应不了这种痛。

  谈翊伸手覆盖住季淮紧紧握成拳的双手,将之包裹在手心。

  季淮闭着眼,眉头深锁,牙关死死咬着,他用尽力气去抵抗的不仅是骨头深处传来的胀痛,更有随之而来的痛苦回忆,在那些回忆里,他有无数次奢望着谈翊能像今天这样,握着他的手,陪他渡过一次次难捱的治疗。

  今天他终于有了,但也不稀罕了。

  护士说道:“放松,数五个数。”

  谈翊心焦如焚,他心里默数着,刚一数完便看见季淮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些,高悬着的心才放松了:“好了吗?”

  护士道:“要推三次。”

  话音未落,季淮便又溢出一声痛苦的申吟。

  等一针麻醉推完,季淮已经满头冷汗。谈翊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是不是很疼?”

  季淮淡漠地转开头:“习惯了。”

  他第一次抽髓的时候是为了活检,那时他刚被谈翊抛弃,孤身一人,举目无亲,除了肚子里还没有被发现的宝宝,那种疼痛、孤独、恐惧和绝望交织的感觉,才真的叫可怕。

  杜博士拿出了穿刺针:“现在开始正式抽骨髓了,会有点不舒服。忍一下,千万不能动,不然抽不到还要重新来过。”

  季淮侧头看了一眼:“好。”

  谈翊突然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那么粗那么长的穿刺针,他看到都觉得恐怖,何况真正承受的季淮?

  上一世他在医院的日日夜夜,无数次的取髓、抽血、化疗,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谈翊不敢想。

  穿刺针扎进了季淮的身体,因为钢针要穿过骨骼,杜博士和护士两人合力,扶着季淮的身体,用力将穿刺针往深处送,直到刺穿骨头,才用细针抽取了一试管的骨髓。

  “按压十分钟,不出血就可以了。”杜博士将一枚敷贴贴在了伤口处。

  谈翊自觉按住:“还有没有其他要注意的?”

  “不要剧烈运动,不要碰水,饮食清淡。等休息两三个月,再做第二次取髓。”杜博士叮嘱道。

  谈翊一一记下,看到季淮扶着床边要坐起来,立刻道:“你别动,我抱你上去休息。”

  季淮推开他的手:“不用,我自己能走。”

  谈翊有些不悦:“医生说的你没有听到吗?不能剧烈运动。”

  季淮忍着下肢的酸痛,直接站了起来:“没有那么夸张,日常生活,什么都可以做。”

  可以爬楼梯拿报告,自己扶着墙慢慢走回病房,可以去食堂打饭,可以做任何事。

  谈翊还想说什么,季淮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我能走了吗?”

  谈翊看着他,喉结轻轻滚动,半晌,终于妥协。

  “你再休息十分钟,我叫车进来,送你回家。”

  季淮不置可否。

  十分钟后,谈翊的陆欧飞驰停在了小院门口,封闭了几天的房门终于打开,外面花木扶疏,清风习习,季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谈翊快步赶在司机之前为他拉开车门,扶着季淮的手臂,紧张道:“小心。”

  季淮坐进去之后,谈翊从另一边上了车。司机发动车子,沿着山间小路下山去了。

  车内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季淮的手机在离开房子一百多米后终于有了信号,消息和来电通知蜂拥而入,季淮翻了翻,季暖暖告诉他他寄的礼物孩子们很喜欢,程宥晟问他检查结果怎么样,除此之外就是之前约了面试的HR的消息以及他投递简历的反馈。

  季淮先回复了季暖暖和程宥晟,两人都没有回复,大概是在忙工作。接着他拨通了HR的电话。

  对方应该是个omega女生,态度很好,听完季淮解释他是因为突发意外而无法参加面试之后还表示了一番关心,然后客气地拒绝了季淮再次参加面试的申请。

  挂掉电话,季淮也没什么波澜。合适的公司很多,他再找就是了。倒是谈翊从头到尾听完了他的电话,露出一丝愧疚:“你想去哪家公司,也许我可以……”

  “不用了。”季淮干脆拒绝,“不需要。”

  谈翊神色黯然。

  一路无话,司机将季淮送到了他住的地方,回到家季淮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躺在床上,揉捏放松着酸胀的下肢,等稍微好点,才爬起来拿过电脑,查看简历筛选的情况。

  他的学历背景好,随简历附上的设计也很亮眼,因此几乎投递的简历都有了回复,包括季淮最心仪的一家初创公司。

  这家公司现在规模不大,只有五六十人,成立才两年左右,主要是做语音交互系统的,创始人是研发出身,家里很有背景,留学回来就独立创业,创办了这家公司。

  虽然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做出什么成果来,公司也一直亏损,全靠老板砸钱养着,但季淮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研发的语音交互系统就会成为颠覆行业的存在,一经出世便引爆整个市场,各大厂商都主动递来合作的橄榄枝,公司像钻出土的春笋一样蓬勃发展,市值滚雪球一样的增长。

  这个时候能加入他们,无疑是赶上了一个风口。

  季淮拨通了HR的联系方式,和他约了三天后的面试。

  这家公司叫做科讯,占了市中心一座写字楼其中一层的东面,因为人不多显得有些寥落,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命不久矣的小公司,能在四年后发展成一个行业的领跑者。

  HR接待了他,和他简单聊了两句之后便找来硬件部门的领导和他交流技术。

  季淮虽然没有参与过语音芯片的研发,但上一世正宸也和科讯合作过,他参与了项目,负责外围电路的设计,也学习了相关的知识。而他所掌握的知识,对于现在的工程师来说无疑是前瞻性的。

  面试官越聊越激动,眼睛都亮了起来,从一开始的询问变成了探讨,足足聊了将近两个小时还意犹未尽,季淮的简历被临时用作笔记本,面试官在边边角角上都写满了笔记。直到预约的会议室到了时间,有其他人进来使用,才让面试官停了下来。

  两人走出会议室,面试官让季淮在前台稍等,他去反馈一下结果。

  季淮找了个地方坐下,从刚才对方的反应就能看出来,这场面试已经是十拿九稳,只等着下一步的安排了。

  然而,他等了半个多小时,依旧没有人来告知他下一步的安排。此时已经快到五点,季淮虽有耐心,却也有些坐不住了。又等了半个小时,季淮忍不住给HR发了一条微信,询问是否可以进行下一场面试或者先离开。

  消息石沉大海。

  终于,在快要下班的时候,HR匆匆赶来,愧疚地告诉他,岗位和他不匹配。

  季淮对这个结果是很惊讶的,同时也十分不悦:“如果不合适,你们应该早一些告知我,就不要让我在这里等这么久。”

  HR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你的能力很强,用人部门是有意向的,但是经过多方评估,在性格上不是很匹配,实在不好意思,希望你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季淮蹙眉:“性格?能具体说明一下吗。”

  HR踌躇一番,眼神不安地往左右乱瞥:“嗯……我们比较看重应届生积极主动的态度,对工作要有热情,敢想敢拼,这也是我们的企业文化。”

  季淮失笑,积极,热情,这些他确实都没有了,既然如此,失望归失望,但他也无话可说,平静地点了点头,就打算带上东西离开了。

  HR帮他刷卡打开了公司的玻璃门,季淮向外走去,就在这时,走廊里的电梯停在了当前楼层,一个穿着西装,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和季淮迎面碰上。

  这人个子有一米八几,肩宽腿长,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姿容俊朗,眉目间有一股飞扬洒脱的英气,看到季淮从公司里出来,便主动招呼他:“来面试吗?”

  季淮点点头,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自来熟。

  他身后的HR叫道:“傅总。”

  傅总?季淮想起来,科讯的创始人,似乎是叫傅景修,看这人身上从容自信的气质,大概就是他了。

  傅景修朝HR笑着挥挥手,又将目光落在季淮身上:“什么岗位?”

  季淮答道:“硬件工程师,不过因为性格原因没有通过,很遗憾不能加入贵司了。”

  “性格?”傅景修似乎有些不理解,“时间有点晚了,如果你不介意,能跟我聊十五分钟吗?”

第三十四章 面试需要在餐厅里吗

  季淮欣然应允,两人重新返回公司,路过那个HR的时候,季淮看到他低着头,神情不安。

  他眼神一暗,但并未多说,而是跟着傅景修到了他的办公室。

  和谈翊的办公室比起来,傅景修的堪称简陋,房间只有二十来平方,靠墙一面落地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专业书籍,另一面墙上的白板画满了思维框图和计划进度,办公桌上则是一个竖屏、一台台式机和一个笔记本,以及乱七八糟的书和文件。

  傅景修将文件往旁边一推,硬是腾出来一块地方,“见笑了,刚出差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傅景修,是科讯的老大,我是M校毕业,硕士和博士都在做人机交互的软件设计课题,国内这个领域还是空白,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接下来傅景修又简单介绍了公司的情况,才转而问他:“你呢?也跟我介绍一下自己吧。”

  季淮说明了自己的学校和专业,接着对语音交互系统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傅景修听得十分认真,不时点头肯定他的想法。

  傅景修说的是十五分钟,但两人聊了有将近一个小时,傅景修不由得感叹:“你真的是今年刚毕业的本科生吗?你的专业知识和实际经验都非常丰富,还有很多创造性的思维。”

  季淮笑笑:“在学校里参加的项目比较多。”

  傅景修朝他伸出手:“季淮,我衷心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团队,价格你可以随便开,我一定能给到。”

  季淮也伸手,和他握了握:“您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吗?”

  “不怕,”傅景修开怀道,“你开多少我也要把你留住,这样的人才去其他公司是我的损失。你开再高的价格,也不会高于你为公司创造的价值。”

  在工作上被人予以如此之高的评价,季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也给了他许多自信,“多谢您的认可。”

  “太晚了,我请你吃个便饭吧。待遇的事情我们饭桌上聊。”傅景修看了眼时间,邀请道。

  季淮推辞了两句,最终还是同意了。这附近是市中心,仅有的几家餐厅也都是精致昂贵的风格,确认季淮能吃辣后,傅景修选了一家川菜店,说是简餐,几个菜点下来也花了五六百。

  两人边吃边聊,从工作谈到市场行情,从薪资谈到学校,从国内的教育谈到傅景修的留学经历,竟是有说不完的话。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融洽,傅景修虽然是老板,而且家境殷实,但对待季淮没有丝毫架子,大概是受国外开放的文化氛围的影响,他性格外放,开朗健谈,年近三十却有着学生一样的蓬勃朝气,让季淮感到很舒适。

  然而两人相谈正欢时,傅景修看着季淮的身后,突然停下了话头。

  他问道:“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吗?”

  季淮随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却看到了脸色阴沉的谈翊。

  “你怎么在这儿?”季淮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谈翊还在跟踪他吗?这个事实让他感到愤怒和厌烦。

  谈翊没有回复任何一个问题,他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剩菜:“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让你饮食清淡。”

  这话说的暧昧,傅景修立刻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一般的关系。

  季淮烦躁极了,他不愿意在新上司面前展示自己一团糟的感情生活,于是皱眉道:“我已经没事了,你来干什么?”

  谈翊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想到刚刚走来时看到的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心脏一阵闷痛。

  他反问道:“他是谁?”

  “我的新上司,我是来面试的。”

  “面试需要在餐厅里吗?”

  “那又关你什么事?”季淮已经快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但他又必须克制住。

  傅景修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因为我们公司内部的一些原因,耽误了季淮的时间,请这顿饭也算是我表示一下歉意。”

  谈翊看向傅景修的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成年alpha之间本就有着动物划分领地一样的排斥感,更何况涉及到omega,那就可以发展成一场战争了。

  “我送你回去。”谈翊沉声道。

  季淮没有理他,而是对傅景修说道:“谢谢您的款待。”

  傅景修看了谈翊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对季淮说道:“客气了。那我们今天就先这样,offer我会让人事部加急赶出来发到你的邮箱,我们初步定在下周一入职。”

  季淮点点头:“好的,谢谢了。”

  “另外,对于今天的误会,我一定会弄清楚。”傅景修认真道。用性格来否认一个有能力的人纯属无稽之谈,他势必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次是他恰巧碰上了季淮,如果没有呢?那他就平白损失了一个优秀的员工。

  季淮笑笑,“好,那我们下周一见。”

  两人的对话听在谈翊耳中,却丝毫没有他插嘴的余地,这种局外人的感觉让谈翊心头火起,刚一出餐厅门,他便质问道:“什么误会,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季淮一言不发,伸手要拦出租车。他原本是想坐地铁,但现在他只想尽快拜托谈翊。

  谈翊烦躁道:“我在问你话!”

  季淮冷漠地看着他:“你问我就要回答吗?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要我说多少遍?”

  谈翊压着火气:“我只是担心你,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能不能听医生的话?还有,一个不熟悉的alpha主动邀请你吃饭,你应该有警惕心的。”

  季淮冷笑一声:“是的,你说的没错,但凡我有一些警惕心,也不会摔得那么惨。”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季淮上前拉开车门,“够了,谈翊,请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说罢,他上车关门,将谈翊的身影远远甩在了身后。车子开出去很远,季淮还是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连绵的车灯、霓虹灯钩织出一片闪烁的灯海,朦朦胧胧的,在灯海深处,似乎有一个孤独站立着的身影。

  季淮转回了头,将头靠在颈枕上,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季淮又回了一趟福利院,院子里有一棵枣树,这个季节枣子已经熟了,白玫给他装了满满一大袋子。季淮自己哪里吃的完,便带着去了一趟中心医院,给程宥晟还有他们科室里的医护分了。

  转过天来,就到了季淮入职的日子。

  加上上一世,他已经有近两年没有工作过了,职场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他选了一身相对正式的衣服,提前赶到了公司,在楼下正碰上傅景修,两人一起搭电梯上楼,电梯上升的间隙,傅景修说道:“上次的事情确实是个误会。人事部是按照应届生的标准对你进行了考核,他们的评分标准也过于死板了,这方面我也让他们重新梳理了流程规范,还好没错过你。”

  季淮回道:“没关系,我也很庆幸没有错过科讯,我很看好她的发展。”

  傅景修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也很看好。有你的加入,科讯会发展得更快。”

  说话间电梯已经爬上了36楼,两人走出电梯,傅景修刷了指纹,玻璃门缓缓打开,露出正对大门的前台,科讯那在四年后遍布大江南北的logo出现在了季淮眼前。

  “欢迎加入科讯。”傅景修笑着说道,他双臂展开,做出一个欢迎的手势,配上俊朗的五官和灿烂的笑容,极具感染力。

  季淮也笑了:“很荣幸能和您共事。”

  这次公司换了一个HR负责他的入职手续,等各种合同签署完毕,HR将他领到了工位上,这家公司软硬件的研发就占了百分之八十,硬件有十几个,虽然规模还不如正宸的一个课,但每个都有很强的技术能力。

  那天的面试官坐在一块稍大一些的工作区域里,见季淮来了,笑意盈盈地起身迎接他:“你来了,这是你的工位,快坐下。我就说你能力没有问题的,还好没因为那什么性格原因被刷掉,不然太可惜了。”

  季淮看了一眼他的座位牌,上面写着刘峰。

  于是他说:“谢谢峰哥,那以后我负责哪一部分的工作?有资料能发给我看一下吗?”

  刘峰拍拍他的肩:“你看,态度还是很积极的。年轻人不要太心急,你先设置一下电脑,学习一下我们的办公系统,一步一步来。”

  季淮便没再多说,他依言给电脑做了些基础设置,然后阅读了一些考勤、审批之类的流程,第一天就无所事事的结束了。

  季淮只当他们将自己看做什么都不会的应届生,第二天便又主动请刘峰发些资料给自己,或者安排些任务,却仍旧被不轻不重地挡了回来,只拿到了几份无关痛痒的项目简介,还有一些网上都能查到、季淮也早就看过分析过的论文。

  接连一周,季淮都没有参与到项目当中,也没有收到任何实质性的任务。

  季淮终于察觉到了其中的古怪。

第三十五章 不要再来了

  周一部门早会的时候,季淮便在大家各自汇报完自己的项目进度后,向刘峰提出请他给自己分派一些具体的项目去跟进。

  当着全组人的面,刘峰也不好再推三阻四,他思考一番,对季淮道:“那这样,你先跟着小张学习一下信号输出端的电路,我们要对这部分再进行优化。”

  季淮却并不认可,信号输出端无非就是调试、降噪、仿真,相比这些,他更希望能参与到更核心一些的项目中去,发挥更大的价值,“峰哥,我之前在学校里做过自主学习算法的项目,负责其中的硬件部分,也拿了省级的奖项。我想加入到这边来。”

  刘峰目光中隐隐透出些不屑:“季淮,学校里的项目都是纸上谈兵,和实际操作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你这样好高骛远,对你的发展来说不是好事。”

  季淮坚持道:“我还是想试试。”

  刘峰道:“季淮,我们是一个团队,有人负责核心项目,有人负责边缘项目,这些事情都是要有人去做的。我知道你觉得我给你分配的工作简单枯燥,没有太多技术含量,但是输出电路也是我们整个体系里必要的一部分,你不能眼高手低。先把这部分做好,我再安排其他任务给你。”

  这话一出,连原本负责输出电路的小张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季淮只得退让,他想或许确实是他心急了,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着三年的相关经验,在其他人眼里他还是个白纸一张的应届生。

  下会后他去找小张要资料,对方也是爱答不理,季淮说了不少好话,小张才发了一份数据给他,让他做仿真和调试。

  季淮拿到之后,便输入到程序里开始跑,然而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前几个数据中他跑出的结果和小张已经给出图形却总是对不上,季淮反复调整了几次,却依然有差别。

  无奈,季淮只得打开仿真的程序,开始从头梳理。这个项目他刚刚接手,只清楚大概的整体逻辑,但对于细节部分却并不了解,手头的资料也十分有限。为了弄清楚这部分程序,季淮一边读,一边不断上网搜索各种资料,下载了几十篇论文。

  整个下午,季淮都在埋头钻研,连晚饭都没来得及点,他也不想吃,担心连续的思维一经打断,再拾起来就很难了。

  认真研究什么东西的时候,时间就会流逝的很快,渐渐的身边的人声小了下去,灯也接二连三的灭了,似乎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但季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听见。

  等他终于将程序弄通,发觉是有两个条件被人调换了顺序的时候,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

  房顶的灯都熄灭了,只留下季淮上方的一排,四周都是黑暗,他坐在那里,被灯光包裹着,身形显得有些孤寂。

  季淮的眼睛酸涩,他闭眼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发现已经是凌晨两点,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肩膀僵硬,腰背酸痛,肚子也饿的心慌。

  正打算打开外卖软件找个通宵营业的店铺点个宵夜,季淮却突然看见,自己右边的空桌子上放着一份饭菜,上面还贴了一条便利贴。

  【饭盒是可微波的,加热一下再吃。明天放你半天假,下午再过来。】

  笔锋锐利,笔力遒健,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季淮大略一猜,便猜到是傅景修的手笔。

  他将饭盒拿过来,里面是一份米饭和三盒菜,菜色清淡,还配了一碗蒸蛋。

  季淮心里一热,他拿着饭盒到公司的茶水间,把饭菜热了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后才收拾东西下楼,准备打车回家。

  这个时间实在很晚了,季淮等了十多分钟才有司机接单,到家时已经是三点钟,季淮酒足饭饱,困意兜头而来,沉重的眼睛都要睁不开,几乎是闭着眼爬上了楼,然而刚转过弯,就被自家门口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吓得倒退两步,瞌睡都醒了一大半。

  “谁在那?”季淮呵斥一声,接着用力跺了跺脚。老房子的感应灯已经失效了,非得弄出点响动才能亮。

  等暖光的灯光照亮走廊,季淮才看出眼前的人正是谈翊。

  谈翊眼下乌青,神色疲惫:“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季淮不答反问:“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你再跟踪我,我要报警了。”

  谈翊无休止地在他面前出现,无异于在反复的提醒他上一世的种种不堪,季淮真的受够了,却又怎么都无法摆脱。

  “我没有跟踪你。”谈翊叹息,“我只是过来看一眼,你家窗子的灯一直没亮,我怕你出了什么事。”

  晚上无法入睡的时候,谈翊就会开车过来,看着季淮家里的灯光和偶尔晃过的人影,能让他的苦苦煎熬的精神得到一些短暂的放松。

  “我是个成年人,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麻烦让让,我要回家了。”

  谈翊看着他:“加班到这么晚吗?工作不要这么拼,要注意身体。吃过饭了没有?”

  季淮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没有理会谈翊的话,径直走了进去。

  谈翊看着大门在他面前合拢,声控灯已经灭了,他眼前唯一的一束光亮也越收越紧,即将被厚重的门扉彻底隔绝。

  就在门缝即将完全合拢时,季淮突然停下了手。

  谈翊看着那道门重新打开,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季淮会说什么?会让他进去吗?

  “不要再来了,房子我已经挂在网上,找到转租之后我会搬走。”

  谈翊似乎听到心脏里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了下去。

  房门在他面前关闭,发出一声轻响。终于,所有光源都消失了,谈翊独自站在一片黑暗当中,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

  季淮胡乱洗漱一把便躺上了床,他尽力让自己不去关注门口的动静,也不去想谈翊到底走了没有,但却还是忍不住竖着耳朵。门外一片寂静,他几次想下床拉开门看一眼,但还是用理智硬生生地把自己按在了床上。

  然而他虽困极,却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门外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季淮才松了一口气,疲惫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多,季淮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他躺在床上,回想起那两行刚好反了的代码,心里涌上一阵无奈,看起来日后的工作中少不了明争暗斗了。

  他和人打交道的能力不是很强,也应付不来这些职场斗争,这让他不由得怀念起了正宸,那里的工作氛围相对单纯,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心里想着曾经的公司,季淮的手机恰巧便弹出一条新闻,正是和正宸相关的。

  季淮忍不住点了进去。

  正宸的产品向来是人工智能领域的风向标,谈翊重生回来之后也对公司的发展方向做了优化,如果是什么新产品问世,那也没什么稀奇的,但这次的新闻却并不是科技领域,而是在社会板块。

  正宸起诉扬青,老牌科技公司身陷知识产权风波。

  他继续往下翻,原来是正宸在社交账号上挂了律师函,针对扬青这几年发布的几款产品,要求对方停止侵权并赔偿经济损失共计三千万。

  扬青?季淮依稀记得这家公司,似乎是做一些电子产品的,譬如手机、智能手环、摄像头这些,虽然不是很有名,但是也做得很大。在上一世,似乎并没有发生这样一件事,正宸怎么会突然起诉扬青?

  他不由得打开了浏览器,搜索扬青。

  当他看到这家公司的法人时,才心下了然,不由得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董事长庄青,股东里有三四个庄姓,其中一个便是庄烨霖。

  季淮想起那张与他相似的脸,胃里就是一阵不适,他快速退出了浏览器,将新闻关掉,起身洗漱去了。

  下午来到公司,季淮找到小张,告知他程序里有两个语句写反了。小张闻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来的,哎呀你看我这脑子,我忘记把最新的版本给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季淮扯了扯嘴角:“没事。我继续去做仿真了。”

  说罢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开始工作,懒得去理会周围的人的议论纷纷。

  接下来的日子里,季淮照旧做着自己的事情。刘峰分配给他的大多是一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重复性的基础工作,但从中这些边角的工作里,季淮也总能找到一些可以深入钻研的地方。他一边完成刘峰分配的任务,一边用自己的方式对这个系统进行深入的摸索。

  他做了一份改善报告,针对其中的几个点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并且在想办法完善。不管其他人对他怎么样,季淮很感激傅景修的赏识,他希望能做出一些成果,帮他推动公司的发展。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就进入了深秋,天气转凉,花木也逐渐凋零。

  谈翊已经有一个来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了,季淮悄悄松了口气。那样的人,想找什么样的omega没有?大概是终于被自己三番五次的拒绝惹恼,放弃和他纠缠不休了。

  上一世的事,终究是会被遗忘的。

  直到有一天,季淮偶尔看到了一条娱乐新闻,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最近谈翊都没有再来纠缠他。

第三十六章 应该可以保护好你了

  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知识产权案虽然引起了一些关注,但波及范围并不算大,毕竟相比科技公司之间的产权风波,还是明星们的八卦绯闻更通俗易懂,也更值得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一旦和豪门恩怨、感情纠葛扯上关系,话题度就会飞速上升。

  季淮看着那条新闻中附着的图片,眼中是强烈的恨意。

  那是一张偷拍图,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一家餐厅,因为是晚上,又隔的很远,图片并不清晰,但上面的两个人,就算只有一个背影,季淮也能认得出来。

  那是谈翊和庄烨霖。

  文字内容是对这次侵权风波的大胆揣测。谈翊和庄烨霖青梅竹马,后来庄烨霖出国,谈翊这次突然对扬青发难,就是为了逼迫庄烨霖回国,与他再续前缘。

  硬生生把一出企业间的纠纷给改造成了豪门之前强取豪夺的戏码,但网友们又对此津津乐道,甚至不少人都在下面写起了同人文。

  季淮不知道谈翊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原来这些日子他没再来过,是因为庄烨霖回来了。

  也是,原主还在,而且心里也从未真正放下过谈翊,他这个替身又不知好歹,一次次拒绝,何不直接将庄烨霖带回来,省的在他身上再花心思。

  季淮的心中憋闷不已。

  对于庄烨霖,他是真的恨之入骨。那是亲手断送了他的性命的人,是害他在无尽痛苦中死去的人,他如何能不恨?

  可谈翊,就在知道庄烨霖的所作所为的前提下,还是见了他。

  他们在一起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会复合吗?

  季淮不愿意去想。既然决定了远离谈翊和他的那个世界,他就应该学会忘记。但说得轻巧,做起来却实在太难,季淮控制不住自己去搜索相关的消息,但或许是被谈翊或者其他什么人压了下去,网上再也找不到相关报道,连之前都那条新闻都被悄无声息的删除。

  时间一天天过去,季淮每天上班下班,日子过得十分规律。挂在网上的房子很快迎来了几波看房的客人,其中一个刚毕业的女生看中了这套房子,两人谈妥之后,季淮便搬了出去,换了一个离公司更近的住处。

  搬家的当天,季淮忙了一整天,才将房间打扫干净、收纳整齐,晚上累得躺在床上发呆,又有些索然无味。

  明明是为了躲开谈翊才搬的家,可对方干脆得很,说不来就不来,这让季淮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很。

  不过这样也好,两边清净。

  季淮暗暗告诫自己,谈翊不来了是最好,时间总会把一切都冲淡的,他不能再和谈翊纠缠不清。

  转眼间就到了该去杜博士那里第二次抽取骨髓的日子。

  季淮接到杜博士助手的消息,两个人初步约定了时间,当天他打车过去,这次护士没有再讲他带到后山的小楼里,而是去了医院的骨穿室。

  然而就在他进入骨穿室等待医生的时候,房门推开,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的谈翊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季淮一怔。

  谈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看到季淮,他紧绷着的面容才稍稍放松。

  “医生马上过来,”谈翊在季淮的床边坐下,“我来陪你。”

  季淮还是没有忍住,问道:“你来干什么,庄烨霖不是回来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谈翊的眸子眯了眯,露出一丝厌弃。但很快便隐去,重新恢复了柔和。

  “是我逼他回来的,他太过心狠手辣,这个后患不除掉,我没办法安心。”说完,谈翊突然笑了,他看着季淮,有些期许地说,“你是……吃醋了吗?你放心,我不蠢,上一世被他骗过,这次不会再上当,我让他回来只是……”

  “你想多了,”季淮冷冷地打断了他,“你和他怎么样,我都不关心。”

  谈翊却还是笑着,只当他嘴硬:“好好,你不关心,我关心。他对你做过那样的事,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这些天没来看你,是怕他知道你的存在,那是个疯子,我不敢让你冒一点险。”

  季淮没说话,这时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将托盘放在一边,开始做手术准备。

  谈翊看着他们的动作,眸光深沉,思绪回到了庄烨霖回国那一夜。

  他接到庄烨霖的消息时并不意外,或者说,这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对扬青发难,一方面是为了让庄青把借他的势赚到的钱全都吐出来,一方面就是为了让庄烨霖回国,提前断绝他那些心思。

  庄烨霖特地约了一家他们大学时常去的餐厅,两人在包间坐下,庄烨霖看着他,那双水汽氤氲的桃花眼里全是哀恸:“谈翊,我来见你了,你可不可以撤诉了?”

  谈翊没有答复,他看着那双盈着泪水如同蘸水桃花一般的眼眸,有瞬间的失神。但很快他便清醒过来,眼神里只剩下冷意。

  见谈翊不说话,庄烨霖有些焦躁。

  那三千万的赔偿并不算什么,咬咬牙也能拿的出来,但一旦侵权成立,所有的涉事产品都要停止生产和售卖,市场上的也要全部退市。上千万的成品和半成品全部堆积在库里,将会对扬青的资金链带来致命的打击。

  更可怕的是,这样一来扬青的名誉和社会信任度也会全面坍塌,加上其他合作企业以及下游市场的赔偿,足以让扬青再也爬不起来。

  “谈翊,你究竟要做什么?”庄烨霖痛苦地说,“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回来面对你?你明知道我的腺体受到了不可修复的损伤,我没有资格再站在你身边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回来呢?”

  提到腺体,谈翊眼神微动。他将一个文件夹推了过去,“让你回来,是为了给你看这个。”

  庄烨霖一滞,他迟疑着伸出手,将文件夹翻开,看到第一页时便勃然色变。

  那上面是当年被庄烨霖挖去腺体后自杀的女孩。

  花一样的年纪,面朝镜头笑得肆意开怀,但在凶手眼里,无异于追魂夺命的恶鬼。

  庄烨霖脸色惨败,猛然合上了文件夹:“……我不认识她。”

  谈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通过肢体语言释放着无形的压力,“是吗?她你不认识,那么张一河呢?”

  看着庄烨霖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颊,谈翊哂笑:“庄烨霖,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手里这些证据,足够把你送进去了。”

  “……你不会的。”庄烨霖颤抖着说。

  “我会,我做过。”谈翊道,“但这次我可以给你几个选择,监狱,疗养院,或者国外。”

  谈翊从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就在思考如何处理庄烨霖。

  凭借多年前的案子,他可以再一次把庄烨霖送进监狱,但那个女孩是自杀,庄烨霖的罪状只能判为故意伤害,多则十年短则三年,庄烨霖就会出狱,届时已经一无所有的庄烨霖会不会彻底无所顾忌,他不敢赌。

  所以,他更希望能将扬青连根拔除之后,将庄家的所有人都送去国外,虽然不能斩草除根,但对季淮来说,这样会更安全。

  “什么?”庄烨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当初青梅竹马的恋人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我手里除了你当年指使张一河行凶的证据,还有扬青财务上的漏洞。”谈翊指尖敲了敲那份文件夹——这还是上一世扬青破产清算的时候,仓皇间来不及遮掩,将他的财务问题暴露了出来,这一世他便早早地收集了扬青的财报,果然核算出了问题。高达数百万的抽逃出资,足以让庄青后半辈子都陷在监狱里。

  “我给你们七天时间。七天后,我会匿名将这两份资料提交给司法机关。在这之前,你可以自己选择,是留在这里等待逮捕,装疯进入精神病院,或者趁逮捕令没有发到机场出逃。”

  而一旦立案,庄烨霖和庄青就会被通缉,永远无法入境。他们踏入海关的下一秒,就是牢狱之灾。

  庄烨霖浑身都在颤抖,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接踵而至的打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许久,他才艰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过去吗?你帮我做笔记,给我辅导功课,陪我练琴的那些日子,我们的学生时代,你都忘了吗?就因为、就因为我赶走了一个想要插足我们之间的人?”

  眼前质问他的人和上一世的庄烨霖重合,如果说那个女孩的自杀还可以算作一场意外,那季淮的死亡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可即便如此,庄烨霖也没有丝毫的悔愧。

  当真是蛇蝎心肠。

  谈翊不欲多说,他看了一眼手表:“七天后,晚上八点。”

  ……

  就在几天前,庄青举家出逃,庄家人手里的股份被迫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一个低的不可思议的价格出售给了公司的其他股东。庄青的许多不动产来不及变卖,只能丢在国内,等着被法院查封。

  一家人带着所有能带走的家当上了前往B国的飞机,而谈翊的证据也按时发出。

  一时间,扬青天翻地覆,正常营业活动被迫暂停接受整改,许多涉事者的人锒铛入狱,股价也跌的惨不忍睹。

  这些谈翊都没有再去关注,他低下头,小心地握住季淮揪着枕头一角的手。

  这次,应该可以保护好你了。

第三十七章 别碰我眼睛

  医生很快就完成了第二次取髓,季淮想要坐起来,被谈翊按住了肩膀:“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季淮淡淡道:“我搬家了。”

  他清晰的感受到谈翊的手一僵,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手收了回去。

  “我只是想远远的看着你,也不行吗?”谈翊有些苦涩地说。

  季淮没有答话,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谈翊的脸。髋骨传来酸痛麻胀的感觉,的确有些不舒服,季淮想稍微休息一会儿再离开。

  但或许是最近一直在加班熬夜忙着准备转正的项目文件,季淮确实是累狠了,闭上眼睛后,他在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私人医院的病房充裕,加上谈翊在,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季淮侧卧在病床上,呼吸平缓悠长,谈翊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视线在他光洁白皙的脸颊上流连,最终停留在眼尾那颗小痣上,红红的一小点,像一枚朱砂,被瓷白的肤色衬着,烧的人心头燥热。

  谈翊突然觉得口渴,他无声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最终忍不住凑了上去,很轻地吻了一下季淮眼尾的那颗痣。

  然而下一秒季淮就醒了。

  他睡得不沉,在谈翊还没有完全靠近的时候就已经被惊醒,落在眼角的温热触感唤醒了他上一世的糟糕回忆,季淮想都没想,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凭着触感狠狠挥出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谈翊脸上,直接将他打得偏过了头。

  “别他妈碰我眼睛!”季淮怒吼道。

  就是因为这双眼睛,这颗痣!上一世谈翊就最喜欢亲他的眼睛,就因为他的眼睛和庄烨霖很像!

  谈翊倒吸一口冷气,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谁敢跟他动手,那一瞬间他的怒火高涨,直接踢开凳子站了起来准备发难,季淮也从病床上坐起来,他发丝凌乱,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睡意,仰着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

  谈翊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平息了下去。

  “你误会了,我没有把你当成他。”

  季淮懒得再跟他分说,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将谈翊推开,拎上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便转身离开。谈翊再如何低三下四也有自己的脾气,他养尊处优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冷待,因此也根本不想去追,等季淮走出去很远,他才泄愤似的用力往墙上砸了一拳。

  季淮离开医院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公司。

  这段时间刘峰给他分配了不少工作,只不过大多数是测试之类的简答的重复性劳动,真正涉及研发的核心内容依旧没有让他参与。季淮虽然不算圆滑,但也不傻,联想到当时面试时的乌龙,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刘峰并不想让他进入公司,把话说得自大一些,刘峰在担心季淮的加入会动摇他的核心地位。

  但越是这样,季淮就越要做出点东西给他们看。

  平时他没有越级汇报的机会,但这次转正,傅景修会参与答辩,季淮已经准备好在述职答辩上将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工作成果展示出来。他通过手上拿到的资料,结合一些论文、专利,再加上自己上一世对接科讯时了解到的信息,大致搭建出了一个框架,并对其中一部分做了细化。

  距离答辩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有信心能在答辩的时候,完成大部分电路设计。因为没有拿到刘峰手里的核心资料,季淮不能确定自己的设计方案和目前公司的方向是否重合,但他很确定至少他接触过的几处是有差别的,有差别,就会有思维碰撞和优化的空间。

  接下来的几周,季淮都是早来晚走,加班加点地完成自己的报告。距离转正答辩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进度基本满意,开始准备答辩PPT。

  “季淮,你又走这么晚?”周五晚上,季淮还在做仿真收集数据的时候,冷不丁听到身后有人说了一声,将全神贯注的季淮惊得微微一抖。

  他来这里四个月,和同事除了必要的工作外基本没有什么沟通,其他人疏远他,他也乐得一个人。

  “嗯,还有些事情。”季淮回答道。

  那人笑了笑:“哦,那你忙吧,我们先走了。”

  说着几个人勾肩搭背地离开,依稀还能听到互相之间小声嘀咕:“能有多少活儿?不就是调试个射频电路吗,这个速度,转正别想过了。”

  “你担心他呢,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马上就要年终总结了,你报告写完没有?”

  “早写完了,你不会还没写吧,下周三就要汇报了哎,你年终奖还想不想要了?”

  ……

  季淮垂下眼帘,没说什么。

  他一直忙到了晚上十二点,才关掉电脑离开。冬季夜晚的天气冷得彻骨,这个时间,即便是繁华的市中心也安静了下来,漆黑浓稠的夜晚更显冷寂。季淮裹紧了羽绒服,站在写字楼的大厅里等着出租车过来,即便是在室内,呼吸间也有隐隐的白雾升腾,等了几分钟,季淮的脸颊已经变得冰凉。

  等车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往街边的路灯下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些日子,他有时能看到谈翊,就在外面那盏路灯下等着,似乎只是为了看他一眼,不过来也不说话,只在一次突然下了雨夹雪的夜晚给他递了一把伞。时间长了,季淮也懒得理会,过段时间大概就不会再来了。

  只是,这么冷的天,就只穿了一件长款大衣,不知道冷么?

  季淮心里想着。

  但随即他又有些恼怒,因为自己的多管闲事。爱冷不冷,我管他做什么。这时在网上约的车子过来,打着双闪停在了路边,季淮飞快地钻进了出租车里,强迫自己闭眼休息,把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都抛在脑后。

  休完一个周末,再回到公司,各部门便依次开展了年终总结。

  公司人不多,研发占了大头,软件和硬件部门做汇报的时候大老板傅景修都会亲自到场,一场不落地听完所有报告。

  周三是季淮所在的硬件开发部的汇报日,汇报从早上九点半开始,季淮早早地便拿上笔记本,在会议室里挑了个好位置坐下了。

  同事们陆陆续续地到齐,最后傅景修和刘峰一边说着些什么一边踩点进入了会议室。虽然是在聊着天,但傅景修还是在进入会议室的时候第一时间锁定了季淮的位置,对他笑了笑。

  季淮回以一个微笑。

  人到齐后,汇报正式开始,第一个上台的就是硬件部门的组长刘峰,他拉过数据线连接到自己的电脑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淮似乎看到,刘峰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这笑容的来源。

  刘峰展示的年终总结中,有好几处季淮的设计,赫然出现在了屏幕上!

  季淮看到设计框图的一瞬间,便握紧了手中的笔。

  这是他熬了无数个夜晚,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独自摸索出来的方案,绝不可能认错,更何况这一部分的原始设计图他接触过,和他的思路是完全不同的底层架构。

  刘峰自信地站起身,走到投屏前,用激光笔点着画面介绍道:“这是我最近对以太网接入电路的一个新的设计思路,比原有的方案可以省去一个WIFI模块,而且电路优化之后,谐波与噪声干扰更低,同时对电路板的设计也更加友好。”

  他对着众人侃侃而谈,底下的同事也是连连点头,一边飞速记着笔记一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显然受到了很大的启发,就连对硬件不算精通的傅景修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听着。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季淮一个人没有参与进去,他死死捏着手里的中性笔,头脑空白,耳畔嗡鸣。

  刘峰介绍完了这一页,点了翻页,季淮熬了几个通宵才做出来的,关于自主学习优化能力的硬件辅助方案,便出现在了屏幕上。

  刘峰笑得更是开怀,他有些得意地说:“这个可以说是我这一年来最大的成就,因为一直在完善,所以之前没有提出,今天借这个机会展示给大家,我们一直以来的疑难点,对语音交互系统自主升级能力板块的设计方案,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就是这张份原理图。”

  这下子,整个会议室简直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投向刘峰的眼神里充满了热切和崇拜。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峰哥牛掰”,顿时会议室里此起彼伏都是夸赞,傅景修也笑着带头鼓起了掌,会议室里掌声如同雷鸣。

  刘峰笑开了花,连连摆手:“都是大家都功劳,不敢当不敢当。”

  其乐融融间,季淮再也忍无可忍,他狠狠一拍桌子,原本还热闹着的会议室顷刻间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有疑惑,有反感,有轻蔑。

  季淮面对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视线,如同一只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猎物。

第三十八章 等过完年就到G国去

  季淮冷冷地扫视过周围的人,最终视线对上了还站在投屏前的刘峰。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面对季淮的逼视,却显得胸有成竹:“怎么了,你有什么问题吗?”

  季淮反问道:“你不清楚吗?”

  刘峰摇摇头,对着傅景修说道:“傅总,您别见怪,这个孩子其实挺努力的,就是刚出校园不久,还不太适应职场。”

  季淮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你说这个设计是你做的,你的原理图、仿真模型,还有调试过程呢?”

  刘峰轻哂:“在我的台式机上,笔记本跑不动。怎么,你要看吗?”

  “要。”季淮坚定地看着他。

  周围的人已经窃窃私语了起来,对季淮这莫名其妙地举动十分不满。他们的工作重时间紧,都想着快点把汇报做完回去工作,季淮这样的要求在他们眼里显然是胡搅蛮缠。

  “我倒是无所谓,”刘峰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傅景修,见后者点了点头,才说,“那好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硬件的工位上,刘峰打开电脑,将他的设计过程一一列举出来,越看季淮越觉得手脚冰凉。

  那分明就是他的数据!

  刘峰草草展示过一遍,用有些无可奈何地语气说道:“够了吗,你还要看什么?”

  就如同在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季淮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打开自己电脑的锁屏,然而就在屏幕亮起来的一瞬间,刺目的蓝色撞入了他的眼帘。

  “哎呀,蓝屏了,是不是中病毒了?让IT过来看看吧。”刘峰状似关心地说道。

  季淮的指尖都麻了,他不死心地按了几次快捷键,又强制关机后重启了电脑,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屏幕上依旧是一片莹莹的蓝光。

  “找IT报修吧,咱们也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我还有些东西没讲完呢。”刘峰得意地笑着,那笑容如此刺目,只针对季淮一个人的恶意从眉梢眼角透出来,偏偏众人不知,还纷纷附和。

  季淮咬着牙,身体都因为愤怒而颤抖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

  傅景修脸上惯常带着的笑意已经敛去了,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刘峰和季淮脸上划过,刚想开口解围,却听道季淮说:“好啊,那就回去继续吧。”

  傅景修挑了挑眉。

  于是一群人又回到会议室,看着刘峰将第三张原理图打在屏幕上,挑衅的视线在季淮身上一扫而过,刘峰继续开始了他的讲解。

  而这次,季淮又一次地打断了他。

  “峰哥,我有个问题。”季淮说道,无视周围人不满的目光,他继续道:“我想问为什么音频输出端的隔直电容你选了4.7F这么大?”

  刘峰目光一沉:“隔直电容当然是越大越好。”

  “那为什么选陶瓷电容不选性能更好的薄膜电容?峰哥,陶瓷电容最大的也不超过1mF的容量,哪里来的4.7F?这么大的容值,要多长时间才能充满电?语音信号不会有延迟吗?”

  刘峰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他不着痕迹地瞪了季淮一眼,遮掩道:“这里是我写错了,少写了一个u,应该是4.7uF。”

  “哦,可是这样的话,应该会有瞬态失真吧。”季淮靠在椅子上,云淡风轻地追问着,而台上的刘峰额前已经沁出了细汗。

  “……这里我设计的还不完善,你提的这个点很好,我们下去之后可以再讨论。”

  季淮嘲讽一笑:“不用了,这里我早就改好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更新上去。峰哥,你抄早了。”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室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

  什么意思?什么叫抄早了?

  季淮眼看着刘峰脸色涨红,赶在他开口大骂之前说道:“这里应该改用100uF的钽电解,才能解决瞬态失真和谐波干扰的问题。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自己去算。”

  刘峰满腔怒火顿时被堵在了口中,他就像个要炸膛的炮仗,气恼羞怒交加,脸色青青白白好不热闹。

  而底下的同事们也炸开了锅,有性急的已经抄起笔算了起来,但屏幕上的电路图复杂的如同迷宫,一时半会儿能够理清楚的都算是逻辑清晰基础扎实,怎么可能再在这个基础上去做推演。

  底下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刘峰站在台上如同被架在火上,看着季淮的目光几乎是带着刃的,恨不得从他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季淮也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

  眼看事情就要发展到无法收场,傅景修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接二连三地闭了嘴,几秒钟后会议室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傅景修说道:“今天的报告,看起来有些误会在里面。这样,大家先各自回到岗位上工作,硬件部门剩余的年终汇报暂时后延到下周一。季淮也你去我办公室等我,刘峰,你留下来。”

  一群人神情各异地离开了会议室,季淮面色坦然,任由他们揣测,径自将东西收拾好,到傅景修的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还是老样子,有些凌乱,季淮在椅子上坐下,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傅景修才推门而入,他脸上带着些不愉,在看到季淮之后便很快地收了起来,改为一贯的笑意。

  “今天的事情,我要向你道个歉。”傅景修一边拉开椅子坐下去一边说道,毫不含糊,开门见山,“在面试的阶段,刘峰就出于私心把你筛掉了,我没有意识到问题,这是我的失误。这次抄袭事件,性质非常恶劣,也有我管理不当的责任。”

  季淮道:“傅总,我不需要您的道歉,您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需要刘峰给我道歉。”

  傅景修道:“应该的,我会让他给你道歉。但是从管理者的角度出发,我不希望损失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位。季淮你的能力,我一直都很认可,包括刚才刘峰展示的设计,都能体现你的价值。而刘峰,对他的行为和人品我不做过多主观评价,但他的技术水平也确实是组里比较高的一个层次了。”

  季淮静静地听完:“所以您的意思是?”

  傅景修沉吟片刻:“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再让你们两个相安无事的在同一个办公室里,为了同一个项目通力合作,是不可能的了。这样,我在G国,就是我留学的地方,还有一个办事处,那里有十来个研发,有老外也有打算定居G国的国人。那里离我的学校很近,和我老师的实验室合作,也可以借用他们的设备,甚至可以到学校里听课。”

  傅景修看着季淮,诚挚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那里去工作,同时也是一个进修的机会。时间暂定三年。当然,这属于外派工作,我会额外给你每个月四千美金的补贴。”

  季淮眼神一顿,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好机会,可以出国进修,可以拿到更高的薪水,还可以……摆脱谈翊。

  有一丝微妙的犹豫一闪而过,季淮不愿细究,将那点犹豫给压了回去,快速地下了决断,但还是先问了一句:“那刘峰呢?”

  傅景修顿了顿:“……撤一个职级,但保留工作。我原意是想让他去国外,但他已经成家了,顾虑会更多一些。”

  季淮知道,刘峰和傅景修共事很久,凭这一件事让傅景修开除他是不现实的,于是点点头:“好,我同意这样的安排。”

  季淮的配合显然是让傅景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你受到的伤害是存在的,我只能尽力弥补。这样,今天下午你先把转正的单子签了,然后提前休假吧,离过年也不剩几天了。顺便准备一下签证和机票,收拾一下行李,等过完年就到G国去。具体的事项我让小高和你对接。”

  季淮也确实不想再和刘峰碰面,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他正好可以去杜博士那里做完最后一次取髓,然后回去陪陪白玫,如果出了国,他以后和白玫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想到这里,便欣然接受了傅景修的安排。

  下午,季淮找了IT来看自己的电脑,但因为固件损毁,电脑已经彻底损坏,里面的文件资料也都拿不出来了。季淮四个月的心血毁于一旦,说不愤怒是假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工位,突然拿起水杯接了满满一大杯水,缓步走到刘峰的工位前,那里空着,但周围的人显然还没从八卦中回神,都在小声议论,见他过来,都偷摸往这边瞄。

  季淮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上,有些迟疑,再怎么说这里面也都是公司的重要文件,但是……

  “你干什么呢!”然从背后传来一声气势汹汹的诘问,季淮转过头就看到刘峰面色不善地盯着他,那神情简直想将他生吞活剥了。

  刚好这下也不用犹豫了,季淮手腕一翻,将满满一大杯冷水全都泼在了刘峰的脸上。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季淮放下杯子,与刘峰侧身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第三十九章 吊桥效应

  时间临近年关,节日氛围就重了起来,街上的店铺都张灯结彩地挂起了新年的装饰,也相应的上新了许多年节用到的东西,商业街里红红火火的好不热闹,即使是工作日也人来人往,交织出一片浓厚的烟火气。

  季淮手里拎着两个袋子,里面是红包皮、糖果、各种小零食和玩具,另外还有给白玫的羊绒围巾,给季暖暖的手链,给程宥晟的是两箱车厘子,已经在水果店订好,等下直接送到医院去。

  傅景修开的工资不低,季淮工作了几个月攒下了一些钱,虽然这一趟过下来已经流水般的花了不少出去,但季淮依旧感到很高兴——至少他也有了一些亲朋好友,可以在年节的时候惦记着送些东西了。

  对自己他也没有亏待,他的旧手机还是大一的时候兼职买的,当时不懂电子产品,买到了二手的翻新机,用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打开一个app都要卡上十几秒,所以这次他给自己买了一部新手机。

  逛了一圈,季淮满载而归,先回家把东西放好,然后在店主的帮助下把两大箱车厘子搬上出租车的后备箱,往中心医院去了。

  过年的时候医院也依旧忙碌,甚至有了更忙的趋势。季淮到血液科来了不少次,相貌又格外出众,医生和护士对他都混了个脸熟,还有人打趣过他是不是在追程宥晟。看到季淮吃力地搬着箱子上来,空闲着的医生连忙上前搭了把手:“又来给我们科室送温暖了啊?”

  季淮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笑道:“是啊,楼下还有一箱,放在保安那里了,我下去拿。”

  “不用不用,你到休息室坐,我这会儿没事,我去搬。”

  季淮便熟门熟路地到医生的休息室去了,把水果给里面的人分了分,见程宥晟不在,便问道:“程医生呢?在忙吗”

  回复他的护士季淮也有印象,上一世她对他照顾良多。

  “刚才还看见他,好像被23床叫出去了吧。可能是患者有事情。”

  程宥晟已经结束了规培,正式成为了一名住院医师,也开始独立负责一些相对简单的病例。季淮闻言点点头,打算等一等程宥晟,跟他说声新年快乐。

  没过几分钟,程宥晟便推开了休息室的门,他一脸的哭笑不得,连连摇头:“现在的小孩真是……”

  “你说23床那个地贫的小男孩吗?”有人招呼道,“快来吃樱桃,季淮送的。”

  “季淮?”程宥晟看到了坐在一边的omega,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又送东西过来,这个挺贵的吧。”

  “没事,感谢你帮忙嘛,要不是你帮忙介绍了杜博士,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季淮说着,将洗好的车厘子推给他,“尝一下吧,味道还不错。你的病人怎么了?”

  程宥晟还没说话,旁边八卦的医生已经替他说了:“那个小孩挺有意思的,年纪不大,应该也就十八九岁吧,家里条件应该挺好,有点傻乎乎的,前两天因为地贫住院,分给宥晟了,结果一下子就被我们程医生给迷住了,最近追得可闹腾了。”

  “吃你的吧,王哥。”程宥晟无奈道,“他就是年纪太小,搞不清楚什么叫喜欢,说是喜欢我其实只是因为我给他看了病,吊桥效应罢了。”

  旁边的医生嘻嘻哈哈地补了一句:“再加上程医生长得帅。”

  众人哄笑起来,这样的事情在医院里不算新鲜,对于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医生,患者有时会将这种感情误认为心动,医生们见多不怪了。

  季淮也跟着笑,程宥晟又问了问他杜博士那边的进展,季淮告诉他自己明天会去做最后一次取髓,过完年后就要出国了。

  程宥晟闻言,很是为他高兴:“那很好啊,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国外有些技术确实是要领先于我们的。我在G国也有同学,你过去了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

  季淮道:“那就提前谢谢你了。你们先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等等,”程宥晟叫住他,“一直想挑个礼物送你呢,但是我也不知道你住哪,东西到了也没机会给你,我就放办公室了,我去拿一下,你等等我。”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走了,几分钟后拿着一个礼盒回来,递给季淮,又将季淮送到楼下。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季淮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台护眼仪。

  季淮的工作要长时间盯着电脑,眼睛经常会因为过度使用而酸涩,季淮便将护眼仪拆出来用了,晚上试了试还蛮舒服,心里默默赞叹了一句不愧是医生,选护眼仪都选的这么靠谱。

  第二天是季淮和杜博士约好取髓的日子,他打车到了医院的时候,预料之中地又看到了谈翊。对方看到他出现,紧绷着的面容放松了下来,上前两步问道:“你去哪了?前两天都没有看到你从公司出来。”

  “提前休假了。”季淮随口答道,举步往骨穿室走去。

  谈翊跟着他的步伐:“季淮,和我一起过年吧。”

  季淮有些想笑。上一世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每一个春节都无比渴望能和谈翊一起度过,在难得闲暇的假期里一起捣鼓些复杂费时的食物,包一顿饺子,守一守岁。这是他用自己贫瘠匮乏的想象力所能描述出来的对春节最好的诠释,他很希望谈翊能陪他实现。

  但是没有,一次也没有。每个春节谈翊都会独自飞往国外,去他的父母身边。季淮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他父母的欢迎,所以只能将那些隐秘的渴望死死按捺住,不敢宣之于口。

  现在谈翊却主动提出来了。但是有些东西想要的时候没有得到,过后再给,已经迟了,他不需要了。

  季淮淡淡地说:“我要回福利院。”

  “我和你一起。”谈翊坚持道。

  季淮闻言,不由讽刺道:“谈总父母健在,不必大过年的往孤儿院里跑。”

  谈翊低声道:“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季淮懒得理他,从护士手里接过衣服,转身去了更衣室。

  取髓后季淮休息了几天,他的签证赶在年前办下来了,机票也已经订好,等过完年季淮打算就直接从福利院去机场了。他将自己所有的行李都收拾了出来,然后把房子托给了中介去转租。他的东西很少,将一些家具家电转卖掉之后,只剩下两个行李箱,装着一些衣服和日用品。

  季淮拖着行李箱去了福利院,季暖暖的学校已经放假了,也在院里。好在这些年因为资金会的资助,宿舍扩大了不少,有些空房间可以借给他们住,不然季淮和季暖暖还得去旁边的宾馆。

  临近过年,读书的小孩都放了假,福利院里置办了不少年货,到处都红火一片。陆续有一些跟季淮一样从福利院出去的长大的孩子也回来了,院里顿时热闹了不少。

  除夕当天,院长张罗着大家准备年夜饭,福利院里能干活的都忙活了起来,后厨塞不下,大家把锅碗瓢盆都搬出来放在院子里,洗菜的择菜的切菜的,杀鸡的宰鸭的收拾鱼的,再加上一群不干活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地来回乱跑,营造出了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季淮和季暖暖领了个择菜的活儿,头对头蹲着,面前是一大捆早上刚从集市上买来的韭菜,预备着晚上包饺子用。两人择的浑身都是韭菜味儿,季暖暖一边掐掉泛黄的叶子,一边跟季淮滔滔不绝地吐槽她那些贵物学生,乐得季淮差点一头栽进韭菜盆里。

  谈翊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一大串小孩在院子里东奔西跑,跑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集体发出了“哇”的惊叫,以一个最大的孩子王为首,大呼小叫着跑过去跟院长汇报:“季爷爷,外面来了好几辆大货车,是不是有人给我们送东西来了!”

  “啊?”正忙着给鸡拔毛的老爷子闻言赶紧站起来,手上的水草草在围裙上擦了擦,“没有吧,我没人联系我啊。我去看看。”

  说着他便往门外走去,迎头赶上几人搬着箱子进来,是大米、食用油和牛奶,院长吓了一跳:“这是?”

  搬运工道:“苍穹基金会的,老板在后面呢。”

  “哦哦,谢谢谢谢,这也没提前准备,院子里乱的很。白老师啊,你快点收拾一下!”季院长喊着,又忙不迭地往外走,因为之前苍穹和他们对接的负责人一直是一位姓高的工作人员,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也是她。

  “高小姐,辛苦你大过年的还要过来……”季院长一边将围裙摘掉,一边迎上去,但却并没有在车队最前面看见那辆熟悉的印着苍穹标志的商务车,取而代之的是一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银灰色轿车。

  一个身量高大的alpha从车上下来,看到一脸茫然的老爷子,主动对他伸出手:“你好,我是谈翊,我母亲是苍穹的创始人。”

  季院长人都傻掉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伸手去和谈翊握手,但手伸到一半看到上面还挂着两根没擦干净的鸡毛,连忙收了回去,一大把年纪羞囧得汗都出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

  “没关系。”谈翊笑笑,从容地将手收了回去,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院子,“外面进去说吧。”

第四十章 异国他乡的土地

  自从被苍穹资助之后,福利院里有人来送东西是常事,众人看到后都习以为常,起身将满院子的食材收拢到一边去,打算如同往常一样,等东西搬进来之后让孩子们和工作人员们拍合照——倒也不一定是为了宣传,只是留个纪念,也让工作人员回去好汇报工作。

  但这次显然和以往不一样,成箱的食材、水果、营养品、文具及课外书被直接送进了仓库,最后还搬进来两台86寸的大电视,小孩子们看的眼都直了,兴奋地拍着手说晚上可以用大电视看节目了。

  众人疑惑间,就看到季院长带着一个高大英俊、器宇不凡的男人踏进了院子。季淮只看了一眼,便转开了头。但季暖暖显然不打算让他消停,拼命地掐着他的手臂:“我淦!好帅啊这人,哪里来的大帅比啊!季淮你看啊,你看啊啊!”

  季淮试图把自己胳膊抽出来:“我知道,你别拧我了……”

  “真的好帅!”季暖暖热切地说,“他在看这边!靠,他眼睛好好看!鼻子怎么这么高!这人是混血吗?五官好立体啊!”

  “不是……”季淮无奈了,“我胳膊,要青了。”

  季暖暖狠狠拍了他一下:“哪有那么娇贵,公主吗你!”

  季淮不想理她:“你松开我,公主要回去择韭菜了。”

  “服了你个没出息的,韭菜能有帅哥好看吗?”季暖暖杵了他一下。

  “韭菜不好看,但是能吃。”季淮在他的小板凳上重新坐下,在心里补上后半句,帅哥是好看,但是要命。

  然而季淮在角落里没能安生太久。

  鉴于上一世谈翊以私人名义给福利院拨款的行为导致的糟糕后果,这次谈翊一分钱都没敢给,只是借着新年慰问的幌子捐了不少东西,然后言辞恳切地告诉季院长,他的父母都在国外,一个人过节很冷清,想加入他们。

  季院长人都是懵的,他一辈子老实本分,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第一次有记者来报道他们福利院都把他紧张得说话发抖,这次看到了周身都带着贵气的谈翊,连思维都不太清楚了——那可是苍穹基金会的大老板,那个一挥手就能给他们拨几百万的基金会!

  “好好好,没问题,但是我们这里是乡下,环境不好,也没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厨师,都是大家伙儿一起随便弄点吃的,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季院长语无伦次地说着。

  “没关系。”谈翊的眼神在院子里扫视一圈,已经锁定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他随口应付了季院长几句,便朝着季淮的方向走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的季淮并不意外,他左手握着一缕韭菜,目不转睛地撕去翠绿茎秆上面沾了泥土的包膜,又掐掉叶尖泛黄的部分,然后将择好的丢进一边的盆里。

  谈翊蹲下,认真地学习了一会儿,然后在周边围观的人震惊的眼神中,伸手拿了一把韭菜。

  白玫接到季院长的眼神信号,赶快上前来试图劝说他:“谈、谈总,您去休息就行了,这里我们来做。这些都还没洗过,不干净的,别把您衣服弄脏了。”

  谈翊看着白玫,心里也思绪万千,他知道白玫在季淮心里是像母亲一样的角色,也知道在季淮最后的时光里,是白玫和季暖暖一直陪在他身边。

  于是谈翊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尊敬:“没关系的阿姨,我闲着也是闲着。”

  白玫被他这一声“阿姨”喊得肝颤,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直摆手:“不敢不敢……”

  季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抬头对白玫说:“白老师,没事的,我陪他聊天,你们去忙吧。”

  谈翊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闻言唇角弯起:“嗯,他陪我就够了。”

  白玫也没办法,只得遵从,并且给谈翊拿了个季淮同款的小板凳。其他人围观了一会儿,发现谈翊真的在认认真真地择韭菜,便也各自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只有季暖暖,她不敢凑过去,但是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里冒出来一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季淮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眼里只有他的韭菜,他白皙灵活的十指在翠绿的叶片间穿梭,指节因为寒冷泛着淡淡的粉,谈翊很快就被他吸引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到季淮伸手拽走了他手里握着的那一把,他才惊觉自己竟然看季淮择菜看得入了神。

  “我来……”谈翊条件反射地说,但随即才意识到一旁的塑料袋已经空了,只剩下他手里拿的这些还没择干净。季淮三下五除二整理好,就端着一盆翠绿鲜嫩的韭菜要去洗。

  “我来洗吧,”谈翊这次总算反应过来了,他看着裸露在室外的水管,想也知道里面的水必定不是热水,“水太冰了。”

  季淮没说什么,端着洗菜盆便走了过去,打开水管放水,等到清冽的水覆盖过了韭菜,谈翊便抢先伸出了手去搓洗。寒冬腊月,室外的水冷的刺骨,谈翊的手刚放进去就感觉到冰冷的寒意浸透了皮肤,深入到骨头缝里去。

  他的动作一顿,季淮已经将他的手拿了出去,自己开始洗了:“谈翊,你看见了,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何必这么勉强自己。”

  脑海中闪过前世种种,季淮嘲弄一笑:“你应该穿着高定礼服,开着豪华跑车,出入各种高端场所,身边带着一个和你门当户对的omega,而不是跟我在这里耗费时间,做一些你明知道没有结果的努力。”

  “我不这么认为。”谈翊强制性地将季淮的手拨开,动作十分不熟练地清洗着菜叶。季淮看着他,没有再争执什么。马上他就要出国了,这大概也是他和谈翊见的最后一面,他想说什么做什么,都随他去吧。

  谈翊将韭菜清洗好之后,季淮便将它收到了一旁去,准备晚些调馅包饺子,自己则拿了一盆调好的肉馅,回到后厨起锅热油,开始炸丸子,谈翊看他弄了一会儿,也学着用勺子做丸子,并且还很有眼力地递了盘子过去装丸子。

  肉丸子的焦香味弥漫在后厨,刺啦刺啦的油爆声中烟雾升腾而起,抽油烟机嗡嗡运转着,分明是嘈杂不堪的环境,谈翊却感到了令人舒适的安定感,他在季淮身边,总能找到一些他渴望着的家的感觉。因为长时间的精神负荷以及失眠压力导致的厚重疲惫感也缓解了一些。

  A市的习俗是下午四五点吃年夜饭,晚上十二点再吃一顿饺子,众人忙了一整天,终于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做好了一大桌菜,他们将食堂里的桌子拼成了几个大桌子,然后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圈,一边聊天一边吃了晚饭,然后便到小孩子们平时自习的教室里去把桌椅围成一圈,开始看电视、吃零食、谈天说笑。

  在这样吵闹但安逸的氛围中,季淮懒懒地靠着椅背,手里剥着砂糖橘,听着白玫和另一个老师絮絮说着话,院里的几个小孩子找到了很好的领养家庭,得了什么病的弃儿治好了病健康长大,宿舍楼里给安了中央空调,都是些琐事,但听在耳中是家长里短的烟火气。

  谈翊坐在季淮身边,紧挨着他的是季院长,生怕招待不周,不停地招呼他吃这吃那。这会儿季院长出去接电话,他才得了空,给季淮递过去一杯水:“喝口水,吃太多了容易上火。”

  季淮接过来喝了一口。他的唇畔沾了水,有些湿润,谈翊的视线停留在饱满柔软的唇瓣上,喉结轻轻滑动,他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等下我和我父母打个视频……让他们也看看你,好吗?”

  季淮觉得有点可笑:“你们一家人视频,和我有什么关系?”

  意料之中的拒绝,谈翊没有再说什么。至少季淮愿意和他待在一个房间里,没有离开,也没有将他视作空气,还喝了他递过去的水,在谈翊眼中,每一丝细小的进步都值得庆贺,他很肯定,总有一天季淮愿意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谈翊说,“你什么时候回A市,我派车过来接你,这里离车站太远,做大巴车时间长,也不舒服。”

  “不用了。”季淮平静道。

  他不会再回A市了。

  小孩子们熬不了夜,晚上十来点就一个个困得不行,大人们便将提前包好的饺子下锅煮了,吃完后有的继续守岁,有的回去休息。谈翊在季淮隔壁的房间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便赶回了市里,他还有许多人情关系需要走动。

  大年初七是各行各业复工的日子,也是季淮离开的时间。他告别了白玫和季暖暖,从小镇打车到了国际机场。途径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后,抵达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季淮踏上了异国他乡的土地,视线所及都是高鼻深目的白种人,耳畔听到的都是外语,季淮性格并不外向,他有些紧张,只得深深地吸着气平复自己的情绪,也鼓励着自己迈出这一步。

  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第四十一章 必须马上让他回国

  傅景修安排的很周到,有人来机场接机,牌子上写着醒目的中文,季淮很快就找到了。他带着季淮到了科讯在G国的办事处,帮他安顿了住处,又交代了一些基本的事项,最后还留了个联系方式,让他有事随时联系自己。

  这样的安排让季淮放松了不少,十几个小时的旅途下来,他感到异常疲倦,便先将行李随意收拾了一下,冲了个澡打算先睡一觉。当他走到卧室准备拉上窗帘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公寓还是一个海景房。

  G国面积不大,是个沿海的国家,因为依赖进口,经济和政治中心也都在沿海城市,不过季淮还是刚知道他住的地方离海如此之近,站在卧室或者阳台就可以遥遥的看到一望无垠的大海,随着视线的延伸,从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到碧蓝一片的大海,再到白云层叠的天空,景色辽阔旷远,令人的心胸也随之开阔。

  从这里步行过去大概也只需要十几分钟的路程,以后闲来无事还可以去海边散一散步。这个认知让季淮心情越发愉悦。

  接下来的几天季淮调整了时差,然后便正式开始了工作。他的外语水平还不错,虽然口语差了些,但是听读写都没有问题。几个国人也对他很是照顾,业余时间主动带他去吃当地美食,并且如傅景修所言,一起去附近的大学里面蹭课听。

  季淮很快便融入了这边的团队,适应了他新的生活和工作。

  而在A市,当谈翊连续几个晚上都没有等到下班的季淮时,他终于察觉到了问题。

  他没有季淮的联系方式,只得在一次傅景修走出办公楼的时候上前拦住了他。

  两个身量相仿的alpha在大厅碰上,谈翊表面的客气都快要维持不住:“季淮呢?”

  傅景修看向他,并不意外。早在季淮离开之前就拜托了他,不要向其他人透露自己的去向。傅景修当时还不明白季淮这话的含义,但当他看到谈翊后,心里就有了答案。

  傅景修无意插手下属的私事,于是干脆答道:“我不清楚,他离职了。”

  这也不算假话,为了适应当地政策,傅景修是在G国重新注册的公司,季淮此时已经和科讯解除劳务关系,重新签订了海外公司的合同。

  “离职?!”谈翊的一双眉毛拧起,“他什么时候走的?”

  “年前就走了。”傅景修道。

  “……你有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吧,”谈翊道,“给我。”

  “抱歉,这是员工的隐私,我不能随意透露。”傅景修果断拒绝,虽然季淮出国后已经换了G国的号码,但他也不会随便将季淮的联系方式透露出去。

  谈翊看着他,突然露出一丝嘲讽:“你和NDK的合作没有谈拢吧。”

  傅景修眼神骤然凌厉:“是你在使绊子?”

  “不算什么使绊子,”谈翊扯了扯嘴角,“这种一线厂家不带初创公司玩很正常,你们的东西过不了他们的评估,你的关系又不够硬,就这样。”

  他微微前倾身体:“但是我有办法。”

  这是一场交换。

  对傅景修很有诱惑力的交换。他最近的确因为NDK的拒绝而焦头烂额,如果不能通过NDK的评估,他们的项目将会因为缺少关键模块而停滞。除非屈就二线品牌,但这是傅景修不愿意看到的。

  看到对方眼里的松动,谈翊又加了一个筹码:“我不仅可以让科讯进入NDK的合作名录,还能在价格上帮你谈下十个点。”

  非常诱人的条件。

  十个点的降幅,就是数百万的利润增长。

  傅景修沉默了很久,两人如同两只盘桓着互相对峙的雄兽一般对峙,最终傅景修都咬肌轻轻动了动,还是坚持:“国内不是只有NDK一家厂商能做。”

  谈翊眼睛微微眯起,来自alpha的强烈压迫感笼罩下来,即便是同为alpha的傅景修也感到了不适。

  “告诉我他去哪了,或者给我他的联系方式。”谈翊的眼神如同一柄锋锐的刀,“除非你这个公司不想做下去了。”

  傅景修凝视着谈翊的眼睛,末了不屑道:“你威胁我?”

  “没错,我有这个能力,说到做到。”

  傅景修嗤笑一声:“你把我的公司整垮了又能怎么样呢?我说过了,他的去向我不知道。他要躲你,那必然也会换联系方式。”

  谈翊眸光暗沉,他盯着傅景修的表情许久,对方神情坦然。最终他不得不放弃:“你最好没有说谎。”

  目送着谈翊上车离开,傅景修轻轻呼出一口气,与过于强势的alpha直面相争,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季淮……他应该过得很累吧。

  谈翊离开傅景修之后第一时间拨通了季院长的电话,通过他联系道白玫,直截了当地询问她是否知道季淮的去向。

  白玫一知半解:“他过完年就走了,说是去外地上班,但是具体去哪我也不知道啊,他换工作了吗?”

  去外地?

  季淮从小就在A市的乡镇长大,又在A大读书,出来后在A市工作,他这二十几年一直在A市,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他能去哪?

  白玫倒是给了谈翊一个号码,但拨过去却是停机的提示音。

  谈翊焦躁难安,季淮的朋友屈指可数,季暖暖和白玫也是一样的说法。

  无奈之下他只得去找了程宥晟,但对方显然对他上次的言行铭记于心,很干脆地告诉谈翊他对季淮的去向并不知情。

  人海茫茫,一个人有意躲起来,想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谈翊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里的时候,面对一室空寂,感到了深刻的疲倦和痛苦。

  他只是想重新拥有季淮,重新得到那种家的满足与安定,他知道他做了很多的错事,他想要一个重来的机会。

  可是似乎无论他怎么做,都只能将季淮推的越来越远。

  他没有开灯,颓丧地坐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茶几上摆着一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一开始他给自己倒了半杯,喝完后干脆拿起酒瓶倒进了口中。

  酒液顺着喉咙进入胃里,带来火烧一般的热辣,谈翊灌水一般地倒进去大半瓶,呼吸间都是浓郁的酒气。

  他失神地看着前方的黑暗。季淮走了,但他活在这个社会,不可能不用手机支付,也不可能不乘坐交通工具,只要他的身份证在任何一个车站和机场刷过,凭谈翊的手段,就能将他找到。

  可是,然后呢。

  季淮为了躲他选择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断绝来往,孤身一人去往他乡,对谈翊来说,已经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季淮的态度已经如此决绝,就算把他找到,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到底该怎么办,季淮才会再给他一个机会?

  没有人能告诉他。

  “季淮……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谈翊喃喃道。

  “就连远远的看一眼都不许。”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尾滑下,很快隐没在鬓角。

  “是不是我真的再怎么努力都没用了。”

  “季淮……”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他低声的呢喃,重复着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名字,却迟迟无人回应。

  谈翊是在沙发上睡过去的,被冷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谈翊头痛欲裂,浑身僵痛,他缓了很久才调整身体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握着酒瓶,里面的红酒已经见了底。

  他揉了揉太阳穴,缓解剧烈的头痛,然后试图站起身回卧室里去,但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头重脚轻,险些摔倒在地。

  他皱着眉,扶着沙发靠背站稳了,才察觉到身上不正常的热度。

  发烧了?

  谈翊苦笑着摇摇头,他很多年没生过病了,竟然因为宿醉发起了烧,说起来也够丢人。他翻了翻医药箱,里面的药都过期了,只能丢开,喝了几口热水后步伐沉重地回到床上躺下。

  谈翊用混沌的大脑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给段泽川发了一条消息,让他帮忙在公共交通系统里抓取一下季淮的信息。

  不管查到之后他要怎么做,至少他一定要得到季淮的去向,否则那种一无所知的恐惧感一定会将他压垮。

  发完消息后,谈翊便闭目休息。病来如山倒,他很快就感到了这次发烧的来势汹汹,浑身酸痛乏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着,即便裹着厚厚的被子在开了地暖的室内也依旧有寒意阵阵,但口鼻中呼出的气息却又是滚烫的。

  谈翊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身体沉重而酸乏,他意识到自己烧的很厉害,便给家庭医生发了一条消息,要对方尽快过来家里诊治。发完消息他感到喉咙干涩,口唇也干燥的起了皮,他想喝些水,但又实在没有力气起身。

  最终极端的疲倦战胜了口渴,让他陷入了昏睡当中,直到被一声手机铃声吵醒。

  谈翊费力地拿过手机,在看清屏幕上段泽川的消息后,因为发烧而没有什么精神的双眼骤然睁大。

  “G国????”

  他立刻坐起来,将电话回拨了过去,嘶哑的声音把段泽川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嗓子哑成这样?”

  谈翊来不及和他解释:“现在立刻找到季淮在国外的联系方式,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马上让他回国!”

第四十二章 这是世界末日

  段泽川和谈翊认识十余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激烈的情绪,他愣了片刻才回复:“好好好,你先别急,我马上想办法联系他,但你也知道,人在国外,肯定没国内那么方便……你能不能联系到领事馆?”

  谈翊烧的发红的眼睛看了一眼日历上的日期,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恐惧使得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签证……对,他办理签证一定会填写工作单位和住址。不行,时间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段泽川还想再问,但谈翊已经挂断了电话。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谈翊的语气的确是吓到了他,他立刻去想办法确认季淮的详细去向了。

  谈翊挂掉电话翻身起床,胡乱从衣柜里抓起衣服就套在身上,连扣子都扣的极其潦草,动作是从来没有过的急促慌张,完全失去了平日从容不迫的风度。

  谈翊的家庭医生早上七点多收到消息,马上收拾了东西赶过来,不巧碰上早高峰,堵了一个多小时才匆忙赶到,他刷了指纹进入小区,刚打算按门铃,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吓得他倒退半步,就看到谈翊出现在门口,一边翻出大衣的领子一边抓起一把车钥匙。

  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里也都是红血丝,向来一丝不苟的发型此时凌乱不堪,呼吸间还带着沉重的酒气。

  “谈总……”医生刚开口,就看到对方直接绕过了他奔向电梯。

  医生这才注意到他连鞋子都是一边跑出来一边踩下去的,昂贵的手工皮鞋被毫不吝惜的踩出褶皱。

  谈翊手里拿着还没来拨通的电话,在等电梯的间隙里才转身对医生道:“给我一盒退烧药。”

  “我还没有看过您的情况。”医生不赞同道。

  “受凉发烧而已,快点,我还有急事。”谈翊不耐烦地催促着。

  医生还想说些什么,谈翊的电话已经打通了,“马上给我订一班到G国的机票……不,现在就去申请私人飞机的航线。不,乌圣克机场应该很快就会停飞,去内陆的多尔机场。”

  电梯铃响起叮的一声,随即打开,医生无可奈何,只能拿出几盒常备药步伐匆忙地跟进了电梯,见缝插针地说了几句话,但他也不确定谈翊到底是否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谈翊大步流星地找到了自己的车位,很快地发动了车子离开。

  谈翊开着车一路飞驰往福利院的方向赶去,在路上但手拆开药盒,随手拿了两颗药塞进嘴里生咽了下去。

  车子在路上奔驰,谈翊的电话一刻不停的在响,他很快就查到了季淮的签证地址和工作单位,但依旧没有拿到季淮的联系方式。而那个地址投射在谈翊眼里,无异于一条死路。

  太阳逐渐升起,手机上的日期和时间如同催命的倒计时。

  谈翊从未像今天一样感受到如此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几乎战栗的恐惧,那种恐惧来源于他即将再一次失去季淮。

  他在和时间争夺生命。

  平常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被他生生压缩到一个小时,谈翊一脚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锐鸣叫,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黑色痕迹。

  谈翊下车时双腿一软,扶着车门才没有跌倒在地。他缓了两秒,忍过一阵因发烧而带来的头晕,便大步走向了福利院。

  白玫在院子里洗漱,看到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谈翊打断:“你能联系到季淮对不对?”

  白玫拿着牙杯,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季淮说过的,不要把他的联系方式泄露出去……

  她的犹豫被谈翊捕捉到,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谈翊上前两步,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眼神中是无法作伪的焦灼。

  “季淮现在有危险,无论他之前跟你说了什么,你现在必须要联系他,否则他会有生命危险!”

  白玫被他吓住了,季淮的生命安全在她眼里比什么都重要,她放下杯子的时候将杯子摔在了地上也没有闲心去捡,抖着手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一个通讯软件。

  季淮睡眼惺忪的面孔出现在了屏幕上,G国是凌晨两点,众人熟睡正酣。

  “白老师?我这边是晚上呢,有什么事情吗?”季淮打了个呵欠问道。

  “小七呀……”白玫还没说完,谈翊就抢走了手机。

  “季淮,你听我说,”谈翊的嗓音嘶哑,嗓子痛的如同含了一口沙砾,但他顾不得这些了,“你还记不记得乌圣克核泄露事件!”

  季淮看到谈翊的瞬间脸色一变,但当他听完对方的话,愣了一秒,随即脸色惨白。

  该死,他怎么会忘了这件事!

  “是……哪天?”他声音颤抖。

  谈翊深吸了一口气:“就是今天。季淮,你听我说,你现在马上带上食物和水,现金,还有你的护照,下楼去打车,往宿埃亚的方向走,一定要绕过乌圣克,也不要沿着海岸线,离海越远越好。”

  “好。”季淮的睡意已经完全被驱散,他飞快地下了床,拿过双肩包往里面丢东西。

  “不要慌,电话别挂。”谈翊说道。

  季淮没有答话,他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着。

  G国国土面积不大,经济也不算发达,但在科研方面出人意料的拔尖。这个国家在世界上的存在感不强,但季淮一经谈翊提醒,才想起来上一世无意中看过便随意丢在脑后的新闻。

  G国处在地震带上,常年地震不断,但那次剧烈的地壳运动导致了八级地震继发海啸,导致建在乌圣克的核电站放射性物质外泄。

  因为G国及时处理,事故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这起新闻在国内只短暂的被议论了几句,就被大多数人遗忘掉了,譬如季淮。

  而谈翊则是因为继发的金融市场的震动、经济动荡以及股市和芯片行情变化,对这起时间的印象更为深刻,甚至清晰到了具体的发生时间。

  也多亏如此。

  季淮在几分钟内便将生活必需品装好,他一边往楼下奔跑,一边语气惊慌地求助着:“我……我该去哪?”

  “跟司机说,你要去多尔机场,在宿埃亚停一站。”谈翊嘶哑但沉稳的声音在此时无疑是能让人信服的,季淮砰砰乱跳的心脏也安稳了一些,他握了握拳逼自己冷静下来:“好。”

  深夜的马路上寂静无人,季淮拦了许久才拦到一辆车,司机载着他往背离海岸线的方向飞驰。

  话筒两端都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两人的心脏都如同在钢丝上行走。

  隔着数万公里,他们得以可以短暂地和平共处一会儿。彼此的呼吸就能让对方感到心安。

  而就在这时,本就信号不稳定的跨过视频突然发生了轻微的扭曲,就如同引爆炸弹引线的一线火星,紧接着,一阵隆隆巨响打破了深夜的静谧,如同一列火车倾轧着铁轨,发出闷雷一般的响动,从地下破土而来。

  季淮发出一声惊呼,地面如同波浪一般翻滚起来,司机手中的方向盘滑脱了控制,他大声叫骂着,努力把车停在路边。

  “季淮!”谈翊肝胆俱裂,他嘶声喊道,“马上停车!停在空旷的地方,等地震结束后再继续走!离海越远越好!”

  世界如同要彻底崩塌一样,道路两边的所有建筑都在剧烈的摇晃,刺耳的警报声在漆黑的夜空响起,如同在人的神经上摩擦。安静的夜晚被这一场巨大的灾难唤醒,开始有人从建筑物中衣冠不整地奔逃出来,一边大喊一边狂奔。

  因为基站倒塌,信号变得极其不稳定,谈翊的话只有只言片语传递到了季淮这边,但他也没有心思再去听,强烈的震动让他根本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像一只轻飘飘的风筝一样在车子里被左右甩动,狠狠撞在车门上之后手机就从他手里滑脱出去,季淮用尽浑身力气紧紧把住前面的座椅,才勉强固定住自己。

  司机终于拉紧了手刹,将车子停在了空旷地,一边咒骂着一边打开车门要下车去,季淮立刻喊道:“不要下车!继续往前开!”

  司机怒道:“现在在地震!前面的路都裂开了!”

  季淮喘息着:“这里离海太近了,如果发生海啸,我们会死的。”

  司机犹豫了,而就在这时,许多从家里逃出来的人已经狼狈地往背离海岸的方向跑去,如同被狮群驱赶着的羚羊。仔细听,还能在建筑物倒塌、碎石滚落的声音以及人们的惊慌呼喊中分辨出来与地震警报不同的悠长的海啸预警。

  司机不再迟疑,立刻发动车子,在颠簸破碎的路上飞驰,油门被他踩到了底,路上的石头和裂缝让可怜的小轿车像是一台塑料玩具。

  而就在他们上路没有多久,季淮惊恐地看到,身后突然竖起了一道十几米高的墙。

  海浪滔天翻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破败不堪的建筑物群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下一刻,海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向了原本繁华的城市,顷刻间将所有人类文明的痕迹摧毁殆尽。

  这是世界末日。

  【作者有话说:  不怪季淮,写到这章的时候我回忆了一下隔壁国的地震%2B海啸,我是记不清楚具体的发生日期的……当然G国不是隔壁国,本文完全架空,完全架空,完全架空,说三遍保命】

第四十三章 深刻的无助和孤独

  当手机信号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在大洋彼岸的谈翊感到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如同被从悬崖上推入了万丈深渊,他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季淮!”

  然而视频已经被挂断,对面再也没有传来任何音讯。

  白玫惊恐万状地看着他:“小七他……”

  “我去找他,”谈翊的声音嘶哑但坚定,“……我一定会带他回来。”

  白玫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可是现在……怎么去啊,小七会不会有危险……地震了,他在外面应该没事的……”

  谈翊做了个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握住白玫的肩膀:“把你所有能找到的季淮的联系方式都给我,然后在这里等我们。”

  说罢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航线申请下来没有?”

  助理道:“本来航空所已经批准了,但是刚才G国突发8.2级特大地震继发海啸,现在全国戒严,所有航班全部停飞。”

  谈翊一边回到车上,调头往机场的方向开去,一边道:“让托管公司和国际机场对接好,我两个小时后到达。航道的事情我会处理。”

  助理显然吃了一惊:“谈总!G国现在余震不断,谁也不能确定后续是不是还会有大型地震或者海啸,而且肯定到处都是难民,治安非常混乱,据说已经出动了部队维稳,就算是多尔机场也受到了波及,目前情况非常不好,很不安全,您……”

  谈翊打断她:“按我说的做。”

  “……好。”

  就是因为那里混乱、不安全、情况不好,所以他才要去。

  ……季淮在那里。

  涉及国际航线申请,谈翊托了人,又花了很大一笔钱才从航管局那里购买了一道临时航线,并按对方的要求签署了一份免责协议。两个小时后,谈翊带着一个行李箱步履匆匆地来到机场,从特殊通道上了私人飞机。

  随着飞机的上升,地面越来越远,谈翊坐在布置奢华的客舱里,垂眸看着舷窗外逐渐缩小的街景,心中是无穷无尽的恐慌与忧虑。

  他不知道数万里之外的G国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季淮到底有没有逃脱,他恨不得能一步就跨到季淮身边,但却不得不忍受漫长的飞行,甚至连网上的新闻都无法看到,那份焦灼和煎熬甚至遮掩掉了发烧带来的不适,直到副机长看到他脸色有异过来询问,他才想起自己还生着病。

  “去卧室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要飞十几个小时呢。”副机长劝道。

  谈翊闭了闭眼,点点头,起身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被副机长一把扶住,面对对方担忧的询问,谈翊只是摆了摆手。

  他回到卧室,吃了药,却完全没有任何睡意。上一世不甚清晰的记忆在此刻被唤醒,脑海中全都是关于G国地震的报道,那些新闻里,几十吨的大巴车如同树叶一样在水中飘零,无数人流离失所,在临时搭建的避难所里依偎取暖,原本繁华的城市一夜之间成为一片废墟。

  谈翊痛苦地坐起身,看着外面层层叠得蓬松绵软的云,如同在水中一般的窒息。

  他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季淮的折磨了。

  此时在G国。

  只有面对自然灾害的时候人类才能意识到,自以为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是如何的不值一提。

  司机载着季淮一路狂奔,然而终究跑不过时速两百公里的海啸,他们的车在两人惊慌的叫喊声中被卷入了污浊的海水里。顷刻间黄绿色的海水便透过缝隙渗入了车内,平日里碧绿无垠、令人心生向往的大海此时变成了索命的厉鬼。

  “开车门!逃出去,车会沉的!”季淮大声喊着,随即摸索着解开安全带,用力去推车门,然而巨大的水压使得车门无法打开,他只得对着司机喊道,“车窗!从车窗出去!”

  司机已经完全慌乱,根本没在听他说话,而是不停地尝试着去推开车门。季淮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接着降下了车窗,万幸的是车子的电路还没有短路,车窗缓缓降下来,随即大量的海水往里灌涌,司机疯狂咒骂着季淮,季淮管不了那么多,等车窗降得差不多便屏气,敏捷地钻了出去。

  海水浑浊不堪,季淮根本无法视物,他闭着眼睛摸到驾驶座的车门,抓住把手一拉。因为这时车里几乎已经灌满海水,内外水压一致,车门终于可以被打开。

  季淮游泳水平很差,打开车门后也无暇再顾及司机,尽量蹬着水往水面的方向游,幸运的是他们已经跑出来了一段距离,海浪受到大陆上各种障碍物的阻挡,速度已经逐渐放缓,否则在湍急汹涌的海浪中也是必死无疑。

  季淮挣扎着露出了头,抱着一块漂浮着的塑料板,艰难地往一个在海啸过后依然矗立着的三层小楼靠近。

  海水席卷过城市的时候带来大量的垃圾,树枝、垃圾桶、自行车……各种物品被夹在在洪流中飞速移动,被撞上只有死路一条,季淮躲过了大部分攻击,但还是被一些石块瓦砾撞得浑身是伤,但终究是爬上了那座小楼的楼顶。

  他已经浑身湿透,瘫倒在楼顶大口呼吸着有些污浊的空气,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日出的时间,但是天空依旧一片灰暗,放眼望去四周如同人间炼狱,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狼藉的废墟,和挣扎求生的人。

  此时海浪已经平息,逐渐退回到海中,但谁也不知道这短短几分钟内,大海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上一世季淮对这起事件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但亲身经历时才知道

  究竟有多么恐怖。

  有人被海水推到小楼附近,大声喊着救命,季淮爬起来将他拉上了楼顶,随着天光放亮,又陆陆续续有几个人爬了上来,一群人落汤鸡似的依偎取暖,直到救援部队划着救生艇来搜寻,将一行人带去了临时避难所。

  临时避难所是一处地势较高的体育馆,没有被海啸波及,季淮他们到达的时候,空旷的场馆里已经聚集了上千人,大部分都浑身湿透、形容狼狈,裹着下发的毯子瑟缩着。听到有人进来,许多人都抬起头在他们之中寻找,发现没有自己的亲人之后又失望地低下头去。

  季淮他们每人领到了一块毯子、一瓶水和一块面包,带他们进来的人便很快地离开了。季淮默默找了个角落坐下,用毯子包裹住自己。他的头发和衣服全都湿透,被冷风一吹凉的直发抖,季淮控制不住地颤栗着,一方面是因为寒冷,另一方面是因为恐惧。

  死里逃生的经历实在让人后怕,后面该怎么办季淮也很迷茫,他的所有证件和现金都丢失在了海啸里,此时他身无分文,也不是G国的合法公民。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这个避难所会留他们到什么时候,离开避难所的下一步是去哪里,G国正府会不会对外国人也一视同仁,国家又会不会来撤侨。

  他从来没有过处理这些的经验,这里他只来了短短几周的时间,甚至刚刚学会怎么在这里的医院看病,就被骤然丢入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境地。他如同还在汪洋大海上漂浮着,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季淮打开面包,慢慢地将它撕成小块塞进口中,脑海中一团乱麻。

  如果等下这里不再收容他,季淮想着,那就去大使馆看看,或许他们能提供一些帮助。但是也不知道大使馆是不是也在这一场灾难中已经毁掉,自身难保。

  独在异乡,遭遇这样的灾难,季淮突然无比思念起了自己的故乡。耳畔全都是外语,大家在抱团的时候也都会更倾向于和自己的同族亲近,季淮独自坐在一旁,感到了深刻的无助和孤独。

  天渐渐亮了,期间救援队不断出入,将新的幸存者带进来,但到了后来,避难所里储存的物资已经明显不够,幸存者已经不能分到毯子,只有水和面包。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都没有再拿到任何食物。

  没有人再来给他们提供生活物资或者说明外面的情况,长时间的等待加上饥饿、寒冷,让人们逐渐开始不满,尤其是那些有亲人没有被救出来的幸存者,救援队再进来的时候,开始有人发出抱怨,要求他们提供食物和水,还有药品——有些人开始发烧了。

  但救援队告知他们,城市被毁坏,现有的物资已经消耗殆尽,只能等待新的救援物资被运输进来。

  这样的答复显然不能让人满意,等到了夜晚,被饥饿困扰了许久的人们开始躁动,甚至发生了几次小型的冲突。好在季淮的面包和水都已经吃完,就算有人看他是个omega,又是个异乡人,想打他的主意,却也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而懒得理他。

  这样的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折腾了一天的人们也都疲倦了,纷纷聚集在一起,在饥寒交迫中进入了梦乡,获得短暂的安宁。

  季淮缩在毯子里,也进入了浅眠,但地板太硬,又很凉,他睡得并不实,只是半梦半醒,并且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季淮会警觉地清醒过来。

  但到了凌晨时分,季淮实在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将他动作轻柔地抱起来拥在怀里,他周身变得温暖起来,一颗不得安宁的心也落在了实处,季淮陷入了更沉的睡眠。

第四十四章 他的易感期

  季淮实在是累极,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体育馆里又发生了一场争执,吵架声才将他惊醒。

  他还没有睁开眼睛,鼻端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冷杉香气。

  那种味道很让人心安,曾经季淮每个夜晚都因为能嗅闻到这种味道而感到幸福,但他似乎有许久没有再闻到了。这种熟悉而温暖的感受让他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竟然想赖个床。

  但随即他便清醒过来,猛然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深邃的双眼。

  修眉朗目,睫羽纤长,原本是一双寒潭似的黑眸,此时却被眼白上的红血丝和眼下的乌青搞得有些憔悴和狼狈。

  但这也不影响季淮一眼将他认出来:“谈翊?”

  他坐起来,身上披着的黑色大衣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季淮这才发现谈翊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这里和国内相差不远,也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季淮心里一紧,“你怎么过来的?你……你不冷吗?”

  谈翊将他扶起,又把大衣捡起来裹在他身上,忽略了他后一个问题:“我坐私人飞机过来的。”

  季淮心里乱极了:“私人飞机?G国应该都停飞了,你是怎么……还有,你怎么找到我的?”

  地震和海啸已经将社会秩序全部摧毁,连通讯用的基站也都倒塌,救援队只能用传统的无线电互相联络,谈翊又是怎么在这偌大的城市中找到他的?

  谈翊替他掩紧了领口,解释道:“我找到了你的住址,从你出门到失去联系时间做了个推算,差不多能估计出来你是在拉卡角附近出事,所以就直奔这边过来,在避难所里找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季淮不知道的是,谈翊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刚一落地就立刻联系了当地的直升机场,出高价租了三台直升机,并且雇佣了一个盈利性质的民间救援队,前往拉卡角进行搜救。

  偌大的城市找一个人本就如同大海捞针,更何况此时又完全成为了废墟,平日的导航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只能凭借人力去一点点搜索。光是临时避难所就有几十个,更不要提季淮可能根本不在避难所里,而是在某个建筑或者……水底。

  谈翊根本不敢去想。

  抵达拉卡角后的十来个小时,他一刻都不敢停歇,在各个避难所一个个寻找季淮的下落,一次次寻找无果,和他一起来的救援队分散开四处搜寻,也一直向他同步着消息。

  整整十个小时,一无所获。

  谈翊几乎快要疯掉,每一次通讯器响起他都满怀希望地接听,却永远都是坏消息——或许也不能说是坏消息,在这样的时候,没有消息也未尝不是一种好消息。但反反复复在希望和失望中来回对人的心志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更何况谈翊还生着病。有几次他甚至出现了幻觉,如果不是和他一起的救援队员拉住他,他险些就跳进了湍急的水里,去追逐一块依稀有些人形的浮木。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只能不停不停地去寻找才能压抑住内心的焦虑,谈翊怀疑,如果找不到季淮,他可能也会死在这里。

  当他在这个体育馆里看到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狂喜险些将他淹没,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又是一场空欢喜,但他看到了,是季淮。

  是他惦念牵挂了二十多个小时的人。

  那一瞬间,谈翊直接脱力跪倒在了季淮的面前。

  他发着高烧不眠不休地奔波了一天一夜,体力早已透支,脱下外套盖在季淮身上的时候手都在抖。

  但这些他都很好的藏了起来,没有在季淮面前露出一分一毫,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还好你没有染头发,我到了一个地方就只找黑头发的人就好了,很好找的。”

  谈翊伸手揉了揉季淮的发丝,在心底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还能这样触摸到活生生的季淮,无论之前付出了多少努力,都是值得的了。

  季淮不傻,他想也能知道,在一座被地震和海啸覆灭的城市里寻找一个人能有多困难。

  说不感动,季淮骗不过自己。

  他低下头,牙关紧咬,内心感到一阵阵弥漫上来的酸楚,如果他们之前没有那些芥蒂,如果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该有多好?

  但季淮并没有在自己的情绪里沉浸太久,旁边的争执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开始出手打人,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一拳打倒了穿着制服的警员,朝他怒吼着:“给我们吃的,或者让我们出去!你们这是在杀人!”

  围观的人都愤慨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警员,纷纷附和:“对,我们需要食物和饮用水!”

  “他们……”季淮震惊道。

  谈翊低声回答:“这里的路都因为地震被毁了,现在根本出不去,物资也运输不进来。”

  季淮看向他:“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谈翊笑着眨眨眼,一时间竟有些少年感:“直升机,钱有的时候真的很管用。”

  比如今天,他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自己的钱。

  “那我们……”季淮问道。

  谈翊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们悄悄走,不能被他们发现。”

  季淮点点头,他很清楚,一旦被这群饥饿而困顿的人发现他们有出去的办法,他们就走不了了。永远不要低估人性。

  谈翊突然侧过了身体,将季淮和其他人的视线隔离开,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一根能量棒,小心地撕开包装,递到季淮唇边:“先吃点东西。”

  因为担心被人发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热烫的气流吹拂在季淮耳畔,那里敏感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

  但季淮也感知到了那不对劲的温度,他皱起眉:“你是不是发烧了?”

  谈翊不答:“听话,快点吃。”

  季淮只得将喂到他嘴边的能量棒咬了一口,巧克力和花生的香气弥漫在唇齿之间,腹中的饥饿感被很好的缓解了。

  “你吃过没有?”季淮问谈翊。

  谈翊随口道:“吃过了。”

  季淮不是很相信,他又咬了一口,然后推开谈翊的手腕:“剩下的你吃吧,我够了。”

  谈翊没再勉强他,总归离开后他们有的是食物,所以他三两口将剩下的能量棒吃完,然后对季淮道:“跟着我,我们从后门出去。”

  两人顺着墙壁,尽可能不惹人注意地离开了体育馆,这附近没有平地,直升机还在很远的地方,他们要徒步走过去。

  地面上全都是碎石和各种杂物,还有许多建筑倒塌后的混凝土块,还有大量的积水,季淮走的深一脚浅一脚,谈翊突然停下:“我背你过去。”

  季淮摇摇头:“我自己能走。”

  谈翊见他精神尚可,加上自己还病着,手脚无力,如果真的背着季淮实在勉强,便没有强求:“走不动了就告诉我。”

  接下来一路无话,他们沉默着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一处可以停放直升机的空旷地。

  飞行员已经等待了许久,看到他们回来才松了口气:“上帝保佑,你居然真的找到他了?”

  谈翊心情极好,笑着回答:“是的,感谢上帝。”

  两人上了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着搅起烟尘,一阵颠簸后他们升上空中,向没有被地震和海啸波及的城市飞去。

  季淮回头看了一眼废土般的城市,心里五味杂陈,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核电站……”

  “泄露了,他们已经第一时间去抢修,但还是有放射性物质泄露出来。”提起此事,原本还心情轻松的谈翊再次陷入了担忧,“回国后我们要再去杜博士那里,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放射性物质带来的辐射是诱变基因的重要因素。

  季淮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很快他们就抵达了G国内陆的多尔市,这里也因为地震损坏了一些建筑,但没有受到海啸的波及,整体伤亡较小。虽然大部分营业场所已经关停,但必要的社会生活活动还在进行着。

  因为航线没有申请下来,而且季淮的证证件也都遗失,谈翊先带着季淮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酒店办理了入住,等其他问题解决好再回国。

  季淮跟在他身边,几乎不用去思考什么,谈翊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坐在酒店干净柔软的床上,季淮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前一天经历的事情如同一场噩梦,但身上的伤口却又真实的存在着。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试图从那地狱一样的场景中恢复过来。谈翊打完电话,回来看见他发呆的样子,一阵心疼,哑着嗓子道:“先去洗个澡,泡了脏水容易感冒。现在买不到吃的,只能先吃点酒店提供的速食,我去买,你洗完出来吃。”

  季淮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讷讷的,“好。”

  他进了浴室,热水洒在身上,让他的感官逐渐复苏,终于有了活着的感觉。

  季淮闭着眼睛,沉浸在温暖的水流的包裹中。

  然而随即,他眉头轻轻皱起,感受到了身体的一些异样。他伸手覆盖住自己的小腹,熟悉的酸麻感一阵阵传来,季淮脸色一变。

  他的易感期,竟然在这个时间到了!

第四十五章 远水不解近渴

  omega的易感期每年一次,时间前后相差不会太多,季淮的易感期一直是在四五月份,但他依稀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的易感期也是提前到了年后不久。

  季淮关掉花洒,扯过一旁的浴巾随意擦了擦,他的双腿有些发软,小腹像是有一股暖流涌动,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他裹上浴袍,但随即就被衣服上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弄得皱起了眉,易感期的omega对信息素更加敏锐,但同时也会放大其他嗅觉。

  他很快爬上了床,嫌弃地将浴袍脱下来扔到了一旁的沙发上,自己则赤着身子钻进了被子里,但刚一躺好,他的鼻端就捕捉到了一丝信息素的气味。

  应该是龙舌兰或者别的什么酒,来自于某个alpha,应该是上一任客人留下的,酒店清洁的不够彻底。

  季淮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陌生alpha的信息素在易感期的时候无异于一场看不见的侵犯,季淮一把将被子掀开甩到地上,然而冷空气一瞬间包裹住他的皮肤,他被冻的打了个冷战。

  季淮身体发着热,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染上了一些潮红,像是点染开的胭脂。季淮冷的厉害,却又实在无法忍受带有气味的被子,他的目光在房间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被随手搭在椅子靠背上的,来自谈翊的黑色大衣。

  季淮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抵挡不过本能的诱惑。

  他将大衣拿了过来,紧紧地裹在了自己身上。

  羊毛的触感柔软蓬松,季淮颤抖着将脸埋进领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杉的香气夹杂着淡淡的迷迭香灌注入他的鼻腔,那一瞬间,季淮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缩在床的角落,像落水之人抱着浮木一般,抱紧了身上的衣服,除了等待谈翊回来别无他法。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是不是还能买到抑制剂,因为抑制剂滥用会影响omega的生育功能,季淮依稀听说G国的抑制剂属于处方药,国家限制的很严格,来这里的时候他特地买了几盒带过来,但现在怕是也葬身海底了。

  如果没有抑制剂,他该怎么办?

  季淮的心脏怦怦乱跳着,理智上他不愿再和谈翊有任何牵扯,但易感期的omega感性远远大于理性,有人曾经将易感期的omega评价为被原始欲望驱使的动物,尽管他被骂到公开道歉,但每一个omega都清楚,他说的没有错。

  就比如现在的季淮,无论他对谈翊有多么复杂的感情,在理智上有多么抗拒,但他的身体说不了谎,他在渴望谈翊。

  他贪婪地嗅闻着衣服上的冷杉香气,但那些残余的味道很快就无法令他满足,剧烈的渴望和得不到的失落令他难过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哼声。

  “谈翊……”季淮轻轻叫了一声,他讨厌自己这副样子,但又无能为力。

  他被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气的哭了出来,就在这时,买了食物又处理了一些手续的谈翊终于回来了。

  房门一打开,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中浓郁的信息素。

  “季淮?”谈翊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季淮受了伤,血液流出来才会有这么浓的味道。

  然而随即他就听到了细微的哭声。谈翊心里一紧,大步走进去,焦急的在房间中寻找了一番,才看见蜷缩在角落的季淮和被踹到地上的被子。

  他像只没有窝的流浪猫,抱着一件衣服瑟缩在床角,露出来的肩颈和耳朵都泛着潮红,脚趾用力勾着床单,原本平整的床铺已经是一片凌乱。

  谈翊不明所以:“怎么不盖被子?那衣服已经很脏了……”

  突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未说完的话被掐断在舌尖。

  季淮带着哭腔,问他:“能不能买到抑制剂?”

  谈翊只觉得喉咙干涩,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轻轻滚动,好半天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艰涩地说:“我去想想办法。”

  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你先……你先忍一忍,我尽快回来。”

  季淮没有说话,只是发出可怜的呜咽。谈翊转身大步离开,在外面冰冷的寒风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制住内心的冲动。

  他一个个药店找过去。然而开门的药店本就不多,而抑制剂在G国又属于处方药,在没有医生证明的情况下,没人愿意出售,加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谈翊心焦如焚,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先买了几盒营养剂。然后尽快安排回国。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谈翊回到酒店,在房间门口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刷开了房门。

  浓郁的信息素很快就包裹了他。迷迭香原本清淡的味道因为浓度过高而带上了甜腻缠人的意味,或许是前兆在逃命途中被季淮无意忽略,这次易感期来得快且凶猛,根本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季淮咬着牙,痛苦地喘息着,汗水已经将前额的发丝打湿。

  恍惚间他闻到了一股冷杉的香气,清冽的木质香如同雨后的树林,清爽地抚平燥热,季淮控制不住地支撑起身体,朝着气息的来源扑过去,被人一把抱住。

  季淮哭喘着:“帮帮我……”

  谈翊的声音发着颤:“……好。”

  在这个灾后的城市里,他们短暂的忘记了很多沉重的事情,比如灾难、比如疾病、比如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们的感官被原始的冲动支配,行为完全出于最深处的本能。

  季淮昏昏沉沉,分不清昼夜,也记不得自己身处何方,唯一真实存在的就是鼻端清凉的冷杉香气。他像是中了蛊一样痴迷于那种味道,谈翊只是离开了五分钟去阳台打了个电话,回头便看见季淮赤着身体,脚步趔趄地往他这边走过来。

  谈翊赶紧挂断了电话,大步走上前接住他,温热的躯体扑在他怀里,填补了他心中空缺已久的地方。指尖的触感滑腻,令人忍不住地心猿意马。

  “地上凉,快回去躺着。”谈翊将他打横抱起,塞回了被子里,自己也上床去将人抱住,“醒了吗,渴不渴,喝不喝水?”

  季淮根本没有醒,刚刚的动作几乎是在睡梦中完成的,此时他靠在谈翊胸前,很快又陷入了沉睡,也没有答复谈翊的话。

  谈翊无奈地笑笑,将被角压实,刚才他是确定季淮睡下,才去打电话安排他们后面的行程的,没想到季淮就跟了出来。也是,易感期的omega受外界因素影响很大,在陌生的环境里,又刚刚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依赖alpha是他的本能。

  谈翊无比享受这样的依赖。同时也满心后怕,万幸他找到他了,否则一个omega在管理失序的异国他乡进入易感期,那一定是噩梦一样的场景。

  谈翊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季淮,差一点,他就要再一次失去他视如珍宝的人了。

  空气中是冷杉和迷迭香水乳交融掺杂出来的甜腻味道,谈翊也很快感受到了困倦。他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天一夜,又忙前忙后地照顾季淮,只趁着忙碌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干吞了几颗药,好在这会儿烧已经退了下去,但他也实在累狠了,精力已经无法再支持。

  两人相拥而眠。

  谈翊是被一阵铃声惊醒的,他醒来的一瞬间便飞快地伸手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将声音压得很低:“哪里?”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了一眼季淮,见对方还睡着才松了一口气。季淮的体力也消耗的很严重,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易感期的omega很容易进入体力透支的状态。

  “谈总,航管局已经批下航线了,六个小时后就可以出发。”

  谈翊低声道:“季淮的护照和签证都遗失了,要提前和海关说明情况。”

  “您放心,已经沟通好了,海关也知道G国的情况的。”

  “好。”

  挂掉电话,季淮发出了一声轻哼,眼皮颤动着醒了过来。

  谈翊俯身下去亲吻他的前额和翘翘的鼻尖,“我买了营养剂,起来喝一点吧。你很久没吃东西了。”

  季淮伸出双臂,勾住了谈翊的脖颈,主动仰起头去追逐他的双唇。

  谈翊的气息粗重了起来,两人缠绵地亲吻着,火热的吐息交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

  几个小时后,多尔市已经入夜,一辆银白色轿车停在酒店门口,谈翊抱着季淮上了车,司机载着他们往机场的方向赶去。此时的多尔机场还是一片安静,所有的航班全部停飞,民航的巨型客机静悄悄地停泊在广场上。

  只有一架小型私人飞机,在夜色掩盖下冲上了天空,朝着家的方向飞去。

  季淮再一次醒来时是在飞机的卧室里,虽然大床柔软舒适,但陌生的气息还是让他惶恐不安,像遇到危险的小动物一样努力地往熟悉的地方躲,想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谈翊的怀里。谈翊抱紧了他,安抚道:“没关系,我在这里,没事的。”

  他也知道易感期是不适合长途跋涉的,准确的说应该连家门也不要出,在最熟悉的地方陪着omega安安稳稳的渡过才是最好的,但情势所迫,他们必须回国。

  经过了漫长的飞行抵达国内后,谈翊连飞机都没有下,一件事就是将等在机场的下属送过来的抑制剂喂给了季淮,足足一个多小时,才等到季淮身上的燥热慢慢褪去,神志也逐渐清明起来。他又将一杯水和一颗药放在了季淮面前。

  “把这个吃了。”

  季淮看着那颗药片:“……这是,什么?”

第四十六章 你不能怀孕

  谈翊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你现在不适合怀孕。快点吃吧,已经有点晚了。”

  他在G国的时候就标记了季淮,理论上药是应该在成结后的24小时内吃才有效的。

  季淮像是没听懂一样,看着那颗药,又抬头看谈翊。

  谈翊有点不忍心,但还是哄劝着:“乌圣克核电站泄露,你在那附近停留的时间太久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影响,我们要先找杜博士做个检查。”

  季淮拒绝:“我不吃。”

  谈翊知道他想要孩子,从上一世的时候,季淮就很想拥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而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更是他永远都抚不平的伤痛。

  但正因为是这样,他才坚持要让季淮把药吃掉。谁也说不准放射性物质对基因情况本就不稳定的季淮会产生怎么样的影响,那个可能存在的胚胎又是否受到了伤害。最糟糕的情况,如果季淮真的又发病了,谈翊绝不允许他因为孩子的存在影响治疗。

  不稳定的因素,不如在最开始就抹杀。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预防,总比真的怀孕之后去手术要好。

  “季淮,你听话。吃药也是因为以防万一,说不定这次也不会怀上。我们第一个孩子,应该是在三年之后才……”

  “和你没有关系。”季淮逐渐清明起来的眼神又因为禁忌的回忆被提起而充满了疏离和抗拒,他愤怒地瞪着谈翊,“不用你管。”

  他还一丝不挂地裹着被子坐在谈翊私人飞机的床上,身体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周身都环绕着淡淡的冷杉香。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但这时却又隔着一道遥不可及的鸿沟。

  谈翊头疼极了:“你不能拿你的身体去冒险,孩子以后会有的。”

  季淮冷冷道:“不会了,这次是个意外,我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就要重新和你在一起。”

  谈翊显然没有想到季淮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被季淮那种冷漠的表情和语气狠狠的刺痛了,明明就在不久前,季淮还乖顺地蜷缩在他的怀里,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过大的落差激怒了谈翊,他口不择言道:“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去G国也是你自己完全不考虑后果就跑过去,结果差点把命丢了!现在又是这样,如果你发病了怎么办!”

  季淮被他骂得一愣,手忍不住紧紧抓住了床单:“……这件事是我给你添了麻烦,以后不会了,不管有没有怀孕,会不会发病,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自己承担后果。”

  说完他便想下床,但他还没有从易感期中恢复过来,一点力气都没有,更何况身上都没有一件衣服,他哪里也去不了。

  谈翊闻言,言辞锐利地反问回去:“你怎么承担后果?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体情况吗?如果这次真的怀孕了,身体又出了问题,你打算怎么办?是把孩子打掉还是拼着自己的命不要把它生下来?如果孩子因为辐射生了病又怎么办?是要还是不要?”

  季淮愣住了,随即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他看着谈翊,似乎不敢相信,对方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是他心上最深的一道伤疤,永生永世也弥合不了,而谈翊居然就这么拿来当做攻击他的武器。

  他一双泛红的桃花眼怔怔地看着谈翊,一时之间连思考都停顿了,清瘦的肩膀微微发着抖。谈翊一下子就心疼了,他后悔起自己刚刚说的话,此时回味起来,实在是太过伤人:“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季淮眼眶微微发红,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眼泪迅速漫上来,轻轻一眨,大颗的泪滴便顺着下睫滚落。

  从谈翊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一次丧失了主动权,落了下风。他既懊丧,又恼怒,omega的身体就是这么的麻烦,他再一次和谈翊产生了分不开的纠葛。易感期的时候他的表现是骗不了人的,就算他再怎么清醒,再怎么拒绝,谈翊也能清楚的知道,他还是在他的掌控当中。

  而就算被对方这样数落,他却就连转身离开都做不到。

  谈翊看到他的眼泪,已经彻底慌了,他在往日对情绪的控制能力向来很好,从没有发生过因为情绪而失控的事情,但或许是关心则乱,也或许是季淮回到原点的态度让他感到受伤,他对季淮说了那样诛心的话。

  说到底,也不一定就真的会怀孕,更不一定会发病,更何况距离完全标记早就超过了24小时,吃和不吃,大概也没什么区别了,他又何必这么逼迫季淮?

  思及此,谈翊心中懊悔更甚,他伸手去试图将季淮揽到怀里安抚,却被对方躲开,只得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别哭了好不好?”

  季淮偏过脸,声线颤抖:“给我拿衣服,我要走。”

  “你去哪里?”谈翊无奈道,“你在国内的房子已经退租了吧,你能去哪?”

  季淮还是逞强:“我会自己找地方住。”

  此时的季淮就像一只炸了刺的刺猬,谁都不能靠近,谈翊只得先退一步,安抚道:“我送你去杜博士那里,先安排一间病房,嗯?”

  季淮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他连身份证都没有了,酒店也住不进去,他也不好总是到福利院去借住。

  看到季淮不说话,是默许的意思,谈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从一边的纸袋子里拿出衣服放在床上,柔声道:“你先穿上衣服,我和杜博士已经约好了。”

  说完谈翊就要主动避出去,季淮却突然喊了他一声。

  谈翊回过头,季淮却迟迟不再说话,直到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季淮才难堪地说:“……没、没洗干净。”

  谈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一阵口干舌燥。

  他默默地走到浴室去打湿了一条毛巾,顺便用冷水洗了把脸,才走出来,把毛巾递给季淮。

  十来分钟后,两人一起下了飞机,上车直奔杜博士所在的私人医院。

  季淮显然对谈翊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状态,拒绝和他有任何的沟通,除了实在是没有力气,走路的时候让他扶了一把。

  谈翊也懊丧不已,眼看有所缓和的关系,又倒退到了原点。

  杜博士本来在其他城市做交流,听说季淮的事情后马上坐飞机赶了回来。几乎是和季淮前后脚到了医院,进入病房的时候,季淮刚刚换上病号服,护士抽完了一管血,正准备端着托盘离开。

  病号服的尺码偏大,季淮白皙脖颈上的痕迹便分外明显。杜博士看到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凝血功能障碍造成的皮下出血,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除了脖子上还有其他地方有这种现象吗?”

  季淮被他吓了一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才意识到杜博士是在说什么,随即耳后爬上一层薄红,轻咳一声,没有答话。

  杜博士不明所以,转头用目光询问谈翊,对方也默默转移开了视线,没有和他对视。

  小护士忍不住“噗嗤”一笑,端着托盘飞速地开门跑了。

  杜博士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痕迹,老脸一红,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先看看化验报告。”

  杜博士也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了谈翊和季淮。

  谈翊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先给白老师报个平安吧,飞机刚落地的时候我已经跟她说过了,但还是你亲自跟她联系一下,她才能放心。我让人给你买了一台新手机,但是电话卡还没补办下来,先用我的。我去跟杜博士聊一下。”

  季淮没有推辞,他知道白玫她们一定急坏了。果然,电话刚拨出去就被接起来,对面的语气急促:“谈总啊,小七他怎么样了?”

  “白老师,是我,我没事了,现在在医院里。”季淮安抚道。

  “哎呀,谢天谢地,吓死老师了啊,我在手机上看到新闻了,太吓人了,那么高的浪头……你受伤了啊,怎么在医院呢?”

  “我没事,没有受伤,就是检查一下身体,过两天就回去看你。”

  两人说了十多分钟,白玫才放下心,叮嘱他好好休息,以后再也别出国了。

  挂断了白玫的电话,季淮犹豫了两秒,便又拨出一个号码。

  而此时,谈翊也结束了和杜博士的短暂对话,对方显然也不建议在这个时候要孩子,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祈祷没有哪个傻孩子误打误撞地挑了这个节骨眼撞了上来。

  刚一踏进病房,谈翊便听到季淮说道:“傅总,对是我,季淮。”

  谈翊挑了挑眉。

  季淮听到病房门打开,看了他一眼,便毫无波动地转过了头,继续对着电话说道:“是,我没事,嗯,没有没有,这也不是您能预料到的……好,不用的,我真的没事,也没有受伤……那我们改天再聊。”

  挂了电话,季淮将手机还给谈翊。

  谈翊接过来,面色不善:“你用我的手机,给别的alpha打电话?”

第四十七章 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季淮收回了手,躺回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茧,用背影抗拒和谈翊对话。

  谈翊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先休息,血样他们已经拿去加急化验了,等结果出来杜博士会帮忙分析的。公司那边还有点事,我先过去一趟,晚上带饭给你,想吃什么?”

  季淮依旧没搭腔。

  “那就蒸饺吧,”谈翊自言自语道,“在国外应该吃不到饺子的。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随着房门闭合,季淮才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窗外萧瑟的冬景,有些迷茫。如果说他对谈翊毫无感觉,这话都骗不过他自己,在他平凡枯燥的人生中,谈翊是最为耀眼的存在,从外貌到家世,从能力到财力,都属于金字塔的顶端,而除去这些外在的条件,季淮很肯定,他是很深切地爱过谈翊的。

  或者说,他现在还在爱着他。

  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不能忘却,季淮永远无法再毫无芥蒂地去和谈翊相处,他曾经飞蛾扑火一般的爱了,也的确被灼热的火焰烧成了灰烬,如今重生一次,那火焰再明亮、再诱人,他也不敢再扑上去了。

  但是……

  季淮的手覆盖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内心生发出了隐秘的期冀。

  他依旧渴望着亲情,也很要一个宝宝。原本他的计划是等存够了钱,就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但如果能有自己的孩子,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很快,季淮的血检报告就出来了,过量的辐射的确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伤,部分基因片段和上次的结果对比,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但人的性状是由多个基因组成,所以他的身体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算是万幸。

  季淮彻底恢复之后,很快就出院了。

  他的行李也全都丢失了,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季淮先租了个日租的民宿作为暂时的落脚点,思考下一步的去向,首先就是将傅景修约出来,两人见了一面。

  见面的地点就在公司附近,季淮现在没有门禁卡,进不去公司,也不想见到刘峰那群人,索性就约在了外面的咖啡厅。傅景修到的早,季淮来到咖啡厅的时候他已经在等着了。

  看到季淮进来,傅景修激动地站起来给了他一个礼节性的拥抱:“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看到新闻的时候真的是……晴天霹雳,毫不夸张。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们,真的担心得要命。”

  他为季淮拉开椅子,季淮道谢坐下:“其他同事怎么样了,都还好吗?”

  “都还活着,已经是万幸了,只是有两个在地震的时候受了些伤,但都不致命。”傅景修的面前有一杯咖啡,“来点什么?拿铁还是美式?”

  季淮刚想说拿铁,顿了顿,改口道:“苏打水吧。”

  “好,”傅景修点了单,“这次也是想跟你聊一下怎么处理这件事,坦白说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绝不会让你去G国。”

  季淮笑了:“傅总,你不用道歉的,没有人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也不是你的错。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可能确实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还是有些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最近晚上总是做噩梦,精神也不是很好。

  “理解,这是完全合理的。我正想给你说,我打算给你们放个长假,让你们好好调整一下状态。初步的计划是三个月,岗位保留,但是工资可能就没有办法足额发放了。”傅景修诚恳道,“或者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提出来。”

  季淮没有想到傅景修能主动提出给他们放假,顿时心里一暖:“三个月太久了,我休息一个月就够了。但是之后……”

  傅景修接口道:“之后你可以在家办公。”

  季淮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真的吗?”

  “当然,”傅景修笑了,“其实G国WFH是非常普遍的,只要可以远程工作的都可以申请。不过WFH也没那么轻松,虽然省去了通勤时间,但因为随时on call,所以……”

  “这没关系的,”季淮道,“研发这个岗位就是这样子。”

  “我们还是初创阶段,是要辛苦一点,但也一定会有回报的。”傅景修自信道。

  “一定。”季淮比他还要肯定。

  两人又聊了几句,确定了具体的事项后,季淮把自己的经历给傅景修描述了一遍,其中惊险,听得他后怕不已。

  饭后,傅景修送季淮回到了暂住的民宿。季淮休息了一会儿,初步敲定了后面的行程——既然傅景修同意他居家办公,那就可以租个偏远一点的房子,离市中心远一些也便宜,可以住的舒服一些。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找房子的事情倒也不急。季淮趁着这个长假去隔壁的C市玩了几天。C市是个旅游城市,有一个很有名的昆弥湖,湖光山色,风光无限。虽然就在邻市,开车不过两三个小时,但这些年季淮都忙于生计,还没有好好玩过。

  景区周围有许多傍湖而居的古城和民宿,这个时候没有假期,旅游生意是淡季,人不多,民宿的价格也便宜。

  季淮定了一家湖畔的民宿,他拖着自己的行李坐高铁过去,下车之后坐公交前往民宿。路边的风景逐渐从密集的高楼变成了低矮零散的平房,公交车钻过一个山洞,再见到光明时,眼前豁然开朗。

  开阔的视野里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和极富历史风韵的古城,公交车在环湖公路上行驶,一侧是碧波万顷,一侧是浩瀚风云。

  天空湛蓝旷远,白云低的像是伸手就可以够到。初春时节,湖边的植被冒出浅浅的绿意,清浅的色调描绘出一副明快干净的画面。

  季淮沉郁不安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他下到站下车,沿着青石板路,在吹面不寒的春风里步行了一百多米,看到一家古色古香的门脸,青砖黛瓦,古朴的院墙上还爬着藤蔓植物,渲染出清幽雅致的氛围。

  古旧的黑檀色木门开着,季淮跨过门槛迈步进去,老板听见脚步声也抬眼看过来。

  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性beta,她穿着改良过的民族风服饰,坐在绿意盎然、流水潺潺的花园里看书,周身都是安静恬婉的气质。

  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因为没什么客人,老板免费给他升级到了临湖的房间,每天一打开窗帘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望无垠的昆弥湖。季淮在这里住了十多天,没去网红店打卡,只是每天沿着湖畔散散步,和附近的人聊聊天,借民宿的厨房做点饭菜。

  老板很好客,一天下午季淮帮她给舞春花做扦插繁殖的时候,两人聊了不少。她早年婚姻不幸,和丈夫离婚后就独自来到C市,租了个房子做民宿,挣得不多,但是日子很悠闲。

  季淮心生羡慕,不由得打听了起来:“这边房租贵不贵?”

  老板回道:“这些昆弥湖附近的房子贵,大部分都是租来当民宿的,一个月得五六千。但是要是往深处走,那些自住的小院子就没多少钱了,一个三房的小院也就一两千一个月。”

  一两千!季淮在市区里租一个二十来平米的单间都要两千多!

  季淮心动了,又仔细问了问附近的情况,这边是景区也是城区,虽然老旧,但是生活设施完善,有菜市场、学校和医院,虽然没有A市那些高端大气的商场,但有各种集市,生活必需品都能很方便的买到,而且烟火气重,价格便宜。

  这几天住下来,季淮对这边的风土人情也都有了了解,古城里除了做旅游业的,剩下的都是些淳朴的当地人,颇有些路不拾遗的风范,他对这样的生活的确心生向往。加之这里不管是离公司,还是离福利院都不过两三个小时车程,打车也方便,季淮越是想越觉得合适,心里便有了初步的打算。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将扦插好的舞春花挪到阴凉处,又浇了水,就等着它们繁殖了。老板舒了口气,一边收拾着地上剩余的花枝和园艺工具,一边对季淮道:“多谢你啊,要是我自己弄,得弄到晚上了。”

  “不客气,我闲着也是闲着。”季淮本来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又从老板这里了解到很多信息,因此并不觉得麻烦。

  就在这时,老板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嘶!”

  “怎么了?”季淮关切道。

  “我没留神,被剪子划了一道。”

  “出血了吗?赶紧冲洗一下,医药箱在哪?”

  老板将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着,“医药箱在堂屋的抽屉里,但是好久没用了,可能过期了。”

  季淮找到一看,果真是过期了,“我去买些新的吧,我记得附近有个药店的。”

  老板感激道:“行,你帮忙买一下吧,回来我给你钱。药店你出门直走,看见一家茶馆就右拐,再走个五十米就能看见了。”

  季淮拿上手机出了门,按照老板的指引往前走着,很快就看见了药店,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季淮扫了一眼屏幕,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视线停顿了片刻,终究是按了挂断。

  他在药店里买了些碘酒、纱布和创可贴。等待结账的时候,余光忽然扫到了货架上的某样东西。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身体轻微地晃了晃,接着,他慢慢伸出手,将那东西拿了过来。

  “一起结。”

第四十八章 他有宝宝了

  回到民宿,季淮帮忙给老板的伤口消了毒,包扎好,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从口袋里掏出刚才买的东西,看着那一沓试纸,心里有些忐忑。

  从G国回来也有半个月了,如果有的话,应该是可以测出来的了。

  季淮不敢给自己太大的希望,他知道自己身体不算很好,小时候就营养跟不上,上学的时候白天上课晚上熬夜兼职。上一世也是过了一两年才有了宝宝。

  他心里不断的给自己降低预期,接着才拿出一张试纸,用清水打湿,贴在后颈的腺体上。

  怀孕的omega信息素会发生变化,试纸可以捕捉到其中的一种物质,发生显色。

  季淮按照说明贴了三分钟,怕不够,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将试纸拿了下来,做了个深呼吸才敢看过去。

  洁白的试纸上,有一抹浅浅的红痕。

  季淮手一抖,那张轻飘飘的试纸便掉在了地上。

  季淮直勾勾地看着小小的纸片,神情先是怔愣后是惊喜,他露出一个笑容,然而嘴角还没有完全弯起来,便突然往下一撇,接着鼻头酸涩,季淮双手捂住脸,眼泪便涌了出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只觉得大喜大悲,五味杂陈,过于激烈的情感堵塞在他的胸口,他根本无处发泄,最后全都化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涌了出来。

  季淮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足足哭了十来分钟才勉强止住泪水,他胡乱扯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一边抽泣着一边将地上的试纸捡起来反复的看,看着看着,脸上还带着泪,就又笑起来。

  又哭又笑的,像是疯了。

  季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过于激烈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慢慢平复了心绪。他将手覆盖在小腹上,感到由衷的喜悦和满足。

  他有宝宝了。

  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小宝贝,正在他的腹中悄悄生长。这个认知让季淮幸福得有些飘飘然。

  他迫不及待地想将这喜悦和人分享,于是立刻给白玫打了电话,正巧今天周六,白玫到季暖暖家里送菜,两人一见季淮打电话过来,便打开了视频。

  “今天什么好日子啊小七?”季暖暖叼着一根棒棒糖,打趣他,“瞧你高兴的,捡钱啦?”

  确实是好日子,季淮脸上的笑意根本收不住,“没有捡钱,捡到一个宝宝。”

  “嗯?”季暖暖没听懂。

  “我说,捡了个小宝宝,”真到说的时候,季淮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他还没有结婚,准确的说,季暖暖和白玫都不知道他和alpha交往过,“……等年底就抱给你们看。”

  白玫疑惑道:“什么颠三倒四的,等年底干什么……”

  还是季暖暖,嘴一张,棒棒糖直接掉到了地上。

  “你你你……季淮,你怀孕了?!”

  季淮点点头。

  白玫也傻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谁的孩子?你还没结婚呢怎么怀的孕?”

  季淮笑着说:“我自己的。”

  季暖暖脑子飞速转动:“你……你,是不是苍穹那个谈总!”

  过年的时候他就看出两人有猫腻,前段时间谈翊来找白玫的事情,白玫也都悉数告知了她,此时前因后果一联想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季淮只是坚持:“不是谁的,就是我自己的。”

  白玫和季暖暖对视一眼,知道谈翊那样的大人物和他们本就不该有牵扯,怕是季淮被人欺负了去,顿时忧心不已。

  “你一个人肯定不行,要不回来吧,我还能帮着你些。”白玫道。

  季淮心里一暖,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从白玫和季暖暖这里得到的亲情也足以填补他内心的许多空缺,只可惜他上一世不懂事,竟然伤了她们的心。

  “我可以的,老师。如果后面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肯定会跟您开口的。”

  “你可别自己逞强啊。”白玫担忧道,“这不是小事。”

  “不会的。”季淮道,他会比谁都小心,都爱惜自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宝宝。

  跟两人聊完后,季淮挂了电话,便挂了第二天的号。这附近就有一家三甲医院,打车过去十几分钟的路程,季淮的医保在省内都可以使用,这样一来建档和产检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了。

  这里环境好,空气清新,适合养身体。季淮本就做好的决定愈发坚定。

  第二天早上他一早去了医院,做完检查,看着报告单上的数字,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但也只是一点点。

  他昨晚连夜查了许多资料,孕早期实在是太不稳定,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稍微走偏一点点,他就和这个宝宝无缘了。

  季淮愉快又担心地回到民宿。下午的时候在老板的指引下看了看周围的房子,最后挑中了一个小院。

  小院在村中心,一条小河穿村而过,这个院子就在河道旁边。里面一间堂屋加东西厢房,院子挺大,原主人辟了一半种菜,另一半铺了石砖。院子里另外搭了小厨房和卫生间。正房坐北朝南,收拾的干净亮堂,水电燃气都有通,卫生间也做了上下水。

  这个村落离昆弥湖和附近的网红小吃街、打卡点都有些距离,所以大部分还是原住民,未经旅游业开发,保留着原本的色彩。

  因为原主人要跟着孩子去市里,院子便空置了。农村的房子不能闲,闲久了便会长草,将房子给荒了。因此季淮愿意租,主人自然高兴,也不多收钱,一年收他两万。

  季淮签了一年的合同,当场便将房子给定了下来。他的行李本就很少,当初出国带了两个行李箱全都丢了,现在也不过就买了几身衣服,连搬家都省了,结清了老板那边的房费便直接住了过来。

  房子里的家具家电都齐备,虽然不是很新,但是都非常干净好用。季淮小心着宝宝,不敢劳累过度,只简单收拾了一番,晚上躺在东厢房柔软的床铺上,只觉得未来的一切都充满希望。

  他在这种愉悦的心情中入睡了。

  一夜好眠,早上季淮在啾啁鸟鸣中醒来,他起身推开堂屋的门,暖融融的日光洒在院子里,清凉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人精神一振。

  季淮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连忙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腹:“抱歉啊,没抻到你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过分小心,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心情愉悦,洗漱完给自己煎了个蛋吃掉,便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蔬菜。走到村口的时候几个在太阳底下晒暖的村里人瞧见他面生,还与他搭话,问他是哪家的亲戚。

  季淮解释道:“不是来走亲戚的,我租了个房子,以后就在这里住了。”

  “哦,‘旅居’是不是?”搭话的大姐懂得还挺多,“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啦,拍视频什么的挣钱,然后在这边租个房子住几年,挺好的,年轻人花样多。”

  季淮没多说:“差不多吧。”

  大姐感兴趣地追问:“你们拍视频真的能挣钱?”

  季淮哭笑不得:“我不是拍视频的,我的工作不用坐班,有电脑就行。”

  “有电脑就行?你是干什么的,我问问我姑娘能不能干,她在外地上班,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大姐跟他攀谈起来。

  季淮耐心地跟她解释了几句,几人说着话,忽然大姐歪了歪身子,看向他背后:“这是谁家的车?看着眼生啊。”

  季淮一愣,转过头,便看到村口的水泥路上开过来一辆黑色宾利。

  车子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下车的alpha身材高大,五官俊朗。

  正是十多天没见的谈翊。

  这些天谈翊的电话不断,但季淮一个没接,对方发的消息他也懒得看,号码拉黑了还能换一个再打,季淮烦不胜烦。

  尤其是知道怀孕之后,他更是生气。如果当天听了谈翊的吃了药,他的宝宝就没有了!

  季淮皱了皱眉,转身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谈翊见状快走两步,伸手去接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季淮侧身躲开,拧着眉头看他:“你怎么找到我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谈翊这些天联系不上季淮,他知道季淮买了高铁票来了C市,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实在沉不住气才根据季淮定的民宿追了过来。但是这些话他不敢跟季淮说,让他知道了自己定位他,必然又要生气。

  于是他只回复了后一个问题:“你一直没有回来,我很担心。”

  季淮语气冷硬:“我是成年人了,我想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和你没有关系。”

  谈翊接不上话,只有苦笑,季淮一路走到自己家的小巷外,停下脚步:“别跟着我。”

  谈翊犹豫了一下:“你的易感期过去也有半个多月了,我带你去一趟医院好不好?”

  季淮闻言更怒:“我说过了,不用你管!怀孕了怎么样?你要我去打了吗?”

  谈翊连忙解释:“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我那时候只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季淮变了脸色,脸颊上的血色褪去,额前冷汗冒出,手上的东西也松脱,掉了一地。

  季淮捂住小腹,眼里是极度的惶恐和绝望,他的声音都发着颤:“我、我肚子……疼……”

第四十九章 跟你没有关系

  季淮说完便扶着墙壁,身体往下滑去,被谈翊一把抱住。

  谈翊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季淮反手抓住他的衣襟,缓过那一阵痛去,才勉强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去医院,快点,宝宝出事了。”

  谈翊脑子嗡的一声,他来不及跟季淮确认,当机立断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大步奔向村口,他的车还停在那里。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即便怀里抱着一个成年男性速度也依旧很快。季淮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揪紧了谈翊的衣服,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很疼吗?”谈翊的声音因为跑动而有些不稳。

  季淮既是疼又是怕,坦白来说小腹的疼痛不算太剧烈,如果是其他地方受了伤,这样的疼他可以忍,一声都不会出。但这疼痛背后的意味,却让他完全不能承受。

  到了车旁边,谈翊拉开后排车门扶着季淮坐了进去,系上安全带,又匆忙地在他额前亲了一下:“没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院。”

  季淮脸上全是泪痕,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大起大落,眼神中晦暗一片,已经没有了丝毫光彩,手紧紧地捂住小腹,似乎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谈翊转身上车,开了导航朝着最近的医院飞驰,一边开车一边给医院拨了电话。平常要十几二十分钟的路,硬生生的被压缩到了五分钟。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有提前联系好的医护人员推着轮椅在门口等待,直接推着季淮到急诊室去。

  谈翊停了车才赶过去,在初春时节愣是急出了一头汗。进入诊室前他停了停,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他还要好好安抚季淮。

  “怎么样了?”谈翊敲门后走了进去。

  季淮躺在病床上,医生刚做过初步诊查,安抚道:“先不要慌,抽个血测下孕酮和HCG,再做个B超看一下,没有出血,应该不是先兆流产。”

  谈翊上前扶季淮坐起来,低声问道:“还疼吗?”

  季淮摇摇头,刚才小腹的疼痛来得又急又重,实在是吓坏他了,这会儿医生说不是流产,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等到检查结果出来,医生看过后,才下了诊断:“没事儿,这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生殖腔体积增大牵拉周围的组织和韧带,会导致坠胀感。孩子好好的呢。”

  季淮心头大石落地,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紧绷着身体,此刻一松开,浑身都没了力气,坐都坐不直,只想找个什么地方靠一靠。

  而谈翊则是从季淮说肚子疼开始,整个人都是混乱的状态,到了这会儿才懵懵地开口问道:“他……他怀孕了?”

  季淮:“……”

  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纳闷这alpha看着仪表堂堂,怎么是个傻子。

  “是啊。”想归想,医生还是答了,“刚两周多,平时还是要多注意。”

  谈翊有些恍惚,虽然知道季淮的易感期刚过,只要标记了就有可能怀孕,但这个消息还是给他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他和季淮有孩子了。准确的说,是第二次有孩子了。

  但上一世的那个孩子,在他都不知道存在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次,他是真的可以做爸爸了。

  喜悦从心底弥漫出来,逐渐扩散到他的全身,他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足足过了十几秒,季淮实在忍不住,伸手拽了他一下:“让开,我要回去了。”

  谈翊猛然回神,俯身紧紧抱住了季淮,语无伦次地说:“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太好了,太好了……”

  季淮皱眉推他,可是谈翊抱得死紧,他推了两下对方动都没动,再转头看见医生一脸慈爱的笑容,弄得季淮十分不自在,烦躁道:“起来,你压着我肚子了!”

  这下谈翊立刻松了手,关切地问他压坏了没有,医生在一边更是乐不可支,两周大,肉眼都看不见的小东西,上哪里压着去?只是看着这一对新手爸爸觉得怪可乐的。

  季淮懒得理他,跟医生道了谢就起身走了。谈翊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缀在季淮身后,他手脚都是麻的,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等进了电梯,谈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电梯里人多,挨挨挤挤的,他便尽量把季淮隔在角落,怕其他人撞到了他。

  季淮被他护在怀里,几乎是鼻尖对着他的线条锐利的下巴,被冷杉清冷的香气覆盖着,不管季淮想不想承认,这样的气息都让他感到安宁和舒适。季淮呼吸间的热气都扑洒在谈翊的领口,弄得他痒痒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

  不过这样的近距离相处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电梯就到了一楼。

  两人随着人流一起出了电梯,季淮低头叫车,被谈翊眼疾手快地拦下了:“我送你回去。”

  刚才在医院里,季淮不好多说,这会儿出来了,他便不再遮掩,挑明了道:“这孩子跟你没有关系,你不想要它,就当没有它就好。”

  他重生以来,没有一天放松过对自己的警告,他前世栽得太惨,一颗热腾腾的心被糟践的千疮百孔,对待爱情,他已经是一只惊弓之鸟,再也不敢有一丝的奢望。

  如果不是刚才事出突然,他慌了手脚,只想第一时间到医院去,季淮是没有把怀孕的事告诉谈翊的打算的。

  谈翊差点给他跪下:“我什么时候说不想要了?”

  季淮冷漠地看着他:“你想过谋杀它。”

  那颗药,如果他吃下去了,这个孩子就没有了。

  谈翊哑口无言,他很难去解释,避孕和堕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但当他站在此时此刻,这个他为了季淮腹中那个未成形的胎儿而激动不已的时刻,他是没办法理解当时逼着季淮吃药的自己的,正如当时的谈翊,也不会理解现在他的心情。

  他只得认下:“是我的错。”

  “你的错,对,就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既然你承认了,就自己去承担后果,不要再缠着我,逼我去原谅你。”季淮道。

  谈翊真的是无可奈何,现在这样的情形,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道歉也不是,示弱也不是,顺着他说不行,跟他争就更是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了。又怕说错了话惹季淮生气,怎么说都不对。

  他实在没办法,只得先把话题绕开:“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外面还冷,你穿的又不多,感冒了就麻烦了。”

  季淮穿的单薄,此时确实是感觉出来一丝凉意。他没有理谈翊,低头继续打车,附近司机多,很快便打到一辆,季淮看也不看谈翊一眼,径自上车走了。

  谈翊苦笑着摇摇头,只得开车跟上,尾随者出租车回到了村子里。

  这会儿已经是中午,季淮早上吃了个煎蛋之后还没吃东西,已经有些饿了,赶着回家做饭吃。

  出租车开到小巷子里,地面上还散落着他当时慌乱中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季淮下了车,将东西捡起来带了回去,踏进院门的时候看到谈翊跟在后面,他垂下眼睫,直接关了门。

  如果是之前,谈翊也不会强求,能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够了,强行跟到季淮家里只能招来他的反感。

  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是季淮骂他、赶他,他也非得跟着季淮不可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着一个怀孕的omega自己生活。

  谈翊叹了口气,站在院门外面,看着禁闭的门扉,心里七上八下,又是高兴又是发愁,高兴的是季淮怀了宝宝,发愁的是季淮还生着他的气。

  这可怎么是好。

  季淮才不想管他,他现在眼里心里就只有他的宝贝,今天虽然是虚惊一场,但也让他后怕不已,进屋之后坐在沙发上,伸手盖住自己平坦的小腹,温声细语地说:“你吓坏我了。”

  真的是吓坏了,说天塌也不为过。

  季淮轻轻呼了口气,叮嘱道:“可别再出什么事了,一定要安安稳稳的长大,爸爸真的经不起吓。”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给你起个小名叫稳稳吧。”

  他没有什么别的期望,只求这个还没成型的小东西能安慰顺遂的出生,然后健健康康的长大。

  稳稳,他随口起的名字,季淮自己还挺喜欢,他弯起眼睛笑了笑,眼睛亮亮的:“稳稳,爸爸去做午饭了。”

  家里东西不多,他做的也简单,煮了一碗酸汤挂面,诱人的酸香味从小厨房里飘出去,谈翊忍不住闻了闻,感觉有点饿。

  说起来,他也很久没有吃到过季淮做的饭了。曾几何时,他不出去应酬的晚上,每天回去都能看见季淮给他做上满满一桌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都是按着他的口味来,菜色每天都变,能做一个星期不重样。

  后来季淮走了,他再也没吃到过那样合口的饭菜。就算是给他做了十几年饭的兰姨,做出来的东西也总是差点什么。

  今天这股香气,又勾起了他的食欲。

  只可惜,季淮大概连汤都不想给他喝。谈翊苦笑一下,努力让自己忽略那诱人的香气,转而思考以后该怎么办。

  季淮租了这边的院子,显然是准备常住,谈翊自然也是要跟过来照顾,有上一世的记忆和管理经验,正宸那边运营正常,他不在公司坐镇也没什么。但让他头疼的地方在于季淮根本不让他进门。

  谈翊只得在附近找了个民宿。好在这地方民宿遍地都是,好找得很。谈翊挑了个离季淮租的院子最近的,干脆包了一整年,又让家里的阿姨把日常用品都寄了过来,又让助理开车将电脑和文件资料送到民宿,直接在这边住了下来。

第五十章 这是终于放弃了?

  白天的时候,谈翊便从民宿开车过来,把车停在季淮家的院门口,在车里守着,为了方便他还特地换了辆迈巴赫VS680,车的后排座带了小桌板,刚好让他把电脑放在上面办公。

  这天季淮出门买菜,顺便想买些花种和菜籽种在院子里,刚打开门就看到了巷子里停着的陌生黑车。他疑惑地打量了一番,以为是左邻右舍家的,便没多管,举步往巷口走,但刚走两步,车门打开,便看见谈翊下来了。

  季淮看他一眼便直接略过。

  谈翊匆忙挂断视频会议,关上车门跟了上来:“去哪里?”

  季淮没有说话,谈翊却锲而不舍:“买早饭吗?我去吧,你回家歇着。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季淮停下脚步:“为什么跟着我。”

  谈翊也跟着停下。巷子里十几岁的小孩子骑着自行车穿过,站起来将车蹬得歪歪扭扭,谈翊下意识往外站了站,将季淮护在里面。

  “我只是想照顾你。”谈翊诚恳地说,“我是孩子的alpha爸爸,我应该参与进来的。”

  “不需要,”季淮垂着眼睛不去和他对视,对方眼睛里的诚挚和深情令他感到陌生与不知所措,“这个孩子是因为我没处理好易感期才有的,也是我坚持留下来的,你不用负责。”

  谈翊道:“我想负责……不止是对它,还有对你。”

  季淮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不答,谈翊说的做的他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但他只能也只会选择回避。季淮继续往前走去,谈翊也转身跟上。

  他要买的农作物种子超市里没有,要去集市上买。附近的几个古城还按照沿袭下来的习惯,以五天为周期,在不同的村子里开集,今天刚好是轮到他们这里。

  集市占了两条街,此时已经热闹起来了,有当地的居民也有来凑热闹的游客,人声鼎沸。谈翊不由得一阵紧张,担心过往的行人推推积极地碰到了季淮,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小心留意着。

  季淮看着路边的小摊,前面这条街上都是些蔬菜水果,往后走有卖肉和小吃的,另一条街上就杂一些,卖衣服玩具锅碗瓢盆的都有。蔬菜都是摊主从地里拔了现卖的,根上还沾着泥土,季淮挑了两把上海青,打算回家炒油渣吃,又买了土豆和番茄,用塑料袋拎着,谈翊没有买过菜,听见摊主说那么多菜才八块钱时,惊得钱都没来得及抢着付。

  季淮付了钱提上东西就走,谈翊赶紧跟上去,弯腰去拿他手里的袋子:“给我吧,你不能提重物。”

  一共两三斤的菜算什么重物,但拎久了也嫌手酸,季淮没跟他抢,任由他拿去了。又零散买了些葱姜调料,便转到后街上去买种子。

  这时谈翊的手机响起来,他低头一看是助理的电话。因为他在外办公,大多事情都是邮件往来,除非重要且紧急的助理才会电话过来,谈翊便接了。

  最近正宸有一款商用的服务机器人要上市,公司上下都盯得紧,助理打电话过来正是因为这个项目,谈翊一边低声跟他说着,一边眼睛时刻留意着季淮的动静,见他墩身下去在一个摊子上挑选种子,便站定在旁边,专心讲电话。

  季淮买了空心菜、茄子、小番茄、黄瓜和豆角的种子,又跟出摊的大叔请教了一番种菜技巧,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转身要接着往前走。

  而这时恰巧有辆电动车也朝着这个摊子过来,车主人看起来技术不大好,临到人前还拧了一下油门,车子猛地朝前一窜,直直朝着季淮这个方向就冲了过来。

  谈翊原本见车过来就注意着,见状立刻伸手去拉季淮,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菜,不得已只能揽了一把季淮的腰,将他往自己身后一带。

  电动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好悬停在了谈翊身前,只蹭了下谈翊的西裤,没有真的撞到。

  “对不住对不住!”电动车主人连连道歉,“没事吧哥们?”

  谈翊皱着眉,他跟助理交代完便挂了电话,神色不悦:“骑车注意些,你撞到我没什么,他怀着孕,叫你碰到了怎么办。”

  对方看到谈翊是个身形高大的alpha就怕了,这会儿听见季淮怀孕,更是吓得不住道歉赔罪,但到底没怎么,他们也没道理跟人家计较,说了两句就走了。

  季淮买够了东西,穿过后街走小路回去,离开集市就没什么人了,他们沿着穿村而过的小溪走,溪流两边的房子都比水高出两三米,边上围着护栏,隔个十几米就有个豁口,铺了台阶,可以沿着台阶走下去,古时候人们在溪水里洗菜洗衣服,现在也偶尔有人这样做。

  溪水两岸的杨柳已经泛绿了,春意正浓,光是这样走走就叫人心里舒坦许多。

  谈翊拎着东西,跟着季淮,回想起刚才的事还忍不住拿出来邀功:“刚才那个人,差点就碰着你了。”

  季淮不咸不淡的:“我又不傻,自己也会躲。”

  谈翊邀功没邀到,但也不气馁,刚才他可是搂到了季淮的腰,依旧是从前那种细而韧的触感,可惜只有短短一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像之前一样,随心所欲地拥抱季淮。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到家后季淮依旧是不肯让他进门,自己拿了东西进院子后便关门落锁,谈翊也不说什么,就还是回车上办公,中午的时候就随便吃点东西,再放平座椅休息一会儿,晚上会一直等到院子里灯熄了才回民宿去睡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

  车里再宽敞再舒适,也终究只是一台座驾,绝对比不上谈翊办公室里的办公桌和座椅,临时用还好,从早到晚十几个小时坐在车上,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免不了会腰背酸痛,只能隔一会儿就下车转一转,舒展一下身体。

  季淮不耐烦他,和他说了几次让他回去,谈翊也只是任打任骂,但绝不肯离开一步。虽然隔着一堵院墙,但他守在这里就觉得心安,季淮没事当然是最好,但一旦季淮有些什么事情需要人帮忙,他就能马上赶到。

  他总是这样,季淮也逐渐习以为常。前些日子趁着假期,身体也没什么不舒服,他将房子收拾了一番,买的种子也都种进了地里。公司将笔记本电脑和一些远程办公需要的东西都陆续寄了过来,他便将空置的西厢房改成了书房,马上假期就要结束,他以后就在书房里工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季淮也逐渐感受到了身体的一些变化,比如疲乏嗜睡,还有就是食欲减退,这些天早孕反应开始出现,他吐得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十分难受。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算好,属于偏瘦的类型,担心不吃东西营养更跟不上,所以还是勉强逼着自己吃一些,但往往是吃不下多少便都吐出来,折磨得他心力交瘁。

  外面买的东西总是不太合胃口,但季淮自己又根本进不了厨房——他闻见一点油烟味就要反胃,除了烧点白水什么都做不了。虽然知道这些说明宝宝在他肚子里好好的长大,但季淮还是觉得难熬,有时难受的厉害,也会想有人能帮一帮。

  他一个人应付得确实很辛苦。

  这天一早,季淮早上醒了便觉得胃里不舒服,去卫生间吐了一回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喝了点白水润润嗓,他捂着胃,感觉吐完了空着更难受,一阵一阵的紧缩,做饭是懒得做了,便想着出去买一些回来,或者索性偷个懒叫谈翊去买——反正这人一天到晚的在门口站岗,闲着也是闲着。

  然而推开院门,却没见人,也没见车。

  这是终于放弃了?季淮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不大高兴。他不许自己去细究这些情感,自己去买了早饭回家了。

  街头就有一家早餐店,老板支起摊子卖着热乎乎的包子油条烧饼豆浆。季淮买了一屉小笼包和一杯豆浆。

  回到家,打开饭盒,里面的小包子还热气腾腾的,咬一口下去面皮松软,馅料份量也足,但季淮没吃两口,便一阵反胃,扑到垃圾桶旁边全都吐了出来。

  他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只是干呕,难受得扶着洗手台直喘气。胡乱漱了漱口,也没心情再吃,直接全都丢掉了事。

  喝了几口热水,季淮便到书房里去工作了。

  他先是熟悉了一下不在的时候组里其他人的项目进度,之前他提供的几处改善方案都被应用了上去,整个项目都往前推进了不少。

  最后翻到to do list,季淮细细看了一遍,找到有想法的切入点,便开始查阅资料、做设计图。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季淮闷头做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箱子里传来车声才短暂地抽出了思绪。说来奇怪,他平日工作的时候向来投入,身边的同事下班走了他都不知道,但今天却格外敏锐地捕捉到了车子停在院门口的声音。

  季淮搭在键盘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抿了抿唇,继续全神贯注地研究起眼前的论文。

第五十一章 打开了那道闸门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季淮出门去买午饭,一打开院门就看见谈翊等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绣金线的小布袋。

  见他出来了,谈翊抬起头,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昨天听他们说附近的寺庙很灵验,给你和宝宝求了个平安符。”

  季淮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你信这个?”

  谈翊上前半步,将手里拿着的红色小布囊放在季淮手中:“重生这种事都发生了,神佛当然也是可以有的了。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好好收起来,不戴也不能丢了。”

  他没有说昨天的事,没有季淮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睡得很差,翻来覆去很久也才半梦半醒地浅眠一会儿,刚入睡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虽然醒来就忘了是什么梦,但依稀记得是上辈子的事,他心神不宁,一看表才三点,又想起来前一阵子在外面舒展筋骨的时候听见有人说附近有个寺庙很灵验,便干脆起身,连夜去了。

  就是因为怕那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的佛菩萨嫌他半路出家心不够诚,他都没敢开车上山,沿着湿漉漉的石砖台阶一步步走了上去,捐了八十万的香油钱,又认认真真地跪在佛前抄了一遍经,才请了一道平安符回来。

  或许是晚上脑子不清醒,也或许是实在不知道还能再为季淮和孩子做些什么,这些事谈翊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做不出第二遍,因此也不会说出来。

  季淮没说话,将平安符放进了口袋。

  “中午吃什么?我去买吧。”谈翊问道。

  季淮胸口闷闷的,只是站着就想吐,确实有些懒怠,便不客气地指使,“粥,绿豆粥。”

  “好。”谈翊也不多话,立刻动身去买了,除了粥还买了些拌粥吃的小菜,酸辣的口味倒是很下饭,季淮吃了半份,就又开始反胃,他不敢再吃,便将剩下的都收拾了。

  季淮吃完睡了一会儿,下午便继续工作。他伏案不觉时间流逝,突然间发觉屋子里暗下来,还以为已经到了晚上,看了眼电脑右下角,才四点多。

  季淮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走到院子里见到天色阴沉,知道是要下雨了。

  时值晚春,将要入夏,正是雨水多的时节,黑云一滚,轰隆隆的雷声炸响,转眼间雨就落下来了。

  起初还是淅沥沥的小雨,入夜后不仅不见停,还大了起来,砸在屋檐上又顺着瓦楞流下来,发出哗啦啦的清脆水声。

  才六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

  季淮合上电脑,到厨房去煮了点之前包好冻起来的饺子,吃了两个又觉得恶心,喝了几口水才压下去,剩下的却再也吃不进去了,季淮不由得觉得郁躁,那种如影随形的不适太折磨人了,季淮每天都盼着这些日子快点过去,不要再折腾他了。

  他开窗透透气,清新湿润的空气缓解了一些胸口的烦闷,季淮坐在窗前听着雨声看着书,但坐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逼着自己又看了几行,终于忍不住起身打开门房的灯,撑着伞出去了。

  打开院门,木门吱呀的声音混杂着淋漓雨声,惊醒了在车里合眸小憩的人,谈翊今天起的早,这会儿困了就打个盹儿,看见季淮出来便下车了。

  “下着雨还出来干什么,地上滑。”谈翊关切道,“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吃什么东西?晚饭吃了没有?”

  季淮看着他却不说话,好半天才冒出来一句:“腿抽筋了。”

  谈翊立刻蹲下去想帮他揉一揉,季淮却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但没有关门。谈翊不明所以,站起身后在原地愣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季淮是什么意思,便试探着跟进了院子,没见季淮赶他走。

  季淮将伞一合丢在堂屋,径自回到东厢房里坐在床上,谈翊站在门口,询问道:“我帮你揉揉?”

  季淮没说话,谈翊意识到这是默认的意思,心里涌出一阵喜悦,有种登堂入室的成就感。他走到季淮床边,单膝跪下,握住季淮的右腿:“这个吗?”

  季淮胡乱“嗯”了一声。

  谈翊将季淮的拖鞋拿下去,穿着白色棉袜的脚踩在他的腿上,宽厚有力的手握着季淮的小腿肚子,拿捏着力道慢慢按揉。

  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质睡裤,他手掌的温度传到季淮的皮肤上,热热的让人很舒服。

  “这样行吗?”谈翊问道,“一般都要五六个月才抽筋的,怎么这么早就缺钙了,明天给医生打个电话,看看要不要吃点药。还是冷着了?睡裤这么薄,下雨天冷,可能是冻的。”

  这些天他除了办公,也查了不少资料,买了很多书来看,可谓是下足了功夫。

  季淮以前从来不知道,谈翊能说这么多话,絮叨的像个老妈子。他低头看着谈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谈翊的鼻子非常好看,高而直,鼻是五官之首,这样一来,他整个面部都显得深邃而坚毅。

  如果以后的宝宝是个男孩,鼻子要是像他就好了。

  季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突然间将腿收了回来。

  “好了?”谈翊手里一空,抬头看他。

  季淮抿着唇,将脚踩在谈翊的左肩上,狠狠踹了他一脚。

  只不过谈翊下盘稳,他顾及着孩子不敢用力,这一脚下去谈翊纹丝不动,反倒是季淮往后挪了几厘米,气的他收回腿滚到床的另一边去,头埋在被子里不说话了。

  “季淮?”谈翊还张着手,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了?”

  季淮没理他,他将身体蜷缩起来,眼睛也闭上了。

  谈翊以为他困了,便站起身,一手撑在床上,一手越过他去把被子拽了出来,展开盖在他身上,将被角掖紧,手搭在他肩膀哄孩子似的拍了几下,左思右想一番,还是说了出来:“我在堂屋睡一晚吧,如果晚上再不舒服,也方便你叫我。”

  季淮没吭声。谈翊心里便涌上欣喜,低声问:“家里还有没有被褥?”

  季淮听得有些气闷,堂屋里只有桌椅,没有沙发,要睡就得打地铺,虽然地上铺了瓷砖,但因为是平房,地上的潮气还是很厉害,怎么可能让他在地上睡?

  季淮独自气了一会儿,还是闷着声音丢出一句:“西屋里有折叠床。”

  谈翊忍不住笑了,他眉眼本就深邃英俊,一笑起来更是灿若星辰,“我去拿,你睡。”

  他先去外面将院子的大门关上落锁,然后把收在西厢房墙角的折叠床拿了过来,研究了片刻便打开支在了季淮的床边,合衣躺了上去。

  季淮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把谈翊放了进来,这个院子的门就像是一道阻拦洪水的闸口,他很清楚,一旦开了闸,就再也关不上泄下来的洪水了。

  可他却仍旧打开了那道闸门。

  季淮想,自从G国那一次,他们就再也无法像他最初计划好的那样,毫无瓜葛了。

  就算再怎么不承认,他肚子里的孩子也有来自谈翊的一半血脉。这一点随着胎儿一天天长大愈发明显,譬如此时,房间里隐隐的冷杉香气环绕着,季淮的胸口就没那么闷堵,连日来的恶心反胃也缓解了许多。

  这就是信息素的威力。

  季淮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抖,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会不会重蹈覆辙。

  或许……他真的知道错了呢?

  季淮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咔嚓脆响,接着过了三四秒,就有闷雷从天边轰隆隆的滚过来,雨势越发大了,留着透气的半扇窗子也潲了雨进来。

  一旁的折叠床发出吱呀的响声,是谈翊起身了。他走到窗前将窗户掩上,只留了一条缝隙,这才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折叠床比季淮的床铺要低个二三十公分,而且底下只有薄薄一层布料,是挡不了地上泛起来的冷意的。季淮抿了抿唇,摸索着拽过来摆在一边的厚被子,那还是他前些天冷些时候盖的,最近正打算天不冷了就收进橱柜里。

  季淮把被子丢了下去。

  谈翊被一床厚被砸了个正着,意识到蒙了自己一脸的是什么之后,露出个笑来。

  他的omega,还是那么心软,也一定还喜欢着他。

  他柔声道:“晚上有什么事,你就这样砸我。”

  季淮静默片刻,开口却是和他之前的话没什么关系:“我不会和你重新开始。”

  说给谈翊,也说给他自己听。但他的底气是不足的,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要以什么样的关系相处,如果谈翊问,他答不上来。

  但谈翊没有问,他虽然被刺了一下,但还是温和地说:“……好。”

  他不在乎,至少现在他能陪在季淮身边照顾他,这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谈翊将被子展开裹在身上。被子前两天晒过后带着太阳的香气,还混杂着一丝细微的迷迭香。那味道并不明显,但对于alpha来说却十分的令人满足。

  谈翊原以为这个晚上他会彻夜难安,但omega的信息素就是最好的安抚剂,他就这样躺在季淮身边,就感到如同拥有了全世界一般的圆满和惬意,只是还觉得怀里空空的,双手也没地方放,但他深知什么叫知足常乐,也不敢奢望其他了。

  两人在彼此信息素的安抚下,伴着春雨淅沥的声响,都陷入了酣眠。

第五十二章 他做的错事太多了

  谈翊难得睡得这样好,一觉睡到了早上太阳升起。他是被季淮慌乱的脚步惊醒的,没来得及享受这个舒适惬意的初夏清晨,就听到季淮胡乱穿上拖鞋跑出了房间,他立刻起身跟了出去。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着,但还没走到卫生间里,就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大步走进去一看,季淮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看上去十分痛苦。

  谈翊明白这是孕期的反应,但也没有想到过会这样严重,一阵揪心。他走上前轻轻抚着季淮的背帮他顺气,又倒了杯水让他漱口。

  “怎么会吐得这么厉害。”谈翊当然知道季淮也给不了他什么答案,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不是疑问,而是叹息。

  季淮漱了口又喝了水,回到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谈翊看到他憔悴疲惫的样子也跟着难受,坐在他身边想将人抱在怀里亲一亲,但却被季淮皱着眉头躲开了。

  谈翊失落地收回手:“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季淮嗓子有点哑:“还喝昨天的绿豆粥吧。”

  味道清爽,他多少还能喝一些下去,是这几天难得能下肚的东西。

  “那我去买。”谈翊说着便要起身。

  “剩下一半还在冰箱里,热一热就好了,多了也喝不下。”季淮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知道不该浪费,“你自己想吃什么就自己去买。”

  谈翊道:“我去买新的,喝剩的给我,浪费不了。”

  他去那家粥铺买了绿豆粥、包子、蒸饺和下饭小菜回来,谁知道蒸饺的食盒盖子一打开季淮就又想吐,吓得他立刻紧紧盖上拿到外面去,打算等下自己出去偷偷吃。

  季淮喝了小半碗粥,谈翊也如他所说的,将昨天剩下的和今天季淮没喝完的全都拿过去吃掉了。

  他从小养尊处优,别说他吃别人的剩饭,就算是同桌吃菜也得是谈翊先动了筷子其他人才能夹菜的,但此时他没有一丝怨言,将剩下的粥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饭后季淮便去书房里工作,谈翊将垃圾收拾好丢掉,心里却思考着是该把家里的阿姨叫过来还是自己也学着做做饭,外面卖的东西总没有自己家里做的来的放心,平常也就算了,季淮怀了孕,总不能一直在外面买着吃,更不可能让季淮去做饭。

  出去扔垃圾顺便把电脑和资料拿回来的工夫,谈翊就做好了决定——他要学着做饭。

  这无疑是个能把认识谈翊的人都惊掉下巴的决策,但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谈翊是看不上这些琐碎事务的,他一向是觉得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他的时间要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像是做饭洗衣这些家务,于他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琐事。

  也正因为此,上一世的谈翊从来不知道季淮为他付出了多少,那些温凉适宜、新鲜可口的饭菜,那些熨烫好了合理搭配着的衣服,甚至细小到家中放车钥匙的托盘,都是季淮的杰作,细微之处才可见真章。

  所以这次,他决定要自己动手去做了。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挑战,做菜再难,也不可能比管理一家公司要难。毕竟世界上会做菜的人很多,但能把一家公司运营到正宸这个规模的,却并不多。

  谈翊信心满满地下单了几本菜谱。

  接着谈翊便将电脑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开始办公。这里虽然也不是为了伏案工作设计的符合人体工学的桌椅,但比车里的空间还是要好上太多。谈翊一边审阅着邮件,一边想到,昨天他到西屋书房去拿折叠床的时候看到书房里的书桌十分宽敞,两个人用都绰绰有余,他要想个办法,登堂入室才行。

  两人一人一个房间工作,时间过得很快,期间谈翊每隔一两个小时便起来去倒些水或者切个水果送进去,但季淮工作的时候总是很投入,他送了两次后季淮便嫌弃他打断自己思路,锁了门不让他进了。

  谈翊只能隔着门低声劝着:“你坐一会儿就站起来动一动,往后孩子大了,老是这么坐着腰怎么受得了。”

  “知道了。”季淮急着把新的思路写上去,十分敷衍地回复。

  谈翊有些无奈,季淮工作的时候他没有见过,还真的不知道原来是有点工作狂的潜力在身上的。

  也是,不然怎么能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上了组长呢。只可惜后来他为了不让季淮在外面崭露头角,也是为了自己的舒服,生生毁了他的前程。

  想到这里,谈翊更不敢去打扰他了。

  他将邮件处理完之后,看还有点时间,便自己上网查了一查周围的医院,怀孕六周就要去做产检了,他心里有点紧张,毕竟当时在G国发生了核泄漏事件,谁也不知道空气中的核辐射会不会对胎儿产生影响。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当时才想让季淮吃药。但现在孩子已经有了,就不能再想那些,只希望它能健康。

  附近医院一家就是季淮上次去的公立三甲,另外一家是私立医院,巧的是那家私立医院和杜博士的科研机构挂靠的医院属于同一个医疗集团,谈翊便有些心动。

  原本是想让助理去核实一下两家医院的资质。但消息发出去之前他又想起来民间似乎有流传怀孕三个月之前不能对外人说的说法。

  不得不说,重生以来,尤其是季淮怀孕以来,他对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也都格外重视。前些天刚得知好消息的当下他就想和父母还有段泽川他们分享,但最后还是生生给忍下来了。

  反正注意一点总没坏处,谈翊想着。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谈翊便挽起袖子到了厨房。厨房里是一体式设计,用的燃气灶,他熟悉了一下厨具和燃气灶的使用方法,便按照网页上的说明,打算做一道酸汤面,吃起来开胃的。

  季淮在书房埋头工作,正在研究着如何在电路里加一个自举电容,刚有一些思路出来,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吓得他心跳都快了几拍,只得匆忙在图纸上做了个标注,然后便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出门他便瞧见谈翊站在院子里不住咳嗽,厨房里冒出滚滚浓烟,油烟味熏的他捂住口鼻,胃里又是一阵翻涌,皱着眉问谈翊:“你在干什么?”

  谈翊讪讪的:“我想先炒个葱花爆香,可能是火有点大,就糊了。”

  季淮:“……关火了没有?”

  谈翊连忙解释:“关了关了,抽油烟机也开着,等下应该就散了。这里油烟大,你回房间里去,别呛着了。”

  季淮觉得有点奇怪,大概是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谈翊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形象,似乎什么事都是手到擒来,今天居然发现做菜都做不好,叫他心里感觉有些微妙。

  他想告诉谈翊怎么控制火候,但一张嘴就又有点想吐,便拧着眉头回去了。谈翊看见他神情,以为季淮生了气,便走到堂屋前面,隔着玻璃门说道:“是我不好,厨房我会收拾好的。你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先去买回来。”

  季淮捂着嘴缓过去一阵反胃,才说:“随便买点吧。”

  反正也吃不下什么。

  谈翊拿上手机出去,到了街上看着各种餐馆和小吃店有些头疼,这时他才发觉,他和季淮一起生活了四年,这一世又关注了他那么久,他却连季淮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迫不得已,他给白玫打了电话。

  听清楚他的来意,白玫笑道:“福利院的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十几年前的时候穷,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挑食的孩子得饿肚子。小七他什么都吃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只一个,他不吃芋头,也不是不吃,他对那个过敏,一吃就闹肚子发烧。就算是生的手碰着了也会起疹子。”

  谈翊一怔。

  季淮……对芋头过敏。

  他突然想起来前一世,有一次他回家后无意中和季淮提起,那天去的一家广东菜馆做的芋头南瓜煲味道很好。

  季淮给他做了,他吃着满意,便夸了季淮,后来季淮便时不时地做给他吃。季淮自己有没有喝,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谈总?”白玫听见这边没了声音,以为是断线了,便叫了他几声。

  “……在,谢谢阿姨了。”谈翊强撑着开口。

  “太客气了您,都是一点小事。还有啊,院里的小孩们生病了我都给他们做肉末蛋羹,季淮也挺喜欢的,别的就没什么特殊的了。”白玫道。

  谈翊再次道了谢,便挂断了电话。

  他买了些清淡的炒菜和面条,带回去之后叫季淮出来吃饭。饭桌上忍不住还是问了:“你……对芋头过敏,是吗。”

  季淮的筷子停了停:“你找白老师了。”

  “是。”谈翊道。

  季淮没正面答复:“也一个来月没去看她了,过两天周末我要回去一趟。”

  “周六得去产检,周日去吧,我开车送你。”谈翊还是将话题给扯了回去,“你做饭的时候,会不会起疹子?”

  季淮放下了筷子:“我又不傻,知道过敏,戴着手套不就行了。”

  谈翊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季淮打断:“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我听厌了。”

  谈翊闭了闭眼。

  那是因为他做的错事实在是太多了。

第五十三章 第一次见面

  面条里有酸白菜,季淮吃起来还不错,酸甜口的很开胃,多吃了几口。谈翊见状便将自己碗里的也都挑出来放在一个小盘子里推过去,季淮也毫不客气地都吃掉了。

  转天谈翊抱了个透明腌菜坛子回来,是从面馆老板那里买的,里面满满一坛子酸白菜。

  季淮看见的时候都愣了一下:“……这么多。”

  谈翊在厨房里找了个避光的地方安置好,“腌制品不容易坏,能放半年。”

  他知道腌制品不好多吃,但好不容易看到季淮多动了几筷子,就忍不住买了回来。这几天季淮吃的东西还没他一顿饭吃得多,让人忧心不已。

  后来再吃饭的时候,谈翊便要用干净的筷子和刀切一块酸白菜出来盛在碟子里。

  晚上,季淮加班画完了一张原理图,洗漱完便回房躺下,很快便觉得困倦,将睡未睡之际隐约听见堂屋里谈翊的手机在响,他很快便走出去到院子里接电话,因为天气好,窗户留了缝隙,外面的刻意压低的声音也依稀能听见。

  “我抽不开身,让徐桑杰去就够了。”

  “不用。”

  “这个标案很重要,E国的市场之前一直没有打开,现在政府招标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让他好好准备。”

  谈翊挂掉电话走进来,季淮闭着眼睛,说道:“你有事就去忙。”

  谈翊神色如常:“没什么,一点小事。”

  这个标案谈翊印象很深,因为数据信息保护的法案,E国一直没有对国外开放市场,这个标案当时厮杀得非常激烈,全球有相关资质的企业基本都投了标,定准了这块肥肉。

  谈翊当时是亲自带队到了E国,兵不血刃地和各方周旋,磨了半个多月才拿下的这个标案,这不仅给正宸带来了上亿的营收,更是抢占了E国这一块未经开拓的市场。

  这些天他都在忙这个案子,和下属一起对方案算成本,现在到了竞标的时候,他却是去不了的。

  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副总能堪重用。

  “早点睡,明天早起去做检查,要空腹,早点做完早点吃东西。”谈翊将他床头的灯调暗了。

  公立医院的号实在难挂,病房条件也不能和私立媲美,何况私立医院的患者少,保密性更好,正宸在商界的影响力不小,他陪着季淮去产检如果被人认出来,一定会被曝光。因此谈翊联系了那家私立医院的院长,挂了一个产科主任医师的号,并且提前订好了家庭病房。

  他订的时候还有些忐忑,担心季淮怪他自作主张,但最近季淮精神不好,懒得操心这些事情,谈翊都处理好了他乐得享受。

  第二天两人一早就出发到了医院,私立医院还更近一点,开车不过十分钟就到了,因为早就打过了招呼,院长已经在大厅里等着,还带着后期负责给季淮看诊的主任医师以及几个护士,看到他们进来便上前迎接,满面春风地贺喜。

  季淮怀孕的事还没有告诉太多人,谈翊也没怎么收到过其他人的祝福,此时脸上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他平日冷峻的眉眼冰雪消融一般,露出浅淡的笑:“以后还要高院长多照顾。”

  “没问题没问题,”高院长满口答应着,“这是我们的荣幸。来,咱们这边先抽血,小心斜坡。”

  抽血室里有单人隔间,护士已经准备好了采血器械,谈翊一看到那十来个管子,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了。

  院长见状解释:“这看着多,一管也就两三毫升,对身体影响不大的。”

  说话间季淮已经坐在了桌子对面,伸出左手,将袖子挽了上去,护士手脚麻利地绑好止血带,消毒后便将针扎了进去。

  纤细的枕头扎进季淮白皙的手臂内侧,暗红的血浆就流了出来,谈翊心脏一紧,偏过头不忍心看。很快护士将几个采血管都抽满,拔了针,将棉签递给季淮:“要按压3到5分钟哦,不然会青的。”

  季淮刚一起身,谈翊便伸手去扶他,季淮闪避了一下,谈翊只得放下手,低声问他:“痛不痛?”

  又不是小孩子,季淮都不想理他,但眼尾余光却捕捉到坐在桌子后面端着试管架的护士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他顿了顿,还是回答:“不痛,她技术很好。”

  那护士耸着的肩膀这才放下去,偷偷松了口气。

  接下来一行人又到了B超室,季淮躺上去的时候,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

  这是他和他的稳稳第一次见面。

  从他这个角度是看不到机器屏幕的,季淮便对谈翊道:“你拍一下。”

  B超室里只有季淮、谈翊和一个omega女医生,此时谈翊站在床位,正盯着季淮掀起衣服后露出的小腹和腰部出神——那里现在依旧一丝弧度都没有,白皙平坦,omega相对于alpha来说腰肢要更加的纤细一些,此时这样看上去,有种不盈一握的错觉,柔滑的线条隐没在布料的边缘,再往下,就是一个上扬的弧度,是季淮有些消瘦的身体上肉最多的地方。

  谈翊都想不通那里肉怎么会那么多,多的简直让人心烦。

  “谈翊,你听到没有?”季淮没听到回复,又喊了一声。

  医生一边往季淮的小腹上涂抹耦合剂,一边笑着解围:“没事的,会截图放在报告单上的。”

  谈翊如梦初醒,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居然在这个时候走神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我来录像。”

  医生将超声探头抵在季淮的腹部,很快就找到了小小的孕囊,深灰底色的屏幕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椭圆形黑色的团块,医生指指那里:“这个就是孕囊了。”

  “这个就是孕囊。”谈翊完全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边医生的话,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屏幕,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个丁点大的小东西,是他和季淮的孩子。

  即使照顾了季淮这么久,他也没有什么当父亲的实感,更多的还是为了季淮,但当看见那个还没有发育成人形的小东西的时候,他突然鼻尖有些微微的酸涩。他赶忙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将眼角的湿意给逼回去。

  “让我也看一下。”季淮急切道。

  谈翊便将手机去拿给季淮看,他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纸巾,将季淮小腹上的耦合剂擦干净。将纸巾丢掉后,他回过头,看见季淮珍惜地将手机捂在胸口,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原本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此时弯起一个弧度,眼尾还是翘翘的,纤长的睫羽轻轻翕动,眼睛明亮极了,那种从心底生发出的喜悦像是初春新发的嫩芽,带着叫人动容的希望和美好。

  谈翊直接看呆了,他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看到过季淮的笑了。

  真的太久太久了,季淮原本就不是个爱笑的性格,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眼睛里还是带着星光的,但也就那么短短几个月,后来渐渐的就暗了下去,哪怕重生过来,也没了那时的神采,更别提这样的笑容。

  那一刻,谈翊的心里生出了极其强烈的守护欲,他想让季淮能常常露出这样的笑容,也想守护好那个还没出生的宝贝。

  “季淮……”谈翊低声叫着。

  季淮眼里的笑意还没彻底散去,眉眼弯弯的,心情很是不错,他整理好了衣服下床,谈翊先一步蹲身下去,帮他将运动鞋的鞋带系好。

  医生看过报告后,也是一身轻松,季淮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哪怕不是他们医院的责任,那上面怪罪下来他也担待不起,这会儿看到一切正常,便真心实意地庆贺:“都很好,胎心胎芽已经有了,胎芽0.4cm了,才四十多天,发育的不错。”

  又交代了几句,第一次孕检算是圆满结束,高院长如来时一样将人送出了医院,谈翊开车,回家去了。

  到家后季淮便将B超单仔细地收起来,夹在了一个A4大小的本子里,以后的每次单子他都要好好地收集起来,也是很宝贵的回忆。

  周日季淮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去了一趟福利院。这里到福利院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白玫看见他也是又惊又喜:“现在是几个月了?难受不难受?”

  她一直担心季淮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前几天接到谈翊的电话,这会儿又看到谈翊送季淮过来,一颗心才落到了实处,虽然那个谈总一看就不像个会照顾人的样子,但有alpha在身边,孕期就会好过很多,哪怕她是个beta也知道的。

  季淮笑着拉住她的手:“刚六周,太小了,您别往外说。我好着呢。”

  白玫一看他就知道说了假话,跟他刚回国的时候比,消瘦了不少:“是不是胃口不好,瘦了呢。”

  季淮这些天已经瘦了三斤多,他都不知道竟然能看出来了:“不都是这样的,过几天就好了。”

  谈翊也跟着道:“等早孕反应过去,有胃口了,一定是能补回来的。”

  白玫心疼地摸了摸季淮的手臂:“那可得多吃点,本来就瘦,这会儿更摸不到肉了。”

  他们坐了一会儿,吃了顿午饭,白玫特意下厨做了个番茄面,季淮吃了一些,剩下的照旧是谈翊给收了尾。

  饭后,季淮犯困,白玫便带他到空宿舍里休息一会儿,她以为谈翊会跟着一起睡一觉,没想到谈翊却跟了出来,虚心讨教道:“阿姨,中午做的面,还有您之前说的肉末蛋羹,能不能教教我?”

第五十四章 离他远点

  当天晚上的餐桌上,就端出了一碗肉末蛋羹。

  蛋羹上面淋了葱花和香油,细嫩柔滑,颤巍巍的像果冻一样,火候和水分都掌握的很好,闻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谈翊将蛋羹往季淮的方向推了推,脸上带着些期许。

  这还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做出能吃的东西来,不枉中午在白玫那里拜师学了一个多小时,蒸坏了四五个鸡蛋。白玫生活简朴,更受不了浪费,最后谈翊全都捏着鼻子吃掉了,现在看见鸡蛋就犯恶心。

  但他没料到,看见鸡蛋犯恶心的可不止他一个。

  季淮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胃里已经有些不舒服,晚上只想吃两口酸甜清爽的水果,结果那一碗蛋羹端上来,香浓的芝麻油味道加上肉沫和鸡蛋的浓香气味,普通人闻了可能胃口大开,他则是直接捂着嘴就冲了出去。

  谈翊都有点傻了。

  他大步跟上,又是倒水又是抚背,好不容易让季淮安稳了下来,歉疚道:“对不起,白姨说你喜欢吃的,我就学着做了一次。”

  季淮脸色苍白,额前的碎发都湿了,贴在额头上,他无力地摇摇头:“太腥了。”

  “那算了,别吃了,我给你拿两个橘子压一压。还有小米粥和白灼菜心,你吃点其他的。”

  季淮晚饭又没吃几口,谈翊最终还是等季淮回了房间之后,默默地将那碗蛋羹给吃掉了。

  但这也没关系,厨艺总是触类旁通的,他能做好蛋羹,以后就也能做出其他的,总会有季淮愿意赏脸的一天。

  稳稳还算是个懂事的孩子,季淮吃什么吐什么的难熬日子过了一个多月,突然在一个夏天的夜晚就消失了。那天他刚交上去一版方案,短暂的结束了手头的项目,坐在院子的藤椅上纳凉休息。

  院子里种的菜和花草都已经发出了青绿,像是空心菜这种两个月就能收获的,这会儿已经丰茂浓密地长出了一小片,青翠鲜嫩,看得人心喜。

  季淮便扶着扶手站起身来,去菜地里面摘菜。

  谈翊就在堂屋里开视频会议,隔着玻璃门看到了,立刻便从房间里出来,右耳上还挂着耳机,手里握着一支钢笔:“季淮,在做什么?”

  季淮认真地掐断一颗空心菜,“菜能吃了,摘了晚上炒一盘。”

  说着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有点饿了。”

  这还是这一个多月来季淮第一次说饿,他看见什么都想吐,别说饿了,半点食欲都没有。

  “我来,你回去休息。”谈翊说着,便转身将钢笔放回桌子上,出来摘菜。

  季淮坐了一天,腰有些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稳稳好像是长大了不少,在他肚子里有一点存在感,有时会压得他腰部酸乏。谈翊既然要做,他便回藤椅上躺下,腰后垫了软枕,能舒服不少。

  因为今天有个视频会议,谈翊穿了衬衫,习惯性地配了条西裤,不过价格高昂的手工定制西装有个好处就是动作随身,蹲身抬手都十分贴合,所以倒是不影响他干活。

  谈翊挂着耳机,继续听着最近提上来的新项目立项申请书,手里动作不停,很快的耳机里过完了一个项目,他手里也摘了一小把菜。

  谈翊从菜地里走出来:“动态识别这个功能,是有可挖掘的点,与其放在安防上,不如在智能家居这个方向多下些工夫,但是也仅局限在国内,海外对于隐私看得很重,有动作就进行捕捉录像会触犯当地条例,不好投放,这个项目要再优化一下。”

  对面说了些什么,谈翊道:“剩下的三个,晚上再继续过吧。”

  等下他要炒菜,声音大,怕是听不清楚。

  挂了视频会议,他就转身进了厨房。不得不说谈翊在学习的方面还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不管是哪个方面,相比较当初连下个葱花都要糊锅的厨房杀手,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他已经能做出不错的家常菜了。

  谈翊价值五位数的衬衫上盖了一条买橄榄油送的围裙,熟练地开火热油,蒜末丢进去爆香,再把空心菜放进去翻炒,几分钟就端出来一碗新鲜的炒空心菜。

  再把米粥煮好,凉拌一个西红柿,再搭一碗泡菜,简单的晚餐就做好了。因为季淮闻不了肉味,他也跟着吃斋茹素,做两个清爽小菜就够了。

  没成想,季淮风卷残云地把粥和菜全都吃光了,除了一开始盛进自己碗里的大半碗米粥,谈翊一口都没捞着。

  谈翊错愕地看着季淮,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季淮上一次这么饿还是很小的时候吃不饱饭,他胃里空荡荡的,急迫地想找点东西填满,饭菜下肚才感觉到满足。

  季淮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杯盘,有些抱歉:“你再买一点吃吧。”

  谈翊回过神来:“不用管我。你要不要再吃点?”

  季淮摇摇头,“我先回去了。”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今天晚上开会对项目进度,他要线上接入。

  最近项目进展很快,已经进入了收尾完善的阶段,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会量产。傅景修已经带着销售总监跑了不少客户,对这个新技术大部分人还是持怀疑态度,但总有些人有野心有见识,也敢于试错,愿意做吃螃蟹的人。样品已经送到他们手里做测试了。

  第一批数量不多,但全公司的人都有信心,这只是个开始。

  尤其是季淮,他清楚地记得在上一世,这个技术面世后引发的爆炸效应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红利,这是一场颠覆性的技术变革。而让他感到骄傲的是,在上一世,这款产品是在一年之后才量产的,让它提早诞生的,无疑是唯一的变量——季淮自己。

  开完会已经是晚上九点,傅景修心情很好,季淮趁此机会,也向他说明了自己怀孕的事情。这孩子倒是会挑时候,季淮可以把项目跟完,然后安安心心地休假。

  傅景修对季淮的重视与日俱增,季淮回国后,他的成果都是从傅景修这里过一道,然后以G国研究室的名义汇总到项目当中的,所以傅景修也很清楚,在这个项目中,季淮做出了多少努力。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没几天,他就带着礼物登门拜访了。

  傅景修来的时候是上午,季淮正在研究怎么给长得很快的西红柿搭个架子,就听见屋外有人敲响了院门。

  打开门,傅景修抱着一束明亮灿烂的向日葵,手里还拎着一些燕窝鱼胶之类的补品,英俊的脸上带着热情开朗的笑意:“季淮,恭喜!”

  或许是国外文化的影响,傅景修的性格一向是外放而热烈的,充满感染力,让季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傅总,请进。”

  他带着傅景修穿过小院,傅景修感叹道:“这是你种的菜吗?长的很好啊。果然国人都是带着点种田属性的,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有国人房东,连阳台上都种了小葱。”

  “那你提醒我了,我也想种点葱和香菜,吃的时候方便。这边是丝瓜和黄瓜,该要搭架子了,等熟了我寄给你一些尝一尝。”

  “好啊,有机蔬菜在市场上卖的很贵的。”傅景修欣然应允。

  季淮乐得和他分享,便比划着院子的另一半:“这边我撒了葫芦跟南瓜子,等长成了可以顺着棚顶爬上去,到时候搬个椅子在下面乘凉。”

  “不错不错,你倒是闲云野鹤,弄得我也想买个小院了。”

  两人说笑着进了屋,这一幕落在谈翊眼里,却无比刺眼。

  他原本在卧室里工作,透过玻璃窗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忍不住起身走了出来,和进入堂屋的两人正面对上,他冷冷地看着傅景修,神情矜傲。

  傅景修对于谈翊的存在倒也不是很意外,毕竟季淮怀孕了,能是孩子父亲的他大致一猜就能猜到,那个强势又霸道的alpha,怎么可能允许季淮怀上其他人的孩子。

  季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傅景修没有深究。此时面对谈翊,他也只是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你好。”

  谈翊扫了他一眼,信息素带着强烈的排斥和压迫感,如同一只被入侵了私人领地的雄狮。傅景修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

  季淮察觉到信息素的变化,狠狠瞪了谈翊一眼,谈翊这才不情不愿地收敛起了带着攻击性的信息素,侧过身:“进来吧。”

  傅景修将带来的礼物放在桌子上,季淮招呼着他坐下,拿起茶壶:“傅总,您喜欢喝茶吧?家里茶叶不多,凤凰单丛怎么样?”

  傅景修欣然道:“好啊,我祖籍S市,从小就跟着家里老人喝茶,喝了二十多年了,最喜欢的就是单丛。”

  “那就好,我去泡茶。”季淮笑吟吟地说着,转头对着谈翊道,“你帮我拿一下柜子里茶叶,就在第二个格子里。”

  谈翊看到季淮对着傅景修还一脸笑意,一转脸那笑容就收了回去,心里又酸又苦,却还是依言拿了茶叶到厨房。

  季淮正在烫壶,见到他进来,便直接道:“傅总是我老板,你对他客气一点。”

  听到季淮这样维护傅景修,谈翊更是不舒服,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既然知道是你的老板,就保持合适的距离。”

  季淮季淮将水倒掉,拨了茶叶进去,“我们的距离很合适。”

  说罢他便想转身离开,谈翊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忍不住一把抓住季淮的手腕,将他扯了回来,季淮倒吸一口冷气,“你干什么,茶壶里都是热水!”

  谈翊将他拽到自己身前,俯身逼近他,鼻尖几乎顶到了季淮的,“……离他远点。”

  季淮后背抵着桌子,退不开,只得偏过脸,躲开谈翊呼吸出的温热气息,他的心脏跳得很厉害,砰砰砰的声音擂鼓一般在他胸膛里响起,他有些慌乱地推了谈翊一把:“别多事!”

  谈翊不敢真的用力压他,被季淮一推便让了半步,季淮端着茶壶快步离开了厨房。

第五十五章 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谈翊独自在厨房站了一会儿才跟着出去,季淮已经在跟傅景修聊项目进展了,见他进来,傅景修停顿了一秒,随即对着季淮笑道:“说起来还是你帮了大忙,新的方案绕过了NDK的产品,不然他们卡在那里,项目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继续往下推。你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为了NDK把能托的关系都托遍了,晚上都睡不好觉。”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谈翊。

  季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眼,但傅景修在场,他便只是接过了话茬:“之前的研究成果都是以NDK为基础的,后人沿用的时候也没有做过改动。但其实真的要改,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景修夸赞道:“可能是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如果真的很简单也不会每一次复现都用这个芯片了。”

  季淮笑了:“傅总过奖了。”

  两人从进展谈到规划,从规划又谈到当前电子技术领域的新闻,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还意犹未尽,到了午饭时间,三人又一起去附近餐厅吃了顿午饭,饭后傅景修才告辞。

  谈翊和季淮是走回去的,刚一回到家,季淮便朝谈翊问道:“NDK是怎么回事?是你阻拦他们和我们合作的?”

  这件事原本是谈翊理亏,但听到季淮这样旗帜鲜明地把自己和他划分为两个阵营,谈翊还是忍不住火起:“我没有做什么,只是没帮他,他拦着我见你,我为什么要帮他推动NDK的高层?”

  “你没做什么,为什么上一世傅景修能顺利地把NDK的合作谈下来,这一世就不行了呢?”季淮反问,显然并不相信谈翊的话。

  “我怎么知道,”谈翊面色如霜,“季淮,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谈翊没有给季淮说话的机会,他强势惯了,向来有占据主动权的习惯,相比起被牵着鼻子走,他更想主导谈话的节奏:“我还没有问你,他对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为什么要送你花?”

  季淮被他这样的无端猜测弄得十分烦躁:“他知道我怀孕了!什么样的alpha会对一个怀孕的omega有想法?最正常不过的社交而已,你去探望病人不会送花吗?这完全就是无中生有。”

  谈翊的怒意还是没有平息下去,语气中带着些愤怒:“正常社交?你又不是行政,为什么对他的喜好这么一清二楚,你对身边的每个人都这么上心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季淮却没有马上回复,他沉默了几秒突然轻笑一声,直直地看着谈翊,把谈翊看得有些不安。

  “巴拿马翡翠山庄的红标瑰夏,一刀式冲泡,水粉比十四比一,水温九十度,闷蒸三十秒。”季淮缓缓道。

  谈翊闻言愣住。

  季淮坐在椅子上,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没有喝,只是转来转去地看着里面褐色的茶水,说出的话字字诛心,“我当然不会对每个人的喜好都一清二楚,知道他爱喝茶只不过是因为看到他办公室里有很多茶叶,这并不难猜。但你喜欢的,我想我还是了解一些的。这种手冲咖啡,我不知道是你还是庄烨霖最喜欢的,我也尝过,喝不惯,觉得酸,苦。”

  那些繁琐细碎的步骤,他都一个个学来,花费许多时间给谈翊做一杯手冲咖啡,以为他喜欢,现在想起来,那种怀念的表情,大概也是属于庄烨霖的。

  谈翊的一颗心像是被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没有着落。

  季淮看着他,反问道:“你的生活习惯和爱好,我记了厚厚一本笔记。但是我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我……”

  “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那是不是该我问了?”季淮将茶杯搁下,抬眸看着谈翊,“你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指责我、质问我呢?”

  谈翊一下子语塞。

  季淮很轻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也想了很多,关于如何去定义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他很清楚,自从那天晚上他把谈翊放了进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又增加了更深一层的纠葛,是彻底无法干脆的一刀两断了。

  可他是没有办法的,就算时光倒流,他也依旧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孕期的omega对于alpha的信息素依赖程度是很深的,不要说前一段时间他身体不舒服,就算是现在已经进入了相对稳定的孕中期,他也依旧很需要谈翊的信息素,不止是他,胎儿也需要双亲的信息素安抚,才能更好的生长发育。

  谈翊是不知道的,很多个晚上,季淮会在他睡熟之后,轻手轻脚地移到靠近谈翊的折叠床的那一边,在夜色中享受被冷杉香气笼罩的感觉,那会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和谈翊,不是可以简单粗暴解决掉的关系,毕竟他肚子里的孩子,镌刻着两个人的基因。

  “我想,孩子终归不是我一个人的。”季淮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所以,我可以接受你作为孩子的alpha父亲。”

  谈翊眼睛眼中燃起了希望。

  “但是我们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孩子跟我生活,我能养得起,不需要你出抚养费。你可以来看望它。如果以后你有了自己的爱人,有了新的孩子,不希望我们再出现,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会自己走,不要像上一次那样,弄得那么难看。”季淮缓缓道。

  谈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做了这么多,你还是不信我……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为什么你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因为一次的教训就够了。”季淮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别跟我吵了,我不能生气。”

  谈翊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强压着内心的痛苦,起身大步走出了门外,站在巷子里,狠狠一拳砸在了墙壁上,骨节处传来强烈的痛感,他却浑然不知。

  他以为季淮已经动摇了,愿意再一次接纳他了。

  可原来在他内心的最深处,仍然是紧紧封闭着,不肯放他进去半步。

  季淮独自在堂屋里坐着,手指把玩着精巧的杯盏,视线却并没有一个焦点。

  即便他不想承认,在内心深处,他也是知道的。

  他依旧在为谈翊而心动。

  更准确地说,那不是心动,而是比心动还更深刻得多的东西,是沉重的、割舍不下的、几乎把他压垮的爱。

  对谈翊心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听一场他的报告会、看一眼他工作的样子,甚至只是视线捕捉到他容颜的一瞬间,都是可以心动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在发光的让人轻易沦陷的人。但他有的,不是那种廉价的心动。

  可即便如此,他也再不敢往前踏半步了。就像一只受尽折磨的流浪猫,被人接回家,给了一个窝,他想尽办法去讨好,努力展示自己可以为人喜爱的一面,但最终还是被再一次抛弃。

  这样的流浪猫,是再也没办法重新相信一个人的。

  季淮默默将茶水端起来,打算到厨房倒掉。他不知道谈翊会怎么选择,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被反复拒绝,应该也会灰心的吧。如果谈翊走了,他就只能到医院去买替代信息素,没有胎儿原生alpha父亲的信息素效果好,但聊胜于无。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走了出去,然而刚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谈翊走了进来。两人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相对而立,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谈翊先打破了沉默,他上前将季淮手里的茶壶和茶杯接了过去,伸手的时候,季淮看到了他骨节处的伤痕,眉心一跳。

  “我来吧,你去睡一会儿。”谈翊神色如常,如果不是手背的擦伤,季淮还真的会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他愣神的空档,谈翊已经把东西拿走去清洗了,季淮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选择回到了卧室。他平时就有午睡的习惯,虽然这时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但是总归是周末,睡晚一些也没关系。

  他换了睡衣躺上去,很快就有了困意,但却没办法睡着,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谈翊的动静,心情复杂。

  过了十多分钟,谈翊才开门进来,大概是以为他睡熟了,他走到季淮床边,蹲了下来。

  季淮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如同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般,浑身都僵硬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眼睛不去乱动,刻意将呼吸放得平缓悠长,伪装成已经睡熟了。

  良久,季淮感受到谈翊将手盖在了他的头顶,动作很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接着往脸侧滑去,温热的掌心抚过耳朵和脸颊,那种触感让季淮忍不住想要战栗。

  最终,谈翊轻柔地托着他的脸,在他的鼻尖落下一个轻吻,如同在对待什么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品。

  “我真的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季淮。”谈翊的声音低的如同一声叹息,带着极深的无奈与痛苦,还有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无助,听得季淮心弦一颤。

第五十六章 这是我妈妈

  夏初连下了几场雨,一停下来才觉得溽热,院子里的草木疯长,一片浓翠,瓜果藤蔓都顺着搭好的架子爬了上去,葱茏茂密地盖了一棚顶,恰好遮住了愈发严烈的日光。

  闲暇时季淮坐在架子底下,躺在藤椅上一边轻轻摇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倏忽间已经是盛夏。

  他种的蔬菜大多能吃了,小番茄也都挂满了果子,有的熟透了,有点还泛青,季淮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摘一些红了的小番茄下来,洗干净吃着玩。自己种的总是没有买来的那么甜,口感带着点酸,谈翊吃了直皱眉,季淮却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

  四个多月的肚子已经能看出些形状了,季淮原本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像是胖了一点,夏天衣服薄,能窥见一些端倪。

  此时季淮躺在藤椅上想事情,纯棉T恤的柔软布料被重力牵引着自然垂落,就能看得出他下腹处鼓起的一点点弧度。

  谈翊坐在窗前批助理送来的文件,堂屋的桌子有些矮,不适合伏案工作,谈翊个子又高,一天下来腰背都是僵的,于是他便自作主张地将东西搬进了季淮的书房,两人面对面工作,两台电脑背靠背挨在一起,硬是把书房改造成了办公室格子间。

  季淮没赶他出去,只是警告他自己专心思考的时候不许他接打电话,谈翊当然不敢不听,电话也调成了静音,每天打不通谈翊电话的合作伙伴和下属叫苦连天。

  谈翊批着批着就忍不住抬起头,视线从季淮脸上流转到他的小腹,眼里露出一点渴望。

  季淮不给他摸。

  明知道他们的孩子就在那里一点点长大,他做父亲的却连摸一摸都不行。

  谈翊很是挫败。

  他从一边拿过手机,隔着窗户拍了一张照,屏幕上的季淮正在闭目养神,仰起的脸颊被藤蔓叶片落下的阴影遮挡,只有右边脸颊上有一块光斑,充满夏日慵懒的气息。

  谈翊将照片发给了远在国外的父母。

  他的父母在情感这方面相对保守,谈翊一直没想到好的办法跟他们解释自己和季淮的关系,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他也很想和家人分享这份喜悦。

  很快许清婉就回复了他:“这是谁?好乖的男孩子,是omega吗?”

  谈翊弯了弯唇角,目光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

  “是我的omega,他叫季淮。”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怀孕四个月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不啻于一到炸雷,一下子许清婉和谈秋朔都坐不住了,原本在跟朋友打高尔夫的谈秋朔看到手环上的消息之后扔下球杆转头就要去拿手机,许清婉则是直接一个视频就打了过来。

  “妈。”谈翊接起来,招呼还没打完,就被许清婉急急地打断了。

  “怎么回事啊小翊,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怎么都不跟爸爸妈妈说呢?怎么还没有结婚就把人家omega的肚子弄大了呀,你都三十多岁了做事还跟个小孩一样莽撞!他的父母知不知道?你见过人家家长了没有?”许清婉是真的急了,连珠炮一样地问了一大串,谈翊答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时,季淮也被他们视频的声音吵醒了,他眯着眼睛看过来,不知道谈翊在跟谁说话,笑得很温和。

  “妈,你慢点说,”谈翊哭笑不得,“我们去年认识的,怀孕是个意外。”

  谈翊刚说了两句话就又被许清婉打断了,他无奈的笑了笑,视线越过手机落到季淮身上,发觉他醒了之后,对他招了招手,用口型说:“过来。”

  季淮奇怪地走了过去。

  他一到近前,谈翊便将手机屏幕转了过来,面对着他,季淮猝不及防地和屏幕中气质柔婉优雅,此时秀眉微蹙、神色半喜半忧的中年女人对上了视线。

  季淮:“……”

  许清婉:“……什么时候准备要去见他父母……”

  谈翊介绍道:“季淮,这是我妈妈。”

  季淮猝不及防地见了家长,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还是许清婉反应快些,迅速地变了脸,挂上温柔的笑意:“你好呀,季淮。”

  “……阿姨好。”季淮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好孩子,怎么这么瘦,是不是胃口不好?要是不舒服记得让谈翊带你去医院看医生。”许清婉关切地说。

  季淮很少得到来自长辈的关爱,何况许清婉对他来说是个全然陌生的人,此时更加不知如何面对,讷讷道:“没、没有,我吃的挺多的。”

  “那就好,”许清婉有满腹的话想说,但隔着手机,又是初次见面,说起话来实在不方便,“我和谈翊的爸爸在国外,今天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太仓促了。他爸爸在这边还有生意,暂时脱不开手,我们尽快安顿好了,就回去看你们。”

  季淮一惊:“不用了阿姨,太麻烦了。”

  “这叫什么话呀,”许清婉嗔道,“谈翊不懂事,还希望你和你家里不要怪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电话打进来,视频就被迫切断了。谈翊转过手机来一看,见是谈秋朔打来的。

  他一接起来,便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谈秋朔可没有许清婉那样的好脾气,在他眼里谈翊这行为就跟圈子里那些不着调的二代少爷一样,绝对是欠教训的,但骂了一顿之后又忍不住高兴起来,跟谈翊打听季淮的情况,谈翊说了几句,提醒他:“刚才我妈在跟他视频的,你电话打过来,她那边就切断了。”

  谈秋朔大惊:“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把我这边挂了?”

  谈翊:“就算挂了那边的视频也是断了的。”

  “完了完了,等下回去你妈又要说我。”谈秋朔叹息,“我先挂了,你赶紧给你妈打回去。”

  谈翊应了一声,电话便挂断了。他并没有打算立刻给许清婉打回去,这会儿他心里还有些担心,这么仓促地见了面,季淮会不会生气。刚才视频断了,但季淮还没走,就站在窗前看他打电话。

  谈翊放下手机,诚恳道歉:“是不是吓着你了。你不用担心,我父母人都很好,只是刚得到消息有些高兴过头了。你要是不愿意,我让他们别来就是。”

  季淮抿了抿唇,上一世他根本没机会和谈翊的父母见面,自然也不知道,原来那样家世煊赫的人家,父母也和平常人一样,有关心有斥责有唠叨。既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也没有对他的身世表现出太多的关注。

  他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你跟阿姨说一声,我没有怪他们。”

  谈翊微愣,片刻后回味过来,便笑了,他隔着一扇窗扉,握住了季淮搭在窗沿的手:“是,我们季淮向来爱恨分明,怪也只怪我一个的。”

  季淮心里有些乱,他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虚张声势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知道就好。”

  谈翊也不恼,今天虽然挨了三个人的骂,但他心情却比往常还要好,温声问季淮:“晚上想吃点什么?我批完这些文件就没事了,想吃什么我来做。”

  季淮还不怎么饿:“晚些再说吧。你要是没事,等下帮我寄两个快递。”

  昨天他把熟了的黄瓜、茄子和豆角收了下来,数量很多,他们两个人吃不完,所以装在箱子给白玫、季暖暖还有程宥晟都寄一些过去。

  谈翊心情瞬间掉下来,给白玫和季暖暖寄东西也就算了,程宥晟……

  但那么重的箱子,即便离快递点只有几十米的路程,他也不敢让季淮去搬动,只得隐忍地说:“好。”

  季淮休息够了,活动了一下身体,回到书房来了,坐在谈翊对面,打开电脑把刚才想到的思路记下来。上次代工厂生产出来的初版已经基本可以实现他们构想的功能了,但是还有一些地方需要改善,预计再有两个月左右,产品就可以正式上市了。

  那样的心情,和孕育一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区别,整个科讯此时都沉浸在一种充满期待和喜悦的气氛中,所有人都充满了干劲儿,作为硬件部门主力工程师的季淮也不例外。

  谈翊批完文件,看到季淮还在埋头工作,便悄无声息地起了身,打算出去将快递寄了,顺便去超市买一块防滑地垫,家里浴室也有一块,但昨天他淋浴的时候踩上去发觉地垫已经不牢固了,担心出什么危险,要尽快买个新的。

  他走之后,又过了十多分钟,季淮突然听到有人按了门铃。他只当是隔壁家昨天借了醋的阿婆来还,没想到打开面板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穿着板正的西装,头发用发胶固定,一派商务气息,就和周边的风景格格不入。

  季淮第一时间就想到,大概是来找谈翊的。

  果不其然,对方开口便说:“请问谈总在吗?”

第五十七章 刚才是你动了吗

  季淮简单问了几句便让他进来了,但没有领到书房,只是在堂屋里坐了坐。

  谈翊过了十几分钟才回来,一进巷子就看到了家门口停着的车,他拿着东西进了院子,坐在椅子上等他的人立刻站了起来:“谈总,您回来了。”

  谈翊穿着一身休闲装,看上去年轻了几岁,但积威犹盛,朝他一点头:“有事?”

  季淮识趣地站了起来:“我先回房间了。”

  他进了书房,听到外面隐约传来声音,大多时间是下属在说,谈翊偶尔说一两句。他脑子飞速旋转,努力回忆了一番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正宸发生了什么,但没有得到结果。

  但毕竟发生了太多变数,蝴蝶的翅膀扇动起来,事情的走向就会发生很多变化。

  谈翊听下属汇报情况,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数。他不在公司,震慑力相对就没有那么强,有些人难免动了歪心思。

  “上个月前产品总监带着他的团队离职,这个月初那家叫正辰的公司就推出了和我们之前‘灵犀’系列相似度极高的产品,而且价格杀得很凶,比我们的低了足足有30%,现在市场反响非常不错,有些营销号开始推送正宸产品溢价的文章,现在风向很不好。”

  谈翊垂眸思索:“他离职的文件是我批的,我启动了竞业,至于他底下的人按照公司规定也是有竞业限制的,让法务去确认。”

  “另外,他们的产品有没有拿过来拆机分析和成本估算,让知识产权和外观组看一看能不能判定侵权。对于成本这方面,灵犀的定价绝对在合理区间,不可能有30%的利润空间,除非他赔本去做。”

  “至于媒体的反馈,大概率是有人操纵。把市场、产品、供应链、法务和财务的负责人都叫上,今天晚上八点开会。”

  “好的,谈总,是线上还是现场?”下属快速记好了,抬头看他,显然是希望这个时候谈翊能回去镇一镇场子。

  谈翊犹豫了片刻,下属便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条理清晰地布置着任务的老板,瞬间变成了一个耙耳朵。

  谈翊说:“我问问他让不让我去。”

  “……哦,好的。”

  于是谈翊便起身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来。”季淮转头道。

  谈翊推门进来,反手将房间门关上,隔绝了下属好奇的视线,“公司出了点事,我可能要过去一趟,大概两三天的时间……”

  进入相对稳定的孕中期之后,季淮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检查的结果也都很好,偶尔的季淮自己都会忘记他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不然谈翊也不敢离开。

  季淮点点头:“你去吧,我没关系。”

  “你跟我回去吧,或者我送你到白阿姨那里。”谈翊说。

  “不用,我自己在这就可以,办公的东西太多了,搬来搬去也麻烦。”

  谈翊没有强求:“那好,我尽快回来。医生的手机你也有的,要是不舒服就给他或者给我打电话,我手机随时开机。”

  说到这里,谈翊又想起了那个他错过了并且为之痛苦了整整三年的电话,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想吃什么你自己买,或者我点外卖给你。”

  季淮有点好笑:“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再晚天要黑了。我都二十多岁,又不是小孩。”

  “你还说这个,”谈翊皱了皱眉,“以后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呢?”

  季淮彻底服气了,敷衍道:“好,以后再有人敲门我就说我家大人不在不能开门。”

  谈翊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双肩转过来正对着自己:“我没跟你开玩笑,之前段泽川堂叔家的女儿就被人绑架过,威胁他放弃一块土地的竞标,晚一个小时就剁掉一根手指,他堂叔动作只晚了一点,小姑娘就没了一个小拇指。”

  季淮没想到这样的场景在真实生活中也存在,有些吃惊:“那……没报警吗?他就真的放弃竞标了?”

  “放弃了,孩子救回来才敢出警,担心惹急了绑匪小姑娘出事。”谈翊的手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季淮的后颈,“命都被别人捏在手里的时候,什么标案、钱财,哪还有心思管那些。不是吓你,我不想尝那样的滋味。”

  季淮有些脸热,他推开谈翊的手:“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好,”谈翊绕过桌子去整理文件,“我买了防滑地垫,你洗澡的时候记得换上这个新的。车我不开了,停在外面,你有事就用。”

  很快谈翊就带着电脑和文件走了,季淮听见巷子里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很快的,就留下一室寂静,只有外面的蝉在一声接一声的鸣叫。

  季淮下厨给自己炒了两个菜,许久不进厨房手艺也有点生疏,做的菜咸了一点,他吃的时候还能讲究,晚上躺在床上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被渴醒了。

  季淮半梦半醒,实在爬不起来倒水,又渴的厉害,于是自然而然地喊道:“谈翊,喝水。”

  一旁没有动静,季淮这才想起来,谈翊这两天不在,这下他瞌睡也醒了几分,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看到一旁折叠床上空荡荡的,枕头被子都叠的整齐,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落。

  难道就短短几个月,他已经习惯谈翊的存在了吗?

  季淮甩甩头,把这个想法驱逐出去,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接下来两天一切如常,早上八点起床吃早饭,饭后工作到十二点,就到了午休时间,这天季淮吃过简单的午餐躺在床上时,忽然身体僵了一下,原本闭上的双眼倏然睁开。

  他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想要确认,刚才那一点细微的动静是不是错觉。

  太微小了,就好像一条小鱼吐了个泡泡,咕噜噜的,很快就消失在了水中。

  但是那种鲜活又稚嫩的生机,又的确是季淮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季淮坐了起来,轻声问:“稳稳,刚才是你动了吗?”

  自然没有收到任何回答,季淮不死心,屏住呼吸又等了许久,才隐约感觉到,小家伙又吐了个泡泡出来。

  季淮喜不自胜,他开心的不得了,第一时间便拿起手机想要和人分享他的宝宝的第一次胎动,然而等他的消息编辑好准备发送时,季淮才发现,他在无意识中打开的,竟然是和谈翊的聊天窗口。

  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把谈翊当做第一个分享的对象了?

  季淮都不知道,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居然有这么大。但他还是把消息发了出去,既然已经承认谈翊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那么这也是应该告诉他的。

  发完消息,季淮转而打开和白玫的聊天窗口,文字还没编辑完,谈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季淮接了起来。

  谈翊的声音压得非常低,但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宝宝真的动了吗?什么感觉?”

  季淮回想了一下:“就,好像可乐冒泡泡,咕噜咕噜的。”

  谈翊发出低低的笑声,原本就低沉的声音被刻意控制了音量,通过电流传递过来,像是让人心尖触电了一般,有微微的酥麻感。

  “回去让我摸一摸,好不好?”谈翊道。

  “只动了一下,从外面都摸不出来的。”季淮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耳尖发烫,他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说话。”

  “我在会议室外面的茶水间里。”谈翊解释道。昨天晚上他们紧急开了一个会,今天中午又继续汇报进展,他是在听法务部的总监报告的时候接到的消息,当时也顾不得其他,先暂停了会议,到外面找了个地方给季淮打过去。

  季淮道:“那你去忙正事吧。”

  谈翊恋恋不舍,但也知道这边的事情快点解决,他才能尽快回到季淮身边去:“好。我尽量早点回去。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上。”

  季淮还真的有点馋他之前住的地方楼下的一家螺蛳粉,这种小吃不是很干净,螺蛳粉味道又大,季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

  “没什么想吃的。”

  但谈翊还是听了出来:“没关系,有的话就发消息告诉我,我去买。那先这样,我挂了,你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季淮躺回床上,原本不想的时候还没什么,但是想起来了就越来越想吃。他自认自己不是个嘴馋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关系,他到最后居然想得睡不着,感觉吃不到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抓心挠肝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季淮终于认输,给谈翊发消息,顺便发了个定位过去。

  只是不知道谈翊什么时候回来,他才能吃到他朝思暮想的螺蛳粉。

  季淮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肚子:“馋死你算了。”

  当天晚上九点,季淮准备洗漱休息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车声,接着房门被打开,谈翊裹着一身酸笋的味道,拎着两个打包盒走了进来,皱着眉头:“这东西怎么这个味道,这一路都没开空调,开着窗户回来的。”

  季淮哑然片刻,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没吃过螺蛳粉?”

  “没有,”谈翊眉头紧锁,“这么臭,能吃吗?要不是小赵跟我说,我都以为是坏的。”

  季淮笑死了:“就是这个味道的。快给我。”

  谈翊却躲了一下:“路太远,我怕粉面这些东西泡久了不好吃,买的粉是生的,专门跟老板要了方子,我去给你煮。”

  季淮心里一暖,他跟着谈翊进了厨房,谈翊还穿着衬衫西裤,围上围裙就开始煮面。季淮站在门口:“老板肯把秘方给你?”

  “当然不肯,我给了钱的,还写了一份绝对不外传也不开店的保证书。”谈翊烧水煮面,肩宽窄腰的好身材被围裙一勒,一览无余。冷硬的面孔在氤氲的热气中也被柔化了几分,带上了居家的柔软气息。

  十分钟后,季淮就坐在餐桌前,吃新鲜出锅的螺蛳粉了。

  他用筷子挟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被熏得不轻的谈翊坐在一边,看到他满足的表情,暗道这一趟折腾也不算亏。

第五十八章 给我摸一下吧

  谈翊马不停蹄地赶到公司,水都没喝一口就连夜开会,晚上直接睡在了公司的休息室——家里虽然有保洁定期打扫,但谈翊很清楚,没有季淮在身边,不管是在哪里他都没办法好好休息,还不如在公司凑合几夜,把事情解决了快点回去。

  与其说是季淮离不开他,倒不如说是他离不开季淮。

  他雷厉风行地把各项事务都安排好,在公司停留了总共没有48小时,交代清楚了便连夜开车回C市。但上一世的事情多少对他有了阴影,谈翊平常开车倒是没影响,只是不敢开夜车,所以是司机送他回来的。

  这会儿看到季淮吃饱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身疲惫。

  “去洗漱休息吧,我来收拾。”谈翊将碗筷收起来。他以前在家从不做家务,但是过来几个月,这些事情也都做的很熟练了。

  季淮已经洗漱过,但沾了一身的味道,还是要再洗一次。他从浴室出来,刚好谈翊也收拾好了东西,换他进去洗。

  季淮吃的饱饱的,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村子里夏天比城市里面要凉快,不开空调只开着窗也有微凉的夜风,并不会热,反而让人觉得惬意。

  季淮平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一会儿,屋子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谈翊洗漱完进来了,他头发还半湿着,所以只穿了睡裤,上半身赤着,露出矫健流畅的肌肉线条。

  谈翊将一杯水放在季淮的床头柜上,弯下腰看着他,季淮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入目一片结实的胸肌,他像是被烫了一下,慌忙闭上眼:“你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

  “不是说好了让我摸一下吗。”

  季淮想了一下才记起来谈翊说的是什么,他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谁答应你了。”

  谈翊凑近了,将脸搁在床上:“给我摸一下吧,就当是我千里迢迢给你买了螺蛳粉的报酬。”

  季淮的声音闷闷的:“它现在没有动,就那天动了一下,后面都没动了。”

  “那也没关系,说不定是在等它的alpha爸爸呢。”

  季淮哼笑一声:“你哪来的自信。”

  谈翊见季淮没有明确的抗拒,便试探着伸出手。

  季淮没盖被子,只穿了一身纯棉布料的睡衣。谈翊将手覆盖上去,小腹隆起的弧度恰好和掌心贴合,谈翊的心跳立刻快了几分。

  季淮有点不好意思,要把他的手拿开,然而就在这时,两人同时感到了一阵细微的动作,好像即将破土的小苗拼尽力气顶动了头顶的土壤,谈翊掌心被很轻地顶了一下。

  “它……”谈翊惊诧地转过头,向季淮求证。

  虽然季淮很不想承认,但还是点点头,“嗯,动了一下。”

  听说和自己亲身感受到的到底是不一样的,谈翊脸上瞬间露出压抑不住的喜悦:“它真的动了,我就说……它知道我是它爸爸,对不对?”

  这种喜悦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他生命中荣誉无数,财权傍身,但没有哪一次成就能让他高兴到这样失态。

  谈翊忍不住俯身去亲吻了一下季淮的小腹,那里皮肤敏感,季淮忍不住一躲,恼火道:“你干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火,谈翊就欺身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错,季淮可以清楚地看到谈翊眼中倒映着的小小的自己。

  他只呆愣了一瞬,就感觉到唇角一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盖了上来。

  谈翊没有得寸进尺,他一吻达成便立刻松开,转而将头埋在了季淮的颈窝,声音都带着无尽的喜悦:“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你……”季淮有些火大,一把将谈翊推开,但看着对方满脸笑意,又发不出脾气。

  反倒是谈翊,十分恳切地说:“是我冒犯了,你要生气就打我,我不躲。”

  季淮气得直咬牙,翻了个身抓过被子来盖住自己,闭眼睡了。

  自从小东西会动了,谈翊就想尽一切办法和季淮交换“亲子交流”的机会,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信息素的影响,谈翊在的时候,胎动也的确会更频繁一些,这让谈翊骄傲不已。

  而那一碗螺蛳粉,似乎打开了什么神秘开关,季淮开始时不时就馋一些什么东西,而且不是想想而已,而是只要想吃就必定得吃到,不然晚上都睡不着。

  于是谈翊每天的任务,就多了一项到处奔走买吃的,每次季淮吃得开心了,当天晚上他就能隔着肚子和宝宝打个招呼。好在离这里不远就是景区的夜市,各式各样的店应有尽有,季淮想吃什么,他过去买就是。

  但偶尔也有实在买不到的。

  “樱桃?”谈翊接到今天的任务,有点头疼,“樱桃都是五六月份上市,这会儿都八月了,可能没得买。”

  倒也不是不能买到,但街上的水果店大多是应季水果,怕是没有了的。

  季淮闻言,有些失落:“那算了。”

  谈翊不忍道:“别的水果行不行?”

  季淮恹恹的:“没什么想吃的。”

  “不然你跟我一起到街上转一转吧,也许能看到其他想吃的。”谈翊提议。

  季淮有一阵子没上街了。自从小孩子们放了暑假,这边的游客就多了起来,尤其是那些热门景点,都是游人如织,摩肩接踵,他也担心被碰到了,所以没事就不会过去。

  但在家呆久了也是闷,今天谈翊提议,季淮便动心了。

  “那我换个衣服,我们到夜市上去看看。”季淮说完便兴致勃勃地去换了外出的衣服。五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但季淮还是瘦,四肢都没怎么长肉,从后面看完全看不出怀了宝宝。

  这里离夜市不远,他们步行过去,远远的就听见人声鼎沸,热闹的不得了。

  夜市上灯火通明,各种饰品、玩具、特产小摊琳琅满目,但最多的还是小吃摊,天南海北的各色小吃齐聚一堂,冷锅串串、烧烤炸串、冰粉奶茶,到处是嘶啦嘶啦的油爆声和冲鼻的香味,路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走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几个食品盒,边走边吃边买。

  季淮眼睛亮亮的,刚才还觉得没什么胃口,现在却看什么都好吃:“我想……”

  “三个。”谈翊先他一步,竖起了三根手指晃了晃,“全是垃圾食品,只许吃三种。想好了再选。”

  只能选三个,机会一下子就宝贵了起来,季淮一边谨慎思考着一边往夜市里面走,谈翊寸步不离地跟在他旁边,手臂虚虚地环住他的腰,用身体挡开人流。

  串过一条街,季淮手里就多了一份柠檬鸡爪,谈翊拎着一袋铁板豆腐,手里还捧着一个开了壳的椰子,季淮吃一口鸡爪辣的直吸气,便要探头过来喝一口椰汁。

  夜越深街上人越多,谈翊实在应付不过来,便道:“去旁边椅子上坐着吃吧。”

  季淮嘶哈嘶哈地吸着气,点点头。

  两人挑了个空位子坐下,季淮便大快朵颐起来,吃到一半突然闻到一阵诱人的咸香味,他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卖烤鱿鱼的摊子。

  季淮默默地看看鱿鱼,又看看谈翊。

  谈翊:“……说好了三样。”

  季淮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桌上的东西,想了想,将那份还剩一半的鸡爪推到了谈翊面前:“这个我只吃了一半。”

  理论上能算半份的。

  谈翊:“……”

  季淮也有些羞窘,算上上辈子,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而且马上就要当爸爸,居然为了口腹之欲馋成这样……

  可他又实在是忍不住,可怜地看着谈翊,“你买一串,吃一半,剩一半给我就行。”

  “……你坐着,我去买。”谈翊最终还是妥协了。

  季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微辣的。”

  “就一串。”谈翊警告道。今天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太多了,虽然医生说偶尔吃点没关系,但他还是不放心。

  “好,就一串,吃完就回家。”季淮得逞,高兴得眉开眼笑。

  谈翊起身去排队了。这家铁板鱿鱼生意不错,前面排了不短的队伍,季淮一边捧着椰子汁喝一边左看右看,看着看着就发现有两个年轻的男孩结伴上前,站在了谈翊前面。

  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约莫是大学生趁假期出来玩的,穿的很干净清爽,皮肤也白,看着像是omega。

  其中一个拿出了手机,屏幕朝着谈翊。

  季淮咬了咬嘴里的吸管,塑料吸管被他咬扁,吸不上来椰汁了。

  远远的,季淮看见谈翊低头听两人说了几句,接着便看向了自己这个方向,似乎说了句什么话,那两个男孩也跟着看了过来,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离开了。

  他和谈翊隔着十多米对上了视线,对方朝他露出个笑意,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却总觉得那双深谭似的眸子里盛满了掺杂烟火气的煌煌灯火,倒映出一片细碎光芒。

  季淮有些慌乱地偏过脸,把吸管换了个方向,又咬了一口。

  吸管彻底报废。

第五十九章 他一定也在动摇的

  吃饱喝足,两人从夜市离开,夏日絮暖的晚风徐徐吹拂,河畔杨柳依依,柳枝在夜风下轻柔摇摆。不远处的拱桥在河面倒映出的影子恰好合成一轮弯月,瞧着别有意趣。

  他们沿着小河散步回去,并肩走了一会儿,季淮就忍不住揉了揉腰。小东西慢慢长大,也沉了不少,有时候坐久了或者站久了就会腰酸。

  “累了?你在这坐会儿,我回去开车过来接你。”谈翊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动作。

  “不用,没多远了。”也不过一两公里的路,他还是能走回去的。

  “回去我帮你按按。”谈翊道。

  季淮眸光闪了闪,轻轻“嗯”了一声。

  快到家的时候,谈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便对季淮道:“是我爸。”

  季淮有点紧张了,近来季淮的父母经常打电话或者视频过来,尤其是许清婉,总会跟他说几句,他倒不是反感,就是不擅长面对这样的场合,不知如何应付,又怕说错了话,让长辈不喜。

  后来谈翊发觉他不自在,便将他父母的电话都给拦了下来,不让季淮接了,为此还落了许清婉好大的埋怨。

  “你接吧。”季淮说。

  谈翊接起来,是谈秋朔问他前一段时间产品总监的那件事,因为闹得挺大,股价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董事会都收到了消息,这两天开庭,他就打过来问一句。

  谈翊已经雷厉风行地摆平,实际上如果单纯说跟风抄产品,市面上再常见不过,正宸的哪一款产品上市都是一阵风潮,紧跟而来的就是各种仿品。但这家正辰一是不该打舆论战试图把正宸拖下水,二是谈翊容忍不了手下人的背叛,这个不狠狠罚一场以儆效尤,后面他就管不了其他人。

  所以他直接按照恶意竞争和商业诽谤罪起诉了那家公司,并对产品总监个人发起了竞业诉讼,律师初步折算,罚款高达千万。

  足够让他身败名裂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谈翊完全能处理的了,觉得并不值得他父亲特地打电话过来问。

  果然,谈秋朔问完了工作的事,又转了话题:“我和你妈这边安顿的差不多了,再过半个月就回国。”

  他们这次回来想要多住一段时间,至少得等和孙儿见了面再走,更有可能见了面就走不了了,所以得做长远一点的打算,需要安顿和交接的事情就多了一些。

  “好,机票定下来让高叔发航班给我,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们。”谈翊道。

  “知道了。前两天你妈寄的东西你们收到没有?”

  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地收到了不少从许清婉那里寄来的包裹,有些是营养品,有些是充满当地特色的小礼物,还有些衣服、领带之类的饰品,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唯一的共性就是,全都是给季淮买的。

  至于身为他们亲儿子的谈翊,已经被选择性地忽略了。用许清婉的话说,他都三十岁的人了,手里也有钱,想要什么不能买到?

  思及此,谈翊不由露出了笑意,“收到了。”

  两个alpha之间实在没有什么体己话可说,谈秋朔沉默了两秒,也不知道该怎么关心儿子和他的omega,于是道:“那行,我先挂了。”

  还没等谈翊说话,许清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哎呀!怎么教了你还不会说呢?电话给我!”

  接着就听到她的声音变得清晰了:“小翊啊,是妈妈。我跟你讲,那个精油你要记得给季淮用哦,小宝宝长起来很快的,一不注意就容易有纹。燕窝我买的是干盏,你要是不会炖,就让兰姨教给你,或者让她过去给你们做饭。那个球鞋,我也不知道季淮喜不喜欢,听说是限量款,炒得蛮火的……”

  许清婉之前也不是爱唠叨的性子,这会儿不知道怎么话这么多,谈翊听了几句发现都不是说给自己的,便打开了免提。

  季淮默不作声地听着,许清婉声音温柔,叫他有点恍惚。十多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还是幻想,总觉得他的妈妈也应当是这样的温柔又耐心。

  可随即他便自嘲地想,哪来的温柔和耐心?如果真的有那么多爱意,就不会把他丢在孤儿院了。

  他不过恍惚一瞬,许清婉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小翊,你听到没有?不要嫌妈妈唠叨,你们第一次做爸爸,你又是个不会照顾人的,我是真的不放心。你一定要收敛自己的脾气,凡事以季淮为主,知不知道?”

  谈翊看了一眼季淮,神色温柔而包容:“我知道的,妈。”

  许清婉千言万语,怎么说也是说不完的:“你们早点休息,我们也该吃饭了。还是得快点回去,不亲眼看一看,我总是悬着心。”

  谈秋朔拿过手机,低声安抚了她两句,随即电话便挂掉了。

  谈翊将手机收起来,对季淮道:“我父母是好意,但是你如果觉得烦了,就告诉我,或者不想让他们过来,也没关系。”

  季淮心里有些恼火,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小时候不知道有多羡慕那些有家长管束的孩子,每次镇上学校考完期中期末,开家长会发成绩单的时候,他永远是那个第一名,但也永远是自己拿着成绩单,钦羡地看着其他同学被家长领回去的人。

  考好了父母会夸一夸,鼓励告诫一番,再买点好吃的做奖励。考差了的有的被父母训,有的哭着被父母安慰。只有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回去,如果白玫不忙也会抽空夸他两句,给他块糖,但那终究和父母是不一样的。

  即使后来季淮长大了,对父母的幻想渐渐淡去,但对亲缘的渴望却还是深深地烙印在骨子里,否则他也不会执着于生下自己的孩子。

  谈翊反应了片刻便明白过来季淮说的是什么,想到季淮年少的遭遇,心脏就像是被细细的绳子勒紧拉扯,带来细密的疼痛。

  他轻声道:“我是怕你不喜欢。你要是愿意,我求之不得。”

  季淮不想承认,他的确有些贪恋那种来自长辈的关怀。但他也清楚,许清婉的关心更多的是因为他肚子有谈翊的孩子。

  “……你要和他们说清楚,孩子我来抚养,如果他们要看,我也不会拦着。”季淮最终还是狠心说了出来。

  谈翊一僵,每次他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进展的时候,季淮就会毫不留情地给他泼一盆冷水,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退却的意思。谈翊能察觉到,季淮这些话说出来,不仅仅是说给他听,更是说给季淮自己听。

  ——他一定也在动摇的。

  谈翊不想让难得的和谐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没有顺着季淮的话题往下说,而是绕开了:“今天晚上吃了夜宵,明天就不去医院了。我和医生说一声,我们后天过去。”

  季淮闷闷的“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那明天就不抽血了,B超还是做吧。”

  谈翊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好,那我们分两次去。明天不用抽血,你多睡一会儿。”

  他和谈翊都没有说,但对于明天的检查是有些不安的。之前在G国发生了核电站泄漏,而孩子就是在那个关口怀上的,谁也不敢说辐射对于胎儿的发育有没有影响,每一次产检都是提心吊胆。而这次检查就会做畸形排查,季淮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这种担心让他一直到后半夜都无法入睡,辗转反侧,在他又翻了一个身的时候,就听到谈翊的折叠床发出轻微的响动,接着身边柔软的床垫下陷,季淮身上搭着的薄被被往上提了提:“睡不着?”

  季淮轻叹口气:“有点担心。”

  谈翊的手放在季淮的后腰上,拿捏着力道按揉,睡前他给季淮按了一会儿,能看出他明显舒服了许多。他一边按着,一边安抚道:“不要乱想,它一直都表现得很好,肯定是个健康的孩子。”

  季淮闭着眼睛,感受着腰背处谈翊手掌的温度,他忽然道:“我给宝宝起了个小名,叫稳稳。”

  “稳稳?”谈翊一听便笑了,“挺可爱的。稳稳,你可听到了,你爸爸叫你安安稳稳的,可别给让我们担惊受怕。”

  季淮也笑了笑。

  “那大名呢?有没有想过?”谈翊顺口问道。

  大名……季淮还真的想过,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可以看到谈翊的面容,柔和的月色也柔化了他的五官,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此时变得没有那么棱角分明,而是带上了温柔的意味。

  “大名……叫季晏。”不知道为什么,季淮说完便紧紧看着谈翊,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种自作主张的心虚是从何而来。

  谈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给季淮揉腰的动作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品味了片刻,说道,“季晏,也很好听,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用。”

  发烧

第六十章 多喝热水

  万幸的是,大排畸的结果出来是一切正常,季淮和谈翊也第一次在四维彩超的屏幕里看到了稳稳的样子。

  五个多月的胎儿已经基本发育出了人形,五官依稀可辨,甚至还在众人的注视下伸了个懒腰,季淮能清晰地感觉到胎动和屏幕中的影像重叠在一起,这种新奇感让两个爸爸都欲罢不能,在检查室里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恨不得把机器都搬到家里去。

  了却心头一桩大事,两人都轻松不少,而季淮的工作也彻底进入了收尾阶段,经过多次的试产和调整,傅景修已经拍板敲定了最后的方案,并且提交到了代工厂进行生产,一个月之后产品就会正式面世。

  和上一世的初代芯片相比,这次科讯推出的产品面世更早、功能更完善、性能也更稳定,甚至成本的方面也做了优化,可以给公司争取到更高的利润,季淮很有信心,它会引起更胜于前世的科技变革,而且给那些仿造着设置一道三五年内都不一定能越过去的门槛。

  而这些变化,皆出自他手,这也给他带来了由衷的满足和成就感。

  后续的更新和维护不急于一时,加上季淮身体越来越不方便,伏案久了就腰酸背痛,傅景修便给他放了长假,只需要在公司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出面帮忙处理就好。

  这样一来,季淮便空闲了下来。趁着相对稳定的孕中期,又恰逢C市的少数民族聚居地过当地的节日,谈翊也抽出一天的时间,陪他去玩了一场。

  当天晚上有篝火晚会,一群人又唱又跳很是热闹,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二点多,他们便在附近找了个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又在附近转了转,傍晚才回家。

  玩的时候只觉得尽兴,到家后才感觉出来又热又累,季淮冲了个澡便倒在床上睡了。谈翊多外外面停留了一天,手头许多事情要处理,便先到书房里去回邮件了,等工作完已经是七点多,季淮睡熟了。

  谈翊便没再叫他,自己做了点东西吃,顺便留了一份食材拿保鲜膜封好,如果季淮半夜醒了想吃东西,下锅一炒就能吃。

  难为他一个活了三十年从来没进过厨房的人,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厨艺突飞猛进,如今已经是个能一个小时就端出来四菜一汤的合格厨子了。

  不过季淮一睡便是一整晚,夜里都没醒,直到第二天早上,谈翊叫他吃早饭的时候,才察觉出不对来。

  季淮脸颊发红,呼吸急促,眉头紧紧锁起,被他叫醒了也是没精打采的样子,难受地推开他,让他不要吵自己。

  谈翊那一瞬间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个干净。

  他伸出手去探季淮的额温的时候,手都是微微发着抖的。

  季淮的额头似乎是比他的手背温度要高一些,但他也无法确认,谈翊将季淮额前的碎发撩起来,用自己的前额和他的贴在一起,这时才清楚地感受到季淮的体温是比他的要高的,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谈翊心焦如焚,一时间有些乱了分寸,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才想起来去找医药箱,用体温计一测,上面的数值显示37.5,低烧。

  谈翊最怕的就是低烧,因为白血病前期的症状之一就是毫无原因的低烧。

  他立刻就给医院打了电话,接着又联系了家庭医生,最后把杜博士也叫了过来。

  季淮做检查的那家私人医院最近,但过来也要十来分钟。短短十多分钟谈翊过得度秒如年,他打湿了毛巾敷在季淮的额头上降温,除此之外却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是深深地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昨天晚上就察觉季淮的不对劲。

  医生很快就到了,给季淮做了初步的检查,又详细问了季淮的身体情况。

  “没有吹空调,没有喝冷水,也没有洗冷水澡。”谈翊一一回答,脸色差的可怕,“怎么会突然发起烧来?”

  医生也不敢贸然下论断:“还是要验个血。”

  验血,谈翊听见血就头疼,他压着火:“有没有怀疑的方向?没有仪器,你们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话说的实在很没道理了,医生诺诺的不敢说话,谈翊烦躁极了:“快点抽血,动作轻点,前些天刚刚抽过。”

  医生如释重负,赶紧让一起过来的护士准备去抽血了。然而止血带刚刚绑好,谈翊就觉得自己的衣服被拽了一下,他低头看去,见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因为病着,手背白的像是透明的玉,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他连忙握住季淮的手:“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季淮烧的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一双桃花眼此时也没什么神采,像是被一场春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桃花瓣,眼角微微发红,还带着点湿意。

  季淮恹恹的不说话,谈翊便一直握着他的手,在针头扎进皮肤的时候感受到季淮的指尖缩了一下,谈翊知道他是疼着了,心疼地揉了揉他的手背。

  接着谈翊的家庭医生和杜博士也都赶到了,几人交流了一下情况,心里大致都有了个想法,但这会儿结果没出,谁都不敢打包票。

  血样被加急送到医院化验,一群人在季淮家里大眼瞪小眼,季淮怀着孕,药也不敢乱开,只能拿酒精擦他的额头和手腕做物理降温。

  就当房间里的空气几乎凝滞的时候,医院的化验结果传到了医生的手机上。

  几人讨论一番,最终给出了结论:“就是……风热感冒。”

  谈翊:“……什么?”

  “这几天天气热,户外活动的时候没有及时补水,就容易感冒。刚才季先生也说了,有咽喉肿痛的情况。”

  谈翊的目光扫过几个医生,最终停到了杜博士身上,杜博士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谈总,低热只是白血病的一个表现,白血病不一定会发热,发热也不一定是白血病。目前看来一切正常,您不用过于担心。”

  私人医院的医生对前因后果不太了解,一听简直震撼不已,不过是发个烧就要怀疑白血病,这位谈总是不是太过宝贝他的omega了一点?

  “既然确诊了,就看怎么治疗了,是点滴还是吃药?”谈翊问道。

  “……多喝热水。”几个医生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和谈翊合作时间最久的家庭医生出面说道。

  谈翊:“?”

  家庭医生无奈道:“孕期用药是要格外小心的,如果不是高热或者其他严重的症状,最好是自愈,可以多吃一些维含量高的水果,多喝温水。”

  谈翊的火气简直要压不住了,折腾来折腾去,就给他一个多喝热水的结论,要这些医生们干什么?他正要发火,季淮就拽了他一下,声音带着倦意:“算了,没关系的,不用吃药。”

  谁敢给他开药呢,本来只是普通的感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开药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季淮自己都没办法接受。

  谈翊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得让他们先回去了,杜博士晚走一步,和谈翊还有其他的话要说。

  这几次检查的时候,谈翊都有让医院留出一份血样来给杜博士,方便他随时监控季淮的身体情况,好在一直没出什么异常。

  “之前找的骨髓供体,初配能匹配上的已经找到了,但是如果真的做移植,还需要看高配结果。”杜博士道,“季先生之前抽出来的自体骨髓,已经低温保存起来了,但是现在的技术水平,坦白来说,骨髓的活性是没有办法保持在和体内完全一致的。”

  谈翊微微锁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难道之前做的努力都没有用吗?

  杜博士看出他在想什么,立马解释道:“当然,这两种方法都是当时我们能拿出来的比较好的解决方案,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也是有效的。现在季先生怀孕了,我认为可以提出第三种备选方案。”

  “什么?”谈翊问道。

  “脐带血。”杜博士道,“脐带血里的干细胞具有极高的分化能力,是比较理想的重建免疫系统和造血系统的干细胞。脐带血对胎儿来说是废弃的血液,但是如果能和季先生配上型,那就可以作为一条退路,冷冻起来,可以保存十几年。”

  谈翊思索片刻:“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杜博士点点头,便准备告辞,走之前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提醒了谈翊一句。

  “孕期本来就因为激素的影响,会对alpha的信息素存在依赖,现在季先生又病着,大概会更粘……需求更多一些,如果没什么事情,您还是回去陪着他吧,我就先回研究所了。”

  谈翊闻言,心里一动,立刻便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回到卧室,就看到季淮睁着一双烧的眼尾发红的眼睛,翘首看着门口,见他进来便软绵绵地指责他,口吻里却像是带着委屈。

  “你去哪了,怎么送个人要送这么久?”

第六十一章 别哭

  谈翊的一颗心简直像是化成了一滩水,他心想,杜博士这医学造诣,实在是登峰造极了。

  他快步走上前,坐在季淮床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季淮的脸颊。这次季淮虽然醒着,却没有躲,像只乖顺的猫咪一样任他揉捏。

  季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精神不济,头脑也不太清醒,只凭着本能往往他舒服的气息来源靠过去,那股淡淡的冷杉香气,此时却像是一道暑热里的晚风,让他周身都松快里几分。

  他用脸颊蹭了蹭轻轻谈翊温热的掌心。柔滑细腻的触感让谈翊心神一震,顿时话也不会说了,整个人直愣愣地僵在那里,直到季淮翻了个身,皱着眉头哼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连忙问他:“哪里难受?”

  “它动的好厉害。”季淮哑声道。

  谈翊将手覆盖上季淮隆起的腹部,果然感受到里面的胎儿正不安分地来回动弹,时不时还能踹一脚或者打一拳,在季淮的肚子上顶出一个小包。

  “你生病了,它大约也不好受。”一大一小都在受罪,谈翊心疼的不行,一边释放出安抚信息素,一边轻声细语地哄着。等稳稳闹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他才起身,打算煮一点蔬菜粥来当早餐。

  发烧让季淮没什么胃口,况且他喉咙痛得厉害,一口温热绵糯的粥喝下去却如同吞刀子一样的痛,于是只喝了两口便推开说不喝了,推开椅子起身便要回去躺着。

  谈翊无奈,只得端着碗追上去,坐在床边一口口地喂他吃,勉强把一碗粥吃完,谈翊已经是满额的汗,只觉得比跟人谈生意还要累许多。

  他将空碗放在一边,拿了纸巾擦擦季淮的唇角,最终忍不住倾身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季淮缩了一下,但没躲开,也懒得和他计较,慢吞吞地说:“烦人。”

  “是我烦人,你快点好起来,才有力气骂我。”谈翊又盯着他喝了半杯水,才扶着他躺下,等安顿好了季淮,便转身想去一趟书房。

  然而刚一抬脚,他就感觉到衣服的下摆好像被拽了一下。

  谈翊一回头,看见季淮缩在被子里,半张脸都被挡住,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显得有点可怜,“你去哪?”

  他觉得自己哪里也去不成了:“我去回个邮件,十分钟。”

  季淮沉默了片刻,小声道:“你把电脑拿过来。”

  谈翊心弦一颤,这会儿别说让他把电脑拿过来,就算是让他一辈子别离开这个房间,他也心甘情愿。

  卧室里没有书桌,谈翊便把堂屋的桌椅搬了进来,他工作,季淮躺在床上休息,一时之间房间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和季淮偶尔轻声的咳嗽,难得有种安静宁和的氛围。

  谈翊工作时向来投入,等把紧急邮件看完并且批复过之后,回过头就瞧见季淮已经睡着了,但他原本是在床正中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挪到了靠近自己的这一侧,甚至还在睡梦中又往这边挪了挪,眼看着再挪就要掉下去了。

  谈翊赶忙起身,一手托着腰背,一手托着膝弯,动作尽可能轻柔地将他往里面移动了一些。

  就在这时,季淮发出了一声梦呓,谈翊以为是自己将他吵醒了,便拍哄着想叫他再睡过去,却听见他在梦中喊了一声“谈先生”。

  谈翊微微一愣,这些日子,季淮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上次这么客气疏离,好像已经是刚重生的时候了。

  但他还是答道:“我在。”

  季淮眉头皱起:“……回来吗?”

  谈翊没有听清,他俯身侧耳,想仔细听一听:“什么?”

  季淮抿着唇,又过了几分钟,才低低地说了半句梦话:“……好几天晚上没有回来了。”

  这是……梦到前世了吗?

  谈翊还没说话,就听到季淮下一句带上了哭腔:“他回来了,你就不要我了。”

  “没有,我没有不要你。”谈翊心口疼的让他喘不过气。

  季淮说完这句话,紧闭着的眼角忽然渗出一滴泪水来,顺着白皙的脸颊往下滑落,谈翊看见那滴晶莹的泪珠,忽然不受控制地探身过去,双唇落在季淮的脸颊,轻轻一抿,咸涩的味道就在他唇上化开。

  谈翊低声道:“别哭,季淮……宝贝,别哭。”

  他明知道季淮听不见,却还是在他耳畔低声承诺着:“以前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哪里也不去,就算你把我推开,我也不会走远了,只要你回头,我一定就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季淮陷在梦魇里,气息急促,眉头紧锁,谈翊便耐心地安抚着他,浓郁厚重的冷杉气息弥漫开来,季淮慢慢地陷入了深眠,眉头终于松开了。

  他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后烧退了一些,也不好总是躺着,便坐在院子里透气醒神,谈翊问他晚上吃什么,季淮却依然没什么胃口。

  谈翊在他面前蹲下,视线刚好和小丘似的肚子齐平,谈翊摸了摸季淮的小腹:“稳稳想吃什么?”

  季淮被他逗笑,伸手去推开他的头,却被谈翊捉住了手腕,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晚上下点面给你们吃好不好?”

  “都可以。”季淮抽了抽自己的手,谈翊一松开,他就将手收了回来。

  “那我去煮面。”谈翊说着便起身到厨房去了。

  季淮独自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周围空气中的冷杉香气很快就淡了、散了,他便有些焦灼,不由得起身去站到了厨房门口。

  “怎么,饿了?”谈翊看到他,一边切菜码一边问道,“去外面等吧,很快就好了,这里油烟重。”

  季淮却不想走,他站在门口,可以问道里面食物的香气和谈翊的信息素的气息,两个不相关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却奇妙的带来了让人心安的效果,叫他觉得踏实。

  他看着谈翊在厨房里熟练地忙着,此时谈翊背对着他,宽阔的肩背上依稀可见矫健的肌肉线条,随着他手起刀落而变换出极富力度与美感的图案。

  “鸡蛋递给我,打个荷包蛋。”谈翊道。

  季淮从冰箱里拿出一枚鸡蛋,随手冲洗了一下递给谈翊:“要溏……”

  “全熟的。”谈翊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季淮:“这是……”

  “无菌蛋也不行。”谈翊道,“医生说的。”

  季淮倒也不是非吃不可,闻言也不再坚持,乖乖地不说话了,只是站在一边。

  谈翊见他还不肯走,知道他是因为病了才这样粘人,但还是十分受用。他擦干净手,去外面搬了个小凳子过来,放在开阔的地方:“你坐着,站久了腰酸。”

  季淮就从善如流地坐下,他因为发烧,眼睛涩痛,也不想看手机或者看书,便只是盯着谈翊的背影,盯着盯着突然见谈翊回过神,将一块什么凉凉的东西塞进了他口中。

  “?”季淮疑惑地动了动嘴巴,将那块东西吃了进去,脆生生的口感,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胡萝卜。”谈翊笑道。

  他没说,季淮刚才那副样子倒像个傻乎乎的小兔子。

  “哦。”季淮还是呆呆的,只是觉得胡萝卜凉凉的甜甜的,还很好吃,“再给我一块。”

  谈翊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切下一个胡萝卜尖尖,削掉皮洗干净递给季淮,让他在一边啃着玩去。

  傍晚的时候明明已经退了烧,但到了夜里,季淮却又烧了起来,谈翊晚上起来测温度的时候发现了,便起身一动不动地守了他许久,给他换湿敷降温的毛巾。几乎每隔半个小时就要拿体温计来测一下温度。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白天的时候还好一些,有时温度能降下去,只是咳嗽咽喉痛,但往往一到晚上就又烧起来,医生看过也是束手无策,所谓的风热感冒在西医领域就是上呼吸道感染,病灶没有完全根除,发热就会一直持续。

  季淮总在夜里发烧,谈翊晚上便没办法睡,整晚地陪在季淮身边,几天下去,不仅季淮病得瘦了不少,谈翊也是眼下发青,满身疲惫。

  他白天要处理工作,还要照顾季淮,晚上又睡得不好。之前公司在发展期,谈翊也有过连续一两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依旧能保持精力充沛,但这次不一样的是心里挂碍太多,满腔的担忧才最是熬人。

  这一场病拖拖拉拉,过了一个多星期才算好起来,彻底退烧下去,季淮的咽喉也没那么疼了,胃口好起来,连吃了两碗米饭。

  谈翊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但也养成了个奇怪的习惯,时不时夜里惊醒,就要摸摸季淮的脖颈或者额头,看有没有发烧,好几次季淮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扒拉醒,烦得直发脾气。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谈秋朔和许清婉终于将生意上的事情料理清楚,准备回国了。

  他们住的老宅早就被得到消息的管家安排着收拾好了,该置办的东西也都置办齐全,准备着迎接多年没有回归的主人,只不过两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落地后却并没有回家,直接按照谈翊给的地址奔往C市。

第六十二章 总算是学会照顾人了

  飞机早到了一个多小时,谈翊收到消息的时候刚走到半路上,许清婉和谈秋朔急着回来,也不想等他去接,干脆打了个车自己过来了,谈翊也只得折返,在半路上和他们会合,再一起回去。

  季淮知道他们今天要来,心里紧张得很,在房间里看书也看不下去,干脆拿了书和一杯白水,在院子里等着。如今夏末,天气没有那么溽热,院子里的瓜藤爬上搭好的架子,遮蔽出来一片阴凉,不冷不热的正舒服。

  他把藤椅挪过去,坐在上面看书,结果看着看着就泛起了困意,没一会儿手一垂落,书掉在了地上,人就睡着了。

  谈翊和父母进门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夏末的小院里草木深深,蝉鸣阵阵,晚风落日,一派闲适安逸,季淮躺靠在藤椅上,闭眼小憩,一只手垂落下来,一只手搭在隆起的腹部,呼吸悠长,像是林间酣睡的小鹿,叫人不忍打扰。

  三个人同时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屏住了。

  谈翊想要上前,被许清婉扯了一把,压低声音道:“你别吵着他,叫他睡吧。”

  她看着季淮圆润的腹部:“有六个月了?”

  “25周。”谈翊低声道,他本来也没想把季淮叫醒,只是想把书捡起来罢了,“先进去休息吧。”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即使是头等舱,也免不了疲乏,何况两人都不年轻了。

  许清婉却一点也不想休息,她有四五年没有回国了,谈翊去的次数也不多,这会儿见了他有说不完的话,谈翊对她向来耐心,一一答复着,眼角余光留意着外面的人。他们聊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就看见季淮动了一动,醒了。

  谈翊忙起身出去。

  季淮刚睡醒还有点懵,头发也乱乱的,一双桃花眼半睁不睁,双手抱着圆鼓鼓的肚子呆坐在那里,看见谈翊出来便说:“我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谈翊应了一声就往厨房走,这一走,就露出了跟在他身后的许清婉和谈秋朔。

  季淮一时间还没想起来这两个人是谁,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会在他家里,过了两秒钟才意识到,这是谈翊的父母。

  是整个正宸集团的董事长,翻云覆雨的人物,国内首屈一指的富豪。

  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和颜悦色。

  季淮愣愣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但没说出话来,倒是许清婉先推开丈夫,温柔地说:“真可爱。”

  季淮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小声道:“……谈董好,夫人好。”

  许清婉噗嗤一下笑了,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季淮的脸颊,这些日子季淮稍微上了点肉,脸上也丰润了,软乎乎的,不像之前那么瘦的厉害。

  “还是个孩子呢,就要生孩子养孩子了。”许清婉说,“不用和我们这么生分,叫叔叔阿姨就行。”

  季淮面对这样的长辈,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最终只得小声道:“叔叔,阿姨。”

  “好乖。”许清婉摸了摸他的头发,“起来醒醒神,等会儿咱们出去吃饭。”

  这时谈翊也端着水杯出来了,他将杯子递给季淮:“温的,刚好喝。”

  季淮有些不安地看了许清婉一眼,那样养尊处优的家族,见到自己这么指使他们的儿子,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许清婉却很是满意的样子:“总算是学会照顾人了。”

  喝完水又收拾了一番,四人便出发去市区吃晚餐,谈翊选的是一家铜炉火锅,是一家老字号的餐厅,在这边开了二十多年。许清婉和谈秋朔在国外呆久了,也格外想念地道的家乡美食。

  包间面积不大,空调打的很低,方便食客们在这暑天里也能享用热气腾腾的锅子。桌子的尺寸刚好够四人围着锅子涮菜,热闹又家常,和季淮想象中的鸿门宴天差地别。

  谈秋朔话不多,许清婉拉着季淮问东问西,他便帮着调了酱料,把涮好的羊肉夹到她碗里,提醒道:“先吃着,羊肉凉了膻。”

  许清婉却没理会他,还是关心着季淮:“这个月份要记着补钙,宝宝生长的时候也需要钙,缺钙了是要抽筋的,疼得很。医生有没有给你开补钙的药?”

  季淮懵懵的,他每天都吃许多药,但具体是什么他也弄不太清,便转头看谈翊。

  谈翊正用公筷往锅里下肉,闻言道:“吃了,钙和维生素D3都在吃。”

  “那就好,但是也别补多了,多了也不好。”

  “妈,”谈翊哭笑不得,“您放心,都是按照医生的安排来的。”

  这会儿锅里的肉已经熟了,大家纷纷动筷,谈翊怕季淮拘束着放不开,一直给他夹菜倒水,弄得季淮都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了他几次。

  等到酒足饭饱,便扯了火锅端上来水果,几人边吃边聊,谈秋朔想起来什么,便问谈翊:“你们什么时候去把手续办了?”

  谈翊淡道:“还不急,先等等。”

  谈秋朔斥道:“还不急?孩子都快生了,还不领证吗?”

  季淮抿了抿唇,就想说话,但还没等他话说出口,就被许清婉抢了先。

  “孩子们的事情,叫他们自己去解决就好,你跟着操心什么?”她横了谈秋朔一眼,“季淮跟孩子好好的,这就够了。”

  话虽如此,但当天晚上,谈翊叫了司机送他们回A市的时候,许清婉还是把他给拽上了车。

  视频的时候,许清婉就觉得季淮的面容模糊的像谁,但她没跟季淮视频几次,所以也不好判断,等真的见了面,她险些没控制住自己——那眉眼,不活脱脱就是当年庄家那个孩子吗!

  她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了,心下稍微一盘算就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前一阵子庄烨霖家里出事,他们一家人逃出国外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再加上季淮对谈翊的态度,她便能判断出,是她儿子干了混账事,现在人家对他爱答不理。

  关上车门,许清婉便开口责备道:“你怎么回事?我一瞧见他就想起烨霖来!你是不是把人家当成……”

  谈翊苦笑道:“……起初是。”

  谈秋朔也反应了过来,顿时脸色就很不好看:“当成什么?替身?你怎么想的?我和你妈妈教过你这么对待自己的omega吗?”

  和上一世相仿的责备,让谈翊恍惚了一瞬,他心甘情愿地受了父母的教训:“是我不对。”

  “知道不对就要改呀,”许清婉叹息道,“你做错了事,就想办法去弥补。爸妈也不求你找什么门当户对的千金贵媛,好不容易能有一个值得你真心相待的,要知道珍惜。”

  “知道了,妈。”谈翊又何尝不知道他要去弥补,去珍惜,否则他也不会把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搁置在A市,到这里来陪着他。

  “时间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他也熬不了夜,得回去了。”他也道。

  许清婉又叮嘱了他几句,才放他下车。

  谈翊开车带着季淮回去,到家之后季淮先洗漱了回房休息,谈翊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他父母带来的礼物还放在桌上没来得及拆,便拿到卧室去给季淮:“拆开看看,也不知道都买了些什么,总归都是给你和宝宝的。”

  季淮有些抗拒,不太想接,谈翊温声劝道:“你拿着就是,也不会多贵重。我刚才看见好像有小衣服小鞋子,你打开看看。”

  他这样一说,季淮便很想看了,之前因为不确定性太多,他们还没来得及给孩子置办什么东西,这会儿许清婉他们买了过来,季淮就很感兴趣。

  他翻了一翻,果然看到一个婴儿用品的品牌logo,纸质的包装袋粉嫩嫩的,上面画着笔触稚嫩童真的云朵图案。季淮之前也了解过一些婴儿用品的牌子,这家店的衣服都贵得很,一件小衣服能卖到上千。

  打开一看,袋子里面是十几件新生儿的连体衣,布料柔软,颜色都是鹅黄、粉白、天蓝这些淡雅温暖又活泼鲜嫩的色系,光是看上去就叫人心里软成一片。

  另外还有给宝宝用的睡袋和小袜子,因为是给新生儿准备的,尺寸都非常迷你,谈翊洗漱完走进来的时候,季淮正将一双袜子托在掌心看。

  “这是什么东西?”谈翊也过来看。

  “给宝宝的袜子。”季淮高兴地说,“好可爱,上面还有小米奇。”

  谈翊惊讶地把那双袜子拿在手里,发现它还没自己的半个手掌大,但又确实是袜子的模样,精致又可爱,看上去像是给玩具娃娃穿的。

  “这么小?”他试着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去,发现只能塞三根,“这能穿进去吗?”

  “刚出生的小宝宝,就是这么小啊。”季淮忍不住和他分享,“你看它的衣服,好小。”

  季淮将包装袋一个个打开,打算等过几天把它们洗了晒干,他兴致勃勃地摆弄着衣服,谈翊却满眼里只看着他。

  看他笑得眉眼弯弯,像是春风拂过桃花枝,顷刻间便是灼灼华华,满树春色。

第六十三章 人前的荣誉

  九月份的时候,科讯筹备了多年的智能语音交互芯片终于推向了市场。

  前期已经盯上这块潜力无限的市场的厂家第一时间下单订购,许多关注前沿科技成果的科技公司也都纷纷购买和尝试,产品刚一推出就爆发了一个销售额的小高峰。

  接着是长达半个月的沉寂。

  就当科讯的众人都有些怀疑的时候,科技板块关于语音交互芯片的文章突然井喷,如同雨后春笋一样争前恐后地冒了出来,一时之间几乎整个AI领域都在一阵风的讨论这款芯片,科讯更是迅速从一家寂寂无名的小公司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随着各种测评、拆解、分析、怀疑席卷而来的,还有大批量涌入的订单,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一场颠覆性的变革,都在往最前面的地方赶,生怕落后一步。

  他们成功了。

  季淮对这样的成功并不意外,因为在前世他已经目睹过科讯的腾飞,但这次是他亲身参与并且亲手缔造了这样的成就,因此心中依旧澎湃激动。

  这几天他闲着就喜欢翻一翻科技版的文章,关于科讯的报道很多,大部分都很看好这家公司,季淮翻看着也觉得开心,有时候不知不觉就会看久一点。

  直到谈翊出现把他的平板没收:“你都看了一个多小时了,该休息了。”

  季淮看了一眼表,才发觉已经十点了。

  他从善如流:“这就去洗漱。”

  谈翊伸手去扶他,季淮攀着他紧实有力的手臂站起来,刚一起身,被谈翊拿在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往手机屏幕上看去,“傅景修”三个大字十分显眼。

  谈翊的脸色顿时一沉:“这么晚了,他不知道你要休息?”

  季淮倒是能理解,这些天傅景修一边要忙新品上市的事情,一边紧急调配各种资源,一边还要应付那些生意上的往来,还有一大堆记者排着队等着采访,他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忙起来怕是要连轴转,哪还顾得上白天晚上。

  “给我,可能是出了什么技术问题。”季淮摊开手掌。

  谈翊闻言更是眉头紧锁:“你怀着孕,还要大晚上给他们熬夜解决技术问题?公司没你不转了吗?”

  季淮:“给我,不说第三遍。”

  谈翊:“……”

  他把手机递给季淮,眼神不善地盯着那个小小的手机,恨不得钻到里面去把傅景修拎出来打一架。

  “喂,傅总。”季淮接通了电话。

  “季淮,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睡了吗?”傅景修的声音传来,虽然微微沙哑,带着一些疲惫,但明显精神很好,从声音里就可以听出饱满的热情。

  季淮笑道:“还没呢。这些天很累吧?”

  傅景修爽朗大笑:“累是累了点,但是高兴啊!再累点也没关系的。”

  季淮附和两句,转而问道:“傅总找我是什么事?”

  “哦,是这样,目前我们产品的反响不错,也打出了一些名气。有不少记者想要采访我,我都推了,因为我想开一个产品发布会类似的这么个招待会,公开的,全面的把我们公司和我们的产品做一个介绍。”

  “这很好啊。”

  “这个会议,我想邀请你一起出席。”傅景修说明了来意,“虽然你加入公司的时间不长,但是你做出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这次招待会我打算安排三个人,我,我们算法的总监,还有你。技术方面的展示和答疑,由你来负责。”

  “我?”季淮一愣。

  “对。你的能力我是很认可的,如果身体没问题的话,我希望你能参加。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会把你的部分安排在前面,你讲完就可以下去休息。”傅景修解释道。

  “……硬件部门,不是刘峰去吗?”季淮还是没有忍住,直接问道。

  虽然刘峰已经被撤了职级,但现在的代理总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和他站一队,形同虚设,季淮对此心知肚明,他也知道刘峰的技术水平确实不错,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不奢求傅景修为了他打压刘峰。

  但傅景修直白地说:“你更合适。”

  季淮领会到他这话背后的意思,一时无话,“我……”

  傅景修道:“当然了,谁出席发布会跟他的title没有关系,我觉得你能当得起这份人前的荣誉。”

  季淮不再犹豫:“好,我会去。”

  傅景修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发布会的时间我会再和媒体沟通,尽量在这个月定下来,越往后你的身体越不方便,这个我知道的。”

  季淮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看了一眼,愈发大起来的肚子挡着他的视线,如今只能看到鞋尖了。

  “好,那我这边也做一些准备。”季淮答应道。

  挂了电话,谈翊神色不愉,“要去哪?”

  季淮转头面对他,眉眼弯弯:“去科讯的新品发布会。”

  谈翊显然不赞同:“非去不可吗?那种场合乱得很,人也多,万一不小心冲撞到了……”

  “谈翊,”季淮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去。我不是沽名钓誉,我只是想尝一尝自己种下的树长出的果子。”

  那些通宵达旦的夜晚,那些苦思冥想的滋味,那些不知疲倦的运算和推演,才造就了今天的成功。上一世的季淮早早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所以今天的成就尤为珍贵。

  “……好,我陪你去。”谈翊被他眼神里熠熠的光芒所摄,迟了一秒才答复。

  季淮笑了笑:“我去洗漱了。”

  傅景修做事雷厉风行,没有让季淮等太久,时间很快就定了下来,就在两周后。

  那时候季淮怀孕八个月,也差不多是最后能外出随意活动的时候了,等进入了孕晚期,身体的负担越来越重,不仅是谈翊不答应,季淮自己也没有精力到处乱跑了。

  季淮坐在书桌前做介绍PPT,这是他改了五版的终稿,终于赶在发布会前两天做完了。

  他揉了揉酸乏的腰,扶着桌子起身的时候眉头一皱,稳稳被他的动作吵醒,在肚子里踢打起来,牵连着他的腰背和耻骨都痛的厉害,一时之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谈翊。”季淮忍不住叫道。

  他声音不大,但在外面开视频会议的谈翊立刻便听到了,匆忙摘掉耳机丢在桌上,快步进到书房里,季淮抓着他的手臂,将自己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转移到谈翊身上:“疼……”

  谈翊稳稳地托住他,同时释放出安抚信息素,很快房间里便有淡淡的冷杉香气笼罩,如同雨后泥土松软的树林,清冷而厚重的味调,让季淮慢慢舒展开眉头,肚子里的宝宝也放轻了动作,最后翻了个身不动了。

  季淮轻轻吐出一口气,自己站直了。

  “又是坐久了不动,我就开个会的功夫没盯着你,你就不知道自己站起来活动一下,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它能不闹你吗?”谈翊责备道。

  季淮抬起头,神情有些委屈:“它折腾我,你还替它说话?”

  谈翊立刻便放软了语气:“不是替它说话,我也是心疼你。腰还酸不酸,我给你揉一揉。”

  季淮摇摇头,推开谈翊自己往外面走:“不用,我自找的。”

  谈翊哭笑不得,可能是受到激素影响,最近季淮的脾气也有些古怪,他常常弄不清楚季淮生气的点。

  前些天晚上的时候季淮突然想要吃飞机上的盒饭,而且还指定了就要他之前去G国的航班上面发的那一种。谈翊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这也不难办,便联系了航司送了两份过来,本以为跟之前一样吃到了就高兴了,可以乖乖地睡觉了,没成想吃着吃着就难过了。

  季淮吃饱了饭,看着两个空空的饭盒,突然想起来自己不该这么依赖谈翊,说好了生完孩子桥归桥,路归路,现在却越纠缠越深,越欠越多,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出息,自己被自己气的心口疼,哭了一场才睡觉。

  谈翊真的是一脸茫然,哄都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不停地安慰他说别哭别哭。

  但不管怎么说,打也好骂也好发脾气也好,怎么都好过对他视而不见。如今这个孩子就是他们之间最重要的纽带,谈翊知道自己如果不趁着他怀孕需要自己的这段时间把自己的印象分刷起来,以后怕是就更难找到机会了。

  因此他也乐得宠着季淮这些小脾气。

  他赶忙追上去,低声下气地说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工作起来就不记得时间,总是这样,累着了怎么办?”

  季淮抿着唇不说话,谈翊便自顾自接着说:“现在是弄好了?不用再改了吧,也快要到时间了。”

  季淮勉强“嗯”了一声。

  “之前不是说想吃A市那家粤菜吗,我订好了位置,等开完发布会我们就过去吃。”

  季淮的表情松动了:“好,他们家那个多宝鱼是每天限量的,你记得订上。”

  谈翊笑了:“知道,早就订好了养着呢。说到吃你就开心了。”

  季淮有些羞恼,他之前对吃没什么要求,能饱腹就行,怀孕以来却馋的厉害,嘴巴也刁钻起来。

  他冷冷地说:“好久没见程医生,刚好他调休,我把他也叫上了。”

  谈翊的笑容瞬间消失。

第六十四章 漂亮的像个小姑娘

  科讯的新品发布会定在上午十点开始,傅景修租了A市会展中心的演示厅。上午演说,下午交流,晚上安排了一个晚宴。

  虽然车程只有两三个小时,但起得太早季淮又吃不消,所以两人提前一天到了A市,顺路还去了一趟福利院,看望了白玫。

  他们到的时候白玫就坐在院子门口的小凳子上等着,一见到谈翊的车开过来,白玫便笑容满面地起身。

  谈翊下了车,绕到副驾驶把门打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季淮下来,白玫见状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了——她最担心的就是谈翊那样的人物对她的小七只是玩玩而已,待他不好。

  白玫迎上前去,季淮朝她打招呼:“老师。”

  白玫拉着他的手:“哎,小七来啦。才一个来月没见,肚子又大了这么多,小娃娃长的真是快。”

  季淮下意识地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后面几个月长得最快了,一天一个样。”

  白玫心疼道:“累不累?”

  季淮笑着宽她的心:“没事,还好。”

  这时谈翊从后备箱里拎了几个袋子出来,白玫看他走过来便招呼道:“进来吧,到屋里说。”

  白玫在这里过了一辈子,福利院里条件好了之后季院长就给她们这些常住的盖了单人宿舍,一室一厅带厨房阳台和卫浴,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谈翊进门后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白玫:“这是一点营养品,还有托我母亲帮忙买的大衣,马上天冷了。”

  白玫受宠若惊,连忙说着不敢要,她哪里说的过谈翊,推拒一番还是欢欢喜喜地收下了。打开袋子摸了一下,“哎呀,这是羊毛的吧,摸起来真软乎。”

  “应该是,羊毛保暖。”谈翊应和了一句。

  白玫越看谈翊越顺眼起来,高高兴兴地去厨房洗了水果端出来,“这葡萄是院子里种的,结了不少,就是味道酸了点,不如买的甜。暖暖不爱吃酸,上次过来吃了几颗牙给酸倒了,中午饭都没吃下。”

  季淮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她,还敢吃葡萄。”

  谈翊也笑了:“我尝尝,能有多酸。”

  “不会有多酸的,暖暖就是不能吃酸,小时候吃苹果都酸哭过。”季淮伸手去捏葡萄粒,谈翊却先一步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到了他嘴边。

  季淮微微一愣,谈翊却面色自如:“尝了一个,是有点酸,不过你吃应该刚好。”

  白玫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季淮被她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低头将那颗葡萄吃进了嘴里。

  谈翊神色自然,在家里吃水果他也一向是处理好的,柚子要剥出来果肉,苹果要削了皮,火龙果得切成块,只不过葡萄确实挺久没吃了,不用剥皮的提子倒是买过几次。

  一边吃着,谈翊便和白玫闲聊几句,聊着聊着谈翊突然问道:“阿姨,季淮的小名是怎么来的?是因为排行第七?”

  “你说小七啊?”白玫想了想,才从二十多年前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一段,“那倒不是,我们福利院虽然不大,但孩子不少,倒不是排第七个。”

  她慢慢回忆道:“当年小七来的时候才三岁,年纪小,皮肤白眼睛大,穿着黄色的小短裤和白色的小衣裳,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像个小女孩。”

  “他一开始抗拒得很,又不让我们接近,问他叫什么也不说话,我们还当他是个小哑巴或者发育不大好不会说。那时候我把他领进来,以为是个女孩儿,就给他起了个名儿叫琪琪。”

  “其实不是小七,是小琪琪,我们喊了有好些日子,后来好不容易愿意让我给他洗澡了,我把他衣服脱了一看,豁,是个小小子!”白玫想到这里,不由笑了起来。

  “男孩叫琪琪就不大好了,我们就给改了,叫小七。后来过几个月,他才跟我们说他有名字,叫苏淮,但是大家都叫小七叫习惯了,就当小名了。”

  谈翊闻言兴致便来了:“像个小女孩?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吗?”

  季淮偏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谈翊含笑去拉他的手,却被季淮给躲开了。白玫回忆了半天:“那时候条件不好,没有相机,手机也没现在这么方便,倒是没照片。”

  谈翊有些遗憾,但白玫突然灵光一现:“我想起来了,是有一张的,也差不多就三四岁的年纪。应该是在我房间的抽屉里,我去拿。”

  “白老师!”季淮有些羞恼。

  白玫笑了:“好好好,我不拿了。”

  但谈翊越想越是蠢蠢欲动,趁着季淮去卫生间的工夫,他又要求了一次,并保证不告诉季淮。白玫不太敢逆着他的意思来,又觉得是个小事,便从自己的房间里把相册拿了出来。

  “就是这张。那时候是有一对夫妇要领养他来着,在福利院门口拍了一张照片当纪念。”

  “领养?”谈翊听白玫这样说,便追问道,“那后来为什么没有带走?”

  白玫轻叹口气:“小七那时候还不相信他妈妈不要他了,死活不肯,被我和院长好说歹说才愿意去,结果到人家家里没两天就送回来了,说养不熟,换了个不到一岁的小姑娘。”

  谈翊只觉得心如刀割,三四岁大的孩子,也隐约知道些事了,被这样几次三番的抛弃,心里该有多难受?

  他心情复杂地低头看去,手里的照片还是老式的冲洗照片,略显粗糙暗沉的画面上,一对穿着上世纪流行样式服装的夫妇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破旧的福利院门口。

  小男孩眉眼精致,脸颊肉乎乎的,小嘴巴红润可爱,皮肤白得像是名贵的瓷器,一双圆润的眼睛只有眼尾稍稍上扬,隐约有日后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的雏形,眼尾处有着一个殷红小痣。

  确实漂亮的像个小姑娘。

  谈翊越看越喜欢,几乎有些爱不释手,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连忙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这才让白玫将相册收起来。

  季淮一进门就看见谈翊眉眼带笑,随口道:“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谈翊便回道:“说……说要是生个女儿也挺好,跟你小时候一样漂亮。”

  季淮一听便不高兴了,故意沉下了脸:“白老师,你答应我不给他看的。”

  白玫瞪着眼睛看谈翊:“谈总,就这么把我给买了?”

  谈翊哭笑不得:“阿姨,你让他诈了,我哪句话说到我看了那张照片?就凭季淮现在这模样也知道他小时候肯定漂亮得很啊。”

  白玫这才反应过来,懊悔不迭。

  季淮看着他们说笑逗趣,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上一世的那些龃龉都没有发生,至少在现在,谈翊是像尊重自己的长辈一样对待着白玫。

  时间不早,他们还要回市里,白玫看了一眼表,便问道:“四点多了,你们在这里吃饭不?”

  谈翊说:“不了,我们回去吃,吃完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白玫也不跟他们客气:“这里都是大锅饭,做的不精细,还是回去给小七做点好的吃。你们到市里,住宾馆?”

  “住家里,”谈翊语气十分自然地说出了“家”这个字,引得季淮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前几天已经让人把房间收拾好了。”

  他说的并非之前他一直住着的公寓,那间房子虽然交通便利,但实在承载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回忆,谈翊没有把它卖了,对自己算是一个警戒,但也并不想让季淮住进去,惹他心情不好。

  好在他在市中心还有几套房子,其中一套离会展中心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所以提前让阿姨过去把房间收拾了一下,今晚就可以住了。

  白玫点点头:“那就好,还是家里住着舒坦。”

  又坐了一会儿,快五点的时候两人便向白玫辞别了,如今已经到了秋天,白昼越来越短,再等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季淮路上就就觉得饿,他怀着孕,又偏瘦,饿久了容易低血糖,他们便在商业街上找了家店解决了晚饭,顺便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定了一个婴儿床,这才接着往住的地方走。

  谈翊跟着导航找到了新家的住址,这是一片高档小区,他们的车开过去的时候路过了一家造型童真可爱的建筑,虽然夜间灯光不好,但外面幼圆稚拙的招牌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家幼儿园。

  谈翊心里一动,想着,这里倒是方便,以后季晏要上幼儿园,走路就能送过来。但随即又想到,这幼儿园看着不错,但不知道资质怎么样,到时候如果要念,还得好好考察,不能图近。

  不过也不一定上幼儿园,他有几个朋友家里也有孩子,是请老师到家里教课的,更好的教育质量和孩子的社会化培养之间,该怎么取舍……

  谈翊的思绪非常超前,车开到停车场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幼小衔接的问题,停下车转头看到副驾驶上已经睡过去了的季淮,心里又酸又涨。

  有时他觉得,他们已经和寻常的恋人爱侣没有什么不同,但有时候他又会想起,季淮仍然没有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纵使他有无限的耐心和包容,也不由得想问一句,他究竟何时能彻底被宽恕。

  可他不敢。

  他只敢凑上前去,在季淮柔软的唇角轻轻一吻,千言万语,无处可诉。

第六十五章 这么耀眼的季淮

  第二天季淮醒的很早,他性格本就不是外向的那一类,也不是很擅长在人前表现。多少有些紧张。

  谈翊给他买了早点,季淮拿起三明治吃了两口便吃不下,谈翊却不同意:“等下一个上午,你吃这么点肯定是不够的,到时候低血糖晕在台上怎么办?”

  季淮只得慢慢把那一整个都填了进去。

  他出席发布会的衣服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原本是想穿正装,但季淮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穿正装并不好看。如果是那些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穿着也还好,但季淮除了肚子哪里都没胖,这样一看就格外突兀。

  思来想去,不如穿个正式些的休闲装,所以买了一套纯白的休闲衬衣配V领毛衣马甲,衣服宽松,不会挤着宝宝,也多少能遮一些肚子。

  八点的时候,他们从家里出发,到达会展中心时傅景修早就到了,正在和策划负责人做最后的对接。看到季淮过来,他放下手中的事情走了过来,视线下移,不由得有些吃惊:“这么大了?”

  季淮笑着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

  傅景修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你到后台去坐,可不能累着了。”

  “没有那么娇贵的。”季淮虽然嘴上说着,却还是跟着他往后台走了,离开始还有挺长一段时间,他一直站着是受不了的,况且外面人来人往,都脚步匆匆,他也想避开些。

  谈翊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在后台的休息室里季淮又认真把稿子顺了顺,对着谈翊试讲了一遍,等讲完,外面的媒体和感兴趣的企业相关负责人也都已经在陆续进场了,偌大一个场馆做的满满当当,前排都是扛着设备的记者,后排大多是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趁着发布会还没开始的时候互换名片。

  季淮手心微微发热。

  谈翊看出他紧张,便调笑道:“你这PPT,我听得都要能背出来了。”

  季淮显然不信:“你一个学经管的,怎么会听得懂。”

  “我是不专业,但我听得多啊,”谈翊学舌道,“基于云端大数据算法,对用户的指令进行分析和识别。”

  季淮认真地纠正他:“不是大数据算法,是大数据IaaS解决方案。”

  他又叽里呱啦地把这一部分背了一遍,背到一半就听到有人来敲门,说可以开始了。

  季淮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巧的喉结上下滑动,显然还是紧张的。

  谈翊见状,双手扶住他的肩,“季淮,你看着我。”

  季淮抬眼看他,从谈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十分坚定的灼灼目光,那种确切而肯定的眼神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感染力,让他略快的心跳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水平。带安抚作用的信息素散发开,配合着谈翊令人信服的语气:“这些都是你应得的荣誉,所有的成果都是你的心血,你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他们。你可以做得很好,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

  季淮看着他,做了个深呼吸,彻底平静了下来。

  “去吧,我在台下等你。”谈翊道。

  季淮点点头,他站起身,跟着工作人员走到了台前,谈翊从休息室出去,绕路到了展厅里面,那里有为正宸预留的位置,此时他的研发副总和产品副总正坐在那里对着产品画册讨论着,余光瞥见旁边有个人过来,转头一看,都有些惊讶:“谈总?您怎么在这里?”

  谈翊在空位置上坐下,目光锁定在台上:“我陪我家omega过来。”

  两个副总面面相觑,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震惊。什么时候他们老总有了个omega?他们只是来参加一个新品的发布会,为什么会突然撞上这样的大八卦?!

  产品副总斗胆道:“那您不陪他去坐吗?还是没位置了?需要我联系主办方加个座位吗?”

  谈翊微微一笑,此时主持人已经结束了引导语,也介绍完了科讯的三位负责人。22米宽、16米高的巨型LED屏幕上出现了谈翊熟悉的文稿封面,在万众瞩目下,季淮从一旁的座位上起身走到讲台前面,他的仪态很好,腰背挺直,步伐从容,他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接着就开始了他的报告。

  “智能语音交互,是在语音识别、语音合成、自然语言理解等技术的基础上,搭建的智能人机交互功能。我们从识别端开始看起。科讯对语音的处理方式是LFR解码,优势在于……”

  谈翊说:“不用了,他有自己的位置,在台上。”

  台上……

  两个副总不可思议地看向台上,除了一个beta主持人,就只有两个alpha嘉宾,和一个……怀着孕的omega。

  这岂止是大八卦,这简直是惊天大八卦!能把整个正宸从上到下都震翻了的那种!

  研发副总已经失去语言表达能力了,卡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产品副总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最终还是被谈翊不耐烦地打断了:“好好听讲,回去我要考的。”

  “……好。”

  产品副总还晕陶陶的,迷迷糊糊转过头开始听,还摸出一支笔来打算记笔记,但他听着听着眼神就忍不住往台上的季淮身上溜,再加上之前没接触过的专业名词太多他听得有些费力,正打算看一眼研发副总怎么记的,就看见对方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录音器。

  法克,有好办法不知道跟兄弟分享,产品副总捣了隔壁一肘子。

  谈翊没有心思管下属的小动作,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台上的人吸引了。最开始季淮还有些放不开,但他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很快便渐入佳境。

  他站在灯光煌煌的舞台上,自信而从容地展示着他们团队的工作成果,声音清润而笃定,没有多余的手势,每一个肢体动作都带着优雅自如的风范。

  随着他的讲解,台下的人时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叹,在他停顿的间隙,下方便会自发地响起雷鸣一般的掌声。

  那辉煌灿烂的灯光几乎让谈翊有些迷乱。他在恍惚之间,脑海中闪过上一世的画面,他也是这样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的庄烨霖弹奏钢琴曲。

  那时候,他还愚蠢地想着,庄烨霖是个足够优秀,能吸引住他的目光的omega。

  是他不知道,季淮也有自己的舞台,也能发出不逊色于任何人的光芒。他甚至不需要吸引什么alpha,反倒是alpha,应当去追随他。

  而上一世,这样的季淮,却被他当做一个没什么价值的工具,折断了翅膀关在笼子里。

  谈翊的心如同针刺一般的痛,他总是在不断地发现自己的错误,这让他深深地懊悔,也更加的庆幸他们还有再来的机会。

  这么好、这么耀眼的季淮,差一点就被他亲手扼杀了。

  谈翊思绪万千。

  而舞台上的季淮,看着台下乌压压的人群,也有些感慨。他忽然想到很久之前,他在公司的食堂里看到的画面,谈翊在技术交流峰会上做演讲,从容不迫,沉着大气。那时的季淮还只能隔着屏幕默默地仰视他,但今天,他和谈翊换了位置。

  是谈翊在看他了。

  季淮的展示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接下来他回去休息,换了软件方向的总监对算法部分做介绍,最后是傅景修对产品的市场发展方向和更新迭代计划做了分享,接下来就进入了Q%26A环节。

  这个部分主要是针对各个合作企业的技术相关人员开放,台下的人争先恐后地提出各种技术问题,季淮和软件总监一一解答。Q%26A环节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底下的人热情不减——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产品有极佳的前景,也都想乘上这一阵东风。

  眼看已经到了原定的结束时间,主持人及时叫了暂停,会场中很多人都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继续互相交流着。但台上的人已经准备散了。谈翊的目光捕捉到季淮起身的时候伸手扶了扶腰,立刻快步往后台走去。

  这个月份,他站了一个小时,又一动不动地坐了这半天,腰肯定累得不行了,谈翊心焦如焚,眼看季淮已经准备下来了,却又被人拦住,只得停下脚步继续和那人说些什么。

  谈翊没再等,他往舞台上走了几步,到季淮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腰,客气地拒绝道:“不好意思,他身体不太舒服,方便的话留张名片,改天再细聊。”

  那人看到谈翊愣了一下,“您是……”

  谈翊不耐道:“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哦哦,那个,这是我的名片。”他手忙脚乱地递过来一张名片,季淮双手接了,歉然道:“不好意思,改天我再联系您。”

  “没关系,没关系。”

  那人目送着谈翊扶着季淮离开了舞台,还愣在原地,“那个是……正宸的老总?”

  现场人来人往,乱作一团,记者们大多都在采访傅景修和其他一些知名企业的负责人,但也有几个留意到了这里的场景,并且举起相机拍下了两人的背影。

第六十六章 多亏了你呀季淮哥

  谈翊一手环住季淮的腰,试图替他分担一些来自前面的重量,季淮不在人前,终于松懈了下来,脸上露出疲倦的神情,手也忍不住抓住了谈翊的衣袖,低声抱怨:“腰疼。”

  谈翊宽厚温热的手掌移到他的后腰处,那里原本纤细得他一只手臂就能环绕过来,现在却承受了一个孩子的重量。

  谈翊道:“再坚持一下,马上到家了你就回房间躺着,我帮你按。”

  季淮神色恹恹的,点了点头。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他们走员工通道出了场馆,上车回家。好在因为下午还有展览交流,离开的人不多,这会儿路还不堵,他们很快就到家了。

  季淮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觉得腰部直往下沉,酸痛感从骨头缝里冒出来,一时间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皱着眉,眼神不由得飘向了门口,心里想着怎么换个衣服那么慢,这么久了还不过来。

  就在这时,谈翊推门进来,季淮的视线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般,立刻移到了一边。谈翊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走到床边弯下腰:“等下阿姨送饭菜过来,不是想吃螃蟹了吗,就让她做了蟹黄面。”

  季淮已经脱了马甲,只有一层薄薄的衬衫,谈翊的手在他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按着,体温透过布料渗透过来,比季淮的皮肤温度略高,暖呼呼的。

  季淮的眉头舒展开,侧卧着闭上眼睛,“你不是说不能吃螃蟹吗,性寒,对宝宝不好。”

  谈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他无奈道:“……那东西我不会剥,你又非要吃,只能拿宝宝压你了。”

  季淮忍不住想笑,嘴角微微弯起来,又很快压下去了。

  揉了十来分钟,季淮才感觉舒服了一些,这时门铃响了,兰姨进来送饭,她也是听许清婉说才知道谈翊要有孩子了,几个住家阿姨都争着要来送饭,顺便看一看家里的新主人,最后还是她凭借资历老险胜,拿到了这一难得的机会。

  一进门她便好奇又激动地往季淮那边看,季淮瞧见她一个劲儿瞅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兰姨,你来啦。”

  兰姨愣住了:“唉,我过来送吃的给你们……这,您怎么知道我啊?”

  季淮这才想起来这一世他还没有见过兰姨,一边暗恼自己嘴快一边想办法要圆回来,就听见谈翊走出来:“我跟他说的,我说兰姨做的东西好吃,他就记住了。”

  兰姨听了笑得很开心:“我二十多就在谈先生家里做饭,做了好多年啦。你喜欢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季淮看着她因为受到肯定而神采奕奕的面孔,想起之前因为打碎一个花瓶而被赶出家门时她惶恐绝望的样子,心里一酸。

  “谢谢兰姨,我都喜欢的。”季淮柔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不挑食身体才好。饭菜还都是热的,你们洗洗手就可以吃了。”兰姨笑眯眯地去餐厅忙碌了,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得闲。

  午饭除了蟹黄面当主食,还搭了好几个小菜,两人吃得很饱。季淮饭后睡了一会儿,因为太累,一醒来就到了四点,收拾一番就要去餐厅了。

  他晚上还约了程宥晟出来一起吃饭。

  谈翊自然也是要跟着的,他们去了一家粤菜馆,这家餐厅平时上座率都很高,今天也不例外,如果不是提前预约,这会儿只能坐大堂。

  他们到的早一些,程宥晟还没来,谈翊拿了菜单和季淮点菜,“粤菜清淡,不知道他吃不吃的惯。”

  季淮慢吞吞地浏览着:“还好吧,程医生口味挺清淡的。”

  他之前看见过程宥晟点外卖,都是些竹升面、椰子鸡之类的,应该是习惯这种味道的,或许就是粤菜地区的人也说不定。

  谈翊闻言心情立刻下跌几个档:“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口味?”

  季淮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才想起什么,恍然道:“你是不是不知道……”

  “什么?”谈翊心中警铃大作,连忙追问。

  “算了。”季淮摇摇头,“等下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说话留一半,谈翊简直要疯,“你现在告诉我。”

  “没事的,马上他就来了。”季淮嘴角要笑不笑的,生生被他压下去抿平了,“我要吃这个菠萝咕咾肉。”

  “你点就是,”谈翊把一边的笔拿给他,不死心道,“到底是什么,你提前告诉我行不行?”

  季淮摇摇头。

  谈翊简直要杀人了,要是换个人这么跟他吞吞吐吐地说话,他非得骂人不可,但对待季淮他却束手无策。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包厢门打开,个子高挑的alpha穿着一身休闲风衣走了进来,他五官俊朗,眉目温和,是那种叫人看了就安心的长相。

  接着,在他身后,一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年轻男孩也跟了进来,皮肤白皙,眼睛又圆又大,猫一样圆溜溜的,看年纪也就二十来岁。两人手牵着手,穿着情侣款的风衣。

  季淮毫不意外地起身迎接他们:“程医生,这是柯尧?”

  程宥晟笑容温润,点点头:“是。”

  那个叫柯尧的男孩显然是个omega,他看着季淮,一双眼睛弯起来,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季淮哥好。”

  程宥晟的目光转向谈翊,朝他点了个头算打过招呼,四人入座,季淮将菜单推给柯尧和程宥晟:“你们看看还要点什么菜?”

  对面的两个人低头一边看菜单一边小声说话,柯尧抬起头看程宥晟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倾慕。

  那种眼神谈翊太熟悉了,他一眼就能看出两人是什么关系。

  他低声问季淮:“你说让我看的,是这个?程宥晟他有omega了?”

  季淮眨眨眼,唇边露出一丝有些促狭的笑。

  “捉弄我?”谈翊气道。

  季淮偏过了头,把笑意给压了下去:“没有。”

  谈翊又是气又是好笑,他看着对面的一对AO,忍不住问:“上一世,他也和这个omega在一起吗?”

  “没有,”季淮道,“至少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是单身。”

  “你还知道他是单身。”谈翊的酸气又开始往外冒。

  “……”季淮不是很想说话。

  这时程宥晟也点完了菜,将菜单交给服务生,喝茶等上菜的时候,程宥晟忍不住对季淮说:“你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了。”季淮笑着伸手摸了摸肚子,稳稳跟他击了个掌。

  “不是说这个,”程宥晟道,“是给人的感觉。刚见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的状态不是很好,现在好多了。”

  季淮微微一滞:“那大概也是因为宝宝吧。”

  柯尧闻言有点羡慕,眼巴巴地看着程宥晟:“我也想要宝宝。你说的可以做试管,筛选正常的宝宝的。”

  程宥晟噎了一下,柯尧有中型地中海贫血,当初也是因为住院输血才认识了他。他当初三番五次地拒绝柯尧,搞得柯尧一度以为程宥晟是嫌弃他的遗传病,抑郁了好久,程宥晟没办法才开导他,现在通过基因筛选,完全可以生出正常的孩子。

  没想到他就惦记上了,程宥晟叹气:“你先读完大学再说吧,早着呢。”

  原来还在读书,这还是个人?谈翊朝对面投去嫌弃的一瞥。

  季淮也就去年才毕业,现在肚子都大了,我比你还是是人一点的。程宥晟读取到谈翊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攻击回去。

  两人互相看不上,一拍两散。

  alpha之间的暗潮涌动没有影响到omega,刚才谈翊的话勾起季淮的好奇,他也想知道在上一世,这两人究竟是根本没有在一起,还是后来分开了,便旁敲侧击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说到这个,柯尧就很兴奋了:“是我追的程医生啊!我那天在学校里贫血晕过去了,被同学们送到医院,一睁开眼就看见那么帅——一个大帅哥!我觉得我一下子就好了,可以回去继续跑一千米!”

  程宥晟想说话,但是没说出来,无奈地摇摇头。

  “但是我一想,我不能走啊,我走了怎么追他呢?所以我就好好住院了,我就缠着他啊,有句话叫烈女怕郎缠嘛,我知道他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我就一直缠着他。”柯尧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程宥晟轻咳一声:“尧尧。”

  烈女怕郎缠,谈翊闻言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柯尧伸手抓住程宥晟的手臂,不让他说话:“但是程医生就一直不同意,他就坚持说我不是喜欢他,只是因为他给我治病——给我治病的医生那么多,我也就喜欢了这一个啊,但是我说不过他。”

  柯尧年纪小,又因为生病,从小就被家里娇惯,性格直愣愣的,说话也很豪迈,一口一个喜欢,把程宥晟说得耳朵都有些红了。

  “后来还多亏了你呀季淮哥。”柯尧说。

  “我?”季淮有些疑惑。

  柯尧点点头:“多亏了你的豆角,茄子和黄瓜。”

  季淮更迷惑了。

第六十七章 我喜欢你,很喜欢

  几个月前的傍晚,A市中心医院。

  理论上程宥晟已经下班了,但他最近有科研任务,所以还留在办公室里准备论文。和他一样加班的还有几个医生,都在自己的电脑前面敲敲打打,房间里一时只有键盘敲击声。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门外人的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坐在靠墙位置的程宥晟身上,眼睛瞬间一亮,门也被推得更开了。

  柯尧站在门口,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病号服,显得他愈发的小,皮肤白的几乎透明,嘴唇也因为贫血,透着淡淡的粉色,但面容却惊人的漂亮,有种易碎的精致感。

  他敲了敲门,看着程宥晟:“程医生,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医生都忍不住用打趣的眼神看程宥晟,他们都知道最近血液科有个有钱又漂亮的omega看上了他们程医生,而且才十八岁,刚开始天天追在程宥晟后面跑,后来被他哥哥抓回去训了一顿,才不敢在工作时间打扰他了。

  但是不影响柯尧在他的非工作时间出现继续缠着他。

  程宥晟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柯尧,我还有工作,你先去吃吧。”

  柯尧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细白的双手搅在一起:“我等你行不行。”

  “不行,你要按时吃饭。”程宥晟道。

  柯尧失落地垂下眼帘,转身准备回病房去,但程宥晟突然叫住了他:“柯尧。”

  柯尧迅速转过身,一秒变脸,笑容灿烂地说:“程医生,你改变主意啦?”

  程宥晟看见他的表情,心有不忍,但还是把桌子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拿起来,走到柯尧面前:“这个你收回去,我们有规定,不能收礼物。”

  柯尧很受伤:“这里面不是钱,也不是购物卡什么的,是我自己做的,一点也不贵重。”

  “那也不行。”程宥晟道。

  他一直觉得柯尧是个孩子,孩子的话怎么能作数?他们之间相差了十岁,又是在这样的身份下,程宥晟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所以从一开始就拒绝的明明白白。

  而就在这时,一个同事拿着个快递箱上来了,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喊道:“程医生,你那个病人家属又给你寄了啥好吃的,老沉一箱了,快点快点打开看看,我正好饿了。”

  那同事心直口快,也不懂看气氛,走到门口看见两个人僵持着,还傻不愣登地开玩笑:“哎呀,小柯尧又过来了,这长得帅就是招omega呢。”

  程宥晟一滞。

  柯尧眼里迅速涌上一层水雾:“……什么意思?为什么别的人给你的就可以收,我给的就不行?”

  程宥晟无话可说,他最开始也不收季淮的东西,但对方却坚持说只是和他做朋友,答谢他之前帮忙联系杜博士,后来慢慢熟悉起来,互相寄一些东西也都很正常了。

  柯尧见他不说话,眼里的雾气更浓了,顷刻间便凝成了一层水膜,轻轻一眨,便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顺着他白皙的脸颊坠落,纤长的睫毛被打湿,沾成一簇簇的。

  “为什么啊?”

  看到柯尧哭,程宥晟立刻就慌了:“不是,你别哭啊!”

  柯尧哽咽着说:“你觉得我年纪小,我还没有嫌你老,你就嫌我小了。我也成年了,又不犯法,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和我试试呢。你讨厌我吗?”

  “我不是讨厌你,”程宥晟手足无措,他不想看见柯尧的眼泪,那些眼泪让他感到极其的不舒服,“我只是觉得,你真的搞错了,你并不是喜欢我,你只是……”

  柯尧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我只是感激你救了我!你总是这样说,我是小我又不是傻,我搞不清楚什么叫感激吗!”

  接着,柯尧一把抓过程宥晟手里的礼物盒,狠狠砸到了地上,转身就往外面跑去。

  “柯尧!”程宥晟大喊道,柯尧目前的指标还很差,一直在输血治疗,就这么放任他乱跑,一旦出了什么事,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程宥晟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哎别走啊程医生,这快递你拆不拆啊?”他的同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憨憨地问着。

  “你自己拆吧!”程宥晟真是服了他,撂下一句话便急匆匆追了出去。

  他出来刚好看到柯尧的身影消失在消防楼梯间,他立刻跟了过去,刚一进入楼道,就被一枚小炮弹给狠狠一冲,直接整个人压在了另外半扇常闭的门上,程宥晟怔愣着还没弄清楚情况,就感觉到唇上一重,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一股甜兮兮的水蜜桃香气散开。

  被推开的半扇门自动回弹,发出沉闷的响声,楼梯间里的感应灯灭了,一时之间一片黑暗。

  触觉被无限放大。

  柯尧垫着脚,拽着程宥晟的领口,狠狠地亲了他,好半天才慢慢放开,他小声地问:“……你有感觉吗?”

  程宥晟没有回话,他呼吸粗重,心跳剧烈,身体尴尬地往后移了一些,微微弓起腰。

  程宥晟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给他捎快递的同事已经自顾自地把他的箱子给打开了,此刻正叼着一根洗干净了的黄瓜咔哧咔哧地啃,看见他还咧嘴一乐:“嘿,程医生快点来吃啊,这可是自己种的黄瓜,轻易买不着呢!”

  程宥晟露出一个微笑:“那你多吃点。”

  同事:“……怎么后背凉飕飕的,程医生也不是会小气吃的的人啊?”

  ……

  季淮听完柯尧的讲述,已经是目瞪口呆,谈翊非常欣赏地看着眼前瘦小的omega,暗自思考是否有些可效仿之处,而程宥晟则是从耳朵到颈侧都红了,他夹了一筷子刚上来的白切鸡放在柯尧碗里:“吃饭。”

  柯尧开开心心地把鸡块吃了,又去夹菜给程宥晟。

  看着他们互动,季淮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有些羡慕。柯尧这样敢想敢做的性格,也正是因为家里的宠爱给他的自信,不像是他,就算对谁喜欢,也都是默默地仰视,用一个卑微的视角,从来不敢大声地说出口。

  正想着,忽然面前伸过来一双筷子,将一块多宝鱼的鱼腹放在他碗里,谈翊道:“吃吧,没有刺。”

  季淮轻轻“嗯”了一声,动筷子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柯尧第二天有课,程宥晟第二天上班,于是便早早地散了。谈翊不喜欢开夜车,所以仍旧在A市住一晚,明天再回C市。

  他们开车回家,到了地下车库把车停好,季淮便等着谈翊下车,却看见他将车子熄了火之后便一动不动。

  “怎么?”季淮奇怪地问道。

  谈翊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好半晌才突然道:“今天听到柯尧说,就想到……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季淮一愣,随即脸便有些红了。

  柯尧才十八岁,但他跟谈翊可不一样,如果算上上一世,他已经快三十,而谈翊,已经三十多岁了。

  对于他们来说,那个把喜欢挂在嘴边的年纪早就过去了。

  季淮抿了抿唇:“……快点下车,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谈翊却不肯听他的,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靠近了季淮,却用右手盖住了副驾驶的安全带锁扣。纯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冷杉的气味无孔不入,侵略着季淮的每一个细胞。

  谈翊越靠越近,季淮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只有那么点的地方,甚至安全带都解不开,肚子这么大,他不敢挣动,只得像个被人捆住的羊羔一样,躲无可躲。

  “季淮……宝贝。”谈翊也有些脸热,他还没有尝试过在季淮醒着的时候这样称呼他,但说出口之后,却意外的喜欢那种唇齿之间温柔的触碰,这样叫他,就像是一个很轻的吻。

  季淮的脸已经红的像是火烧,“……你乱叫什么!”

  语气虽然凶,但谈翊一眼就能看穿他的色厉内荏。

  “宝贝,”谈翊很快便熟悉了这个称呼,自如起来,“我喜欢你,很喜欢。”

  他伸手轻柔地覆盖上季淮的腹部,那里的圆弧与他的掌心贴合,里面的稳稳活泼地顶了顶他的手掌。

  “我真不像话,宝宝都这么大了,才想起来跟你说。”谈翊道。

  季淮的脸颊滚烫:“下车……快点。”

  谈翊还想再趁热打铁,最好也能骗一个吻,但又怕逼急了适得其反,只得见好就收,打开了车门锁。

  季淮不等谈翊过来帮他开门,自己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兔子似的跑了,速度快得叫人害怕,谈翊都不敢上前去追,生怕他跑得更急了摔一跤。

  季淮跑到电梯口用力按了好几下上楼键,电梯门开了便飞快溜了进去,惊慌失措地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谈翊看着楼层数跃动变化着的电梯显示屏,露出一个笑容,眼神中充满了温软和深情。

第六十八章 绝不可能认错

  科讯的发布会又在行业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讨论风潮,不仅是在公司外,更是在公司内部。

  公司规模不大,小小一间办公室里几乎人人都能叫出名字,很多人都知道去年秋天来了一个模样清俊漂亮的omega研发,做事很拼,为人孤僻,但在几个月后又悄悄离开。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发布会上,那个omega再次出现,不仅大着肚子,更占了一个硬件总监的名头。

  其他人只是震惊,刘峰则是极其不平,他直接闯进了傅景修的办公室,要求对方给个说法。

  他特意没有关门,办公室的门大敞着,人来人往都能听见看见,许多人借着打水送资料的名义来回走动,竖起耳朵听着八卦。

  傅景修看着他,笑了笑,将一沓图纸推了过去,你看看这些。

  刘峰接过来随意一翻,便看了出来,“这些设计图我都看了几十遍,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傅景修看着他。

  刘峰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G国的研究所啊。”

  傅景修笑了:“G国的研究所在海啸之后就解散了,有些是当地人留在了那边,另外还有两个研究员回国了,一个已经辞职,另一个……就是季淮。”

  刘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一直以为,能做出这么高水平的设计的,一定是沾了G国那所高校的光,以为那个神秘的研究所人才济济,说不定还请了学校里的教授做指导。

  但原来,那个所谓的研究所,竟只有季淮一个人吗!

  傅景修的目光扫过他,也扫过大开着的门口,他知道,硬件部有些和刘峰关系不错的人就在外面,其中也包括那个代理总监。

  很快科讯就会迎来腾飞,他已经在着手准备融资,届时大量资金注入,他也会大刀阔斧地对内部的体系进行改革和完善,而最核心的硬件部门,有些拉帮结伙的风气,他是不允许再存在下去了。

  他淡淡道:“所以你知道了,为什么我会让他去参加发布会。硬件部门一直没有正式委任总监,只有一个代理总监,就是因为……我在等他啊。”

  刘峰如遭雷击。

  数日后,刘峰递上了一份离职信。傅景修让法务拟定了一份详细的保密协议后,挥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季淮接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正在C市自家的小院子里,一边晒着秋天暖融融的太阳,一边看着谈翊安装婴儿床。

  入了秋天气就凉了,前两天下了场秋雨,凉意愈发明显,给四周的景致笼上了略带萧疏的秋色。

  季淮盖着小毯子躺在藤椅上,藤椅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毯,又在腰部垫了个厚实绵软的垫子,好托着季淮有些不堪重负的腰。

  谈翊在一边研究组装说明,一边看一边无奈道:“当时也没仔细看,我以为是装好的。”

  季淮懒洋洋地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谈翊将复杂的说明书递给他,看着地上的一大堆零件一筹莫展。

  季淮扫了几眼,出色的动手能力和逻辑清晰的理工科思维发挥了作用,他指挥道:“先把这几个圆柱形的栏杆拼在一起,这两根长方条一上一下,中间有卡槽,一根根卡上去,再用螺丝拧紧。”

  谈翊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动手这方面确实不如季淮,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让季淮很是恨铁不成钢,撑着扶手就想坐起来:“我来。”

  “你别动!”谈翊紧张地直接把手里的东西给丢开了,快步上前按住季淮的肩,还不敢用力,“你别乱动,我行的。”

  季淮本来就身体不方便,躺下的时候像个翻过来的乌龟一样,不被人扶一把根本站不起来,这会儿谈翊还按着他的肩膀,他更动弹不得,颇为无奈:“你放开我,你行你上。”

  谈翊这才松手,转头继续和那一堆材料较劲。他虽然没做过这些,但很快就摸索明白了,动作逐渐流畅起来,认真地一根根将圆柱栏杆卡进卡槽里。季淮看着他专注得如同在处理什么紧要工作一般的侧脸,思绪慢慢飘开了。

  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孩子就要出生了。

  他初步的计划是找个阿姨,照顾他和孩子,等三个月之后,他继续回归工作,虽然是居家办公,但肯定大部分精力都要放在工作上,孩子白天就交给阿姨全权照看。如果阿姨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两个,他的工资应该也能撑得住。

  在他的计划里,是没有谈翊的。

  但是谈翊的计划却很不一样。他已经早早地定下了私立医院的病房,至于保姆,他家里就有许多知根知底又有经验的,都在争着抢着跟许清婉要照顾季淮和小宝宝的名额了。

  等出了院,随季淮的喜欢,住在C市或者A市都好,但上学还是要回A市的,那边教育资源比这边要更好。

  他几乎是一路打算到了孩子结婚。

  对于未来究竟该怎么办,季淮感到深刻的茫然。

  就在他头脑放空的时候,房间里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季淮听出是自己的手机铃,没等他说话,谈翊便放下东西站了起来:“我去拿。”

  他将手机拿出来的时候,显然已经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虽然将手机递给了季淮,人却不肯走,抱臂站在他旁边,显然是要现场监听的意思。

  季淮颇为无语,拿起电话接了,听清傅景修的意思之后,不由露出一个笑容:“好,那就多谢傅总抬爱了。我会尽快回去的。”

  两人客套几句,季淮挂断电话,抬头就看见谈翊身上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他的表情写满了控诉,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辱负重地咽了下去,只是默默伸出手:“手机给我吧,电还没充满。”

  季淮莫名地有点不忍:“……工作电话,傅总说,等到组织架构完善起来,我回去可以做研发部硬件这边的总监。”

  谈翊低低的“嗯”了一声。

  季淮忍了又忍,还是生气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谈翊略带茫然地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道:“我……我错了?”

  季淮:“……”

  算了。

  国内对科讯的产品炒的火热,国外稍迟一步,也得到了消息。科讯的发布会视频被翻译成当地语言,在网络上流传甚广。

  B国首都的一座独栋宅院里,二层南向的房间采光极佳,暖融融的日光洒落在房间中,在黑白琴键上落下几何形状的光斑,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在琴键上跃动,带出优美的音符。

  一曲结束,坐在琴凳上的人起身下楼,一楼客厅中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喝茶看电视,她看的连续剧一集结束插进了广告,她便拿起遥控器换台,画面切换时,一行中文出现在了屏幕上,她不由得一顿,接着就看到了屏幕上的人。

  “天啊烨霖!你看这个人,他和你长得好像!”庄母惊叫起来。

  站在一二楼楼梯上的庄烨霖闻言目光也落到了屏幕上,看清楚之后不由得瞪大了一双桃花眼,接着缓步走了下来:“……是很像。”

  “这也太像了,尤其是眉眼,哎呀,连这颗小痣都一模一样呢。”庄母啧啧称奇。

  庄烨霖开了个玩笑:“妈,你当初不会生了对双胞胎吧?”

  庄母嗔怒地瞪了一眼庄烨霖:“胡说呢,他看着年纪也就二十多岁,我上哪生一对差十来岁的双胞胎?”

  “年纪确实不大,不过看样子月份不小了。”画面中的发布会已经接近尾声,季淮准备离席,他站起来的时候,隆起的腹部就明显起来了,庄烨霖看到这一幕,眼神晦暗。

  庄母知道他自从自己的腺体受损,再也不能生育之后,性格就格外的偏执,此时看见和自己面容肖似的人怀孕生子,心里自然难受,心疼不已,连忙拿起遥控器就要换台,一边到处找一边道:“挺着个大肚子出来工作,想也知道没嫁什么好人家……”

  就在这时,庄烨霖突然大步冲上前去,吓了庄母一跳:“烨霖!”

  庄烨霖的视线死死盯着屏幕的边缘,面容几乎有些扭曲:“……谈翊。”

  “什么?”庄母迷惑道,“你看错了吧。”

  庄烨霖敢肯定,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就是谈翊。

  他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他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人,那个把他放逐到B国的冷血的alpha,就算化成了灰,他也绝不可能认错。

  为什么,把他本尊用那种毫不留情面的方式赶到B国再也不能回国,却转而和一个赝品出双入对!

  甚至还让那个赝品怀了孕!

  庄烨霖的头脑几乎被怒火灼烧成了灰烬,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连眼前人来人往的画面和耳畔庄母担忧的呼唤都模糊了起来,周围的世界都被高涨的痛苦和愤怒冲垮,他内心如同有一头嘶吼着的野兽,快要将他的神智全都吞噬殆尽。

  为什么?因为他不能生孩子吗?

  可他明明是为了赶走谈翊那些苍蝇一样的追随者,才会被人暗害,失去了腺体!

  凭什么,谈翊凭什么这样对他!

  庄烨霖几乎快要疯掉。

第六十九章 我要把弟弟带走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秋意一天比一天重了,早晚已经要穿上厚实的毛衣和外套,稳稳也抓紧在爸爸体内的最后一段日子,努力吸取着营养,茁壮健康地成长着。

  医生看完了季淮的体检报告,既是轻松又是凝重,这九个多月来他们医院可谓是提心吊胆,生怕季淮有个意外,他们是担待不起的,如今一路有惊无险,到了最后的关头,就差这一步了,迈过去就是皆大欢喜。

  “各项指标都很好,胎儿大小也在正常范围内,估计有六到七斤。还有二十天左右就到预产期了,建议提前一周左右就到医院来待产,如果提前出生的话也好安排。”

  季淮听完也放松很多,朝医生笑笑:“好的,多谢。”

  谈翊又问了医生几个问题,才带着季淮回家。两个人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心情愉悦而放松。

  他们在一起充满希冀和喜悦地迎接孩子的诞生,虽然对于之后的生活他们都没有提出明确的规划,但至少现在是和谐的。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季淮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出了门沿着河边慢慢散步,河道里有野鸭游来游去,身后拖着长长的一道水线,倏然一头扎进水里,从水里面抓了什么田螺或者小虫吃掉了,又摆摆尾巴游远了。

  季淮正专注地看着鸭子,突然肩头一重,回头就看到谈翊将一件大衣披在了他身上:“怎么自己出来?”

  季淮道:“我看你在忙着,就没有叫你。”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没什么急的。”谈翊道,“下次一定叫上我,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季淮没说话,只是将大衣拢了拢。谈翊现在不在公司,他手下的副总也都不是吃干饭的,能汇报到他这里来的事情必然都紧急且重要,这些他还是清楚的。

  “晚上想吃点什么?”谈翊问道。

  “小龙虾吧,”季淮点了个菜,顺便提醒道,“你记得炒的时候油温高一点,上次的肉有点散了。”

  那还是他第一次下厨做小龙虾,在此之前别说做,连剥他都没有剥过。

  这些话谈翊只能想想,到了嘴里却变成了:“……遵命。”

  季淮弯起眉眼露出一个笑意。

  谈翊看见他恬淡而愉快的笑容,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能看见这样的笑容,别说学个小龙虾,就算叫他从此弃商从厨,他也没什么怨言了。

  小龙虾做起来费时费力,他们早早做完了吃过,又洗掉了一身的腥气,便休息了。季淮最近体力跟不上,总是倦怠,睡得很早,谈翊照顾他睡下之后,又到书房处理了一些工作,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躺在折叠床上。

  然而还没睡多久,谈翊就被身边传来的一声惊叫给吓醒了。

  他立刻起身打开床头灯,季淮已经坐了起来,暖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他的额前全都是细密的汗水,他满脸惊恐,连眼尾都是红的,双手不住地在腹部摸索着。

  “宝贝,怎么了?”谈翊紧张地问道。

  季淮的呼吸粗重又急促,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闻声惶恐又绝望地看向谈翊,“谈翊,它不动了,它怎么不动了?”

  谈翊心里一沉,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伸手去摸季淮的肚子,那里确实没什么动静。

  “别慌,稳稳可能睡着了。怎么了,你肚子疼吗?”谈翊询问道。

  季淮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他忍不住去戳隆起的肚子,“没有,我、我做了个梦……”

  听到是做梦,谈翊稍稍安心了一些,他起身拿来放在床头柜上的胎心仪,将听筒压在季淮的腹部,直到胎儿快速而平稳地心跳声传出来,季淮紧绷着的情绪才稍微松动了一些。

  而这时稳稳似乎也被他们吵醒了,翻身动作起来,将原本圆润的腹部顶出来一个奇怪的形状。

  谈翊坐在床边,将季淮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没事了,只是个梦——你梦到什么了?”

  季淮怔怔的:“我梦到……一条很长的路。”

  路面平坦,路的两边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样一条直直的路。季淮沿着那条路往前走,一直走,走到尽头,看见了一片草地。

  绿草如茵,生机盎然,草坪上坐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子,没有穿衣服,背对着季淮。

  季淮走上前,问他:“你是谁家的宝宝?”

  小孩子回过头,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眉眼精致的如同人工雕琢出来的瓷娃娃,眼睛又圆又大,黑亮的如同一颗黑曜石,惹人喜欢极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季淮和谈翊的影子。

  小男孩看着他,神情天真又无辜,他用稚嫩的语调说:“爸爸,我是你的宝宝啊。”

  季淮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听着软软的小奶音,心里又酸又涨,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给他:“原来是稳稳宝贝,你来提前跟爸爸打招呼吗?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小男孩稚嫩的眉眼染上一层哀伤:“爸爸,你只知道弟弟,你不记得我了吗?”

  季淮脸上的笑容僵住,身体如同石化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了,就像是被毒素麻痹,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小男孩委屈极了:“你不要我,也不能要弟弟,我要把弟弟带走了。”

  季淮既悲痛又惊恐,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宝贝,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告诉我我怎么弥补你好不好?”

  他挣扎着伸手去把那个可怜的孩子抱到怀里,好不容易扑上前去,却抱了个空,人便醒了。

  谈翊听完也是一阵沉默。

  季淮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软倒在谈翊怀里,他被刚才的梦搅得心脏闷痛,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愧对那个孩子,那个连名字都没有,也逐渐被淡忘了的孩子,但更害怕他如今肚子里的也保不住,那对他来说不啻于天塌的打击。

  他哽咽着抓住谈翊的衣袖:“我想去医院。”

  “好。”谈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他觉得那只是一场梦,但重生以来,他对怪力乱神是否存在是有些怀疑的,退一步讲,就算那真的只是个梦,为了让季淮安心,也一定要去医院看一看。

  他很快起身给医院打了电话,然后准备好两人的衣物。晚上秋风冷,他特意翻出了大衣和围巾,把季淮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医院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好在有值班医生,检查做到半路,主治医师和院长也都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谈翊半夜带着季淮过来医院,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好在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良指标。

  季淮勉强安心一些,但心里依旧七上八下,抱着胎监仪不肯松手,只有听见孩子稳健的胎心才觉得放心。好在之前订的病房已经预留出来了,谈翊便提出在医院休息一晚。

  家庭病房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套房,一间病房,一间陪床卧室,还有一间保姆房,还配备了厨房、餐厅和洗手间。隔壁就是手术室。

  这套病房是这家私立医院的招牌,在全省都出名的示范病房,装修的毫不逊色于外面的精装公寓,各种设备也都非常先进。可惜季淮这会儿没心情欣赏,他坐在床边,心绪不宁地抚摸着腹部,直到谈翊温和却不容反抗地握住他的手。

  “宝贝,听话,别摸它了,没事的。”

  孕晚期总是摸肚子,一来容易造成脐带绕颈,二是可能诱发宫缩。但这些话谈翊没有说,季淮已经处于一种风声鹤唳的状态,他不能再给他更大的压力。

  季淮惶恐而茫然地看着谈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都是我不好。”季淮说。

  “不是你的错,”谈翊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那只是个梦,我们的宝宝肯定很懂事,他会知道爸爸不是故意不要他,是没有办法了。”

  季淮情绪依旧很低落。

  谈翊轻叹一口:“如果真的有神鬼之说,那个孩子应该早就重新投胎了。上一世你们走了之后,我在寺里贡了九盏长明灯,主持说九九归一大圆满,贡了三年,也该重入轮回了。”

  季淮迷茫地看着他:“真的吗?”

  这些事情哪有真的假的,谈翊自己也不敢说,但还是骗他:“真的,你做的梦都是大脑皮层里的潜意识,是你觉得对不起它,才会做这样的梦。那个孩子其实早就走了。”

  他扶着季淮躺下:“折腾一趟累不累?快点睡吧,你把稳稳也弄醒了,他睡不够,要闹你的。”

  季淮身体蜷缩着侧躺在床上,谈翊拉了个凳子过来坐下:“睡吧,我陪着你。”

  胎监仪就在旁边,真的有什么异常会立刻报警。

  季淮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睁开,他伸出手拉住了谈翊的袖口。

  “怎么了?”

  谈翊先是问了一句,对上季淮瑟缩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

  他脱掉了外套和拖鞋,上床隔着被子将人抱在怀里,安抚信息素释放出来,季淮靠在他怀中,被冷杉香气包裹着,终于踏实了一点,闭上眼睛睡了。

第七十章 是不是要生了

  季淮睡的很不安稳,只在梦里依稀感觉到身边令他舒服的气息,就不停地往那个方向靠去,谈翊几乎被他挤到了床边快要掉下去,一边小心地往回挪,一边不停地轻轻拍着季淮的安抚他,还要弓着腰给稳稳让出地方来,可谓是十分辛苦。

  好在季淮折腾了一个来小时后,终于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再度睡了过去。

  谈翊松了口气,困倦和疲惫涌上来,也合上了眼睛。

  季淮再度进入了那个梦里。

  周围依旧是一片白茫茫,季淮看到熟悉的路,立刻拔腿就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宝宝。

  这次他没有走到道路尽头,一个光屁股的娃娃迈着两条小短腿跌跌撞撞地也在往这边跑,一看到季淮,小娃娃委屈极了,张开藕节似的双臂就扑上来抱住了季淮的腿。

  季淮弯腰把他抱起来,这次他终于抱到了那个孩子,沉甸甸肉墩墩的,温暖的小身体带着淡淡的奶香。季淮心疼得要命:“宝宝。”

  小男孩肉乎乎的手臂抱住了季淮的脖子:“对不起爸爸,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

  季淮爱怜地亲亲他柔软的奶味布丁一样的小脸蛋,“是爸爸对不起你。”

  小男孩的大眼睛湿润朦胧:“爸爸,我骗你的。我不会带走弟弟的。”

  季淮心里酸涩极了,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我们宝宝最乖了。对不起,没能把你生下来。”

  软嫩的小手在季淮脸上蹭过,抹去一道水痕,季淮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爸爸,你不要哭,”小男孩认真道,“我没有弟弟,我就是弟弟啊。”

  “什么?”季淮一愣。

  小男孩给他解释:“我就是稳稳,爸爸。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我听到有人说可以也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这里等你们接我回去,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才等到你,我有点生气,所以才骗你的。”

  季淮有些消化不了他的话,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眼里一片茫然。

  小男孩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脸:“爸爸,我还记得香草冰淇淋的味道,等我出生了,长大了,你记得给我买来吃。”

  季淮还蒙着,却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小男孩亲了亲他的脸颊,“爸爸,我爱你。”

  接着怀里一空,季淮心里也跟着空了,他焦急地喊了几声,接着就醒了。

  已经是天光大亮,谈翊抱着他,手绕到他的脑后,在回复消息。看到季淮醒来,他收起手机:“醒了,睡得好吗?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季淮怔忡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稳稳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在里面欢快地动弹了一下。

  季淮慢慢回味着那个梦,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谈翊莫名其妙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他笑得开怀,心里也舒服得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又做什么梦了?你可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

  季淮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甚至都没有计较谈翊的动作,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件事和唯一一个同样是重生回来、能理解他想法的人分享出来:“我又做了一个梦,和之前那个连上了。”

  谈翊简直是哭笑不得,他无奈道:“……你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这么大个人了,因为两场梦又哭又笑的。

  “不是啊,我跟你说,这次我跟宝宝说话了,他说……”

  宁静温馨的秋日清晨,暖融融的日光洒进房间里,虽然是病房,但除了床边的仪器设备,处处都和家里的卧室一样。谈翊靠坐在床头,季淮就半倚着他的胸膛,两人四只手亲密地挨在一起,搭在季淮圆滚滚的腹部。

  季淮讲完了,谈翊也一时之间没办法消化这么多的信息,神色有些复杂。

  所以,不仅他们两个重生回来了,就连那个早夭的孩子,也重新得到了一次生命?

  这事实在太玄幻,但他们两个都是重生的亲身经历者,似乎也没有理由去怀疑什么。谈翊觉得那或许是季淮想得太多了,大脑欺骗他编造出来的一个梦境,但不管怎么说,多少能让他们放下一些心头的愧疚。

  他看着季淮轻松愉快的神情,也不想去深究了,就当它是真的吧,对大家都好。

  既然已经住进了医院,而且离预产期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这个档口谈翊生怕出一点闪失,干脆就直接搬了过来。

  他回了趟家,把之前准备的东西还有自己的办公用品都运到了病房里,俨然是把这里当家了。得知季淮住院之后,许清婉和谈秋朔先是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还专程过来看了一趟,发现季淮和谈翊正坐在客厅里下火锅,一派安逸。

  夫妻俩于是跟着吃了顿火锅,顺便拉着两个小辈叮嘱了一番,许清婉想在这边住下,但谈翊担心季淮不自在,还是劝他们回去了——现在人就在医院,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吗?老宅离这里也不远,等真的要生了再过来也不迟。

  把人劝走后,两个人就开始安安心心地等待季晏小朋友的出生。

  时间一天一天逼近预产期,季淮也感觉到身体的负担越来越重,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被沉甸甸的小崽子压得喘不过气。病房里虽然有两张床,但中间隔了四五米,他晚上叫谈翊非常不方便,于是选择默许了谈翊跟自己睡一张床。

  他睡不好的时候,谈翊总能敏锐地察觉到然后醒过来,给他倒水、按摩,或者在身后加几个垫子,好叫他睡得舒服一点。但比起那些柔软蓬松的垫子,季淮更喜欢人肉靠垫一点,倚在谈翊怀里的时候,周身都被冷杉香气包裹着,他能睡上几个小时。

  这天季淮又是在凌晨时分惊醒,腰酸背痛,虽然是躺在床上休息,却累得像是下地回来一样,他难受地动了动身体,细微的动静很快就让谈翊也跟着醒来了,眼睛还没有睁开,便微哑着声音问道:“哪里不舒服?”

  季淮吃力地撑着床试图坐起来,谈翊已经清醒了些,扶着他坐好,手法熟练地帮他按揉双腿,促进血液循环,季淮皱着眉头:“几点了?”

  谈翊看了一眼桌上的表:“刚四点。”

  季淮忧愁地叹了口气:“快点生出来吧,累死了。”

  谈翊心疼却又没有办法,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季淮的肚子:“听到没有,稳稳,快点出来。”

  然而话音未落,季淮却突然捂住肚子,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唔……”

  谈翊顿时惊慌失措,他握住季淮的手臂:“肚子疼?”

  季淮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额前迅速沁出了汗珠,抓着被子的手因为用力已经爆出了青筋,足足过了十多秒,才虚弱地松开手。

  谈翊立刻按了呼叫铃,紧张地看着他:“很疼?是不是要生了?”

  季淮慢慢平复着呼吸,过了好几秒才开口说话:“……你真是……你这嘴开过光吗?”

  谈翊大呼冤枉:“我就那么一说,谁知道它……”

  季淮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却没再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生,这时值班的护士也小步跑了过来,一番检查后说道:“是假性宫缩,还没到时候呢,好好休息吧。”

  季淮闻言先是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许,但随即又有些遗憾,毕竟早点生出来,他也不用捱着了。

  谈翊也是心情复杂,“被这小家伙摆了一道。”

  季淮刚才疼出了汗,身上有些黏腻,便去冲了个澡,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早上五点了,只不过如今到了深秋,天亮的晚了,这会儿外面还是黑着的。

  季淮冲完澡回来,感觉舒服了一些,谈翊在他身边释放出安抚信息素,过了一会儿,他便又睡着了。

  谈翊也睡了一会儿,早上七点的时候准时醒了过来,他定闹钟会吵醒季淮,所以都是靠生物钟,每天都是这个时间起床,就算晚上没睡好也不会晚起,起来之后就去楼下的花园里跑一圈步,顺便给季淮买早饭,一直非常规律。

  这天也是一样,他跑完步之后便到医院的餐厅去买早餐。餐厅是独立于住院部和门诊楼的一座两层建筑,因为来这里看病的人都非富即贵,所以餐品的质量和口味也都非常上档次,不会和有些医院一样为了营养而忽略口感。

  这个点餐厅里人不多,谈翊站在干净明亮的窗口,思索着今天给季淮买点什么好吃的。

  “一份鲜虾背锅三明治,一杯热牛奶……”

  谈翊正点单,却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喧闹,许多原本在餐厅吃早饭的人也都放下餐具跑了出去,人群喧哗当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着火了”。

  谈翊心里一沉,他立刻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去,踏出感应式玻璃门的瞬间,外面的嘈杂声冲入了他的耳膜。

  隔着一个花园的住院部六楼此刻火光冲天而起,烟感器发出刺耳尖锐的鸣叫,医院的保安在快速奔跑着试图救火,大批的病人和医护从住院部中仓皇撤离,整个医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谈翊死死盯着那一层那扇熟悉的窗户,目眦欲裂。

  “季淮!!!”

第七十一章 我也爱你的

  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滚滚浓烟从窗口冒出。周围凉爽的空气都被火焰炙烤得滚烫起来,远远看去,连附近的景象都因为热浪而扭曲。

  铺天盖地的恐惧几乎将谈翊淹没,他盯着那一层火海,心脏几乎都要停滞,几秒钟之后他才像是溺水之人被救出水面一般猛地大喘了两口气,接着拔腿就朝着住院部的方向奔跑。

  所有人都在往外逃离,只有他在逆向冲回住院部,很快站在门口负责疏散群众的保安就发现了他,两个人合伙试图将他拉住:“先生你冷静一下!里面着火了!”

  谈翊几乎是嘶吼道:“我的omega还在里面!”

  保安在一片吵闹中大声喊着:“我们在疏散人群了!也已经报火警!你进去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谈翊根本听不进他们的话,他狠狠挣脱开保安抓着他的手臂,却又被人死死拉住。

  有人大喊道:“不要进去!等救援!你先去那边看一眼,或许他已经自己逃出来了!”

  谈翊一双眼睛爬满了血丝,他眼里没有了周边吵闹喧嚣的人群,也没有熊熊燃烧的烈火,更分不出心神去思考究竟是为什么着火,他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就是必须要上去!

  季淮自己是逃不出来的,他就在六楼,在那个烧的最厉害的房间隔壁,他连走路都困难,怎么可能自己逃出火海?!

  谈翊的心都在滴血,两个保安合力都没能将他拦住,他疯了一样地冲开了他们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往里面跑去。

  低层的行动自由的人已经全部撤离,还有些医护和家属推着轮椅或抬着担架在往外逃生,谈翊逆着人流冲到了消防梯,一口气爬上了六楼。消防门已经合拢但并未锁死,谈翊伸手去拉门,被上面极高的温度烫的缩回了手。

  他粗重的喘息着,大脑一片混乱,慌得手都在抖,他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才勉强冷静下来,转身就往楼下走。

  火是会往高处走的,五楼烧的没有那么严重,他跑进走廊里随便闯入一间病房,扯过一床被子丢进卫生间的水槽,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水浸湿被子,接着又打湿了一条毛巾,他焦急到等不到被子完全湿透便将其拎了出来,囫囵披上,然后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再一次上了六楼。

  隔着被子握住消防门把手,将厚重的大门推开,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万幸门口并未着火,只有浓浓烟气。谈翊弯着腰艰难辨认着门牌号,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人对于火的恐惧是刻在基因里的,那种可以吞噬一切的力量面前,人类是如此的微不足道。高温很快就穿透了谈翊聊胜于无的遮挡,炙烤着他的皮肤,带来剧烈的疼痛,谈翊的额前鬓角全是汗水,他咬着牙,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越靠近火源,温度已经达到了连穿着防护服的消防员都望而却步的程度,谈翊只觉得浑身的皮肉都要被火焰剐下一层,他的神智都因为过高的温度而有些模糊,只有内心的一道声音支撑着他,一步步往季淮的病房走去。

  他必须要去,季淮需要他。

  起火点正是季淮房间隔壁的手术室,此刻已经烧得天花板都掉了下来,谈翊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大喊一声才推开了被火烧的变形的房门,然后立刻回身将房门关闭。房间里没有烧的像外面那样厉害,但客厅、厨房和次卧都已经着火,谈翊嘶哑着嗓子喊道:“季淮!”

  入目都是小范围燃烧着的火焰,却不见人影,谈翊迅速搜寻了一圈,将目光锁定在洗手间。

  他大步奔向那个小小的房间:“季淮!你在里面吗?”

  季淮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他才打开洗手间的门。打湿的毛巾从门缝里掉落,两人四目相对。

  季淮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扶着洗手间一侧的墙壁才勉强能站立,当他看到谈翊的那一瞬间,人已经完全傻掉。

  “你怎么回来了!”他难以置信。

  “我不回来,你怎么办。”谈翊喘息着,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贴在身体上,被灼烧地皮肤传来难忍的刺痛,但在看到季淮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心头大石落地,只觉得一切都值得。

  就算他今天要和季淮一起死在这里,也没有遗憾了。否则即便偷生,他也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卫生间暂时安全,谈翊关上门,将湿毛巾重新塞进门缝里,然后不停地端水往门板上面泼洒降温。季淮坐在角落里看着他,眼眶微微湿润:“谈翊,你蠢不蠢。”

  谈翊暂时停了动作,半跪在他身前,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不蠢。你和宝宝都在这里,我一定要回来。”

  “你回来送死吗!”季淮哽咽着说。

  “那就死在一起。”谈翊道,“总好过上一世,你们走了,留下我一个人。那三年,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就没有想过,正宸怎么办,你父母怎么办?”季淮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又被谈翊温柔地擦去。

  “没有。但是就算想到了,我也还是会回来,相比较他们,你更需要我。”谈翊突然笑出了声,“抱歉,把你的脸都擦花了。”

  他手上全是脏污,把季淮原本白皙的脸颊弄得脏兮兮一片。

  季淮的眼泪更加汹涌,谈翊抱了抱他,释放出安抚信息素,冷杉的香气将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一些似的,叫人慢慢恢复镇定。

  但事实上,卫生间内越来越热了,季淮看不见的地方,谈翊脸色凝重,他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到,也不知道这里还能撑多久。

  他重新站起来,继续往门框上泼水,尽全力维持这一方安全的空间。

  季淮蜷缩在角落里,手死死抓着一旁的输水管道,默默忍受着腹部传来的疼痛。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谈翊和季淮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或许有几个小时,但或许也只有几分钟。在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季淮忍不住漫上来满心的绝望,如果没有人来救他们呢?

  这里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即便是消防员也都是肉体凡胎,他们不是神,也没有什么装备能支撑他们跨过熊熊火焰。

  如果他们被放弃了呢?

  他的宝宝,又一次没能看见外面的天空,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季淮痛苦地想,为什么,那么乖的宝贝,他做错了什么?

  “季淮。”谈翊忽然叫他。

  季淮回过神,眼神晦暗地看着他,却突然被对方托起了下巴,随即唇上一重,柔软的唇瓣覆盖上来,接着冷杉香气铺天盖地。

  谈翊在吻他。

  投入而忘情的吻,掺杂着缠绵的爱与珍重,还有掩埋在深处的悲伤,热烈的,不顾一切的,就像荆棘鸟在死前发出的最后的悲鸣,带着一股惨烈和决绝,但又肆意而盛烈。

  在一片火海里,他们像一对交颈的天鹅。

  这个吻很漫长,结束后季淮已经气喘吁吁,谈翊将他搂在怀里,苦笑着说:“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重新来过。”

  季淮喃喃道:“你想的美。”

  “没事,不能重来也没关系,”谈翊很是乐观,“就凭刚才那个吻,我这辈子也很值得了。”

  季淮没有说话,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外面的火越烧越大,已经不能再泼水上去了,因为门板的温度太高,泼上去的水瞬间会蒸发成高温的水蒸气,里面的人会被活活蒸熟。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谈翊将带进来的被子重新打湿,然后披在季淮身上,将他护在角落里,严严实实地用湿被子裹起来,然后隔着被子抱着他。如果火彻底烧进来,他自己的身体和这床湿被子,还能给季淮争取到一点点的时间,也许就这一点点的时间,就能获救了呢。

  谈翊温柔地抱着他。

  季淮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哭得满脸泪水,急促地抽噎着:“不要,谈翊,不要。”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样的绝境下,他们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

  谈翊拥着他,不停地啄吻季淮的脸颊,像是亲不够一样,又像是要把自己生命最后一刻全都填充上季淮的气息。

  他贴着季淮的颈侧,亲吻他青色的血管:“之前不给我亲,今天总算亲了个够。”

  季淮声音颤抖:“是我不好。”

  他为什么要和谈翊生气呢,他明明也喜欢谈翊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他这样别扭,他们就算死在了今天,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

  “没有,你没有不好。”谈翊说话的时候嘴唇依旧贴着季淮细嫩的皮肤,“是我不好,我不配得到这么好的你,所以才会这样。”

  “季淮,我爱你。”他的眼神里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季淮看着他,像是被那双深邃的眼睛给吸了进去,良久,他颤声道:“我也爱你。”

  “谈翊,我也爱你的。”

第七十二章 你怎么能这样

  破窗声被建筑物燃烧时发出的哔啵的声音阻挡住,没有传递到狭小卫生间里的两人耳中。

  谈翊终于听到了季淮的答复,心中油然而生的全是满足,他朝季淮的方向孤独地奔赴了那么久,奢求着他的回眸,却又害怕着再也得不到原谅。

  而今天,季淮终于给了他回应。

  即使他们今天都要葬身于此,谈翊也只觉得并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为什么他们两人明明一直是最亲密的关系,却总在不断地互相错过。

  但随即,他们都听到了那有如天籁一般的声音。

  “消防员!有人吗?房间里有人没有?”

  两人互相对视,眼睛里同时迸发出绝处逢生的喜悦。谈翊立刻起身,动作之大甚至差点碰倒了一旁的置物架,他顾不上这些,大步冲到门口,大声回应着外面的呼唤:“有人!卫生间这边有人!”

  很快他们就听到有沉重的脚步声朝这边奔来,外面的人推了推卫生间门,发现门框已经燃烧变形,无法正常打开了,于是喊道:“里面的人离门远一点,我们要破门了!”

  谈翊闻言便躲开门口,背对着门将跟着起身的季淮挡在一边。过了几秒钟,随着一声脆响,灼热的空气和玻璃碎片一并扑向房间里,接着穿着火焰蓝防护服的消防员便冲了进来。

  他们立刻看到站在角落里的两人,为首的消防员对着对讲机气喘吁吁地说道:“六楼东侧发现两名群众,目前意识清醒,马上用平台车送出去,请医护人员准备。”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季淮的肚子上,补充了一句:“有个怀孕的omega。”

  “还有没有其他人?”消防员的声音被笼罩在空气呼吸器的面罩之后,有些发闷。

  谈翊摇头回答道:“我从消防梯进来,一路上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消防员闻言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大楼内部烧的很厉害,就连他们消防员也都止步五楼,六楼是从窗外破窗进行营救的,没想到这个人单枪匹马,什么措施都没有,竟然直接闯了进来……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张望了一下外面,其他消防员正拿着灭火器降温,好清扫出来一条通往窗外的路。见外面情况差不多了,他朝两人喊道:“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快出来,跟我走,一定要跟紧了!”

  谈翊和季淮闻言迅速跟了上去,外面一片熊熊火海,四处都是燃烧着的家具,季淮被呛得咳了两声,站在门口的消防员一手扶住他,另一只手将自己的空呼面罩取下扣在他脸上,转头对谈翊喊道:“弯腰往前走,跟着我!”

  说罢又对旁边一个正在喷灭火器降温的消防员道:“小高,你断后,我们出去!”

  “是,队长!”

  一行六人开始弯着腰往窗边移动,两个消防员在前面继续喷洒灭火剂开路,季淮和扶着他的小队队长居中,谈翊和断后的小高跟在后面,在浓烟和火焰中艰难穿行。

  这间病房面积不小,从卫生间到靠近花园一侧的窗子大概有十来米,就在他们顶着炼狱一般的高温终于移动到距离窗户还有两三米的时候,跟在后面的小高突然瞳孔骤缩。

  “队长,天花板要塌了!”

  他的声音饱含恐惧,高亢到几乎撕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只见钢筋混凝土的天花板从内侧冒出了大量的火舌的烟雾,就在季淮和队长的上方,一大块天花板已经摇摇欲坠,眼见就要坍塌!

  谈翊根本来不及思考,现场也根本没有他思考的时间,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谈翊双腿猛然发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上去,狠狠推开了前方的两人。

  加起来足有三四百斤的两个人,居然被他生生推出去了一米多远,前方开路的消防员大惊失色,慌忙把人接住,就在这时,不堪重负的钢筋终于断裂,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楼层都被震动。

  季淮拽着消防员的衣襟踉跄站稳,回头就看见了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连着钢筋的混凝土石块纷纷落下,溅起来满地的烟尘,视线被阻隔,谁也不知道那漫天火光和满地烟石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淮只觉得浑身如同被浸泡在了冰水里,连牙齿都在咯咯颤抖,他试图张开嘴,却像是被冻僵了一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一刻他的脑子全然空白,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直到被人连拉带拽地从窗口送了出去。

  季淮被人推到外面的平台车上,眼看着几个消防员又冲回了废墟,新鲜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腑,像是打开了什么关窍,他终于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谈翊!——”

  与此同时,他的腹部传来强烈的痛感,那种疼痛如此之剧烈,让他根本站不住,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扶住他,急忙喊着:“快点下去,医生就在下面等着!”

  季淮顷刻间就出了满身的汗,平台缓缓下降,他绝望地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窗口,声音粗粝地像是含了一把沙砾:“谈翊,谈翊……”

  平台车降落到地面,医护人员迅速围上来,将他扶到了担架上,季淮挣扎着不肯被推进救护车里:“那里还有人!有人被压在六楼了!”

  医生安抚道:“你不要担心,消防员会进去继续救人的。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肚子痛不痛?”

  季淮不答她的话,视线依旧停驻在那个小小的窗口,已经几分钟过去了,那里还是没有出现他熟悉的身影:“不要!那里面还有人啊!你让他们去救人啊!”

  医生抓住他乱动的手脚,手摸上他的腹部,很快感受到了那里紧绷绷的,硬的像块石头,她容不得季淮再任性,语气强硬道:“你冷静一点,你这样的情绪对生产是非常不利的,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也不想让宝宝出事吧?!”

  季淮像是被烫了一下,一个激灵,呆呆地看向医生,“宝宝怎么了?”

  他脸上有浅浅的脏污,眼尾处发着红,大颗大颗的泪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去,冲刷掉烟尘露出底下白皙的肤色。

  医生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也心软了,见他终于不再胡闹,便缓和了语气:“暂时没事,但是你要配合我们,好好地把它生下来。几个月了?”

  季淮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用尽全力压制下自己的冲动,声音嘶哑:“离预产期还有三天。”

  “嗯,马上送去医院,准备剖腹产。”医生对护士道,几人干脆利落地将季淮推上救护车,然后关上了车厢门。

  季淮的视线被阻隔,随着两扇门合拢,连他眼中的光都散去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发着抖,他不敢相信谈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会不会真的就此离开这个世界。

  他不知道进展,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猜测,这样的痛苦几乎将他压垮。

  突然间脸上一重,是护士将氧气面罩扣上了,她温柔地帮季淮整理了一下带子,然后轻声道:“你放宽心,那么多消防员在呢,不会让他出事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你自己和你们两个的宝宝。”

  季淮灰败的眼神终于慢慢凝聚了一些,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稳稳在里面挣扎个不停,像是也得知了自己即将来到这个人世间的消息。

  “唔……”季淮被逐渐规律起来的阵痛弄得皱起了眉,他条件反射地想去抓谈翊的手,却抓了个空。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在整个孕期的相处中,他已经不知不觉地习惯甚至可以说依赖上了谈翊。

  可是谈翊,你怎么能这样。

  季淮又痛又悲恸,泪水不住地滚落。

  你怎么能在我发现爱上你,也习惯了你的存在之后,又把我抛下?

  救护车鸣着笛,朝最近的医院方向呼啸而去,将混乱的现场远远抛在了后面。

  而此时,几乎坍塌成一片废墟的六楼,几个消防员终于在身体承受不住周围的高温之前,将那块沉重的楼板给掀了起来。底下的alpha后背全是鲜血,已经在身下聚起了浅浅的一洼血泊。

  谈翊倒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来不及多说什么。几人立刻将他抬出了房间,平台车刚刚将他们送到半空,小队的队长就听见对讲机里传来指导员的大声呼喊。

  “所有人立刻撤出住院楼!楼体要发生爆燃!”

  队长一惊,下意识抬头,几秒过后,只见原本就熊熊燃烧着的大楼忽然间火焰极速膨胀,不堪重负的大楼结构轰然倒塌,原本美轮美奂的高大建筑顷刻间变成了一摊废墟。

  他惊魂未定地收回视线,此时平台车降低到了地面,他一跃而起,大声招呼着:“快!快!医生!”

第七十三章 最好的结果

  在下面待命的几个医护人员飞快地推着担架冲了上来,将人放在担架上之后,一个医生做了一番简单检查:“还有生命迹象,快点送去医院抢救。”

  他们立刻将谈翊送上了另外一辆救护车,车子鸣笛启动,只花了十多分钟便抵达了医院,谈翊被推进了急救室。

  几分钟后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生走了进来,他一边脚步匆匆地走到病床前,一边跟之前救护车上做初步治疗的医生做交接。

  “什么情况?”主治医师问道。

  “最严重的伤势在后脑,患者逃离的时候被天花板砸中脑部和背部,导致失去意识,已经联系脑外科会诊了。另外肩胛骨、背部肋骨骨折,好在没有刺穿肺部造成血气胸。还有在火场里吸入了一些有毒的烟雾,已经做输氧处理,皮肤表层有烧伤,主要集中在背部和四肢,背部浅度二级烧伤,四肢一级烧伤。”

  主治医师应了一声,其他的外伤还好,但是脑部的损伤具体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具体还是要看脑外科的诊断结果。

  很快检查结果就加急送了出来,医生面色凝重:“后脑有淤血,可能会压迫到神经,目前看起来万幸的是脑干没有受到损伤,但是具体会有什么后遗症还不能确定。”

  大脑是个极其精密的器官,现代医学还不能很好的诠释,闻言几个医生讨论一番,决定先对外伤和骨折的部分做处理。

  谈翊被推进了手术室,主治医师穿上手术服举着双手走进无菌操作间,麻醉师刚准备打麻药的时候,躺在手术台上的人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醒了?”

  谈翊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身体无处不传来剧烈的疼痛,背、手臂、双腿,全都在疯狂的抗议着,如同在油锅里被煎炸一般的痛苦。

  但他尚不清醒的意识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醒来,不能放纵自己沉睡下去。

  他还有挂碍。

  他的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闷哼,耗尽了全身的能力,终于睁开了眼睛。

  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黑暗。

  身边传来消毒水的气息,有人在关切的询问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随即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白主任,你看他眼睛……”

  那个男声又传了过来:“……你能看到吗?”

  谈翊看不见,但他隐约感觉到面前有手挥动时带起来的微风,他心里一沉:“我看不见。”

  几个医护人员面面相觑,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因为淤血压迫到的神经影响了视觉功能。

  医生担心他情绪波动影响治疗,出言安抚道:“好,没关系,你不要紧张,这是因为你脑部有淤血,等淤血散开……”

  不等他的话说完,谈翊便打断他,哑声道:“在我前面送来的那个omega也在这个医院吗?”

  “什么?”医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叫季淮,男性omega,距离预产期还有三天。”

  参与救援的一个护士想起来确实是看到了一个大着肚子的omega,便说道:“火场救出来的伤患这次都送到我们医院来了,我看到他了,穿白毛衣的是吧?你不要担心,他比你早出来,现在一定也在救治当中了。”

  谈翊头脑一阵阵眩晕,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拼尽全力支撑着自己的意识,努力把话说完:“他……信息素……他生产需要我的信息素,帮我抽一些血。”

  闻言几个医护人员都神色复杂,还没等他们说什么,谈翊又继续道:“他的档案都在那家私立医院存档,联系他们院长,让他提供季淮的资料。”

  “还有……”谈翊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似乎还在说话,但又似乎没有,大脑已经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似乎溺在一汪水里,又似乎飘上了半空。

  “还有,保留孩子的脐带血,一定要保留。”

  他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彻底被拉进了水底,再也没有了意识。

  一共交代了三件事,没有一件是关系到他自己的。

  就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也有些感慨,他对一个护士道:“你去把他说的事情给产科那边传达一下。”

  接着转向早已在待命的麻醉师:“准备吧。”

  这边的手术室红灯亮起,此时在医院的另一层楼里,产科的手术室中。

  季淮扣着氧气面罩,呼吸剧烈而急促,一旁的检测仪数值也在上下波动,护士站在旁边不住安抚:“你放松,放松一些,这样子没有办法手术的。不要害怕,打完麻醉一点也不痛。”

  季淮无助地看着他,口中发出几个含混的音节,甚至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护士柔软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前额:“没关系的,你想想很快就能见到宝宝了,就不怕了。”

  这时主刀医生和麻醉师走了进来,观察了一下数据后说道:“准备手术吧,再拖下去就危险了。”

  “好。”

  季淮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躺在床上,疼痛、惶恐、担忧,这些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可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医生将他扶成侧躺的姿势,从他的腰椎部分将麻醉剂打了进去,一阵酸麻疼痛过后,麻痹的感觉从腰部逐渐扩散到全身。

  季淮太害怕了,他闭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到鬓角。在住院待产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想过生产时的情况,谈翊会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鼓励他,安抚他,会有好闻的冷杉香气笼罩着他。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谈翊甚至还生死未卜。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护士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和主刀医生交流了几句,然后很快走到呼吸机旁边,过了片刻,季淮忽然一怔。

  他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随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杉清冷而厚重的气息弥散开来,瞬间让他浑身都松弛了。

  不是幻觉。

  季淮混沌的精神瞬间清晰了许多,他转头看到那个还没有离开的护士,立刻摘下面罩朝他道:“谈翊是不是没有事!”

  那护士将提取出来的信息素加入到呼吸机里,随着氧气缓慢释放到季淮的面罩中。此时听到季淮的问话,也猜到他说的人就是那个alpha,于是回答:“他没有生命危险,正在治疗当中。”

  心头大石重重落地,季淮浑身发软,只觉劫后余生。

  “他没事……”

  看到他的状态稳定下来,医生和护士也松了一口气。麻醉逐渐起效,确认季淮腹部已经没有知觉了之后,医生正式开始了手术。

  手术的过程很顺利,短短半个小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便在手术室里响了起来,医生干脆利落的处理完,将还在大声哭闹的新生儿抱到了季淮怀里:“是个男孩,六斤八两,很健康呢。”

  刚才还哭闹不休的小家伙贴到季淮怀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乖乖的不动了,季淮看着他稚嫩的面容,心里一片柔软。

  他的宝贝,追逐了两世,历经了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他身边了。

  “稳稳……”他轻轻吻了一下小婴儿的额头。

  医生结束了缝合之后,便推着病床往外面走去,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季淮原以为外面是空空荡荡,没想到,却看见了眼睛微微红肿着的许清婉。

  一看到开门,她立刻起身,疾步奔了过来:“怎么样?还好吗?”

  “没事了,阿姨……谈翊呢?他醒了吗?您怎么没去看他?”

  看到清醒着的季淮和旁边贴着他熟睡的宝宝,许清婉紧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了一些,忍不住又带上了哭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翊还在手术,他爸爸在那边守着。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季淮又累又疼,也还在担心着谈翊,实在没有心力去安慰她,只是勉强笑了笑:“不会有事的。”

  “对,你们都不会有事的。”许清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调整了情绪:“咱们先回病房,你好好休息。”

  季淮点点头。

  谈秋朔已经重新给他们安排好了病房,虽然环境没有私立医院那么好,但至少也是单人病房,不担心吵闹,季淮疲惫至极,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旁边的小床空着,一道身影伏在他床边像是睡着了,从微胖的身形,季淮立刻判断出那人是谁。

  “白老师!宝宝呢?”季淮惶急道。

  白玫闭眼小憩着,闻声立刻坐起来:“小七你醒了?谈太太抱着宝宝去洗澡了,你别担心。来喝口水,你嘴唇都干起皮了。”

  “那谈翊呢?”季淮又追问。

  “他……”白玫为难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他已经做完手术送到病房里了,其他还好,都是些皮外伤,但是我听医生说脑子里面有些淤血,可能导致暂时失明。”

  看到季淮的脸色,她又补充道:“不过医生下午又检查过,说淤血在缩小,看起来是可以慢慢吸收掉的,所以只是暂时的,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白老师。”季淮笑了笑,“我们一家三口都还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第七十四章 先过来,让我抱抱

  许清婉带着稳稳洗完了澡,将热乎乎香喷喷的小宝贝抱回来,一推开门就看到季淮靠坐在床头,一边心不在焉地和白玫说着话,一边频频往门口看,一见他们进来,顿时眼睛都亮了。

  许清婉阴云笼罩的心里短暂的散开了阴霾,她走上前去,季淮便朝她伸出手:“阿姨,我来抱吧。”

  “好,你小心点。”许清婉动作轻柔地将软绵绵的小宝宝放进他的怀里,季淮感受着怀中沉甸甸的触感,心头一片温软,几乎化成一汪温泉水。

  他爱怜地摸了摸稳稳的小脸蛋,触感软滑的像是布丁,他还没长牙的小嘴巴轻轻动了动,发出“嗯嗯”的哼叫声。

  “看样子是饿了。”白玫见状,起身到床头柜前冲了一瓶奶粉,将小小的奶瓶递给季淮,“给宝宝喂点奶。”

  季淮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奶瓶里的一大口奶:“就这么一点吗?”

  白玫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的眼神格外和蔼:“刚出生的小宝贝,喝30毫升就够了,都是这么一点一点喂大的。”

  稳稳已经饿得直哼哼了,季淮赶紧将奶瓶塞给他,他接触到食物之后立刻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吮吸着。季淮看着他卖力地喝了许久才把那一点奶喝完,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担忧:“这么小,要养多久才能长大。”

  “有苗不愁长嘛。”白玫笑道。

  稳稳喝完了奶,打了个小小的奶嗝,满足地靠在爸爸怀里睡着了。季淮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着许清婉道:“我想去看看谈翊。”

  许清婉不太同意:“明天吧,现在也晚了,而且你刚做完手术,刀口还没有恢复好,现在不适合下地走动。他还没醒呢,你过去也看不到什么。”

  季淮坚持道:“我要过去看一眼,不然没办法安心休息。”

  许清婉叹息一声:“那好吧,我去找护士推个轮椅过来。宝宝睡了,就让他在这儿睡觉吧,玫姐你看着孩子,我跟小淮过去一趟?”

  白玫自然应允。

  两人的病房不在同一层,他们坐电梯下了楼,才进入到谈翊的房间,谈翊俯卧在床上,背上和四肢都裹着厚厚的绷带,身上还连接着各种仪器,双眸紧闭。谈秋朔正坐在他的床边,背对着房门,挺直的背在此时看来却有些疲惫。

  “秋朔。”许清婉叫道。

  谈秋朔回头,见是他们,不由责备道:“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还过来做什么?刚生完孩子就乱跑,小心落下病来。”

  “让他看看,不然也是担心。”许清婉说着往里面走,谈秋朔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轮椅,季淮对他道了谢,视线落在病床上的人身上,便是一阵心痛。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脆弱的谈翊。

  在他的印象里,谈翊从来都是强大的形象,不管是之前强势自我的谈翊,还是后来对他百依百顺的谈翊,都是鲜活而健康的,是众人眼里典型的alpha形象——沉着可靠,强硬有力。

  可现在他静静俯卧在这里的样子,像是随时可能会离开,叫季淮一阵心慌。

  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谈翊的手,但那双平时温暖的、会紧紧握住他的手,此时无力地松垂着,指尖夹着血氧仪,手背上还缠着绷带,连掌心都涂抹了治疗烫伤的药膏。

  他无从下手,只能抓住了谈翊的手指,以期能获取一些让他安心的力量。

  站在他身后的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眼里既有欣慰,又是心痛。

  过了十来分钟,许清婉劝道:“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

  季淮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点点头:“晚上有人陪他吗?”

  “等下家里会来人,他们收拾东西耽误了点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到了。不用担心。”许清婉道。

  季淮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回自己的病房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季淮的身体逐渐恢复,刚开始还要人扶着走动,后来便能自由活动了。谈家的保姆阿姨一窝蜂来了四五个,争着抢着帮忙照顾稳稳,季淮不去要,都没得抱。

  因此他每天的活动,大部分都花在了从自己的病房走到谈翊的病房,再从谈翊的病房走回来上。后来谈秋朔干脆找医院给他换了一间,到谈翊的隔壁住下了。

  稳稳出生后七天,季淮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在阿姨们各种营养餐的进补下身体也好了很多,连稳稳喝的奶都比之前翻了一倍,一顿可以喝60毫升了。

  但谈翊还是没有醒来。

  他四肢的浅表层烧伤已经基本恢复,用了最好的药,疤痕也没有留下,只有背上的严重烧伤和骨折尚未痊愈,这天季淮抱着稳稳站在一旁,看着医生换完了药,才走上前去。

  他俯身抱着稳稳贴了贴谈翊的脸颊:“宝宝过来看你了。”

  稳稳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伸出短短的小手努力地去抓,但也只抓到了谈翊的头发。季淮轻柔地将他的小手收回来握在掌心,叹息一声:“都怪你,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总拿信息素哄他,现在没有你的信息素,睡觉也睡不安稳。”

  稳稳不爱哭,但是睡到一半会惊醒,发出哼哼唧唧的小奶音,可怜兮兮的,必须要季淮抱在怀里,释放安抚信息素,才能叫他再睡过去,但也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要哭不哭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谈翊仍旧没有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他后脑的淤血还在缩小,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等淤血被吸收完,应该就能好了吧。

  谁也不敢下定论,但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这些天正宸也是一片混乱,还好谈秋朔回来了,虽说已经近十年没有接手过国内这一摊事情,但他的能力手腕不减当年,很快便稳住了动荡的公司,将其扶上了正常运转的轨道,并封锁了谈翊受伤昏迷的消息,避免正宸的股票崩盘。

  季淮将稳稳放在一边的小床上,拍着他胖乎乎的肚子哄他自己睡。前几天稳稳就已经睁眼了,此时乌溜溜的大眼睛水润清澈,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张开小嘴巴打了个呵欠,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季淮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是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接着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握住谈翊的手摆弄着。

  “稳稳的手好像像你多一点,尤其是指甲的形状。”季淮已经习惯自言自语了,“但是好小啊,又小又软。他还会抓人的手指,好可爱的。”

  他纤长的手指在谈翊的指缝间穿梭,揉捻他的指骨,又掐掐他的指尖:“你都不想抱抱他吗?你抱着他,他还会朝你笑,现在你家那群阿姨都争着抱他,喜欢的不得了,你再不醒过来,家里就彻底没有你的地位了。”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仪器低声运转的嗡嗡声。季淮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惶恐和忧虑,将谈翊的手覆盖在自己的侧脸上,声音带着些许哽咽:“谈翊,你怎么还不醒啊?你不是说要补偿我的吗?这就算补偿完了吗?”

  “你还说爱我,你就这样爱我吗?”

  就在这时,季淮突然感觉到谈翊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他诧异地停下,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随即,那只手便轻轻在他脸上摸了摸,谈翊嘶哑虚浮的声音传了过来:“……没完。”

  季淮愣在了原地。

  谈翊睁开眼睛,忍着剧烈的头疼和晕眩,在还有些模糊的视野里捕捉到了他昏迷前还在牵挂着的人。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季淮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他,谈翊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但因为太久没有进食和发声,喉咙干哑的厉害,一出声便咳了起来。

  季淮这才有了动作,连忙去给他倒水。掌心温暖柔滑的触感消失,谈翊有些遗憾地虚虚握了握拳。

  季淮倒了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床边喂他喝了,接着紧张道:“我叫医生过来。”

  “等等!”谈翊却阻止了他,“先过来,让我抱抱。”

  “你……”季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谈翊发觉他现在的姿势不适合抱自己的omega,便试图翻身侧躺过来,季淮立刻按住他:“你不要乱动!”

  谈翊的眼神里很是遗憾。

  季淮有些无奈,微微带着点羞恼:“……等你好了,有的是抱的机会。”

  谈翊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有些不知足地,恋恋不舍地看着他。

  季淮跟他僵持了片刻,俯身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随即就被拽住了衣服,狠狠亲了过来。季淮不敢跟他争,怕他碰到了伤口,便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任由一个伤患把自己吃干抹净。

  几分钟后两人才分开,季淮整张脸都烧红了,他不安地看向一边的小床,虽然稳稳在睡觉,而且这个年纪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他还是有些羞耻:“别闹了,宝宝在。”

  谈翊这才突然想起来什么:“哦,宝宝生了吗?”

  “……”季淮没好气道,“快满月了!”

第七十五章 这么便宜我?

  谈翊出院是在半个月之后,身上的烧伤基本愈合,只有背上的伤口需要定期换药,另外就是骨折还需要静养。

  这半个月里,他仗着自己伤员的身份,可谓是占尽了便宜。

  谈翊醒了以后,季淮基本就不在自己病房里了,早上洗漱完就带着稳稳过来陪他。

  烧伤是很痛苦的,虽然已经进入愈合期,但疼混着血肉增殖时的痒意更让人觉得难熬。可每当谈翊看见季淮伏在小床边上逗弄他们的宝宝的时候,又觉得哪怕受再重的伤,都是值得的。

  只是这不影响他借故讨些好处罢了。

  在季淮终于哄睡了稳稳,转过头来看谈翊的时候,谈翊恰到好处地皱起了眉头,做出隐忍的表情。

  “疼吗?”季淮果然紧张了,他走到床边,伸手像是想触碰他的背,但手抬起来又不敢往满满的绷带上面落,只能悬在半空,接着被谈翊一把握住。

  谈翊压抑地说:“没事。”

  他越是这样,季淮便越是心疼,他反握住谈翊的手,脸上露出忧虑,“我叫医生?”

  “不用,”谈翊,“你陪我躺一会儿。”

  季淮顺从地脱掉拖鞋,侧躺在他身边,和他额头顶着额头,两人十指相扣,体温亲昵地互相传递着,只是一言不发地躺在一起休息,就觉得十分美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温热的呼吸愈发缠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副唇舌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只知道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他们正亲的难舍难分,谈翊的手已经顺着季淮宽松的衣摆摸了进去,肆意抚弄着他光滑的背脊。

  推门而入的许清婉:“……”

  谈翊&季淮:“……”

  季淮火速抓着谈翊的手甩了出去丢在一边,自己则手忙脚乱地下床穿上拖鞋,解释起来十分欲盖弥彰:“我……我有点困就想睡一会儿,昨天,昨天晚上稳稳一直哭,没睡好。”

  许清婉也只得佯装自己并不知道昨天晚上稳稳是跟着阿姨睡的:“啊,是,最近可能有点肠胀气,晚上老是哭……那个,我是说稳稳该办出生证明了,大名起好了没有?”

  两人磕磕绊绊地把话题转移开,总算将尴尬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一些,都松了口气。

  但季淮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谈翊说:“还没出生就起好了,叫季晏,日安晏。”

  “那是之前起的……”季淮闻言忍不住说道,同时有些惴惴不安都看向许清婉。以前他想着自己抚养孩子,宝宝当然是跟他姓,但谈翊这样的家庭,他摸不清楚许清婉他们会不会很在意孩子的姓氏。

  “好听呀,”许清婉笑笑,“谐音纪念,寓意好,字写出来也好看,就叫这个吧。”

  谈翊征求的目光投向季淮:“不改了吧?”

  “……嗯。”季淮道。

  “好,那我让人去办手续了,你们好好休息。”许清婉说完便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停下来,“……你俩,身体还都没恢复好,还是,多养养。”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甚至没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病房里两人面面相觑,直到稳稳醒过来,哼唧着要喝奶,才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小孩子喝奶,大人们也要吃饭。这些天他们吃的饭菜都是阿姨们做好了从家带过来的,因为一个受了伤一个刚生完孩子,饭菜丰盛的不像话,每顿都能把小桌板摆的满满当当。

  谈翊晃了晃手指上夹着的血氧计:“麻烦,这个能不能拆了?”

  季淮坐在他对面:“医生没说让拆。”

  “用筷子都不方便。”谈翊皱着眉头。他左手夹着血氧计,右手手背上还有置留针,做事确实有些不便。

  季淮将勺子放在他面前的粥碗里:“用勺子吧。”

  “小孩子才用勺子吃饭,喂我。”谈翊理直气壮地要求。

  季淮简直无力吐槽,别人喂饭难道不是更小的小孩子才要用的吗?但他还是用筷子夹了一筷子清蒸红鱼:“喏。”

  他象征性地喂了几口,便不管谈翊了,“别闹了,你自己吃,等下菜都凉了。”

  谈翊颇为怨怼:“稳稳喝奶你都给他扶着,喂我吃两口饭怎么就不行了?”

  “因为我是他爸爸,不然你也让你爸爸喂你?”季淮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谈翊想到谈秋朔,顿时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他哭笑不得:“你真是……”

  “快吃!”季淮催促,“等下我还要给宝宝做抚触。”

  谈翊叹息道:“你刚答应和我复合,就多了个小拖油瓶。”

  “你说谁拖油瓶?”季淮瞪他。

  “我,我拖油瓶。”谈翊举手投降,“等下你给他做完操就回去休息吧,我要开个会,会比较吵。”

  “你伤还没好。”季淮不赞同道。

  谈翊解释:“是啊,但也没办法。安抚一下董事们,我这么久不出来,内部各种传言都有,有些压不住了。我不露脸,只开声音。”

  季淮对他的工作向来不多置喙:“总之你还需要休息,不要太累了。”

  “遵命。”谈翊含笑道。

  等季淮抱着孩子返回隔壁病房休息之后,谈翊先是如他所说地跟董事会成员开了个会,针对最近公司的一些大事件做了些沟通,好让他们知道正宸的大权还牢牢地把握在谈翊手里,结束会议后,谈翊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脸色便冷了下来。

  “人找到了?”他的语气森寒。

  “找到了,他偷渡进港,正规途径确实查不到行踪,但前两天在医院门口有人见到了,顺着跟到了酒店,现在已经控制住了。”

  谈翊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对面请示道:“谈总,警方也在找他,我们要通知他们吗?”

  “不用,先关着,准备好去J国的机票。”

  上一世,他念着旧情,只是把庄烨霖送进了监狱,这一世最开始,他也没有想过要他的命,只是把人远远的送到国外,甚至留给了他家转移财产的时间,不至于一夜赤贫。

  但他难得的善心,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们一家三口,险些命丧火海。不仅如此,私立医院的整栋住院楼被焚烧殆尽,重建需要投入巨额人力物力,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人员死亡,只有十几个重伤。

  庄烨霖此举,几乎能称上一句穷凶极恶。

  再不挟私报复,谈翊要自问是不是个圣人了。

  国内不方便做事,但毗邻的J国向来有犯罪天堂的说法,在那里,他能做的就很多了。

  敛下目光中的阴郁和寒意,谈翊将笔记本和手机丢在一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季淮也该睡醒了。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还可以,便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这些天都有复健师陪同复健,所以双腿还能支撑,不至于无法下地走动。

  谈翊很不适应这种无法完全掌控身体的状态,这让他觉得处于弱势地位,他皱着眉,打算下午再和医生沟通一下治疗的进度。

  他扶着墙壁走到隔壁病房的门口,推开门时季淮已经醒了,他侧躺在床上,稳稳紧贴着他,还在睡着。季淮静静看着他,手揉捏着他胖乎乎的脚丫玩。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你怎么下床了?”

  谈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下来活动一下。”

  季淮小心地收回自己的手臂不弄醒稳稳,然后走过来去扶他,被谈翊躲开了:“没关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哪里好的差不多了,至少还要再过一两个月才能好全,伤筋动骨一百天。”季淮斥责道,“你不要乱跑。”

  “又不是不能动,养着点就好。”谈翊道,“我想快点出院,受不了分房睡。”

  季淮无言以对:“你……”

  “怎么,我又不干什么,只是抱着你睡而已。”说着谈翊便像只大狗一样抱了上来,脸埋在他领口深吸一口气:“好香,老婆。”

  季淮脸都热了:“谁是你老婆!”

  “你啊。”谈翊蹭蹭他的脸颊,“等我出院了,我们就结婚吧?”

  季淮抿了抿唇,低声应道:“……嗯。”

  “真的?”谈翊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么便宜我?就这么答应了吗?我还没求婚呢。”

  季淮脸上的热度已经一路烧到了脖颈,连耳后都泛起了薄薄的红,他强撑着:“算了,孩子都生了。”

  “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追回来的,不炫耀一下怎么行。”

  季淮别过脸:“随你。”

  谈翊愉快地笑了,季淮挣开他想走开,结果推搡间不小心让他撞到了墙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你真是……”季淮又气又心疼,扳着他的肩膀想叫他转过来看一看背上的伤,“撞到哪里了?”

  然后就又被偷亲了一口。

  季淮:“……我不管你了!”

第七十六章 结局 不能再跑了

  正宸的员工最近也是人心惶惶,自家老总已经消失许久,前一阵子还偶尔能在公司听说到谈总来了,但这三四个月是完全不见人影,不仅如此,近日更是连邮件都不批复了,所有工作都由副总和早已到国外休养最近却不知道为什么返回国内的老谈总代劳。

  谈翊病重不治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更有媒体拍到了谈秋朔和许清婉出入C市医院的照片,一时之间不仅外界对正宸议论纷纷,连内部都动荡不安起来。

  “今天又开董事会了你知道不?”午休时间,餐厅里几个同事坐在一张桌子上,小声议论着。

  “我在车库里找车位的时候,经过专属车位,看见刘董那辆法拉利了。所以谈总怎么了,真的不行了?”

  “嘘!”另一个人赶紧阻止他,“你再大点声?这话可不敢随便说。谈总要是没了,公司怎么样可真不敢想。”

  “也不是我乱猜,好多客户都跟我打听,之前谈的不错的几个单子也都进展不太顺利,唉,所以谈总干什么去了?这都快一年了。”

  “要是个omega,我就怀疑他躲起来生孩子去了……啧,谁发的邮件?大中午的都不吃饭啊。”

  员工的手机弹出来个提示框,他做业务的,邮件看得很勤,此时虽然骂骂咧咧,却还是打开了手机版邮箱,点进去看邮件。

  “财务处?财务发什么癫呢……我靠?我靠?”

  见他反应这么激烈,其他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怎么了你?接了个大单?”

  “不是啊!”他瞪着手机屏幕像是要把它看出个窟窿来,“卧槽真的假的,你们快看看自己的邮箱有没有收到邮件?”

  同桌人各自拿出手机查看消息,片刻后,不光他们这一桌,整个餐厅都此起彼伏的发出了惊叹。

  “什么情况?”

  “老板大方!我决定我要为正宸当牛做马一辈子!”

  “真的假的啊!什么时候到账。”

  “天啊这全家福也太甜了吧……”

  “什么啊?”有人手机上没下邮箱,听他们说的心痒难耐,借了同事的手机过来看。

  财务发给正宸全体员工的是一封通知,内容很简单,老板家里有喜事,自掏腰包,给所有正式员工发一个月奖金。

  白得一个月工资!

  这是走路上馅饼掉嘴里了啊!

  下面一栏是谈翊龙飞凤舞的签字,并附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午后的客厅,季淮坐在沙发上,横抱着稳稳,谈翊一手揽着他,一手给小崽子扶着奶瓶,稳稳被两个爸爸照顾着,喝得一脸满足,两只肉乎乎的小脚丫都搓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的喜事啊。

  那员工看完邮件,一边高兴不已,一边十分羞惭:“原来还真的是躲起来生孩子去了啊。”

  这边正宸已经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而这消息也迅速在圈子里流传了开来,之前的谣言不攻自破——谈翊好好的,不仅没有病重,更有了继承人。

  而此时,他们一家三口暂住的A市老宅里,谈翊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去赶飞机了。

  季淮将睡着了的孩子交给阿姨放回小床上,自己则走到谈翊面前,替他将领带调整了一下:“真的不疼了?有什么急事非要这时候去呢。”

  “不疼了。”谈翊温和地笑着,“我快去快回,不会影响我们婚礼的。”

  季淮道:“不急,你不要赶着回来,还有一个多月,怎么样都来得及的。”

  “我知道,但是会想你啊。”谈翊直白道。

  季淮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了他一下:“行了,快走吧,等下赶不上飞机了。”

  谈翊又讨了个吻,这才离开。

  两个小时后飞机在J国落地,早已等候在机场的下属开车带他离开,辗转几处后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来到一个偏僻荒凉的仓库里。

  谈翊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在手下人的陪同下走进昏暗破败的仓库里,里面阴冷潮湿,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照亮一小块区域,露出一小块铁栅栏,栏杆外的地上有一个翻倒了的碗和一摊饭菜,因为当地气温高,已经散发出了腐败的气息。

  谈翊一行人走近之后,打开了笼子里的灯,里面被捆着的人立刻抬起头。

  庄烨霖原本漂亮的面孔脏污一片,周身高雅的气质散尽,此时完全像是个不修边幅的疯子。

  他也的确是个疯子。

  “谈翊……”他哑声喊道,“谈翊,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谈翊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庄烨霖,我给过你生路的,而且是两次。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知死活呢。”

  庄烨霖怨恨地看着他:“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是为了那个季淮所以才放弃我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谈翊已经没有跟他废话的兴致,他偏头示意旁边的人,对方得到授意,用胶带贴住了他的嘴巴。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去动他。你不愿意在国外衣食无忧的过完这辈子,那你就乖乖回来,接受你该有的制裁。”

  谈翊冷冷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挣扎,他的脑海中闪过上一世那个没有接通的季淮弥留之际打来的电话,和这一世满屋子的熊熊火焰。

  他太该死了。

  “等下我会送你回国,给你找最好的律师。”

  “买凶杀人,偷渡,蓄意纵火,加起来够送你走了。”

  “但是在这之前,我需要用一点私人手段,不然难解心头的恨。”

  谈翊的眼神如同刀锋一样,从庄烨霖身上划过,让呜呜挣扎着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最终谈翊的眼神停留在了庄烨霖视如珍宝的那双手上。他弹钢琴,最宝贝的就是双手,从小就是连重物都不肯提的。

  手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了一把弹簧刀。

  谈翊有了家室,也不太想见血,便背过身去到隔壁的房间休息喝茶,顺便吩咐道:“他那颗痣,也弄掉,看着烦。”

  很快,荒无人烟的废旧仓库里就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第二天谈翊去当地的玉石市场上逛了一圈,这边翡翠出的多,他在拍卖场拍了块压轴的玻璃种帝王绿,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一块原石起拍价1.2亿,他抬到了三个亿才拿下来。

  办妥了手续,谈翊便圆满地回国了。

  他赶着回国,坐了红眼航班,落地时是晚上十二点,到家时已经是一点多了。偌大的房子里静悄悄的,众人都已经睡熟了。

  谈翊示意司机将行李箱放在了门口,便让他回自己房间休息了,他则换上拖鞋,轻手轻脚地往楼上卧室走去。

  路过婴儿房,他推门进去,床头柔和的小夜灯亮着,小床上有睡过的痕迹,兰姨在一旁的大床上,却不见稳稳的身影。他合上门,隔壁一间就是他和季淮的卧室,开门一看,果然是被季淮抱过来睡了。

  一大一小都在沉睡,季淮像一只拥着猫崽的大猫咪一样,蜷缩着身体将稳稳搂在怀里。

  尽管谈翊的动作已经很轻,但床垫下陷的瞬间季淮还是被惊醒了,他发出一声含混的呓语,迷糊了一会儿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吵醒你了?”谈翊压得很低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温柔。

  季淮呆呆地看了他几秒,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谈翊顺势握住他的手,轻轻用脸颊蹭了蹭。这天他赶路没来得及收拾仪容,下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在季淮的手心里扎得痒痒的,叫他忍不住闷笑起来。

  谈翊看他舒展的笑颜,也跟着弯起嘴角。

  “快上来睡吧,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呢。”闹了一会儿,季淮困意涌上来,打了个呵欠说道。

  “好,这个给你。”

  谈翊说着,季淮便感觉到掌心一冰,被塞进了什么硬硬的凉凉的东西。他拿过来一看,见是一对平安扣,绿得极正极浓,水头好得像是要滴出一滴碧色的水来。

  “你之前说戴戒指抱宝宝不方便,怕划伤了他。我看见这个倒是不错,就买了下来,做成一对。”

  “总归都是环形,你戴上了,就是被我圈住了,不能再跑了。”

  季淮闻言抬起头,正撞上谈翊满是深情的一双眼睛,他手掌合拢,将那一对平安扣握在掌心,冰冷的玉石被他的体温暖热,变得温润起来。

  季淮笑了:“好。”

  跋山涉水,两世蹉跎,兜兜转转。

  有些人互相错过,从而迟到多年,所幸爱意仍旧随风而起,不远万里。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感谢各位一路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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