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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身都死一千年了》作者:朝述

  文案:

华阳仙君想过无数和孟确重逢的场景,却没想过,他会在孟确穿着大红婚服,打算与别人成亲的时候重新见到他。

  孟确靠着和紫御神君有几分相似的脸,轻轻松松飞升上界。还得到了仙君的青睐,得以入驻神宫,成为仙君的道侣。

  结为道侣后,孟确最喜欢围着仙君打转。

  只是仙君很少和他说话,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不过所有人都觉得,再过个万八千年的,孟确恐怕就真能打动仙君了。

  魔界入侵,仙界大乱,生灵涂炭之际,仙君力挽狂澜,封印魔头,救了仙界。然而太平下来后,众人发现,总围着仙君打转的孟确不见了。

  知情人说:神君堪破天道,堪破情爱,才有如今修为。

  以一人换三界平安,没人觉得不可。

  只是会叹一句,可惜了那个替身。

  然而此后千年,仙君性情大变。

  嗜杀暴戾,铁血手腕将仙魔二界统一,只为寻个招魂续命之法,想再见那人一面。

  -

  “我没有失忆,我知道你说的那招魂续命的法子,但不是为了紫御神君吗?”

  “前世的我真的死了,现在的我有心上人,现在我们要拜堂,你可以离开吗?”

  “我都死过一回了,还不够还你恩情吗?”

  孟确求仙君放过他,成全他。

  华阳仙君听不得这话,他压下心头血,说:“你不曾欠我,是我欠你许多。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好,就是别不理我。”

  【狗血文,火葬场,仙君是正宫】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确 ┃ 配角:预收:《想和偏执攻分手》求收藏=3= ┃ 其它:预收:《人人都爱万人嫌[重生]》求收藏=3=

  一句话简介:仙君他老婆要和别人拜堂了

  立意:尊重他人付出。

第1章 下山

  孟确从未后悔过自己认识盛淮景,他只是遗憾自己把神宫中高高在上的仙君,和下来历劫的凡人混为一谈而已,最终惹来今日苦果,也算得上咎由自取。

  -

  -

  夏末时节,暑热难当,蝉鸣从早到晚,不绝于耳,吵得人烦躁。

  “你这小鬼,骗人钱财也就罢了,现在还想害他性命,恐怕是不知道这虚策山是谁的地盘!”一道清亮的嗓音伴随着隐隐约约地求饶声,逐渐传到竹林外头,打断了午后的蝉声。

  孟确正教训着不知哪儿来的小妖,逼他把刚刚抢的钱财交出来。

  小妖跪地上求饶,却怎么也不肯还钱,还拒不承认他俩旁边那倒霉蛋,是被他弄晕的。

  孟确嗤笑一声,他在虚策山化形不过百年,就成了虚策山的老大,山里的妖灵都听他的。这不知道那儿来的小妖,突然出现装神弄鬼,骗起了附近村民的钱财。

  起初孟确不想管,但今天却让孟确撞见这小妖骗钱不算,还想吞人|精魄害命。

  孟确是千年道观内,听着教义化形的青竹,他信奉天道昭昭,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小妖为求修为提升害人,他日必定成他心魔,得失之间都有定数。再者说,孟确实在不想在虚策山弄出性命之事。

  草木化形需要天时地利,孟确听了许多年的大道,才得了一线生机。

  他很珍惜生命,凡是有灵智的生命,都不愿意伤着。

  小妖嘴上求饶,心思却很活络。他听过孟确的名字,知道他一向心善,不会下重手,便抱着侥幸心理和孟确僵持。

  夏日林中突然吹过一阵风,蝉鸣停了一瞬,两人身后多了些响动。

  小妖趁着孟确分神之际,突然挣脱束缚,逃之夭夭。

  孟确今天本就是管闲事,把人救下也算是目的达到,看着小妖逃跑的背影,并没有去追。只是叹着气回头,看了看正走过来的男人,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人身姿挺拔,眉若剑,目似星,漂亮得如同神仙,周身杀伐之气令普通小妖不能直视。他迈着大步而来,面上带笑,看清竹枝后站着的孟确,又不自觉地温柔了几分。

  走近之后,男人将手里的点心盒握紧,还没来得及说话,孟确便已经笑盈盈地开始扯他衣袖,问他:“这里头是什么?”

  “绿豆糕。”说着,男人把盖子揭开,露出里面码得方方正正,还泛着浅绿的小点心。

  不需要招呼,孟确伸手就拿。

  可惜松软的绿豆糕禁不住他手劲,碎成小渣落在盒内,孟确见状有些着急,喊着男人的名字:“盛淮景你这带的什么东西!”

  被连名带姓地喊,男人也不生气,反而安慰起孟确,承认自己带的点心不对,应该让绿豆糕再结实一点。

  哄人的确是有效的,孟确反应过来,嗔怪盛淮景把自己当小孩子。不过他也没有再碰这点心,就那么站着,张口“啊”一下,示意盛淮景喂自己吃。

  若是寻常人这么指挥,早被盛淮景一剑砍过去了,可此时的盛淮景,只觉得孟确可爱。他将点心从盒中轻轻取出,让孟确就着自己的手吃绿豆糕。

  孟确不跟他客气,动动口,咬下一块,尝到绿豆糕清香细腻地口感,不禁食指大动——他喜欢这种食物。

  一小盒绿豆糕吃完,孟确擦擦嘴角残渣,哼哼着说:“我肯定会被你惯坏的。”

  “倒也无妨,我总是会惯着你的。”盛淮景说完,看着周遭树林,再次向孟确提出带他回府的事。

  孟确不在意地摇头:“我在这里住得挺好。”

  孟确是道观里的青竹化形,可他化形之后,传承千年的道观却逐渐没落。二十年前,最后一位老道长仙逝,整个虚策观里就只剩下孟确了。

  孟确不是凡人,对外物没有太大需求。若不是遇上盛淮景,他平日里连化形都懒得化,只愿变作青竹,扎根在泥土之中。

  而虚策山地处偏僻,除了山下村民,甚少有人经过。

  道观没落后,无人修缮,如今只能说勉强可以住人。

  盛淮景一直疑惑孟确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环境,来看他的时候,除了带些外头的食物,就还会劝说他离开山里。

  孟确无法跟他解释,一颗青竹,对房子长什么样,其实无所谓。可又委实需要一个理由,他只好敷衍盛淮景,说他师父要他守着观里,潜心修道,俗世的一切都是扰乱道心的杂物。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可盛淮景还是会来看他,想带孟确出去。

  两人相识数月,盛淮景总劝,孟确照例拒绝。往常这样说完,盛淮景就不会再提,可今天说完,盛淮景却闪过一丝失落,他说:“皇上调我回京,若是你不随我走,今日我便是来辞行的。”

  还在品味绿豆糕的口感,琢磨着是不是能在观里种点绿豆的孟确一愣,他茫然地看看盛淮景。

  “皇上?”

  孟确只在盛淮景带来的话本里看见过皇上,他以为皇上都是到大结局时候,出来给主角赐婚的那种。

  盛淮景点点头:“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来南方是为巡边,过些日子就会离开的……现在皇上急诏,我也不能多耽搁……”事实上,若不是遇见孟确,盛淮景早在两月前,结束换防布局那会儿,他就该走的。

  孟确不懂巡边,不过他知道盛淮景似乎很厉害,他们两个人初遇,盛淮景中毒受伤,身边就围了许多人。

  孟确救他,还被盛淮景的手下防备,说他来历不明,可能会害将军。

  这么厉害的人物,似乎的确不该在虚策山久留。

  孟确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可他不自觉地揉了揉心口,有些堵得慌。连忙抓紧盛淮景的手,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安心。孟确皱紧眉头,问盛淮景:“我好像有点,难过?应该是难过的,话本里说,想哭又哭不出来,心口一阵阵发疼,就是难过……”

  “你这一走,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孟确想起了老道长。

  他辞世前后,自己也是这样的。

  只是那时候老道长告诉孟确,要好好守着道观,孟确过了数年,不太能记起老道长之后,才渐渐好了一些。

  这会儿盛淮景却是要自己离开道观。

  若是不走,自己是不是要再花数年功夫,才能恢复如初?

  孟确有些紧张。

  盛淮景听孟确天真烂漫却又真挚地话语,心头一阵发紧,若是可以,他也不想离开。有那么一瞬间,盛淮景甚至想辞官归隐,就这么和孟确守着虚策山得了。

  一边是家国天下,一边是心上人,盛淮景心里左右为难。

  两人拉着手犹豫之时,先前被那小妖弄晕的村民倒是醒了,他左右看看,观察了一阵环境,突然看见孟确和盛淮景,蹭地一下翻了个身,立马对他们说:“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这山里有妖怪,快走!”

  盛淮景一脸茫然:“啊?”

  盛淮景一来就和心上人吃点心,说心事,一直到村民醒来前,都完全没注意到附近还倒着个人,这会儿倒是被吓了一跳。

  孟确心知村民在说什么,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刚刚就带盛淮景走远点了。平日里他都完全不见凡人,山下村民也不接触,做好事也从不留名,这会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村民会走到这山里,本身的胆子还算大,初次见面就很话痨。和他俩说了自己被讹钱财的事,看看天色,匆忙中又要拉着两人一起下山。

  孟确想让他自己走:“你快些自己回家便是。”

  “一起走壮壮胆,我害怕。”村民的理由理直气壮。

  孟确一阵语塞,他看看盛淮景,盛淮景却并不看他,仿佛对村民把两人带下山这事,很乐见其成。

  孟确:“……”

  孟确想想,就算是下山了,自己想回来,也是眨眼的事。甚至是一想到和盛淮景下山,心头的郁气就消散大半,不自觉地愉悦起来。

  到了山下,那村民看见自己家院子,和两人道谢后就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孟确和盛淮景站在路口。

  孟确有些犹豫:“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他想起自己前两天捡回去的小乌龟没有喂食,又记起观里的老枇杷树,再过几日果子就能吃了……本来无牵无挂的道观,在要离开的时候,倒是显得有许多值得牵挂的事了。

  孟确一一说了他在观里的事,却用不舍的眼神看向盛淮景,显得十分不安。

  盛淮景拉着孟确的手不放:“小乌龟本就是长在观里池塘,自己觅食的,不需要你喂。”

  “若是想吃枇杷,我唤人去买来给你吃……”

  “跟我走好吗?小确,我想日日见你。”盛淮景温柔地说。

  盛淮景生得好看,处处长在孟确的审美上头,这会儿用带着期待的凤眸看他,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孟确心说这人怎么能温柔成这样,顿时脑热起来,稀里糊涂的跟着盛淮景离开了虚策山。走得时候,他还穿着观里,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整个人干净漂亮,有些许不似凡人的纯粹。

  盛淮景就是喜欢孟确这样。

  两人走在街上,迎着周围人的目光也没有避开。只是注意到他们偶有惊艳的神色后,盛淮景才开始后悔。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就这样被外人白白看了去!

  盛淮景占有欲作祟,暗自打着把人带回京后,还是要把孟确藏起来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大概是:下凡历劫的攻辛辛苦苦追老婆,追到之后,咣当回天上就失忆,一朝回到解放前的设定_(:з」∠)_

  嗯,新坑求收!!!

第2章 法会

  赶在中元节之前,巡边的大将盛淮景终于回了京城。

  顺便也给京中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原本流窜在岭南一带的匪徒尽数清剿,还留了专门的府兵防止余孽作乱,往后想去岭南做生意的商户,就不用担心再被劫掠了。

  国泰民安的好事一桩,皇帝陛下自然是又给心腹大将加官进爵。这种事不用多说,只说孟确一路颠簸,用着凡人的方式赶路,总算是跟着盛淮景到了盛家。

  过了五六日,孟确还是蔫了吧唧地靠在软塌上休息,心理感慨,老道长说得没错。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①。

  老道长让自己少和凡人接触,修个清静无为的道心出来,回头羽化登仙了也好替虚策山扬名。现在自己这颗岭南青竹,没听老道长的话,果然是水土不服了。

  孟确歪在榻上,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做凡人的讲究真多。

  当时他跟着盛淮景下山,又跟着进了府衙,就顺便看见了当时护着盛淮景逃山里的副将。

  罗副将还是当初那个凶罗刹的样子。

  看见孟确也没个好脸色,不过罗副将最是听他将军的话,况且先前孟确救了盛淮景,就算还是来历不明,罗副将的态度却好了不少。他甚至还帮着孟确置办了几身行头,整理了房间。

  “若是我不去做,难不成要让将军亲自来做吗?”罗副将十分耿直地,解答了孟确的疑惑。

  孟确哭笑不得,不过还是把罗副将归入“嘴硬心软”的这类人当中。

  真正地接触凡人后,孟确发现了自己很多东西都没见过。毕竟他鲜少离开山里,平生见人最多的地方,就是虚策山下的村子。村子间的集会半月一次,热闹是热闹,但孟确也不爱去,他本身还是喜静的。

  跟着盛淮景进城,又回去了京城,孟确看什么都新鲜。

  新鲜过后,其实孟确有些微局促和不适。

  凡人居住之处,有些灵气浑浊且不充裕,孟确的修行实实在在地受了影响。

  可想到他身边的盛淮景,倒是觉得不苦反甜。

  不过这几天盛淮景不能陪他,孟确就难受起来了。那日他跟着盛淮景进家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宫里的旨意就到了。

  接着就是盛淮景日日晨起出门,夜半而归——他离开京城数月,压了许多公务等待处理。

  虽然盛淮景又待他极好,孟确往日想吃的、玩的,都能给他找来。可孟确又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才跟着盛淮景下山的。啊,好吧,的确有绿豆糕、芙蓉酥、桂花酿的原因,可主要还是为了盛淮景这个人啊!

  孟确在屋里长吁短叹,侍奉地丫鬟忍不住劝他:“公子,明日是盂兰盆节,京里会有祈福法会,您若是呆着无聊,不如去外头瞧瞧热闹?”

  孟确不爱热闹,他兴致不高,丫鬟年纪不大,说上一些看主子没反应,倒是打开了话匣子,给孟确介绍起京里的法会,还说了她家乡的习俗:吃饺饼、撒盐米、设香烛……

  把走八结和放路灯这些事说得妙趣横生。

  “不过京里不兴这些,只是会去放水灯,普渡旗。听说今年还有杂耍班子,会在法会上表演……”

  丫鬟想了想,和孟确说:“其实公子可以去和将军说,想要将军陪您去放水灯。”

  说起这个,孟确就不困了。

  他从软塌上坐起来,把手边装花生的碟子拿起来,兴致勃勃地问丫鬟,真的可以让将军陪自己去吗?

  丫鬟被孟确说得一愣,有些惊讶这位孟公子的直白,她点点头,开始给孟确出谋划策。

  -

  夜里,盛淮景回家的时候,照例去孟确的院子看看,就发现平日早该歇下的孟确,在屋里点着一盏小灯,靠在桌边打着瞌睡在等人的样子。

  盛淮景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心说怪不得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呢……

  孟确本就生得好看,容貌美丽不似凡人,这会儿在暖黄的灯火下,染上俗世凡尘气,倒是更容易触碰一些了。盛淮景没有喊醒孟确,转而问起守夜的丫鬟,孟公子今日可是有事?

  丫鬟还是那个和孟确聊天的丫鬟,她稍微愣了下,连忙和将军说:“公子今日听奴说起盂兰盆节的法会,就想约将军明日一起去放水灯。”

  盛淮景点点头,让丫鬟下去了,屋内有他就好。

  丫鬟立马应声出去,小心翼翼地替两人掩好房门,心说孟公子和将军关系是真好。

  想到这,丫鬟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将军颀颀的影子印在烛火上,修身的衣袍尽显他宽肩窄臀、身强力健,也不知道孟公子那副弱柳一般的身板,受不受得住……

  丫鬟不禁面上一红,不敢再细想。

  盛淮景在屋内盯着孟确,看到消瘦许多的小脸上,多了消不去的愁容,少了初见时候的空灵……

  孟确是为自己才离开虚策山,自己却不能陪他,还独留他守在这四方小院。

  盛淮景心里面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盛淮景自然是喜欢孟确的,若是不喜欢,他也不会想把孟确带出山……

  只是回到京中,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皇帝陛下登基不到一年,先帝留下的各式烂摊子还没处理好,宗室里的王爷蠢蠢欲动,朝臣与太后又欺陛下年轻。

  盛淮景作为皇帝的伴读心腹,深得信任自然也身兼数职,不管是原本就归他的西北军务,还是这次巡边收拢到手中的岭南府兵,甚至连京城的军机大营都该他管辖。

  除了皇宫禁卫军外,盛淮景掌握着距离皇帝最近的一支大军,一旦地方藩王起事,盛淮景就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盛淮景想要得闲,实在是难。

  盛淮景在屋内盯着孟确出神。

  孟确倒是终于觉察到视线似的,半眯着眼睛,还没看清回来的人就伸手:“淮景,我好困。”

  “那便睡吧,我抱你去床上。”盛淮景弯腰便把孟确抱起。

  孟确任由他抱着,说话还有些含糊:“……可我,想看看你。”说完,他便把脸埋进盛淮景胸口,有些羞赧。

  “……”盛淮景动作稍微一僵,却还是温柔的,把孟确放到床榻上,又揉了揉他的额发才说:“明日我陪你去放水灯。”

  孟确听到这话,立马扬起脸来看向盛淮景,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盛淮景却帮他把被子掖好,“快睡吧,我看你睡着再走。”

  孟确自动把这话翻译成:他要是不睡,盛淮景就不走了。

  他努力睁着眼睛,无奈明明人是想起来的,可早就过了孟确平日休息的时辰。困意袭来,孟确最后还是在盛淮景的注视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得了消息的孟确,他睁眼就要找盛淮景。

  丫鬟忙不迭地转述将军的话:“将军寅时便走了,离开前留过话,让公子等他消息,约莫酉时回来接您。”

  孟确失望,不过也很快打起精神。

  盛淮景往日也是寅时出门,却要近亥时才会赶回来,甚至府里管事也说过,盛淮景以往公务繁忙的时候,一连数日不会府也是有的。

  现在盛淮景两处奔波,自然是为了住在府里的孟确。

  孟确听着丫鬟的话,暗自记下盂兰盆法会上,两人可以玩乐的项目。

  接着他又早早收拾妥当,换上新做衣赏,掰着手指算时辰。本想让自己忙碌起来,时辰能快些,结果孟确最后只能有些无力地地晃悠秋千,脚腕蹬地,开始想念盛淮景。

  离盛淮景回来还有六个时辰!

  好在今天的等待都很有目的,吃糕点都能多吃两块,心情还算舒畅。

  只是原本乖乖守在府里等着,到了酉时都没见盛淮景回来。

  孟确多等了半刻,还是没见人回来,他焦急地打算直接去京郊大营。没想到还不等他说服丫鬟,放自己出门,罗副将就先一步回来报信了。

  “将军临时有些公务要处理,命我在鼓楼定了席面,请孟公子先去吃酒,待将军忙完便会来寻您。”罗副将还是那生人勿进的模样,他说完盛淮景的安排,孟确虽然失落,却也还算庆幸,至少没有真把自己忘了……

  孟确跟着罗副将出了门,坐着马车到了鼓楼,街市刚刚掌灯,才将将热闹起来。

  雅间门一关,罗副将就被打发走了,孟确独自坐在窗边,盯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也不知道室内熏得什么香,氤氲缭绕,只觉得看每个人都像盛淮景。

  孟确在屋内坐了会儿,就忍不住昏昏欲睡。

  小贩在街市吵嚷的叫卖声,恍惚中成了衬托。睡梦中烟雾弥漫,孟确觉得自己看不清周围景色,像是听见了一阵清脆地金属撞击声,能把人的魂儿勾去一般。

  意识逐渐模糊,空气渐渐凝滞,而声音也越发急切,越发近。

  半梦半醒间,孟确突兀地感觉到一阵杀意,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他咻地睁开眼睛,目光正好同一个光头和尚对上视线。这才意识到,他睡梦中听见的声音,恐怕就是那大和尚锡杖上的金属佩环……

  那和尚不像善茬,但孟确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他不甚在意地歪了歪头,没把这和尚当回事。不过他稍微一动作,便觉出点冷意。才刚到中元节,京里天气就变了,若是再过个十天半月,恐怕就要换大氅披风才敢出门了。

  孟确吸了吸鼻子,抱紧手臂,蜷缩在一团,原本水润的杏眼染上些红色,看起来有些无人诉说的委屈。

  想到自己等这么久都不见人,孟确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和盛淮景抱怨,却恰好听见一阵敲门声。随即便见小二引着盛淮景进门。

  原本一路都带着军中煞气的盛淮景,看见倚窗而坐的孟确,心中一阵柔软,顿时百炼钢化绕指柔,觉得空气中似乎都有些甜腻。

  盛淮景挥挥手,让小二出去。

  雅间只剩下二人后,盛淮景坐在孟确身边问他:“可是等久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盛淮景小心赔不是,孟确就算有什么不满,也都消弭于无形,就连刚刚睡梦中的不安都消散了几分。

  两人在鼓楼用过饭,又去逛了盂兰盆节法会,看了杂耍班子表演。

  牵着手到了水边,各自放完水灯,盛淮景问孟确在祭奠谁。

  孟确想了想,报了二十年前故去的那位老道长的法号。

  “道长生前很照顾我,他教我习字、读书,告诉我做人的道理,是个很好的人。”

  盛淮景和孟确说,他在祭奠大齐牺牲的战士。说他们征战数十年,才有如今安稳局面。最初时候,盂兰盆节法会便是为了告慰牺牲地将士,如今年年岁岁平安,反到成了大齐一年一次的盛会。

  已经几乎无人记得那些战士们的牺牲了。

  “这不好吗?”孟确反问。

  况且,总记得悲伤的事,生者要怎么前行?

  “活着的人有活着的活法。牺牲的人若是知道他们的牺牲,能换来亲人、同族的平安,一定也是愉快的。”

  盛淮景原先有些悲伤的情绪,被孟确这样一打岔,倒是忍不住开怀大笑。

  是啊,牺牲的将士们若是亡魂有知,看见他们守护的大齐国泰民安,必定也能满心欢喜。

  两人一起慢慢散步往府邸走。

  路过一个算卦的小摊,看见这人还兼职卖平安符,孟确连忙拉住想走的盛淮景,说要买一个。

  盛淮景疑惑为什么要买,但还是听话付钱。

  孟确悄悄给平安符施了一道术法,告诉盛淮景:“我送你的,以后必须日日带着。”

  盛淮景当他这是儿女情长,想送点定情之物,欣然收下,又将随身携带的如意佩交给孟确:“希望日后你能事事如意。”

  孟确红着脸收下,突然觉得这玉佩比什么宝物都要好。

  此时的孟确,并未想到,下凡历劫的仙人有什么劫都是定数。他这平安符,替盛淮景挡了一劫,因果循环,便给他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晏子春秋·杂下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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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酒

  本来陪着孟确游玩的盛淮景,遇上了着急寻人的罗副将。两人一见便避开人群,神情严肃地去了角落低声交谈。

  孟确没想偷听,可他总会把注意力放在盛淮景身上,故而即使走远了,他还是能隐约分辨出几句话,知道出了什么事——

  今日宫中守备不足,皇帝陛下遇刺了。

  孟确对皇帝没什么概念,不过他能明白皇帝的重要性。看到一脸不好解释,但又满脸歉疚的盛淮景,他主动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要是有公务,就去忙吧,不用担心。”

  盛淮景心中不舍,他拉了拉孟确的手。本是想安慰一下,但两人指尖交缠、掌心相贴,他才觉出几分柔若无骨、冰肌玉肤的含义。

  孟确手掌温度偏低,摸上去如同软玉一般,和盛淮景带着习武之人薄茧的手掌相比,精致得如同瓷器。若不是时机不对,盛淮景几乎想逗弄两句。

  神仙一般的美人,仰着脸看过来的时候,明亮干净地眼睛里全是信任。孟确用大而澄澈的眼眸看着盛淮景,因为满是信任,多了几分懵懂,却更惹人怜惜。

  两人相识本是风月无边,满是情义。

  彼时心上人抛下一切随自己进京,自己始终没能陪伴。

  出于补偿心里,约好了陪心上人过节的,结果因公务迟来,现在又要抛下心上人先走。甚至因为担心走漏风声,还不能和孟确详细解释离开缘由。

  偏偏心上人还很贴心,主动提出来让盛淮景先走……

  饶是盛淮景一向把大齐百姓,君国天下看得更重,觉得自己不该被儿女私情影响,这会儿也真的生出愧疚。

  盛淮景回到宫中,赶去皇帝身边的时候,都还在惦记孟确,没有回神。

  事实上刺客已经被拿下,发交专门的官员去审问了。皇帝的伤势有太医处理过,并不是致命的伤,甚至后宫也来看望过、哭过一场。

  皇帝急诏盛淮景入宫,纯粹是安全感缺失,只信任自己这位至交好友。

  受伤的皇帝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冰冷地吓人,直到看见盛淮景,才稍微有点笑模样。皇帝免了盛淮景的行礼,又吩咐宫人给他拿椅子赐座,才问他为何来得这样迟?

  “今日本该休沐,臣在陪,家人。”盛淮景说到孟确身份的时候顿了顿,说完心却无端安定下来。

  他就是想要孟确,做自己的家人……

  皇帝听到这话并不意外,他早就知晓孟确的存在,也知道盛淮景对那位从岭南带回的人,心里存着几分心思,他打趣道:“到底是耽误你陪伴佳人了……若是盛卿想,不妨央朕给你们下一道赐婚的旨意,也好成全你们。”

  盛淮景一愣,没有立马答应,他犹豫地说:“这事,臣还未与小确商量过。”

  皇帝没有继续追问这事,转而提起了他们儿时读书的乐事。皇帝少年时候并不是太子,也是经过一番挣扎才有如今权势,能让他交托信任的,不过区区五指之数,盛淮景便是当中最出息的。

  谈论往昔,不知不觉间时候渐晚。

  盛淮景见皇帝明明安神药物上头,早已困倦,却还是强撑着说话,他便劝道:“陛下若是累了,便先睡吧,臣会守着您的。”

  “子悟莫要走。”皇帝迷糊中,喊出了盛淮景的字。

  “臣不走。”盛淮景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却在想孟确是否安然回去了。

  皇帝知道盛淮景不会走,便没再说话,安心地躺了下去,很快就沉沉睡去。

  皇宫大殿外突然下起雨来,一阵凉风吹进殿内,盛淮景见此连忙去关窗。就是这起身的时候,他从窗内瞥见大殿外,宫墙之下,有一个打扮诡异的僧人。

  僧人与他目光对上,晃了晃手里的锡杖,他没缘由地后脊一阵发凉,忍不住侧头看了看旁边一同守夜的大太监。

  大太监察觉出盛淮景的疑惑,连忙解释:“那是仲游法师,前些时候进宫讲禅,与陛下谈得十分投缘,便留在宫中了……今夜有人行刺伤到陛下,法师便说宫里有邪祟作祟。将军莫管他,平日里他就有些神叨叨的,雨大些后他自会回去……”

  本也是和盛淮景无关,他听完便罢,没有放心上。

  帝王遇刺,为不动摇民心,自然是秘而不宣。这事本该就这样过去,但一连数日,总有人前来冒险行刺。有盛淮景贴身保护,皇帝自是再未受伤。

  可刺客武功越发高,人数也越发多。

  宫中禁卫军靠着人数优势,能防得住强敌,却拦不住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刺客。

  这些人身形鬼魅,出现时间、方位皆没有规律,皇帝疑心病重,不愿让其他人执枪近身。唯有深得信任的盛淮景,被允了带着兵器靠近皇帝。

  盛淮景日夜守护,既要提防随时出现的刺客,还要处理繁杂的公务,他终究是个凡人,很快便有些精神不济。

  刺客找到疏忽的地方,便将皇帝和盛淮景逼至角落,盛淮景狼狈不已,手臂已经脱力。

  眼看刺客朝着皇帝挥刀,情急之下,盛淮景只能以身挡刀,冲去救驾。

  本以为是必死之举,却不想刺客刀尖戳上盛淮景胸口的时候,两人身前突然闪过一道青色光晕,挡住了刺客的刀锋。甚至因为光晕反震的力道,刺客被猝不及防地击落在地。

  有这一喘息空档,盛淮景反应极快,顾不得多想,他立时又去反击……

  由盛淮景护在身后的皇帝,本是神情狠厉,可看见盛淮景身上那一道青光后,突然露出些许好奇。

  因为角度关系,他能看出青光的位置,是盛淮景挂于腰间的香囊发出。看着盛淮景与刺客缠斗,皇帝忍不住回想起仲游法师的话。

  皇帝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贪婪,世人追求权力、金钱、地位,这些皇帝都有,皇帝要求的,便是长生。

  ……

  待到此番刺客伏诛,盛淮景知晓皇帝无恙,才放心地昏了过去。

  等他再恢复意识,人还在皇宫,只是罗副将守在床边,见到主将醒来,欣喜不已。

  认出这是大齐的皇宫,盛淮景便知已然事了。他左右看看,心中疑惑:“我怎么在宫里?陛下如何了……”一开口,盛淮景才发现自己喉咙沙哑,如同破布风箱。

  还不等罗副将回答,门口便响起一声清亮地嗓音,嗔怪道:“陛下,陛下,你除了陛下,心里就没别人吗?”来人是孟确,他手里捧着个药碗,几步走过来,示意盛淮景赶紧喝药。

  盛淮景被孟确按着喝药,也不知道拿纤细的手臂上是哪里来的力气,硬是让身材高大的盛淮景不得动弹,喝完后才腾出功夫询问:“小确,你怎么在宫中?”

  不等孟确回答,门口就有另一道声音:“是朕宣他进宫的。”门口是得到盛淮景醒来消息的皇帝。

  皇帝看着盛淮景和孟确的样子,脸上带笑,仿佛很乐意看他们关系亲密的样子。

  盛淮景见是皇帝进门,微微愣神后便要起来行礼,还要拉着孟确一起行礼。

  皇帝摆出仁德的样子,笑盈盈地说:“莫要生分了,子悟数次救朕性命,朕感激都来不及……”

  皇帝礼贤下士,说了许多肺腑之言,把盛淮景听得连连感动,应承下皇帝,在宫中休养几日。

  皇帝甚至允许孟确一同留在宫中,陪伴盛淮景。

  盛淮景觉得有些不妥,但终究是和心上人在一起的心愿,战胜了他的疑虑。左右皇帝陛下允许了,这也就只是小事。

  盛淮景醒来后整理衣裳才发现,孟确送他的平安符不见了。他小心翼翼地告诉孟确,生怕孟确不高兴。孟确知道后,没有不高兴,而是给盛淮景又给了一枚平安符,让他以后贴身守着,不要再弄丢了。

  孟确被皇帝允诺,可以在宫中自由行走。不过他对宫里没兴趣,只想陪在盛淮景身边,但盛淮景不愿意把他拘在屋内,就催着他去御花园转转。

  孟确拒绝几次,盛淮景却用上了美男计。

  他拉着孟确的手,说他想看看御花园里的秋海棠开了没,可他在宫中养病,又不好四处乱跑。

  盛淮景语调缱绻温柔,眸中带着央求之色,看得孟确心脏乱跳。

  孟确最后还是拗不过盛淮景,听话出去了,说好帮他折一支花便回来看他。

  不想他刚出去,就撞见了那日在宫外遇见的大和尚。

  在御花园小路遇见,大和尚依旧手指锡杖,神色庄严肃穆。

  两人站在路口,孟确愣住之后,便回神过来,想侧身让一让这和尚。以为是自己挡住了对方的道。结果没想到那和尚并不动弹,反而是一直盯着自己。

  大和尚盯着孟确许久,目光逐渐冷冽,用清淡地嗓音说:“施主不该插手凡人命数的。”

  大和尚突然说话,孟确被吓了一跳。意识到大和尚可能看出自己真身,不禁失笑:“法师夸张了,我那有本事改命啊。”

  孟确不怎么怕他,他能看出这和尚只是个凡人,心知他就算看出点什么,也伤不到自己。

  大和尚像是看出孟确的想法,露出意味深长地笑:“施主必定会后悔今日作为。”

  孟确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干脆转身走人,大和尚却在他背后说:“施主知晓回头是岸,或许还有救。”

  孟确脚步越发快,心里非常不安。他疾步跑去找见盛淮景,想和他说遇见个奇奇怪怪的大和尚这事,却没想到盛淮景也在找他。

  “刚刚陛下派人来传唤,让我们一同去用膳。”盛淮景帮着孟确理了理发丝,一路跑过来,孟确身上却依旧带着清香,盛淮景沉浸其中地嗅闻了一下。

  他家小确,好香。

  盛淮景相貌英俊,常年习武带兵,周身多了些武将的煞气,不如寻常京中王公贵子一样精致。若是其他人,盛淮景是看不惯他们涂脂抹粉的,可孟确身上却总带着些香气,眼波流转间,轻易就能勾得他想要沉溺其中。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才随着宫人去了皇帝的宴席。

  今日是小宴,除却跟皇帝一同长大的几个至交好友,便是多了孟确一人。

  孟确的小几摆在盛淮景身侧,两人位置挨得极近,若是没有旁人在,其实是可以共用一桌的。

  不过现在嘛,即使在场诸人,都清楚孟确和盛淮景的关系,但两人却多了些矜持和克制,皆是端端正正地坐着。

  宴席上舞姬伴舞,乐人弹奏。

  孟确不懂欣赏,只能说出漂亮、好看两词,着实有些无趣。只是他突然注意到小几上新放的清酒,嗅闻之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很香,而且是灵气充裕的那种味道。

  到京城月余,久在灵气浑浊之地,孟确对灵气敏感许多,确定不是什么有害之物后,他带着点贪嘴的念头,尝了一口。

  是清甜的。

  孟确眼睛一亮,好喝。

  等盛淮景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侧已经多了只醉醺醺,还粘人的小猫。

  孟确蹭在他身侧,乖乖巧巧地贴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难受。

  盛淮景心中一阵柔软,想先一步带孟确离席,他搂着孟确想走,却不想直接被突然出现的禁卫军给拦住了。

  禁卫军统领手执长|枪,身后是配备弓|弩的士兵,挡住了他的去路。盛淮景见此,忍不住回头看御坐上的皇帝,他紧张地看向皇帝,想说禁卫军统领莫不是要造反!

  却听皇帝说:“子悟,依着一同长大的情分,朕今日便与你明说,朕想向你讨了孟确,你看可好。”

  盛淮景震惊地看向皇帝,他忍不住抱紧了醉酒的孟确,随即怀疑起孟确醉酒的元凶,恐怕不是什么普通宫廷佳酿。

  盛淮景想出言拒绝,他的好友们却也纷纷劝他,还是依了陛下为好,显然是早已知晓陛下设宴的打算。

  两相僵持中,隐藏于禁卫军队列后面,那位仲游法师走了出来,他对盛淮景说:“陛下也是为了施主好,未曾与施主挑明。盛将军你可知道,这位孟公子,不是什么凡人,而是那山中害人的妖精,他长留将军身侧,怕是会害了将军……盛将军莫要执迷不悟……”

第4章 仙君

  大约是醉酒的感觉很不舒服,孟确醒来的时候,头很痛。恢复意识后,他第一反应便是唤盛淮景,却陡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

  凡人马车本就颠簸,孟确到京城的时候就是坐马车,一路慢悠悠地走,他也难受了一路,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拼命赶路了。

  孟确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架了。

  孟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马车里,他茫然地从车厢探头,发现外头驾车的是罗副将,原本想抱怨的话,瞬间被他吞了回去。只因罗副将浑身血气,腰腹的伤口在不断往外冒血,脸色惨白,额头不断渗出冷汗。

  即便是这样,罗副将也在挥舞手里的鞭子,架着车往前赶路。

  “淮景呢?盛淮景呢,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孟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试图引起罗副将的注意,拉着罗副将身上的软甲询问。

  罗副将被拉一下,手臂吃痛,差点没有稳住身体。不过听见孟确的问题,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悲伤,朗声应道:“将军让我带你回虚策山。”

  “什么?”孟确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好的,回虚策山做什么?

  “将军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回京城了。”罗副将架着马车,一刻不敢停留。不过仔细看看,就能分辨出来,他伤势很重,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时都可能会昏过去。

  “把马车停下!”

  孟确从茫然中回神,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他试图去拉罗副将手里的缰绳与长鞭。

  不过罗副将武功不凡,孟确没用术法抢他东西,自然不会成功。甚至还在推搡间,不小心被鞭子抽到掌心,白生生的皮肤上,顿时多了一抹红色,孟确痛了一下,眼睛里瞬间溢满委屈。

  罗副将注意到之后,脸上带着歉意,说道:“孟公子莫要争了,你并非——”

  罗副将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察觉到马车已经停下,不管自己怎么抽打,马匹都不肯向前一步。他似是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忍不住侧头去看孟确。

  少年郎还是当初的模样,眼睛澄澈干净,清亮得像是没有沾染过任何凡尘之气。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才更让人心惊。

  孟确生气了。

  相识数月,罗副将和孟确接触不多,却也几乎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孟确性子安静、平和,有时会任性,但却从不会跟人争执,和他把道理讲明白,他就是天底下最听话的人。

  罗副将从未见过孟确这幅表情。

  罗副将想起盛淮景的叮嘱,连忙从怀中掏出平安符,说道:“将军说,若是孟公子醒来不愿跟我走,就把这东西拿给公子看。”

  平安符干干净净,还是那日相赠时候的模样,只是孟确所留的保命术法,又一次不见了。

  “将军说,他无意公子,此番送公子回去,公子日后也莫要随便跟人下山——”罗副将说起他家将军,眼里的悲伤一闪而逝。

  “盛淮景他除非死了,否则都别想摆脱我!”

  孟确盯着罗副将,打断了他的话,恨恨说完,又小心地观察起对方神色。

  听见孟确这样说,罗副将表情有一瞬僵硬,可还是强撑着要继续说。孟确不理他,直接伸手抓过平安符。本就是他赠与的东西,他自然能察看到一些术法激发时候的景象。

  [盛淮景抱着昏迷中的孟确,以一敌十,然而数十支羽箭朝他射去,需要灵力激发的符箓并未坚持太久,箭矢自然伤到了盛淮景……]

  后来的状况无法察看,可看清罗副将神色后,孟确颓丧地跌坐在马车上,不禁失落:“他死了?”

  虽然是疑问句,可谁都听得出来孟确已经知晓了什么。

  “将军从禁宫中出来,便受了重伤,有一箭伤了心肺,只来得及交待我带孟公子离开……”事到如今,罗副将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他干脆全说了。

  那日罗副将在京郊大营驻守,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从重伤的盛淮景转述的话语中得知,是皇帝要杀孟确。盛淮景违抗皇命,把孟确带了出来,他求罗副将把孟确送回虚策山……

  罗副将很清楚他帮盛淮景,一样是违抗皇命的死罪,可他还是答应了。

  因为不论盛淮景是不是他追随的主将,孟确都曾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然而禁卫军也很快赶了过来,两人没能耽搁太久,罗副将先走一步,盛淮景则留下断后。在孟确醒来前几个时辰,禁卫军追了上来,罗副将猜测,应当是将军死了。

  “将军说,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让人追上我们。”

  罗副将打退了那些追上来的禁卫军,却失去了带出来的全部亲卫,就连他自己也腹部中了一剑。他不知道会不会还有追兵,故而草草处理伤口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赶路。

  孟确听完,只觉得气血逆涌,一阵眩晕后,天旋地转,直挺挺地瘫倒在地上。

  罗副将见状,想要来扶他,却在靠近的瞬间,感觉到一阵莹莹的青光闪过,他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愈合了。即使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罗副将也惊诧不已,他甚至忍不住动了动身体。虽然流出的血液不能立马补回来,可这挥挥手便可白骨生肉的能力……

  看着孟确,罗副将突然想到什么,也瞬间明白为什么皇帝要杀他。

  罗副将不禁想到数月前孟确救他们的场景,那时若不是孟确出手,他和将军也早该死了。

  孟确来历不明,却从未有害他们的心,甚至数次救下自己。

  他们效忠的陛下,却无缘无故要杀孟确,还因为将军的劝阻,要连同将军一起杀……

  罗副将心情复杂。

  孟确看罗副将恢复,还不等他说什么,忍不住喉头一甜,随即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灌了铅,难以动弹,他浑身灵力被抽空。也是到了这时候,孟确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他在宴席上喝的那酒,有问题……

  孟确表情还算镇定,他说:“辛苦您带我出来,我出了虚策山,再回去也该是我自己回去的。”说完,孟确从马车上跳下来,挥挥手解除了对马车的限制,同罗副将告辞。

  “我既已醒来,自然不愿再拖累旁人,还请罗大哥与我分道而行,山高水长,日后总会再遇的。”

  孟确没有和罗副将闲聊的心情,他佯装无事,用最后的灵力催动马车前行,罗副将来不及说什么,便被马车带走了。

  孟确一个人留在原地,确认罗副将看不见后,才任由自己呕出心头血。

  刚没和罗副将说,既然盛淮景带他离开虚策山,自己要回去,也该是盛淮景亲自相送。

  怎么能……

  怎么能随便找人传个口信,就想把自己打发走呢?

  盛淮景休想摆脱自己!

  孟确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打发走,不甘心盛淮景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孟确定了定神,开始思索自己要怎么办。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玉佩,盛淮景没有拿走他赠与的玉佩,那么至少要问问他,说好了要自己事事如意,现在也没过几天,难道就要说话不算话吗?

  孟确打定主意,缓缓迈着步子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想回京城去,至少盛淮景死了,也该和自己在一处的。

  ……

  孟确抱着必死的信念回京,却被禁卫军拦在郊外。

  若只是禁卫军,并不足以拦住孟确,甚至可能不会发现孟确的身影。但他们为首的是个大和尚,这位手执锡杖的僧人,仿佛料到孟确会走那条路,双方直接正面对上了。

  斗法,孟确不怎么怵一个凡人,可大和尚身后还有帮忙的禁卫军。

  双拳难敌四手,大和尚只是缠斗,并不与孟确动真格。孟确意识到对方在跟自己打消耗战后,想要脱身,那大和尚却说起了盛淮景的事。

  “说起来,身为一个凡人,盛将军也是难得一见的骁勇,他阻拦我们追击,就算是被砍断手臂,也没有退后一步……”

  “贫僧劝过施主莫要插手,如今也算是应在了盛将军身上……若不是遇见施主,盛将军也不会这样的年纪就丢了性命,最后落得个尸首也被扔与野狗啃噬的下场……”

  大和尚话不多,却字字诛心。

  孟确很快就被他扰乱心神,动作越发迟缓,灵气逐渐不足,原先身体被禁锢的感觉又重新回来……

  盛淮景,死了。

  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能留下。

  盛淮景,是为了自己死的。

  孟确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他似乎听见了盛淮景的声音,可时断时续的声音,让他分不清盛淮景是不是有在怪他。

  见孟确状态不对,大和尚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仿佛在看什么笑话一般,从容地将锡杖直挺挺地朝着孟确命门砸了过去。

  生死关头,孟确靠着身体本能,堪堪躲了过去。

  大和尚的锡杖很古怪,不似平常武器,像是能吸走自己的灵气一般,每被碰到一下,他体内灵气都会凝滞一分。

  此时的孟确,已然没了打斗的力气。

  他受了很重的伤,皮肉粘连衣服,动一下都很疼。可这些疼痛比不上精神上的难受。孟确后悔自己非要与盛淮景一同回京,后悔自己害了盛淮景……

  若不是自己,盛淮景还好好地做着他的威武大将军,不会身败名裂后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孟确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思索对敌之策的脑子不愿再想,身体也不愿再躲。

  大和尚看见孟确躲过去,并不着急继续打,反而是非常淡定,继续刚才的话题:“那日宫中宴席,施主没瞧见热闹。”

  “盛将军知晓施主不是凡人后,与皇帝求情,说你从未害过人命,即使是妖,也是善良的。还希望皇帝能看在他们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上,放过你……”

  “盛将军要用家中爵位,盛家军权,他有的一切,换得施主性命……”

  “真真是,当世绝迹了的痴情人一个。”

  大和尚说着话,手中却不停地掐诀,一道道金光闪过,落在孟确身边,形成整齐地符文。绕这么大一圈,大和尚才不是想要孟确性命,而是想要收服一个妖精,为己所用。

  大和尚正要打出最后一击,面前却陡然一空。从精神到身体皆是伤痕累累,又毫无斗志的孟确,凭空消失了,只留一地血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

  孟确再睁开眼,已经是天宫之内,接引小仙的莲花池边儿了。

  金光翼翼地莲花池,明亮又漂亮,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仙乐袅袅。此情此景,孟确茫然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身侧不远站着个人,他只是看看侧影,就能认出是盛淮景。

  只是并未做往日的武将打扮,穿着白衣素衫,竖起高高的发髻,威仪从容,犹如天神不可侵犯。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孟确来不及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即留着眼泪就想上前锤人,“呜呜呜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

  出乎孟确意料的,他没看清那“盛淮景”是怎么躲的,自己的拳头就落了个空。

  “青竹精,我下凡历劫时候,你救我三次,我便欠你三个要求,你可有什么心愿?”冷冰冰听不出一丝感情地声音,从那酷似盛淮景的人口中说出,不像是要实现别人愿望,倒像是来讨债。

  孟确觉得自己没听懂,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盛淮景?”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用平淡地声音解释:“你修为低微,需唤我一声华阳仙君。”

第5章 道侣

  华阳仙君的态度冷淡又疏离,他说完之后,身边的道童便帮忙给孟确解释了状况。

  华阳仙君是仙界天生的神仙,无需修行便可得天道垂怜,没有寿元之忧。只是这样的神仙要求突破,就需应劫下凡,在人界体会凡人感情,求得堪破天道的机缘。那盛淮景,便是华阳仙君下凡历劫的化身。

  本就是为历劫而生,所以盛淮景是个天生命途多舛的人,也注定不会长命。

  孟确救他性命,多活一天,于华阳仙君的修行,便多一分助益。

  至于最后盛淮景为救孟确而死……

  “仙君死后便恢复正身,此次历劫十分圆满。”道童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脸上露出些对仙君的崇拜。

  仿佛盛淮景之死,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甚至因为仙君修为精进,道童语气非常愉快。凡人死亡,成就的是仙君,使命达成,目的达到,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可道童的话,让孟确听着有些不舒服。

  他不由自主地沉默下去,不自觉地往华阳仙君那张,酷似盛淮景的脸上看了过去。

  其实听来听去,孟确这时候才终于明白。

  他机缘巧合之下帮了历劫的仙君。

  现在仙君愿意耗费修为,引他飞升上界,甚至又许了他三个愿望。从道童溢于言表的艳羡之情,恨不能以身替之的表现来看,他算得上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孟确只庆幸一件事。还好,盛淮景不是真的死了。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孟确高兴了。

  孟确看着仙君,从华阳仙君充裕而内敛的灵力当中,轻易就能觉察到这位仙君很强……他和盛淮景那个凡人将军完全不同,毕竟是上界的仙君啊。

  “都是命数。”华阳仙君用他古井无波的语气说完,看了看孟确,又补充了一句:“这与你无关,莫要为此忧心,修行重在修心,大道无情,不过是应劫而已。你修行历练不足,若想留在仙界,还需潜心修炼。”

  孟确觉得这位仙君有些冷淡,可听完他的话,还是下意识地代入了盛淮景。

  若是他这样说,其实也只是想安慰自己,想让自己不要为他的死难过吧……

  可怎么能不难过?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孟确突然就有胆子和华阳仙君提了要求,他说,他想同仙君成婚,结为道侣。

  “这是盛淮景答应我的……他说日后他不做将军了,就与我归隐,回虚策山成婚,他每天都陪我,再也不留我一个人。”

  孟确说话的时候很紧张,他也不知道历劫凡人应承的话,能不能算到仙君头上。

  旁边听了谈话的道童瞪大了眼睛,他看看孟确,又看看仙君,再看看孟确。微微偏头,想说点什么,却被华阳仙君的话打断了所有思考。

  “可以。”华阳仙君听完孟确的话,点点头,又问孟确:“这是你的第一个要求吗?”

  这是丝毫不带感情,宛如交易的语调。

  孟确劝自己知足,修炼了成千上万年的仙君,和凡人盛淮景肯定不一样。自己刚遇见盛淮景的时候,他也不是后来心意相通时候的那个模样……

  于是孟确点点头,肯定道:“是的。”

  ……

  华阳仙君即将成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仙界。仙君住所的神宫之中喜气洋洋,随侍仙君的道童,虽然不解为什么,仙君如此轻易地答应与人成婚,可还是认真地准备了起来。

  孟确走在神宫之中,看着道童、仙娥忙碌,把有些冷冰冰地神宫装点上红色。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仙君许可之下,才能进行的事。甚至有些过路的道童仙娥,会在看见孟确的时候,恭恭敬敬地行礼,仿佛认可了他神宫主人的地位。

  这种状况,有些像是盛淮景带他去京城,在盛府时候的感觉,不过还是有些不同。在人间的时候,他们不太能广而告之的事,现在反倒能大声说了。

  想到这,孟确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即使跟着仙君进了神宫,便没能再见仙君一次的失落都被冲淡不少。

  从内殿走出,孟确随意逛着,突然来到一处庭院外头。

  和别处不同,这间院子的大门是关着的,孟确有些好奇,他轻轻推了一把。进去后才发现,里头是一处十分清静的水榭,小榭下有一片池塘,里头栽着金光翼翼地莲花,漂亮到耀眼。

  这里灵气充裕,草木气息浓郁,作为青竹化形的妖精,孟确天生亲近这样的环境。

  他不自觉地上前,嗅闻池塘里隐隐溢出的香气,瞬间就喜欢上了这里。

  孟确没有多想神宫为什么有这样的地方,只是暗自期待起来,若是有机会,他要和仙君说说,不想住那个富丽堂皇的主殿,想搬来这里。到时候与这些莲花为伴,修行起来肯定事半功倍!

  不过孟确还没来得及查探小院,就收到了道童的传信,说有访客前来,问他是否有闲暇接待。

  有客人?

  孟确还是第一次有仙界的客人,他心生犹豫,却没有太多的退意。他本就是敢作敢为的性子。这些天和神宫众人相处中也能知晓,华阳仙君是仙界一等一的大人物,受万仙敬仰,整个仙界就没有人不崇拜仙君。

  数千年前,仙君为保护仙界,与那魔尊打得昏天暗地,最终赢过魔尊,缔造了仙界的运转规则。若是没有仙君庇佑,仙界没如今这么太平。

  孟确想做好仙君的道侣,除了修为之外,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

  孟确心里忐忑,却很快离开了小院,按照道童的话,到了会客的殿阁。屋内已有数人,皆是修行几千年的大能。

  孟确的修为在人间,还可以凑合看看,但到了仙界,就有些不够看了,就连随侍华阳仙君的那位道童,都比他有资历、能力一些。

  不过孟确一贯生得好看,他踏足殿内后,气质与一般道童迥异,立马吸引了屋内几人注意。孟确注意到他们看向自己的时候,都有几分明显的怔愣,更有甚者,是直接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这几个人盯着自己的时间实在有些久,本来大大方方等着被看的孟确,不自觉地升起一丝窘迫感。为打破僵局,孟确抬手行礼,与几人打招呼,又报上自己名字。最快回神的,是当中一名身着红衣的男子,他给孟确回礼,随即帮忙介绍了众人。

  互通姓名认识后,便有仙娥端着灵茶点心进门,孟确招呼几人坐下,又询问几人来意,自然又由那位被唤做宿雀的红衣仙君和孟确闲聊。

  宿雀说他们是华阳旧友,听闻华阳历劫归来,又要成婚,好奇之下就想来看看。

  “华阳下界一番,还真是机缘不错。”招待落座后,脸上有些凶相的姬昉,状似无意地说完,又朝孟确露出个仿佛和善的笑容:“还真是冥冥中皆有定数。”

  孟确没太听明白话里的意思,想和姬昉问问,却被宿雀拉着询问华阳仙君历劫的过程。孟确被问得紧张,只好避开一些情人间才能谈论的内容,大致说了下认识经过。

  无非就是盛淮景重伤进入虚策山,孟确出手相救的老套情节。

  情节老套,但历劫完毕后,华阳仙君还把小妖带回神宫,打算成婚。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宿雀有些好奇:“华阳还能有这份心思,真是看不出来……不过他也的确是个闷不吭声干大事的家伙。”宿雀说完,又把视线往孟确脸上停留了几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给孟确闲扯起仙界的规矩琐事。

  仙界灵气环境优渥,仙人众多,除非那些修无情道的,大多都不怎么拒绝情爱之事,只是能结为道侣的极少。

  见孟确实在好奇,宿雀解释道:“天道见证,生死与共。修行之人需得斩断情缘,道侣相合虽能有助修行,却平添一份因果,就多了一份变数……所以才说,仙君愿意与你缔约合契,十分难得。”

  即使是生在上界的仙人,也大多未能堪破天道,将命魂系于另一人身上,交托全然信任,并不是能随便做出的决定。

  得到这番解释,孟确心里说不出的熨帖,眉眼间的喜色让他笑得更加真诚。

  和宿雀闲聊的孟确并没注意到,吃了一口茶果觉得有些甜腻的姬昉,看到孟确的神情,鼻尖轻哼,发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嗤笑。

  等来访的客人意识到华阳仙君没出来待客的打算,便留下礼物,纷纷告辞。

  孟确知道这些人和自己素未谋面,拜访也不会是来见自己的,淡然地又将人送走。

  宴席散后,自有道童过来收拾器具,孟确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没有动弹。他坐在殿内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应该去见见仙君,至少要和仙君说说,他不必为了凡间的小事,将自己的修行搭进去。

  结道侣是大事,不该这样草率。

  不过还不等孟确去寻仙君,久未露面的华阳仙君便回来了。他听到孟确说今日来了客人,又说起结为道侣仪式的事,在孟确说并不是一定要仙君实现他这个要求的时候,华阳仙君打断了孟确的话。

  “我既已答应你,自是说话算话,言而无信亦是道心不坚,以后莫要再提不成婚这事。”

  华阳仙君语气严肃,孟确被他吓了一跳,可随机又反应过来。仙君答应了要和自己成婚,开始认认真真地准备,自己却事到临头,没个正经理由就说不愿意,还扯一通修行的大旗出来,简直就像想愚弄仙君一样。

  孟确想明白之后,连忙和华阳仙君说:“好,我以后不说了。”

  见仙君神色缓和,孟确转移话题道:“我今日在神宫中走动,看见一处水榭,里头养着些金色莲花,日后我能搬去那个水榭吗?”

  孟确说的时候随意,可华阳仙君却表情微僵,沉默一阵才说:“那处地方灵气环境不适合你,以后莫要再去了。”

第6章 成婚

  见孟确面露疑惑,华阳仙君则是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交给孟确。

  “日后我闭关修行,你若是无聊,可拿这令牌去下界散心。”

  说完,华阳仙君没有继续解释水榭的事,而是叮嘱了孟确,以后再有客到神宫,只要孟确不想理,都可以不见。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若是惹你不快,请出去便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关心的话,可孟确听起来,总觉得更像是自己今天见了客人,惹华阳仙君不快了。这个念头有些毫无根据,可他上仙界这么久,华阳仙君除了答应自己成婚,便消失不见。

  唯有今天,自己前脚送走宿雀和姬昉那群人,华阳仙君后脚便回来了,还话里话外都是让自己少见生人的意思。

  “是因为我不该去见他们吗?”孟确不是会把话憋心里的人,他问过后,目光灼灼看着仙君,期待华阳仙君可以像盛淮景一样,把事情解释给自己听。

  然而华阳仙君只是淡淡地瞥了孟确一眼,不带感情地说:“不是。”

  孟确还想追问,但华阳仙君却不给他机会,直接走了。

  眼看着仙君离开,孟确想追过去,却被随侍的一名白衣道童给拦住,道童对孟确说:“大人,仙君今日巡察结界,耗费了大量法力,需得静养一阵……您的事情若是不紧急,还是等仙君得闲了再谈。”

  道童的嘴上恭敬地喊大人,态度却是很轻蔑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屑。

  孟确不在意他人的态度,他看看华阳仙君离开的背影,又追问道童:“仙君的身体还好吗?怎么会耗费大量法力呢?我——”

  “您只要安静一点,就算是帮我们大忙了。”道童打断了孟确的话,正打算说点其他的,另外一名青衣道童阻止了他的话。

  青衣道童是当日跟随华阳仙君,去飞升莲池接引孟确的那位,他朝着孟确行礼,态度很温和。

  “仙君没有大碍,大人不必忧心……只是如今仙魔两界太平了数千年,又有些宵小作祟,仙君会比往日忙碌一些,大约是无法常在神宫的,您若是平日里无聊,可去神宫内的藏书阁看看……”

  青衣道童说完,又恭恭敬敬地告辞,顺便将另一名白衣道童带走了。

  孟确看看手里的令牌,沉默地重新回到他居住的大殿。富丽堂皇的住所,摆放着许多仙家宝物,孟确能感受到环境中的灵气充裕,别说京城了,就连虚策山的灵气都比不得。

  只是多少有些冷清。

  孟确不习惯人侍奉,把道童和仙娥们打发了出去,他一个人守在殿里,听着远处传来的铃铛声……

  仙界无夜,于是便以昴日仙君车马上的铃铛响起,作为新一日开启与上一日的终结。孟确刚来的时候不习惯,甚至还很惊奇这声音,怎么会整个仙界都能听得到。

  侍奉他的道童说:“这是昴日仙君职责所在。”

  孟确不大懂,不过却明白了整个仙界里,每个天生地养的仙君,都是有天道赋予的职责所在,他们守护一方秩序,也维持着仙界规则。

  下界飞升的修行者,大部分会被拉去帮着仙君处理各种事物,小到云霞色彩,大到天地平衡,都需要他们去管理。

  天道是他们的监督者,也是他们侍奉的对象。

  孟确问道童,华阳仙君具体是做什么的,道童只说:“华阳仙君是天道气运所在。”

  可天道气运是什么,道童答不上来。

  好在也不是需要立马弄明白的事,孟确只好去适应仙界的生活。这会儿听到铃铛声,孟确忍不住有些困倦。他修为不够高,并不能完全做到把打坐修行当成睡眠,更不要说大能那种,呼吸、行走都当成修行的境界了。

  孟确回到卧房睡下,很快就睡沉了过去。

  孟确休息了,去见仙君的两名道童却都有些嘀咕。站在他们的角度,孟确是完全配不上仙君的,可仙君答应了孟确的要求,自然只能按仙君意思来办。

  可具体把差事办成什么样,就该是他们来掌握尺度了。

  毕竟孟确一个下界小妖,三生有幸才能这样得了仙君青睐,想想两人若是进行个什么双|修功法,孟确再平白得个华阳仙君千万年的修为……

  白衣道童被同伴拉走,十分不高兴,他抱怨道:“不就是个小妖,凭什么要喊大人,他也是有脸应承。”

  “你越界了。”

  青衣道童表情严肃,所有看看,警告道:“仙君交代过的事情,你不好好办,怕是不想在神宫干了。”

  白衣道童轻哼一声,却也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他又上赶着去挽同伴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询问:“你跟着仙君时日久些,依你看,仙君是为什么要娶那家伙?只是报恩的话,凡人那么点小事,怎么值得……”

  白衣道童摇晃着同伴胳膊,撒娇卖乖的事做了一通,最后惹得青衣道童无奈,他小声说:“这位,和当年的那位,有几分像……”

  听到同伴这话,白衣道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是真的?”

  “数千年前,那位死于魔界,中间曲折缘由无人明白,仙君封了那人神宫,又禁止人再提起他……都猜测,那位与仙君一同长大,情谊非同寻常,仙君是伤心坏了……”

  “那仙君不是把他当做了替身!”白衣道童听到这,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语气里的气愤却显而易见。

  青衣道童睨了同伴一眼:“不要妄自揣度仙君……”

  青衣道童说完,又警告了同伴一番,让他不要和人说起,尤其是不该让孟确知道。

  “这对他不公平。”白衣道童忍不住小声嘀咕。

  “能有几分相似,也是他的福气,若是能让仙君看破情障,也是他的造化,于仙界有益的。”青衣道童不再理会同伴的心情,转而开始处理工作事宜。

  毕竟仙君大婚,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孟确后来又见了那位白衣道童,发现他对自己的态度,不知为何缓和许多。孟确想了想,估计是那位好脾气的青衣道童开解过他,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只是大婚前夕,孟确收到了神宫送来的婚服,纯白的衣裳点缀着珍贵的翎羽,日光之下看上去熠熠生辉,隐隐泛着紫色。

  孟确本体是青竹化形,又生来受得道修士点化,相貌这一档,即使在仙界也是相当拔尖的。

  只是他修为低微,上仙界的途径又不太正当,周身凡间雕琢气息很重,仙界认人又多以修为论高低,故而甚少有人觉得孟确好看。

  可这一身白色衣裳换上,大约是材料珍惜,孟确的灵气气场大变,恍惚中,甚至有些上界仙人的感觉了。

  非常漂亮。

  孟确看见第一眼就不得不承认,这件婚服漂亮,只是他不喜欢,这是他的婚服。

  在他想象中,应当是降红青绿的传统大袖衫衣,既喜庆又符合自己审美。况且,也是盛淮景答应自己的,带自己看过的。那种热热闹闹的婚礼,才是孟确想象中的场景。

  孟确不大高兴,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提前说,婚礼流程按照仙界规矩来,其实没什么置喙的余地。明明神宫是按照凡间成婚的要求,将殿阁披红来办的啊……

  不过他还是抱着一丝期待,询问送来婚服的道童,这衣裳是否还能换?

  就算仪式已经无法更改,婚服应该还是能选一选吧,即使改不成,去凡间寻两件也不是难事……好歹是人生大事,哪怕是要麻烦对方,孟确也希望能稍微满足一下自己。

  谁料孟确说完,听完他要求的道童无奈摇头:“这是仙君点名的衣裳,若是要更换,大人需得去问问看仙君,若是仙君应了,我们才好去办。”

  孟确闻言一愣,他有些诧异。

  “其实,这也不是寻常的仙界婚服,想来是仙君希望您这样穿吧。”道童看了看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衣裳,从设计到材料,都是仙君所出,也的确是漂亮。

  衣裳穿到孟确这个下界小妖身上,看上去都少了些凡尘气,多了些大能仙君的气度。

  听完道童介绍,孟确忍不住有些脸红。

  如果是华阳仙君特意这样要求,似乎是打算给自己个不一样的婚礼吗?孟确又在水镜前转了一圈,白色和自己似乎也很相衬。

  一番思量过后,孟确听了道童的话,决定接受这件婚服。

  孟确觉得这样能让仙君开心,他想象中仙君像盛淮景那样对自己笑,不由得痴了几分。

  ……

  宴请三千宾客,与天地宣誓,二人缔约合契,此情不移。

  合契仪式这天,孟确被仙娥们打扮一番,来到人群尽头。他要独自走过这段长长的路,才能站在华阳仙君面前,到访的仙人纷纷将视线落在孟确身上,仙乐不断,交谈话语也不停,可孟确只看得到华阳仙君。

  恍惚中,孟确觉得自己看见了那个穿着一身铠甲,脸上带着点胡茬,手执长|枪利刃,染着些尘土气,明明只是个凡人,却总护着他的盛淮景。

  想到盛淮景在等他,孟确就不太能耐着性子慢慢走过去了。他加快脚步,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走到“盛淮景”身边,主动把手交到对方掌心,孟确才有点回神——

  自己面前这位,是受万仙敬仰的华阳仙君,也是他未来的道侣。

  孟确没有亲眼见到盛淮景的死亡,他看着相似的容颜,又想起道童的话,内心逐渐坚定。

  华阳仙君,就是盛淮景,他们就是一个人!

第7章 遇险

  之于孟确而言,他和华阳仙君成婚,是他在仙界生活的开始。

  华阳仙君是统领仙君的魁首,有着属于上位者的冷静自持,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能看穿仙君的心思。

  至少在孟确看来,华阳仙君他不会因为任何事,表现出紧张与惊慌。

  不管是两人大婚当晚,孟确主动提出试试双|修功法,已然情到浓时沉溺其中的淡然;又或是孟确跟着仙君外出祭拜故人,遇到魔界余党,孟确落入敌方手中,命悬一线之际,华阳仙君都丝毫见不到慌张。

  那日。

  华阳仙君待着孟确出门,华盖仙乐,凤鸟拉车,一路皆是花香氤氲,祥瑞威风。

  目的地来得不止孟确他们,靠近后就能听见各式声音,来往间熙熙攘攘,是个与神宫的威严肃穆全然不同的地方。甚至能让孟确想到虚策山下的村子集会,嬉笑怒骂,欢声笑语。

  偶尔还能听到几句讨价还价的声音。

  这实在和孟确先前对仙界的印象大相径庭。

  山路之下热热闹闹,孟确悄悄竖起耳朵,偷偷听外头的声音,判断出来今天是某个祭典的日子。

  仙人也有祭典盛会吗?

  孟确心中疑惑,不过仙君显然不是为了凑热闹来的,他一路向上,最终抵达青峦山巅,仙灵之气浓郁到极致的地方,他们停在一块无字石碑之前。

  石碑高约八丈,巍峨肃穆,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能让人感受到上头蓬勃的杀意,只是站在面前,就能感觉到自身渺小。

  华阳仙君静静伫立在石碑前,像是在看石碑,又像是在看孟确,眼睛里含着期待与怀念。

  孟确被看得有些紧张,他率先打破沉默,直接问华阳仙君,这是什么?

  华阳仙君沉默一阵,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不过他还是给孟确讲了这地方的来历。

  “当年仙魔两界大战焦灼之时,天道赐仙界玉皇剑,荡平魔界邪祟……大战过后,天道便将玉皇剑封印在此……”

  总结来说就是:这玉皇剑是件宝贝,无数人觊觎,华阳仙君就是来看看封印还在不在。

  孟确对这东西没啥兴趣,不过他盯着上头的符文,总觉得有些眼晕。

  又跟着华阳仙君站了会儿,孟确扯了扯对方衣角,小声撒娇:“这地方灵气太浓,我待着难受,不如我去山下等你。”

  华阳仙君沉吟片刻,点点头。

  “不要走远了。”

  孟确得了允诺,立马露出些笑来。他来仙界多时,还没怎么离开过神宫,这次看见个不一样的地方,其实很好奇。先前只是惦记着华阳仙君,才一直跟着的,发现只是块破石头之后,他就没兴趣了。

  孟确手指掐诀,照着先前跟道童所学的架云之术,一路走走停停地到了山脚下。

  到了这地方,孟确才发现,周围仙人的修为,似乎和他在神宫所见全然不同。他在神宫的时候,哪怕是扫撒的道童、仙娥,修为也比他强上不少,就更不要说到神宫做客,有名有姓的仙君了。

  那些上位仙君在孟确面前,即使是收敛起仙灵之力,也很有压迫感。

  就像是面对平静无波的大海,哪怕知道大海没有伤害人类的意愿,也会天然畏惧于此。精神和身体力量上的差距,很容易生出畏惧。

  哪怕是已然结为道侣,有过双|修轮转的华阳仙君,这种修为上的压迫感依然挥之不去。

  孟确和神宫有些格格不入。

  可这地方的集市,虽然大部分过路的仙人修为,还是比孟确高,可却不是那种有压迫感的高,而是可以触碰的那种。

  孟确不知道的是,仙界之中虽然几乎没有凡人,却并不是人人都有上九天仙君、神君的修为。

  数量上占了绝大部分的普通仙人,或许祖上很强,可一代代下来,会些法术就是极限了,连一些人界占山为王的大妖、修为高深的修士都比不过。

  普通仙人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这处集市,便是他们做点小买卖的地方。

  孟确茫然地站了会儿,大约是浑身穿戴明显富裕,修为又很蹩脚,很快就有摆摊的摊贩和孟确搭话,问小公子是否要买点什么?

  找孟确搭话的摊贩,向他推销了一柄木剑。

  “这可是模仿传说中的玉皇剑所制!”小摊贩非常自豪。

  如果不是摊贩能掐诀使木剑起飞,孟确几乎要恍惚,这不是仙界,而是人界了。

  孟确看完表演,正打算掏钱,他身侧便多了个人,拦住他要付钱的手:“灵石不是这样花的,小友不要被他骗了。”

  来人身形颀长,玉面含笑,绛紫的衣袍衬得人白皙发光。

  他修长微凉的手指拉住孟确的腕子,皮肤相贴有种滑腻的触感,孟确看不出对方修为,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好疑惑地看他。

  发现这人笑盈盈地朝自己挑眉,他又看看小摊贩,发现摊贩明显败下阵来,和孟确报了木剑的实价。

  孟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差点被人当肥羊宰了!

  算不上生气,他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不过当年教他做人的老道长,对骗钱这事深恶痛绝,故而孟确也很讨厌被骗。他感激地朝这人笑笑,又道过谢之后,就没有再买东西的打算了。

  “在下宋承皓,不知小友如何称呼,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到青鸾山?”

  孟确没有答话,又将这人打量了一番,才缓缓开口:“孟确。”

  宋承皓没怎么在意孟确的冷淡,他非常自来熟,见孟确点头确认是头一次来,他给孟确介绍起了青鸾山的来历,当起了导游。

  “数千年前,这地方是仙魔大战最为激烈的战场,青鸾山那个如同鸟羽的形状,便是被华阳仙君一剑斩出的形状。”宋承皓指了指远处的青山。

  孟确听到华阳仙君的事,眼睛立马就亮了。

  华阳仙君当然不会和他说这些事,他感兴趣的追问后来呢?

  宋承皓说:“这地方是华阳仙君年少时候,修行的地方……据说仙君也是在这里,认识得紫御神君,故而才有许多人,会在祭祀神君的日子,跑来这里……”

  “紫御神君的祭日?”孟确扯住宋承皓的衣袖,问道。

  “是啊,你不是为了瞻仰神君才来的吗?”宋承皓有些疑惑反问。

  “是,是的。”孟确的神思早已飞远,他皱着眉想,这个紫御神君是什么人?是仙君的旧相识吗?今天是他的祭日,仙君带自己过来,是为了祭拜吗?如果是为了祭拜,为什么不明说呢……

  最主要的是,还要露出那样怀念的神情,再避重就轻地说起玉皇剑。

  孟确脑子有些乱,随意地应付着宋承皓。

  “……这山上有个灵泉,灵气充裕,尝上一口,就可以修为大增,只可惜早已被封印……”

  不知不觉间,两人到了一处泉眼附近,宋承皓背对着灵泉,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孟确却陡然觉察出一丝危险,他扭头看了看,正巧看见宋承皓身后不远处,就在灵泉边儿上,有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孟确伸手拉住还在说话的宋承皓,避开突然射过来的箭矢。

  宋承皓:?!

  “啊——你干什么?”宋承皓被突然拉了下,惊叫一声。

  来不及多想,孟确迅速躲开第二轮进攻,又支起了防御屏障,将自己和宋承皓一同护住。

  灵泉这里人烟稀少,那俩黑影手中还有个瓶子法器,恐怕没打算干什么好事……

  孟确觉得自己可能打不过,当即想往先前的集市所在跑。

  不过这会儿宋承皓也反应过来了,他抽剑出来,要和对面两人打。冰属性的灵气飞出,剑身仿佛是冰晶凝聚而成,流光溢彩地不像话,剑气凌厉,气势很足。

  同伴要打,孟确自然没有抛下宋承皓的意思,他停住离开的步子,看了眼。

  还没等孟确感慨,漂亮的飞剑就被那黑衣人击落。

  孟确:……

  宋承皓不好意思的挠头:“多日不曾与人打架,生疏了,生疏了……”

  说罢,他再次催动灵剑,打算争一争自己面子。结果瞬间被黑衣人近身,击中胸口,被打得吐血,不过片刻,就被打得落到一旁假山附近,昏死过去,不知状况。

  孟确见状,忍不住担心起宋承皓。然而他并不能过去查看,先前看见的黑影只有两个,此时围上来的却有四个黑衣人。孟确一手执剑,一手捏符,开始后悔,早知道他就不拒绝仙君给的护身法宝了。

  黑衣人看出孟确修为低微,也能认出他手里的灵剑厉害,大概是怕闹出大动静,并未立即动手。

  双方对峙,孟确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人界……自己还在和那个仲游法师对峙,死亡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孟确握着灵剑的手开始僵硬,恍惚中感觉自己像是在不断渗出汗水,几乎握不住剑柄……

  突然一阵仙乐响起,清风吹过。

  孟确开始混沌的灵台中,感觉到有人戳了自己一下,再回神的时候,面前便多了个人。

  华阳仙君来得匆忙,却看不出焦急,永远都是那么淡然从容。他是当世大能,有着移山填海的本领,仿佛能料想到一切。

  华阳仙君挥挥手,便取走敌人性命,救下手足无措的孟确。

  眼看着敌人化为一滩乌黑泛臭的血水,刚刚还对着自己的小瓶,咣当一下摔在地上。孟确被吓得不轻,他惨兮兮地抱住仙君,下意识地喊:“淮景!”

  说完之后他又回神了,面前是华阳仙君,并不是盛淮景。

  孟确想解释点什么,又不知道能怎么说,在他心里,盛淮景和华阳仙君是一个人。

  刚刚他就是,一时忘了自己在仙界……

  华阳仙君没有拒绝道侣的拥抱,看出了孟确的不安,明白对方在想什么,给了个台阶。他平静地对孟确说:“若是喊不惯道号,唤我名字即可。”

  华阳仙君抓着孟确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元封”

  淡淡叮嘱:“以后不要喊错了。”

  手指在掌心划过,泛起一阵痒意,孟确心里酥酥麻麻,他念道:“元封?”

  “嗯。”华阳仙君像是并不在意这个小插曲,听见孟确唤他名字,答应一声后,便不再言语,而是开始打量黑影留下的小瓶。

  “元封!”孟确心中甜蜜,他又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唤华阳仙君,可仙君却告诉了自己这个名字。这一丝丝特别对待,让孟确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他想都没想,就应承下来仙君随后提的要求——

  以后若是无事,都莫要随意出门。

  仙君的理由是:如今仙魔两界封印不稳,偶有魔界邪祟闯入,以孟确的修为遇上就很危险。

  今天是运气好,华阳仙君恰好在附近,那四个魔修看见灵剑被震慑了一时,并且他们不善斗法,而是用上了幻术。

  “你看见的景象,是他们构建出的幻象,若是遇到高阶一些的魔修,就不止是被吓到这么简单了……”讲到这里,华阳仙君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静静看孟确反应。

  作为一棵青竹,孟确对留在庭院里并不抗拒,甚至不挪窝才是他的心愿。

  不出门就不出门吧,孟确没有多想。

  况且一出门就遇上危险,知晓是魔界邪祟来窃取灵泉,并不是特意针对他,他就是单纯倒霉遇上,孟确也忍不住一阵后怕。

  孟确答应得很快,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华阳仙君心中微微叹气。

  他独自守护仙界数千年,见过无数丧命于幻象的仙人,他们不乏心智坚毅之辈,可总能被魔修邪祟找到入侵的漏洞。一旦被击破内心,等待他们的,就是无穷无尽地折磨,即使没有被敌人当场杀死,也会陷入神志不清地疯癫当中……

  孟确显然不属于心智坚毅的,刚刚若是自己晚来一会儿……

  怕是很容易被扰乱心神,变成个痴傻之人,华阳仙君下意识地皱眉,心说他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只是看向孟确的时候,却又忍不住遗憾——孟确在石碑前,没有激起石碑任何回应,恐怕并不是那人转世……

  相貌相似,大约只是巧合罢了,先前也只是自己想多了。

  思及此,华阳仙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第8章 访客

  遇到魔修这事可大可小,出于谨慎,华阳仙君决定检查魔修死后,留下的细口小瓶。

  孟确在旁边看着,不懂仙君在看什么,闲来无聊之际,他突然记起还昏迷的宋承皓。只是还不等他看清刚认识的道友的伤势,华阳仙君就做出了决定,提前结束祭拜,要立刻离开青鸾山。

  决定做出,孟确甚至没有提问的空档,两人便回到了神宫,华阳仙君将人送到神宫门口,转身便走。

  华阳仙君走得有些匆忙,也没交代原由。

  孟确茫然地站在神宫门口,不知道仙君要忙什么,他下意识地想叫住仙君:“元封——”剩下半个字没来得及说出,神宫门口就只剩下他自己,和刚认识不久,还昏迷的宋承皓了。

  仙君有大事要忙吧。

  孟确这么安慰着自己,带着已经简单处理过伤口的宋承皓,跑去找被安排过来侍奉他的道童。

  搞清楚发生什么的道童,当即埋怨了一通,说他怎么能因为贪玩,就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小鹤,我以后不出去了,你别生气。”孟确对着白衣道童发誓。

  这位白衣道童本是仙君身边侍奉的,在成婚后就专门负责跟着孟确了。大约是换了主家,名唤小鹤的道童态度变了不少,虽然还是嘴硬心软,却再不允许旁人在孟确面前碎嘴了。

  今日是因为孟确跟仙君单独出门,他想制造个独处机会给孟确,才没有跟着。

  可他一日不跟着,孟确就出事,他自然是生气的。

  况且平白错失和仙君培养感情的大好机会,白衣道童恨铁不成钢:“青鸾山顶多好的风景,你就那么好奇山下!是没见过人吗?”

  惹上麻烦不说,还提前结束了独处,小鹤恨恨。

  孟确自知小鹤是为自己好,连忙告饶赔礼,和小鹤说起仙君告诉了他的姓名。

  听到这里,小鹤也有点疑惑,他跟在华阳仙君身边的时候,便是以道号相称了。也不算是全无进展,小鹤稍微缓和了语气,顿了顿,他又催促孟确,以后可一定要抓好和仙君相处的机会!

  孟确立马应声答是。

  小鹤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帮着孟确察看起宋承皓的伤势了。看清只是皮外伤后,小鹤松了口气。

  果然只是小伤,难怪仙君才会直接走人。

  听孟确形容,小鹤猜测那小瓶的来历,恐怕不简单……他又看了看还昏迷的宋承皓,疑惑地问起孟确两人相识经过。

  孟确认认真真回答,把所有细节都讲了,小鹤忍不住蹙起眉头:“这太巧了。”

  孟确没听明白,小鹤却不打算解释,他在宋承皓身上设下禁制,确定这人不会再因为伤势过重死掉之后,朝着孟确提议:“把他丢出去吧。”

  孟确:“啊?”

  ……

  丢出去是不可能丢出去的,宋承皓完好无缺地在神宫中醒了过来。当他知道自己意外认识的小友,竟然是前些日子里,仙界诸人议论纷纷的华阳仙君道侣后,嘴巴就没合上过。

  他一会儿张着嘴巴惊讶,一会儿问孟确怎么和仙君认识的,一会儿又说自己饿了要找小鹤讨些吃食。

  醒过来的宋承皓有些过分活泼。短短几天,孟确被他扰得不胜其烦,想原地听小鹤的建议,装不认识宋承皓,把人丢出神宫。

  还不等孟确有所行动,宋承皓却十分有眼力界儿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就收拾行装自个儿走了。

  孟确送行时候疑惑之余,还有些不舍,宋承皓却一本正经,他说:“你们新婚夫夫,我一个外客在中间,就算神宫地方大,可总是打搅人的……回来都好几天了,也没见仙君露个面,肯定是我在中间挡着你们亲热了。”

  孟确想和他说,不是这样的,就算没有他在,仙君也经常不回来,和宋承皓在不在,其实关系不大。

  “况且不是留下了传讯灵符嘛,如果想找我聊天,就传讯给我。”

  宋承皓正经不过五秒,又悄悄在孟确耳边,用并不是悄悄话的音量说:“我再不走,我怕小鹤仙君的眼刀子快杀了我了……”

  宋承皓说完,在孟确身侧不远的小鹤恰好看过来,显然是听见了宋承皓“告状”的言论。小鹤将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大人,我看人一向都这样,不是针对宋小友。”

  小鹤挺没说服力的解释完,宋承皓却飞快地架起一朵云,没有再做停留,走得十分潇洒。

  宋承皓走得干脆果决,孟确微怔,站在神宫门口,盯着宋承皓的背影发愣。陡然间,孟确升起一丝对宋承皓的羡慕——来去自由,潇洒恣意,这才是成仙吧。

  其实在神宫待得时日久了,孟确就能明白,他和神宫、和仙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不止是欢不欢迎他到来的问题,而是上界大能和下界小妖能谈论的东西,少之又少。孟确不清楚其他道侣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可总觉得并不会像自己和华阳仙君这般,整日整日的见不到面。

  偶尔见上一次,就生疏又客气,双方都尴尬地不知道手脚怎么摆。

  想到这里,孟确又摇摇头,并不是的,仙君并不会紧张,也不会尴尬。他就算不和自己说话,也非常自然。紧张、尴尬到不知道说什么的,只有自己。

  华阳仙君和盛淮景,在处理公务时那份专注很像,其他时候就不大像了。

  盛淮景和自己,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即使是不说话,偶尔流露出的关心,也做不得假,能让自己感觉出被关心、被喜欢……仙君便没有那样的感觉。

  小鹤像是能看穿孟确的心思,他安慰道:“大人不要想太多了,仙君若是不喜欢您,怎么会答应和您成婚呢?”

  孟确看看小鹤,笑笑点头,也对……

  不过所有深刻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自己和盛淮景初相识的时候,也没有立马就情比金坚。

  那时候是盛淮景追着自己跑,现在要换成自己追着仙君跑而已,可能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孟确坚信仙君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不过他猜测,不会再有作为凡人时那么强烈了。毕竟作为凡人盛淮景的二十多年,对于华阳仙君来说,可能只是千万年中短短须臾,那些情感其实不太容易影响到一心向道的仙人。

  仙君重回神宫,对于凡间经历,全都以一句命数作为终结,全然不曾牵动他的心。

  话本子里那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翻身打脸情节并未出现。至少以孟确知道的状况来说,那个觊觎长生,起歹意,动杀心的皇帝,都并未受到过任何影响,还安安生生地当着他的人间帝王呢。

  生死都可不当回事,那么情爱应当也不会太重要。

  孟确明白过来之后,多少有些怅然若失。可生活总是没那么糟糕的,至少仙君还喜欢自己,还是对自己不太一样……

  怀揣这样的期待,孟确安心在神宫里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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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青鸾山发现魔修踪迹后,仙界各处重要的、不重要的,大的小的灵气泉眼,就时常有魔修出入,大多都能及时发现,可也有成功窃走某处灵泉的案例。

  魔修偷盗泉眼造成的影响,甚至算得上能动摇仙界秩序。一处灵山总是有其核心所在,灵泉往往就是它们的核心,灵泉枯竭,灵山便不会再产灵气,仙界灵气环境必定受到影响。

  为此仙界大能头痛不已,最先察觉异动,还与魔修有过交手经历的华阳仙君,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料理这件事的领头人。派出了不少人手去守着灵泉,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魔界要做什么。

  魔修又不能使用仙界灵气,总不能是大费周章地偷着好玩吧?

  孟确也听说了这事,他和小鹤讨论了半天,自然是没商量个所以然出来。可孟确想帮仙君解决问题,就一直缠着小鹤询问魔修的事。

  小鹤只是个道童,跟在华阳仙君身边也不过千余年光景,并不清楚当年仙魔大战始末。知道比较多的,也就是些奇闻杂谈、神仙八卦,还多数都是臆测两位大能的爱恨情仇。

  而孟确的问题,总是绕不开紫御神君,小鹤答了几个,就怕自己露了口风,让孟确对仙君和紫御神君的事起疑,只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后实在被缠得没办法,小鹤干脆给孟确塞了个时下流行的话本,举手投降,说他去做点桃花酥,脚底抹油,跑了。

  盯着小鹤离开的背影,孟确若有所思,他推开轩窗,看见了大殿后头的桃林。树影婆娑,将要过季的桃花在枝头摇摇欲坠,微风吹拂,花枝摇晃,一阵粉色落下,漂亮得不行。

  小鹤一袭白衣站在树下,不知用得什么法器,在树下等着接落花。

  那些花瓣像是有知觉似得,纷纷朝着法器里进,多余的也不曾沾到小鹤身上。

  孟确看来看去,觉得有些惊奇,感慨这仙界的桃花也跟人间似的,会簌簌落下。他刚来神宫的时候,还惊奇过怎么仙界的桃花像是不分季节似得,人界都到盛夏了,仙界的桃花还在开。

  合着只是自己来的时候正好,该落还是会落的。

  接够了桃花,小鹤朝孟确打了个招呼。

  “大人,很快就好!”说完,人就朝着厨房跑了。

  孟确被小鹤给逗乐了,总觉得小鹤似乎比初见时候,活泼了不少,真好。

  小鹤从孟确视线里消失后,孟确莫名觉得整个殿内几乎要没声音了,看看不远处的桃林,他干脆从轩窗一跃而下,落到了大殿外头。

  孟确朝着桃林走去,桃林越到深处,花枝越密。他的红色大袖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晨起的露水和花瓣。

  不过孟确浑不在意,像是没有察觉似得,直接三两步上了树。斜斜倚靠在树枝上,幻想自己还是棵凡间山林里的青竹。耳边有山风吹过,林间草木之中,清脆鸟鸣婉转动听,道观里的修士絮絮叨叨……

  明明是吵闹的,但似乎青笋破土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午后的阳光似乎都香甜得很,孟确在那样的竹林里,度过了一生的大半时光。

  突然间,一个受着伤的男人,倒在了孟确身边。男人血流不止,昏了过去,他的血珠落入泥土,唤醒了打盹的孟确。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血腥气……

  半梦半醒间,孟确突然没分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只是他稍微一动弹,便从桃树下跌落。

  树枝不高,孟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摔在了地上。

  等他拍拍身上脏污,再想回忆那个闯入竹林的男人,发现自己只能记起他狼狈的模样,那份狼狈又和仲游法师描述出,他临死的模样重叠……

  虚假与真实交织,孟确突然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孟确忍不住有些紧张,他摸了摸怀中的玉佩,攥紧后感觉到玉佩的冰凉,才堪堪回过神来。

  其实没有死亡,不是吗?

  盛淮景只是从凡人,回到了上界做他的仙君而已。

  孟确本想直接离开,却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小鹤的声音夹杂其中,能听得出还有些外人。

  “大人不在殿内,没有允许你们进来……”小鹤一个道童根本拦不住的样子。

  “堂堂三十六云路主,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下界小妖吗?有什么不能进,不想见的……”

  “我们肯来看看神宫内娇养的小妖,本就是赏脸……主人家不在,我自己随意走走便是,小童你快快在前引路。”

  “大人是仙君殿下的道侣,仙君殿下也说过,神宫不许外人随意出入……”小鹤试图搬出华阳仙君,来把这些人唬走。

  “且不说仙君会不会管这等小事,只是你这小童也是年轻,不晓得仙君过往吧……当日大婚,我们可都是看得真真的,那下界小妖,穿着神君昔日衣裳,恍如再生……啧,还是仙君有福气。”

  “你们这些人,休要浑说!”小鹤语调着急,几乎要气哭一般。

  “我们可都是天道垂怜,有正经仙藉的仙君,从不会乱说话——”

  “是吗?”本来因为衣服染了点脏污,不想出来的孟确从掩映的桃树中走出,打断了那人洋洋自得的夸赞。

  孟确会在这里,在场诸人皆是一惊。

  这些桃树本是神宫长成的凡间桃树,虽然蕴含灵气,但充裕且驳杂,若是不仔细查看,挺难发现里头还藏着人,尤其是孟确的气息与草木相似,先前没出声,还真有些难以分辨……

  小鹤看见孟确,着急忙慌地过来查看,问他怎么在这里,又问怎么弄了这么一身。

  孟确任由小鹤检查,察觉到众人目光不善,伸手将小鹤挡在身后,朝那些闯进来的仙人行礼,十分客气地问:“不知道诸位仙友不请自来,是有何事?”

第9章 隐瞒

  一群闲来无事的神仙,突然跑到神宫做什么?

  自然是知道华阳仙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过来看看热闹的。当日华阳仙君大婚,来的人多,却都是很有脸面的上界大能。

  如今仙界的大能,别的本事不一定强,活得肯定够久。

  活得久了,有些事就算不想知道,也都会知道。

  紫御神君那样惊才绝艳的神仙,上万年也出不了一个,哪怕是死了数千年,也依然有人记得他。故而孟确和华阳仙君成婚那日,一袭白衣的孟确,瞬间唤醒众人记忆……

  本以为是万年神仙铁树开花、枯木逢春,老房子着火一样急匆匆发请帖,娶道侣。

  要不是都知道孟确是个男的,这些大能们几乎要以为这俩搞出仙命,赶着给孩子个名分呢。不过孟确是青竹精,似乎也不拘性别,都可以长小笋子出来。

  来之前大家都觉着,肯定是遇着真爱了!

  这会儿看着和紫御神君极其相似的容貌,看看华阳仙君成婚的表情。再想想谣传中华阳仙君下凡时候,与下界小妖相恋,神格归位后不惜耗费大量仙灵之力,也要将人接引上仙界的行为,就总觉得不是之前想得那么回事了。

  这也太巧了!

  看热闹的蠢蠢欲动,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众仙纷纷感慨,都说华阳冷淡,这华阳仙君不是会玩得很吗?紫御神君在的时候,两个人装不认识,王不见王,死了之后不许人提他,不许人碰他的东西,但凡有点消息,就追过去找……

  现在几千年过去,睹物思人不够了,还找上了替身,必须要说,还是华阳会玩。

  甚至有仙猜测,说不定华阳下凡渡劫,就是早相中了那个长得像的小妖,特意去把人带上来的。

  有仙对他们的猜测嗤之以鼻,说:“华阳仙君才不是你们想象得那么龌龊。”

  其他仙咂舌:“都这么明显了,还护呢。”

  显然华阳仙君玩替身这梗是盖章了,过不去了。

  想归想,上界大能也是要脸的,不可能当场揭华阳老底,毕竟谁没有点不能说的秘密。万一把华阳惹急了,互爆黑历史,丢人的可就不止华阳了,到时候他们找谁说理去?

  众仙想会会华阳这位道侣,探探这两人在凡间的事,自然是要避开华阳仙君的。

  可惜华阳仙君一直在上九天,孟确又一直不出来,难得出去一趟还是华阳带着的,在神宫里金屋藏娇的态度,明显极了。

  也就是最近,魔界动荡出了些事,众仙默契一致地把工作推给华阳仙君。还不约而同的,趁着华阳不在神宫,好来看看这位,据说和紫御神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妖,是个什么样儿的。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孟确能和一个已故之人长得相似,还都被华阳仙君给遇上……

  说是巧合的话,这也太巧了,要让人不好奇,完全不可能。

  今天过来的几位,大能算不上,但却都是各自从不知哪儿打听了消息,想来看看,又自觉华阳仙君不会跟他们计较,胆子很大的一群仙二代了。

  他们进门就被道童拦,多少都起了点脾气。

  他们来之前可是打听过的,早在华阳仙君刚回来的时候,宿雀、姬昉那群人就来过一次。那回可是好生招待的!怎么到他们三十六云路主这里,就比不得八方神主高贵吗?

  这会儿再被孟确看似好言好语,实则挑衅的话一激,有那些个脾气差的,当场就要约架。不过也有爱做和事佬的,把人给拦住,毕竟孟确那点子法力真就不够看,和谁动手都要吃亏。他们是过来瞧热闹,又不是想回头被华阳仙君找场子,动手自然是不可能动手的。

  眼看孟确都打算拔剑了,几人推推搡搡,到底还是站出来个人。

  出来说话的,还是挺和气,朝着孟确回礼道:“我们是华阳故友,前些日子华阳大婚没能来,今天约着过来拜访,贺你们新婚。”

  “是是是,我们都是来贺喜的。”后头几个人又跟着起哄,眼睛却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孟确的脸。

  成仙成神的,除了个别天生地养的,跟脚都各不相同,相貌上有个体差异,但基本和化形难度成正比。众所周知,仙界灵植化形比灵兽难,凡间的青竹化形就更难了。

  故而孟确的五官底子,就算是在仙界,论起来也是顶好的。先前觉得不好,也只是以修为论高低。

  自与华阳仙君修了那双|修道法后,受仙君气息影响,驳杂的凡尘气减弱,更像是仙界仙人了。虽然这会儿看起来有点狼狈,仿佛摔了一跤的样子,可他通身气派,能看得出是个走正路修仙的,要说差也就差在修为上。

  可三十六云路主的眼睛多毒啊,他们自然能看出,孟确化形不过百年,是个再年轻不过的小妖。兴许再过个几千年,孟确修为提上去了,会更好看……

  也更像紫御神君。

  他们基本都见过紫御神君,甚至有些仙还共事过。

  众仙心中感慨,还是华阳仙君福气好。

  不过这一身绛紫镶金的仙人,手里灵光一闪,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方盒,递交到孟确手里。

  “在下瑾拂,是下九天云路管事,以后若是有什么与凡间往来的琐事,皆可找我……”

  有人带头,后面虽然个别不情愿,却也不敢落于人后,纷纷送上贺礼,孟确收了大盒小盒一堆。就连小鹤也惊讶这些一贯纨绔的仙二代,竟然会直接送礼。

  孟确先是被他们盯得愣住,随后又是各式礼物接踵而至,稍微有点蒙圈。

  按理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孟确可不是什么精通人情世故,久混人际圈子的,加上确实不喜欢这群人。于是他礼收了,回过神来却没有请人聊聊天的打算,他直接又笑盈盈地把这群人给送走了。

  众仙有些不满,却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最低目标达成了,见到了华阳仙君的道侣,还确定了这青竹精,的确和紫御神君长得像。

  八卦之心得到满足,众仙顺着孟确的意思,纷纷告辞。

  瑾拂仙人走在最后,他看看孟确,又停了一阵,还是问了孟确。

  “小友与华阳仙君是如何认识的?”

  孟确疑惑,他不知道为何有此一问,他还以为自己和仙君成婚后,所有人都该知道,自己是和华阳仙君下凡历劫时候相识的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能说,他解释说:“仙君下凡历劫的时候,我们在虚策山认识的。”

  盛淮景身受重伤,倒在孟确的本体青竹边儿上。自老道长死后,孟确就不怎么喜欢变成人身了,几年也不见得会醒过来一次,他恰好被盛淮景的血唤醒了过来,这才有救盛淮景性命的后续。

  老道长叮嘱过孟确,让他不要随便袒露身份,妖精到底不是凡人,容易引起事端。于是孟确骗他说自己是道观里清修的道士,恰好路过竹林遇见了盛淮景,顺手救人而已。

  盛淮景却据实以告,坦白他是皇帝派来巡边的将军,说他被人追杀,如果孟确救他,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孟确听懂了言外之意,盛淮景不想连累他,孟确当时不懂这人怎么这样不懂变通,觉得盛淮景是天底下头等大傻子。

  后来,孟确却被盛淮景这份赤诚,动了凡心……

  当然,详细的经历孟确才不愿意和几乎陌生的人分享,他回答了瑾拂的问题,就不再展开。

  瑾拂见此,知道自己和人家不熟,肯定也问不出什么。

  不过却能看得出来,这青竹精对华阳仙君,恐怕是动了真感情。

  思及此,瑾拂仙人带着些怜悯,想和孟确说紫御神君的事,旁边跟着送客的小鹤却像是看出什么,“哎呀”一下打断了交流。

  孟确连忙去看小鹤,问他怎么了?

  “我忘了我锅里的桃花酥,大人,我们去吃东西吧!”小鹤胡乱找了个借口,又像模像样地编了起来:“刚刚这群人突然闯进来,我去拦他们,又来送人,都忘了给大人做的点心了。”

  “嗨,这有什么……”孟确听完小鹤的话,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瑾拂仙人看出道童在耍小把戏,本想直接戳穿,可随即想到这道童,八成是华阳仙君安排在孟确身边的,那华阳仙君是不想让孟确知道紫御神君的事?

  瑾拂沉默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感觉心情复杂,可怜起了孟确。

  孟确不知道面前的仙人在可怜自己,他的注意力都在小鹤身上,很快就被小鹤领着回了神宫之内。

  瑾拂站在神宫门口,微微叹气。

  华阳仙君这座神宫,困住了他自己,现在还想再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也困进去。如果注定要困在这座牢笼里守一辈子,一辈子不知道真相,可能也是一件好事吧。

  ……

  孟确跟着小鹤去开了盖子,小鹤不知用得什么法子,锅里的桃花酥个个烤得香气扑鼻,模样也好看,状如盛开的桃花。光是看看,就忍不住食指大动,伸手就想拿来尝尝。

  孟确仿佛全然忘了刚刚门口的瑾拂仙人,想和他说什么的事儿。

  小鹤偷偷盯着孟确,确定孟确注意力完全转移,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偷偷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大人,我听仙君说,您不爱吃太甜的,所以糖很少,不知道口味合不合适……”小鹤还想帮自家仙君在孟确面前刷刷好感度。

  孟确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吃过一轮,小鹤大方地表示,他可以把方子教给孟确,以后孟确就可以做给仙君吃了。孟确为表示感谢,用小鹤收集剩下的桃花,封了一罐桃花酒,一起埋在桃林之中。

  “上界来得匆忙,其实我在虚策山,也埋了酒,可惜没带来……”虚策山的老道长好酒,还给孟确讲过许多酒的典故,说起过女儿红。

  当初孟确遇见盛淮景,也曾小心翼翼地埋过一翁清酒,想象过他们若是成婚,一定要挖出来尝尝的事。

  可惜,没机会了。

  小鹤听完孟确和盛淮景的事,正在感慨,孟确突然笑盈盈地问小鹤:“这吃也吃了,故事也讲了,你是不是该说说,今天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10章 荣幸

  道童小鹤当场怔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自从他无意中从鹿童口中知道,孟确很可能是因为与紫御神君长得像,才被仙君带来上界后,他就非常可怜孟确。小鹤带着怜悯,生出了与瑾拂一样的想法——如果孟确注定要和仙君过一辈子,还不如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于是小鹤会忍不住露出怜惜的眼神,会在话题可能不小心歪去紫御神君的时候逃跑,会不自觉地替仙君说两句好话。

  孟确在仙界,只是修为不高,却又不是蠢。在这神宫之中,孟确天天对着小鹤,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小鹤身上的别扭劲。只是一直猜不出头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然也不好提。

  今天过来的这些三十六云路主,倒是给了孟确一点灵感。

  小鹤道童不是想搞事,也不是他脑补的打算害人,而是在瞒着自己什么。

  确定之后,孟确就单刀直入地问了。

  小鹤支支吾吾不想说,孟确耐性告罄,不想理他:“要是不说,我就去找仙君问问,怎么给我安排个这样的人过来,把你换掉!”孟确说完便站起身,一副要立马离开神宫,去找华阳仙君的样子。

  小鹤大惊,连忙拦住孟确:“大人别,我不是有意瞒着你……”

  小鹤怕孟确去问仙君看出端倪,也怕仙君觉得自己没用还多嘴,真把他从神宫里赶出去。

  孟确本就是诈小鹤,看他脸色变化,故作不满的扯小鹤,回道:“现在肯说了?”

  小鹤还在别扭,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孟确轻哼,将小鹤逼到死角:“我看我还是问问仙君,这神宫里的道童,能不能不要好了……”

  ……

  孟确在这边问着小鹤,另一边的华阳仙君巡视过仙魔两地交界之处后,回到暂时休养的住所,从鹿童口中得知神宫被人闯进去的事。

  刚听了个开头,华阳仙君便浑不在意的摆摆手。

  华阳仙君淡淡开口:“如今两界不太平,这种小事不用报给我。”

  鹿童闻言,心下点头,也顺便觉得非要传讯过来,让他汇报的鹤童大惊小怪。

  瑾拂仙人他们,虽然平日里纨绔,招猫逗狗,但也就是爱凑个热闹。上回仙君大婚只请了上九天的大能,他们没赶上热闹,自然是要再来一趟的。可他们也有分寸得很,看见孟确的修为之后,不会敢做什么的。

  鹿童心里盘算着,回去以后要怎么和鹤童说,却见华阳仙君坐在书案后,沉吟半晌,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魔界动作频繁,恐怕所图不小……传讯去给天宫。”华阳仙君将信纸递给鹿童,正要吩咐什么,两人中间却出现了一双修长的手,把信纸抢了过去。

  “不必这么麻烦,本君闲来无事,巡视到此,直接看便是。”男人一身玄色,却有一头银白,说着就将鹿童没能接到的信件随即直接拆开了看。

  鹿童看清来人,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天帝。”

  被称作天帝的男人嗤笑一下,不在意地挥手示意鹿童离开,又说道:“要我说,你身边这位鹿小友也忒严肃了些,怪不得你也一板一眼的……不必这么死板,魔界都被打回去数千年了,仙界还守着那老一套……”

  鹿童被天帝这样说,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看看自家仙君。却发现华阳仙君也是让他离开,鹿童再次朝天帝行礼,才离开屋内。

  谈笑间,天帝看完了华阳仙君要传的信,正打算说什么,华阳仙君率先开口。

  “数千年过去,那封印有减弱的趋势,仙界恐有战事。新一代的仙人没怎么历练过,也清闲了许久,该把他们提到前线来做些事的。”华阳仙君解释完,却坐着没怎么动作,对天帝并没有太多恭敬。

  “是该好好练练,不如就先把下九天云路的那些仙人调来吧。”天帝若有所思地说完,朝着华阳仙君微微挑眉,笑了起来。

  直接被天帝戳中心思,华阳仙君抬眼看了下,这位新上任不过数千年的天帝。

  看起来沉稳许多,眉眼间却还有昔日亲自招猫逗狗,玩闹的样子。两人相识万载,从他还是天族皇子时候便认识,眼看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其实还是有钦佩的。

  “我看你去下界一趟,这性子倒是越发古怪起来了……如今仙界到处都在对你议论,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天帝脸上带着好奇与八卦的意思。

  华阳仙君睨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多少还是有些以前的轻佻,不想回答。

  天帝见华阳不理他,便直接大剌剌地坐了下来,靠在华阳身边,伸手比划了一下,仿佛十分真心地说:“我看你这态度,也不像是外头传得那样,要喜欢就好好对人家……”

  天帝指了指华阳的信纸。

  仙魔两界不合已久,下九天云路的那些仙二代,到处瞎混也不是一天两天。华阳仙君突然来这么一下,要说和那些仙二代闯神宫没关系,天帝是不会信的。

  天帝说完,想起传闻中的孟确和紫御神君样貌,又心情复杂地补充:“就算不喜欢也别轻贱了人家,外头传得可难听,若是听见,恐怕会伤心……”

  华阳仙君的眸子暗了暗,他将天帝说话间,快要揉成团的信纸抢了过来,一点点展开铺平,又开始重新誊写:“若是我说,其实我是不记得凡间之事,不知道该如何对他,你可有办法解决?”

  “……啊?”天帝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想过这种可能,他惊讶道:“怎么回事?”

  说着,天帝伸手就拉,想检查是不是受了伤。

  华阳仙君淡淡地说:“凡人躯体死亡的时候,怨念极重,杀心成魔。若不是死后历劫便结束,数万年修为尽数回来,压制了那刚刚成型的恶灵,恐怕会成凡间的一个祸害……所以,我将那段记忆封印了起来。”

  “竟然是这样……”天帝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伤了这位仙界第一战力的修为便好。当下魔界蠢蠢欲动,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过来,打破现有平衡,华阳仙君可不能在这时候折损。

  当年天道眷顾仙界,降下玉皇剑才胜了魔界,能驱动玉皇剑的也只有华阳仙君……

  可天帝随即想到:“若只是不记得,又为什么——”

  要把凡界小妖带到上界来,平白添麻烦。

  华阳仙君道:“当时他有危险。”

  说着,华阳仙君“咔嚓”一下,折断了手中毛笔,看得天帝忍不住眉头一跳。

  华阳没说的,是那时候孟确濒死,他将将封印的记忆似有感应一般,又开始蠢蠢欲动。担心封印立时被破开,华阳出手救了孟确。

  见到孟确第一眼,仅仅是灵气触碰的瞬间,很多事情就都不受控制了。

  他会答应和孟确成婚,想孟确待在神宫中半步不离,最好除了自己谁也见不到……甚至希望和他日日修习那双|修术法,把人拴在腰间,只能记得起自己……

  “我若时时见他,怕是会疯。”

  华阳仙君的眼睛看向门口,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已经疯了。

  天帝一时间没敢说话,他觉得这个像是在回答他问题,又像是在自说自话的华阳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眼看华阳仙君像是陷入回忆,天帝连忙喊了一声:“元封!”

  很多事情,不是当事人,就算知道事情经过,也很少能有所体会。

  天帝知道孟确和盛淮景很多事,却没想过,凡人短短须臾的相处,会影响这么大。然而也是华阳仙君即将失控的当场,天帝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一把抓住华阳仙君的手腕,感受他体内灵气。

  “你,你……”查探到原本莹亮精纯的灵气,染上了一抹黑色后,天帝这才知道,事情恐怕不止想象中那么简单。

  天帝你了半天没说出来什么,只是非常后悔。华阳下凡历劫的事,他就应该每时每刻都找人盯着,而不是放任自由,全交由命数。

  华阳仙君倒是在天帝喊出“元封”后,就回了神,知晓天帝已经清楚他灵气的问题,安慰道:“我知道自己的使命,不会乱来的。这点魔气,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华阳仙君镇定地安慰天帝,又仿佛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他有些喃喃地说:“我会保护好他的,要保护他——”

  华阳仙君重复着“要保护他”,语调时而温和,时而冷淡,突然又用几乎破空的声音,吼道:“是保护仙界!”

  天帝被吓得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地离华阳仙君远了一些。

  ……

  孟确听完小鹤道童讲述的故事,忍不住皱眉。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紫御神君的名字。

  仙界分三十六重天,又有各方势力占据着这三十六重天。其中以天族最为强大,故而天族统御着上九天,也有最多的盟友,更是在数千年前仙魔大战中,因为天族出力最多,威望最高,几乎成了这仙界的统领。

  紫御神君,便是当年的天族太子,不管是能力还是仙品,具是最佳。

  华阳仙君则是受天道眷顾,天生地养的神仙,不属于仙界任何一方。

  可两人少时成为好友,华阳仙君也将神宫修在了天族地界。虽然后来两人像是闹翻了,互不相见,可紫御神君死在了当年的仙魔大战后,封印魔头的华阳仙君,却从此忌讳有人提起紫御神君。

  “他们说华阳仙君是怕触景伤情,是睹物思人……”

  “说华阳仙君是看大人与紫御神君长得像,才会突然成婚……”

  “我没见过神君,这些都是听人说的,可能也做不得准。”小鹤见孟确脸色不对,连忙改口安慰:“我看那些人都是胡乱猜测罢了,仙君做事一向坦荡,拒绝那些追求他的仙人,从来不留情。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大人和仙君,肯定不是他们说得那样。”

  孟确盯着小鹤一番欲盖弥彰的解释,突然悠悠开口:“如果不是,不信,小鹤你这么紧张作甚?”

  小鹤被他问得哑了声,不知道怎么办。

  “你别紧张,我不是多冲动的人,我很清醒的。”孟确朝着小鹤,露出一个有些古怪地笑:“能和一位大能长得像,这是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仙君现在是:疯批的早期症状——精分。

第11章 遗物

  听过紫御神君的事,孟确笑盈盈地打发了小鹤,还是照常在神宫中等着华阳仙君回来。就好像他什么也没发现过一样。

  小鹤有些紧张,他问孟确是不是气糊涂了。

  毕竟谁会真心为了所爱之人,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的替代品而高兴呢?如果不是孟确不是真的爱仙君,那就是孟确可能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杀夫了。

  仙界也不是没有先例,道侣感情破裂之后,都是不死不休的。

  小鹤率先否决了孟确不爱仙君这个设定。在他心里,华阳仙君自然是哪那儿都好,就没有人不爱的。尤其是孟确这样的下界小妖,能得到仙君垂帘,那还不应该立马感恩戴德,全心全意地去爱仙君……

  所以孟确不可能不爱仙君!

  那就剩杀夫这个选项……

  小鹤看了看孟确的修为,又想了想华阳仙君的修为,这两人的修为差距,就算是仙君给孟确一件神兵法宝,站那儿不动让孟确去砍,恐怕都不一定能破皮吧。

  想到这里,小鹤忍不住纠结起来。

  他胡乱扫了两下,根本不存在灰尘的地,又看看屋内练字的孟确。

  要是仙君和孟确打起来?自己应该帮孟确吗?事儿的确是仙君做得不对,孟确想教训仙君也情有可原。可孟确要是偏执地想杀夫,他也得拦着啊。

  主要是如果不拦着,回头把仙君惹怒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救孟确。

  自己要不要先和仙君通通气?这事情里头,孟确也挺无辜的。

  人家好好一颗化形的青竹,长在山里。如果不是遇见华阳仙君,修炼个万八千年的,早晚也有飞升的一天。前途大好,突然折在这种大能的情情爱爱上头,也太冤了。

  可先和仙君说,万一让孟确知道了,自己背弃主人,还怎么在神宫里混啊。

  小鹤悄悄叹气,总觉得他一个道童承受的实在是太多了!

  孟确的确没有太生气,更没有到小鹤想象中,直接气糊涂的地步。他说完“荣幸”,就发现小鹤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越是认真地说:“我没有生气。”

  小鹤的表情就越发古怪,害得孟确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默默把人打发出去,当这件事就没发生过。

  其实他是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捕风捉影的事,跑去怀疑自己的道侣。另一方面就是,他真觉得很奇妙,自己一个下界妖精,能和上界大能长相相似,说不定就有什么转世情缘,前世姻缘。

  孟确不懂情爱,也不懂怎么对一个人好,却看了许多话本,那些本子里就爱这样编——两个相爱的人,经历各种伤害、误会之后,终于揭开谜底,小替身其实就是正主。

  之前受的委屈、磋磨,最后都可以去打脸、找场子,该怎么还就怎么还!作为话本子来说,特别爽!

  如果自己前世就是紫御神君,说不定经历个什么劫难,天道考验一下自己,回头就可以神格归位,摇身一变打脸仙界!

  孟确以前就最爱看这种剧情,觉得翻转时候爽度翻翻,也特别喜欢和盛淮景分享。

  那时候他是妖,盛淮景是人。

  孟确就爱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变成真正的人,就可以不怕被盛淮景发现,他其实是个妖。既不用怕遇到那些冥顽不灵,想拆散人和妖的大和尚,也不用怕把盛淮景吓跑,或者是被他用恐惧的目光看自己……

  可能过程就像那些修炼千年,去报恩的蛇妖一样。

  不过盛淮景就比较木头,他不觉得有前世今生,他很坚定地认为:“我们既然今生遇见,那就要好好在今生相守,不论来生。”

  当时孟确觉得盛淮景不解风情,现在这么一回想,孟确觉得还挺开心,甚至想笑话盛淮景。

  你看,最不信前世今生的人,其实是下凡历劫的仙君。

  这么一想完,孟确盯着他笔下的字,又觉得无趣起来——变成元封的盛淮景,又不会回来检查自己练的字,还练了干什么?

  孟确随手把毛笔一丢,又跑去翻他的书架,想在上头找找那时候和盛淮景一起看的话本子。

  ……

  孟确在神宫里,等着不止何时会回来的仙君,闲来无聊正翻着话本,突然收到一个传讯。几乎不怎么用传讯符的孟确,手忙脚乱地接起,这才听见那头宋承皓的声音。

  那家伙声音听起来很愉快,他说:“孟小友,最近可有空闲,今日大虚山有个法会,据说有传说中大能遗留的法宝拍卖,你要不要来看看热闹。”

  大虚山?

  孟确不知道那地方,有点茫然。

  而且大能的法宝拍卖,想想就不是他这样的山野小妖能参与的。

  孟确正想拒绝,那头宋承皓压低了语调,小声说:“据说那个大能,是紫御神君。”

  这回是真的悄悄话,也勾起了孟确的兴致。他是真的很好奇,万一自己真的是紫御神君的转世,那神君遗留的法宝,不就是自己的东西吗?

  如果回头他能靠着和法宝相认,再白嫖回来。

  想到那些经典话本的情节,孟确一口答应下来,说他肯定去。

  孟确答应得痛快,和宋承皓约好碰头地方,正打算收拾东西出门,就遇上了匆匆跑回来的小鹤。正打算问问小鹤,能不能带自己去大虚山,小鹤就一脸欢喜地说:“仙君回来了!”

  孟确刚要迈出大殿的脚一顿,看向欢欢喜喜地小鹤。

  “大人,仙君让我来和您说一声,他还有一点公务要处理,等会儿就来看您。”小鹤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出去和新认识的朋友玩很开心,但远不如和华阳仙君在一处开心。

  距离宋承皓说的,拍卖法宝的时间还有几个时辰。他本来想提前去法会逛逛,这会儿突然就不想去了。他连忙给宋承皓传讯,说可能会晚些时候再去。发完之后,也不等宋承皓回信,他就直接跑去桃树下,数着树桩子,挖了最先埋下的桃花酒。

  这些日子的确清闲,他埋完一罐酒后,第二天想想又觉得不够,就借了小鹤那个收集花瓣的法宝,多制了几罐桃花酒。

  现在最先埋下去的勉勉强强能喝了,孟确想和华阳仙君一起分享。

  孟确兴致勃勃地准备了酒,做了新学的桃花酥,又把他这些日子练的字,之前看的话本子都翻了出来。

  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但华阳仙君还没来。

  静静等在大殿内的孟确,坐得有些困倦,他怕自己无聊得睡过去,只好翻着话本子,看上头标记的小字。努力把自己当时看见,想和华阳仙君分享的快乐重温一下。

  顺便在心里演练,以求见到仙君后,能流畅清晰地说出来,把仙君逗乐。

  然而直到孟确听到昴日仙君车马上的铃铛声,他也没见到仙君踪影。

  “铃铃,铃铃铃……”清脆的铃铛响彻天际,孟确的目光从话本,移到小鹤身上。

  小鹤擦擦额上莫名生出的汗珠,看看孟确,小声解释:“我在门口遇见仙君和鹿童,仙君的确说了他要过来的。不然我去找鹿童打听一下。”

  “没事,不来就不来吧,我自己吃。”

  孟确把小酒壶里的桃花酒,倒了些在杯子里,又捏起一枚桃花酥,放进嘴里。酥香的口感非常舒适,孟确又夸了一句小鹤,手艺真不错。

  “要是去凡间开店,我肯定捧你的场。”孟确吃着,心中有些遗憾,好吃又好看,就是有些掉渣。

  如果是盛淮景……

  他会喂给自己吃吧,只要管好不好吃就行,根本不用管吃食什么样儿,吃起来麻不麻烦。

  小鹤在旁边干笑:“大人说笑,我这手艺那能开店?”

  孟确摇摇头,说道:“其实我在凡间吃的点心,也都一般,不过因为是他买的,就会格外好吃。”盛淮景很会哄人,他每次到山里找到清虚观,要走上一两个时辰山路,可他不怕麻烦,也不会弄乱送给孟确的点心。

  孟确倒了点酒出来,闻到酒里头的灵气,他浅浅尝了一口,甜的。

  他惊讶地说:“竟然是甜的。”

  “灵酒感应制作者心情,大人埋下的时候高兴,就是甜的。”小鹤解释道。

  孟确感慨:“做神仙真好。”

  小鹤有心劝孟确少喝一点,可孟确像是没听到一样,吃掉桃花酥之后,就开始喝酒。

  孟确端起酒盏,香扑扑地桃花香,随着酒精挥发弥散开来,孟确感觉自己没喝两杯就有点醉了。

  其实孟确的酒量很差,两三杯就能倒下。可今天的桃花酒,不像酒,倒像是甜水,特别好喝。他倒下之前,恍惚中觉得自己又看见了盛淮景。

  孟确最后一次见到盛淮景,就是喝醉之后,他黏黏糊糊地贴着盛淮景。时空交错,记忆发生混乱,孟确盯着一模一样的脸,微微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了一下,朝着盛淮景靠了过去。

  他伸了伸手,嘟囔道:“淮景,抱我……”

  本来还在旁边侍奉的小鹤,看着脸色如常的仙君,突然没缘由的害怕了一瞬。

  小鹤结结巴巴地替孟确解释:“大人他久等仙君未至,才把准备给您的点心和酒都喝了的,大人他心情不是很好……”

  华阳仙君还是没有说话,直接摆摆手挥退小鹤,他懒得听别人解释。

  等屋内只剩两人后,华阳仙君有些迫不及待的,回应了那个努力贴过来的人。牢牢把醉醺醺的孟确搂在怀中,确认他动弹不得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往日清冷的殿阁,随着主人居住的时日拉长,逐渐多了些东西。

  软塌上放着织锦靠枕,很适合靠在上头打发时间,地下铺着驼绒编制地毯,踩上去十分柔软。地毯上有一镂空矮几,上头还散落着几个橙子,和一本翻了一半的话本。

  置身这样的环境,并不难想,大殿的主人平日有多悠闲。

  所以,孟确是喜欢待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华阳仙君忍不住愉悦起来。先前听见孟确嘴里喊别人名字升起的不悦,很快消散。事实上,华阳仙君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个死人。

  殿内依着孟确的心意,挂着淡青色的薄纱垂帘,随着微风吹拂,薄纱摆动。

  小鹤离开之后关上了房门,角落的香笼飘出的淡淡花香便明显了一些,不过华阳仙君仅仅闻的到,孟确身上的隐隐散发的炸酥味儿。

  明明吃得不少,怀中人却依然身量纤纤,像是缠枝花一般依偎在身上,几乎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也不知道吃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孟确醉意朦胧,他记忆有些混乱,眼神迷离,看着面前的“盛淮景”,没缘由地感觉不太真实。

  “淮景,你答应过的,我跟你去京城,你便要和我成婚的……说好允我养乌龟,为什么一直拖着……淮景,盛淮景!你说你会辞官……”

  孟确脑子里,不停地过着盛淮景答应过他的事,一件件说出来,希望再次得到肯定,以此证实盛淮景的真实。

  “……”

  华阳仙君听着两人过往,虽不知具体,却能感觉他设下的记忆封印又在蠢蠢欲动,尤其是听见孟确喊出那死人名字后,更是激烈。华阳仙君带着点诱哄,用温柔地语气说:“唤我元封,以后都唤我元封可好……”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盛淮景。

  “……元,封?”孟确不太确定地喊。

  华阳仙君“嗯”了一声,随即抓住孟确双臂,使之缠在自己颈间,感觉着肌肤相贴。

  得到肯定答案后,眼神迷离的孟确,又重复了一次:“元封。”

  华阳仙君依旧应声,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间,华阳仙君已经将人压在了软塌上……

  孟确双手被扣在头顶,却并不挣扎,仿佛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一样。

  华阳仙君的眼睛,死死盯着面色泛红的孟确,没缘由的,华阳仙君身体里有一股冲动。

  不是进行道侣间双|修功法的灵气交互,而是一种不属于清心寡欲神仙的,属于凡人的,最普通的欲|望。中间甚至掺杂着,不该出现在仙人身上,想要放肆地凌|虐、亵|玩的情绪……

  华阳仙君意识到这是他下凡一趟,沾染上的魔气作祟,他想要抵抗这种情绪。希望能克制地收回困住孟确行动的双手,可双手像是有意识,丝毫不愿听从主人指示,离开孟确。

  孟确晕晕乎乎,只觉得面前有一只巨大的凶兽,像是能把自己一口口吞噬殆尽一样。

  可他隐约记得面前的应该是盛淮景,于是他依然笑盈盈地,朝着那“凶兽”亲了过去。

  困住凶兽的链子,绷到极限,终究是被扯断了。

  ……

  次日,孟确给宋承皓发了讯息,跟他道歉,说他临时有些事才没赶上和他的约定。

  宋承皓表示:“没什么,反正除了那紫御神君的遗物,其他也没什么珍贵宝物出现。”

  孟确有些遗憾:“我真没见过什么宝物,这次错过紫御神君遗物,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能见了……”

  “你不知道?”宋承皓有些诧异:“昨天买了紫御神君遗物的,就是华阳仙君啊,你是他道侣,想看看应该不难吧……说起来,仙君出手是真的阔绰啊……”

  宋承皓忍不住感慨。

第12章 哄人

  自数千年前,仙魔大战中紫御神君陨落后,昔日与其不和的华阳仙君,年年都会去青鸾山祭拜。

  只是祭拜还可以说是缅怀故人,但华阳仙君还会找寻紫御神君在世时候的踪迹,凡各处有一丝一毫有关的事,都会立刻追过去查探,就更不要说和紫御神君相关的法宝、法器,必定是会被悉数搜罗回去。

  事情这样做了,华阳仙君又从来不许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紫御神君。

  最初有那胆子大的仙人跑去调侃,华阳仙君还会告诉对方,不要再提,说他与紫御神君没有任何关系。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这样做,谁信他们没关系呢?依然还是有人打着给紫御神君遗物线索的名头,跑去暗自打探两位大能的八卦。然后,不胜其扰的华阳仙君,就挨个儿把以前打听过他和紫御神君的仙人,一起丢去人界历劫了,以示惩戒。

  仙界运转自有规则,华阳仙君只因心情不好,就把十数名仙人丢去凡间,必然有违天道,但还不等众仙去天帝面前,告华阳仙君一个滥用职权的罪。

  华阳仙君便在罚完别人后,去领了九十九道天雷,显然他对待自己也不怎么宽容,甚至更狠。

  那可是三界初设时候,上古大神开天的天雷,寻常仙人受个九道天雷就能要了命去。华阳仙君罚起自己来,直接就做了顶格处罚,搞得众仙非常尴尬,悻悻然又缩了回去,不敢再说什么。

  如此反复几次,仙界众人也都明白了华阳仙君的禁忌,也隐晦地感受到了,华阳仙君多少有点记仇——他能把陈芝麻烂谷子,几十年前偶然在他面前,说起过紫御神君和他关系不错的事,都翻出来做处罚。

  提是不可能再敢提了,但不管是人还是仙,其实都是一样的,越是不让说的事,就越是好奇。

  好在华阳仙君唯一讲道理的地方,就是只要不说到他面前,那他就不会去管。故而议论紫御神君和华阳仙君关系这事,从未彻底消停过。讨论持续数千年,整个仙界都觉得,华阳仙君对紫御神君用情至深。

  可这样的华阳仙君,却消无声息地和一个下界小妖成婚了,甚至结为正式道侣,令其入住神宫,一跃成为仙界最为尊贵的存在。就算有传闻说,那个下界小妖是因为和紫御神君相貌相似,才会得到仙君青睐,这事情也蹊跷得很。

  大虚山法会开始前,暗搓搓观察的仙人,从放出有紫御神君遗物风声,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他们想知道已经和下界小妖成婚的华阳仙君,还会不会去买那个紫御神君遗物。

  如果买了,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不惜代价,不计成本……

  若是运气好,兴许还能看见华阳仙君和那个小妖一同出现。也不知道那小妖甘为替身,又有没有胆子与华阳仙君闹起来……

  如果闹起来,肯定是个大热闹,当年和华阳仙君结梁子的仙人,纷纷隐隐期待起来。

  可惜令众仙遗憾的是,华阳仙君来是来了,却只是悄无声息地拍下东西就又走了。

  至于那位道侣,连影子都没见着。这不由让众仙失望。他们对华阳仙君的道侣,可以说好奇心爆棚。

  孟确听完宋承皓说起始末,沉吟一阵,突然问他:“所以你邀我去法会,也是想瞧热闹?”

  “……”传讯符那头的宋承皓,没料到孟确会这么直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一阵后,他对孟确说:“我确实好奇,不过并未抱其他心思……那日从神宫中离开后,才去详细打听了你那道侣的事,猜测你恐怕会心中苦闷,才想着约你出来,让你看清华阳仙君——”

  宋承皓的传讯戛然而止,后面没了内容。

  孟确是到了仙界才开始用这灵符,以为是用法不对,他渡了点法力进去,灵符还是全无反应。原本莹莹发光的传讯灵符,此时已然黯淡无光,如同死物。

  他疑惑抬头,这才看见站在榻边不远的华阳仙君。

  孟确稍微一想,就知道恐怕是华阳仙君出手,断了他的通讯——而且他恐怕是看完了自己和宋承皓的通讯,才把消息给断了的。传讯灵符有它的保密性,不过在仙界大能面前,很多事也没秘密。

  大约是逆光的关系,孟确看不清华阳仙君的脸色,不过也不妨碍孟确生气,他恼道:“元封,你做什么!”

  华阳仙君坦坦荡荡,他点头应道:“如今仙界不太平,你身处神宫,要少与来历不明的人联系。”

  “宋承皓是我朋友!”孟确来仙界,就认识了一个宋承皓,既不是因为华阳仙君,也不是图谋自己什么的朋友。这会儿被华阳仙君这么一说,当场不高兴了。

  孟确一贯随心所欲,对着仙界大能也没有太多敬畏之心,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华阳,却还是生气。他从软榻上站起来,气鼓鼓地撞了一下华阳仙君:“是不是因为他和我说了你的风流债,你不高兴了,才觉得他来历不明?”

  说完,他还捏了拳头想捶人。

  华阳仙君倒是没料到孟确这反应,被撞了下也不觉得疼,反手把人抱住,又把孟确乱动的手捉住。往日孟确捶盛淮景,一向无往不利,现在被华阳仙君制住,动弹不得后,更是恼怒。

  孟确又生气又委屈地皱了皱鼻子,委屈道:“元封,你欺负我!”

  华阳仙君想了想,伸手拍拍孟确后背,给人顺气,又用淡淡地语气解释:“我和姬昀,只是认识而已,没外界传言那些事。”

  元封说没有,孟确就信了。

  孟确很好哄。

  至于外人说他和紫御神君长得像这种事,他本来就没放心上。不过另一件事,他还是想问清楚。孟确没有再继续挣脱,试图摆脱元封的怀抱,他压低了声音,藏起有些哽咽的鼻音追问:“那你每年都去祭扫,还有去买他遗物,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就是顺势问问,只要元封再随便解释下,孟确也不会再问。

  然而孟确没有料到,刚刚还跟他好声好气解释的元封,突然就沉默了下去,就连拍背的手。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华阳仙君淡淡开口:“此事与你无关。”

  孟确怔了怔,刚想再说,又听华阳仙君说:“神宫之中,随你怎么闹。但你修为低微,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掺和,仙界的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那我要是不明白,你说给我听,我就知道了。”

  孟确知道自己不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可也不是愚钝不堪的蠢人。甚至曾经听过老道长一箩筐的大道理,该明白的事理他都知道。

  元封说他不懂,他想着自己去学,也不会是多困难的事。

  “你不需要知道。”说罢,华阳仙君松开了手,转身离开了殿内,迈出门槛的时候,华阳仙君又说:“以后若是出门,需叫鹤童告知我,得了答允才能出去。”

  孟确一个人站在原地,盯着大殿的雕花门栏开始出神,他想喊住华阳仙君,可又觉得仙君态度都这么明确了,自己喊住能问他什么呢?

  问他是不是真的和紫御神君有那么一段?有没有把自己当替身?

  孟确突然开始意识到,或许自己应该庆幸,华阳仙君没有像对付其他仙人那样,把自己丢出神宫,丢去人间,重入轮回……算起来,甚至还给自己解释了一句。

  可华阳仙君的耐心也就只有那么一句。

  ……

  过了几天,鹤童带回来一只小乌龟,嫩生生地龟壳还泛着青,趴在缸子里的石头上,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小鹤兴高采烈地去孟确面前献宝,他说:“这是仙君让鹿童带回来的,说是让大人来养。虽然只是凡物,可龟类一向有灵,在神宫里灵气滋养个几千年,定能变成灵龟……”

  小鹤叭叭介绍着乌龟的来历,绞尽脑汁地想着措辞,帮这个明显是仙君送来做和好礼物的乌龟说好话。

  正在颓废的孟确被小鹤吵得头疼,他轻轻撇了眼小鹤手中的缸子,眸子就不怎么移得开了——这是他在虚策山池塘里养的乌龟。

  虽然看起来长大了一些,但虚策山的东西,孟确自然是认得的。

  小鹤当然注意到了孟确眼睛发亮,他本来在开心,以为总算是要哄好了。自那日华阳仙君离开后,孟确找小鹤修传讯灵符,小鹤跟他说:“仙君给传讯灵符下了禁制,他破不开。”

  孟确反问:“是不是不愿意帮我!”

  小鹤不敢吱声,其实就是没敢,仙君随手下的禁制,他想解开虽麻烦,但也不是束手无策。可这是仙君下的禁制,他破开那不是在跟仙君对着干!

  “您不要让我为难……”小鹤很头疼。

  孟确沉默半晌,又问小鹤:“要怎么去人间。”完了小鹤还看见孟确掏出一枚两界令,说这是仙君给他的,又说拿着这个能去下界散心。

  两界令珍惜无比,理论上来说,持有此令者可以随意在人界、仙界行走。就算是九重天的大能,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华阳仙君什么时候把自己的令牌给了孟确啊!

  可就算是看着令牌,小鹤也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仙君下了令,不让您离开神宫。”仙君的令牌能给,自然也能收回去,仙君现在不让孟确出去,那这令牌就不该有用武之地。

  小鹤觉得,还是别让孟确知道这令牌的真实用途了……

  孟确看出小鹤实际上是向着谁后,就不想搭理小鹤了,后面连续几天,他都一个人闷屋里,不跟人说话,也不出门。

  这些天小鹤搞了很多花样出来,想逗孟确开心,却没想到这回孟确有反应了。

  孟确生气地夺过缸子就要往地上砸:“为什么要把它带来仙界!”

  孟确要摔仙君送的东西,小鹤自然不能让东西碎了,他连忙伸手去接。

  好在小鹤修为比孟确要高,缸子稳稳当当地又落回小鹤手中。

  小鹤有些不解:“大人,这是仙君送您的礼物,怎么能摔它?”

  “乌龟好生在山里,突然就被你家仙君抓来这个鬼地方,做劳什子的礼物,去哄不相干的人开心,你问过它愿意不愿意吗?”孟确高声质问。

  小鹤哑了声,半晌才讷讷开口:“仙界灵气充裕,若是养在大人这里,一世无忧,和凡间相比那是千好万好的。乌龟此时也就是没生出灵智,若是有灵智,想来它也是愿意待在仙界的。”

  小鹤说完,刚刚还嚷嚷得理直气壮的孟确,突然没了声响,他像是盯着小鹤,又像是在看他端着的乌龟。

  “我记得神宫里有一处养着金莲的水榭,把乌龟养那儿去吧。”孟确似是妥协,又似是抱着期待,说完就想让小鹤去办。

  然而小鹤听完吩咐,却突然支吾起来,见孟确察觉到异样,他才吞吞吐吐地开口:“仙君平日不让人进那水榭的。”

  孟确微微眯了眼睛,似有所感一般,问道:“那地方和紫御神君有关?”

  小鹤十分羞愧地点头,又想替仙君辩解两句,他说:“其实仙君自己也不去的。”

第13章 幻境

  仙界之中但凡提起一众大能的住所神宫,就避不开当年天帝赐予华阳仙君,后又经近万年光景逐步修葺,已然雕梁画栋、层台累榭的升平宫。

  仙家地界自然是金碧辉煌鸿图华构,不论内里装饰如何,光以面积来论,华阳仙君的升平宫,也是仙界中数得上名号的神宫。

  孟确所住的卸花殿朱楼碧瓦,还养着一片桃林;华阳仙君常住的解香殿,则是玉阶彤庭极尽奢华。

  初来的时候,孟确还赞叹过此处琼楼金阙,不似人间。

  先前孟确对神宫好奇,四处闲逛,看见过一个水榭。那里草木之气浓郁,灵气似乎都与别处不同,令孟确印象深刻。

  孟确上回是无意中走到这地,这会儿他急匆匆跑过来,看见原本虚掩无人的院门,不知何时上了一把大锁,突然就笑了一下。

  追撵孟确而来的小鹤见门上有锁,悄悄松了口气。还没进去就好。

  华阳仙君吩咐过的事情不多,要是就这么一件都办不好,怕是不用孟确去告状赶人,自己就要收拾行装离开神宫了。

  小鹤手里还抱着装着乌龟的缸子,生怕把华阳仙君的一番心意给摔了,又怕跟丢了孟确,跑得时候很紧张,这会儿终于停下了,他忍不住大口喘气起来。在仙界当了千年道童,小鹤的日子就算不是养尊处优,也是非常平和的。寻常事情架上一朵云,慢悠悠地去就是了。

  什么时候这样狂奔过?这会儿追着孟确跑几步,竟然罕见的,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

  小鹤忍不住狼狈地看看孟确,却发现这修为低微的下界青竹,竟然还是一袭白衣整洁,气息稳而不乱,全然看不出刚刚夺路而走,脚程飞快的样子。

  小鹤暗自思忖,自己一个本体会飞的仙鹤,怎么还比不上一棵扎根地下的青竹……

  可转念一想,孟确能在下界救了仙君转世,怕是不会简单,不同凡响也是情理之中。先前大约是自己偏见了。小鹤在心中纠正自己的错误认知,忽得听见孟确说:“你能打开这锁吗?”

  锁是仙界常见的锁,开肯定是能开的,可小鹤敢开吗?不敢啊。所以他摇摇头:“大人,咱们进不去,还是快些回去——”吧。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孟确便招来了一柄长剑,抬手间灵气莹光一闪,金玉打造的锁头应声断裂。

  孟确直接破开了院门,随即用力在门上一推,庭院内的草木金莲尽收眼底。孟确站在门边,看到里头的花木布局,无一不显露“用心”二字,看着里头仙家旖旎、一派祥和的景象,孟确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我进去看看。”孟确对追来的小鹤说完,看他面露难色,不禁抚额叹气,“你就在外头等,若是仙君问起,你只说不知便是……”

  而就在孟确跨过门槛的同时,庭院中的景致骤变,先前带着暖暖春意的灵气,忽得成了刺骨寒风,耳畔婉转的鸟鸣,跟着变作不知何种物什的呢喃……

  刚刚还生机勃勃的草木金莲,仿佛是一面水镜,直接在孟确眼前破碎。

  庭院碎裂后景致并未有太大变化,可展现在孟确面前的一切,都像是被抽干了生命,除了死寂之外,别无其他。

  看着这样的地方,孟确无端在心头升起一丝恼了华阳仙君的想法,心里的不悦提高到极致。

  既然那样把紫御神君放心上,又找自己来做什么?

  凑个好事成双吗?

  神情恍惚中,孟确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两个人影。白衣少年端坐在陈设雅致的水榭内抚琴,水池边儿由金莲幻化出一个看不清容貌的人,他悄悄走近少年。

  两人目光对上,少年琴声戛然而止。

  白衣少年似乎说了什么,引得那人发笑,笑过之后,少年又定定地望着对方。

  本来是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的,可白衣少年一张口,孟确便看懂了他的口型,分明就是在说“元封”。

  该是心神动荡的时候,孟确倒是猛然意识到,这情景皆是幻象。

  毕竟那听白衣少年弹琴之人,即使看不清容貌,也能觉出外貌年岁与白衣少年相差不大。

  至于元封……

  孟确认识的元封已是神情冷然,不会随意表露情绪的华阳仙君了。

  知晓了这是迷惑心神的障眼术法后,孟确平静了不少。他会看见这些,全然是因为先前没留神,中了慑人神魂,捏造幻象的术法。思及此,孟确突觉无聊无趣。既然是幻象,那就不见得是发生过的事,却一定是施术者窥探后,欲要勾起中招者最强烈情绪的投射。

  情景可能是假的,不过孟确很清楚,这画面八成是自己心底潜藏的,想象中华阳仙君与紫御神君相处时候的场景。

  自己想要摆脱幻象,就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孟确不知道为什么神宫中会有这样的东西,仙家术法庇佑之下,仙界该是一派祥和。

  至少华阳仙君的神宫当中,不该存在此等随意攻击造访者的术法,即使这庭院大门,是被自己一剑破开的……

  孟确猜想用这种下作的手法挑拨,还能潜藏在神宫当中,恐怕来着不善。

  电光石火间觉出了不对,孟确迈步想要离开,可眼前场景却再次变化。

  水汽弥漫之中,随即脑海中出现了一道声音,轻声说道:

  “孟公子年岁不大,倒是健忘得很。盛将军亡故不到两月,你便琵琶别抱,另觅新欢,认定自己心中最重要之人成了华阳仙君,该是说你无情呢,还是多情……”

  声音极近又极远,听起来有些耳熟,但孟确怎么也记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孟确此时听这些话,只觉得可笑,淮景和元封分明是一个人!这声音仅凭几句话,便想以此扰乱自己心神……

  孟确默念清心静气的法诀,试图摆脱幻境,那声音却状似妥协,又似蛊惑地说:“我也是替盛将军不值啊,本该是好端端做人的,却因着上界大能要渡劫,便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就连拼死保护的人,都不曾记得替他收殓尸骨,那无人料理的骸骨,便宜了路过的野狗……”

  听到此处,孟确忍不住反驳。

  “你胡说!”

  上界大能下凡历劫,都是从凡胎慢慢长成,两者是为一体。盛淮景便是华阳仙君,华阳仙君便是盛淮景。

  这声音却在告诉孟确,他们不是一体的……

  他的淮景,正曝尸荒野,落得尸身被野狗啃噬的下场。

  孟确心中凄然,可又突然记起这套说辞,他早在来仙界之前,就从某个大和尚口中听过了……

  念头升起,孟确再听那声音,恍惚中觉得有些像凡间的大和尚。

  “他们”是什么关系?

  孟确皱眉,不禁握紧手中长剑,可因着不知声音在何处,也只能小心戒备,而无出手机会。

  那声音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直接转了话头。

  “今日不说盛将军,只说先前情景,的的确确是万年前,发生于神宫之中的事……”说完便余音消失,同时孟确面前的水雾也渐渐散去,他当即凝神,警惕戒备起来。

  孟确盯着庭院里的水榭,发现先前还看不清容貌的两人,已然清晰可辩。

  白衣少年长大,成了如玉模样,依然是一袭白衣,眉眼间与孟确竟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这会儿他并不抚琴,而是在与另一人对招,两人剑刃相击,又伴随着术法火光,竟是似烟火般好看。

  “元封,这套剑招你又精进不少!”待两人停手,白衣青年笑容依旧,甚至直接伸手拦住对招之人。

  随着白衣青年的动作,孟确也看清了转过身来那人——正是华阳仙君。

  “自是少不了阿昀指点的功劳……”华阳仙君,不,是孟确不曾见过的元封,露出一抹浅笑,温柔地替白衣青年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华阳仙君清冷的声线钻入耳内,孟确突然意识到,这位阿昀,大约就是华阳仙君提过的紫御神君姬昀。

  原来他们是一同长大的深情厚谊,怪不得旁人无法比拟。

  然而孟确只是静静看着眼前一切,如同走马灯一样景象略过,像一个局外人,也确实是局外人……那两人在水榭中一同练剑,一同读书,偶尔抚琴观雪,便又是一年。

  孟确看得腻了,微微侧头,却不想正巧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是华阳仙君。

  孟确一惊,正要后退。他猜测,大约是自己破坏那锁,引起仙君注意,这才赶回来查看发生了何事。

  “我曾说过,不要到这里来。”华阳仙君用平静地语调陈述,说完又盯着孟确。

  “我不会再来了。”孟确低头认错,垂眸望着自己手中佩剑。

  这剑是当初救下盛淮景,他赠与自己防身的武器,说是如何珍惜的寒铁锻造,神兵利刃。可直到盛淮景死去为止,这佩剑都没派上过用场,先前他去劈锁头,下意识就用了这柄长剑。

  此时看上去,剑刃上竟然多了一道豁口……

  用凡兵打仙锁,这就是下场吗?

  孟确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华阳仙君“嗯”了一声,便是要就此揭过,不再提孟确违背他意思的事。

  华阳仙君不知道孟确在想什么,他听到孟确弱弱认错的声音,努力克制着去抱抱孟确的念头,突然听到他问:“仙君,我想知道淮景的尸骨在哪里?”

  孟确必须要承认,先前看见的幻境无论真假,都说对了一件事,孟确没有收殓盛淮景的凡人躯壳,他甚至是刻意地去遗忘了这件事……即使淮景又重回神宫,却也不是肉|身成神的。孟确见过华阳仙君的仙体,仙君皮肤光洁,不见一丝伤疤,和盛淮景的完全不同。

  盛淮景那个武夫,浑身上下就没几处好肉,胸前背脊都有伤,孟确被他怕虬结一团的伤疤吓到过,可更多的是心疼。

  “……”华阳仙君沉默一阵,才用他古井无波的语调说:“一具凡人躯壳,自是回归天地了。”

  那个凡人,究竟有什么地方好?

  死了也值得惦念?

  回归,天地……

  孟确怔怔抬头,望向华阳仙君,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些话言犹在耳,却再也无从反驳——自己似乎真成了翻脸无情之人。

第14章 密室

  在金莲水榭与华阳仙君遇上,孟确就在想盛淮景,倒是忘了问院内有关幻境中,看见紫御神君的事。

  回想自己来到仙界以来种种情境,孟确此时才惊觉,他这些天看似清醒,实则是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中,竟如同鬼了迷心窍一般,把盛淮景和华阳仙君混为一谈——还将自己对盛淮景的诸多爱恋,转移到华阳仙君身上。

  只是自己多少还是清楚,二者是有区别的,便又能感觉到灵台中存有一丝清明,察觉出真实,故而没去多想什么……

  直接导致真实与臆想交叠,自己竟然不顾盛淮景已死,看着仙君,骗了自己这么久。

  意识到这一点后,孟确无端有些后悔。自打得知盛淮景死讯开始,就不愿意接受的事,此时以一个残酷、冰冷的姿态重新摆在他面前。

  那时候他想杀了那个大和尚,他又希望自己也能死在大和尚手中,将意识同盛淮景一同消散到这天地间。

  孟确知晓自己这样对待仙君不公平,知道自己犯错过后,孟确想要弥补。

  故而等他再回居所的殿内,就打定主意要回去凡间。无论如何,他总要去找找盛淮景,至少要找找他的尸身残余。即使盛淮景因为是仙君转世,已然不会有魂魄来生,孟确也不希望自己所珍视过的人,落得个尸身不全,无人安葬的下场。

  不过自己去安顿淮景之前,只怕是要和仙君说清楚。

  华阳仙君那时答允自己成婚,大约是迫于许给自己的三个愿望,仙君又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才会答应。

  自己在神宫之中,对仙君来说多少是个拖累,帮不上任何忙,还只会丢人。再想到华阳仙君与紫御神君的过往,孟确更觉得自己是个鸠占鹊巢的蠢货。

  仙君所说的救他三次,仔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除了第一回 在山中是偶然,其他也都是自己愿意去救,他不曾想过要什么回报。更遑论盛淮景之死,也是为了自己……

  即使第二次赠与盛淮景的护身符,为了效用更强,用了些特殊的祝祷手段。

  那不也是最终没有敌过那个大和尚的术法吗?

  那三次相救,实在不应该让华阳仙君来还。

  想清楚关窍之后,孟确心中轻快许多。

  虽然不过成婚月余,便要求解契委实过分,可及时止损自然也不失一种聪明的做法。

  下了决定,孟确便从内殿出去,又从假装在厨房忙碌,实则偷偷观察的小鹤手中,讨走了一碟芙蓉酥和桂花糖糕,没怎么犹豫直接朝着仙君所在的解香殿去了。

  ……

  很难得,华阳仙君此时正在殿内坐着调息,而不是直接躲逃出去。

  不过他此时只留了一道化身在屋内,真身则是藏去了殿内某个隐秘角落里,一个不见天日的密室。

  密室里死寂、阴冷、潮湿,没有一丝风。

  昏暗的室内檀香浮动,正中央香案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

  在密密麻麻布下禁制的中央,一盏矮小的灯火花闪烁,照在盘坐于蒲团上的仙人身上,竟是平白增添了几分森森鬼气。白衣仙君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仿佛能看见重重叠叠,如同鬼魅的蛇类虚影正在和画像上的人对峙。

  可再等仔细查看,又只能看见仙君笔直的影子,一派寂静之中,偶有油灯爆开的声音,再无其他。

  事实上华阳仙君盯着自己的手掌,已经看了半晌,都不曾移开过视线。

  在水榭遇见孟确,他悄无声息地碰到了孟确的衣摆,那股触感似乎现在还能回忆起来。

  软和、温暖,又带着一丝山林而来的幽香,清冽、澄澈,就像孟确那人一样。

  只要看见他,就会忍不住靠近,难以自持。

  华阳仙君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甜蜜,他回想着日前与醉酒的孟确,行那周公之礼,孟确予取予求的模样,一颗心脏就忍不住乱跳。即使孟确情动之时,唤的名字里,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在喊“淮景”,只有偶尔被折磨狠了,才会记起喊“元封”,但从他眼角眉梢泄露出的一丝爱恋,也足够让华阳仙君欣喜。

  可欣喜的同时,也会在华阳仙君心中生出绝望与癫狂,他想要更多,想要彻彻底底将其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总有个声音在告诉华阳仙君,如果你不放开他,你会害死他……

  华阳仙君很清楚,这不是劝解,也不是空话,而是陈述事实。自己背负着整个仙界的兴衰,需要达到无为忘情之境,才能在魔界侵入之时,继续执剑,守护仙界。他下凡历劫,也是在找寻提升境界的可能。

  然而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愫,在这次历劫归来后,并没有像说出去给其他人听的那样,前尘往事仅归尘土,反而因为封印,越演越烈……让仙界大能也要敬仰的上仙,陷入情障之中,恐惧失去孟确的同时,又不想放开他……

  华阳仙君记得,自己先前为压制历劫时候滋生出的妖邪魔物,封了自己在凡间的记忆。是靠着推演才知道自己的凡人躯体,有了心爱之人,甚至为了爱人而死这事。

  投胎转世,并不会对性格有改变。华阳仙君相信,以自己的性子,做仙的时候,事事以仙界安危为己任,成了凡人大将,也该为皇帝效忠……

  是绝做不出,背弃君上,牵扯下属这样的举动。

  可事实就是,自己为了孟确做了那样的事,甚至不惜以命相护,执念到死后化做妖魔的程度。

  偏偏这一切,没有记忆的华阳仙君都无法理解。

  也是在无法理解的同时,他心头那股怎么也不愿放手的念头,还是慢慢滋生出来,越是压抑克制,就越是面目可憎,狰狞恐怖。

  华阳仙君不知道那个凡人怎么会和孟确相识,又怎么哄得孟确离开虚策山,如何让孟确以妖灵之身,死心塌地地喜欢上凡人。

  可他很清楚,看见孟确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从心底生出妄念……

  身体会因为看见孟确而欢喜,为触碰而紧张,为得不到而生出癫狂痴恋。

  即便是清净的灵台上染上邪魔气息,也不该这样不能自持才对。他的身体里像是住着什么面目狰狞的怪物,总是在叫嚣着,想要找寻遗落的东西。

  华阳仙君怀疑自己遗忘的事情颇多,如果只是忘记凡间二三十年,他本该无爱无恨的仙人身躯,不会受到这样严重的影响。

  但要说做仙人时候自己认识孟确,华阳仙君追溯自己往昔记忆,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孟确踪迹,不论怎么看,自己和孟确的关系,也都只存在于封印了作为凡人时候的执念当中……

  更何况,孟确的来历再清楚不过,生于虚策山中的一颗青竹化形,成精也不过百年,有些天赋却终究只是下界妖灵。那样的小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和仙界上仙有任何牵扯的。

  华阳仙君想不通,偏偏找了天帝,开了天书命薄也找不出他们的前世今生,有什么牵扯。

  就好像,他们两个本是不该相遇一样。

  想到这里,华阳仙君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狠戾。

  若是不能遇见他……

  若是不能……

  灯影摇曳,不知过了多久,华阳仙君收回了手掌,却不自觉地攥成拳,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他闭眼默念起清心静气,驱逐魔气的法诀,试图去平复想到孟确而升起的疯狂。

  在华阳仙君闭眼的同时,他身后缠绕交叠的蛇影,如同活了过来一样,吐着蛇信,纷纷试图去缠上仙人的身体。

  密室内多了一阵嘶嘶作响的声音……

  蛇影前行,轻轻游走于地面,发出蛇鳞摩挲的沙沙声,听上去无端令人汗毛倒竖。然而就在蛇影即将触碰仙人身躯的时候,一阵金色灵光闪过,将扑来的蛇影尽数打碎,化作片片烟雾,消弭于无形。就好像刚才的蛇影,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也是这时候,华阳仙君突然睁开眼睛。

  察觉到有人闯入内殿,心念一动,安静的密室再无活人,只留一盏未燃尽的油灯与香案上的画像。

  ……

  作为仙君住所的解香殿,实际上冷清得很,内殿除了用来打坐的蒲团之外再无其他,是个近乎苦行僧才有的屋子。

  孟确推开了解香殿的大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端在手里的两碟糕点,甚至找不出放置的地方。

  孟确看着华阳仙君打坐的背影,乌发束于冠顶,一袭白衣翩然出尘,全然看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情绪。看清这点后,孟确更加坚定了要离开的念头,他主动上前,蹲在正打坐的仙君面前,问他要不要吃芙蓉酥。

  “……”华阳仙君睁开眼睛,看见了孟确手里制成芙蓉花模样的点心,淡淡回答:“不必。”

  蹲着的姿势让两人靠得极近,孟确似乎还能嗅闻到华阳仙君身上悠然的檀香,仿佛自带一股不可侵犯的天神威压。

  还真是和盛淮景那家伙不同。

  想到自己此前种种行径,无理取闹一样要求仙君和自己成婚,真就鬼迷心窍了……

  孟确看着与盛淮景如出一辙的容颜,失神的同时,又不禁闪过一丝失落。这是他,又不是他。如此不能堪破皮相,怪不得老道长说自己难成大器。

  孟确能看清华阳仙君,华阳仙君自然也能看清孟确。他清楚地看见了孟确一闪而过的失落,视线落到芙蓉酥上,华阳仙君以为是自己拒绝他,伤到了他。

  想到这里,华阳仙君心底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想伸手去抱他,亲他,安慰他。

  不过一碟点心,自己为什么要拒绝他,不能如他的愿呢?

  华阳仙君在思索要不要拿点心吃的时候,孟确突然对华阳仙君说:“仙君大人,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孟确在华阳仙君目光中,缓缓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总结起来就是,他知道错了,不该把仙君认作盛淮景,他想要回去凡界,去收敛盛淮景的尸骨。

  “我们的婚事,本就是个错误,不如就此作罢,怎么样?”孟确放软了声音,与华阳仙君商量。

  “……”华阳仙君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要为了那个凡人,离开?”

第15章 百年

  听见仙君问话,孟确连忙解释:“我知道和仙君您结契是大事,不该由我这样随心所欲,可既然是错的,就该快些回头,不该一错再错。以后我虽然去凡界了,但若是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只要您开口,我一定拼命给您办了……”

  孟确觉得自己说得坦诚,想了想,又干脆硬着头皮,直接说起了紫御神君:“我知道自己和紫御神君长得像,您才会多些怜悯,可这种相似,反而是看不破皮相,恐怕于仙君心境有碍——”

  “不是。”

  华阳仙君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那股清冽的香气又在往他鼻尖钻入,扰得他心绪不宁,几乎守不住灵台清明。只是稍微想想,孟确要因为那个凡人离开自己,他就不得不一遍遍运转清心静气的功法,以此平复处于暴怒边缘的心情。

  孟确愕然,什么不是?

  看出孟确疑惑,华阳仙君解释道:“不是因为姬昀。我同你成婚,不是因为姬昀。”

  听到这个答案,孟确有些诧异。从他在各种途径听来的消息,华阳仙君都和紫御神君关系甚笃,是亲密无间的挚友,是大战中携手对抗魔尊的战友……

  是即使紫御神君死后数千年,也会为了有关他的事情,忽略掉其他人的存在。

  如果喜欢一个人,自然是能让被喜欢那个感受到的,孟确毫不犹豫地否决掉自己和华阳仙君是因为爱而在一起。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另一种情况:“那便是仙君您是太守信了。凡间搭救的一点小事,并不值得您这样的大能亲自承诺。况且您也救过我,那大和尚险些要了我命去,若不是您出手,我恐怕都活不到现在,我也欠您一条命……那三个愿望,我们便当没有说过好了。”

  虽然不可思议,但相信上界大能重信守诺,自然是比相信上界大能会对自己一见钟情来得可靠。

  孟确很简单地说服了自己。

  “当做没有过?”

  华阳仙君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听见孟确的话,他提高了音量。

  “嗯嗯,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孟确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看着孟确的反应,华阳仙君突然反应过来,自水榭出来,说了这么多话,孟确每次都是在喊自己“仙君”,不再喊“元封”。十分敬畏,却也生疏许多。

  明白孟确这是想和他断个干净,想当他们那些交颈缠|绵、耳鬓厮磨都不曾发生过……

  思及此,华阳仙君只觉心中压抑的魔物,像是随时都能破体而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孟确,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狠戾。

  孟确被仙君的变化吓了一跳,却还是很镇定地宽慰道:“本就只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又无其他人知晓……只要我们不再提,想来也不会有人记得。”

  口头约定而已,反悔了自己也不会把仙君怎么样的。

  华阳仙君没有说话,孟确想说的事情都说完了,一时间殿内陷入寂静。

  此时孟确再看华阳仙君,发现仙君依旧是平和淡然地样子,刚刚的狠戾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他悄悄松口气。估摸着仙君是在考虑,原本紧张的情绪陡然放松下来,孟确感觉自己有些饿了……

  左等右等,仙君没有回话,孟确悄悄把手伸向糕点碟子,捏起了一块芙蓉酥。

  吃着点心,酥油的香气钻入鼻尖,孟确还能嗅到仙君身上的檀香。有些好闻。孟确忍不住好奇,暗中观察起来,可打量一圈却发现,这内殿并没有什么点香的地方。

  孟确自以为做得隐秘,可屋内就这么两人,还挨得极近,他一举一动都落入华阳仙君眼里。

  明明只是吃东西的小动作,可孟确脸上表情可爱非常,吃到东西后露出的满足样子,让华阳仙君恨不能直接将人压在殿内,好好疼爱一番。

  这样的人,自己怎么可能放手?

  这念头一出,华阳仙君能清晰地感觉到,沾染在神魂中,原本已经清理殆尽的魔气,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可华阳仙君依旧平静,他淡淡开口:“我等修为说出口的承诺,已入天地法则,不可做没有。”

  仙界能得天道认可,便是也受到天道制约,华阳仙君这话没有骗孟确,可说出这话也是存着私心的。

  闻言,孟确微怔,他看看仙君表情,立刻就信了。

  “这可怎么办?”孟确放下糕点,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望着华阳仙君与盛淮景相似的容貌出神。

  难不成,真要继续留在仙界,和仙君做道侣吗?

  孟确烦恼起来。

  其实仙君虽把自己当做紫御神君,待自己却也是极好的,若是天长日久,也不见得自己不会移情别恋……

  想到在水榭里遇见的那个蛊惑心神的家伙,孟确是真觉得自己恶劣了。

  孟确愁得眉头紧皱,华阳仙君心中却莫名愉悦起来,可还不等华阳仙君劝孟确离开,孟确便说:“既然一定要仙君应允我的要求,那我现在可以许愿吗?”

  华阳仙君一时没懂孟确要做什么,他点点头,认真思忖孟确万一提出无理要求,自己该怎么帮他办到。

  然而在华阳仙君的注视下,孟确认真地说:“仙君,那我第二个愿望,便是请您与我解契,从此再无干系。第三个愿望——”

  华阳仙君突然出声打断孟确的话,怒道:“不行!”

  孟确登时被吓住,满心疑惑之下,紧张地缩了一下,离华阳仙君远了一些。

  谁料看见孟确这反应,华阳仙君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一般,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他离开!当即伸手扯住孟确脚腕,便要去抱他。

  孟确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强行压在地板上,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又因为脚腕被抓住,使不上力,挣脱不得。运转他那点微薄的灵力,稍微蹬开一些,随即便被华阳仙君浩如烟海地灵力压制得喘不过气……

  天旋地转间,华阳仙君将人往怀中一扯,直接带去了先前他静修的密室。

  昏黄的油灯闪了一瞬,孟确察觉到屋内的禁制压迫,立马怕了,他紧张地想问仙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还不等他问出口,就被华阳仙君制住,使劲亲了上来。

  “呜呜……”不管什么话,此时都是一句也说不出。

  因为角度关系,孟确正好可以看见密室内的画像,一副人物丹青。

  画卷被保管得很好,画上之人白衣似雪,恍若天人。

  只是无论怎么看,那都该是紫御神君……这样隐藏的密室,静静祭典着的,必然是心上人吧。孟确委实不明白,仙君为什么不承认他和紫御神君的关系。

  本来只是亲,可吻了好一会儿,华阳仙君情|动起来,便要伸手扯孟确衣襟。即使两人早已做过那事,可这种时候任由仙君施为,孟确自是不甘,他挣扎着抬脚想踹,却也只是被制得更死……

  唇瓣像是被咬破一般,孟确尝到了一股血腥。

  孟确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对,可他还是抱有一丝期待,想和华阳仙君讲道理。

  “仙君大人,做那事需要两厢情愿,现在我不愿意——”

  孟确的话被吞没在喉咙,他原本澄澈的灵台,突然没入一道法诀。本该挣扎的动作,伴随着法诀生效,孟确望向华阳仙君的目光,少了鲜活,也陡然间带上了一丝眷恋。

  就仿佛在凝望挚爱。

  随着孟确停止挣扎,华阳仙君也温和许多,他亲了亲孟确的脸颊,柔声道:“唤我名字……”

  “……仙君大人?”孟确眸中灰暗,讷讷开口。

  华阳仙君像是不满,却又像是愉悦,嘴角微微上扬,教导孟确:“唤我元封,以后都只有元封。”

  “元,封?”孟确如同孩童学舌,跟着华阳仙君唤出了这名字。

  “乖。”华阳仙君像是给予奖励一般,摸了摸孟确头顶……

  ……

  不知过了多久,待孟确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依旧在那密室之内。只是衣裳碎裂,一身狼藉,身上也加了诸多禁制,稍微一用灵力,就会被阵法反制,感受到由皮到骨的钻心之痛。

  孟确努力坐起身体,几番试探过后,意识到这是仙君不许他用灵力留下的禁止后,突然惨笑起来。

  这究竟算什么?

  孟确把目光落在挂着的画像上,身穿白衣的神君也静静看着他。平静下来,孟确嗅到了密室内的檀香,与仙君身上如出一辙的檀香……隔着时间与空间,孟确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紫御神君的轻笑。

  是挺可笑的。

  孟确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都不知道是堂堂仙界大能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亦或者,这一切都是他在盛淮景死后,做的一场梦。然而就在孟确想起盛淮景的瞬间,潜藏在他灵台之内的法诀再次生效,一股不容拒绝,隐隐掺着古怪邪祟的灵气,侵入孟确灵台识海。

  不过片刻,孟确的眼神再次浑浊,目光不再停留在画像上,而是定定地凝视虚空,嘴里呢喃:“呜,淮……元,封……元封你在哪里……呜呜呜……元封……”

  密室之中的无数禁制,隔绝了声音外传,只剩下蜷缩于角落的一团。

  ……

  ……

  百年之后,仙界的升平宫中,卸花殿内的孟确,正在给华阳仙君收拾出门的行装。他一面清点物什,一面和华阳仙君念叨:“元封,这次青鸾山法会,我真的不能去吗?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华阳仙君每年都会去青鸾山法会,不过却不是为和其他仙人论道,而是去和紫御神君初相遇的地方,看看玉皇剑。去年孟确偷偷跟着华阳仙君过去,结果遇上个怪人,差点把青鸾山法会给搅合了。于是自那天之后,孟确被关了三个月禁闭不能出去……

  也就是最近,华阳仙君似乎心情不错,孟确才大着胆子提议。

  听见孟确这样说,华阳仙君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撇了孟确一眼。

  明白华阳仙君意思的孟确悻悻然,有些遗憾又期待地说:“那我在家等你,我听仙娥说起,现下凡间流行一种清酒,便找了方子来试过,这几日就可以开了。元封若是有空,能来试试吗?”

  孟确说了一箩筐话,华阳仙君最终还是答了一个字:“嗯。”

  听见仙君肯定,孟确脸上顿时欣喜,他愉悦到走路都能看出高兴。

  看着孟确这样欢喜,华阳仙君嘴角不易察觉地扬了扬。

  是该这样的,他们两个,就是应该这样……

第16章 圣物

  仙界之中,人人都说华阳仙君的道侣是个好脾气的,毕竟搁一般人身上,谁能忍得了道侣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人。

  不过众仙都清楚,华阳仙君的道侣,只不过是个下界小妖,有幸得了仙君青睐,才能飞升上界。如此造化机缘,可不是落谁身上,都会牢牢抓住嘛……修仙之人,要是心中没点儿修炼向上的欲|求,怎么能忍耐得了日复一日的修行之苦。

  仙界虽然不似魔界那般,时时发生杀人夺宝的糟心事,但一心一意提升修为,不择手段的也不在少数。多数人知道了华阳仙君的事,也都是羡慕为什么不是自己。

  两人刚结为道侣时候,宴请宾客办得隆重,众仙还猜过,说不定是仙君动了凡心,在下界处出真爱什么的。

  可日子久了,仙君待那下界小妖,也无甚特殊。

  甚至原本只是小范围知晓,那道侣和早已仙逝的紫御神君长得极像这事,也逐渐成了仙界公开的秘密。

  两人既没有如话本子里所说那样,从此君王不早朝,也没有流传出多少两人相处的趣事。

  那道侣修为低微,百年无寸进,若不是有心探知,近些年飞升的下等仙人,甚至都不知道华阳仙君有一位道侣。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近些日子,双方还隐隐有些不睦的表现——诸如去年青鸾山法会,都猜测是那道侣想不开,突然要砸紫御神君的道场出气,结果气没出道,还直接被仙君禁足了……

  这也就导致,但凡听过孟确和华阳仙君的,都觉得华阳仙君心中,恐怕还是更惦念紫御神君一些。

  可两人你情我愿的事,谁能说有什么不对呢?

  ……

  仙界之内,天族禁地。

  本该在青鸾山主持法会的华阳仙君,此刻端坐于一片咒术禁制当中,细细密密地符文如同蛊虫一般,不断钻入他的皮肤。隐藏在道袍之下的身体,正在不断往外冒出血液,低落的黑红液体汇聚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古怪法阵,又反噬到了华阳仙君身上……

  华阳仙君沉默的望向虚空,一声不吭,紧咬牙关。唯有身体在不自觉颤抖,稍微泄露了一些,此刻的华阳仙君也并不轻松。

  空旷的殿阁深处,隐隐传来沙沙声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窥探这一切的发生。令人不自觉地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不过这地方并不止华阳仙君,在他面前虚空浮坐的正是天族之主,在仙界被称作天帝的道人。

  天帝手中正在掐诀,察觉到华阳仙君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天帝忍不住开口:“也不是我要求你往自己身上下这禁制,你别总盯着我……”

  明明是折磨的酷刑,可华阳仙君沉默半晌后,精神还没恢复,便若在梦中呓语一样,对天帝说:“你开启封印的时间又久了……”

  华阳仙君这么一提醒,天帝才回神惊觉异常。自打华阳仙君下凡历劫归来,灵气中沾染到属于魔界的魔气后,便来找自己设下禁制,防止魔气侵蚀自身。

  虽然堂堂仙界大能,连这点魔气都清理不掉很古怪,但也只是举手之劳。天帝未曾多想,确认了华阳仙君不是魔界鬼祟假扮后,他便用上了天族抑制邪祟的圣物,帮华阳仙君压制。

  刚开始效果很不错,十几年都未曾有过异状。

  可这百年以来,魔气始终反反复复,不能根除。还有越来越强,发作的间隔也越来越短的趋势。甚至每次催动圣物,完全压制魔气的时间,也在变长,变困难……

  到了近几年,甚至需要每年来加固一下。

  这其中缘由,若说天帝完全不清楚,自然是假的。

  即使华阳仙君没明说,天帝也能隐隐察觉到,根源就在孟确身上。

  当然并不是说孟确他做了什么,而是华阳仙君他无端生出些痴心,又因着华阳仙君需修到无为忘情之境,两相撕扯之下,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八苦三悲占全,既是魔气放大了他的执念,也是这份执念也成了魔气生长的根基。

  “我早说过,若是日日见他,我肯定会疯……”华阳仙君语调平静,一脸淡然地和天帝认真剖析:“最初,我只是想要看看他,后来又想他满心满眼都是我……他不想在仙界,不想同我一处,但我想着,十年,十年便放他离开,愿意去找那个凡人就去……不过是一抔黄土,还能做什么……”

  说到最后,随着华阳仙君情绪失控,镌刻在他骨血之上的符文逐渐显露出来。

  本就是感应魔气而生的符咒,在华阳仙君思索最大执念的时候,天族圣物拼命抽取天帝灵力,以图压制华阳仙君。可天帝修为实在不如华阳,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不堪重负地想停下阵法,免得被抽干灵力,成为仙界笑柄……

  天帝脸色煞白,看上去竟然比华阳仙君这个受刑之人还要惨上几分。

  早说过,不止是华阳仙君早说过,天帝他也想说,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十年、十年又十年,如今百年过去,华阳仙君还是不愿意放孟确走——如果不是华阳仙君真的说过要保护孟确,放他走。天帝几乎要以为,他是打着那个主意,才把人留下的。

  似是感应到天帝想法,华阳仙君陡然运转功法,发出一声轻笑,“即使没有玉皇剑,我也不会让仙界再受那时风波……如今,小确也在,我自是要护着他的……只要,只要他不离开我……他不会离开的,他爱我,敬我,说过他离不开我……”

  说到最后,华阳仙君的喉咙仿佛撕裂,大声吼叫起来,他挣脱了一直压制自己的天族圣物,猛然站起身。

  天帝被华阳仙君吓了一跳,他连连后退,想离看似马上要发疯的华阳仙君远一些。此刻情状,天帝不禁想到,若自己不是仙界神仙,没有凡人那些毛病,现在恐怕额上会忍不住冒出层层冷汗,仪态全失。

  那些个凡人话本子里头,最喜欢描写这种情景——说不定下一刻自己就要身首异处了……

  天帝忍住恐惧,连声劝道:“不会的,不会的……孟小友那么喜欢你,他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华阳,你冷静一点!”

  华阳仙君朝着天帝走了两步,仿佛是在命令一般,和天帝商量:“我会继续替你找姬昀留下的东西,你把这东西给我。”华阳仙君指了指天帝手中的天族圣物。

  “这不行——”天帝第一反应便是拒绝,这可是天族之主代代相传的圣物!除了族长之外,别人连碰都不能碰。

  可他随即又想到以华阳仙君的能力,要是强行抢走,他根本无法护住圣物……

  天帝眸光微转,同华阳仙君说道:“我天族圣物,只有我族血脉才可开启使用,你用不了。”

  天帝试图和华阳仙君商量。

  华阳仙君却不吃他这套,摇摇头解释:“姬昀当年教过我怎么催动法诀,血脉限制只在于威力大小……我想送给小确,他若手里有个能压制我的东西,我以后会安分些的……”

  天帝倒是没料到,自家太子哥竟然会把这种秘密说给华阳仙君,他一阵尴尬,还想再找借口——

  就听华阳仙君用他那万年不变的语调说:“你若是不给,我抢也是一样的。”

  话音一落,天帝就把族中圣物送到了对方手中,他脸色不怎么好,紧张地和华阳仙君解释:“到底是我族圣物,还请一定保护好它,也请到危急时刻再用,不要随便让外人知晓。若是旁人议论,我也不好交代……”

  也不知道华阳仙君听没听进去,反正天帝心疼坏了。

  天族之中代代相传,只有皇族可用的至宝,竟然就这样被人抢走……

  也不是,是自己直接拱手相送的……

  想到这里,天帝更加心情复杂起来。

  ……

  受药师佛宝物琉璃世界影响,仙界不分昼夜,天空之中常年显露琉璃光明,仅以昴日仙君车马铃声响过划分一日。

  然一天之中,也是有些许不同,如华阳仙君住所神宫,晨起时分便有水汽氤氲、云烟缭绕;待到薄雾散尽,曙光照耀,一派浩然春意袭来,即是日中;等水汽重新聚拢,到那遮蔽远处天景之事,就又该是昴日仙君过路的时候。

  百年以来,孟确依着自己心意,往卸花殿外的桃林不远,移来不少青竹,又自己私下取了个长青林的名字。

  甚至在长青林中,一点点造出个雅舍竹屋。

  这处凡人手段的屋舍,自然是与仙界格格不入,但内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孟确亲手所造,竹编的门帘、床榻,家具简洁却样样符合孟确喜好。

  若是华阳仙君不在的日子,孟确最常待的,便是这处长青林。

  孟确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神宫了,只是记得他与元封约定,要在这样的地方归隐,过自己的日子。

  孟确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归隐,每次问起元封这事,他都避而不谈。这样的日子久了,孟确也不怎么愿意多想,反正,只要自己和元封在一起便好……

  元封……

  梦里的元封,似乎和平日见到的仙君不大一样。

  竹屋之内遮风的纱幔吹起,伏在案上的人白衣胜雪,一头乌墨般的发丝散乱,随着清风吹拂,在腰间晃动,十分不好打理的样子。

  爬在桌案上打盹的孟确突然惊醒,坐直身子,定定望着窗外。浑浑噩噩之中,孟确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什么。

  有一个人影在对他招手,可他却什么也看不清……

  孟确越是想,就越是痛苦。

  修长的手臂拢住发丝,喉间发出痛苦的嘤咛,凭借本能,他用发抖的手,用力按住额头,试图压抑住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痛苦。可随着不知名的疼痛加剧,白净的小脸越发苍白,甚至比身上不染凡尘气的白衣还要惨淡几分。

  孟确忍不住蜷缩成一团,不多时便像是支撑不住一样,没了力气,“嘭——”的一声,直接栽倒在地……

  待孟确意识恢复,只觉得身体像是在被什么人搂在怀中。眼神迷离看不清东西,他伸出手臂,想抓住那人。可几次挣扎无果,听见一个声音:“小确,别动。”

  知晓是元封,孟确稍微安心,可随之而来的是身体里压抑不住的酥|麻。几番求而不得的折|磨之下,孟确呜呜咽咽地呢喃,难过得直掉眼泪,可怜又不敢反抗,只能任由华阳仙君施为。

  孟确只觉得自己魂儿都要没了。

  待到一切结束,神思恍惚的孟确觉得自己手腕像是套上了一样东西,华阳仙君说:“此次外出,得了一件小东西很有趣,你好生收着。”

  孟确伸手来摸,腕子上空空如也,倒是识海中多了一样流光溢彩的宝物。

  不等孟确多想,温热的怀抱便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孟确才又听见华阳仙君说:“悟观山有邪祟出没,我要离开一段日子,你可要一同去。”

  “也罢,还是莫要跟去,回头恐怕又要生出事端。”没等孟确说话,华阳仙君便是替孟确做出了决定。

  仙君说的事端,便是去年青鸾山法会时候,孟确偶然遇见个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孟确这人,就是跟青鸾山犯冲,他每次去青鸾山,总会大大小小地出些事情。

  远了不说,只说去年。孟确好好跟着仙君观礼,却无缘无故跳出来个怪人,疯疯癫癫,见了孟确就拉拉扯扯,还让孟确快些离开华阳仙君。

  说华阳仙君修的是无为忘情的功法,孟确继续留在他身边,绝对会送命!

  扰得法会上出席的大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生生把一场法会大典给搅和了。

  每每想到这事,孟确就觉得自己遭了无妄之灾,他都没和那个怪人说上一句话。况且明明是突然跳出来的人胡说,元封却很生气,还问自己是不是想离开他,最后把自己关在那密室里,整整三个月不许出去……

  想到那间幽暗的密室,孟确记不起来发生过什么,却能从骨子里感觉到自己的恐惧。

  可孟确又忍不住拉扯元封,他本能地想待在元封身边。

  这会儿华阳仙君说要离开,还要把他留在神宫,即使疲惫,他也忍不住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一丝破碎、沙哑的声音:“元封——”

  “我想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然而不管孟确心中如何想,华阳仙君却都只是冷淡拒绝,自那天遇见疯疯癫癫的宋承皓,他并不希望孟确还能再有机会,接触到知晓两人过去的人。

  即使知道的人不多,如宋承皓那样的不管不顾的人也不多,华阳仙君都不想出任何意外。

  况且那宋承皓……

  华阳仙君眸子暗了暗,当初强行留下孟确,为了这份虚假的恋慕,他不得不篡改孟确记忆,让他记不起那个凡人,混淆凡界时候的记忆。

  刚从密室出来,还浑浑噩噩的孟确,有个会多管闲事的“朋友”。

  那宋承皓也不知道怎么想得,几次联系孟确无果,甚至偷偷潜入了神宫。

  猝不及防之下,还真着了宋承皓的道,差点弄丢孟确……

  那人逃了之后潜藏这么多年,竟然还有胆子再来!

  华阳仙君只恨当日其他仙人也在,他不能下重手结果了宋承皓小命。自己只是不愿孟确离开而已,与自己修行的功法有何干系,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想过要靠孟确来堪破天道了……

  自己不愿孟确接触外人,只是怕他们会伤到孟确而已——毕竟,小确修为那么低,随便一个人就能对他造成伤害了……

  自己只是在保护他,只是想要和小确长长久久在一起。

第17章 出行

  即使华阳仙君心里不愿,去悟观山的时候,还是带上了孟确。不因为孟确一遍遍同他软着声音撒娇:“元封,我不想离开你……”

  而是孟确在被拒绝后,第二日起就病了,一直不好。

  修炼到仙界的仙人,脱离凡俗又受灵气滋养的仙躯会受伤,却不会生病。

  若是突然生病,便是要命的大事。

  仙人五衰受天命所制,衣染污垢、冠华萎悴、厌居本座等相出现,即是福寿将尽,堕入轮回的前兆。

  不过在孟确这里,倒是没那么严重,他不是正经修炼飞升的仙人,虽有些微末修为倒也不高,灵气滋养的身躯也未到仙人境界。他生病的主因,其实是华阳仙君设在他灵台识海中的禁制作祟。

  那禁制的作用,便是孟确但凡生出点拒绝华阳仙君的念头,或是记起前尘的影子,便会受禁制折磨。

  若是被华阳仙君发现些许迹象,也会让他去密室反省,是不是有想离开元封的念头,是不是又想解契去凡界,是不是又要去找那个早死了的凡人。

  什么时候把这些忘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这百年中,几番折腾之下,一定要和元封在一起,成了孟确保护自己的本能。

  在央求无果,得知华阳仙君若是离开,就是数月之后再见,孟确大受打击,突然间萎靡不振,毫无精神。即使是往日侍奉的仙娥跑来跟他逗乐子解闷,孟确都不想理。

  他既不搭理长青林里养的乌龟,也懒得吃等了一年才结果的桃子。

  饭食不正经吃,闷在屋内不见人。

  到华阳仙君出发前一日,已然脸色惨白,仿佛随时都要背过气,香消玉殒一般。

  侍奉孟确的仙娥壮着胆子去找了华阳仙君,她小心翼翼地回禀:“大人平日爱吃的蔬果、点心吃下便会吐出来,现下仙君您不让外人出入神宫,故而未曾请仙医来看,便是不知道大人身子是怎么了……”

  自百年前,华阳仙君便在升平宫设下禁制,未经许可者,除非修为高过华阳仙君,否则是别想进来的。

  而如今仙界之中,数位上九天大能联手,也不见得能敌得过华阳仙君。故而仙娥也怕仙君一走,她请不来仙医,回头仙君回来,只能看见卸花殿内一具骸骨了……

  神宫中侍奉的仙娥,也顶多十年便要换上一批,这一批才刚来数月,不是很清楚孟确和仙君间的纠葛。

  此次找上华阳仙君的仙娥胆子还算大,她说完以后,看着华阳仙君的时候饱含期待。

  华阳仙君平日里冷淡,是仙界中万仙朝拜敬仰,随手间就能移山填海,从不轻易展露真言的大能。明明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却能在孟确面前偶有笑模样,仿佛是个活人。

  在她看来,这便是双方感情极好的表现了!

  至于外界那些传言,仙娥倒觉得,紫御神君过世那么多年,还不许华阳仙君另找一个了?总不能因为心上人死了,就让仙君守一辈子吧。

  况且孟确这人,除了修为不高之外,相处起来委实可爱好哄。得一块点心都乐呵,多愁善感只用在仙君身上。明明已经是上仙的道侣,身份地位高出她们这样的仙娥一大截,平日里却很体谅她们辛苦,从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娇气但待人有礼貌,很容易就得了仙娥喜欢。

  比起死了数千年的紫御神君,做仙君的道侣可以说最最合适。

  只可惜整个仙界,恐怕也就这么一位仙娥觉得两人般配,想把人凑一起。

  仙娥心中有计较,顶着大能威压,也在咬牙苦撑,希望仙君能认清自己的心意,好好看看谁才是爱他的人。

  就在她眼冒金星冷汗涔涔,下一秒要吐出来之前,仙君从解香殿消失了。

  仙娥松了口气,知晓仙君是过去看孟确,她顿感满心欢喜,功成身退。

  本是想着很快便要离开,华阳仙君怕自己舍不得走,数日未去看孟确。此番听闻仙娥讲述,华阳仙君一面想压制自己,管好自己不要去靠近孟确,一面又控制不住,忍不住关切。

  知道孟确病了后,华阳仙君原本收敛的大能威压,随着心绪瞬间起伏不定,再不能维持他的仙风道骨、庄重自持。

  几乎是片刻就到了卸花殿外,神识一扫,华阳仙君便发现,孟确神情恹恹地趴伏在轩窗栏杆上,周身上下死气沉沉,仿佛随时都要跌下去,落入泥沼。

  华阳仙君用上术法,紧张地凑了过去。

  可他一开口,说得却是:“你这幅模样,是做什么?”

  关切的话如同训斥。

  说完,华阳仙君便反应过来,这是他留下的禁制作祟。

  孟确听见华阳仙君的声音,眼里顿时含了泪,朝着元封蹭了过去,他期期艾艾地看着,一副想抱又不敢上手的样子。最后终是抵不过心念,孟确扯着元封衣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抱住了对方。

  “元封,带我走好不好,我想日日能见到你……”孟确的声音亲昵中带着委屈。

  裹挟着丝丝清冽的幽香,华阳仙君怀中恍恍惚惚得多了一具温软的身躯,他不自觉地将人抱紧,只觉胸中沉寂万年的心脏砰砰乱跳,难以自持。两人触碰到的地方,像是能着火……

  华阳仙君想说自己是去做正经事,不方便带孟确。又想说他希望孟确乖乖留在神宫之内,不见外人最好。可那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等华阳仙君回神,他已经同意带上孟确,一起去悟观山了。

  凤鸟拉车,鼻尖满是花香,祥瑞吉云,所过之处无不侧目。

  车架内,华阳仙君看着病了几日,脸上消瘦许多,却因为心愿得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孟确出神。

  而孟确正用他那双澄澈地眸子,在车架内撩开纱帘,好奇的往外张望。还时不时朝华阳仙君搭话,发出清脆的笑声。

  孟确显然对自己带他一同出行,十分高兴,那股抑制不住的喜悦,很容易就能感染到身边的人。

  毕竟,孟确上次出门,已经是数月前了……

  华阳仙君心中不由泛起一丝甜蜜。小确离不开自己,自己也离不开小确……

  不如,就这样过下去算了。

  总归小确是找不到那个凡人的,放他离开,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其他什么人欺负了、骗了……

  只要自己压制好魔气,控制好封印,就不会有任何人能拆散他们。

  华阳仙君闭了闭眼,原本澄澈清明的灵台,突兀地响起另一道声音,他轻声朝华阳仙君呢喃。

  “真是卑劣又懦弱……”

  “你敢解开禁制,让小确知晓你做了什么吗?到那时,他还会爱你吗?你不敢,因为你知道,小确他不爱你……”

  “只会自欺欺人,还不知悔改的懦夫。”

  华阳仙君愤怒地在心里吼叫:不是这样的——

  小确爱我!

  华阳仙君想直接提剑砍了那声音源头。

  “呵,不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赶走了鹿童鹤童,为什么一批批地更换升平宫侍奉的仙娥,为什么——”

  华阳仙君咬牙切齿地说:“闭嘴!”

  刚刚还在和元封说,他想买云饼尝尝的孟确被吓了一跳,缩回撩纱帘的手,往车架角落躲了躲。

  然而仙君的车架再怎么宽敞,也没多少地方让孟确躲,因为魔气作祟,快要丧失理智的华阳双眸赤红,死死盯着躲在角落的孟确。

  “你看,你多可怕,小确怕你……”

  刚刚被华阳仙君喝止的声音,又幽幽地冒了出来。

  担心继续这样任由魔气蛊惑会伤到孟确,华阳仙君咻地从车架内消失,只留孟确一人待在里面。

  孟确缩在角落,忍不住抱紧身体,他是真的怕。刚刚元封的眼神,仿佛能立刻杀了自己!

  孟确很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只是喜欢和元封在一起。

  是因为元封不想带自己一处吗?

  孟确忍不住暗自伤神。

  明明是一同出发,最终抵达悟观山的时候,却分了两波。

  孟确带着仙娥道童,华盖香车,被悟观山山主亲自相接。只是见面后,山主看看孟确,又看看车架,试图从车架里看出还有没有仙君……

  孟确懂了山主的目光,他局促地站在道场亭台尴尬,又不得不故作镇定地解释:“仙君临时有些事,晚些便会来了。”

  本来只是客气的说辞,若是不再纠结悟观山山主接仙君没接到,只接到孟确这事,互相歉让几句就可以不这么傻站着了。然而孟确说完,悟观山山主身后就有一声嗤笑发出,笑声在原本寂静的道场里尤为明显。

  数道视线落到笑出声的那人身上,那人却坦坦荡荡地从山主身后走了出来。来人相貌俊秀美艳,穿着一身招摇的红色,头戴金冠,腰间佩剑,眉眼间满是嘲弄,轻蔑傲慢。

  “这便是那位——叫什么来着?”来人打量着孟确,显然是知晓孟确身份,却不知他的姓名。

  孟确不想回答他,那人也不纠结,冷冷挑眉,十分刻薄地说:“也不重要……眼下还能有什么事,比悟观山的事更急,仙君还能分不清轻重缓急?怕不是仙君不愿与你一同出现,才借口晚些来的。”

  开口便能听出这人脾气不好,他说完,孟确一阵尴尬,犹豫片刻才说:“仙君的事情,自然都是大事,仙君做事,也不需要借口。”

  那人啧了一声,又瞪了孟确一眼,仿佛想要找回场子,他上下打量孟确,突然感慨:“还真是和二哥长得十分相似。”

  孟确忍不住蹙眉,只觉得这人委实不讨自己喜欢。

第18章 心机

  看似明艳张扬的人,说出来的话实在刻薄。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这虽然是凡人的话,但道理总是相通的。仙界众仙都是要相处几千上万年的,若是见了面都这么讲话,恐怕早就没了仙家祥和之气,诸位神仙也会武德充沛到需要一统三界,来发泄多余的精力。

  围观的众仙,是真没想到会被直接说出来。

  华阳仙君在下界找了个替身这事,大家心里清楚,却是不怎么说到台面上来的。不说别的,若是华阳仙君知道后找借口收拾谁,谁能躲得掉?

  随着红衣仙人话音一落,似乎随孟确而来的仙乐凤鸣都停滞了一瞬,场面比先前还要尴尬几分。

  不过孟确听完那红衣仙人的话,虽是不喜,却没有打断他的话茬,在等着他说下文。不过半晌没等到后续,孟确犹豫片刻,全当红衣仙人在夸自己,朝他摆摆手:“哪里哪里,没有您和神君长得像。”

  孟确这反应,在场众仙皆是一愣,不禁把视线落在华服朱冠的仙人身上。众仙视线来回逡巡,似乎是在思考究竟谁比较像这件事……

  毕竟孟确不清楚,但其他仙人还是知道的,这位陆炎神君,实际上是紫御神君的同母兄弟。

  这二位平素性子截然相反,一个偏好明艳张扬,一个偏爱清雅素净,倒是真没什么人留意像不像这事。可细细想来,血脉相连的兄弟,怎么可能不像?

  现在孟确的话说完,围观的仙人多少有些恍然大悟,这陆炎神君还真的像唉!

  陆炎被孟确这话一噎,发觉周围仙人都在看自己,又瞪了孟确一眼。然孟确始终神色不变,一副平静从容,温和恭顺的样子等陆炎继续说。

  “你这人修为着实不行,性子也不讨喜,真不知道华阳是看上你哪一点了,二哥当初那么——”

  “陆炎神君,慎言!”可惜话还没说完,悟观山山主便打断了陆炎口无遮拦的继续发散。

  陆炎不服,还想再争,却在和山主视线对上后偃旗息鼓,退让了一步。

  山主喝止陆炎之后,便招呼孟确去休息,态度谦和有礼,完全看不出刚刚和陆炎神君剑拔弩张的架势。

  孟确走的时候,不忘回看陆炎神君,颇感遗憾。

  说来也是惭愧得很,外头有关华阳仙君和紫御神君的爱恨纠葛很多,孟确作为数千年后陡然掺和进去的小可怜,实则对这两位的过往知之甚少。

  孟确看了这么一出,倒是有些好奇,“当初——”是怎么了。

  顺着这位“陆炎神君”的话继续往下说,恐怕就能听见些紫御神君的事。现在被悟观山山主打断,孟确也不好再问,只能遗憾地顺着此地主人离开。

  不过就孟确观察来看,陆炎神君大概也许可能,是很不服气的。

  他冒出来再找自己,也是迟早的事……

  故而孟确十分放心地跟着悟观山山主走了,就是不知道是陆炎神君先来找自己,还是华阳仙君先回来。

  即便有诸多想法,在面对这些大能,神仙的时候,要怎么做,做什么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么一想,孟确倒是放松不少,心中释然,跟着悟观山山主离开的步子都轻快不少。

  孟确同山主一起走,又听着山主介绍着附近的人文风俗、秀美景色。语罢,山主又说起山里的温泉池,是个灵气充盈,不可多得的神仙洞府云云。客客气气地聊天,甚至山主还体谅孟确修为不高,直接架了朵大些的云,带着孟确一起飞行,免得孟确在众仙面前丢脸。

  孟确对这山主好感蹭蹭上涨,只是他们在山里七绕八绕的,走了半晌,竟然是过路了一处山谷。

  远处断崖那边,有流水潺潺,叮咚作响。

  山谷内则是绿草茵茵,小朵小朵的黄花遍地。偶有长得高些,抽条的不知名粉色、蓝色花朵,微风轻拂之下,乍一看上去像是小蝴蝶在飞舞。而那漫山遍野的花香,也被清风裹挟,撩得人流连忘返。

  这样充满野趣的山谷,孟确只是视线扫过,就移不开眼睛——他怔怔地望着,总觉得自己该是见过这样的地方。

  可能不是这样满山野花的景致,可一定是个很美很美的地方,才能让自己即使模糊了记忆,也忘不掉那样的感觉。

  那地方,应该还有一个人陪着自己……

  悟观山山主见孟确出神,配合地把云放慢,方便孟确好好欣赏。

  可惜这种安静的地方,总有会破坏气氛的事情发生。

  悟观山山主带来迎接仙君的,孟确自升平宫带出来的,一大群仙人浩浩荡荡。他们本来安安静静地跟在孟确后面,却突然从队伍最末发出几声惊叫。

  足足过了小半刻,孟确才知道,是有人招惹到了山谷里的黄蜂。

  仙界的黄蜂自然不是普通黄蜂,它们虽然灵智未开,却也十分厉害,片刻功夫便把队伍扰得混乱不已。

  孟确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是真被吓着了。好在有悟观山山主护着,架云往前飞。可后头的仙人,在这种混乱之下,自然也忘了上下尊卑。三两个仙人乱跑几下,云头受灵气影响,孟确一个没留神,直接从悟观山山主的云头跌了下去。

  好在孟确自己也会一点架云术法,虽然跌了下去,却也没摔着。

  孟确落入山谷里的野花丛,入目便是一片黄色小花——和孟确先前想的一样,天上俯瞰远远不如置身其中来得好看。

  “嘶——”

  在孟确走神的片刻,一只青皮小蛇吐着信子,蹿到孟确手中,电光石火间迅速缠在孟确手腕上。

  冰冰凉的触感,让孟确迅速回神,他被青皮小蛇吓了一跳,想把它甩掉。结果不知怎么的,一人一蛇对上视线的瞬间,孟确看见了小蛇黑溜溜的圆眼睛。

  小蛇周身萦绕灵气,显然是只有修为的小蛇,不过看它背部血痕,身上竟然还有伤。它用无辜的眼睛看向孟确,非但没有鳞甲类的冷血恐怖,反而还有些可爱,甚至圆滚滚的脑袋,竟能看出几分憨态可掬……

  不知为何,孟确动了恻隐之心,他没有立马甩开小蛇。

  察觉到孟确的心软,小蛇身体立时绷紧,死死缠在孟确手腕上,不愿意分开。

  孟确这里的事情发生极快,他还没想好说辞的时候,悟观山山主便降下云头,过来询问孟确有没有事了。

  “那黄蜂巢千年前就在谷中生活了,一贯相安无事,近些日子不甚染上魔气才暴走的……这事说来话长,咱们撞上也是倒霉,总归是我悟观山对不住孟仙君……”

  “没有大碍,山主莫要担心——”

  说话间,孟确想撩开衣袖,给山主看看这是谁家的小蛇。

  谁料他抬手撩袖子才发现,自己腕子上空空如也,前一刻还缠人非常的青皮小蛇已然不见踪影。

  孟确心中疑惑,然而此时也不是细究不知名小蛇来历的时候,毕竟悟观山山主还在跟他抱歉,说他也是一时不查,才会害得孟确从云头跌下来……

  孟确连忙摆手表示理解:“是我修为不精,才会丢这么个人。山主莫要自责……”

  悟观山山主见孟确神色温和不作假,眉眼间的笑意倒是真诚了几分。他先前对孟确客气,全然是看在华阳仙君的份儿上。若只是用修为来论,以悟观山山主的实力,他连和孟确多说一句话都没有必要,更别说跑来客客气气地道歉了。

  按说外界传闻,孟确因为和紫御神君长得像,才平白得了大机缘,扒着华阳仙君不放。为了留在华阳仙君身边,连被人指指点点都不放心上。而且孟确在华阳仙君身边百年,修为毫无寸进。

  不管是谁听了这些事,都会觉得孟确是个心机颇深、不择手段又愚昧蠢钝,贪图仙君权利,还不懂提升自己的家伙。

  可这番相处下来,悟观山山主倒是觉出些不同来。

  首先一个,孟确是真的性子平和,完全不像留恋权势、地位的人。

  其次嘛,就是悟观山山主的直觉了……

  不过孟确是什么人,都和悟观山山主无关。他对孟确真诚,却不是想要插手孟确和华阳仙君的事,他淡淡一笑,未曾再和孟确啰嗦推让,重新架云,带着孟确去了悟观山的朝晖神宫。

  安排好住处,悟观山山主又打探起华阳仙君的下落。

  可这事孟确真的不知情,他甚至连华阳仙君来悟观山做什么都不清楚。看出孟确所言不虚的山主,只得遗憾离开,留孟确自个儿待在安排好的小院当中。

  送走山主,孟确有些茫然。

  他是因为不想和元封分开,才跟着出来的,可走半道上元封一句话不交代就丢下自己。现在自己连要做什么都不清楚。可不就只剩下茫然了……

  不过孟确仔细回想,见到山主时候交谈的内容,却能推断出来悟观山出事,恐怕是和魔气有关。

  数千年前的仙魔大战惨烈,但年代久远,许多事情孟确无从得知。只是知晓当初能打退魔修,击败魔尊,和收在青鸾山巅的玉皇剑有关。

  据说,驱动玉皇剑,必须是至真至纯,又愿守护仙界之人。

  当年天道便是选中了华阳仙君……

  如今华阳仙君有这么高的地位,除了是修为极高之外,更多的其实归功于他平息了两界战争。

  孟确满脑子都想着现在悟观山的魔气,是不是和魔界欲要卷土重来有关,未曾留意的时候,他手腕上突然青光一闪,屋内登时多了个人。

  孟确:“!!!”

  这人一身青衣,美艳非常。

  不等孟确被吓得躲,他就蹭坐在孟确腿边,仰着脸看孟确,温温柔柔地说:“小郎君救了奴,可要奴怎么报答啊……”

  一瞬间,孟确满脑子都是以前听老道长说的,山精狐妖最会蛊惑人心,千万别碰,免得你清凌凌的心境沾上邪祟。

  可仔细分辨起来,孟确根本看不出这陡然多出来的家伙是什么来历。

  只觉得他一身青衣颜色颇为眼熟。

第19章 “真相”

  没等孟确想明白这家伙的来历,就觉得脚腕一凉,竟是直接被那坐地上的青衣美人缠住了小腿。

  明明是人形,怎么能有种缠了一圈儿的感觉?!

  “你,你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孟确没看清他是怎么攀过来的,可这样没了界限的姿势,孟确还是害怕,浑身叶子都要被吓得竖起来。甚至只能暗自庆幸,好在自己化形已久,不至于稍微一吓,就露出本体叶子失态。可这样脚腕缠着东西的感觉,还是潜意识里让孟确惊恐。

  直接吓得结巴起来。

  若是仙君这般给自己套上脚镣,自己少说有半月不能见昴日仙君的车架了……

  慌乱中,孟确朝着青衣美人踢了一脚。

  还没等他喊人来,那青衣美人就被他踹得跌在地上,仿佛刚刚紧紧缠绕的感觉,只是孟确的错觉一般。孟确缩了脚,再看那青衣美人,才发现美人吐了血。

  染了血的衣裳上头,青红交织的颜色十分刺眼,也更显美人脸色憔悴苍白。美人眸中水光莹莹,悬泪欲泣的模样,轻易就能让人生出怜惜。

  美人浑身上下都在向孟确表达“小郎君好狠的心啊”这件事,对上幽怨且饱含期待的目光,看得孟确心里发虚,一阵阵的怀疑竹生。

  自来到仙界,孟确那点微末法力就和没有一样,升平宫里扫撒的道童、仙娥,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他厉害。这还是他第一次伤到人。

  见美人吐血,委实不像能伤自己的样子,孟确招出仙君给他的灵剑护身,壮着胆子凑近又问了一遍。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会在我房里?”

  说话的时候,孟确后背绷紧,打着见势不妙就砍人的主意。

  虽然是主动凑过去的,但孟确还是很紧张,以至于他完全没看出来那青衣美人见到灵剑后,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奴是只刚刚修出道体的青蛇……”美人哀怨地睨了一眼孟确,接着便细声细气地讲了自己的来历。

  青蛇是山里修行的小妖,刚能化形不久。不过青蛇化形的时机不凑巧,恰好遇上了悟观山的封印松动,染上魔气的黄蜂,一路追着青蛇跑到了孟确遇见他的山谷。

  这,确实不凑巧。

  “小郎君,你是奴见过最好的人了,奴能跟着你吗?奴会报答你的……”青蛇说着,就要脱了衣裳给孟确看他后背的伤。

  “说话就说话,别脱衣裳。”孟确收了剑,伸手制止青蛇脱衣服,可他的眼睛还是不自觉地往青蛇背后瞟,想看看后背到底有没有伤,能不能对上先前青蛇所说的事。

  青蛇见孟确伸手,也不脱衣裳了,直接香肩半露,就朝孟确贴了过来。

  “郎君要看,奴就给郎君看……”

  孟确:“!!!”

  孟确顿时浑身一僵,下意识再次握紧灵剑,抵在两人中间,红着脸说:“别,别过来。”

  不过这一靠一躲间,孟确已然退无可退,直接没站稳跌在了身后的软塌上。

  青蛇欺身上前,压着孟确,眼眸澄澈清亮似明珠翠羽,仿佛并不知二人姿势有何不妥。反倒是孟确惊慌失措,想推开青蛇。他挣扎着要起来,青蛇却伸手摸了摸孟确唇瓣,笑得十分勾人。

  青蛇脸颊边还有血迹,如同好看的妆花贴面,给艳丽的五官增加了蛊惑心神的魅力。

  “郎君不是要看看奴吗?”青蛇说话时候气若幽兰,若往若还。

  孟确登时警钟大响,心说这家伙不像蛇妖,倒像狐妖。虽然孟确也没见过狐妖,但老道长口中的狐妖,大约就是他这样,一副生来就是惑乱人心的模样……

  偏生这家伙还混不自知,妖娆之余的清纯,让孟确忍不住心生愧疚。

  青蛇恐怕是刚刚化形,还什么都不懂吧。

  自己刚化形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知道的一切都是老道长讲给自己的来着。

  想了想,孟确好声好气地和青蛇说:“不看不看,你快些起来……”两人纠缠之际,小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孟确这才意识到,他和青蛇这姿势不适合被人看见,回头肯定解释不清。

  不过还不等孟确反应,青蛇便咻地消失。

  与此同时,房门也被推开了。

  “我就来看看,好歹也算悟观山的半个主人家,招待一下客人并不过分吧……”人没来,声音先传进来,随即孟确便看见了那身张扬热烈的红衣。

  是陆炎神君。

  孟确来不及想青蛇去了哪儿,便随手理了理衣襟,从软塌上站起来。

  跟着陆炎神君一起进来的是小院仆从,他们拦在陆炎神君前头,可又不敢真的动手。毕竟陆炎神君才是悟观山真正的主子。

  人没拦住,孟确和陆炎神君撞了个正着。

  两人视线对上,孟确怕他看出自己在屋内还藏了只蛇妖,有些紧张。

  可也不知道是青蛇隐匿术法精湛,还是进来的陆炎神君并不在意屋内状况,见礼之后,仿佛无知无觉,只是盯着孟确打量。

  沉默一阵后,陆炎神君率先开口:“这种时候能请来华阳仙君帮忙,属实是我悟观山的荣幸。先前人多不方便问,现下外人都不在,不知孟小友可清楚,华阳仙君何时能来……”

  话语委婉,但还是先前那问题,华阳仙君怎么不在?

  孟确正想说自己不知道,又听陆炎神君似笑非笑地说:“华阳仙君收下我悟观山的报酬,若是最后因为私事耽误查探封印状况,传出去只怕并不好听。”

  这倒是让孟确没想到。

  不过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编排的,孟确猜想陆炎神君说的是实情。

  所以现下是华阳仙君收了人家报酬,结果人却没有出现。

  孟确脸上不禁羞窘,他没遇到过这种事,可想也知道华阳仙君这样做,很像江湖骗子来空手套白狼。哪怕谁都不觉得以华阳仙君的地位,会做这样的事。

  “仙君肯定会来的。”孟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陆炎神君便在一侧点头,肯定了孟确的话,他说:“华阳自然是会来的,毕竟我们给出的报酬并不完整,剩下的酬劳还需要解了我悟观山危机才能付清……”

  “不知孟小友知不知道,我们给华阳仙君付了什么做酬劳。”陆炎神君眉梢轻挑,对孟确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也不需要孟确回答,陆炎神君专程过来,就是想告诉孟确的。

  “是我二哥留下的一套阵图。”陆炎神君说他二哥的时候加重语气,仿佛是来看乐子一般,看清孟确脸色变化后,愉悦地说:“数千年来,华阳为搜集我二哥留下的物什,可以说煞费苦心……认识华阳这么多年,他那么冷淡的性子,也就是在对我二哥的时候,才会有所动容。”

  陆炎神君字字诛心,说得又快,他嘲讽完心情大好,对孟确说:“晚些时候,我们在主殿办鉴赏大会,孟小友可要来看看我二哥的阵图?”

  似是担心孟确不来,陆炎神君认真地说:“你这样的下界小妖,总是要知道自己和上界神君的差距在哪儿,方能明白自己和华阳在一起,作用是什么。回头见了别人,才好摆正自己的位置,免得总是做出一副主人派头,平白惹人笑话……”

  “孟小友,你可千万别不敢来呀。”

  直到陆炎神君离开许久,孟确都还在原地傻站着,皱紧眉头,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孟确早就知道紫御神君的事,可升平宫中没人在他面前说那些事。往些时候离了升平宫,仙君也总在他身边,除了去年冒出来的那怪人,孟确完全没机会听人说紫御神君。

  先前一直想听,可真的听了,又觉得还不如不听。

  腕子上又传来一阵冰凉,孟确低头一看,刚刚消失不见的青皮蛇又缠了过来,不过这次他没化成人形,只是悄悄缠在孟确手腕上。

  凉凉的触感让孟确稍微清醒,他悄悄握拳,给自己打气。

  仔细想来,自己和元封的相处,明显和陆炎神君说得有出入。不说别的,就元封总爱缠着自己做那事的样子,也不像是真的对自己无情。

  自己那么爱元封,元封也是那么爱自己。

  不论感情是怎么来的,但他们分明是两情相悦,并非陆炎神君说得那样。若只因为长得像,那陆炎神君不也和紫御神君有几分相似,也没见元封去找陆炎神君呢。

  孟确把自己劝好了,他稍微放松,轻轻抚过心口,露出点笑来,暗自打定主意。

  自己才不会退缩,他倒要看看那些人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

  朝晖神宫大殿之内,都在等着看传闻中,属于紫御神君留下的阵图。

  为了铺垫重头戏,陆炎神君在众仙当中侃侃而谈,介绍着阵图。他说这是他二哥留下的法宝,若是对敌时候使用,是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的强大宝物。

  紫御神君在时,一贯以阵法见长,他留下个阵图给弟弟做护身法宝很正常。众仙看陆炎说得花哨,纷纷被勾起好奇心,都想让陆炎神君展示了看看。

  陆炎神君笑笑解释:“因着悟观山之事,我将一半阵图给了华阳仙君,作为修复封印的酬劳……现下展示的话,只能是一半威能了……”

  其他仙人也很捧场,说以紫御神君的厉害,哪怕是十分之一,大约也是厉害的。

  孟确到的时候,陆炎神君已经开启了阵图,在场数位仙人瞬间被阵法,无知无觉地陷入幻梦。孟确看着这一幕,感觉到空气中的灵气波动,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孟确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情节,熟悉感一闪而逝。他刚打算上前去和陆炎神君打招呼,告诉对方自己来了,却见陆炎神君用完阵图,便十分不屑地靠在殿内梁柱边,一面欣赏表情动作各异的仙人,一面同悟观山山主闲聊起来。

  “明明都不等他,为什么要去喊?回头惹得华阳不悦,不肯出手怎么办?”悟观山山主脸色明显露着不悦。

  陆炎浑不在意地说:“我是不清楚华阳对那孟确抱着什么心思,但想来和那副皮相脱不开干系……华阳想见我二哥见不到,只好寻个代替品,聊以慰藉……况且华阳修行的功法,需得在舍得间堪破情爱,说不得就是打着若是动心,便要拿他祭剑的主意……”

  “你休要浑说!华阳不是那样的人。”

  悟观山山主戳了戳陆炎的胸口,让他慎言,说他总是口无遮拦,这些年来,若不是自己护着,以陆炎的嘴巴,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陆炎不屑地轻哼一声,偏了偏头:“虚伪,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岁魔修破开部分封印,打了过来,华阳打算去拿玉皇剑立威,结果直接被反噬的事……”

  “你既是清楚,何必要针对他,那为华阳祭剑之人,还需心甘情愿,若是坏了华阳的事……”山主说着,压低了声音,孟确不大能听清了。

  听完全程的孟确怔愣在原地,话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孟确陡然间遍体生寒,只觉脚下双足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动步子,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能栽过去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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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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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煦年有个此生之敌,冷酷无情、心黑嘴毒,除了一张老天赏的帅脸之外,就没有其他优点。

  读书的时候,杭煦年看上隔壁班校草。他激动地和傅星铭求助,然而告白礼物还没送出去,就因为早恋“人赃并获”而被请家长了。工作实习,杭煦年喜欢上带他的师傅,想和师傅表白。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建设,师傅就因为犯错被开除了,消失了。

  杭煦年觉得自己和傅星铭不共戴天。

  突然有一天,杭家要破产了,杭煦年为了救自己家,打算接受联姻。

  考虑再三,杭煦年还是给傅星铭发了请帖,说他要结婚了。

  傅星铭跑过来说:“谁TM要恭喜你结婚。”

  杭煦年:?

  然后,杭家有救了。

  杭煦年还有了个男朋友,管头管脚,找着机会就吃醋,成功让杭煦年体会了一下,恋爱谈得跟孙子一样的感觉。

  杭煦年觉得傅星铭就是想要趁机羞辱自己,说什么喜欢都是假的。

  杭煦年:“想分手。”

  傅星铭:“!!!”

  谁都觉得破产的杭家二少能被傅家少爷看上,是捡了大便宜。但其实只有傅星铭自己知道,杭煦年不一时兴起跟他分手,都是老天保佑了。

第20章 元封不会骗我(三合一)

  “其实, 我觉得华阳未必不是真心……”许久之后,悟观山山主忽然开口。

  陆炎神君疑惑反问为什么。

  悟观山山主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虽说人有相似,但他笑起来那神情, 简直宛如紫御神君再世。天下间巧合的事很多, 可未必是纯粹的巧合, 他说不得便是紫御神君转世……我听闻华阳当年, 去闯过幽鄞州, 兴许真得到过什么招魂续命的法子……”

  悟观山山主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可信。

  毕竟仙界神仙都很清楚,他们享受天道眷顾, 得远超凡人的寿元延续。可天道也讲平衡,神仙若是神魂散尽,自是重归天地,绝对没有任何转世再生的可能。根本不会像凡人一样, 还留着魂魄灵体去下一世。

  这是天道运转至今的规则。

  至于幽鄞州的传说……

  “幽鄞州位于魔界腹地, 那不毛之地怎么找秘法, 招魂续命只是个传说,除却我凤族的涅槃之法, 绝不可能……二哥魂灯是我看着灭掉的。”陆炎神君下意识地反驳。

  悟观山山主笑笑不再说话, 谁都知道的事, 可谁都不信紫御神君就那么死了。

  若是华阳真的离经叛道, 做点什么, 可能性也不是全然为零。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该怎么说,毕竟事实真相如何, 也许只有华阳自己清楚。

  “哪怕不是, 他们已经是道侣了, 天长日久的,总会处出感情来……就算比不上姬昀,也好过现在……”悟观山山主又开始劝陆炎神君,不要再针对孟确,掺和到里头了。

  屋内两人始终都未发现外头的孟确,他们还在交谈什么,但孟确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他心里生出无尽的绝望。

  想到元封,想到华阳仙君……

  孟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他觉得肯定是有误会。

  不然怎么这么巧,就刚好让自己听见了呢。

  两位仙人能发现不了自己吗?他们肯定是知道自己在外头,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想让自己离开元封,不要占着属于紫御神君的位置罢了。

  可是……

  元封觉得自己是紫御神君的转世,是为了祭剑,才同自己结为道侣吗?元封留着自己,只是想要自己心甘情愿去死……

  这怎么可能!

  元封怎么可能骗我?

  “元封,元封和我在凡间相识相恋,约定终身……此生他最爱我,不会负我……他甚至,甚至为了我……”

  孟确觉得自己应该要记得的,元封为自己做过什么,可他一想到关键之处,便感觉出一丝违和。

  是很重要的事……

  然而还不等孟确仔细去想,灵台中的禁制,便发挥了它的效用。在孟确将要记起另外一个身影的时候,瞬间绞紧他的神魂,传去一阵无法忽视的钻心痛楚。

  孟确没忍住,跌坐在地上。

  无人注意的地方,孟确眸光浑浑噩噩,魂魄都虚弱了几分。

  好痛。

  长达百余年,作用于神魂的禁制,不可避免的让孟确魂魄受损。

  外在的表现便是这些年来,孟确无论用了多少天材地宝,与修为高深的华阳仙君双|修多少次,那点子微末修为都毫无寸进。甚至有越发倒退的趋势。

  可这一次似乎比以往每一回都要厉害。

  孟确不知道自己身上这禁制的真实用途,只是每回发作起来,元封也会跟着自己,露出痛苦的神情。

  元封说这是魔修的诡计,说一时半刻也解决不了这禁制,怕孟确出现不可控的状况,只能在每次发作的时候,都让孟确待在密室里,唯恐孟确伤了其他人。

  孟确觉得这套说辞有些古怪,可他愿意相信元封。

  孟确恍惚中,记起以前禁制发作频繁的时候,他连续数年都没机会离开密室,只能和偶尔来看自己的元封说说话。

  可在密室的时候,元封总是心情不好,不大爱搭理自己。

  也总是脸色难看地问自己:“是不是想离开?是不是没把我的话放心上?”

  “小确,我不想这样对你,可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总是想离开我……”

  元封焦躁不安,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害怕。

  华阳仙君的脸上不带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抚过孟确的脸颊,眼眸中的情绪令人畏惧。

  孟确双手被锁链禁锢,心里有些不安。可只是下意识地躲闪,就能将华阳仙君最后的理智撕碎,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低得吓人:“你安分一些,好吗?”

  孟确不懂,元封为什么总会觉得自己想离开他,况且自己哪里不安分了?

  孟确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不会离开元疯封,我好不容易和元封在一起,为什么要离开?”

  孟确鼓起勇气去亲他,抱他,试图去讨好元封,想解开自己的困局。

  主动的孟确乖巧又温柔,他说:“元封与我两厢情愿,自然日日欢好也不为过,我爱元封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离开……除非是元封抛弃我……”

  不等回答,孟确便粲然一笑:“可元封是个重信守诺的人,约定与我长相厮守,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将我抛弃……”

  孟确自觉在安慰,可华阳仙君越听越觉得浑身僵硬——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你们不是两厢情愿的,小确爱的不是你。小确只是被你的禁制所控,他说得不是很清楚吗?他爱的是盛淮景,他要为了盛淮景离开你……”

  “你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那声音发出古怪的桀笑,仿佛在嘲讽华阳仙君——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你永远比不过那个死人,那个凡人。

  明明身处布满禁制,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的密室,明明是满仙界无出其右的修者大能,明明正被自己喜欢的人小意讨好,温柔以对。华阳仙君却觉得有一阵刺骨的寒风,刮得他血肉不存,儿时的苦难挣扎,仿佛瞬间回来,自己依旧是仙界底层,随时丧命的弱小存在……

  失控的华阳仙君非常愤怒,他心理像是烧了一团火。

  他不能接受自己比不过盛淮景……

  华阳仙君他咬着牙,抓紧了孟确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孟、确、你、休、想、离、开、我!”

  后来,华阳仙君毫不犹豫的,给孟确换上了天材地宝所制的捆仙锁,一度让孟确畏惧离开密室。

  “我不该胡思乱想,是我总惹你生气,是我不好,是我不配……我如果更乖一些,更顺从一些,元封能对我好一些吗?不,元封已经对我很好了!没有元封,我什么都不是……元封是想保护我,没有人会比元封更爱我,别人只会伤害我,我只有元封……”

  待到禁制作用过去,孟确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陆炎和一众仙人都围了过来。

  陆炎神君脸色不愉,他十分嫌弃地说:“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存心来砸场子的吗?为什么忽然昏倒在门口?”

  悟观山山主拉了拉陆炎神君,面露尴尬,显然也很奇怪孟确怎么回事。

  孟确摇摇头,说他没事。

  “只是一些旧疾,歇会儿就好。”

  孟确脸色惨白,不需要仔细查看都能发现他魂魄虚弱至极,对于仙人来说,这可是要命的大事!但孟确强撑着说自己没事,众仙心中疑云重重,却是谁都没开口问。

  孟确以为自己会被陆炎神君嘲讽,倒没想到陆炎神君只是睨了他一眼,就不再搭理孟确,招呼着其他仙人继续看他的宝物。

  在炫耀方面,陆炎神君的性子很符合他的本性,鸟类总是喜欢炫耀羽毛的。修成道体人身,除了喜好华服珠翠,便生出了炫耀藏品的毛病。悟观山内办鉴赏大会,陆炎神君拿出的宝物都很厉害,他享受着别人的夸赞,仿佛全然忘了自己专程跑去找孟确一趟,是想在鉴赏大会里给孟确难堪……

  孟确神情恹恹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场内其他人说话,慢慢平复禁制发作的后遗症。

  他没忘陆炎神君的话,仍然记得元封想要自己祭剑的事……

  可是,可是还是好爱元封,不能不爱……

  孟确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被割裂,一半在骂自己怎么那么蠢,真的会送命,应该离开,应该离开元封——然而这念头一出,天然被禁制压迫,再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眼眸中灵光逐渐淡去,另一半神魂在劝,既然这么爱,不如成全了元封。况且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也很痛苦,还不如死了……

  “我只是,只是想要帮帮元封……不是想离开他……我一直,一直都很感激和……的相遇,他教会我什么是爱,什么是付出……我们一起逛花灯会,我们……”孟确虽然念叨得是元封,可他潜藏于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无知无觉地混淆了某些事。

  元封想要玉皇剑,元封想要守护仙界,自己身为他的道侣,也该做点什么的。

  兴许,那时候。

  就不会有人再说他们不般配了……

  孟确在痛苦中得到了这样的结论,他盯着陆炎神君,眸光灼灼。

  他肯定知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帮到元封。

  孟确不太能确定自己那样做,会不会给元封带去麻烦,可元封总是护着自己,也很辛苦。

  若是成为元封手中的剑,大约既不需要元封救自己,也能保护元封了吧……

  孟确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有用,忍不住激动地握紧了拳头。一定,一定要让自己像是紫御神君那样,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元封的关系……

  孟确这样想着,感觉手腕上多出一丝清凉。

  他微微抬手才发现,腕子上的青皮蛇动了动,正在吐着信子。圆滚滚的眼睛望向孟确,显然十分不解,孟确为什么突然这样激动。

  孟确紧张地把衣袖拉下去,将青皮蛇的痕迹藏住,他都快忘了自己还被这么只青皮蛇给缠上了。

  只是这蛇的隐匿术法真好,竟然没有被这许多大能发现踪迹。

  青蛇一打岔,孟确心情好了很多。突然就有精神看看这次鉴赏大会了,他凑到人群中央,发现这群人这会儿正比划着一柄赤红的剑,说起另一柄传说级武器。

  “这世上能比得过赤练神剑的,大约就是华阳仙君自某个上古秘境里,偶然带出来的清灵剑了吧。”仙人说起清灵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孟确越听描述,越觉得清灵剑仿佛是元封送与自己的灵剑。

  在听到那仙人说:“清灵剑镶有一颗风灵石,故而能有破空威能,是传说中,能斩断仙界昼夜的神剑。”

  “不是风灵石。”孟确忍不住反驳。

  孟确一说话,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他们认出孟确是谁,自然不欲和孟确争辩,正要悻悻离开的时候,陆炎神君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他凑了过来:“孟小友是华阳仙君身边的人,说不得是真见过清灵剑,不如来说说,那神剑的厉害。”

  孟确分不清陆炎的用意,却也不愿多想,他挥了挥手,直接将清灵剑招了出来。

  通体雪白,透着清脆的灵剑落入众仙眼中,光是看着,就能感觉隐隐露出的神剑威压。

  显然陆炎也很惊讶,他本意是看看孟确热闹,谁承想华阳竟然随手将这样贵重的神剑,交到了孟确手中——真是,太儿戏了。

  陆炎垂下眼眸,隐藏他的情绪,观察起周围的人。

  看见清灵剑的仙人,眼眸中闪过一丝羡慕。

  众仙难得想法一致,这样的重宝,交给孟确实在儿戏……

  不过还不等孟确继续介绍,清灵剑竟是和放置于大殿正中展示的阵图摇摇呼应,隐隐有想摆脱孟确的架势。孟确那点微薄修为,自然是拦不住想跑的清灵剑,只是瞬间,清灵剑便直挺挺地冲着阵图飞了过去。

  剑风刮过,大殿内被搞得人仰马翻,登时惊叫连连,引起一阵骚乱。

  孟确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清灵剑是从他手中飞出去的,见状他连忙施展术法,想要让清灵剑回来。结果术法仿佛泥牛入海,清灵剑完全不听他这个主人使唤,扑到阵图面前,无人催动也能自行攻击,三两下就把紫御神君留下,珍惜无比的阵图毁了个彻底。

  寂静。

  从清灵剑出鞘失控,到阵图被毁,不过短短片刻。

  原本还在惊叫的仙人纷纷闭嘴,惊恐地看看陆炎神君,又看看孟确,谁也不敢说话……

  不过这种安静也只维持了一瞬,整个朝晖神宫的大殿之内,便已然火光流转,无端生出了张牙舞爪的火蛇,炙热的火焰仿佛不要钱一样,朝着孟确扑了过去。

  眼看孟确即将被火海包裹,悟观山山主反应极快,他迅速出手,既是想拦住陆炎,也是想护着孟确。

  可惜陆炎吐出的是凤凰真火,攻击起来又快又强,仿佛能燃烧掉全世界一般,悟观山山主惊叫出声,也没来得及赶上——

  “嘭——”

  孟确直接被一团火蛇击中了。

  眼前只留一片火海,悟观山山主见状气急,他刚要训斥陆炎,怎么这么冲动?

  他们这要怎么和华阳仙君交代!?

  不过片刻,他就听见一个惊喜而焦急的声音:“元封!”

  火焰被强大的灵力逼退,凌厉地灵力之后,是二人身影。悟观山山主看得愣住,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什么……

  毕竟凤族真火,燃烧世间一切,除了华阳仙君,还能有纯靠灵力压制的存在吗?

  悟观山山主所想不错,来人的确是不知所踪的华阳仙君。确定孟确也没事后,悟观山山主陡然放松,连忙上前想替陆炎道歉。结果下一瞬华阳仙君便一手抱着孟确躲开零星的火焰,一手将失控的清灵剑握紧,就那么笔直地朝着刚刚还有些得意的陆炎刺了过去。

  “噗呲……”

  在这无人敢说话的大殿之内,剑身刺穿衣料、身体的声音尤为炸耳。

  陆炎神君毫无还手之力。

  灵剑抽出,几乎能看到森森白骨。

  鲜红温热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打湿他一身红衣,显得十分可怖。

  眼看华阳仙君还要刺第二剑,且是朝着喉咙去的,孟确和悟观山山主都反应过来了,连忙一个拉,一个挡的制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命案。

  悟观山山主看向陆炎,又看向华阳仙君,最后把视线落到孟确身上:“仙君,虽然陆炎出手,可清灵剑失控弄坏的,紫御神君留下的阵图在先……陆炎生气,多少也算情有可原吧,现在伤都伤了……不如,不如就此揭过……”

  悟观山山主本来是想让孟确给陆炎道歉,可他看看华阳仙君神色,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

  孟确被悟观山山主看着,有些了然。他想想也觉得清灵剑突然失控,自己要负责,故而拉着华阳仙君道:“元封,我没什么事,这事的确是我不对。陆炎神君,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清灵剑怎么回事——”

  “无事,不过是小伤。”

  陆炎被华阳刺了一剑,口吐鲜血,已然去了半条命。本来发热的头脑也稍微冷静了一点,虽然还是臭着一张脸,可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打算。

  三个人各自说着,想把这事就这样揭过去,可华阳仙君却不这么想,他说:“清灵剑不是失控,只是我设下的禁制启动,先前是清灵剑护主。小确你不必道歉……”

  这话说的古怪,就好像在说先搞事的人是陆炎,清灵剑只是反击一般……华阳仙君说完,又不想继续解释,他望向陆炎,二人对上视线,仿佛又要剑拔弩张起来。

  不过片刻之后,陆炎便避开实现,仿佛默认了刚刚的确是他自己挑事。

  陆炎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华阳手里讨不到好处,却没想到连一招都过不了,他愤愤然呕出一口血,正色道:“仙君修为高深,是我不自量力了……只是不知道阵图被毁,仙君要拿悟观山的封印破损怎么办。各处魔修猖狂,仙界灵泉损坏严重,当年兄长留下的封印,怕是拦不住魔修了……”

  陆炎打算转移话题,也是开了嘲讽。

  “此次迟来,我与天帝商议了些事……”华阳仙君难得好脾气的解释了一句。

  孟确闻言,多看了元封一眼,心中不由生出喜意——原来,原来元封那时候抛下自己,不是给自己难看,只是因为天帝找他。

  孟确还想继续听他们议事,却不想华阳仙君转头便让人带他离开,一副并不打算给他旁听的架势。孟确心有不甘,可也知道他不该掺和,他没什么修为,留下也只会碍事。

  随即,孟确想到他将要做的事,不由得愉快了起来。

  他早晚会向元封证明,自己也很有用,不止是需要被保护的存在。

  因为阵图被毁,悟观山的封印没能坚持到修补完全,便有魔修打了过来。

  双方开战孟确自然没能留在前线,直接被送回了升平宫,还顺便被禁了足。华阳仙君派了个冷面的士兵来盯着他,不许他出去,也不和他说外头情况。

  可惜,仙魔大战备受关注,即使是纪律森严的神宫,也有仙娥按耐不住议论起来。

  孟确歇在长青林的竹屋里,清早醒来的时候,偶然听见路过的仙娥说起前线的事,他连衣裳都忘记披一下,便立马悄悄竖起耳朵偷听。

  仙娥正一盏盏撤下琉璃宫灯,嘴里则是和同伴说话:“听说前头不怎么顺利,死了许多将士,外头各处、八山四海都抽调了人手,还是撑不住……这将来可怎么过啊……”

  “谁让魔族把他们的魔尊殿下放了出来,当年咱们仙界有天道降下玉皇剑,才能胜过那魔头一筹,将魔族封印于九天之外。这回不知为何,仙君迟迟不请玉皇剑,只怕是有什么隐情……”另一名仙娥跟着感慨。

  两名仙娥说着话就走远了,风声不再能替孟确传来内容,孟确沉吟半晌,眼睛里像是闪过一阵光。

  似乎,真的到了可以去祭剑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孟确不禁踌躇起来。他没做过祭剑的事,他回来就查方法,可升平宫内的书籍记录也不怎么详细,没告诉孟确祭剑具体要做什么。

  他本以为还有些时候,就拖着没去研究,结果事到临头,反而手忙脚乱起来。

  想来祭剑之后,自己应该是没命回来升平宫,那自己这百年来的家当,都得安排妥当了。

  孟确第一个想到的,是他养在池塘里的小乌龟。啊,不是,百年过去,小乌龟该成百年老龟了。

  只是孟确横看竖看,总觉得这东西百年也没长大多少,真真儿是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他以为仙界的环境,至少第一个百年过后,乌龟是可以开启灵智,和自己聊天的。真是半点没有它家主人的聪明机灵,也不知道再过一百年,乌龟能不能和自己聊天啊……

  不过乌龟始终懵懵懂懂也挺好的,没有灵智就不会有那些情啊爱的,平白惹人烦恼。

  就像现在,自己可以随手把老龟送给相熟的仙娥,而不用担心老龟不适应新主人。

  “大人为何送我啊!”仙娥平日就喜欢悄悄投喂老龟,此时惊喜非常。

  “感觉你会喜欢,想着以后可能看不到了,自然是要送你。”孟确很坦然地说了理由。

  “以后见不到?”仙娥戳龟壳的手一顿,登时便跪在地上,朝孟确请求:“大人,我一直勤勤恳恳,从没有偷奸耍滑,您不要赶我离开啊!”

  孟确诧异,连忙把人扶起来:“我没有要赶你离开的意思。要走的是我。”

  仙娥更诧异了,她不知道孟确除了神宫,还能去哪儿。

  “大人?要去哪儿?”

  孟确听到疑问一愣,他认真思考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祭剑之后,还有没有魂魄超生入轮回。应当是没有吧,兴许玉皇剑就是自己的去处。

  可这时候说玉皇剑,只怕是要坏事,孟确同仙娥说:“我想去蓬莱看看……”

  蓬莱是凡人话本子里,那些人寻找仙界踪迹,必去的场地。

  虽然蓬莱那地方,对已经到仙界的孟确不剩什么神秘感了,以前却也给孟确添了许多欢愉。所有话本故事里,蓬莱的仙人都是能拯救天下于水火,逆转局面的存在。

  在孟确的最后时刻,他不禁想要把自己的心情传递出去,也希望自己能碰见一位蓬莱仙人,替他指点迷津。

  孟确笑眯眯和仙娥说完,叮嘱她别告诉旁人。

  理由是已经到了仙界,还觉得凡人相信的蓬莱有什么仙家府邸,实在是好笑了一些。

  仙娥想了想,答应了,却留了个空档:“若是仙君问起,我还是得照实说。”

  孟确最终还是把乌龟,送给了仙娥:“元封若是问起,你便说罢。”

  收礼物的仙娥瞥着孟确,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谢谢大人,我会认真照料它的。”大约是平日里也相熟,仙娥隐约感觉到孟确的情绪变化。

  不过并不是悲伤难过的,反而十分欢喜……仙娥怎么也想不到,孟确正在高高兴兴地安排自己身后事,故而也没怎么细想。

  把乌龟送出去,孟确接着又开始给别人送礼物了。

  他忙前忙后好些天,重要的,不重要的,统统都被孟确拿来送人了。

  实在不能送出去的,则是被收拾,打包起来,放到他亲手所建的竹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孟确是草木化形,看见火自然是怕的,不过大约是连凤凰真火都见过了,这点凡火也就不太骇人了。孟确站在竹林边,青竹依旧,可长青林这名字,到底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孟确这一连串操作下来,不说日日关注他的华阳仙君,即便是普通的仙人也能看出些端倪。忍不住怀疑孟确是想做什么——总不至于是想放火烧升平宫吧。

  若是华阳仙君的道侣想火烧升平宫,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故而仙界诸人,在与魔界对敌之际,还忍不住一起猜测,孟确是要做什么。

  华阳仙君知道的时候倒是无所谓得很,小确就算是把主殿都烧了,他也能当没看见。

  孟确安置好其他东西,那条缠着他的青蛇却怎么也不肯走。

  “我去蓬莱怕是凶险得很,你别跟着我了。”自那日在悟观山遇见,小青蛇就缠上了他,甚至一路跟着孟确进了升平宫。

  青蛇开启了灵智,十分通人性,孟确找他说话,他会露出认真听的样子。只是不知是青蛇的隐匿术法高超,还是因为他始终未曾化出人身,升平宫诸仙竟然一直不曾有人意识到青蛇的存在。

  可惜就连孟确自己,能不能抓到小青蛇,迄今为止都全凭运气。

  故而也不能像送小乌龟那样,另找个主人就送了,孟确为难犯愁,想劝青蛇自己离开。

  大约是知道孟确在想什么,青蛇拒绝了孟确,并且在孟确眼睛跟前,隐匿了身影,消失不见。

  看着青蛇的动作,孟确突然福至心临,自己一直在犯愁怎么离开升平宫。这青蛇的能力就摆在眼前啊!孟确小声和青蛇打商量,想让青蛇带自己离开。

  青蛇懒洋洋地看着孟确,并不做答。

  孟确有些焦急,他甚至搬出青蛇之前的话:“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吗?怎么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啊!”

  还不等他俩商量出头绪,前线突然传来急讯,华阳仙君要孟确过去随侍左右。

  孟确有些疑惑,可过来传讯的,的确是时常跟随在华阳仙君身边的那位道童。而且他正想离开升平宫,这可谓瞌睡遇上枕头,孟确也未多想,便是轻装上阵,直接跟着道童离开了升平宫。

  道童看看孟确,好奇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带。

  孟确主动解释:“去找仙君,是上前线,零食话本不适合带着,其他东西我也不想带。”孟确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跟着自己的冷面将士。

  孟确最不想带的就是这个士兵。

  天天盯着自己,搞得他和青蛇商量离开都小心翼翼。

  事实上也是这位仙人确认过,道童的确是仙君身边的人,孟确才敢这么大喇喇地跑出来。

  话是这么说,两人一前一后坐于云端,孟确还是拿出了零食,坐在云上边吃边玩。

  和他嘴上说得,完全两个样。

  道童一阵无奈,却也没有阻拦,任由孟确吃喝。

  道童一直不说话,孟确压不住好奇心,主动和道童打听:“我记得仙君身边,以前是一名鹿童,怎么近些年都不见他?”

  道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鹿童前辈,为了给做错事的鹤童求情,双双被贬入凡间修行,如今已有百年了。

  过了好一会儿,道童才说:“仙界人手来来去去,本就是会更换的。”

  回答十分官方,孟确不太满意,他是想知道鹿童鹤童的下落,可不是想知道这种打发人的套话。

  孟确又换了话题:“小仙人,你知不知道仙君唤我过去,是为什么啊?”

  这次的问题道童沉默了,这事其实他也不想知道,但偏偏是知道的……

  前线的陆炎神君,遭了魔修暗害,性命垂危。

  凤族属火,若是想要续命,需得用草木芯为引,方能化解。本也和孟确无关,毕竟同是草木芯,于凤族而言肯定是梧桐木更好。甚至青竹的本体有没有心都不一定……

  主要是华阳仙君,他希望孟确来做救好陆炎神君的引子。

  先前陆炎神君重伤未愈便去前线,其中一番因果,皆因孟确而起。不论是华阳仙君无法驱动玉皇剑,还是仙魔大战提前开始,招致的祸端,于天道而言,孟确的命数都是一个死局。

  解释起来很难令人接受,可华阳仙君推演数次,都得出这个结论——孟确将有性命之忧。

  华阳仙君怎么都算不出究竟是什么事,只知道孟确不久便会遇到更加凶险,要其性命的大事。故而很容易就想到,也许是想要化解这份劫难,孟确就要救陆炎神君一次,兴许于天道有益之后,便不会再要他性命……

  华阳仙君想好了怎么抽取木芯,想好了怎么安抚孟确,便令道童出发了,要求他务必把孟确带来。

  此刻被孟确问起,道童心生不忍,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过了许久,干脆不答了。反正孟确是个平和的性子,也不会逼着自己给他解释,若是有什么事,仙君去自己解释吧。

  道童不理,孟确也不纠结,反正不管什么事,只要自己去了,也就知道了。

  于是孟确赶到前线,先被带着去看了一趟陆炎神君,又被华阳仙君拉着去了大帐。华阳仙君和孟确说:“只取你一节木芯,其余的,便交给我……小确,不必害怕,待到大战结束——”

  分明日头和煦,华阳仙君说出来的话,却让孟确如坠冰窖。

  孟确打断了元封的话,抓着华阳仙君的衣袍问他:“若是,若是紫御神君,你也会用这样的法子,替他化解劫难吗?”

  孟确想知道,他真的想知道。

  华阳仙君没明白孟确的纠结,只是淡淡解释:“为何总要同姬昀比,他若有劫难,自己受着便是……”

  华阳仙君想说姬昀和自己无关,可孟确听来,只觉得像是元封嫌弃自己无用……

  作者有话要说:

  华阳,修真界pua带师,遇见了快跑。

  火葬场快了,快了。

第21章 华阳仙君的运气真不错

  生于凡间的青竹, 本该是无心的,全因尝试情爱,而生出了竹芯。但孟确日日受道观教义熏陶, 也是千余年才开启灵智化形, 修行堪堪两百余年, 本体青竹生出的竹芯小得可怜。

  哪怕华阳仙君抽取竹芯的时候, 小心谨慎, 可之于孟确而言,伤害也十分大。

  孟确因剧烈痛苦而不停躲避的身体在颤抖,可怜兮兮地告饶, 呜咽着小声啜泣。见此,华阳仙君只是搂紧了孟确,他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温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但抽取竹芯的手没有一丝犹豫与不舍。

  华阳仙君是既是下定决心, 便会坚定不移做下去的人。

  此时见到孟确的眼泪, 他心疼地说:“小确莫怕,我在……”

  哪怕已经被术法控制心神, 孟确脸上仅剩迷茫, 但也依然难掩哀伤。浑浑噩噩之中, 孟确忍不住往最熟悉的怀抱里钻, 希望以此获得庇佑。可恍惚的孟确并不清楚, 真正对他造成这份痛苦的源头,正是那仿佛温暖的怀抱。

  待到木芯脱离,孟确的身体登时委顿下去, 他可怜又无助地想抓紧华阳仙君。

  心神还未脱离术法控制, 但孟确能在恍惚中感觉到, 自己灵台识海中的禁制,似乎随着代表主人生出情爱的竹芯被剥离出去,那禁锢神魂的禁制也跟着被削弱了几分。

  孟确觉得此时的自己应该抓住什么,可他虚弱地伸手,却并没有应该出现的温暖。

  木芯效用最好的时候,就是还带着原主人神魂生机,刚刚抽出的这会儿。华阳仙君需要立刻开炉炼药,确认过孟确性命无忧后,他便果断离开了。

  随着仙君离去,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孟确神思涣散,一直缠绕在他手腕上,隐匿身形的青蛇,突然闪过一阵青光,变幻出人身。

  以往只要现身,就笑盈盈勾引的青蛇脸上露出些许煞气。他盯着孟确看了半晌,蹙着眉似是怜悯,又似是在笑,手指在孟确额间轻点,仿佛这就能抚平孟确眉目间的愁苦。

  只是昏迷中的孟确无知无觉,并未发现青蛇的动作,他依旧在忍耐木芯脱离时候造成的疼痛。

  不过大约是过去的百年当中,孟确早已习惯了神魂束缚的痛,哪怕他现在疼到昏厥,也只是小声呢喃,未曾表露出自己的委屈与不甘。

  也就只有暗中观察了全程的青蛇,才能知道此时的孟确非常难受……

  孟确在大帐内躺了三日才能起身,不过后来陆炎神君都好起来了,孟确也不愿出去。

  那时候陆炎神君性命垂危,按说抽谁的木芯,谁救他性命,他也做不了主。做出决定的是华阳仙君。可陆炎神君来过大帐几次,说要同孟确道谢,孟确都不愿意见他。

  孟确知道自己不是圣人,但能救了陆炎神君,好歹也算是出了一份力,至少,至少元封愿意把自己带在身边了。

  即使元封总是来去匆匆,可也是因为与魔界的大战到了关键时刻,战场少不了元封坐镇。

  孟确心有不甘,但木已成舟,当然只能往好处去想。

  就比如因着孟确出力救了凤族血脉,凤族便搜罗来了不少补充元气的东西。在知道孟确不愿意见人后,他们又留了字条,说要感谢孟确这样舍己为人,这样替仙界考虑的人,属实伟大!

  一连几日都送,字条上的内容又真挚可爱,孟确看得爱不释手,很想让他们不要客气,但最终还是没去见陆炎。

  他不愿见人的原因,其实是不希望有人看出他糟糕的变化。

  孟确的本体青竹,原本长得青翠笔直,叶子鲜嫩有灵,被抽走竹芯之后,浑身的精气神就跟着没了。竹竿变得枯黄,即使能像往常一样直挺挺地立着,也能看出疲态。

  本体衰竭,孟确的状态自然不好,哪怕他竭力掩饰,也藏不住如墨青丝间生出的银白。

  化形的孟确陡然生出白发,没多久本体青竹上,便抽条长出了一支花箭。

  细长的花箭才刚刚冒头,孟确就发现了异常。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惊讶之下,冥冥之中感应到什么,觉得这是要开花的前兆……

  山林里的竹子一旦大面积开花,就会大面积枯萎、死亡。

  同时出现异状的竹子,会被当做不吉,事实上这是因为一片竹林当中,破土而出的竹子,都属于同一颗本体,生死开花枯萎,自然是同步进行的。

  孟确是化形妖灵,虽然特殊,却也不能例外,只要是长出要开花的花箭,便是没多少时日了,若是这样的自己出去外头,一旦见了人,恐怕才对自己有了些许好感的众仙,就该嘲讽自己不自量力了。

  ——就这么点修为也想救人。

  ——早就说过还是梧桐木更适合凤族!

  ——别是又要以此要挟仙君给他什么。

  孟确不确定那些事会不会发生,是不是他的臆想,可也不愿意就这样给元封丢人。

  不愿意让旁人误会他是有所图谋才接近元封……

  孟确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试试那些凤族送来的补品,能不能对他的必死结局有所改变。毕竟给一个必死之人用这些东西,不是浪费是什么?

  孟确趁着华阳仙君不在的时候,去过附近的山林。

  以往只要变作本体,就能感应的山林之气,像是和自己隔了一层水雾,再也无法触碰。

  普通竹子能活过一个甲子,孟确是有灵气滋养的,寿数自然比普通竹子多些。

  然而百年前,他曾为盛淮景抽过一次竹筋,制成护身的符咒。

  百年之后,他又为华阳仙君,失了一部分竹芯。

  想到老道长所说,孟确觉得大约这就是天命将至了。也该是天命到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活得够久了。

  只是救了一个陆炎神君,仙界众仙就变了态度,若是能帮着华阳仙君,帮着元封驱动玉皇剑,大约就不会再有人说他们不相配了吧……

  孟确把想法同小青蛇说完,眸子盯着大帐的门帘,希望能看见闯进门来的元封,同他好好道别再去做那事。

  孟确刚把祭剑的念头,和小青蛇说完,他面前就多了一个妖冶美艳的男人。

  青蛇眸中似是不忿,同孟确嚷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啊,和你说这事,是想让你带我去青鸾山……”孟确不确定两军交战的前线,和青鸾山有多远的距离,如果能有以擅长隐匿术法的青蛇在,去这一趟肯定会自由许多。

  “不行,我不会帮你的。”青蛇眯起眼睛,眼眸中毫无笑意,脸颊微微抽搐,露出个狰狞的笑来,仿佛想把孟确吓住。

  但孟确浑不在意,他盯着青蛇,正想说什么,就见青蛇嘶嘶露出毒牙,瞬间在孟确眼前消失了。

  孟确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自见到小青蛇起,就若有若无的缠绕感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孟确才意识到青蛇大约是被自己气走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孟确轻笑,却也带上了淡淡地失落。

  在孟确看不见的地方,青蛇幻化出人身,隐匿在仙界诸多大能聚集的营地之内,似是嘲讽,又似是可怜——

  “华阳,你运气还真是不错。”

  “不过也着实天真了些,竟然觉得本尊会做能帮你的事……”

  青蛇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给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他从孟确身边逃开,只是不想帮华阳。几息间,本来灵气萦绕的青蛇现出本相,在凶煞的黑色幻影中,竟是露了丝丝魔气出来……

  未等仙界大能察觉异样,擅长隐匿的青蛇便果断的离开了这处地界,消失在天地间。

  没有小青蛇相助,孟确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怎么避开众仙,跑去青鸾山。正在踌躇,却跟着驻扎的仙界大军,向后撤了几次。

  孟确听守着他的士兵说,因为几番交战,魔界都占上风,仙界连连败落……

  孟确并不清楚这种败落意味着什么,但他心中越发焦急,想快些找个机会去青鸾山,拖得越久,状况似乎就会越多。

  由华阳仙君派来守着孟确的士兵当然不愿听孟确的,甚至觉得都到这种时候了,孟确还惦记着和仙君计较很无理取闹。

  士兵去了帐外守着,只留孟确一人在里头咬牙。

  没过几日,孟确住着的主将大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还不等孟确反应,数名仙人便闯了进来,他们抬着担架,迅速把那一袭白衣的仙人放在帐内的床榻上。

  空气中弥散着血腥气,几人跑过的地方甚至落了点点血迹,留在孟确眼里,把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了。

  隔着数人,孟确只是瞥到一眼,便认出这是受伤的元封。孟确他焦急的打算上前查看状况,可来不及分说,就被跟来的数位仙人给挤了下去,只能远远看着。

  随后陆续赶来几名的仙医,孟确更是连站的地儿都没了,他只好从帐内退出去。

  可孟确也不愿离开,他驻足在帐子外头,隐约能听见里头议论的声音。

  “数千年不见,那魔头怎么越发厉害了……”

  “谁知道的,魔界那魔头突然出现,若不是仙君以命相护,只怕大阵当场就要被毁。”

  “……可都这样的时候了,仙君为什么还不去请玉皇剑?难道真要等我们这些下九天的仙人都死完了,才到动用天道神兵的时候吗?”

  “据说是天帝想要肃清我们这些下九天的仙人,才迟迟不肯让华阳仙君去请玉皇剑……”

  “不要命了啊你,竟然这样议论天帝!”

  “天帝都要借魔修的手把我们除掉了,还不能说说了吗?”

  “不是的,我听说其实是华阳仙君修习的功法,需得断情绝爱。如今华阳仙君有了道侣,心中有所牵挂,不再被天道认可,才会无法驱使玉皇剑……”

  “竟然是这样。”

  帐内议论声逐渐小了下去,孟确觉得自己有诸多不舍,可事到临头,又觉得没什么不舍了。

  大概是因为华阳仙君负伤,原本看着孟确的士兵此时没了踪影,孟确独自走在营地,耳边哀嚎不绝于耳。

  孟确来前线好些时候,但一直没怎么仔细看过前线的营地。在他打定主意往外头走的时候,便看见了大战过后的惨烈。

  他本来失魂落魄往外走,却是越走越清醒。

  越是离大帐远的地方,仙人修为越差,他们几乎人人有伤,脸上挂彩。那些本该仙气氤氲的仙人,陡然间瘸胳膊少腿,比先前看见元封落下的几滴血的冲击力,要强得多。而且他们的伤新旧交叠,只怕是这样惨烈的交战持续了不知多久。

  孟确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翻了翻身上的传讯灵符,前些时候凤族送来的礼物里,就有这东西,说只要孟确需要,他随时都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孟确从灵符里翻出陆炎的灵气印记,认认真真地和他请教,要怎么才能帮华阳仙君驱动玉皇剑。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孟确:随机挑选一个倒霉蛋

  陆炎:???

第22章 为什么自己醒来不见小确?

  魔族诸多大将, 忍辱负重多年,终于将自家尊主从封印中放出,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

  可能是为了扬眉吐气, 争一争数千年来被仙界压着打的耻辱, 魔族策划了将仙界灵泉吞并, 把整个仙界都当养料给炼化的逆天大事。

  在近百余年里, 因为被仙界发现, 双方各地矛盾越演越烈。

  魔族为炼化仙界投入无数,现在到了关键之处已然不能走回头路;天族也不愿放弃本就属于他们的灵气泉眼,双方在仙界开战成了必然。

  不过自魔族的尊主大人出来以后, 就对攻打仙界兴致缺缺,哪怕他们接二连三传来捷报,尊主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似乎对他们谋划的事成也可,不成也无所谓。

  就在魔族的众大将犯愁, 忧心尊主是否受了暗伤的时候, 他们的尊主大人竟然出手了, 连续几次同华阳仙君对上,非但没有落下风, 甚至隐隐有赢过对手的样子。

  魔族担忧的玉皇剑, 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

  要知道数千年前, 魔族败得那么快, 那么彻底, 就是因为玉皇剑的干预。

  天道降下的玉皇剑,几乎成了魔族所有人的心理阴影。之所以一切都在暗中偷摸进行,就是怕引起华阳仙君的注意。他们非常担心数千年前的历史重演, 回头还没做成什么事, 就直接被玉皇剑送回老家……

  不过正式开战的数月以来, 魔族越打信心越足,按他们偷摸打听到的消息,华阳仙君因为有了道侣,已经无法驱动玉皇剑了。他们本以为这是狡猾的天族仙人放出的烟雾|弹,却没想到在自家尊主终于舍得出手之后,华阳仙君直接重伤,若不是数名仙人舍命相救,魔族数千年来的心腹仇敌就就要当场殒命。

  然而都到这种危机时刻了,也半点没见玉皇剑的影子……

  魔族众将欢欣雀跃,一个个摩拳擦掌,想一口气打到九重天去。

  可惜跃跃欲试的魔族众将,被他们尊主又逼了回去。

  “穷寇莫追,谁知道是不是天族在演戏……”一身玄青色衣衫,衬得手执长剑的男人严肃不少,他说完之后不屑嗤笑。当年若不是吃了玉皇剑的亏,他也不至于败给华阳。

  这数千年来,华阳除了挺会找道侣,其他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也不知道华阳那榆木脑子,是怎么把蠢竹子给骗到手的。

  可旋即,男人想到华阳这样重伤回去,那颗蠢竹子,八成会伤心的哭起来,他又不太能笑出来了。心情非常不好的挥了挥剑,那时候自己就不该独自回来……

  但若是强行把蠢竹子带过来,不说别的,光是魔界的魔气,就能直接要了他的小命。

  思及此,男人忍不住谋划起来,回头把升平宫打下来,他就把卸花殿外头那些姬昀的桃树都拔了,全都栽成竹子。

  魔族这头欢欢喜喜地庆祝大捷,仙界这边无数天材地宝砸下去,数位大能护法七天七夜,总算是把重伤的华阳仙君给救了回来。

  醒来的华阳仙君还有些茫然,十数双欣喜的眼睛看过去,却没看见他想看见的人。

  记忆逐渐回笼,华阳仙君记起自己受伤始末,他捂着被洞穿的胸口坐起身,向离他最近的天帝投去疑惑的目光。

  谁料二人视线对上,天帝明白了华阳想找谁,却没回答,只是眼神躲了下。

  旁边的宿雀仙君收到天帝示意后,连忙上前说话:“华阳,你是不知道,你这一受伤,足足睡了七天。姬昉为了救你,把他藏了上万年的灵药都拿出来了……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要不然都对不起他。”

  姬昉也在旁边附和:“是啊是啊,当初药仙想要我那个万年份的黄精芷我都没给……”

  姬昉嗓门很大,说起话来整个屋子的人都能听见,其他人也忍不住调笑起来。

  药仙在旁边嗤笑:“你要是早给我,炼药就不会这么匆忙,现在可是浪费了大半药效!”

  因为华阳仙君醒来,仙界众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大帐内的气氛轻松又活泼。

  华阳仙界没理众仙,直接朝天帝开口,问道:“小确呢?”

  起初华阳仙君也没多想,但天帝的反应不太对,这才让他语气严肃起来。毕竟华阳仙君很清楚,只要他的禁制还在,孟确就不可能在他受伤昏迷七天七夜的档口,无动于衷。

  孟确作为他的道侣,若是想,不可能不能近自己的身。

  华阳仙君甚至觉得,自己醒过来的第一眼,就应该看见孟确!

  然而孟确不在。

  这不免令华阳仙君多想了几分,他甚至想到了一种可能——是不是因为他受了伤,用在孟确身上的禁制突然失效,孟确想起了前尘往事,想起了自己做的诸多事情……

  这百余年来,华阳仙君有事没事就会对禁制巩固一番。哪怕对自己术法很有信心,可用在孟确身上,自然是要万无一失的。

  毕竟华阳仙君很清楚,他承受不起万分之一的意外。

  若是真到了那样的时刻,孟确大约已经对自己厌恶至极,才会在自己性命垂危的时候,也是半点都不想见到自己。

  想到这,华阳仙君忍不住焦急起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要找见孟确,如果不能求得他的原谅,自己大概还要重设禁制,顺便再给禁制多添几分保障。

  华阳仙君的情绪瞬间变得阴沉暴戾起来。

  围观的宿雀、姬昉众仙被吓住了,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华阳,他们跟天帝不同,不清楚内情。他们认识的华阳仙君,总是高坐于九天之上,清冷孤傲的。

  像这样的华阳……

  看得众仙情不自禁地眉心一跳,忍不住觉得可能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所有事情心知肚明的天帝被华阳看得一阵紧张,可算算时辰,又估计差不多了,他干脆咬牙让其他人下去,说他要和华阳单独聊聊。

  众仙如蒙大赦,本来过来恭喜仙君恢复的家伙们,此刻忙不迭离开了温度越发低的屋内。

  耐着性子等天帝遣散众人,华阳仙君仔仔细细地打量天帝,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待到众人离开,他单刀直入地问:“小确,小确是不是咳咳——想起什么了?才,才不在这里咳咳——咳——”

  华阳人是醒了,但那魔头偷袭到的一剑,还是刺穿了他的胸膛,现下稍微一着急,他就风度全无的咳嗽起来。

  天帝听到华阳这问题,松了口气之余,又更紧张了。

  这百余年,天帝对华阳和孟确的关系一清二楚,以他对华阳的了解,不过片刻就明白了华阳这样问的缘由。

  但有些事,就算知道他也要再拖一会儿,于是天帝摇摇头,又安抚道:“没有,华阳你自己的术法,你该有信心的。除非是有修为高过你的人去特意破开,否则没有解开的可能……”

  听到天帝肯定的答复,华阳仙君心下稍安——只要,只要小确还爱自己,哪怕是假的,他也是愉快的。

  不过既然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小确为什么不在?

  华阳仙君略有责怪的看向天帝,他怀疑是其他人不愿让孟确过来,那天帝在这里,为什么不把小确带来?

  天帝看懂华阳的眼神,突然想顺着华阳的想法编瞎话,可又想到回头算账他也承受不起,故而犹豫一阵,还是说了。

  “孟小友他去了青鸾山。”

  本来已经打算躺下歇歇的华阳仙君,听见青鸾山直接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他毫无顾忌的直接抓上天帝的衣领,厉声质问:“小确去青鸾山做什么?”

  一瞬间,华阳仙君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

  是不是小确还是觉得,姬昀那家伙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阻碍?是不是那个宋承皓来找了小确,说了当初凡人的事?是不是那禁制没有想象中管用,小确对自己受伤这事其实无所谓?

  往好些的方向想,是不是小确并不知道自己受伤,只是天帝怕小确难过,把小确送去青鸾山,是为了保护他?

  华阳仙君的想法众多,看向天帝,想从他嘴里听见个稍微好些的答案。

  然而天帝的答案注定不会如了华阳仙君的意,被华阳仙君扯得狼狈不已的天帝,犹豫一阵才说:“陆炎跟孟小友一起去的青鸾山。孟小友说他愿意以身祭剑,庇佑仙界太平,若是顺利,仪式应当要结束了……”

  天帝此人平素一贯和气,但说香小猪起攸关天族兴衰大事的时候,无端就会多些宝相庄严,超脱物外的感觉。

  想起那持续七天七夜的祭剑仪式,天帝微微叹气,他拍了拍华阳仙君的肩膀,道:“孟小友他对你感情至深,有他加持的玉皇剑,必定能让你击退魔尊,庇佑仙界。将来,我会在天书上记上他此番功德,也算是全了他的一片心意,正所谓……”

  说白了,站在天帝的角度,即使是知道华阳对孟确的心意,他考虑事情也会以天族兴衰为先。当他从陆炎口中得知孟确的打算后,就没想过阻止孟确,甚至依然算清了这件事带来的好处。

  华阳仙君听罢,只觉气血逆涌,眼前的天帝仿佛九天之外的妖魔邪祟,正在以靡靡之音蛊惑他、骗他。

  “不可能——”

  华阳仙君的脸色随着吐出一口心头血,瞬间变得惨白,仿佛有什么东西凭空炸裂,他低头呢喃,用沙哑的声音控诉。仙界的第一战力,此时看上去竟然脆弱不堪,嘴里的鲜血不要命一般往外吐。

  华阳仙君松开了天帝的衣襟,跌坐在地上,表情迷离失落,仿佛是只惨遭抛弃的小狗。不知道主人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有不断吐出的鲜血,还能证明他还活着。

  屋内瞬间被弥漫的血腥气淹没。

  天帝久久没有说话,待到屋内安静了几息。

  华阳仙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亮了亮,又一次来了精神,伸手扯住天帝衣襟,责问道:“祭剑前有仪式,需得持续七天,是不是!”

  天帝被华阳仙君眸中戾气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点头:“是——”

  眨眼间,刚刚还在眼前的华阳仙君便消失不见,徒留一室的血腥。

  望着青鸾山的方向,天帝忍不住担忧,若是在最后关头被华阳阻止了,那可真是天族大难将至啊。不过天帝也暗自在心中庆幸,还好他在孟确临走前,将那能压制华阳圣物的驱动方式,告诉了孟确,大约能拦住一时半刻。

  希望能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天帝:作死的道路上有我一个。

  ————

  感谢各位小天使投出的地雷和营养液,感谢支持!!!

  啊对惹,新年快乐,本章留评的发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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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杭煦年有个此生之敌,冷酷无情、心黑嘴毒,除了一张老天赏的帅脸之外,就没有其他优点。

  读书的时候,杭煦年看上隔壁班校草。他激动地和傅星铭求助,然而告白礼物还没送出去,就因为早恋“人赃并获”而被请家长了。工作实习,杭煦年喜欢上带他的师傅,想和师傅表白。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建设,师傅就因为犯错被开除了,消失了。

  知道一切是谁搞鬼后,杭煦年觉得自己和傅星铭不共戴天!

  突然有一天,杭家要破产了,杭煦年为了救自己家,打算接受联姻。

  考虑再三,杭煦年还是给傅星铭发了请帖,说他要结婚了。

  傅星铭跑过来说:“谁TM要恭喜你结婚。”

  杭煦年:?

  然后,杭家有救了。

  杭煦年还有了个男朋友,管头管脚,找着机会就吃醋,成功让杭煦年体会了一下,恋爱谈得跟孙子一样的感觉。

  杭煦年觉得傅星铭就是想要趁机羞辱自己,说什么喜欢都是假的。

  杭煦年:“想分手。”

  傅星铭:“!!!”

  谁都觉得破产的杭家二少能被傅家少爷看上,是捡了大便宜。但其实只有傅星铭自己知道,杭煦年不一时兴起跟他分手,都是老天保佑了。

第23章 那杀疯的人,必然是魔修假扮!

  在孟确来青鸾山之前,他听陆炎、听天帝,听一众仙君、神君说过祭剑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不过等真正开始的时候, 孟确才发现, 其实最难的不是忍受玉皇剑威压, 也不是剜出心头血, 更不是被陆炎凤凰火炙烤带来的灼热温度, 而是他必须在祭剑仪式的七天当中,时刻保持神智清醒。

  玉皇剑是天道降下的神兵,非普通仙人可以驱使, 必须是由天道认可的人才能使用。

  数千年前,华阳仙君得到了这份认可。

  数千年后,同样是面对魔界入侵,面对仙界的危机, 华阳仙君却非但不能驱使玉皇剑, 反而还因为他试图去用剑被反噬。

  仙界得到玉皇剑数千年, 诸仙对它自然不是一无所知。

  华阳仙君被玉皇剑反噬,既是意料之外, 却也有仙早已料到。故而他们研究出了祭剑方式, 在仙界大能当中并不是秘密, 甚至有人乐见其成——毕竟天道所授玉皇剑, 代表的是天道, 而并非完完全全属于仙界。

  早在天道庇佑仙界的时候,就有人预言,今日天道承认仙界, 愿意降下玉皇剑, 若明日天道不认可仙界, 难不成要让仙界成为昔日魔界吗?

  这无异于是给仙界大能敲响了警钟。

  故而仙界大能要守护仙界太平,自然会用些非常手段。他们想出祭剑的思路,说起来虚无缥缈,实际上便是要让玉皇剑重新淬炼,成为一柄能供仙人使用的神兵。

  作为实现淬炼的引子,孟确是华阳仙君正式拜过天道的道侣,本身也受了天道认可。

  只要他在仪式过程中,全心全意保持那份为华阳、为仙界付出的心意,便能实现最好的效果。

  至于如何淬炼,那就要看孟确肯做到什么地步了。

  冥冥之中,孟确选中陆炎来询问这事,大约也是天意和天命。

  牺牲孟确一个,便能收服一件天道降下的神兵,还能解决如今仙界之困,没有人觉得不好。即使有人揣测,华阳仙君是不是百年前,就料到了此时困局,才会去凡界寻一个愿意付出的道侣,当然在这种档口,他们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们需要孟确真心真意地付出。

  哪怕这些大能,连打听一下孟确姓名的想法都没有,他们也只会称赞孟确,感谢孟确。

  “您真是高风亮节。”

  “您对仙君的感情令人动容。”

  “我们会永记您的恩德。”

  身处一片阵法符咒当中,还未到最后关头,陆炎的凤凰火还没有烧在孟确身上,不会真正要了孟确性命。

  不过到了现在,孟确已然有些支撑不下去了,他昏昏欲睡之际,旁边帮陆炎神君护法的仙人,欣喜地用传讯符告诉孟确:“经过药仙救治,华阳仙君已经醒了。”

  这些天来,元封重伤后的种种救治过程,都是由这位仙人告知的。

  孟确心里挂念元封安危,每次听到消息都能再多坚持会儿,此刻仙人的喜悦也成功传递给了孟确。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知晓元封已经好转,孟确倒是放松不少。再想到事了之后,自己还能以另一种形式同元封在一起,顿时觉得那些流出鲜血的伤口不痛了,凤凰火的灼烧也不难熬了。

  为了仪式,孟确的喉咙被锁链贯穿,不能发出声音,他用灵符给那位仙人回了一条信息,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就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了。

  随即孟确带着对元封的思念与一丝解脱,精神逐渐涣散……肉|体与灵魂在凤凰火的作用下逐渐分离,生魂剥离的感觉十分痛苦,剧烈的疼痛不亚于先前木芯被抽离。

  表面上看起来孟确很平静,但他的手指死死抓着地面,由于过于用力,指甲被掀翻,在地上留下道道血痕,十分可怖。

  活着,仿佛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疼……

  只有在想到元封时候,孟确才能感觉那股痛疼稍缓,可随即因为生死分离,终究是要自己离开元封,作用于神魂当中的禁制却依然兢兢业业地在发挥效用。

  神魂与肉|体的双重痛苦,让孟确备受煎熬,他想要昏过去,想要逃避这样的折磨。可他潜意识里还记得天帝叮嘱的注意事项,他必须保持清醒到最后一刻,否则玉皇剑淬炼不彻底,可能会伤到元封……

  孟确无声地坚持着,不肯泄露半点声音。

  不,不要和元封分开。

  “我也要护着元封一次,不能再让他为我,为我死去了……”

  孟确神智模糊,只觉得自己隔着时间与空间,似乎看见了一个手执长|枪,坚定不移,总是护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即使被血染红铠甲,即使手脚断裂,也会护着自己的身影……

  大阵之内,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与升平宫解香殿内的密室重合。到了此刻,孟确的肉|身已经几乎看不出完好的骨肉,持续了七天七夜的血祭,终于填满了整个阵图。

  然而那个由自身血肉绘制的大阵,又困住了孟确刚刚失去肉|身的神魂……

  时辰差不多了,陆炎神君服下一颗丹药,正在蓄力完成最后的步骤,便听到大阵之外传来一阵打斗声。

  陆炎神君偏头去看,正好和远处的华阳仙君阴鸷地眸子对上,仿佛毒蛇、蛊虫缠上般怨恨的神情,吓得陆炎神君心头一跳。

  陆炎神君被那狰狞的面容惊得向后跌跤,隔着数位大能设下的护法大阵,依然能感觉到华阳仙君身上的那份杀意。

  陆炎神君恍惚之中,被身旁的仙人拉了一下,那仙人颤着声说:“是不是魔界的魔修,怕我们完成仪式,过来捣乱了?”

  那个仙人惊恐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听罢,陆炎神君点点头,他觉得有道理!肯定是魔界的魔修,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杀掉大阵外护法的大能,甚至还狡猾地变出华阳仙君的外貌,以此迷惑他们的心神,想要让他们对华阳仙君有所误会。

  陆炎神君强作镇定,对身边护法的仙人说:“看来天帝所料不假,必定是魔修收到风声,担心我们完成仪式,过来捣乱的。大家守好各自阵眼,外头的魔修一时半刻打不进来的,待祭剑仪式完成,便是外头那魔修的死期!”

  陆炎神君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加快了进度,他想要快些让刚刚剥离出来的神魂与玉皇剑融合。

  然而就在他打算动作的时候,不过是受了华阳仙君一击的大阵便片片碎裂,周围维持阵眼的仙人纷纷受到作用于大阵的术法反噬,吐出一口血来。

  一时间大阵之内哀鸣不已,即使有那么三两个还活着的,强撑着起来和华阳仙君对峙,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瞬间,华阳仙君已经站在了陆炎神君的身边,他对四周咒骂自己的声音恍若未闻,直接用不容拒绝的上仙威压扣住陆炎神君的手腕,制止了他即将放出的凤凰真火。

  “不可以……”衣袍染血,身形狼狈的华阳仙君,就连声音都是沙哑破碎,如同一台老旧的风箱,只能勉强听出他的意思。

  因为要负责仪式进行,并未负担防护大阵工作的陆炎神君,此时只是消耗过大,先前倒是没怎么受伤。可他被华阳仙君突然抓住手腕后,就一动不能动了,生生被反逼回自己体内的凤凰真火给压得喘不过气。

  不过到了现在,即使没有陆炎神君继续放出凤凰真火,先前施术放出的份量也足以完成整个融合仪式。

  孟确肉|身被毁,只余一丝饱含执念的神魂停留在玉皇剑附近,在凤凰真火的淬炼之下,代表神魂的光团,正在不断触碰代表天道威压的玉皇剑。

  每一次触碰,神魂都会被削弱一分,相应的,玉皇剑上也会多一丝孟确的神魂印记。

  待到孟确的神魂完全与重新淬炼的玉皇剑融合,这番祭剑仪式便结束了……

  而孟确此人,也会在天地间消失。

  “为什么要这么做?”

  华阳仙君看了一眼,便发现了这一点,他问完之后也没打算听陆炎神君回答,就像是刚刚的问题,并不是在问身旁的陆炎神君一般,径直朝着烧灼的凤凰真火中走去。

  小确,那是小确……

  华阳仙君感觉自己身体之中封印着的魔气在不断扩散,而到了此时,他完全没有往日想要压制魔气的念头。华阳仙君任由魔气侵蚀他澄澈的灵台识海,觉得似乎就此堕魔也不算什么。

  华阳仙君陡然间丧失所有力气,他要毁掉那个祭剑的大阵,要从烧灼的火焰当中,把那团执着的神魂救下来。

  华阳仙君一步步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大阵的时候,被一道虚虚的影子捆住身体。

  数条锁链从大阵内钻出,以一种微弱但坚定的力道把华阳仙君四肢捆住——这是,天族的圣物。

  先前,华阳仙君从天帝手中抢走,送与孟确的东西。

  这本是希望交由孟确来使用,束缚华阳仙君不要发疯的“钥匙”,但华阳仙君从未给孟确讲过如何使用,自然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驱使圣物的人是孟确,力量弱到就像是玩笑。只要华阳仙君稍微动作,就可以摆脱这点阻碍。

  然而这锁链上,满是孟确生前的灵气气息。

  是小确在阻止自己……

  华阳仙君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他贪恋着这份气息,就在他犹豫的几息之后,先前就只剩下拳头大小的光团彻底消失。

  玉皇剑随即发出低低地哀鸣,像是在祭奠什么,又像是在庆贺……

  到了这时候,无论华阳仙君想做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一天一更,早6点没有更的话,就是前一天没写完,会在晚上(23点左右)更新

  另,会在发现错字的时候突然改错字,求忽略这个提示qwq

第24章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玉皇剑自诞生起, 便是通身莹亮无任何雕琢痕迹的神剑。它的威压锋利又不失祥和,仿佛有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静静凝望着仙界, 审视着它所认可的仙人。

  经过淬炼的玉皇剑轻轻地哀鸣着。剑身上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青色, 光华散漫, 萦绕四周, 若有似无, 像是随时会散去,却又能感觉到它不离不弃的坚毅。

  在华阳仙君注视到它的时候,玉皇剑顺服地到了他身前。

  只要华阳仙君伸手, 就能握紧神兵,守护仙界。

  这一切都很顺利,完成仪式的玉皇剑,第一时间找到了它的主人。

  “不会的!”

  小确没有死, 这一切都是骗局!

  都是魔修做下的骗局!

  这必定是幻境, 是那魔头故意的, 想要找出自己的破绽,打败自己。

  就像先前对敌的时候, 那魔头突然和自己说起小确, 引自己分神一样……

  华阳仙君看着面前的玉皇剑, 试图说服自己, 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境。只要他破开幻境, 就会发现孟确还在升平宫等着自己回去。

  虽然能这样骗自己,但华阳仙君迟迟不敢去碰玉皇剑,他害怕在玉皇剑上感受到孟确神魂留下的痕迹, 那么一切自欺欺人的谎言都会被戳破。

  在陆炎神君看来, 面前那修为高深的魔修, 其实是想要抢夺属于仙界的玉皇剑。他在被凤凰真火反噬后,结束短暂的不适,立马回过神来,招来自己的本命法宝,直挺挺地朝着华阳仙君砸了下去。

  陆炎神君手中的梵天印是仿神兵番天印所制,威能却半点不失原版,甚至变化出本相的梵天印,还自带西方神那股子幻象秘法的净化效力。

  可以说是专门用来对付魔修的不二法宝。

  陆炎神君十分有信心,即使面前的魔修是魔界那个魔头,也必受重创。

  随后他就有机会抢走玉皇剑,跑出青鸾山去找别人求助,回头再将玉皇剑交给华阳仙君,重新杀回来找场子……

  陆炎神君同剩下几位同僚交换眼神,互相打着配合,率先出手打了过去。

  然而陆炎神君砸下的梵天印半分未能靠近目标,并且由于陆炎已经随着法宝动作攻击过去,察觉到他对华阳仙君杀意的玉皇剑,自发护主,不等华阳仙君动作,便直挺挺地朝着陆炎神君劈了下去。

  陆炎神君:!!!

  陆炎神君不可置信地看着玉皇剑,他满心疑惑。明明是为守护仙界而生的玉皇剑,为什么会放着魔修不打,反而朝着自己攻了过来?

  危急关头,陆炎神君化出凤族本体,以被斩下尾羽的代价逃得一命。

  断掉尾羽的凤鸟瞬间从空中跌落,奄奄一息。在陆炎神君疼得厥过去之前,他看见了其他同僚没有变化之术,纷纷被回神的华阳仙君砍下头颅的样子……

  陆炎以为自己死定了,但在他昏过去之前,恍惚中看见了匆匆赶来的天帝……

  天帝带着一众天族大能赶到,看见狼藉一片,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就注意到还有一口气的陆炎,连忙上前阻拦。

  “华阳仙君,华阳仙君!莫要动手!”

  面对仿佛已经杀红眼的华阳仙君,药仙胆子还是比较大,又是医者仁心。他喊了几声,见华阳恍若未闻,便是直接拦在陆炎神君身前,以身阻拦:“莫要动手啊,陆炎神君是凤族神君,不能在咱们九重天出事啊……”

  华阳仙君的衣袍上,还带着陆炎神君的凤凰真火,所过之处地面无一不被灼烧,留下深褐色的痕迹。

  华阳仙君看似疯癫,实则清醒,刚刚玉皇剑自发护主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切。

  他只是惊讶这群大能来得这样快,却并未打算停手。他稍微想到这群家伙联合着,哄着孟确去祭了这把狗屁玉皇剑,就按耐不住心中怒火,恨不得把这群道貌岸然的大能统统杀了陪葬。

  如此仙界,不如早日毁了得好。

  想到这,华阳仙君决定用用这玉皇剑,让这群家伙,尝尝什么是自食其果。

  见华阳仙君确实能驱动玉皇剑了,在场众人又惊又怕,却也纷纷恭喜:“恭喜仙君得偿所愿!”

  “华阳仙君果然是有福之人!”

  “有了玉皇剑,看那些魔修们还嚣张!”

  这群人不知死活地吵吵嚷嚷,华阳仙君觉得烦躁得很,他没有动用玉皇剑,他只是稍微一动作,就把离他最近药仙的长须燎得烧了起来。

  药仙登时炸起来,想要快些把这火灭了。

  可凤凰真火一出,可燃天下万物,又哪里是能轻易熄灭的,天帝带来的几位大能忽得又是乱做一团。

  华阳仙君手中玉皇剑灵气愈发足,已然是随时出鞘的状态了。就在这时候,看出一切的天帝,突然对华阳说:“元封,当日孟确是自愿为你牺牲,这番情义,你还是莫要辜负得好……”

  待到陆炎神君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回了凤族,不过这回没人再替他找木芯炼药,也没人关心他的伤势。

  过了好几天,陆炎神君才从侍奉他的道童口中得知,当日闯了青鸾山的人是华阳仙君,并非是他所想的魔修。

  “怎么可能!”陆炎不顾伤势,从床榻上坐起来,觉得面前的道童在和他开玩笑,大声嚷嚷,甚至还打算从房里出去,要去找华阳仙君问个清楚。

  道童连忙拉住陆炎,随即他面露难色,左右张望,确定不会有人经过后,小声劝道:“别别别,您可千万别到仙君面前去!那日您受伤,是咱们族长、天帝一同求情,才留下一命……如今华阳仙君有了玉皇剑傍身,只怕是三界六道,也未必有谁能拦住他……”

  陆炎神君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不服气地嚷嚷:“华阳为什么要杀我?”

  道童见陆炎还是不懂,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心说这位可真有意思,您杀了仙君的道侣,还指望人家不来报复?可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却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道童知道陆炎神君的脾气,耐心劝解:“仙君失了道侣,总要做些什么的……”

  陆炎神君还是不太明白,不过听见关键词,倒是记起了孟确,他小声嘀咕:“祭剑是他自己要求的,又不是我强迫……”

  道童听见陆炎神君嘀咕,不由诧异地看了眼。

  陆炎神君知晓道童在疑惑什么,说道:“那孟确对华阳爱得要生要死,自愿去祭剑,我只是帮了他一把,怎么就要把账算我头上了?”

  在陆炎神君看来,孟确脑子有病,愿意自我牺牲祭剑,就跟那时候孟确上赶着给他送木芯做药引一样,都是孟确自愿,关自己什么事?

  恐怕华阳也脑子有毛病,当年和二哥关系那么好,也是说翻脸就翻脸,半点不留情。

  现在得了好处,又想找个出气筒,就来针对自己……

  为了祭剑淬炼神兵,自己费了那么多真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练回来,也相当于丢了半条命好不好!

  远在九重天禁地的华阳仙君,从天帝手中的业天镜内,重看了那时孟确请求祭剑的过程。

  天帝看着华阳疯癫的模样,微微叹气,还是继续解释:“那时孟小友说他已经大限将至,主动找到陆炎,想要为你做些什么,并非我们强迫威逼……玉皇剑现已认主,你应当能感受到,孟小友是心甘情愿的……你和孟小友感情深厚,又得天道认可……”

  是啊,小确是爱我的。

  不然小确是怎么忍受连续七天的淬炼之苦过后,还能让玉皇剑保持这样纯净无暇之感……

  可天帝这样说,华阳仙君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小确,小确不是自愿的……

  小确喜欢的是盛淮景,他只是,只是被自己的禁制所限,把自己当做了盛淮景……

  如果没有那禁制,小确必定是不愿的。

  原来,原来自食恶果的人,是我自己……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想通其中关窍后,华阳仙君眸中晦暗,几息间便是形同枯槁,没了生机。

  天帝看到华阳这幅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随即,华阳仙君有些疑惑。

  “大限将至,小确他怎么会大限将至?他堪堪化形两百余年,又受仙界灵气滋养……”仙界灵气环境优渥,别说化形妖灵,就算是养在升平宫里的那只没修炼的凡间乌龟,也不至于只能活两百年。

  华阳仙君赤红双眸,表情狰狞如同恶鬼,他怀疑是有人暗害孟确……

  “这,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不过孟小友的本体青竹,的确长出了花箭。他还摘了给我来着,让我转交给你。”说到这里,天帝从袖里乾坤取出一方锦盒,里头安安静静地摆着一根已经开花的花箭。

  竹子开花便是要死,这支花箭足以证明天帝所说。

  不过天帝这话说得有些心虚,他知晓华阳对孟确感情,故而在孟确说起这事的时候,主动讨了这支花箭。

  他就是打着这时候拿出来,给华阳看的主意,七分真里头藏着三分虚,听起来就很可信了。

  华阳仙君盯着天帝,没注意到天帝百转千回的心思。他只是茫然无措又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然而触碰的瞬间,他便能感觉到脱离本体的花箭,此时已经如同主人一般死去,毫无生机。

  不过是个死物罢了……

  华阳仙君本来燃起的希望又一次熄灭,他看着花箭,既不想看,又舍不得丢开。

  天帝的锦盒,自然是上等宝物,除了不能死而复生,上头气息半分未散……

  华阳仙君感受着属于孟确越发淡薄的气息,久久不能回神。

  “华阳,孟小友虽然离开了,但他期望的事,却还未完成……你可一定要振作起来啊……”天帝语重心长地劝解。

第25章 仙君好狠的心

  若说这世上有谁能算无遗策, 说得大约就是天帝了,他是仙界之内绝顶聪明的人。如今仙界各处能井然有序运转,脱不开天帝兢兢业业地管理, 他在知晓华阳仙君带了孟确回到九重天的时候, 就料到了会走到这一步。

  安慰华阳仙君的话, 是天帝反复琢磨过的, 今天要做的事, 也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他将业天镜景象展示给华阳来看,又把花箭交到华阳手里。

  按照他的计划,华阳仙君会伤心一阵子, 难过一阵子,兴许因为魔气侵蚀,还会疯一阵子,但都无妨。

  只要华阳愿意为仙界出力, 愿意去打退魔修, 那这些事情他都能替华阳兜着。就像先前华阳仙君在青鸾山内, 杀了那么多仙界大能,他都可以对外说是魔修所为……

  他甚至对如今局面感到欣喜, 毕竟一切都太顺利了!

  他都担心过孟确会不愿意赴死, 或者心智不够坚定, 回头导致玉皇剑淬炼不足, 那他可没第二个能去祭剑的华阳道侣了……

  禁地之内, 天帝在苦口婆心地劝,如今玉皇剑只认华阳仙君,天帝还等着华阳用玉皇剑去杀了那魔头呢。

  然而天帝说了半天, 华阳仙君都是两眼无神, 眉头紧锁地盯着虚空, 仿佛陷入了什么古怪的幻境当中。

  华阳仙君时不时地低声呢喃,握紧拳头,随着时间推移,整个人都开始颤抖。突然,禁地当中的大阵封印被触发,华阳仙君身下蒲团当中钻出无数只黑蛇……

  随即禁地内的虚空,突然出现无数锁链,黑蛇与锁链瞬间缠绕绞紧,仿佛在搏杀……

  天帝被吓了一跳,他匆忙往后撤,边撤还边问:“华阳,你有数万年修为,竟是这样看不破情障之人吗?”

  回答天帝的是漫天黑云。

  这是天道感应到天族禁地有失控的邪祟,自发降下雷劫,乌墨般的劫云遮蔽住原本的琉璃之光,整个禁地之内瞬间狂风大作,再不见昔日祥和安宁。

  不该这样的。

  华阳不是这样的人……

  天帝心中警铃大作,匆忙招出护身法宝,朗声道:“华阳!孟确已经死了,你莫要在这么执迷不悟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未曾看清动作,便被华阳仙君掐住了脖子。

  “你再敢乱说,我杀了你!”华阳仙君眼底升起怒意,恶狠狠地威胁。

  不会的,小确不会死。

  那天离开的时候,小确还跟我说,他学着做了一翁凡间的清酒,想要和我一同品尝。

  小确那么怕疼的人,怎么会忍得了祭剑的痛。

  就算有心想帮自己,但也只要一会儿,他就会叫停,哭着喊着找自己安慰。

  要自己抱他,要自己亲他。

  华阳的神智陷入了诡异的混乱当中……

  不过他掐着天帝的力道之大,直接捏碎了对方的护身宝物。仙人是已经不需要呼吸的存在,但脖颈若是断掉,也是必死无疑。生死被他人掌控的感觉很不好,然而天帝看着华阳仙君那阴鸷森冷的眸子,张了张嘴,又不敢说别的,生怕惹到华阳,让他真的动手……

  双方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华阳仙君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朝着天空的劫云扔了一道术法,竟是直接破开了天道劫云。

  华阳仙君和天族禁地的劫雷打了一会,又留下一地狼藉,消失在天帝面前。

  仅仅是几息的功夫,华阳仙君便从九重天禁地,跑回了升平宫,他第一时间去了卸花殿。

  卸花殿内侍奉的仙娥,被突然出现的华阳仙君吓了一跳,她们几乎要以为这是魔修打进来了。毕竟,和劫雷掐架之后,华阳仙君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经成了布条,狼狈不堪的跑进来,全无半点仙家气度,甚至连个略微平头正脸的凡人都比不过。

  简直像个乞丐。

  仙娥心中腹诽,却半点不敢上前,毕竟外貌归外貌,华阳仙君的修为摆在那儿,不怕不行。

  华阳仙君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把卸花殿转了个遍。

  殿内没人。

  他又记起孟确喜欢独自在那竹林里,谁料匆匆赶过去,只能看见一地焦褐,零星地几颗竹子也大多被砍去了主干,只剩一小节桩子在地上。

  华阳仙君眼前一黑,随即恶狠狠地扯住跟着他的道童,厉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同僚推来观察怎么回事的道童登时被吓住,两股战战,不敢出声……

  华阳仙君见道童这样,瞬间怒火上涌,吼道:“是谁把竹林烧了的!”

  仙君威压本就不是普通仙人能抵抗,此时面对盛怒之下的华阳仙君,道童眼冒金星,几乎要翻白眼昏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推道童出来的仙娥在旁边小声说:“是大人自己烧的。”

  得到这个答案,华阳仙君突然松开了抓着道童衣领的手,转而死死盯着那名说话的仙娥,问她:“为什么?”

  “大人,大人说他要走了,反正竹林也没人打理,就烧了干净……让我们,回头再把桃树栽上,明年开花了好看,还能多收几筐桃子……”

  仙娥在华阳仙君的注视下,逐渐回忆起孟确离开前那阵子的事。

  这些的确是孟确说的,虽然孟确当时还把自己的物什都收了送人,一副不打算回来的样子。但前线的事情还未传到升平宫,仙娥并不知晓孟确死讯,她说完之后,也没多想,甚至还有闲心去扶一把即将撅过去的道童。

  华阳仙君盯着仙娥看了许久,久到仙娥心里发毛,才突然笑着问她:“小确说没说去哪儿?”

  此刻的华阳仙君双眸赤红,状似疯癫,阴冷凶狠看着别人时候还算能接受。突然间露出笑模样,要多诡异就有多可怕,仙娥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可她并不知道孟确要去哪里……

  就在僵持之际,另一名仙娥小声开口:“大人说,他想去蓬莱……”

  这是收了孟确乌龟那名仙娥。

  当日她收了乌龟,听孟确这样说过一句。那时候孟确不让她告诉旁人,她只是随口说了句,若是仙君问起,她会照实说。

  可那时候的仙娥,并未想到华阳仙君真的会问,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下问起。

  仙娥哆哆嗦嗦地说了当日孟确送自己乌龟的事,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还将乌龟给找了出来。

  “这是大人说送我的……”仙娥其实有些舍不得乌龟,可看华阳仙君的样子,她身体里的求生欲,本能地让她不敢私自留下乌龟。

  现在的华阳仙君,简直像是要杀了他们一样,说完之后,仙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认出那只乌龟,就是自己命人从凡间找来,送与孟确的乌龟后,华阳仙君眼睛都没抬的轻哼了一声。

  蓬莱吗?

  听见仙娥的答案,华阳仙君嗤笑,凡人传说中的蓬莱,在仙界的确有这样个地方。可那地方虽然有凡人飞升的接引莲池,可因为太过偏远,只有零散几个下九天的仙人。

  小确去那里做什么?

  明明说好了啊,小确永远不离开我的!

  他答应过,永远不离开元封,为什么,为什么要去蓬莱?

  华阳仙君想来想去,也没搞明白孟确去蓬莱能做什么,但他不再有耐心同这些仙娥道童废话。华阳仙君直接抢过乌龟,大步流星地走了。

  华阳仙君从卸花殿离开,又朝着下九天的蓬莱赶去。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想,若是见到孟确,自己一定要好好哄哄他。也要再和他叮嘱两句,现在仙魔两界交战,他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妖,还是要待在卸花殿内比较安全。

  不能再这么任性乱跑了……

  要是,要是再这么任性,让自己担心,是肯定会关他禁闭的。

  这次,这次就算了。

  看在小确能听话跟自己回去的份儿上,可以原谅他一回……

  华阳仙君满心期待地到了蓬莱。

  甚至在从云头降下的时候,换了一身衣袍,像是第一次见心上人,他有一点点紧张。再次确认过自己状态看上去很好,不会让小确见了认不出后,华阳仙君才敢在蓬莱岛上现身。

  华阳仙君没到过蓬莱,他站在这片云雾缭绕,灵气稀薄的孤岛上,直接放出神识查看。蓬莱本地的仙人和妖灵登时后脊发凉,毛骨悚然。

  仙君的神识无比强大,小小一片岛屿,瞬间就能掌握全部状况。

  然而华阳仙君在蓬莱查了一遍又一遍,吓得本地仙人都想收拾包袱跑路后,他都没有找见想见的人。

  华阳仙君感觉不到孟确的气息,不管是蓬莱的空中还是地下,不管是蓬莱岛上还是四周几千里,半点孟确的气息都没有……

  察觉到本地仙人打算跑路,华阳仙君登时怀疑起蓬莱仙人做了什么亏心事,他气急败坏地抓着一个本地仙人质问:“你们把小确藏到哪里了?”

  突然遭了大难的本地仙人茫然反问:“谁?”

  僵持之际,蓬莱岛半空中,突然多出来一个玄青色的身影。

  那人美艳妖娆,自有一股闲适慵懒之感,然而在他注意到始终跟在华阳仙君身后的玉皇剑之后,却陡然变得杀意腾腾。

  突然冒出来的人,二话不说,直接提剑朝着华阳砍了过来。

  不等华阳动作,玉皇剑便自发护主,挡在了华阳仙君身前,剑身两相撞击,发出“铮”地一声。

  玄青色衣衫那人被玉皇剑震得连连后退,不禁怒道:“好你个华阳,几天不见,竟然真让蠢竹子祭剑了!你这人真是好狠的心!”

第26章 是该一起去死的。

  先前被偷袭都无动于衷, 但华阳仙君却在听见那人的话之后,眼神阴沉的看了过去。

  魔尊虺游,他自然是认识的, 不久之前, 还被这家伙偷袭受了一击重创, 差点把神魂给交待出去。

  只是华阳仙君完全不明白, 仙界那些家伙也就算了, 为什么现在他也要冒出来,告诉自己小确祭剑的事!甚至还用这幅气恼、悲愤的表情看自己。

  就仿佛小确真的死了一样……

  小确明明只是偷偷溜到蓬莱玩了。

  小确怎么会死……

  我一定会把小确找出来,会和他道歉, 会和他说清楚。

  哪怕,哪怕小确想要见见那个凡人……

  那个凡人。

  小确一直惦记的凡人,想要离开自己,去找的那个凡人。

  华阳仙君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登时红了眼眶, 他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处大阵, 熊熊火焰燃烧着,烧干了孟确的骨血, 淬炼出了孟确的神魂……

  他想过去救人, 却只是更近距离的看清了孟确的神魂如何消散。

  孟确死了。

  他连孟确的衣角都碰不到, 就眼睁睁看着孟确神魂被玉皇剑吞没, 从此在天地间消散。

  华阳仙君感觉心脏上仿佛多了无数禁制在撕扯, 细细密密地痛感从他骨头缝里钻出来,又插|进去,反复折磨着华阳仙君。

  明明已经痛到极致, 可华阳仙君的表情却越发麻木, 看向不远处的。

  似乎是感应到主人的心情, 玉皇剑发出低低地呜咽,但华阳仙君却置若罔闻,他不愿意再多看玉皇剑一眼。他另外招出一柄灵剑,朝着面前的魔头冲了过去。

  既然已经失去孟确了,他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也许就这样追随小确死去,才是自己的归宿。

  华阳仙君不要命一样朝着面前的魔尊打了过去。

  似乎是没有料到华阳会这样不管不顾,魔尊虺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几息功夫,二人便在蓬莱岛的半空中,交手了数百回合。

  虺游是魔界中厮杀出来的尊主,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不论是被封印的数千年前,还是侥幸得以逃出封印的数千年后,他都更擅长谋划和隐匿布局,但在对敌当中,也鲜有败绩。

  如今和华阳仙君较上劲,他非但不像往常一般寻找机会偷袭,甚至还有闲心嘲讽。

  “蠢竹子也就是信了你的邪,不然快快乐乐在凡间修炼,怎么就要赔上一条命了……”

  “你肯定不知道,蠢竹子因为没了竹芯,元气大伤长出花箭的事吧……他其实可难过了。不过不是难过自己要死了,而是难过他化形出的身体,长出了白发。”

  虺游说完,正要琢磨继续怎么说。

  却不知道刚刚的话,是哪里戳到了华阳仙君,只见华阳仙君流畅地攻击突兀地僵了一瞬,露了个大破绽给虺游。

  虺游也不客气,抓紧机会就要替蠢竹子报仇。

  华阳仙君被虺游打落云头,重重地跌在蓬莱岛上。

  虽是上仙大能,这样摔一下也是会受伤的,华阳仙君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骨节稍有错位,只是稍微动作,实质性地疼痛就牵连全身,短时间里,灵气运转也成了问题。

  这种对敌档口出意外,华阳仙君非但没有慌,反而依旧在想虺游刚刚的话。

  小确是失了竹芯,才长出花箭的吗?这怎么会……

  自己分明给他备下了疗养的灵药,足足的分量,能让小确恢复元气。

  小确休养的大帐有他布下大阵,外人依旧是进不去的,难不成,是侍奉的人出了问题?

  华阳仙君还沉浸在思考哪里出了问题,虺游却已经杀了过来,待到烟尘散去,他从手中飞出一颗青色蛇头,直直朝着华阳仙君露出尖锐地蛇牙,打算给他来上一口。

  让华阳仙君尝尝自己这数千年来,无时无刻不被封印大阵折磨的痛苦。

  “真不知道那蠢竹子都死到临头了,为什么还惦记你这种道貌岸然的家伙,真不知道是不是你给他灌了迷魂汤才这样——”

  虺游是真没想到,在他打算偷用接引莲池下到凡间的档口,竟然能碰上落单的华阳仙君,甚至还能如此顺利地把华阳仙君给制住。而且这华阳,看起来也不像是对蠢竹子无情无义,多说两句就要生要死起来。

  虺游微微眯了眯眼,其实也不怪华阳这样,他在凡间的那个转世,不也是为了那蠢竹子要生要死的。

  虺游像是记起什么好笑的事,不禁露出个古怪又渗人的笑来——自从破开封印出来以后,自己想做的事,还真是每一样都顺顺当当。

  不过要除去有关那蠢竹子的事。

  大概,还是因为蠢竹子太蠢,才会没办法料到他的心思吧。也是自己当时没有狠下心,以为华阳仙君不至于那么快地想送蠢竹子上路……

  “如今局面,恐怕是天道也站在了我这边。”

  魔修都有在敌人临死前折磨猎物的习惯,虺游也不例外,他打着先把华阳毒倒,再一点点告诉他自己谋划的主意,想看着华阳崩溃,绝望……接着给他一点点希望,再一刀结果了他。

  毒|牙狠狠咬到华阳仙君的血肉当中,能药倒上仙的毒|液,是带着魔气直接作用于神魂当中的……

  那一抹魔气的黑色,很快与折磨华阳仙君百余年,无法根除的魔气相融合。

  两相碰撞之下,刚刚还沉浸在不如就这样死去念头里的华阳仙君,很快察觉出了不对,他看向面前的虺游。

  只见虺游身上魔气一晃而过,变化出一身法袍锡杖的打扮,他朝着华阳仙君略略颔首,做出个凡间佛修才有的礼。

  “如今这情景还真是和百年前相似……”虺游摇晃着手中锡杖,轻笑一下。

  盯着虺游得意的笑脸,华阳仙君的眸子逐渐冰冷,皱起眉头。

  虺游,仲游。

  自己竟然是一直不曾怀疑过什么。

  不过瞬间,华阳仙君就想通了其中关窍。魔界的魔头不是一下子破开封印的,而破开封印之后,也未曾立刻与仙界开战,甚至极少出现在双方交手的第一线。

  本以为是魔头狡猾,又或是数千年的封印耗空了魔头修为,他在休养蓄力。

  可按这魔头数千年前的做派,一向是如同潜藏在角落,暗中窥伺的毒蛇,只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给予敌人致命一击。为了这时机,魔头会有无数后手谋划……

  自己竟然是半分没有怀疑过。

  下凡历劫是自己顺应天道所为,魔头破开封印后,分出化身下凡,结果了那个凡人转世。

  至于筹谋百余年,偷盗灵泉的行为,只怕是想要隐藏他的真实意图。

  “华阳你说,若是你就此堕魔,那蠢竹子还会喜欢你吗?”虺游像是在问华阳仙君,又像是自问自答。

  听见虺游的问题,华阳仙君不屑轻哼,没有回答。

  小确,小确不喜欢自己。

  小确只喜欢那个凡人。

  若是堕魔能让小确喜欢自己,华阳仙君觉得可以一试。

  虺游仿佛没有料到孟确这反应,他嘎嘎笑了两声,仿佛被激怒一般,提起锡杖便朝着华阳仙君的胸口要刺。

  仿佛是上辈子的噩梦“铃铃铃”声响起,虺游恶狠狠地说:“算了,你还是去死好了!”

  这回华阳仙君没有任由虺游动作,他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招来远处灵剑,当即就要反击,就算是要死,他也不该死在虺游手里。

  他要死在有小确的地方……

  虺游不怎么在意华阳的反击,他能先一步翻出毒蛇去毒华阳,再显露化身本相,就是料到了华阳没还手余地。

  摇晃的锡杖一头带尖,虺游用上术法,困住华阳仙君动作,直直地刺了下去。

  “叮——”锡杖与一个闪着青光的剑身相撞,虺游再次被反震得后退。

  虺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玉皇剑,意识到是玉皇剑挡了这么一下,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扭曲狰狞:“蠢死了!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虺游这样说完,玉皇剑岿然不动。

  倒是华阳仙君看见玉皇剑剑身上沾了一抹黑色魔气,陡然皱起眉来。

  这是小确留给自己的……

  不等华阳仙君多想,蓬莱岛上突然多出了许多仙人。这是天帝带着一众上仙,总算是追上了华阳仙君的步伐。他们到的时候,看见蓬莱岛上一片狼藉,再看那个变做僧人打扮的魔头。就算搞不清楚状况,却明白华阳仙君大约落了下风。

  见此情景,众仙纷纷祭出法宝,打算助华阳仙君一臂之力,降住那魔头。

  仙界众人围攻,虺游倒是不怎么紧张,他徐晃一枪,便直接跳进了蓬莱岛的接引莲池。仙界众人也未曾多想,立刻又追了过去,登时接引莲池闪过无数金光,竟是都跟着虺游跑到了人界。

  千年之后,人界。

  这会儿正是午后,原本应该清闲的茶肆,反常地人满为患,全都挤在台下,听那说书先生讲故事。

  “话说那魔修跳进蓬莱岛莲池,遁逃到了人间,自此,牵涉仙魔人三界的大战,便是拉开了序幕……”茶馆内的说书先生拍了下手中醒木,摸了摸胡须,看着下头众人被他吸引来了注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自打千年前仙界大乱,甚至还祸害到了人界,天地灵气就乱了。凡人不尊君上,神仙不佑信众,妖邪肆无忌惮。

  如今这世道,也就是讲讲这种神仙妖怪的故事,才能勉强勾起众人兴致了。

  说书先生微微叹气,正要往下说,却在人群人看见个漂亮青年与他对视,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觉通身疲乏尽散。

  说书先生心中感慨,好看的人,真是随便看看都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虺游:如果你是DJ小确还会爱你吗?他会爱你吗?他爱你吗?

  华阳:……

  —————

  对不起,发现23点好像总是写不出来,大家还是早上起来看吧,不要熬夜

  _(:з」∠)_

第27章 回首已成往事

  说实话, 孟确没想到自己还能恢复意识,清醒过来。

  当神魂消散的瞬间,他只觉得像是坠入无边黑暗, 脱离了无边无尽的疼痛折磨, 孟确甚至觉得就这样睡过去也挺好的。

  准确来说, 孟确醒过来的时候, 正在一方小院。

  他像是所有灵智初开的化形妖灵一样, 满心茫然,也没什么真实感。

  救了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孟确看着坐化, 亲手埋土里的,虚策山的老道长。

  老道长还是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胡子发白发黄,脸颊瘦得不成人形, 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在孟确突然化形出现的时候, 老道长正笑眯眯地往地上浇水, 刚好撒了孟确一脸的水。

  当时孟确一下子还没怎么记起死前种种,光是在震惊老道长竟然能死而复生。

  “哟, 这么快就化形出来了?”这是老道长和孟确讲的第一句话。

  后来孟确才知道, 为了给孟确聚魂, 老道长用了三百多年。

  等孟确把前尘往事想起来, 老道长只剩下了叹息:“记得就记得吧, 都是命。”

  是命。

  孟确觉得自己真是命不好。他想起以前在凡间看过的那种话本,问老道长有没有能让他失忆的药,他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忘记某个不想记起来的人。

  老道长吹了吹胡子, 不客气地说:“你在上九天, 被华阳用了百年禁制折磨, 都没把盛淮景忘了,你觉得我会有那种东西?”

  孟确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不知道老道长怎么啥啥都知道,正心虚地左顾右盼,老道长伸手戳了戳他额头:“再说了,你看得那些话本儿里,没告诉你主角失忆以后,还会重新和那个渣男好上吗?忘了渣男一时爽,回头再识人不清被骗走,老子上哪儿再去找一颗——”

  老道长说到关键之处,就没继续说了,转而岔开话题,问孟确:“当年让你好好待山里清修,不要和凡人接触,为什么要跑出去?”

  老道长对自个儿怎么死而复生的闭口不谈,孟确是怎么活过来的也讳莫如深。如果孟确好奇心爆棚,非要知道,老道长就只说他是受人所托,又和孟确说,再问他就不干了,走人了。

  孟确脆弱的本体青竹没有灵气护着,估计不是自个儿长不大,就是被过路的山精妖怪啃了下饭。

  好不容易活过来,孟确也不想又不明不白的死了,面对老道长的责问,只好也跟着打哈哈:“您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哼——”老道长当然是知道的,但他实在懒得说孟确。

  此后百年,孟确也都在跟着老道长修行,倒是对凡人修炼这事了解得更多了。

  不过大约是这回老道长掉了马甲,让孟确知道他来历不是简单的凡人道观道士后,他对孟确的要求,就不再是六根清净的苦修了。

  老道长十分淡定地说:“你这小青竹,红鸾星动,天命如此,多见识些人也是好的,合该回头挑个满意的。”

  然后老道长就去山下媒婆那儿,顺回来几册人间青年才俊的画像小册,一副十分热衷于让孟确摆脱孤家寡人的状态,他甚至明里暗里给孟确安排过几场相亲。

  虽然都以对方惊讶孟确这么好看也要相亲,震惊过后纷纷生出“我可以”的念头,而孟确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非常无语地和对方道歉,表示自己只是帮师父来送酒/送信/还钱,没有要相亲的意思,和对方遗憾挥手告终。

  这么折腾过几轮,老道长也看明白了,他问孟确是不是还惦记仙界的华阳仙君?

  孟确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向老道长,又靠着尊老爱幼,以及不能忤逆师长的良好品行,把话咽了下去,只给早已明了这是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一个冷淡地表情当做回答。

  其实从他神魂与肉|身分离的那刻开始,他就渐渐记起了有关盛淮景和华阳仙君的事,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没了肉|身,神魂又过于虚弱。同时还要面对凤凰真火炙烤,最终他在察觉到华阳仙君气息的瞬间,丧失全部求生欲,只想快些结束那无边无际的折磨。

  大约是不需要思考,就能推断出,这样死去,才是唯一离开华阳仙君的机会。

  故而醒来之后,记起华阳仙君用禁制束缚他百年,就算曾经有过那么一点仰慕崇敬,也早在知晓真相的瞬间烟消云散了。他没有去有仇报仇,也纯粹是知道自个儿实力不济,哪怕华阳仙君站那儿让自己打,也不见得会破皮。

  如果有机会,孟确觉得自己大约还是会捅上几剑泄愤。

  可更多的就没有了。

  仙界等级森严,实力为尊,华阳仙君那样的人物,想要找替身就找了,想要道侣去祭剑,一个禁制术法就解决了。根本就是无需考虑旁人的上位者。若是旁人大约还会感恩戴德接受,满心欢喜地炫耀。

  也就是自己当时非要离开,触了华阳仙君眉头——就和这人真是不识抬举,要教训一下对方的情况类似。

  孟确觉得,华阳仙君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喜欢的,但肯定是比不过紫御神君。

  整件事情看下来,华阳仙君是步步为营的上界大能,自己落入陷阱也是理所当然的。

  孟确是个洒脱的性子,反正打又打不过,躲着点还不行吗?老道长也说过,自己能醒过来,运气成分居多,再来一次那就是真的大罗神仙也难救。

  如此这般过了几年,老道长撮合孟确和旁人无果,干脆又玩了场死遁,消失得无影无踪。

  依旧留下孟确一个人在山里清修。

  这回孟确倒是没那么多对外头的好奇,也知道了实力才是一切,独自修行倒也是乐在其中。

  只是仙魔人三界的大战将将结束,即使孟确想清静一些,也很难清静。他时不时就收到已经死去的老道长给他传讯,让他去某某地方帮忙除妖,还人情……

  孟确不去,他就会拿出师父的架子,让孟确无法拒绝。

  而常在人间行走,就不免听见一些华阳仙君的消息——就比如今天这样,他跟着小青蛇到这处凡人地界,正好听到说书先生讲起旷日持久的大战。

  大概的事情,这几百年来孟确也听了不少。

  总结起来无非是魔界挑衅,魔尊同仙界的大能在人界打了好几年,眼看要落了下风,这时候的华阳仙君便出现了。华阳仙君带着玉皇剑,再一次拯救人界。

  如果只是这样,这故事并不会流传近千年,毕竟已经是俗套到说书茶馆,书肆话本里都懒得写的过气题材了。

  流传最广的一种后续,是华阳仙君虽然封印了为祸人间的魔修,却也被魔气侵蚀,堕魔碎剑。在之后的百余年当中,时不时就要发疯杀仙,甚至连凤族都没能逃过。待仙界杀得差不多了,华阳甚至把刀子伸向了魔界,但凡有点名号的地方,都没能逃过……

  如此嗜杀扰得天地灵气大乱,引得仙魔两界联手追杀,可结果是仙界天族与魔界魔修,不得不奉华阳为主。显然是都没打过。

  要孟确来说,这就是典型的打不过你只好加入你的套路。

  这种加入似乎也真的缓解了华阳仙君的疯病,他不再发疯杀人,转而寻觅起了复活转生之术。

  孟确觉得,华阳大约是在找紫御神君。

  流传到人界的故事里,也差不多是这样,有关华阳仙君和紫御神君二位,竹马竹马的故事也是流传很广。当然,讲华阳仙君情史的时候,也总会提一个仿佛该有名字,实则没人在意的小替身剧情。

  每每讲到这里,爱听爱恨情仇的小年轻都会砸瓜子花生,表示没谁想听无聊配角的事,让说书先生快些讲华阳仙君为爱发疯的那些事。

  今天孟确和小青蛇到凡人聚集的地方办事,就正好路过听了一耳朵,过去这么多年了,依然能在这种故事里听见自己的事,孟确多少有些尴尬。

  当然,倒不是孟确提起华阳仙君还有什么尴尬,而是他身旁这个醋坛子,听了一遍自己和华阳的事,就要自己好好扶一扶,才能不这么酸,才能稍微消停点儿,不耽误自己办正经事。

  说起来这小青蛇和孟确重逢,也不能说是巧合,只能说老道长拿到的媒婆手册非常不靠谱。

  那年老道长还热衷于拉红线,大概是觉得凡人和妖灵到底寿元有别,不是长久能在一起的,故而又给孟确找了个凡间的修仙门派。

  接着孟确就震惊地在上头看见了小青蛇的画像……

  毕竟是修仙门派的画像,不是凡人那种水墨写意但失真款,孟确看见的是玉简里的水镜画像,小青蛇那妖冶美艳的外貌,着实是太容易认出来了。

  那时候小青蛇突然消失,孟确还想过要找他,不过小青蛇隐匿身形的术法那叫一绝,这件事自然无疾而终。

  两人在人界遇见,也真的是一场缘分。

  也如孟确所料,他不过是在原地站着,听了一耳朵,旁边的小青蛇就不满意了。

  “若是你惦记,我送你去找他就是。”这话可以说酸得没边儿了。

  可孟确是什么人啊,他哭笑不得:“这也醋,你要这样,下回下山,我不带你了。”

  小青蛇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伴随着“我就知道你心里没我,我还不如走了算了”的决绝。

  孟确见状,怕人真走了,回头还得去找,连忙指了指坐在上首的说书先生,跟小青蛇解释:“我就是看那说书先生不太对劲,才想多看看的……我跟那,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ooc魔修图鉴:

  小青蛇

  性别:雄性

  年龄:不详

  体态:条状

  颜色:茶绿

  技能:魅惑

第28章 笨蛋最好哄

  孟确和小青蛇一本正经地说他这回来凡人地界的任务, 小青蛇却不想管那么多,他旁若无人地抓着孟确的手看了半晌,又忍不住亲了亲。

  “方清!”孟确被小青蛇的行为惊得喊了他名字。

  小青蛇却并不撒手, 甚至露出一副想把孟确手指给啃了的架势。

  可小青蛇又十分小心, 半点没有伤到孟确的意思, 只是在不舍的亲吻。

  总归是把孟确撩得脸颊通红, 还舍不得把手抽回来, 只能瞪着小青蛇,试图用目光让小青蛇察觉到他的紧张。

  这大庭广众的,就算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说书先生身上, 但也要注意下影响啊!

  “……不希望你想起他。”

  小青蛇抬眼看孟确,明明满含爱意,却让孟确感觉毛骨悚然,后脊发凉。

  孟确心知他是在吃醋, 知道自己应该快点下个保证, 只要把自己和华阳的关系撇清楚, 大约也就过去了。

  华阳仙君和孟确发生过的事,就算不用孟确告诉, 仙魔人三界都是有着各种版本。

  两人在人界遇上以后, 禁制的事情比较丢人, 孟确自然没大喇喇地随便见人就说。

  然而等两人阴差阳错地在一起以后, 但凡孟确说一句华阳, 小青蛇都能醋漫金山,让话题无法进行下去。

  今天这事……

  孟确觉得自己还是要把事情说明白,他正琢磨措辞, 就听见小青蛇说:“我知道我不如他, 可我已经把最好的给你了……我一直怕我有什么地方不好, 你就会弃我而去,我已经比其他人都爱你了,我眼里、心里都是你,我好嫉妒他,他什么都有,我只有你。可是你还是会为了他的事分心,我,我好坏……我想把你永远藏在山里,每日都只能看见我。”

  小青蛇这话说得孟确心里一阵阵发热,就连对方更加大胆地把他抱在怀里都没反抗,反而觉得小青蛇随便碰碰自己都浑身酥软发麻,仿佛要化了一样。

  至于刚刚要解释什么,孟确早不记得了。

  见孟确眼神迷离羞赧,小青蛇这才收手,轻声哄孟确答应他,以后都不能见华阳。

  孟确迷迷糊糊地应下,事后反应过来,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把自己藏着不给见外人这事,要说当初华阳也是这样想了,又这样做了。

  可跟小青蛇来说那感觉,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约是因为小青蛇说归说,实际上也从未耽误过孟确的什么事,反而孟确每次出来替老道长办事,他都忙前忙后的跟着。

  至于华阳仙君,大概是觉得有个人界小妖做道侣很丢人,才不愿意让自己出去的。

  孟确觉得,这应该就是真喜欢和找替身的区别。

  只是这人忒爱吃醋,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角度,来来回回吃醋,就连孟确多看看天,都是孟确想念天宫,转而认为他会被抛弃,孟确会不要他,回到华阳身边。要是孟确不及时哄,就是孟确不爱他,心里还惦记天上的仙君……

  可孟确能怎么办呢?小青蛇这么好看,就算是撒娇、生气、吃醋也都好看,他就高兴哄小青蛇,一天哄八十回也哄着。

  像现在孟确答应了不见华阳,小青蛇却像是知道孟确刚刚想了什么,登时不高兴起来:“我想要小确真的开心,如果小确只是为了哄我才答应不见华阳,那还是不要应我。”

  听了这话,孟确连忙表明立场,说他绝对不会再见华阳,而且是发自真心的不想见。

  小青蛇明显是高兴了,却还是哼哼唧唧地问:“小确会不会觉得我讨人嫌啊。明明早就知道你和华阳的事,也说过不会介意,结果现在总抓着这事不放……要是小确觉得烦,我以后都改了,不那样问了。”

  “没事,你爱问,我才知道你心里有我。”孟确说完,坦坦荡荡地笑了笑。

  孟确喜欢大胆直白的表达感情,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他一向分得清清楚楚。对爱情还懵懂的时候,他就会主动、热烈去抓住心爱之人,并且努力去维护感情。

  小青蛇的一点点不安、吃醋,要求给保证,在孟确看来,都是喜欢才会这样,只会觉得甜蜜。

  如果是不喜欢……

  应该是像华阳仙君那样,满不在意吧。

  既不在意自己想什么,也不在意自己做什么,孟确摇了摇脑袋,不愿意再去对比。毕竟自己和小青蛇在一起,又不是因为他比华阳好,而是因为他喜欢。

  当然,小青蛇的好,也是怎么说都说不完的。

  像现在这会儿,孟确说那说书先生不对劲,小青蛇就二话不说和孟确一起跟踪了那人。

  茶肆散场已经临近黄昏,说书先生却是在小镇的集市上东游西逛,一会儿看看射箭,套圈,一会儿又去看捏糖人。等悠哉悠哉地逛到了天黑,还去吃了碗馄饨,才慢悠悠地往家走。

  怕引起说书先生注意,孟确和小青蛇也一直在假装闲逛。到散场的时候,小青蛇手里已经多出了好些杂七杂八的凡人物什,最扎眼的是一个逗孩子玩的拨浪鼓。

  两个成年男人,尤其是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拿着逗孩子的玩具,甚至两个人还举止亲昵,黏黏糊糊,就差当街搂搂抱抱。

  就,非常惹眼。

  这么走了一段,孟确十分坦然,见小青蛇害羞,还主动把拨浪鼓给拿了过去,帮小青蛇分担视线。

  倒是堂堂魔界尊主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哄笨蛋好哄,就是自己也好丢脸啊!虺游这样想着,发现孟确正朝着他晃了晃拨浪鼓,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露出个嘿嘿地傻笑来,就差把原型的小尾巴跟着晃悠了。

  九天之上,升平宫中的卸花殿,下凡历劫百余年,又重新回来侍奉地鹤童正在扫地。

  鹤童突然听见门口一阵嘈杂地声响,只是略略瞥了眼,他就发现这是华阳仙君又不知从哪儿抢了宝物回来,打算尝试复活秘法……

  近千年来,这种戏码在天宫中上演了不知道多少回。

  专业对口点的药仙、巫医,或者老牌且传承众多的龙族、凤族,沾点传说从没人真成功过的魔界幽鄞州,三界之中,就没有华阳仙君没去祸害过的。轻则抢灵丹灵药,重则断人传承。

  早些年华阳仙君疯到极致的时候,甚至打过毁了玉皇剑的主意。

  就是那种,一觉醒来,华阳仙君非说玉皇剑里头囚禁了孟确的神魂,只要把玉皇剑碎了,天道就会把孟确还回来。

  鹤童重回天宫的时候,华阳仙君已经不算特别疯了。虽然还是时不时地发疯,一会儿觉得孟确还活着,要鹤童去做孟确喜欢的吃食,高高兴兴地换衣服见心上人;一会儿又掀桌子冲去卸花殿外头的那片竹林里自残,说他第一次见孟确,就是这样把血流到竹林的土里……

  可总体来说,已经很少觉得有人害了孟确,要替孟确报仇了。

  不过鹤童觉得,大概,可能,也许是因为当初和孟确有些过节的人,差不多都被华阳杀完了。

  这话倒也不是很准确,华阳仙君也没把仙界之人都杀干净,就比如凤族那位,陆炎神君。

  他当年主持了祭剑仪式,还得过孟确的竹芯,要说杀,恐怕华阳觉得一刀毙命不足以泄愤。

  偏偏陆炎活了下来。

  华阳仙君打算杀他那次,直接去凤族抓人,将其剪断凤羽,折断翅膀,丢到了丹炉当中。打算用陆炎神君炼药,顺便让他也尝尝活生生被烈火炙烤而死的下场。

  然而惨得不能再惨的陆炎是凤族,华阳仙君引来的几道天罚之火,非但没有把陆炎炼成可以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灵药,还让陆炎补全了当初淬炼玉皇剑丢失的凤凰真火,原地涅槃重生。

  等华阳仙君发现状况不对后,凤族其他长老们也赶了过来,纷纷来求情。

  天道公平,陆炎神君害了孟确,可陆炎也自食恶果,还了一命。

  若是再纠缠,只怕是耽误孟确投胎转世……

  这时候天帝也出来打圆场,说:“孟确祭剑能救仙界是大功德,天道必定会宽容几分,说不得会给孟确一个重新投胎转世的机缘,不会让他就那么灰飞烟灭的……”

  分明是胡扯的鬼话,但华阳仙君是真的不敢了,他怕自己真的破坏了孟确投胎转世的机缘。

  攻于心计的天帝甚至劝解华阳:“别人也就罢了,即使真要杀陆炎,也该孟确亲自动手,是不是?”

  于是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自那之后,华阳仙君后来也很少去复仇,转而痴迷起研究前世今生、招魂续命的术法。

  这些都是鹤童后来听说的,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卸花殿侍奉的仙娥对这事非常感动,觉得这是仙君深情厚谊。

  不过作为看着孟确被华阳仙君接引到仙界,看着二人成婚,又莫名其妙被罚去人界历劫的鹤童,他总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没有被旁人知晓。

  按当初下凡的处罚,他本该历劫三世,可才到第二世开头,他就被仙界接引回去了。

  华阳仙君见他第一面,就在问他,孟确的起居爱好,生活饮食习惯。

  鹤童当初照顾孟确时间不算长,却也能一一答了,回过仙君的话,他还是满肚子疑惑。鹤童仔细观察过,旁的仙人每每说起孟确爱仙君,是心甘情愿自我牺牲的时候,华阳仙君的脸色都很痛苦。

  可这种事鹤童也不敢问。

  甚至在之后,华阳仙君发疯时候,只要看见鹤童,就能稍微平静,仿佛是能看见孟确。以至于合同不止一次地想。华阳仙君想替孟确报仇,那仙君自个和孟确能不能算有仇……

  小鹤在心里微微叹气,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道童,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反正,再杀下去就该华阳仙君杀自己了吧。

  按规矩三世历劫完成,重回天宫的鹿童告诉鹤童:“可能是因为整个天宫中,除了你这个短暂和那位相处的蠢鹤,就没有其他人了解真实的他了。”

  鹤童不觉得自己蠢,但他不能理解,鹿童不愿意继续解释,说他这脑子,最好还是别知道真相,回头在仙君面前露怯,就没救了。

  鹤童:“……”

  如此过了千年,鹤童还是没明白,他只能规规矩矩侍奉在早已没有主人的卸花殿。

  等听见殿内传来一阵欣喜的笑来,鹤童再次叹气——灵丹妙药的确能救人,可谁也救不回一个已经神魂俱散的人,仙君究竟要经历多少次才能明白这件事。

  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虺游:嘿嘿嘿,你老婆真香

  华阳:……

第29章 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

  修仙一道, 逆天而为。

  不论是谁,骨子里总是有些执着的,华阳仙君如果能被挫折打败而看明白心中执念, 那他的修为还真不一定能到如今境界。

  鹤童希望的“看明白”, 必然只能停留在想想的阶段。

  不过华阳仙君这回倒是没有去抢谁家的宝物, 他只是闯了极阴之地, 摘走了传说中能聚魂的天阴玄草。又用先前得到的复活转生功法残卷上的秘法, 将天阴玄草制成一粒种子。接下来,他只要拿沾有孟确气息,特意调配的神水浇灌, 这粒种子就能将已经融入到天地灵气之中的孟确神魂剥离出来,逐渐把破碎的神魂修补完整,等种子发芽长大,孟确的神魂自然也就能恢复如初……

  华阳仙君得到残卷十分机缘巧合, 也凑巧得像是一个阴谋。

  这是他在一个魔修手里得到的……

  偏偏这残卷上记载的方法, 又是可行的。华阳仙君照着记载去找寻天阴玄草的方式, 除去守护天材地宝的凶兽修为不同之外,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

  华阳仙君得到了他想要的。

  故而哪怕华阳仙君明知道可能是个火坑, 他也高高兴兴地往里头跳了。

  同极阴之地的上古凶兽大战, 华阳仙君来不及整理自己的伤势, 就冲回卸花殿尝试秘法。

  华阳仙君屏住呼吸, 想碰又不敢伸手, 只得凝神望着刚刚成型,光华璀璨,那颗充满灵气的种子。他几乎快要哭出来……这些年来, 华阳仙君已经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次失败。这是他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他甚至已经在想, 等种子发芽长大,他说不定能看见娇娇软软的小竹子。

  也许小竹子还会跟他撒娇,温声软语地关心他,爱他。

  待小竹子长大后,依赖他的小确会像千年前一样,本能地希望与自己亲近,要自己抱他,亲他。会像在密室之中那样,二人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每每亲他一下,就会羞涩到面红耳赤,浑身颤抖,待情到浓时,小确分明已经承受不住他的索取,但依然会忍不住紧紧抱着自己……

  想到那些仿佛发生在前世一般的甜蜜往事,华阳突然兴奋,口干舌燥起来。

  想起小确,自己总是情难自已的一个。

  华阳仙君沉浸在幻想当中,又突然间醒悟过来。冷静下来的华阳仙君突然想到,若是这一次小确还是没有爱他该怎么办?这残卷只记载了聚魂的术法,却没说会不会爱上帮其聚魂之人……

  过去的自己待小确那样坏,小确真的还会爱自己吗?自己还有资格被小确爱吗?

  做了三界共主近千年,一向杀伐果决的华阳仙君,难得的踌躇犹豫起来,他焦虑的在内殿来回踱步,拿不定主意。

  华阳仙君烦恼自己矫情,不论如何,他最初的期望,不都仅仅是希望小确能回来吗?

  只要小确能回来,他只要远远地看着小确就好,其他的,其他都只是奢望而已。可华阳也很了解自己,若仅仅是千年前的自己,他大约还是能控制住,维持表面平静。但自从知道小确死讯后,属于盛淮景的那份记忆就再也无法压制了。

  华阳嫉妒盛淮景才是真正得到过孟确的爱的人,可他又舍不得再次将属于盛淮景的那段记忆封印,毕竟那些记忆里藏着他得不到的小确。

  不过那名为盛淮景的记忆,其实是个由怨气汇集而成,只会杀人的魔物。

  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并没有多少意识。

  华阳仙君有意识地去模仿过盛淮景,他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一样的皮囊,当年的小确为什么不爱他。

  思及此,华阳仙君看了看残卷上的另一篇秘法。这是个阴阳调和,孕育子嗣的方法。华阳仙君忍不住去想,如果他们之间有个含有二人血脉的孩子,小确会不会顾及到孩子,从而待自己更宽和一些呢?

  华阳仙君突然心潮澎湃,他盯着上头记载的材料,却再次皱起眉头。

  想要含有二人血脉,自然是要有包含他和小确骨血之物。

  而小确。

  小确当年葬身祭剑大阵当中,尸骨无存。

  这些年来,自己为了复活小确,也曾多次前往虚策山,想找寻任何一点包含小确本体青竹的竹枝。当年就没有,现在自然也不会凭空长出来……

  本来含着期望的眸子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其实本来是有的,当年他亲手从小确身体里抽出,又被他炼成丹药送去凤族的竹芯,若是能从陆炎身体里掏出,那便是小确留在世间最后的血肉了。

  只是早已被他亲手毁了而已。

  不,不是自己毁的,当时想把陆炎炼药的是盛淮景!

  华阳仙君在心里这样给自己开脱。

  “胡说!是你得了那办法,说可以把竹芯取回来,还能催生出小笋……但你不敢去,就任由我过去了!”华阳仙君心底冒出另一道声音。

  “那也是你太冲动了!竟然用雷火去对付凤族!”华阳仙君反驳道。

  “哼——”华阳仙君心底那刚刚清醒了一阵的执念发出一声嗤笑,还想继续就这件事嘲讽两句,却突然高呼:“我说过不许你窥探我和小确的事!”

  “那也是我的记忆!”华阳仙君没有丝毫愧疚,甚至恼怒起来。

  因为发疯的执念记忆总是混乱的,导致他若想回顾盛淮景和小确的往事,就必须是那个清醒的意识在的时候,而那个清醒的意识又很喜欢和他讲条件,否则清醒的意识就会任由自己发疯,一副想和自己同归于尽,谁也别看的架势。

  华阳仙君觉得清醒的那个盛淮景,其实也是个心机男,完全不比自己光风霁月多少。

  如果盛淮景真的像小确喜欢的那样坦荡,他为什么要诱骗小确离开虚策山呢?为什么明明察觉到京城灵气环境稀薄,也要勉强小确和他在一起?

  甚至在明知道小确不是凡人,还费劲心思的假装自己没发现,让小确担心什么时候会露出本相,吓到他。

  他不过是个死得比较早,还会哄人的心机男罢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华阳仙君忍不住在骂盛淮景。

  “其实,还是有另一样小确留下的骨血的。”属于盛淮景的意识并不在意华阳的想法,他突然小声地说。

  华阳仙君:“!!!”

  “当年小确为保我平安,为我制过两次护身符,其中一个里头藏着他的竹筋。如果还能找见,大概是可以用的……”大约是有关护身符的记忆太过惨烈,那个声音说完之后,就陷入混乱无序的发疯当中,在华阳仙君的灵台识海当中嘶吼,怒骂。

  华阳仙君知道小确送护身符这事,他还为了这事发过疯。那么娇气怕疼的小确,会愿意为了盛淮景做到如此地步,他怎么能不嫉妒!

  分明有了解决之法,但华阳仙君还是跟着发疯了,甚至差点把卸花殿都给砸了。

  凡间,孟确和小青蛇很不走心的跟踪说书先生,待两人左拐右拐地跟着到了一个小巷,那说书先生却一个晃眼,消失不见了。

  孟确震惊,这普普通通的凡间竟然还有人能在自己眼前消失?

  孟确当即想要去追踪,但旁边的小青蛇却抓着他想要施术的手,又贴着他的耳朵,挨得极近,轻轻说道:“没有消失,只是发现我们,藏在暗处罢了。”

  小青蛇温热的气息吐在孟确耳垂边,扰得孟确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真是,说话就说话,怎么像是又要调戏自己?

  孟确正想推开小青蛇,但小青蛇却抓得更紧,他说:“别!”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装没发现他在看,引他出来。”

  还是贴着耳朵的轻声细语,孟确觉得像是有把小刷子在他心口挠。孟确用他不甚清醒的脑子分析了一下,觉得小青蛇说得有道理,于是也没继续挣扎,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在美色当中冷静下来,悄悄观察周遭情况。

  两人纠纠缠缠,孟确记起老道长传讯过来交代的任务,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

  他们所在的这处小镇,也不知是从哪儿来了个妖邪,专门挑新婚夫妇下手。手段极其阴邪,行踪诡谲不定。小镇的衙门查了数次,甚至还请了道士和尚来驱邪,全都无一例外,惨遭毒手。

  最开始的一起事故,是新婚夫妇浓情蜜意的新婚之夜,有古怪声响传出。

  不过那些新婚夫妇的家人们,都觉得是夫妇情|趣,并不在意,也没有去打扰。但第二日,家人们久等新婚夫妇不至,去打开新房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夫妇二人双双死在床榻之上,眉眼间还能看出他们死时欢愉,只是形容枯槁,精气全无。

  先前也有其他道士来看过,但谁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现在孟确过来,是据说老道长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交好的好友,他家子侄近期要成婚,来请孟确保驾护航。

  孟确和小青蛇才到镇子,还没去拜访那位好友,就发现古怪,自然是打着先调查一番的主意。

  不过孟确在小巷子里和小青蛇站了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动静,想象中的暗中偷袭什么的,并没有发生。随着时间推移,这让孟确越发怀疑起来,究竟小青蛇嘴里说得是不是真的……

  孟确脸颊通红,还是强作镇定,发出怀疑的声音:“这样真能把他引出来吗?”

  如果真的是那个杀新婚夫妇的妖邪,他俩不过稍微亲密一点,真的有效果吗?

  小青蛇想也不想地肯定道:“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华阳:你这个心机男也就是死的早

  盛淮景:那你也死一死呗

  虺游:看戏.jpg

第30章 欠钱的总是气短几分

  从很早以前, 孟确就知道小青蛇是各种意义上的黏人精。

  他们二人独处,小青蛇总会变化出蛇尾,缠在孟确腰间, 蹭着他的脖颈, 像是在故意撒娇, 又像只是习惯了这样的姿势。

  为此孟确心里大胆推测, 这是因为小青蛇修为不到家, 本体本性作祟的缘故。举例来说,孟确自己就很喜欢待山里、土里;那么蛇类喜欢缠着、卷着东西也就不奇怪了。

  况且是自己对象,如果不缠着自己, 难道要让他去缠别人吗?

  现下在这小巷,孟确一开始没回过神来,让小青蛇钻了空子黏上来。甚至为了和自己亲热,小青蛇开始信口胡诌, 说这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有第三个人, 他们没有跟错地方……

  孟确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还是无奈地强作镇定,任由小青蛇推着事态朝黏黏糊糊的方向发展。

  况且虽然嘴上说得笃定, 但实际上, 孟确和小青蛇都清楚, 那个说书先生恐怕早就溜之大吉了。

  能从他们二人眼皮底下逃跑, 大约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是个在凡人地界兴风作浪的妖邪, 应当也不用太过紧张,真对上才不必害怕。

  孟确一边安慰自己局促的情绪,又很快被小青蛇漂亮、张扬的眼睛给吸引了注意, 再顾不上挣扎彷徨, 只觉得如果拒绝小青蛇, 自己简直罪大恶极。

  往日里,小青蛇光是坐着不动,就总是眸中含水,莹莹亮亮,一副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勾走的样子。

  不管孟确什么时候看他,总会发现对方在用亮闪闪的眸子,盯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是他的全部。此时小青蛇情动,惨兮兮地和孟确讲情话,说他喜欢孟确,从他看见孟确第一眼就喜欢孟确。

  这讨好卖乖的样子,像极了那些话本里的坏男人骗人,为了哄人什么都愿意答应的样子。

  不过孟确沉迷美色,还是听得一阵阵脸颊发热,晕头转向起来。

  过了会儿,小青蛇摸着亲了过来,深情又缱绻。

  后来各种亲昵倒是不用细说,只待孟确记起老道长嘱托,跑去他那个友人家中拜访。一番寒暄客道的询问过后才知道,他们要娶的女方从外地过来,听说这小镇的事后,死活不肯拜堂。

  眼看着就要因为事情没法儿解决,退婚回娘家了,孟确他们终于来了。

  老道长的好友胡彦年纪已经五十,不是修仙之人,却也看起来精神不错,显然自有一套修身养性的法子。

  胡彦大约是知晓老道长有点本事,对老道长徒弟如此年轻出来办事,倒也没怀疑孟确的本事,甚至在孟确表明来意后,明显大为感动。

  接着胡彦直白地表示,若是孟确能帮他把这事解决了,回头老道长欠下的三千两银子赌债,他就不讨了。

  孟确:=。=

  所以,果然又是老道长欠了人家的钱没还啊。

  前些年还只是一二百两的小打小闹,这回竟然欠了三千两,老道长真是越发胆大。回头看见他,肯定要想个法子帮他戒赌!

  孟确面上镇定,心里越发怀疑,老道长在自己面前装死跑路这事这么熟练,大约和他遇上的各种债主,脱不开关系。

  孟确不清楚老道长和好友间的过节,看他表情也不像是打算细说的,故而孟确关注的重点,就落到了那邪祟身上。

  简单问过情况后,孟确才知道,因为女方不愿意,胡家其实早已过了原定的拜堂日子。而就在他们定下拜堂的那个吉日,镇上还有另外两家有喜事。那两家新婚夫妇不信邪,照常办了婚事,却是已然殒命,另办丧事,眼看头七都要过了。

  “现下女方家想退亲,我们也是不敢办喜事,可犬子与女方年少定情,不愿退婚,同我大闹一场……这也是没主意了,才试着求助的。”胡彦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孟确怀疑,胡家应该是能用的法子都用了,求到老道长头上,也只是无奈之举。

  不过孟确还是打算宽慰胡彦几句,听见门外一阵嘈杂,接着大厅内跑进来一个年轻郎君,后头呼呼啦啦跟着十几个道长、道童打扮的人。那些人手里各个拿着浮尘法器、经幡转筒,十分严肃正经的模样。

  不等孟确多想,年轻郎君就和自己把事情嚷嚷了出来。

  “爹,爹,我去太玄宫请了无极道长过来!你快来!”胡家的年轻郎君玉面束冠,朝气蓬勃的模样,倒是很像是个家里宠着,任性妄为的孩子了。等年轻人站定,后头的十几位道人也跟了进来,不等胡彦说话,年轻人伸手道:“爹,无极道长出来降妖,一人要一千两银子……”

  孟确:!!!

  听到这,孟确忍不住又多看了这小郎君几眼。

  随即孟确感觉腰间一麻,侧头看了才发现,小青蛇这家伙在瞪自己,眼神幽怨凄婉,仿佛在埋怨孟确多看了其他年轻男人。

  孟确哑然,才知道这是醋坛子不稳了。

  但这处好歹是别人家,孟确也不好旁若无人的哄醋精,故而连忙收回视线,表明自己立场,他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小青蛇却尤似不满足,借着衣袍宽大,偷偷把手伸到孟确那边,非要做出十指相扣的模样才消停下来。

  孟确任由小青蛇手指同自己交缠,没有拒绝,二人注意力再回胡家父子身上的时候,那胡彦早在听见一千两的时候,就已经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胡小郎君仿佛没懂他爹为何这样怔愣,又连忙催促:“爹,孩儿求了无极道长好些时候,他才肯下山相助的……孩儿带的银两不够,只付了五千做定钱,剩下还差一万两呢!您快些拿出来。”

  胡彦抬手指着自家儿子,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眼看要背过气儿去,胡小郎君还在催他爹拿钱,全然未觉他爹的状况,孟确连忙去扶了一把。

  又伸手在胡彦额头拍了拍,渡了点清心静气的灵气过去。

  胡彦悠悠转醒,眸子清明许多后同孟确道谢,随即无奈又不满地让儿子把劳什子的无极道长送走。胡家哪怕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富户,可也不是钱多得没处花,要把钱花在那种一看就讹人的牛鼻子道士手里!

  胡小郎君却是不解,为什么他爹不愿意!

  可他也不傻,他回家是来讨钱的,自然不会忤逆父亲,故而胡小郎君左右看看,最终把视线落到了扶着他爹的孟确身上。立马责问他爹:“爹爹!是不是知道儿子娶亲就必死无疑,找了个私生子回来分我家产?”

  孟确:?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孟确大受震惊!

  胡彦恨铁不成钢,当即伸手就要打儿子。

  胡小郎君见状却越发肯定,说孟确这个私生子是来抢夺家产的云云。

  胡彦解释道:“孟仙师是为解咱们家困局,特意出山的,你休要浑说!”

  胡小郎君还是不信,张牙舞爪地就要过来扑孟确,胡彦连忙阻拦,父子俩一来二去地缠斗到了一起。

  看着这一幕,孟确欲言又止。不过他估计这种家宅不宁的闹剧,胡彦不会想要外人来看,于是他决定不参合这两父子的纠葛。转而直接去问胡彦身边的管家,能不能先给他安排个住处。

  管家知道孟确来历,自然没有不答应了,当即就要带着孟确去厢房歇息。

  孟确要走,胡小郎君还是不依不饶,立马就眼疾手快地避开他爹,厉声喝止:“不许走!”

  胡彦也立马怒道:“不许和孟仙师这样说话!”

  胡小郎君不服反驳:“他这么点岁数,怎么能担得起仙师名头,名门大派的无极道长你不信,跑来信这种来历不明、骗吃骗喝的野道士!”

  “孟仙师是为父故交弟子,样貌年轻是因为修行的缘故……”胡彦替孟确解释起来。

  胡小郎君不屑哼唧,突然又眼珠一转,想起什么似地拽住他爹:“你那故交,不会是欠了咱家几千两银子的那个道士吧!”

  胡彦/孟确:……

  孟确忍不住在心里嫌弃老道长,真的是全世界最会给自己找麻烦,败坏自己名声的人了。

  胡小郎君看二人表情,就知自己是乱猜,猜中了。

  当即得意了,立刻嚷嚷起来:“爹,你就是找个野道士也比那人的弟子强!真不知道当年你是中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信那道士说自己会听骰识数,借出去几千两不说,还只留个条就跑得无影无踪!如果你要把孩儿性命交托到这人身上,孩儿肯定不依!”

  胡小郎君越说越觉得自己讲得有道理,他十分嫌弃地后退两步,站在那十多个道士身边,得意洋洋地看着孟确。

  听完胡小郎君讲的欠钱经过,孟确越发羞窘,不打算说什么。

  说白了欠债这事,就是自家没理,人家不信他也不能强逼不是……

  胡彦一阵气短,他自己是年轻时候见过好友手段,可自家人看见的都是他被骗了几千两出去。他当年也是被爹娘骂过的……

  想到这里,胡彦发现自家老娘还真出来了,撑着拐杖站出来,护着她老人家的孙子,怒瞪胡彦:“你自己要信江湖骗子,也莫要把我乖孙命都搭进去!”

  嗯,后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其实孟确也没怎么明白,自己咋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那个无极道长提议的办法。

  他这个有修为的人,先就这胡家准备的物什成个亲,然后勾得那邪祟出来,再把邪祟除掉。

  回头胡家想怎么办儿子的婚事,那还不是随便来?

  孟确:“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我和谁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虺游:举手!我!

  华阳:我也想[可怜]

第31章 仙君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拜堂

  上九天神宫, 自从把种子种下催芽,华阳仙君便不错眼地盯着。

  然而三天三夜的等候,仅仅是让种子刚刚冒出一颗小芽。还未等华阳仙君欣喜他即将成功, 就发现种子蕴含的力量, 只够破开薄薄外壳, 随即就迅速衰败, 生机渐失, 已眼看就要死去了。

  无论华阳仙君如何施展术法,种子的衰败都是不可逆的结果。

  意识到这点后,华阳仙君登时目眦欲裂, 几乎落下血泪来。无穷尽的恐惧与悲伤瞬间涌上胸口,眼前这生机消散的种子,仿佛是在把孟确从他灵魂中剥离出去……

  想到这是要彻底断了和孟确重逢的机会,华阳仙君疯疯癫癫的脸上, 顿时写满痛不欲生。

  痛苦、崩溃、悔恨情绪交叠, 华阳仙君承受不住般情绪外显, 眼角竟是真的落下一滴血珠。

  血珠滚落,砸在地上。

  华阳仙君陡然发现, 这含着他伤心难过情绪的血珠, 融入土里之后, 瞬间就被那粒种子吸收。仿佛是得了什么补药, 种子生机衰退的速度生生被缓解了几分……

  种子的变化, 自然逃不开时时刻刻关注种子的华阳仙君,他怔愣片刻,当即招来灵剑, 在自己手腕上割出一道口子。

  蕴含浓厚上仙灵气的精血, 自然是比血泪要珍惜得多, 可种子并未吸收,就仿佛刚刚暂停的衰退,仅仅只是华阳仙君的错觉。

  思及此,华阳仙君再次回想先前心情,悲伤情绪填满胸口,华阳仙君再次落下血泪。只见得了血泪的种子,再现当时情景,在吸收的那一瞬,停滞了继续衰弱的趋势。

  惊喜溢于言表,华阳仙君眼神迷离,似是清醒,又似是陷入什么幻梦当中,痴狂的样子让一旁帮忙浇水的鹤童眸色复杂,不由得后退两步。

  根据经验,鹤童觉得华阳仙君大约,等下又会发疯了。

  接下来,也正如鹤童所料,华阳仙君由内里催动灵气,大颗大颗的血泪滴在了土壤当中。

  又被那粒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种子吸收下去。得了滋养的种子焕发出蓬勃生机,华阳仙君的双眸,却是迅速失了清澈。

  积攒了千余年,发自肺腑的悲伤不再克制,华阳仙君哭得面如白纸,仿佛会即将死去……

  血泪带走了属于上仙的生机,令他连原本由仙灵之力蕴养的乌发,随着血泪流出,变得枯黄如草。

  华阳仙君脸上红白交叠,看起来十分可怖,但他仿佛沉溺其中一般,痴狂、着迷地将带着他愿力的血泪,全部奉献给眼前的种子。

  华阳仙君并不在意自己的变化,他只期望种子好好长大,再实现他的愿望,让他能再见孟确。

  面前那颗贪婪吞吃仙人血泪的种子,已经开始隐隐散发红光,显得越发诡异可怖。

  不知道华阳哭了多久,种子突然就像是吸饱一般,瞬间停止了吞噬,哪怕周遭土壤,已然被血水染透,也是半分不肯再碰半点。

  而种子的小芽,更是丝毫没有要长大的意思。

  甚至依旧死气萦绕,只待先前吸收的生机耗尽,变会再次死去一样。

  察觉到这点后,华阳仙君眼神迷离崩溃,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短暂的平静过后,华阳仙君发出一声夹杂痛苦的嘶吼。

  随着嘶吼,属于上仙的威压瞬间倾泄而出。

  就像是一阵罡风吹过,不受控制地自神宫蔓延到整个上九天。裹挟着华阳仙君的哀伤,压得整个上九天的仙人瞬间安静下来,噤若寒蝉,生怕自己闹出一点动静,引得华阳仙君注意,将自己杀了拿去祭剑。

  整个上九天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距离华阳仙君最近的小鹤道童,自然是没能抗住,直接头晕眼花地昏了过去。

  待鹤童醒来,他依然躺在长青林的地上,面前却再无半点华阳仙君的影子。注意到原本移栽那颗种子的地方,被罩上了极为强横的阵法保护后,鹤童连忙左右看看,想看看仙君是否留下了什么交代。

  往常华阳仙君若是失败,都不会忘记叮嘱鹤童要如何收拾残局,可今天这会儿鹤童看了半天,却没发现仙君留下什么。

  鹤童想尽职尽责地准备替华阳仙君收拾烂摊子,另一头华阳仙君却拿着玉皇剑,闯到了天帝所在的神宫。

  这千年来,天帝的日子也过得时刻紧绷。无他,华阳仙君每每神智失控,陷入癫狂当中要杀人的时候,不说每次,但十次里总有那么五六次会冲过来要杀他。

  有个疯子随时要杀自己,饶是天帝这样心智坚毅之辈,也是过得十分艰难。

  不过天帝能次次活下来,其实和他自己的本事无关,一则是因为他善用天族圣物,只要稍微制住华阳仙君一时半刻,他就能同理智略微回笼的华阳仙君交谈。

  二则是他好歹也是天族天帝,还受天道庇佑,他若是死了,天地灵气会更加混乱。

  除了最初几次,华阳仙君疯魔到要刮他血肉,怎么也控制不住那股疯劲之外,后来天帝都和华阳仙君讲通了道理。

  “若是天地灵气混乱,仙界崩溃,孟确依然融入天地的神魂,自然也会跟着消散……”

  天帝巧言善辩,不论多么艰难,但总归是保下一命。

  今次他刚处理掉华阳闯极阴之地带出的邪祟,还未同其他仙人就华阳乱跑险地,放出邪祟又不收拾这事商量个所以然来,就感觉到了华阳的灵气威压扫过。

  神宫众仙均被压得喘不过气,皆能从同僚眸中看出惊惧。

  毕竟天帝过得尚且艰难,更遑论其他仙人。

  未与天道命魂相连,他们在华阳仙君眼中,不过是若有需要,立时便能杀了磨粉的存在。

  上九天的大能好歹是比鹤童修为高深一些,也没有正面对上华阳仙君的威压。故而他们害怕了几息,忍着头晕眼花的恶心感,待威压划过,又纷纷悄悄松了口气,庆幸他们这是又熬过了一劫。

  甚至有那个别胆子大一些的,还在心里头暗自猜测,也不知道华阳仙君没事这又在发什么疯,胡乱放威压出来……

  众仙仅仅庆幸了片刻,议事殿外便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带着几乎能凝滞杀意的寒气,仿佛能冻裂神宫梁柱的声响由远及近,自云头走下一位穿着白衣,脸色惨白的仙君。

  仙君眼角似乎还残留着血液,血与白的重合,让这明明是个杀意腾腾地家伙,却无端显出几分脆弱之态来,就好像纸片一般,来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吹走。

  等待走近的过程漫长,仙人们抖如筛糠,几乎要失态地跪下。

  这也让众仙明白,哪怕华阳看似虚弱,也依然是有着移山填海威能的仙界战力之首。甚至因为疯癫的状态,又有玉皇剑加持,在过去撕破脸的那些年里,面对三界联手,也未曾把他降服过。

  这样一个华阳仙君,他眸子阴沉,走到天帝面前,还有些局促,仿佛很腼腆的样子。

  可一张口,说得内容让众仙惊愕:“姬智,我听说天族的血脉,是仙界生机最强的,哪怕断手断脚不做处理,也能活过数年……我,我想向你讨一斤血来……”

  似是怕天帝不答应,华阳仙君垂眸轻声道:“其实也不用那么多,我还是要先确定下有没有用,先与我一碗的量便足够了……”

  原本高坐于大殿上首,认真听华阳要求的天帝本来还绷着浅笑,在华阳仿佛清醒,又仿佛疯癫地说话过程中,笑容逐渐僵在脸上。

  天族生而受天道庇佑,即使不曾做天帝,族人也都是生命力极强的存在。

  做了天帝之后,在生机这点上,自然又是更强一些。

  也是因为这点,天帝才能在被华阳用刀子剐肉的时候,还分出一丝神智同华阳讲道理,最终得以活了下来。

  可现在华阳要他血……

  神仙一身血肉自然各有用途,不说能让凡人吃了白日飞升,却也因为生长缓慢,从不肯轻易损伤半分。

  天帝僵住的笑容背后,是惊恐畏惧。

  他怕自己不答应,那疯疯癫癫的华阳会直接强行取走,他连放哪里的血都不能选选……

  又怕自己答应了,华阳回头不止要他一斤血……

  “也是非常不该,早知道你的血肉有用,那时剐肉就该好好保存下来的。”华阳仙君后悔的表情非常到位,配合他此时惨白的脸色,倒是有了那么几分真心后悔的模样。

  大殿之内十分安静,众仙皆是听见了华阳的要求,他们迫于上仙威压,既不敢靠近,又舍不下面子直接跑路。众仙隐晦地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眸中读出了答案——

  这必然是为了复活之法吧!

  除了复活那人,还能是什么理由让他又发疯?

  不是说极阴之地的秘法能让他埋头折腾好一阵吗?

  众仙能看出来,天帝自然也想到了,他看着疯疯癫癫,眼眸还有血的华阳,决定主动出击,争取把损失控制到最低程度。

  天帝露出一个忧心忡忡的笑来,伸手扶住华阳仙君,关切道:“元封,你这可是受了什么伤需要医治?我宫中天材地宝,良药无数,无论什么损伤,都是能救回来的……”

  天帝语气温和,神情镇定,就像丝毫没有刚刚被华阳讨要一斤血这事影响到一样。

  然而不论天帝怎么谋划,华阳仙君在抓到天帝的瞬间,就变了幅面孔,直接反手把天帝死死拽住,又用另一只手握住变小的玉皇剑,在天帝胸口比划。

  嘴里发出桀桀桀怪叫,招来一个小碗,对天帝的惊恐、算计恍若未闻,直接一刀插入。

  “就一碗……我用一碗试试,若是有效再来同你说……小确很快就能重新聚魂了,到时候我带他来见你。”华阳仙君为了放出最有用的心头血,手法干脆利索,看着天帝时的表情,也还是笑着的,他说:“姬智,你不替我开心吗?”

  天帝:……

  “高兴。”天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算是回答了华阳。

  听到天帝的答案,华阳仙君惨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真心的喜悦,他对天帝说:“到时候我同小确重新拜堂,就由你来替我主婚吧。”

  华阳仙君也是后来才从鹤童口中知道,当初大婚,孟确其实是想过要穿大红婚服的……

  这也算是他们的一个遗憾,回头自己就都补给小确,他们也能重新开始。

  想到小确穿着大红婚服的样子,华阳仙君忍不住心潮澎湃,脸上甚至隐隐闪过一抹红晕。

  肯定会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天帝:我机智,吃我嘴遁!

  华阳:你以为我真在问你?

第32章 最会装乖小青蛇

  华阳将天帝抓着放血, 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发生了,又被上九天大能给死死瞒了下来。

  主要是这种事说出去也没人信,当然这也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若是真的传出去, 天帝威严何在, 天族又要如何统御仙界……

  不过让天帝稍微松一口气的是, 他的血对那颗秘法炼成的种子有效, 但却只有一点点效果。

  在他放出去的那碗血用完之前,那颗诡异的种子就不再吸收,除了变得更红一些之外, 对其生长没有半点帮助。

  那时华阳仙君还专程又跑了一趟天帝住所,特别遗憾地告诉天帝这个噩耗,还表示可能暂时办不了自己和孟确的大婚了。

  天帝心想自己也没多期待这事,心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可为自己小命考虑, 他又不敢说什么, 只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还要用其他法子试试,我有种预感, 我快要见到小确了!”

  华阳仙君脸上的表情特别沉稳内敛, 但能从他恳切的语调中, 听出一丝丝喜悦。完全看不出来先前持刀发疯的影子, 大约是因为天帝知道他的太多事, 故而华阳像是把天帝当成了复活孟确道路上的同盟,什么事都愿意和天帝说。

  华阳仙君闭了闭眼,一手抚额, 像是在挣扎, 过了会儿, 他缓缓睁开眼睛,冷淡又疏离地说:“不能再耽误了,我现在就去一趟龙族。”

  被迫做听众的天帝:!!!

  龙族和凤族不同,龙族因为生育困难,已经隐世许久了。

  若非天地崩裂的大事,基本别想看见任何一条龙出头做什么事,可谁会去敢招惹小心眼的龙族呢?

  说到底,华阳仙君代表的是他们天族的势力,天帝怕华阳莫名其妙给天族又拉一波仇恨……回头华阳仙君不怕,他们这群收拾烂摊子的可打不过龙。

  故而天帝连忙想要劝两句,他咬着牙道:“要不要试试别的法子,从你那残卷来历下手吧,说不定这是魔修的诡计。”

  “我知道啊,可是我没办法再等了……姬智,你知道吗?已经一千年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你总说我身负仙界安危,不该乱来,可我觉得,这里封印着的家伙快要杀出来了……”

  华阳仙君痛苦的捂住额头,他很烦、很躁,头痛欲裂,仿佛脑海中有无数人在吵闹,搅得他不得安宁。

  再加上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升腾起的杀意,都说明了一件事,当年魔尊虺游在凡人转世身上留下的魔气,正在不断侵蚀华阳仙君的神智。

  而等华阳彻底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大约就到了放出凶兽,让世界一同毁灭的地步了。

  “如果……如果我再见不到小确,大家就一起死吧……”

  华阳仙君说着,隐约露出不耐。

  他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在小确死的时候,就一起去死。

  都死了,自己也就和小确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华阳仙君走得果决,留在原地的天帝半晌都没敢动,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认真思考起华阳若是招惹了龙族,到时候如何应对来。

  和仙界的紧张肃杀不同,孟确这头筹办婚事倒是挺热闹,还喜庆。

  说白了这场婚礼是要命的事,在这个小镇里,对于孟确而言,唯一的人选也就只有小青蛇。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孟确和小青蛇这俩男人推出来,一方面是临时找个姑娘家拜堂坏人家名声,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能力和配合度问题。

  如果让孟确和无极道长凑一起,不说配不配,他们多少也有些竞争关系,回头互相扯后腿就不好了。

  因为怕引起潜在妖邪的怀疑,胡家对外一致的口径,都是胡老爷的远房侄子孟确要成婚。甚至还认真操办起婚礼流程来了,定做婚服之类的不说,胡彦甚至还要带着孟确和小青蛇跑去庙里合八字、写婚书。

  孟确想说这就不用了吧。

  他甚至觉得,发请柬、宴宾客这些步骤都可以省了,直接拜堂等那个害人的妖邪过来就是。

  胡彦倒是很坚持,说好歹也是正经拜堂,咱们流程还是要有的,总不能轻慢了新娘子。

  听了胡彦的理由,孟确还没有什么表示,倒是在魔界都能称王称霸的小青蛇,这会儿听到胡彦说他是孟确的新娘子,突然就脸红了。他那双含情的水眸,笑盈盈地看着孟确,天真又认真地赞同了胡彦。

  “小确,这是我们的婚礼,我是想慎重对待的……”小青蛇轻声细语,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量同孟确说话,说完他一脸甜蜜,满是期待。

  “再说了,万一那妖邪觉得流程不对,不来了呢?”胡彦在旁边补充。

  孟确:……

  好吧,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听起来很有道理就够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会儿的小青蛇也太甜了。甜得像是突然给了孟确无穷勇气,可以再次相信一个人,与之成为伴侣……

  孟确同小青蛇的重逢,本来只是故人相遇。

  小青蛇说他修为低微,在上界成精化形却处处是危险,仙人都很嗜杀,他就亲眼看见过那个叫华阳的仙君,把一个无辜的仙人斩下头颅来。于是他就偷偷溜下人界,还顺利拜入修仙门派,打算正正经经地修行,将来修为够了,再去考虑飞升上界的事。

  孟确对小青蛇看见华阳杀仙的事不置可否,不过他倒是挺开心小青蛇现在走了正路子,他觉得以前小青蛇那动不动就脱衣服勾引人的修行办法,肯定是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旁门左道。

  不过说是入了正派,小青蛇面对孟确还是不同,他说他是知道了孟确在寻人相亲,才自荐了画像玉简的。

  还说哪怕过了四百年,可孟确依旧是他倾心恋慕之人。

  小青蛇说话时候认真,含情脉脉地眼睛就那么望着孟确,直把孟确看得脸颊发热,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开始怀疑老道长给自己栽出来的,这颗新的竹身是什么劣质品……

  “……其实也不奢望郎君能喜欢我,只是盼着能日日跟着郎君而已。”

  小青蛇说完,见孟确并没有答应,也没有对他表露出什么好感来,登时就难受委屈起来。

  可小青蛇自知这事上孟确没什么错,故而他欲哭还遮地想跑,孟确看见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要去追着给他擦眼泪,谁知道小青蛇的眼泪越擦越多。

  那时候孟确还不会哄人,见小青蛇约哭越伤心,更是手忙脚乱,他慌里慌张地应承下来:“我……我也没说不让你跟着我。”

  小青蛇得了允诺,这才破涕为笑。

  此后小青蛇有事没事就跟着孟确跑,目光无时无刻不盯着孟确,到了后来,连他的师门都不怎么回去了。

  虺游其实很清楚,孟确当初愿意答应自己跟着他,很大程度上的愿意,其实是孟确怕他继续哭,孟确就是这样一个心软容易哄骗的笨蛋。美人计、装可怜这套在孟确面前百试百灵。

  随便什么人在他面前示个弱、服个软,八成都会被哄得晕头转向,特别好骗。

  其实不光自己,光是那老道士,给孟确添了多少麻烦,也都不见孟确不耐烦,回回说要教训老道士,也不见他真的动手。

  老道士也就罢了,那华阳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

  虺游恶狠狠地想,如果不是自己打不过有玉皇剑的华阳,他早把华阳弄死了。

  总之,千万不能让孟确见到华阳那个混账东西!

  不过以华阳那性子,应当是学不会扮柔弱、出卖色相这些手段的吧!虺游登时在心里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感,觉得自己在这件事赢过了华阳。

  可虺游旋即又有些恼羞成怒,觉得自己忘了初心,他明明不是为了孟确——

  这番心理活动,就像是放过狠话,转头就被打脸的反派,让虺游十分尴尬。唯一值得虺游庆幸的是,他没跟旁人说他这些心事,所以自然也不会有其他人用这件事来嘲他。

  不过只有虺游自己才清楚,他其实非常享受现在的状态,甚至一度觉得就这样隐世,也不失为一种活法。

  抱着某些隐秘不可说的心思,虺游任由胡彦这个凡人摆布,跟孟确一起合八字、写婚书,哪怕是得知自己得穿上一身女装,也不曾拒绝。

  他胡思乱想地跟着孟确到了胡彦介绍的月老庙,胡彦让两人一起去拜拜,争取得个神仙保佑,好让事情一切顺遂。

  孟确不怎么信这个,虺游作为魔尊自然是更不会信,但胡彦太热情了。

  也不知道这五十多岁的凡人,是怎么就能帮他们俩挤过人山人海,占到个拜神的位子。

  最后,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孟确二人觉得自己还是要求个签。

  胡彦又热情似火地领着两人去找庙祝解签,孟确求的姻缘,是个上上大吉的签。胡彦没看见签文,不过他倒是跟着放心了,只是虺游手中的签文,让庙祝摸着胡须,笑着祝福道:“善人这签不错啊,将来必定心愿得偿,仕途一片大好……”

  虺游一阵无语,没好气地说:“我求的是姻缘,你连这都看不出。”

  庙祝听完一愣,看看跟着虺游过来的两人,一起来的都是男人,他以为男子多求前途呢。可若是求姻缘,这签委实不能算好,甚至还有孤寡之相。

  看着虺游凶巴巴的样子,庙祝感觉自己照实说肯定会被打。

  故而非常昧良心地也夸了一通,说着姻缘天定,必成佳话的吉利话。

  听完解签,虺游嘴上和孟确说,这人肯定不可信,转手就给庙祝打赏了一锭银子,非常大方。

  得意洋洋的虺游,也因此完全没注意到月老庙里的地方神,在看见了孟确之后,登时就瞪大眼睛,差点尖叫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虺游:分享追老婆过程,顺便拉踩一下情敌[得意]

  华阳:偷偷记笔记.jpg

第33章 拜堂了

  收到地方神上报消息的天帝非常纠结。

  他把传讯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 都无法肯定这件事的真假。他既怕地方神是闲着无聊写来哄人玩的,不敢让华阳知道;又怕万一是真的,回头被自己怠慢而出什么事, 到时候不好和华阳交代。

  偏偏派去玉圖州调查的人, 估计还要一天一夜才能回来。

  天帝为此几乎要抓秃自己的头发, 他一个人在屋里唉声叹气, 却也是在这时, 外头有仙童进来传话。

  “殿下,华阳仙君宫中鹿童子求见……”道童语气急切。

  焦虑的天帝只听了一截儿,还没回神。他优哉游哉地想, 求见,华阳闯自己神宫什么时候需要用到求见这种词了,他不是想什么时候进来杀自己,都是持剑就闯的吗?往日也没见你们拦他, 怎么今天还替他通传了?

  不对, 鹿童子?

  天帝猛地回神, 意识到不是华阳闯进来,而是华阳的手下来了之后, 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甚至还不忘顺手把刚刚在反复检查的传讯灵符给藏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 天帝才稍整衣襟, 命人将鹿童子传进来。

  鹿童平素就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 今天也是一样,故而天帝听完他的话,愣是又反应了一阵, 才感觉到了这件事的危机。

  鹿童说:“我家主人去龙族取回了龙血, 但却没能救活那颗种子, 现在,状况有些不太好。”

  鹿童用词比较委婉,天帝本想派仙医去看看就是。

  可转念想了想,之前华阳从凤族杀出来,升平宫都没人给他来报过,今次,是不是龙族比较强?华阳受了重伤?

  天帝觉得这是个和华阳“讲道理”的好时候,故而让鹿童在外头稍等,特意换上了一身稍显威仪的月白色天族服饰,打着好生劝解这位天族第一战力的主意,才跟着鹿童往升平宫去。

  一路上鹿童都表情严肃,天帝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仪,也不曾多话询问什么,只是状似淡定,实则在心里打腹稿,准备措辞……

  天帝心里觉得“状况不太好”,八成是受了点伤,或者又在发疯之类的问题。

  故而等天帝跟着进升平宫,看到前几日还疯疯癫癫,精神头十足跟自己说要去找龙族的华阳,正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断了只胳膊也不管,就那么任由血腥气充斥四周的时候,天帝是震惊的。

  卸花殿外的竹林。

  此时正是竹林繁茂的季节,因为有人精心照料,如今卸花殿外的竹林比之千年前,可以说规模扩张了不止一倍。甚至亭台楼阁之间原有的花红柳绿皆不见,只剩四处栽种的各式竹子。

  地方雅致是挺雅致的,可就这么任由华阳躺在地上,升平宫侍奉的道童、仙娥们是不打算干了吧?

  天帝侧头看看带他进来的鹿童,有些怀疑人生。他不明白都这样了,不说去找药仙过来吧,怎么一名仙医都不请?!而且来报给自己,也只是在说状况不好。

  这是状况不好吗?

  这是立马就要死了吧!

  就算不找人,至少也把他挪去内室吧!

  天帝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平日里华阳都会苛待道童、仙娥,才会到了现在要死的时候,落个无人管的下场。

  天帝当即要派人去找药仙,然而还不等他说话,鹿童便解释道:“外伤不碍事,是仙君自己要待在这处的。”

  天帝正欲说话,鹿童给他指了指地上的一个防护阵法,示意天帝往里头看。

  “这是仙君炼制出的那颗种子,前些日子长大了些,可等龙血撒上去,就立时枯萎了……”

  种子死了,华阳仙君兴高采烈从龙族杀出来的那股精神气儿,也跟着没了。

  从半个时辰前鹤童发现异状开始,华阳仙君就已经神魂不稳,毫无求生意志了,等鹿童把天帝请来的这点时间,华阳仙君这是眼看着就要身死道殒了。

  弄明白始末,天帝定了定神,也是终于知道鹿童为什么说外伤不碍事。

  这神魂都要散了,还管肉身作甚!

  稍作思索,天帝便凝实心神,掐出一道术法,往华阳仙君额上轻轻一拍,对他说:“我知道孟确的下落了。”

  人界玉圖州小镇,孟确正在和小青蛇一起布置婚房。

  当然并不是为了成婚喜庆之类,而是为了明天晚上的抓那个生事的邪祟做准备。孟确仔仔细细地往墙壁上绘制符文,小青蛇则是帮他摆阵盤,二人在屋里忙活,那胡小郎君请来的无极道长,则是在屋外做准备。

  小青蛇在月老庙里求了个好签,心情甚好。

  然而孟确绘制符文的时候,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当时求到的,的确是上上签。

  只是里头的签文,实在不像在说自己和小青蛇。

  “郎才女貌前缘定,满堂儿孙膝下依。”

  第一句的前缘倒是能说得通,自己和小青蛇在上九天相识,可后一句让孟确怀疑人生,他和小青蛇都是男的,谁能生……反正孟确知道自己不行。自从他会化形之后,他的本体连小笋子都不长了。

  总不能是小青蛇会生吧?

  孟确盯着小青蛇,忍不住摇了摇脑袋,虽然小青蛇这几百年来术法进步挺大,可这种突破生理能力的事,还是不太行吧。

  孟确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傻了,好歹也是修行千年……好吧,前后两次化形加起来,他也就修行了几百年。可好歹也是几百年的妖灵了,竟然会因为凡人庙宇里的一句批文,思前想后到怀疑自己最后还是会和小青蛇分手的程度……

  孟确走神走得太明显,小青蛇想不注意都不行,他朝着孟确走过去,直接紧紧抱住,又把头埋在孟确颈间,不满地呢喃:“小确,你在想谁呢?”

  这话一出,孟确心里的醋坛子警钟大作,立马回神,连连保证自己谁也没想。

  当然,小青蛇没说,孟确自己很识相地没主动提华阳。

  顿了顿,孟确干脆坦白,说自己刚刚在想签文的事:“……倒也不是,在想你。”

  谁料孟确说到一半,小青蛇勾了勾嘴角,他摸了摸孟确的脸,状似害羞,又仿佛情|动,他说:“若是小确想,日后我们要个孩子也不难。”

  孟确惊诧地看他。

  小青蛇笑笑,贴近了耳边才问:“小确喜欢我吗?”

  哄人的时候什么承诺都愿意说,这会儿直白地被问,孟确倒有点不好意思,可这屋里就他俩,有些羞,却还是老老实实承认:“喜欢。”

  “我也喜欢。”小青蛇说完,亲了亲孟确。

  虺游亲得动|情,他看见孟确红着脸,澄澈轻灵的眼里对自己满是爱意,心脏着实是漏跳了几拍。往日他们也亲密,可虺游总觉得自己是为了大计,如今在这凡人新房里,满眼的红色与孟确都在,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虺游喉头一动,对孟确承诺道:“明日拜堂过后,我们便算是真正的夫妻了……”

  孟确似有所感,认认真真地点头。

  若说往常,他们二人虽然说开了心意,可妖灵在一起,大多也没什么仪式章程,此时愿意就此时在一处,彼时不乐意了也就一走了之。大多都图个一时欢愉,绝不会牵涉太多,都明白修仙成神才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不谈情爱。

  孟确看着小青蛇,被他湿漉漉的漂亮眼睛看得脸热,有些羞,又有隐隐地期待。

  因着华阳仙君那百年经历,孟确对二人更加亲密的举动是有畏惧的,可小青蛇对此从不多说什么。

  如今阴差阳错的,他们竟然要以凡人之礼拜堂。

  大约,也是天意吧……

  虺游看出孟确期待,不禁伸手把人抱住,悄悄和孟确咬耳朵,柔声道:“虽是我穿嫁衣,可我心里,也是自己娶你的,日后我会待你更好……”

  孟确得了承诺,也下定决心一般,认真道:“待到此番事了,咱们便回山里,日日不分离。”

  要拜堂,孟确根本睡不着,他早早就醒了,被胡家的仆从拉起来梳洗打扮。好在他是打算着男装,步骤倒也不怎么复杂,可小青蛇那边就麻烦得很。

  要做新娘装束,自然是要梳起发髻,涂上胭脂,胡家特意找人赶制的凤冠霞帔婚服,精致华丽。一向漂亮的小青蛇,折腾完以后,更是唇红齿白,倾国倾城。

  孟确看着小青蛇的样貌,登时被美人吸引了全部心神,忽然就觉得,小青蛇当初刚刚化形时候,学会了那些狐媚子的术法,倒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明艳张扬的美人,就该配上鲜艳的红色。

  孟确心里得意,他们是这样相配,他们也是今日就要拜堂!

  小青蛇很满意孟确盯着自己的表情,他笑盈盈地轻哼一声:“可是看呆了?”

  孟确连忙点头。

  “那还不赶快把盖头盖上,等礼成之后,我就是你的了……”虺游认认真真地说完,示意孟确快些。

  孟确被小青蛇的眼神盯得一阵脸热,过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伸手帮小青蛇把盖头盖好,又把红绸递到他手中,这才牵着人往外头走。

  吉时到了,胡家一派喜气洋洋地景象,唢呐班子吹得震天响。

  周围前来道贺,兼敲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等他们终于看到孟确后,登时明白了为什么胡家娶的这个新娘子为什么如此大胆了……

  若是有这么个漂亮俊郎君要娶自己,那虚无漂亮的邪祟算什么?肯定是先同这样的郎君成婚才是要紧事!

  厅堂里热热闹闹地起哄声,外头的鞭炮声,都吵得孟确头疼,可他突然感觉红绸另一头的小青蛇拉了拉绸布,二人立时心意相通,知晓要继续仪式……

  孟确把视线落到一旁扮做司仪的无极道长身上,示意他可以开始进行下面的仪式。

  无极道长倒也不打算在这种事上和孟确作对,他清清嗓子,正要说吉利话让二人下拜。

  也就是这时,胡家厅堂内,突然刮过一阵狂风,直吹得乐队班子都不得不停下演奏,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狂风过后,堂内多了个白衣肃杀执剑之人,他冷着脸,似是激动,又似是无措地看着正要拜堂的二人。

  那断掉的手臂,还有浑身上下的血腥气,都让这人看起来十分可怖,引得众人后退连连。

  来凑热闹的宾客,不约而同地纷纷想到传闻中,他们镇上那专杀新婚夫妇的邪祟!这可别是邪祟看新婚二人漂亮,不光要杀人,还想抢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虺游:成亲了,我给小确生崽崽!

第34章 小确他是那么爱盛淮景

  千年来, 虽说三界灵气大乱,但玉圖州大约地处偏僻,本身灵气便不怎么充裕, 自然也少妖邪。前些时候小镇里刚成亲的新人, 挨个儿遭邪祟杀害, 可以说几十年不遇的大事了……

  胡家在这档口还不怕死的办婚礼, 故而来了许多人, 皆是来瞧热闹的。

  眼下正好在厅堂里,乍一瞅见这么个凶狠可怖,满身戾气的家伙, 登时就想到了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邪祟。

  风停之后,一时间谁也没敢讲话,甚至连唢呐班子都不敢演奏了。

  可随即又有细碎地议论声,在讨论面前这白衣肃杀之人。来人一身白衣, 染满了灰土血污, 左边袖子能看出来是不久前被利刃, 连同手臂一同齐齐砍下,稍微站得久些, 还能瞧见地上滴落的血滴。

  这样狼狈, 颓靡到极致, 仿佛随时都能倒下的人, 却依稀可以看清他五官英俊凌厉, 还能从眉眼间觉察出上位者的威严。

  如此矛盾诡异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厅堂之中,震慑得旁人不敢上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无极道长, 顾不上许多, 大几十岁的无极道长身手矫健地冲上去, 高声呵斥眼前的“妖邪”,旁边做普通宾客打扮的道童得到指令,也纷纷亮出家伙,替自家道长壮起声势。

  “大胆妖孽,还不放下兵器,速速显出原形,好让贫道送你一程!”无极道长说完,就想上前降妖,生怕自己去晚了,胡家剩下的一万多两酬金就没自己份儿一般。

  然而无极道长的各式手段使出来,面前之人岿然不动,浑不在意。

  华阳仙君的眼睛里,只有那一身红衣,着新人喜服的孟确。

  他虽然还在原地站着,可他浑身的每一寸血液都在叫嚣、嘶吼,让他快点上前确认,究竟是不是孟确真的死而复生了……

  可华阳仙君手脚僵硬,激动得不敢上前……他怕自己稍微一动作,面前活生生的孟确,就会如同过去千年,同那些只属于自己臆想当中,只属于幻境当中,只属于窥探到的盛淮景记忆一样,瞬间消失。

  又或是孟确直截了当地拿了玉皇剑,捅进自己心脏,用凶恶的眼神,恨恨地让自己去死……

  是啊,小确是该恨自己的。

  如果不是自己给他设下禁制,他肯定不会做出以身祭剑的决定,也不会就那样痛苦的死去。

  他当初自私地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禁制术法留下不属于自己的人,可强留只是饮鸩止渴,后果是自己永远的失去了孟确。

  以那样惨烈,决绝的方式,失去了和孟确有关的所有联系……

  每每想到此处,华阳仙君就后悔不已,痛苦到必须用玉皇剑刺进身体,感受疼痛,流出血液。

  再幻想是活着的孟确回来寻仇,才能稍微稳固神魂,避免彻底堕魔,从而断绝与孟确重逢的可能。

  千年来,华阳仙君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疯癫的时候恨不得将三界拉入地狱,让他们为孟确殉葬,觉得是他们逼死了孟确,这三界诸仙皆是面目可憎的妖魔。

  他们会为了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机缘,反复哄骗自己,会给自己找相似的赝品。全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继续活着,免得尊神留于世间的邪魔出世,虚情假意的东西罢了……

  清醒时又会在恍惚中记起自己曾经种种,罪魁祸首分明只有自己,是自己残忍、自私疯魔的行为,造成了小确的悲剧。清醒意识到这点后,又会立刻让华阳仙君陷入更加可怖的,真实世界的噩梦当中。

  一个无论自己怎么挣扎,三界六道当中,都再无孟确身影的噩梦。

  噩梦做了千年,终于快要到尽头的华阳仙君,正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孟确,生怕看漏一眼,就会再次错过。随着时间推移,他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时孟确穿着一身红色婚服,似乎是正在与人拜堂……

  华阳仙君知道孟确想穿这样的衣裳,他甚至幻想过与小确重逢之后,自己会与小确如何重修旧好,再次举办大婚仪式。

  可他从未想过,时隔千年,自己再见孟确,会是这样尴尬的情景。

  小确是在和别人拜堂成婚吗?

  小确,小确是因为喜欢上别人,要与旁人成婚吗?

  想到这个可能,华阳仙君忍不住红了眼睛,心脏上的疼痛让他几乎扭曲癫狂,仿佛下一刻就会失控疯魔,成为只有杀戮本能的凶物。

  华阳仙君深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他开动脑筋,构想各种可能。

  可能,可能小确是不记得自己了,要不然即使不是自己,也该是盛淮景……

  华阳仙君有一丝后悔,若是早知道他过来就会看见小确,他应该好好打扮一番,哪怕不是以真身见孟确,也该变化出小确喜欢的样子。虽然可耻,但若是小确能因为自己扮做盛淮景的样子,而对自己稍微宽容一些,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那也是好的。

  华阳仙君情不自禁地想躲,他突然害怕小确看见这么丑陋的自己,从而更加厌恶自己。

  毕竟小确是那么喜欢盛淮景,他为了盛淮景,甚至不愿意要自己……

  若不是忘记了过去千年种种,小确怎么可能会走出来,同旁人在一起呢?

  这番只能骗到自己的理由,也竟然真的让华阳仙君勉强稳住了自己的神魂。他甚至有余力把注意稍微分了一丝,到那依然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身上。他看不出对方底细,仿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可对方攥着红绸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在觉察出自己视线后,露出了些许害怕。

  随后,察觉到“新娘”害怕的,就多了个孟确。

  孟确直接越过红绸,伸手拉住“新娘”,似乎是在给对方安慰和鼓励,又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新娘”前头,拦住华阳仙君那仿佛要杀人的眼神。

  两人亲密的互动,无意是几乎撕裂华阳仙君心脏,让他清楚的意识到,孟确再也不是他的小确了。

  这时,无极道长无用的攻击也终于停了,他已经惊骇得无以复加,整个人如临大敌般紧张。为寻求安慰,他从袖中掏出最后一道符,举在自己身前,道:“此子定然就是前些时候杀害城中无辜百姓的妖修,他滥杀无辜获得修为上的提高,贫道已然不是对手,诸位还请一同——”上前……

  无极道长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孟确伸手拉了下激动到快要跳起的无极道长,对他说:“他不是。”

  无极道长:“?”

  孟确其实是花了些时候,才把面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同当初九天之上,那个潇洒恣意的华阳仙君对上号。

  就算气息对得上,可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华阳仙君往日一向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整个人灰头土脸,仿佛刚刚在泥土里打过滚,就跑了过来……

  甚至狼狈到手臂的伤,都未做处理。

  孟确不明白华阳仙君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他甚至都要忍不住怀疑,莫非是那魔修大军终于打上了上九天,华阳仙君哪怕手持玉皇剑,也依然不敌,拼命逃到了这里,自己和他只是恰巧遇见……

  孟确警惕地盯着华阳仙君,替他和无极道长解释过后,安抚好即将炸毛的道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众人介绍华阳,总不能告诉这群凡人,他是上九天的仙君吧。

  就华阳仙君现在这样,自己敢说,也要有人敢信才行啊。

  君不见无极道长率先攻击的这几息功夫,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厅堂,已经只剩下寥寥几人。就连无极道长带来的道童,都有因为害怕而偷偷溜走的了……

  不过华阳仙君并未给孟确多的考虑时间,他刚刚听孟确说了两句话,熟悉的声音让他如坠幻梦,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

  姬智没有骗自己,这真的是孟确。

  是死而复生的孟确!

  不是自己在做梦,也不是自己中了什么术法幻境,是活生生的孟确在自己面前了!

  不过华阳仙君向前走一步,孟确便往后退一步。

  两人对峙之中,华阳仙君忍不住开口:“小确,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听到这话,孟确忍不住皱眉。

  如果华阳仙君要强行带自己离开,那么自己肯定没办法反抗,他甚至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再被华阳仙君带走,他会面临什么样的折磨。

  在升平宫的那百年发生的事情,孟确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即使有些因为禁制作用而损伤神魂记不大清了,可他还是本能的,会害怕。会偶尔觉得,记不清楚也挺好。

  孟确躲避的动作让华阳仙君愣在原地。

  他想过孟确会恨他、怨他,会想杀他,却没想到他真的会在孟确眼里看见厌恶,就好像自己是什么沾染了恶臭污秽的脏东西。

  华阳仙君觉得自己声音都在颤抖,他强撑着镇定,告诉孟确:“小确,可能你不太记得了,我与你曾经在天道见证之下,举办过大婚,发过誓,此生此世结为道侣,永不分离……”

  华阳仙君想从他们二人过往中,找出一些甜蜜往事说与孟确听,可他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你也答应过我,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看着华阳仙君这一副忆往昔的样子,孟确忍不住出言打断他:“仙君大人,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我记性还不错,那些事我都没忘……相信您自己也很清楚,我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那些誓言,那些都是做不得数的。”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华阳:小确喜欢盛淮景=小确喜欢我

  盛淮景:啧,不要脸

第35章 我只是想看看他是谁?

  小确不是失忆……

  还告诉自己, 他们曾经那些誓言,都做不得数?

  就算早就清楚自己罪大恶极,可亲耳听见审判结果, 还是让华阳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手足无措。直到此刻, 华阳才意识到姬智说, 知道孟确下落时候,为什么神色那么复杂,为什么会欲言又止……

  自孟确说完就安静的堂内, 突然“咣当”一声响,华阳仙君手中握着的玉皇剑,应声落地。

  华阳仙君直直看着孟确,他勾了勾嘴角, 试图扯出一个笑来, 他说:“既然, 既然都记得……那我们的确是在上九天诸仙见证下成婚了,是小确你说, 你要同我成婚的……”

  “你向我求婚, 我答应了……我们结为道侣, 为天道所认可……”华阳仙君如梦中呓语一般说出过去的事。

  当时华阳仙君答应孟确三个愿望, 孟确第一个愿望就是要和他成婚。

  这千年来, 华阳仙君最为疯魔的时候,也不曾忘记这件事。

  当时身受重伤,一心赴死的孟确被他接引至仙界, 看着他的时候是那么深情专注, 哪怕后来明知道孟确是把他当成了盛淮景来看, 华阳仙君也只觉甜蜜。

  小确愿意为了盛淮景死又怎样,小确还不是为了自己活了下来,还要同自己成婚……

  华阳仙君心神扭曲而癫狂,为活下去,逃避一般只记自己愿意记起的事。

  此时说出口,即使明知道提起这事,就不得不提孟确跟他提的第二个愿望,华阳仙君也还是说了,甚至期望孟确也不要提第二个愿望的事。

  然而,就如任何人都无法真正控制他人一样,孟确并没有如华阳所希望那样不说,反而是朝他淡淡一笑:“是啊,可我一千一百多年前,就跟您说了第二个愿望,您听后又是怎么对我的呢?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您……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算了吧,我们放过彼此不好吗?”

  华阳仙君用禁制术法强迫自己留下,尤其是他们中间还夹着个紫御神君,说出去不光是丢华阳的人,孟确自己也觉得尴尬。毕竟在外人看来,自己是做替身做到愿意为对方去死的地步了啊……

  就算事后禁制解除,头脑清醒后,孟确想过要找华阳仙君算账,可真清醒后,他当然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华阳,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想当当年的事没发生过。

  如今又过去那么多年,听着这千年来,无数凡人口口相传,华阳仙君为紫御神君做的事。

  孟确只能暗自庆幸,自己在三个人的故事里没有姓名,否则他还得改名换姓,才能避免进一步的尬到自己。

  当初孟确乍一听闻盛淮景死讯,又得知华阳仙君才是盛淮景正身的时候,的确是犯过傻,做了错事,错认了人。可他都为这事赔上了一条性命,难道还不够了结这事吗?

  孟确实在不明白,华阳仙君为什么要跟他反复提起当年的事……

  听着孟确的话,华阳仙君只觉千年前那钝刀割肉,反反复复地感受疼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那时他得知孟确死讯,疯魔过、崩溃过,甚至痛苦得想要把孟确从自己记忆中剜除。

  然而在这念头起来的时候,他就将曾经下给孟确的禁制下给了自己,他不愿意自己在发疯时候忘记小确,他必须记得小确……

  这千年来,他但凡有一丝逃避情绪,就会被禁制折磨神魂。

  作用于神魂的禁制,从无一颗停歇,遭受痛苦的时候华阳仙君,却会升起一丝诡异的快|感——禁制永远不会停,自己也永远不会忘记小确。

  此刻的华阳仙君,贪婪地看着孟确,仿佛这样才能弥补千年来的缺憾。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孟确所有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话,都让他痛苦万分。

  “小确,我以为你死了……这么多年来,我都在找复活转生的方法,想要重新见到你……”

  华阳仙君他欲要说出自己的努力,以图博得孟确一丝丝怜悯。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华阳仙君,找遍了三界六道,甚至今天这断臂的狼狈,也都是为了再次和孟确重逢……哪怕断臂也并未有什么实质性作用,只是让他再一次搞砸了复活孟确的机会。

  可话到嘴边,华阳仙君又觉得自己很无耻。

  这是在做什么,卖惨博同情吗?小确那么善良,如果听了自己的努力,说不定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华阳仙君为自己的奢望而兴奋,但孟确的话却犹如当头一瓢冷水泼了下来,孟确问他:“您找那复活转生的术法,不是为了紫御神君吗?”

  华阳仙君想要解释,可孟确果断地打断了他插话的想法,他说:“不必多说什么了,不论是为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了。前世的我都死了,现在我有心上人,我们正要拜堂,你可以离开了吗?”

  华阳仙君心中早就猜到孟确牵着的那位“新娘”,大约是孟确在凡间相识的心上人,可他不愿意承认孟确已经放下过去,另觅良人。

  此时亲耳听见,华阳仙君痛苦得心如刀绞,意似油煎,他不愿相信。

  他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哪怕孟确不愿记得自己,可孟确怎么能放下盛淮景呢?华阳仙君嘴里呢喃着“不会,不是”,神情癫狂疯魔,欲要上前看看,那孟确打算成婚的人是谁,却没想到孟确察觉到他的动作,更是把身后之人藏得严严实实:“仙君大人!我此时还敬您是上界大能,望您自重一些……”

  “我,我只是想看看他是谁……”华阳仙君像是犯了错被斥责的孩童,痴儿般呓语,局促到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仙君大人,当年我贪恋痴迷皮相,是我的错,可我都为你死过一回了,这还不够还您的恩情吗?”孟确实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到今天的地步。

  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后,他反到觉得松了口气。甚至觉得自己在修行一道上,心境又有所提升,若不是时机不对,原地打坐感悟一番必能将修为也提上去……

  孟确还在遗憾修为之事,华阳仙君听见“死”字,脸上的表情已然失控,完全崩不住了。可他又记得面前的人是孟确,是他朝思暮想千年的心上人,故而竭力控制自己,不许自己胡乱发疯发癫……

  华阳仙君面容扭曲,配上他今日灰头土脸的血腥气,不像上九天的大能,反倒像起了阿鼻地狱里的修罗。

  孟确皱着眉,转头看了看厅堂之内,那个跌坐在地上,不知有没有被上界大能威压震昏的无极道长。

  这位道长说起来也算是有真材实料的修仙之人,看似只是个保养不错的几十岁的道人,实则已经上百岁。只不过他委实贪恋黄白之物,故而早早离开门派,自立门派成立了太玄宫。门下弟子也多少被他教导过术法,比起乡野道士来,算得上“名门正派”了。

  可也正因为是名门正派,故而他更能感应到突然闯入的华阳仙君来历不凡,当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动摇分毫的时候,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明明带了十来个人,在他喊着要一起围攻的时候,却不想门下弟子跑得跑了,溜得溜了。

  当年在门派学艺时候的责任感,非常不合适地冒了出来,无极道长本想同华阳仙君鱼死网破,死撑着没有走,却不想在原地听了个大瓜。

  听着那人说“上九天”,又听孟确喊“仙君”,说“紫御神君”,无极道长的下颌就没合上。

  要知道,普通人能知道仙人会飞升仙界,已经算是见识广了,上九天的仙君、神君可不是普通野道士能知道的。

  无极道长在旁边越听越觉得,这关系,怎么那么像少年时候,听宗门前辈说起过的仙界八卦?

  无极道长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来回回地看,总是不敢确定,眼前的孟确,难不成真是仙界传闻中,千年前那位华阳仙君的道侣?

  正经仙门当中知晓的事情,自然是比普通凡人要多些的,就比如:他们隐约听长辈提过,华阳仙君统御三界之后,要找的其实不是名头极盛的紫御神君,而是他那个祭剑的道侣。

  当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毕竟比起突然冒出来的道侣,华阳仙君和紫御神君的故事已经流传了数千年。关于华阳仙君的道侣,他们也是听过传闻的,不过是个和紫御神君长得相似的下界小妖,非常幸运的得到了仙君垂帘罢了。

  故而众人比较认可的版本,其实还是那个华阳仙君哪怕找到了皮相相似之人,也依然痴心不改,惦念着紫御神君。

  无极道长年少时候也曾崇拜过上九天大能,觉得同门师姐妹总关注八卦很无趣,可现在的无极道长,恨不得穿回当年,好好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这时候的无极道长,越听越觉得,好像不是外界传闻中的那么回事,也好像是自己再不能继续听下去的内容了……

  非常怀疑自己听这么多,可能会被灭口……

  不过无极道长还是非常庆幸一件事,幸好那时候提议谁扮孟确新娘的时候,他也没有同意胡小郎君那个异想天开的主意,不然就不是可能会被灭口,而是肯定会被灭口了。

  想到这里,无极道长的视线正巧和孟确对上,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当孟确问他能不能站起来的时候,无极道长心生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孟确说:“那你帮我照看一下方清。”

  无极道长:“?”

  孟确说完,没有多和无极道长解释什么。

  其实他也不是多么想把事情做绝,哪怕不能理解,可华阳仙君也曾是救过自己,也曾作为盛淮景,为自己真心付出过。

  孟确看着下一刻就要发疯的华阳仙君,尽量地让自己态度恭敬,柔声道:“还请仙君放过我吧……”

  若是华阳仙君想要做什么……

  孟确的视线落在了华阳仙君身后,那落在地上的玉皇剑上头。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虺游努力登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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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谁会真的想死呢?

  要说见到华阳仙君, 看见玉皇剑之前,孟确其实真不知道自己祭剑又复生之后,竟是依然能与玉皇剑产生共鸣。那种神魂相连的感觉, 就像是玉皇剑与自己的青竹本体, 是同等的存在……

  电光石火间, 孟确也不明白其中原理, 却知道自己恐怕能和华阳仙君抢一抢玉皇剑的主导权。

  凭借这一点, 再打个措手不及,孟确觉得自己与华阳仙君,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即使不能脱身, 他也不要再被华阳仙君带回去升平宫了。

  孟确抱着最坏的打算,示意无极道长带小青蛇出去,又向华阳仙君请求,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华阳仙君听到孟确的哀求, 只觉得四周有无数人在嘲笑他。

  时间像是回到小确刚刚祭剑的时候, 所有得知消息的仙人都来祝贺他:“恭喜仙君得偿所愿!”

  在华阳仙君和孟确成婚的百年里, 所有人知道孟确的人,都以为孟确是爱惨了他的。

  华阳仙君沉溺于这个靠着禁制, 捏造出来的虚假生活里, 并且假装这就是真实, 盼望这就是真实, 催眠这就是自己和小确的真实关系。

  小确爱他, 比爱盛淮景还要爱他……

  不,他们两个之间,并没有盛淮景。

  小确只爱他!

  华阳仙君以为自己能永远活在这样的谎言里, 只有越发肆意生长的魔气, 才能偶然提醒到他, 这是假的。

  他骗过了三界六道,骗过了小确,骗过了自己,甚至连天道都信了。

  可梦会醒来,谎言会有戳破的一天。

  所有人都相信孟确爱他,才会在孟确主动提出祭剑的时候,觉得这是个牺牲一人,成就仙界的好事,想法子成全他。

  甚至可能有些人会想得多一些,觉得这都是华阳仙君算计好的。

  用一个结为道侣不过百年的下界小妖,去完成拯救仙界的大事,怎么想都是背负守护仙界责任的华阳仙君算无遗策,是仙君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直到华阳仙君找上门之前,他们都不觉得送孟确去祭剑是他们擅自做主。甚至连陆炎在被他抓去之前,都能奇怪地反问他,当时孟确上赶着给他送木芯,不就是因为反正他都要死了,才物尽其用吗?

  物尽其用……

  华阳仙君想到陆炎那时候说话的神情,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心脏抽痛,自己能愤怒地撕掉了陆炎原身的羽翅,再告诉陆炎:“小确不是物件!我只是,想要救他……”

  “我会告诉你什么叫物尽其用!”华阳仙君想要把陆炎的凤羽拔光,放出凤血,炼制出一件护身法宝,再以陆炎的躯体为引,炼成于草木妖灵修行有益的丹药。

  到他与孟确重逢的时候,就可以送给孟确……

  华阳仙君这样想了,也这样做着。

  陆炎好歹是修为极高的凤族大能,他打不过华阳仙君,但在被撕下羽翅的时候,也依然活着。当他意识到华阳想做什么的时候,拼命叫骂,可也只有一句话让华阳仙君忍不住皱眉。

  陆炎说:“孟确看上你真是瞎了眼!”

  华阳仙君悲痛到神志不清,原本生撕羽翅的手换了个方向,直接捏向陆炎喉咙。

  死亡威胁逼近,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华阳是真的打算杀他,陆炎惊恐地挣扎,嘴里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可华阳仙君能看得出他在求饶,陆炎不想死。

  饱受折磨与惊吓的陆炎依然不想死。

  谁会真想死呢?

  舍身祭剑的小确,真的是因为爱自己,才去送死的吗?无数的疑问回荡在华阳仙君的脑海,吵得他不得安宁。

  直到陆炎喉咙折断,再也发不出声音的时候,华阳仙君才觉得有了一时半刻的喘息。

  到了这时,华阳才惊觉,自己带给小确的,不仅没有爱意,反而全是仿若威胁性命的惊恐。

  此时孟确看着华阳仙君的眼神,全是绝望。

  孟确在求自己,求自己放过他,就像当初自己打算杀死陆炎的时候,一样的请求……

  “我当初欠您一次救命之恩,我已经一命还一命了,现在要开始新的生活,您能放过我吗?求您了……我不想再回去那间密室,不想再过被人操控的日子……”

  孟确的话,仿佛是在把华阳仙君心口上,花了千年,好不容易表面愈合的结痂撕开,又重重地一刀刀割下,最后再深深地扎进去。

  一股腥甜瞬间从喉痛涌上,华阳仙君颤着声,竭力克制忍耐,对孟确说:“小确,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了你许多……”

  华阳仙君伸着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孟确听不大清,却能看见华阳试图靠近的动作。

  惊恐与绝望瞬间淹没孟确的神经,他试着催动此时已经无人在意的玉皇剑……

  下一瞬,本就只有几步之遥的华阳仙君,从背后被一剑捅穿。本就克制的鲜血再也无法控制,华阳仙君嘴里吐血,声音极淡,极轻,可还在解释:“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好,就是别不理我。”

  血液像是不要钱一般,瞬间将华阳仙君的白衣染红一片。

  华阳仙君吐着血,伸着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孟确,然而却再也无法向前一步,他双腿打着颤,即使想要站立也很艰难,踉跄着走了两步,却只是让他更快失去平衡,重重跌在地上。

  原本神经紧绷的孟确,看到过去总如天神般威严的人,吐着血倒在自己面前,哪怕这一剑就是自己催动玉皇剑捅的,也依然吓得愣在原地。

  此时此刻,就像是那个过去的千年里,始终压在自己心头的大石,终究被自己移开,巍峨的山峦轰然倒塌。

  孟确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怔愣一会儿,孟确只想风暂时躲躲,然而脚腕处却传来一阵冰凉的缠绕触感。孟确壮着胆子低头看,却发现倒在地上的华阳仙君红色的血液里,冒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魔气凝结成虚影幻化的小蛇。

  缠住孟确的,正是那些魔气幻化出来的小蛇……没有华阳仙君灵气压制,那些魔气小蛇肆无忌惮的和孟确纠缠,然而它们并没有任何攻击性,孟确仅仅是灵气轻轻一荡,魔气小蛇就再次散开成为虚影。

  只是虚影会很快凝实,继续缠着孟确。

  孟确:……

  孟确本想和华阳仙君说点什么,却不想本该被无极道长拉去外头的小青蛇,已经掀开了盖头,缓缓朝着孟确走了过来。

  一身新娘喜服的小青蛇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仿佛一步步走来的,不再是跟孟确相处几百年的乡野小妖,而是什么久居上位的天潢贵胄。

  “你怎么——”孟确的话还没说完,就在惊愕当中,看见小青蛇的手,握在了玉皇剑上头。

  还捅|在华阳仙君身上的玉皇剑,被小青蛇狠狠搅了两下才拔|出来。

  因为力道很大,无数鲜血从华阳仙君身体里流出,飞溅的血液沾了几滴在小青蛇如白瓷般的脸颊上,凭空让这美人多了几分妖冶阴鸷。

  只是小青蛇却像是丝毫不在意这种景象一般,轻哼一声,嘴里不知道呢喃了什么,再看向孟确的时候,眼神又恢复清澈无辜。

  小青蛇温柔的语调一如往昔,他宽慰道:“别怕。”

  原本缠在孟确身上的魔气小蛇,在小青蛇出现后,瞬间消散,再无踪影。

  “这——你——”

  孟确有些说不出话,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华阳仙君,又看看小青蛇,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倒是先前因为贯穿伤,陷入短暂昏迷的华阳仙君,在小青蛇这一套动作下,清醒了过来,意识到厅堂内多了个人后,他就想看看这个,抢走他家小确的人是谁。华阳仙君颤抖地用手撑起身体,却不想大力的动作牵扯到伤口,他眼角不自觉地流下泪。

  只是因为先前他为养在卸花殿的那颗种子,流过太多血泪,此时眼角滚落的,竟也是一滴血。

  可华阳仙君早已浑身血污,脸上再多出一滴血泪,在胡家的这处无第四人的厅堂,自然没有人在意。

  华阳仙君虚弱到了极点,在他即将站起来之前,一条蛇尾轻轻扫过他仅剩的手臂,他再次扑倒在地。还未等华阳仙君起身,他就听见一个略微熟悉的男声,对孟确说:“我在外面担心你,就想着进来看看……”

  孟确则是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露出不曾在华阳仙君面前展现的温柔小意,小声说:“这不是没事吗?我让你出去,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万一他打你怎么办?”

  “可我还是不放心啊,如果你再被他带走怎么办?”

  “都说了我以后不会再记起他了,你怎么这种醋都吃啊……”

  二人又调笑一番,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安慰。

  只是华阳仙君依旧被蛇尾死死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华阳仙君不是不能释放上仙威压反制这二人,可他竟是十分贪恋、怀念孟确这样温和的语气,他想象着孟确这样和他说话,一时间竟然任由二人亲密下去了。

  只是很快,那个有些耳熟的男声便嘟嘟囔囔,似是撒娇,又似是抱怨地说:“这厅堂被他搅合得不能用了,客人被吓跑了,桌子被掀翻了,我们的拜堂仪式可怎么办?”

  华阳仙君心里轻哼,想着不能用了那就别拜了,小确只和自己成过婚……

  紧跟着,他就听见孟确轻笑一声,说道:“要是不嫌弃,那就这样拜了,反正本来也就只是个仪式,有没有宾客、菜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虺游盗用了管理员账号,给华阳发了禁言牌。

第37章 越想越觉得孟确是被骗了

  听到二人打算就这么行礼拜堂, 华阳仙君忍不住想阻止,他挣扎着起来,然而他本就受伤极重, 此时更是直接被突然出现的蛇尾压制得死死的。

  无论多么不想, 他都只能趴在地上, 听见孟确和那人嘴里念着“一拜天地”, 再互相行礼。

  二人语调里皆透着的愉悦。

  在华阳看来简陋到极致的婚礼, 又被搅合了一通,可孟确是高兴的。

  华阳颓丧地想,或许, 自己应该像孟确说得那样,成全他们……

  “咱们没有高堂,这第二拜,不如拜玉皇剑吧。”原本的计划里, 孟确假借胡家名义来成亲, 第二拜自然拜的是胡家尊亲。

  不过现在人都被华阳吓跑了, 没人了,小青蛇这样提议, 孟确觉得无所谓, 同意了。

  两人也不扭捏, 直接并肩朝着玉皇剑行礼。

  华阳仙君听见玉皇剑, 脑子倒是终于动了动, 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待再次听见那熟悉的男声喊出“夫妻对拜”的时候,华阳仙君终于记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他陡然发力, 不顾压制自己的那些蛇鳞, 用几乎被刮掉一层皮的力道站了起来。

  “不能拜!”华阳仙君用尽平生气力, 再招来灵剑,恶狠狠地朝着蛇尾砍了一剑。

  虺游虽然是看着孟确的,但其实在华阳身上注意力一丝没少。在华阳突然起来砍人的时候,他动作灵巧地反手把状况外的孟确抱紧,躲开那发疯的一剑,甚至还有余力用蛇尾轻巧地卷走玉皇剑。

  华阳仙君忍耐着伤势,从地上爬起来,由血染红的白衣甚至还滴着血,如同修罗一般说着“不能拜”。

  突然发力过后,华阳仙君脚步还有些踉跄,他试图看清对方,却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故而他又随手丢开灵剑,将被血糊住的眼睛擦了擦,这才看清那抱着孟确的男人,竟然真的是魔尊虺游!

  眼见华阳似是认出自己,虺游强作镇定,柔声安慰孟确,问对方有没有被吓到。

  孟确突然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疑惑地回答:“没事……但这是怎么了?”

  “大约是见不得我们拜堂,华阳仙君想阻止呢吧。”虺游半真半假地说完,轻轻握住孟确的手,安慰道:“小确别怕,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他把你抢走的……”

  虺游眼里的紧张害怕并不作假,但更多的是遗憾,还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和孟确成婚了。

  “我不会跟他走的,你别害怕。”

  孟确下意识地以为小青蛇是在吃醋,这几百年来养成的第一个习惯,就是先哄哄小青蛇,免得醋坛子打翻,殃及池鱼。

  听见孟确这样说,华阳不禁急切,他像是邀功,又像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解释道:“小确,他是魔头虺游,你不要被他骗了!他杀人无数,心机深沉,人仙两界如今灵气大乱的局面,大半都要归咎于他在暗中算计——”

  华阳仙君越说越觉得孟确是被骗了。

  “魔头虺游?”孟确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小青蛇。

  能被华阳仙君叫做魔头的,估计除了那个魔界的魔尊之外,再无第二个人选。

  可小青蛇是魔修?

  自己和小青蛇相处几百年,从未在他身上发现过魔气。

  甚至他们一同外出的时候,小青蛇数次救他深陷险境,性命垂危——若是魔尊,甚至和华阳仙君修为差不多的魔尊,那些危险是可以轻易躲开的吧。

  根本犯不着一次次在凡人的险境里,演差点丧命的戏码吧。

  孟确不相信。

  虺游手上用力,抱紧了孟确,他在不自觉地躲开孟确视线,盯着华阳仙君,吼道:“你说是就是?我与小确情投意合,坏了仙君好事,如今随便捏件事,栽赃到我头上,不就是想让小确离开我!装什么道貌岸然,正义使者!”

  孟确觉得小青蛇说得有道理,在旁边跟着点点头。

  听见虺游信口胡诌,华阳仙君轻哼一声,鄙夷地看着虺游,只觉得这家伙和过去的自己真像。

  谎话说了一千遍,说得自己都信了。

  华阳仙君也不再多跟他废话,凝神提气,对孟确说:“小确,你若是要与旁的人成婚,我自然不会拦着你,可虺游不行……即使你不信我,也该听听我的话,当年就是虺游害死盛淮景——”

  先前听过孟确的话,华阳仙君的确是有一丝动摇,想要就这样祝福小确和他的心上人。

  可那人若是虺游,情况就不一样了。

  华阳仙君甚至十分庆幸,小确的这位心上人,竟然是虺游。

  华阳仙君自认也是了解孟确的,恢复记忆的孟确心里,肯定有盛淮景的位置,只要小确还记得盛淮景,那他肯定不会原谅那个害死盛淮景的凶手。

  华阳仙君得意的事,也是虺游害怕的事。故而还未等华阳的话说完,虺游便一手提了玉皇剑,朝着华阳仙君打了过去。

  “胡说八道!”虺游此时只剩后悔,他刚刚进门时候,就该趁着华阳还没缓过劲儿,直接一刀捅死他的。

  根本不该托大,觉得让华阳仙君亲眼看着自己和小确成婚,是对他的报复……

  虽然受伤,可一两百招之内,华阳仙君还是能招架得住,他便不忘和孟确解释:“当年就是虺游害得你差点殒命……小确,此事我若说谎,他日必遭天道厌弃,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这家伙跟在你身边,迟早也会要了你的性命。”

  两人缠斗间,孟确恍惚得看着突然变了脾性的小青蛇,又看看急切解释、承诺、发誓的华阳仙君,觉得今天的事,到底还是有些不真实。

  华阳努力抵挡虺游攻势,已然是落了下风,甚至手里的灵剑差点被玉皇剑挑飞。

  而这时候华阳仙君突然想通了关窍,他堪堪挡住虺游的招式,问道:“虺游!你隐藏身份,躲在小确身边,是不是打着抢夺玉皇剑的主意?你知道自己不敌玉皇剑……”

  “不是!”虺游紧紧抱着孟确,转而嘲讽地对华阳说:“此刻,你不过是做困兽之斗罢!小确,待我杀了华阳,我们便从此归隐,再不问世事……”

  眼看小青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得了玉皇剑的控制权,正要去杀华阳仙君,孟确才惊觉刚刚华阳仙君话里的含义。

  玉皇剑,不是应该只有华阳仙君能操控吗?

  天帝还曾经说过,当初华阳仙君试图去操控没有祭剑仪式的玉皇剑,被反噬得休养了好些日子才好。那时候自己还真情实感地位华阳仙君流过泪,真心真意地为华阳仙君考虑过。

  小青蛇一个修为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妖修,是哪儿来的本事控制玉皇剑?

  要知道,刚刚孟确凭借自己祭剑过的神魂去控制玉皇剑,负担都不算小……

  此刻在看小青蛇抱住自己的手,孟确犹豫着推了一把,他眉头紧皱:“方清,你松开我一些。”

  小青蛇充耳不闻,并不松手。

  华阳仙君见此眯了眯眼,心中得意,正要说什么,就见眼前的魔尊虺游直接抛下玉皇剑,砸向华阳仙君,接着手中掐诀,勾起华阳仙君体内魔气翻滚,瞬间不再能用灵气后。

  接着,虺游就和孟确凭空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胡家厅堂……

  华阳仙君焦急地想去追,却发现茫茫人界,竟是查不到一丝踪迹。

  魔尊虺游的遁逃术法了得,隐匿身形的术法,即使是在仙界大能中间藏着,也是无人能察觉。

  他有心想跑,华阳仙君自然只能干着急。

  事实上,跑到半道上孟确想质问小青蛇,结果直接被对方弄晕了过去,待他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和小青蛇正在一处山洞里。从自己躺着的地方,可以看到山洞外头已经漆黑一片。

  孟确猜想,他们是一路跑到了晚上,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青蛇正在篝火面前蹲着,背对着孟确,正在做什么。

  孟确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小青蛇正用一节树枝,串着一只扒光了毛的无名鸟,烤得是外皮金黄,酥香流油。

  小青蛇是吃荤的,过去百年,他们每次外出,小青蛇都会烤些兔子、鱼来给孟确尝尝。眼前情景和过去几百年无异,但孟确藏了一肚子疑惑要问,自然是不会任由小青蛇逃避,他蹲在小青蛇身边。

  疑惑地问他:“你真的不叫方清吗?”

  早就知道孟确醒来的小青蛇身体一僵,一直翻动野味的手也顿了顿。他不太懂孟确这样问的意思,但也只是轻轻点头,明显不想解释的样子。

  孟确回忆了一下华阳仙君的说法,又问:“虺游?”

  小青蛇继续点头。

  孟确仔细想了想,和盛淮景有关的记忆实在是久远,再加上他的神魂有过损伤,尤其是关于盛淮景的事,更是记得不大清。想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记忆深处想起那个名字:“是那个,仲游法师?”

  小青蛇犹豫了很久,还是点了点头,可他不敢看孟确,只能把视线继续落在面前这只倒霉鸟身上。

  孟确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淡定,他以为自己应该是愤怒的,可他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盛淮景?

  为什么要接近自己?

  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伪装一个身份,却又这么轻易地和自己坦白事实。

  孟确心里的疑问太多了,以至于都快要忘记自己该怎么愤怒,他不明白小青蛇打算做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玉皇剑,他先前的计划,似乎已经成功了……

第38章 也曾是旧友

  千年前, 孟确在宴席上贪杯多喝了些宫廷佳酿,亲亲热热地醉倒在盛淮景怀中,浑然不觉危险逼近, 从没想过整个宴会都是皇帝设下的圈套。皇帝的目的是抓住妖灵, 让那位仲游法师替他炼成可以长生的丹药。

  彼时盛淮景不知皇帝目的, 只听皇帝及一众好友劝说, 要他交出为祸人间的妖。

  那般情景之下, 盛淮景选择了保护孟确。他如何从皇宫大内杀出来,又如何将孟确交托给信任的副将,转而独自去拦截追兵自是在无人知晓。

  可一手策划的仲游法师, 肯定是知道的,甚至于就是他亲手砍下盛淮景头颅,斩断手脚,又命其他兵士将其曝尸荒野……

  当日仲游法师带领一众凡人士兵追杀孟确, 也毫无心慈手软的迹象, 无论怎么看, 都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和尚。

  刚去神宫的时候,孟确只是隐约打听到一些, 仙君下凡的细枝末节。加之华阳仙君不许旁人提起盛淮景, 人界也不是随便能去的, 孟确自然也就不清楚过程。

  后来的百年里, 孟确被禁制术法限制, 完全没能力知道真相。

  随着时间推移,许多痕迹都消失了。哪怕孟确去找,几百年的时光, 斗转星移王朝覆灭。孟确甚至无法确认现在的这座京城, 是不是当初自己与盛淮景走过的京城。

  时间应该是最好的解药, 孟确以为自己走出来了,然而一字一句听见华阳仙君说,小青蛇就是当初害死盛淮景的凶手,面前这人还大喇喇承认了。

  孟确鼓起全部勇气问出为什么之后,只觉胸腔像是被人划开一道口子,怎么堵都堵不住的难过溢出。

  火堆跳跃的火苗在孟确眼里蹦跳,烧炸的木枝噼啪作响,仿佛是在二人心头炸开。

  孟确知道,无论小青蛇怎么回答,自己都已经认定了他在自己的对立面,他们大概是没办法回到过去的那种关系了……

  可他还是抱着一丝丝期待。

  也许,也许都是骗自己的呢?

  也许小青蛇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然而虺游只是将串在木枝上,已经烤得金黄的肉块取下,俯下身来,仔仔细细地用小刀将肉切开,放在干净的大叶子上头。等收拾好食物,又小心翼翼地往孟确面前递了递。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小青蛇几乎是跪趴着的,他整条蛇都不敢抬眼看孟确。

  自与华阳仙君打了一架开始,小青蛇就变化出的蛇尾,此时低低地垂着,像是在诉说他的忐忑。

  孟确没有碰食物,他再次提问:“所以你没有什么解释是吗?”

  孟确不懂为什么他们这些大能仙人,都能觉得沉默不说,事情就会过去。假如说孟确刚刚还在抱着期待,想要小青蛇给个解释,再考虑一下他们二人的将来。此刻看见他逃避的态度,孟确才是真的生气了……

  他生气地丢开食物,愤怒地直接往山洞外走。

  孟确以为小青蛇会拦住自己,可对方却只是紧张而恳切地道歉:“对不起,小确,我知道你不爱吃,但我只能找到这个了……”

  孟确觉得心头堵了什么东西,他无力叹气,继续往外走。

  然而山洞外头,并不是孟确想象中的人界野外。

  山洞外头在不停地起风,将砂石吹得扬起,又重重打在地上。

  黑黢黢的天空上零星地亮着几颗红色星星,照亮了地上的怪石,放眼望去焦褐遍地,甚至还有生物腐烂的味道充斥鼻尖,远处时不时传来刺耳的尖叫,惊恐之余,也分不清是动物还是人类的声音……

  孟确在原地站了会儿,想释放灵识去查探前面的路,却在行动之前,被小青蛇迅雷不及之势给拦了下来,他死死压着孟确的灵识,小心解释:“不能放灵识出去……”

  孟确:“?”

  小青蛇十分羞窘,他颤抖着声音道:“这里是魔界。”

  孟确:…………

  “所以,你也要像华阳那样对我了吗?你别告诉我,魔界也有一把需要道侣祭剑的玉皇剑?”孟确挣脱开小青蛇的怀抱,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说话竟然能这么刻薄,但就是说出来了。

  虺游的脸上瞬间只剩勉强撑着的笑了。

  显然他自己也很清楚,不顾孟确意愿,把人带来魔界的行为十分狗。

  可他觉得自己也没法子。

  华阳仙君已经知道了他和小确在人界的事。

  那么华阳迟早会找到他们在凡间的住所,即使设过屏障,那也只是有心算无心的隐藏,并不足以完全避开华阳仙君的手段。

  虺游低着头等待孟确数落,却没想到孟确沉默一阵后,直接穿过隔绝气息的屏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虺游的蛇尾快过他自己的反应,本能地伸出卷上孟确腰间,想把“猎物”往回带的虺游连忙正身过去,察觉到孟确视线的虺游,又匆忙松开蛇尾,轻轻放下孟确。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虺游低着头,紧张道歉,准备数落总是暴露本性的尾巴。

  孟确见他识相,也不和他废话:“要么你送我回人界,要么我继续自己走,想办法回人界。”

  两个选项,虺游都不想选。

  人就是虺游自己带来魔界的,若是他愿意把孟确留在人界,他早就留了。至于第二个选择……不是虺游夸张,而是孟确的修为,就算比千年前强了些,再抛开魔界魔气影响,但也委实难以在魔界生存。

  离开自己庇佑,最多不出三天,虺游觉得,自己就要学华阳仙君挖心头血栽竹子了。

  “小确,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不能离开你。”

  “要是不喜欢魔界,待到时机成熟,咱们去仙界那边生活,魔界太危险了些……”虺游犹豫一下,还是没敢像以前一样去拉孟确的手。可孟确停住的脚步,还是让虺游浑身上下几乎溢出的不安,稍微平复了一点。

  “你不是本来就能去仙界吗?”孟确还没忘自己就是在仙界碰上的小青蛇,接着嗤笑一声:“你喜欢我,不能离开我,就想把我困在这里吗?”

  虺游脸上表情一僵,他讪讪低头,不敢再言语。

  孟确没有再管虺游,而是继续往前走。

  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去人界,可魔界总有魔会知道,他要是运气不好在半路就死了,大约也是自己命该如此。孟确愤愤地想着,完全不想搭理小青蛇。

  孟确走得坚决,虺游想拦不敢拦,又不敢强行带孟确走。

  想再给孟确施个昏迷的术法,直接把人带回魔宫,又怕回头孟确醒了,更生气,自己连哄的机会都没有。

  虺游纠结万分,非常后悔,早知道就该一口气赶回魔宫,而不是因为担心孟确会饿,就在半道停下。

  在魔界行走,孟确无法吸收环境灵气,自然是能省一点灵气是一点,他就徒步在这黑黢黢的野外走了两三天。累极了就原地坐下休息,可他始终不见太阳,天上的星星也从大红,突然变成了暗沉的血红,密密麻麻地布满夜空,看起来多少有些汗毛倒竖的惊悚感……

  虺游试图跟孟确搭话,告诉孟确,他说魔界没有白天,也没有仙界的昴日仙君。

  在这个地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只有无穷尽的杀戮。

  这件事孟确倒是有所体会。

  两人离开山洞的第一天,孟确找了块石头坐着歇脚,还没喘口气休息,就忽得听见身后有一阵兵刃破空的声响,“叮”一下。

  有人打算偷袭!

  可不等孟确自己反应,虺游就出手拦了下来,干脆利索地把敌人斩杀在百步之外。

  这样的事情短短三天,就发生了十几次。

  虺游说,魔界的人都很向往仙界,不止是因为仙界灵气充裕,而是因为仙界有他们不曾拥有的宁静。

  孟确十分鄙夷:“所以你就带人挑起了仙魔大战?”

  “魔界的环境以前没这么恶劣,我们也只是为了生存……世间一切皆是尊神创建,凭什么魔界就要忍受这样的环境,仙界就能日日享乐,受天道垂帘……”

  这大约是虺游的心里话,可孟确觉得这些事,本质上和修为低微的自己无关。

  孟确反问:“那你是和华阳是有仇吗?”

  走了这么久,孟确也算是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根据他的猜测,估计小青蛇和华阳是有什么旧怨,才会在人界那么坑华阳一把。

  如果不是有仇,虺游这么处心积虑的针对华阳仙君,怎么想都解释不通。

  自己,大约是被牵连进去的可怜鬼。

  至于小青蛇说得喜欢,离不开,孟确是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谎话说多了,即使有真话,也会被怀疑。

  如果说和华阳仙君相比,小青蛇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小青蛇更会骗人吧。

  想到这几百年来,小青蛇陪着自己演戏,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孟确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害死盛淮景的凶手,明明修为强得能和华阳仙君打得不相上下,偏偏就会演得很,在自己面前撒娇扮弱,搞得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一样……

  怎么不去戏台子上唱戏,去茶肆里说书,回头绝对能赚得盆满钵满,打赏不断!

  孟确愤愤不平地想着,越发不愿意搭理小青蛇。可孟确真不理他,小青蛇才会着急紧张,为了和孟确说上话,虺游也犹豫再三,主动说了。

  其实虺游对自己和华阳的仇怨,并不是很想提起。

  只是他也明白,孟确估计猜到了几分,才会这样问,故而勉勉强强地解释起来,他说:“年少时候,我与华阳是旧友,后来闹翻不合,才分道扬镳的……”

  听着虺游这话,孟确突然觉得有点耳熟,他疑惑地看向虺游,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39章 你总追着我,其实是因为华阳吧?

  虺游说过他和华阳是旧友之后,顶着孟确疑惑的眼神,淡淡解释:“因为我杀了上一任天帝, 也就是我的父亲, 叛逃出仙界, 所以才和华阳闹翻了……离开仙界后, 我就到了魔界, 后来就成了魔界尊主。”

  孟确震惊,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问。

  如果虺游便是紫御神君, 那他应当是上一任天帝的儿子,天族的太子。

  弑父,背叛仙界,甚至带领魔界去攻打仙界。

  虺游看到孟确的眼神, 心乱如麻, 他竭力想要掩盖自己的紧张。

  虺游从来没有后悔过他的行径, 可真的说出来后,他却害怕起了被孟确厌恶……

  世间一切由尊神创立, 而尊神已然湮灭在时间长河当中, 天族是尊神血脉, 向来高贵, 统御四方。

  姬昀曾是九天之上的神君, 生而为仙,生而高贵,他以此为荣。他既做过天族太子, 受万仙朝拜, 也得过大能法宝, 风光无限。

  天族仿佛是亘古不变,仿佛就是世间主宰,若是一切顺利,姬昀就是继承这些的未来储君。当然,如果一切顺利,那也就没有今日虺游了。

  在姬昀正式得了天道认可,成为天族太子之后,就忽然觉醒了尊神血脉……

  事实上,也正是那尊神血脉,让他多了条尾巴,颠覆了以往的认知。

  在过去的无数岁月当中,姬昀作为天族太子,征战魔界。斩过无数魔界魔修,其中不乏这样人首蛇身的魔,然而上一任天帝却告诉姬昀:“仙魔本是一体,魔亦有尊神血脉。”

  即使魔族当中已无人知晓来源,可这便是事实。

  大约因为魔本淫|邪,无甚廉耻之心,千万年下来,尊神血脉便不如仙界天族这般纯洁稀少。

  姬昀不解:“那魔族也该是与我们一般无二吗?”

  “我儿高贵,魔族低贱,怎么可以混为一谈!天地万物,生而注定,不要再提这种昏话。”上任天帝的话言犹在耳,虺游却已经记不太清当时情景了,也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天宫中离开,失魂落魄地回到住所。

  后来,天帝想要虺游更好的激发血脉之力,要他把姬昉、姬智都杀了……

  甚至还告诉姬昀,凤族那个陆炎也能杀,若是时机恰当,有凤族血脉的仙大约还能有非同一般的效果。

  说不定能平白得到凤族涅槃之力也未可知。

  上任天帝讲起的时候,眼里跃跃欲试,丝毫不把自己亲子性命当回事的态度,就好像这些事已经在他心里计划了很久。

  姬昀不愿意,天帝便让他去魔界杀那些人首蛇身的魔。

  拥有尊神血脉的人越少,已经觉醒血脉之力的虺游就会越强,这是修行,也是给姬昀一个台阶。于是天族太子成了身先士卒的战神,不要命的打法令他越发受诸仙敬仰。

  后来魔界被打得龟缩一团,仙界俨然到了最为强横的时候,可姬昀已经无法忍耐了。

  他每杀一个有尊神血脉的魔,含有恶念的魔气对他的影响就会加重一分,他的神智就越发混沌。而天帝只会催促着,要他变强,要他将来成为最接近尊神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天帝告诉姬昀,元封生来就是要成为封印尊神留下邪魔的材料,只待他修为足够,就会是历年来最好用的法器……

  现下时机成熟,他可以动手了。若是能狠下心杀了元封,即使是想把整个魔界都封印,也未必不能行。

  直到那时,姬昀才知道,当初天帝把天生地养的仙人元封捡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帝不知道的是,已经杀过无数魔的姬昀,能轻而易举地知道对方恶念,他从天帝躲躲藏藏的眼神里,看懂了对方汲汲营营近万年,谋划布局多年的计划。

  天帝不是为封印魔界,也不是为尊神,而是为他自己……

  后来,失控的姬昀,杀了天帝。

  天帝死前还觉得不可置信,明明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竟然生出了爪牙;明明慈善心软的儿子,突然成了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姬昀杀了天帝,无论他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都没有人会相信那个满身魔气的天族太子,是为了自保而弑父。

  不过这桩天族丑闻,还是被隐瞒了下来。

  智谋无双的姬智迅速平息了流言,遁逃的天族太子战死,世间也再无紫御神君,只有魔界的虺游。

  而弑父的虺游,也的确如天帝所料,杀掉与他血脉相近的尊神血脉,实力就能大幅提升。

  “他们不信我,甚至还要封印我……”

  虺游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心神恍惚地告诉孟确:“父君在位多年,自然有他的后手,他大约是和姬智说过什么。姬智恨我入骨,这些年来还要装出兄友弟恭的样子,大约是真的辛苦。”

  过往种种,让虺游难以维持镇定,他想抱抱孟确,却犹犹豫豫不敢伸手。

  虺游心里清楚,哪怕自己说得可怜,其实也就是个天族父子相争,波及三界的戏码罢了。

  他离开仙界之后,也做过不少事。

  华阳仙君与临危继任天帝之位的姬智,他们知晓姬昀遁逃真相,明里暗里在找寻他的下落。只不过他们也不曾想过,堕魔后的天族太子,竟然会成为魔界尊主,还带着无数魔修杀到了上九天……

  即使功败垂成,败于玉皇剑,也依然在暗中谋划。被玉皇剑封印的数千年,虺游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好在他熟悉仙界封印手段,也料到了自己的失败。

  封印大阵困得住他一时,却困不住他一世,出来后的虺游满腹怨怼,他和华阳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虺游凭借自己对仙界的熟悉,在各处留下暗手,知晓了华阳仙君要下凡历劫的事。

  便也乔装改扮,去了人界,他要让华阳仙君也尝尝被魔气折磨的滋味……

  只是他去得晚了些,虺游发现盛淮景身边多了个能护着他的妖灵,就十分苦恼要怎么解决掉孟确,还不引起仙界注意。

  他想劝孟确离开,想把二人分开,然而都没能成功。

  只是虺游也没想到,一向清心寡欲的华阳仙君,到了人界竟然会动了真感情,他甚至死后不惜入魔,也要杀自己变化出的凡人身躯……

  世间恶念皆可感应,虺游甚至忍不住得意,他太成功了!数千年前的失败,终于有了这一丝成果,虺游无比得意。

  不过华阳仙君终究和他不同。

  他在神格归位后,为了不为祸世间,立时便封印了那段记忆,重新变回九天之上那个冰冷无情的华阳仙君。

  彼时虺游无法理解,于是他继续朝着孟确下手,想看看孟确死后,华阳仙君是不是还能崩得住。

  可孟确也和他往日遇见的人不同,孟确哪怕快要死了的时候,有惊恐、有绝望,在哀求,却唯独没有恨。

  孟确回来找盛淮景,其实只是在寻死……

  虺游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甚至在孟确被华阳仙君带走后,偷偷潜入升平宫,想让孟确看见他和华阳有多不般配,想要挑拨孟确和华阳的关系……

  金莲水榭里的幻境,本该是用在华阳身上的,虺游轻易地用了出去,只是为和孟确说两句话。

  可孟确即使明白了那些事,有愤愤不平,有伤心哀痛,可始终依旧是山林里的青竹,清冽、澄澈,干净得比世间最美好、温暖的宝物还要珍贵。

  虺游甚至有过一丝后悔,如果他没有在孟确最爱盛淮景的时候,把盛淮景杀死,那这两个人,是不是不会在对方心里更加重要?

  虺游的不安与彷徨,是他即使改名换姓,装作当年自己的模样,也无法掩盖的东西。

  知道小青蛇过往,孟确伸出手,拉了拉那双无助抬起,又悄悄垂下的手,心里微微叹气。

  “我不能原谅你的行为,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别太执着和华阳争个高低了。”在孟确看来,小青蛇会因为自己和华阳仙君转世有过一段过往,就跑来想要得到自己的心,实在是非常幼稚。

  “我不是执着和华阳争高低……”虺游很清楚,自己只是单纯的想要杀了华阳。

  孟确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又问虺游:“那能把我送回人界了吗?”

  魔界的环境是真的令竹子难受,魔气灵气的也就算了,这里竟然是永夜……

  就算青竹已经化形千年,可还是本能的会向往阳光,喜欢松软清新的土壤,而不是遍地焦褐,与尸山血海撒过的腐臭。

  虺游犹豫地摇摇头,他忐忑地解释:“待我把仙界打下来,我就带你去仙界。”

  “你若是喜欢升平宫,我们就还是去住升平宫,咱们往卸花殿里里外外,都种上竹子……我知道你藏在桃林里的清酒还在,尘封千年,应该会很好喝,到时候我们重新办一场大婚,比在胡家的还热闹,比当初——”

  虺游说到一半,把剩下和华阳比较的话又咽了回去。刚刚小确还在怀疑自己总追着他,是因为想和华阳比较……

  虺游突然觉得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把华阳的事,说给孟确听了。

  虺游这边还在暗自后悔,另一头华阳仙君却已经重新振作起来,高高兴兴地打算去魔界抢人了。

  在华阳仙君看来,孟确必定是被那讨厌的魔蛊惑,才会搅合到一起,也必定不是自愿的!想到自己能像是天神降临一般去到孟确身边,拯救自己的心上人,华阳仙君就不禁心潮澎湃,热血上头!

  就好像他不是去魔界抢人,而是去魔界迎亲一样,甚至临行前,还不忘让道童帮他看看,自己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孟确:你和华阳果然感情很深!

  虺游:我不是,我没有!

第40章 有些事,可能做梦比较快

  升平宫内的气氛,很久都没有过这么轻松了。

  鹤童去请来药仙来帮华阳仙君治伤的时候,看着自家主人难得一见的笑脸, 不由想起先前那个传闻。

  地方神是仙界最下等的仙, 他们被派往人界, 管理一方生灵。与凡人打交道, 往往灵气稀薄, 只能靠受些香火供奉过活,假如运气差的,遇上了穷山恶水, 日子就会过得十分困难。

  地方神这种苦差事,只有最没门路的那种仙才会去做。

  掌管玉圖州的地方神平日里,也不会忘胡家所在的小镇去,毕竟那就是个不怎么富裕的地界儿。

  可这样地方的百姓, 一般也不求别的, 唯有求姻缘这项香火非常稳定。可偏偏不久前, 玉圖州突然出了个专门害新婚夫妇的妖邪,求姻缘这项香火骤减, 地方神是个负责的仙, 可惜他弄清楚原委, 想查看又没本事, 只能就近跑去了小镇的月老庙盯梢。

  也就是这么巧, 恰好到了同一处的地方神,正好就看见了上界大能要找的孟确。

  这千年来,华阳仙君为找道侣, 几乎找遍了三界六道, 像地方神这种掌管一州地界的仙, 是上头直接培训过,要是认出仙君道侣,一定要往上报的。

  地方神看见仙君要找的人之后,震惊得无以复加,连忙往自家上司哪儿报,事情一层层报到了刚被放血的天帝手里。

  地方神报完自己安心了,什么也不管,可仙界却炸了锅。因为事情突然,也没刻意隐瞒,仙界诸仙自然是都知道了华阳仙君那个死了千年的道侣,竟然活了过来!

  甚至正在月老庙里跟人求姻缘!

  想到当年华阳仙君为那道侣,差点把仙界杀空的模样,有人忧心忡忡,有人突然放松。既担忧华阳仙君看见道侣打算和旁人成婚,会接着发疯,又庆幸这千年的高压折磨,大约是要到尽头了。

  仙界不是凡界,华阳仙君在找他的道侣,还是在找紫御神君,上界大能们一清二楚。

  于是等消息传开后,诸仙讨论得热热闹闹,都在等着华阳仙君下凡把人带回来。甚至有无聊仙人开了盘口,赌两人会不会重新举办大婚仪式……

  要知道华阳仙君可是闯了龙族地盘,取了真龙之血,都还能好生生活着的仙界最强,能带不回区区一个凡界小妖吗?

  就算不知道为什么能在祭剑后投胎转世,忘了前尘往事,重新来过。那等到仙君出现,两人肯定瞬间记起往昔,干柴烈火搞到一起。

  要知道传说中的华阳仙君那道侣,不就是为了仙君,自愿死于玉皇剑。两人爱得这样生死不弃、感天动地,难道不值一个打破前世今生禁锢的奇迹?

  可无论诸仙怎么想,华阳仙君都是受了更重的伤回来的。

  什么人能伤得到华阳仙君?

  诸仙脑海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答案——华阳的道侣。

  说话的仙娥十分笃定。

  “肯定是那位道侣动的手!就算为仙君死过,可是祭剑而死,肯定很惨烈……”

  很快就有人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说不定是华阳仙君自残,我听说仙君疯起来的时候,时不时就会自己捅自己刀子……”

  两方争执,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有了另一个声音。

  “万一是要和道侣要拜堂的那位呢?”

  争执双方同时唏了下说话的仙娥,并且表示:“如今三界六道之中,还有什么人单打独斗能和华阳仙君不相上下啊,在凡界成婚,对方大约也就是个凡人。凡人伤华阳仙君,别想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当年魔尊不就是被众多大能追杀,也不曾落于下风吗?”那声音弱弱地说。

  这回连旁边听热闹的仙娥都表示不理解了。

  “少看点话本,哪儿就那么巧了,一手华阳仙君前夫,一手魔尊虺游现任,做梦比较快。”

  喜爱看话本的仙娥被众姐妹说得一窘,想想也对,肯定不会那么巧。

  仙娥们的讨论,自然不会传到华阳仙君的耳朵里。从凡界回来的华阳仙君颓丧了一阵,可没过多久,伤势稍微平复,他就喜气洋洋地计划着去魔界了。

  华阳仙君觉得孟确肯定是被虺游蛊惑了,骗了。

  甚至有可能是被虺游掳走的,此时的小确,说不定还在苦苦等待能救他性命的大英雄!

  想到自己会成为小确心里的大英雄,华阳仙君忍不住心潮澎湃。不顾药仙说还要静养,刚刚长出的手臂还很稚嫩,只能充个样子,还不够结实,就连忙让鹿童来帮自己挑衣裳……先前在人界重见小确,自己光顾着心跳加速,却忘了自己有多狼狈。

  小确,小确虽然是要和别人拜堂,但小确可真好看啊。

  那身大红婚服,精致漂亮,不管是繁复的竹叶样式穿金花纹,还是打着如意平安结的五色宫绦。堆砌起来放在孟确身上,不会觉得俗气,顾盼间只会让人感慨,漂亮得不似凡人。

  似是清澈晨雾的眼眸,分明是颠倒众生的美丽,可也只会多情缱绻地望着“新娘”,脸上洋溢着怎么都藏不住的炫目笑容。

  不论谁见了,都能看出孟确是高兴的。

  华阳仙君每每回忆起来,就忍不住后悔,如果自己早一些去,把那讨厌的虺游赶走,再乔装一番,是不是能和那样漂亮的孟确拜堂了。

  就算,就算事后被小确发现了生气,但也是难得的美好。况且本就该是自己和小确拜堂,关那讨厌的魔尊什么事?

  华阳仙君贪婪的,反复回忆这段记忆,他满心欢喜,在心里暗中计划完美的重逢。

  肯定是当时自己太过狼狈,满身污秽,小确才不愿意搭理自己。

  这回自己也穿上小确爱的红色,说不定小确就会愿意同自己多说两句话了。华阳仙君从未有过这样精心装扮自己的念头,也从未如此庆幸,老天给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

  虺游能靠着狐媚子手段蛊惑小确,自己当然也可以。

  精心搭配好衣裳,华阳仙君忍不住在镜前转了一圈,欣赏完又突然犹豫起来,自己再好看,小确也是不喜欢的……

  小确喜欢的人是盛淮景。

  虽然自己和盛淮景长得一样,但小确只喜欢盛淮景。

  可如果,如果自己扮成盛淮景……

  这个念头一出,华阳仙君心里突然响起一声嘲讽:“你也就这点本事了,除了扮成我,还有什么本事能让小确喜欢?”

  “不是的……”华阳仙君想反驳,可他又说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值得被爱。

  “你为小确做过什么?你好好保护过小确吗?你除了禁锢小确、伤害小确,你都干了什么?!”华阳仙君心底的声音嗤笑道。

  “你闭嘴!”华阳仙君在心里嘶吼。

  “你甚至害死了他!”心里的那个声音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赤|裸地将华阳仙君一直逃避的事情说了出来:“你害死了小确,小确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更不会爱上你。”

  只要想到自己未来再无被孟确喜欢和爱的可能,华阳仙君就觉得心里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了。

  华阳仙君死死盯着面前镜子,强行忍耐砸碎的冲动。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牵动手臂上的神经,痛感传来之后,龙族围攻时候斩断他手臂的那伤口,似乎也跟着一起撕裂,流出温热的血液,让他重温了断臂之痛。

  华阳仙君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都开始模糊,他好像回到了刚和小确成婚的时候。

  当时小确很喜欢缠着自己,会温温柔柔地看着自己,专注而深情,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和自己说。

  可自己做了什么呢?

  自己在逃避……

  竟然只是因为会发疯,就不愿意见小确,就拒绝小确的靠近。

  明明离不开小确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

  堂堂仙界大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畏首畏尾了?明明有很多机会让小确爱上自己,可自己一次次地逃避,才是让小确越发清醒的理由。

  陷入过往回忆的华阳仙君,突然反常地笑了下。

  旁边侍奉的道童被吓得忍不住一哆嗦,举着镜子的手都抖了一下,接着有点脚软——以往华阳仙君发疯,都会杀几个仙啊魔的解解气,想到这里,道童额头不禁渗出细细密密地冷汗。

  不过等待了几息,道童并未等到华阳仙君发疯,反而看见华阳仙君依然在笑。

  就像是在对着镜子练习怎么微笑……

  道童被自己这念头惊了,他不懂,已经如此位高权重、修为无双的华阳仙君,为什么还要学习微笑?

  道童被吓得不轻,旁边鹿童倒是看得真切,他觉得自家主人,此时此刻,身上的那股疯劲,好像比提剑杀人时候要严重了几分?

  华阳仙君不懂自家道童们的心情,反正他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他重新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小确,只要小确活着,那么一切就都有希望!哪怕小确不喜欢自己,自己也要努力,就算是多听小确和自己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如果小确能喊自己元封……

  华阳仙君的脸上,不禁再次泛起笑来。

  自孟确和虺游谈过,知道自己这样再走几年也走不出魔界后,就任由虺游带自己回了魔宫。

  其实也不是妥协,主要是魔界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普通竹子根本待不住!与其自己找罪受,还不如看看虺游想做什么。

  然而跟着虺游到了魔宫以后,孟确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面对的第一个困难,不是怎么找机会策反个魔将跑路,而是虺游跟魔宫所有人宣布,说自己是他道侣。

  随之而来的,就是魔宫中人大喇喇地询问:“尊主那个,怎么样?”

  说完,魔将比了个手势。

  孟确:……

  普通的竹子根本看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华阳:本宫再娇艳,又给谁看呢?

  虺游:呵呵。

  盛淮景:呵呵。

第41章 狡猾的小青蛇

  魔宫的气氛和仙界、和人界都完全不同, 外界对他们本性|淫|乱的认知并不能算是完全误解。之所以没有一见面就问出来,一直等到虺游跟大家说完,孟确是道侣后才问出来, 纯粹是出于对自家尊主的畏惧, 以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孟确不是魔界之人, 不好立马就吓着人家。

  有一个魔壮着胆子出来问, 瞅见自家尊主虽然脸色不好看, 却没有立马打人发火什么的,其他看热闹的也都立马跟着来讨论,甚至七嘴八舌的当面八卦。

  胆子小的十分好奇, 孟确和他家尊主是不是已经办过大典了?要不要在魔宫开个宴,他们也凑凑热闹。

  胆子大的则是自信表示:“尊主出去几百年,现在把人领回来了,说不定已经有少主了!”

  说完, 还有认真研究起来的。

  “尊主是蛇, 道侣是竹子, 究竟是生蛇蛋,还是长笋?”

  “肯定是蛇蛋, 尊主有两个□!”

  “啊, 是这样吗?尊主这么强的吗?不愧是尊主!”

  “蛇类化形都有这样的本事吧, 不过尊主肯定天赋异禀!”

  “咦, 我以为只有龙族会这样。”

  魔将们讨论起来基本口无遮拦, 孟确听得脸上一阵阵发热。

  他起初想说点什么,可看看虺游一脸淡定,好像很习惯他们越来越离谱的讨论,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解释。

  大约是过于离谱, 以至于让孟确没什么真实感, 毕竟他能说什么?

  是说他和虺游处几百年对象,由于心理阴影问题,仅限于不小心看见过确实有两个□,还想象过虺游肯定很强,但完全没有实操过。而且他们刚打算有点实质进展,自己就知道了虺游杀盛淮景的事,于是捅过虺游一刀,他俩的关系肯定完蛋了,自己跟着虺游回来,纯粹是想找机会跑回人界吗?

  捅在虺游身上的刀子,其实是虺游自己拉着孟确的手,直直往心口捅的。

  他甚至还一边吐血一边和孟确说:“我没有想说这样就能弥补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发泄一下。”

  虺游当时甚至表示,如果孟确以后想算账,都可以随便来算。

  孟确不明白虺游怎么想的,但他觉得继续和虺游待一块儿,说不定会被传染点疯病。就算不是疯病,也怀疑是魔界魔气终究对仙界的仙不适配,会伤脑子,虺游这不就是有点病的样子了。

  而且孟确十分怀疑现在这场面,就是虺游一手安排的,明里暗里让魔将说的事,就是他自己想炫耀的——虽然孟确也不知道这家伙在炫耀什么,有什么可炫耀的,可是孟确会忍不住这样去想。

  孟确说他不想发泄,他想回人界,但虺游不同意。

  孟确:好吧,那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等孟确回神,魔将们的讨论方向基本上是歪得没边儿了,他们已经开始争论究竟谁的本体X能力更强,完全没有再和尊主八卦道侣的想法。

  听得差不多,趁魔将们没注意,虺游就直接拉着孟确走了,说是正好带他逛逛魔宫,熟悉一下环境。

  这地方说是魔界尊主住的魔宫,但实际上除了那有些残破的围墙围起来,占地面积极广之外,其他条件根本称不上一个“宫”,能看得出有人打理,可也仅限于此了。

  不说华阳仙君的升平宫了,就连孟确和虺游在人界的住所,都比这地方看着要山清水秀一些。

  和孟确前几天在外头逛的魔界野外相比,实在也相差不大。

  走了几步,孟确就懒得走了。

  “没什么好看的。”

  孟确说不看了,虺游当然同意,其实他也觉得魔宫没什么好看的,甚至担心孟确嫌弃魔宫继而跟着嫌弃自己……但他沉默一阵,突然说:“小确你要是不打算走,就待着也好。”

  虺游这么一说,孟确就忍不住要开始多想了。

  孟确本来就是爱挪腾的性子,如果说以前还愿意哄哄小青蛇,现在只觉得仿佛看穿了本质,总觉得这个小骗子做什么都有可能会坑自己一把。这回他从虺游的话外音里听出了意思,虺游就是在说,自己如果不熟悉下魔宫,将来跑路可能会分不清地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孟确偏偏不愿意让他如意,明明预判了自己会这样想,还刻意引导自己,万一虺游就是想带着自己乱走,打算误导自己什么呢?

  就像虺游刚刚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不受阵法困扰,离开魔宫。

  这么简单的事情谁信!

  孟确沉默着没理虺游,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他啊呀一声,接着拍了下虺游的肩背,问他:“我们就那么走了,胡家怎么办?”

  胡家当时是为解决邪祟才托关系托到了老道长头上,自己过去一趟什么都没解决,还搞乱了胡家的婚礼……

  本来还觉得无所谓,就这么和虺游耗着也行的孟确突然就有些着急。

  “你要是不打算放我走,派个人去胡家看着点吧。”

  三界灵气混乱,妖邪肆意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孟确自觉没什么济世救人的心,可胡家是自己应承下来,要护他们的。

  如果因为自己不在,胡家出什么事……

  都怪华阳仙君突然闯出来!

  孟确忍不住紧张起来,可说完以后,孟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自己和小青蛇在人界几百年了。虽然出门不大勤快,但也不是完全不出门,怎么这回就刚好被华阳仙君给碰上了?

  孟确看向虺游。

  虺游不自觉地偏过头,害怕和孟确对视,他说:“我知道了,会派人去的。”

  要论起来,虺游骗孟确的事不少,唯独这事,他十分心虚。

  玉圖州杀人的邪祟,他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在孟确说要去胡家之后,就相当利索地顺势安排了后续。除了没算好仙界发现他和孟确拜堂,华阳仙君来得那么快之外,其他都可以说是虺游一手促成的。

  蛊惑个把凡人道士,说出他想要的话,都是魔修的小手段了。

  安排给华阳的那个秘法,也是早就准备好的剧本。

  虺游最初的目的就是玉皇剑,就是杀死华阳。

  有玉皇剑的华阳仙君,他打不过,可身受重伤,神魂受损的华阳仙君,那就未必没有胜算。

  况且,突然发现自己能有机会,从此和孟确有名正言顺的名分,这件事的诱惑力不小。准备的那些天里,虺游简直不知道暗自窃喜了多少回。只恨时间太慢,自然也没有太注意华阳那边的进展。

  事情比他想象中顺利,华阳仙君除了闯极阴之地拿到了天阴玄草,放自己的血不算,还跑去龙族找死,受了伤不治,听到一点消息就跑来人界……

  如果当时虺游再心狠些,不管华阳戳穿身份后,孟确心情如何,先把华阳杀了再说,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

  可若是真的能心狠……

  在已经听见当年真相的孟确眼前杀了华阳,自己大约是会直接步华阳后尘。

  要么自己发疯,要么把小确关到发疯……

  至于放手,他从来没想过……若是将来如果自己敌不过华阳,无法留小确在身边,那就一起死吧。

  虺游只恨自己给华阳准备的秘法里,没有再给他编几个要命的险地,直接让那位天道宠儿悄无声息殒命,让事情做得更加隐秘。

  纵有有万般心思,此时的虺游也只敢低眉顺眼地和孟确撒娇,试图能像以往一样蒙混过去。

  看出这条狡猾的小青蛇藏了什么事,孟确也懒得追问,骗自己一百件事还是九十九件事,区别都不大。于是他叮嘱虺游不要忘了去帮下胡家之后,也就不再惦记了。

  在魔宫里,孟确和虺游还是住一起。

  孟确自然不是自愿的,他只是在反对无效后,徒劳地狠狠瞪了虺游几眼。

  虺游并不在意孟确是瞪自己,还是拿刀捅自己,他甚至觉得小确用那双漂亮眼睛看自己,他就有些忍不住想入非非。而且小确的态度,总让虺游觉得,自己未必没有机会和他重修旧好,再续前缘。

  就算华阳仙君像盛淮景又怎么样,盛淮景不都死了。

  现在说开了也好,以后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小确突然发现真相。回头小确态度软和以后,再哄小确和自己生几个蛋,到时候父凭子贵,小确那么好哄,又那么心软……

  至于华阳和仙界,可以慢慢谋划,反正数千年都等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只是临时回来的魔界尊主,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虺游不能像在人界时候躲懒了。就比如,在虺游和华阳大战后遁逃期间,被推出来已经名义上臣服于仙界的那位尊主大人。

  这些年来,虺游为了不露踪迹,其实没怎么联系魔界,也甚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尊主还在。

  现在他带着孟确杀回魔宫,当然是要料理一番家务事。

  不过那位被推出来的家伙,大概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虺游一回来就麻溜让位,热情洋溢地和虺游交接事务。

  甚至还很热情,想打探虺游心意:“尊主好不容易回来,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再谋仙界?”

  虺游轻描淡写地撇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他:“怎么,想打听清楚了,好告诉你主子?”

  虺游这么已看过来,登时把那前任魔尊下得不轻,他冷汗涔涔,两股颤颤,就差直接给虺游跪下了。

  连声否认:“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些年来,我虽然替仙界办事,但也只是权宜之计,是没有二心的啊!尊主您要相信我!都是仙界那个华阳狗贼威胁的,他是个疯子……”

  大约是“华阳狗贼”四个字说得十分讨虺游喜欢,戳中了他的心思,本想直接杀了了事的虺游,心情突然就转晴,竟是直接放过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虺游: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华阳: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啧

第42章 天道无常,莫问前程。

  说实话,到了魔宫以后,小青蛇不怎么来找孟确, 可孟确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小青蛇在哄自己高兴。

  别的不说, 光是虺游一天内就找齐灵石, 在魔宫里辟了块地方出来, 避开魔气, 又找出无数亮莹莹的宝石,将黑黢黢的房子修整得和人界一般明亮,瞬间改善了孟确在魔宫的居住条件。这份心思, 不是十分了解孟确的人,绝对不会想到。

  孟确多少觉得,自己有被哄到。

  他放弃自己走出魔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魔气令竹子委顿。孟确不是真的不怕死, 尤其是死过一回之后, 他更能感觉到活着的珍贵。

  在他神魂被撕裂的那三百年里, 也并不是全无意识,可死亡笼罩之下的虚无,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把他向下撕扯, 无穷无尽地坠落令人心慌。孟确每每回想起来只觉恍若在梦中, 他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死前的记忆混乱了, 还真是死后也有记忆。

  不过不论怎样, 孟确都怕死,也顺便怕麻烦。

  所以他既不想努力修行,提高修为找华阳仙君“报仇”, 也不想出世拯救乱世于水火, 他只想得过且过的活着。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 不如意的十之八九,孟确想安安生生地和心上人共度余生,却总会碰见无法控制的事情。在魔宫这几天,孟确闲来无事就在想,如果华阳仙君不出现,自己和小青蛇顺顺当当拜堂成婚了,那么他们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其实也不错。

  认真回想起来,这几百年的相处当中,小青蛇言行举止间全无漏洞吗?自然不会。

  那时候的孟确不愿意去多想,他就是想继续维持这样的平静,在华阳仙君说出小青蛇身份,又理顺来龙去脉后,孟确甚至有几分果然如此的解脱感。

  所以孟确始终都是平静的,他甚至在想自己的死而复生,是不是也是老道长所计划中的一环。

  小青蛇的目的是玉皇剑,是华阳仙君,那老道长呢?当年在虚策山里,生灵那么多,怎么就是自己生出灵智,受了道观熏陶,继而化形成妖呢?

  不过问题太多,孟确已经不是很想求一个答案了。

  他推了下手边的香炉,不想闻到这呛鼻子的香味儿,并且暗地里嫌弃小青蛇回魔宫后,品味好像差了很多。

  这香没什么凝神静气的作用,反而让自己多愁善感起来了。

  孟确蔫了吧唧地歪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确认孟确睡下后,藏于暗处的虺游动动手,掐出道法诀,周围明亮的宝石自动调暗了下去,屋内光线不再晃眼。

  孟确不大开心,虺游能看得出来。

  虺游不想关着孟确,可如果想让孟确长期在魔界,自己暂时也只能划出这么大的地界……

  不过几天功夫,原本好生生跟虺游在人界呆着,养得唇红齿白,漂亮明艳的小竹子,就跟着他到魔界来受苦了。

  虺游走到孟确身边,帮他把被子盖好,又伸手摸了摸孟确的小脸,神色温柔缱绻。

  如果早一点遇到孟确……

  早一点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清澈纯净的珍宝,自己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当年直接从仙界出走,还是太草率了,此时自己若还是天族天帝,行事方面大约会方便许多。虺游心情复杂,可都到这一步了,剩下的不过是搞死华阳,重新入主仙界罢了。

  那时候和华阳对敌,也不该草率地将玉皇剑丢还给他,现下想再找个机会夺走玉皇剑,大概又要重头谋划。

  虺游思索着,神情间阴鸷狠辣之色尽显,眼可见的不大高兴。

  不过事情总会解决的,就姬智那只敢在背后捅刀的性子,大约是不会主动往魔界来的。

  不行,还是想去杀个魔泄愤……

  睡着的孟确在做梦,在他迷迷糊糊地走过一大片迷雾之后,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个老道长身形极像的人,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自己在哪儿?

  然而老道长只是笑笑,并不和孟确搭话,在孟确拼命朝他几声之后,老道长伸手在孟确肩膀上拍了拍,仿佛是在安慰。

  明明老道长什么也没说,可孟确觉得自己悟到了些什么——天道无常,莫问前程。

  像是十分欣慰孟确的感悟,老道长又笑了下,身形逐渐透明,渐渐隐没在迷糊当中,孟确抓了两把,最后却抓了个空。

  “师父!”

  孟确终于从梦中惊醒,并且立时就在软榻上坐起身来。

  他有些茫然地辨认了一番,发现四周略微暗淡的明珠,随着自己醒来,又渐渐褪去术法遮掩,恢复了往日光彩。

  这是,小青蛇的手笔?

  孟确不大确定,不过整个魔宫里,除了小青蛇,大概也没有其他魔会为自己做这种事了。

  孟确坐着慢慢回忆梦境,突然没缘由的感到一阵心慌,随即他就很想去见见小青蛇。孟确急匆匆地从住处往外跑,朝着记忆中虺游带他见诸魔将的地方去。

  走得急了些的时候,孟确甚至用上了术法,当他闯进议事厅的时候,里头的魔将面露诧异,有那些个口无遮拦的,甚至直接开口询问:“夫人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这些日子都要安胎吗?”

  孟确:……

  孟确总算是知道那些来替他安置灵石的侍从,为什么都那么小心谨慎了……

  小青蛇是觉得自己百分百不会介意他怎么编排二人关系吗?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孟确直接问:“虺游呢?”

  孟确本来想说方清,可想到方清是小青蛇在自己身边的化名,想了一下才记起虺游这名字,说起来这名字还是华阳仙君告诉自己的。

  不过魔宫里的人听见这名字也愣住了,显然他们也一下没反应过来,自家尊主的尊姓大名。

  过了一阵,在孟确的注视下,才有两个魔撑不住,不约而同地说。

  “去人界了。”

  “去仙界了。”

  孟确疑惑不解。

  尴尬中,有魔出来说:“尊主出去了,好像是人界,说要找点东西。”

  “不是去仙界吗?”另一个魔出来疑惑发问。

  其他反应过来的魔,连忙按住那个说去仙界的,又朝着孟确呵呵傻乐。

  眼看他们又要对虺游去哪儿起争执,而且一副想要隐瞒的样子,孟确淡淡打断:“我要找他,你们谁能联络到他?”

  说完,孟确的视线扫过众魔将,还没等他们推个魔出来说话,外头突然又闯进来个魔兵,他进来也不看状况,直接就说:“尊主前线大获全胜!重伤仙界那个仙君,将人俘虏了,此时正在往回赶……”

  孟确茫然看看魔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是有魔将先反应过来,立马要让孟确先回自己屋里,表示回头尊主肯定会给他说。

  孟确一脸茫然地被魔将请走,然而他有心想看看怎么回事,也磨磨蹭蹭不肯走,魔将又不敢对孟确动粗,故而在他离开议事厅的时候,恰好和回来的虺游对上。

  而虺游身后,跟着两个魔兵,担架上放着个一身红衣的也掩盖不掉血气的仙人。不需要多加辨认,孟确就认出了,这是他在仙界认识的旧友宋承皓……

  虺游显然对孟确在这吃了一惊,他没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孟确身旁的魔兵魔将上头。

  魔兵魔将不敢说话,虺游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和仙界打起来了?”孟确用了个陈述的语气说完疑问句,又对虺游说,“算了,你们大能要打架,跟我也没关系。只是这位,他应当不是天族的人,他大约是听说了我活过来的事,来寻我的,你怎么对他下这么重的手!欺凌弱小就这么有成就感吗?”

  想到刚那魔兵进来通传的消息,孟确忍不住刻薄了些。

  他到仙界的时候,随着华阳仙君认识的人都是大能,唯有宋承皓与自己半斤八两。而自己被华阳仙君那禁制所困后,也只有宋承皓察觉到异样,寻着机会来找自己……

  想到那年宋承皓为来和自己问个清楚,到青鸾山法会搅合了一通,差点丢掉性命。可那时自己竟是全然忘了这位好友,就眼睁睁看着华阳把他打成重伤。

  而现在宋承皓又不知掺和到什么地方,跑到魔界来……

  孟确就忍不住替他操心起来,对虺游也远不如往常客气。

  虺游当然是认识宋承皓的。

  如果不是知道这家伙和孟确相识,他也不会在出手时候留几分余地,让这家伙活了下来。

  半晌,虺游才委屈着开口,解释道:“我与人对招时,他突然跑出来,这才不小心伤了他,这不是急着回来救他……”

  听到这话,孟确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人家,不好意思的别过头,正想怎么和虺游道歉,就是又听见了虺游说:“你若怕我伤他,我不碰就是了。”

  说完虺游抬抬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只留孟确和还剩一口气的宋承皓在议事厅里。

  孟确:!!!

  这小青蛇,拿捏人的本事真就是看家本领。

  看着只剩几口气的宋承皓,孟确只得又把虺游拦住,让他找人好生照看。

  虺游得了便宜卖乖,添油加醋地说完自己的委屈,又说这次是仙界先挑头来打的魔界,跟他没什么关系云云。随后,虺游就表示自己讨人嫌,还是不要和孟确待一起了……

  虺游想要孟确来哄自己,在表演完毕之后,就躲去自己屋里,甚至叮嘱医官把他身上的伤包扎得严重一些,要保证让孟确看见就心疼。

  医官想说尊主您这伤,就算不处理,半天也就好了,往常比这严重的伤,也不见您怎么样啊!

  可医官不敢说,他只得听自家尊主的话,兢兢业业地帮忙包扎。

  另一头,带着宋承皓去自己屋里休养的孟确,正在认真听医官说照顾病患的注意事项,孟确听得认真,医官也说得仔细。不过二人都未曾留意,床榻上的宋承皓,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滴溜溜地看着天花板。

  在听见孟确的声音之后,宋承皓眉眼间都露出了喜色,歪着头去看人。

  等送走医官,孟确才看到宋承皓因为乱动被弄乱的绷带,连忙上去制止他继续祸害自己的行为:“你这人怎么回事?醒了也别乱动啊!伤口不疼啊!”

  宋承皓闻言连忙老老实实地躺回去,他看孟确红着眼睛,突然又着急起来,挣扎着想起身:“小确,你别哭,我没事,我不疼的!”

  说着宋承皓还想动动他受伤的左臂,然而活动起来之后,一股钻心的疼痛,登时让他脸上表情都跟着狰狞起来。

  孟确快被他气笑了,没好气地问他为什么要跑到魔界来。

  宋承皓看着孟确,过了半晌才说:“我担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虺游:淦,有人学我!

第43章 绝不会放手的小青蛇

  在虺游看来, 这个突然出现的宋承皓实在是奇怪极了。

  他当日把这个想闯魔界的家伙救回来,是打着要和孟确拉进关系的主意。

  然而事实却是这个宋承皓进到魔宫之后,毫无寄人篱下的自觉, 也不管多么碍眼, 都要整日围着孟确打转, 甚至还频频借着伤势, 打搅自己和小确的相处……

  若是虺游说自己伤势严重, 要小确帮忙包扎,要小确抱抱,他就能跳出来说自己学过医术, 比孟确专业。

  若是虺游想单独和孟确逛逛,宋承皓就能原地伤势有气色,也要跟着玩。

  可以说十分讨厌了……

  虺游想把人赶走,可宋承皓就好像是料到了这一点, 老早就和孟确告状, 说担心自己一离开孟确身边, 就会被魔修吸干|精气,做成化肥。

  宋承皓的想象力的确是丰富了一点, 而且他紧张得一惊一乍的状态, 让孟确都想安慰他, 事情不是他想象得那样。

  至少魔修修炼, 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可以直接靠着磕他人精气, 就能得到提升的。当然,虺游那种需要杀魔提升的,其实也罕见。

  不过宋承皓在担心的事情也不无道理, 毕竟魔界这地方, 不管是孟确还是宋承皓, 这修为都是做不了什么的。

  所有事情都不在掌控当中的感觉很糟糕。

  就好像回到了当初被华阳仙君设下禁制的感觉,孟确心情不怎么好。

  看出来这些事的宋承皓再三追问,毕竟宋承皓会追来魔界,就是因为他很疑惑,为什么孟确会在明知道华阳仙君不是盛淮景的情况下,依然留在仙君身边,甚至莫名其妙地从跟自己什么都说,突然就变得不愿与外界联系。

  作为局外人,作为知道盛淮景和孟确感情的人,宋承皓觉得孟确的变化太大了。以至于让他没什么真实感,并且一度怀疑到了华阳仙君头上。

  宋承皓就是会多管闲事的人,所以他才会在明知道可能威胁自己性命的情况下,跑去升平宫,跑去青鸾山法会追问孟确,查看孟确状况。

  在从华阳仙君手里逃脱几回之后,孟确从一开始还能认出自己,到后来完全不认识自己。这更让宋承皓肯定一件事,绝对是华阳仙君做了什么!宋承皓不愿意用恶意揣测仙界敬仰的华阳仙君,在私底下究竟是个如何卑劣的人,可事实就是,除了华阳仙君之外,其他人没有动机和机会去做……

  等得知孟确为仙界祭剑而死的时候,宋承皓多少有些意料之中的释然。

  怪不得华阳仙君会强留孟确在身边,怪不得华阳仙君会禁止自己接触孟确,不愿意让孟确知道真相……

  宋承皓甚至觉得华阳仙君后来千年当中的发疯行径,十分可耻搞笑。

  明明都是自作自受,是他自己想要一个祭剑人,八成还是得不到孟确的真心,就逼迫了孟确什么。

  因为知道得详细,宋承皓光是猜,都把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故而宋承皓对华阳仙君十分鄙夷,觉得他虚伪,在孟确死后扮演出一副全天下都伤害自己的样子,仿佛自己有多么深情。可这千年里,宋承皓也希望华阳仙君能做到点什么,他希望华阳仙君能成功,至少别让孟确如此无辜地死去。

  也因此宋承皓在知晓孟确复生的第一时间,就打听到了详细情况。

  接着他就跑了过来。

  虽然过程很惊险,但宋承皓觉得自己是顺顺当当的到了魔宫,中间受的伤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等宋承皓弄清楚孟确这千年来经历了什么以后,他忍不住同情起孟确了,这都什么鬼运气……

  “其实也没什么,好歹虺游没有想杀我,也没有限制我太多事情。”说到最后,都是孟确在安慰宋承皓了,“你看,我还好胳膊好腿的活着,怎么都比死了强的。至于你说的盛淮景……都过去那么久了,是我没听他的话,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算得上咎由自取……只是可惜连累你了。”

  “也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来找你也是我自己想找。”宋承皓忍不住叹息,他随即小心地告诉孟确:“当初感觉你在升平宫出事以后,我就偷偷去了一趟人界……”

  说完,宋承皓从自个儿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坛子,递给孟确,犹豫一下才说:“这里面,是盛淮景。”

  孟确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坛子,有点茫然,想碰却不敢碰。

  “去得比较晚,尸骨不全也没什么办法,我一直想着要找个机会交给你……”

  宋承皓交给孟确的时候,心里还在微微遗憾,他在意识到孟确出事后,就找了个法子往人间跑了一趟。

  “直可惜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年,只找到一部分……其实也没有很辛苦,可能是死的时候怨气戾气都极重,略略懂些道法的,到了抛尸之地都能发现异样。”

  事实比宋承皓说得更可怖,那地方根本就是在盛淮景死后成了个再无凡人敢涉足的鬼魅聚集之处,若不是宋承皓去的还算及时,大约是千年之后,孟确就能自己寻到个怨气集聚的大妖了……

  孟确听完宋承皓的话,只能全程懵住怔怔地看着宋承皓,感觉他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当年孟确没见到盛淮景的尸骨,华阳仙君也是不会和他说这些事的性子,到了这时候,终于真真切切摸到尸骨,孟确突然间就害怕了。

  明明坛子小得可怜,可孟确觉得好像有千斤重。

  宋承皓察觉到孟确神情不太对劲,突然就有一点慌,他想拍拍孟确,唤回孟确神智。

  这些天来,宋承皓不是没和孟确说过盛淮景,孟确所有的表现都让宋承皓觉得,事情过去一千多年,再深的感情也该过去了。

  孟确也不像是会执着于往事的人……

  毕竟他都打算与旁人成婚了。

  之前没把这东西拿出来,既是因为魔尊虺游时不时要来,也是觉得自己没摸准孟确心思。

  现在拿出来以后,孟确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简直就像是过去千年,发生的一切都是虚无,到了此刻孟确才感觉到伤心一样。

  “孟小友,你别吓我啊!你说说话。”

  过了半晌,孟确再次被拍了一下,才看向慌里慌张的宋承皓。

  孟确红着双眼,朝宋承皓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出来,接着抱紧了手里的小坛子,指尖用力,骨节泛白。若不是害怕用力过大,会把手里这个脆弱的坛子给捏碎,孟确大约还会更加使力。

  “我没事。”孟确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还是从声音里露出了一丝虚弱,看见宋承皓紧张的表情,孟确对宋承皓说:“我有离开魔界的主意了……”

  宋承皓一下没反应过来:?

  孟确从魔宫里魔将对待自己逐渐严肃的态度里面能感觉到,他们和仙界的对战大约不怎么顺利……

  虺游回来见孟确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偶尔回来,还要再和宋承皓“斗法”,这也令虺游和孟确相处时间大幅减少。

  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件事,虺游辟出的那个,能隔开魔气,产生灵气的大阵功效在持续减弱。

  此时此刻,仙界和魔界正在对战,根本没办法再去仙界补充足够的灵石。要知道,魔宫为了供给这处为给孟确模拟出来的环境,本身就花费巨大。

  可以说几乎掏空了库存,现在因为不明原因的损坏要修,完全是让留守的魔将愁秃了头。

  无法忍受魔气侵蚀的孟确,几天功夫就虚弱到了让宋承皓都忍不住担心的地步。即使明知道做这一切的都是孟确,可宋承皓还是忍不住忧心,他怀疑孟确从那天看见盛淮景的骨灰坛子以后,就存了心想死……

  仿佛是看出宋承皓在担心什么,孟确伸了伸手,对他说:“别担心,我心里有数,肯定会送你回去的。不会让你跟我一起死在这里……”

  宋承皓还想说点什么,收到消息的虺游就匆忙从前线赶了回来,他看着不过十多天没见,就瘦得剩下一把骨头的孟确,就忍不住心疼。

  他愤怒地质问侍从,为什么会这样!

  侍从瑟瑟发抖,不敢做答。

  在魔宫辟出一块只产灵气的地方,地方还不小。这本身就是魔尊才有的手段,他们这样修为低微的侍从怎么会知道出了什么事?

  若是他能知道,那些无法解决问题的魔将,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束手无策,让虺游从前线回来了。

  “先前缪大将来查看过,没发现什么阵法破坏痕迹。”侍从知道自己的答案无法令虺游满意,可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解释。

  信任的部将来看过,虺游当然知道,他也清楚自己是愤怒无处发泄,才会这样……然而怀中人已经虚弱到他必须竭力克制自己,才能不让自己发疯。

  虺游几乎已经能想象到继续强留孟确的结果了。

  他抱紧孟确,只觉得自己在抱着一张纸,随时都会失去孟确的恐怖笼罩在他心里……

  虺游曾经的淡定从容全然不见,此时他甚至开始怀疑是有仙界的人在暗害孟确,想以此打击他。

  虺游的眼神逐渐狠戾,他对孟确说:“小确,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虺游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孟确看着不动声色地观察虺游表现,突然间觉得,当时虺游让自己捅的那刀,还不够狠……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虺游:我不能失去小确QWQ

  孟确(已黑化):哦

  ———

  最近有些事,可能更新会不稳,不好意思,会尽量保证更新的!

第44章 不甘心的小青蛇

  华阳仙君从兴致勃勃地想来攻下魔界, 到发现有了虺游坐镇的魔界,陡然固若金汤,仿佛数千年前那场恶战重演, 仅仅只过了两天。

  华阳仙君很焦虑, 在意识到自己无法轻易打破两界壁垒, 全面的, 压倒性优势并不存在以后, 华阳仙君就打算单枪匹马直接硬闯了。

  然而虺游十分了解他,他总会迅速赶到华阳计划中的突破口,并拦住想要往魔宫闯的自己……

  而虺游同华阳单打独斗, 华阳仙君只有用玉皇剑的时候,才有完胜的可能,可数千年过去,虺游的实力也跟着提高了。

  并不是攻击力的提升, 而是在难缠这个属性上, 越发令华阳难受, 同虺游打起来,那种像附骨之疽一般, 打不开, 甩不掉的感觉很明显。

  华阳仙君完全无法摆脱虺游, 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突然出现的宋承皓, 真的能如他所说, 顺利见到孟确。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管是宋承皓,亦或是孟确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从某天开始, 华阳仙君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虺游好像越发暴躁易怒了起来。

  虺游不再对华阳发出志得意满的嘲讽, 不再炫耀这几百年里,孟确对他的依赖,以此激怒华阳。

  虺游越来越急躁,甚至有那么几次,他都被玉皇剑砍到了身上,还是仿佛火入魔般不管自身伤势,继续朝华阳仙君攻击,丝毫没有以前诡谲谨慎,见势不妙就收手的作风。

  这种疯狗打法让华阳仙君也伤势不轻,双方维持在某种诡异的平衡点上,华阳仙君觉得,继续这样下去,这种消耗战会很快结束。一想到自己即将如天神般降临在孟确面前,华阳仙君的力气就像是无情无尽,怎么也用不完。

  华阳仙君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得知这事的天帝却忧心忡忡。

  和华阳仙君的乐观不同,天帝是很清楚虺游身份,也知晓他是怎么疯魔到弑父地步的。他知道虺游疯,可虺游的疯是一个绝对能增加他实力的标尺。天帝有些担心,他怀疑虺游在这数千年里,已经杀光了魔界的尊神血脉,修为才会提升得如此恐怖……

  旁人修为提升,对天帝来说也并不影响什么,他甚至还很愿意花时间去拉拢那些高修为,就比如华阳仙君,就是天帝拉拢的对象。

  可虺游是特殊的,他是觉醒了尊神血脉的天族,这年来天帝一直在暗中寻找虺游的下落,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解决他的机会。

  就是因为天帝在担心,如果虺游疯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会直接杀了自己和姬昉……

  哪怕虺游当年离开仙界,就是不愿意杀亲兄弟,天帝也有这样的担心。

  人心难料,天帝不觉得虺游这样的人会对自己有多特殊。

  思及此,天帝给在别住驻扎的姬昉去了一封信——天帝的想法很单纯,他想要姬昉回来,至少虺游在挑抹杀对象的时候,也能多一个替死鬼。

  不论华阳仙君和天帝,要如何计较思忖应对办法,虺游都在收到孟确性命垂危消息后,直接离开了前线。

  夜里,孟确咳嗽着醒来,发现自己稍微一动,身旁的虺游就握紧了自己的手,他关切地问孟确是哪里不舒服。

  孟确紧紧皱眉,也顺势抓住虺游,跟他说:“想喝水。”

  孟确说话的调子沙哑,不似从前轻灵,可虺游听了只觉得更爱几分,更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别说孟确只是想喝水,就是想要月亮,虺游都想亲自给孟确摘来给他。

  虺游立马就要去倒水,可他被孟确抓着走不掉,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番,虺游无奈叹气,只得去喊外头的侍从送水。

  等侍从把水送来,孟确正想喝,又被虺游小心地拿了回去,他倒出一些让侍从来试毒。再亲口尝过要给孟确喝的这杯,确认不会有毒,也不会伤到孟确身体以后,才重新交给孟确。

  虺游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孟确,就好像生怕自己少看一眼,孟确就会在自己眼前消失。

  孟确这才就着虺游的手,喝完了这杯温水。

  喉咙撕扯的感觉好了一些,但孟确并没有立刻去睡,而是思考起之后要怎么办了。这些天来,他既是自己故意扮做柔弱,也是真的被魔气侵蚀……这种神智不清的状况,多少让孟确有点判断力下降。

  他觉得眼前的虺游,竟然像是只可怜地大狗,几乎有些不忍。

  可又瞬间想到交代宋承皓藏好的东西,孟确的表情逐渐放松,心里越发坚定。

  虺游没注意到孟确怜悯的神情,只是又重新抱紧了孟确,问他还想要什么。

  孟确心想,还想要你的命。

  不过这种状况似乎也不方便说,只好摇摇头表示,现在他不想要什么了。虺游眼神森冷地盯着还在屋内的侍从,侍从感觉到周围气温下降,立马明白过来,忙不迭地悻悻然从室内出去。

  虺游抱着孟确哄睡,低低地哼着语焉不详的童谣,孟确听得困倦,却觉得时候大约差不多了,故而用他苍白无力的手,小心地问他:“我会死吗?”

  问完,孟确又继续咳嗽,仿佛要把他心肝脾肺一同咳出来一样。

  孟确的语气是那么脆弱,又是那么无助,虺游神色渐渐紧绷,他笃定地说:“不会。”还帮着孟确顺气,安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孟确小小声答应了,微微低着头,半晌,并没有睡过去,而是开始无声落泪。

  冰凉的液体打在虺游手背上,虺游登时就慌了,他紧张地把孟确的小脸抬起来,看见他通红的眼里蓄满泪,慌忙就要帮孟确擦眼泪。

  见孟确眼泪止不住,他急了,露出恶劣地本性威胁道:“你这是想离开我吗?像离开华阳时候那样,觉得死了就能离开我吗?我敢保证,如果你死在魔界,我绝对会禁锢你的灵魂!让你永远也无法离开我!”

  虺游从一开始就明白,孟确不愿意和他来魔界,可他不觉得孟确能跑掉,也有再把人找回来的自信。

  孟确如今“病”得这么重,说是没有心结的因素,谁都不会信。毕竟一样是被魔气侵蚀,怎么不见宋承皓病得这么严重?宋承皓来魔界的时候,还身受重伤呢……

  虺游很容易就想到了华阳,继而想到了孟确离开华阳的时候,是那么果决坚定。

  虺游说得凶狠,可孟确并不怕他,继续掉眼泪,甚至用他如同破锣地嗓子,对虺游倒打一耙:“我就知道,你其实只想要华阳仙君,只想要玉皇剑咳咳咳……你和华阳仙君,是年少相伴长大的至交好友,你一定很不甘心就那么离开他吧,咳咳咳……”孟确突然就咳嗽起来。

  他说得真情实感,甚至觉得越说越是那么回事,谁知道虺游这么针对华阳究竟心里在想什么。

  “咳咳……你干脆弄死我算了,我反正是死过一回的人,我不怕死……”孟确决绝地把虺游推开,拒绝他继续抱自己,眼睛里的泪水像是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虺游看得心疼不已,只觉得自己真的要疯。

  然而不论他怎么否认,孟确都不理他,甚至还让虺游去和华阳相认,免得再受相思之苦,也不要把自己这个不想干的人牵扯进他们大能的纷争。

  听得虺游恨不能当场把华阳拉来,在孟确面前表演个剑斩仙君……

  可让孟确见华阳……

  虺游不愿意,虺游甚至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把华阳找来,孟确还能再编排点别的出来。

  虺游皱着眉,强势地拉住孟确,想亲他。

  虚弱的孟确挣扎不过,只能委委屈屈地闭上眼,趁着虺游换气儿空档,把手摁在他心口,用尽力气把他推到,抬脚又踹了上去。

  “你果然是只把我当个玩物罢了,待我死了,你就又找旁人了。”

  做完这一套动作,孟确虚弱地小声闷咳起来,甚至吐出血了,更是衬得他面白如纸,命不久矣。

  虺游挨了一脚踹,不疼但丢魔。好在这地方也没谁看他,故而也不能算丢魔,只能算情|趣。

  可孟确的话委实扎心,虺游自打认清心意,死缠烂打上孟确以后,就把孟确的事当头等大事。魔界不管,仙界不问,甚至差点要为他放弃谋划数千年的大计……

  “小确,你若死了,我怕是也活不长。”

  孟确不信地轻哼。

  虺游却不再说什么,他爬起来让孟确继续躺回去,还问他闹这么一通有没有累到,让他先休息。

  虺游继续哄睡,孟确知道过犹不及,故作不满地背过身,仿佛不愿意虺游再碰自己的样子。

  这次虺游没有动,他不再敢动作,生怕惹到孟确,让他又咳嗽起来。

  过了许久,久到虺游以为孟确睡下了,他才听到孟确小声说:“若是我死了,你就把我忘了,不许再记得我。”

  孟确这一睡,第二天都没能醒过来。虺游拿着刀就想杀医官,可最后的理智让他不愿在孟确面前杀人,最终也只是踹了这几个医官,把人赶走了。

  虺游知道孟确这病的症结所在,他只是一直不愿意放人。甚至想过就这样让孟确死在自己身边,左右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夺了仙界又能如何?反倒是和孟确一起死了,到时候一把火把他们烧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不定就还能有来世,做一对寻常恋人……

  只是虺游还是不甘心。

  不管是孟确,还是仙界,他都想要!阻碍这一切的,只有一个华阳……

  想到这里,虺游不由凝望起天空。

  九天之上的神宫,他已经杀过一次父君了,若是再能解决掉一个……

  虺游几近疯魔地生出这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孟确:说是要生蛇蛋,结果生了个鬼主意……

第45章 你会放了我吗?

  接到天帝消息, 姬昉并不是很意外自己会在这种关头被召回。

  上任天帝,他们父君之死,要说他这个姬昀、姬智的兄长完全没察觉到什么, 那肯定是在糊弄外人。只是自己一家子都是聪明人, 姬昉很有自知之明的, 从来不去多想多思。

  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想不通, 也清楚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不该让自己知道的事, 强行去了解,只怕结果也不会令自己满意。

  于是姬昉只能站在一个兄长的角度,试图去了解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惜姬智为防事情泄露, 当年就知晓真相的那群仙人,要么已经死去,要么成了姬智的追随者。其他的知情人,不是在数千年的时间里以各种理由失踪, 就是为仙界战死, 从此将天族太子弑父的真相隐藏。

  加之千年前华阳仙君发疯, 又屠过一批仙人,更是难有旁人知晓。

  姬昉当年无从得知, 如今就更是难以知晓。

  然而数次正面同魔尊虺游碰上面, 对招的那种熟悉感, 并不是可以用语言形容的真实, 而是过去万余年里, 一个兄长对自己所疼爱弟弟的直觉。

  有了个诡谲的线头以后,姬昉很容易便理清了思路,只是他也并不是多么擅长隐藏情绪, 轻易地就被好友宿雀发现了他的变化。

  在姬昉一反常态地要低调离开前线的时候, 宿雀把他拦住了。

  两人如何一个追问, 一个不说略去不谈,最后总归是宿雀拉着姬昉,去了华阳仙君面前。

  宿雀觉得事情很简单,姬昉的推断只是推断,反而这数千年里,从未停止收集紫御神君遗物的华阳仙君,恐怕就是整件事情的知情人。哪怕华阳仙君是个疯的,宿雀也觉得这件事未必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反而是突然要把姬昉召回上九天的天帝,行为十分可疑……

  宿雀自认修为不如华阳,可只要华阳仙君不用玉皇剑,若是他又能豁出去了和姬昉联手,也未必不能抵挡住华阳仙君。一击不成,以自己的速度,哪怕是华阳也未必能追撵得上。

  有过这些计较以后,宿雀觉得去找华阳问清楚,算得上最优解了。

  只是宿雀也没料到,他和姬昉巴巴跑过去,只是扑了个空。

  至于另一头,孟确虚弱地醒了过来。

  孟确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虺游。短短两天功夫,这位魔界尊主便憔悴了许多,他见孟确醒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连忙就要给孟确嘴里塞各种补药。

  孟确不愿意吃,他就掰着孟确的嘴,强行往里头灌。

  “小确,求求你了,吃下去吧,吃了就好了。”虺游红着眼睛,似是哀求,却也强硬。

  孟确虚弱地被塞了一嘴药丸子,却连囫囵地吞咽都很困难,虺游见状,又是亲,又是哄,甚至用上术法想帮孟确顺气。可这样强势的虺游倒是把人吓得不轻,连连咳嗽起来,药丸子没怎么吃下去,血又吐出来不少。

  虺游快疯了,他也是真没办法了。

  等终于消停下来,孟确突然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有了些力气,说想要让虺游放宋承皓离开魔宫。

  虺游看出孟确状况不好,几乎就是强弩之末,此刻也不容他多想,直接应下:“等你好起来,好起来我们一起送他离开。”

  孟确不怎么高兴,他叹了口气,委屈的表情写在脸上:“我知道你这是以退为进,你说了的话也一向不认账……”

  虺游沉默一阵,点了点头,冷冷地威胁说:“是,我说话不算话。小确你若是死了,我就把宋承皓杀了给你陪葬。”

  虺游指了指一旁的宋承皓,还不知从哪儿拿了把匕首出来,突然抵在了宋承皓的颈间。

  在旁边听完全程,又被拉进二人争执的宋承皓心情犹如过山车,一下以为孟确要成功了,一下又被魔尊吓得不轻。他知道孟确想让魔尊放自己出去,可架不住魔尊不按套路出牌,别管长得多人模人样,能从神君堕魔的家伙,心肠就没有不黑的。

  刀尖指着宋承皓,瞬间让他腿软,想挣扎反抗,又被魔尊身上阴冷慑人的气场压制,动弹不得。

  宋承皓都想劝孟确放弃算了。

  反正盛淮景死魔尊手里,也不是一天两天,要从长计议,若是为了千年前的事,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孟确以前不是这种人啊!而且他能摸进魔界来,其实是外头的华阳仙君一直在想法子。虽然华阳也不是什么好人吧,但至少没那么疯不是……

  天真的宋承皓还没想完,就见孟确又掉了眼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他问虺游:“你现在就杀他,是要我现在就去死吗?”孟确红着眼睛看向虺游,说完之后就咬紧嘴唇,就像是在无声地质问。

  虺游当场愣住,他收了匕首,连连保证自己绝没有那种想法,甚至把刀子往孟确手里递,让他把自己杀了。

  二人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推拒,一副把旁边的宋承皓忘了的模样。

  宋承皓在旁边看了一阵,牙酸之余,突然有些了然,孟确就是这样的人啊……孟确当年就是能为盛淮景死的人,现在不过是加了一个,他要把魔尊也搞死的小目标。

  只是孟确修为委实不够,正面对上他没有胜算,而且还要让虺游送自己离开,这才想了个迂回的法子。

  宋承皓觉得,若不是自己还在魔宫,现在捅了魔尊他俩谁也跑不掉,此时的孟确说不定会抓着匕首装失手样子把魔尊捅死。

  不过孟确这样的修为,用这种匕首,真的能伤到虺游吗?

  他以前也听说过,魔界的魔,心脏似乎并不是致命弱点……

  到时候孟确想法败露,他还能活下来吗?

  所以在魔尊大大方方替他准备好行李,俨然一副感谢自己来玩架势送他离开的时候,宋承皓心里还是不舍,他担心孟确会在自己走后真不要命。

  可惜无人在意他的想法,宋承皓只能架着飞行法宝,在数名魔将护送下,招摇地从魔宫出去。

  魔宫外头的山崖,孟确窝在虺游怀中,看着宋承皓离去,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走了,浑身精气神都被抽空。

  哪怕是当年被华阳仙君抽走竹芯,也没有这么虚弱。

  孟确的气息逐渐萎靡,魔气侵蚀之下,他很难保持理智,可这种疯魔且心神恍惚的感觉,竟然让孟确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热血沸腾。

  “小青蛇,你后悔过吗?”孟确突兀地问。

  孟确已经很少会这样喊虺游了,无论是他的假名方清,还是魔尊的真名,都是虺游告诉孟确的。

  唯有“小青蛇”三个字,是他们初相识那会儿,孟确喊出来的名字。

  虺游不知道孟确为什么这样问,他仔细想想,并没有意识到孟确在称呼上改变的问题,他抱紧孟确,摇摇头:“没有,我不会后悔……小确,你再等等,若还是不好……”

  “你会放了我吗?”孟确和虺游都清楚,只要孟确离开魔界,即使不会立马恢复,也能在灵气滋养下,好个大半。

  可问题就在于,虺游想要放了孟确吗?

  虺游不想,虺游宁愿孟确死在自己身边,也不愿意把他放走。

  “那你会去杀天帝吗?”孟确的声音像是看穿了虺游,又像只是在单纯疑惑。虺游修为的秘密,是他亲口讲给孟确的,到了这时候,孟确很好奇他会怎么选。

  若是杀了自己的兄弟,虺游的尊神血脉之力会更强,也许就能和华阳仙君对抗了……到时候只要攻下仙界的一处地方,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现在被孟确直白的问出来,虺游不由沉默。自己会去杀天帝吗?虺游觉得自己会的,不管是他谋夺仙界,还是为自己实力,哪怕不杀姬昉,也要杀了天帝。

  “虺游,你放了我吧,我不想死……”孟确咳了好多天,嗓子几乎是破的,他声音不似从前轻灵,但多了点哀求,听上去令人心疼。

  孟确就像是即将溺亡的人,想要抓住一块浮木,可越是挣扎,就越是要喝下去许多的水,无法令人得到更多的安全感。

  孟确不是第一个在虺游面前说他不想死的人,可却是虺游第一个想救,却发现自己救他就要失去他的人……

  虺游没有回答孟确,只是用了点术法,哄孟确睡下。

  “睡吧,睡了就好了……小确,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孟确不甘心这样失去意识,可也没其他办法,他们的修为差距太大了。

  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很多事没做。

  虺游哄着孟确睡熟,正打算回去,却发现个不要命的家伙,正站在自己面前。

  华阳仙君来得比想象中快得多,明明宋承皓才送出去不久,竟然就找了过来。可虺游也知道这很正常,对决出现败相的关键时刻,自己两天没去前线,就魔界那些墙头草,不见得能守住。

  虺游十分嫌弃地想。

  早就从宋承皓口中知道大概情况,料到自己过来会看见什么,可亲眼看见后,华阳仙君还是忍不住胸中怒火。

  他想都没想,直接用上了玉皇剑,打算速战速决。

  “该死的魔头,你对小确做了什么!快放开小确!”华阳仙君不要命地朝虺游攻去。

  然而擅长隐匿躲藏的虺游,并没有躲开,他硬生生接了一招后,似是不舍,又是决绝地把孟确往华阳仙君怀中一推,接着仿若嘲讽地说:“替我照顾好他,回头找你要人。”

  说完,虺游吐着血,化作一团青烟,登时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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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虺游因四处散播小广告“华阳,三界六道最快的男人”,而被追杀。

第46章 他的小确是那么心软

  以为自己要经历一场恶战, 结果狡猾的对手竟然不战而走,华阳仙君当场愣住,甚至怀疑虺游推到自己怀中的孟确, 是个用了术法隐匿假扮的赝品。

  虺游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地放走孟确呢?

  不管是虺游心思狡诈, 想要用孟确对自己、对仙界做什么, 亦或是贪图小确美貌……只要一想到孟确被虺游哄骗着拜堂成婚, 还说出了虺游才是他心上人这种话, 华阳仙君就觉得心痛难忍。

  假如说过去千年里,失去孟确的经历让华阳仙君难捱,那么在知晓孟确身在何处, 却无法得见的短短半月,就是身心上的双重煎熬。

  华阳仙君拼了命的想攻入魔界,想尽一切办法打探里头情况,谁也不能来阻止他去见自己的道侣。

  在虺游将孟确推向他的瞬间, 不过几息功夫, 华阳仙君脑海中闪过许多事情, 所有的挣扎与揣测,统统被他压下。华阳仙君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孟确, 再紧紧将人抱住。

  眼睁睁看着虺游再次溜走, 华阳仙君却并不后悔, 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孟确……华阳仙君毫不怀疑自己对孟确的爱, 可这种失而复得, 才更能感受宝物珍贵。

  虽然不明白虺游这么做的原因,但确认过的确是自己的小确后,喜悦冲昏头脑, 华阳仙君一时无法自控地落下泪来, 他怔怔地抱着孟确坐在云头, 半点去追撵虺游的想法都没有。

  不说能不能追上,只说华阳仙君本就没多少统御三界的心思,他那时对各处下手,也只是想要在三界六道里寻孟确罢了……

  在华阳仙君发怔的功夫,慢他一些的仙界天兵也在宋承皓的指路下,追了过来。过来之前,都以为会看见一场惊天大战,结果赶过来的诸仙面面相觑。他们看着华阳仙君抱着昏过去的孟确无声哭泣,千年来,饱受华阳仙君发疯折磨的诸仙,不由得去猜发生了什么,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纷纷警惕起来。

  千年前八方神主死了三个,三十六云路主没了大半,说是死于魔尊,可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这是华阳仙君下的手。

  死了的那些,都是因为参与当年玉皇剑的祭剑仪式,算得上直接、间接害死华阳仙君道侣的帮凶。

  甚至还有几个较为离奇的,直接说华阳仙君去杀过凤族的陆炎神君,那可是凤族啊!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再结合凤族并不辟谣,跟陆炎神君这千年来一反常态地深居简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在养伤……

  此次围攻魔界,大家都知道是华阳仙君那个死而复生的道侣,被魔界的魔尊给掳走了,他们是来跟着华阳仙君救人的。

  到了这种关头,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华阳仙君怀中之人,不是魔族。二选一的答案,排除掉错误的,那么就剩下一个答案,那个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人绝对是华阳仙君的道侣没错了。

  旁人不知道孟确是怎么回事,可多看两眼就会忍不住怀疑,别是华阳仙君苦等千年,最后还是等了个尸体……

  想到这里,众人不禁悄悄后退,生怕华阳仙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华阳仙君要做鳏夫,他们可不想死……

  众人各怀心思,倒是宋承皓还算胆大,他跑到华阳面前,试探着询问孟确状况,又跟华阳仙君说:“孟确为了救我出去,主动让魔气混入了他的本体青竹……我走的时候他就不大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孟确还有救吗?”

  宋承皓的话仿若石破天惊,顺利招来了华阳仙君阴鸷且仇视的眼神。

  可宋承皓这人,要是能被华阳仙君吓住,当年就不会敢偷摸去收殓盛淮景,更不会三番五次地闯升平宫,查探孟确消息了。他问完不算,还打算伸手去试探孟确的鼻息。

  华阳仙君下意识地把人护得更紧,可孟确还活着,他就还算清醒,能听得懂宋承皓的话。

  他家小确,为了救旁人,又一次打算牺牲自己!

  想到千年前孟确以身祭剑,华阳仙君既是心疼,又是对自己和宋承皓不满。若不是自己昏了头,觉得宋承皓能混进去,见到小确,就任由宋承皓往魔界闯,那么小确就不会为了救他出去,选了最伤自己的法子。

  明明有很多法子,明明只要多等等,自己就能来了。

  他家小确是那么容易心软又善良。

  要是那魔头再心狠些,自己再来得慢些……

  华阳仙君思忖一阵,只觉后怕,可他明白这里不是算账的地方。正要带着孟确离开,却见不远处的魔宫方向,跑来一个修为低微的魔,他手里捧着个匣子,哆哆嗦嗦地跑到华阳仙君面前,大约是一路过来跑得太急,膝盖处的衣衫还有擦破的痕迹,可能是路上摔了一跤。

  华阳仙君要抱着孟确,加上他一条手臂是才长出来不久,还不敢太过用力地抱着孟确,把人抱起以后姿势就有些别扭。华阳仙君本不想理那个魔,可对方一过来就噗通跪在旁边,战战兢兢地把事情给说了。

  “尊,尊主大人交代,让,让您把大人惯用的随身物品给带上……”那个低级的魔,是魔宫里才侍奉孟确没几天的侍从,他被虺游打发来送东西,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事情还是得做。

  魔族对低级魔的掌控是血腥的,全方面的,哪怕做了这件事他会当场被砍死,也不得不这样做。

  华阳对虺游给孟确准备的东西没有好感,可他犹豫一阵,还是示意旁边的宋承皓把东西带上。能不能用,他肯定要检查后才会给孟确的,如果有什么夹带,回头再一把火烧掉,眼不见为净,也不费什么事。

  若是……

  若是能有些东西,可以让自己了解小确这千年来,都经历了什么,都喜欢过什么,那也不妨留下。

  华阳仙君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待,重整旗鼓,不愿意继续在魔界耽搁,打算立刻返程回仙界。

  凭借术法以及对魔界的熟悉,虺游不过几息功夫,就跑到了魔界与仙界相接的地方。

  挺巧的,他正好在这里碰上了打算来找华阳的姬昉。

  孟确被解开虺游所用的沉睡术法,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一处漂亮的竹屋,里头的一应摆设都和千年前,他在升平宫亲手所建的一模一样。

  孟确一时间有些恍惚,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只是在长青林里,做了个冗长的梦。祭剑、死而复生、小青蛇、千年修行,还有那魔宫,都只是自己一场午后小憩的梦……

  因为自己太过渴望,从自己欲|念中,找到了一个能等到华阳仙君回头爱自己的办法,一切都只是自己卑微到极致的幻想。

  然而孟确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因为他看见了并不会出现在长青林的人。

  华阳仙君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往屋里走,看到孟确醒来之后,露出一个欣慰地笑。

  “小确,你终于醒了,快来把药喝了。”华阳仙君从药仙那儿求来的,养元气的方子。他不眠不休地盯着煮了三天三夜,算好了时辰替孟确解除术法,就是在等这一刻。

  华阳仙君想以一个从容淡定,又不失对小确关心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孟确面前。

  他甚至换掉了仙君的长袍,穿上了一件武将打扮的短打素衣,束起长发,竭力模仿盛淮景的神情。

  可惜只是想得很好,孟确一眼就认出了他不是。

  孟确察觉到自己在哪儿之后,十分抗拒地从竹床上坐起身,继而掀翻华阳仙君递来的汤药,冷冷问他:“怎么,仙君又想给我下什么药吗?”

  华阳仙君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下,可他却担心自己若是没拿稳,会把汤药撒到孟确身上,而稳稳当当地继续端着托盘。

  可等听完孟确直截了当,且不信任的话语,华阳仙君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可还是愿意温声软语地哄,他依旧殷勤:“不是的,这是跟药仙求来的补药,能替你补了亏空……也不知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神魂竟然虚弱成那样,我——”

  华阳仙君本想拉踩一下虺游,说说那魔头没有照顾好孟确,来体现自己的好,却不想孟确直接打断他的话,淡淡地说:“我神魂为何虚弱,仙君自己不清楚吗?”

  说完,孟确轻哼一声,不愿再看见这人,接着他就起身想从竹屋内出去。

  孟确是青竹化形,神魂本就不怎么强的时候,先被华阳仙君用禁制折磨,后被玉皇剑所祭。就算有老道长重塑本体,可神魂撕裂三百余年,想恢复如初自然是不容易的。

  华阳仙君见状匆忙追撵,可没孟确允许,他也不敢碰孟确,只敢在旁边道歉:“对不起,小确我知道我错了……以前是我不对,我以为我这样做能留住你,我只是,我只是很痛苦……”

  华阳仙君不愿意提自己的痛苦,可他口不择言地说完,又在心里盼望着孟确能因为他的痛苦,对他稍加怜悯。

  孟确没理华阳仙君,类似的话,他上回已经说过了。

  他实在懒得在同一个人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走出竹屋,孟确看见了与千年前如出一辙的竹林,那个被自己亲手烧掉的竹屋。左右看看,当年给小乌龟挖了一半的池塘,成了自己想象的样子,浅池清泉,鹅卵铺地……

  华阳仙君见他感兴趣,连忙跟在孟确身后介绍,说这都是按照孟确当年竹屋所建,他尽力去全部复原了。

  华阳仙君本该什么都说的,可说道小乌龟的时候,他不自然地略了过去。小乌龟不在竹屋,是因为千年里,靠着灵气滋养的小乌龟终于化形成功以后,胆子就特别小,老躲着华阳,看见华阳就跑。

  照顾小乌龟的鹤童其实很能理解,毕竟华阳仙君总在竹林里发疯,旁人能躲,短胳膊短腿的小乌龟躲不掉。

  等终于能化形以后,小乌龟还不是有多远躲多远。

  孟确没注意华阳仙君在说什么,他只是随意看看,突然发现池子旁边多了个血气很重的地方,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稍微观察就能发现,血气的外围有个护阵,中间是颗种子。

  这处地方的泥都混着浓郁的血气,哪怕有清理过,也能感觉到那些血液曾经的主人,是多么强横。

  华阳仙君有些局促不安,那地方是他打算栽种子的地方。得到天帝消息前,他就是打算在那颗种子旁边散了神魂,随孟确去死的……现在被孟确注意到,他既期待孟确问问,又怕孟确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可孟确看完发现自己分辨不出,想想又觉得和自己无关,收回视线后就继续往外走。

  半点关心的想法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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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鳏夫华阳去衙门闹事:我守身如玉一千年,凭什么不给我发贞洁牌坊!

第47章 能不要这样看我吗?

  越是靠近竹屋, 就会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什么变化,就好像过去千年, 这里都没变一样。

  这显然不正常, 有种诡异的时间凝滞感, 就好像有什么人不愿意让时间前行一样。

  当孟确往外走的时候, 才发现竹林的面积比他曾经栽种的长青林要大得多, 要是偶尔还能看见零星栽着几颗枇杷树,几乎让孟确怀疑,华阳仙君是不是把整个升平宫都栽成了竹林。

  枝繁叶茂的凡间果树, 有仙界灵气滋养,并且因为有防护阵法保护,没有了鸟雀啄食,树梢上的果子个个油皮澄亮, 有着令路过食客垂涎的黄色。

  越是往外走, 刚刚那种亘古不变的气场才开始破碎。孟确一路走出来, 几乎看不见人,千年前神宫中仙娥道童遍地的热闹景象, 似乎已经成了记忆里的假象。

  偶然看见寥寥几个, 也大多步履匆匆, 行走间都像是生怕被谁发现了一般……

  孟确离开竹林的时候, 恰好碰见了熟人。是匆忙从厨房里跑出来的鹤童。他手里端着个托盘, 正打算往竹林里走。孟确看见鹤童有点意外,可又觉得理所当然。升平宫里普通侍奉的道童,与曾经能跟在仙君身边的童子还是不一样的。

  千年不见, 鹤童的身量长开了一点, 不过他脸上还是露着点天真, 看见孟确从竹林里出来,立马惊喜之情外露地说:“大人怎么起来了?快回去休息!是想要什么东西吗,我给您送过去!”

  鹤童说完以后,抬高了手上的托盘,又问孟确要不要吃点桃花酥,还说这是仙君特意让自己准备的:“仙君大人说要做得甜一些,因为怕大人觉得喝了药会觉得苦。”

  还不等孟确说话,在鹤童揭开手里食盒盖子的同时,香气散出后,跟着鹤童的一个矮豆丁就突然冒出来,跳起扒拉托盘,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鹤童哥哥,给我吃!小龟想吃……小龟想吃,鹤童哥哥……”

  穿着一身青绿色道袍的矮豆丁露着明显的稚气,奶声奶气的跳起来也只能够到鹤童的手肘。

  碎碎念的矮豆丁表达自己情绪,不过也只是在撒娇,整个人软软的,试图用他圆圆的小眼睛哄到鹤童心软。

  鹤童仿佛早就习惯了矮豆丁的操作,他手臂上吊着个小娃也纹丝不动,眼睛还是笑弯着看向孟确。

  “这是您养的那个小乌龟,他开启灵智化形都不久……”鹤童说到一半,看见了跟在孟确后头,想过来又不敢上前的华阳仙君,突然就紧张起来,仿佛终于意识到孟确为什么会醒过来以后,就从竹屋里出来一样,没再继续说话。

  而察觉到华阳仙君靠近的矮豆丁,第一时间闭上嘴巴,小脑袋左右看看,似乎在权衡是继续跟鹤童撒娇,还是赶紧躲开那个疯子叔叔。

  矮豆丁生出灵智以前,就一直住在竹屋附近的池塘,目睹过无数次那个疯子叔叔咆哮着发疯,鲜血和氤氲的黑色魔气一度成为矮豆丁的噩梦。

  后来生出了灵智,疯言疯语的疯子叔叔发现了这一点,从某一天开始,疯子叔叔竟然会跟他说话,说些他听不明白的话,说着说着又会愤怒的拿刀出来。虽然没有伤过矮豆丁,可还是让他更是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个噩梦一样的疯子叔叔……

  其实“疯子”这个词,还是他自己说的。

  一边说自己这样的“疯子”是没资格得到爱的,一边拿刀子划破他的胸口,还把一撮不知道什么东西往伤口里塞。

  说话那会儿,疯子叔叔的身后不停地往外冒黑色的雾气,雾气里像是有许多条交织纠缠,最终虬结一团的蛇影,狰狞可怖地给矮豆丁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不过矮豆丁看着自称疯子的叔叔,觉得他是想要和那东西融为一体。

  后来的场面太过血腥,矮豆丁被吓得差点昏过去,幸好是鹤童及时赶到,救下了他。

  矮豆丁苦大仇深的思考对策,最终视线落到了孟确身上,他觉得这个哥哥好像很亲切,仿佛很久以前就见过……

  总是会对可爱生物心软的孟确被矮豆丁看着,只是稍作犹豫,就从鹤童端着的食盒里,取了一块桃花酥,递到对方手里。

  矮豆丁看着吃食有点犹豫。

  他因为太过胆小,所以不太敢离开神宫,自然也没怎么接触过外人。唯一会投喂他的鹤童教过他,不要随便和陌生仙走,也不要随便吃陌生仙给的食物——但这个哥哥好像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同,矮豆丁也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在这个哥哥身边很安全。

  矮豆丁心里有了计较,看看鹤童,得到肯定眼神后,才小心地从孟确手里把桃花酥接过来,又礼貌地和孟确道谢。规规矩矩鞠躬道谢的矮豆丁几乎弯成一颗球,可他身上那股可爱的气质却没有变,看得孟确忍俊不禁,心情没缘由的好了不少。

  想到自己以前还烦恼过,小乌龟会不会不愿意被带来仙界,还真是,杞人忧天。

  这世上不识相,还喜欢自找苦吃的人,大约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任谁都不会觉得成为仙界之中,被华阳仙君庇佑的一员会是不幸吧。

  孟确知道鹤童应该是看见了跟着自己的华阳仙君,才没有继续跟自己说话,不过也都不重要。鹤童是华阳仙君的下属,当年来侍奉自己,就是听令行事,现在会继续替华阳仙君做事,倒也不稀奇。

  想通这点以后,孟确没有继续和鹤童多说,只是跟他告别,说自己打算回人界。

  “大人不吃点点心吗?”鹤童还有些怔愣,下意识地往孟确面前递了下托盘。

  孟确摇头,没有再接,有点心情复杂地对鹤童解释:“过去这么多年了,不喜欢吃了。”

  已经过去千年,孟确跟着小青蛇尝过人界许多吃食,依然对美食保持热情,他不排斥吃一些香甜的点心,但升平宫的桃花酥,就和华阳仙君一样,是承载了不怎么愉快记忆,没有继续喜欢必要的东西。

  “如果有机会,劝劝你家仙君,也别太执着往事了。”孟确摆摆手告辞,离开前顺手揉了揉小乌龟束起的发髻,忍不住悄悄感慨手感不错,多余的想法却没有了。

  也许是得过吩咐,也许华阳仙君本就没打算留人,总归孟确慢悠悠地继续往外走,没什么阻拦地就到了升平宫门口。

  大门近在眼前,记起在魔宫里和宋承皓商量的事,孟确脸上忍不住多了些笑意。边走边低头拿传讯符,琢磨着给宋承皓发消息,问人在哪儿。

  宋承皓就好像是在另一头等着孟确消息一样,他迅速回了个升平宫附近的地址,显然他很清楚孟确被谁带走了。

  孟确脑子里还在想去人界安葬盛淮景的事,脚步正要迈出升平宫大门,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先前缠着鹤童的矮豆丁扑到孟确脚边,在他发现自己成功拦住孟确之后,连忙问孟确:“哥哥,我们是不是见过!我好像见过你。我化形前的记忆不怎么清晰,但可能是濒死的感觉很可怕,我隐约记得是你把我救了,捡回去的,我一直记得哥哥手心的气息!”

  矮豆丁越说越肯定,最后甚至拉着孟确的手,按在了自己脸颊边,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

  脆生生地童音不算大,却口齿清晰,说完以后,矮豆丁似乎发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不礼貌,又连忙和孟确解释:“鹤童哥哥说,我是因为哥哥你才能来到仙界,我就,就想继续跟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可孟确隐约觉得这个发展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当年他在虚策山捡到的小乌龟,其实是只岸上孵化,没来得及下水,还被飞鸟盯上的小可怜。作为化形妖灵,孟确只是救他也只是举手之劳……

  后来小乌龟被作为华阳仙君哄自己开心的礼物,随意地被带来仙界,那种无法反抗上位者的宿命感令孟确难受,才会被孟确一直记挂。

  刚刚知道小乌龟甚至在升平宫化形了,孟确就不愿打破小乌龟现在安宁的生活了,也就不想带着小乌龟走。他刚要拒绝,一直跟着他的华阳仙君冒了出来,他说:“小确,不要走好不好……”

  脑子少根筋的小乌龟虽然害怕华阳,可华阳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了。

  不想和孟确分开,还有让孟确跟自己一起在升平宫的方案。

  小乌龟胆子小,如果不是有孟确在,他根本不愿意踏出升平宫半步,这会儿回过神来,就顺着华阳的话往下说:“哥哥,我们一起在这里住好不好!”

  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孟确觉得现在有些滑稽。矮豆丁拦在他脚前,华阳仙君想靠近又不敢碰的站在后面,因为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过长,升平宫内的仙娥、道童,外头过路的仙人都纷纷侧目,想看看是发生了什么……

  孟确心里烦躁,他拎起矮豆丁往旁边一放,对他说:“不好,我不喜欢这里。”看看欲言又止,仿佛受伤一样的华阳仙君,孟确在心里补充,也不喜欢这里的人。说完,孟确朝华阳仙君淡淡开口:“仙君大人,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了,也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真的很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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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确和我说话了!

  盛淮景:[]

  虺游:他在说你恶心。

第48章 无解的仇怨

  “我希望您能知道, 您和他一点也不像。即使穿上他的衣袍,学出他的语调,也不是他……而我, 也不是您。”孟确说完, 看看伤心欲绝的矮豆丁, 再没有搭理华阳仙君的打算, 头也不回的走了。

  矮豆丁被拎着放回升平宫之内, 他想追出去,却又被外头围观仙人那若有似无的探究眼神给吓了回去,不得不把大半身子都藏在门板后面, 探出脑袋偷偷凝望孟确离开的背影。

  华阳仙君听见孟确的话,突然愣在原地,他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许久都没有动作。就那么和矮豆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如同被下了定身术法, 不敢说话, 也不敢继续追逐,只能一直站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孟确离开。

  孟确走得很快, 即使近些地方的仙人会下意识地避开, 给他让出一条路, 能让华阳仙君多看几眼, 但也因为他走得果决,依旧很快就消失在人群当中。

  华阳仙君想要追撵出去,想要和计划中一样, 请求小确原谅自己, 或者让他看在盛淮景的份儿上, 多给自己一些怜悯。

  然而孟确说“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见了”“你的眼神很恶心”“你一点也不像他……”

  那些话不停的在华阳仙君脑海中回荡。

  明明很轻很淡,可却是最尖锐的刀子,刺进了华阳仙君的心口。

  他听得懂孟确话里的意思,正因为听懂了,华阳仙君更觉自己像是突然被迎面而来一股冷风扑倒。

  明明身处气候宜人,温暖舒适的仙界,但如刀的寒意,裹挟着刺骨的冰冷,从脚裸蔓延到全身,把他整个人都冻在原地。只要稍微有迈步向前的念头,冰封在地面的双足就会齐齐撕裂,让他更加狼狈的摔倒在地。

  寒冰继而影响到了他的肺腑,痛苦得仿佛有柄刀刃,在他身体里蹂|躏胸腔,捏碎脾脏,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让华阳仙君手足无措。他意识到孟确可能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认清了自己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容器,薄薄的皮肤下,全都是丑陋而狰狞的欲|望。所有光鲜亮丽的伪装都只是为了掩盖那个,在这个名为华阳仙君的皮囊之下,腥臭到令人作呕的难堪与癫狂。

  目之所及之处,再也没有那个能令他们魂牵梦绕千年的人,哪怕时隔千年,华阳仙君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次失去孟确,也不舍得挪开步子。

  然而他哪怕卑微都泥土里,哪怕装作自己依然是千年前那个被爱着的人,也永远无法让小确回头了……

  他只能留在原地,贪婪地嗅闻着空气中仅剩的气息。

  华阳仙君久久凝望,不愿离去,久到那些如同已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幕幕在他面前重演。明明没有亲眼所见,可孟确离开的背影,逐渐同千年前,独自走向祭剑大阵的身影重叠。

  他孤独而脆弱,可又走得决绝……

  因为不久前才被抽取过竹芯而苍白的脸上,带着对自己的厌恶,和终于能离开自己的解脱。

  错的明明不是小确,这一切都和小确无关的。

  如果能够替小确承受这一切就好了……

  说不定,小确就不会想要离开自己了……

  虚假的幻想让华阳仙君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那个让他做过无数噩梦的大阵当中,凤凰真火焚烧的,不再是孟确,而是他的神魂……

  能够以假乱真的灼烧疼痛,让华阳仙君体内黑色的魔气,陡然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化作或虚或实的蛇影,争先恐后地朝着他欲|望根源的那个方向爬行。

  摆弄好桃花酥,在卸花殿等待主人回来的鹤童,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跑出来找人的时候,绕了许久,才在大门口看见了双眼通红,浑身不自然地痉挛,肢体坚硬冰冷,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华阳仙君。

  鹤童想问一旁的小乌龟发生了什么,可早已吓傻的小乌龟只是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门口,又指了指面前这个疯子叔叔,小声呢喃:“出,出去了……好多,好多……”

  再多的话,小乌龟已经说不出来了,他惊恐到了极致,在看见鹤童的瞬间,大脑里紧绷的那根线突然崩断,扑到了鹤童怀里,撅了过去。

  鹤童想问问什么东西出去了,可小乌龟明显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回答他的问题。

  鹤童只能抱紧突然跑怀里的小乌龟,又看看已经意识不清的仙君,想想还是照拂幼小的心更胜一筹,他抱着鹤童往里头跑,丢下他家主人,又在自家大门口丢人的多躺了一阵。

  孟确刚走入人群,就被一只手拉了一把,宋承皓披着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外袍,奇拐八绕地把孟确带到了一个远离升平宫的角落。

  宋承皓上下打量了孟确一番,确认他还好好活着,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感慨:“你竟然还能从里头出来。他有没有折磨你?”

  孟确:……

  虽然宋承皓的担心话是关心自己,可孟确总觉得这人感慨的点,好像有什么不对。

  “你都不知道,那天,他抱着昏过去的你那时候,简直像……像是要把你活吃了。”只要稍微想想,宋承皓就觉得心有余悸。他跟着华阳仙君回升平宫,却没胆子留在里头,甚至已经做好了,如果孟确七天没给他消息,就要想法子潜入救人了。

  在宋承皓看来,别管多强、多饥|渴的男人,七天七夜也该够了。

  时间再久,八成要出竹命……

  现在才三天多就结束了,孟确还比三天前看起来脸色好了一点,这是被滋润过了?宋承皓忍不住怀疑。

  孟确没管这家伙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从宋承皓手里拿过那只白瓷坛子,几次调整呼吸,竭力保持语调平静地问:“……还能带我去人界看看吗?”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就变了吧——”宋承皓的话说到一半,看见孟确淡淡地瞥自己,没原因地吞了吞口水,连忙点头,表示可以带孟确去看看,只是不一定还能找得到。

  在孟确的请求下,宋承皓应承下来要替孟确安排,找个不太打眼的飞升莲池,偷偷去人界。

  飞升莲池沟通人仙两界,本来只是单行道,但自从天地灵气大乱以后,天道式微,越来越多的仙人纷纷偷找机会下人界,想要离开岌岌可危,还随时要面临越发疯魔的天族。

  宋承皓说起这事也是感慨颇多,他以前就有许多路子能赚些外快,可千年前那场恶战之后,这下凡的仙人越发多,天族也查的越发严,日子就难过了不少。

  听到宋承皓这一说,孟确忍不住担心好友,劝他若是有危险,这事可以稍缓,倒也不是很急。

  “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吧,天族这几天在办丧事……”

  宋承皓说完,琢磨了一下措辞解释道:“天帝的兄长,姬昉神君死了,天族乱成一团,他们没工夫查偷下凡的仙人。”

  闻言孟确微微一怔,随即想起虺游和自己说的——父君让我杀了姬昉、姬智。

  “就是在魔界的时候,那魔头闯过去,华阳晚到了几刻,他就把姬昉神君的神魂都打散了……”

  仙魔两界每一次交手,死得神仙、妖魔都不少,姬昉会令人感慨,也只是因为他是天帝的兄长,多么尊贵的人物啊。想想紫御神君,不也是天族顶尊贵的存在吗?竟然也是说陨落就陨落了……

  “据说天帝听闻消息的时候,悲痛欲绝,当场昏了过去。”

  “其他事情我也不清楚了,左右也不认识,咱们还是趁早去人界,免得夜长梦多,回头天帝回过神来,要封闭仙界。”宋承皓安慰般拍了拍孟确的肩膀,才匆匆离开。

  姬昉神君……

  其实是认识的。

  当年孟确初到神宫,姬昉神君就过来拜访了,是个有些凶巴巴的神君,见面不怎么愉快,可他最后也还是送了自己个见面礼。

  东西似乎是早就烧了,或者送人了,总归是不在自己手里了。

  虺游当年不愿意杀无辜的兄弟,现下还是对姬昉动手了,个中缘由里头,孟确不知道有几分是自己推动的。

  哪怕看似无关,甚至自己也几乎死在虺游手里,孟确还是觉得歉疚。

  不过大能都无法阻止的事,孟确也无力改变什么,他沉吟半晌,还是托宋承皓去想个法子,好歹叮嘱一下天帝,说不定虺游下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天帝。

  “……还有陆炎神君。”说完,孟确又想起来个人。

  宋承皓一阵无语,他一个没忍住,戳戳孟确脑袋,恨恨道:“你怎么想的,当年天帝引导你去祭剑,陆炎的凤凰真火炙烤七天,你都不恨的吗?”

  “恨啊,但一码归一码,如果他知道我因为旧怨,见死不救,肯定会怪我的。”孟确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说:“等将来我自己修为上去了,亲自去报仇好了,在此之前,他们还是活着比较好。”

  宋承皓还是想不通,但思索一阵,无奈地替孟确去办事了。

  看着宋承皓离开的背影,孟确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隐藏在角落的灰雾般的小蛇,微微眯了眯眼。时间过去千年,经历过苦难的人自然会长点脑子了。孟确知道华阳仙君肯定会有监视自己的东西,也许为了讨好自己,他还会帮自己的忙。

  天帝和陆炎神君不能死,是因为一手促成盛淮景之死的虺游更该死。

  如今这局面,能杀虺游的,大约只有华阳仙君了。

  孟确想的到虺游为什么要放自己离开魔界,可要让他因此感动,放下仇怨……

  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拿了预言家牌的孟小确,指认狼人虺游,并发起投票。

第49章 “抛夫弃子”

  昏倒在门口华阳仙君被鹤童捡回去以后, 很快就醒了过来,撕心裂肺的冰冷并没有消失,只是慢慢融进了他的骨血当中。失而复得的激动热烈, 逐渐冷却下来, 华阳仙君终于想起自己才是不被爱着的一个。

  悄悄用业天镜窥探孟确, 华阳仙君看见了孟确跟旁人微笑, 脸上的轻松惬意, 闲适宁静,是他几乎不曾见过的美好,是他只敢在梦里幻想的鲜活。

  华阳仙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中人, 珍惜而贪婪地看着,就好像全天下只能看得见一个孟确一样。孟确和旁人在说什么,他浑不在意,只是在看见随着交谈, 孟确逐渐低落下去的神情后, 突然动了动手指, 冲动得想要现身抚摸上孟确眉头,替他解决烦恼。

  想告诉小确, 无论他要做什么, 自己都能替他办到……

  可最终还是没有动, 华阳仙君只是嗫嚅一番, 他怕孟确看见自己, 怕孟确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怕孟确对着自己再次露出厌恶的眼神。

  孟确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盛淮景, 自己只是个求而不得, 还伤害他的混蛋……

  华阳仙君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贪婪凝望的时候,赫然发现本该封印于身体的魔气,趁着他先前精神恍惚的时候,竟然跑到了孟确身边。

  这千年里,华阳仙君无时无刻没在被魔气折磨,明知道是虺游从中做了手脚,放任自流下去只会害了自己,但他却舍不得彻底将其斩断。

  从一开始就将盛淮景那份记忆,与魔气一同封存就是个错误的开始,后来这些魔气被他倾注了太多的欲|念。长时间的折磨与融合,悄无声息间,已经变得彻底无法分割,甚至随着思念与悔恨情绪加重,让华阳仙君几乎分不清究竟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的自己……

  也许真的只剩下了一副皮囊,还留有仙君的理智吧。

  窥探着业天镜,华阳仙君甚至有些羡慕,如果自己也能在小确明显表达了不乐意后,还不管不顾的去见小确就好了……

  就算只是能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也好……

  以前的自己只敢幻想小确复生,只敢想象自己还能再见孟确,可一切成真以后,华阳仙君才发现,欲|望是他无法控制的东西。不论人仙魔,欲|望都是无穷无尽,会吞没一切的存在,只要生出一丁点苗头,都会有燎原毁灭的潜力。

  以前他任由欲|望左右,伤害了小确,现在的自己,则必须藏好那些龌龊,以一个足以令小确喜欢的样子出现。

  也许,也许小确只是不喜欢华阳,并没有不喜欢盛淮景。

  如果自己就是盛淮景呢?

  想到这一点,华阳仙君原本已然死寂的心脏,突然砰砰乱跳,重新迸发出一股生机,让华阳仙君激动得呼吸一滞。

  然而更大的问题也摆在眼前,虽然不知道全部过往,可虺游假冒身份,潜藏在小确身边数百年这件事,的的确确是前车之鉴。华阳仙君不想重复错误,也不想再做任何伤害孟确的事。

  一时间想入僵局,华阳仙君忍不住再次颓丧,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去。

  不过即使这么低落,华阳仙君的眼睛,也丝毫没有从业天镜移开视线的意思,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只是想看看孟确,只是想保护孟确。

  越是看着业天镜,华阳仙君就越是嫉妒那团跑出去的魔气。区区魔气,凭什么可以那么靠近小确!华阳仙君手里掐诀,朝着业天镜内看见的魔气打了过去。

  几乎没有反抗余地的,隐藏在暗处的魔气瞬间被抓住,从小蛇形状又突然散开,变成黑灰色的雾气,瞬间被华阳仙君收了回去。

  孟确送走宋承皓,便有些漫无目的地闲逛。

  说来也是唏嘘,好歹在仙界住了这么多年,孟确倒是几乎没有看过仙界,他从来不知道升平宫之外的仙界也是极为热闹的。虽然不如以前看过那个青鸾山的集市,但也另有一番忙碌的热闹。

  孟确看见个售卖丹药法宝的铺子,好奇之下走了进去,里头琳琅满目的东西,倒是让孟确恍若来到人界。

  接待的小二看见孟确就避开了一些,大约是觉得换掉了神宫里那身衣袍,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的孟确,不太能消费得起他们店里的东西,自然也没多少热情招呼的念头。

  孟确倒没什么失落感,他悠闲自得的在店里逛,想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兵器选选。

  大约也是巧,孟确低着头打量的时候,身侧架子边儿的两人倒是聊了起来,他们起初也就是在聊天族八卦,后来聊着聊着,竟然歪到了华阳仙君身上。

  声音浑厚一些的那人说:“你是没看见,华阳仙君领着儿子站门口,那男人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另一个声音尖利点的人说:“不会吧,华阳仙君的道侣不是死了一千年,最近才活过来,哪儿来的儿子?”

  “也许是长得慢吧……毕竟修为潜力越大,长得越慢,那可是华阳仙君的儿子,也正常。”声音浑厚的人说完顿了顿,又用状似悄悄话的音量说:“……也真狠心啊,抛夫弃子,那孩子就站在仙君身边,伸着手喊人,嗓子都哑了。”

  “那又怎样?我听说那位道侣其实是在跟人成亲的时候,被华阳仙君找见的。本来就不打算和仙君过了……”二人谈话陡然加入另一个声音,说话语气之笃定,就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

  三人交流一番,纷纷忍不住唏嘘,开始感叹华阳仙君这么痴情,他们连孩子都有了,竟然还那么狠心,谁走就走。

  “痴情郎负心汉,还真就是没办法的事。”三人最后感慨完,才各自选了货物找店家结账。

  孟确:……

  讨论话题的中心人,怕自己出来让他们尴尬,只好一直蹲在货架角听完全程,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多了儿子的孟确,茫然中又带着疑惑。

  孟确想了一会儿,才把事情给对上,大约是自己在升平宫门口,被围观的事给传了出来。

  至于那儿子……

  八成是小乌龟那只矮豆丁。

  这误会也真是够大的。

  想来想去,孟确觉得这事倒也无足轻重,反正他又不是第一天被人传谣了。孟确又看了会儿,估计那几位应该走了,才在货架上选了两瓶据说对神魂伤害很大的毒|药,打算去结账。

  不过孟确大约是高估了仙界这群无所事事的仙,他走近柜台才发现,那三位竟然和店家聊上了。

  只是他们一直在争论,当年华阳仙君娶的道侣,和传了数千年八卦的紫御神君,究竟谁才是那孩子的亲爹。

  孟确:?

  孟确低着头,想结账走人,然而四个仙,观点二比二打了个平手,旁边那个声音尖利的仙突然拉住孟确肩膀,问他:“这位道友你说,那孩子亲爹是谁?”

  孟确:“……”

  孟确不得已抬头看向对方,显然对方也被孟确的好相貌给惊到了,他拉着孟确旧道袍的手都忍不住放轻了一些,脸上的笑也温和不少。不过稍微缓和下来后,他想要孟确站队的态度还是没变,他们快速说完各自观点,就一定要孟确选一方出来。

  对方一副非要孟确站队的样子,甚至连店家都没有放过孟确的打算,拖着没给孟确结账。

  饶是孟确好脾气,也不禁对这群人无奈,他正要东西都不买,直接甩手走人。声音浑厚那人十分大方地表示,如果孟确选了,不管哪个,这两瓶丹药他都替孟确买了。

  孟确听完,快速回答:“我觉得是紫御神君的。”

  声音浑厚那人听到答案,满意笑笑,得意地就要掏灵石出来替孟确买单——他就是站紫御神君的。

  然而另一方却不满意了,声音尖利的反驳:“你这是作弊!”说完之后,他又看向孟确,从储物袋里掏出几枚上品灵石,推向孟确:“道友你要凭良心说话!好好选完,这就给你了!”

  两袖清风惯了,突然见到这么多上品灵石,孟确摸了摸自己的良心,无奈点头:“肯定是紫御神君的。华阳仙君那道侣,本体是青竹,生不出孩子的。”

  显然孟确的话让其他人惊讶了。

  虽然聊得火热,但华阳仙君当年的道侣深居简出,又死得很早,若不是后来华阳仙君那杀疯了的模样,任谁都还是以为华阳仙君和紫御神君是一对来着……

  拿了灵石出来的道人疑惑:“你怎么知道是青竹?”

  孟确看对方反应,就知道自己大约说错了话,关于那位道侣的消息,一向甚少有人知道。他想了想含混地解释:“我认识升平宫里一个侍奉的道童,他给我说的。”

  其他几人顿时“哇”了一下,随即对孟确刚刚的答案更加笃定,接着还想让孟确再说说有没有其他内幕消息。

  孟确见状不敢多说,可他们还是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又给孟确编排出了一个“华阳仙君带着遗腹子,为给孩子个名分,选了个好掌控的下界小妖,结果下界小妖不甘被绿抛夫弃子,华阳仙君为爱痴狂的戏码。”

  “这就解释得通了。”其中一人对这个故事表示肯定。

  “但是这样想的话,仙君是不是好贱啊……”

  孟确:……

  这哪里能解释通啊!

  不要随便拿八卦脑补真相啊!

  然而这些话孟确只敢在心里念叨,实际上的孟确拿着两瓶毒|药就跑,生怕他们再想个什么奇奇怪怪的狗血剧本出来,让自己更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宋承皓咂舌:你竟然是这样的小青竹!

第50章 遂镇

  孟确怕那些仙人再和自己说些什么, 回头言多必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也怕万一有人认出自己, 招来更多诽议, 故而走得很快。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他即将走出去的时候, 遇见个一身红衣的仙君。

  仙人明明精神恍惚, 仿若游魂,看见孟确后,还是一眼就确认身份, 扯着孟确问他:“为什么?!”

  拉扯一番,孟确才把人认出来——这是宿雀仙君。

  孟确隐约猜到这位仙君找自己的理由,可他也没办法解释什么为什么,只好趁宿雀仙君还未多说的时候, 赶忙让他松开自己。

  “宿雀仙君,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孟确想和他说说虺游杀血亲提升修为的事。

  然而已经神叨叨的宿雀并不满意, 他就是要让孟确说清楚:“姬昉他性子暴躁,我知道他不讨人喜欢……但为什么是他?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他为你几百年都不再出手了, 是不是因为华阳?华阳他要你回仙界, 激怒他了, 对不对?”

  宿雀仙君就算是神神叨叨的, 可修为也是上九天八方神主境界的大能, 他越说越离谱,孟确无力阻止,只能悄悄捂脸。

  周围本就八卦的仙人听了一截子, 有仙认出宿雀仙君后, 其余人纷纷侧目看向孟确, 不明白这个修为不怎么起眼的家伙,竟然和姬昉神君、华阳仙君都扯上了关系。

  宿雀仙君和姬昉神君关系好,大家都知道,近日姬昉神君陨落,宿雀仙君浑浑噩噩大家也都有目共睹,但这几句话说得条例清晰,就不像是在发疯了。

  话里的那个“他”是谁?听起来像是杀了姬昉神君的凶手?

  可不都说是魔界的魔头杀了姬昉神君吗?

  这个修为低微的家伙,竟然和魔头有关系!看热闹的仙人忍不住微微后退了几步,想离孟确远一点,免得牵扯到自己。

  不过好奇围观的人并没有减少,反而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开始揣测——杀姬昉神君的是魔界魔头,华阳仙君围攻魔界是为了他的道侣,面前这个小妖和魔头关系很好,华阳仙君也要让他回仙界……

  再结合先前有传闻,华阳仙君上次受伤,是他去抢亲,结果被他道侣的现任给打伤的。

  所以?

  他们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孟确眼看先前同自己在店里争论过,“华阳仙君的儿子究竟是紫御神君还是他道侣的崽”这事的几位仙人也注意到这边,孟确连忙趁着众仙还没理出头绪的时候,轻声在宿雀仙君耳边说了两句,得到宿雀仙君一个惊讶的眼神后,孟确才坚定点头,表示肯定。

  “况且,仙君大人您也只有相信我了,这一条路了,不是吗?”孟确的态度还是温和的,不过说出的话,倒是让宿雀仙君听了只能无奈。

  宿雀仙君怔愣一会儿,还是犹豫地放开了孟确,让他离开。

  见平素就好说话的宿雀仙君神情恢复清明,围观的仙人想八卦,又不太敢凑过来,可还是忍不住想问。

  宿雀仙君却像是料到了他们要问什么,微微摇头:“我认错人了。”

  众仙皆是惊讶,他们还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一手的重磅消息,结果只是认错人吗?他们不信。然而这种事,当事人一个走了,一个否认,事情就没什么可说了,但越来越多的仙猜出了“真相”,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可又碍于仙君的强权高压,他们不得不三缄其口,装作不知……

  不过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毕竟魔头和仙君同时追求一个人的八卦,可比其他事有意思多了。

  人界,遂镇。

  宋承皓手里掐诀,反复确认位置,终于在一处城隍庙外头的老槐树前站住了脚。

  “应该就是这里了,当时离开怕找不见,我做过个标记。”宋承皓抬头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收回了一个冰青色的法诀,忍不住感慨起来。“当年我就是在这附近寻见的盛淮景,只是没想到,千年过去,竟然变成这样了……”

  孟确跟着宋承皓一路走来,感受着周围的繁华,倒是有点意外。

  毕竟过来的路上,宋承皓怕孟确来看见什么鬼魅横行,会先一步承受不住,会无法想象昔日盛淮景,成为什么妖邪化物。故而老老实实坦白了他在千年之前,收殓时候遇到那煞气极重的景象。

  “若不是我从仙界而来,光是下界修士,恐怕一进到那地方,就会被煞气迷魂,逐渐侵蚀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宋承皓的修为在仙界不算什么,但在人界也是不错的了。

  盛淮景葬身之处的怨魂也才成型不久,宋承皓应付起来也颇废了一番功夫。在他想象中,那地方恐怕还会有成为阴煞之地的可能,千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事了。

  两人都做好了准备,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可真的到了以后,面前却只有这幅太平安宁的景象。

  就好像宋承皓描述里的鬼煞丛生的世界,只是他的臆想。

  宋承皓很开心,他笑呵呵地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可以故地重游的地方,这种情况显然很不错,至少他们不需要再跟修行成大妖的鬼怪动手。

  就算他们能应付得来,可能省点事也算不错。

  确定地方没错之后,孟确支走了宋承皓,他轻轻倚靠在老槐树下,感受着老槐树遮蔽下的阴凉。时间就好像回到了千年前,盛淮景总会仔细照顾他,手把手地让孟确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好奇……

  半梦半醒间,孟确感觉自己仿佛能听见一些声音,盛淮景莫名倒在虚策山的竹林里,孟确的树根旁边,受伤的血液落进土里,唤醒了沉睡的孟确。

  不过是挥挥手的力气,孟确就被盛淮景给缠上了。

  盛淮景仿佛天生就有用不完的精力,伤好后一面替皇帝巡边,一面还能跑到深山老林里,偷偷来看孟确。

  盛淮景给孟确带话本,教他外面的人间是什么样,教他吃点心,教他什么是红袖添香,什么是生死相许。

  “整日陪着你吃些清汤寡水,我觉得自己都瘦了……”盛淮景是武将,喜欢吃肉,可遇见孟确后就改了饮食,他偶尔抱怨,但还是会替孟确准备他爱的食物。

  “皇帝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等我安排好盛家军,就随你一同隐居……”盛淮景心里有一腔热血,他想要报效朝廷,报答皇帝。不过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孟确,要和孟确隐居,要和孟确成婚。

  “只是舍弃这些,我就不该把盛家的钱财带走了。可能日子会比现在清贫些,但这些年来,我也攒下些俸禄,将来我们就在山里开一块地,种些粮食,我再去打猎,怎么都够生活了。若是有余钱,我就给你去买话本,带你去茶肆听说书……”

  盛淮景给孟确勾勒了一个只有他们的未来。

  然后没多久,盛淮景就去死了。

  死在孟确最爱他的时候。

  孟确一下子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感觉有一双手搭在肩膀上,温暖、宽大,充满了力量,掌心的薄茧似乎都能透过衣料传达在孟确的感官上头。

  孟确咻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肩头只有一片落叶。

  叶片还是青的,并不该这时候落下,孟确有点茫然地左右张望,他轻声喊着盛淮景的名字,可始终没人回答。

  孟确有点焦急,他站起身打算找找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略微焦急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请问大殿怎么走?我刚刚和家仆失散了。”

  孟确站在原地愣住,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眼睛一错不错,舍不得挪开视线。

  “公子?”那人挥了挥手,试图唤回孟确的神智。

  “我带你走吧。”孟确果断回答,可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不过是个眉眼间有几分长得像盛淮景的人,自己怎么就上赶着和人说话了?

  那年轻公子得了孟确的话,立马又笑起来,边走边自报家门,他说:“我叫盛隐,是遂镇城东盛家的……因为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故而不太熟悉。这庙偏僻,我走了好一会儿才找过来的,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盛?”孟确听见这姓氏,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是啊,据说我家祖上是京城盛家,家族之内也曾显赫非常。”

  盛隐挺健谈的,孟确也愿意和他说话,不过是带个路的功夫,孟确就知道了这个年轻公子是随家中姐妹来拜神的。

  他一个妹妹即将议亲,本人也将要参加秋闱,这次来拜神,就是希求神仙能保佑他一切顺遂。

  “神仙……神仙能过好自己的,就不错了。”想到天帝还在担忧自己生死问题,大约是没工夫关心凡人成婚和科举的,孟确忍不住叹息。

  可即使神仙不忙,这种小事大约也不会有人在意。

  “我也这样以为,可家母想要拜拜,只是求个安心罢了。”盛隐说话露着随意,仿佛和孟确关系很亲近的样子一样。

  孟确认真听着盛隐的话,不知不觉间也随着他到了大殿之前,孟确跟盛隐说:“这便是大殿了,盛公子您自己看看吧,在下告辞。”

  孟确说罢,便打算离开,然而盛隐却像是很错愕孟确会离开一般,疑惑的看着孟确,试图去拦住孟确的离开。

  “这种化形的小把戏,还是别拿出来哄人了。”孟确似有遗憾,又似是不舍,他看着盛隐,头也不回的走了。

  “还是不够啊……”

  望着孟确离开的背影,“盛隐”忍不住暗中握了握拳,给他自己鼓励,他始终坚信自己可以做到。

第51章 如果有机会,会来看你。

  孟确看出那盛隐不大像普通凡人,但在他想来,大约就是只妖灵成精。因为先前自己在槐树下小憩, 情绪外露得有些多, 被他窥探到一点记忆……可能是城隍庙这里一向人多, 妖灵见过的人也多, 话就挺多。

  只是来聊了几句话, 估计就是有些好奇心旺盛的妖灵。

  孟确觉得这个体验有些新鲜,他看着妖灵一步三回头的走进大殿,神情也不由放松下来。

  此时帮忙去问城隍庙里可否安置牌位的宋承皓跑了过来, 他朝着孟确跑来,脸上满是喜悦:“只供奉牌位的话,每年付些香油钱就够了,若是做法事之类, 是另外算的价钱, 庙祝问我们要不要帮忙订做牌位神龛, 他们都有相熟的铺子,挺方便的……”

  宋承皓觉得孟确整天带着骨灰坛子也不是事儿, 能想通了安置到庙里, 倒也挺好的。

  “……那就, 都麻烦他们了。”孟确轻轻笑笑, 他能知道宋承皓在想什么, 似乎是为了让宋承皓安心,孟确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拿出了几块灵石, 想要感谢他。

  宋承皓皱眉拒绝, “我们这是好朋友, 你拿灵石出来就见外了。你真要付账,先把这东西的寄存费给我付了……”说着,宋承皓就从袖中摸出一把小算盘,开始计算盛淮景的骨灰在自己这里寄存千年的费用。

  “我们一五一十的算清楚,回头这朋友也别做了,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我过我的……”

  宋承皓嘴巴不饶人,一副想要和孟确划清界限的样子,孟确知道自己这事可能想差了,他立马换了话锋,主动承认错误:“是我不对,不该这样的。那等这些事了了,回头我请你吃酒,我在虚策山还埋过酒,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孟确以前不想回虚策山,但这次把盛淮景的牌位安置好,倒是敢回去看看了。

  眼看孟确开始告饶,宋承皓这才将手里的算盘收起来,他轻轻叹气,解释道:“当年你从魔修手里救我,我就欠你一条命,后来你出事,我没能帮到你,一直很愧疚……”

  孟确轻哼一声,睨了宋承皓一眼,问他:“你这不是见外吗?”

  宋承皓闻言愕然,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再提,转而商量起要怎么替盛淮景安置。

  “虽然我没见过盛老兄,不过我觉得他本性肯定还是良善的……最后的埋骨地,除却他的尸骨,还有旁人的,凶煞怨魂死亡之地,不是随着时间推移就能化解的。既然咱们要给他供奉牌位,大约还是得弄得隆重一些,顺便帮其他人也安魂为好……”

  孟确本想普普通通添个牌位,自己偶尔记得来祭拜就好,但宋承皓的话也有道理。孟确沉吟半晌,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说:“我觉得盛淮景肯定不想和其他人一起,也不想我破费。”

  说完,孟确朝着一旁的老槐树看了看,他觉得盛淮景其实是个挺简单的人。

  他不会因为自己拒绝他就退缩,也不会因为旁人非议就怀疑,若说孟确喜欢他什么,大约就是盛淮景的性子。

  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喜欢就要争取的人。

  所以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如果盛淮景死前真的有过疯魔,有过如宋承皓推测那样,因为临死时怨气极重,而有成邪祟可能,那也不会持续太久。盛淮景不是会想伤害旁人的家伙,孟确没缘由的笃定这件事。

  说起来,这也是盛淮景和华阳仙君最大的不同。

  孟确不知道为什么下凡历劫的凡人,会和上界大能如此不同,不过也不重要了。

  从孟确隐约猜到华阳仙君在自己死后千年里,都做了什么以后,他就彻底意识到自己所爱的盛淮景,真的死在了千年前,死在了虺游手里。

  并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的将华阳仙君,看做盛淮景生命的继续。

  时隔千年,亲手埋葬盛淮景的感觉很特别。

  孟确给盛淮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在遂镇附近满是小花的山谷里,挖了个坑,将小坛子埋了进去。

  孟确一边往里头填土,一边和盛淮景许诺:“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不随便离开虚策山了。不过我不想把你带回虚策山,这会让我觉得我一直都在守着你,总会去想你,会很难过。当年你让罗副将把我带走,也是这样想的吧,死得离我远远的,就那么悄无声息,哪怕是化妖,也不会祸害到我……”

  “其实一直很好奇,你是不是猜到了我是妖,所以你知道我会没事,只要拖到我醒过来,我听你话跑了,谁也没机会抓到我……可能让你比较失望了,我修为不怎么高,也没听你的话。”

  “现在觉得,你是对的,我不应该回来……”

  孟确将一枚新制的护身符放了进去。

  如果不是盛淮景的玉佩不见了,大约也是要埋进去的。

  孟确一个人碎碎念了一阵,确认埋好以后,孟确随手从旁边摘了一朵浅黄色的小花,摆在了这个小土坑前头。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

  “希望,是我来看你,不是——”

  最后半句话,淹没在了风里。

  当孟确从山谷里走出来的时候,笑呵呵地对宋承皓说:“我不会什么定位的术法,你帮我做个吧,我怕我以后找不到过来。”

  宋承皓将信将疑,却还是帮了孟确这个忙,做完标记后,他说:“回头你要是找不到,就联系我。”

  这回孟确笑得非常真心,他拉着宋承皓,说要带他去自己第一次化形的地方,虚策山。

  老道长栽出青竹,帮孟确重新聚魂,并没有选在虚策山。

  按照孟确对老道长的了解,大约这就是“狡兔三窟”,毕竟老道长是个很容易欠债的人,只有一个住处太容易被发现了。

  后来孟确成功化形,出于种种原因,也是不大乐意回虚策山的,现在领着宋承皓回去,倒是有些忐忑。

  宋承皓没懂其中症结,他就跟着孟确回了虚策山上的道观,进了这座看上去随时都会垮塌的屋子。千年道观本就破败,后来千年孟确又不曾回来,如今还有昔日模样,而不是只剩点残垣断壁,完全可以说是保存得宜了。

  “说起来,华阳仙君为什么没有修葺一下?”宋承皓说完,就觉得自己大约说错了话,不过他还是想知道,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孟确。

  毕竟看起来华阳仙君是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没道理放过他和孟确初遇的地方,任由道观毁坏。

  “虚策山很难找,如果不是熟悉这里,很容易迷路。大概是没找见吧……”孟确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论如何,虚策山也只是个人界地方,怎么华阳仙君都无法发现的吗?

  很容易迷路,也只是相对于人界的凡人。

  就连某些有修为的妖灵化形,都很难在虚策山里迷路的。

  所以,是为什么?

  孟确疑惑不解地从地里挖出清酒,他掀开泥封,酒香从里头散出,宋承皓也不继续纠结华阳仙君的事了,转而感慨:“一闻就知道是好久,少说也是放了百年才有的香气,华阳仙君没找见是好事啊。”

  “你经常喝酒吗?”孟确没头没尾地问。

  宋承皓摇摇头,他不好这口,但有好酒还是很喜欢的,现在闻着陈年佳酿的味道,脸上笑眯眯的,带着点迫不及待,示意孟确快给他尝尝。

  然而孟确并没有让他如愿,倒出一小壶后就收起酒壶,把酒坛往泥坑里一放,就朝着虚策山外走。

  宋承皓连忙起身跟着,疑惑追问怎么了?

  孟确随意解释:“只喝酒不行,咱们去找个酒馆,讨点下酒菜。”

  “咦,这么讲究。我先前在山下买了卤花生,可以边剥边吃的。”宋承皓将还冒着热气的纸袋举了举,十分替孟确着想地说。

  “没事,别跟我客气。”孟确拉着宋承皓,一路往外走,然而就是这么一段出山的路,孟确走出山的时候,面前突然多了个人,准确来说,是鹤童拦在了他们前头。

  鹤童手里也捧着一个小酒壶,见孟确出来,连忙上前。

  “大人,这是仙君托我带给您的。”

  孟确:?

  眼看孟确不想接,鹤童连忙解释:“仙君大人说这是您自己在升平宫时候,酿造的清酒,可能会需要,让我带给您的。”

  孟确本来不想接,可听完鹤童的话,又不得不犹豫起来。

  他能想到华阳仙君也许随时随地都在观察自己,却没想到那家伙无孔不入到了这种地步,可眼前这壶清酒,又的确是能帮孟确验证到某些事。

  “仙君大人说您不想见他,还说如果您不高兴,他会克制自己不去看业天镜……”鹤童转述这些话的时候,可以说心情相当复杂,华阳仙君好歹也是仙界大能,现在落得个偷偷用业天镜窥探还要担心对方讨厌的地步。

  隐约知晓二人之间发生过的事,鹤童由衷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说,华阳仙君大约是有些活该的。

  “还有,关于您和仙君大人的谣言这事,仙君大人也禁止了旁人议论,以后不会出现有人议论您的事情了。”

  鹤童说完,本以为好脾气的孟确会稍微动容,谁料孟确只是“啧”了一声,像是嫌弃地评价:“幼稚。”

  鹤童:???

  鹤童有点茫然地看向孟确,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孟确淡淡地解释:“紫御神君的事还不够长记性吗?越是禁止议论,就越容易引起议论。仙君大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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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仙君嘴上说着不去看业天镜,身体已经很诚实的往人界跑了。

第52章 盛淮景可以,我也可以

  华阳仙君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孟确是在说自己和姬昀的那些流言。

  华阳始终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和姬昀有关系, 不管怎么否认, 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印象。就好像, 把自己和姬昀扯在一起, 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华阳仙君甚至都想不管不顾的, 直接告诉全天下,他总是去寻紫御神君遗物,是替天帝做事。你们敬仰的紫御神君, 早就堕魔成了仙界的心腹大患,杀了不知道你们多少仙人,早就改图换面做了个彻头彻尾的魔修。

  之所以总是去找他的遗物,不过是怕那时已经被封印的魔头, 借助自己的遗物到仙界兴风作浪。

  那魔头, 惯会蛊惑人心。

  一点点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心肠歹毒又善于潜伏,是隐藏于草丛, 最恶毒的毒蛇……

  紫御神君, 早就不配你们去崇拜了。

  可天帝不允许, 天帝甚至在那家伙杀了姬昉以后, 还不忘叮嘱华阳, 绝对不能说出去,否则天族的威严将荡然无存,再也无法统御仙界诸仙。

  华阳仙君不能说出事实, 在这件事上只能为大局着想。他只能在仙界的规则之内, 去禁止讨论。哪怕是越描越黑, 华阳仙君也觉得这样清净了些……

  只是这次有关小确的流言,就让华阳犹豫了。虽然自己的确因为想听他们说自己和小确能破镜重圆而欣喜,而稍微动了放过他们的念头……

  难道,难道应该把那些非议者都杀了吗?

  小确是觉得自己只是禁止议论的做法,是有意包庇他们吗?

  ——如果都有孩子了,那早晚还是会重新在一起的吧。

  重新在一起。

  多么美好的期待。

  虽然他们说得前提都是假的,可华阳仙君听完还是高兴的,故而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警告一番,就放过了那些家伙。此时想想越发心虚,不由对自己当时的决定感到后悔。如果小确觉得自己没有重罚那些家伙,就是没重视他,该怎么办?

  华阳仙君忍不住焦虑焦急起来。

  “小确真是这样想的吗?”虽然早在业天镜里看见了经过,但还是不甘心的想重新确认。

  “是的,大人说完就让我回来了。”鹤童回完话,就恨不得自己赶紧消失,生怕再惹到华阳仙君什么地方,让他直接疯起来。眼看仙君身上戾气越发重,鹤童想起仙君大人交给他的另一个任务,连忙转移话题:“还有,大人收了您送去的酒,没有拒绝。”

  华阳仙君当然是知道这事,他偷偷从业天镜里看见了。

  现在鹤童说出来,华阳仙君愉悦地示意鹤童去忙,没再因为先前的事去迁怒他……

  总归,能帮到小确就好,自己之于小确,不是什么半点价值都无的人就好。

  至于小确想杀的那人,不论是出于帮小确的忙的理由,还是让那个伤害了小确的家伙付出代价,华阳仙君都绝对不会放过他。

  唯独麻烦的事,便是虺游那一身遁术,若不是他自己主动现身,其实再难寻觅踪迹。加之他又杀了姬昉,估计如今这三界六道里,除了自己,就再没谁能伤他了。

  如果自己能在小确面前,替小确杀了虺游,是不是能稍微挽回一点小确的心呢?

  毕竟小确也没有其他可以求助对象了,若是没有自己,小确该怎么办呢?

  华阳仙君心里火热,一种只有自己能帮到孟确的特殊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小确,小确只有我了……

  想到这里,华阳仙君手上掐诀,当即就想招出业天镜看看孟确。

  可手上动作还没怎么开始,又想到自己答应了孟确,再不用业天镜偷偷看小确……

  不该看的,自己答应了小确。

  但是,就看一眼,小确不会发现的。

  只要自己不说,小确不会知道的。

  华阳仙君这样想着,立马一错不错地盯上了水镜里头的孟确。

  孟确这头,仔细研究了一番两种酒。

  虚策山里取出的酒,明显不如埋于升平宫的醇厚,就好像,年头不够一般……

  宋承皓有点疑惑,他不明白孟确在纠结什么:“是不是因为仙界灵气更加浓郁,所以才会有这种差别啊,虚策山这边灵气就是普通人界的山里浓度,不够轻灵,也不够浓郁……升平宫是上九天神宫,酿出来的酒不一样,这不是理所当然……”

  “不止是灵气的问题。”孟确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但不敢去证实,而且老道长没有在的话,他也无法验证。

  孟确早就怀疑过老道长的虚策山有些特殊,可他却想不到,竟然还有时间流速上的不同。

  老道长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这事实在没有头绪,加之老道长行踪诡谲,孟确又独自烦恼了一阵,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替宋承皓把酒满上,又喊店家给他们添两碟下酒菜。

  酒过三巡,宋承皓点了碟卤肉,跟孟确说:“我,我听话本里说,喝酒,喝酒就要吃肉……还要大口吃肉,才足够豪气,豪气……”千年佳酿,其中还有一壶是升平宫灵气养出的好酒,宋承皓半醉不醉间,还支着手想去拉孟确一起喝。

  宋承皓没见过老道长,倒是没有多想,他只是在想,孟确刚刚埋了盛淮景,大约心情不好,才会借酒浇愁。宋承皓边喝,边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孟确。

  孟确喝了不少,不过他心里还惦记着事,也不愿意醉,便不如宋承皓倒得快,宋承皓喝得昏过去了,他还在给自己倒酒。

  虚策山的事情没想通,迷迷糊糊中,孟确突然感觉自己对面坐了个人。

  来人精致,漂亮,五官中处处透着艳丽,虽然是陌生的样貌,可他看见孟确还在自斟自酌,就想抢他酒杯:“小确,灵酒喝多了伤神魂……”

  “小青蛇……”孟确醉意朦胧,手指戳了戳来人的脸颊,含混不清地说:“你怎么,变了,个样子?”

  “……是我。”虺游沉默一阵,肯定了孟确的话。

  擅长隐匿术法的虺游,自然也擅长变化之术,如今他杀了姬昉,整个三界都在找他,想来看看孟确,自然是要变化了相貌的。只是没想到,孟确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

  就好像,小确真的很对自己上心一样。

  “真的,是你……”孟确大概是真的很醉了,说话都在蹦豆子,但还是坚持磕磕巴巴地把话说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杀,盛淮景?”

  孟确说完,失魂落魄像是瞬间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被一股悲伤情绪掩盖。

  虺游听见盛淮景的名字,忍不住呼吸一滞。

  在虺游看来,盛淮景和华阳无甚区别,他想要报复华阳,想要夺下仙界,对付华阳仙君实在太正常不过。当年他借着盛淮景那凡人之躯,引了一丝魔气到华阳神魂之中,借着这点优势,几乎就要成功搞疯仙界第一战力。

  若是心慈手软,他当年就死在了仙魔大战当中,就直接在堕魔后死在了随便一个魔修手里。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才有今天成就,虺游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事实上虺游的计划很成功。

  仙界在疯掉的华阳仙君手里,死了无数仙人。

  甚至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搞死华阳……

  只是疯掉的华阳,还是天道眷顾之人,他有玉皇剑在手,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华阳甚至像是所有天命之子一样,得到了孟确心甘情愿替他祭剑,明明痛到极致,还是会帮他。

  虺游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他心中几乎在咆哮,死而复生的小确,会因为华阳的事,来质问自己,折磨自己……

  他想知道,自己真心对待他的这几百年,难道都比不过一个盛淮景吗?

  “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哪里比不上华阳?哪里不如一个死人?”虺游甚至忍不住责怪孟确。

  就算自己骗了小确,可自己也是在真心付出,小确难道就没有半点心动吗?还是,自己只是他在无法同华阳仙君相认的千年里,一个上赶着的工具。

  这真是,太可笑了。

  虺游越发后悔,他觉得自己当时就不该放过孟确,就该让他死在魔宫之中。既然已经得到过,自己怎么能忍受失去的痛苦,就算是枯萎凋谢在自己手里,那也终究是冠以自己所有物的结局。

  孟确半晌没得到虺游回答,还被虺游提了个复杂的问题,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他蹦豆子的疑问稍微消停了一些。

  沉默一阵,孟确酒意上头,软软地歪倒一旁,马上就要跌下凳子。

  虺游见状,眼疾手快地去抱住孟确,生怕他受伤。

  虺游痛恨孟确不喜欢自己,痛恨孟确那么轻易地就放下了他们几百年的感情,也痛恨自己,魔修该有的心狠,面对孟确的时候,总是会消失无踪。

  他实在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孟确死在自己怀里。

  虺游心里恨恨,却转头就看见了孟确眼睛泛红,还是带着鼻音质问:“如果,不是你,如果,你……”

  “不是我什么?”虺游手忙脚乱地帮孟确擦眼泪,他忍不住追问起来。

  虺游擦眼泪的手力气很大,弄得孟确脸红一片,只得嘟嘟囔囔地喊疼,再不去回答虺游的问题,撇开虺游的手之后,就去倒酒喝。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刚刚又被虺游揉了一把脸,此时孟确两颊绯红,醉意上头身子也绵绵软软,推搡间的动作更像是欲拒还迎。

  虺游知道孟确已经很醉了,见状干脆去抢孟确的酒壶,像是喝水似得,仰头把里头的酒液全都喝干,又把酒壶往边儿上一丢,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虺游几乎记不清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了,但孟确的样貌,的确是像曾经的姬昀。不过在曾经的紫御神君自己看来,觉得孟确比姬昀轻灵,干净,就像是无意中坠入世间的星子,闪亮亮的。

  总会让人忍不住怜惜……

  大概是被盯得有点久,孟确推了推虺游,问他干嘛。

  虺游:“这人酒量不行,我陪你喝酒。”

  虺游说得是宋承皓,此时的宋承皓已经醉得在旁边呼呼大睡起来了。

  顺着虺游的视线,孟确看了眼旁边的宋承皓,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和你喝酒。”

  似娇似嗔,仿若没遇到华阳仙君之前的孟确。

  虺游闻言着急起来,可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孟确,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见孟确突然勾了勾他的脖颈,贴近了对他说:“我们换个地方聊……”

  孟确说话时候的气息吐在他脸上,明明是带着酒气的,可虺游只觉心头发痒,他想像过去几百年里那样,在孟确贴近自己的时候,去亲亲他,抱抱他。虺游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忍不住去想,孟确是不是想通了,打算放下千年前的事,和自己重修旧好。

  虺游揣着一丝妄想,眨眼功夫带孟确到了他一个人界住所。

  晚风荷花,月光投射在水波之上,这样宁静的晚上,虺游突然出现后院的凉亭里,他轻轻将孟确放在软榻边儿,小心地问他:“小确,你要说什么?”

  酒意上头的结果,是孟确一时间没分清地方,他辨认了一阵,才确定自己此时已经离宋承皓隔了老远。

  看着虺游的眼神,孟确没说话,慢悠悠地将酒壶拿过来,摇晃了一下,把里面剩下的一点福根倒出,也才将将半杯……

  “小确你要喝的话,我吩咐人去准备酒。”虺游说着,就要离开。

  孟确扯住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走。虺游心里愉悦,以为是孟确不愿自己离开,却见孟确又从袖中取出两个药瓶,似乎是在挑选一般,最后选中其中一个,倒了三粒丹药出来,放在刚才那小半杯酒里。

  酒液很快就稀释了丹药,冒出无数小气泡,丹药瞬间又消失不见。

  “这是?”虺游想到了什么,带着最后一丝侥幸,询问孟确。

  “我买了两瓶毒|药,我知道只要我离开仙界,你肯定有办法找到我。即使不被带回魔界,我也肯定无法摆脱你,本来打算悄悄给你下药,可想想又觉得藏头露尾是你会做的事。我不该这样……”孟确依然是醉意朦胧的样子,可说起事情来,倒还是条理清晰的,他在虺游惊讶的眼光中,语气轻描淡写地提问:“现在,你面前有这么一杯酒,我要你喝,你会喝吗?”

  孟确想给盛淮景的死,寻一个公道,想让虺游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虺游怔愣半晌没说出来话,他几乎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孟确在魔气侵蚀下,神魂有些受损。

  毕竟谁会下药害人,还要把计划告诉对方……

  虺游觉得事情不对劲,可孟确看出他的反应,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若是盛淮景,我要他喝下去,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喝掉……”

  听到孟确这样说,虺游微微一愣,正想要证明自己一样的去喝掉,面前就突然多出了一双手,抢过酒杯,毫不犹豫地把毒|酒喝了下去。

  “小确,我喝完了。”华阳仙君像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孟确,半点没在意虺游就在旁边。

  过了半晌,华阳仙君才在孟确状似责怪的眼神里,慢慢回神——他分明是早就答应了孟确,绝对不会再用业天镜偷偷观察孟确了,现在自己冒出来抢酒喝,不是不打自招是什么?

  华阳仙君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窘迫,他缩着手脚,恨不得立马原地消失。

  可心中又隐隐抱着点期待,万一,万一这就是小确对他心上人的考验呢?盛淮景能喝,自己也不能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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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哥哥可以,弟弟也可以!

  虺游:有你什么事?

第53章 命中注定

  华阳仙君是突然出现的。

  他原本答应了不再偷用业天镜看孟确, 可业天镜的威能,被窥探的孟确并不会察觉华阳有没有遵守诺言。故而华阳他实际上还是会忍不住偷偷看,在他发现虺游出现后, 经历了几次犹豫, 才在孟确说到“盛淮景”的时候, 再也无法忍耐, 不管不顾的出现。

  突然冒出来的华阳仙君, 毫无疑问打扰了孟确和虺游的谈话。

  不过都能看得出来,华阳就是一副明明已经意识到在这地方,他就是多余一个的这事, 也没有离开的打算,甚至有破罐破摔,就要在孟确和虺游中间掺和的架势。

  “小确,我还能喝。”华阳仙君感觉了一番, 毒|药想起作用, 大概还要一阵子, 而且就算起效,也不见得能伤到自己神魂。自己好歹也是仙界的大能, 这点毒都扛不住, 这么多年的修炼, 也都是白练了。他甚至觉得, 自己怎么也不能比盛淮景表现还差, 就想让孟确再给他来一杯。

  孟确蹙着眉,想搞清楚华阳仙君究竟是要做什么……

  然而还不等孟确想清楚,虺游也突然开口, 道:“小确, 我也可以。”

  孟确:?

  孟确怀疑今晚喝多了的人不是自己, 而是只喝了半杯的华阳,和半杯都没来得及和的虺游。

  可这俩就是像是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有多幼稚一样,见孟确没拿酒,各自翻找储物袋,找出珍藏的佳酿,一人倒出一杯,挤到孟确眼前,让孟确往里头下毒。

  谁也不肯服输。

  事情走向虽然不太符合自己计划,可又奇特的达成了给虺游下毒的目标,孟确心情复杂地将自己买的两瓶毒|药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刚刚被华阳抢了一杯酒,虺游动作很快,他从瓶中倒出六颗,根本不等毒|药溶于酒,就直接生吃干嚼,吞了下去。接着状似挑衅一般,死死盯着华阳。

  华阳能在这种事上输吗?必然不能,他利索地倒出十二颗,也学着虺游的样子吃了下去……

  按照他们的吃法,孟确的两瓶丹药很快就见底,可这二人却是谁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又或者说,他们吞吃的速度太快,在铺面里购买的普通毒|药,完全还没来得及起效,就被他们吃完了。

  华阳仙君在意识到瓶子空了以后,反应很快地把瓶口倒扣,在孟确面前晃了晃,“小确,还有吗?”

  “没有。”孟确无奈回答。

  孟确开始后悔,早知道他们会这样吃,自己就该买上几斤,拿给他们当糖豆吃。别管一般剂量的毒|药对这些大能有没有用,那光是撑都能把他们撑死。

  孟确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不直接下能毒死他们的药,而是选了当初仲游大和尚给自己的那种,仅仅只是会凝滞灵气的药……

  华阳仙君不动声色的偷偷观察孟确表情,继而悄悄凑近孟确,压低声音道:“小确,你还有什么考验?只要你提,我都可以办到的。”

  华阳仙君俨然已经将今天这场“拼酒”当成了孟确“挑选”心上人的考验,他一心想要通过,拿到第一,甚至想通过“悄悄话”表忠心,得到孟确的偏心。

  毕竟在华阳仙君看来,他可不如虺游那个小白脸,惯会讨小确欢心,总是哄得小确晕头转向,搞不清楚今夕何夕。如今看来,他甚至还会趁着自己和小确闹矛盾的时候挑拨,离间自己和小确,以图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哄人的风花雪月自己不擅长,在这件事上,可以说吃了个大亏。那就只能在其他事情上找补了,华阳凑过去说话的时候,非常忐忑,他害怕孟确会拒绝给他“透题”,甚至是取消他的“比赛”资格。

  “小确,我也可以,只要你说,我就没有办不到的事……”虺游接连被华阳抢白,柔声和孟确说完,便朝着华阳冷笑:“今天是我先来找小确的,你这家伙突然冒出来,不就是想趁机哄骗小确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柄玉皇剑,出问题了吧……”

  分明是嘲讽的话语,可虺游直切要害,开始暗示孟确,华阳仙君接近他,并不是真的悔过,而是因为玉皇剑出现了问题,他不得不为了玉皇剑,来挽回孟确的心意。

  “你胡说!”话音未落,华阳仙君就打断了虺游那直戳要害的话。

  华阳仙君的玉皇剑,的确出了问题,从孟确打算和旁人成婚开始,几百年里,如臂使指的玉皇剑,突然就不怎么认华阳为主了……

  这事实在麻烦,华阳仙君想不出头绪来,也就没怎么细想。此刻被虺游提起,那时候的虺游,安排了要和孟确拜堂成婚,玉圖州的事情并不只是简单的巧合,恐怕是虺游这家伙刻意安排的。

  华阳还在思索,虺游说到一半,突然就没有再提玉皇剑,而是生硬地转变话头,他说:“我可没有胡说,小确,我接近你的时候固然心思不纯,可后来却半点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这几百年里,我真心待你,爱你,我受不了没有你,无法想象你喜欢上别人,这天下间,再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小确……”

  虺游本来只是想转移话题,却没想到他越说越难受,将一向包裹自己的矜贵自持都卸下,说着无法想象的卑微话语,鼓起勇气请求,祈求的时候会那么自然,丢掉一切,如同丧家之犬吐出那些话。

  他红着眼睛,小声哀求呜咽,几乎到了只要孟确肯点头,他就可以继续这样狼狈地活着。

  “小确……”虺游念叨着如同刻入他骨髓的名字。

  孟确从未见过这样的虺游。

  小青蛇一向恣意张扬,他会吃醋,会撒娇,会用他的方式让孟确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可以因为另一个人而跳动。

  可自从真相戳穿,那条被孟确喜爱着的小青蛇就不见了。

  孟确面前的是魔尊虺游,是为达目的不罢休,坏事做绝,心机深沉的恶人。这人敏感谨慎,可还是捧起他的心脏想要献给自己,就好像,他是被孟确抛弃、伤害了,是个一心求得孟确怜悯的可怜人。

  然而他们之间,一直在利用、伤害对方的,始终都是虺游自己。

  华阳看着孟确脸上仿若将要松动的表情,瞬间呆愣过后,就立马反应过来,当即打断虺游的表演:“你才不是单纯接近小确,你就是想要小确和你成婚,天道判定的玉皇剑祭剑道侣,就不再是我了……你只是想要玉皇剑而已。”

  这事也是华阳仙君刚刚想到的。

  他不清楚孟确和虺游之间的几百年发生了什么,可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头,能听得出虺游是怎么费劲心机去讨好小确,才哄的小确放下盛淮景,在一个荒谬的婚礼里,和他成婚。

  华阳仙君说出了孟确未成形的猜测。

  孟确成功在虺游脸上看见了心虚的表情,虽然变化出的外貌不再是孟确熟悉的样子,但个人习惯并不会改变。

  每当小青蛇办了亏心事,心思乱转想着怎么糊弄自己的时候,就会这样无意识地藏起手指。

  当初小青蛇弄坏了孟确的厨房,想把孟确支使走的时候。小青蛇藏起老道长给孟确寄的信,不愿意孟确去凶险之地的时候。小青蛇趁着孟确午休小憩,偷偷亲了孟确被发现的时候……

  在看清小青蛇动作的瞬间,孟确就明白了华阳的推测就是实情。

  从一开始,小青蛇接近自己,至少是自己死而复生这几百年的接近,目的就是玉皇剑。

  虺游指控华阳接近自己,其实也是在说他自己。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和小确成婚。”

  虺游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替自己辩解。可即便是他自己也清楚,他真正不带杂念,坚定地只单纯想和孟确成婚,其实是在看见孟确穿着大红婚服,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明白的太晚,下定决心的时候也太晚,他甚至来不及体会自己即将和心上人共度一生的喜悦,就被揭破了这美好到虚假的谎言。

  这种前提下,他无论说什么,怎么解释,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小确,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是个混蛋,我太得意了,我得意于这种混账东西竟然能得到你的真心……”虺游语无伦次起来,他举了举手中酒壶,干脆一饮而尽。

  借着酒意,虺游摔了酒壶,又看向旁边的华阳仙君,他说:“可是,凭什么这家伙也能得到你的爱呢?明明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当年,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他早就被炼化成了封魔大阵上的一道阵基……哪来的机会独得天道垂帘,长成现在这样?”

  虺游说得是醉话,但也是真话。

  华阳仙君本名元封,是上一任天帝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天生地养的仙,他本该成为最好的大阵封印材料。天帝给他取名,就是为了他长成的一刻,能够为仙界封印魔界,继而实现上任天帝想要吞并魔界,延续寿元的想法。

  虺游从前并不如何愤恨得了玉皇剑的华阳仙君,但在华阳仙君因为他杀了自己父君,那个道貌岸然,只想利用他的家伙后,就和自己决裂,最后还用玉皇剑封印自己数千年,让他日日受到天道雷罚炙烤后……

  虺游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夺走玉皇剑了。

  “即使没有玉皇剑,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至于替仙界封印尊神遗留的邪祟,如果注定需要我去做,我会去的。”华阳仙君显然是知晓虺游在说的事,并且十分认可天帝的做法。

  “我的修行,不需要如你一般,需要杀死血亲才能提高。姬昀,从你会为了修为提高,杀死天帝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再是天族太子姬昀了,而是一个被欲|望驱使的魔了。”

  “这样的你,真的会懂什么叫爱吗?”

  华阳仙君说完虺游,却不太敢看孟确,他在说虺游,可又觉得自己也像是这样的。

  当年的他,就是一个在欲|望驱使下会伤害自己所爱之人的家伙了,虺游是由内到外的堕魔,自己也不过是稍微维持了一丝小确喜欢皮囊的空壳罢了……

  华阳仙君说完,凉亭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曾经一同长大的至交好友,仿佛是在重新审视对方,直到许久之后,虺游轻哼一声,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地嗤笑,他桀桀桀地笑着,像是愉快又释然。

  显然虺游也明白华阳突然沉默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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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虺游:想揭对方老底,结果回旋镖突然扎到自己*2

第54章 畏首畏尾小青蛇

  孟确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 把地方腾给这两个仿佛陷入诡异默契的二人。突然,纹丝不动的两人,看不出是谁先出手, 总归他们是打在了一起。

  两个足以移山填海, 撼动天地的人物, 在这狭窄的凉亭里, 先是胡乱的出拳格挡, 又觉地方不够,一同离开凉亭,在小道上打了起来。

  华阳仙君每一拳都打在虺游面门, 仿佛对虺游的脸意见很大,虺游更擅长缠斗,总会在不经意的地方出拳,将华阳仙君的攻击挡下来。

  一来二去的, 双方身上都带了伤。

  因为伤多数在脸上, 虺游看起来要更惨一些, 原本白皙的脸颊上多了青紫淤痕,还有破皮后流出的血迹。依然没了先前孟确见到的时候那种, 美艳动人的样子, 只剩下掩饰不住的狼狈模样。

  华阳仙君原本整整齐齐高高束在额上的发冠,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了下来, 长发凌乱披散, 只是脸上表情依旧平淡,仿佛刚刚的打斗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不过他收起微微颤抖的右臂,还是暴露了刚刚他在同虺游过招时候, 手肘明显受了伤。

  不过他们都没有停手的打算, 甚至因为孟确找了几碟糕点, 歪在凉亭里的软塌上看他们打架,而更加有战斗的心思……

  这两个大能打架,孟确是在当热闹看的,发现他们没有动用术法的打算后,就有些兴致缺缺。

  毕竟戏台子上的武打戏,比起这俩人状似疯癫的互殴要好看得多。

  至于拦着他俩不要打,孟确觉得自己管不着,也没必要管。若是华阳仙君下了狠手,虺游死在这里,那也算是如了自己的意。若是虺游赢了,把华阳仙君打死……

  孟确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可能会替华阳仙君惋惜一阵,毕竟他好歹也是修炼万余年的上界大能,就这么死在魔尊手里,也挺亏的。余下的,大约就是会觉得麻烦了,毕竟他要再找个能杀虺游的机会,还是有些困难的。

  就这么想着,见眼前一时分不出胜负,孟确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就这些打不死人的戏码,有什么可看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先前喝下的酒意上头,孟确能撑到此时还脑筋清楚,想得出利弊,但人已经在昏睡的边缘了。

  夜风轻拂,孟确转头去看了看身侧的池塘,水里的荷花似乎也在跟着轻风摇曳,荷叶上积攒的水滴在月光下熠熠生光。

  孟确再一次感觉到身侧有人抚上了他的肩头,温暖宽大的掌心隔着衣料,贴在孟确身上。孟确隐约听见了一个,很久没听见,但却熟悉的声音,他说:“小确,一个人南在想什么?”

  在,在想你。

  孟确轻轻在心里回答。

  那双手的主人似乎料到孟确的答案,轻笑一声,随即道:“小确,你不必管他们,这种时候闹出动静来,他们是不是很吵?打搅你休息了吗?”

  声音和话语逐渐清晰,孟确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手的主人来到了孟确面前,蹲在软榻前头,笑盈盈地看着孟确,“走吧,我们去休息了。”

  月光之下的盛淮景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还是当初孟确见到的那个样子,但是全身都带着一股轻松随意。

  “盛淮景……”孟确发现他好像要走,连忙伸手去抓,却不想直接抓了个空。

  “盛淮景”只是他的幻想。

  可随着孟确步子从软榻上踏出,再一抓空,整个人都失去平衡。

  “噗通——”

  意识模糊的孟确掉进了池塘。

  盛夏的池塘水不冷,也不怎么深,但孟确觉得自己奇异地在水里又一次看见了盛淮景,他来不及去想原因,却只想追着他,沉入水底。

  孟确追逐着“盛淮景”觉得就这样结束也挺好。他珍惜活着的日子,惜命非常,可如果长眠于此,能和盛淮景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费尽心思去料理其他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哗啦——”

  孟确感觉有一只手臂,将自己拦腰抱起,把他捞出了水底。

  晚风吹来,孟确脸上的水珠很快带走皮肤的温度,一阵凉意袭来,孟确清醒了不少。

  “小确?!小确……你不要吓我!”抱着孟确的手臂明显在把人捞出来以后,就没了力气,华阳仙君不得不把孟确放在池塘边的石子路上,他发现孟确不是溺水昏厥悄悄松了口气,可孟确两眼无神地望着某处,仿佛丢了魂儿一般的样子,还是把华阳仙君吓得不轻。

  他忍着手臂的疼痛,急的几乎要哭出来,因为焦急,额上青筋爆出,红着眼睛,仿佛随时都会因为孟确而昏倒……

  华阳不停地呼喊,不停地叫着孟确的名字。

  “……不要吵。”孟确幻觉里的盛淮景,逐渐和眼前不停说话的华阳仙君重合。

  他们好像是同一个人,可又有明显的不同,孟确不知道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现在的华阳仙君,实在是聒噪到不像往日清淡矜持。

  焦急呼喊的华阳仙君在孟确说话后,像是身上被按了个暂停键,晃动的手臂停在原地,剩下的话被吞进喉咙,生怕自己再说什么,再动弹一下,就会被孟确赶走。

  而此时一同下水的虺游,也察觉到华阳快他一步,把孟确给捞了起来。他从池塘底站起,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华阳凑在孟确面前,他想上前去关心,可话也一样被堵在喉咙里不敢说出口。

  当初他晚了一步,现在似乎就每一次都会晚一步……

  虺游觉得自己被华阳仙君打在脸上的伤,到了这时候才突然开始疼了起来,甚至就像是在折磨他的酷刑,让他痛到极致。

  虺游一向清楚,就算自己身为天族太子,总被夸赞深谋远虑,计谋无双的溢美之词,其实是骨子里懦弱的虚假伪装。他总会觉得要万事俱备,要方方面面准备好了,要让所有事情都跟上自己节奏,才是最好出手的时机。

  也许是从小就生在天族,他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求稳,他那些跳脱的本性都是在安全界限之内的天真。是父君把他培养成了这样,但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就像……就像他明明有几百年的时间,同孟确在一起,可他生生错过。

  甚至非要等到一个自然而然的时机,要让一切事情都自然地仿若不是刻意安排……

  就像刚才,他和华阳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孟确落水,但自己就要稍微犹豫一下,想下孟确是怎么落得水,是不是有人要害孟确……

  而华阳却是想也不想就跳了进去,不管他手臂被自己先前设计被打折,就直接找见孟确,把人救了起来。

  就像现在,自己明明应该立马上前,可却在忧虑刚刚华阳打在自己脸上的拳头,肯定影响了自己的面容。如果直接出现在孟确面前,说不定会损坏孟确对自己的印象。

  虺游深深地望着岸上两人,突然就觉得,池塘里的水,简直冷得堪比寒冰。

  他听见孟确让华阳闭嘴,可心里并没有升起什么喜悦之情,因为他果然在下一刻,就发现华阳仙君虽然闭了嘴,却又立马从储物袋里翻找出干净的衣物,递交给孟确。

  华阳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从来不会顾及旁人怎么想。他可能会有很多缺点,但在面对感情这件事上,华阳比他果断的多。

  虺游有些羡慕华阳,也很痛恨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畏首畏尾的家伙。

  华阳能有这样的性子,可能是因为,他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地位崇高,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争下的吧。

  一直到孟确换上华阳给他的衣裳,在术法加持下弄干了头发以后,他才意识到这里似乎少了个人。

  虺游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虺游呢?”这是孟确主动问的华阳。

  华阳仙君全幅心神注意力都在孟确身上,先前他从孟确落水,就没有管虺游了。故而到了这时候,他才一脸茫然地左右看看,才意识到虺游真的不见了。

  华阳仙君茫然地说:“刚刚我发现你落水,就没管他了。”

  说完,华阳仙君又像是突然记起孟确让自己闭嘴的事,连忙捂住嘴巴,表示他不是故意要随便说话的,他只是被孟确提问,才会出来回答。

  孟确有点无奈,他觉得华阳仙君这样子,也太小心翼翼了,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仙君大人,你如果没什么事,可以走了。”觉得无奈是一回事,可孟确也没有想留下华阳仙君的打算。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小确,你刚刚怎么会突然落水,是不是有什么人推了你?有人要害你是不是?”华阳仙君焦急地询问。

  “不是。”孟确瞪了华阳一眼,他很清楚自己是看见了盛淮景,华阳这话的意思,简直就像是在说盛淮景要害自己。孟确顿了顿,警告一般地说:“仙君大人,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况且您也早就答应过,不会再来打搅我,希望您能信守诺言。”

  华阳仙君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在孟确面前大约是没什么信用的,可他还是试图挣扎,他期期艾艾地挤出一句话:“我只要能看见你,就满足了,也不会打搅到你的,我会躲起来,不让你发现的。”

  华阳仙君这话基本就是在告诉孟确,他不会走,他还肯定会偷偷看孟确。

  以二人修为差距来说,华阳仙君这操作,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华阳:只要我脸皮厚,就不会被赶走

第55章 月令之渊

  凤族领地, 陆炎神君坐着轿辇回自己住所,他闭着眼睛回想族长所说,不多时, 便忍不住蹙起眉头。

  陆炎神君的母亲是天族一员, 是上一任天帝迎娶的天后。

  生下姬昀不久, 便不知因为何事与天帝生了嫌隙, 后来便离开了天族。

  再后来天后又再嫁了凤君, 生下了陆炎神君。

  曾经的天后改嫁,也算得上仙界诸仙议论颇多的事,当然这种过去几千年, 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并不足以令如今的陆炎神君烦恼。

  陆炎神君烦恼的事,是他族长所说, 他跟着二哥姬昀, 唤作三哥的天帝姬智派人来通传, 让他去一趟天族。

  理由倒也正当,他们的大兄姬昉的灵体要择日葬入月令之渊, 姬智来唤他一同去观礼。

  陆炎算是凤族之人, 但因为当年姬昀的缘故, 他同上任天帝的两个皇子, 也算得上一同长大。只是后来姬昀战死, 他才和天族少有往来,渐渐疏离一些。

  陆炎神君这些年也受过不少天族照顾,按理来说是要去的, 但姬昉的死, 陆炎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姬智未曾告知的隐情。

  陆炎神君潜意识里觉得危险, 可又理不出头绪。千年前华阳仙君将他拔毛炼丹,虽说他命大得以涅槃,算是捡回来一条命,可除了有一副新生躯体之外,他已然没了过去万余年的修为……

  虽然天帝并未动他八神主的位置,可名不副实的待在高位,陆炎神君可以说夜不能寐,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寻回自己的修为。

  揣着这种心思,陆炎神君其实是能不离开凤族就不离开的,他不光是怕遇见华阳那个疯子,也怕遇见昔日旧友,聊起近况大约会十分尴尬。

  每每想到这些事,陆炎神君就很难受,假如他那个天族太子的二哥还在,自己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何至于被华阳这样欺负……

  要说起来,都是孟确的错!华阳仙君明明心里只有二哥的,怎么就突然变了性子,仿佛被迷了心窍一般,只喜欢那个修为低微的小青竹!

  思前想后陆炎神君还是离开了凤族领地,他最近听说了那个小青竹死而复生的事,不论其他,若是能打听来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回头自己也想想法让二哥活过来……

  想到这里,陆炎神君忍不住兴奋起来,他当即便驱使轿辇朝着天族方向过去。在他想来,华阳和天帝关系不错,若是华阳有法子救活小青竹,那天帝应该是知晓方法的。如果自己去问,也不知天帝会不会告诉自己。

  轿辇刚好飞出凤族领地,陆炎正在想让二哥活过来给自己撑腰,突然就觉得后背被抵上个冰冷的东西。

  陆炎神君登时惊骇,他的飞行轿辇还是他二哥赠与的宝物,普通仙人若是无他允许,完全不能进入,算得上是个护身法宝了。自从陆炎神君修为大减,他就不大乐意自己飞行,改用各种宝具出门,生怕自己飞行时候露怯,或是被人偷袭……

  可这飞行轿辇,怎么会突然有人潜进来!

  陆炎神君被吓了一跳,侧头一看,发现拿匕首抵着自己后腰的人,竟然十分眼熟。

  “魔——”魔头虺游怎么会在这里?陆炎神君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他害怕得记起姬昉就是死在了虺游手里这事,他不明白虺游怎么就盯上了自己!

  虺游冷着脸看了眼瑟瑟发抖的陆炎神君,他低声道:“继续这样走。”顿了顿又说:“若是有人发现,我保证你比姬昉死得更惨……”

  陆炎神君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招惹上了这个煞神,明明已经害怕到了极限,却还是要维持轿辇的路线不偏移,继续朝着原定的路线走。

  然而抵在腰上的匕首并没有因为他的顺从而撤开,反而感觉几乎要划破他的衣料,刺|进皮肉。想到虺游过往的凶残,陆炎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试图稍微偏移路线,希望能引起知晓自己目的地的凤族注意。

  然而他挣扎反抗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虺游他翻脸如翻书,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力道大得将陆炎神君一向金贵的脸蛋扇得发红。

  在陆炎神君反应过来之前,虺游又直接封住他的灵气运转,接管了轿辇的飞行。

  “听话就暂时不杀你。”虺游阴恻恻的威胁完,便收起了匕首,“现在,闭嘴,懂吗?”明明已经没了利刃危险,可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并没有消失,虺游说完就不理他。

  陆炎神君瞪大了眼睛,只能惊恐地看着对方,似乎在疑惑虺游为什么可以操控他二哥送他的礼物,又害怕恐惧着虺游,不敢说话。

  轿辇之内一时间安静非常,几乎令陆炎神君窒息,他不得不瑟缩在轿辇角落,生怕虺游一时兴起,又打他一巴掌,或者用刚才的匕首捅他两刀……

  再不济,直接把毫无灵力的自己,从轿辇上踢下去。要知道先前他就尝试过了,也不知道虺游是如何办到的,他甚至无法变成本体飞走……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怕是会直接死得不能再死。

  虺游看着陆炎的反应,心里嗤笑,却并不想去解释什么。

  他没想杀陆炎。

  陆炎神君和昔日的姬昀是有些像的,换而言之,他也和孟确有点像。不过虺游心里清楚,陆炎和孟确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打陆炎的一巴掌,其实只是在单纯的,替孟确出一口气。

  当年那竹筋的仇,虺游可从来没忘记过。

  虺游用着陆炎神君的轿辇,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天族内部,中间有几个想来查探的,都被陆炎给打发了。

  按理来说虺游潜行的本事,并不需要借用陆炎神君就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不过月令之渊那地方,只有仙界之人才可以进入,已经堕魔的自己是无法开启大门的。若是天帝始终躲在里头,倒也不好下手。

  天帝名义上召见陆炎神君是去月令之渊给姬昉下葬,暗地里其实打着留下陆炎神君,做替死鬼的主意。姬智那人,一向如此。

  跟着陆炎神君,虺游觉得自己见到天帝,会更加顺利。

  抵达之后,虺游看着已然打开的月令之渊大阵,心里畅快了几分,他一脚踢在陆炎神君心口,又招出一把灵剑,直接插|进他的胸口。

  在陆炎神君惊骇地目光中,变化出他多年不用的那副面貌,一身白衣的紫御神君样貌。

  “你——二,二哥?”剧烈的疼痛让陆炎神君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他顾不上质问虺游,为什么不能信守承诺,明明说了听话就不杀自己的。此时他震惊的是虺游像极了他二哥,甚至因为过于熟悉,看不出一丝违和,他甚至怀疑这就是虺游的本相。

  陆炎神君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嘴角微微抽动,像是要说什么,虺游却没给他机会,他说:“怎么,这么多年没见,不认识二哥了吗?”

  虺游直接承认了陆炎的猜测,他替孟确还了一剑,心里忍不住畅快几分,火气减削,便不大愿意继续搭理这个陆炎。

  这种愉悦令虺游直接忽略掉了他身体里,灵气微微凝滞,恍若错觉的一瞬。他一脚踢开重伤的陆炎神君,直接提剑走进了通往月令之渊的大阵。

  孟确花了不少功夫给华阳仙君解释,自己只是醉酒后出现了一点点幻觉,以为自己看见了盛淮景,才会落水。

  因为孟确解释得认真,华阳仙君听了脸色一阵煞白,他垂眸敛目,藏起百转千回的心思,最后只剩下一丝丝庆幸——好歹,好歹小确心里,盛淮景还是很重要的,自己也未必没有机会的。

  反倒是虺游,恐怕是没机会了。

  想到这里,华阳仙君小声地解释:“我知道小确你是想杀了虺游,今天事发突然,我意气用事,让那魔头给跑了,回头我肯定帮你杀了……”

  华阳仙君答应得信誓旦旦,孟确一时语塞,他倒是不知道自己对华阳的利用表现得如此明显,对方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不过,这不是应该的吗?盛淮景的仇,不也是他自己吗?

  等从虺游的那个小院走出来,孟确和华阳仙君倒是没有分道扬镳。主要是孟确和华阳的道理是讲不通的,华阳说他不放心孟确一个人,搞不好那魔头还会回来找孟确。

  “万一,万一他把你藏起来了,可怎么办?”华阳仙君表情认真严肃。

  孟确:“……”

  孟确无奈默许,想着只要华阳别来他眼前烦人,他就当华阳不存在。

  华阳仙君得了个默许,欢天喜地一点没有犹豫,高兴地仿若在过年:“小确,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办到!”

  “小确,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我当成盛淮景的……”

  华阳仙君说完,不等孟确回答,就转移了话题,说他有法子把虺游给找出来,接着又立马在孟确面前消失不见,仿佛刚刚那话只是孟确的错觉一般。

  孟确在原地愣了会儿,便不打算细想了。他自觉在凡间要做的事情也算是了了,因为不打算回仙界,故而没联系宋承皓,直接就回了虚策山。

  只是孟确没发现,自己前脚走进山里,华阳仙君后脚就跟了进来,孟确在这地方休息一夜,第二天一睁眼,不远处就造好了一处竹屋。

  孟确:“……”

  华阳仙君虽然不露面,可这竹屋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孟确头痛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没去碰那竹屋,毕竟一棵竹子不化人形,根本不需要屋子。

  他甚至对化为人形,都不是很执着。

  只是华阳仙君这举动,有些像当初盛淮景,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很差,就费尽心思想给他改善一下条件。

  华阳仙君,还真想把自己当成盛淮景吗?

第56章 梦亦是真

  华阳仙君曾经是不屑于将自己同盛淮景相比较的。

  他甚至觉得,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盛淮景都不足以同自己相提并论。

  自己是足以令三界六道拜服的华阳仙君,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能, 二者之间除了容貌相同, 其他并无相似。

  不同的经历让华阳与盛淮景长成了不同的性子, 华阳仙君是天生地养的神仙, 却也造成他生来不如天族尊贵, 不如凤族有所依仗。

  他一向都只有自己。

  在上任天帝将他捡回去之前的日子里,华阳仙君过得其实并不如意,他是挣扎在仙界底层的存在, 是随时丧命的弱小,所有的苦难都落到了他的头上。

  修为不高却跟脚极好的华阳,被无数心思叵测的仙人觊觎,打着将他炼丹入药的主意。

  尚还弱小的华阳仙君数次死里逃生, 艰难和苦难仿佛随时都会夺走他的性命, 他无法交托信任, 冷淡、与人疏离,在心里竖起高高的城墙, 放置他人伤害自己。

  华阳仙君是直到少年时候, 跟着天帝进入天族, 才过了些安稳日子。

  可是交托信任的好友姬昀, 又亲手将华阳小心试探的信任斩断, 让华阳仙君养出了孤傲寡言的性子。

  只要他不再信任他人,就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

  然而盛淮景是不同的存在,他虽然是凡人, 却生于安稳且尊贵的世家大族。他少时被家族庇佑, 天赋卓绝受人追捧, 虽说后来家族落败,可性子也定了型,即使命运坎坷了些,却也将盛淮景打磨得越发坚毅沉稳。

  除了在孟确的事情上吃了些苦头,同样被自己缩追随的帝王背叛,倒也过得算是一生顺遂。

  华阳仙君将凡人的那些记忆封存后,几乎无法理解盛淮景,甚至曾经短暂地嫌弃过盛淮景——竟然会因为无法保护孟确,就疯魔的行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若是易地而处,自己肯定不会伤心,不会难过,最多也就是伤心一阵……

  可事实却是,华阳仙君在失去孟确后,比之盛淮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甚至觉得自己大约是早就疯了。

  早在一面嫉妒着孟确爱盛淮景,一面恨自己不是盛淮景的时候,他就疯了。

  他只能通过不断地在心里贬低盛淮景,淡化盛淮景,同盛淮景作对,才可以获得一丝喘息,让他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心安理得,去享受孟确的爱。

  他借着爱的名义,做出伤害孟确的行为,甚至把这样的伤害当做理所当然。可事实是他的逃避,只是延迟了他被判出局的日子,他早该知晓自己无法困住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华阳仙君在一声声“元封”当中,迷失了自己,他忘记了自己是不被爱的一个,忘记了他应该怎么去爱护一个人……

  他享受着孟确的温柔,一点点迷失自己,一直到孟确干脆利落地离开他的世界,离开他给自己编制的美好梦境,才终于懂了自己作出的孽,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过去千年里,华阳仙君无时无刻不受折磨,他知晓是自己的错,造成了如今结局。

  过去的华阳仙君骄傲自负,自觉与盛淮景不同,可到了重见孟确以后,他会下意识地去模仿曾经最为不屑的盛淮景。他会试图去混淆自己和盛淮景在孟确眼里的区别,他甚至会暗地里讲虺游的坏话,希望那个会破坏别人感情的家伙从此消失!

  华阳仙君每每告诫自己,他不配与孟确在一起,他只配在远处看着孟确,他甚至该是没有立场去掺和孟确未来……他判定在找见自己的存在,之于小确有意义之前,都是不该去到小确面前的,免得会再一次伤害到小确……

  可身体总会背叛主人,先一步做出行动,他无法自控地想要追随孟确,想要日日能见到孟确。

  华阳仙君甚至会偶尔幻想,如果能让自己像是盛淮景一样,为小确而死就好了。

  华阳仙君心甘情愿地想替孟确死一次。

  若是到那个时候,小确会不会对自己也能如同盛淮景一般,每天都思念自己呢?每每想到这个可能,华阳仙君就控制不住地激动,甚至想要尖叫出声。

  此时的孟确并不清楚华阳仙君的念头,当然,如果他知道,大约也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从来不觉得盛淮景为自己而死,是什么好事。

  若是再来一次,孟确会宁愿自己丢掉性命,也不愿意盛淮景死得那样惨烈……

  孟确回到虚策山的第三天,收到了宋承皓的传讯,问他在哪里?怎么就不辞而别了。

  孟确安抚好宋承皓,正在想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面前就突然多了张小字条。孟确惊讶地打开查看,却发现上头正写着他想知道的事——虺游潜入月令之渊被俘,华阳要短暂离开人界一阵子。

  这?为什么要跟自己报备行踪啊!

  孟确怀疑华阳仙君大约又误会了什么事——自己分明是无法感觉到华阳是否存在的,所以华阳是否给自己说他有没有离开,都是无关紧要的。

  不过字条上的另一个信息,倒是让孟确忍不住心情激荡起来,他虽然不清楚月令之渊是什么地方,但虺游被俘这事,已经足以令孟确惊愕了。

  孟确料到虺游会在离开后朝他的兄弟下手,故而给他选的也是凝滞灵力之类的毒|药,这绝对能让虺游在对峙之中,关键时刻落了下风,继而当场丧命什么的。

  孟确要的,从来都不是让虺游干脆利落的去死,他要让虺游死得和盛淮景一般无二。

  不过孟确没想到的事,虺游会这么快就对上天帝,还直接跑人家地盘下手,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孟确想知道详细过程,故而他原地左右张望,但还不等孟确开口,就有个虚策山里的小妖冒了出来。他出现的时候瑟瑟发抖,直接噗通就跪在了孟确面前,开始结结巴巴地给孟确说他想知道的事。

  “大,大人好,我,我奉命来给您,解,解释字条的事。月,月令之渊,是,是天族埋葬亡故族人,躯,躯体的地方。魔,魔头他潜入月令之渊,大约是为了杀天帝……”

  小妖哆哆嗦嗦的样子,完全不像会知晓这些消息的仙人,小妖是奉了谁的命来给孟确解释,答案不言而喻。

  根据小妖所说,虺游挟持了陆炎神君,又在月令之渊里,杀死了陆炎神君。在他想对天帝动手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消耗过大,或者是天族禁地对邪魔的镇压之力,虺游总归是被天帝埋伏在月令之渊的人手给扣了下来。

  华阳仙君身为天界最重要的站力,哪怕他和天帝关系不如往日,此时也是需要回去盯着虺游的。

  华阳有些不放心,他借着小妖之口,一句句地道歉:“小确对不起,我就离开一天,我是不愿离开你的,可还是有不得不做的事……我会很快回来的,说不定小确你午睡清醒以后,我就回到了你身边……我给你准备了绿豆糕,若是不愿吃,还请不要随便丢弃,我回来的时候会处理掉的。”

  回到虚策山的三天里,华阳仙君除了暗搓搓地藏起来,观察孟确之外,就十分自然地开始给孟确准备食物了。

  华阳仙君知道盛淮景总会给孟确买吃食,也是靠着这些吃食,才把孟确从虚策山里带了出来。他学了千年的本事,现下终于用上了,可惜孟确不怎么买账。

  孟确完全不碰华阳仙君准备的食物,每次华阳仙君变着法儿的送食物,结果都是孟确无视那些糕点、馃子,全然当成华阳仙君并不存在一般……

  此时华阳仙君同孟确道别,他在暗中观察孟确神情,发现孟确脸上满是淡漠与事不关己的样子,华阳他本来因为日日能见到孟确而欣喜的心,突然就冷了下去,他觉得仿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被剥离开来,名为愉悦的情绪逐渐抽出。

  华阳仙君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捂着脸,忍着胃里翻滚的难受,掐诀离开了虚策山。

  孟确不知道华阳仙君什么时候走的,他把吓得不轻地小妖送走以后,开始思索自己该不该去仙界看看。可他又有些担忧,自己若是去了仙界,会不会错过老道长……

  不过很快,孟确就不必纠结这件事了,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孟确就看见了好些年没见人影,只有书信往来的老道长。

  老道长还是穿着他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不过今日看着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形象。

  孟确看见之后,连忙站起身,执弟子礼,他朝着老道长深深鞠躬,随即提出自己疑惑:“师父,弟子近日有一事不解,还请师父赐教。”

  老道长摸了摸自己胡须,像是知晓孟确要问什么一样,摇了摇头:“还不到你该知道的时候。”

  孟确愣了下,更加疑惑了:“师父不是因为知道弟子疑问,特意现身解答而来的吗?”

  老道长继续轻轻摇头,他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在虚策山里埋下的好酒,若是挖出来卖掉,定然能卖个好价钱……说不定,就能补上当年我复活你时候的亏空了。”

  孟确:“……”

  数百年前,孟确将将恢复意识,就被老道长借口复活自己的亏空开始卖苦力,结果给老道长干了将近七百年,竟然都开始挖自己埋下的酒来抵债了……

  “孟确啊,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老道长脸上笑意不减,倒是朝孟确提了个问题。

  这名字,孟确没有仔细想过,他摇头向老道长求教。

  老道长快准狠地伸手挖出一坛酒,对孟确说:“万事万物,皆是一场梦,只要心里确定,便又是真实……这个道理你如今可能明白?”

第57章 他们是什么狗东西!

  若不是事关虺游, 还是天帝急诏,华阳仙君其实是很不乐意回仙界的。在他想来,自己和小确的关系, 才刚刚有了点缓和的契机, 自己突然离开, 说不定就惹到了小确不开心。

  万一, 万一小确因此跑了怎么办?

  华阳仙君忍不住在心里责怪天帝, 他就算是要杀虺游,要手刃亲哥,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怎么就非要让自己回去呢?

  难不成这仙界离了自己,还能不运转了吗?

  华阳仙君匆匆忙忙地从人界往上九天跑,一路上并不知情的诸仙反倒见怪不怪,这千年来, 他们见多了华阳仙君四处乱跑。有时候回到仙界都是只剩一口气, 像现在这样衣着齐整, 没缺胳膊少腿,简直算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华阳仙君赶到的时候, 战斗已然结束。

  天帝费尽心思搜罗来姬昀遗物, 暗地里制成用来钳制魔尊的傀儡人偶, 加之虺游突然法诀运转不畅, 无法驱动兵刃, 这才被天帝成功俘虏。

  走过阴冷的廊道,华阳仙君还能嗅闻到空气中隐隐散发的血腥气,他直接去了上九天最深处的天牢。

  华阳仙君冷着脸让看守天牢的天兵开门, 卫兵认出了华阳, 却还是仔细查验过身份才把他放了进去。这里是天界守备最为严苛的地方, 哪怕是上九天大能,也要有正当理由才能进去。

  像华阳仙君这样,就是天帝特意下了旨意,让他进去的。

  两名天兵注视着华阳仙君走进去,忍不住对视一眼。

  “仙君大人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其中一个卫兵忍不住疑惑发问:“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华阳仙君明明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样,但浑身上下的气场已经变了,整个仙都散发着喜气。明明是烦躁于突然被召回仙界的不高兴模样,可周身气场却一改过去千年,阴鸷冷厉,给人一种三月春风,温暖和煦的感觉。

  仿佛下一刻就能手执净瓶,抽出瓶内柳条,赏给信徒几滴甘露一般。

  “是有些古怪。”另一个卫兵附和,忍不住挠了挠头,猜测道:“我听说,华阳仙君的道侣活过来了。“

  两名天兵对视一眼,正打算再说两句,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执勤期间不得闲谈!”

  这是他们上官的声音!

  天兵当即立正站好,不敢再讨论,也不敢再细想。

  关押修为高深的大能,自然与人界普通的牢房不同。

  天族的天牢墙面上布满符文,两侧的牢房里看似处于同一空间,实则被阵法与法器隔开。

  每个能被关进来的家伙,在此之前,都能算得上叱咤一方的人物。但被关进来以后,他们则日日被天牢内打入神魂的阵法吸取灵气,以补充那个会困住他们的牢笼。他们日日被折磨,将生命消磨干净了,也就到牢房空下,收押另一名犯人的时候了。

  经过关押这些家伙的牢房门口,分明是隔绝了空间无法感知的,但华阳仙君仍然能察觉到几处房间里,会有些微贪婪凶狠,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略过。

  想到这,华阳仙君淡淡瞥了一眼那些家伙,像是穿透了空间隔离一般,原本狰狞的目光瞬间消弭于无形,仿若先前只是华阳的错觉。

  华阳仙君曾经在这天牢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并不是作为囚犯,而是作为一名“狱卒”,时时刻刻看守里头的封印。因为天牢只有那些有权限进入的仙人,才可以破开空间,见到里面的人。

  这世上,又总有那些未得许可,暴力破开空间,企图强行闯入,无法通过仙界设立封印进入牢房的人。

  华阳仙君的任务就是在这些家伙,破开空间后,制住企图闯入仙界,隐藏于空间狭隙的邪祟。

  那些尊神遗留下来,被封印在仙界空间之外的邪祟妖魔,是湮灭灵智,只剩下凶悍实力的家伙,他们最喜欢驻留的便是空间频繁被破开,逸散出灵气的地方。

  只要被那些邪祟盯上,那些贪婪的家伙就会从黑雾中现身,无穷尽的邪祟将闯入者拆骨吞噬,也不过是片刻功夫。

  这些年来,仙界除了要应付魔界,最大的敌人便是不知何事会破开仙界封印薄弱处的邪祟。

  后来,天族太子重新研究了这里的封印,让那些从仙界破开封印的家伙,有来无回,直接利用了邪祟,来关押看守犯事之人,才让华阳仙君得以脱身。只是虺游大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被关进来。虽然从各种角度来说,虺游被关在这地方,都是很正常的。

  毕竟在天族之中,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关押在此处。

  堕魔的天族太子,毫无疑问值得最严密的看守。

  但华阳仙君还是十分不解,天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一了百了,而是要对虺游用刑。

  在天帝的要求下,华阳进入了关押虺游的牢房,这间牢房没有用空间划开,而是简单地用了锁链将虺游困住——毕竟他们都知道,最天牢封印研究最深的,除了华阳仙君之外,就是这位曾经的天族太子了。

  想用空间狭隙困住虺游,无异于痴人说梦。

  华阳先前进入天牢时候,嗅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便是天帝对虺游拷打弄出的伤……

  华阳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被放在牢房正中,神魂与虺游相连,直接被锁链紧紧缠绕的人偶,天帝背对着华阳,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但他在华阳进来那刻就幽幽开口:“华阳,我听说你重新见到了孟小友……当初你说,让我替你重新主持大婚,这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天帝说话时候,那上扬的语调,欢喜的动作,完全展露出了天帝此时的愉悦。

  华阳不知道天帝怎么突然说这个,他看看本来形容枯槁,毫无半点斗志的虺游,在听见孟确有关事宜后,突然睁开了那双阴鸷的眼睛。

  虺游嘴角微微勾起,朝着天帝呸了一下,随即用他已然沙哑地嗓音道:“小确不会同意的。”

  虺游知道天帝想用这件事来激自己,可按照他对孟确的了解,孟确必然不会跟华阳办个大婚什么的。孟确又不是天族之人,华阳,看起来也是不会再强迫孟确一次的,虺游并不觉得天帝能在这件事上威胁到自己什么。

  “只要华阳想,孟小友会同意的。”天帝很笃定地说。

  这兄弟俩搞事,结果还要带上自己。华阳仙君在旁边听得一阵烦躁,觉得与其和他们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偷窥小确……他不耐烦地问天帝到底想干什么?

  天帝说话时候仿佛有些紧张,他指了指那个能控制虺游的人偶,似是给虺游解释,又像是在给华阳说:“当年二哥走得干净,几乎没在族内留下什么你有关的东西,我花了数千年才收集够做成这人偶的材料……但孟小友当年留给我的花箭,我可是好好保存下来了。”

  说完,天帝手中荧光一闪,便有个一身红衣的小人偶出现在他掌心。

  几乎是在看见人偶的瞬间,华阳仙君便伸手要去抢,他同时厉声问道:“你那时候不是已经把花箭给我了。”

  “给你的,当然是假的啊。”天帝仿佛早就料到华阳仙君会来抢,他手里掐诀,人偶又瞬间消失不见,没了踪影。天帝朝华阳仙君笑得和善,又有些哀伤地说:“本来以为肯定用不上了,却没想到,孟小友福大命大,竟然真的能死而复生……”

  华阳仙君一击不成,化掌为拳,将天帝打到跪在地上,接着干脆招来玉皇剑,半点也不收敛地将灵剑从天帝后背戳进去。

  先前已经能被天兵察觉出温柔的华阳仙君,突然之间,重新变得阴寒疯癫,仿佛随时都会将天帝头颅斩于剑下。

  华阳仙君冷声道:“交出来……”

  天帝呕出一口血来,他浑不在意地擦了擦,便继续笑着说:“华阳,我们共事数千年,信我一次吧,我不会伤害孟小友的,至多不过是让孟小友同你成婚而已,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天帝说完,没有再看突然沉默的华阳,而是将视线落在虺游身上,他淡淡地询问:“二哥,我想知道当年父君延续寿元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其实最近还有个新的问题想弄清楚,二哥,你是怎么把孟小友复活的?”在天帝想来,孟确死而复生的关键,必然是虺游用了什么魔族的法子。天帝盯着虺游,补充道:“若是你把这些事告诉我,我便将这人偶给你……这是巫族秘法所制的人偶,想要控制你这样的大能可能会比较麻烦,但以孟小友的修为,想要脱离钳制,几乎不可能……”

  天帝以为自己的条件很动人,挣扎着想推开华阳手中灵剑站起来,却不想华阳仙君只是一脚踩在他背上,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要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虺游哑着嗓子,说出的话却是温柔和煦的。

  华阳仙君不明白天帝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听他和虺游说这事,他只觉得此时此刻,他想把面前这对混账兄弟,一起杀了去见他们老子。

  小确,小确好不容易才活得新生,好不容易才有了全新的开始,他们凭什么随意地因为一己私欲,就去操控小确的生命,小确的感情?

  他们是什么狗东西!

  华阳仙君想就着捅了天帝的灵剑,直接砍了天帝,可天帝却像是料到了华阳所想,他慢悠悠地说:“华阳,我知道孟小友活过来以后,就将我自己的命魂,绑在了刚刚的人偶上哟……”

  “你要杀我,会连带孟小友一起死呢。”

第58章 他那点本事,都是我教的

  玉皇剑之威压,即使华阳仙君没有刻意去调动玉皇剑上附着的灵气威压,光是一剑戳穿天帝胸肺, 也足以重伤天帝。

  在天帝说完他把自己命魂与那只红衣人偶绑定后, 就立马开始吐血, 从喉咙里吐出血来, 仿佛是不要钱一般大口大口地吐出来, 鲜红的血液沾到了华阳仙君原本整洁的衣摆上头,将原本名贵的衣料瞬间弄上血污。

  天帝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衰败了下去,甚至于他的神魂都虚弱不少。

  华阳仙君不敢赌天帝是不是在信口开河, 他快速收起玉皇剑,又给天帝塞了一嘴恢复元气的丹药。

  他没有继续看天帝,而是将视线落到了虺游身上。

  比起天帝来说,虺游身上的伤势更加严重, 但他明明面如白纸, 看着华阳的时候, 却不见虚弱,比起天帝的颓丧之态, 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精神抖擞了。

  先前虺游在进了月令之渊后, 就直接杀了陆炎神君, 不过也因此中了天帝的陷阱, 直接被抢走了些许血肉, 让天帝彻底完成了巫族秘术所制成的人偶娃娃。

  在华阳仙君过来之前,天帝为了问出他想知道的事,已经对虺游动过一轮刑了。

  华阳仙君在进来之前嗅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 就是虺游受刑所流出的。

  这会儿虺游看着华阳仙君, 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虺游直接就说了。

  “巫族秘术是真的, 命魂相连的两人,无法可破。”说起这事,虺游也恨恨地看向天帝,他本以为天帝只是做了个小确的人偶来威胁自己。可仔细想想,以天帝的谨慎,又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保命符呢?

  只是他当年明知道孟确祭剑后,绝无生还可能,却依旧造了根假的花箭给华阳,还用真的花箭制成人偶,以备将来……

  他们还真是,不愧都是父君的孩子,心思从来都不小啊。

  华阳仙君听完答案,愤怒地一拳打在虺游脸上,他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你这样的家伙,早就该去死了!”

  不能杀天帝,动不了那家伙,华阳无法自控地讲情绪发泄到了虺游身上,他一拳砸过去,虺游不禁嘴里一甜,瞬间感觉牙根一痛,竟然是直接把他的牙齿给打落了……

  “咳咳——”本就没多少力气,虺游咳嗽着想要坐起来,却不想华阳仙君见状尤绝不够,攥紧拳头就又要去打他。

  再次将虺游打倒,华阳仙君因为愤怒,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瞪视这兄弟二人,眼中本来因为孟确死而复生燃起的一丝光亮,重新变得冰冷慑人。他带着鲜明的怨恨,质问天帝,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小确!”华阳仙君觉得不公平,他因愤怒而双目通红。

  小确明明该有不一样的人生了,该体会一下幸福快乐了,却还是要承受这些,本与他无关的苦难。甚至成了这些丑陋、肮脏的家伙谈判桌上的筹码!

  他们,凭什么?!

  很久以前,华阳仙君无法为弱小的自己命运做主,如今小确也要这样被他们摆布吗?

  “……这难道不是,你自己对小确做过的事吗?”沉默许久,虺游才哑着嗓子,质问了华阳。

  华阳仙君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愤怒而悲伤,害怕失去孟确的念头涌了上来,华阳仙君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我没有……”

  仿佛是受了很大刺激,华阳仙君惊叫着重复他没有,然而几息功夫之后,他身上又逸散出点点魔气,仿佛精神分裂一般,自己反驳自己:“都是你做的,你强迫了小确,是你害死了小确,你才是最伤小确的家伙,你就该以死谢罪!”

  华阳仙君神智不清地自己和自己吵架,像极了一个难过的疯子。

  在华阳仙君无法自控的时候,本来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天帝终于调息结束,他淡淡地瞥了眼几句话就把华阳弄疯的虺游,像是如有所料一样站起身,随手拍拍他身上的血污。接着又踉跄着走到虺游面前,问他:“二哥考虑得怎么样?只要你说了,我即刻就能派人去接了孟小友来天宫……到时候我放你们走。无论二哥想要重新在仙界住下,还是自行逍遥离去隐居,我都不会限制……只要,只要二哥把我想知道的事,都说给我听。”

  天帝眼含期待,说着,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将原本束缚着虺游的锁链给解开了。

  虺游深深地望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他动了动手脚,确认天帝是真的把锁链解开后,淡淡地朝着天帝一笑,嘴上说着:“既然你想知道,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理由不告诉你……”

  虺游好似虚弱地示意天帝离他近一些,然而就在天帝毫无防备靠近以后,虺游迅速以手做刃,直接刺穿了天帝胸膛,在抓住天帝心脏的瞬间,将其捏爆。

  仿佛是发生在身体内部的爆炸,“嘭——”地一下,四周溅起血点,喷洒在了虺游白皙的脸颊上,甚至连旁边在发疯的华阳仙君也不能幸免,也受到了瞬间的血点波及。

  疼痛从胸口传来,天帝不解地低头,他看着虺游动作,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血液自心脏喷洒而出的每一个瞬间,他无力地挣扎,想要救一救自己。

  虺游嘴角勾了勾,但他淡漠的神色不减,他无动于衷地说:“你为什么会自信于我能为了孟确而不动你?”

  天帝张了张口,他想解释什么,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得不信——他二哥,根本不会被一丝丝情感所牵绊,但凡他有些犹豫,都不会是自己死的下场……

  与此同时,仙界之中应卯的昴日仙君架着车马,响着铃铛,晃动着跑过天帝所在的寝宫。

  随着悦耳的铃声逐渐淹消失,天帝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华阳仙君能感觉到天帝的神魂正在消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发生,他愤怒地推搡虺游,厉声质问他:“为什么!”

  这一次华阳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打虺游了,他沮丧地喃喃自语,给并不在此处的孟确道歉。

  “……姬智的秘术都是我教的,小确不会有事的。”华阳仙君发誓,他从来没觉得虺游的声音能像是今天一样,悦耳动听。

  注意到华阳仙君在看自己,虺游淡淡解释:“比起他,在巫术方面,我自然是比他强的,你帮我把他身上小确的人偶取出来,我把术法解了。”

  “那你为什么……”华阳仙君疑惑不解。

  “当然是享受猎物在临死前的挣扎啊……”虺游轻轻嗤笑,他才不是什么会被一个区区巫术困住的人。

  华阳仙君被虺游的态度弄得不耐烦起来,说话间,他就想往外走。

  人界的孟确,倒是并不知晓仙界的事,他好生生地和老道长说着话,就突然感觉到心脏处一阵钻心之痛,仿佛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我——”孟确捂着心口,突然从椅子上跌落,直接就躺在了地上。

  老道长见孟确这样,手里掐诀,算了一番后,微微叹气:“也真是,命该如此啊……”

  说罢,老道长轻轻抚过孟确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缓解过孟确的疼痛后,他才悄无声息地带着孟确,消失在了虚策山。

  待华阳仙君走出天牢,外头本来探头探脑想看看华阳仙君是否像同僚那样,突然变了个人的天兵,恰好被华阳仙君走出的杀气给吓软了腿。

  待天兵回过神,就忍不住咒骂起自己的同僚,仙君大人分明还是过去那副样子,什么时候变了?!是不是他想骗自己替他值守,才说这种假话来骗人的?

  同僚被骂了也觉得委屈,只是他也不明白,华阳仙君这一进一出,怎么就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天兵疑惑不解地往天牢里头看,嗅闻到空气中不正常的血腥气之后,天兵皱紧眉头,下意识觉得不对。正戒备地拿起手中兵刃,就感觉有那么一阵阴风吹过,天牢里就仿佛少了什么……

  当几名天兵装着胆子一同进去,越往血腥气浓重的地方走,越能感觉到诡异地安静。在他们走到血腥气源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了一具侧躺在地的躯体。

  那身体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多时,成了一具尸体了。

  尸体的后背有一处剑伤,但能看得出不是致命伤,等他们动手翻过尸体,率先看见的便是胸腔心脏处的贯穿伤。

  即使尸体已经开始僵化,那处伤口也依然在流血,就像是血液失去了凝成血痂的能力一般。毫无疑问,这不知如何产生的伤口,才是致命伤。他们进来一路上嗅闻到的血腥气,大半是来自这具尸体。

  待其中一名天兵,抖着手,抹去尸体面颊上的血污,看清死的是谁之后,登时惊叫出声,吓得连连后退,大叫着不可能!

  其他天兵本想嘲讽他胆小,然而在看见尸体主人是谁后,也跟着一同失声,不知该如何言语……

  华阳仙君本想直接去人界,可他在去通往人界莲池的路上,就碰见了匆匆赶来找他的鹿童。

  鹿童很淡定,他拉住想跑的华阳仙君,条理清晰,语调沉稳地说:“大人,刚刚有人将昏迷的孟仙君送了过来,鹤童去找药仙了,现下将人安置到了卸花殿——”

  不过,还不等鹿童把下面的话说完,听到关键词的华阳仙君就在鹿童面前飞快消失。

  鹿童看着自家仙君大人急匆匆的样子,心里直叹气,他这回是真想知道仙君还能怎么把人家留下了。

第59章 仙界之祸

  卸花殿内诸多仙娥道童被指挥得团团转, 他们听着内室里传出的各种古怪要求,既是一头雾水地执行,也难免好奇。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道童在去取来竹林里嫩笋边儿的土以后, 忍不住问了他们的这里的主心骨鹤童子。

  “鹤童大人, 里头这是在做什么?”

  小道童来升平宫年岁不久, 只是大概知道仙君大人不在的时候, 神宫里很多事都是由鹿童鹤童两位打理的。其中鹤童子算是当中比较好说话的一个, 故而小道童在这种时候,才敢跑来和鹤童嚼舌根。

  “救人。”事发突然,鹤童心里也没底, 但他还是能佯装镇定,只是时不时地往殿外张望的神情,稍微暴露了他的情绪。

  鹤童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疑惑鹿童怎么还不回来, 分明是打听了仙君行踪才让他去的啊, 按理说早该到了。

  鹤童正在焦急, 他身侧突然又多出个小豆丁。梳着冲天辫儿的小乌龟,弱弱地扯了扯他的大腿, 软软询问:“小鹤哥哥, 竹子哥哥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小乌龟眼睛发红, 显然是偷偷哭过了。先前孟确被人送来的时候, 地上还滴了几滴未处理干净的血, 结合卸花殿突然忙得人仰马翻,不难推断出的确是出事了。小乌龟被吓住了,他缓了好一会儿, 才有勇气过来问到底怎么了。

  鹤童觉得小乌龟心智都还不怎么成熟, 本来没打算和他说, 现下被问起,他轻轻理了理小乌龟略微凌乱地额发,道:“肯定没事的,不用担心。”

  鹤童身边突然有一阵灵气划过,身侧就多了个人,匆忙而暴戾,甚至带着点血腥气,威压颇重。

  待鹤童看清是华阳仙君,他甚至忘了怎么开口,只是在华阳仙君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人的目光里,指了指内室的方向,半晌才挤出三个字:“在里面……”

  话音一落华阳仙君便跑了进去,完全不给鹤童说别的事的机会。

  鹤童怔怔站了会儿,心里悄悄松口气,随即安慰了小乌龟,跟他说:“仙君大人回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真的吗?”小乌龟刚刚差点被仙君吓死,半晌才敢回话……

  鹤童笃定道:“真的。”

  小乌龟睁着他的豆豆眼,没有再说其他的,只是期期艾艾又依依不舍的,被照料他的仙娥带走。

  打发了小乌龟,鹤童正琢磨要不要去内室,鹿童才匆匆从神宫之外回来。

  鹤童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鹿童:“……我什么时候有仙君的速度了。而且,出事了。”

  鹤童疑惑不解,在他想来孟确出事,就已经是升平宫一等一的大事了。

  鹿童看着自己这公事多年的好友,心下无奈,缓缓解释:“天帝死在了天牢,里头关押的魔头逃了。”

  鹤童睁大眼睛,差点惊叫出声,他吓得捂住嘴巴,等着鹿童继续说。

  “天族那边已经知道了,天帝死时,天牢里头咱们仙君大人当时也在场,估计等下就会有人来问了,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仙君大人要受牵连……”鹿童说话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

  若是旁的仙人还不甚清楚,但这些年来天帝和自家仙君大人做了什么,鹿童知道的不少。

  如今天帝突然暴死,不说仙君会不会被怀疑是凶手,就算安然度过了,昔日天帝替他遮掩这千年里惹下的事,也会来与他算个总账了。

  华阳仙君若是倒了,这仙界只怕容不下他们的……鹿童甚至想干脆明哲保身,趁乱跑了算了。不管是跑去什么犄角旮旯地躲着,还是去人界逍遥,都比跟着升平宫一起完蛋得好。

  不过鹤童听完以后,只是有些慌乱地拉住他,问道:“那,大人怎么办?刚刚送大人来的那人说,大人中了巫族秘术,还指望仙君来救呢……”

  事到临头,鹤童还操心旁人的行为让鹿童一阵无奈,他看看指了指鹤童手里捧着的小碗,问他这是不是要送进去的。

  鹤童低头一看,还真是,他连忙点头。

  于是鹿童推着他一起往内室走。

  鹿童心里无奈,只得自我安慰,反正暂时还未事发,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就说万一,没人打得过仙君,回头不还是要新任天帝来巴结升平宫的。

  鹿童鹤童本想推门进去,却不想走到内室门口,就被一道术法给拦在了外头……

  内室之中,华阳仙君看见了昏睡在床铺上的孟确,当即有些撑不住地脚软,他试探着去探鼻息,却在碰到的瞬间,被一只虚空伸出的手给拉了回来。

  “莫要碰,他中的是巫族秘术,若是处理不当,连你也要受波及的。”说话的人须发皆白,一身破旧的道袍,看着慈眉善目,显然正是那位虚策山里的老道长。

  这算得上是华阳仙君第一次见老道长,他的视线落到自己手腕上,不禁微微蹙眉。

  华阳仙君自觉修为在当世三界六道之中,也称得上佼佼者,可面前这老道长虚虚伸出的手,不怎么用力,就将他钳制住。分明该是个大能的,可华阳仙君却丝毫觉察不出他的修为几何,就仿佛,面前这人,只是个寻常的凡人道士一般……

  这怎么可能?

  华阳仙君心中惊骇不已,他仔细地去看老道长模样,只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凡人样貌,华阳仙君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不,也不是的,其实是有这样人存在的。

  当年华阳仙君被上任天帝捡回去的时候,上任天帝就是给了他这样的感觉,那时候华阳仙君修为低微,以为自己觉察不出大能返璞归真地修为是正常现象。

  后来相处中,华阳仙君又已经习惯了上任天帝的不起眼……

  看着华阳仙君眼神变化,老道长轻轻笑笑,仿佛料到了华阳会认出自己,他并不说穿,而是摸摸胡须,感慨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这性子还真是没怎么变,什么事都写脸上了。”

  如同肯定的答案,让华阳仙君登时惊觉,警惕地看向老道长,他想将手腕从老道长手中抽出,使了力气却纹丝不动。

  “不要急躁,我好歹也是看着孟确长大的,不会让他出事……”老道长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翁酒,对华阳说:“元封,想来你也该知道了,我当年救你,是为了让你帮着封印魔界,填补大阵……只是姬智那孩子不乐意被我控制,竟然反手要杀我,继而让你侥幸逃过一劫。”

  如同遗憾一样,老道长轻笑一声,随即将清酒递到华阳仙君面前,他说:“现下我有个法子救孟确,只是需要你做点牺牲……”

  华阳仙君戒备地看着老道长,并不信他。

  “不以真面目示人,藏头露尾的宵小也敢与我谈条件……上任天帝遗体还在月令之渊里,还是姬智亲手安葬的……”华阳仙君说到这里,话头一顿,他突然愣住。

  姬智,先前姬智还在想从虺游嘴里问到怎么令人死而复生。

  姬智有这种想法,大约只能是他已经知晓有什么死而复生的例子。小确是一个,但若是月令之渊的上任天帝遗体,早就被他察觉出异样了呢?

  华阳仙君一下想去验证,一下又担心留小确和面前这立场不明的家伙在一起会有危险,犹豫之际,老道长将华阳拒绝的清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当年我从仙界离开,就一直藏于人界虚策山,后来闲暇中无意发现了孟确的本体青竹生出了灵智……我可是把他当亲子照顾的,只是大约是受我影响,孟确化形之时,样貌像极了我另一个儿子……”老道长也十分感慨,他盯着床上的孟确,脸上露出一丝释然地笑来。

  “如今孟确这样,我也是担心的……”老道长忧心忡忡地表现,让华阳仙君几乎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什么?

  也就是趁着华阳仙君这一瞬的恍惚,老道长将酒坛朝着华阳一丢,手里便多了一柄灵剑,随即果决地将一直拉着华阳的那只手臂,给砍了下来。

  动作快得惊人。

  “噗——”血液从华阳断裂的手臂处喷洒而出,喷了老道长一脸,染红了他破旧发白的道破。

  华阳仙君闷哼一声,并不和老道长纠缠,他立马单手掐诀,想要招来玉皇剑,却不想此处空间十分诡异,本该随他心意的玉皇剑半分不动,竟然全无反应。

  华阳仙君心中大骇,他仔细回想,竟然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焦急地没留意,踏入了陷阱当中。

  老道长砍下手臂,收入袖里乾坤,接着又没有丝毫犹豫,便继续执剑朝华阳攻去,他说:“只是要你一些血肉罢了,怎么这般小气……”

  华阳仙君翻身踢倒内室的架子,随手拿起墙上用作装饰的一对匕首,挡住了老道长砍过来的灵剑。

  老道长又说:“千年前,为救活只剩残魂的孟确,耗尽了十数万年的积累,如今找你讨些利息而已……看来,你对孟确的心意,也不过如此。”

  “也不知道他日孟确知晓你是这样为了自己,放弃救他,会如何看你。”

  “我猜姬昀同你说,他也会解这巫族秘术吧……不过他肯定没告诉过你,他若是施术解咒,会功力散尽这事吧。想来也是不会的,不过你同他敌对,他若是告诉你了,你怎么会信他,他又怎么会信你。”

  “若是真的要来救孟确,他又怎么会,现在还不出现呢……”

  老道长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道那一句话戳中了华阳的心思,他手里匕首被击碎的瞬间,便不再反抗,而是任由老道长的灵剑戳进自己胸口。

第60章 华阳不会同意的

  见华阳仙君没有继续反抗的念头, 老道长轻轻一笑,朝着他说:“我会好好救活孟确的,元封, 你安心去吧。”

  华阳仙君听见这话, 张了张口, 想要侧头看看床榻上的孟确, 然而老道长嘴上话语温柔, 下手却毫不留情。

  他将兵刃在华阳心口搅动,疼得华阳不禁闭起眼睛,忍耐这股死亡降临的感觉。

  等确认华阳的身体死得不能再死, 神魂开始逸散之后,老道长又取出一个绿莹莹的小瓶,他往瓶中丢进去一小节竹枝,华阳仙君那些本该消散的神魂, 竟然纷纷扑了过去, 重新聚拢在了老道长手中。

  而从华阳仙君失去生机的身体里, 又散出了些黑色魔气。

  老道长认出这些魔气,是虺游寄生在华阳身上的东西, 他随便挥挥手, 将魔气打散。

  做完这一切, 老道长朝着昏迷不醒的孟确笑了笑, 心里感慨, 如今这局面,真是自己当年无意点化到的小青竹那会儿,怎么也掐算不到的。

  帮了自己这么大个忙, 干脆, 成全华阳算了……

  想到这, 老道长拾起灵剑,便朝着孟确走去,眼含杀意。

  就在老道长灵剑将要落在孟确身上的时候,老道长手中那原本安稳的小绿瓶,突然迸发出一股杀意,仿若鱼死网破一般,重重地给了老道长一击。

  “都死成神魂了,还想反抗。”老道长不屑道,他可一点儿不觉得这没有依附物的神魂能对自己做什么。

  老道长随手打开神魂,准备彻底给孟确一个了断。

  然而那若有似无的神魂,却像是有实体一般,努力去阻拦老道长对孟确挥出灵剑。离体的神魂是脆弱不堪的,但华阳仙君的修为决定了他的神魂体量质量庞大,拼着神魂散尽的力气,竟然真的一下拦住了老道长的灵剑。

  灵剑仿若劈进泥潭,无法挥出的灵剑让老道长有些讶异,不禁微微蹙眉。

  一直以来的计划都很顺利,突然被华阳阻拦,他变换姿势,双手握剑,加大力气,甚至用到了灵力威压。

  若是有人在旁边观察,就会发现此时华阳仙君的神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湮灭于灵剑威压之下,可依然还是前赴后继地上往上冲。仅仅只是为了略略护住当年他没能好好保护的人……

  专心致志对付华阳仙君神魂的老道长,完全没有注意到先前他打散的黑色魔气,又悄无声息地凝实、聚集,逐渐从黑色的蛇影,变化出一个潜藏在黑雾当中的身影。

  孟确突然感觉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压力,一股凌厉地灵力划过神魂,让原本昏睡的孟确蹙着眉头转醒。模模糊糊当中,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长发素衣,矜贵仿若他记忆深处那人重新降世……

  那背影挡住了老道长气势凌厉地一剑,随即变得越发透明,虚弱不少。

  孟确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一番,发现面前的人,竟是那条害死盛淮景的小青蛇。

  虺游明显伤得不轻,他身上血腥气很重,但和老道长打起来竟也是丝毫不落下风。孟确一时间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甚至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虺游掳走,老道长是来救自己的。

  不过只是稍微看了一阵,就能发现老道长凌厉的剑势均是朝着自己而来,明显是来杀自己的。

  倒是虺游,仿佛是来救自己的。

  孟确仔细回忆,却只想到他先前在虚策山中,同老道长说起清酒的事……后来,后来似乎是心头一疼以后,就昏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稍微昏过去一阵,变化竟然这么大。

  大能斗法,孟确插不进手,他眼睛四处张望,却发现此处地方越发熟悉。不论熏香还是帷幔,亦或者是铺在地上的毯子,都是千年前,他在卸花殿里布置出来的。

  加上这雕梁画栋的地方,孟确觉得他有理由相信,这地方就是升平宫中的卸花殿。

  既然是升平宫,那华阳仙君呢?

  大约是近来华阳仙君给他的错觉,孟确觉得自己若是出现在升平宫,华阳仙君没理由不出现。而且虺游在和老道长打架,不论怎么算,华阳仙君都该出现吧。

  孟确的眼睛四处张望,恍惚中注意到床脚边儿躺着个不起眼的身影。因为在角落,且神魂、灵力波动皆无,太过没有存在感,以至于孟确到了这会儿子才发现。孟确盯着看了会儿,感觉很熟悉,那身体的主人是谁似乎就在嘴巴,可孟确下意识地不相信。

  可能是千年来的印象,让孟确潜意识里不会去想,华阳仙君会出事。

  孟确深深呼吸,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仙界流行长袍大袖,可也不代表素衣短打的武将打扮没有其他仙人啊……孟确感觉自己陷入了一股诡异的镇定当中,他伸手去翻动已经变成尸体多时的那身体,还有种轻松感。

  不过这种轻松没能持续多久,只是一瞬,孟确就看清了尸体的样貌。

  华阳仙君……

  那个和盛淮景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华阳仙君。

  从第一次出现在孟确面前,就需要仰望的存在,竟然如此简单地死在这里,悄无声息,以至于孟确都在怀疑,他是不是还在做梦,是不是因为沉浸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而生出了某些幻想。

  ——就比如,把自己想象中,盛淮景的死,安在了华阳仙君身上。

  华阳仙君怎么可能会死呢?

  孟确惊愕得无以复加,他的视线忍不住看向还在颤抖的虺游和老道长身上。他不知道那两人为什么打起来,就像他不知道华阳仙君是怎么死的一样。

  孟确死死盯着华阳的脸,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死的人,究竟是盛淮景,还是……

  元封……

  不过在孟确翻动华阳尸身的时候,专心打斗的二人,终于注意到了孟确这里。

  意识到孟确清醒了过来,又做了什么之后,老道长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我的儿,你看你付出这么多,他醒过来还不是先关心华阳!”

  老道长说完,剑势越发凶狠,打得虺游连连败退。

  虺游也并不示弱,反驳道:“那又如何……终究是我活着,他死了。父君你这辈子,就只做了这一件好事……儿子,谢谢你。”

  虺游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能生撕了面前的老道长。

  说罢,二人不再言语。

  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这种语言攻击用处不大。

  随着时间推移,也不知二人是如何斗法,虺游身上的伤很重,气势却越打越足。反倒是老道长看似身体无恙,实则出剑速度缓了下来。

  孟确听了两句,不知道怎么了,他茫然地看向虺游,又看看老道长,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成了父子。

  未等孟确想出头绪,老道长打退虺游,一个翻身健步,冲到孟确身边,单手反剪制住孟确。也许是怕孟确问他什么,老道长给孟确施了个缄口术法,才将灵剑变作短小好拿的尖刀,抵在了孟确颈间。

  “今日我认输,不如你放我离开,回头——”老道长的话还未说完,虺游的剑就刺了过来。

  老道长下意识地将尖刀往孟确颈间送了一分,看清这点的虺游剑势不改,依旧朝着老道长攻去……

  孟确眼睁睁看着长剑过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是虺游的剑快得惊人,仿佛没有半分犹豫就来到眼前。他对老道长毫不留情,老道长也不再对孟确留手,几乎是同时“噗嗤——”两声,孟确感觉老道长的尖刀,戳进了自己喉咙。

  而虺游的剑,也捅进了老道长的头颅当中,一剑刺进眼中,灵剑蕴含的威压,瞬间碾碎老道长的神魂,将其诛灭。

  孟确感觉到老道长挟制自己的手,突然没了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噗通”一声,仿若重物砸地的声音,在他身后沉闷地响起。

  因为不能开口,在疼痛刺激下,孟确睁开了眼睛,他看见虺游脸上有点点血迹。分不清是是谁的血液溅了上去,但孟确来不及去思考,意识便开始模糊了。

  只是在他倒地之前,虺游单手把他抱了起来。

  虺游对孟确说:“小确别怕,这伤不要命的,很快就好……很快……”

  虺游伸手给孟确渡过些灵力,稳住孟确逐渐涣散地神魂,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不远的床榻上。

  “刚刚事出突然,我也是不得已……小确对不起,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虽然孟确没问,可虺游还是下意识地解释,他说:“那道人是我父君,他本该死了的,我当初……杀他的时候,的确感觉到了修为的提升,不清楚他是怎么从月令之渊脱身的,但他不死,三界都不会安宁……”

  孟确的手还在捂着伤口。

  虺游的灵力将血止住了,可孟确的意识里,他还在失血。

  精神恍惚中,孟确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虺游抱紧逐渐失去力气的孟确,他温柔地说:“那些该死的人,都死了……往后仙界都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你若是喜欢升平宫,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若是不爱仙界,咱们回去虚策山也是可以的。”

  虺游杀掉了所有会阻碍自己的人,心里头无比畅快,他说:“小确你先前中了姬智的巫族秘术,我这就帮你解开,可能会有些疼,但醒来以后,一切都会好的……我们到时候,就重新在一起。”

  孟确昏迷之前,听见虺游这话,他有些不以为意,他甚至在想,自己怎么会和虺游在一起呢?

  不说自己,就算是华阳,华阳也不会同意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后实在是有点忙,最近更新不稳定,对不起qwq

  不过这篇文也快完结了(大概还有几章正文),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61章 没有赢家

  短短几天的功夫, 仙界的变化可以称得上改天换地了。

  几乎没有给人惊讶和讨论的空隙,诸仙就不得不接受了一个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甚至因为最近爆炸地消息太多,听到最后诸仙都不再去追究事情真假, 只是在麻木地接受消息罢了。

  先是天族大皇子姬昉被杀, 又是凤族的陆炎神君横死, 接着天帝死在天牢, 作为杀了天帝的第一嫌疑人华阳仙君, 竟然也死在了升平宫。

  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候,原本据说死了数千年,天族的太子紫御神君, 竟然突然回来了。

  甚至还带来了一个消息,紫御神君说,杀了他那些兄弟的,便是那个在升平宫伏诛的魔尊……

  紫御神君说的事情, 究竟是不是真相, 那具明显和往日所见魔尊虺游样貌明显不一致的尸体, 也没人敢深究,毕竟如今仙界之中群龙无首。

  无论真假, 仙界诸仙都只能当是真的, 并且真情实感地希望紫御神君能真的带着他们, 让仙界恢复往日的安宁。

  确认上一任天帝死亡以后, 天族当中的族老, 在核查过紫御神君血缘真假后,便向仙界宣布,新一任天帝便是紫御神君姬昀了。这件事不该有什么异议, 毕竟在姬智的刻意维护之下, 紫御神君是直到“战死”都曾经是天族令人骄傲的太子, 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天帝位置的继承人。

  而姬智自己,始终都以一个痛失兄长,不得不继位的老好人形象出现在众仙面前。仿佛他是多么无奈,才被迫接替兄长的位置,登上这仙界之主的位置一样。

  甚至在孟确死后,华阳仙君发疯的千年里,姬智几度退居幕后,任由华阳仙君在明面上折腾,几乎从不插手仙界的事物,非常执着牢牢地给自己树立出毫不留恋权势地位的人设。

  此时天族太子重新出现,不论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他在这种时候继位,是在安定如今局面之下,最不容易引起争议的方式。

  不少人还在庆幸,幸好天族太子回来了,不然仙界恐怕要动荡一阵。权利更迭过程中,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甚至有那些个善于钻营、投机的家伙,他们已经为了和姬昀打好关系,往姬昀面前凑不说,还在和他商量,要怎么把天帝继任仪式办的体面风光了。

  姬昀对这种事可有可无,他对这主动投诚的仙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但也是用人的时候,故而还是认真听了。仔细思索后,认为他们说得很对,此时此刻,他需要一个仪式来向所有人宣布,姬昀回来了。

  不止是在姬智、华阳的葬礼上出席,表达出自己回来了这件事,他还需要一点强有力的行为,将那些质疑、不满的声音压下去,将他们震慑住,让所有人知晓,曾经的天族太子回来了!

  他需要做一点事,来杀鸡儆猴……

  然而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可姬昀却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自己仿佛不如想象中高兴。

  计划了数千年,重返仙界,得到一切,拿回属于自己一切,行动无比顺利。姬昀觉得自己本该轻松惬意、心情愉悦的,然而在他见到孟确的瞬间,才隐约发现自己似乎败得一塌糊涂……

  他好像输掉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

  这场耗时千年的“战役”,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

  看见倚靠在升平宫廊柱,正在想事的孟确,姬昀有那么一瞬觉得,他能看穿所有人的阴暗心思,能洞悉一切的本事,都没有意义了。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正在展示自己拙劣的演技,令他无比难受……

  以往随意运用的盘算谋划,都让姬昀觉得无比疲惫,他不想再去盘算什么,可若是不去谋划,孟确还会再看看自己吗?姬昀有那么一丝后悔,他觉得自己那时候不该选择不顾孟确安危,只是满脑子想着杀掉父君,一切就能结束。

  事后耗费大量灵力救治孟确,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替孟确解决掉巫族秘术。

  这些弥补,似乎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姬昀甚至一度希望自己能逆转时间,不求回到自己与孟确初遇的时候,哪怕是能在华阳喊破自己身份之前,他要么会阻止华阳,要么会主动和孟确承认自己所作所为……

  若是有不一样的选择,现在的自己或许不会输得这么彻底。

  那天,在恍惚中醒过来的孟确,从侍奉的仙娥口中证实了华阳仙君死讯后,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和仙娥道谢后,孟确甚至平静地出席了华阳仙君的葬礼。

  站在诸位大能神仙当中,孟确是最平静的那个。

  华阳仙君不是天族之人,他的尸身没有葬入天族地界,而是直接安葬到了平日封印玉皇剑的青鸾山里,和玉皇剑一同埋入山里。

  已经是天帝的姬昀解释过:“魔尊已死,玉皇剑理应与他的主人,一同结束来到仙界的使命。”

  诸仙没有意义,孟确听完以后,没再搭理姬昀,转身就离开了这场其实没几个仙真心感到难过的葬礼。

  孟确独自坐在凤鸟车架里头,听着外头悦耳的铃铛声,只觉此情此景仙乐飘飘,仿佛真的有个大能车架在此一般。

  可事实却是华阳仙君神魂散尽,早已死亡,架势车架的,根本不是华阳仙君,只是一个披上虎皮,谁也威胁不到的小妖罢了。

  华阳仙君死亡的具体经过,孟确不得而知,他只能像是知道盛淮景的死讯一样,依然从旁人口中打听、拼凑出华阳仙君死亡的经过。

  鹤童说:“那天,那个自称是大人师父的道人,带着昏迷的大人闯进卸花殿,说您中了巫族秘术,情况危机……我们也是慌了神,才任由他指挥,给他留了空子,将卸花殿内设了个结界空间出来……后来仙君大人听闻您出事,就被鹿童喊了回来,没怎么追问缘由就被困在了结界当中,我们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没过多久,紫御神君就从内部破开结界封印,带着您出来了。具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我也不清楚……”

  鹤童说的道人,自然是那位老道长,从自己醒来后,听到虺游和他的对话,大约能猜到,他便是当年虺游杀掉的天帝,几位天族太子的父君。

  只是自己中了巫族秘术是真,但老道长跑到卸花殿来,是不是真的救自己,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担心老道长再来一次诈死,虺游是反反复复检查过的,孟确想到知道的真相,大约只有已经死了老道长自己才清楚。

  老道长想杀华阳,理由大约也很好猜,虺游曾经说过,当年天帝收养华阳仙君,目的就是要用他来封印魔界,以图吞并魔界,替自己延续寿元……

  只是孟确不明白,华阳仙君那么高的修为,怎么会不敌老道长,直接惨死。甚至在自己醒来后,似乎还用了最后的神魂,保护自己,不被老道长伤到。

  若是华阳仙君真是为自己而死……

  孟确攥紧拳头,在这个瞬间,他能清晰感觉到情绪并不是感动,而是如同知晓盛淮景赴死时候一般的难过——为什么那么傻?

  至于后来虺游怎么从魔界尊主,又重新变回紫御神君,出现在诸仙面前,继续道貌岸然地行骗。再指鹿为马地将老道长指认为魔尊,胡乱混淆后又把华阳的尸身同玉皇剑一起封印在青鸾山,把仿佛被鞭尸过的姬智尸身放到月令之渊,孟确更是看不明白了……

  孟确从青鸾山离开,想着事情,却无意识地到了悟观山。

  车架停在山前,不多时,悟观山山主便迎了出来,只是此刻他见到孟确独自前来,也许是早已知晓华阳仙君身死道殒的消息,他倒不似千年前的惊讶。他甚至将孟确带去朝晖神宫大殿,以上宾之礼相待,双方坐定,悟观山山主也很唏嘘。

  “其实,那日我同陆炎神君的谈话,的确是知晓你在旁边听见了……我们误会你是贪图华阳地位,想让你知难而退,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悟观山山主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一笑,说道:“……后来,华阳准备杀陆炎的时候,才和我们说了,说他那时候是用术法禁锢了你的神魂……”

  “后来我们都知道华阳是疯了,许多人都盼着他能早点死……我们大多也都知道,你是被他强迫,才留在仙界的了……”

  悟观山山主说的算是委婉,当时华阳仙君一边揪陆炎神君的凤羽,一边哭着说他错了,样子狰狞可怖。

  那时候华阳仙君分明是没了神智的,甚至拦也拦不住的要杀陆炎替孟确报仇,谁出来拦他就砍对方,仿若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后来陆炎神君涅槃重生,华阳仙君还想再杀一次,其实是悟观山山主福至心临的,提出了要让孟确自己给自己报仇,疯魔的华阳仙君才恢复平静……

  有过一次成功例子后,以至于在很多次华阳仙君发疯的档口,只要有人提了孟确,都会像定身咒般管用,让华阳仙君稍微恢复理智。

  如果说华阳仙君是这千年来仙界的噩梦,那么孟确就是让他们稍微能喘口气的保命符。

  孟确没明白悟观山山主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自己听完甚至有点想笑,难道是觉得死者已矣,想让自己明白华阳对自己付出了多少真心吗?

  死都死了,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

第62章 人去楼空

  魔界尊主虺游收敛魔气, 变化出数千年前的模样,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份,确认上任天帝死讯后, 再经过一千七百五十道雷罚, 撑过去便成就了如今天族认可, 高高在上的天帝。

  姬昀这个身份有诸多束缚, 却也权利极大。天族对仙界的统治力极强, 无论是人界、仙界之间的灵气运转,还是天族之于仙界各族的强势,都不是魔界魔尊所能比拟的。

  就好像虺游不在魔界的日子里, 随意冒出个武力强横的,就会被奉为尊主,是纯粹的强者为尊。

  待虺游回来,尊主打不过他, 就又会交出尊主的位置。好命点的给虺游办事, 惨一点的则直接拿来杀鸡儆猴, 震慑一番。

  可天族是不一样的,姬昀能顺利接替姬智, 成为天帝, 最主要的原因, 其实是他本身便有继承天族之主的资格, 若是没有这资格, 只怕是一天也待不安稳。

  天族的统治力,想要完全成为天帝手中的力量,还需要很多磨合。

  眼下成为天帝的姬昀, 想要让仙界完全听从自己的命令, 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姬昀对此早有准备, 他早就谈听过仙界状况,该拉拢谁,该打压谁,他心里面门儿清。没怎么费工夫,姬昀手里就攥紧了一部分人,可以作为他撬动天族这庞然大物的工具。

  只是此时此刻,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只觉无趣,不论是旁人的吹捧,还是小心谨慎的试探,都是这些虚伪的仙人,隐藏在笑脸之下的恶意罢了。

  在孟确离开青鸾山之后,姬昀的心思也跟着跑了,眼见孟确进到悟观山里,姬昀怔怔看着,倒是有些怀念……

  当年他第一回 现身同孟确相见,就是在悟观山,想到这儿,探查到悟观山山主留孟确小住几天,孟确应允后,姬昀再也按耐不住,当即想要同孟确说说话。

  只见云头的姬昀化作一条细长青蛇,落到朝晖神宫之内的客房,悄默声地从窗子爬了进去。

  姬昀刚要进门,就察觉到孟确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装作若无其事,又懵懂地往里爬,可孟确的视线始终黏在他身上。

  孟确看过来的眼神并不凌厉,甚至可以算得上柔和,姬昀在靠近孟确的时候,死死盯着面前的手腕——他想缠上去,但是他又不敢了。

  眼下孟确知道他身份,也知道这是自己,若是直接缠上去,难保不会被孟确厌恶。

  小青蛇一双豆豆眼盯着孟确,片刻功夫念头就闪过许多,还不等他做抉择,孟确便淡淡开口:“是该变出人形了,你不是想让我回忆回忆过往吗?”

  孟确话音一落,面前青光一闪,一身青衣的天帝一如千年前,跪坐在孟确面前。姬昀的样貌与孟确有几分相似,不过他们二人气质截然不同,此时姬昀又故作柔弱,二人一青一红两个模样,无论是谁,也不会认错。

  姬昀被孟确看着,心脏砰砰乱跳,他故作镇定地羞怯看向孟确,正想说什么,孟确便一脚踹在小青蛇胸口,道:“我记得,那时候我就是这样踹了你……”

  说完,孟确顿了顿,仿若疑惑不解般询问:“我记得那时你还吐了血,今天怎么不配合我呢?”

  孟确语调平缓,嘴角似笑非笑,甚至伸手摸上了姬昀的脸颊。

  姬昀自然也是想起了,当日他装作受伤,吐血不过是他以求孟确可怜的手段。就孟确那点力气,别说拿脚踹自己了,就算是拿刀捅自己,也不见得能伤了自己。

  孟确掌心的温度逐渐传来,姬昀有那么一丝沉溺其中,恍惚中,他感觉孟确拿了匕首出来,重重的扎进了他的心口。

  “小确……”姬昀自然是知道他应该躲开的,但现在靠着孟确这么近,他不舍得离开。

  施加灵力的匕首越发用力,胸腔中泛起一阵疼,继而喉头泛起腥甜,姬昀如孟确所说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姬昀看着匕首被抽出,孟确又离他远了些,心里竟生出淡淡不舍。他定定望向孟确,察觉孟确衣摆上染了些许血迹,连忙伸手去擦,姬昀紧张道歉:“对不起,小确,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给你擦干净……”

  一如千年前,依然是那张艳丽好看的脸,可二人状况却来了个颠倒。

  孟确的匕首没什么杀伤力,在从伤处抽出的时候,伤口就在慢慢愈合,就算姬昀不去用灵力温养,至多不过三五天就能痊愈。姬昀想留着这伤口,可修为高深的仙人,除非是到了仙人五衰的地步,伤口都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姬昀自知对不起孟确,他小心翼翼又紧张……

  红衣染血,也只是让红色更深一些,孟确并不在意,反倒是姬昀用袖子去擦,把他自己弄了一身脏污,看上去更狼狈了点。

  “……不必了。”孟确淡淡说完,将衣摆从姬昀手中扯回来。

  姬昀望着空了的掌心,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原地,半晌没挪动步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孟确开口询问:“我记得,当日陆炎神君请诸仙观看一幅你留下的阵图,后来那阵图被清灵剑给毁了……华阳,华阳仙君说是因为清灵剑自行护主,你可知晓其中缘由?”

  姬昀是很乐意和孟确说话的,但孟确这话题,委实不是他想聊起的。

  一阵沉默过后,姬昀还是开口解释了。

  那日他会出现在悟观山,起因本就是想潜入悟观山,将阵图毁掉。不想中途遇上了孟确,他也只是一时兴起,缠上了孟确,化作小青蛇后缠在孟确手腕,跟着听见了陆炎神君和悟观山山主的谈话。

  姬昀本来是替这小青竹不值的,但后来,在孟确禁止发作的时候,他隐隐觉察出不对。

  直到孟确昏厥过去,姬昀才发现了孟确神魂当中的禁制。

  只是神魂重要无比,无论修为如何高深,轻易都不会去触碰,当时情况复杂,姬昀也未曾多想,更没有想过孟确是被华阳仙君在神魂当中设下的禁制,只以为是有人暗中谋害孟确……

  后来,当他恰好看见了阵图,才记起自己来悟观山的正经事。

  不过还没等他做手脚,华阳仙君留下护住的清灵剑,便察觉出了阵图当中潜藏的魔气。

  清灵剑和半幅阵图打了起来,清灵剑险胜,阵图被毁。

  事情虽然不是姬昀预料那样,可结果得偿所愿,姬昀是该离开的,可他不知怎么,悄悄隐匿身形,竟是直接跟着孟确回到了升平宫。明明魔修已经按照他的计划和仙界打了起来,明明该回去主持大局了,可姬昀舍不得离开……甚至在之后孟确想让自己带他离开的时候,暗中构想起,悄悄把华阳道侣带走的可行性。

  还不得谋而后动的姬昀准备好一切,华阳仙君便接了孟确到前线,姬昀在心中暗骂华阳没眼力界儿,就孟确那点子微末修为,他上前线能做什么?

  可孟确欢欢喜喜、迫不及待的去了。

  姬昀的计划被打破,却还是跟着孟确的,他眼看孟确失了竹芯,生出花箭,甚至还想替华阳祭剑……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华阳呢?姬昀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想。

  姬昀很想让孟确清醒一点,但他不愿暴露身份,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不舍这棵青竹。华阳仙君能算到孟确命中的劫,姬昀也一样能算到,只是他不觉得孟确帮了陆炎那只蠢鸟,就能躲过去。他负气出走,也是想去闯闯极阴之地……

  骗华阳的天阴玄草复活转生功法,也不过是姬昀尝试以后,才知晓无用的法子罢了。

  后来想想,他那时候从孟确身边跑掉,其实是在害怕,害怕面对自己的弱点。

  这些事不该同孟确说,但孟确问起,姬昀也不甘示弱地告知孟确,他在悟观山的布局:“那阵图,是我留在仙界的一步棋,只要悟观山山主用了阵图,就无法使用其他大阵,到时两军对垒,悟观山就是突破口。”

  那阵图就是个坑,用了相当于用锁匠造的锁锁门,人家手里就有钥匙。若是不用,那就是直接连门都不装,只等魔修攻入便是。

  孟确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明白了一件事。

  姬昀在和自己说,当年悟观山成为魔修进攻的突破口,和自己拿出的清灵剑关系不大,姬昀大抵是以为自己还在纠结这事。

  孟确问阵图,其实是想知道姬昀在阵图当中设下的幻阵,是怎么攻击旁人的。清灵剑护主,必然是遭到攻击才会主动还击,可当时自己并未受幻境影响,清灵剑究竟是怎么驱动的?

  而且无论是升平宫中的水榭,还是融入阵图的幻阵,毫无疑问,姬昀在这方面的造诣极高。

  孟确看看姬昀胸口逐渐愈合的伤口,又想到华阳仙君、老道长都没能杀他的事,心里默默叹气,可能真的要慢慢来了。自己的修为还真是不够用啊……

  姬昀听孟确问幻境是怎么攻击的,立马意识到自己先前想茬了,连忙同孟确解释起幻境起效的缘由。

  孟确听得认真,姬昀觉得能以此同孟确说说话,讲起来更是仔细。

  在孟确表示想学这一手之后,姬昀沉默一阵,最后还是答应了要教孟确,只是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孟确不禁怀疑,姬昀是不是知道自己跟他学东西,是想杀他……

  之后孟确又在悟观山住了几天,不过没几天,姬昀就被天宫做事的仙人喊走,说是有事情要处理。

  教学活动戛然而止,孟确倒是没多想,如果说先前姬昀没想到孟确学这些是想做什么,在后续的讲解中,孟确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姬昀不想教了,想躲着自己都再正常不过。

  是不是真的有事要处理,其实也并不重要,总归是姬昀先走一步了。

  孟确留在悟观山玩了几天,把山里的温泉到山谷的野果都看了一遍之后,就没继续留在悟观山了。收下悟观山山主热情赠与的一兜灵果,孟确才从朝晖神宫离开。

  悟观山山主送人的时候颇为依依不舍,很不想让孟确离开的样子,孟确几乎要误会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烂桃花太多,以至于孟确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修个无情道什么的。

  临走前,悟观山山主才稍微露了点口风,他说:“是天帝陛下让我好好照看您的,最好能把您留下。”

  是姬昀那家伙,孟确忍不住悄悄松口气。

  不是烂桃花就好,他听说修炼无情道的家伙大多都不得善终,大道难成。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去自讨苦吃?

  只是听悟观山山主说完,孟确稍微思索,又觉得前些时候山主的依依不舍说得通,也就并不再惊讶,好奇反问道:“他怎么和你说的?”

  “天帝陛下说,您是他心上人……说他遭逢意外,全都仰赖您相救,否则也是活不到重回仙界的……”悟观山山主说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显然他也十分难以理解,毕竟前些天他还以为孟确与华阳仙君爱得死去活来,谁料扭脸就发现天帝陛下也在追求孟确。

  是天帝的救命恩人不说,天帝还一副非卿不可的样子。

  这些天来,悟观山山主也曾好好打量过孟确,但他实在看不出孟确和其他下界小妖有什么不同,也不明白孟确怎么就能和两位仙界大佬扯上关系……天帝陛下如何与孟确相识的事情不清楚,但前些时候还在议论,孟确和华阳仙君有过一个孩子,华阳仙君为了孟确疯了上千年。

  再往八卦些的方向去深扒,似乎传闻中,孟确还和魔界那位已经死了的魔尊有些牵扯……

  无论那位都是三界六道中数得上名号的家伙,悟观山山主仔细打量孟确,看着他俊秀白净的脸颊,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定神,这小妖不管怎么看,还都是好看得紧。

  与天帝陛下分明相像,可孟确是那种十分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存在,明明只是在面前轻轻笑笑,眼睛弯成月牙,但轻易就能令人觉出愉悦。不会像天帝陛下那般,让人心生敬意,觉得只可远观……

  这几天留着孟确,一方面是天帝要求,另一层就是山主自己也觉得孟确是个好相处的人,山主对孟确充满了好奇。

  谁料孟确听完山主的话,连连摆手摇头:“我可不是他的心上人,当不起,当不起……况且也不是我救他。”

  孟确说着,顿了顿才继续讲:“要说起来,其实是他救过我好几次……总之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若是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

  孟确装作没看出悟观山山主的好奇,语调轻松地同他道别,见他仿佛担心回头天帝找他麻烦,伸手拍拍他肩膀,解释说:“我不去旁的地方,我只是回升平宫。天帝陛下若是找我,去升平宫比在这里方便多了……”

  这样安慰完,孟确也不管悟观山山主如何去给姬昀回话,便重新驱使着凤鸟车架,回到了升平宫。

  相比于前些时候,此时的升平宫萧条得不像话。

  因为升平宫主人华阳仙君丧礼结束,此处宫殿如何处理,新一任天帝的态度又不明朗。想到天帝和自己曾经的至交好友闹翻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置,故而此处仙娥道童,略微有些本事的,纷纷走得走,散得散。

  再想到就连华阳仙君的道侣,孟确都是参加过丧礼便一去不回,就这么几天的功夫,能离开的,便都离开了。

  孟确从大门进去,竟是一个人都没见到。

  哪怕是继续往里走,看见的也只是满目青翠,竹林幽幽。

  孟确以为自己至少会看见鹿童鹤童,然而他走进来半晌,这二位道童也不见踪迹,就好像整个升平宫,都随着主人的离世而死了一样。

第63章 树倒猢狲散

  孟确顺着自己的记忆, 一直走到卸花殿旁的竹林深处,看见修葺好的池子,手指轻点平静的池水, 才在池水底部的角落里, 发现了缩着的小乌龟。

  小乌龟本来还在睡着, 感觉到水纹波动后瞬间惊醒。

  他紧张兮兮地张开眼睛, 在看见孟确后, 放松的同时瞬间化出一道幽光,变成小孩儿模样,朝孟确扑了过去。

  小乌龟委委屈屈地抱着孟确, 问他怎么才回来,质问孟确是不是不要他了,疑惑为什么大家都都走了。

  “哥哥,我好害怕……”小乌龟的圆眼睛掉起了金豆豆, 看上去好不可怜。

  孟确伸手揉揉他额顶碎发, 温声安慰:“没事, 别怕。”

  别人为什么离开,孟确不清楚, 不过他可以跟小乌龟肯定的是, 至少目前, 自己不会不要他。

  “外头太好玩了, 哥哥和朋友玩起来忘了时候, 对不起啊……”

  小乌龟没料到孟确会这么说,用他无辜的眼神瞪着孟确,仿佛是在无声控诉, 为什么孟确会因为贪玩忘了自己!不过小乌龟被孟确揉了几下, 尤觉不够, 主动用他的小脑袋蹭了蹭孟确的手掌,稍微缓了会儿小声哼哼:“既然哥哥道歉了,那我原谅哥哥。只是,哥哥以后都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小乌龟大方原谅孟确,孟确也顺势保证:“以后不会了。”

  孟确安慰着小乌龟,顺便问他知不知道鹤童去哪儿了,小乌龟茫然摇头,乖巧回答:“不知道,自从哥哥说去青鸾山之后,鹤童哥哥就没来过竹林了,我不敢去竹林外头,但其他道童哥哥、仙娥姐姐也都不来了……他们,他们说疯子叔叔死了,升平宫就该散了,若是现在不走,将来怕是会被天帝陛下清算。”

  “哥哥,什么是清算啊?我也好些天没见到疯子叔叔了,他去哪儿了?”小乌龟回忆着他偷听到的事,疑惑地看着孟确。

  大约是未化形时候留下的阴影,在小乌龟的观念里,这个世界就只有升平宫那么大,属于他,能让他安心的地方就只有竹林里的这处池塘,再远些的地方都很危险。

  仅仅靠着灵气蕴养化形的小乌龟很单纯,不仅脑子单纯,还因为没有人教导他,很多事都不明白。

  孟确听见他磕磕巴巴重回,心里微微叹气,觉得自己教导小乌龟的还真是任重道远。

  不过慢慢修仙之路,费些功夫去做想做的事,倒也算不上什么。

  “清算就是,他们都搬走了……咱们也要搬走,搬走就是,以后都不回来这里了,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会陪着你……你不是很怕疯子叔叔吗?他不回来不是很好吗?”虽然孟确没怎么见过华阳仙君和小乌龟的相处,但仅有的一次照面,也足够让他看出端倪了。

  小乌龟想了会儿,对“搬走”有了一点点概念,在知道孟确会陪着自己以后,忍不住安心不少。小乌龟听着孟确的问题,认真思索一阵,说道:“……疯子叔叔偶尔会给我带柿饼,甜甜的,很好吃,如果见不到他,就好像有点苦苦的。”

  小乌龟仿佛分不清喜欢柿饼的甜,还是喜欢华阳仙君偶尔的真情流露带来的喜悦。

  孟确听懂了他的话,轻笑:“没事,你要是喜欢,我以后给你买。”

  小乌龟被孟确说服了,他点头同意,很快就不再纠结疯子叔叔回不回来的事。

  安慰完小乌龟,孟确在竹屋里收拾了点小乌龟的东西,便领着小乌龟离开了升平宫。考虑到以后还要养小乌龟,孟确看看非要跟着自己的凤鸟,转头带着他们去了典当行,把华阳仙君留下的坐架,利索地以三百上品灵石卖掉了。

  事实上,升平宫的凤鸟除了认识华阳仙君之外,也就会跟着孟确了。看着凤鸟依依不舍的眼神,孟确伸手揉揉它的脑袋,叹气道:“养你太贵了,以后有机会再来赎你。”

  说完,在老板古怪的眼神里,孟确收下灵石,跟老板确认是死当后,迈着轻松的步子离开了。

  在走上街道没几步,看见卖柿饼小摊后,孟确大方表示,自己说话算话,当场就要给小乌龟买三块柿饼。

  在小乌龟表示疯子叔叔会给他带八块以后,孟确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甜食吃多了会牙疼,到时候就不能吃了。”

  “可是我以前一次吃八块也没有疼过。”小乌龟用稚嫩的语调反驳。

  孟确沉吟一阵,解释道:“但是你的疯子叔叔,很久才给你买一次,哥哥可以隔几天就买给你……”

  孟确忽悠小孩儿的时候,一脸认真。他抓着小乌龟的手,给他数三天买一次,那么他十天就可以吃九块,比以前一次吃八块要划算得多。九比八多,小乌龟很快就被说服了,当即一手牵着孟确,一手拿着柿饼,高高兴兴地跟着走了。

  远在天宫之上的姬昀,听着诸仙大能汇报的事,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父君要用华阳来修补尊神遗留邪魔,吞掉魔界壮大仙界的计划,并不是凭空臆想,甚至算得上深谋远虑,从数万年前就开始谋划的事。

  当初姬昀不能忍受父君做法,反杀了父君,放过了华阳,并没有让华阳去修补。然而尊神遗留的邪魔这事并未彻底解决,“祂们”徘徊于三界六道的空间之外,时不时就会对此间世界的生灵造成威胁……灵气充盈的仙界,是那些邪魔最喜爱的食物。

  传说中,尊神创造出的邪魔并不受尊神所控,为了世间延续,尊神舍身赴死。

  如今姬昀杀了兄弟,杀了父君,成为世间最接近尊神的存在,可那些邪魔并不会消失,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当年尊神留下的大阵已经越发脆弱。

  在华阳死后,姬昀不得不走上他父君计划的道路,用华阳的灵体制出了封印的阵基。奈何华阳死前为护着孟确不被父君伤到,原本强横的神魂已然脆弱不堪,那阵基不过坚持了数息功夫,就被摧毁了。

  没有魔界干扰,仙界各处灵泉回归原位,依然还是灵气异常。诸仙为此议论纷纷,事情已然瞒不住,姬昀干脆就摊开,到了台面来说这事。不过数日功夫,查探的仙人就忍不住来和姬昀汇报,说那庇佑三界的阵基,恐怕只能再坚持千年……

  姬昀听完他们汇报,倒是松了口气,他听这些人加急传讯,还以为阵基连明日都坚持不住了呢。

  竟然还有千年……

  比想象中时间要宽裕得多。

  听这群大能吵了一通,也没个结果,姬昀干脆打发了诸仙。

  诸仙散去,独留孤寡的天帝一个独自倚靠在椅子上。姬昀怔怔坐着,不知想起什么,挥手从袖中掏出一枚隐隐有着莹光的玉佩看了会儿,忍不住嗤笑一声,总觉得自己在看着阵基坍塌后,收回华阳那点子脆弱神魂的行为很好笑。

  当初对华阳下手的确是狠了些,为了在华阳神魂当中注入魔气,姬昀下手委实是狠了些的。甚至最后能及时出现,反杀行踪不定的父君,就算华阳不是主观愿意,这团魔气化身,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着种种复杂的理由,姬昀存下了这一丝神魂。可存下以后,怎么处置的问题才冒了出来。

  难不成要替华阳捏一个真身出来,跟自己抢小确?这么可能。

  自华阳发疯把人得罪个遍以后,三界之中想让华阳死的人不计其数,姬昀也是其中之一。他许多次动手去杀华阳没成功,当然不是因为他手软,打不过才是没能杀华阳真实理由。

  想起父君死时,交代出来的死而复生之法,姬昀轻轻叹气。父君告诉自己,摆明了想让自己看在父子情分上,替他汇聚神魂,有朝一日能再回三界……

  “汇聚神魂,需有一丝神魂即可。孟确自有意识起,就在我身边,我想无知无觉地留下他的神魂,再容易不过……若不是我留一手,你以为玉皇剑祭剑之后,他怎么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固然消耗无数天材地宝,我却觉得救他很值,毕竟……若不是他,我儿此刻,怕是不会听我讲话……”

  父君的话言犹在耳,姬昀仿佛逃避似的收起玉佩,他还是在犹豫,如果告诉孟确,华阳仙君还能活过来会怎么样。分明只要看着那神魂散尽,一切烦恼就都和自己无关了,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把躁动的心思强压下去,姬昀在自己面前支起一面玄光镜,透过镜子,他看见了正在往蓬莱岛去的孟确。

  仙界很大,经过千年修行,修为也很普通的孟确风尘仆仆地赶路,身边还带着一个道童打扮的小孩儿,路上就走得更慢一些。姬昀皱着眉,心念一动,便是飞出数千里,到了悟观山朝晖神宫里——他倒是想问问这位山主,究竟是怎么给自己办事的!

  孟确走了好几天,才堪堪到了蓬莱岛附近的村子,他本意是在这里歇歇脚,再一口气往海上仙山过去。

  不想他在这地方碰见了宿雀仙君。

  宿雀仙君没有穿他所爱的那一身红衣,而是换上深黑色素服,正在替这处小镇的仙童指点修行,俨然一副已经进入新生活的状况,明显已经和之前那失魂落魄、浑浑噩噩度日的模样截然不同。

  自上回在仙界遇见,宿雀仙君看起来又消瘦了不少,只是他看见孟确时候的眼神却很清亮,精神头十足。他显然是知道对外公布的,魔尊死讯,以为大仇得报……

  这让孟确一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相。

  “如今天帝陛下也回来了,会越来越好吧。”宿雀仙君隐藏身份,饱含期待。

  孟确话到嘴边,最后点了点头:“是,会好的。”

  终究还是不忍,孟确没敢继续在村口停留,告诉宿雀仙君自己只是过路,便匆匆离开了。只是孟确走出不远,一路不怎么话多的小乌龟,捏了捏孟确的手心。

  小乌龟用他天真烂漫地语调询问:“哥哥你怎么这么紧张?”

  孟确摇摇头,继续假装表面淡然的样子。

  “有点不舒服,可能是走得太急,歇会儿就好了。”好在村子已经离码头很近了,孟确坚持走到了码头附近,才倚靠在路边休息。

  小乌龟听到孟确说不舒服,连忙伸手去试探他的额头,想检查孟确哪里不舒服。孟确任由小乌龟动作,没有阻拦他,独自平复情绪。

  小乌龟感觉孟确额头温度似乎是比自己要冷之后,他更紧张了:“哥哥,要不我们回去休息一下——”

  孟确不觉得自己能骗过修为高深、心思细腻的宿雀仙君,他摇摇头拒绝:“不用了,现在找船出海,很快就到蓬莱了……海上要起风了,要是休息,只怕又要耽搁好几天。”

  平静的天空当中万里无云,看起来是晴好的天气,但孟确有种预感,大约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一场大雨。

  孟确的话得到了码头船夫的认可。

  在这种偏僻且灵气稀薄的地方,船夫修为不高,偶尔也会下海捕鱼,不过主要工作还是接送蓬莱岛和陆上往来,修为低微,无法直接飞过来的仙人。

  小乌龟不明白天气,他只是担心孟确。

  孟确平复过后,牵着小乌龟打算继续赶路,只是还不等孟确找船夫议完出海价钱,姬昀就追了过来。

  姬昀过来得匆忙,也很紧张,站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问出口:“小确,你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孟确睨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姬昀连忙解释:“我不是想质问,只是有些担心你……而且吴朝晖说你回了升平宫,却没有回去,我只是太紧张了……”

  孟确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依然对姬昀的行为不置可否。

  倒是旁边的船夫调笑:“小仙人,你认识这么有钱的人,怎么还和我讲那一块儿半块儿灵石的价?咱也就是挣点辛苦钱。”

  听到船夫的话,姬昀脸上闪过一丝慌张:“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看着姬昀与当初小青蛇如出一辙,浑然天成的茶艺表演,孟确忍不住疑惑,自己那时候还真是情人滤镜很深,竟然没看出来这家伙几幅面孔切换自如。

  “麻烦倒没有,只是我担心宿雀仙君看见你,可能会认出你来。”孟确指了指不知何事站在附近,看见姬昀出现后,就没挪开步子的宿雀仙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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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这人好茶!小确不要理他!

  姬昀:安心去死吧,我会照顾好小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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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蓬莱岛

  顺着孟确的话, 姬昀把视线落在宿雀仙君身上。

  在姬昀看来,宿雀变化很大,向来明艳张扬, 肆意如火的人, 周身气场突然间沉了下去。

  不过姬昀也只是淡淡瞥一眼, 就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不论宿雀能不能认出自己, 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如今的仙界, 早已不是当年自己弑父后需要潜逃的仙界了。

  明明已经道别过了,宿雀仙君突然找过来,其实是想着孟确要去蓬莱, 他可以介绍个相熟的船夫。没想到走过来以后,倒是正好看见跟孟确交谈的姬昀。

  一身华贵服饰、仪态端方的姬昀,正是当年的天族太子,如今的天帝陛下。

  只是矜贵的外表之下, 总让宿雀觉得有一丝违和。甚至觉得仿佛他们应该天生不对付, 继而怀疑起他和那个已经被宣告死亡的魔尊有关……

  猜测完全没有缘由, 可宿雀仙君还是死死盯着姬昀。

  天帝陛下身上纯净的灵气,与当初杀死姬昉的那股足以撼动天地的魔气截然不同, 越是观察, 宿雀仙君越是觉得先前的猜测仿若错觉。

  可宿雀仙君也知道, 那一瞬间的感觉, 并不是他对姬昉之死还耿耿于怀的揣测, 而是基于天地感应的肯定。

  站在原地,看向天帝,宿雀仙君无端惶恐,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确定了心底那猜想后, 要面对什么。时过境迁, 自姬昉死后,天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现下大局已定,宿雀仙君心知无论如何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看着孟确眸子里的担忧,宿雀仙君心中不禁叹气。

  准确来说,他和孟确没有太多接触,可此时此刻,只消一个眼神,宿雀仙君就读懂了孟确的意思,看出了孟确的担忧。

  宿雀仙君状似无意地略过天帝,对着孟确说:“若是要去蓬莱,我可以让阿莫带你去,他最是熟悉这一带的水路情况,跟着他要安全一些。”

  说着宿雀仙君指了指不远处渡口的小渔船。

  船只停靠码头,随着水面飘荡,一阵凉风吹来,带来海面的咸鲜气味,孟确微微眯起眼睛,顺着船只望向远处,恍惚中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隐藏在远处,云雾笼罩之下的蓬莱岛。

  得了宿雀仙君介绍,孟确和那位阿莫船夫搭上了话。

  “这天气,一会儿便要下雨,现在出海还是有些危险的。”

  阿莫是个憨厚的汉子,看上去质朴又诚恳,只是一开口那声音就如同擂鼓,炸响在耳边。

  “所以才来找你了啊……”宿雀仙君捂了捂耳朵,没好气道。

  “这不是想着,你介绍的人,总不该亏着我才没拒绝你们。”阿莫这话说得,倒是半点没有客气。

  宿雀仙君略略犹豫,便掏出一枚灵石来,“得,算我的吧……孟仙君,你若是得空,便来那村子找我吧。”

  宿雀仙君付过船费,阿莫立马起身收拾船锚,唤孟确上船。

  孟确见宿雀仙君转身便走,来不及客气什么的,只好顺着阿莫的意思登船。

  领着小乌龟,孟确坐稳便等阿莫开船。

  可阿莫不明所以地看看一旁等候的姬昀,奇怪询问:“这位仙君不走吗?”

  赶在姬昀说话前,孟确摇头解释:“他不去。”

  有孟确说话,姬昀也不敢反驳,他沉默着不敢动。

  阿莫闻言手下突然停顿,便要掏兜:“这位仙君不走,那我船费多收了。”说着,阿莫就找出几块散碎的灵珠,抬了抬手,不知道该找给谁。

  船费是宿雀仙君给的,但宿雀仙君已经走了。

  坐船的是孟确,可孟确也没付钱,找给他自然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至于那位没有上船的仙君,阿莫暗自在心里摇头,看上去就不是缺这几块散碎灵珠的人。

  阿莫一阵为难,孟确意识到以后,笑盈盈道:“就当这天气出行多给的,不必算得如此清楚。”

  阿莫惴惴不安地收下,但也同孟确解释:“若是你日后要回来,我再带你一程,不收船费的……”

  二人商量好以后,也不管岸边眼巴巴看着的姬昀,便直接出海了。

  海面平静,将将离岸的时候还能看见飞鸟经过,待走远后,便是连岸都只变成了一条线。孟确坐在船尾,听着船桨划水的声音,不由有些发怔。

  船夫阿莫十分健谈,他一路说着话,也不需要孟确搭腔,就能自己说上半晌。

  倒是孟确从他口中听说了关于蓬莱岛的一些传说。

  海水深处有鲛人一族,他们守护着一颗鲛珠,据说是能起死回生,还魂续命的宝物。

  只是就连鲛人一族,也都早已成了传说中的存在,谁也不曾见过,更遑论什么起死回生的鲛珠。

  其实宿雀仙君跑来这片海域,就是为了那传闻——

  毕竟这世上,可以找见的还魂续命宝物,早已被华阳仙君搜罗一空。

  船夫说着宿雀仙君,就不免提到华阳仙君。

  “听说不管多危险的地界,华阳仙君都去过,前些时候还听闻仙君大人闯了极阴之地……”

  孟确听着故事,手指懒懒地拨弄着小乌龟的头发,很快就给他扎起了一个巴掌大的朝天揪,帮好的红绳让小乌龟看起来可爱不少。

  小乌龟任由孟确折腾,并不反抗,甚至还顺着孟确的力道蹭了蹭,姿态亲昵至极。

  “不过我觉得那鲛人传说大约是骗人的,从我祖爷爷辈儿,万余年前就在此处摆渡了,若是有鲛人,还能不知道吗?”

  孟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船夫还想说点什么,船却已经到了蓬莱。

  想象中的暴风雨没有来,他们一路平静地抵达目的地,阿莫忍不住感慨:“竟然一直不曾起风,明明看着是会变天呢,还以为会淋成落汤鸡……今天真幸运。”

  孟确跟着庆幸,“是啊,真幸运。”

  同船夫道别,孟确状似无意地撇了眼来时的方向。

  如今的孟确修为虽然算不上多高,但他识别小青蛇的法术,还是能做到的。

  本该下雨的地方,被他一路护持,一滴雨都没落下来……

  孟确当做没有发现异样,领着小乌龟往蓬莱岛内的镇子走。

  云雾缭绕,灵气稀薄的孤岛上住着几个村镇的凡人,也有十数名隐居于此的仙人。

  孟确想来此处定居,大约还是要见见他们的。

  小乌龟一路乖巧,此时踏上陌生的土地,倒是逐渐不安,他缩在孟确身后,恨不能藏在孟确衣摆里面,只当自己完全不存在。

  孟确没管小乌龟的异样,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和自己未来邻居聊聊天,不知不觉间,便是到了先前灵识查探过的荒芜洞府之外。

  先前灵识扫过,孟确找到了这处地方。

  一个荒废数百年的洞府。

  洞府两侧楹联字迹不大清楚了,但正上方的匾额倒还依稀可见,写着“长青洞府”四个字。

  孟确微微一怔,灵识探查的时候倒是没注意这字的内容,现在倒是忍不住赞叹巧合。

  荒废无主的洞府遍布蛛网,不知为何,本该早就被人占据的地界,就这么空着。孟确大着胆子往里走,却不想,在他靠近的同时,身侧传来一个焦急阻拦的声音。

  “唉,等等,别碰——”

  在那戛然而止的声音中,孟确走过了洞府两侧的石狮子,推开了古旧的大门。

  孟确这时候才想起回头看看,那个喊住他的仙人一声素衣,多少有点穷得叮当响的意思。

  还不等孟确询问,他就惊讶走近,疑惑道:“你怎么没事?这地方的结界——啊——”

  仙人走到某处,瞬间被一股力道弹飞,一口气摔出二十步,才捂着额头看向孟确和小乌龟。

  “你怎么没事?”来人更惊讶了。

  “我为什么要有事?”孟确疑惑反问。

  “……”来人沉默一阵,突然恭敬行礼:“不知此处是大人设下禁制,先前冒犯了,对不起……”

  孟确更加疑惑了,他无奈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蓬莱岛,见此处无人居住,才想着是否能作为暂时落脚的地方。”

  “啊?”

  从来人口中得知,他是本地的仙人,名唤御景。

  御景说:“大约是千余年前,蓬莱岛来了位仙君,把此处搅合得天翻地覆,想找个人……”

  “后来没多久,那位仙君就在此处开了一块洞府出来,并且设下禁制,不许旁人出入……”

  “仙君大人起初常来,不过没两年就不见了踪影,再没来过。”说到这里,御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解释道:“本以为此处洞府那位仙君大人废弃不要,我们可以寻些好处,谁承想,不论是谁,都没办法破开洞府之外的禁制。”

  说到此处孟确忍不住又看了眼“长青洞府”四个字,再看看门内已然把院子长成荒院的竹林……

  该不会这么巧吧。

  “这处禁制,若不是大人设下,恐怕大人便是当年那位仙君想要找的人了。”御景非常自信地推测道。

  孟确沉默一阵,询问道:“可否有玉简记录的影像?让我看看是何人?”

  御景没料到孟确会这么回答,他话头顿了顿,旋即爽快答应:“若是有玉简,恐怕要在辛未手里,待我去找他讨来,就可以给大人一观。”

  两人交谈间,原本早就该落下的暴雨,噼里啪啦打了下来,不等孟确问清如何去找辛未,被雨一淋的御景便突然跑了,脚下生风的御景还不忘嘴里喊着回头再说……

  孟确领着小乌龟站在屋檐下面躲雨,恍惚中仿若看见了千年前,那个无缘无故跑来蓬莱岛的仙人。

  虽然没有证据,但孟确很确定,修了这洞府的人,就是华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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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恍若隔世

  孟确领着小乌龟站在门廊下头, 隔着灰蒙蒙的雨幕看见了洞府之中的青竹,噼啪雨滴落下,恍惚中, 孟确竟然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千年前的景象。

  白衣仙君破空而至, 到了这处偏僻仙岛, 只是仙君一身狼狈, 全然没有应有的意气风发。

  不顾旁的眼光, 白衣仙君在此处修葺出一座洞府,以为能重新遇见心中所念之人……

  白衣仙君在此等待了一年又一年,最终不得不接受心上人已死的事实, 狼狈离去。但他仍旧心怀期待,设下禁制,希冀着未来有一天,心上人会发现这处地方。

  千年前, 华阳仙君那样对自己, 无论是设下的禁制, 亦或是强行让自己忘记盛淮景,都足以令孟确恨极华阳。

  哪怕是食其骨、啖其肉也不足以解恨。

  可孟确心里清楚, 若是看见那张与盛淮景相似的面容, 无论有没有术法禁制, 大抵都是会动摇的。故而当日自己特意选了个华阳仙君无暇顾及的日子, 用着最决绝的方式, 彻底离开他。

  不留任何余地,也不给华阳仙君任何挽留的机会,这既是下意识的选择, 也是两人注定的命运。

  孟确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与错误。

  他甚至觉得, 这一切都可以当做是自己欠了盛淮景的, 再还给他的正身,也未尝不是一种了结。

  前尘往事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便能抹消了。

  重新活过来以后,孟确没能忘记前尘,却也不想同华阳仙君再有什么牵扯。只愿当是自己多了一出,寻常人不会有的一段前世记忆。

  即使心里依旧遗憾和盛淮景无疾而终的感情,孟确也不希望过去的记忆影响自己,只当一切都是重新来过。

  哪怕是知道了小青蛇从头到尾的盘算,孟确也只觉自己识人不清,并没有想过与华阳仙君又有何干系。

  可此时此刻,在华阳仙君为了救自己而死的现在,孟确领走了升平宫中无人照料的小乌龟。

  这都只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到了蓬莱,看着这片竹林,孟确忍不住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心口。

  孟确忍不住去想,华阳仙君死的时候,究竟是否甘愿?亦或是已经放下了这段感情……

  细雨之中微风拂过,一阵凉意袭来,小乌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小乌龟情不自禁地又朝孟确的位置躲了躲,几乎藏进孟确衣摆里头,想躲避这股寒意。

  孟确照拂着小乌龟,突然觉得自己的情绪多少有些反复无常。孟确忍不住怀疑,这是老道长替自己重塑真身时候,粗制滥造导致的结果。

  无论孟确如何去想,终究没有人可以去问了。

  华阳仙君已死。

  同千年前,孟确死的时候一样,来不及说什么遗言,就死去了。

  只是孟确死后,有一个华阳仙君为他之死不平,为复活他而在三界掀起风浪。

  而华阳仙君的死,悄无声息,甚至在天帝的默许下,无人愿意提及。

  孟确在蓬莱岛住下了。

  同他千年前的设想一样,蓬莱岛虽然偏僻又灵气稀薄,却也不失为一个仙界的清净之处。

  除去九重天、三十六云路这样的好地方,蓬莱岛的仙人修为并不高,孟确很快就同本地仙人打好了关系,甚至因为他能出入那处“长青洞府”,而隐隐有奉他为首的架势。

  这番待遇孟确倒是没有料到的事情,毕竟论起修为,在蓬莱岛对岸小渔村住着的宿雀仙君,可比自己厉害许多。

  只是宿雀仙君隐匿修为,完全没有掺和蓬莱岛之事的架势。

  隐居修行的日子简单而充实,约着三五好友,论道品茶。除去如今的天帝陛下姬昀,偶尔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蓬莱之外,孟确的几乎都要觉得自己真正远离了天族的纷争。

  兴许是离开了升平宫那个将人护得密不透风的环境,小乌龟成长迅速,不过百余年,就已经窜了个子,从稚童长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在意识到自己的修为不足以教导小乌龟的时候,孟确便将他送去宿雀仙君身边修习道法,顺便给宿雀仙君的打打下手。

  “左右旁的人你也是要教的,再多带一个玄衣也不碍事的,如今的仙界大不如前,我也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教导玄衣了。”玄衣便是小乌龟取的大名,跟着孟确姓孟,全名便是孟玄衣。

  宿雀仙君想拒绝,奈何孟确为小乌龟考虑,说起话来直接就把宿雀仙君架起来了。

  “你倒是说得轻巧……”宿雀仙君沉默一阵,倒也没有继续一口回绝,反而认真打量起跟在孟确身后的玄衣了。

  小乌龟还是长了个儿,但胆子却还是那样。

  虽然不会遇到事就往孟确衣摆后面躲了,在宿雀仙君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他还是腼腆低头,羞涩的侧身藏了藏。

  孟确知道自己多少有些惯着玄衣,见此时玄衣还要躲,无奈把人拉出来,宽慰道:“来前不就商量好了吗?以后你要跟着宿雀仙君修行。”

  “……”玄衣闷闷点头,并不是很乐意。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说好了哥哥要常来看我的。”

  “我得空便来瞧你。”孟确答应得痛快。

  说着,孟确还是如同过去一般,想揉揉玄衣脑袋。

  只是伸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今的孟玄衣已经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孟玄衣微微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哥,说好了啊。”

  “嗯。”孟确果断应下。

  只是答应过后,孟确就走了,没再继续纠结这些事。

  他同小乌龟相识一场,照拂到如今,也算得上尽力了,往后孟玄衣认识更多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再记得自己……

  孟确想得清楚,又走到渡口,看见揽客的船夫阿莫后,连忙上前打招呼。

  因为生在仙界,即使是凡人的寿元也有所提升,百余年的时光,也只是让当初那个憨厚的汉子,生出了些许白发,看上去完全不像个一百多岁的老者。但无论如何,阿莫终究只是近乎凡人的低阶修士,不是真正的有修炼天赋,时光还是让阿莫的脊背佝偻不少。

  前些年阿莫额上便生出白发,自那之后,他摆渡的生意就不大好了,需要靠些相熟的老顾客,才能有生意。

  只是阿莫儿子都管不住他,阿莫说他摆了一辈子的船,如果上岸,才是要了他的命。

  父亲的话说到这份上,阿莫的儿子也只能任由阿莫天天跑来渡口,歇息在船上。

  孟确还是惯常照顾阿莫生意,走了过来。

  “大人这就又要回去了吗?”阿莫早上才把人送来,还以为孟确不会那么快回去呢。

  “就是送玄衣来拜师修行,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还是早些回去为妙。”孟确笑盈盈地回答,接着给阿莫付过船费,便不再多说什么,只上船等着出发。

  阿莫见状也不多问,连忙收拾船锚准备出发。

  从渔村到蓬莱岛的这段路,百余年间,孟确没有走过万回,也是走了千回的。晴好的天气出发,本该风平浪静的,但小船刚刚离开岸边几十里,孟确就瞧见海上飘着个黑点。

  孟确向阿莫指了指,还不等孟确说话,阿莫就摇着船浆过去了。

  阿莫海上经验丰富,只消一眼他就认出那黑点是个人。阿莫没有多想,直接赶了过去。不多时,两人靠近,阿莫将船停附近,孟确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能发现那人影,大抵是个浮尸……

  仙界地域广阔,海域面积更是不小,不管是灵力耗尽的仙人,亦或是没多少能力的凡人,有个把人死在海里,再正常不过。

  孟确不想管,但阿莫却很积极地想把浮尸捞上来。

  阿莫说:“若是我有个万一,也是想有人把我捞一把上岸的,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喂鱼了。”

  孟确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动动法力,帮着阿莫把人捞了上来。

  等把一身水的男人丢在船板上,孟确摸到他皮肤,才从这冰冷的体温当中察觉到一丝生机,还有些温度,没断气……

  阿莫显然也发现了这件事,他欣喜不已地拉着孟确,想让孟确救人。

  “大人,他还活着!”

  孟确也不推拒,直接从随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枚丹药,递给阿莫,让他喂进去。

  阿莫小心接过丹药,再把趴伏的男人翻了个身,让他仰面躺着才吧丹药喂给男人。接着又开始就仔仔细细地观察反应,生怕错过一丝状况,导致男人死在自己手里。

  孟确没多大兴致,重新躺回自己的位置,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少照顾路上救起之人的义务。

  只是孟确淡淡朝着男人脸颊处一撇,突然看见个有些眼熟的下颚……

  孟确一个激灵坐起身,凑到阿莫那边,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和盛淮景如出一辙的样貌……

  就连眉目间的小痣位置,都长得一模一样。

  孟确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他忍不住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或者是眼花了。

  然而不管他用了几道祛除邪祟的术法,那男人的样貌都不曾改变。

  并不是幻术……

  孟确侧头看看身边仔细观察动静的阿莫,又看看艳阳之下的海面,全都清晰得不容孟确质疑其真实性。孟确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把面前男人的骨相,怀疑是不是用上了凡人的小手段,才没有被他的法术察觉到异样。

  只是全都一无所获,这男人就是长这样的。

  孟确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同阿莫说:“我们还是回去,现在去找宿雀……”

  阿莫只以为孟确是在担心这人救不活,想找更靠谱一点的宿雀仙君来帮忙,于是立马应下,将男人推到孟确怀中,转身又去摆弄他的船桨,嘴里说道:“大人,您照看一下这人……”

  的确,阿莫腾不开手。

  照顾男人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到了孟确手里。

  孟确看着被阿莫推到自己怀中,还在昏迷的男人,忽然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荒诞。

  如果不是今天离开蓬莱岛,自己还会碰见“他”吗?

  又或者,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离开蓬莱岛,就会遇见这么一出?

  孟确已经上过太多的当。

  从小青蛇到老道长,全都让他深陷泥沼,不得不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态去面对。

  这让孟确忍不住去怀疑今天的巧合。

  孟确甚至怀疑到了华阳仙君根本没死。百年前的事情,不过是他耍的小把戏,只是想骗得自己一点同情……

  孟确摇摇脑袋,把这股奇怪的念头甩了出去。

  不论如何,只要这人醒来,他想搞什么把戏,自己都会清楚的。

  阿莫的船很快,不消几刻就又重新回了岸边,孟确没有多想,便是直接带着人跑到了宿雀仙君住处。

  这是一处学堂,孟确去而复返,最开心的当属孟玄衣。

  只是孟玄衣在看见孟确怀中那个昏迷的男人后,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他当然是认识华阳仙君的。

  华阳仙君甚至一度成为孟玄衣的噩梦。

  那个疯疯癫癫,随时都会一身血气的男人,简直可以列入孟玄衣童年阴影之首。只是华阳仙君无论如何伤重,似乎都没有这样脆弱地躺下过。就好像一个不知疼痛,不知疲累的器物一般。

  孟玄衣有些好奇华阳仙君为什么会成这样。

  因为华阳死时,孟玄衣灵智尚还懵懂,故而在他的认知里,华阳仙君没有死,只是他和哥哥一起离开了升平宫,才没有再见过那个疯子叔叔。

  此时这个疯子叔叔出现,该不会是为了和自己抢哥哥吧!

  孟玄衣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看向床榻上无知无觉躺着的男人。

第66章 哪怕还有一丝可能

  出乎孟确与孟玄衣意料, 那个救回来的男人并没有立马醒来,哪怕是闻讯而来的宿雀仙君,在查看过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状况。

  “看起来不像是个活人。”宿雀仙君的修为毋庸置疑, 他谨慎地下了这个结论。

  在几场恶战过后, 宿雀仙君这位曾经的三十六云路主级别的上仙, 已经是仙界少有的大能了。

  宿雀仙君查看不出来, 恐怕也就只有九天神宫当中的天帝陛下才能看出端倪了。

  不过宿雀仙君还是说了他的猜想:“看起来, 像是个傀儡人偶……只是不知用了何种手法,让他看上去有了活物的表象。若是想让他醒过来,大约是要用什么秘法才能将其唤醒, 我一向不善此道,试探一番也不得要领,对方恐怕是个精于此道的修士……”

  宿雀仙君的猜想,与孟确生出的念头不谋而合。

  两人视线对上, 剩下的话却都没再说。

  宿雀仙君沉吟半晌, 往人偶身上贴了个最基础的符箓, 再告知孟确怎么使用。

  “当下也没其他法子,暂时先这样吧, 若是不想要了, 再解开控制丢开就行。”宿雀仙君教完, 自觉也没他什么事, 便打算告辞。

  毕竟这人偶长得实在是像华阳仙君, 不好随意丢弃,且又出现的蹊跷,他劝着孟确把物什留下。

  若是有什么问题, 多一道符箓来控制, 也能安心一些。

  宿雀仙君想得周全, 也不想多插手有关华阳仙君、天帝陛下和孟确之间的纠葛,故而走得很果断。

  孟确盯着由宿雀仙君弄出的符箓,有点惆怅,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下人偶。只是宿雀仙君说得对,随意丢掉不好,而且这东西蹊跷,若真是有心人想做什么……

  还是留在身边,也有个提防。

  无自主意识的人偶贴上驱使的符箓,其实能方便不少,孟确可以轻轻松松带着人偶回到住处,还能让人偶做点家务。

  想到这里,孟确便打算带着人偶离开,回去自己的住所。

  一直在旁边看着经过的孟玄衣,心中清楚他做不了孟确哥哥的主,却是不得不对这个酷似那疯子的人偶心生警惕。

  他借口说自己好奇,凑到了孟确面前,说想摸摸这个人偶。

  事实上孟确也很好奇人偶,不止是人偶的来历,更是好奇他的精细程度——观其外表,好像哪那儿都像极了孟确记忆中那位仙尊。

  从头发丝到脚指,外观来看,就没有不像的地方。

  在孟确的默许下,孟玄衣伸手捏在了人偶的脸上,随即惊叹:“哥,手感和真人一样唉。”

  孟玄衣还傻乎乎地在自己脸上捏了捏,以此比较其中区别。

  孟确见状忍不住失笑出声。

  最初他带走小乌龟,只是出于责任心,后来替他取名,替他谋划前程,就是因为孟玄衣这孩子的性子的确可爱了。

  两人又把人偶折腾一通,孟确注意到天色不早了,连忙和孟玄衣说他还要回蓬莱岛,两人这才告别。

  等孟确再回蓬莱住处,还未来得及想好怎么安置这人偶,就被另一人撞了个正着。

  在蓬莱这百年,孟确倒是和此处常住的几名仙人都关系不错,其中尤以这位顾庭芳,顾仙长最为亲密。

  先前孟确离开蓬莱岛去送孟玄衣修行,顾庭芳就想跟着一起去。

  在孟确拒绝以后,他又说要等,孟确倒是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在自家洞府门口等着的。

  还不等孟确走近,顾庭芳就凑了过来,他本来脸上堆着笑,但却没想到在看见孟确身后跟着的人偶后愣住了。

  “这位是?”顾庭芳警惕地询问。

  以宿雀仙君修为,都要仔细查看才能分辨出是活人还是傀儡的人偶,就不要指望顾庭芳这个小地方的修士能一眼发现端倪了。

  孟确给顾庭芳展示了一下符箓,随即解释道:“路上捡到的一个人偶,仙君大人交给我驱使。”

  顾庭芳将信将疑,不确定孟确话里真假,他又很快抛开真伪问题,转而亲昵地凑到孟确跟前,问他这次去送孟玄衣,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孟确一一答了之后,顾庭芳也跟着孟确进了洞府里头,孟确为招待他,拿出了陈酿的清酒,做了点下酒菜。

  顾庭芳不跟好友客气,他大大方方地蹭吃蹭喝,还要夸两句孟确,若是将来想去上九天某处开个餐馆,大概也是不缺饕客的。

  顾庭芳这话从两人认识就开始说,到现在孟确在蓬莱岛住了百年,也没有去开馆子的打算,顾庭芳还是在说。

  大有一副孟确不答应,他就能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待顾庭芳确认出岛一趟的好友安然无恙,蹭吃蹭喝结束以后,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孟确住处。

  临走前还不忘调侃孟确新得的人偶,看起来做工真不错,若是放床上暖床,也是不错的。

  顾庭芳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孟确,在好友离开后,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东西。

  酷似华阳仙君的人偶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更不会有修为和思想,但他的外表精致、惟妙惟肖,乍一看上去,就连普通仙人都无法分别出来。

  这么一个东西出现在自己生活的海岛附近,孟确十分怀疑罪魁祸首就是小青蛇。

  毕竟华阳仙君已经死了百年,在排除掉华阳仙君假死这项可能,孟确能想到的幕后之人,也就只有那位天帝陛下了。

  孟确刚来岛上那阵,他时不时就送来的修炼物资,后来各种能激起两人相恋那几百年间,属于两人共同回忆的物件……

  小青蛇并不自己亲身前来,但那些东西全都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孟确眼前,若是孟确把东西丢掉,隔不了多久,又会出现其他东西。

  就算孟确收下,也只是隔靴搔痒,至多一年,小青蛇就会又送点旁的东西过来。

  现下东西送得差不多了,小青蛇竟然是开始送人偶了吗?

  孟确仔细看了一阵,想不通小青蛇想做啥什么,也就不再继续想,转而将人偶丢到仓库,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和孟确想的一样,人偶的确是姬昀送来的。

  只是那人偶并非宿雀仙君查探后的死物,而是一个被姬昀注入了上仙神魂的法器。

  天帝权柄在手,姬昀想要替华阳聚魂并非难事,只是他始终没有想好,究竟要怎么处置华阳这一缕早该消散的残魂。

  最终他制出了这个容纳华阳神魂的法器。

  只是华阳仙君从灵魂到身体,都被天帝刻下了禁制法咒,昔日高高在上的华阳仙君,也只能落得个任人鱼肉的结果。

  姬昀知道华阳早就恢复了意识,在处理繁杂天族事物的空隙,他还不忘和昔日好友、情敌、仇人炫耀。

  他在第一年告诉华阳,他很快就会追回孟确,到时候邀请华阳再来参加他那场中断的婚礼。

  华阳嗤之以鼻,并不相信孟确会原谅他。

  于是姬昀剥夺了他的行动力。

  姬昀在第十年的时候,告诉华阳,他找到了当年升平宫的厨娘,相信他很快就能凭借此和孟确和好。

  华阳仙君不能行动,只能骂两句出出气。

  于是姬昀剥夺了他说话的能力。

  后来,姬昀越来越急躁,也越来越少的去找华阳……

  只是他每次去找华阳,都会给华阳仙君多加一重禁制,让华阳从身体到神魂时时刻刻都受到折磨。

  有一天,姬昀给华阳带去了一面镜子,让不能动弹的华阳仙君,看见了他此时寄身神魂的法器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随着华阳仙君和这法器融合的越深,他的样子越像当年的盛淮景。

  是凡人的那个盛淮景,而非仙界仙君华阳……

  姬昀对此非常恼怒,于是封住了华阳仙君的视觉,让他只能通过神魂来感受周遭变化。偏偏姬昀也对华阳仙君的神魂设下了多重禁制,这让华阳仙君寄生的这具法器,看上去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人偶傀儡。

  任谁也想不到,里头还有一个上仙神魂囚禁其中,日日受到折磨。

  姬昀将人偶抛到仓库数十年,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曾做过这样一个法器,然而进来他却想了起来,原因无他,当初说还能坚持千年的阵基出现了问题。

  到这时候,姬昀才记起华阳仙君……

  只是,能延续阵基坚持年限的华阳神魂,基本已经丧失思考能力,哪怕姬昀替他解开一部分禁止也没能唤醒他。

  在天族下属的担忧、催促中,姬昀思量再三,将仓库里落灰的人偶丢到了蓬莱岛。

  姬昀心情复杂地看着孟确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捡走人偶的事,却没缘由的心头松了口气。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孟确肯定会这样做一样。

  姬昀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没有任何阻止的念头。

  当初他陪伴孟确数百年,靠着各种手段,耍出心机才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才让孟确愿意和他成婚……可丧失那一次的机会后,哪怕姬昀不愿意承认,他的内心深处也很清楚,孟确不会再给自己机会。

  而华阳是不一样的。

  姬昀确信,孟确是喜欢过自己的,可孟确爱过的人,大约只有盛淮景。

  但凡华阳仙君不是盛淮景的正身,他也会跟自己一样永远出局……

  可很多事情没有如果,事实就是因为华阳的特殊,所以他在孟确面前,总是能占尽先机。

  姬昀觉得自己也许是疯了,他竟然会做出近乎于成全情敌的行为。哪怕还有一丝可能,哪怕还有一丝清醒,自己都不该把华阳放回孟确身边——

  虽然当事人双方,此时此刻,都并不知道这件事。

第67章 失控之前

  孟确回来以后, 还未曾去想该如何处理那个酷似华阳的人偶,蓬莱岛上就迎来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雨。

  洞府之内虽有阵法维护,但洞府之若若外的几处仙草灵植园, 算得上遭了大灾。

  孟确看着被暴雨摧残后, 甚至还倒霉的被天雷劈中, 大半灵植烧到焦褐, 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 心疼得无以复加。

  忙活着灵植园善后的事情,等孟确回过神来,那人偶已经躺在仓库里大半月了。

  孟确在找工具时候, 打开仓库门才发觉角落处的人偶,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轻叹一声,又重新锁上大门。

  似乎就这样放着也没什么。

  孟确这样想着, 转身离开仓库, 开始考虑要去找些珍惜灵石来恢复下灵植园的焦土。

  孟确不大乐意再去倒腾人偶, 那捡来的人偶自然就在仓库持续落灰,没有谁会去动别人家仓库。

  孟确不知道的是, 他捡到那人偶的时候, 早已被姬昀折腾得神智不清, 意识消散的华阳仙君神魂, 在触碰的瞬间, 就起了反应。

  华阳仙君能清晰的感觉到作用于神魂的禁制,也能探知到面前之人是孟确,只是姬昀的禁制厉害, 并不是他这样一个重新聚拢起来的残破神魂可破解的……

  华阳仙君被囚于法器当中, 口不能言, 手不能动,身体不受控制。

  然而他的神魂依然是上仙水准,即使眼睛不能看见,神魂也能清楚地帮他查看到一切。

  宿雀仙君说:“这大约是人偶。”

  华阳仙君想反驳他,想告诉孟确他回来了,想和自己的心上人道歉……想告诉他,被姬昀折磨的无数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孟确,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的行径。

  然而他说不出来。

  华阳仙君只能急到在心里骂宿雀有眼无珠,不识货!

  可骂完以后,华阳仙君又开始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活生生地出现在孟确面前,会不会再被赶走,被无视……

  孟确不爱他了。

  或者说,孟确从来都不爱他。

  华阳仙君很清楚这一点,他清楚的知道孟确喜欢的,只有那个盛淮景。

  华阳仙君心中沮丧苦闷。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暂居这幅身躯,故而就连避开孟确的视线都无法做到。

  自从死在那老道手里以后,华阳仙君头一回开始嫌弃自己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这样的自己,怎么配得上小确。

  可等华阳仙君听到宿雀仙君劝孟确把他带回去以后,心中还是忍不住夸了一句,平日看不出来,关键时刻宿雀还是会说话!

  只是华阳也不免忐忑,万一小确连这个像自己的“人偶”都不愿意带回去,那他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会不会吓坏了小确。

  在孟确无奈之下同意宿雀建议以后,华阳仙君心中愈发欢喜,他心中愉悦。

  甚至会忍不住去幻想,孟确是不是还对他还有一丝余情未了,若是将来时机得当,自己摆脱姬昀控制,重新修炼出上仙的本事,再与小确双宿双飞……

  华阳仙君想得很好,甚至连进到孟确洞府,意识到时光荏苒,孟确身边似乎又有了新的追求者,也没有放在心上。

  华阳仙君畅想着有孟确的未来,跟着孟确进到了洞府,察觉到此处眼熟后,华阳仙君甚至心中暗自窃喜——小确竟然是住在了自己当年准备在蓬莱的洞府当中!

  华阳仙君对未来充满希冀,此时此刻,就连姬昀留在神魂当中的禁制灼烧,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华阳仙君开始努力回想,他平生所学当中,可有能破开禁制,与小确沟通的法子。

  他很相信,孟确带他回来,必定是会研究一番的……

  说不定,小确比那不靠谱的宿雀要厉害,说不定小确只消检查一番,就能察觉出自己的存在……

  然而华阳仙君被俘虏控制着,自己走到了洞府里的杂物仓库,与这百年当中,孟确从各处捡来,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要怎么处理的东西放在一处。

  随后,孟确甚至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第一天,华阳仙君以为孟确是刚回来有事要处理,毕竟那突然来袭的暴雨弄坏了不少东西。

  第二天,华阳仙君劝自己想开点,说不定小确是累了。

  第三天……

  终于到了十多天后,孟确打开了仓库大门,华阳仙君精神为之一振。

  若非人偶的身躯不受控制,华阳仙君几乎要化出一条尾巴,朝着孟确摇动起来。

  只是孟确短暂地打开仓库门,找到工具以后,就像是把人偶忘了一样,再次转身离开。

  华阳仙君痴痴望着仓库门,心里有无数话想说,却是说不出来,也没人愿意听。

  此时此刻,姬昀留在他神魂当中,无时无刻不灼烧的禁制让华阳仙君痛到无法呼吸,他想象不出来没有孟确的日子……

  一向不可一世,从不畏惧的华阳仙君突然开始害怕,也有些受打击。

  他在姬昀手下能坚持这么多年,无非是他还在幻想,将来的某一天,孟确会如同故事里的大英雄一般,翩然而至,降临身边,拯救他于水火……

  多年以来,支撑他的信念在崩塌,如同钝刀子割肉。

  华阳仙君能察觉洞府之外的潮涨潮落,日出日落,能模糊地感觉到孟确在与人交谈,在侍弄灵植,甚至有几个关系颇为亲密的好友。

  他们喝酒聊天、论道修行,日子过得无比充实。

  偶尔还有那只他看着化形的乌龟会回来。

  那个跟了小确姓氏的乌龟地位特殊,他可以抱着孟确撒娇,可以吃到孟确亲手所做的桃花酥……

  华阳偶尔也会觉察到姬昀的存在,只是姬昀从不出现在孟确面前,他们一样都是只敢暗中窥伺的存在。

  华阳仙君怀疑过姬昀把自己丢来的动机,可惜最后华阳仙君只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姬昀他自个儿得不到,便不愿让旁人好过,故而才把自己丢来小确身边,让自己和他一般无二的受着只能看,却得不到孟确半点眼神的折磨。

  华阳在心中鄙夷,却并不知道姬昀所想。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华阳仙君对自己脱困已经不抱希望,但他还是眷恋而执着地用他虚弱不堪的神魂感受孟确的存在。

  华阳仙君已经对离开仓库没有奢望了,他觉得自己继续待在这里,成为一件名义上属于孟确的物品就足够了。

  这份存在让他无比安心,又无比幸福。

  自姬昀登临天帝之位以来,仙界似乎就这么太平下来了。

  而孟确在蓬莱的日子平淡、幸福,除了最近一段日子,孟玄衣告诉他,隔壁镇子出了点事外,似乎连聊一聊的谈资都所剩无几。

  跟仙友聚会时候,能聊的甚至只剩下制酒这项绝活。

  “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一个小仙失踪,大约是贪玩……”

  顾庭芳对孟确带来的酒十分有兴趣。

  同友人告别,潜意识里的不安,让孟确忍不住继续屯着灵石,又去完善了一番洞府里的阵法。

  事情并没有好转,某天清晨,孟确照常去灵植园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掌风袭来,躲闪不及,生受了这一掌。

  来人再想攻来的时候,孟确看清了对方样貌,他连忙喝止:“顾庭芳,你做什么?”

  只见顾庭芳像是失了神智一般,五指绷紧,以掌做爪,朝着孟确脖颈抓来。

  猝不及防之下,孟确接连躲闪,狼狈地踩坏了不少灵植。

  孟确顾不上心疼灵植,连忙招来自己的灵剑抵挡,但顾庭芳手指触碰到兵刃后,仅仅僵持数息,便折断了孟确的灵剑。

  孟确当下心中骇然,不敢再与之正面相对,连忙推到一旁柏木板子,略作抵挡便要飞身躲避,出去寻旁人相助。

  只是孟确好容易躲开顾庭芳,跑到蓬莱岛上另一友人洞府时,只见此处满地狼藉,血腥伴随着一股不祥之感,齐齐涌上心头。

  孟确怕被追上,匆匆检查确认友人已遭不测便不再多留。

  一连跑出三个洞府,皆已遭了毒手,甚至周遭经过的凡人村落也未曾幸免。

  观其尸身形状,早些的已经身体僵直生出尸斑,孟确当即明白,自己大约是最后的活口了。

  因着自己居住的洞府阵法,凶手一时无法突破,只待自己离开大阵,去往灵植园再行下手……

  想通其中关窍,孟确当下不再犹豫,转身回了自己所住洞府。

  就在孟确进入阵法的瞬间,洞府之外就聚集了些面目狰狞的怪物,他们已然失去人类道体模样,望着阵法蓬勃的灵气,隐隐有垂涎之色。

  孟确往阵法上加了灵石,随即开始收拾东西。

  华阳仙君留下的阵法虽然等级高,威力大,但这粗略算来也上千年未曾有高级仙人维护的阵法,能撑到几时很难说。

  孟确自然不会将自己困死在此处,他回来不过是稍作休整,便打算一口气飞出蓬莱岛……

  往来蓬莱岛与陆地,多数人都会选乘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一路没有任何休息之处,路途还十分遥远,若是遇上风浪天,很容易就出事。

  后有追兵的情况要飞出去,孟确没什么把握,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将这些年攒下的灵石和贵重灵植带上,孟确无意中撇了眼仓库,恰巧看见了几乎落满灰尘的人偶。

  孟确伸手轻轻一抹,人偶的皮肤依旧光洁,像他捡回来时候一样新……

  孟确犹豫一阵,确认当初宿雀贴的符箓还在,也未曾多犹豫,将几样东西放在人偶身上,便命令人偶跟着自己一同离开了蓬莱岛洞府。

  孟确很清楚,蓬莱岛都成了这幅样子,大约陆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做好了或许今日就殒命的打算,却没想到,一时兴起带上的人偶,会突然失控,冲出来救自己。

第68章 仙界之危

  孟确从洞府离开的时候, 顺手丢出不少爆破符箓,炸开一片真空地带后,连忙趁机掐诀飞了出去。

  大约是孟确跑得够快, 又或者是那些怪物大部分都不会飞行, 故而足足飞了大半行程, 孟确才遇到第一个赶上的怪物。

  完全看不出种族的怪物长着獠牙, 黢黑一团, 浑身上下魔气萦绕,面目可憎的样子能止小儿夜啼。

  此时再看他们的样子,孟确觉得有些眼熟, 但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此时也不是细究的时候,孟确丢出一个束缚阵法。那怪物看似凶狠,实则不堪一击,孟确轻松将其困住, 随手丢进海里便接着赶路。

  路上遇到点阻碍很寻常, 孟确心中有数, 故而在接连不断的怪物追来时候还算从容。

  他从洞府里带出了灵剑法宝,此时用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孟确一路势如破竹, 灵力却也消耗极大。

  从蓬莱到陆地, 本就距离遥远而无半点歇息之地, 孟确在挥出最后一剑, 斩落不知道第几只追击而来怪物头颅后,明显有些脱力,差点没拿住灵剑。

  也就是这时候, 孟确一时不查, 没留神脚下, 那只被他斩下头颅又落入海水的怪物,突然从水中飞身而出,朝着孟确扑了过来。

  孟确顿时大惊,想要去躲,却也来不及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就算孟确及时砍断那只伸过来的利爪,也还是被爪子挠破了血肉。

  看着脚踝处深可见骨的抓伤,孟确不由吃痛轻吟。

  看着血液不断往外冒出,孟确顾不上多想,意识到血腥气似乎对怪物更有吸引力后,匆忙用药膏一抹,遮掩住气味便抓着补充灵力的灵石,接着去和旁的怪缠斗。

  大约蓬莱岛上能追来的怪物不算多,孟确到黄昏时分,几乎榨干最后一丝灵力的情况下,赶到了陆地边缘。

  已经能看见远处的陆地,眨眼就可以上岸,孟确心中雀跃,也不由心下放松,正打算辨认一番此地是何处。猝不及防的,从一旁嶙峋的碎石当中,飞出一颗细小的影子,孟确来不及多想,立时便被打中大腿。

  孟确登时便站不住,将要跪倒在地。

  而他面前,此刻也多了个如山般高大的黑影。

  孟确来不及看,便被掐住喉咙,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两脚被带离地面,被迫看清了黑影长相。

  那贪婪凶狠眼神,从黑雾中逐渐探出的身形,毫无疑问,他们是当初尊神留下,被封印在仙界空间之外的邪祟妖魔。

  邪祟没有神智,实力凶狠。

  当初华阳同老道长打斗时候,孟确昏昏沉沉的时候,从封印的结界当中,看到了一丝邪祟的影子,后来才弄清楚是什么……

  无论老道长还是华阳仙君,他们都是仙界万中无一的佼佼者。

  在他们面前,尊神留下的一只两只邪祟根本成不了气候。故而当年孟确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被邪祟缠上。

  然而到了此时,已经容不得孟确多想了,他若是再不挣脱开,只怕是立马就要死在这里。

  孟确查过些典籍,知晓尊神留下的邪祟除了杀人之外,还有另一个副作用——

  那便是只要被他们杀死的人,都会以一种全无神智的低等邪祟形态游离于三界六道当中,若是碰上修为高深的便被超度解脱,若是一时不查被拉出仙界之外的混沌当中……

  只怕是千万年都无法解脱。

  孟确不想让自己落入那种境地,他拼命挣扎,调动灵力,想要阻拦邪祟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挣扎都徒劳无功,如同蜉蝣撼树。

  孟确从几乎要丧失求生欲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边,半点动静都无的那个人偶突然动了。

  酷似盛淮景打扮的人偶冲到了孟确面前,拦住了那邪祟一瞬。

  孟确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即看见那人偶违背法器规则的自主行动起来,简直像是——

  盛淮景活了过来……

  孟确被自己这年头吓了一跳。

  不过瞬间他也反应过来,人偶帮他拦住了邪祟,此时他要做点什么才行。

  孟确焦急之下,突然感觉到神魂深处,有个什么东西灼热起来,仿佛蠢蠢欲动的想要出来。

  在孟确的渴盼之下,那随着他原本的神魂,一同被凤凰真火烧毁的天族圣物,突然显露出些许威能。当意识到是什么以后,孟确立马记起催动之法,朝着那即将撕碎盛淮景人偶的邪祟攻了过去。

  本就是克制邪祟的天族圣物,虽然不知为何会与孟确神魂融为一体,但眼下也顾不上多想,孟确见一击奏效,那邪祟果然松开了人偶,朝着孟确这边看了过来。

  孟确连忙掐诀,催动圣物朝着邪祟攻击。

  天族圣物本该耗干孟确灵力,可此时用起来,孟确觉得除了威力有些小之外,倒是没太大困难。

  随着邪祟怪物发狂躲回黑雾当中,孟确才算是略略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孟确盯着地上仿佛随时碎裂的人偶,略一犹豫,便挥袖将其装入储物袋,带上离开了海岸。

  孟确寻见宿雀仙君的时候,他这边状况也不容乐观。

  不过好歹是上仙之尊,宿雀仙君不光划出一个庇护普通仙界之人的阵法,还知道不少秘辛。

  宿雀仙君见到孟确十分欣喜,他略微松了口气地对孟确说:“幸好你没事,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天帝陛下恐怕能活吃了我。”

  孟确不由一阵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宿雀仙君不需要孟确回答什么,他接着给孟确说明情况。

  仙界大部分地方,已然皆是此处情景,没什么可躲逃的地方了。

  “这是为何?”孟确十分不解。

  宿雀仙君轻叹,“三界六道,尊神创造了邪祟,祂们却以仙界灵气为食,为保仙界,尊神将其赶出,又在仙界设下阵法结界,阻拦邪祟进入,天族便是为守护阵法结界而生的种族……天族每隔一段时候,便会挑选一个合适的灵体献祭阵法,以求稳固……”

  孟确在宿雀仙君口中得知,当年天帝选中的灵体,便是华阳仙君。

  而如今的天帝姬昀,不相信天族秘法,觉得这法子无疑饮鸩止渴,并没有按照天帝的要求去去培养华阳仙君,而是直接杀了自己的父君,接着叛逃出仙界……

  “没有祭品,仙界还能撑过这数千年,已然是奇迹了。”宿雀仙君说起这事,有些超然物外,仿佛随时同仙界一同毁灭,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在提起华阳仙君的时候,也只是看待物品的语气。

  随着仙界覆灭,下一个大约就是人界了。

  凡人没有任何抵抗手段,恐怕到时候会比仙界毁得更快。

  孟确隐约觉出些,当年为何会人人尊崇华阳仙君的原因,可眼下也不是思考这事的时候,孟确突然提问:“仙界……这么说,魔界不会有事?”

  孟确意识到这件事,也就问出来了。

  宿雀仙君微微一愣,点点头,便又拍拍孟确肩膀,解释道:“仙人除非堕魔,否则决计不能在魔界长久活下去,就算是上仙也做不到。”

  孟确听罢,知道自己先前大约是想差了,连忙示意宿雀仙君继续说。

  “若是天帝陛下还有其他法子,我们大约还有救,天帝陛下若是不能解决阵基的事……要是华阳仙君还在就好了。”宿雀仙君说完,看了看孟确带回来几乎要碎裂的人偶,轻叹一声:“这人偶做工精巧,哪怕是我想要破开也很难做到……你遇到的邪祟,恐怕是很厉害的那种。”

  宿雀仙君不知其中内情,只以为是孟确主动拿人偶抵挡,孟确略略沉吟,没有多说什么,他跟着宿雀仙君的话,点了点头。

  “要试试修复吗?”宿雀仙君询问孟确。

  孟确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拒绝道:“左右不过是熬日子,修也没什么用,还浪费材料。”

  孟确不想修,宿雀仙君也不勉强,毕竟孟确说的也是实话。

  虽然知道是等死,可能多活些日子,还能多庇佑几天这些近乎凡人的仙界众人,宿雀仙君便也不会多么豪横的去做挥霍。

  九天之上,天宫当中,姬昀望着一整面墙的水镜,看着仙界各处遭到的邪祟,不由沉默起来。

  当年姬昀年少轻狂,不把父君的话放心上,如今面对灾祸,自然束手无策,还有些后悔……

  诸如若是当年直接送华阳仙君去死,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

  可姬昀也很清楚,就算重新来过自己也还是会这样做。

  弑父、叛逃,都是他在发泄不满。

  可事到如今,总要有个解决办法,总不能真让仙界为自己去死吧。

  况且,况且还有小确……

  姬昀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却很想去见见孟确。

  只是心念动动的功夫,修为高深的姬昀就到了蓬莱岛之上。

  此处远离仙界之人聚居的地方,天宫中的水幕并不会特意记录,故而姬昀赶到,看到岛上一片死寂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姬昀心中慌乱,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小确说什么,他匆忙闯入华阳仙君开辟的洞府,找了一圈什么人都没有。

  好在姬昀成功看出了此处翻找物品的痕迹,也未曾发现有过打斗或是其他痕迹,心下稍安的姬昀开始外放神识,试图找见孟确所在。

  随着姬昀神识扫过,还在同孟确说话的宿雀仙君,突然脸色一凛,接着,他问孟确:“若是天帝陛下见你,你可一定不要懈怠啊,让陛下努努力,仙界不能毁啊……”

  听到姬昀这话,孟确没好气道:“仙君大人,您也太高看我了。”

  孟确忍不住摊手,想说能做的事情他都会去做,但是……

  让自己去劝姬昀,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第69章 我就是他

  “这怎么能算是高看……”宿雀仙君不知道想起什么, 笑盈盈地说:“有些事不是亲历,很难理解为什么。”

  宿雀仙君眼里含笑,但整个人的状态却并不是多么放松, 反而像是记起了什么一样, 半晌没说话。

  孟确猜测, 宿雀仙君大约是想起了姬昉神君。

  天族高修为大能的事, 孟确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掺和什么, 本来不想再继续聊这事,宿雀仙君却突然郑重其事地补充:“仙界当中,若是有什么人能影响天帝, 大约也只有你了。”

  宿雀仙君说得太过郑重,反而不像是真的对孟确有所期待了。

  孟确不知道姬昀已经到了附近,只当宿雀仙君说笑,犹豫一阵, 还是应承下来。说若是见到天帝陛下, 自然会劝他替仙界想想法子, 总不至于就到了仙界覆灭的地步。

  宿雀仙君拍拍孟确肩膀,笑说:“有孟仙君这话, 我也算放心了。”

  这事说完不过一刻, 房门便被人敲了一下, 外头的仆从禀告:“天帝陛下驾临。”

  孟确惊诧地看向宿雀仙君。

  宿雀仙君露出一个神秘地笑, 用口型说:这可是你答应的了。

  孟确不由头疼, 他其实不想见到姬昀。

  不过话都答应了,如今仙界这局面,到也不是该多矫情那一点个人感情的时候。

  孟确跟着宿雀仙君去见了天帝。

  姬昀和过去有些不同了, 看上去春风和煦, 却隐约显显露着天帝威仪, 仿佛深不可测,有了点为君者的严肃。

  不过作为和姬昀相处过将近千年的人,孟确还是能看得出来,姬昀他在紧张。哪怕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孟确还是下意识地皱眉。

  “这么些年不见,仙君修为倒是精进了些。”姬昀没有和孟确搭话,转而和宿雀仙君说起了修行的事。

  宿雀仙君似是没有察觉一样,和姬昀说着场面话。

  姬昀说到了如今仙界之困,说想请宿雀仙君回去帮忙,说他身为天帝也有很多无可奈何……

  宿雀仙君随口嗯着,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姬昀随即说:“既然仙君需要些日子想想,那本君便在府上叨扰一阵了。”

  三言两语之下,姬昀说他想要留在宿雀仙君这里,宿雀仙君也还真的同意了他留下,直把孟确这个说不上话的给看傻了。

  孟确倒也不是想掺和别人的事,他只是很好奇,宿雀仙君分明因为姬昉神君的事,恨极姬昀,此刻却又非常好说话的留人在自己府邸,简直不像他了。

  安排过姬昀住处后,宿雀仙君高深莫测地朝孟确笑笑,并不解释,转身即走,快得仿佛有人在追撵,只留孟确和姬昀两人在厅内。

  孟确没想通原因,倒是姬昀先开口了。

  “小确……”姬昀知道自己会吓到孟确,可他已经不能忍耐了。

  从发现蓬莱岛一片狼藉时紧张的心,到此刻才稍微安稳,姬昀站在三步之外,喊住想要离开的孟确。

  “天帝陛下有何事?”孟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姬昀沉默半晌,和孟确解释了宿雀仙君的做法:“他是不是说过,想要你劝我解决尊神邪祟之事……”

  孟确有些诧异,既是为他的直白,也是为他仿佛算无遗策的风格惊讶。

  “天族一向自诩尊神遗留正统,自然是对邪祟研究颇多……”从姬昀叛逃出仙界的时候,他对天族的归属感就不强了,言辞间奚落刻薄仿佛在说外人。他如今成为天帝,不过是为争当年一口气。

  姬昀说着天族对邪祟的研究,最后总结:“若是下定决心去解决,倒也不是全无解决可能……”

  说完以后,姬昀十分犹豫,他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听孟确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有办法解决,就努力去做吧,总不能让仙界真的毁灭啊……”孟确不知道姬昀说的解决办法是什么,不过能想得,代价也许很大。

  孟确观察姬昀表情,似是玩笑一般询问:“是,也要道侣祭天道吗?”

  孟确想到当初玉皇剑,想到那浑浑噩噩的百年,看着姬昀此时犹豫神情,以为是自己说中了什么。

  沉默半晌,孟确问姬昀:“若是一定要的话,是只有我这个人选吗?”

  姬昀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可他看着孟确自顾自地猜测,答应,又有些恍然地告诉姬昀:“先前我才发现,我的神魂当中融入了天族圣物,是可以击退邪祟的……”

  孟确说着,感慨天道循环,果然是什么因,就有什么果。

  自己才被天族圣物救了一命,就要为天族去死了……

  说心甘情愿为仙界牺牲自我,那肯定是骗人的。

  可自从离开升平宫,自从知道华阳死后,孟确觉得自己仿佛是一颗无根的浮萍。不管是到蓬莱岛,还是养了小乌龟,甚至是自己的修行,孟确都看不到希望。

  孟确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是跟脚不好,不过是老道长为下圈套,选中的幸运儿。否则的话,以他的悟性,怎么可能会生出灵智,还修行成精。

  如果仙界真的有灵,知道自己救了祂,或许会让自己重新转世,换一副好用的脑袋瓜。

  到时候,也不至于把一切都搞成一团乱麻。

  孟确说得随意,姬昀却从话里听出了别的事——孟确遇到了邪祟,甚至到了需要动用融入神魂的天族圣物的地步。

  他连忙拉着孟确追问有没有受伤。

  孟确没让姬昀碰自己,他收了手,肯定地对姬昀说:“如果仙界需要这样一个人牺牲才能得救,我大概是你唯一的选择?所以你在犹豫,要不要牺牲我,对不对!”

  “不是的,不需要小确你去牺牲。”姬昀有些焦急,他还开始害怕了,他想到了那时候,自己也只是离开几日,孟确就自此在天地间消失……

  姬昀还是想检查一下孟确的伤势,可他又不敢过于勉强孟确,他追一下,孟确便躲,两三下功夫,孟确脚踝处已经处理过的伤突然吃痛。

  孟确有点自暴自弃,重新坐到了厅堂内的椅子上,以此缓解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

  姬昀明白孟确真的受了伤,视线很快落到孟确脚踝处,随着动作而提高的衣摆微微露出裤子的布料,殷红的血液往外渗出。

  再看孟确脸色,算不上惨白却也能看出虚弱,姬昀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当日为玉皇剑祭天的孟确……

  姬昀不想重温当日场景,可如今没有一个华阳仙君来让他泄愤,却也没有一个盛淮景来让孟确怀念。

  想到这里,姬昀和孟确说:“华阳,华阳没有死……我用了父君的法子,把华阳神魂重新聚拢起来了,他,他早就活过来了……”

  本来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孟确的事,在意识到可能会失去孟确以后,姬昀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原本注意力在伤口上,听见华阳的名字,孟确怔愣抬头,接着就听姬昀说:“就是,小确你前两年捡回去的那个人偶……”

  等姬昀把事情说完,孟确嘴巴微张,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追究姬昀做了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而是如果,如果那个人偶里的神魂,是华阳……那他突然跑出来替自己挡那么一下,是为什么?

  孟确忽然有些焦急。

  因为他猛地意识到,如果人偶里真的有神魂,伤那样的华阳,怕不是现在已经神魂具散了。

  孟确从储物袋中找出即将碎裂的人偶。

  饶是姬昀不待见华阳,此时看见酷似华阳的那张脸皲裂成片,似乎下一刻就会撑不住崩溃也忍不住心头一跳。

  在孟确的注视下,姬昀硬着头皮点头,告诉孟确他会修好这个人偶。

  后来,孟确养伤期间,姬昀倒是没离开宿雀仙君的住处,而是留下来修复人偶了。

  宿雀仙君知道这人偶来历后,忍不住眉心一跳,他总觉得这三人的关系,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

  姬昀修复人偶的时候不大出来,但天族每天需要处理的文书,还是有道童送来。

  如今仙界乱成一团,即便各路仙君神君各显神通,除去一开始的混乱之外,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但每天依旧有无数仙人死于邪祟之手。

  天族需要姬昀断的官司不断,孟确每天都能看见来来往往的道童仙君出入,偶尔也会听见争执声。

  再后来,就是魔界新上任的魔尊,知晓仙界结界撑不了多久,跑过来添乱了。

  天族不得已在混乱中,抽调出一批人手,去抵抗试图浑水摸鱼的魔修。

  新魔尊并不是姬昀的对手,很快就被打疯回老巢龟缩起来,但仙界仍然并不太平,愈来愈多的邪祟聚集在仙界,孟确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昴日星君的车马铃声了……

  只是琉璃世界的琉璃光明,似乎也在邪祟入侵当中消失了,仙界突然陷入永夜……

  孟确试图去找姬昀,问他怎么解决邪祟的事,若是需要,自己可以帮忙。

  姬昀却不再愿意见他,除了处理政务,他每天都在修补坏掉的人偶,仿佛修好人偶,就是他的毕生追求。

  不止是孟确看不明白姬昀的想法,就连天族的各路长老也看不懂,他们不明白在仙界如此危机的时刻,姬昀为什么要去花功夫修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偶。

  孟确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同宿雀仙君说了,宿雀仙君却神秘一笑,让孟确安心:“他应当是已经做决定了。”

  此时的孟确不知道姬昀的决定,但他在收到一个完好的,和盛淮景如出一辙的人偶法器后,突然找不见姬昀了。

  以孟确修为,就算明知道这盛淮景只是个人偶法器,却也分别不出当中差距,尤其是在孟确碰了碰人偶脸颊后,人偶看见孟确的瞬间就红了眼眶。

  “小确……”这声音,这语调,完完全全就是盛淮景的样子。

  “你真的是华阳的神魂?”孟确分辨不出。

  “是我……”

  孟确沉默一阵,觉得姬昀这家伙,真是杀人诛心。

  明知道自己最初就是把华阳误认为盛淮景,才会搞出后面一堆事来,现在又搞出一个这样的人偶来给自己,还修好了送自己……

  孟确不知道姬昀要做什么,看着面前不知道该叫什么的人偶,他不由愤愤,想跑去找姬昀问个清楚。

  可惜孟确还没走出房门,就被华阳给拉住了,他对孟确说:“其实早几天,姬昀就完全修补好了我的神魂和躯体……只是,他跟我说,要今日再来见你。”

  孟确闻言淡淡地说:“他要你今天来,你就今天来,还真是听话……”

  华阳沉默半晌,看着琉璃世界破碎后便漆黑一片的天空,犹豫着对孟确说:“姬昀,他去解决邪祟的事了,若是顺利,今日便有结果。”

  孟确一时没懂华阳的意思,只是奇怪地跟着华阳看了下天空——随着邪祟破碎结界,琉璃光明被遮掩,仙界已经许久不见天日了。

  如今的仙界,与魔界也没太大区别。

  甚至和凡界相比都要差上几分,毕竟凡界的夜空,是能看见星星的。

  想到星星,孟确指了指远处,那地方突然一闪而过亮起一颗星,紧接着越来越亮,仿佛是要破开这邪祟遮掩的永夜一般。孟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华阳见孟确看向天空,想起姬昀所说,心中不由落寞……

  姬昀。

  今日过后,仙界便再无姬昀了。

  两人视线一同望向远方天幕的亮点,华阳的心情却复杂的多,或许此时的孟确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亮点一开始势头很猛,可随着时间推移,亮光越来越暗,就像要被黑夜吞噬一样。

  孟确看着看着,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只是越看越觉得心慌,孟确突然抓住华阳的手,十分肯定地说:“那是姬昀对不对。”

  华阳没有反驳。

  这事他早就知道,只是他没有立场去阻止,也不知道怎么阻止姬昀做这件事。作为天族最后遗留的尊神血脉,他是拯救仙界的唯一人选,甚至因为他杀光了魔界、仙界所有血脉者,他已经无限接近了尊神……

  若是顺利,仙界的大阵可以达到上古尊神的程度,万万年内都不会出问题。

  “仪式一开始,就不能停下了……”

  孟确沉默地重新看向天幕,暗淡下去的光亮似乎在积蓄力量,很快又重整旗鼓……

  可孟确的心思已经不在天幕上了,过了很久,才问华阳:“他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吗?”

  华阳看着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去,却始终坚持站着的孟确,缓缓道:“他本来是说成功以后再告诉你的,因为若是失败,仙界覆灭,大约什么话都没意义,不想让你平添烦恼……”

  “他让我和你说对不起,他说自己做了很多错事,可唯独只对不起你……”

  华阳还有一句话,出于私心没说,即使姬昀最后相当于是成全了自己和小确,他也不愿意心爱之人还听见旁人的告白。

  华阳觉得,姬昀应该料到自己不会说,也应该能料到小确知道。

  天幕上的亮光闪了多久,孟确和华阳就站着看了多久,直到琉璃光明重现仙界,孟确轻声询问华阳:“若是万万年之后呢?”

  孟确估计自己大约不会活那么久,可还是忍不住操心,但没有了尊神血脉,也没有了天族,那时的仙界又要怎么办呢?

  华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旦说了,他觉得孟确无论如何也不会忘了姬昀,但又不得不回答,故而华阳解释道:“姬昀他只想你好好活着……万万年以后的事,他说他管不着。”

  后来,关于姬昀的事,孟确就再没提过了,就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姬昀为自己做了什么一样。

  倒是华阳仙君重新聚拢神魂,又有个寄生神魂的法器,很快就恢复了原本实力。天族忙乱一阵后,推举出来的新任天帝重新找到华阳这里,依旧请他回去升平宫……

  华阳并不答应,他现在只想每天都能看见孟确,而隐居在蓬莱岛,并不出去。

  宿雀仙君问过孟确,到底对姬昀和华阳都是什么感觉。

  孟确不想回答,可宿雀仙君非要听,不断的骚扰孟确。

  “一定要选!”宿雀仙君大约跟脚是鸟类,真的叽叽喳喳起来就不会停。

  为图清净,孟确重重叹气,犹豫着开口,“大约,都一样吧。”

  宿雀仙君震惊,可孟确又慢悠悠地补充:“但华阳仙君是盛淮景……”

  孟确说完,发现宿雀表情不对,连忙回头,恰巧看见华阳仙君在。

  背后说人挺尴尬的,宿雀心中忐忑,任谁都不会愿意做替身吧,还被当面听见,华阳仙君恐怕要炸。

  可孟确看了眼华阳,并无忐忑,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华阳仙君是盛淮景的正身元神,我可以把他们当成一个人。”

  宿雀仙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生怕孟确下一秒就会被华阳仙君打到,然而华阳仙君却一脸严肃地纠正孟确:“不是当成一个人,是我就是他。”

  “你们性子都不一样,他要爱笑一些。”孟确还忍不住嘀咕。

  华阳仙君闻言,并不恼怒,反而试着勾了勾嘴角,想让自己看着像在笑一样:“小确,该回去了。”

  宿雀在旁边听得都愣了,几乎傻眼。

  孟确倒是习以为常,和宿雀仙君摆摆手,说他要回去给灵植浇水,不能多待就走了。

  眼看两人消失,宿雀仙君看了看天幕中的琉璃光明,忍不住嗤笑一声,姬昀真是识时务的聪明人——知道没有胜算后,用这样一招。

  不过结果总是好的,该死的凶手伏法,该好好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仙界还有万万年太平,也没什么不好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一点番外。

第70章 番外

  仙界恢复太平以后, 本就仙人稀少的地界,更是人迹罕至。就连孟确这样没什么修为的,都得了仙官牌绶, 成了掌管一方水土的仙官, 俗称土地仙人。

  孟确本来是没资格的, 突然得了天族认可, 倒是有些意外——

  若是以前, 孟确这点修为,不过个万八千年,怎么也混不到仙官牌绶的。

  得天道认可的天族封赏仙官牌绶, 能掌管一方水土,就有庙宇供奉,就有一方灵气滋养,于修行大有裨益。往些时候是抢破头也没机会的。

  可天族的仙官捧着文书找到了孟确, 让孟确择日去人界一趟。

  不过也只是去巡视, 是否去人界定居随意, 毕竟只要不出大乱子,大抵都很难被剥夺仙官牌绶了。

  仙界以往派去人界的仙官, 百八十年都不会联系一下上界——对于仙界来说, 凡人很多事情都微不足道, 不值得仙官跑一趟费神。

  起初孟确还以为是因为华阳仙君, 自己才能得这么个东西, 但后来辗转与宋承皓得到联系才发现,自己这位好友也得了仙官牌绶,甚至治下范围比孟确的还大。

  宋承皓拿到牌绶当天就找机会去凡界了, 他一向闲不住, 现在平白得了一片地界, 自然是会去看看的。

  明白如今仙界状况后,孟确思忖许久,才下定决心去凡界看看。

  好歹也是得了辖内凡人好处,总要尽力去做点什么嘛。

  本来只是去看看,但回到凡界,孟确便不大想回仙界,一个人悠哉的,在辖内待了几年都没打算回去。

  而还在蓬莱岛上,听话帮忙照看灵植的华阳仙君看着已经结果的枇杷树,见了已经修习有成,说也得了仙官牌绶打算去下界的孟玄衣,才突然意识到,孟确是不要他直接跑了。

  这倒不是孟确故意不告而别,或者故意晾着华阳的,而是距离当年他赴死祭剑,已经过去太久太久。况且两人在一起,也不过短短百年,光是孟确离开华阳的日子,就不止千年了。

  孟确完全没有自己还是华阳道侣的自觉,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故意。

  两人自姬昀死后的和解,孟确觉得看着华阳能看见盛淮景挺好,华阳假装自己是盛淮景也挺好,不过更进一步的事情就没有了。

  孟确也不觉得自己还想认华阳做道侣,一走了之后就压根儿没想起来华阳。

  在被华阳仙君找上门的时候,孟确正在凡人集市上,驱赶糊弄人骗钱的江湖骗子。

  这骗子拿假的神仙水,说喝了能包治百病,玲珑开窍。孟确还是听治下凡人许愿时候才知道的,为等着骗子现身,孟确一连赶了六个集市,才终于逮个现行。

  孟确一一戳穿骗子的把戏,报了衙差,再给骗子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告诉骗子这东西吃了,若是他再作恶,再骗人说谎,第一次是腹痛,第二次是头痛,分别疼够六个时辰会停下来,第三次就是身首异处,只要疼一下就结束了。

  骗子被戳穿,恼羞成怒,也不相信孟确的话,当场挣脱衙差钳制,就要来打孟确。

  孟确就原地看着,那骗子在碰到孟确的前一刻,突然开始腹痛,疼得满地打滚。

  孟确语调平静地告诉他,这是第一次。

  一旁的衙差都看傻了。

  骗子还是不信邪,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打算再试一次。结果就是突然捂着头蹲了下去,头疼难忍,脸色瞬间煞白。眼看就要昏过去了。

  孟确告诉骗子,这是第二次。

  后面的事自然有衙差将骗子带走,孟确在看热闹的人没留神的时候,悄悄溜走,却不想直接撞上了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华阳仙君。

  “小确,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华阳仙君本来也不想这么快现身,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暗中窥伺被发现,后果更严重。

  孟确莫名有种情债上门的错觉……

  后来,孟确的生活除了多出一个无时无刻不跟着的小尾巴之外,倒是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应该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孟确料理灵植园的时候,不必太过操心,就有华阳仙君大包大揽地帮忙,甚至连灵植成熟以后的晾晒环节都不需要操心。

  偶尔心血来潮去治下巡视凡人,也有专业打手帮忙,仙界需要提交某些文书报告,华阳仙君也能替孟确写了,省心省事。

  孟确偶尔问他,会不会不甘心?

  华阳仙君却说他能这样陪在孟确身边就满足了。

  孟确沉默一阵,再没搭理华阳是否甘心。

  有些事,虽然华阳没说出来,但孟确总能从边边角角的消息里知道——宿雀仙君当八卦给他说的。

  华阳仙君受制于姬昀的百年当中,神魂日日折磨,以至于意识全无,让他初初检查人偶躯体的时候,误认成了死物。

  神魂上的折磨影响很重,固然姬昀死前解开禁制,但华阳仙君的神魂至今有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

  而且姬昀给华阳做人偶的躯体,并不是原本的肉身,只是一个容器,华阳仙君此时更像一个法器化灵——而他早早就单方面认了主。

  后果就是,只要孟确一个念头,华阳仙君如今的一切,修为、神魂、躯体都会灰飞烟灭。

  华阳对认主这事的解释是:“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若是我再犯错,小确你就杀了我吧。”

  事实上,也是这解释,让孟确十分肯定,华阳仙君还是当年的那个偏执到疯魔,会囚禁自己神魂的仙君——而非盛淮景。

  只是现在的华阳仙君,如同被驯化的猎犬,将獠牙收起,看起来乖巧了一些罢了。

  某年盂兰盆节法会,孟确照例出来巡视,华阳仙君跟在孟确身后,仿佛一只大型犬,亦步亦趋怕丢了。

  孟确不搭理华阳仙君,只自顾自看,待走过一家算卦的摊子,孟确瞥了眼,确定不是卖害人符箓后就想走,却被华阳仙君给拽了一下。

  华阳仙君用有些可怜的眼神看向孟确,小声说他想要一个平安符。

  孟确一时没明白,疑惑反问:“要平安符做什么?”

  然而华阳仙君的勇气只坚持了一秒,在孟确问完,就立马垂丧放弃,说不要了。

  孟确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思忖起原因来。

  华阳仙君堂堂仙界大能,要个凡人的平安符能干什么?他们两人一同逛的法会,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怎么突然就想要个平安符了?

  况且华阳仙君想要平安符,还不能自己买了?自己又没有克扣他工钱……

  想到这里,孟确更加疑惑。

  孟确的视线上下打量,把华阳仙君看得窘迫非常,低着头道:“我知道我比不上他,我不要了。”

  这个“他”,就很值得孟确想想。

  千余年的时光过去,经历了差点覆灭的危机,凡人的盂兰盆节法会却还是一样的,甚至连符箓、花样也都大同小异。

  自己面前的人,仿佛和过去的盛淮景合二为一,只是和当年略有不同的是,那时候是自己想给盛淮景送,如今是华阳仙君自己要……

  “也不是比不上。”孟确随手同小摊老板买了一枚平安符,递给华阳仙君:“只是刚刚没懂为什么要。”

  孟确送完,转身即走,并不给华阳思考的功夫。

  收到平安符,华阳仙君怔愣片刻,想到孟确刚刚的话,眼里瞬间迸发出火光,追撵上已经走远的孟确。

  “小确,我真的可以吗?”

  孟确觉得华阳仙君有点吵,没回答他的问题,但华阳仙君觉得,自己应当是听见了答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啦,呜呜对不起拖更了,终于写完了!自己悄悄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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