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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的职业操守》作者:二时
文案
一纸合约,小傻子成了娱乐圈大金主的家政。
单纯的何慕拿着从未有过的高薪,一边感激虞先生,一边被吃干抹净,还一边偷偷爱着人家不敢说。
直到后来何慕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次酒醉的荒唐,他原本只是虞先生打算送给弟弟的玩物,即使阴差阳错留在虞先生身边,也只是被当成白月光的替身。
何慕想要努力一次,鼓起勇气向虞先生表白。
结果,被人一脚踢走。
离开虞先生以后,何慕锦鲤附身,人生开了挂一般飞起。
后来,一场时装发布会上,虞出右目睹了被他抛弃的可怜替身摇身一变成为镁光灯下惹人注目的缪斯男神。
虞出右:“别以为换了身行头我就会对你感兴趣了。”
何慕:“我不是为了让虞先生对我感兴趣。”
再后来,人前一向矜贵自持的虞总在无数媒体镜头下拉住何慕的手:“慕慕,跟我回家吧。”
何慕:“我和虞先生没有家。”
※脾气不好总裁攻×脾气超好傻子受
※1v1,火葬场很猛,he
※攻渣,偏执自私阴暗鬼畜
※狗血,三观不正,虐
※骂文骂角色随意,别骂作者
第一章
“门没锁,你自己进去吧。”
何慕闻言扭头看向带他来找工作的介绍人。那人冲他笑了笑,接着说,“虞先生脾气不太好,你待会儿自己看着应付。”
“嗯,谢谢你。”何慕朝他报以一笑,推开了眼前的门。
入目的高档单人沙发上坐着个穿了睡袍的男人。
何慕还是头一次看见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免不得要多看两眼。男人正低着头刷手机,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男人忽然开了口:“去洗澡。”
何慕愣在客厅中央,心里疑惑,这家的确是连自己送外卖都不会接触到的高级家庭,但是……找保姆都要先洗澡难道是行规?
不过拿人手短,何慕虽然搞不懂为什么非要现在去洗澡,还是乖乖转进了卫生间。等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出来,见虞先生还坐在原处,手机已经随手放在了一边,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慵懒中透出一股不可冒犯的气质来。
何慕拉了拉有点歪的衣服领子,走过去问:“请问……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啊?”
这下虞先生总算撩起眼皮正视何慕,打量物品似地上下扫了一眼,英挺的眉头一皱,“身上的脏衣服脱了。”
脱了?
何慕小心翼翼地环视身边一圈,发现并没有自己可以穿的保姆专属换洗衣物。他想了想说:“不用了,谢谢你,我回去自己洗就好……”
就算对方是好心,但总不好让未来的雇主帮自己洗衣服?太不像话了。不过介绍人说虞先生脾气不太好,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啊。
何慕傻笑了一下,一抬头,就撞上了两道冷冰冰的视线。
虞出右问:“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啊?”
何慕张着嘴,目光落向他骨节明晰的手指。那手指在膝上轻轻敲点,说不出的优雅好看。虞先生的身材真好,想着,目光又往下落在他从睡袍里露出来的小腿上,杂志上那些男模的小腿也没这么长。
“现在这套房子可以给你住,一个月给你二十万,我不会经常过来,但我过来的时候你必须在。”
“二、二十万?”
何慕管不住脑袋,光顾着七想八想,等反应过来听到的是什么的时候,差点连下巴都惊掉到地上。二十万对他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他都不敢想象那么多钱放在一起会有多大一堆。
虞出右问:“你嫌少?”
“不不,不是的。”何慕回过神,摇手解释,“我觉得一个月二十万的工资,有点,太多了……别人家的保姆,工资也没这么高的啊。”
他说的是真心话,妈妈从小就教育他不能无缘无故拿别人的东西,而且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能力配不上二十万工资。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虞先生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好凶,强忍着什么似地问:“来之前萧洛元没和你说清楚?”
萧洛元?应该就是刚刚那位介绍人,何慕想。
“他说……”何慕捏了捏烫烫的耳垂,“让我,今晚陪你,睡觉……”
现在当保姆还要陪睡觉的吗?果然隔行如隔山。虽然这个要求有点奇怪,虞先生又不是小婴儿?何慕进来之前就在想,但只要不是陪女孩子睡觉的话,应该也没关系吧……
想着想着,眼前忽然一花,何慕毫无防备地被大力掀翻在沙发上,男人高大的身躯也跟着整个压了上来。
“你?你为什么脱我裤子……不要脱我的裤子!”
何慕摔得四仰八叉,等男人身上冷冽的气息罩上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个情况,更要命的是那只大手,不打招呼就摸过来撩他衣服?拽他裤腰?
何慕惊了,面对这种情况当然要拼命挣扎。
就这么折腾了几分钟,何慕捏着的拳头虽然没有一次敢落到实处,但仍在奋力地胡乱比划。等压着他的重物感消失了之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快,比跑完步还要剧烈。
然后,某样东西朝他飞了过来,在灯光下划出一道亮晶晶的抛物线,“啪”地掉在他身上。
而虞出右已经倚到家庭吧台那边去了,看都不看何慕一眼,只是说:“拿了你可以走了。”
何慕低下头,呆呆地看着那张躺在裤子上的银行卡。事情的发展太出乎意料,这种程度的莫名其妙,根本不是他的脑袋可以承受的。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裤子,拿着银行卡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在吧台上,“我不能要,还给你。”
红酒在高脚杯里轻微地打了个旋,衬着那只修长干净的大手,晃了何慕满眼。虞出右勾起唇角,染了丁点酒色的瑞凤眼转过来,玩味地问:“为什么不能要?”
何慕眨了眨眼,如被下了蛊的眼神逐渐恢复清亮,心里感觉有点凉凉,但仍是挺起胸膛,“我妈妈说过,陌生人如果无缘无故要给你东西,那他一定对你有企图,是坏人!”
然后,何慕跟个小鸡崽儿似地,被提着衣服后领子丢了出来。
虞先生的脾气,真的很坏!
何慕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和门上的猫眼干瞪眼,皱起小鼻头轻轻“哼”了一声。刚刚虞先生关门的时候把他的鼻子都撞疼了。
当晚何慕做了个睡在钱堆里的美梦,红彤彤的钞票当成被子盖在身上。等醒过来的时候,他仍是面试高薪工作失败,快餐店里勤勤恳恳的小伙计一枚。
老板娘扯着嗓门吼他赶紧去送下一单,何慕把用过的抹布洗好晾好,骑着小电瓶车出去了。
像飞伯娱乐这样的大公司,连三岁小儿也能耳濡目染喊出它响亮的名字,何慕都不用开导航就找到了地点。送完餐走进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他看见了一个人。
和虞先生长得好像。
何慕摇摇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虞先生给他的感觉,是那种不用辛苦就会有很多钱的人,哪里需要走得那么快,包在西装裤下的大长腿跟生了风似的。何慕见过自己的舅舅西装笔挺,脚下生风的模样,是为了去谈大项目赚大钱才那样的。
想着,也是很巧,何慕接到了舅舅的电话,说今晚有个贵客,让他陪着一起去吃饭。于是到了晚上,何慕站在昂贵的包间里,给舅舅和表姐倒茶。
表姐比他大两岁,生来就是美人胚子,精心打扮过后别提多光彩照人了。
“待会儿虞总来了,你老实闭着嘴不要说话,千万别闹出什么洋相,听到了么?”徐婉晴把口红塞进包包里,边拿镜子反复确认妆容边朝何慕说。
“嗯,听到了。”何慕点点头。
这两天遇到好多姓虞的,他想。
徐婉晴深呼吸一口,“怎么办,我好紧张,爸爸你说虞总会不会不喜欢这种走后门的做法?我们万一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来都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你以为名次排在你前面的那几个,人气为什么比你高?难道是她们真的比你优秀?乖女儿,你还是太嫩了。”徐彦正襟危坐,说着说着,一脸嫌弃地问,“你说你非带上他做什么?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干不好,净会给人添麻烦!”
何慕听了就是心头一跳,难过地抱着茶壶转去角落里添水。
“我怕只有我们两个,虞总会觉得怪怪的嘛,而且何慕可以端茶递水,比用服务员显得我们有诚意些嘛。”徐婉晴嘟着嘴解释。
何慕尤自陷在难过的情绪中,低着头走过来的时候,一鼻子撞上了刚好被推开的包间门,手上一滑,茶壶掉下去摔成了碎片。滚烫的茶水大多浇在了他的小腿和鞋子上,同时,也溅了一些在刚步入视线的一尘不染的皮鞋上。
抬起头,与来人那双仿佛会施蛊术的眼睛对了个正着,何慕惊讶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第二章
来人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从头到脚无不散发着高贵和优雅。如果偏要挑出哪里不完美,那只能是那几点溅在皮鞋上的茶水。
“怎么老这么笨手笨脚的!还不赶紧给虞总道歉?!”
何慕本来脑子有点卡壳,听到舅舅的喝骂声才清醒过来,低下头说:“对、对不起!”这下糟糕了,今晚的贵客居然就是虞先生。虞先生脾气那么坏,会不会打人啊?就算虞先生不打人,舅舅也会很生气的……
怕什么来什么,还站在门外的另一人说:“虞先生,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
徐彦怕人真的转身就走,连忙说:“真是不好意思啊虞总,我这个外甥脑子有点不好使,我今晚就不该带他过来才对,是我考虑不周,”说着,伸手朝何慕的脑袋瓜一顿捣,“蠢货!还不赶紧把虞总的鞋擦干净?”
何慕“哦”了声,小跑着抽了几张纸巾过来,蹲下去要给虞先生擦皮鞋,可他刚伸手,那只脚就往旁边让,愣是没让他碰着一下半下。
“不必。”虞出右冷凝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徐总,不碍事。”说完径自往里走。在他身后,萧助理也跟了进来。
贵客入座,徐彦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展现着东道主的热情,谈吐圆滑老道,极为自然地将正在参加某档选秀节目的女儿介绍给虞出右。
徐婉晴当仁不让地站起身,脸上是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的甜美笑容,还有点意料之外的羞赧,端着酒杯给第一次见面的金主爸爸敬酒。
反观何慕还一小团地蹲在地上,拿纸巾将茶壶碎片包起来,心想待会儿肯定要让他赔钱的。这里这么高级,一个茶壶肯定很贵。
想到要赔好多钱,何慕心都要疼死,小腿上被茶水烫伤的痛意反倒不明显了。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等把虞出右和助理送走,桌上的山珍海味大多都还没动过,满桌子只剩下四个大字——铺张浪费。
徐婉晴委屈地说:“爸爸,虞总他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两眼,这次的事是不是黄了?”
徐彦松了松领带,一脸陪笑过后的疲惫,忽然大步走去角落,手指跟安了马达似地往何慕脑袋上戳,“你知不知道虞总什么来头?我花了多少时间,打点了多少关系,好不容易才请动他一次,这下好事全让你给搅黄了!”
何慕从中午饿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过,现在脑袋被戳得直晃悠,胃里也跟着犯恶心,缩着肩膀说:“对不起……舅舅,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徐婉晴有点看不过眼,过来拉父亲的胳膊,“算了爸爸,你别找何慕撒气了,他懂什么。”
何慕感激地看着表姐,顺带看着桌上那么多好吃的,咽了口口水。
徐彦不肯善罢甘休,“何慕,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我又有什么义务养你?你今晚就给我滚!”
何慕惊慌失措地看着舅舅,张着嘴,半句都不敢反驳。
又要滚啊……
何慕背着个小书包走在路边,算上这次,今年他已经滚了三次了。他身上只有一百块钱,买了个面包吃了也不足以果腹,多的他也不敢买啊,这次还不知道要“滚”几天,钱得省着点花,熬到发工资才行。
至于住的地方,何慕自有打算。
偏偏步行到公园,一个施工公告牌将他拦在了大门外,他只好绕行到河堤大桥,又很倒霉地被桥洞里的流浪汉赶走。
三伏天说变就变,何慕兜兜转转,缩在路边的一个花坛上,被暴雨淋成了落汤鸡,真正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到了这种时候,他只记得要把书包牢牢护在怀里,因为里头装着他的全部家当,还有妈妈的遗物。
这时,一道刹车声刺破了雨帘。
何慕抬起头的时候,对面的车窗正好降下来一半,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天幕,照亮了驾驶座上的男人那张俊美到锋利的脸。
何慕忽然想到妈妈最爱的一部电影,里面的男主角脚踏七彩祥云而来,是个盖世英雄。
何慕抬头望天,啊,没有七彩祥云,只有乌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不是盖世英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男人的车轮子溅了他一头一脸的雨水,他现在浑身上下湿上加湿,简直不能再湿。
就这样,何慕听了一声“上车”,就稀里糊涂地被捡走了,这会儿正裹着厚厚的浴巾缩在昂贵的沙发上,哆哆嗦嗦地打量着这间比昨晚“面试”时更为豪华的客厅。
房门发出一声响动,虞出右穿着质地上乘的睡衣走出来,问:“怎么还没去洗澡?”
虞先生总喜欢叫他去洗澡,一定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何慕想到温暖的热水,越发觉得满身湿气直往骨头里钻,站起来牙关打颤地说:“虞、虞……”
虞出右丢过来一套崭新的睡衣,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叫虞虞。”
鱼鱼?
其实也很好听啊。
何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书包的背带挂在肩上,又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九十七块钱,双手递过去说:“虞先生,我、我只有九十七块钱了……房、房费,给你。”
虞出右微微一愣,不耐地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没有!”何慕一紧张,反而顾不上冷了,强调道,“没有的。你……是不是怕我把感冒传染给你?我、我还没有感冒的。”
虞出右只是甩了他一记眼刀。
何慕望着虞先生转进卧室的高大背影,在心里偷偷“哼”了一声,还是将九十七块钱捋得平平整整,放在了茶几上。
等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何慕发现这房子的客厅虽然很大,却只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上着锁他进不去,只好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虞先生刚刚进去的那间卧室门。
入目的大床上,虞先生已经睡着了,小夜灯里的睡容格外纯良无害,一条手臂露在被子外面,流畅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何慕已经交过房费了,自认为可以睡在床上,不过虞先生的脾气那么坏,他可万万不敢把人吵醒,只是轻轻拉开一点点被角,占了一小块床位而已。
可惜睡到后半夜就不是这样了。
何慕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还是个小婴儿,妈妈将他抱在怀里,手在他身上温柔地拍抚着,给他唱好听的摇篮曲。
“唔……”
何慕咂咂嘴,本能地朝温暖的地方拱过去,毛茸茸的脑袋找了一块舒服的地方,眷恋地蹭了几下。
变成小婴儿的何慕当然要喝奶的。
这真是个甜得快要滴出蜜来的梦。
第二天清晨,何慕还没睡醒就被一脚踹到了床底下,摔得他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他摇摇晕乎乎的脑袋,抬起朦胧的眼,看见的是虞先生那一脸不可思议到扭曲的表情,和不知道为什么肿起的胸口。
第三章
何慕觉得虞先生马上要化身为电影里的狼人,会扑过来一口把他咬死,好可怕。
偏偏想什么来什么,虞先生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何慕吓得转了个身,把脑袋埋下去死死用手护住,只留下一个屁股对着他。
虞出右一只大手掐住何慕的下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上半身提了起来,目光锁死在他脸上,语气复杂地问他:“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何慕用两只手捂住眼睛,以为不看虞先生凶狠的模样就能好一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仍是哆嗦不止:“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打人是不对的,会、会被抓起来的!”
“谁要打你了!”
温热的吐息随着一声怒喊喷洒在何慕额前的刘海上。何慕把手指缝张开一点,露出一只眼睛说:“你,你要打我。”
刚刚被一脚踹下来,他虽然不敢当面算账,但心里已经委屈得不行。他可是交过房费的,为什么还要被踹下来啊?
虞出右掐着他下巴的手忽然松开了。
何慕把另一只眼睛也从手指缝里露出来,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昨晚被烫伤,已经红肿一片的小腿上。
他皮肤白皙,体毛稀少,丑陋的烫伤被衬得愈发触目惊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把小腿缩了回来不想给人看,小动物一般单纯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虞出右。
“华德医院。”虞出右说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何慕,“去了报我的名字,医疗费用全免。”
何慕被他近距离的身高压迫得缩了下肩膀,正在思考他说这话的意思,又听见他冷冷地说:“出去。”
“啊?”
何慕仰着脑袋,把头一歪,然后又像上次那样,被虞出右提着衣服领子丢出了大门。
虞先生好莫名其妙啊,何慕气鼓鼓地拍门:“虞先生,虞先生,我的东西还没拿。”
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何慕耐着性子把门拍了又拍,最后才想到可以按门铃:“虞先生,虞先生!”
大约五分钟后,门开了,一个老旧的小书包和何慕的衣服裤子跟着飞了出来。
眼下还不到上班时间,不过何慕无处可去,只好饿着肚子去快餐店。老板是舅舅的亲戚,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知道何慕没吃早饭就把昨天剩下的寿司偷偷拿了出来。何慕一叠声道谢,感激地吃完,打起精神开始干活。老板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问他怎么了他也说没事。
到了中午,何慕被老板娘吆喝,骑着电瓶车来到一座影视城,送完餐正要走的时候,一个工作人员拉住了他。
“小哥你等等。”那人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打量他,说,“是这样,我们这里临时需要一个替身演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何慕眨眨眼,“替身演员?”
“是的,这场戏很重要,今天必须拍完,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出三倍的工资,一千五,你看可以吗?”
何慕很心动,又有点犯难,“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不会很麻烦的,就一个镜头,顺利的话几分钟就过了,拜托拜托,我实在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何慕最受不了别人拜托他了,何况一千五真的很诱人,“好吧。”
被带进休息室,化妆师和造型师立马对他大刀阔斧进行了一番改造。
何慕看着镜子里那个眉心一点朱砂,长发如墨缎,纯洁灵秀的古装美男,还真是被吓了一大跳。他摸摸自己涂着粉底的脸,扯扯薄纱袖子,再捋捋垂至腰间的头发,捣鼓来捣鼓去玩了半天。
门外忽然响起打招呼的声音:
“虞总。”
“虞总来啦。”
接着,门被推开,西装革履的男人逆着光站在那里,在何慕眼中构筑成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么完美无瑕,哪还有今早的半分狼狈。
何慕连忙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心想真是太倒霉了,怎么会连着三天都遇到虞先生!
低垂的视线中,虞出右的皮鞋越靠越近,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开口道:“今天的新造型不错。”
何慕分不清这是不是夸他的意思,抬起头,视线恰好与虞出右垂下来的目光融在了一起。他看着虞出右墨色的瞳孔,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虞出右唇角微微一弯,浅淡的笑意缓缓爬进眼底,连他映在里头的样子都显得那么柔和。
心跳忽然变得好快,何慕慌张地低下头,“虞……”
偏偏话没出口,门开了。
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穿着休闲装的青年走了进来,“阿右,我听助理说你过来了,我刚在外面吃饭。”说着,目光落在了何慕身上,惊叹道,“你……就是他们刚找的替身演员?他们说找了个以假乱真的我还不信。”
何慕看着眼前的青年,呆住了。
青年色有点苍白,嘴唇也无血色,皮肤在阳光下是透了明的吹弹可破,模样也是万里挑一的好。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青年的长相,居然跟何慕有七八分相似。
虽说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不奇怪,但近距离看到一个和自己这么像的人,怎么能不震惊。
好半天何慕才愣愣地说:“嗯,我来当,替身演员……”
青年温柔地笑了笑,“辛苦你了,今天有一场很重要的戏份,要下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待会儿就拜托你咯。”
何慕根本抵挡不住青年的笑容,不好意思地说:“不辛苦的。”
在一旁沉默了半天的虞出右忽然问:“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
青年大咧咧地摇摇手,“没事,老毛病了。”视线都顾不上虞出右,仍是停在何慕身上,瞧得眼睛都弯起,“小哥哥好可爱哦!”说着,伸手捏了捏何慕的脸。
何慕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青年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被捏了脸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傻笑着说:“也没那么可爱啦……”
青年比他高,得稍微躬下身子才能与何慕平视,“真的很可爱,我差点都要以为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何慕绞着长长的薄纱袖子,刚要回答,却被一旁伸过来的手握住了手腕。
扭头一看,只见虞先生面无表情地朝青年说:“他是我家保姆。”
第四章
“保姆?”青年诧异地问,“你家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可爱的保姆,我怎么不知道?”
“没多久,刚请的。”虞出右面不改色,“现在是他的工作时间,人我带走了。”说完拉着何慕的手就往外走。
“可是妆都画好了,就一个镜头你不能让他拍完了再走吗?阿右?”
虞出右停下脚步,侧过脸凉嗖嗖地说:“简少爷还会缺一个替身么?何苦找上我家保姆。”
身后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虞出右充耳不闻,怎么来的怎么原路出去,只不过手上多了一个大包袱。
何慕感觉到一路上的工作人员都在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被晕乎乎地拉出了影视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思考了半天才说:“虞先生,我不是你家的保姆啊,你为什么骗人啊?”
话音落下,抓着他手腕的手松开了,虞出右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只是说:“从今天开始就是了。”
“啊?”何慕没听懂,跑到虞出右面前仰脸望着他。
但见虞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到哪里上了火,又皱起眉,“你上次不是来应聘保姆的?晚点萧洛元会跟你联系。”
说完,也不顾一身古装惹人频频回头的何慕,自己驱车离开了。
何慕在路边徘徊了半天,左思右想,决定回去把一千五百块钱挣到手,可他前脚刚踏进影视城大门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于是,被约到附近的咖啡厅里的何慕,这会儿正仔仔细细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合同,翻过一页,看半天,又翻过一页,后面还有好多内容,跟他在快餐店签的一页纸工作合同根本不一样。
坐在对面的萧洛元好脾气地等了何慕快一个小时,终于耐心告罄,“要不我把合同的内容大概先告诉你,你回去再慢慢看?”
“好啊,真是麻烦你了。”何慕知道自己脑子笨,这么复杂的条款内容通常看过就记不住了,有人愿意给他讲解那真是再好不过。
萧洛元拿出一支笔走马观花地点着条款内容,尽量说得简单易懂,“这是聘请你做虞穗先生专职家政的合同,你的主要工作是负责虞穗先生的衣、食、住、行,简单说来就是虞穗先生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能惹他生气,不能违抗他提出的合理要求。”
何慕认真地听着,手指紧张地蜷起,视线跟不上笔尖,索性不看了,只专心听讲,点头如捣蒜,“嗯嗯!”
“合同为期一年,在这期间你如果不守本分,虞穗先生可以随时解雇你,相应的,你如果想终止合约,必须赔偿相关的违约金。”萧洛元的笔尖在一个数字上重点画了个圈。
“嗯嗯!”
“合同期间,你的工资是每个月一万五,包吃包住,每天工作十二小时,没有节假日,如果有事必须提前向虞穗先生请假。”
一万五?还包吃包住?
何慕激动得根本说不出别的话来,小脸粉扑扑的,“嗯嗯!”
“试用期两个月,工资八千,也是包吃包住,工作十二小时没有节假日。大概就是这样,你能接受么?”
“能,能的。”何慕一急,做了个小学生的动作,举起右手像要立誓一样。
萧洛元差点被他逗笑,正色问:“那你还有什么别的疑问吗?”
何慕思考了一会儿,“虞穗先生……是谁啊?”
“老板的弟弟。不过他现在不在国内,估计两个月后回来,因此这两个月的试用期,你是给老板工作,过了老板那一关才能转正,明白了么?”
何慕的眼睛忽然亮了,明明是开心的,但是一想到虞先生的坏脾气……他小鼻子一皱,暗暗下决心,为了一万五的高薪,他一定会很努力工作的。
想到未来的新工作,何慕心情激动又忐忑地回到快餐店,迎接他的是老板娘的一顿臭骂。这一趟送餐实在耽搁得太久,不怪老板娘骂他偷懒。何慕挨完训,将店里的桌椅板凳全部擦了一遍,到打烊时间才将辞职的打算偷偷和老板说了。
老板其实早就不满妻子动不动扣何慕工资的行为,可是妻管严的他平时压根儿不敢说什么。何慕是亲戚介绍过来的,工作一向勤恳努力,就是脑子笨,受了欺负也不懂得反抗。这次何慕找到了高薪工作,老板也为他高兴,只说让他和舅舅打声招呼,算是默许了他的辞职。
何慕关了门之后,把几个凳子拼在一起在店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老板娘得知何慕要辞职的事,果然发飙了,可惜又不能霸着人不让走,只得阴阳怪气地把人嘲讽一顿,最后克克扣扣给何慕发了二百八十块钱。
何慕就这么被打发走了,老板看不过去,追上来偷偷塞给他一千块钱,但何慕是个一根筋,说不接就不接,两个人在路边推来搡去,到最后何慕也没拿那一千块。
当晚,何慕照着萧洛元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座花园别墅。
本来不该这个时间过来的,可是他没有住的地方了,又舍不得花钱去住旅馆,只好提前半天过来。
推开别墅大门的同时,一阵琴音缓缓飘来,何慕从没听过如此浑厚丰满,但又透着悲伤的声音。
客厅没开灯,只见落地窗前坐着个男人,两膝之间是一把大提琴,月光倾覆在他身上,像是给他披了一层冷硬的盔甲。窗外是摇曳如鬼魅的树影,他闭着眼睛,右手大幅度拉动琴弓,沉浸在一片朦胧的清辉里,发着光。
是虞先生。
何慕连呼吸都屏住了,脚不听话地向前迈出一步,碰到了不知什么东西,撞出格格不入的刺耳动静。
琴声戛然而止。
“虞先生好。”何慕在黑暗里紧张地绞着手指说。
夏夜的风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吹进来,扬起纯白色的窗帘,客厅安静得针落可闻。虞出右开了灯走过来,目光混杂着茶色的灯光游走在何慕身上,说:“你的房间在那。”
何慕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是楼梯角的一个小房间。
“明天早上六点准备好早餐。”
虞出右说完,转身上了二楼。
脚步声逐渐消失,何慕抬头看向那道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复古旋转楼梯,原地转了个圈,将每一处充斥着古典和浪漫的装潢看在眼里,然后走向那把静静倚在架子上的大提琴。
不敢随意伸手去触碰,何慕远远地和大提琴行注目礼,仿佛它有生命一般朝它笑了笑,就差打声招呼了。
今晚的虞先生,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何慕呆呆地想。
第五章
何慕五点就从床上爬起来,掐着时间把热腾腾的早餐摆上餐桌。虞出右也很守时,从二楼下来的时间正好是六点整。
何慕系着小熊围裙站在餐桌边,紧张地看着虞先生将一个生煎包吃完,得到一句“厨艺不错”的评价,顿时眉开眼笑,眼底像有无数小星星在跳跃,“谢谢虞先生!”
虞出右一连吃了六个生煎包,又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才拿纸巾压了压嘴角,起身时说:“今天不用准备晚饭。”
“好。”何慕连忙往旁边给他让道,手指无意识捏着围裙说,“虞先生。”
虞出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扣,“什么事?”
“今天还有别的工作要给我做吗?”何慕眨着大眼睛问。
合同上说专职家政主要负责衣、食、住、行,可是合同上也明确说了在家不能随意活动,要经过雇主的允许才能上二楼。这样,他碰不到虞先生的衣,管不了虞先生的住,行更是无从说起,他只做到了“食”。
这样,他好像一下偷了三个懒。
可他不想这样的,万一领不到工资怎么办?
“保持家里卫生整洁,照顾好院子里的植物。”
听到虞出右的回答,何慕立马打起精神,严阵以待地点头,“嗯嗯!”
虞出右离开的时候,何慕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极淡极冷冽的古龙水味。
闭上眼睛,脑海中是昨晚他坐在月光下拉大提琴的样子,鼻端仍是飘着那股好闻的味道。
就这样,何慕很快熟悉了这座大房子,除了二楼不敢随意上去,客厅和花园每天都被他打理得规规整整,就是虞先生将近一个星期没回来过了,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每到晚上总是寂静得有点可怕,冰箱里的菜也要坏掉了。何慕决定用自己的肚子把剩菜解决掉,刚打开冰箱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害他差点没端稳盘子。
他的手机通讯里只存了三四个号码,会找他的人不外呼就是那一两个。看到来电显示“舅舅”两个字,何慕开心得不得了,“喂,舅舅!”
舅舅一定是怕他流落在外,想要让他回家去的。这么想着,何慕听到了电话那头冷淡而平静的声音:【何慕,怎么辞职了也不和舅舅说一声?你脑子笨,想找个工作多不容易你不知道吗?】
何慕蔫蔫地说了声“对不起”,又问:“舅舅,老板娘给我发过工资了,她有把一千块打给你吗?”
以往何慕的两千块工资,每个月都要打一千块给舅舅当生活费和住宿费。舅舅说现在物价这么高,一千块钱干什么都不够,只是做个意思,怕何慕乱花钱而已。何慕谨记舅舅的教诲,除了上交一千块生活费,平常家里的菜大多都是他买的,这么一来,工作了大半年倒是一分钱没攒下。
徐彦随便敷衍了两句,不冷不热地说:【我已经知道你在给虞总家当保姆的事了。】
何慕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握着手机在厨房里转磨磨。
【虞总应该是可怜你才会给你这份工作的,你在别人家里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知道了么?】
“嗯,知道了舅舅。”何慕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随后舅舅又嘱咐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几天后的深夜,何慕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大门门锁转动的声音。
难道是虞先生回来了?
何慕有点激动,一溜烟窜起来跑出去,只见虞出右一只脚已经夸进了大门内,半边身子还在门外,朝外头喊:“你回去,别跟着我。”
关门的声音很大,吓得何慕缩了下肩膀。
虞出右有点踉跄地走到沙发边,重重地坐了下去,手掌张开,用拇指和中指揉着自己两边太阳穴。
被关在门外的是萧助理,人进不来,只好给何慕打电话。何慕怕打扰到虞出右休息,捂着手机躲进了厨房里。
等挂了电话探头往外看的时候,虞出右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何慕只好端了杯温水过去,蹲在沙发边轻轻叫了一声:“虞先生……”
虞出右呼吸很沉,胸膛均匀起伏,没有反应。
何慕把杯子放到一边,怕虞先生这么睡不舒服,但要他把一个接近一米九的成年人背到二楼的房间去也不切实际,只好拿了个靠枕,轻轻扶起他的脑袋垫上。
动作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脑袋像是护着什么珍宝,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忽然,一只大手按在他后背上。
何慕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跌进了虞出右怀中。
宽大的手掌在何慕背上游走,隔着T恤也能觉出掌心里烫人的温度。
何慕一脸懵地躺在他怀里,耳朵正好贴在他心脏的位置上,里头的跳动强而有力,一下下抨击着何慕的耳膜。
“夏夏……”
温热的吐息混合着酒精味喷洒在何慕耳朵上,只听这一声出口,何慕今晚就再也没能从虞出右怀里起来。
破晓之际,何慕打开自己的小书包,从里面拿出一管常备的创伤膏。他工作上经常磕伤碰伤,到了夏天连蚊子也非常爱咬他。
挤出绿绿的膏体,何慕吸了吸鼻子,哆嗦着手往伤处抹去。
伤在那个地方是从来没有过的,流了好多血,真是太疼了。
何慕连上药都觉得无比羞愧,怎么会有人伤到那个地方,还是用那样的方式被另一个人伤到的,他真是太笨了,没有脸见人了。
冷汗大滴大滴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何慕咬着牙忍耐。
终于给自己涂好药膏,何慕穿好裤子和鞋子,对着那份快被他翻烂的合同,略微有些哽咽地说:“鱼鱼……我,我不叫夏夏……我叫……慕慕。”
虞先生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抱着他的时候一个劲在他耳边叫“夏夏”。
何慕委屈地对着等身镜检查自己的衣服裤子干不干净,照了好几遍才放心。第一次见面,虞出右对他说“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他到现在都记得。
而客厅里,虞出右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何慕从小房间走出去,一看到他就脸上发热,害羞地低着头悄悄往厨房移动,希望他不要看见自己。
“你,过来。”
何慕被这一声吓得怔了怔。
糟糕,被发现了。
他不想过去,站在原地绞手指,说:“五点了,我要准备……早餐了。”
虞出右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我让你过来。”
“……”何慕耷拉着脑袋往沙发那边挪,规规矩矩地站到他面前。
虞出右身上已经被何慕收拾整理过,还是那一身西装,连衬衣扣子都和昨晚进来的时候一样,只是领带稍微松了点,衣服下摆压皱了点。
“我昨晚,”安静了半天虞出右才问,“有没有做过什么?”
何慕心里一紧,连忙摇手,“没有没有,没有做过什么的!”
但见虞出右似乎松了口气,将松垮垮的领带直接扯下来,皱着的眉心也跟着松开了。
何慕的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双手背在身手,十指绞啊绞。
“这是什么?”虞出右忽然问。
何慕呆呆地去看,看到沙发上一小块深红色的印记,小脸一下子惨白了。
虞出右拿手指沾了下那块红色,是血。再次看向何慕,眼底是森幽幽的冷漠,“我不是告诉过你,要保持家里的整洁。”
“对、对不起……”何慕难过地低下头。
虞出右站起身,冷淡地说:“把客厅打扫干净,尤其沙发。”
“……好。”
“扣工资五百,下不为例。”
“……知道了。”
“你这个月的工资,十五号萧洛元会给你发,今天不许上二楼来打扰我。”
“……”何慕抬起头,水润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杂质,眼尾红红的,好像随时要哭出来。
他其实有话想说的。
可惜虞先生不想听他讲话,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转身上了二楼,因为他把昂贵的沙发弄脏了。
何慕伸长脖子去看他的背影,确认他已经进了房间才放松身体,一瘸一拐地走进客用卫生间投洗毛巾。
尽量不扯到伤处的情况下,何慕姿势古怪地跪在地上,仔细去擦沙发上沾着的那小块血斑。沙发是皮绒材质,其实先前沾上的血更多,何慕已经擦过一遍了,没想到还是漏掉了一块。
第六章
屋外日头渐升,何慕很听话地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擦地板,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糊了眼睛,用力擦了好几次依然模糊。
冷汗顺着额头摔碎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何慕连忙用抹布去擦。
又一滴冷汗滴落在地板上,何慕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擦着擦着就倒了下去。
黑暗中,何慕反反复复看到昨晚发生的事,却是做为一个旁观者,站在沙发边上,看着自己被虞出右死死***,怎样奋力都挣脱不开的样子。
沙发上的那个自己是慌乱无措的,仿佛在遭受什么灭顶之灾。而旁观着的他却知道,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之所以妥协,只是因为贪恋男人怀抱中的那一丝温度罢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躺在小房间的床上,右手冰冷而麻木,针水顺着输液管缓缓流进血液里,某处被使用过度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脑袋里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东西,混乱的梦境仍在眼前延续,全部都是虞出右紧紧抱着他的画面。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驱散了层层叠叠的画面。
“虞先生……”何慕费力地想要撑起身子。
“躺着。”虞出右伸手拦了他一下。
何慕的脸上大面积布满了可疑的红晕,索性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对面的人。虞先生才刚扣了他五百块工资,现在会不会嫌他笨,又要扣?何慕委屈地吸了下鼻子。
气氛陷入某种一戳即破的尴尬沉默中,好半天虞出右才说:“不舒服就好好歇着。”
何慕松了口气,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嘟囔道:“谢谢虞先生。”
但见虞出右目光微动,薄唇张了张,似是想说点什么,犹豫了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出去了。
这一面过后,虞出右又有将近十天没回来。
何慕站在绿意蓬勃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喷壶打理植物,想着再过两天就该发工资了,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是有点沮丧。
一辆黑色的SUV拐了个弯,顺着花园的青砖一路驶进来。
是虞先生回来了吗?何慕连忙跑过去看。
只见萧助理从驾驶座下来之后打开了后面的车门,虞出右随即下车,却是绕到另一边,从车里抱出一个少年。
少年有着和虞先生相似的五官,柔软的头发在阳光下泛出栗子色,衬着白到发光的皮肤,整个人像是画出来的一样美好。只是,少年的腿上裹着一条厚绒毯子,从虞出右臂弯里垂下,晃啊晃的。明明是盛夏,裹那么厚难道不热吗?
萧助理从车子后备箱拿出了一副轮椅等在一旁,虞出右则是抱着少年一路走进别墅大门,将少年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温声问:“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家里新来的保姆厨艺不错。”
闻言,角落里的何慕心头微微一抖。
少年摇摇头,没兴趣关注什么新来的保姆,神色恹恹地说:“我不饿,哥,我困了,我想睡觉。”
“好,那你先睡会儿。”虞出右说完再次抱起男孩,朝旋转楼梯走去。
何慕呆呆地看着先生的背影消失,才转头去看萧助理。
萧洛元大约知道何慕要问什么,主动说:“何慕,刚刚那位就是你的雇主,虞穗先生。”
何慕“啊”了声,本不该多嘴的,仍是愣愣地问,“你上次不是说……虞穗先生要两个月后才回来。”
“是啊。”
何慕攥了攥手指,“那,虞穗先生回来了……我的试用期还,还……”还能继续照顾虞先生吗?
何慕虽然脑子笨,但也知道有些话是不好得问的。萧洛元却是个人精,观何慕的反应便像知道了什么似地挑挑眉,“往后虞先生可能每天都会回家,虞先生可是出了名的疼弟弟。”
他本来还想说“你不用担心见不到虞先生,但你以后要事事以雇主为先”,却见何慕低着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地傻笑,便没说出口。
当晚虞出右带着弟弟出去吃了,何慕不用准备晚餐,草草吃了几口面包,洗漱完便睡下了。
半梦半醒时,房间门被推开了。
何慕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接着脸颊被修长的手指触摸了。
睁开眼睛,一个在梦里出现过的轮廓坐在他的床头。
何慕还真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发出小奶猫一般的呢喃:“唔,虞先生……”
脸上的手指渐渐移到唇角,好听的男低音沙哑地问:“夏夏,你在撒娇么?”
何慕皱起鼻头,不开心地嘟囔:“我的名字叫慕慕,不叫夏夏……”
“夏夏比较好听,我以后就叫你夏夏好不好?”
虞先生从不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何慕潜意识里,愈发相信自己是在做梦了,只管顺着先生的意,没原则地说:“好吧,夏夏就夏夏……”
“真乖。”
何慕听见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还有金属皮带扣解开的声音,黑暗中那个高大的轮廓很快就整个压了上来。
后半夜,狭窄的小房间将何慕的哭声关得严严实实。
“先生……我、我疼……呜……”
他哭着去推身上的人,细瘦的胳膊却被钳制着压到头顶。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呛到气管,咳得整张脸一会儿涨红一会儿惨白。
“夏夏乖。”
何慕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胸腔像烧着了一样疼,其中一抹尖锐的痛催动着他的直觉,反口道:“不要!我不叫夏夏!我不叫夏夏!我不要……”
一直折腾到天色灰蒙蒙亮,被彻底吃干抹净的何慕蜷缩在床角,意识在头脑里清醒着,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睁不开。
他听到昂贵的皮鞋踩着地板离开的声音,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终于沉沉地睡过去。梦里,他回到第一次和虞先生见面的那间公寓。
虞出右还没开口,他便急匆匆地自我介绍道:“先生,我的名字叫何慕,单人旁的‘何’,羡慕的‘慕’。我妈妈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不用去羡慕别人,自己走好自己的路才是正确的’!”
梦里,虞先生朝他温柔地笑,狭长的眼眸里是深得像要把人吸进去的诱惑。
第七章
何慕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是他人生中头一次拿到这么多钱。喜悦之下,被扣掉的五百块也没那么心疼了。
“姐姐,我一定会更努力工作的。”
他一只手拿着水壶浇花,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盛夏的景全部落进了他眼底,一晃一晃,闪耀得不像话。
【何慕,你现在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虞总?】
电话那头,徐婉晴似乎对何慕喋喋不休的话题不感兴趣,忽然这么问。
“嗯嗯!也……没有每天,不过好多天都能见到的。”何慕如实说。
【那,你现在在虞总面前能说上话么?】
何慕不知想到了什么,嘴一噘,“虞先生都不爱听我讲话的。”
【想来也是,虞总那么忙,哪有空听你一个保姆啰嗦。】徐婉晴语气中不无惋惜,又跟何慕闲聊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站在太阳底下发了会儿呆,何慕抱着水壶往回走,不期然地看到了坐在大门口的虞穗。
日头逐渐毒辣,虞穗的轮椅停在一块阴影中,对着满院子的植物,他眯着眼睛慵慵懒懒的样子,像一只血统高贵的猫。
何慕有点怕他。
今早虞出右去上班之后,虞穗就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活像个精致乖巧的瓷娃娃。何慕按照虞出右的吩咐做了蛋黄酥端给他,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仍是聚精会神地看动画片。何慕原本也是安静的性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连多一刻都待不下去,这才跑出来浇花,宁可在外头转悠两个小时。
“先生。”何慕抱着水壶和他问好。
虞穗充耳不闻的样子,闭上眼把后脑勺枕在轮椅靠背上,打起了盹。
何慕在烈日下无措地站了十多分钟,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要不我推您进去休息吧?”
得不到回应,何慕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仿佛一动就要把轮椅上的人惊醒过来。
将近一个小时,何慕眼前有点发黑,喉咙里渴得有些痛的时候,虞穗忽然说:“你怎么站在那里?想当咸鱼干吗?”
何慕晕乎乎地回答:“不、不想。”
虞穗笑了一声,少年音色温柔得好像夏日迎面吹来的风,“太阳好大,推我进去吧。”
何慕小心地把虞穗推进客厅里,仍是不敢与他多相处,时间还早就扎进厨房里忙活起来。
菜刀在砧板上发出节奏一致的声音,一想到待会儿这些菜会被虞出右优雅地送进口中,何慕的心就跟着有节奏地跳跃起来。
“何慕!”
沉浸在自己酸酸甜甜、奇奇怪怪的小心思里,完全没注意到外头的少年已经叫了他好几声。等何慕把手冲干净跑去客厅时,一下就撞进了虞穗冰冷且不善的目光里。
“你聋了吗?我叫那么大声你都听不见?”
“对不起!”何慕低着头,绞着手指道歉。
“我的ipad掉了,帮我捡起来。”
何慕连忙过去捡,拿围裙擦了擦ipad屏幕上细小的灰尘,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虞穗的小腿上。之前他腿上一直盖着毯子,何慕没机会看清楚,此时一看,他的一双小腿骨骼不正常地往外弯曲,完全是畸形的,还有他的脚掌,就像七八岁大的孩子的脚掌,白生生的脚趾头没有半点血色,像是死物挂在上面。
“啪!”
忽然一道掌风刮来,何慕只觉重物猛地扇过面颊,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跌坐在地上,耳朵里是失聪的嗡鸣声,口腔粘膜已经被牙齿割破。他愣了会儿,抬头又惊又莫名地看着虞穗。
“你在看什么?”虞穗面无表情地躬下身,一只手紧紧掐住何慕的脸颊,“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是个残废?”
何慕连忙摇头,“没有,不是的!”
话音落下,他的另一边脸颊被比之前更大的力道狠狠甩了一巴掌。
何慕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坐在地上像个不倒翁一样摇来晃去。
虞穗将这份丑态收进眼底,看够了才慢悠悠地去拿何慕牢牢抓在手里的ipad,扯了一下,没想到何慕个死心眼儿还把东西攥得挺紧。他一使力把ipad抢了过来,发现上面有几个汗津津的指纹,嫌弃地抽了几张纸巾,一边擦,一边恢复了温柔的音色,“不要以为我哥喜欢你这张脸,你就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我倒要看看脸肿得像猪的你他还喜不喜欢。”
被这么一说,何慕感觉两边脸的温度越来越高,蒸得他头昏脑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
何慕扭头去看,下班回来的虞出右瞬间填满了他的视线,只不过明明灭灭的看不太清楚。被打了何慕都不想哭,一看见虞出右,忽然觉得难过起来,鼻腔里酸得像是灌了醋。
虞出右越走越近,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何慕,很快就把视线转到虞穗身上,问:“又在闹什么脾气?”
虞穗理所当然地说:“哥,你这次找的保姆不行啊,还不如上一个呢,又蠢又笨,耳朵好像还有点毛病。”
虞出右不露声色地看了虞穗一会儿,直看得虞穗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才厉声说:“行了,再好的也不能叫你满意。动不动拿别人出气,小穗,哥是这么教你的吗?”
虞穗没有反驳,舒朗的眉宇间罩上了一层阴影。
何慕在一旁早就急得不行,抓住这时没人出声的空档,连忙说:“虞先生,我的耳朵没有毛病。”
他虽然脑子笨,但耳朵真的没有毛病,只是刚刚切菜声音太大了才没有听见虞穗叫他。他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他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
但见虞出右只是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然后伸过来一只手。
何慕把手放进他手心里,借力站起来的时候身子还打着摆,刚站稳虞出右就把手抽走了,转而抱起坐在沙发上一脸落寞的弟弟,温声道:“是不是在家里待烦了?哥带你上外边吃。”
虞穗像只炸完毛后再没力气闹腾的猫,缩在虞出右怀里点头,“嗯。”
脚步声远去,汽车引擎声再次响起。
何慕慢了好多拍跑出去,站在繁花似锦的院子里,半天才自言自语:“不要开除我好不好……”
第八章
别看虞穗双腿残疾,手上的力气倒不比成年男人逊色多少,何慕的脸肿到这会儿,简直像个发面馒头,自己拿冰块敷过也消不下去。他找出那只万能药膏,挤出来一点,刚要往脸上抹,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把药膏放回了书包里。
之前抹过那个地方,总不好再拿来抹脸?
何慕越想脸越热,越热越难受,越难受越委屈……索性把被子往头上一蒙,不管了,睡觉。
睡着睡着,修长的手指又摸上了他的脸,和上次一样,指尖带着凉意,触到红肿发热的地方,舒服得何慕不停把脸往那五根手指上蹭。
“小懒猫夏夏,起床了。”
真好听,和夜风中的大提琴音一样好听。何慕咂咂嘴,“唔,鱼鱼,不要叫我夏夏……”
“夏夏快起床,小夏夏。”
何慕猛地睁开眼,见到床边那道熟悉黑影,抱着被子就往床头缩。
他不害怕虞出右,只是害怕虞出右对他做那种事。
“你躲什么?”虞出右的语气里透出不悦,“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
何慕不敢违背他,尤其是像现在这样隐匿在黑暗里的他。说不上哪里有问题,总觉得这个时候的虞先生,和白天的虞先生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这么想着,何慕把手伸向台灯。
还没按下开关,虞出右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何慕不敢动,整条手臂都僵硬了。
过了一会儿,那只手顺着他的手腕缓缓往上触摸,落在他从睡衣里露出来的一截锁骨上。
何慕身体发着细碎的抖,黑暗让他畏惧,同时也让他大胆。他往旁边让了让,可怜兮兮哀求:“鱼鱼……不要了,不要好不好?”
虞出右发出一声清浅的笑,在何慕睡衣扣子上作怪的手收了回去,“爱撒娇的小夏夏,脸还疼不疼?”
何慕有点承受不住这份不明不白的温柔,心里又甜蜜又难过,吸着鼻子说:“疼的。”
说完就被虞出右捞进怀里,有力的臂膀勒得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不疼不疼,来,给夏夏吹吹就不疼了。”
一股细细的风混着薄荷的味道吹在脸上,何慕却更加难过,抿着唇,豆大的泪珠子成串地往眼眶外滚。
“夏夏乖,不疼了,吹吹。”虞出右温声哄着,触了满手温热的泪水,有点手忙脚乱地在黑暗中摸索起来,然后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保鲜盒,“乖啊,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榴莲芝士蛋糕,来,吃一口。”
软糯的蛋糕抵在唇上,浓浓的榴莲味熏得何慕窒息。
“乖,吃一口,吃一口就不疼了。”
何慕强忍不适,听话地张开嘴,闭着呼吸把蛋糕吞咽下去,胃里发出一声抗议的震荡。
“好不好吃?”
“好、好……”何慕打了个哭嗝,“好吃,呜……”
虞出右笑了一声,想亲他脸,嘴唇贴上去的时候,何慕刚好把正脸转过来,四瓣嘴唇就这样不期然地碰在一起,两个人都怔住不动了。
何慕无措地眨眨眼,听见自己轰隆隆的心跳声,秉着呼吸想要往后退的时候,虞出右的大手忽然按住他的后脑勺,顶开他牙关加深了这个吻。
“夏夏,我的夏夏……”
声音里染上了一层蛊惑人的沙哑,何慕抽抽搭搭,肺叶里的氧气全部被他抽干,想喊一声“鱼鱼”都喊不出,嘴唇又麻又肿。
不愿意,怕疼,又能怎么样,他终究还是抗拒不了虞出右的诱惑。
天色微微亮起的时候,何慕睁开眼,小床上只躺着他一个人,虞出右果然已经走了。床头柜上放着一盒榴莲芝士蛋糕,昭示着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何慕撑着酸痛的身体爬起来,不敢多耽搁,得趁二楼的两个主人下来之前去客用卫生间洗澡,准备好早餐。
何慕不会做西餐,虽然他厨艺很好,但总做中餐怕会满足不了雇主的口味,昨天给自己脸颊冰敷的时候就下载了好几个西餐教学视频。
餐桌上,虞穗搅着新鲜的小馄饨,吃了两个就把勺子扔了,鼓着嘴生闷气。
虞出右的那一碗早就吃完了,视线从一本财经杂质上抬起,虞穗触及,越发生气地喊了句“不吃了,难吃死了!”,自己推着轮椅转去客厅。
看着那碗被他搅得稀巴烂,汤洒得到处都是的混沌,何慕低着头默默收拾碗筷。偷偷瞄向餐桌另一边,虞出右正好将手中的杂质合上,“明天早上做两份培根三明治。”
“啊……”何慕有点慌,怕自己做不好。
虞出右根本不顾他,说完径自走了。
晚上,虞穗守在电视机前看一档选秀节目,发出悦耳的笑声,“哥,你看这个女的,哭起来好像个老太婆哦,还有你看她的鼻子,里面的假体都反光了,差评!”
虞出右坐在他身边刷平板,偶尔朝电视上扫一眼,回应他两声。
这种时候何慕本该乖乖回房间去,雇主不喊他就不出来才对,可是看到电视屏幕上的表姐,他的脚步就挪不动了。他知道表姐在参加一档选秀节目,只是还在舅舅家的时候,看电视都没他的份,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这个叫做《全民制造》的节目。
知道虞穗说的不是表姐,何慕心里松了口气。表姐性格,如果被人这么说,肯定会哭的。
这时,门铃响了。
何慕愣了一下才跑过去开门,外头站着的人,竟然是上次在影视城里碰到的青年。
“嗨呀,小可爱你在啊。”
青年衣着时尚,脸上带着妆,俊美风流得让周围夜景都成了陪衬。
“你好!”何慕朝他亮晶晶一笑,给他让道。
青年提着一个袋子往客厅走,半途回过头,“小可爱,愣着干嘛,过来啊。”
虞出右见状站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青年把手中的袋子往茶几上一搁,“怎么,不欢迎我啊?我刚录完节目,路过,再说了,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虞出右斜了他一眼,重新坐回沙发上。
“哟,小穗啊。”青年往虞出右身旁一坐,高高翘起二郎腿,“什么时候回来的?”
虞穗抿了抿唇,不回答,只是低声打了个招呼:“简夏哥哥。”
第九章
简夏也懒得跟虞穗寒暄,从桌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本子,直接往虞出右大腿上一放。
“干嘛?”
“这可是我去年一整年的心血,哎你别无视我啊!”他把虞出右手里的平板抢过来,“看看吧,我威武的金主爸爸。”
虞出右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这才拿起腿上的剧本快速翻了几页,“不是说不是来找我的?”唇边染上了一抹笑。
“找你是次要的嘛。”简夏神采飞扬地朝后边儿喊,“小可爱,你过来。”
何慕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惨白惨白的,闻言走过去站到他面前。
简夏将人从头到脚瞧上一遍,拿胳膊肘捅虞出右,“阿右,我这次的主角,就定下这个可爱的小哥哥了。”
“他?”虞出右抬头看向何慕,眉心微蹙。
“嗯,就他。他实在太符合我心中的形象了。我跟你说,我在写剧本的时候,脑补的主角都没有他这个真人来得生动。”见人还是呆呆站着,简夏索性去拉何慕的手腕,让他在身边坐下。
何慕跟受了惊吓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屁股坐上了钉子。
“你怎么啦?”简夏问。
何慕摇摇头,“我……去泡茶。”逃也似地钻进厨房,把门关上的那一刻,才倚着墙滑坐到地上。
简夏。
夏夏……
这个名字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他好像突然间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脑袋瓜却极尽笨拙,怎样都组织不出事情的真相来。
何慕拿手紧紧按住胸口,试图压住里头传来的那股闷闷的痛意。
泡好茶端出去的时候,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空旷的别墅因为简夏的到来,像是从古老的沉睡中醒过来了一样。
虞出右的视线如同两把尖锐的利器,何慕碰了一下就颤颤地低下头去,抖着手,把茶放到桌上,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
“小可爱你看。”简夏这次没去拉何慕,自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拿着手机给他看一个短视频。
视频里,一个身穿古装的美男站在人流如织的街口,探着身子茫然地望着前方。
何慕平时不关注这些,自然不知道视频里的主角已经在短短时间内火遍了各大APP。网友们纷纷猜测这个从没在电视上露过脸的小哥哥是什么来头,那股清纯懵懂的气质更是吸引了一大波姐姐粉,妈妈粉。
“啊……”视频里的人实在太好看了,要不是之前化完妆照过镜子,何慕都认不出那是自己。
他看了一会儿,眨眨眼去看简夏。
简夏被他的懵懂眼神一个暴击,捧心哀叫:“啊我死了,天哪,这也太可爱了吧!想亲一口怎么办?”
见何慕一副被吓住的样子,简夏乐得哈哈大笑,“放心放心啦小可爱,我可不是怪蜀黍哦!来来,请你们吃榴莲,刚刚空运过来的,可新鲜了。”
说完,拉着何慕的手,把他塞到虞出右身边,“坐嘛,别老站着。”
榴莲这玩意儿,喜欢吃的觉得是人间美味,吃不惯的,像何慕这样,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一大坨,浓郁的味道钻入鼻腔,一路翻江倒海直抵胃部,连呼吸都难受。
简夏咬了一大口榴莲,含含糊糊说:“阿右,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给我新电影投资,咱俩老规矩,要是赚了,你七我三,要是赔了我再想办法把钱还你。”
虞家兄弟俩都不吃榴莲,虞穗甚至嫌恶地捏住了鼻子,想走,又舍不得错过眼前的好戏,苦着脸像个空气人一样坐在一旁。
“总之不能让你亏了。”简夏抛过来一个媚眼,“好吧?金主爸爸。”
虞出右不答反问:“主角你真的要定他?”
“嗯,对啊,我什么时候在这种大事上开过玩笑?”
虞出右把大致翻过一遍的剧本往茶几上一搁,“先不说别的,你这个剧本的主角是被校园暴力的对象,需要过硬的演技才能把握住人物层次。何慕在这方面完全是外行。”
简夏摇摇手,“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演技这个东西,是我该操心的事。”
虞出右眉宇间隐着一层阴翳,看了身旁的何慕一眼,又说:“他脑子有点问题,怕是不管怎么锤炼都不行。”
别说锤炼了,听到这句话,何慕的心就像被狠狠砸了一锤子。
明明被很多人这样说过。
怎么听虞先生说出口就这么难过?
简夏张了张嘴,话没出口,忽然看到两滴眼泪从何慕红红的眼眶里坠落下来,摔碎在金黄金黄的榴莲上。
哎哟那可怜的小模样啊,怕是要硬生生把一个直男也给逼出母爱来才算完。
简夏没好气地说:“选角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有分寸,我说了要小可爱就要小可爱,这点没得商量!”
气氛顿时有点凝固,四道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在半空对峙,最终虞出右勾了一下唇角,把脸转朝何慕,温声问:“何慕,简少爷想请你拍电影,当男主角,你愿不愿意?”
拍电影?男主角?
何慕直到现在才弄懂是怎么一回事,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我、我不会的,不行的。”
这下可把简夏气得不行,榴莲也不吃了,窜过来拉着何慕开始细细说道:“小可爱你不用怕,这部电影的主角本来就是个有先天障碍的高中生,怎么说,就是你本色出演就可以了。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主角活过来了,就是你这个样子的。”
何慕听得似懂非懂,“可、可是……我真的不会啊,我不会拍电影的,不行的。”
简夏抬手,用拇指把他脸上沾着的眼泪抹去,“嗨呀你别担心那么多嘛,有我在呢。再说了,拍电影当明星,不比你现在当保姆强吗?大明星哦!”
任他怎么哄怎么劝,何慕最终也不敢答应下来。
送走了简夏,虞出右把弟弟抱上二楼。
虞穗窝在他怀里笑,“简夏哥哥似乎真的挺喜欢何慕,哥,你怎么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虞出右黑着脸没回答。
深夜十二点,何慕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何慕犹豫了会儿才把电话接起来,听筒里传来的竟然是虞出右的声音:【上来,我房间。】
第十章
何慕还是第一次踏进虞出右的卧室,冷色调装修和摆设很衬虞先生。
朦胧的小夜灯灯光里,何慕无措地绞着手指。虞出右打电话叫他上来,他已经站了快半个小时,他不出声,虞出右也不出声,只是低着头看简夏留下来的剧本。
依稀,何慕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虞先生的场景,和现在基本完全重合,只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思已经和那时候大不一样了。认真回想起来,也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就变了这么多呢?
“何慕。”
“啊……”
这还是虞出右第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喊他名字,何慕把手指头都快拧破皮了,“虞、虞先生。”
虞出右的注意力仍在剧本上,“实话告诉我,这部电影你想拍么?”
“我,不想……”
谁不想当主角?
谁会拒绝一飞冲天,功成名就的机会?
可惜何慕不懂这些,刚刚在客厅里他说的都是实话,现在也是,他从不骗人的。
虞出右总算把头抬起,“为什么?”
何慕老实回答:“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能力的。”
虞出右浅笑一声,“过来。”
何慕乖乖走过去,像个小学生一样背着手站到他面前,忽然“啊”的一声,被虞出右捞着腰,一屁股摔坐到他腿上。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虞出右挑起何慕的下巴,“如果再有人提起这件事,也要记得拒绝,知道了么。”
何慕一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就好像整个人跌进了他清冷的眼波里,心脏砰砰砰乱跳,“知、知道了……”
虞出右拿鼻尖碰了碰他的侧颈,“去洗澡。”
何慕现在顶害怕听见这三个字,因为洗完澡,就要做那件很痛很痛的事了。
“鱼鱼……”他吸了吸鼻子,“不洗了好不好?”
“不洗不就脏兮兮的。”虞出右的声音温柔进了骨子里。
热气吹进耳道,何慕骨髓都酥麻了,“可、可是……”
虞出右笑笑,“去吧,今晚不碰你,别怕。”
何慕眨眨眼,把泪花都眨去。
虞出右拿拇指轻抚过他红红嫩嫩的眼尾,“想抱着你睡。”
何慕是用冷水冲的澡。本来天气就热,虽然屋里空调开得很大,但只要想到虞出右刚刚看他的眼神,他就感觉连血液都在沸腾,太热了。
第一次和虞出右同床的时候,何慕睡得很香,不成想还做着美梦就被一脚踹到了床底下。后来,虞出右会在半夜出现在他的小房间里,对他做很痛很痛的事,做完就走,从不会留下陪着他一起睡。
这一次,何慕穿着丝滑的新睡衣,被虞出右搂在怀里,后背贴着他胸口,两颗心脏挨在一起,何慕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后颈上,一层层鸡皮疙瘩像无数条流水线爬满了他的皮肤。
睡不着,眨着黑黝黝的大眼睛,何慕在努力回想自己忘掉的事。接到虞出右电话那会儿,他明明有事要问的,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直到后半夜,何慕一直处在眼睛疲累,头脑半清醒半混沌的状态中,忽然,身后一声低喝,虞出右惊坐了起来。
何慕也跟着坐起,只见虞出右俊美的侧脸布满冷汗,胸膛起伏剧烈,薄唇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时候有段时间,何慕常常梦到拖着鲜红长舌的女鬼,每次从梦中惊醒都和虞出右现在这个样子差不多。那会儿妈妈还没过世,何慕吓得一直哭,妈妈就会把他搂进怀里,用温暖的手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背。
那时候的感觉,是何慕迄今为止最满足的记忆。
何慕回味着,完全没有思考就把虞出右搂了过来。
“干什么!”
虞出右发出一声被冒犯的低喝,听起来很危险。何慕本来就睡得迷迷糊糊,都忘了要怕他,被他吼了反而把他搂得更紧,手掌贴在他被冷汗浸透的背上,一下一下抚摸:“不怕不怕,只是做噩梦,噩梦都不是真的,醒来就不见了,不怕不怕,鱼鱼不怕,睡吧睡吧。”
他能明显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怔,两臂的肌肉都绷紧。他一遍遍重复着听起来很蠢的安慰,像念经一样,逐渐地,虞出右在他怀里放松身体,重新睡了过去。
等天亮醒过来的时候,虞出右的脑袋枕在他柔软的肚皮上。
晨光里,虞出右睡颜干净,鼻子好高好挺,长长的睫毛落下两片扇形阴影,嘴唇抿着,连睡着了都透出一股防备。
何慕垂眼看了一会儿,本来不忍心打扰他,可是他的脑袋正好压住胃部,一晚上下来很难受。轻轻动了动,想把他脑袋往下挪一点点,刚动手,虞出右就睁开了眼睛。
何慕被他那种带着迷茫的眼神吸引住了,半天才红着脸说:“……早安。”
虞出右没回应他,起身靠在床头。
何慕有点不知所措,“我,去做早餐。”
说完,一只脚还没伸下床,就被虞出右的手臂带进了怀里。
何慕趴在他胸口,抬着脸看他。虞出右双眼眯得狭长,里头是叫人难以捉摸的浓黑情绪。
何慕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刚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虞出右一个翻身把他罩在了身下。
“鱼……”
声音全部被堵住,疾风骤雨一般的吻让他迷失、沦陷。
等洗完澡从卫生巾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何慕还是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朝虞出右裸着全身,羞得整个人都红彤彤。
他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裤子,鞋还没穿好,敲门声忽然响起。
何慕想也没想就去开门,见到了坐在轮子上的虞穗。虞穗神色由明亮一瞬间转为灰暗,用怨毒的目光死死把何慕瞪住。那目光极为刻骨,像要把人身上的肉给活剐下来。
“你!你……”他身子前倾,抖着手使劲推了何慕一把,“你怎么敢在我哥房里!滚出去!给我马上滚出去!”
他还要再推,何慕连忙往角落里让。
“滚啊!滚!!!”
第十一章
面对这种歇斯底里的情况,何慕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缩在角落里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虞穗就是冲着他发火的,他再缩又能缩到哪里去。
这时,虞出右走过来不轻不重地压了虞穗肩膀一下,将他想要往前扑的身体压回轮椅上,“闹什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虞穗愤懑地瞪着他哥,见人没穿衣服,只在腰上围了一条浴巾,再看何慕脖子上那枚刺眼的吻痕,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而喻,他的眼泪唰地一下就出来了。
虞出右皱着眉朝何慕说:“你先下去。”
何慕哪敢逗留,连忙跑了出去,都顾不上身体的不适,笃笃笃碎步跑下楼梯。
“我就是讨厌他!看到他我就讨厌!我头也疼了!全身都不适了!”虞穗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哥,你让他走好不好?我不想看见他,我不想看见他!”
何慕感觉脚底忽然被抽空,一个踉跄从楼梯上扑了下去,好在没剩多少台阶,摔得不算太惨,只不过脑门磕着扶手,“咚”的一声,撞出了回音。
他坐在地上死死捂着嘴,生怕自己痛得叫出声来,可惜完全是多此一举,根本没人会管他的,哪怕他摔得再惨。
楼上虞出右不知道说了什么,虞穗又叫起来:“他现在能进你卧室,以后你是不是要把他娶回家啊?你不要总当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也是男人,你有生理需求不会上外面去解决吗?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白痴弄回家来戳我的眼?哥,你让他走好不好?我们重新找一个保姆,这次我一定不会随便找茬了,哥……”
“够了!”虞出右的声音忽然拔高,“小穗,你要再这么任性,我只能把你送回去了。”
二楼的动静逐渐小了,何慕揉着脑门慢吞吞往小房间走。倒不是他故意偷听,而是楼上的那两位压根儿没打算避开他。虞穗的话他听得稀里糊涂,不是特别明白那意思,他只听懂了两样——
虞穗是真的很讨厌他。
虞出右似乎暂时不会把他开除。
这明明是件值得他高兴一整天的事。
可是为什么,感觉这么难过?
何慕在房间里歇了几分钟,时间已是中午,今天周末,虞先生不上班,他该准备午餐了。
站在厨房里系好围裙,把手用洗洁精褪得干干净净,何慕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圆圆胖胖的青椒,转身,却看到虞出右站在餐桌前。
虞出右穿着休闲装,头发不像平常上班那样会用发蜡梳得一丝不乱,刘海散了下来,看起来又帅又年轻,说是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也有人信。
他的目光落在何慕的脑门上一瞬,那颗肿起的大包似乎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面无表情地说:“走吧,上外面吃。”
午饭过后,人群密集的商场里,何慕两只手拎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全是虞穗买的东西。在他前方,虞出右推着虞穗的轮椅,几乎没有回头看过何慕一眼。
不少时尚达人顶着烈日在各个角落里摆拍,一张张自信明亮的面孔吸引了何慕驻足去看。他把袋子全部匀到左手,拿右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那些人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让他羡慕不已。他看得入迷,等回过神来,已经找不到虞出右的身影了。
“何慕?”
找人找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有人喊他的名字。
何慕循声望去,看到表姐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除了她们,还有个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在大太阳底下全副武装的男人。
何慕拎着大包小包跑过去,“姐姐。”
徐婉晴问:“这么巧你也出来逛,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呀?”
“我,我和虞先生出来的,可是,我找不到虞先生了。”
“你和虞总一起来的?”徐婉晴惊讶,“这里人太多了,你光这么找是找不到的,你可以给他打电话啊。”
“啊……对哦。”
何慕都忘了昨天晚上偷偷存了虞先生电话的事,正愁着把手里这些高档的袋子往哪搁,忽然,那个全副武装,一言不发的男人拉住了他的胳膊,“跟我过来。”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
何慕被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男人拉下口罩,摘了墨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简先生!”何慕终于把人认出来。
“小可爱,我们又见面啦。”
冷气十足的咖啡厅里,简夏不无意外地问:“所以,何慕是你表弟?”
徐婉晴点头,“嗯,何慕之前一直住在我家的,一个月前才上虞总家当了保姆。”
简夏挑挑眉,“那可真是有缘了。何慕,是这样的,你的表姐,还有钟蕾,她们两个是我公司新签的艺人,这样你以后进我公司来,大家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何慕嘴里含着一根吸管,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简夏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何慕,尤其看到他这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就特别想揉他脸,碍于有别人在场才有所收敛,“何慕,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何慕咽下去一大口橙汁,张口欲答,徐婉晴问:“简老师,你和何慕说了什么呀?哦,是这样,何慕的脑子不太聪明,有些事你和他说了,可他未必能弄懂。”
何慕点点头,“嗯嗯。”
“就是……阿右,这边!”简夏抬手朝门口挥了挥。
钟蕾小声问徐婉晴,“那个人,就是虞总吗?”望着门外进来的男人,她眼睛亮了起来。
徐婉晴都顾不上答她,拢了拢头发,坐姿比刚刚更为端庄。
看到虞出右推着虞穗进来,何慕本能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他已经习惯了在虞出右家里,保姆不能上桌和雇主一起吃饭,更不能和雇主并排坐的规矩。这会儿雇主过来了,他当然只能站着。
徐婉晴和钟蕾也站了起来,恭敬又仰慕地朝虞出右点头微笑。
虞出右把轮椅停在恰当的位置,问虞穗:“想喝点什么?”
虞穗朝桌上瞄了一眼,皱着眉说:“橙汁。”
简夏说:“都坐,站着干什么?”
然后,跟服务员要了杯柠檬水,“小穗,这家的柠檬水不错。”
虞穗脸一下子黑了。
简夏拔高音量,“哟,没位置了啊,来,何慕,你跟我一块儿坐,正好咱们谈事情方便。”说完把何慕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虞穗的脸更黑了。
徐婉晴和钟蕾不明所以,也不敢随便搭腔,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这时,虞出右端起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橙汁,抬起眼,看着简夏,直接含住了吸管。
第十二章
简夏愣了一下,“喂,这是何慕的杯子,不是我的。”
一句话出口,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两位女士互递了个外人看不懂的眼神,虞穗还是那张又黑又臭的死人脸。
而虞出右,他优雅地咽下了一口橙汁,才慢慢将吸管吐出来。
简夏注意到何慕直愣愣看着虞出右的眼神,还有红得像猴子屁股的一样的脸……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大明星。”虞出右面不改色地说,“你选择在周末人流最集中的地方招摇,有什么用意么?”
简夏把心思收回来,清了清嗓,“阿右,她俩是我新签的艺人。徐婉晴,钟蕾,还不快见过虞总。”
徐婉晴和钟蕾立马端着果汁站起来,给虞出右问好。
虞出右这才拿正眼看她们,点了下头,“是《全民制造》的选手。”
简夏笑,“和记性好的人说话就是省事。她俩现在是前二十强,我瞧着资质不错就先下手为强了。徐婉晴,钟蕾,今天能见到虞总是你们两个的福气,虞总如果肯出手拉你们一把,比你们传一百次绯闻都管用。”说着,目光往虞出右身上一瞥,“就是不知道虞总肯不肯卖我这个面子了。”
姑娘们激动得无以言表。
虞出右往椅背上一靠,意兴阑珊地说:“所以你今天带她们出来,是特意想传点绯闻的。这样,不怕对她们将来的名声有所影响?”
简夏摇摇手,“圈子里竞争这么激烈,没有话题度和曝光率就是死,名声对她们来说就是个奢侈品,要真能黑红也算她们的本事,以后再慢慢洗白不就行了,这套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那你呢?”虞出右问,“导师和学员之间传出绯闻,你也不顾自己的名声了?”
“我怕啥?反正我自出道以来名声就没好过,再说了,我这不打算转战幕后了么,以后谁还记得我啊?不趁现在利用一把自己的资源,我是不是傻?”简夏把二郎腿高高一翘,“当然了,你要是肯帮我的话,那肯定事半功倍。我这次筹备的电影可是我转型到幕后的重要一战,我还指着能一炮打响口碑呢。”
他相信虞出右完全能够理解他的野心,那个耗时两年多的剧本,单看题材就是冲着拿奖去的,“何慕,怎么样?对我有没有信心?”
话题终于从他们二人的私聊里切换出来。
何慕被点了名,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红晕,一头雾水地看着简夏。
简夏也不怕有外人在场,笑问:“当我的男主角好不好?”
何慕一根筋全挂在刚刚虞出右含他吸管那一幕上,想到昨天晚上虞出右的嘱咐,连忙摇头,“不行的,简先生,我不行的。你、你找别人吧。”
简夏又失望又生气,却又不能勉强何慕,只好循序渐进,温柔地问:“何慕,你有梦想吗?”
何慕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有的。”
“说来听听。”
何慕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我的梦想是……存钱开一间自己的饭店。”
简夏发现了突破口,“那很好啊,不过你如果想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饭店,按你现在的工资得存多少年啊?”
何慕更加不好意思了,捏了捏耳垂说:“我现在的工资,很高的。”
简夏抬头望着天花板。
接下来,话题绕到别处去了,几人在咖啡厅坐了一个多小时,简夏顺理成章请他们吃晚饭。吃完饭正是夜生活开启时间,简夏又说要请他们去KTV。虞出右说得送弟弟回去一趟,推辞了。
从酒店旋转门出来,徐婉晴拉着何慕问:“何慕,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拒绝啊?”
何慕总不好说是虞先生嘱咐的,他又不会撒谎,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我,姐姐,我不行的。”
徐婉晴叹了口气,拉着小姐妹坐上保姆车走了。
何慕把白天在商场买的大包小包放进车子后备箱。虞出右在给虞穗整理后座的安全座椅,弄好了就转到驾驶座上。按他们来的时候,何慕是坐在虞穗旁边的,这会儿他把后备箱关上,刚要坐进后座,虞穗却“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何慕愣愣地伸手想去拉车把。
没等他碰着,车子就开走了。
这附近没有公交车站,何慕要想走,只能打车回去。
虞出右说要送虞穗回去一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别墅。何慕其实有点害怕一个人呆在那栋阴森森的别墅里,正好刚刚吃饭吃太饱了,他想歇一会儿再走。
简夏有事在饭店里耽搁了,等出来的时候,看见何慕一小团地坐在绿化带边,双手拿着一片细细的叶子放在嘴里吹。
他缓步走过去,在城市的喧闹声中听到了一股很清幽的旋律,没想到一片叶子也能吹出这样的效果来。
“何慕。”
何慕扭头望去,“简先生。”
他明明是笑着的,可简夏看他那个样子,分明就要哭出来了。
回到别墅,何慕泡了杯茶给简夏,仍是规规矩矩站在沙发边上,“简先生,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事。”简夏想了想,估计问太复杂何慕也听不懂,就直接问:“何慕,你是不是喜欢阿右啊?”
何慕的心重重一抖,惊慌地看着简夏。
简夏了然地点点头,叹了口气,“何慕,我想给你个忠告,阿右他,不适合你。”
何慕有种心思被人戳破,又无力辩驳的窘迫,短短几秒就把手指绞得通红。
“虞家和我家是世交,阿右虽然比我大几岁,不过我和他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简夏温和地说,“所以有的事我清楚,虞家就两个儿子,小穗那样的情况你也看见了,阿右虽说现在不靠家里照样混得风生水起,但他总有一天是要继承家业的。”
何慕很努力地在听,简夏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却像隔着一层水,怎样都听不真切。
简夏站起身,一只手放在何慕肩上,“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简单说来,阿右他是要结婚生子的,你明白么?”
何慕通红着眼圈去看他,但见他有点不忍地笑了笑,“再过不久,他就要和我姐订婚了。”
第十三章
在这一个多月里,何慕每次看见虞出右都会心跳加速,即使虞出右总对他做那种他不喜欢的事,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去依恋虞出右的体温和味道。
他虽然傻,但在意识深处一直刻意回避着喜欢不喜欢这个问题。他只是虞先生家的保姆,领着雇主的工资,本来只该安分守己,不该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才对。即使虞出右在床上与他很亲密,可他隐约感觉得出,虞出右不喜欢他。
他不该僭越,不该偷偷喜欢上虞先生。
更不该,被人看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感觉不到简夏的善意规劝,满心都是偷偷干坏事被人抓包的恐慌和自责。
尤其,简夏说虞出右快要订婚了。
订婚是什么,他就是再傻也清清楚楚记得妈妈告诉过他,结婚是两个相爱的人对彼此的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叫结婚。而订婚之后,就是结婚了。
“对、对不起!”何慕抹了一把不知何时已经把脸打湿的眼泪,诚恳地向简夏道歉。
简夏有点意外,“小可爱,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何慕又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我不该……不该呜……喜欢、虞先生的……呜……对不起!”
虞先生要订婚了,他不该再偷偷喜欢虞先生,只有虞先生的妻子可以喜欢他。
简夏走了之后,何慕躲在小房间里拿着妈妈的遗物哭得很伤心。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求能够得到回应,现在却连偷偷喜欢都不能了。
手机忽然响了,何慕看着来电显示,犹豫了会儿还是接起来:“喂……”
【你在哪?】
“在、在家……”
【你怎么那么笨?自己坐没坐上车都不知道吗?】
“……对不起。”
那头把电话挂断了。
何慕把妈妈的遗物小心翼翼收回书包里,趿着拖鞋走到门前,犹豫再三,把门落了锁。
一个小时后,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踩在何慕的心坎上。脚步声停在门外,何慕的心也跟着停了一下。门把是那种老式的圆形把手,它被握住,扭动,在黑夜里发出刺耳的突破声。
何慕缩在床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咚咚。”
门被敲响。
“何慕,开门。”
“咚咚。”
“咚咚咚,咚咚。”
指关节叩在门板上的频率越来越快,何慕的耳膜都被敲得隐隐作痛,索性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消失了,可是没隔多久,一串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丁铃当啷响起。夜风刮得又急又乱,扑打着窗户,那些钥匙一把接着一把插进锁芯里转动,何慕觉得害怕。
等钥匙都试过一遍之后,门外再次响起去而复返的脚步声,这一次,坚硬的铁启子直接刺入老旧的门缝,把锁头破坏,把门板撬烂。
“吱呀”一声。
一条黑影立在门内。
他把启子随手一扔,走过来,静静地俯瞰着何慕,“为什么锁门?”
何慕哆哆嗦嗦蜷成一团,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床垫陷落下去,是虞出右坐了下来。他说:“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锁门?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
何慕抬起红肿的眼,对上他在黑暗里模糊不清的脸孔,和分外明亮的一双眼眸,“虞……虞……”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哇”一声哭了。
虞出右任他哭了一会儿,听着他嗓子都哭哑了,才把床头的台灯打亮。
何慕受不住突来的光线,脸埋进被子里,身子不停发抖。
虞出右把他强拽起来,搂进怀里,哄孩子一样摸他后脑勺,“不哭不哭,又没打你,哭什么,乖了,不哭。”
何慕怯怯地抬起头。虞出右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疲倦而又温柔得深刻。他看了何慕一会儿,低下头在何慕脑门青紫的大包上一吻,“是不是疼了?笨,下楼梯怎么那么不小心。”
“亲一下就不疼了。”
他每说一个字,何慕的心就跟着晃荡一下,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拍着后背温柔安慰。不知过了多久,何慕才壮着胆子说:“……虞、虞先生。”
“嗯?”
“你、你是不是……要、订婚了啊?”
虞出右落在他背上的手一滞,“谁告诉你的?”
何慕吸了吸鼻子,不出声。
“这很奇怪么?”虞出右轻笑一声,吻了何慕红红的耳尖一下,“男人到了一定的岁数本来就要结婚的。”
何慕炙热的心一下子跌进冰冷的谷底,坐起来直勾勾注视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那、那你……为什么还、还要……呜……还要这样对我啊呜呜……”
虞出右明显愣了一下,却是笑得更温柔了,“小傻瓜,那你要我怎么样?我不跟别人结婚?难道你能给我生孩子么?”
何慕已经完全乱了,张着嘴不停哭,使劲摇头。
虞出右再次把他搂进怀里,“怎么又哭了,不伤心了,小笨蛋,以后每天都抱着你睡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何慕还是摇头,打着哭嗝,“不……不能、这样的……这样呜、是不对的呜呜呜……”
虞出右好声好气哄了半天,何慕还是不肯松动,渐渐没了耐心,卡着何慕的下巴说:“我很累,不要惹我生气,听话。”
说完,把身上的衬衫一脱,搂着何慕歪倒在小床上,闭着眼说:“这个月给你加工资,别哭了,睡觉。笨蛋,你不是想开饭店么,我给你出钱,不要吵我,乖乖的,睡觉,乖……”
何慕半口半口喘气,想打嗝都拼命憋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后,激得那一片毛茸茸的小碎发一根根立起来。虞出右火热的胸膛紧紧贴着他后背,很热,感觉要被融化了。
后半夜,何慕迷迷糊糊根本没睡着,固定在他腰上的胳膊忽然铁箍子似地一紧,同时虞出右发出一声古怪的低喝。
何慕轻轻转了个身,看到虞出右睁着双眼,目无焦距,额头和脸颊上布满冷汗。心像被揪了一下,他颤声问:“你,又做噩梦了吗?”
虞出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近在咫尺的面容上,大大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纯良的眼神迷失方向的小鹿一样盯着他看。
何慕担忧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虞先生?你、你梦见什么了啊?”
人在半梦半醒时本来就心房脆弱,何慕的这一眼,直接望进了他心里。
他当然不会告诉何慕,他梦见了母亲,还梦见了小时候的简夏。
那会儿他才十四岁,简夏十岁。那个晚上,一片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野草地里,他看到简夏坐在一块荒废的死人墓碑上,白皙的小腿垂下来一晃一晃,手中捏着一片细细的竹叶,吹着调子怪异却好听的旋律。
纤弱的少年像一张惨白的宣纸,仿佛要被染上浓黑的夜色消失不见。
那是虞出右藏得最深,最温柔的秘密。
“没什么。”他握住何慕的手,把脸凑过去,在何慕柔软的唇上印了一下,“睡吧。”
第十四章
次日一早,尽管百般不愿意,何慕还是被虞出右强拉着做了两次晨间运动。
虞出右神清气爽,拿着车钥匙站在客用卫生间门外催促:“怎么还没洗好?快点,今天我有空,带你出去玩。”
回应他的只有哗哗水声。
虞出右等了一会儿,看着保姆房被自己破坏的门,皱了下眉头,百无聊赖地转了进去,到处打量起来。
房间的装修已经很陈旧,实木衣柜里只挂了一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角落放着一双刷得干干净净的帆布鞋。他忽然想起来,何慕好像就只有两套衣服,几十块钱一件的T恤,领口已经变形,牛仔裤布料看着就粗糙劣质,还有那双鞋,已经开胶了。
打开床头柜,里头放着一个又破又旧的牛津布书包。
虞出右把书包提出来看了一眼,脏了手似地扔回原位。
正好何慕从卫生间出来了,身上就裹着一条浴巾,白嫩的皮肤泡得发红,眼睛也红红的。
“你……你能不能出去啊?”何慕低着头嘟囔,“我要,换衣服了。”
一想到这么漂亮的身体要套上那样的旧衣服,虞出右只觉得倒胃口,“动作快一点,你不饿我都饿了。”
俩人开车出去吃泰国菜,吃完去商场,虞出右给何慕买了好几套衣服。
何慕像个乖巧的木偶娃娃,不停试衣服,虞出右说什么是什么。
虞出右摸摸他脑袋,“高兴点,别老想些不切实际的事。”
何慕不知道“不切实际的事”是什么,依然很听话,也很蔫巴。
买完东西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虞出右又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于是何慕发现了虞先生真正的爱好——极限运动。
看过他优雅从容拉大提琴的样子,在何慕心里,虞先生一直是个艺术家形象,没想到……
“啊!啊!啊!”
何慕尖叫,绝望又恐惧,身体像一个被风卷起的塑料袋,想哭都哭不出来。
等回到跳台上,何慕烂泥一样瘫软,五脏六腑都要爆开。虞出右见他面色如土,兴致大减,匆匆蹦过一轮就带他离开了。
车子里,何慕坐在副驾偷偷抹眼泪,抽抽搭搭不停打嗝。
虞出右把车停好,伸手揉他脑袋,“好了好了,以后不勉强你就是了,别哭了。”
何慕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噘着嘴不说话。
虞出右把安全带解开,车座往后调,把何慕抱到腿上亲他脸,“小笨蛋,怎么这么娇气?再哭眼睛又肿了,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何慕拿手背抹眼泪,挣扎着想从他腿上下去。虞出右一只手卡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捏着他脸颊,深深吻他,咸涩泪水全部吃下去。
晚餐地点在一家西餐厅,何慕从没来过这么高级的地方。四周的客人全部衣着不俗,举止优雅,何慕使不好刀叉,碰出刺耳声响,怯怯地去看虞出右。
虞出右果然皱着眉头,嫌弃他的一举一动。
何慕轻轻放下刀叉,低着头不敢再吃,只偷偷拿了盘子里一个圣女果,咬了半个,酸得他眼泪都快掉出来。
这时,虞出右接了个电话,大约碰上急事,他拿餐巾压了压嘴角,对何慕说:“我去处理点事,你自己打车回去。”
何慕点点头,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把手中的半个圣女果放回盘子里。这地方待得太难受,东西的味道也都怪怪的,不如去街上买个煎饼果子吃。
回到别墅,何慕看着被撬烂的锁头,本来想修一修的,可是捣鼓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昨晚虞出右换下来的衬衫还扔在床上,何慕把脸埋进衬衫里,深深呼吸一口,犹豫再三,终究是做了一回小偷。
他趴在桌子上写了个字条:虞先生,谢谢你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关照,我想辞职了,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再见。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房间,何慕把别墅的钥匙压在字条上,背着小书包离开了。
这偌大的城市,何慕唯独能想到的去处只有舅舅家。现在时间太晚,大超市已经关门,不然他该买些菜再回去。
站在舅舅家门外,输入密码两次都是错误,他只好摁门铃,可等了好半天也没人给他开门。舅舅家是独门独户,没有邻居。他又困又累,顺着墙根坐下来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徐彦应酬回来已经两点多,乍一看见门口蹲着的人,他又喝得有点高,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抬脚就踹过去。
何慕被一咕噜踹翻,揉着眼睛喊:“舅舅……”
徐彦大着舌头,“何慕?你……你不是、嗝!被虞总包、嗝……”
何慕站起来扶着舅舅进到家里,给舅舅弄到床上,拧了热毛巾擦脸擦手,脱衣服脱鞋,翻出醒酒药放在床头。一通忙活完了,他才去开自己的房间门。
打开灯,何慕愣住了。
不过离开了一个多月,他的房间已经变成储物间,乱七八糟的东西摞在床上,根本没地方睡。
何慕不敢乱搬那些东西,勉强挪出一小块床位缩了上去,抱着自己无声地哭。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只大手粗暴地拽住他胳膊将他强拉起来,何慕依稀以为是虞先生,吓得猛然睁开眼。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何慕拿手挡了一下,视线逐渐清晰,看到的是舅舅宿醉苍白的脸。
“你不是在虞总家当保姆吗?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徐彦冷冷质问。
何慕早做好被盘问的准备,老实交代说:“舅舅,我……我辞职了。”
“辞职?”徐彦面部肌肉夸张一动,“好好的你辞什么职啊?到底怎么回事?”
何慕规规矩矩站着绞手指,“我……我不想,当、当保姆了……”
徐彦冷静片刻,“虞总苛待你了?”
何慕心里一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虞先生没有苛待我的。”
徐彦看着他傻样就来气,伸手使劲推他脑袋,“那你犯什么病?辞什么职啊你?”
何慕这两天哭太多,又没好好吃东西,头晕目眩地跌倒在地。
“白痴!虞总是什么人?他没说开你,那是你想辞职就辞职的吗?”徐彦躬着背,指着何慕骂,“我一天天真是要被你个蠢货蠢死!你给我回去,听见没有?现在马上给我回去,好好跟虞总道歉!”
“舅舅!”何慕心里各种情绪一上来,抱住徐彦的腿大哭,“我不要回去,舅舅我不要,呜呜呜……我不要回去……”
徐彦被他哭得心烦,一脚把他踹开,警告道:“我先给虞总打电话问问情况,敢给我搞什么幺蛾子有你的好果子吃!”说完把门摔上出去了。
第十五章
何慕努力思考,觉得虞先生应该不会为难他。之前在快餐店,老板娘对他那么凶,可他辞职的时候老板娘也没为难过他,还给他发了二百八十块钱工资。
虞先生那么厉害,肯定不会为难他的。
何慕心存侥幸,从书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是萧助理帮他办的,存着他上个月的七千五百块工资,他还一分都没花掉。在虞先生家上班管吃管住,他根本不需要花钱。
待会儿把这张卡给舅舅,一次性多交几个月住宿费,然后再出去找新工作。
何慕想着,把全部积蓄爱惜地贴在心口上,在房间里绕来绕去,正好房门开了,冷不防差点一鼻子撞上去。
“舅舅。”
徐彦冷着脸,审视地盯着何慕,“虞总还不知道你已经辞职的事,你趁现在赶紧回去,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何慕惊慌摇头,“不,舅舅,我、我不回去,我不会回去的。”
徐彦深呼吸一口,强压住火气问:“为什么?何慕你最好给我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何慕深知舅舅脾气,每到这种时候,往往比脸红脖子粗骂人还要严重。他真的不想惹舅舅生气,舅舅和表姐是他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了。
“舅舅……”何慕眼眶通红,眼泪一颗颗顺着下睫毛往外掉,“虞先生……虞先生他……要订婚了。”
徐彦怎么都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细细一番询问之后才知晓事情大概,“所以,你和虞总,你们已经?”清了清嗓,心里分明早已经有底,还是问出口,“你们睡在一起了?”
何慕脸涨得通红,半天才点了点头。
徐彦给自己点了支烟,沉默片刻说:“何慕,这件事情,你把自己的位置摆错了知道吗?”
“啊?”
徐彦知道他听不懂,半讲道理半忽悠地说:“你在虞总心里,充其量就是个暖床的,陪睡的。虞总不管要和别家的千金小姐订婚还是结婚,这种事情根本不关你的事,也用不着你去考虑。你只要乖乖听话,把虞总伺候好,等将来虞总腻了,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何慕,换成任何一个但凡头脑健全的人,徐彦都不会说出口。说出这种话相当于拉皮条,实在有失身份,不过何慕毕竟和正常人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虞出右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家何慕……
徐彦第一次发现,何慕的外形确实生得好,完美遗传到了他妹妹和那个大猪蹄子的优点。
“舅舅,不行的,不可以这样的。”
徐彦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何慕心慌意乱,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捏着耳垂说:“虞先生要和别人结婚了,他不该再……再、和我一起睡,这样是不对的。妈妈说过,结了婚就该一心一意对另一半好,不可以再去招惹别人的。”
鸡同鸭讲,几番争论,谈话以失败告终。
何慕没机会把银行卡给出去,徐彦骂骂咧咧走了,没有再朝何慕动手,而是把他锁在房间里一整天没给他饭吃。
第二天早上,何慕缩在床角饿得前胸贴后背,徐彦端着早餐进来了。
何慕看着舅舅愁容满面,问他怎么了,他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何慕一眼,疲惫地说:“吃吧。”
饿了一整天,何慕狼吞虎咽把早餐吃完,小口小口抿着牛奶,偷眼去看舅舅。
徐彦破天荒地伸手,摸了摸何慕的脑袋,笑得慈爱又无力。
何慕心里咯噔一下,“舅舅,你怎么了啊?”
“唉……”徐彦摇头叹气,“何慕,你的心思舅舅都了解,昨天一整天也在帮你向虞总争取。”
何慕一激灵跪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舅舅。
徐彦再次叹气,“虞总已经知道你辞职的事了,你是不是给他留了个字条?”
何慕点点头,心里愈发紧张。
“虞总他很生气。”徐彦捏了捏鼻梁,神态一下子显得苍老,“何慕,你到底怎么会招惹上虞总?你知道他的身家背景吗?他爸和他几个叔伯都是高官,他爷爷更是只能在每年一次的大会上见到的人物,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不说这些,单说虞总上百亿的身家也和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完全不一样啊,你怎么就偏偏惹上他呢?如果换了别人,舅舅或许还能想到办法……”
何慕就算听不太懂也看得出舅舅有多为难,双手抓住舅舅的大拇指,“舅舅……”
徐彦无奈一笑,“虞总说了,只要你把五百万违约金赔了就不再追究。”
何慕呆了。
辞职,离开,他怎么就没想到他还签过一个合同?
五百万?把他卖了也不值这个钱啊。
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徐彦拿纸巾给何慕擦眼泪,心酸道:“你如果真的不愿意回去,舅舅不会勉强你的。何慕啊,舅舅以前一直对你不好,舅舅心里都知道,也认真反省过,可是你不懂,舅舅一天天为了挣钱背负着多大的压力。人一旦压力大了,脾气也会变差,何慕,你别怪舅舅好不好?”
何慕拼命摇头,“我不怪舅舅,从来没有,呜……怪过舅舅。”
“好孩子。”徐彦把何慕的脑袋压进怀里,“何慕,你是个好孩子,是舅舅不好。你放心,你不愿意回去的话,没人能勉强你,舅舅就是把公司卖了也会给你把违约金赔上的。”
何慕抓着舅舅的衣襟,泣不成声。
当天晚上,何慕同舅舅告别,依依不舍念着舅舅伤心的样子,回到了虞家别墅。
抖着手按了好几次门铃,来开门的是萧助理。
“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萧洛元还不知道何慕辞职这个小插曲,把人拽进屋里,小声说,“老板在二楼书房,刚刚发了好大的脾气,我正愁着呢,你回来得正好,给老板弄点吃的去。”
何慕把东西放好,快速进厨房做了几个蛋黄酥,泡了虞先生爱喝的红茶,端上二楼去敲书房门。
“不是说了别来烦我!”
里头传来虞出右有点暴躁的声音。
何慕缩了下肩膀,继续敲门,“虞、虞先生。”
里头安静了良久才传来脚步声,门打开的时候,虞出右居高临下地看着何慕,那眼神平平静静什么都没有,却看得人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意。
再没有前几天的温柔了。
何慕难过地垂下眼,“虞先生,吃点,东西吧。”把餐盘双手递上去。
虞出右冷哼一声,把一个纸团子扔朝何慕脸上,“写这种东西糊弄我,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何慕看着掉在地上的纸团,皱巴巴的边缘还可以看到他的字迹。他忍了又忍,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出来,噼里啪啦落进地毯。
看着何慕伤心委屈的样子,虞出右勾着嘴角把他手中的盘子一掀,“是我对你太好了,惯得你蹬鼻子上脸。滚去你屋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你要再敢私自离开一步,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砰!”
房门关上了。
何慕被泼了满身茶水,跪在地毯上一边哭一边把蛋黄酥一个一个捡回盘子里。
第十六章
看到何慕一身狼狈从二楼下来,萧洛元有点过意不去,“老板还是不肯吃东西么?”
何慕点点头,想朝他笑一笑,却比哭还难看。
“你先去把自己收拾一下,不行我点个外卖,好歹要让老板吃点东西才行啊。”
何慕两眼通红地问:“虞先生他……为什么不吃东西啊?”
“发这么大的火还能因为什么。唉,老板现在正烦着,我本来以为换个人去哄哄多少能好点,现在看来……你没事还是别往老板跟前凑了。”
到最后萧洛元也没说虞出右为什么发火。
何慕把餐盘收进厨房里,洗了个澡出来,发现保姆房的门还是昨天离开时的样子,根本关不上。
萧洛元说:“你先将就着住吧,反正都是男人,关不关门都没啥事。”看何慕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又补充一句,“不是我不给你修这门。这栋房子对老板有特殊意义,这里面的每样东西除了老板,任何人都不能随便碰,知道吗?”
话音刚落,非常应景的,二楼书房传来陶瓷摔碎的声响。
萧洛元看着楼上直叹气,愁得头发都快薅掉了。
何慕吸了吸鼻子,乖乖躺去床上。
他本来想问问经过这次的辞职风波,他会不会被扣工资,或者干脆不给他发工资了?可是眼下实在不是个问问题的时候,而且他心里好难过,一想到虞出右刚刚看他的眼神,整颗心就像淹在醋里,又酸又痛。
楼上又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何慕吓得赶紧闭上眼。
第二天,何慕照常起床做好早餐。
经过一夜的发泄,虞出右的怒火似乎已经消下去了,只不过眼下的乌青很明显,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的样子叫人望而生畏。
何慕把皮蛋瘦肉粥盛了两碗出来,端给餐桌前的二人。萧洛元神色疲惫说“谢谢”,低着头喝粥,视线不敢乱瞟。
虞出右喝了一口就把勺子撂了,皱着眉问:“怎么这么咸?”
何慕吓了一跳,攥着围裙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重新煮一锅好不好?”
他烹饪的时候向来很用心,关火之前特意尝过味道,明明不咸啊……
虞出右剜了他一眼,“等你重新煮要等到什么时候?干什么都那么笨,你说说你浑身上下还有哪里能挑出一点好处?”
何慕手心直冒汗,浸湿了围裙,“……对、对不起。”
虞出右似乎被何慕的窘迫和难堪取悦了,语气缓和了不少,但还是凉飕飕的,“要不是徐彦那么求我,再三跟我保证,你以为你真是个香饽饽了?”
旁观的萧洛元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或者立刻原地蒸发。
虞出右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越说嘴角弧度扬得越大,“何慕,你应该庆幸自己生了一张好脸皮,想跟我玩不告而别这种小儿科的把戏,你真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晶莹的泪珠子成串往下坠,何慕匆匆拿手指抹掉,“对不起。”
虞出右忽然站起身,张开手掌把何慕小小的脸蛋捏住,抬起,看着他泪雾蒙蒙的双眼,心情莫名其妙又开始烦躁起来。
“老实待着,一步都不准出去,听见没?”手指在滑腻的皮肤上来回摩挲,那触感,像一块将融不融的慕斯,让人忍不住想捏个稀巴烂。
何慕忍着疼,“听、听见了……”
虞出右烦躁地吐了口气,拿上车钥匙摔门出去了。
他这一出去就是大半个月没回来。何慕过了一段清清静静,孤孤单单的日子。也难怪,虞穗不在,这偌大的别墅死气沉沉,除了被要求不能外出的他,谁会愿意回来。
这天晚上,何慕在房间里吃着压缩饼干,大门忽然传来响动。他连忙跑出去看,果然是虞出右回来了,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两位客人。
其中一位是简夏,而另一个,是位高挑美丽,气质温婉的女子。
简夏看到何慕,抬手挥了挥,“哈喽小可爱!”
虞出右冷着一张脸往里走,坐到沙发上说:“煮两杯咖啡。”
“哦,好。”何慕匆匆朝简夏点头致意,跑到厨房去了。
简夏笑眯眯朝女子说:“怎么样,姐,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可爱?像不像咱家失散多年的弟弟?”
简茉确实有点震惊,但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得体地坐到虞出右身旁,笑道:“夏夏,你到底有什么惊喜要给我们呀?”
何慕在厨房里忙活,心中有些惴惴难安,端着两杯香醇的咖啡走出来,就看到简夏抱着吉他,朝他抛了个媚眼。然后,一段好听的旋律飘满整个客厅,简夏声音温柔清亮,跟着节奏缓缓轻哼,专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样子非常迷人。
一曲罢,虞出右抚掌几声,赞美道:“不错。你这是要发单曲还是收录在新专辑里?”
简夏拨了下吉他,“还没想好呢,就是前两天忽然有灵感了,现在这个版本糙得很,成曲还得雕琢。”
这时,虞出右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三角钢琴边坐下。
“哟!”简夏高呼,“虞大总裁你兴致这么好吗?真难得。姐,我跟你说,阿右平常可不轻易在人前显摆的,今天估计是因为你在才想露一手。”
他故作说悄悄话,声音却高得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何慕把托盘抱在怀里,尽量让自己隐匿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却忍不住朝虞出右身上落。尤记得第一次踏进这栋别墅的时候,虞出右拉大提琴的样子。如果他的心有一片池塘,虞出右就是洒在水面上轻轻荡漾开来的月光。
大概没几个人能抵挡住虞出右自身的魅力,那身影映在简茉的眼里,温柔得像要化出水。她说:“阿右不是上学那会儿就已经过了钢琴九级吗,可惜了。”
“可惜啥?他就是个开公司挣钱的命。”简夏说,“不过瞧他往那儿一坐,倒挺像那么回事的哈。”
虞出右弹的是刚刚简夏弹的那首曲子,全凭过耳的记忆力,在末尾的地方自己做了一点点修改,完了,手指还搭在琴键上,回过头来问简夏:“你觉得怎么样?”
简夏早就听出他意图,已经杵他身边去了,两眼发亮的说:“不错哎!你坐过去一点。”说完,一屁股把虞出右往旁边挤。
他们两个同坐在一张凳子上四手联弹的景象,真是外人插都插不进去的浑然天成。
简夏灵感如泉涌,情绪一直很高,直到深夜告辞的时候还在喋喋不休,又抱怨了一通何慕不肯给他当主角的事。
虞出右把人送到门口,简夏看着他姐,笑得有些促狭,“你们两个都要订婚了,姐你今晚要不就留下来吧,熟悉熟悉环境也好啊。”
简茉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平常的交际圈也相对单纯,闻言,脸上透出两朵红晕,“夏夏你,胡说什么呢……”
简夏握着简茉的肩膀把人往客厅里推,“姐啊你也别太保守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对吧,姐夫?”
虞出右冷冷淡淡听他一声“姐夫”,冷冷淡淡看了他足有半分钟,才说:“对。”
第十七章
简夏走后,虞出右把吉他收回琴房,好半天没出来。空旷的客厅里就剩简茉和何慕二人,两厢沉默,各怀心思。
按理说,简茉这样的出身不该在意一个保姆才对,可是耐不住自己的弟弟今天好几次提起这个人,她很难不被勾起兴趣。
“你叫何慕对吗?”简茉问。
何慕正在收拾茶几,闻言抬起头,对上她温柔的注视,“对、对的。”
即便她再温柔端庄,面对她何慕却无法不紧张。已经知道她就是虞先生的未婚妻子,何慕脑子傻,却止不住自己心里咕噜咕噜直冒酸泡泡。除了酸,何慕对她更多的,还有愧疚。
简茉笑着拨了下头发,“你今天多大啦?”
何慕规规矩矩站着,手里攥着抹布,“我……再过一个月就满二十一岁了。”
“哦。”简茉点点头,“比夏夏小两岁。”
“夏夏”这个称呼,简直像是两把锤子在何慕心上凿坑。
这时,虞出右从琴房出来了。简茉踩着高跟鞋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虞出右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看未婚妻的眼神也没有温度,只是朝她伸出一只手,“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简茉白嫩的手递到他掌心里,两片睫毛盖住了眼中的羞赧,乖顺柔情,惹人怜惜。
虞出右拉着未婚妻的手走上楼梯,半途停下脚步,回过身对何慕说:“准备一套新的洗漱用品送上来。”
何慕直愣愣地看着那一对璧人同上楼梯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应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洗漱用品翻找出来送上二楼的,整个过程中,他就像个没有意识和思想的木偶。
虞出右的房间,他进来过一次。忘不掉那一晚,虞出右从噩梦中惊醒,后半夜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睡去。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虞出右毫无防备的模样,卸下平时的冷漠和威势,那样的睡脸真的就像个孩子。而第二天早晨,虞出右是怎样把他掌控在身下进行掠夺的,他同样记得清清楚楚。
今晚,那张承载着特殊记忆的大床,是虞出右和简茉的爱巢。
“你在发什么呆?”
何慕脑子里轰的一声,意识到虞出右在和自己说话,才发觉自己送完了东西,竟站在门口望着那张大床发呆。
抬头,对上虞出右乌沉沉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自己渺小的倒影,什么都没有,好似万物穿不进去也透不出来,深得可怕。
“我、我下去了。”何慕不敢再看,低着头匆匆跑了。
在他身后,虞出右深深皱起了眉头。
何慕平躺在床上,双手紧攥被角,黑漆漆的四周,黑漆漆的眼,他盯着上方一动不动。
虞先生和简小姐就在他上方左边一点点的位置。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何慕忽然有种上面的两具身躯会掉下来把自己压死的恐慌,一咕噜翻爬起来,从床头柜的书包里拿出妈妈的遗物握在手中。
“妈妈……”他吸了吸鼻子,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妈妈,我……我不喜欢他了,那样不对,我再也不喜欢他了好不好?妈妈,呜……”
清晨,何慕被生物钟惊醒,做早餐的时间到了。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趿着拖鞋想去卫生间,却顿在门口,回过头往房间里一望。
昨晚明明是靠着床头柜睡着的,难道他记错了?
今天是工作日,六点,虞出右和简茉准时从二楼下来。
何慕把早餐端上桌,忍不住偷看了简茉一眼。她看起来神色有点疲倦,完全没有被疼爱过后的容光焕发。如果说昨晚进来的她是彩色的明亮的,那么现在的她就是灰的暗淡的。
当然何慕不懂这些,像往常一样布好菜就退到角落里站着待命。
他努力克制自己想去看虞出右的冲动,最好一眼都不要看。
餐桌上的气氛过于沉默和压抑,为了缓解,简茉微笑着问:“何慕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她刚说完,虞出右就开了口:“何慕,听见没,过来坐下。”
何慕慌忙说:“不不,不用了。”
他只是个保姆,怎么能跟雇主和客人同坐一桌?
简茉原本也就那么一问,见何慕拒绝,就想说点别的,谁知虞出右把筷子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扣,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让你过来坐下。”
何慕不敢再拒绝,隔了一张椅子的距离,轻手轻脚地坐到虞出右旁边。
虞出右把整整两笼小笼包推到何慕面前,“吃。”
何慕不看他,伸出绞得通红的手指,小心翼翼拿了一个包子,低着头小口小口吃。自己做的食物味道自己最熟悉不过,可是何慕现在完全尝不出味道来。
吃完一个包子,何慕战战兢兢抬起头,惊讶的发现,虞出右竟然侧着身子,评估一样东西似的,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吃啊。”他说。
何慕不知所措,只能再去拿一个包子。
就这样一连吃了四个包子,虞出右仍是那么盯着他看,让他继续吃。
何慕平常饭量就小,胃里根本撑不下那么多东西,紧张地看着虞出右,近乎哀求地把又一个包子送进嘴里。
一旁的简茉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搭在虞出右肩上,“阿右,你不要为难何慕嘛,我看他已经吃不下了。”
虞出右这才转正了身子,看她的时候唇边扬起一抹讽刺的笑,“不是你让他吃的吗?”
简茉一怔,莫名地与他对视。
“简茉。”虞出右喝了一口橙汁,不紧不慢地说,“你需要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简茉刹时脸色苍白。
虞出右思考了片刻,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准备将来怎么当虞太太——消费、打扮、生孩子。至于别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在虞家,没有你多嘴的余地,我这么说你明不明白?”
简茉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瞳孔都有点涣散了,“阿右,你……你怎么……”
虞出右微微一笑,温柔地说:“简茉,你应该清楚我爸为什么挑中你家联姻,而我又是为了什么肯卖这个面子给你家。”
他伸手抽了张纸巾,盖住简茉因为颤抖洒在裙子上的牛奶,“在外人面前难免需要逢场作戏,私底下咱们就别演了,你累,我也很累,你说对不对?”
第十八章
简茉没化妆,原本有些灰暗的脸色变得惨白。
虞出右等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反驳的意思,才将何慕面前的小笼包推向她,“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除了商业联姻扶贫和见不得人的私心,一个温顺美丽,可以随心拿捏掌控的妻子,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简茉于他是知根知底的,高学历,教养好,最重要的是没有沾染上白富美圈子里的一些坏毛病,干干净净如同一张白纸,这样的女人,可以预见未来是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
虞出右敲着手指,内心有一丝懊恼刚刚把话说得太重,半点颜面没给她留。他的本意不是这样,怎么就一时脑热了?
他看见一旁睁着一双懵懂无辜的大眼睛,手里拿着半个包子的何慕。那个样子,像极了虞穗小时候养的那条雪纳瑞。想到虞穗,他又头疼起来。
何慕悄悄看了简茉半天,忽然发现虞出右在看自己,那目光阴沉瘆人,连忙把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怕虞先生生气,低着头腮帮子鼓动得飞快。
好在虞先生没有再找他麻烦,没多久就带着简茉离开了。
半个月后,何慕收到手机短信提示,八千元工资到账。好险好险,他之前还一直担心会被扣工资,甚至没有工资。其实每天守着这栋大房子,打扫卫生,照顾花草就能领到这么高的工资,自己还是很幸运的,他想,按照合同,两个月的试用期已经过了,那么他下个月就能领到一万五。
照这个速度,存够钱回老家开一间小饭店不是梦。
何慕觉得自己应该非常开心,事实上他却坐在花棚底下唉声叹气。
虞出右回来拿东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阳光穿透花棚漏在何慕身上,碎碎的铺了一身,单薄的身体仿佛要被割裂在空气中。
那个侧影,还有他垂着两条小腿的模样让虞出右觉得熟悉。
何慕本来就和简夏长得很像,侧脸轮廓更是几近重合,虞出右有点恍然,要不是现在的简夏比他高了一点,壮了一点,这么远远看过去还真是难以区分。
何慕忽然转过脸来,水光潋滟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惊喜,但很快又转为惧怕和退避。
“虞先生。”他抱着喷壶站起来喊。
虞出右没理他,冷着脸往里走。
何慕小尾巴一样追在后面,虞出右大长腿走得快,他就小碎步跟着跑,虞出右头都没回一下,直接上了二楼。何慕本来想问他要不要泡茶做点心,看着他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又抱着喷壶绕到院子里去了。
今天天气特别好,何慕脚底碾着一颗小石头,手上心不在焉地按压喷壶,裤兜里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吓得他把喷壶都丢了。
“喂?虞、虞先生。”
【拿条新浴巾上来。】
何慕拿着雪白的浴巾走进虞出右卧室,卫生间的门没关,热气从里面冒出来,飘了小半个屋子。
正在思考该不该进去的时候,里头传来慵懒的男低音:“进来。”
何慕顿时紧张起来,心如擂鼓地走进水气缭绕的卫生间,乍一眼就看见躺在浴缸里浑身不着一物的虞出右。
虽然看过很多次,何慕还是脸红得像要滴血,本想放下浴巾就离开的,可是虞出右说:“过来给我按按肩膀。”
何慕心里抗拒,嗫喏道:“我、我不会……”
虞出右眼都没睁开,只是皱着眉说:“捏两下都不会?手生了干什么用的?”
何慕被骂,委屈地走过去,蹲在浴缸背后,带着凉意的十指颤巍巍攀上了虞出右肩膀。
“大拇指用力,用指腹,不要掐。”哗啦一声,虞出右在水中转了个身,厉声道,“跟你说了不要掐,听不懂吗?”
“对、对不起……”何慕吓得缩着肩膀,两只爪子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里摆。
“哭什么?我说错你了?”看到何慕通红的眼尾,将落不落的泪花,虞出右烦躁地往水面一拍,“不准哭!”
何慕被溅了一头一脸一身的水,努力想憋住眼泪,可是眼泪这东西哪是想憋就能憋住的,弄了半天,他只能笨拙地憋住呼吸,差点把自己生生弄厥过去。
虞出右看他整张脸涨得通红,似乎马上就要断气的模样,心里的烦躁感随着四周的热气蒸腾得愈发剧烈,鬼使神差的,他抬起手,一把勾过何慕的脖子,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何慕惊讶得瞪大双眼,湿衣服裹在身上,又被虞出右死死按在怀里,紧接着,整个人就被带进了浴缸里。
“啊!啊!”
这段日子以来,何慕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抗拒再去喜欢虞出右,更别说再做这种事。他像条被人掐住命脉的鱼,在水里不顾章法地扑腾起来,到最后,感觉脚底板踹到了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虞出右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何慕吓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去了,连滚带爬地翻出浴缸,狼狈地摔在大理石地面上。过了一会儿,他本来已经跑出去了,可是想到自己的处境,跟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差不多,又能跑到哪儿去?
于是他鼓着勇气,重新走回卫生间里,哆哆嗦嗦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虞先生,对不起……”
虞出右人还在浴缸里,姿势有点别扭地护住某处,刚被何慕一脚踹中要害,他连把人捏死的心都有了。他双眼血红,看周围的景象都是火烧火燎的辣眼,疼得他又闭上眼。
何慕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又害怕又委屈,抹着眼泪不停哭,“对不起……呜呜呜……我、我是故意的,呜……”
好半天没得到回应,何慕壮着胆子抬起头,见虞出右竟是一动不动躺在水里。何慕慌了,什么都顾不得了,扑过去双手扒住浴缸边缘,“你、你怎么样啊?你醒醒啊!鱼鱼……鱼鱼你怎么样啊?”
他想晃晃虞出右的肩膀,手伸到半路,虞出右忽然睁开眼,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吼他:“不想死就滚!”
第十九章
何慕在客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见虞出右终于下来,连忙迎了上去,“虞先生!”
虞出右换了一身休闲西装,头发用发蜡仔细梳理过,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古龙水味。
何慕刚凑上去就被他一个眼刀割得后退两步,不安地把手里攥着的万能药膏双手递上去,“虞先生,你、你用这个好不好?很管用的。”
在他看来,不论是跌打损伤还是破皮流血,没有什么是这管药膏不能治的。他虽然不知道刚刚踢到了虞出右哪里,但抹一点总没错。
虞出右接过那管表皮皱皱巴巴,连个名称都没有,一看就十分廉价的药膏,在何慕期待的目光里,随手往旁边一扔。
何慕脸上冒出一个大大的惊叹号,眼睛里揉着痛意,仿佛虞出右丢掉的不是一管药膏,而是他的命根子。
别人当然不会知道,这药膏不是药房里买来的,而是他从小用到大,妈妈在世时调配的秘方。
何慕的心皱成一团,下巴忽然被一只大手卡住。
虞出右把他的脸扮向自己,“这个月扣工资三千。”
何慕“啊”了声,长长的睫毛鸦羽一般轻轻扑闪。虞出右见他又红了眼眶,恶劣笑问:“知道为什么扣你工资么?”
何慕粉白的鼻翼鼓动,“不知道……”
“因为你蠢。”说完,虞出右满意地拍拍他的脸,走了。
欺负这个小傻子,看他难受看他哭,似乎是一种不错的……解压方式。
何慕走到角落把膏药捡起来,吹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难过地捧在心尖。
自从虞穗被送走,虞出右十天半个月不回来是常事,这天周六,虞出右照样没回来。何慕拿着手机,犹豫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拨通虞出右电话,铃声响了好久那边才接起来。
【什么事?】
何慕紧张地说:“虞先生,我、我明天想请一天假,可不可以?”
【什么理由?】
“我……”何慕攥紧手机,“我明天过生日,想、想回家跟舅舅,还有表姐一起吃饭。”
【哦。】虞出右的语气带着股莫名的笑意,【可以是可以,不过据我所知,徐彦带着徐婉晴出国了,你要回去跟谁吃饭?】
“啊?”
《全民制造》录制完毕,徐彦带着爱女出国游玩,而何慕根本不知道这事。
那头“嘟”的挂了电话,何慕想请家人吃顿饭的打算随之泡汤。
下午,虞出右忽然回来了。
何慕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时候,嘴上还沾着一圈饼干屑。
虞出右把一个袋子扔给他,“去换上,晚上跟我出去。”
何慕愣愣地问:“去哪里啊?”
虞出右皱眉,“我说了你就知道了?废话真多。”
何慕不敢惹他生气,乖乖抱着袋子转进房间里,没多会儿,忽然“啊”的一声,蹬蹬蹬跑出来说:“虞先生,你是不是拿错衣服了啊?”
虞出右眼底隐着一丝笑意,脸上依然冷着,“没有。”
“可是……”何慕不解,“袋子里面装的,是女孩子穿的裙子啊?”
今天是三代圈子里某著名交际花的私人会所开张的日子,这位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大小姐,选择在今天办一场cosplay化妆舞会,到场嘉宾除了非富即贵,得罪不起的人物,还有不少娱乐圈当红的小生和小花前来助兴。
在这样热闹的场合下,当身穿燕尾服,带着黑色礼帽的虞出右携水手服女伴出现时,仍是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注目。
虞出右当然是高富帅的代表不必说,不过在场的大多都认识他,众人更关注的明显是他身旁那位肤白貌美,又纯又嫩的水手服小姐姐。
只见虞出右侧过头,附耳朝女伴低语:“不准乱跑,不准乱说话,乖乖跟着我。”
何慕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面对众人的注目吓都吓傻了,听话地点头:“嗯嗯。”
放眼望去,形形色色的人全都穿着奇奇怪怪的服装,有的远比电影或动漫里的角色还要夸张,这倒是稍稍缓和了何慕穿女装的不适。
“哟,虞大少来啦?”一个扮相如花蝴蝶的女人走过来打招呼,“你肯来捧场真是太给力了,这位美女是谁呀?”
何慕用带着白手套的手牢牢挽着虞出右胳膊,不敢出声。
虞出右笑道:“家里一个人。你今天开张我当然得来捧场,去忙吧,不用管我。”
“那你们吃好喝好玩好,我就不招待你们了。”说完,朝何慕眨了眨眼,转到别处去了。
虞出右领着何慕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来,很快又有人上前来打招呼。那人叫孙毅,似乎和虞出右关系不错,上来就搂他肩膀,说说笑笑如同多年老友。虞出右与他寒暄了几句,话题又引到何慕身上,“阿右,这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这时,另外一个男的也凑上前来盯着何慕看,“咦?这不是简夏么?简夏你怎么扮水兵月啊哈哈哈哈!”
孙毅推他说:“你眼瘸啊,简夏在那边,啧,不过这个水兵月确实还挺像简夏的。”
虞出右目光一动,“简夏也来了?”
“对啊,就在那边,看见没,那个奥特曼不就是么。”
虞出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难怪刚刚没注意到,简夏扮的奥特曼估计能拿今晚的最佳,整个身体被严严实实包在衣服里不说,连头盔和脸上的妆容都化得特别精细,总之就是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孙毅继续问:“你还没说这美女是谁呢。”
虞出右把目光收回来,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酒,“他不是美女,男的。”
“哈?男的?”倒不是多意外有人反串,而是这个“男的”长得也太水灵了吧,孙毅推了一杯酒给何慕,“真看不出来。”然后,跟虞出右咬耳朵,小声道,“不会是你新包养的吧?”
虞出右摇了摇杯子,“差不多吧。”
“你不是不玩男人的?”
“偶尔换个口味。”虞出右把何慕面前的酒杯推开,换了一杯橙汁给他,贴着他的耳朵问,“好不好玩?”
何慕哪里知道好不好玩,到现在脑子里还在嗡嗡叫,只知道点头:“嗯嗯。”去拿那杯橙汁的时候,发现孙毅正盯着自己看,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何慕连忙把头低下,小口小口抿橙汁。
孙毅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拿下巴指着简夏问虞出右,“你背着你未婚妻带别人出来,你小舅子没意见?”
虞出右叠起双腿,把何慕往怀里一搂,笑道:“他管不着。”
第二十章
场内再次引起骚动,是因为一个“怪盗”入场。来人一身纯白西装,白色披风,白色礼帽,连单边眼镜都惟妙惟肖,而且他长得很帅,看现场反应,似乎是个身份不一般的人。
虞出右远远朝人招手。
“怪盗”携女伴走过来,在虞出右身旁坐下,“怎么这么多人,早知道不来凑热闹了。”
虞出右与他也是好久不见,倒了杯酒给他,笑道:“你今晚这身不错,造型师加鸡腿。”
“我这一身白,正好配你一身黑。”他和虞出右碰了下杯,“听说你最近在搞一部大制作的电影?”
虞出右问:“怎么,你有兴趣?”
“想给你投点钱,有好项目也不记着分兄弟一杯羹?你个损人。”
寒暄没几句,话题就拐到工作上去了。
一旁的孙毅插不上话,就拿了点吃的给何慕,“这里的点心做得不错,尝尝看。”
“谢谢。”何慕双手接过盘子,眼睛亮亮地看着盘子里那块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抹茶蛋糕。晚饭只吃了一块压缩饼干,他早饿了,就是不知道随便吃东西虞先生会不会生气。
想着,何慕偷偷瞄了虞出右一眼,见他和那个“怪盗”聊得正起劲,应该完全没功夫顾自己。何慕悄悄咽了口唾沫,拿勺子舀了一小块蛋糕,飞快喂进嘴里。
虞出右谈话之余回过头看了一眼,恰就看见何慕小嘴灵巧咀嚼,像只偷腥的猫,幸福得眼睛都眯起的模样。
几乎是自然而然地,虞出右伸手落在何慕唇角,大拇指轻轻为他抹去唇边奶油,“好不好吃?”
何慕被他的举动吓得一抖,抬起头,蓦然间却跌进了他好似两潭冷泉的眼眸里,头脑“轰”的一声,他傻了,只知道那冷泉好深好冷也好温柔,他整个人都跟着荡来荡去。
“嗯嗯。”何慕点点头,探出一小截舌尖在虞出右大拇指上轻轻一卷。
这样一个没有预谋,只像小朋友一样单纯可爱的动作,虞出右却如同被烫到,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心头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未及他细想,有人走到舞池高处的麦克风前,宣布今晚的小游戏正式开始——心跳时间内对喜欢的人做想做的事。
本来是个老掉牙的游戏,但凡稍微放得开点的晚会都会搞这一出,不过今晚虞出右似乎特别有兴致。他看着远处那个怪物一样手舞足蹈的奥特曼,站起身来。
何慕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橙汁,起身抱住虞出右胳膊。
人群中,虞出右目光瞄准猎物,压根儿没心思顾及何慕。
灯灭,场内陷入漆黑与尖叫声中。
何慕紧紧抓住虞出右的手指,像个被大人领着去赶集的小朋友,生怕自己走丢,可是那只手正在挣脱他,他抓得太紧,那只手不耐烦,一把将他甩开。
何慕穿了带跟的长靴,差点绊倒,四周全是陌生的香水味,他被推来挤去,就快无法立足的时候,一条胳膊揽住他腰身。
他趴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耳朵里只剩下“砰砰”的心跳声。抱着他的人有些急迫地用手抬他下巴,当他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气味时,下意识把头扭朝一边。
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他脖子上。
何慕又惊又怕,这个人不是虞先生,他知道。
他用双手去推,摸了一手硬硬的短胡渣,那人完全不顾他的意愿,强硬地把他按在怀里。
主持人开始倒数计时的时候,那人才稍稍放开何慕,仍是不甘心地在他屁股上恶狠狠揉了一把,最后悄无声息离开。
灯亮了,何慕在人群中到处寻找虞出右的身影。
虞出右就在离他不远处,奥特曼身后的人堆里,这会儿已经朝这边走来。
何慕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笑意。
“你自己过去坐,我去会几个朋友。”虞出右说着,发现何慕眼眶红红的,盈满委屈,几乎要成片溢出,“不要乱跑。”
虽然心里有点纳闷,但他什么都没问,说完就转去了另一头。
何慕坐回刚刚的沙发上,端起还没吃完的抹茶蛋糕,难过得一口都吃不下去。四周的人都有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他想回家,可是他不敢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阿右呢?”
何慕循声抬头,孙毅已经坐到他身旁。
等虞出右会完朋友回来的时候,不期然地看到何慕耳尖通红,低着头抿着嘴,腼腆轻笑的模样。
逗何慕笑得这么荡漾的,当然是那个圈子里出了名的烂黄瓜孙毅。
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孙毅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可虞出右就是觉得这画面出奇的碍眼。
正好想上卫生间,虞出右没让何慕看到自己就走了。一路上,他脑子里全是何慕刚刚羞赧诱人的笑容。他深深皱起眉头,忽然想抽根烟。
孙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拍了拍他肩膀,直言不讳地问:“阿右,何慕你包了多久了?”
虞出右心里反感,面上却不显,“干嘛?”
“我就问问。”孙毅摸着下巴,露出一个明白人都懂的表情,“你要是没多宝贝他的话,借我玩一晚上呗?哥们好久没碰到过这么嫩的了,明儿一早就给你送回去。”
虞出右单边眉梢向上一挑,没说话。
不等宴会散场,虞出右就打算离开了。他路过沙发,远远站着等何慕发现自己。
何慕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怯生生地打量四周,懵懂清澈的视线望过来,看见他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像一头在森林里迷失方向的鹿,忽然看见灯塔一样,小跑过来仰着头喊:“虞先生。”
虞出右面上平静无波,实际上刚刚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很短很短,他的心像被照亮,陷入了一种很独特,也很奇怪的感觉里。
他冷淡地“嗯”了声,“走了。”
何慕伸手想去抱虞出右的胳膊,可是想到之前被甩开,手又缩了回来,乖乖背在身后。
“阿右!”一个奥特曼忽然跑过来,踮着脚尖搂住虞出右肩膀,“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又不知道你会来。”虞出右故作嫌弃地说,“你这什么扮相,难看死了。”
简夏摘了头盔,甩甩头发,糟心地说:“别提了,我也觉得这扮相难看啊,可是这么难看刚刚还被狗啃了!我操,要被我知道是谁啃的我,看我不揍死他,妈的变态啊!”
虞出右斜睨他一眼,“啃哪儿了?”
“嘴呗!”简夏说着还“呸呸”两口,“真倒霉!”
这时,远处有人吆喝:“简夏,大明星,过来,有人找你呢!”
简夏应了一声,和虞出右匆匆道别就跑了。
虞出右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得意洋洋往上翘起。
这才是他应该藏在心里的宝贝。
再扭头去看跟在身后,正眨着大眼睛看他的何慕,忽然觉得碍眼了。
“走啊,愣在这儿干嘛?”孙毅等人也过来了。
虞出右有点释然地笑了笑,低声说:“你刚刚说的事,我答应了。”
孙毅一愣。
虞出右绕过他,走去何慕面前,用安排公事的语气说:“我有事不回去了,待会儿让孙毅送你。”
何慕小脸上明晃晃写着失落,“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
虞出右加重语气:“听话。”
何慕只好乖乖点头:“嗯嗯。”
第二十一章
虞出右就这么看着孙毅把何慕领走,直到何慕半途回头看他的时候,他的心都毫无波动。
“怪盗”此时也朝出口这边走过来,问他:“还不走?”
虞出右见是他,笑道:“老实讲,我现在还真不知道要干嘛。”
“正好我也没事,不如上二楼找个清静的地方喝一杯?”
“行,走着。”
会所外,何慕上了车才发现除了司机和孙毅以外,还有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也在车上。这男的是个冷脸怪,目不斜视的样子好像电影里演的***大哥。何慕与他同坐后座,心里有点怕,本能地想缩进角落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不巧车门被打开,他差点往外掉出去,幸好孙毅及时扶住他。何慕吓了一大跳,压着心口说:“谢、谢谢你。”
孙毅就势抱着何慕往里推,一下子把他推到那个冷脸怪身上,然后自己也跟着坐进后座。
豪车后座并排坐了三个男人,再怎么宽敞也显得拥挤。
何慕带着及肘的白手套,上臂是露着的,偶尔擦过旁边两个男人的衣服都让他觉得不安。他知道旁边的这两个肯定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本身就自带压迫感。
孙毅问冷脸怪:“还是去上次那家么?”
冷脸怪:“随便。”
孙毅刚刚在会场和何慕聊了一会儿,察觉出何慕的脑子比平常人迟钝很多,这会儿就开始肆无忌惮打哑谜,“怎么样,嫩不嫩?是不是看一眼就能看出水来的上等货色?哥们对你不错吧?”
冷脸怪:“可以。”
“嘿,你小子,那待会儿让你先好了。”
何慕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回家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十多分钟后,他发现车子并不是往虞出右家别墅的方向开。他以前经常送外卖,对市里的路线还是基本熟悉的。
难道是司机先生开错路了?这样等会儿再绕回来很费油的。出于善意,何慕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们好像……走错路了,刚刚那个路口应该左转的。”
孙毅笑道:“没走错。”
何慕不敢再开口,但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冷脸怪忽然说:“他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愿意?”
孙毅摇摇手说:“没那么多事儿。”
与此同时,会所二楼的单间里,虞出右和“怪盗”都已经脱掉cosplay的服装,换上了简单的衬衫和西裤。
室内安静得出奇,薄薄的烟雾缭绕上空,只有虞出右往酒杯里加冰块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环境的因素还是什么,虞出右从进来就感觉胸口闷,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压抑着一股没来由的焦虑。
像是落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的焦虑。
但他不想提前离开。现在大家都忙,难得有这样和好友安安静静待在一起的机会。他们的圈子里,大多是利益与酒肉相交的朋友,往往能说得上真心话的兄弟也就那么一两个。对虞出右而言,虽然岁数越大所谓的友谊越淡薄,但宋贤知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毕竟和旁人不一样。
“怎么了?有心事?”虞出右尽量忽略身上的种种不适,寻着话题问。
宋贤知指缝里夹着烟,神色寂寥地说:“没什么,就有的时候觉得挺无聊的,挣那么多钱不知道干嘛。对了,小穗的腿怎么样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劝他装义肢么?他还是不肯?”
提起这个虞出右就头大,“别提了,那小子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没一天给我省心的。小屁孩儿自尊心强,宁愿坐轮椅也不想装一堆硅胶假体上去,你说这叫什么道理?我总不能上哪儿都抱着他抱一辈子吧?”
“要不,我去帮你说说?他以前不是挺听我话的么。”
“算了吧。”虞出右把一杯酒推向他,“小孩最近脾气坏得很,前几天刚被我揍了一顿,在家闹绝食呢,谁都不肯见。”
“嗨……”
“别说他了,说说你吧,我刚就想问你了,你和你爸现在关系怎么样?”虞出右扯开话题,“我好像好久没听到过宋叔叔的消息了,你那个‘小妈’手段也真是厉害。”
宋贤知“呵”的一声,“我爸前几天还发朋友圈来着,俩人在不知道哪个旮沓里看极光呢,比我们这些人可逍遥快活多了。”
虞出右意外,以往提到他爸他肯定得炸毛,更别说还提了他“小妈”。圈子里消息比较灵通的都知道,宋贤知他爸,为了个比自己小十五岁的男人,放着高官厚禄和锦绣前程不要,父母和儿子统统不要,跟那男的上国外扯了证,现在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神仙。关键那个男的,曾经还是宋贤知的助理,结果把他爸拐跑了,摇身一变成了他正牌小妈……这种事,换谁都受不了,可宋贤知现在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贤知,你……没事吧?”
宋贤知深深吸了口烟,再轻飘飘吐出来,“我现在反正是没脸出现在我爸面前了,他们的事我也管不着。”
“怎么说?”
“唉……你不知道,我总之,阿右你不知道。有件事……我做得挺后悔的。我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心里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怎么都痛快不了,我怕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懂吗?”
虞出右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宋贤知朝他喷了一口烟,苦笑道:“这人吧,有的时候还真别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能够全盘掌握的事,往往到头来反噬你一口,光那滋味就够你后半辈子受的。兄弟我这可是亲身经历传授与你,这碗鸡汤你干不干?”
虞出右看着他烟雾背后浸满郁色的眼眸,一时呆住了,心口的焦虑忽然如涨潮一般漫过头脑。
他勉强笑道:“你这碗鸡汤有点酸啊,上哪儿搞的假冒伪劣配方?”
宋贤知眼神幽深地望着他,似乎无力再解释什么。
虞出右一怔,透过他的眼,看到的却是别的东西。模模糊糊,是一双小鹿一般纯洁无辜的大眼睛映在他脑海里。
“会……”良久,他自言自语,“后悔……吗?”
“你说啥?”
虞出右忽然站起身来。
“你干嘛?”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就觉得很难受,好像身体的隐秘部位被拉了个口子,正在往外漏着什么东西。
他翻出手机,打开通讯录茫然地滑动,意识还没搞明白的时候,大拇指已经率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孙毅。
第二十二章
坐在星级酒店的沙发上,何慕手里捧着一盒牛奶,紧张又期盼地朝门口张望。
刚刚孙毅接了个电话,完后对何慕说虞出右也会过来,到时候可能会有一场非常美妙的四人行,还痞笑着问何慕:“期不期待?”
何慕不知道四人行是什么,本来被带到酒店的时候他就想走了,耐不住孙毅巧舌如簧,把他哄得一愣一愣,简直是莫名其妙中就走进了这间套房。
不过不重要了。知道虞出右要来,何慕像是吃了一颗强效定心丸,紧绷了一路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哗哗水声从卫生间传出,冷脸怪正在里面洗澡。
何慕捧着牛奶,看着上面从没见过的logo。他有点渴了,就把吸管戳进去小口小口喝。
屋内空调打得很大,孙毅已经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何慕身旁坐下。
何慕觉得他离得有点太近了,刚想往旁边挪,却被他托着屁股抱坐到腿上。
“啊!”何慕毫无防备,惊得大叫,牛奶掉下去洒了他一裤子。
“对、对不起……”何慕张着嘴愣愣地道歉。
孙毅不在意地笑笑,从一旁拿出两颗心形的彩虹糖来,哄诱道:“别怕,哥哥不骂你,请你吃糖好不好?”
何慕没心思吃糖,挣扎着想从他腿上下去,“不、不用了,谢谢你……”
孙毅一把箍住何慕的细腰,“这个糖很好吃的,你看,我也吃。”说完,把一颗彩虹糖扔进嘴里,又哄着何慕把剩下的另一颗也吃下去。
何慕实在推拒不过,张嘴乖乖吃了,水嫩的口腔露出一小截嫣红的舌,孙毅看得眸色发暗,口干舌燥,忍无可忍地按着何慕后脑勺,乱七八糟亲他。
虞出右飙车赶到酒店,这会儿正在等电梯。
看着按钮上一层层龟速下降的数字,他烦得差点给电梯门一脚。
等不及了,多一秒也不能再等,他索性抄旁边的楼梯跑上去。
长腿一步跨三个台阶,西装裤不断绷紧,他动作不停,脑海里却始终有个质疑的声音。
他素来是同龄人中的楷模,人前言行举止都克制得体。
他是个清醒到冷酷的人。
连对简夏的喜爱都能够默默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知道不会有好结果,就干脆决定克制一辈子,不让那颗种子有破土而出的机会。
这么多年,他都过来了。
而现在,他到底在干什么?
冷静呢?自持呢?断舍离呢?
虞出右气喘吁吁地站在房门外,心里骂娘。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狼狈,他喘匀了气才抬手按门铃。
给他开门的是冷脸怪,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健壮的身体挂着透明的水珠,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啊!啊!”
听到尖叫声,虞出右心脏猛然一缩,推开冷脸怪冲进去,看到何慕四仰八叉被压在沙发上,金色的假发套已经掉在地上,长靴掉了一只,贴身的水手服领口被撕开,扯得七零八落。而孙毅弓着后背像头野兽一样,单边膝盖跪在何慕柔软的肚子上,正在扯他的小短裙。
“孙毅!”虞出右大喊一声。
孙毅停下动作,纳闷地回过头来。
这时何慕趁机挣脱了桎梏,光着一只脚踉跄地跑过来,热乎乎的身体飞快扎进虞出右怀抱,“哇”一声大哭起来,“鱼鱼!鱼鱼!鱼鱼!鱼鱼……呜……”
这一下,撞得虞出右心口作痛,本能地抬起手,把何慕往怀里按。
何慕小脸埋在他肩窝,眼泪鼻涕糊满他衣服,还嫌不够,简直想往他骨血里钻,“呜呜……鱼鱼鱼鱼……”
孙毅看着俩人皱了下眉头,很快恢复笑脸道:“阿右,怎么才来啊?我刚刚有点等不及了,想自己先吃一口来着,你不介意吧?不过还没吃上,你来得正是时候。”
虞出右深深吸了口气,手掌压在何慕后脑勺,看着孙毅说:“要不我重新给你换个更好吃的吧?”
“别介啊!换来换去多麻烦?”孙毅揣着明白装糊涂。
谁让人是虞出右自己答应给的?这会儿想反悔,逗谁呢?
虞出右笑了一下,“最近我手底下新来了一批练习生,个个都很水嫩,我现在让人把他们送过来,男的女的随你们挑。”
孙毅还想再说什么,冷脸怪忽然走过来用身子把他挡在后面,看着虞出右说:“就按你说的。”
“袁杨,谢了。”虞出右说完,把怀里的何慕打横抱起,“不出半个小时人就会送过来。”朝俩人点了下头,抱着何慕离开。
酒店外,虞出右把何慕扔进车子副驾,掏出手机给萧洛元打了个电话,让他挑几个漂亮的新人半小时之内送过来。
何慕缩着身体瑟瑟发抖,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以前他傻,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对男人做那种事,现在他知道了,刚刚孙毅扑上来的时候,他真的又惊恐又绝望。
没多久,虞出右打开车门坐进来,没看何慕一眼,双手捏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似乎在……发呆。
何慕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来就怵他,这会儿更像个犯了错的小朋友一样,怕被他骂,委屈地抿着嘴,抽抽搭搭打哭嗝。
车子发动了,在深夜的大道上漫无目的行驶。
何慕忘了系安全带,抱着膝盖,身体随着车子轻轻摇动。夜风灌进车窗,分明是凉的,可他觉得很热,一股难忍的燥热,顺着血管狂乱地流窜至他身体每一寸。
不知过了多久,虞出右忽然大力拍了下方向盘,猛一脚踩下刹车。
何慕差点从座椅上跌下去,虞出右的手一把攥住他皱巴巴的衣领,把他提过去。
他看到虞出右双眼爬满血丝,衬着黑夜和白得像鬼的脸色,猩红可怖。
虞出右把鼻子凑近他脸,狗一样到处闻,闻到别人的口水味,嫌弃地用湿巾去擦。
何慕定定的不敢动,脸都要被他擦破。
一连换了好几张湿巾,等何慕脸上终于闻不出别的味道,虞出右才恶狠狠地问:“他还碰你哪儿了?”
何慕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木偶一样任他摆弄。
虞出右撕开他乱七八糟的衣领,眼神像刀子一样从他的下巴一寸一寸往下剐,忽然揪住他胸口的一点,咬牙问:“这里有没有被碰过?”
何慕疼得眼泪直淌,“没、没有……”
虞出右仍不满意,“敢骗我,用刀子把你这里割下来!”
“呜呜……没有……没有的……”
虞出右用力拧了一把,见何慕痛得脸色惨白才把手往下移,伸进他裙底,“这里呢?这里有没有被碰过?”
何慕难过地抹眼泪,拼命摇头,“没、没有的……呜……”
虞出右掐着何慕的后颈,在他红红的小鼻头上咬了一口,“再敢对别的男人乱抛媚眼,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丢掉,听到没有!”
何慕张着嘴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呜呜听、听到……了呜呜呜……”
虞出右烦躁得人都要裂开,用力咬了何慕的嘴唇一口,“贱人!”
又咬了一口,“贱人!贱人!让你贱……贱人!贱人……”
何慕的哭声全部被他吞进嘴里,感觉连自己也要被他吃掉。
“贱人,你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许碰,贱人,听到没有,再不听话杀了你……”
虞出右尝到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愈发把何慕搂紧,闭着眼睛啃他,全身的汗毛都兴奋得立起,想把他揉碎了,吃下去。
第二十三章
何慕像滩稀泥一样躺在虞出右怀里,男人身上的汗水浸透衬衫印出来,两个人都湿哒哒黏糊糊的。
虞出右闭着眼睛摸何慕头发,懒洋洋地问:“会开车么?”
“不会……”何慕腿软,不停往他身上攀,想找一个受力点。下面黏黏腻腻的很难受,他想回去洗澡,小猫一样问,“回、回去了好不好?”
第一次和虞出右发生关系,他后来晕过去了,医生来给他换针水的时候,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洗澡的时候要把身体里的东西挖出来,不然很容易感染。他记住了医生的话,后来每次都是一个人跪在卫生间冰冷的地砖上,一点点清理。
虞出右根本不管他的。
胡思乱想之际,虞出右架着他的腋下把他提起来抱到腿上,“我教你。”
何慕懵懵地眨眼,前方是一段望不到尽头的山道,天幕边缘氤着将欲破晓的灰白,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虞出右调整好座椅,把着何慕的手放在方向盘上,贴着他耳垂说:“把腿抬起来,脚不要乱踩,你打方向盘就行。”
何慕连忙把大腿往两边分开,以一个香艳无比的姿势坐在他腿上,害怕地说:“我、我不会啊……不会怎么办?”
“别吵,集中精神。”虞出右缓缓放开刹车。
“啊!”何慕大叫,“动了!它、它、车子动了!”
虞出右浅笑一声,温柔地说:“小傻瓜,快左转啊,我们要掉下去了。”
何慕紧张得肌肉都痉挛,绷紧脚指头用力往左边一打。
结果就是,豪车差点撞上树干。
虞出右一个急刹车,皱着眉把何慕抱到副驾,给他系上安全带,骂道:“笨!笨死了!”
何慕委屈地缩着肩膀,吸鼻子。
两个人身上都狼藉不堪,虞出右用最快的速度开回别墅,抱着何慕直接上二楼主卧,扔进卫生间里一起洗澡。完后正好是早餐时间,又带着何慕去外头吃早饭,吃完又去养生馆,按摩美容,一觉睡到中午。
虞出右做了个很短的梦,醒来时问:“今天是你生日?”
何慕不明其意,乖乖点头。
于是,又被虞出右拉着去挑选贵重礼物。
虞出右牵着他的手,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大咧咧带何慕去逛奢侈品店。
何慕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看到那些东西的吊牌,弓着身子一个一个数后面的零,最后被吓得什么都不敢买。
“为什么都不喜欢?”
无人的安全通道里,虞出右抱着胳膊冷冷质问。
何慕绞着手指,“太、太贵了……”
“又不用你出钱。”
何慕摇摇头,认真地说:“这样太浪费了,这样是不对的。”
一句话不知道哪里触了虞出右霉头。他阴着脸,拉何慕回到刚刚的奢侈品店,把看着顺眼的东西全部叫导购打包,最后把大包小包全部塞给何慕。
何慕抱了满怀,从小山一样的袋子后面探出脸来,朝虞出右眨眼睛。
虞出右单边唇角高高扬起,“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啊……”何慕惊了,如同抱着烫手山芋,又不敢丢掉。
虞出右脸又拉下来,“怎么?不喜欢?那我们去买别的。”
“不不!”何慕头摇得像拨浪鼓,“喜、喜欢,喜欢的!”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嘛用的。
虞出右终于满意,推着何慕让他赶紧走,把大包小包全部扔进车子后备箱。
系好安全带,虞出右把脸探过去亲了何慕的嘴,温柔问:“还想去哪里吗?”
何慕脑子发懵,呆呆摇头。
“去听音乐会?”虞出右说,“还是去看电影?”
何慕其实中午在养生馆根本没睡好,早已经困得不行,大着胆子问:“回、回家不可以吗?”
“回家?”虞出右皱着眉推了他脑袋一把,“想什么呢你?无不无趣?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在帮你过生日吗?”
何慕眨眨眼,脑子迟钝地转了一圈,“虞先生,你、你要帮我过生日吗?”
问完,眼睛忽然亮了,像有无数小星星在眼底跳动。
“那不然呢?”虞出右又气又恼又无奈,“你以为我很闲?”
何慕激动得抓住他手腕,“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过生日!”
虞出右哼笑一声,“只是口头感谢,不觉得很廉价么?”
“……啊?”何慕着急,“那、那我要怎么感谢啊?”
虞出右把脸探过去,示意明显。
何慕羞得小脸泛粉,小心翼翼在他白皙的侧脸亲了一口。
“笨蛋。”虞出右洋洋得意地发动车子,“笨死了。”
那轻快的样子是何慕从没见过的,显得他整个人很明亮,俊美无匹。
何慕傻笑了一下。从没想过,有一天虞先生竟然愿意帮他过生日。
晚上从电影院出来,二人驱车回家。
何慕绕到车子后备箱想去拿那些东西,虞出右却一把揽过他的腰,就势打横抱起,脚下生风一般,直接把他抱上二楼,往主卧大床上一扔。
何慕摔得脑仁发麻,刚要撑起身子就被压了回去。
第二天是工作日,何慕想起床做早餐,却被虞出右搂回怀里。
虞出右吸猫一样,脸埋在何慕颈窝深闻几口,又赖了几分钟才终于起床。
等洗漱完出来,看到何慕穿着他的白衬衫,乖乖坐在床上看他,白皙修长的腿露出来,向外弯成一个动漫人物的姿势,清纯又色气。
虞出右眸色渐深,浓成深重的两团,如黑色的火在静默的燃烧。
“从今天起,不用再打扫卫生。”他整了整领带,“我会请专职家政过来打扫。”
何慕揉揉酸痛的眼睛,昨晚虞出右把他欺负得狠了,他一直哭,现在眼睛很难受,“那我要做什么啊?”
虞出右弯下身,亲了亲他有些红肿的眼皮,“做我的小仆人,做我的小猫咪。”
何慕心中一悸,与他那双眼一对上,感觉如同被下了蛊,要被深深吸进去。
“喜不喜欢?”虞出右拿鼻尖磨他鼻尖,“小仆人,我的小猫咪。”
时间快要来不及,虞出右再想与他耳鬓厮磨也不得不终止。
离开的时候,他想了想,把主卧的门“咔嚓”一声落锁。
小猫咪,圈养在家的小猫咪。
第二十四章
何慕还是好困,看到关上的门,就又睡了过去。
等一觉醒来,饿得饥肠辘辘,没有清洗的身体也出现不适的时候,何慕才惊讶发现,房间门被锁上了,试了好多次都打不开。
他苦恼地上卫生间洗了个澡,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终于饿得头晕眼花,决定给虞先生打电话。颤抖着手拨通那个号码,听筒里“嘟嘟”响了几声,被拒接。
不敢再打,怕打扰到虞先生工作,何慕咽着口水在房间里翻找食物。
没有,连一包零食都没有。
深夜,虞出右应酬回来,打开房间门,看到何慕蔫蔫地缩在床上,闭着眼,淡淡的眉毛皱起。
今晚喝下去不少酒,虞出右觉得身体里燥热,又看到这么一小团温香软玉在他床上,他开始脱掉衣服。
“唔……”何慕感觉到重物压在身上,跟座山一样又沉又重,用绵软的手去推他。
“小猫咪。”虞出右咬着何慕耳朵,掰开他腿,“我的小猫咪,今天想我了吗?”
“唔……”何慕咂咂嘴,饿得直流口水,正好一根手指伸进来,他本能地含住。含了半天,发现没有味道,又吐出来。
虞出右呼吸有些粗重。这个小傻瓜总是这样,撩人而不自知。不过刚刚试到何慕口腔的温度,怎么会那么烫?
他又去摸何慕额头,被高温灼到。
“何慕?何慕?醒醒!”他轻轻拍打何慕的脸。
“唔……”何慕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睛,“鱼鱼?……鱼鱼,好饿……我的肚子,好饿。”
虞出右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低低咒骂一声“该死”,掏出手机给私人医生打电话。
折腾到两点多,医生走后,何慕挂着水,虚弱地靠在虞出右胸膛,被他喂白粥。
“还难受么?”喂完大半碗,虞出右伸手去试何慕额头的温度,像个温柔的情人一样问。
何慕烧得脑子迷迷糊糊,闻到虞出右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闭着眼睛点头,“难受的,难受,唔……”
“笨蛋,真是笨死你算了。”虞出右骂。这年头,除了何慕还有哪个人会活生生饿晕过去?
何慕病中脆弱,把脸埋进他胸膛,可怜兮兮撒娇,“你不要再骂我了。”
虞出右叹了口气,“好好,不骂你,小笨蛋,又小又笨。”
看着何慕抖动的睫毛,烧得粉扑扑的小脸,虞出右抬起他下巴亲了一口。
第二天,他就找了个职业保姆。
何慕完完全全被他圈养在家中,不用再做任何家务,每天阿姨都会把美味的食物端到他面前。每天大多时间他都被锁在卧室里,虞出右给他买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允许他偶尔打视频电话。何慕在电话里再三请求,虞出右才准他出门上花园里待一会儿。
“又想出去?去哪里?又要去勾引别的男人吗?”
“我说过会把你眼睛挖出来丢掉,你不信?”
“不准出去,有前科的人没有资格申辩。”
“我愿意花钱养你,什么都不用你做,这种好事换了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不许哭,再哭这一个月都不许踏出房间一步!”
虞出右欺他傻,一有时间就给他洗脑,把人禁锢起来,像个宠物一样养在家里,每天乖乖等主人回来。
如此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虞出右回来的时间比以前多了,但也不是每天都会回来。
何慕在视频里委屈得直哭,“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虞出右坐在办公室里,笑得十分温柔,“想我了?”
何慕不回答,一个劲哽咽。
虞出右饶有兴致地问:“是不是想我了?”
何慕心慌,红着脸点头,“你、你今天回来好不好?”
“可能不行。”
“那、那我想出去一趟……行不行?”
“不行。”
何慕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虞出右从老板椅上坐起身,靠近视频看他哭,在桌上敲了手指好一会儿,才说:“好了好了,别哭了,说点好听的让我听听,说得好了就让你出去。”
何慕抹掉眼泪,磕磕巴巴地说:“主、主人……小、小猫咪好、好想主人……求……呜呜……求主人疼爱……呜……”
虞出右满意地笑笑,“乖,那就去花园里散步,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
何慕噘着嘴说:“可不可以多待一会儿啊?”
“不可以。”
“呜……”
何慕在花棚底下发了半小时呆,阿姨提醒他时间到了,他木木地点头说“好”,又乖乖回到房间里。
午餐吃得少,但他现在几乎没有运动量,到了晚上也不饿。阿姨端着晚餐敲门进来,出于礼貌他还是吃了几口菜,就蔫蔫地睡下了。
半夜,他感觉到有重物压着自己,眼睛睁开一缝,软乎乎说:“你回来了啊……”
“想不想我?”虞出右揉着他细嫩的脸颊,“快说想我。”
何慕嘟着嘴,“想你,想你。”
不出所料,迎来的是疾风骤雨一般的吻。
虞出右莫名有些亢奋,哑着嗓子说:“魂都被你勾走了,贱人,生来就是勾引男人的贱人!”
“啊……啊……”
完事后,何慕缩在大床一角,抱着膝盖昏昏沉沉入睡。虞出右从后面抱着他,鼻子埋在他颈窝里深深闻他味道。
今天是休息日,虞出右特意腾出半天时间在家哪也不去,专心陪小宠物。
何慕明明昨天才说想他,催他回来,可是今天,虞出右发现他老爱一个人发呆。抱着自己清瘦的身体,望着窗外就能发很久的呆,有时跟他说着说着话,他也能走神发起呆来。
仿佛掉进了一个真空世界,看不到听不到,被万物隔离开来。
虞出右被忽略,心头不爽,从背后抱着他的腰问:“想什么呢?”
何慕一激灵,回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好似蒙着一层灰色的雾,几秒后才逐渐化开,摇摇头说:“没有想什么。”
虞出右皱了下眉头,隐隐觉得哪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妥,“是不是在家待闷了?带你出去玩会儿?”
何慕眨眨眼,仍是摇头。他觉得自己好累,有时连站起来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有精力上外面玩。
虞出右不悦,声音拔高,“那你想怎么样?别整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给我看!”
何慕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生气了,连忙跪起来,双手捧着他脸,“没有没有,我没有想怎么样。”亲了亲他的脸,“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虞出右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压着他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第二十五章
何慕的状态开始每况愈下,虞出右再次叫来医生。
医生建议预约心理专家。
虞出右心中其实已经有数,但又有些抗拒带何慕去精神科,最终还是听从医嘱,给何慕预约了权威心理医生。
诊断结果不出所料——轻度抑郁,自闭症。
医生建议他多带何慕出去走走,接触新鲜的人事物,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压方式。
虞出右全程冷着脸在一旁听,何慕则是怯怯地躲在他身后,害怕医生。
“你是不是对现在的生活很不满?”地下车库里,虞出右压着情绪质问。
“我……”何慕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没有不满的。”
要是能够让他像以前一样,每天出门买买菜,打理一下花园就好了。
“要是什么?”
“啊?”何慕都没发觉自己无意识地就把心中所想嘟囔出来了。
虞出右有点不耐,“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何慕现在最怕他不高兴,闻言缩了下肩膀,支支吾吾道:“能、能不能让我……每天、每天……”
说不下去了,他不敢说,因为他知道虞出右听了肯定会生气,会骂他心术不正,成天想着上外面勾引别的男人。
对此何慕十分委屈,他从来没想过要去勾引谁,可虞出右总是一口认定,不准他出去,连他和家里的阿姨多说几句话也要不高兴。
卧室里装了监控,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虞先生掌握中。如果表现好了,虞先生回家的时候就会给他带各种各样可爱的小蛋糕,偶尔把工作带回家,也要把他抱到腿上。
何慕精神不济,软乎乎靠在他怀里打呵欠,逐渐睡过去,醒过来一般都是被他吻醒的。书房里就亮着一盏灯,电脑显示器的蓝光打在虞出右脸上。他看何慕的眼神特别温柔,何慕像个贪睡的小宝宝,被他亲着吻着摆开在书桌上予取予求。
何慕有时觉得难过,觉得自己真正像个被圈养在家的宠物,失去自由的同时,好多东西也从心里一点一点流失。到最后,他的世界只剩下那栋古老的,阴森森的别墅,而他世界里唯一的温度,只有虞出右,进而,虞出右成了他的世界。
偶尔深夜惊醒,何慕会对这样的自己和周围感到害怕,迷茫。
可是,只要他听话,虞出右真的对他很好——不让他辛苦,吃饭会温柔地喂到他嘴边,和他一边接吻一边喝完一杯牛奶,有时帮他洗头洗澡,还会在睡前给他唱好听的歌。
何慕已经完全被洗脑,分不清对错与是非。
他只知道,如果非要在让自己难受和让虞出右生气之间二选一,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不想让虞出右生气,不舍,也害怕。
何慕依恋他依恋进骨子里。
回过神,何慕摇摇头,看着他说:“没什么的。”
虞出右神色阴翳地发动车子,第二天,就把何慕带去上班。
何慕也是这天才知道,虞出右是飞伯娱乐的总裁。
飞伯娱乐,内娱数一数二的传媒集团,近年捧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无数,可以说是年轻人梦想的至高点。
下了车由专属电梯坐至顶楼,一路上没遇见几个人,哪怕遇见了,那些人都是抱着资料步履匆忙,和“虞总”打招呼的时候也是低着头不敢乱看。
何慕被带进总裁办公室,虞出右如常地签了几个文件,他就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倒是萧洛元见到他的时候很惊讶,但很快就拿着签好的文件出去了。
一整个早上虞出右都在忙碌,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到了中午,萧洛元把二人分的午餐送进来,虞出右把他抱到腿上,像平常一样喂他吃饭。萧洛元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脚底抹油地溜了。
虞出右拿纸巾擦去何慕唇边的汤汁,又喂了一勺过去,“你看我这么忙还得喂你吃饭,除了我谁还会对你这么好?”
何慕眨着水润的大眼睛,乖乖张嘴把勺子里的玉米浓汤喝掉。
“小笨蛋,吃饱了没有?”
何慕点点头,“嗯嗯,吃饱了。”
“那就睡会儿。”虞出右把何慕抱到休息室,放上大床,轻轻在他眉骨处一吻。
何慕拉着他垂下来的领带,紧张地问:“你要去哪里啊?”
虞出右浅笑一声,“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哪像小笨蛋这么好命?”手掌捂住他眼睛,下蛊似地说,“睡吧,乖,晚点进来陪你。”
何慕听话地闭上眼睛。
虞出右给他盖好被子,调整好空调温度才习惯性锁门出去。
睡了两个多小时,何慕醒过来,对陌生的空间从心里抗拒,给虞出右打电话。
虞出右很快进来抱他,一边责怪他“真黏人”一边把他抱到腿上,腾出一只手继续处理工作。
何慕抬起头,呆呆看他优美的下颌骨轮廓,挪动脑袋在他肩窝里找了个熟悉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继续睡。
内线忽然响了起来,何慕吓得睁开眼,只见虞出右握着话筒,犹豫片刻后说:“让他五分钟后进来。”挂上电话,对何慕说,“我有事要处理,你乖乖回休息室待着。”
何慕看看休息室那头,可怜兮兮哀求:“不要进去,不进去好不好?”
虞出右无奈地看着他。
何慕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攀着他的肩膀继续求:“我会乖……好不好?”
虞出右眼底忽然划过一丝恶劣的笑意,吻了他鼻尖一下,“不进去,那只能躲在这底下了。”
“啊?”
何慕不及反应,就被虞出右从腿上抱下来,塞进办公桌底下。
桌子十分宽大,但何慕必须跪着才能不碰到头。
虞出右笑着摸了摸何慕的头发,“不许出声。”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萧洛元引着身后的人进来,是简夏。
“我刚听到消息就过来了。”简夏径直走到办公桌前,两手撑上去,身子前倾,看着虞出右不可思议地问,“阿右你没事吧?你居然要把主角给我?”
虞出右神色如常地抬起头,反问,“你不是个演员么?接个角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简夏被他噎住,卡了半天才说:“可是我以为投资这么大的电影,你起码会找个一线来扛啊?我虽然是演员,但我对自己的演技还有点比较端正的认知。”
“你特意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事?怎么,觉得我压在你身上的筹码太重,怕我亏本?”虞出右表面上公事公办的态度,背地里却脱掉一只鞋,拿穿着白袜子的脚趾头去挠何慕腋下。
第二十六章
简夏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放软语气说:“老实讲,我压力有点大是真的,你也知道我马上要息影退居幕后了……”叹了口气,“我就是怕我撑不起来,怕会搞砸。”
虞出右早就习惯他在自己面前放肆张扬,何曾与他计较过,“简夏,你既然有息影的打算,那这最后一部作品不该全力以赴么?至于别的问题,那不是你该操心的,演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把戏演好了就行。”
简夏听了一时嘴快,“阿右,老实讲,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才弄的这部电影吧?想给我一个完美落幕?”
这么简单浅显的事,也只有简夏这种脑路大条的人才会直到现在才看出来。
虞出右不置可否地望着他。那眼神极沉极深,氤着两团难懂的情绪,看得简夏莫名有些浑身不自在,连忙嘻嘻哈哈道:“就算我是你未来的小舅子,你也不必这么破费吧……”
却见虞出右只是轻轻勾了一下嘴角,目光往桌子底下望去。
何慕怕痒,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双手抱住虞出右在自己腋下作怪的脚。虞出右一低头,就和何慕含着委屈的大眼睛对上。那副将泣不泣的小可怜样,长长的睫毛湿漉漉泛着水光,扑闪扑闪,像两把小扇子扫过人心尖。
虞出右把一根手指伸进他嘴里,胸口堆积了一大团又阴又潮的情绪,想欺负他,狠狠弄哭他,让他一边打哭嗝一边求饶……
“咳咳。”简夏半天得不到回应觉得有点尴尬,换了个话题问,“你和我姐十一月就要订婚了,最近有空的话,来我家吃顿饭吧?我妈一直念叨你呢。”
虞出右这才重新抬起头,淡淡道:“再说吧,最近……有点忙。”
简夏又和他闲聊了几句才离开。
门一关上,虞出右就把何慕从桌子底下抱出来,恶狠狠吻他嘴。
何慕被弄得脑子有点缺氧,双手推他胸膛,气喘吁吁地说:“……虞先生,你……十、十一月要订婚了啊?”
虞出右不悦地皱起眉头,“怎么?”
何慕垂下眼,摇摇头。
虞出右抬起他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现在又来问我,你什么意思?”
何慕鼻翼翁动,眼里毫无预兆地划下一滴泪来,不说话,只是悲伤地看着他。
虞出右被他眼神直击心底,一时分不清心中那块潮湿的地方是欲还是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让他别哭,内线忽然又响了起来。接起电话,听完汇报后沉默片刻才说:“推迟一小时。”
说完撂了电话,去亲何慕薄薄的眼皮,刚刚到嘴边的话被打断,已经忘了,他笑着说:“哭什么,小笨蛋,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一直对你好,知不知道?”
咸涩的苦味在味蕾散开,是何慕的眼泪。
虞出右见他不想答话,也不跟他计较,抱起人快步走进休息室,没多久里头就响起难耐的叫声和呜咽的求饶声。
订婚的这一天很快到来。
由于虞家是高干世家,不可铺张,因此今天的订婚宴对外只称是家宴,邀了一些亲戚和必要的好友,删删减减统共不过三桌,地点在虞家老宅。
只是给女方家走个形式,虞出右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今天周六,他像往常一样抱着何慕睡到八点才醒。
何慕最近瘦了,虞出右手掌在他细嫩的皮肤上游走,眼睛都没睁开,“每天吃得那么营养,怎么还是不长肉?抱起来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
何慕在他怀里懒洋洋翻了个身,脸埋进他胸膛嘟囔,“对不起嘛……”
虞出右伸着长腿把他夹住,“就会说‘对不起’,除了这个你还会不会说点别的?教了那么久还是这么笨。”
何慕被他骂得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毛茸茸的脑袋散出一股苹果洗发水的香气。他笑了笑,翻身坐起去扯何慕的腿。
何慕的脚腕很细,他一只手包住,大拇指揉了揉上面的小圆骨,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我记得你这里不是有块烫伤?怎么没有了?”
说的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何慕不小心把茶壶打碎,被茶水烫伤脚踝的事。
何慕老老实实回答:“我用了万能药膏。”
“嗯?”虞出右无意追问。何慕身上没有疤最好,不然这么漂亮的身体上有块疤多碍眼。
晨光铺满整间卧室,虞出右做完后压在何慕身上一动不动。何慕瘦小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但就这么任他压着,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仿佛对他做再过分的事他也不会拒绝和反抗。
“今天乖乖在家,晚上我争取回来,要是不回来你就自己乖乖睡觉。”虞出右哑着嗓子在何慕耳边嘱咐。
何慕听话地点头。
又磨蹭了一会儿,虞出右起身去卫生间打理自己,洗完澡裸着高大白皙的身体站在衣柜前,拿出一套前两天刚定制好的手工西装,穿戴整齐后,一回头,发现何慕正坐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虞出右喜欢他乖顺呆萌的模样,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心里竟生出要么就别去了,待在家逗逗他多好这种想法来。到底只是一瞬,他伸手揉了揉何慕的头发,许是出于一丁点的良心发现,他说:“今天允许你上花园里多待一会儿。小猫咪开不开心?”
何慕神色里不见喜悲,点头道:“嗯嗯。”
虞出右躬身吻了他嘴唇,才终于离开。
下午,虞出右端着酒杯站在父亲身旁,与如约而至的亲戚好友们寒暄。
简茉穿着一身低调的小礼服,挽着简夏的胳膊从二楼款款走下来。
“几年不见,嫂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你有福了。”
虞出右耳边有不少这样的声音,脸上是没有一丝破绽的完美笑容,迎上前去,朝未婚妻绅士地伸出一只手。
即使没有什么仪式,简夏还是颇为郑重地把姐姐的手交到虞出右手上,神采飞扬地喊:“姐夫。”
虞出右朝他礼节性地点头,凑近未婚妻耳畔低语:“时间差不多了,入席吧。”
简茉点头说好,笑容里维持了应有的端庄,和虞出右站在一起确实是郎才女貌。
两个主角入座,长辈们都喜滋滋开始拉家常,虞出右回应着那些毫无营养的话题,不时把眼神给到未婚妻,温柔体贴的模样看得长辈们愈发欢喜。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虞出右一看来电显示是家里保姆,特意起身去院子里接。
简夏正好想上卫生间,看到虞出右站在外面,想上去跟他搭几句话,走到半路,却听到他的低吼:“什么叫没了?别吞吞吐吐的,给我说清楚!”
第二十七章
“阿右,怎么了?”
见虞出右挂了电话,简夏试探地问。可虞出右没有转过身来,握着手机的那条胳膊肉眼可见地发着抖,即使看不见表情,也能明显感觉到笼罩他周身的低气压。
“阿右?”简夏抬手搭上他肩膀。
他忽然回过头,双眼爬上血丝,犀利的一眼,瞪得简夏的心抖了抖,片刻之后才回过神,一把拽住他胳膊问:“你去哪儿?”
虞出右脸色冷白,眼神迅速恢复一贯的淡漠,仿佛刚刚出现失控征兆的那个人不是他。
“有点事,先走一趟。”
简夏急道:“什么事非要现在走啊?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走了让我姐怎么办?”
一经提醒,虞出右才想起来当下是什么场合。他松了松领带,拨通一个号码,说:
“马上去找徐彦。”
“限他今天之内把何慕带到我面前,不然后果自负。”
“对,今天之内!”
“这事办不好你明天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简夏听得云里雾里,问:“何慕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虞出右听若未闻,打开手机软件,把监控滑到两个半小时前,看到何慕愣头愣脑,瘦瘦小小的身影。看到何慕把那个又破又旧的书包从柜子里拿出来,走的时候甚至还抬头看了摄像头一眼。
“阿右?”
简夏看不到他手机屏幕,踮了脚想看个究竟,他忽然把手机摔朝柱子上。
再牢固的手机也经不起这等蛮力,屏幕四分五裂之际,他回眸朝简夏苍白地笑了笑,“没事,省得待会儿又有电话打进来。走吧。”
简夏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他,在简夏心里,他一直是个好脾气又温柔的人。
与此同时,何慕站在巷子口,犹豫地朝里张望。
他知道里面那座四合院是虞家老宅,虞先生今天就在里头订婚。他想偷偷看一眼,亲眼看看订婚的他,留个念想,也是为了逼自己死心。可他已经在这里踌躇了将近一个小时,仍是没有往里走的勇气。
这地方没什么人,摄像头倒是不少,何慕一门心思纠结在进或不进上,手心出了汗,秋末的太阳尤为毒辣,晒得他头晕目眩。
不远处停了一辆豪车,已经违章好久,没熄火,却动也不动。
何慕喉咙干渴火辣,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圈,再次路过那扇降下来一半的车窗,终于忍不住好奇,伸着脖子朝车窗内看。
这一看,居然让他看见一个认识的人——几个月前那场cosplay化妆舞会上那个扮演“怪盗”的人。
何慕对这个男人印象深刻,因为当晚他一来就坐到虞出右身旁,俩人相谈甚欢。
他来这里,应该是要参加虞先生的订婚宴吧……何慕想。可是,他为什么不进去,而是闭着眼睛靠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难道……在睡觉?
何慕现在很怕陌生人,看了一眼就收起心思,重新绕回巷子口,两手扒着墙面的青砖,继续往里探头探脑。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
何慕回过头,看见那个男人似乎睡醒了,却皱着眉头,嘴唇干涸,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
何慕就算再傻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况且……
他小跑过去,紧张地问:“先生,你、你没事吧?”
男人单手压着胃部,眼神涣散地望过来,嘴唇轻分,似乎想说话。
何慕倒吸一口凉气,此情此景,他想到了妈妈过世前的画面。那时候他太小,又笨,妈妈倒在地上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却只知道哭,连向邻居求救都不会。如果那个时候,他不是只顾着哭,就不会耽误妈妈的最佳治疗时间。
往事如同胶片,一帧一帧晃过脑海,何慕红了眼睛,捡起男人掉在座椅上的手机,抖着手拨打120。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迷迷糊糊。
何慕坐在医院手术室外,难过得一直哭,那些记忆里不敢触及的片段开了闸,如泄洪一般往脑子里喷涌。
一旁坐着的病人家属见他哭得实在伤心,好心安慰他,让他别灰心,里面的人不一定就没救了。
何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吸着鼻子向好心的大婶道谢。
等了不知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男人被推出来,脸色惨白得吓人。
何慕觉得他很可怜,生了这么重的病,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好在只是一个胃出血的小手术,医药费没有很贵,何慕出钱的时候也没想过万一对方不还钱怎么办,这时倒是回过味来,想去找人家还钱,又有点苦恼,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卡上的钱他要留着为以后打算,不能乱花的。
何慕错过了医生把男人推出来的时间,兜兜转转问了好几个护士姐姐才找到男人的病房。他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会儿,男人就被转到了VIP病房。
可能男人真的很有钱,想着,不由松了口气。
何慕敲了敲病房门,来开门的是位西装革履的男士,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何慕小脸通红,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要医药费的,“我、我想问问……”
里头的人认出他的声音,开口道:“让他进来。”
于是何慕被请进病房,与病床上的男人四目相对,愈发紧张得不知所措。
“谢谢你。”男人哑声道谢,并朝他微微笑了笑。
何慕脸涨得更红了。别人这么真诚感谢他,他居然为了一点医药费要到人家病床前来。羞愧地摇摇手,“不用谢的……”
给他开门的男士有点激动地对他说:“原来是你,是你帮宋总叫的救护车,真是太感谢你了!”说完,朝何慕鞠了个躬。
何慕吓住了,慌乱摇头,“不、不用谢的,不用谢的……”
到最后,何慕稀里糊涂地拿回了医药费。男人的意思是要给他一笔钱表示感谢,他说什么都不肯接,匆匆告辞。
出了医院,天已经黑透,何慕拿出口袋里的名片,“沈氏集团董事长,ceo,宋贤知。”念完,他把名片小心地收进书包里。
刚刚离开的时候,男人对他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任何事。”
何慕并没有真的去求助他的打算,因为过了今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
想到这半年来对他不闻不问的舅舅和表姐,心里还是很难过,他犹豫再三,决定不和舅舅辞行,连手机都没带,打算一个人悄悄离开。
第二十八章
何慕来到客运站,想买车票,可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忽然出现生理不适,头晕,胸闷,胃里还有点犯恶心。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这样而不自知。
他想逃离人多的地方,可他更害怕虞出右找到他。直觉里,虞出右一定会找他。上次留了张字条虞出右都生气成那样,这次是完全的不告而别,何慕都不敢想象他愤怒的样子。
努力逼自己克服障碍,何慕慢吞吞朝售票窗口挪过去,却在人群里见到了熟悉的人。一个穿着黑色的风衣的男人,看起来匆忙且慌张,目光一直在到处搜寻。
何慕心中喜悦,想都没想就跑过去,激动地喊:“舅舅!舅舅!”
徐彦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跟着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何慕眼睛亮亮地问:“舅舅,你是来送我的吗?”
徐彦铁青着一张脸,听到这样的问题,面目肌肉都扭曲了。
这时,几个穿便衣的保镖围了上来,带领他们的人,是萧洛元。
何慕愣愣地看着四周这些高大魁梧的男人,好半天,脑中一个激灵,终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撒腿就想跑,被其中一个壮汉一条胳膊就拦腰提起。
“放、放开我……”
惧意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胡乱挥动着手脚,想喊,却被捂住嘴。
何慕被塞进商务车后座,徐彦一直问他这次出走的来龙去脉。
他一个字都不说,瘦弱的身体缩在角落里不停发抖。
徐彦拿他没辙,叹了口气,问一旁的萧洛元:“我们现在去哪儿?虞总在哪?”
萧洛元只是个助理,面对徐彦的态度却不可谓不傲慢,不回答也不看他,朝司机说:“澜苑。”
徐彦碰了一鼻子灰,脸黑得像锅底。一路上都没人再说一句话,很快,澜苑到了。
徐彦擒着何慕的胳膊把他往下拽,何慕死命抓着安全带不撒手。徐彦无法,绕到另一边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扮开。
何慕手上一松,立马被保镖拦腰夹在腋下往别墅走。
半途,何慕抬起头,泪如雨下地朝徐彦伸手:“呜呜,舅舅……”
徐彦小跑跟上,抬起巴掌,落下去的时候只是揉了揉他头发,哀叹道:“哭个屁哭,死孩子,舅舅我才是真的想哭,这次被你坑死了!”
何慕不明所以。一行人来到别墅大门口的时候,保镖把他放下来。萧洛元拿出钥匙开门,何慕盯着越来越大的门缝,迅速躲到舅舅身后,怎么都不肯进去。
徐彦头顶都要冒烟了,把身后不听话的小家伙扯了一把推进大门。
客厅的沙发上,虞出右像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听到动静也没回过头来,只露出侧颜。
萧洛元说:“虞先生,人找回来了。”
虞出右仍是那么一动不动的。
徐彦心慌得不行,小声催促:“去啊!”就把何慕推了过去。
何慕猝不及防,被绊倒在地上,抬起头,由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虞出右布满阴沉的眉宇。何慕愣住,连哭都忘了,跪坐着,如同被抽干了灵魂一样木木地看着他。
但见他勾着唇角笑了笑,脸容覆着一层残阳余晖,轻而温柔地问:“回来了?”
何慕怔怔地打了个嗝,寒意顺着尾椎爬上后颈。忽然想起妈妈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越是鲜艳漂亮的蛇,毒性越是致命。
心脏毫无章法地乱跳起来,何慕额头冒出虚汗,简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视线里伸进一只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鞋尖忽然抵上他的喉咙,再缓慢地往上移动,最后把他的下巴挑了起来。
再一次对上虞出右的眼,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何慕,我说过,再不听话会怎么样,还记得么?”
——“贱人,你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许碰,贱人,听到没有,再不听话杀了你……”
何慕恐惧地朝后挪,撞上茶几,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摔了一地。他“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张着嘴大哭起来。
太阳落山,黑幕一寸一寸侵袭过来,把他罩住。
没人理会他,恁他哭得再伤心。
过了好久好久,他再也哭不动,嗓子痛得发不出声音,才听到虞出右一声满含着无奈的叹息,却是唤:“徐总。”
徐彦磕巴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虞、虞总,有什么……吩咐?”
虞出右从沙发上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浓长的阴影,“我想我们的合作应该终止了,明天我就撤资。”
徐彦急得差点跳脚,“别,虞总,别……这事,这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对不对?你看我这不是在限定时间内把何慕给您送回来了吗?虞总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儿撤资啊,不然……不然不是逼我去跳楼么这?”
虞出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徐总这话说的,你要去跳楼还是跳海都请便,关我什么事?”
同在商场混,徐彦怎会不知道这人的手腕有多狠,得罪他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好下场。眼下已经到了逼不得已,只恨不能给他跪下了,“虞总,再、再给我一次机会,拜托了……”
“徐总这是做什么?”虞出右及时制止他不成体统的举动,“你比我年长一旬不止,可别折煞我啊。”
“虞总,虞总……算我求你了,今儿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求你千万不要撤资,我那边人工技术资金……我全部身家都已经压进去了,你要真撤资,那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徐彦这回是真的把脸皮贴在地上任人踩踏。
好半天虞出右才拿出一份协议,朝他身上一甩,不急不缓地说:“签了。”
徐彦如蒙大赦,翻开协议迅速过了一遍,点头如捣蒜地说:“我签!我签!”
过了一会儿,虞出右拿着签好的协议,随手扔给一旁的萧洛元。
偌大的客厅安静得针落可闻,独剩何慕吸鼻子的声音。
在几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虞出右忽然身子前倾,一把抓住何慕后脑勺的头发,硬生生把人拖拽到面前来。
“啊!啊!”
何慕被扯得头皮都要脱落,难过地大叫。
眼前是虞出右放大的脸,俊美,浸满黑夜里冷意的脸。何慕本能地捂住嘴,不敢再叫,然后听见他玩味地问:“这就受不了了?”
虞出右颇为爱怜地摸了摸他满是泪痕的脸颊,另一只手却愈发用力地攥紧他发根,“知不知道刚刚你最亲爱的舅舅签了什么?”
何慕恐惧地摇头,头皮痛到发麻。
虞出右不满,强硬地掰开他捂住嘴的手,拇指摁在他唇上重重碾磨,“这张小嘴巴生了干什么用的?问你问题都不会回答?”
何慕实在害怕他的下一句就是“不如割掉算了”,连忙哭喊着回答:“不!不知道。不知道、签了什么……”
虞出右“啧”了声,转而问另一头,“徐总,不如你来解释一下?不然何慕这小脑袋瓜怕是怎么都不会明白,为什么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你说对不对?”
徐彦恨不能钻地缝里去,腆着老脸说:“对,对,虞总说得对。”
虞出右眉头一皱,忽然觉得有点无聊。他松开何慕的头发,改为抓住他一向最宝贝的那个小书包。
何慕果然跟被动了命根子似地去护。
虞出右就这么拽着书包带,把他往楼梯那边拖。
第二十九章
狭窄的保姆房里,虞出右把何慕掼到床上,从他怀里夺过书包。
以前连碰一下都嫌脏了手的东西,现在却想把它翻个底朝天好好看个究竟——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能让何慕宝贝成这样。
虞出右心里烦躁,动作不免粗鲁,一下子扯坏了书包的劣质拉链。可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他额角跳了跳,把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T恤和一条牛仔裤扯出来,随手扔到地上。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盒子。很普通,硬纸板的四方形盒子。
何慕的反应忽然激烈起来,惊怖地瞪大眼睛,扑上来就要抢,“还给我!”
虞出右皱起眉头,一把将他掀翻。打开盒子,里头静静躺着一只玉镯,不论质地还是成色都很普通的玉。
何慕怕到极点,怕虞出右一个手滑,镯子就会掉下去摔坏。扑过去抱住虞出右大腿,仰着脸哀求:“还给我,还给我呜呜……”
虞出右抬起他湿漉漉的小脸,“谁给你的这个东西?”
何慕抹了一把眼泪,抽噎道:“妈、妈妈……妈妈留给我的……你、你还给我……”
虞出右没有丝毫怜悯,反而饶有兴致地说:“哦。可是为什么给你留一只手镯?你也不能带啊?”
何慕哭得太多,视线里蒙着一层阻碍,就势抱着虞出右的腿把眼泪鼻涕往上擦,“妈妈,妈妈让我……呜……送给我老婆的……呜呜……”
虞出右也不介意报废一条裤子,躬下身笑着问:“你老婆?哦,你老婆在哪儿呢?”
何慕一门心思盯着他手上的盒子,如实道:“不、不知道在哪儿……”
虞出右乐了,抽了张纸巾坐下来,给他擦鼻涕,仍是笑微微的,“你还想娶老婆呢?怎么娶?用哪儿娶?是这里么?”说完,手伸进何慕两腿间,恶狠狠掐了一把。
“啊!啊!”
何慕痛叫两声,身子蜷成一团在床上翻滚。
虞出右冷哼一声,“东西我先没收。”就把盒子揣进裤兜里,扔了纸巾,继续翻他的书包,然后在一个夹层里,翻出一张名片。
拿出来一看,脸色瞬间黑透。
心里烧着一把扭曲的邪火,烧得他脑子都有点热。
想不通,何慕怎么会有宋贤知的名片?这半年来,何慕一直在他的监控中,要说和宋贤知唯一的接触就是那次化装舞会,可宋贤知当时并没有特别关注过何慕。这半年,只有今天,何慕唯一一次离开了他掌控。可是今天,宋贤知明明胃出血进了医院,连他的订婚宴都没能参加。
所以何慕到底是怎么拿到这张印着私人号码的名片的?
一不留神,只是一不留神而已,就勾搭上了别的男人。
客厅里,萧洛元和徐彦木头人一样站着。
徐彦心里叫苦不迭,刚想开口问问能不能走,就听见紧闭的保姆房里传出东西碰撞的闷响,男人低哑的喝骂声,还有何慕的哭声和惨叫声,乱七八糟混成一片。
萧洛元目光微动,面露不忍之色,终究还是拉着徐彦离开,关上别墅大门。
星期一,虞出右破天荒翘了一早上班,找人给别墅装上内线,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各个角落装满摄像头。
师傅在大宅里外忙碌,而虞出右一早上都没从房间里出来。保姆把早餐送到门外,敲了一次门就不敢敲二次。
没人知道他在里头干什么,隔音极好的卧室漏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后来的日子,虞出右仍旧按时上下班,只是推掉了许多应酬,回家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了许多,基本上一进门就直奔二楼卧室,大多时候进去了就不再出来。
两个月后,由国内著名导演操刀的年度大戏《红沙》在万众瞩目之下举行了开机仪式,当天光热搜就上了五条,做为最大投资商的虞出右却没有出席。
当晚,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简夏早就憋了一肚子问题想来质问,今天正好借由开机仪式的事杀过来,看到虞出右穿着睡袍,脸色苍白的模样,话到嘴边,他头一次觉得有点说不出口。
虞出右一直像个兄长一样关爱他,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待遇比虞穗还好,这么多年来他也习惯了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像这种临时卡住,如鲠在喉的感觉,确实是头一次。
他只好选择不会出错的开场白,“你今天怎么不来啊?”
“有点事。”虞出右在沙发上叠起腿,意兴阑珊地说,“你是主角,你到场就行,又没人认识我,去不去无所谓。”
简夏眼尖地发现,他好像……没穿内裤。可能是刚洗完澡来不及穿?可他头发也不湿啊?
接着他又发现,保姆换成了一个有点刻板的中年女人。他自然要问,“何慕呢?你把他辞了?”
虞出右端起桌上的红茶抿了一口,垂眸说:“没,他在屋里休息。”
简夏心里的猜测和怀疑瞬间开始翻涌,拐着弯子问:“对了,你订婚那天,何慕到底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
“那……”简夏强忍着一口气,笑眯眯地问,“那天你后来为什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啊?剩我姐一个人,搞得她很没面子哎!”
虞出右静静地喝红茶。
简夏缓了缓情绪,终于问出正题,“阿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何慕?”
虞出右转过脸来,深沉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我喜欢他?”
简夏愣了愣,“那你知不知道何慕喜欢你啊?”看他又把脸转了回去,忙道,“你跟何慕,你们是不是已经偷偷在一起了?”
“偷偷”二字听得虞出右皱起眉头,“简夏,这好像是我的私事。”
话匣已开,简夏也顾不得别的了,愤愤道:“可你是我姐的未婚夫啊!你怎么可以?你们都还没结婚你就背着她包养情人,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
虞出右阴着脸,语气仍是温和地说:“简夏,你管得太宽了,你如果觉得我对不起你姐,我可以和她取消婚约。”
简夏怔怔地看着他起身上楼的背影。
以往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龃龉,他像现在这样离开的举动就是送客的意思,可今天简夏不能像以前一样骂骂咧咧离开,还就非得要到一个说法不可。
什么叫他觉得?
什么叫可以取消婚约?
他怎么可以说得如同儿戏一般?
简夏气得头顶冒烟,一步跨三个楼梯地冲上去,抢在虞出右关卧室门之前,把身子从门缝里强挤进去。
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那张大床上,看到那样让他毕生难忘的景象。
第三十章
何慕眼睛上蒙着厚厚的卡通人物眼罩,耳朵里是特质的塞子,两根带子从后脑勺绕到前面,在嘴里塞了颗玩具球。
简夏看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眼所见。
“唔唔……”
何慕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嘤咛,听不到也看不到,但似乎能感觉到有人进来,就把身上的性感睡衣扣子解开,让原本就露出来的肌肤增大面积,伸着双手要抱。他的动作简直是多次重复过后的轻车熟路,即使浑身上下到处透着色气,也能因为一个简单的动作显得笨拙可爱,让人想狠狠揉进怀里尽情疼爱。
简夏注意到他的手腕,雪白的皮肤上有着交错的绑痕,印子发紫发黑,有的地方破了皮还没长好,露出粉嫩的新肉。
“你……”简夏卡了半天,难以置信地看着虞出右,“你怎么这样……阿右,他脑子不灵光,你就这么欺负他?”
虞出右脸上却没有半分被抓包的窘迫,寡淡的神色像是在看别人家的戏一样,“我没有欺负他。”
“你这叫没有欺负他?”简夏错愕于他的冷静,“谁会愿意被人这么对待?你告诉我这不叫欺负什么才叫欺负?”
“一点小情趣而已,你反应过激了。”虞出右一副陈述事实的口吻,仿佛事情本该如此,是简夏大惊小怪,“他自己愿意的,不信让他亲口告诉你。”
说完,径直走向大床,摘了何慕单边耳塞,凑到他耳朵上吹气,“宝贝儿,现在这样你愿不愿意?开不开心?”
一声“宝贝儿”听得简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看见何慕乖巧地点点头,用鼻子发声,“嗯嗯。”
虞出右满意地把耳塞重新塞回他耳朵里,又把他的睡衣拉上,盖住他过分暴露的肩膀,完后侧过脸来朝简夏勾唇一笑,“听见了?”
简夏像是吞了一大口黄连,满嘴泛着苦味,“阿右……”
虞出右的脸容掩进了看不见的阴影里,淡淡道:“没事的话你先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不能这样!”简夏忽然大喊出声,紧握双拳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像只斗鸡一样,“你们爱怎么情趣我管不着!可你如果非要这样,我不会让我姐嫁给你的,你这样会害了她一辈子!”
何慕朦朦胧胧听见一点点声音,眼睛看不见,心里很害怕,连忙跪起来抱住虞出右的腰,仰起脸“看”他,“唔唔?唔……”
虞出右任他抱着,俯身亲了亲他的鼻尖,“乖。”
何慕听不到他说什么,把脸靠在他坚实的腹肌上,皱着眉头有点不满,“哼。”
被这俩人完全无视的简夏要气疯了,冲过去拽着虞出右的胳膊往外拖,“你这样跟个渣男有什么区别?你没玩够,那你招惹我姐干嘛?你太过分了!我姐那么优秀的女人你都不喜欢,你就喜欢他?就这?你为了他冷落我姐多久了?你自己说说,你就喜欢这种没有脑细胞,没有思想没有主见可以任人玩弄的小可怜是不是?”
连珠炮一样乱扫,他愤怒的同时,还有种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不甘,逐渐演变成闭着眼睛大喊,手脚看也不看就胡乱往人身上招呼。等他回过神来,竟然已经被死死压在墙上。
眼前是虞出右放大的脸,浓黑的眼睛里透出让人窒息的阴沉。虞出右单手掐着他下巴,额角青筋暴起,“你他妈鬼叫什么?”
简夏怔住,浑身僵硬地看着他。
虞出右额头冒出克制的汗珠,手上用力,低压压地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借题发挥。简夏,你他妈在我面前装傻装上瘾了是不是?我为什么答应和你姐订婚,你他妈的心里真没有一点数?”
简夏目光闪烁,张着嘴,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
“这么多年,你好得很,扮猪吃老虎可是个行家啊。”虞出右冷笑一声,“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揣着明白装糊涂,行,我配合。这不就是你期望的么?我给你当姐夫还不够?现在你跟我叫你妈呢叫?”
简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阿右……你、你冷静点……”
虞出右手掌压在他白皙的脖子上,缓慢抚摸,“你可以自己回去问问你姐,问她介不介意我玩别人不玩她?怎么,看不过去,装正义,要不你代替他好了,嗯?”
简夏双眼瞪大,瞳孔一缩,“你……你疯了吗?”距离太近,脸上的每个毛孔都浸满了他的呼吸,“阿右,你别这样……”
虞出右闭了下眼,松开手,眉眼间似有一层如霜的痛色,疲惫沙哑地说:“简夏,我不想伤害你,你也别他妈老吊我胃口了,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想让我当你姐夫,就学会闭嘴,懂么?”
一直以来蒙在他们之间的纱被戳破大半,简夏后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是啊,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没有的。
虞出右站在窗前望着寂寥的夜色,很想抽支烟。他以前有烟瘾,但简夏不喜欢烟味,他就戒了,一直到现在,又想抽了。
腰忽然被一双手从后抱住。何慕拿脑袋轻轻顶他后背,嘟囔道:“饿……”
虞出右转身,看着眼前这双小鹿般明亮湿润的眼,问:“想吃什么?”
何慕想了一会儿,“想吃糖醋面,不要吃葱花,要一个荷包蛋。”
虞出右把他抱起来,坐到窗前的椅子上,亲他脸,“要求真多。”然后用内线给保姆打电话,让她把面放到门口。
何慕乖乖坐在他腿上,眼睛一眨一眨望着窗外,忽然回过头问,“你怎么了啊?”
虞出右正在发呆,闻言叹了口气,下巴挂在他肩窝里,“宝贝儿,小宝宝,你要乖一点,不要老是惹我生气,知不知道?”
何慕点头,“知道了。”
虞出右吻他额头,“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喜欢。”
两个月来,何慕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这句话,每次他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从一开始的迫于恐惧,到后来逐渐回答得麻木,直到现在,觉得答案只有这一个。
虞出右刚开始对他很坏,每天把他绑在床上,不让他下地。有次虞出右因为工作回来晚了,何慕发烧,憋不住尿,尿在床上。他以为虞出右会打他,事实上他却被抱进卫生间耐心清理,等保姆整理好床铺,他躺在上面仍是怕得发抖。虞出右把他抱在他怀里,笑着说:“小宝宝尿床了。”
后来,虞出右不绑他了,跟他说他离开的那一天,自己有多难过,对他那么好,却被他背弃,跟他说这是背叛。又跟他说,只要他乖,就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好,不计前嫌。
何慕尝试着放下心头恐惧,变乖,变听话,然后发现,虞出右真的对他很好,比以前更好。
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妈妈,虞出右是对他最好的人。
虞出右经常问他“这样不好吗?为什么总想着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到了现在,他觉得这样确实很好,别人不可能对他这么好的,他为什么非要跑呢?他跑了,虞出右那么难过,他为什么非要跑呢?
他捧起虞出右的脸,亲亲他的眉毛,亲亲他的眼睛,“我乖,鱼鱼,你不要难过了。”
虞出右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知道我在难过?”
何慕抱住他脖子,“因为你的眼睛很难过,妈妈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第三十一章
立春这天天气特别好,何慕穿了质料上乘的短袖和小短裤,坐在虞出右怀里懒洋洋地打呵欠,脸往他胸膛蹭,“困,困……”
今天是周日,虞出右一条胳膊搂着何慕,另一只手点着ipad看萧洛元发过来的材料,闻言把手掌捂在何慕眼睛上,“困就睡。”又发语音给萧洛元,“明早八点召集各部门主管开会,汇报材料上交一份复印件。”
何慕最近在虞出右面前很大胆,会撒娇,偶尔还会闹个小脾气。虞出右很宠他,只要在家的时候基本不用他走路。他要么坐在虞出右怀里,要么在虞出右身下,像条无骨柔软的寄生虫,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意志和思想,吃饭喂到嘴边,穿衣服伸手就行,上厕所被抱到马桶上坐好,就差给他擦屁股了,真正像个小宝宝。
他喜欢看虞出右工作时认真专注的样子,把蒙在眼睛上的大手拿下来,看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总是在工作啊?”
虞出右回完一条消息,把ipad放到一边,捏着何慕鼻子,“因为要赚钱养小宝宝啊,小宝宝太能吃了,会把我吃破产。”
“啊……”何慕臊红了脸,羞愧地说,“那我少吃一点,你不要这么忙了好不好?”
虞出右笑,“我不是一有空了都在陪你吗?还不满足?”
何慕皱了皱鼻子,嘟囔道:“你都不理我的……”
何慕最近胖了不少,一天吃五顿,每顿都有好多他不懂的顶级食材,养得整个人气色红润,皮肤愈发细腻光滑,揉一把全是胶原蛋白,但他本身骨架就小,现在这样的身材刚刚好。
抬起头,看着虞出右敛了阳光的眼眸,里头的笑意金灿灿的,温柔得快要把人溺毙。何慕心跳很快,抱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一口一口亲,把他脸上糊满自己的口水才重新缩进他怀里,“困,我好困……”
虞出右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骂:“脏死了,你这个宝宝真脏。”
何慕把他昂贵的衬衫揉得乱七八糟,“你不要骂我了,我要睡觉了。”
“好好,睡觉睡觉。”虞出右宠溺地吻他发旋。连一个发旋都生得这么可爱,天生就该被人养起来。
远处有汽笛声,不一会儿,由花园石砖一路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何慕很不情愿地把眼睛睁开一缝,看到一个身材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站在那里,逆着光,看不清脸容,两旁是鲜翠的植物和簇团的花朵。
“小穗?”
虞穗把手中的拐杖抬了抬,微微一笑,“哥,我回来了。”
当晚,何慕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保姆房里,坐在床上抱着虞出右的腰,仰头依依不舍地说:“你要记得来接我。”
虞出右揉揉他的头发,“好。”转身走了。
何慕已经习惯每晚被他抱着睡,习惯了那张大床,忽然要一个人呆在这间小屋子里,很害怕。
随着虞穗回来,积压在他心底的惧意破了个口子,突突往外冒。如果虞出右能够抱着他,他就不会这么怕。躺在小床上,不时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一直等,白天睡过午觉,不是很困,不知不觉竟然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他才反应过来,虞出右食言了。
听到厨房里忙碌的声音,何慕探头探脑走出去,餐桌边没人。他肩膀往下一垮,趿着拖鞋进厨房帮阿姨的忙。阿姨哪敢让他动手,好声好气哄着把他赶去餐厅坐好。
何慕眼巴巴望着二楼,直到虞出右搀着虞穗,小心地从楼梯走下来,全神贯注到眼睛里完全容不下别的东西,他才匆匆收起目光。
一顿早餐吃得异常沉默,虞出右和弟弟坐在一起,何慕则是单独坐在另一边。从头到尾,虞出右没有看过他一眼,等到吃完,拿纸巾优雅地压着嘴角的时候才终于把视线朝他投来。
何慕被他看得浑身一僵,期盼地注视着他。而他仅是看了一眼,站起身就打算出门。何慕张着嘴,困惑地看着他背影,此情此景,好像穿越回了大半年前他刚来做保姆的时候,那个时候,虞出右对他就是这样冷漠。
仿佛这半年是不存在的,他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变回那个连餐桌都不能上的保姆。
何慕难过地低着头,对面的虞穗忽然开口,“何慕。”
此时的何慕像个在前一秒还在欢快戏水,后一秒忽然被撤走救生圈,马上就要沉到水底淹死的人。
他的救生圈走了,他失去了唯一的保障和依靠。
他慌乱无措地站起来,两手攥着睡衣,紧张地看着虞穗。
虞穗良久才笑了笑,“好久不见了,昨天都没机会和你说上几句话,你好像比以前胖了一点。”
何慕不知道说什么,怕会出错,“嗯……嗯。”
虞穗又笑了一声,“这副义肢我还用不太习惯,你能过来扶我一把吗?”
何慕显然不想接近他,踌躇在原地半天都没挪步子。
虞穗似也不在意,反而用带点调侃的语气,“你怕我啊?没关系,我知道自己以前脾气确实不太好,你会记仇也很正常,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说完拿过拐杖架在腋下,努力了半天却怎么也站不起来,额头都冒汗了。家里的阿姨刻板得像个机器人,没人吩咐她根本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何慕偷偷看了一会儿,终究不忍心,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虞穗手臂搭在何慕肩上,喘着气说:“谢谢。”
何慕心里的弦立马绷紧,“不、不用谢的。”说完搀着他往沙发那边走,多一眼都不敢去看他的腿。
虞穗被他扶着坐到沙发上,忽然说:“对不起啊。”在何慕惊呆了的注视下,又说,“我以前不该朝你乱发脾气,你没有错,全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现在向你道歉,还来得及吗?”
“来、来得及,没关系……”何慕舌头打结,仍处于震惊中。
晚上虞出右回来,像早晨一样,三个人沉默地吃完晚餐。虞出右想去抱虞穗,虞穗拒绝道:“哥,你扶我就可以了,你再抱我那我不是白装义肢,白去受那份罪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虞出右欣慰地笑了笑,搀着他一点点走上楼梯。
何慕孤单地站在餐桌旁,今天一整天,虞出右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下午,他躲起来偷偷给虞出右打视频电话,却被拒接。何慕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短短一夜,他像是换了个人。
仿佛先前那个对他关怀入微,会宠溺地喊他“小宝宝”的人根本没有存在过。
第三十二章
何慕再三请求阿姨把厨房借给自己用一会儿,阿姨被他磨得不行,这哪是借不借的问题,只是害怕被雇主知道了这个宝贝疙瘩在下厨,遭殃的不还是她?最后还是答应让他用厨房,人守在一旁观察,他要是被烫伤了,割伤了什么的可了不得。
不怪阿姨不知道何慕有一手好厨艺,连他自己都有些手生了,毕竟大半年没下过厨。忙活半天,他端着香喷喷的蛋黄酥走上二楼,去敲虞出右房门。
虞出右穿着他熟悉的睡袍来开门,头发湿漉漉滴着水,应该是刚洗完澡。何慕咽了口唾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你、你肚子饿不饿啊?这个是我刚做的蛋黄酥,你,吃一点好不好?我还泡了红茶……”
“辛苦了宝贝儿。”
温柔的声音灌入耳中,酥得何慕抖了一下,亮晶晶地看着他,“不辛苦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原来鱼鱼还记得自己是他的“宝贝儿”。
何慕很开心,瞬间忘记一整天受到的冷落,端着托盘想进屋,虞出右却没有让开身子的意思,挡在门口说:“我不饿,东西你端走吧,要是吃不完就扔了,不用怕浪费。”
何慕仰着头呆呆看他,嘟囔道:“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啊?”
虞出右没听见一般,伸手揉揉何慕的头发,“去休息吧。”
“砰。”
何慕缩了下肩膀,傻乎乎看着在自己眼前关上的门。
今晚又要自己一个人睡吗?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想不明白,端着托盘失落地走下楼梯。
半夜,何慕蜷着身子躲在被窝里,蒙着脑袋悄悄哭。他好想鱼鱼,想得胸口闷痛,除了哭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却不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如果知道后来会是那样的下场和结局,他就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和期待。
自从虞穗回来,虞出右就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也不像以前那样会在半夜偷偷潜进他房里。何慕每天无所事事,没有失去可以上餐桌的待遇,却逐渐拾起了家务活,虞出右对他爱答不理,加上他性格又懦弱,长此以往,连阿姨也会在雇主不在的时候教训他——嫌他擦的地板不干净,衣服熨得不平整,一有机会就挑三拣四找茬。
他就像那种旧时代大户人家失宠的姨太太,被下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关键他还不是个姨太太,一个大男人,被人包养,现在被人玩腻,脑子又笨,一无是处,确实会让人看不起。
何慕刚擦完客厅地板,阿姨从花园进来,命令道:“先生快回来了,我得准备晚餐,你赶紧去把外面扫干净。”
虞穗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打着呵欠说:“李婶,晚饭做清淡点儿,我哥这两天胃不太好。”
“哎,知道了先生。”
花园的石砖上全是李婶嗑的瓜子皮,好多镶进缝隙泥土里,根本扫不起来,何慕只得蹲在地上拿手一点点去扣。
晚餐时,虞出右看到何慕指甲缝里夹着一层洗不干净的黑泥,破天荒地问了句:“手怎么那么脏?”
何慕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
李婶见状不对,冷汗都下来了,急忙为自己开脱。
虞出右听完神色不动,根本不介意她指使何慕干活的事,只是朝何慕问:“怎么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了?”
何慕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低着头说:“对不起……”
虞出右眉头皱起,见不得他又变回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撂了筷子就上楼。
虞穗这时说:“何慕,我哥这两天心情不好,你别介意。”
何慕抬起头,泪珠子滚出眼眶,连忙用手抹去,“没关系,我、我不介意的。”
虞穗冷笑一声,熟练地用拐杖撑起身体,也上了二楼。
书房里,虞穗拼了一会儿乐高,忽然说:“哥,要不你让他走吧,反正你也玩腻了,我瞧他整天可怜兮兮的,你都快结婚的人了,他再这么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虞出右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头都没抬,只是翻过一页书。
虞穗耸耸肩,继续拼乐高。
从国外回来的那一晚,他发现虞出右大半夜想下楼去找何慕。他是真的没想到哥哥对那个白痴的新鲜劲能保持这么久,白痴除了一张脸像简夏还有什么优点?他杵着拐杖,倚在门框上调侃道:“哥,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虞出右停住脚步,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或许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看着一团梗在自己心里的困惑。
简夏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喜欢上了他了吗?
怎么可能,虞出右想,何慕不过是一只用来打发时间的小宠物罢了,一个小玩意儿。或许确实是自己对他太宠太放纵了,渐渐地也能培养出一点点感情来?连一个死物在掌心里打磨久了也能生出微妙的感情,何况是一个会动会说话,会撒娇会卖萌,还很好操的小玩意儿?
他好像确实在何慕身上浪费了很多时间,不知不觉,连他自己都差点回不过神来。
不过,要他放何慕走是不可能的。宠物嘛,即使主人不喜欢了,它也该完全忠于主人,何况是一只那么勾人的小猫咪,如果放它出去,被别人抓回家养起来……他试问自己能够做到毫不介意么?
他已经试过了,不能。
那就让小猫咪继续待在笼子里,等什么时候自己真的对他完全丧失兴趣再说吧。实际上这几个月来他都没再碰过何慕一下,之前有段时间,他的欲望像个无底洞,每天不抱着何慕发泄一下都不行,连自己都在心里唾弃自己,精虫上脑,一些正事都差点耽误。
还以为这种瘾比戒烟都难,现在看来,其实很简单,或许离失去兴趣的那一天不远了。
他讨厌心思被牵绊的感觉,人一旦有了牵绊,干什么都会束手束脚。连对简夏的感情都能克制住,一个何慕又算什么?这也是他内心深处最困惑的地方,可能何慕的存在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是该戒了。
第三十三章
五月的这天对虞家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一早,虞出右和虞穗穿着肃穆的黑色西装出门,没有和李婶交代要去哪里,今天回不回来,当然,也没跟何慕说。
难得家里的两尊大佛都不在,李婶坐到平常虞穗专用的位置上,抖着腿一边嗑瓜子一边毫无心理负担地使用雇主家的电视,嘴里嘀嘀咕咕骂着电视剧里的人物,“呸,大男人涂脂抹粉,比个娘们还娘们。”完后敏感地捕捉到两道打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回过头骂:“看什么看?又没说你!你倒是没有涂脂抹粉,不过你比那些娘炮更娘,大男人成天像根细葱似的,生了就是勾引人的下贱胚子!”
这样的话听进耳朵里肯定会不舒服,但何慕不至于难过。从小到大,他经受过的口头侮辱太多了,不可能真的去跟每一个人计较,只有被他放在心上的人才会让他难过。
“李阿姨……”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说,“你这样坐沙发,看电视……是不对的,鱼……虞先生他们回来看见了会不高兴。”
李婶怪笑一声,“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有本事你去先生面前告状啊?他要理你才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你还不服?我说得不对?闲着没事干还不赶紧去把楼梯擦干净!”
“哦。”何慕怎么可能说得过她,本来是好意提醒,这下也不想再自讨没趣,上卫生间提了捅水,老实擦楼梯去了。
而在远处,郊区一片矗立的墓碑林里,三个男人俨然已经沉默地站了很久。
面前的墓碑上,一张黑白老照片记录着一个女人生前的美丽。她是四分之一中德血统,五官立体但不过分深邃,尤其一双瑞凤眼,即使是失色的照片也挡不住其中的灵秀与风情。
虞出右看着照片上和自己极为相像的女人,低语道:“妈,都挺好的。”
风中混着墓碑前的百合香气,吹散了他的声音。
又站了一会儿,虞照山回过身对兄弟二人说:“走吧,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
虞出右和父亲的关系多年来一直不冷不热,此时也不接话,而是问虞穗:“也去那边看看吧?”
虞照山不悦地皱起眉头。
虞穗一下子白了脸,满眼抗拒,但又不敢多说什么。相比虞出右的漫不经心,他怕虞照山简直怕得要死。正自为难时,虞出右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里李婶急得说话都磕磕巴巴,【先、先生……何慕,何慕他……】
虞出右没来由一阵烦躁,“他又怎么了?”
【他、他他从楼梯上摔下来……磕破了头……流、流了好多血……我、我已经叫救护车了……】
虞出右张口就骂:“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你一天都在干什么?连个人都看不好!”
李婶慌了阵脚,随口扯谎:【是他、他想上二楼看看,我、我拦不住他……他、他可能脚滑了……】
虞出右烦躁地挂了电话,抬脚就要走。
这通电话虞照山可能听不太明白,虞穗却心里门清,八成是何慕出事了。他一把拉住虞出右胳膊,小声道:“哥,今天这种日子你就别走了吧?”说着,怯怯地去看虞照山。
虞照山果然黑了脸,“出什么事了?”
虞出右扯了扯领带,冷淡道:“不关你的事。”
虞照山早就对这个处处跟自己对着干的儿子不满了,此时逮着机会,心中怨怼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态度?气我,跟我作对你很得意是不是?事情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这些年我对你还不够纵容?你要去搅娱乐圈的浑水我准了,你拒绝我的安排,非要和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简家结亲我准了,你一年不回一趟家我也认了,你还想怎么样?”
面对这番控诉,虞出右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笑话,看着父亲气得肌肉抽搐的脸,半天才笑出声来,“那还真是谢谢您的包容了,您是一位优秀的父亲,而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儿子。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扮开虞穗的手,大步离去。
虞穗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眼中的难以置信逐渐化作委屈和怨毒。他怎么可以把自己丢下一个人走了?留下自己独自面对虞照山。哥哥他明明知道,虞照山从来都把自己当成眼中钉,只是碍于哥哥才给自己留下三分颜面。
就为了个何慕,他居然真的就这样走了?
何慕磕破了头,一点轻微脑震荡,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在医院病房里醒过来,他只记得自己刚把楼梯扶手擦好,李婶又催他去干别的事,他这段时间每晚失眠,又蹲了太久,一起身眼前发黑,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咚”的一声巨响,世界就安静了。
他没有想到,竟会在睁开眼的瞬间看到坐在病床前的虞出右。
虞出右静静地看着角落,眉心微蹙,像是在发呆。
何慕眨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连头疼都顾不得了,轻轻叫了他一声:“鱼……”
虞出右回过神,伸手撩起何慕的刘海,看着他额头上印出血迹的纱布,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何慕摇摇头,紧抿的小嘴里似有不能宣之于口的话。
虞出右捏了下鼻梁,一脸疲惫地说:“晚点我让人来接你,回家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说完站起身。何慕的心紧紧一缩,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床上弹起来紧紧抱住他的腰,哭喊道:“你不要走……鱼鱼……呜……带我回家……现在就带我回家好不好?”
虞出右任泪水打湿自己后腰的衣料,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良久才转过身,挑起何慕的下巴问:“哭什么?不是说了会让人来接你。”
何慕抽抽搭搭抹眼泪,完全没注意到手背上的针管移了位,皮肤迅速鼓起一个小包。
他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难过和委屈全部哭出来,哽咽道:“鱼、鱼鱼,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虞出右看着那截顺着输液管向上回流的血水,强压下心中某处的莫名悸动,冷淡地问:“何慕,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
何慕眨着泪蒙蒙的眼睛,努力思考这个问题。想到最后,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向他表达过心意,难怪鱼鱼最近都不理自己了,自己只会像个树懒一样坐在他怀里,每天吃五顿,不能挣钱反倒花了一大堆钱,难怪鱼鱼会不高兴。还跑了两次,让他那么难过。
再次抱住虞出右的腰,何慕仰着脸,羞愧又紧张地表白:“喜欢你,我、我喜欢你的,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我会乖。”
虞出右温柔地笑了笑,拇指压在他红红的眼尾摩挲,“你喜欢我?想和我谈恋爱啊?”
何慕苍白的脸上冒出两朵红晕,“嗯嗯。”
虞出右掐着他的下巴把他强行拽离自己,“何慕,你在痴心妄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和你谈恋爱,稍微对你好点你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是你的主人,你只是我养的一只宠物,懂了么?”
第三十四章
何慕听清了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但那些字组合在一起却仿佛传不进大脑。他很笨,可能理解不了鱼鱼的话,他只知道,他的左胸口里面好疼,明明没有受伤,却比流血还疼。
“为什么啊?”他呆呆地张着嘴问。
眼看血水已经快回流到顶端了,虞出右探身过去,按下床头的呼叫器,不耐烦地问:“什么为什么?”
何慕垂眸片刻,毫无预兆地问了个问题:“你……你是不是喜欢简先生啊?”
这倒让虞出右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个傻子也没有傻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对于一个傻子,说话都得尽量往简单易懂了说,也无须隐藏什么。虞出右嘲弄一笑,“对啊,我喜欢他,这下你懂了吧?”
何慕咬着下唇,憋得小脸通红,快要喘不过气了才说:“为什么啊?那你为什么……还要娶简先生的姐姐做老婆啊?”眼睛跟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往外掉眼泪,“你、你都可以喜欢简先生……那我、我喜欢你就不可以吗?你……呜呜……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养的宠物啊?我、我以为你只是、喜欢那么说……我不是、一个宠物……呜呜……我、我想要喜欢你的……”
虞出右微微一怔,不小心掉进了他的神逻辑里,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涌上心头的全是羞恼——他为什么要在这里陪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谈论这种愚蠢到家的话题?喜欢他人多了去了,谁又敢像何慕一样,把喜欢宣之于口,还威胁他,非要让他当面允许一个蠢货可以喜欢自己才行?
他确实把何慕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听听你自己都在说些什么。”虞出右居高临下地站在病床前,“你在把你自己和我,还有简夏相提并论么?”
何慕被他眼神震慑,像被两把冷锐的刀子直撅撅插进心里,连话都不会说了,只知道用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然后被他大手轻轻抚摸发顶,给猫儿顺毛一样,忽然头皮一痛。
“你真应该感谢你妈给你生了一张好脸。”虞出右揪着他头发,倾身靠近他,“看看你自己,除了这张脸长得像简夏,你浑身上下还能找出什么优点?像你这种一无是处的人,除了出卖色相和身体,现在还想连心都一并出卖么?怎么就那么没有骨气啊何慕?别再说些不自量力的话了,我说过很多次,不要惹我生气,你乖一点,或许我还能勉强留下你。”
这时房门传出一声响动,虞出右在医护人员进来之前松了手,面无表情地扣上西装扣子,看了瘫软的何慕一眼,径自走了。
在他走后,何慕的身体一直在细微抽搐,护士重新给他扎针,扎得手背上到处是针眼才勉强把针水重新输进去。血脉里泡着冰冷的针水,何慕觉得很冷,很疲倦,恹恹地睡了过去。
晚上,萧洛元过来了。
何慕等他办出院手续,乖乖跟着他坐上了车。萧洛元把他送到别墅门口,说还有点事要处理,让他自己进去。
他木木地点头,提着医生开的药走上石砖小路。
天空飘起了雨点,何慕抬头看了一眼这栋阴森森的别墅,里头漆黑一片,像座等着活人主动走进去的坟冢。
他回忆起第一次来这儿的场景,当时,天鹅绒般的夜幕上挂着一轮满月,他因为找到了高薪工作,兴奋得一路像是踩着弹簧。他推开大门,见到了在月光下拉大提琴的虞出右……
一边回忆,一边拿出花盆底下的备用钥匙开门,何慕脑子里晕晕的,身上还是很冷,也没开灯,摸黑往里走。他现在只想蒙上被子好好睡一觉,走着走着,小腿忽然绊到了什么东西。
“啊!”何慕惊呼一声,凝神一看,发现自己撞到了一把轮椅,而轮椅上坐着个黑乎乎的人。
“对、对不起!”能坐在轮椅上的肯定是虞穗,何慕道完歉,小跑到墙边开了灯。
黄澄澄的灯光铺洒下来,轮椅上的人果然是虞穗。
何慕讷讷地问:“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
虞穗双手操作着轮椅转过来,定定地看了何慕一会儿,讥讽一笑,“你问我?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坐在这里?”
即使前段时间虞穗的态度变好了许多,何慕还是没能放下心中对他的畏惧,怯怯地低下头,手里装着药的塑料袋被他绞出响声,在寂静的氛围中有些刺耳。
“倒是你。”虞穗推着轮椅靠近,“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我家?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扫地出门了吗?”
何慕莫名地抬起头,“……啊?”
虞穗微微一笑,像只狡黠的狐狸,“哦对,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哥也是一个小时前刚决定的——何慕,你被开除了。”
何慕头脑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现在。”虞穗抬起下巴,明明是坐着,眼神却像踩在人头顶上,“从我家里滚出去。”
何慕茫然地四顾一圈,看到在楼梯拐角探头探脑的李婶。思绪空洞洞的,脑壳里的东西像是全部被抽干,他迟钝地、无措地、被虞穗拿拐杖打在小腿上往外撵。拐杖底部是钢合金底座,为了支撑重新学走路的虞穗,特意加固加厚,被一下抽到小腿肚上,滋味可想而知。
何慕跪倒在地,如一条丧家之犬,爬出了大门。
雨越下越大,何慕蜷缩在花园石砖上,浑身湿透,头上的伤口渗血,又被雨水冲刷,纱布变成粉红似白的一片。
虞穗坐在台阶上,从轮椅侧面的袋子里拿出几样东西,其中一份是徐彦和虞出右签的协议。他轻飘飘一抛,“拿着这份恶心的协议滚吧,以后别再用这种借口来缠着我哥了。”
何慕勉强撑坐起来,盖在身上的协议被雨点砸得噼里啪啦响。他还来不及看,虞穗又朝他身上扔了两样东西,是他的特别家政工作合同,一式二份,全扔给他了。
“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虞穗单手托腮,笑微微地看着他,“反正你都要滚了,我就好心告诉你好了。知道我哥当初为什么雇你这个白痴回家么?”
何慕把三分合同抱在怀里,雨水模糊了视线,虞穗带笑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却字字清晰,字字诛心,“因为,我哥他一直喜欢简夏,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简夏,他那个人可虚伪了。何慕,你怎么都不好奇合同上甲方的名字为什么是我呢?哦对了,我忘了你是个白痴。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因为我哥看你长得像简夏,又是个白痴,特意把你雇回来给我当出气筒的,知道了没?”
他清脆地笑了两声,“当时我还在国外,我哥给我打电话说这次回来要送我一份特别的礼物,谁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爬上我哥的床了。啧啧,何慕你可真是太不要脸了,你以为用身体就能拴住我哥吗?到最后还不是被他一脚踢了?”
第三十五章
以前被人骂的时候,何慕选择沉默和逃避,是因为自身的胆怯和懦弱,可这次,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事情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他竟然把卡在心里的委屈和不甘一股脑全喊了出去。
“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是!”他抬头,隔着雨幕望向二楼虞出右的房间,极力想为自己辩白一次,“我不是想用、身体、拴住他……我没有!我,我只是……”
他抬起胳膊揉了一把眼睛,轻声自语,“我只是,喜欢他……喜欢鱼鱼……他先前……对我很好的……现在……他讨厌我了……”说给如注的暴雨听,说给自己一直在隐隐抽痛的心脏听。
虞穗却似听到了他在说什么,气得大骂,“你这人真的好不要脸!都被赶出来了还不死心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跟条狗有什么区别?我告诉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痴心妄想,又是痴心妄想。
毕竟是亲兄弟,连说出来的话都差不多。
何慕就是再傻,到了这步田地也不会再继续“痴心往下”下去。他单手撑地,努力地爬起来,灰蒙蒙的世界在他视线里变得扭曲,摇摇欲坠。他今天摔了个轻微脑震荡,伴随头晕和恶心是正常现象,本来医生不让他出院,可萧洛元来接他时和医生说,家里有私人医生,要把他接回家来静养。
好不容易站住脚,何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不经意扫过虞穗,下一秒,忽然朝他轮椅扑了过去。
虞穗吓了一跳,本能地抬起拐杖,于是何慕这一下,肚子正好重重撞在了拐杖底座,撞得虞穗连人带轮椅往后退了一大截。
何慕感觉***从内腑冲上喉咙,却顾不得那么多,跪在地上朝虞穗伸手,哀叫道:“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一缕殷红的血水顺着唇角流下来。
虞穗倒是没想到他反应忽然变得这么激烈,“哦,你说这个啊。”抛着手上的盒子,“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不就是一只白送都没人要的破镯子嘛!本来是要还给你的,但你这态度让我很不爽知道么?”
何慕哪管他说什么,再次扑过去抱着他的小腿,哀求道:“还给我还给我,你还给我。”
“滚开!恶心死了!”虞穗本来就很介意自己的义肢,现在被何慕抱了,简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拿拐杖狠狠往何慕肩上一怼,就势把盒子朝他头上砸去,“滚!滚啊!拿着你的破玩意儿赶紧滚啊!”
何慕连滚带爬,想去把掉在不远处的盒子拿回来,手还没碰到,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镯子碎了,圆润的玉镯碎成了三段。他跪在地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把摔坏的镯子捡起来,紧紧握在手心。
“你哭个屁啊!不就是一个破镯子,有什么好哭的!”虞穗气得胸膛起伏,一只破镯子居然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是哥哥买来哄这个白痴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虞穗恨恨地推着轮椅过去,一拐杖打在何慕手上,用底座把再次掉在地上的镯子一下一下碾得七零八碎,“让你哭让你哭!你别想从我家拿走任何一样东西,踩死你踩死你!”
“啊!啊!”何慕疯了一样去抓他的拐杖,“你!啊!不要!啊!啊!啊!!!”
毫无章法的拉扯之下,虞穗抡起拐杖,不管不顾朝何慕胸口、腰部、手臂砸去,“去死去死,你去死啊!”
何慕被打得缩在地上,头一歪,呕出一滩血。
虞穗红了眼,像只要把人撕裂的恶魔一样,高高举起拐杖,落下时,重重碾在何慕右手的手指上。
“啊啊!!!”
在何慕的惨叫声中,虞穗兴奋地说:“贱人,臭贱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勾引我哥了!”
何慕猛咳了几下,叫都叫不出来,下巴挂满血水,滴落着染湿他穿了七八年的白T恤。
“说啊!你怎么不说!”虞穗换了个地方,拿拐杖去碾何慕右手的另外几根手指,铁杵舂辣椒面一样,“我让你说!说!说!”
“啊!啊啊!!!”何慕惨叫,“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虞穗这才把拐杖丢开,看着何慕肿得像五根紫萝卜的手指,心里直犯突突。但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怎么能示弱。
“你滚吧,赶紧滚啊!”他慌乱地朝身后喊,“李婶!你死哪儿去了!”
隔了一会儿,李婶犹犹豫豫地小跑过来,“哎,先生。”
“把他给我丢出去,丢得远远的!”虞穗把一包何慕的证件甩在她身上。
“先生,这……”李婶接过东西,两手全是汗,看着倒在地上的何慕,那个虚弱的样子,像是快死了一样。
“什么这那的?你也想滚是不是?”虞穗拿轮椅撞她腿肚子催她,“你怕个屁啊!你知道我哥是谁,知道我爸和我爷爷是谁吗?就算天塌了也压不着你的!”
李婶想了想,反正人不是自己伤的,得罪雇主的自己却不会有好下场。她应了一声,走过去两手勾住何慕腋下把他往外拖。
何慕已经意识涣散,身体在地上摩擦也没有多大感觉,直到外头的冷雨重新浇打在身上,视线才终于对上焦。
他看到李婶有些不忍的表情。李婶把他一路拖到花园外的一个公用凉亭里,叹气说:“我给你叫救护车,你别怨我,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何慕眨了下眼,毫无血色的双唇轻轻开合。
李婶把耳朵凑过去一听。
他一直在重复念叨四个字——
“我不敢了……”
“我不敢了……”
“我不敢了……”
……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虞穗一整晚没睡好,心里七上八下,怕何慕真的死在外头,万一真的搞出人命怎么办?
李婶做好午餐端给他,他就逼问何慕的情况,李婶支支吾吾说叫了救护车,虞穗这才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吃饭。
没多久,虞出右回来了,一脸的疲惫,身上还带着酒气。
“哥,你回来啦。”
“嗯。”虞出右扯开领带,“你怎么又坐上轮椅了?之前走路不是还行么?”
“哦,拐杖把我胳肢窝都磨出茧子了,缓两天。”
虞出右点点头,忽然问:“何慕呢?”
“走了。”虞穗面不改色,“我把你给我的东西,还有他的证件全部还给他了。”
虞出右的目光凝滞了片刻。何慕那个笨蛋,不让他走的时候尚且想法设法要跑,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不走才怪。即使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他心里还是非常不爽。
还有点……空。
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哥,其实你早该这么做了。”虞穗把哥哥扔在沙发上的领带拿过来,绕在手上玩,“爸爸说明年要换届了,咱家里的人不能出任何纰漏,千万不能影响到爷爷,要是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弄出什么花边新闻来那就不太好了。再说了,你都要结婚了,到时候那些营销号该把你写成什么样啊。”
道理是这么说没错,可虞出右决定放何慕走的根本原因却不是为了这个。
他捏了捏鼻梁,“走了就走了。”
第三十六章
何慕这一走,虞出右整整两年没有过他一星半点的消息。
其间,虞出右曾给徐彦打过一通电话,问他何慕的近况。那天是这样的,他下班回到澜苑,车子忽然抛锚,他打了电话叫人来拖车,步行到别墅门口的时候,一只猫忽然从角落里蹿出来,团在他皮鞋边,仰着一张白绒绒的猫脸,朝他“喵呜——”。是邻居养的猫,很快就被抱走。他心神恍惚地回到家,何慕这个人就在这种时候强硬地挤进他头脑。
徐彦说不知道何慕的近况,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估计是自己一个人回了老家。虞出右握着手机,心中有些怅然。徐彦立马讨好地问,要不要帮忙联系何慕?他想了想,说不必,就把电话挂了。
整整两年。
虞出右如果想找到一个人,又何必去卖徐彦一个人情,他有的是办法和手段,只是不愿意罢了。
这两年,生活平静,没什么大事发生。如果说唯一比较惹眼的事,就是他和简茉的婚约取消了,在去年换届,虞老爷子更上一层之后,他大大方方和简茉解除了婚约。这桩婚事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简家多年经商,虽然有点小钱,但在虞家人眼里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当初是他执意要和简茉订婚,现在他反悔,也只是自己登门向简家二老口头谢罪而已,连他父亲虞照山都没有出面。
至于为什么要解除婚约,这就是另一件值得他开心的事——简夏终于对他多年的感情做出了回应。
不过碍于曾经准姐夫和准小舅子的尴尬身份,他答应简夏暂时不把这事公开,到现在,俩人偷偷摸摸搞地下情已经三个多月。
今天是简夏杀青的日子,不论是做为《红沙》的投资商这个身份还是简夏的男朋友,他都要去片场一趟。
历时两年多,这部大成本大制作的年度献礼大片终于完成拍摄,虞出右的意思,在今年十一黄金档上映。有点小道消息的都知道他是虞儒群的孙子——虞家第十三代继承人,没有选择仕途而是下海当了商人的虞大公子。《红沙》的剧本是他重金请人写的,主角的故事其实是套用了一位他爷爷的朋友的事迹。
来到片场,虞出右让萧洛元把小点心分给大家,然后在人堆里一眼看到跟大家聊得正嗨的简夏。
说实在的,简夏不论长相还是气质在平凡人中虽然出挑,但与旁边的影帝、后们比起来就略显逊色了,甚至有点要被淹没进人堆里的嫌疑。然而他就是这部电影的一番,虞出右也总是能够一眼就看到他。
圈子里就是这样,有靠山有金主比啥都强。拿一颗光溜溜的铁头血拼上位的不是没有,稀有濒危物种罢了。
“夏哥,虞总来了。”助理凑到简夏耳边说。
简夏回过头,看到一身休闲西装,站在阳光下单手插兜等着他的虞出右。
休息室里,简夏双手勾着虞出右的脖子,气鼓鼓质问:“你昨天不是说不来吗?那你现在干嘛出现?”
虞出右顺势环住他的腰,“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简夏挑起单边眉毛,“你可别告诉我惊喜就是你虞总本人啊,这个梗俗气了点吧!”
“那我是不是该弄个特大号礼盒把自己装起来,再打上粉红色的蝴蝶结,这样才能显得更俗气一点?”
虞出右低下头去追逐他鼻尖,想咬。简夏笑着不停躲,就这么闹了好一会儿,幼稚得像两个学龄前儿童。虞出右用牙叼着他耳尖说:“你上次不是说喜欢澜苑。前几天有一栋别墅要出手,我就买下来了,算是送给你的杀青礼物,辛苦了。”
澜苑是市里保护得最好的古迹之一,想买里头为数不多的房子,没有背景想都不用想,一套别墅没有几个亿根本拿不下来。
简夏这下真的有惊喜到,“跟你那栋一样的吗?”
“差不多吧,装修风格上有点区别,离我那儿步行大概有五分钟的路程,你喜不喜欢?”
简夏立马用行动回应他,踮起脚尖亲了他唇角一下,“谢谢,阿右你对我真好。”
虞出右压着他后脑勺吻他,心想这算什么,只要是他想要,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给的。
气喘吁吁分开的时候,简夏嘴唇探到他耳边,“今天过后我可以暂时当个闲人了,今晚……我去你那儿。”
虞出右目光微动,“好。”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朋友,简夏想,在一起三个多月,对自己有求必应、百般包容不用说,而且从不表现出过多的占有欲。他们的感情现在是见不得光的,简夏又是第一次和同性谈恋爱,很多都不懂,有时也苦恼着该怎么回应他才好。
今晚,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
毕竟为了今晚,他可是提前看了几个片儿,做足了功课的。
想到这,不免有些紧张。
虞出右的卧室他并不陌生,只是那张据说用了几十年的楠木大床,两年前换掉了。简夏心里有点介意,毕竟他曾经在这个房间,这张大床上看到过……
虞出右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地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简夏看着大床发呆,一秒钟之内就把他的心思猜了个透。他走过去搂着简夏的腰,“我在隔壁装了一套游戏机,过去看看?”
简夏爱打游戏,立马点头说好。
换了个房间果然感觉好多了,他们谁都没有打游戏,一进门就抱在一起,黏糊糊亲成一团。
虞出右把简夏压在沙发上,手指温柔地穿进他发丝,“紧张么?”
简夏被他亲得嘴角有点抽,大咧咧说:“紧张个屁啊,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过你要对我温柔点,别让我第一次就留下阴影。”
虞出右被他样子逗笑,一颗一颗,带着点仪式感地解他睡衣扣子,视线始终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简夏其实紧张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去了,索性闭上眼睛,想着把一切都交给他就好。可等了半天,虞出右却动作慢吞吞的,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
睁开眼一看,虞出右竟然盯着他的脚踝在……发呆。
第三十七章
简夏不觉得自己的脚踝有什么好看的,而且在这种临门一脚的关头,抓着别人的脚发呆算怎么回事?
“阿右?”
虞出右被一声唤醒,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怎么了,为自己的不专心道歉:“抱歉,有点走神了。”
还真是坦荡啊!简夏鼓着嘴,人家都已经道歉了他又能再说什么。虞出右倾身下去,唇贴上他额头,逐渐往下,留下一连串温柔的吻。
简夏慢慢全身心投入进去,在此之前还他以为办这事会不太顺利,毕竟他以前是个直男啊,可当他察觉出自己已经***时,才知道这种事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性别之分?
让人意外的是,虞出右再一次停下了。
他揉着眉心坐到一旁,窘迫而歉然地说:“我可能最近……有点累了,对不起。”
最近的工作确实是高密度高强度没错,但他打从校门里迈出来那一天起就没有哪个时候清闲过。让他发自内心觉得抱歉的,是他居然在这种紧要关头,没有反应。他以前就不是重欲的人,大学时期为了尝鲜,和一个对他穷追猛打的学姐交过两个月,后来包养过两个女明星,都是一个多月就腻了。而这两年,他每天过的都是清心寡欲的日子,静下心来,觉得欲望就是人最根深蒂固的劣根性。谁又能想到,花花世界里比明星还耀眼的虞大公子,活得竟像半个和尚,只差暮鼓晨钟四大皆空了。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至于到了这种时候忽然掉链子?简夏该怎么想他?
虞出右惭愧又羞窘,幸好简夏看起来并没有生气,靠过来调笑说:“要不我去学点偏方,给你煲点汤补补吧?正好我最近有时间。”嘴上这么说,心里不失望是假的。
虞出右还能说什么,当然乖乖说好。等刚刚那阵复杂的情绪缓过去,他开始觉得心里难受,没来由的,像是梗着一团什么东西。
为了赔罪,这一晚他陪着简夏打了通宵的游戏,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火气格外重,看什么都不顺眼,把几个高层逮到面前挨个训了一顿,搞得公司上下一连大半个月人心惶惶。
下了班,他照样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男朋友。简夏开始频繁出入澜苑,大多待在虞出右家,偶尔也去看看自己那一套别墅的装修进度。房子过户之后,虞出右花了大价钱聘请设计团队,要给简夏一个满意的住所。
俩人就这样持续搞地下情,夏季很快过去,秋天的时候,虞出右接到了国际品牌香某某的邀请函。他本来想带简夏一起去,就当散心,可简夏是个闲不住的家伙,最近一门心思忙着筹备扩建自己的公司,时常把男朋友冷落在一旁。
对此虞出右倒是不介意。他希望自己的伴侣是个有事业心,有理想,有追求的人,非但不介意,他还会暗中帮忙。
于是,这次顺应邀请出国,成了虞出右一个人的旅行。
当代的流行趋势,一些女人越来越A,反观一些男人成天比美,不被粉丝冠上个“人间妖孽”的头衔都不算一个合格的小鲜肉。
这次的时装发布会似乎也是这样,女模一个赛一个攻气十足,眼神里霸气侧漏,中性服装穿在身上非常养眼,而男模们全是一水儿的小鲜肉,一个赛一个的水嫩精致。
虞出右坐在贵宾席上,看得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一个男模的出现,吸引了他的视线。
是个看起来年纪二十上下,清清瘦瘦,白白嫩嫩,脸上有点婴儿肥,显得很幼的男模,身上穿着最新款香家女装,格子拖地裤,小西装面前是香家最经典的珍珠花扣,头发烫了不规则小卷,走的是复古风。
“你看,看那个小哥哥。”
“哇,好可爱,老娘忽然母爱发作怎么回事!”
“全场最靓的崽,我想买他身上这套限量了。”
“好想把他拉过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几个名媛小声磕起了男模的颜,拿手机录视频。
“The boy is so pure!”
“The way he cries is like an angel.”
“No, he looks like muses.”
虞出右听着几个老外对台上男模的评价——纯洁,天使,缪斯。耀眼的灯光下,男模下眼睑贴着的碎钻闪着冷光,看起来真的像在流泪。而他来到T台前端的时候,忽然对着台下众人笑了,清澈水润的眼,温软的笑在他脸上绽开,像往人心里塞了一颗软乎乎的棉花糖。
“啊!!”有女人压低音量尖叫,“我不行了,我一滴都没有了!”
男模转身露出一个背面往回走的时候,虞出右的心跳忽然变快,差点失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好在克制住了。
会场冷气十足,虞出右却觉得又闷又热,强自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扯了扯领带结,仿佛喉咙被一只手扼住,迫切需要注入新鲜的氧气。而他的全部心思,早已经跟着男模飞到后台去了。
等那些不适的感觉褪去,他竟然已经站在后台休息室的走廊上。
“Sir, may i help you”
虞出右被人拦住,心思也跟着顿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可笑,他到底在干嘛?
想着,他却说:“I am looking for someone.”
“Sorry, only authorised personnel are allowed to enter.”
虞出右当即给主办方打了个电话,并把手机递给工作人员,然后不出所料,他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他今天还就非进来不可。
于是,在一群忙着换装的模特里,他看到了那个男模。
“姐姐,我刚刚有没有出错啊?”
一句软乎乎的中文灌进虞出右耳朵里,真是好久好久没听过这个声音了。
他目光笔直地看着男模,走过去的途中拿胳膊挡开了一个差点撞进他怀里的女人,越靠越近。
男模皱着小眉头,还在傻乎乎说:“刚刚有好多人看我……”不好意思地捏了捏红红的耳垂。
经纪人安心喝完一口拿铁,笑骂道:“你白痴啊,那么多人不看你难道还来看我?刚刚的表现还行吧,没有出错。”
男模笑得很开心,双眼亮晶晶的,像两颗黑玛瑙,“我刚刚好紧张的!”
安心把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休息一会儿吧,我估计你这次是真的给我长脸了,不枉我陪你练了那么久。”
“嗯嗯!”男模接过矿泉水刚喝了一口,忽然听到一个低沉沉的声音。
“何慕。”
第三十八章
何慕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虞出右浑身僵硬了一秒钟。
他像是站在那种古早时期的黑白电影中,四周的一切褪去了色彩,而何慕的眼神像两道澄澈的光一样打在他身上。
岁月似乎对何慕格外优待,两年不见,别人都在日复一日变老,而何慕看起来竟然比以前更嫩了。
“Boys, get ready and hurry up on stage!”一个华人青年站在不远处,看着手上的名单朝这边喊,“Hey! You !就是你,何慕,快点过来!”
“啊……”何慕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把视线从虞出右身上移开,“来了。”
大家都忙得像打仗一样,一分钟恨不能拆成两半来使,只有何慕跟虞出右对视的那短短五秒显得格外漫长。虞出右看见何慕匆匆放下手中的矿泉水瓶,小跑着跟上男模队伍,心里有种被忽视的强烈不悦。
“虞总,你怎么上休息室来了?”这时安心走上前来问,“虞总认识何慕?”
虞出右打量着面前的女人。难怪从刚刚就觉得她有几分面熟,这不就是晟恒娱乐最有名的金牌经纪人安心么。
所以何慕竟然进了娱乐圈?当了模特?经纪人还是安心?
“啊!”
虞出右正自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回头一看,何慕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脚下失重一般朝后倒,眼看就要后脑勺落地了。他想都没想,冲过去拽了何慕胳膊一把。
何慕跟个不倒翁似的,本来是朝后倒,这下变成了整个人往前扑,正正好扑进虞出右怀里。可他毕竟拥有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这一扑,成功把虞出右扑得往后倒退两步。虞总也是很倒霉,一脚踩上了一小滩卸妆油,结果……
这下,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发出看好戏的惊呼。
虞出右摔得整个人有点懵,躺在地上看了会儿天花板,目光往下瞥的时候,正巧对上何慕抬起来的眼睛。何慕呆呆看着他,微微张开的两片小嘴像粉红色的果冻一样,圆润的弧度看起来总给人一种在索吻的错觉。
虞出右心脏紧了一紧。
打破这诡异气氛的是一阵“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只见安心迅速朝男模队伍走过去,二话不说,照着其中一个小鲜肉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那是个黑发绿眼,模样长得像精灵的男孩儿,捂着自己狼狈的脸,目眦欲裂地瞪着安心,不料下一秒,他的另一边脸又挨了同样一个耳光。
“I saw it. It was you who tripped up my guy, and I want you to apologise to him right now!(我看到了,刚刚是你伸脚绊了我的人,我要你马上向他道歉!”
男孩儿看她一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有点慌了,“I didn't, you are framing me!”
安心哼笑一声,“You know very well if you did it. Anyway, you cant go up the stage in this state too . If you don’t apologize to He Mu, I’ll tell the organiser and you can forget about being a model forever !! Just wait and see!(有还是没有你自己心里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也没法上台了,你如果不给何慕道歉,我会把这事告诉主办方,让你以后都混不下去,不信你就等着看!”
男孩儿红了眼圈,“You vicious woman!”
这时,工作人员又过来催。
看到安心作势要走上前去和工作人员理论,男孩儿是真的慌了,大叫道:“No! Wait! I apologise! I apologise to him!”
其他模特已经顾不得看好戏,纷纷出去了。
安心抱着胳膊朝男孩儿说:“Hurry up! What are you waiting for!”
男孩两眼含泪,咬牙走到何慕面前说:“Sorry! I shouldn't trip you up!”
何慕虽然听不懂刚刚他们说什么,但一声“sorry”还是懂的,看着男孩儿脸上满是屈辱的表情,对安心说:“姐姐,你不要打他了,我没事的。”
这要是换作平常,安心肯定得数落他不争气,可这会儿,她只是手握空拳抵在唇边假咳了两声,“何慕,该上台了,你还是快点起来吧。”
何慕这才终于意识到什么。他动了动手指,掌心里全是那种包裹在衣服下的肌肉触感。他傻愣愣地低头一看,虞出右竟然还躺在地上,给他当了半天人肉垫子。而他现在,正以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跨坐在虞出右腰上而不自知。
“啊!”何慕双手用力一撑,兔子似地从他身上跳了起来。
刚刚大家都在看好戏,只有虞出右一直在盯着何慕看,目光露骨地盯着他柔软的耳垂,耳后那块粉白的皮肤,还有那段修长脆弱的脖子,和一小截露出来的锁骨。
很美味的感觉,虞出右想着,忽然觉得自己跟个变态一样,却又克制不住心中那块潮湿的地方,有野草一样的不明生物正在杂乱蓬勃地疯长。
“对不起!”何慕丢下这么一句,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就没影了。
虞出右从地上坐起身,安心连忙过来拉了他一把,“虞总,刚刚真是谢谢你了,你没受伤吧?”
“没事。”虞出右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忽然问,“What's your name”
问的正是那个还在哭的绿眼睛男孩儿。
男孩儿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虞出右,瞬间被那阴鸷的眼神吓得方寸大乱,“……Alfred.”
虞出右垂下眼,离开的时候朝安心点了下头。
等他回到贵宾席,已经到了设计师带领模特们朝观众谢礼的环节。他迅速找到人群中的何慕,不紧不慢地坐下,心中有种连自己都难以解释的亢奋——何慕真的变得很耀眼,起码在这样大的场合没有怯场,在镁光灯下没有畏缩,像是脱胎换骨一样赢得所有人的瞩目。
而他,正迫切地想要剥他的皮,拆他的骨,一根一根仔细看个究竟,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他为自己这种见不得人的想法感到震惊,而真实的心情却是愈发亢奋。
这时,四周的记者和私生饭忽然开始疯狂按快门拍照,噼里啪啦汇成一大片喧哗声。
虞出右看着台上,手指紧紧抓住了座椅扶手。
何慕之前表现得那么出色,现在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了。
第三十九章
何慕像只惊弓之鸟,面对无数镜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多大的场合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他迅速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和裤子上的皱褶,然后红着脸扭头到处看,发现自己脱队了就小跑跟上队伍,乖乖站回自己的位置。
设计师脸上有点抽搐。
以往并不是没有模特在T台上摔过,有的甚至还一摔成名,可没有任何人能像何慕这样滑稽。
他憨憨傻傻的举动逗得观众席一片笑声。
虞出右也笑了。
何慕这一摔,成功摔上了热搜,各种各样的生图和视频迅速占据了大众的视线。有眼尖的网友认出他就是三年前那个“街头古装美男”,纷纷上传三年前视频,扒身份扒资料。一时间,关于何慕的话题度持续飙升,吸引姐姐粉、妈妈粉无数。
最后何慕得到了一个粉丝起的称号——草根甜心。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何慕当天下了台,就被虞出右堵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
再次单独面对虞出右,何慕不知所措地缩着肩膀靠在墙角。
虞出右双手插兜,颇为傲慢地看着他,逼近他,用身高的差距把他限定在自己的范围里,说:“看起来你这两年过得不错。”
何慕眼神闪躲,好半天才说:“我不认识你,我要去换衣服了……”
虞出右愣了一下,笑了,“你说不认识我,那你还认不认识你自己?”
何慕垂着眼,小嘴抿得紧紧,不回答,后背贴着墙面,像只螃蟹一样横向移动,只想离开这里。却被虞出右拦住去路。
虞出右单手撑在墙上,也不想这个时候为难他,只说:“这么久不见,一起吃个饭吧。”
何慕不肯抬头看他,“不、不吃了……”
虞出右被拒绝也没恼怒,“怎么,怕我吃了你?”
何慕深吸了口气,头摇得像拨浪鼓。
虞出右哼笑一声,“躲我啊?你现在确实是比以前养眼了不少。不过,别以为换了身行头我就会对你感兴趣了。”又要把人困住又要出口奚落,咧着嘴像个地痞无赖一样。
何慕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是为了让虞先生对我感兴趣。”
“哦,不是说不认识我?怎么还记得我姓虞呢?”虞出右脸上的笑容更大。
何慕知道自己很笨,要装也装不像的,索性抬起头,气鼓鼓地说:“反正我不会跟虞先生你去吃饭的,我要走了,你不要再拦着我了。”
笑容瞬间裂开在脸上,虞出右头一次意识到,何慕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态度强硬的时候。看着何慕躲瘟神似地逃走,他的直面感受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交织着热辣辣的愤怒,恨不能追上去一把扯住何慕的头发,把他拽进怀里做些什么来泄愤。
他往前迈了一步,忽然间又意识到,何慕现在已经不是他养的宠物了。
当初明明是他自己决定放何慕走的,此时此刻,感觉却像被人夺走了一样东西似的。
明明以前是那样乖巧可爱的一只小猫咪,现在居然也敢不听他的话了。
虞出右闭了下眼,脑中想到简夏,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没有上一秒的浓郁偏执。
第二天,何慕和安心退了房间赶往机场,半路却被绿眼睛男孩儿Alfred拦住。
Alfred脸上还挂着昨天被扇肿的痕迹,情绪激烈地辱骂安心,骂她婊子不讲信用,他明明已经跟何慕道歉,还要去跟主办方嚼舌根,害他被公司通知今后都要冷藏。
何慕听不懂他说什么,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但见他宽大的卫衣袖子里滑出了一根棒球棍。
棍子往安心身上挥去的时候,何慕一把将她推开。安心穿着高跟鞋,一下子绊倒在地上,Alfred还要再打,何慕见躲不开,只能挡在安心身上替她受了一棍子,被打得当场爬不起来。
路人见状有上来拉架的,没多久,Alfred被警察带走。
今天回国的计划泡汤,好在何慕伤得不算严重,不用住院,可把安心急坏了。俩人回到酒店,何慕问她Alfred为什么出手伤人。安心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最后说:“这事我真没跟主办方说,我觉得这事,八成跟虞总脱不了干系。”
“……他?”何慕愣住。
“对了,你跟虞总是怎么认识的?你怎么会认识他?”
何慕趴在床上休息,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睛,半天没回答。
安心也不勉强,只是有些感慨地说:“不想回答就算了,不过我要提醒你,虞总那样的人,你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嗯……”
感觉何慕回答得不走心,她又强调,“虞总那样的人,他高兴了可以把你捧上天,不高兴了就能一脚把你踩进地狱。你知道前几年很红的那个若琳么?”
何慕摇摇头。
“她是飞伯的人,她那人吧,资质什么的都挺好的,就是心太高,不懂得安分守己,仗着虞总宠她,把同行基本都得罪光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得罪到虞总头上。你知道她的下场么?”
何慕还是摇头。
“她现在在疗养院,疯了。”安心语重心长,“所以说,虞总那人很不讲情面,当初包养过她一段时间,玩腻了之后,狠起来比对陌生人还狠。”
说完转身去倒水,错过了何慕血色褪尽的脸色,等她端着水回来,何慕已经把脑袋别到另一边去了。安心本来还想再念叨几句,她昨天就看出来虞出右对何慕有意思了,就怕何慕傻,一头栽进去拔都拔不出来,可何慕的手机忽然响了。
何慕看着来电显示,恹恹地接起来,“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安心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何慕下意识想把自己缩起来,扯到后背的红肿,疼得“嘶”了一声。这轻微的一声传进电话里,那头的人变得焦灼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没、没事的……”何慕不敢再乱动,直挺挺僵着,把在街头发生的事老老实实说了一遍。
男人听完居然说要飞过来看他,吓得他坐起身,慌乱摇头道:“不要不要,你不要过来了,我和姐姐,我们后天就要回去了……”说着,朝安心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安心秒懂,接过他的手机,“小老板,何慕这次英雄救美,真的是狠狠帅了一把。哎呀没事,真没事,就是后背肿了一块,医生都说擦点药就可以了。你别,你千万别,不然大老板要找我跟何慕麻烦的。哎,行,后天我立马带他回去,你就别操心啦。嗯,那先这样,拜。”
挂了电话,她眉飞色舞地说:“我们小何慕就是招人疼,千里之外都把人家的魂勾走了。”
何慕闹了个大红脸,拿被子捂住头躲避这话题。
第四十章
飞机落地是晚上,有个穿着烟灰色风衣,高大俊朗的男人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见到何慕立马迎上来把他行李箱接走。
为了跟何慕一起坐后排,袁杨特地带了司机过来。后排明明很宽敞,两个人却坐得挤挤巴巴,要不是有车门挡着,何慕早被他挤大马路上去了。
犹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何慕也是被他这样挤着,那时,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那对何慕来说,是一次非常不好的回忆。
车子平稳行驶,前排的安心忽然大笑起来,“何慕,你的超话现在已经有十几万粉丝了知道吗?”
何慕被挤成一小团,眨着两只亮亮的眼睛问:“啊?我的超话?那是什么啊?”
“哎你……”安心愁得想揉头,“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总之你现在有很多粉丝啦!”
“啊……”何慕困惑不已。
沉默了一路的冷脸怪袁杨忽然把自己的手机拿给何慕看,屏幕上正是何慕的超话,“就是这个超话。十万是我买的水军,你的粉丝有三万多。”
何慕屏气凝神刷手机,上面全是自己的照片和视频,再怎么往下翻都翻不完,看得整张脸涨得像个红苹果。
【慕慕小天使,妈妈爱你,么么哒!】
【无痛当妈无痛当妈无痛当妈,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我们甜心居然连一个代言都没有,啊啊啊想为甜心疯狂花钱,气哭!】
【紧急扩散!紧急扩散!紧急扩散!小甜心是晟恒的人!!!要一起去见真人的姐妹有木有?私我!转评赞抽一瓶香水!】
……
何慕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言论,耳边冒出郑重其事的声音:“超话是我建的。我是你的第一个粉丝。”
何慕扭头望向袁杨。他面无表情的脸,配上此时无比认真的眼神,何慕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但又觉得这样很不礼貌,连忙把视线重新转到手机屏幕上,大拇指唰唰滑得飞快。
“啊!”他忽然惊叫一声,在袁杨伸着脖子想来看的时候把手机反扣在腿上。心脏砰砰砰乱跳个不停,他刚刚居然看到一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没穿衣服也没穿裤子,头顶有两个猫耳朵,屁股上一根猫尾巴,色气都快溢出屏幕的男孩子的图片。
慌乱之际,连手机被拿走了都没察觉。
袁杨那家伙,居然一本正经地浏览图片,然后同样一本正经评价道:“这个人是你的泥塑粉。”
何慕怎么可能知道那种把男爱豆当老婆来YY的泥塑粉是种什么样的存在。他当然也不知道同人图这种东西的存在,感觉就像自己真的变成了图片上的那个样子似的,又羞耻,又有点被人误会的委屈,他从来没有那样过啊,为什么要被画成那样啊?被那么多人看到了怎么办……
一整晚,他完全陷在被人扒光了展览的恐慌里,即使那个画师后来被封了号,也阻止不了焦灼的情绪将他完全控制。
却不知,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何慕的星路开端,就这样以被迫出道的形式呈现在大众面前。他无法做到其他明星那样对别人的评价不卑不亢,每次只要有一点点关于自己的负面消息,他都要沮丧好久。被误解,甚至被污蔑,被黑粉无止境攻击的时候,他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在这种自我成长,周边人的安慰和鼓励,以及逐渐学会自我排解的漫长过程中,他注定要一路磕磕绊绊。
且说当晚,袁杨把他送回公司分配的单身公寓。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本来已经很累,满心却记挂着那张被删掉的图,想着到底有多少人看到。
他精神不济地去泡咖啡,全程使用左手。
袁杨隔着咖啡的雾气和香气看他,忽然说:“你还是退出娱乐圈好了,娱乐圈不适合你。”
这话何慕不是头一次听见了。之前安心对他说过,公司的同事也对他说过,现在连袁杨也这么说。圈子里水这么深,以他的智商是会被活活淹死的,这是当初安心对他说的。
他是真的不适合。
沉默良久,他却摇了摇头。
袁杨客观评价道:“你连几张同人图都受不了,以后该让人担心成什么样?”
何慕怔了怔,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总是让人担心的……”
“这个不是重点。”袁杨放下咖啡杯,两手把着何慕肩膀,“我想看你开心,不想看你勉强自己。”
何慕触及他炙热的目光,感觉像被烫到一样,垂眸说:“不、不勉强……我能靠自己挣很多钱,我很开心的。”说着,无意识用左手捏了捏右手的手指,“我还欠了那么多钱,要赶紧还给宋先生的。”
“宋贤知他根本不缺你那一点点医药费,你怎么老是这么犟!”袁杨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要被他活活气死,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他这种一根筋完全不会转弯的人?
何慕坚持道:“要、要还的。”
袁杨不止一次说要帮他还钱,被他拒绝,后来甚至给宋贤知打过电话,让宋贤知亲口告诉何慕那点钱不用还,可何慕依然坚持着还钱。
知道说不通,袁杨也不再坚持,换了个话题问:“你今天愿意答应我了吗?”
何慕:“……”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恨不能把自己团成一小团消失不见。
袁杨“哼”了一声,“不肯答应就算了。何慕,我现在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何慕慌乱地抬起头,“不不不,不可以的。”
“不可以就算了,我走了。”袁杨第一百八十次被拒绝,板着一张又臭又黑脸,说完真走了。
“袁杨!”何慕忽然叫住他,鼓了好大的勇气,小声喊道,“我不会答应你的!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明天,后、后天,大后天……我以后都不会答应你的!”
说完,逃命似地跑进卧室里,后背贴着门板大口大口喘气。
他真的很苦恼,不想那么直接地拒绝别人,可是如果不说清楚,袁杨会一直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不答应,无关袁杨的好或不好。
他再也不想跟这种与自己身份悬殊太大的人在一起了。
第四十一章
年末,12月31号这天,对商圈来说已经成为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往年这天,不论是想结交权贵的,借机谈合作的,抑或攀高枝抱大腿的人,都能有一个正当理由——参加宋贤知的生日宴会。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那个资格被邀请才行。听说每年的宾客名单都会层层筛选,到最后被确认的,不是宋贤知的亲朋好友就是些在政界和商圈真正有影响力的人。
而在娱乐圈混了大半年,到现在勉强连个十八线都算不上的何慕收到了邀请函。
能被宋先生邀请,他开心的同时也很羞愧,因为他还没把欠宋先生的钱凑够,而且他也很愁,不知道该送什么生日礼物,太寒碜的拿不出手,太贵的又买不起,实在是个难题。
愁来愁去,很快到了宴会当晚。
何慕与同样被邀请的袁杨结伴,紧张地问:“袁杨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一张机票。”见何慕困惑不解地眨着眼睛,袁杨又补充道,“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宋首长和他老婆现在在东太平洋的一座小岛上定居,所以我决定用一张机票把宋贤知送去看望他爸爸。”
“……啊?”何慕听懵了。
袁杨在会场入口停住脚步,弯下身凑到他耳边,“宋贤知是个著名爹控。不过我觉得这个礼物送出手,我肯定会被他打的。”
口腔里喷出的热气像在给耳郭挠痒痒,何慕即使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想再知道其中八卦,连忙绕开,把小心翼翼提了一路的礼物交给登记处的秘书姐姐。
会在宴厅里遇上虞出右是何慕先前就想到的,毕竟虞先生和宋先生是好朋友,只是真到了此情此地,何慕根本做不到事先练习过无数次的冷静从容。
由于宴请名单限制,到场的人都没带伴,虞出右也一样。何慕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端着一杯红酒,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与一个衣着靓丽的女人闲聊。
好险好险,还好没有看到我。何慕想着,滴溜溜往另一头跑。
他虽然当了小半年明星,但公司目前还没有给过他什么正式通告,他出席大场合的机会屈指可数,因此他脑子里也没什么概念。
虞出右礼貌地应付着面前某官员的独生女,聊着聊着,几乎是意识里钻进了一道风,吹得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往旁边望去,恰就看到何慕跑的有点滑稽的背影,像只掉了食物要忙着去追的松鼠。
“怎么样?赏个脸吧,虞大公子?”
女人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笑道:“当然。”
何慕一直跑到完全看不见虞出右的角落才停下来,周围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有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不在意。刚刚太紧张了,喉咙有些发干,盘子里的草莓一大颗一大颗,鲜红欲滴,他飞快地拿了一个,背过人群小口小口吃起来。
袁杨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副宛如偷食的小孩的模样,“你干嘛躲在这里?”
何慕吃完一个草莓,发觉真的好好吃,就又拿了一个,吃着吃着,忍不住就蹲了下来。四周的人事物都与他无关,他只在乎手里这颗又大又甜的草莓。等袁杨的身影挡住头顶的灯光,他抬起头,恍惚才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出来,知道自己八成又丢脸了,好在这里没有太多人。
他站起身,紧张地伸出手,掌心里托着那颗还来不及吃的草莓,“很、很好吃,你吃不吃?”
袁杨愣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草莓,视线却一直盯着他晶亮的眼眸不肯挪开半寸,“谢谢。”一口咬掉一个红彤彤的尖尖,酸酸甜甜的味道浸满味蕾。袁杨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味觉里的清甜,远不如视觉里的何慕来得鲜艳。
何慕被他看得有点别扭,转身又去拿了一块芒果小蛋糕。他以前爱吃甜食,现在也一样,妈妈说过,甜食会让人的心情变好。
他一个人吃了一会儿,袁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直勾勾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捧着蛋糕,愣愣地问:“你、你要吃吗?”
话音刚落,袁杨朝他伸出手,指尖落在他的唇角,沾了那上面的奶油。
看着他把那根手指送进嘴里含住,何慕脸红到了脖子根,感觉连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他再也待不下去,找了个借口匆匆溜进卫生间。
洗了把冷水脸降温,何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刘海被打湿,淡淡的眉头苦恼地皱在一起。他都已经清楚拒绝过袁杨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啊……
这时,卫生间的门被人推开。
何慕本来也没在意,直到在镜子里看见虞出右。
虞出右径直走过来,离他越来越近。他即使垂着眼也能感受到后背上凉飕飕的注视,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想跑,一转身却刚好落入了虞出右的包围里。
虞出右双手撑在洗手台边,以极近的距离把他圈在身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那眼神极为刻骨,仿佛要把他前世今生都给看穿。
何慕咽了口唾沫,瞪着两只眼睛,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虞出右才挑唇一笑,“你现在和袁杨在一起?”
何慕被他近在耳边的声音震得心里一抖,本能地想要否认,却抿着嘴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能耐了啊,离了我也能攀上别的高枝。难怪上次假装不认识我,怎么,你心里是不是挺得意的?”
距离太近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成热气喷在何慕脸上。他们之间仅隔着的短短一段距离,因为彼此交缠的呼吸而变得粘稠起来。
何慕张不开口,只能摇头。
虞出右蓦然在他清澈的眼眸里,看到自己满是阴翳的脸,心里划过一个短暂的念头——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每次。
每次!
只要碰上何慕,他就会变成让自己讨厌的样子。明明心里清楚,却怎么都克制不住。
要是何慕这个人,能够在他的生活圈子里彻底消失,他就不会这样。
看看,这个骨子里就喜欢勾搭男人的贱货多能耐啊,总有人想占他的便宜,总有人想尝尝他的味道。
他的味道……
确实是很好没错。
以前,都是他一个人在吃的,现在,别的男人也尝过这个味道了吗?
真脏!
脏死了!
贱货!成天只知道勾引人的贱货!
虞出右本来想逼自己冷静,手却不受控制,掐住了何慕的两边脸颊。
“啊!”
一声惊呼从那张小嘴里传出来的时候,虞出右心里忽然烧起了一把邪火。
“你放开我!”何慕被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挣扎半天也挣不开。虞出右现在的眼神他太熟悉了,恐慌之下,他闭着眼睛胡乱踢打起来,“放开放开放开!唔!唔唔……”
把那张诱人的,可恨的小嘴恶狠狠堵死。
虞出右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胳膊死死箍着何慕的后脑勺。
还想跑,贱人,贱人!强势地占满他口腔,让他再也说不出恼人的话来,咬死他,贱人,今天就把他咬死!
虞出右闭着眼睛。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浑然忘我,只觉得心里那把火烧得越来越旺,蔓延到四肢百骸,一路烧至下腹。
咬死你!他紧扣着何慕的脑袋,变换着角度深重吻他。
干死你!捅穿你……他想。要在你身上捅几百个洞!全部灌满我的东西,让别人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贱人,哪怕你死了,也要带着我的印记,浑身上下,五脏六腑全是我的味道,连路边的野狗都要躲开你……
第四十二章
从来不知道一个吻也可以如此的血腥和暴力。
何慕口腔里满是辛刺的铁锈味,感觉连脑细胞都要被他吸走,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冷光,是他皮肤的颜色。
大脑极度缺氧,在即将窒息的刹那,何慕抬起膝盖重重地往上撞了一下。
虞出右发出吃痛的闷哼。
何慕顺着洗手台滑坐到地上,整张脸惨无人色,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下来。看着对面蹲在地上,狼狈地捂住要害,憋得脸红脖子粗的虞出右,他忽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原来虞先生也会痛,会难受,会狼狈至此。
滚烫的热意从心里冲上眼眶,何慕大口大口喘着气,抬起胳膊擦了一把眼睛,踉踉跄跄站起来,开门跑了出去。
他本来就是为了躲人才跑到这个偏僻的卫生间来,一路顺着狭长的走廊往前跑,漆黑的尽头处有一扇没有关严的铁门。
“咚——咚——咚——”
午夜的钟声伴随着光亮一起从门缝漏进来,何慕推开门,来到宽阔的露台上。
“咚——”
最后一声钟声敲响,他听到烟火升空的声音,在黑夜里划出无数道灰扑扑的直线,然后轰然爆开,绽成最绚烂的花火。
新年到了。
会场里鼎沸的人声隐隐传来,何慕双手紧紧扒在围栏上,仰着头,被盛世一般的,一朵叠着一朵的,铺满整个城市上空的烟花震撼得热泪盈眶。
多年来埋在心里的孤单和委屈一股脑爆发出来,加上刚刚受到的惊吓,何慕在五光十色的夜空下,张着嘴哇哇大哭,映得满脸泪水斑斓闪烁。
身后的铁门不知何时被轻轻推开,轻轻关上,落锁。
何慕听不见,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哭。
双肩忽然一重,何慕吓得浑身一抖,接着就被那双大手牢牢把着翻了个身。隔着泪雾蒙蒙的视线,来人俊美苍白的脸被映上红红绿绿的烟花,像小时候看的僵尸片里的僵尸一样。
何慕吓得愈发大声地哭起来。
虞出右一脸扭曲地逼近他,恶狠狠骂:“你他妈哭个屁啊?我差点被你踢废了知不知道?”咬牙切齿,眸中爬上蜘蛛网一样的血丝,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对、对不……”何慕下意识就想道歉,话刚出口又咽了回去,闭着眼睛回骂道,“都是你的错!都是你,是你……”打了个哭嗝。
虞出右怒极反笑,张开手掌掐住何慕纤长的脖子。
何慕猝不及防,双手胡乱地朝他扑打,全身的力气被扼在喉管,拉成一根细细的线,随时会“啪”一声断掉。
“弄死你……”虞出右一条手臂铁箍子一样卡着何慕腰身,另一只手足足使了八分力掐着他脖子。看他完完全全陷在自己股掌之中,如同一只濒死的天鹅,仰着脆弱的脖子无力挣扎的模样,虞出右觉得兴奋。
一种临界于可以探知到死亡的真相的兴奋。
看看他的样子,他真的好脆弱,玉璧一样的脖子被掐得经络暴突,像是裂开的纹路。那张粉润的小嘴,颤抖着连个求饶的音节都吐不出来。还有那双永远无辜,永远单纯的眼,里面黑得像夜色一样浓厚,浸满了死亡的恐惧,竟然也别有一番独特的美。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夜,这样所有人都忙着迎接新年兴高采烈的时候,可能,最适合把一个人弄死……
何慕的脸已经涨成了浆果色。
虞出右兴奋又紧张地盯着他每一分神色的变化。
他要死了。
怎么办。
他要死了。
怎么办!
他要……死了?!
虞出右忽然松开手,退后两步,躬下身大口大口粗重喘气,感觉像被大锤当胸砸中,里头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碎得一塌糊涂。
“咳咳咳!咳咳!咳……”何慕倒在地上蜷成一团,伸着一只手,艰难地想去够围栏。
虞出右双手撑着膝盖,抬头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冲过去把他抱起来,捞进怀中。
何慕刚刚眼睛差点充血,这会儿难受得睁不开,后脑勺挂在虞出右臂弯里,艰难地喘气,脖子上一圈明显的掐痕,触目惊心。
虞出右伸出一只手,贴着他后背给他顺气,不自知地发着抖。何慕再也没有力气挣扎,脑袋歪朝他胸口,呼吸全喷朝他心脏的位置,打湿了那一小块衣料。
烟火终于落幕,空气里漂浮着薄薄的硝烟味,黑夜像个罩子一样。
虞出右耳朵里出现短暂的失聪,双唇一开一合,说着连自己都听不到,却像是已经事先演练过千百遍的话,“算我栽了,我好像真的栽你手里了,怎么办。”
何慕睫毛颤动,如同两把掀起来的扇子,缓缓露出里头不可置信的眼神。
虞出右看着他眼睛,愣了一下,耳朵恢复听觉。他听见自己说:“何慕,我以后都允许你跟着我。今天,今天就跟我回去。”
何慕愕然,吓得一咕噜从他怀里滚了出去,匍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虞出右不解地看了他一会儿,把他捞起来站好,皱眉问:“有没有大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何慕双手紧抓围栏,目空一切地望着前方,说不出话来。
隔了一会儿,虞出右站到他后面,胳膊环住他细瘦的腰,躬下身把下巴挂在他颈窝里,“其实这两年多,我挺想你的,宝贝儿。”像条犯了错之后,不知廉耻黏着人撒娇的大狗。他把身体不停往何慕身上挨,蹭来蹭去,蹭得声音都哑了,“它也很想你。我们,出去吧?”
要不是地点不对,他哪还会这么多废话,早就顺着心意把想干的事都干了。
他蹭啊蹭,虽然隔着衣服,也乐此不疲像个猥亵的变态一样。
“啪!”
忽然,脸颊被沉沉击中,虞出右还没反应过来,头已经偏朝一侧,火辣辣的痛意随之爬上脸颊。
他转过头,错愕地瞪着何慕。
何慕这辈子头一次打人,盯着自己的左手,又慌又怕又急,一边跳脚一边哭着骂:“你走开你走开你走开!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呜呜……你是坏人!你是最坏的人!你……呜呜呜……你不要再欺负我了!你不要再过来了!”
第四十三章
虞出右上一次被打还是在青少年时期,母亲过世,父亲甩了他一个耳光。自那以后,父子关系再没缓和过。
何慕居然敢打他。
像何慕这种毫无背景的人,虞大公子要真的想弄死他都用不着自己动手。虞出右原以为自己会暴跳如雷,可是看着何慕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惨,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个窟窿,所有的怒气都一点点流了个干净。
“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他走过去把何慕搂在怀里,“成天就知道哭,我又怎么欺负你了?哭哭哭,哭个屁啊,烦死了你这个人!”
何慕哭得更凶,推他胸膛,打他,但那点力气落在他身上就跟挠痒差不多。
“好了好了,别哭了。”折腾半天,虞出右也累了,刚刚莫名其妙升起的欲望也冷却了下去。他就势坐在地上,也顾不得脏,把何慕按在怀里,哄孩子一样,“不哭不哭,再哭眼睛要瞎了知不知道?”
以前也是这么哄他的。虞出右脑中浮现出很多以前和他在一起的画面,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把他当做一个不稳定因素,剔除一个肿瘤似的,偏要把他赶走?到头来,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想像这样把他抱在怀里哄着。
虞出右自以为是觉得,只要他想回头,何慕还是从前那只乖巧的小猫咪,就算刚刚被打也可以不在意,猫咪偶尔炸毛不小心挠了主人,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大错。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虞大公子,大概不知道这世上存在着真正的错过。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虞出右摸出自己的手机,黑屏,然后听见何慕鼻音浓重的声音,“喂?……我、我在……”
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何慕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袁杨。虞出右一把夺过何慕的手机,霸道地按下挂断键,恶狠狠警告道:“以后不许再和袁杨联系!”
何慕不理,伸手要来抢手机。
虞出右抬起手臂,把手机举到他碰不到的位置,继续警告:“你现在在晟恒?明天就给我辞职,你真想红就要听我的话,你想要什么资源我都可以给你,前提是你必须和袁杨断绝关系!”
“还给我还给我,你还给我!”何慕跟没听见一样。
虞出右气得把他使劲往怀里按,“晟恒有什么好的?论规模论财力论市场覆盖它都和我飞伯差远了!”像个幼稚攀比的小学生,不停诋毁对家,“袁杨有什么好的?就一靠家里吃饭的寄生虫,你知道他有多花吗?一天到晚和人约P搞NP,睡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整个就一下半身长在脑袋上的家伙,你还真信了他的花言巧语!”
冷哼一声,“你必须和他断得干干净净!他那里我去说,量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和我抢人。”越说越生气,掐住何慕的嘴角,“你是不是和他睡过了?你也不怕得病!明天就跟我去体检,脏死了,必须里里外外全部检查一遍!嘶——”
老太太似的喋喋不休半天,虞出右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何慕闭着眼睛死死咬住他的虎口,尖锐的牙齿毫不留情陷入他皮肤里,湿漉漉地疼。在他愣神之际,何慕一把推开他,抢过手机拔腿就跑,慌张急迫得,像是要躲避病毒。
虞出右垂眸看着虎口上的两个牙印,鲜红的血珠正在往外冒。
他怒了,这次是真的怒了,迈开长腿就追了上去,很快在无人的拐角处瞥见何慕的身影。他快步跑过去,却看到何慕扒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如同看到救世主,两眼放光地大喊:“袁杨!”然后躲朝袁杨身后,把自己完完全全藏起来,连个衣角都不露。
虞出右咬着牙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袁杨,你怎么来这儿了?”
袁杨本身就是个冷脸怪,生起气来也看不出差别,“来找何慕。”
“哦。”虞出右抬了抬下巴,“我想你以后都不用再找他了。”
袁杨皱起眉头,“我找不找他,好像不关你的事。”
虞出右又靠近一步,目光直逼进他瞳孔,“何慕马上就会从晟恒辞职,袁杨,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以后,我不希望我的人再跟你有任何干系。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你不会没品到连别人的人都抢吧?”
袁杨瞳孔一缩,成功被这番话刺激到了,把何慕从身后拉出来,质问道:“他说的是真的?你要辞职?你要跟他?”
虞出右抱着胳膊,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个极浅,但志得意满的笑。
何慕拼命摇头,用哭哑的嗓音说:“我没有,没有,他骗人!”
笑意完全僵在脸上,虞出右恼怒地伸手去抓何慕,却被袁杨再次把人护在身后。
袁杨和虞出右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对付,也就见面点个头的交情,也不在乎真的翻脸。刚刚看清了何慕脖子上的掐痕,再看虞出右一身皱巴巴的西装,怒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他妈管得着?!”虞出右先一步出手,全部怒气化成一拳朝袁杨砸去。
袁杨倒退两步,拿手背抹了抹唇角,立马回了一拳。
就这样,两个身材不相上下,各自身份贵重的成年男人,在跨年这晚撕破脸互殴起来。刚开始还有些许技巧可言,到了后来简直像两头野兽互咬,毫无章法,乱七八糟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要不是宋贤知带着几个朋友找到这里把俩人拉开,还不知道最后到底会难看成什么样子。
宋贤知自然是站在虞出右这边的,但做为今天的东道主也不好得偏帮,为了制住虞出右,弄得自己满身大汗,西装都湿了。袁杨那边也有几个人拉着,俩人被拖开,还不甘心地蹬着腿想踹对方。
“你他妈疯了?”宋贤知在虞出右耳边低声说,“外头有多少人知道吗?万一有人过来看见了怎么办?你他妈想上头条?”
“老子要弄死他!”虞出右眼角出血,衬着一双猩红的眼,跟走火入魔差不多,“放开老子!操!你他妈帮谁的!”
“来啊!”那头的袁杨鼻梁都被打歪,不甘示弱地喊,“看今天谁弄死谁!”
宋贤知头大如斗地朝那边招呼,“哥几个赶紧把人拉走!走西边那条通道,别他妈被人看见了!”
袁杨很快被七手八脚抬走,虞出右大吼道:“姓袁的孙子你给我等着!老子要是放过你就他妈跟你姓!”
他自己也差不多体力耗尽,身子松垮垮挂在宋贤知臂弯里。眼角余光中,看到罪魁祸首还脸色发绿地站在角落,一副被彻头彻尾吓傻的模样。
还好这蠢货识相,他想。
不料下一秒,何慕居然朝袁杨被抬走的方向跑了,跑得跟火烧了屁股似的,多一秒都不能再等,其间甚至没有回过头看他哪怕一眼。
虞出右挣开宋贤知,脚下打着绊子摔朝墙上,最后无力地倒在地上。
“操!”
朝一旁啐了口血水,虞出右觉得疼,左胸口里面似乎……被打坏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疼。
第四十四章
“你搞毛啊?”
宋贤知的这一声在狭窄的走廊里荡出长长的回音,看着跪倒在地,单用“狼狈”二字来形容俨然已经不够的兄弟,怒其不争地问:“你怎么会和袁杨打起来?别告诉我是为了个男人?你他妈怎么不说话?难道真被我猜中了?为了谁?难道是……何慕?”
虞出右浑身无力,心情又丧到极点,没好气地说:“你他妈废什么话?还不赶紧拉我起来!”
“操,这会儿起不来了,刚刚不是可能耐了?你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愣头青呢?真他妈丢人!”宋贤知嘴上抱怨着,还是把他扶了起来,“怎么着?上医院啊?还是给你弄回家去啊?”
虞出右的脸已经肿得完全变了形,想了想说,“别逼逼了,就近随便找个地儿,再找个医生过来,我要这会儿回去了小穗肯定比你还能逼逼。”
“你妈啊……”宋贤知气结,好好过个生日,到头来寿星倒成了重体力工,“真他妈欠了你的。”
而另一头的医院里,袁杨被打断的鼻梁刚处理好,紧接着却被随后而来,了解了事情经过的姐姐劈头盖脸甩了几巴掌。
芮容三指着他的鼻子骂:“出息了啊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何慕连忙跑过去挡在袁杨身前,可怜兮兮哀求:“姐姐,你不要打袁杨了,袁杨受伤了。”
芮容三气道:“何慕,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少跟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搅和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听?”
“对不起。”何慕揉了揉肿痛的眼睛,“这次的事情不怪袁杨,是我连累了他,姐姐你不要怪袁杨了。”
芮容三冷哼一声,“没人连累他他也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现在居然争风吃醋跟人打架,虞家的人是什么善茬吗?袁杨,你到底要给我惹多少麻烦才甘心?你有能耐惹事,你真有能耐别让我给你擦屁股啊!”
袁杨紧握双拳,赤着眼说:“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你解决?你打算怎么解决?我告诉你袁杨,这次的事我管不了,你脸那么大自己去求爷爷吧,让爷爷一大把年纪给你收拾烂摊子去!反正你也早没脸了!”芮容三说完,踩着高跟鞋气愤离去。
“姐姐!”何慕急忙追了出去,满心愧疚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请她不要再怪罪袁杨。
芮容三听得头大,缓了下语气说:“何慕,你是公司计划明年力捧的新人,我也是真心喜欢你,但现在你告诉我你和虞出右还有这么一段,那万一他因为今天的事在背后打击报复怎么办?谁能来负这个责?”
何慕难过地垂下头,“对不起……”
“说‘对不起’没用。”芮容三叹了口气,“何慕,你可能还不太了解虞家的势力。虽说虞出右不至于明面上对我们公司怎么样,我也不会真怕了他,但我为什么非要承担这样的风险?何慕,身为艺人,自己的私事解决不好要让公司来解决,这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值得公司这样做,明不明白?”
何慕半知半解。芮容三告诉过他,脑子笨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但切忌不懂装懂。他摇摇头,“不是太明白……”
“意思就是如果你能自己把这事解决,公司明年还会按计划捧你。但如果你解决不了,公司这边不会保你。再说简单点,如果虞出右那边来找茬,我可能会把你推出去。你自己惹出来的事,后果自行承担,懂了么?”
何慕用左手攥住右手隐隐作痛的手指,点点头,“懂了。”
芮容三走后,何慕转回病房照顾了袁杨一夜。
袁杨看他要么倒水,要么削苹果,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样子,握住他的手说:“何慕。”
何慕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手上一抖,苹果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啊……”
袁杨看着他蹲在地上捡苹果,那单薄瘦弱的背脊,从后领口的位置看进去,脊椎骨嶙峋得一小颗一小颗凸出来,分外惹人心疼。
“何慕,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何慕蹲在地上,抬起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么觉得,这次,真的是我连累你了,我不该,躲在你背后的……”
袁杨侧撑起身子,急道:“我姐是不是让你以后都不许再接近我?我知道,我以前可能确实挺混的,我姐肯定当我这次也只是玩玩。何慕,这么久了,你看我找过别人没有?我现在只想要你,不会再去找任何人的,你信我。”
何慕错开与他胶着在一起的目光,想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袁杨,你不要再这样了,我……你、你去喜欢别的人好不好?”
说完,察觉到袁杨的眼神里糅着碎裂的痛意,何慕承受不能,抓着手里脏了的苹果匆匆跑进卫生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流出来。想到刚刚芮容三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最不愿意的就是再和虞出右有接触,可是,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躲在别人背后逃避责任。今天往袁杨背后一躲,就害惨了袁杨,以后,他不能再躲了。
泪水顺着下巴滴在右手上,里头的骨骼仍在隐隐作痛。但凡碰上阴天,那钻心的疼就能逼出一身大汗。他抹了一把眼泪,把手指放在冷水下冲,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反反复复输入一个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始终没有拨打过去的勇气。
而虞出右,这会儿正在宋贤知的公寓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断了七八年的烟瘾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笼罩他,深深侵袭进肺部。
刚刚宋贤知告诉他,两年多前,何慕受了很重的伤,要不是运气好碰上他,现在会变成什么样真说不准。
“重伤?怎么回事?”虞出右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拉着宋贤知问。
宋贤知摇头,“不知道,他不肯说。这年头,被强盗流氓打劫的可能性是多少?但除了这我猜不到别的原因,除非他有仇家。”
仇家?怎么可能,虞出右想。早在他雇何慕当保姆那会儿就已经把何慕的底细调查清楚了,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
何慕那人,干净得像是一张等着人去涂绘的白纸,还有那单纯的性格和笨拙的头脑,总是能激起人的虐待欲。
想到这,虞出右呼吸一滞,带着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张问:“他……受的什么伤?伤在哪儿了?”
宋贤知几乎秒懂他意思,摇摇手说:“你以为他被人强暴了?没有,没伤在那儿,但总之挺惨。我记得……肋骨断了几根,身上大面积皮下出血,腿也有问题,光手术都做了大半天。我找的最好的外科专家,就那个谢主任知道吧?”
虞出右微张着嘴,愣愣地点头。
“最严重的还是他的右手。几根手指的骨头都碎完了,这辈子想恢复,难。”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是元旦假,宋贤知有事一早就走了。虞出右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昨晚他从宋贤知口中知道了许多关于何慕的事,比如两年前宋贤知胃出血那次偶遇何慕;比如何慕做完手术之后想去找工作,但右手基本算是废了,他既没学历又没能力,干啥啥不行,最后只能靠颜值吃饭,被宋贤知介绍给芮容三。
虞出右想了很久,打开手机APP调出家里的监控,找到两年前何慕离开的那个晚上的视频。当初他为了监视何慕在家里装满监控,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派上用场。
出乎意料的是,别墅花园、大门口和客厅某个角落的监控坏掉了,就在他两年前决定赶走何慕,告诉虞穗把人打发掉的前几天,坏掉了。
虞出右只看到何慕缩着肩膀的半边身子,虞穗坐在轮椅上,俩人似乎在对话。几分钟后,虞穗推着轮椅逼近何慕,何慕瑟缩着退出了监控范围,连带虞穗也看不到了。再后来,李婶从楼梯角落慌慌张张跑了出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虞出右拨通萧洛元的电话,让他找人把当天坏掉的几个摄像头的画面恢复。
萧洛元听完沉默了会儿才说:【虞先生,什么时候要?】
“尽快。”虞出右说完挂了电话。
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会得到一个大秘密。其实他可以直接回去问虞穗,可事情已经过了两年多,贸然问起,虞穗肯定要东想西想。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虞穗装完义肢回国之后,对何慕的态度一直挺客气的,就算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已经被他开除的李婶,看他那段时间冷落何慕就作威作福的时候,虞穗也没对何慕做什么出格的事。
手机响了起来。
虞出右垂眸一看,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知道他私人号码的人不多,推销电话更不可能打进来。他接起电话:“喂?哪位?”
那头没人说话。
虞出右心里烦,耐着性子又“喂”了一声,那头终于出声了:【……虞、虞先生,你、你好。】
虞出右眼眸微微睁大,再次确认了一遍来电显示,问:“何慕?”
不成想,何慕竟会主动约他。
站在何慕的宿舍楼下时,他不能否认自己心里其实是有点得意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何慕终究还是会向他妥协。
虞出右腰背笔挺,一尘不染的皮鞋迈入狭窄背阴的楼道,爬了四层楼梯,终于站在何慕宿舍门外。他皱了下眉头,心想袁杨那孙子,居然让何慕住在这种鬼地方,看来也没拿他当宝嘛。
这时,简夏的电话打了进来。
虞出右犹豫片刻,大拇指按下了侧面的静音键。
手机很快黑屏,但简夏的信息又发了过来:【在哪儿呢?哥哥今天有空,打算临幸你一下,我买了电影票,快回我电话!!!】
虞出右唇角微微上翘,心情愉悦,却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放回兜里,然后抬手摁下门铃。一连串动作毫无违和感,也没有多余的心理负担似的。
门很快被打开一缝,露出两只依然肿得很泡的眼睛,里头不加掩饰的惧意一下子打破了虞出右的好心情。他伸手推了门板一把,仿佛自己才是这间宿舍的主人,越过何慕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一居室的屋子比他料想中的还要小,但收拾得很干净,浅蓝色的窗帘随风飘动,冬日的阳光漏进来,斑驳洒在地板上。
虞出右看着面前的二人座沙发,一屁股坐了上去,抬起下巴看向何慕。
何慕目光避开他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局促地站着说:“虞先生,你、你来啦……我、我去给你泡茶。”
虞出右没出声,目光一直追随在何慕忙碌的身影上。他穿了件白色连帽大卫衣,罩得整个人又瘦又小。
比两年前瘦了很多,虞出右想。尤记得何慕离开前的几个月,整个人被他养得白白嫩嫩,皮肤的触感像上好的丝绸一样光滑,抱在怀里很舒服。
记忆开了闸,泄洪一般。窝在他怀里软乎乎撒娇的何慕,偶尔嘟着嘴耍个小脾气的何慕,总是两眼亮晶晶看着他的何慕,在他身下像蛇一样扭动,哭到打嗝的何慕……全部涌进虞出右的头脑。
何慕的哭声尤在耳边。何慕坐在他腿上,不停摇头不停哭。他恶劣地咬着何慕耳垂问:“小宝宝不舒服么?”何慕“呜”了一声,回过头委屈控诉,“你看!”他顺着何慕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何慕平坦白嫩的小腹上,一个圆形的凸起差不多要把肚皮顶破了。何慕害怕又难过地说:“要、要破掉了……呜呜……”他愣了一下,差点就地缴械,强自咬牙忍过去,把何慕从腿上抱起来,丢朝床上。何慕哭得越凶,他就越兴奋,不分白天黑夜,像只没有思想的野兽,不停发情,一有时间就要做。
虞出右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惊讶于那时候自己的荒唐程度。
茶杯放上桌子的声音震碎了他满脑子的旖念。
“虞先生,喝茶……”
虞出右叠起腿,及时掩饰掉某处的反应,抬头看向何慕的时候,不觉带了些恼怒,“找我什么事?”
何慕站在沙发边,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我……虞先生,能不能,请你……不要找公司的麻烦,也不要找,袁杨的麻烦啊?”
并非没有料到这样的意图和答案,虞出右嗤笑一声,“怎么,袁杨那孙子请你来当说客?”
“没有没有。”何慕摇摇手,“没有的,是我,是我想找你的……”
虞出右强压下心里那股恨不得杀人的扭曲念头,颇为傲慢地问:“你现在是在求我?”
何慕点点头:“是的……”
“你拿什么求我?”虞出右继续问。
何慕弯下腰,把桌上的红茶端在手上,递给他:“虞先生,你、你喝茶……”
虞出右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圆圆的发旋上,有点移不开。良久,他撤回视线,接过何慕手里的红茶,这香味,居然是他常喝的那一款。
他被何慕这份小小的心思取悦了。
说白了,他现在也不想为难何慕。要他不找晟恒的麻烦可以,甚至放过袁杨那孙子也不是难事。只要何慕答应以后都乖乖跟着他,不再和袁杨那孙子联系。
虞出右垂眸抿了一口红茶。
耳边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他有点诧异地回头一看,何慕居然已经把裤子脱了,露出卫衣底下两条细白的长腿。
第四十六章
在虞出右震惊的眼神里,何慕低着头,略长的刘海盖住额头,只露出尖尖的苍白的下巴。
“虞先生,要去,卧室吗?”
虞出右震惊得无以复加。以前何慕虽然乖巧听话,但对这种事向来是抗拒的,哪次不是他半强迫半哄骗把人吃掉?即使知道何慕不喜欢,不情愿,他也从没顾虑太多。可是现在,何慕居然主动邀请他?
恍惚了片刻,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一瞬不瞬地盯了何慕良久,久到何慕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瞥见他一眼又匆匆把头低下。那满脸的紧张和惧意一览无余,瞬间惹怒了虞出右。
他捏住何慕的下巴,抬起,冷声问:“你当我是嫖客?”
何慕瞳孔一缩,害怕地咬住下嘴唇。
“怎么不说话?”殷红的血浸湿了洁白的牙齿,虞出右看得眯起眼,有种低下头去把它舔掉的冲动,强自忍住,脸庞朝何慕逼近了一些,“是袁杨那孙子让你来卖么?他自己窝囊,就让你用这种方式来讨好我?想让我放过他?嗯?”
最后一个音节像是恶魔的钩子穿过何慕的心脏,扎得鲜血淋漓。他强忍着没有哭,鼻尖微微泛红,鼻翼翕动,拿左手推了虞出右胸膛一把。
虞出右本来也没使多大力,被推得倒退一步,然后就看见让他凉血充脑的画面。
何慕一言不发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跪在沙发上趴好,然后撩起了宽大的卫衣。
虞出右呼吸滞住,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你他妈的……真行啊。”
何慕脸埋在臂弯里,鼻音浓重地说:“虞先生,请、请你快一点,很冷。”
虞出右简直被气笑了,仰头深呼吸几口,扯得肺都疼。
良久,他抓过沙发上的裤子,恶狠狠往何慕身上摔,“给我穿好!”
何慕放弃了趴着的姿势,跪坐在沙发上,不动,低着头不说话。
虞出右气得要喷火,走上前一把抓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强硬地把他的脸扯过来,“做这种样子给谁看呢?何慕,你失忆了是不是?是不是忘了你早就被我操烂了!想用这种方法取悦我?我早都已经玩腻了知道么?”
何慕一脸木然,目光偏朝一边,始终没有落在虞出右脸上。
虞出右恼恨他的无动于衷,手上抓着的力道大了几分。何慕头皮都要被他拽掉,磕磕巴巴地说:“我、不知道,除了这个,你,还想要什么……你不想要,那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说到最后,他终于抬起眼睛。
虞出右看着这双清澈的,总是无辜的眼,忽然觉得里头要滴出血来。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心脏,他猛地松开手,气急败坏地到处踱步,怒吼道:“真以为我他妈的稀罕你?!想求我,行,给我跪下啊!”
话音落下,却见何慕把腿伸下沙发。
虞出右就这样看着他走过来,来到自己面前,几乎没有犹豫就要往下跪的样子。他要疯了,暴躁地扯过何慕手臂,把人压到沙发上,愤怒地吻了下去。
何慕本能地挣扎着推打了一下,后来就乖乖躺着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虞出右觉得心头的恶气终于平缓才放开他,看着他被咬破的嘴唇,无可奈何地问:“你这个白痴,为什么偏要惹我生气?乖一点不就好了?”试图和一个白痴讲道理,“你这么做,让我觉得你是为了袁杨那孙子在委曲求全,懂不懂?我的心情会好吗?”又低头吻了吻那带血的唇瓣,“小笨蛋,以前不是那么想留在我身边么?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了,不会再赶你走。你乖乖的,不要再惹我生气。”
何慕最后被他搂在怀里,温柔拍抚,呆呆地在他怀里眨眼睛,没有活人气,像个木偶娃娃。
虞出右忽然想到两年前在医院,何慕泪流满面求他带他回家的样子,可怜得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心里很不好受,亲了亲何慕头顶的发旋,问:“当初怎么受的伤?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么?”说完,伸手去握何慕的右手,可刚碰到手腕,何慕就浑身一个激灵。
虞出右被他一把推开,看着他大惊失色的样子,狐疑地皱起眉头,“怎么了?问都不能问了?还是很奇怪我为什么知道?”
何慕垂下头,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虞出右心中的疑虑更重,又去搂他,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想说就不说,跟我回去,这破房子咱不住了,啊。”
何慕忽然大叫一声,再次推开他,红着眼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虞出右一怔,“干什么你?谁还能吃了你不成?”
何慕像变了个人,跳起来拽着虞出右把他往门外推,“你走!你走你走!”
虞出右恼了,伸手杵着门框,“你赶我走?”
“你走你走你走!”何慕推不动,恨得捏着拳头打他,“走啊!你走啊!”
动静惹得隔壁的小姑娘探头出来看,还拿出手机似乎想报警的样子。
虞出右何曾丢过这种脸,气恼地捣了何慕脑门一下,警告瞪视,“行,你行。”狼狈地走了。
坐进车子里,他越想越窝火。何慕现在真的能耐了,当初是怎么死乞白赖说喜欢他的?现在居然变成这样!
他拿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本来想给宋贤知打电话要芮容三的号码,一大堆短信和未接来电却乱七八糟弹了出来。
全是简夏。
他现在没心思,那些短信点都没点开,直接翻宋贤知号码,可简夏的电话又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他有种把手机砸掉的冲动。最终还是缓了下情绪,接起来。
【阿右?你干嘛呢?怎么半天找不着人?我本来还以为你在飞机上,可我刚问了萧洛元,他说你今天没出差啊?】
虞出右额角跳了跳,强忍着发火的冲动,温声回答:“刚去了个地方,信号不太好。”
【什么地方啊?】
“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前段时间是谁一直抱怨我太忙没时间理他的?哼,今天不是元旦么,我买了电影票,不过现在电影早都开始了。你在哪儿呢?我过去找你。】
虞出右把衬衫扣子解开一颗,实在没心情,而且要是现在见面,简夏肯定得问他脸上的伤,“抱歉,我今晚有事,可能不能陪你了。”
然后听完简夏一通抱怨,虞出右挂了电话,抬头望向何慕的窗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住再上去一趟的冲动。
第四十七章
复工的当天早上,何慕被芮容三叫到办公室里。
“昨天虞出右给我打电话,直言从我手里要人。”
何慕呆呆地问:“是……要我吗?”
芮容三目光不动,颇为深沉,“何慕,你终究还是给公司造成了一定的麻烦。虞出右对你是志在必得,虽然他目前还没有什么行动,但很难说他以后会做什么。我很遗憾,你目前似乎没有让我保你的价值。”
何慕失落地站在原地,良久才苍白地笑了笑,“我,明白了。姐姐,谢谢你,一直来对我的照顾。”说完,弯下身鞠了个躬。
芮容三眼中划过一丝不忍,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没有挽留。
何慕这段时间做的是助手工作,哪里需要补哪里。他一直觉得自己笨,好多东西学得很慢,怕自己配不上这份工资,因此平常不论有什么事,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只要能出力他都会帮忙。现在他收拾好自己的一点点东西,真到了离开的时候,平常那些占了他不少小便宜的同事却是不闻不问,甚至绕开他走。
抱着一个箱子来到大厅,手机响了。
何慕接起来,是萧洛元,【老板让我来接你,我在外头。】
何慕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隔了一会儿萧洛元又说:【记住我们的约定,不要在老板面前乱说话。】
何慕“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心里十分委屈。
“踏踏踏”的高跟鞋声疾步而来。何慕抬起头,见到神色匆忙的安心。
安心小喘着气,欲言又止地推了他脑袋一把,“以后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你,不要不好意思,听到了没?”
何慕含泪点点头,“嗯嗯。”
安心叹了口气,搂过他脑袋,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傻孩子。”
何慕腾出一只手搭在她背上,“姐姐,谢谢你。”
安心一早才和芮容三据理力争过,说何慕潜力如何好,仅在一次时装发布会上亮相就吸引了多少人气。到了这会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走吧。”
何慕站在旋转门前,回过头朝她笑,抬起手挥了挥。
坐了半小时车,来到飞伯娱乐大厦,何慕抱着东西,跟着萧洛元走进电梯。一路乘至顶楼,萧洛元和秘书说人来了,让她和虞总报告。
秘书打了个电话,转述道:“虞总说,让您看着安排就行。”
萧洛元有点意外,思忖片刻后带何慕来到十楼,让一个叫卫海的人带他,也没多嘱咐就走了。
何慕暗暗松了口气。
当晚就碰上加班,何慕回到宿舍楼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这间房子是晟恒的,他得找时间去租个新房子。实在太累,他连澡都没洗就倒头睡着了,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差点又跑到晟恒去,然后就迟到了,被卫海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他低着头不停道歉,表示不会再有下一次,脸红到脖子根。
卫海前脚刚走,有同事过来指使他去买咖啡。
何慕以前在晟恒也经常做这种事,拿出小本本记录同事们的口味,倒是熟门熟路的样子。他坐电梯来到一楼,反复确认笔记本上的内容,怕买错,连和熟人擦肩而过都没发现。
“何慕?”
循声望去,站在他身后,回过头来一脸诧异看着他的,不是简夏又是谁。
何慕把小本本藏进裤兜里,局促地打招呼:“简先生,你好。”
简夏示意助理上电梯那头等,走过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何慕还不知道简夏已经跟虞出右在一起的事,印象中,简夏还是以前那个对他和颜悦色,会叫他“小可爱”的简夏。他老实回答:“我来……上班。”
简夏表情一滞,“上班?是阿右让你来的么?”
何慕想了想,点点头。
简夏眯起眼,不明其意地看了他片刻,笑道:“那你现在要去干嘛?”
“买咖啡……”
“哦,那快去吧。”简夏说完转身朝电梯走去,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净。
何慕买完咖啡,按着记录送到同事们桌上,看大家忙得跟打仗一样,他却只能呆在一边干瞪眼。有人见他太过清闲,就把一些复印之类的工作交给他做,他反而挺开心。
这一天过得还算平静,第二天,何慕一早就被秘书叫去了总裁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他不陌生,宽敞而明亮,有好闻的熏香,他以前来过很多次。那个时候,虞出右总喜欢把他抱在腿上办公,他害怕那间封闭的休息室,困了就在虞出右怀里睡。每次等他醒来虞出右都要埋怨他太重,抱得手都酸了,但眼睛里总是含着笑意的。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真正被宠爱着的,只要抱着虞出右的脖子撒个娇,就能得到加倍的温柔,当然,除去那件很痛很难过的事。
“新工作还适应么?”
何慕被熟悉的声音拉回思绪,抬头望去,虞出右正在看一份企划案,眼都没抬,问得像是例行公事。
“怎么不说话?”好半天,虞出右才抬起头来,“不喜欢?”
目光触及,何慕立马把脸偏朝一边,不知该如何回答。
“收拾了一套房子给你,今天就搬进去。”虞出右往椅子上一靠,重新拿起企划书看。
何慕在心里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说:“我可以,自己,租房子住的。”
但见虞出右唇角一勾,“你可以,我不可以。”
又是这种不容置喙,如同君王下诏的口气。何慕紧紧抿着唇,忽然爆发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虞出右饶有兴致地问:“你在质问我?”
何慕气得发抖,捏着两个拳头说:“我,不想,在你的公司上班,我也不想,住你的房子。”
虞出右嘲弄地轻“哼”一声,“你不想,但你也无能为力不是么?”
何慕红着眼说:“我要,辞职。”
虞出右把手里的企划书往桌上一搁,起身走过来。
何慕下意识倒退,小腿拌到茶几,摔倒在沙发上。
虞出右没有再过来,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如同看什么笑话一样地说:“你尽可以试试有哪个地方会要你,而你又能做什么。何慕,别给脸不要脸,真把我惹恼了,后果你承担不起。”
何慕确实被他狠厉的眼神吓到。想跑,想立马跑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虞出右打了个电话,没多久萧洛元进来了,半请半拖地把何慕拉出办公室。
何慕被关进一间高档公寓,很熟悉,是他和虞出右第一次见面,他满心以为是去应聘面试的地方。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
第四十八章
何慕手机被没收,一整天下来尝试了好几次开锁,大冷天弄得满身大汗也毫无成效。他又试着去开窗户,同样打不开。后来实在被逼急了,他不管不顾朝外头喊救命,但隔音极好的玻璃连半点声音都漏不进来,当然也传不出去。
他走投无路,缩在沙发上呜呜哭。
以前不是没有被虞出右关过。可那个时候,他一来是怕虞出右,二来,也很喜欢虞出右,被生生关出心理问题来也不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像株菟丝花一样依附在他身上。
直到后来,他有了工作,有了关心他的朋友,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才晓得虞出右那样是不对的,是违法的。而他那样去依赖一个人,也是病态的,扭曲的。
正因为明白,何慕面对再次被关起来的处境,才真正感觉到痛苦。
晚上,有人送饭进来。
何慕看着被打开的门,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鞋都没穿就跑过去。结果,来人是萧洛元。
何慕怔怔地看着他,两眼通红,横七竖八的泪痕布满脸颊,看起来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的脆弱。
萧洛元亲眼看着何慕眼底的希望熄灭,不为所动地说:“吃饭吧。”
何慕不肯吃,抱着膝盖哭,“你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萧洛元面无表情地把饭菜一样一样在桌上摆好。
何慕抓住他胳膊,“我不会告诉虞先生是你放我走的,还有两年前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呜呜……求求你了……”
萧洛元闭上眼睛,盖住眼底浓稠的倦意,“你求我也没用,我没有办法。”说着,极为压抑地叹了口气,“当初我不该找上你,更不该带你来这里。”
当初,只因为点了个外卖,看送外卖的小哥长得那么像老板的心上人,半哄半骗就把人骗来了这里。原以为按老板冷心冷情的性格,顶多玩上两三个月就腻了,小哥看起来那么单纯,又那么缺钱,而且不是圈子里的人,到时候一拍两散,各取所需,总比老板成天被公司里那些妖精缠着强。
谁成想,竟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老板疯了。他沉痛地想,为了个何慕,已经疯了。
虞出右可没觉得自己疯了。他觉得自己清醒得很,为了惩罚何慕屡次三番态度恶劣,甚至还刻意冷落了何慕一个星期。
坐在大厦顶层的办公室里,他对着电脑,正在欣赏何慕拿着一根铁丝,在窗前探头探脑,试图把窗子打开的可可爱爱的模样。
房子里居然有铁丝这种东西。虞出右冷着脸打电话给萧洛元,把人臭骂了一顿。挂断电话再看的时候,何慕已经放弃了开窗,盘腿坐在地板上,对着电视屏幕发呆。
虞出右起身点了支烟,站在落地窗前抽了几口,改为拿手机继续看。何慕从地板上起身,上卫生间尿了个尿,连怎么对着马桶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抽抽搭搭的可怜样子,虞出右看笑了,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欺负他一顿。
原本的打算是晾足何慕一个星期,可虞出右等不下去了,当天晚上下班就开车去了公寓。
打开门,看到何慕一小团地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望着某处发呆,连人进来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约摸是这些天萧洛元照三餐来送饭,他还以为来的是萧洛元。
虞出右心神一动,脑子里忽然有个恶劣的念头,于是把进门处的总闸一拉,偌大的房子很快陷入黑暗。
借着窗外投进来的稀薄光线,他看到何慕磕磕绊绊地站起来。
发现门口站着个一动不动的人,何慕警惕地从茶几上抓起电视遥控器。
虞出右唇角弯起,即使看不清,也能想象出何慕现在怕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很可爱。
心里有种难耐的兴奋,就像小时候和别的小朋友玩躲猫猫,努力藏好,却还是被人发现,心脏都跟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兴奋。虞出右屏住呼吸,轻手轻脚靠近,何慕吓得一动不敢动的样子,刺激得他浑身发热,连毛孔承受不住,全部张开往外散发热量。
“啊!!!”
虞出右猛地扑过去,吓得何慕惊叫出声。
他把何慕牢牢锁在怀里,兴奋而压抑地说:“抓住了!”
何慕抬起头,对上一双闪着冷冽寒光的眼,只觉脊椎里升起一股凉意,毛骨悚然地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虞出右愣了一下,听着耳边的尖叫声,紧接着就被何慕的拳头砸懵了。
“变态!魔鬼!啊!啊!啊!”何慕闭着眼睛,使出浑身力气乱打一通。
虞出右气得头顶冒烟,咬牙切齿地说:“敢这么说我?***!”
“啊!放开我!啊!我讨厌你!不要碰我!走开!啊!啊!啊!!!”
何慕竭尽全力挣扎,却被拦腰抱起扛在肩上,愤怒和恐惧比无边的黑暗还让人无望。
此处省略2088字
第二天虞出右没去上班。
都说虞总是个在事业上兢兢业业的人,大家不知道的是,大学毕业刚创业那几年,虞出右靠自己勤工俭学的存款租了个三十平的地下室,没日没夜拼命。后来公司终于有起色,他却病了一场。那时候,他身边只有萧洛元这么一个大学同学。他当初跟父亲闹翻脸,决计不肯求助家里,病中也到处去求人拓展业务。再后来,公司逐渐形成规模,他也落下了病根。
都以为虞大公子靠家里才混得风生水起,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一段。
自己打拼出来的事业当然格外珍惜,翘班这种事,在虞出右身上几乎是没有的。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两年前翘了一早上而已。
那天早上,也是为了何慕。
不成想这次,他居然一连三天没去公司,就跟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唯一知道他去向的只有萧洛元。
萧洛元一直打他电话,刚开始被拒接,到后来直接关机,愁得他头发都薅掉了一大把。虞总没来上班这事,这几天他一直瞒着底下,生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谁知祸不单行。
下午,萧洛元接到前台的电话,说有位先生不报家门不登记,一脸来者不善地冲上去了。
通话还没结束,袁杨已经满身戾气地站在他面前。
第四十九章
黄昏,夕阳将沉,公寓里只亮着一盏橘色的落地灯。
虞出右刚刚左手端着粥,右手端着菜,近乎讨好地喂何慕。何慕绝食两天,任勺子送到嘴边也只是紧紧抿着,分毫不肯妥协。虞出右从来不是耐心充足的人,哄了几次不奏效,就捏开他的嘴强塞,结果何慕半口没有吃进去不算,反而连胃液胆汁都吐了出来。
这三天虞出右发了太多脾气,到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脾气了,只是抽了一整包纸巾蹲在地上,心力交瘁地把地上的呕吐物一点点擦干净。
他自己也不舒服,昨天开始就肚子疼,一阵阵疼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见好。胸口燥热淤积,呼吸间夹杂着刺痛,是以前落下的老毛病。他没当回事,就是受不了何慕对他不理不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跟个死人似的。
把脏掉的纸巾收进垃圾桶,虞出右上卫生间拧了块毛巾,蹲在地上擦地板。心里恨恨地想着,明天要让萧洛元送一个扫地机器人过来。
他擦啊擦,忽然把毛巾重重摔在地上,跳起来指着何慕骂道:“你再给我装模作样试试!”
吼声落下,满屋子的寂寥。
何慕仍旧一动不动,眼眸半睁半合,似醒似睡。
虞出右鼻腔里钻进一股热意,走过去坐到床上把何慕抱起来,开始絮叨:“我生病了,我病了知道吗?你不会关心我一下吗?”
“白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除了我谁会把你这个白痴当宝贝?你还以为袁杨那孙子拿你当回事呢,你看他现在都不想管你了,只有我会管你知不知道?”
他心里烦,不知道何慕这次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不就是操了他两天吗,何至于此?以前每次操完哭完不都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腹部又传来一阵疼痛,虞出右冷汗都下来了。他抱着何慕,心想还是给医生打个电话。又想不行,不能让医生来这里,只好去医院一趟。
可他不放心把何慕一个人丢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个疏忽何慕就会消失不见。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恐慌。
他把何慕抱到客厅沙发上,拿出手机关了飞行模式,果然有一大堆电话和短信涌进来,有简夏的,有虞穗的,还有几个合作伙伴的,最多的是萧洛元。
他拨通萧洛元的号码,听着“嘟嘟”的呼叫音,低下头看怀里的何慕。何慕的头发睡得翘起一撮呆毛,正好挠在他下巴上,睫毛蝶翅一样轻颤,腿从他大腿上落下去,纤细又苍白。
【虞先生……】
电话接通,虞出右收回目光,不急不缓地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过来看着。”
【……虞先生,我已经在门外了。】
虞出右“嗯?”了声,也没多想,挂断电话,把何慕轻轻地放在沙发上。何慕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陷进沙发里,歪着脖子,看也不看他。
虞出右心里冷哼一声,转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
除了萧洛元,竟然还有袁杨和宋贤知。
虞出右用身子挡在玄关,“你们怎么会来?”眯着眼扫了萧洛元一眼,萧洛元立马心虚地低下头去。
宋贤知欲言又止地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不待虞出右回答,肩膀忽然被大力冲撞。他“嘶”了声,捂住肚子,却见袁杨蛮横地冲了进去。眼看袁杨弯腰要去抱沙发上的何慕,虞出右也顾不上疼,跑上去二话不说就给了袁杨腰上一脚。
“你他妈的私闯民宅啊,信不信老子送你去吃牢饭?”
袁杨从地上爬起来,挥手给了虞出右一拳。
眼看俩人又要打起来,宋贤知和萧洛元连忙上来拉架,一人拉一个把他们分开。虞出右其实使不上多少力气,随便一动就疼得难受,拿手肘撞了宋贤知一下,喘着气说:“撒手,我现在没心思打他,你拉我不如去把他拉好了。”
宋贤知看看沙发上的何慕,一把揪住虞出右的睡衣领子,“你疯了?萧洛元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阿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虞出右愣了一下。
袁杨忽然怒吼道:“他这是人身虐待!是非法囚禁!虞出右,我要告你!我要你身败名裂!牢底坐穿!”
“宋少!宋少!我拉不住了!”萧洛元求助地喊。
宋贤知放开虞出右跑去过帮忙,“袁杨,你先冷静一点,别忘了来之前我们说好的!”
“我冷静不了!我冷静不了!”袁杨死命挣扎,蛮牛一样,眼看着两个人都快制不住了,“你看看他把何慕虐待成什么样了?狗东西,我要杀了他!虞出右!你他妈的死定了!”
听着耳边的歇斯底里,虞出右布满冷汗的脸上显出一丝游离的迷茫。他捂着肚子坐到沙发上,把终于有了反应,这会儿正缩在角落里的何慕搂进怀里,哄孩子似地轻拍两下,掌心里传来阵阵颤抖。虞出右忽然觉得难过,亲了何慕额头一下,“不怕。”然后被何慕推了几下,但那软绵绵的力道根本对他造成不了影响。
虞出右把何慕抱到腿上,护犊子一样抱得密不透风,抬头望向袁杨,满是恶意的挑衅,“你他妈才是疯了吧?何慕本来就是我的人,我们在这里过几天二人世界,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虐待,成非法囚禁了?袁杨,我知道我家何慕确实挺讨人喜欢不错,你该不会是求而不得,心理扭曲得妄想症了吧?”
袁杨心痛不已地看着躲在虞出右怀里的何慕,“虞出右你他妈无耻!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是你该管的吗?”虞出右狭长的双眼眯起,挑唇笑得愈发得意,“袁杨,你看看你自己,死缠烂打很难看知道吗?你要是还不死心,那我就告诉你这几天我和何慕都在做什么。”
说完,他捏着何慕的下巴抬起,惊讶地发现何慕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又沾满了泪水。
何慕满眼哀求,嘴唇微张,轻轻说了几个只有虞出右才听得到的字。
虞出右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身体里到处疼,却还是固执地吻了下去。霸道的,充满占有欲,宣誓主权,甚至是炫耀的一个吻,手掌也从何慕的睡衣下摆钻了进去。
“你不准碰他!”袁杨大喊一声,趁宋贤知和萧洛元看呆了,一下挣脱俩人冲了上去。
宋贤知眼尖地发现袁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骇然喊道:“闪开!他有刀!”
第五十章
那把刀最后捅穿一个抱枕,堪堪刺破了虞出右胸口的皮肤,算是有惊无险。
虞出右把抱枕丢开,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往袁杨头上砸去,笑得气急败坏,“好得很!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孙子,你等死吧!”
袁杨被宋贤知和萧洛元双双制住,头顶流下一注血来。
“阿右!”眼看虞出右揪着袁杨的头发还要打,宋贤知飞起一脚把他踹开,“差不多得了,你真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
虞出右仰倒在沙发上,捂着肚子,低声骂:“操……”感觉肚子里头有什么东西似乎坏掉了,正在流血流脓。
“袁少,你别冲动,千万别再冲动了。”萧洛元配合着宋贤知把袁杨按在地上。
血糊了一地板,袁杨抬头看着沙发上被吓傻的何慕,心疼地叫道:“何慕,何慕,你看看我?你说句话……”
虞出右单手撑着身子坐起,冷汗漱漱地去搂何慕,都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嘲笑地说:“叫你妈啊叫,袁杨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别想碰何慕一根手指头。”
说完,他想把何慕抱进卧室,可刚把人抱起来就摔了下去。
宋贤知见他脸色发绿,问:“你怎么了?”
虞出右疼得说不出话来。
何慕从虞出右怀里摔出去,抱着自己重新缩回沙发角落,低着头小小的一团,谁也不看。
宋贤知糟心地说:“咱们先带袁杨去处理一下伤口,这事得好好协商一下。”
萧洛元点点头,问:“虞先生?老板,老板你没事吧?”
虞出右死要面子地摇摇手。
随后萧洛元和宋贤知把袁杨架了出去。袁杨发疯似地乱挣乱叫,照这个样子,出去了也是扰民,事情更加瞒不住,宋贤知索性一个手刀把他砍晕过去。
在他们走后,虞出右发觉自己实在撑不住,又想打电话把萧洛元叫回来,握着手机的手却一直发抖,连拨号的力气都没有。
失去意识之前,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何慕。他都已经难受成这样了,何慕还是对他不管不问。
他忽然感觉到一丝的,委屈。
再次醒过来是被生生疼醒的。
虞出右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一阵血腥味,又浓又稠,劈头盖脸倾覆过来,熏得他近乎窒息。
然后,他看到沙发上大片的血,渗入坐垫,在表面结成触目惊醒的斑驳,地板上也有大滩的血,在橙色的灯光里显现一种诡异的棕红色。
虞出右失神了片刻,忽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宋贤知开了灯往里走,脚步僵硬地定住,车钥匙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室内的光线让一切无处遁形。
就在虞出右身旁,何慕静静地躺在沙发上,静静地闭着眼,小脸苍白如纸,一条小腿垂落下来,脚趾悬在大滩血和一把刀上。他像是睡着了,右手的手腕上开着两道鲜红的口子,像是两张裂唇,尚且还往外吐着小颗小颗血珠子。
……
宋家私人医院里,虞出右躺在担架上无力地睁着眼,惨白的灯光晃得他失焦,视线和意识一同沉入黑暗。
有个微弱的女声不断在他耳边哀泣。
“右右,妈妈对不起你……”
“我的右右,可怜的右右……”
女人在他面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苍白的脸上一片片剥落着绝望,单薄的身影在月下形同鬼魅,优雅地跳着舞。
小小的他在病床前守了母亲一夜,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看到母亲还在安睡,他站起来给她掖被角。他察觉到古怪,掀开被子,看到一大片殷红刺目的血。
女人就那么躺在满床血上,纤细的手腕上有一条裂开的深红色口子,干掉的血块糊在上面,像一堆乱糟糟的棉絮。
脑中的画面忽然一转,变成何慕躺在他身旁,睡在一大滩血里的画面。
虞出右挣扎着想起身,被有力的手牢牢按住,又有只手在他腹部戳按,“急性阑尾炎,快通知李医生。”
“不要乱动,马上要进手术室了。”
“按住他的腿。”
虞出右忽然大叫起来。
“阿右,阿右……”宋贤知也过来帮忙按住他。
虞出右还在叫,“何慕!何慕!何慕!!!”
他被推进手术室,麻醉注入身体,意识被逼进死角,马上就要消失。
他感觉到害怕。是一种深不见底,一直往下坠也不会有着落的害怕。
虞出右一直睡到第二天晚上才醒,映入眼帘的是虞穗略显憔悴的脸。
“哥,你醒了,伤口疼吗?我叫医生过来。”
虞出右感觉不到疼,只是胸口堵着的浊气像大石块一样压着他。
“医生马上就过来了,哥你渴不渴?我倒杯水给你。”虞穗现在已经能够脱离拐杖行走,刚走到桌边端起水壶,却见虞出右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哥,你干什么呀?”
虞出右一下拔掉手上的输液管,趿上拖鞋就要往外走。
虞穗拉了半天拉不住,急道:“哥你要干什么告诉我啊,你这样乱动会扯到伤口的。”说完,就被虞出右一把扯住。
“何慕呢?”
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虞穗被他的眼神吓道,有点躲闪。
“我问你何慕呢?”虞出右拔高音量。
“他……”虞穗嘴里轻轻溜出三个字,“他死了。”
虞出右怔了一怔,把虞穗推开往外走,正好看见和医生说话的宋贤知。他踉跄着,气喘吁吁地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宋贤知肩上找受力点,“何慕呢?何慕怎么样了?”
宋贤知和医生点了个头,架起虞出右往病房走,“你现在还不能下地,能不能别给我找事了。”
虞出右心急如焚,“我问你何慕呢?啊?”
宋贤知把脸别开去,过了一会儿才说:“失血过多,没抢救回来。”
脑袋里嗡一声响,虞出右膝盖一弯往下跪。
“阿右!”宋贤知避开他伤口,重新把他架好。
虞出右喉咙里不上不下卡着一口腥味儿,嘶哑地道:“你他妈说什么呢……”
病房门口,他嘲弄地看看虞穗,又看看宋贤知,“你们一个两个的,当我是傻逼么?”忽然抬手揪住宋贤知的衣服领子,“你要还当我是兄弟的话,现在就把何慕带到我面前来,别他妈忽悠我。”
宋贤知一脸纠结,扒着他的手摘下去,说:“没忽悠你。阿右,真没抢救过来。何慕,死了。”
短短一句话说得无比艰难,分段说了足有半分钟。
虞出右看他良久,试图从他眼中寻到一丝破绽,却挡不住胸腔内来势汹汹的热潮,弯腰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第五十一章
虞出右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
天色阴沉沉的,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跌跌撞撞往外走,逮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就问人何慕在哪间病房。护工和虞穗慌张地跟在他后面,不敢对他用强。虞穗见不得他那个样子,心疼得一直哭,“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虞出右气急败坏地推开医生,被撩红了眼睛的牛一样整个医院乱闯乱撞。
全都在跟他作对,他们把何慕藏起来了,不想让他找到。他知道,这些人一个个的,打着各种关心他的旗号,其实就是不想让他找到何慕。
宋家私人医院不完全对外开放,本来就没有几个病人,他找光了所有病房,伤口裂开,衣服被血氤湿了一大片,红着眼朝一直跟在身后的人喊:“你们到底把何慕藏到哪里去了?不说是吧?你们一个个的,我记住你们了!”
虽然这么说,但这些人在他眼里全部面容模糊,像没有脸的幽灵一样。其中一个人歪歪扭扭朝他走过来,跌倒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哥,你不要吓我,你不要这样了,哥……”
虞照山带人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儿子完全变了个样,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连素来疼爱的弟弟也不认,一脚一脚想把虞穗踹开。虞穗义肢掉了一只,仍抱着他哥的腿不肯撒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护工和几个医护人员围在一旁,想动手又不敢的样子,远处还有一些围观的人,场面十分混乱不堪。
“虞伯伯,阿右现在的状况真的非常不好。”宋贤知一脸疲惫,这些天,虞出右断断续续醒过来,闹过已经不止这一次了。刚开始医护人员给他打镇静剂,等他醒来,逮着人就要报复,一个医生被他砸破了后脑勺。医生要起诉他,被宋贤知好说歹说,动用各种手段私下解决。虞出右腹部的伤没有时间恢复,一次比一次恶化,到现在已经没人敢碰他。
虞照山眉心竖起几道深刻的皱纹,“辛苦你了,往后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他拍拍宋贤知肩膀,示意手下上前制止。
虞出右被打晕。
虞穗看到几个健壮的男人抬起虞出右就要走,拿起掉在一旁的义肢打人大腿:“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我哥去哪?”
后来看到站在远处,满脸冷漠的虞照山,虞穗慌乱地安好义肢,忍着疼痛走过去,“爸……爸爸,我、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我、我想照顾哥哥。”
虞照山看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你就别添乱了。”
虞出右被父亲关起来,等手术的伤好得差不多,他贿赂父亲的手下,偷偷跑出来,公司的事不管不问,一脸煞气地杀到徐彦家。
徐彦受不了他的威逼利诱,终于带他去看何慕,指着一块墓碑对他说,何慕的骨灰埋在底下。何慕的葬礼在十天前举行,该到场的人都到了,那时候虞出右还被父亲关着。
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是他没见过的何慕,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笑容腼腆天真。
“何慕这辈子活得太苦了,希望下辈子可以投胎去个好人家。”徐彦哀叹摇头,说得自己都快潸然泪下。
虞出右冷着脸看了墓碑一会儿,忽然抬脚恶狠狠踹在上面。
徐彦大惊失色,“虞总,你这是干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尊重死者啊!”
“滚!!!”虞出右把徐彦推倒,仍是一脚又一脚往墓碑上踹,震得整条腿发麻,“谁让你们弄这东西的,他没死,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疯了,真疯了。徐彦想着,退到一旁给萧洛元打电话。
萧洛元急忙火燎地赶来,青天白日,虞出右身上的休闲西装又脏又皱。他不顾形象坐在地上,背靠何慕的墓碑,嘴里叼着根烟,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萧洛元实在没有办法,最近公司的事都是他一个人在处理,快被压垮,老板还这样不让人省心。
他给简夏打了电话。
晚上,阑苑别墅,虞穗站在二楼储物间外敲门,“哥,简夏哥哥来了,你开开门好不好?哥……”
简夏失去虞出右行踪这么久,早已经心急如焚,良久,门把转动,门朝里开了一缝。
虞穗想进去,简夏扯住他胳膊朝他摇摇头,“我去吧。”
虞穗无可奈何,央求道:“你劝他吃点东西,他一整天没吃饭了。”
简夏点点头,推开门进去,扑面而来的烟味里裹挟着陈物的腐朽,地上到处散落着烟头。简夏不喜欢烟味,以前虞出右抽烟被他说过几次就戒了,现在却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关上门,也没开灯,缓步朝地上的人走过去。
“阿右。”
“来了,坐。”
他声音跟吞了碳似的沙哑,简夏心里一痛,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挨着他坐好。
相对无言良久,虞出右又点了支烟,简夏伸手夺过烟嘴,“别抽了。”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看到虞出右怀里抱着个东西,似乎是一个包。
“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欢烟味。”
简夏一把搂过他的脑袋压在怀里,“阿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何慕的死真的让你难过成这样吗?”
“他没死。”
“他的葬礼我都去参加了,你还说他没死?”
“他没死。”
“阿右,你到底怎么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简夏,分手吧。”
“你说什么?”简夏松开他脑袋,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虞出右重复道:“我们分手吧。”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分手?”简夏捧着他的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虞出右笑了一声,极尽自嘲地说,“我喜欢你的人,明明是你才对。十四岁,我从十四岁就喜欢你,可你不喜欢男人,我就忍着一直没说。我想,喜欢,也不一定偏要在一起,看到你好好的就行了。后来,何慕出现了,他长得很像你,我就把他当成一个发泄对象,当成是你。
“他真的好傻,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恨不能把一颗心都捧在你面前,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每次被弄哭了,也只要随便哄一哄就能好。我经常做噩梦,梦到我妈,以前都是吃了安眠药继续睡,后来,我只要抱着他就能睡着。他明明那么傻,还要装成一副大人的样子,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把他当成一个肉垫子睡在他身上,他很难受,还硬撑着一动不敢动,怕把我吵醒。
“他不知道上哪打听到我胃不好,就偷偷把药材放进我的红茶里。我喝不惯那味道,摔了杯子朝他发脾气,骂他多管闲事。他也不怪我,就知道躲起来哭。后来他把药材磨碎了放进小点心里,朝我撒娇,说吃一口才能亲他,不然不许亲。
“他……
“简夏,我找不到他了,何慕他在哪里啊?怎么一觉醒来,我就找不到他了……”
第五十二章
即使所有人都告诉他何慕已经死了,连简夏都和他作对,但他不信。
他把简夏赶走,抱着何慕留下的小书包,独自在地板上睡了一夜,醒来是被拍门声吵醒的。
“哥,你出来啊,好歹吃点东西,哥,你要急死我吗?”
他不想理,肚子不饿,为什么非得吃东西?这种时候,难道还得继续假装一个好哥哥出去安慰虞穗?他没力气,装了这么多年,不想装了。
手机上有几百通未接来电,全是催他去处理公事的。他不想管,拼了这么多年,挣那么多钱又是为了什么?他拿掉SIM卡,只觉得累。
看着手机屏幕上定格的画面,他把亮度调到最高,是何慕躺在沙发上的样子,苍白得一触即碎。手指轻轻落上屏幕,触摸何慕的脸,他很难过,不想看到何慕这么一动不动的样子,于是又自虐般地把进度条往回拉。
何慕把那个插着刀的抱枕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呆头呆脑的样子,傻乎乎的。虞出右笑了一下,继续看着屏幕上的何慕把那把刀拔出来。何慕大约是想杀他的,双手握着刀,哆哆嗦嗦指在他心口的位置,后来又下不去手,就转为对自己下手。
连割腕的样子都那么傻。先是右手拿刀去割左手,可惜废掉的右手使不上力,又改为左手握刀。可能这世上有许多人尝试过割腕,真正死掉的人却不多,像何慕这么笨,割了一刀不够,想了想再补上一刀,终于把自己割死的,或许是极少数。
笨蛋。
虞出右在心里骂着,又把进度条重新拉了回去。
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有他跟何慕的身影,那疯狂的,不见天日的整整两天,何慕哭着一直打他,指甲抓破了他的肩膀。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何慕那小胳膊小腿,打人也像猫儿炸毛一样可爱。这会儿隔着屏幕看才恍然大悟,何慕是真的想与他拼命。
何慕那会儿说什么来着。哦,说恨他,说恨死他了。
原来不止是说说而已,是真的已经恨到要么杀了他,要么杀了自己的地步。
虞出右麻木地看着用各种形式抓狂的何慕,一遍一遍地倒退回去,直到电量耗尽,手机关机。他终于起身开门出去,朝虞穗说:“给我拿个充电器。”
虞穗一副忍耐到极限的样子,扑过来抱着他崩溃大哭,伤心得仿佛要来给他奔丧。
他都没哭,为什么别人已经哭成这样,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虞出右烦躁地推开虞穗,上卫生间洗了个澡,站在阳台上抽了根烟。
——“求、求你……饶了我……”
这是那天,他当着袁杨的面宣示主权的时候,何慕在他耳边说的话。
虞出右望着远方的天际,灰蒙蒙,一点光都没有。他轻轻眨了下眼,眼泪顺着睫毛滚落下来。
抽完烟,他去一楼的餐厅,看着一桌子冷掉的菜,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虞穗害怕地看着他,小心翼翼说去给他热热再吃。他置若罔闻,吃完找出SIM卡,拿上车钥匙出门。
虞出右打电话给芮容三,问她袁杨的下落。芮容三说袁杨前几天已经出国,他不信,领着几个人直接杀到袁杨家,发现果真人去楼空,一怒之下把袁杨的公寓砸了个稀巴烂。
邻居报警,虞出右被压进派出所,事情直接惊动了他位高权重的爷爷。老爷子有要务回不来,打电话给在外地调研的虞照山,让他赶紧回去处理。
虞出右再次被父亲关起来。
虞照山不明白,向来优秀的儿子为什么跟鬼附身一样忽然搞出这么多事,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时候面对父权,虞出右没有能力反抗,到了现在,他懒得反抗。面对父亲,他嘴角永远勾着一抹嘲弄的笑,只是说:“我想见贤知。”
宋贤知闻讯赶来,又把他臭骂一顿。
他仍是笑:“觉得我疯了?不想我继续疯下去,那你把何慕的下落告诉我啊,我保证不再烦你。”
宋贤知被他赤果果威胁,气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怎么还是不信?何慕死了,死了!你要找他,你有本事去地底下捞他啊?”
虞出右揉了一把头发,笑意不明地说:“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伙同袁杨那孙子把何慕藏起来了?还有萧洛元,你们几个串通了是不是?都他妈瞒着我,都他妈瞒着我!”
宋贤知满脸一言难尽,“阿右,你别再发疯了行不行?想想你自己的身份,除了何慕,别的人都不值得你关心了吗?你真是魔怔了!”
“疯了就疯了吧,随便。”虞出右仰着头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说,“贤知,你就继续嘴硬吧,我知道何慕一定是被你藏起来了,你不说,到时候别后悔。”
“你要干嘛?你他妈要殉情不成?”
“他又没死,我殉情?殉你妈啊?”虞出右挑眉笑了笑。
宋贤知心头一怔,那笑容太过邪佞,让人觉得有点,不详。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的,一个月后,虞出右再次被关了起来。他得到消息,虞照山要把儿子送去疗养院,彻底看守起来。
这次的事闹得比前几次更严重,虞出右逃出去,逮着萧洛元,差点把人活活打死。整个楼层的员工都看见了,事情压不住,直接爆出重磅新闻。萧洛元被送进医院抢救,一天后虞照山代表虞家做出回应,儿子精神失常,需住院治疗。
此事在圈子里炸开了锅,网络上人云亦云,将事情说得五花八门,说辞最多的是虞大公子陷入桃色纠纷,与忠心耿耿的助手争风吃醋,最后大打出手。随后,一些人扒出简夏,曝出几张虞出右和简夏的亲密合照,虞出右是gay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网络。虞家在背后操作封锁消息,撤热搜,仍抵挡不住八卦的蔓延。
宋贤知真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虞穗被虞照山拦着,不让他看他哥,他求了宋贤知半天才跟着来,俩人到场的时候,房子里三层外三层被人看守得密不透风。虞出右被五花大绑扔在卫生间里,满身被冷水浇湿,精神却异常亢奋,双眼布满血丝,面目狰狞,神态凶狠。
“哥!”虞穗扑过去,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跌在一旁咳嗽。
宋贤知扶起虞穗,责问保镖:“你们就这么对他?要有什么闪失你们谁负得起责!”
保镖不为所动,只说是虞照山下的命令。
宋贤知走过去蹲下,伸手搭上虞出右的肩,“阿右,嘶……松口!啊!再不松口我揍你了!”
两个保镖上来压着虞出右,掰开他牙关。宋贤知从他嘴里抽出血淋淋的手指,终于相信虞照山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虞出右现在真的已经六亲不认。
第五十三章
“疯子本来就该去疯子待的地方,他最好一辈子出不来。”
【袁杨,你少给我在那里说风凉话,我今天打给你是想让你把何慕送出国,免得夜长梦多。】
“让我想想吧。”
挂断电话,袁杨把洗好的草莓一颗一颗精心摆在保鲜盒里,拿上车钥匙出门。
这半年来,他一直在这个小镇子里陪着何慕。
当初他本来打算去和虞出右同归于尽,后来虽然何慕被抢救回来了,但他还是要告虞出右,扬言绝不让他有好下场。宋贤知和萧洛元几经商量,决定制造一场假死,一来可以断了虞出右的念想,不让他继续疯下去,二来也可以拿这个堵住袁杨的嘴,不让事情闹大。
这也是何慕自己的意思。听完提议,何慕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本来事情还有些棘手,要造假死亡证明,掩人耳目办一场假得葬礼不是容易的事。也许是天意,那会儿虞出右正好也需要做手术,趁他昏迷,何慕成功被送走。后来虞出右闹过几次,刚要找人着手调查何慕的下落,又被父亲关了起来,倒是省去了他们一大堆麻烦,只需要买通徐彦就行了。
袁杨不是没想过带何慕出国,但又怕虞出右那个疯子查到出入境记录。虞出右都已经被关进疯人院了,他又为什么要冒险偷渡?在这个偏远的小镇,别人未必找得到。退一步讲,就算他愿意冒险,何慕也不愿意去国外生活。
宋贤知今天的意思,让他趁虞出右还没出来,大大方方带何慕走,这边的事情用不着他操心。
说得简单。为了躲那个疯子,何慕已经被迫背井离乡,够可怜的了。好不容易勉强安顿下来,现在又要何慕再躲到语言不通,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去?
姓虞的疯子最好死了,不然就被关一辈子,别再出来祸害人。
袁杨提着草莓走进一家小店。
何慕蹲在一大束满天星前,认真数着白色的小花朵,因为怎么数都数不完,愁得小眉头都皱在一起。
听见门口风铃的响声,何慕回过头来。
他穿着小熊围裙站在一大片鲜花里,让人挪不开眼。
“今晚去我那儿吃饭吧。”袁杨走过去,把保鲜盒塞给他。
“好大的草莓!”何慕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又小心地盖好抱在怀里,“今天,好像,应该我请客了,说好一人请一次的。”
“好,那你请我,地点你定。”袁杨蹲下来看着那把满天星,“今天店里生意好么?”
何慕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只有,一个客人,买了一朵玫瑰……”
“没关系,慢慢来,现在好多人还不知道这个店,以后生意会好的。”
“袁杨,我可能,要亏本了。做生意,真的好难。”
何慕垂着脑袋,肩膀往下耷的样子,看得人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袁杨一颗心满得快要溢出来,伸手把他搂进怀里,轻轻地说:“不亏本,我们写一个宣传帖发在论坛上,再过一个月就是七夕了,我们做优惠活动吸引顾客。”
何慕本来僵住,听着耳边的主意又忍不住开始期待,侧脸靠在袁杨肩上,“嗯嗯!”
“何慕,七夕和我一起过吧?”
何慕紧张地攥住他胸口一小块衣料,“袁杨,如果,我答应……和你一起过七夕,是不是,就、就是答应和你,在、在一起的意思啊?”
袁杨低低笑了一声,“你太聪明了,就是这个意思。”
“我……”何慕从他怀里退出来,局促地捏着手里的盒子。
这个角度,他右手手腕上的两道疤从袖口狰狞地暴露出来。袁杨闭了下眼,摸摸他的头,“这个问题是不是太难了?没关系,你慢慢考虑。”
何慕抬起眼,认真地点点头。
…
疗养院办公室,医生翻看着档案说:“他的心结不单是为了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件事。确切的说,他是无法承受自己最在意的人,都选择用那样的方式离开他。心上人想不开寻短见,促使他多年来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他的主要问题是不愿意面对自身存在的问题,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这跟原生家庭的成长环境脱不了关系。”
虞照山一脸凝重地走出办公室,他儿子穿着病号服站在一棵茂盛的银杏树下。他走过去一看,原来虞出右正盯着脚下的一只癞蛤蟆发呆。
“太阳大,进去吧。”
“你说这么丑的东西,它为什么还不灭绝?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别说胡话了。”
听到那声几不可查的叹息,虞出右转过脸,在阳光下笑微微地看着父亲,“面对一个住精神病院的儿子真让你这么无力么?你大可以不必再过来,我正好也不想看见你这副虚伪的嘴脸,我的父亲。”
说完,他用脚尖把那只丑陋的癞蛤蟆翻了个面,“我还不如看它呢。”
他把癞蛤蟆的四肢分别踩进土里,让它动不了,肚皮朝天不停臌胀。那么大的肚子,只要找根树枝戳下去……他忽然觉得恶心了。
十多天后,银杏的叶子已经泛黄。
虞出右坐在树底下的一个小板凳上,膝上放着一块画板,他一笔一划,正在完成医生今天布置的功课。
侧脸的阳光被人挡住,他抬头朝来人笑了笑,“画好了。”
画板上有五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两个小孩。女人没有手腕,其中一个男人没有头,其中一个小孩只有大腿,没有小腿。
“这个是你?”医生蹲下来指着一个黑乎乎,没有脸的小孩问。
“嗯。”
“这个是谁?”医生指着无头男人问。
“我叔叔。”虞出右把画纸取下来递给医生,“我想明白了,以前的事不是我的错,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也不是我的错。我错在唾弃他们对感情不忠。对待不忠,要付出鲜血的代价。我很早就喜欢简夏,我以为我可以和不同的人在一起,但我心里只能有简夏一个,所以在我发现我对何慕动心的时候,我把他赶走了。直到最后我都在和自己较劲,我在折磨何慕,我以为那么做,就能证明我心里并不喜欢何慕。是我错了,我最喜欢的,其实是何慕啊。他怪我,所以离开我了。”
“你现在的想法,同样是偏执的。”
“李医生,我可能是有点偏执没错。因为偏执,我就是个精神病人了么?你的想法又何尝不偏执呢?”
他眼神固执而认真,像个陷入迷惑,迫切等待结果的少年。
七天后,虞出右出院。
换下那身囚衣一样的病号服,他彬彬有礼地朝医护人员告别,感谢他们这半年来的照顾。
专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他转身离开,脚步不疾不徐踏过这条每天都充满着尖叫和哀嚎的长廊。他唇角一勾,挑起个嘲弄的笑。阳光被屋檐割裂,洒在他身上,明暗交织拉锯,橡皮擦一样擦去他脸上刚刚还毫无破绽的纯良。
第五十四章
车子开到澜苑大门,虞出右说:“我自己进去,你回去复命吧,告诉虞照山,我好了,他担心的事不会再发生。”
司机犹豫道:“大少爷,外边儿下着雨呢,我还是送您到家门口吧?”
后座放着一把红绸伞,古典得像是不祥之物,红到刺眼。虞出右也不管是谁的,拿起伞开门下车。细雨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撑开伞缓步往里走,心里难得平静,看到等在别墅外,目光殷切的简夏和虞穗,也没能掀起丝毫波澜。
反而是一团蹲在灌木丛里的毛球吸引了他的注意。
“哥!”虞穗热情地走过来,一瘸一拐站到他面前,“你终于回来了。”
虞出右微微一笑,蹲下身把那个毛团子抱了起来。
“喵呜——喵——”
“你也来接我吗?”臂弯里的白毛团子长着一双宝石般的蓝眼睛,他一眼就认出是上次遇到的那只,声音温柔得好似拂开细雨的微风。
“这好像是隔壁那家的猫。”
虞出右把白猫抱高了一看,发现是一只母猫,“做了这么久邻居也没机会去拜访一下,你们去么?”
虞穗一愣,“哥,还是先回家吧?我和简夏哥哥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
“晚点吧。”虞出右抱着白猫,都没多看站在远处的简夏一眼,冒雨去摁邻居家的门铃。
一小时后,他从邻居家抱出了一只小小的奶猫,才两个月,软绵绵的一团,通体雪白,唯独脚上有一小块褐色的斑纹,如同伤疤。他打起掉在地上的红绸伞,爱惜地把小奶猫托在怀里,鼻尖碰了碰它雪白的小脑袋,“慕慕,小慕慕。”
虞出右花了一天时间挑选猫屋、玩具、主食和零食等,又聘请了一个专业的营养师,专门给他养猫。
猫屋就设在二楼,华丽的一大座。看到虞出右坐在猫屋前,拿着奶瓶给小猫喂奶,“慕慕乖,喝一口,好长大。”虞穗整张脸都扭曲了,又不敢多说什么。
第二天,虞出右换上西装,从头到脚打理得一丝不苟,时隔半年终于回到ceo岗位上。公司还是老样子,要说唯一的变动,就是萧洛元被开除。新提拔上来的特助叫魏勋,本市某厅级干部的独生子,名校双博士学位毕业。
虞出右坐在办公室翻看着半年的财务报表,“三天之内,我要袁杨的下落,办不好就自己去财务部结工资。”
“是芮家的小公子,袁杨吗?”
魏勋刚问完,就对上了虞出右抬起的眼,黑得像两个无底洞,叫人不敢直视。
“没错,就是是芮家的小公子,袁杨。”
时过境迁,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丑闻逐渐被人淡忘,为了挽回形象,虞大公子在七夕前夕飞到了西南。今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农产品滞销严重,虞出右这次是去做公益的,西南有全球最大的花卉市场,他捐赠了两亿善款给花农。
采访环节设在花卉市场内部,是虞出右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以主角的身份在媒体的镜头前亮相。很多人通过百度百科知道他,上面却连张照片都没有,加上他是福布斯名人榜上最年轻的企业家之一,再加上虞家的高干世家背景和半年前的诸多传闻,此次公开亮相,自然引得媒体们争先恐后。
虞出右外形条件摆在那里,除了媒体,还吸引了一大帮男男女女蜂拥拍照,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了不得的顶流来了。
问完一系列商业化的问题之后,有记者举牌提问:“虞先生,明天是七夕,请问您有爱人了吗?”
镜头里,虞出右叠着腿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膝头,闻言手指动了动,垂眸露出一个极浅的笑,让人好奇他浓密的睫毛下到底掩盖着怎样的柔情。
“有。”
“那您打算和爱人怎么过七夕呢?”
虞出右良久没有回答。
“请问半年前传出您为了爱人打伤助理的事是真的吗?”
话音落下,现场登时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咔咔咔”连续不断的快门声。
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问出这种不怕死的问题,其他人当然乐享其成,生怕错过虞出右脸上的一丝丝表情。
与此同时,市场的某个角落,何慕托着腮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好奇地望着那头挤成一堆,不时发出兴奋尖叫的人群。
他是来进货的,说好袁杨送他来,可今天一早,袁杨了个电话,似乎有急事要办,他就自己坐班车从小镇来到市里。已经挑选好品种,谈好价格打算走的时候,老板想凑热闹,请他帮忙看一会儿店。
何慕也没什么事,这段时间经常在这家进货,老板人挺好的,他就答应了。其实他自己也想凑凑热闹,漂亮的大明星谁不喜欢看呀?他在店门外垫着脚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见,就端了个小板凳坐在这里等老板回来。
没多久,老板打着电话小跑过来,“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回来。”挂了电话朝何慕说,“谢谢你啊小何,家里孩子发烧我得赶紧回去,今天就先关门了,你也走吧,不然一会儿人散了你不好出去。”
“不用谢,姐姐,你快点回去吧。”何慕帮老板把外面的东西搬进去,拉下卷帘门。
老板瞧着何慕,越看越稀罕,临走前匆匆说:“明天送货的时候多送你一扎蓝色妖姬。”
这个姐姐人真的好好,何慕开心得冒泡泡。
地上掉着一朵缺了瓣儿的水仙,他捡起来捧着,打算挤过去凑凑热闹,看大明星。
他很羡慕那些能够在荧幕上发光发热的人。之前他虽然在晟恒待过一段时间,也上过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通告,可后续还没来得及发展就变成这样了。倒不是真的做过什么一炮而红的白日梦,他这么笨,又不会唱歌又不会演戏,就算芮容三本来打算捧他,他也有点怕怕的。
又有点,小期待。
不知道被很多人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何慕偷偷想着,伸长了脖子往人群中心望去,当然什么都望不到,还挤得自己一身汗。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上方悬挂的几个电视忽然全部亮了起来。
画面里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目光炯炯地发问:“请问半年前传出您为了爱人打伤助理的事是真的吗?”
第五十五章
虞出右刚想看看是什么人这么不知好歹,魏勋忽然抱着笔记本走过来,附耳道:“虞先生,找到了。”
虞出右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神色自然地接过笔记本。可当他看清屏幕的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皮突突跳动,通过人脸骨相比对的黑科技,视线穿过层层代码,从摄像头里看到的,竟是那张让他朝思暮想,这会儿正在人群中好奇张望的脸。
台下提问的记者不明所以,只见虞总抬手按住左胸口,额头在聚光灯下泛出汗湿的水光。
虞出右紧紧捏住魏勋手腕,哑声道:“不要惊动他,不要惊动他,跟着他,悄悄的,悄悄的……”
更像在自言自语。
没人能懂他此刻的心情,就连他自己也形容不上来。
得知袁杨在西南,却没有具体地点,他没怪罪魏勋。袁杨又不傻,肯定千方百计躲他都来不及,魏勋能在三天时间内挖出袁杨的大体位置,自是竭尽所能动用了关系网。
虞出右这次亲自过来,做公益挽回形象是真,顺便想用这种高调的形式撒一张网,看看猎物是否会上钩的筹谋也是真。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横竖公益是要做的,人也是要继续找下去的。可谁知道……
竟然让他网住了何慕!
他的运气是得有多好?老天爷是得有多眷顾他?
他按捺不住自己,怕再多待一秒钟就会激动得狂喊。
记者们只见虞总起身往后台去了,随即魏勋上前说:“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请诸位移步隔壁的餐厅就餐。”
而另一头的何慕还傻傻不知情,完全不晓得自己已经落入了别人洒下的网中。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卡住了,记者提问完就没有后续。
这个明星似乎……长得不是很帅,何慕纳闷地想。
四面八方的人群涌动离开,何慕怕待会儿半天出不去,连忙随大流往出口走。好不容易来到空旷的地方,何慕抬起胳膊抹了把额头的汗,才发现握在手里的水仙都被他捏烂了,汁水沾满掌心。
袁杨的电话这时候打了进来。
【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顺利的。”何慕往掌心里吹气,“袁杨,你顺利吗?”
袁杨浅笑一声,【很顺利,我晚上就能回来,你在店里等我,一起去吃饭。】
“嗯嗯,等你。”
【中午天气热,坐班车容易晕车,嚼两颗口香糖。】
“嗯嗯。”何慕点点头,又聊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他把水仙放进分类垃圾桶,找了个公用卫生间洗手。
卫生间背阴,又正好没人,何慕贪凉,多待了一会儿,转着脑袋瓜思考明天七夕要怎么布置他的小店。袁杨说这些日子已经陆陆续续在网上做了宣传,他们所在的小镇不是旅游景点,但七夕的话,应该还是会有一些游客,到时候生意就会好了。
想到可能要接待很多顾客,他已经开始激动起来,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在傻傻地笑,他愣了一下,笑得愈发傻了。
日子一天天变得好起来,充满着小希望的感觉,真的很好。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皮鞋踩在瓷砖上,在无人的通道里发出缓慢的回响,还没靠近就停住了。
何慕没在意,又洗了一遍手,把两只胳膊淋上水,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粘在他的背后。并不是实质的东西,更像两道阴凉浓稠的目光,一种被人紧紧盯住的感觉。
可等他走出门去看的时候,通道里一个人都没有。
何慕脊椎一凉,鸡皮疙瘩爬满全身,脚底抹油地往外跑。
他很迷信,很怕鬼。
小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女鬼,吓得他尿裤子。他回家一直哭,跟妈妈说自己看见了一个长头发,穿白裙子的女鬼,妈妈安慰他说看错了,可他明明看得很清楚。那女鬼高高瘦瘦,竹竿一样,黑黑的眼睛浸满郁色,惨白惨白的一张脸,相当可怕。后来,他发了一场烧,醒来后就不太确定自己到底见没见过女鬼。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常常梦见女鬼朝他吐出猩红的舌头,张着大嘴要把他吃掉。
他那会儿太小了,才八岁,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跑进一片乱坟地都不知道,还坐在别人的墓碑上玩了好半天。对死者那么不敬,难怪女鬼会缠上他。
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在他走后,通道侧面的楼梯口踏出了一双黑色皮鞋。
虞出右站在阴暗里,何慕在阳光下的背影在他眼底凝成一个越来越小的圆点。
天知道他刚刚有多想冲进去抱住何慕。
可是他不能,他用尽浑身力气克制自己。
走进卫生间,低头看着洗手台上的水渍,他抬手轻轻摸过何慕刚刚用过的水龙头。把手伸过去,凉丝丝的水浇在手上,他抬头看着镜子里两眼通红,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自己。
怯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明明以前那么张狂,那么肆无忌惮,怎么现在连看到何慕的背影都会变得胆怯?
他往脸上泼了一捧冷水,顾不得沾湿的领口和垂下的碎发,抬脚追了出去。
他藏在街道拐角、广告牌后、不顾形象地躲在橱窗外,假装看里头花花绿绿的女士内衣,被行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臊得脸上充血,只为了偷偷地,多看何慕一眼。
何慕在便利店买了巧克力和口香糖,都什么年代了,何慕居然还用人民币付款,然后把找到手的零钱捋平整了才塞进牛仔裤口袋。
虞出右看得眼波柔软,心都快化了。
好可爱,一举一动都好可爱。
正看得入神的时候,何慕转身走了。虞出右连忙跟上,遮遮掩掩,后悔没戴个帽子和墨镜出来。
跟了几条街,见何慕站在公交站牌前,虞出右连忙给魏勋打电话:“我把定位发你,赶紧给我弄辆车开过来,快,快!”
挂断电话后的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怕公交车来的时候他的车还没到,那怎么办?这地方明显不好打车,难道他要跟着上公交吗?何慕看见他会不会转身就跑,会不会一冲动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每隔几秒钟看一次表,躲在站牌后急得想跺脚。
第五十六章
要么说他是被眷顾的,这趟公交隔了很久都没来。
太阳大,何慕小脸被晒得红彤彤,不停拿胳膊抹汗。虞出右看在眼里,恨不得走过去给他当人形伞。没多久,魏勋来电说车子租来了。
虞出右开着车,先是跟着公交,见何慕下车,就把租来的车子不管不顾往街边一撂,幽灵一样紧紧尾随。
何慕进了客运站。
鱼龙混杂的地方,环境很差,又没有空调,虞出右跟了一路早就捂得满身汗,索性把西装和领带脱了往垃圾桶一塞,又在一个看着很不靠谱的精品店里买了鸭舌帽和墨镜。没有像样的口罩他也顾不得,随便拿了一个就付款。
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虞出右走进售票大厅。
空气里飘着浓浓的汗味和杂七杂八的零食味,一些民工只穿了件小背心,黝黑的膀子露出来,非常不雅。
虞出右全忍了,轻手轻脚走到队伍后面。他个子高,皮肤白,伸着脖子往前张望的模样很快引来瞩目,尤其排在他前面的大婶,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他看,非常不礼貌。
何慕个子与他相比就小多了,一边排队一边在脑子里构想如何布置店面。然后,他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没有什么理由地,忽然回过了头。
一眼就看见排在后面那个奇怪的男人——灰色的鸭舌帽,黑色墨镜,印着小草莓的粉红色口罩。
男人脸小,一眼看过去,满脸的粉红小草莓,真的好奇怪。
何慕也仅是看了一眼。
虞出右忙蹲下身,差点吓死,弓着身子走出队伍,上不起眼的角落找了个凳子坐。屁股刚落下,忽然意识到不对,他都不知道何慕要买去哪里的车票,待会儿还怎么跟?于是又站起来,压了压帽檐,双手插兜,状似漫不经心地晃过去排队。
等他终于花了十八块五毛钱买到一张车票,看到售票窗口明晃晃贴着的目的地的时候,差点气死。
他买了一瓶矿泉水,仍是跟在何慕屁股后头。何慕一有转身的迹象,他就侧过身去喝水。跟进停车场,何慕拿着手里的票一辆一辆去比对车牌,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虞出右看着车身上沾着一层黄土的班车,惊讶地发现自己跟何慕买的是同一张车的车票!
他有点兴奋,何慕这时去了趟卫生间,他就飞快地蹿上车,找了最后排的位置把自己藏好。
一个带着婴儿的妇女随后上车来,拍着孩子背打算坐在他前面。
这女的个子太小,根本遮不住他,而且万一孩子哭起来,肯定会有人朝这边看的。想着,他摸了摸裤子口袋,没钱,只好跟女人商量让他去别的位置,给她转账。谁知道女人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他只好从卡包里抽出一张卡塞给她。女人看他的眼神里有惧意,最后没收他的卡,抱着孩子换了坐。
不多时,乘客陆续上车,坐在他前面的变成了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
虞出右开心不到一秒钟,发现男人有狐臭,恶心得他差点吐出来。他打算把刚刚的行为再操作一遍,何慕这时候上车了。
虞出右连忙缩起脖子。
最后排的车窗打不开,他这辈子就没遭过这种罪,听着轰隆隆的发动机响起,闭着呼吸半天才能吸一口气,长途跋涉,身子随着车身颠簸摇来晃去,没一会儿就晕车了,很想吐。
他扒着前面的座椅把头探出去,看到何慕在拆口香糖,把口香糖喂进嘴里之后也跟着晃啊晃,晃啊晃。
他好想把何慕抱进怀里,脸埋进何慕颈窝,闻那股好闻的味道。
售票员来检票,他一手捂在口罩上,把皱巴巴地票递过去,整个人都蔫吧了。
前面的婴儿睡醒,一路啼哭不止,女人怎么哄都哄不好。旁边的人打电话,嗓门跟喇叭似的,唾沫星子到处飞。前座的男人抬起手臂垫在后脑勺,狐臭简直要钻进人脑子里。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结束,虞出右看见何慕下车,连忙跟下去,冲进肮脏的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等他出来,已经找不到何慕了。
这下立马来了精神,他到处跑到处找,好在这个镇子不大,人也少,跑了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了何慕。
一座铺着青石板的小拱桥上,何慕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
虞出右跑得差点断气,找了个石墩子躲起来,不时探出一只眼睛去看那座桥。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撒丫子跑上拱桥,“哥哥哥哥!”
何慕摸了摸男孩的头,拿出巧克力递给男孩。
男孩笑得两眼如新月,虞出右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看得出何慕很喜欢这男孩。
俩人玩了一会儿,何慕走了,男孩挥挥手,抱着巧克力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看到前方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抬起头好奇地打量。
虞出右居高临下地俯瞰了男孩一会儿,摘了口罩和墨镜,蹲下来指着他怀里的巧克力说:“我想和你买这个。”
随后他上银行取了点钱,这镇子看起来这么落后,没点现金不行。
虞出右照着男孩画的乱七八糟的地图,找到了何慕的花店。
小慕花房。
虞出右远远地看着那个门头,三步一顿地走了过去。
玻璃门上挂着一串白色的风铃,里头的花花草草被斜阳折射在清冷的街上,时而可以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
跟到这一步,可以算是运气逆天,大功告成。虞出右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知道了何慕的所在地,知道他现在开了一间小小的花店,然后呢?
他该怎么做?
刚刚的小男孩叫星星,是个留守儿童,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姥姥一个人带他。星星说,何慕每次外出都会给他带礼物,有时是书包,有时是一件衣服,有时是好吃的零食。他说何慕来这里已经半年了,花店两个月前才开起来的,生意不怎么好。
虞出右怅然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躲起来偷看何慕。
何慕正在清理一些坏死的花,很舍不得的样子。他换了一件白T,围着格子小熊围裙,左手手腕上带着一只棉布护腕,哪怕是对待坏死的花也小心翼翼。
店面的装修并不好,天花板上有射灯,何慕大概舍不得开,整个花房光线暗淡。
虞出右蹲得两腿都没有知觉了,一边揉捏着小腿,一边把脖子伸得老长。
何慕接了个电话,不知听到什么内容,握在手里的花掉了。
虞出右心都揪起来,直觉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先前那么高调,这会儿,估摸着袁杨那孙子也该得到消息了。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一辆车停到了花房外。虞出右蹲着发呆,忽然被灯光照到,直面而来的远光灯是想把他刺瞎。
他抬手挡了一下,再看时,果然在车子驾驶座看见了袁杨。
第五十七章
虞出右仍旧蹲着不动,车子忽然猛地朝他驶去。
何慕跑出来看的时候,正好听见刺耳的刹车声,这个角度,虞出右蹲在一片阴影中,怀里抱着一盒巧克力,抬头朝驾驶座上的人挑唇一笑的样子全部落在他眼里。
那笑容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不敢。
却又满含挑衅,潜台词是:有本事你来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何慕不仅能看懂他的笑容,就连更深层含义都看得懂。
袁杨确实不敢,要同归于尽半年前就干了,何苦等到今天,何慕逐渐对他松动,眼看就快接纳的时候,他反而要给这个人渣陪葬?他是傻逼么?
俩人就这么隔着挡风玻璃对视,全部的较量都含在眼睛里。虞出右猜得出对手的心思,激怒不成,没劲。
刚刚的刹车声太大,虞出右这会儿才发现何慕站在店门口,远远的,看不清脸容和表情,只见一轮夕阳在他身后缓缓沉没。他整个人被镶在余晖里,天使一样遥不可及。
事已至此,再躲藏也没有意义。
虞出右垂眸片刻,起身的时候差点没站稳,血液从脚底板直冲上来,头晕目眩。
他抱着怀里的巧克力,每走一步脚底都麻得厉害,仿佛踩在刀尖上。
何慕的身影在他眼前放大,越来越大。他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何、何慕。”
话刚出口,就被冲过来的袁杨推倒在墙上。怀里的盒子掉下去摔坏,圆圆的巧克力滚了一地。
“离远点儿!”袁杨单手指着他。
虞出右只是直勾勾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何慕,又轻轻地喊了一声:“何慕……”
来不及看清何慕是否动容,因为袁杨冲上来揪着他的衣服领子,“虞出右,你怎么老他妈阴魂不散?”
虞出右脸上出奇地平静,笑得毫无攻击性,“关你屁事。”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袁杨也气笑了,“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虞出右,不要逼人太甚,何慕被你害得还不够惨?你就算追到这里又有什么用?有我在,你别想再碰他一下!”
听他说到“何慕被你害得还不够惨”的时候,虞出右鼻腔一酸。何慕被完全遮挡住,连稍微探个头看他一眼都不愿意,虞出右难过地唤:“何慕,何慕。”
完了就被终于忍无可忍的袁杨一拳揍在脸上。
虞出右趴在地上撑起身子,这个角度终于可以看见何慕了。有路人远远地驻足围观,隔壁店铺的人也陆陆续续出来看戏。他全然不顾,啐了口血沫,仍是只看何慕,“何慕,我知道你没死,我知道,他们都是骗我的,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混蛋!”袁杨彻底被激怒,揪住他衣领就是一顿乱拳。
“不要打啦!”何慕扑上来拉架,被袁杨挥臂甩开,“袁杨!你不要打啦!”
袁杨打红了眼,一时没注意好力道,何慕被他甩倒在地上。
见此,挨了半天揍的虞出右忽然还手,一脚踹上袁杨胸口,跌跌撞撞跑过去扶何慕。
何慕掌心蹭破了皮,身子被捞起来,虞出右放大的脸占满了他毫无防备的视线。
虞出右焦急地问:“伤到哪儿了?”说着就去捉何慕的手。
刚碰到就被避开。
虞出右还想去捉,却见眼前一花,耳边就是响亮的一声——“啪!”
脸偏朝一侧,虞出右懵了片刻,转过脸眼睛红红地看着何慕,心酸地笑了一下,“没事,打吧。”
只见何慕瞳孔一缩。
“啪!”
又给了他另外一边脸一个耳光。
虞出右生生受了,捉住何慕僵在半空的手,往破皮的掌心里呼呼吹气,哑声问:“疼不疼?”
何慕推了他一把,吓得蹬着腿往后退,被袁杨扶起来的时候仍是又惊又怕地瞪着他。
袁杨则是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关门,去吃饭。”说完搂着何慕的肩转进了店里。
虞出右坐在地上起不来,没力气,也不想起。
面对路人的指指点点,他毫不在意,随手捡了一颗地上的巧克力,拨开外皮***。
很劣质的巧克力,糖精的味道泛着浓浓的苦在他味蕾散开,里头似乎还包着坚果。他咬了一口,心里裂开了一个口子,有炽热的东西往外冒。
好戏收场,路人逐渐散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弓着背捡巧克力。捡得两只手都捧不住的时候,他缓缓靠近花房,看何慕忙得像个陀螺,一刻不停歇地转悠,袁杨在一旁搭手。
袁杨回过头来瞪他。
他回瞪回去,又剥了一颗巧克力。
大约一个小时后,小小的店面所有角落都被捣腾了一遍,终于无事可干,何慕才走出来,抬头望着袁杨拉下卷帘门。
“想吃什么?油焖大虾?你上次不是说想吃。”
“都、都可以。”
“那就打包上我那儿吃吧,给你看看我最近发的宣传贴。”
“好。”
他们如常对话,边走向车子。袁杨打开副驾的门,何慕弯腰正要坐进去的时候——
“何慕!”
袁杨轻轻推了下何慕的后背,“走吧。”
“何慕!”
“何慕!”
“何慕!”
何慕身形定住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脸稍微侧过来了一点,“虞先生,请你,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到你。”
虞出右往前的脚步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何慕坐进车里。
车子绝尘而去,直到看不见,他抬头看了看天,叹声:“可是我不想离开啊。”
无论如何,他找到何慕了不是么?
在此之前,他本就做好了三年五载,或十年,或更久找下去的打算。
现在能让他看到活生生的何慕,真是再好不过。
再好不过。
满月惨白阴森,那么大一轮,他看得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睛,衬衫上留下湿痕。良久,他上角落里找到手机,勉强还能用。
给魏勋打了个电话,安排好往后三天的工作,他摸出小星星给他画的地图,照着上面方位,一瘸一拐地摸索。
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
第五十八章
碗里堆了好几只剥好的虾,何慕嘴里还嚼着一只,半天都没咽下去。
袁杨拿湿巾擦擦手,凝望了他一会儿才说:“别怕,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有我在。”
何慕端来果汁喝了一口,垂眸掩饰自己的慌张,“袁、袁杨。”
“嗯?”
“他……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啊?”
袁杨摇摇头,若有所思地低语:“早知道我该听宋贤知的,把你送出国。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来,疗养院居然这么快就把这个疯子放出来了。”
“什么?”
“何慕,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国吗?”
杯子里的果汁一抖,何慕无措地抬起眼。
袁杨了然地叹了口气,“没事的,我也不主张出国,凭什么他来了我们就得躲到别处去?现在这样也好,以后咱们都不躲了,他爱怎么样咱们也管不着,前提是……何慕,你答应我,不要对他心软,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千万不要再上他的当。”
何慕的手被他握在手里,烛光摇曳了一地。
袁杨担心何慕被疯子缠上,当晚留他别走。何慕想了想,拒绝了。袁杨没办法,不想强迫他,只好送他回家。他们租住的房子在同一个小区,不同的单元楼,房子很老旧,袁杨完全是迁就他才一起住在这里。
好在一路上都没发现那个疯子的踪影,袁杨把人安全地送到家,千叮咛万嘱咐有事就给他打电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何慕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他强打起精神出门。
今天是七夕,他要好好布置花房,等待顾客上门,热情服务。
何慕走出楼道,天色灰蒙蒙的,瞧着大约要下雨,又折回去拿了把伞。走着走着,那种被人牢牢盯住的感觉出现了,压抑的,仿佛毒蛇吐出冰凉的信子,下一秒就要扫到他脖子上。
他尽量假装没发现,来到人多的地方才猛地回过头去。
果然看到一个身影飞快地闪进街道拐角。
何慕很害怕,想打电话给袁杨,又想起昨晚约好在店里见。离花店也没有几步路了,万一打电话袁杨肯定会很担心。他握着手机,加快脚步往前走。
好在紧跟在他身后的人一路都没什么动作。
来到店里,袁杨已经帮他开了门。桌上放着热腾腾的早餐,袁杨站在凳子上挂彩带,见他来了,回过头朝他笑。
何慕嘴里叼着包子,把昨天就准备好的塑料花递给他。
没多久,一个半大的男孩探头探脑地进来了。何慕眼睛一亮,“欢迎光临!请问,要买什么花?”
男孩红着脸买了一朵红玫瑰,何慕笑眯眯把人送走,回过头开心地说:“袁杨,今天这么早就有生意了!”
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整天除了这一个男孩,这一朵玫瑰,就再没有然后了。
中午,倾盆大雨伴着雷声滚滚泼了下来。
为了开这个小店,何慕把自己大半积蓄投了进去。他从没有做过生意,不敢投入太多,店面只是随便粉刷了一下,能节约的开支就节约。刚开业的时候,生意好过一段时间,何慕很开心,后来无意间发现,那些顾客全都是袁杨花钱请来的。
袁杨一直对他很好,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行为。他找袁杨认真谈话,袁杨只好举手投降,保证再也不干这种事。
完后,花店的生意原形毕露,基本上好几天都不会有一个客人是常事。如此入不敷出,何慕手里已经不剩多少存款。
本来对今天七夕抱有的希望,也被这场大雨浇熄。
想到明天又要把许多坏死的鲜花清理掉,他心都皱成一团。
而在小慕花房对面的街道,虞出右正在一家女装店里,拿着个望远镜观察何慕的一举一动。何慕坐在玻璃门后的小板凳上,双手托着腮,那么愁苦的样子是为了什么?他费尽心思地想着。
女装店被他包了,店员如常地坐在收银台玩手机。虞出右放下望远镜,想了想,向店员打听对面花房的事。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虞出右听着店员讲八卦,心里闷闷的,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何慕说过的话。
——“我的梦想是……存钱开一间自己的饭店。”
大雨一直持续到下午,天空终于放晴。
看到花房的灯全部关掉,袁杨出来把门口的花篮全部往回收的时候,虞出右急了。举着望远镜又看了一会儿,发现何慕是真的打算打烊,他再也坐不住,起身朝花房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藏匿自己,袁杨老远就看见他,却没有半分惊讶的样子。把东西全部收回店里之后,隔了几分钟,他牵着何慕的手出来了。
何慕看见虞出右的时候,脚步后退了一步,袁杨偏过头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何慕就把视线挪开了。袁杨笑了一下,牵着何慕的手走了。
虞出右跟在他们身后,刻意弄出脚步声,可前面的两个人连头都不回,仿佛他是不存在的。
一路跟到昨天的那座青石板拱桥,虞出右抱着胳膊倚在桥墩上,直勾勾望着桥上的俩人肩并肩看夕阳下沉的样子。他现在已经离得很近,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可那俩人依旧无视他。
“何慕。”
袁杨忽然双手把着何慕的肩,把他身子转过来面向自己。
这个角度,何慕正好背对着虞出右。
“你之前答应过我好好考虑。”袁杨抬手拂过何慕的碎发,“现在可以回答我了么?”
那深情的眼神如同两把尖锐的刀子扎过来,虞出右紧紧握住拳头。
“何慕,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
虞出右忍不了了,脚刚往前迈出一步,却分明地看见,何慕轻轻点了下头。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杵在原地。
袁杨一只手挑起何慕的下巴,低下头来,顿了一顿,轻轻吻上何慕的额头。对上虞出右血红的视线,他珍重地把何慕搂进怀里,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叹。
天色黑透时,何慕跟袁杨回了家。
虞出右游魂一样跟在他们身后。袁杨住在二楼,他其实昨天就已经跟过来了,此时看着那个黑洞洞的楼道,就像一张怪物的大口,马上就要把他心爱的人吞掉。
“何慕……”
他终究忍不住,嘶哑地唤。
何慕的身形像昨天那样顿住,这一次,却没有再回过头来。
“何慕……”
他又叫了一声。
如果何慕肯回头,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他愿意去做任何事,任何事!
袁杨忽然弯下腰,一条手臂搂住何慕的背,另一只胳膊去抄何慕腿弯,把人大横抱起,大步走了进去。
虞出右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盯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直到它熄灭,感觉心都被撕裂。
怎么办……
他的宝贝,要被人玷污了。
第五十九章
袁杨径自把人抱回家,用脚踢上门,胸膛微微起伏,伴随着克制的喘息。
何慕的耳朵正好贴在他心房的位置,袁杨体能很好,虽然抱着他,但也不至于爬两层楼就喘成这样。他似懂非懂,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害怕。
“袁杨,袁杨……”
何慕在袁杨臂弯里蹬了蹬小腿,明显感觉到臂弯收紧,好半天袁杨才弓身把他放到地上。
“我去收拾房间。”袁杨朝客房走去,半途回过头来,眼神晦暗不明,“要么干脆一起睡?”
何慕张着嘴,头摇得像拨浪鼓。
袁杨静立不动,深深的眼神看得何慕整颗心都提起来,无措地低下头去,良久才听见房门的响动。
何慕抬起头,发现袁杨已经转进客房。他松了口气,软着腿坐到沙发上,不禁回想起下午在店里袁杨说的话——
“虞出右就是个疯子,他对你不会那么快死心的。何慕,你要尝试着正面拒绝他,他都能找到这里,你继续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有彻底摆脱他,你才能过上全新的生活。”
“怎、怎么拒绝啊?”
何慕被他说得满心惴惴不安,都已经清楚告诉过虞出右“不想再看见他”了,还要怎么拒绝?
他不懂。
“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他知道你有男朋友,慢慢地也就不会再纠缠了。”
“……啊?”
何慕卡壳了老半天,心绪艰难地运转,最终摇摇头说:“这样……是、是骗人……是不对的……”
然后就对上了袁杨沉痛又悲伤的目光。
“何慕,这么久了,你对我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何慕愣住。
袁杨低着头,不甘而自嘲地笑笑,“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可是何慕,你难道想让他一直这么缠着你?”
何慕当然不想,摇了摇头。
“我们可以配合演一出戏,你就假装答应我,假装和我在一起,这样我就可以用男朋友的身份保护你,把他赶得远远的。你想想,就虞出右那样的人,他现在对你纠缠肯定也只是不甘心而已,如果知道你有男朋友了,他那种身份,不会再继续纠缠你的。”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们只是演戏而已,不是真的,我愿意配合你,你也不要再拒绝我了。”
何慕很为难。他这辈子就骗过一次人——骗虞出右自己死了。骗人的感觉很不好,骗人的代价更不好。除却这点不说,袁杨这半年来帮了他多少,对他又是怎样是关怀备至,他脑子笨,但心里全都能感觉得到,不是不感动的。他拒绝过袁杨太多次,实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难得有个人真心实意把他放在心上,一年两年,三年亦如此。如果和袁杨不能只做单纯的朋友,如果袁杨真的那么希望他答应……
“袁、袁杨……”
“好了你别说了,我不能再让他继续这么缠着你,这事就听我的。”
“哦……”
他本来都要松口了。
何慕躺在客房的单人床上,蒙在脸上的被子有柔顺剂的清香,床头柜放着喝空的牛奶杯。
袁杨开门进来的时候,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只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旁边的床垫凹陷下去,袁杨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发,倾身下来。
何慕猛地闭上眼,一个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上。
“晚安。”
袁杨拿着牛奶杯出去了。
虞出右在镇里待了三天,第四天,因为公司有重要会议,不得不先飞回去。
发现那个每天蹲在店外,幽灵一样的身影消失不见,何慕松了口气。
袁杨说:“你看,我就说他坚持不了多久。”
但这坚持的时间未免太短了点?
袁杨在心里唾弃虞出右,同时也在斟酌怎样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计划。
等虞出右忙完公事匆匆飞回小镇,看到花房紧闭的卷帘门上贴着一张铺面出租广告的时候,整个人都懵逼了。
他不过离开了两天而已,何慕又一次消失了吗?
他像溺水的人,连唯一支撑的浮木都被抽走,红着眼在街上狂奔,很快跑到何慕租的房子门前,双手杵着膝盖剧烈地喘气,平复良久才颤抖着按下门铃。
没人。不管他怎么按,里头都没有回应。
他慌了,接着又去按袁杨的门铃,依旧没人。
怎么就这么大意!两天前离开的时候,他应该派个人过来盯着的。他以为何慕现在有一间安生的小店,而他三天里表现得都很规矩,不至于把何慕吓跑才对。
谁知道……
虞出右心念忽然一转,又开始不要命地狂奔。
而何慕这会儿正跟袁杨在郊外野餐。
决定把花房关掉,何慕固然心痛,但也知道如果再继续经营下去的话,亏损只会越来越严重。
见他神色恹恹的样子,袁杨决定带他来山里看枫叶。
幕天席地,何慕侧躺在柔软的折叠坐垫上,很快就睡着了。
袁杨静静看着他的睡脸。人都是相处越久,对对方的相貌越免疫,再好看的面容也经不住天天看。袁杨曾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手,再漂亮的面孔都见过,却唯独,只何慕一人,在他心里如水晶一般,越看越剔透灵秀。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袁杨怕打扰何慕睡觉,起身走到一旁,见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不耐地“喂”了声。
听筒里的人似乎卡了一下,凶神恶煞地问:【你他妈在哪儿呢?】
袁杨纳闷了片刻,反应过来是谁,嗤笑一声,“你他妈管得着?”
铺面出租的广告上写着他的电话,不成想打进来的人竟是虞出右。
【孙子,你少他妈给我得意,我是看在何慕的面上才不动你,你等着!】
虞出右说完就挂了电话。
袁杨握着手机若有所思。或许,他可以直接和虞出右谈一谈,提前实现自己的计划。
一个星期后,何慕出门买菜的时候遇到了小星星。
小星星跑得满头大汗,拉着他的手说要带他去秘密基地。何慕还来不及问,脚步已经跟着小星星走了。
他被带到镇上的开发区。不同于大半个镇子的青砖矮墙,开发区虽与发达不沾边,但确实是镇子里最繁华的地段。当初他打算开花店的时候,袁杨推荐过这里的店面,他跟过来一看,很快就被昂贵的铺租吓跑。
后来选了那样一条没什么人流量的背街,铺租倒是便宜,结果却只能是倒闭。
何慕郁郁地叹气,任由小星星牵着他的手,一路把他带进一家高档中餐厅。
餐厅看起来还没开业,里头一个客人都没有,门头也没挂匾额。
何慕张望一圈,奇怪地问:“星星,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
小星星笑着跑上铁艺旋转楼梯,探出半副身子说:“哥哥,以后就是你的秘密基地啦!”
“……啊?”
何慕仰着头,目光跟着小星星到处转,直到把自己转晕,视线里忽然扎进一抹身影。
是为了此情此景精心打扮过,表情冷肃的虞出右。
第六十章
何慕拔腿就要跑,拉开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重响。
小星星从楼梯上摔下来,趴在地上叫:“哥哥!哥哥!”
何慕连忙跑过去把他抱起来,扯着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检查,“星星!你怎么样?摔伤了没有!”
小星星揉揉膝盖,“哥哥我没事,你跑什么呀?”
“我……”抬眼看向虞出右,见他朝这边走过来,何慕慌乱地把小星星一把抱住,“星星,我们、我们回去了。”
“何慕。”虞出右伸出手,隔了一段距离,殷切地问,“我们谈谈好不好?”
何慕立马摇头,牵着小星星的手就要走。
虞出右急了,大跨步冲上去,从后面把何慕牢牢抱住。
“啊!啊啊!!!”
何慕惊叫起来。半年前被虞出右锁在房子里,被压在每个角落强暴的记忆涌入脑海。
哪怕最近几个月,这些痛苦难捱的记忆都时常化作噩梦缠绕着何慕。不论他怎么反抗,怎么哀求,虞出右总像头不知疲倦的怪物,不停侵犯他,要把他内脏都捣碎。那种痛,那种羞辱,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走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何慕闭着眼,巴掌劈头盖脸落下,打得手心都肿痛。
半年前也像这样打他,用力踢他,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流干最后一滴眼泪,仍是被他禁锢在怀里。
何慕整个人被恐惧笼罩,害怕像半年前一样,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何慕!”
虞出右喊了一声,近乎哀求地说:“好好,我放开你,我不碰你,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你不要这样!”
何慕骤然从虞出右松开的怀抱中脱离,跌跌撞撞退到墙上。睁开眼,看到虞出右苍白的脸上挂着红彤彤的巴掌印,眼角和下巴都被指甲挠破,一颗血珠子坠在眼裂下方,如同一滴落不下来的眼泪。
何慕更怕了,前几天才打了虞出右两个耳光,今天又把人打成这样,会遭到报复的吧?一定会的吧?怎么办啊?
虞出右今天花了一个多小时打扮自己,脸上还带着前几天留下的淤青,只好买来遮瑕膏,在酒店对着镜子一点点抹。过去他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日常收拾打扮也不过是搭配衣服和梳梳头。昨晚他失眠了整夜,幻想了整夜今天何慕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一大早就带着无比隆重的心情,洗完澡严肃地站在镜子前,他头一次对自己的外观产生了一点不顺眼的感觉。
现在看来,何慕的反应果然是他预测了一整晚当中,最糟糕的那个部分。
“何慕,你听我说,我没有恶意,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不要怕。”
看到何慕十指抠着墙,整个人如同竖起刺的刺猬,虞出右心酸不已,强自维持表面的镇定,介绍道:“你看这家餐厅,你以前不是说过你想开一家自己的饭店吗?这里你看看可不可以?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再找别的地方。”
“你不要过来!”
虞出右打算上前的脚步僵住,“好好,我不过去。何慕,这家餐厅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见何慕仍是满脸防备,连他说的话似乎都没听进去的样子,虞出右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说:“以前……以前我答应过你的,你开饭店,我出钱,你还记得吗?如果、如果你觉得这里不好,可以换地方,不管你想在哪里开都行。
“何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你不要怕我好不好?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发誓!
“这半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想得心痛。
“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你。是我错了,何慕,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你相信我一次,我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
“何慕,好不好?”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何慕的泪点,虞出右看到他泛红的眼圈,立马闭嘴不敢说了,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你……”何慕抿着嘴,艰难地说,“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啊?我,不想,要你的餐厅,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现啊?”
虞出右眼角滑下一道粉红色的水,“那你要我怎么办?明明知道你在这里,却假装不知道吗?我不勉强你原谅我,但起码,起码让我看看你,只是看看,好不好?”
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可他悲伤的样子简直让人无法直视。何慕心脏砰砰乱跳,良久,伸着脖子喊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一定会拒绝你的!”
虞出右愣住,好半天才心痛地想,为什么连拒绝都这么可爱。
“袁杨那孙子……”他嘟囔了一句,收起受伤的表情说,“何慕,以后你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你想请多少员工都可以,你想怎么经营就怎么经营。我看到你的花店要转让,你如果舍不得的话,我把它买下来好不好?”
何慕不明白虞出右为什么忽然变成公事公办的态度。
“你就当,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虽然这些都不算什么。何慕,今天我在这里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还有你如果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帮你,就算……你非要和袁杨在一起,只要你开心,一切都随你,好不好?”
何慕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恍惚有点不认识了,这个虞出右,和记忆里的虞出右在他脑中无法重合,简直像一个人裂成了两半。
心完全乱了,他只能闭着眼睛喊:“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完了瞅准虞出右失神的空档,冲过去把小星星抱起,跑了。
不论虞出右说什么做什么,不论过去他有多么喜欢这个人,在半条命的代价之下,他只想永远地远离他。
“哥哥,你不要哭了。”
一只小手搭在他背上轻轻拍抚。何慕惊醒过来,自己居然蹲在一块草坪上哭了半天。
他抬起胳膊抹掉眼泪,哽咽道:“星、星星,你不要和……刚刚的,那位先生,嗝……在一起玩。不要,相信,他说的话……”
“哥哥,为什么呀?”
“因、因为,他是坏人!”
“可是哥哥,他给了姥姥好多钱,还说要给我和姥姥买新房子住。”
“不可以!”何慕仰着头和小星星讲道理,“星星,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那样,是不对的!”
小星星噘着嘴说:“哥哥你不要哭啦,我以后都不跟他玩了。”
“乖,星星,乖。”
“我只是觉得,他好可怜。”
何慕紧紧抿着嘴,又想哭,“星星,不要,可怜他,他是坏人!”
小星星歪着脑袋,“他说哥哥你是他心爱的人,他做错了事把你气跑了,现在来找你道歉,可是他刚刚被你打成那个样子,真的好可怜哦。”
何慕捕捉到了这话的重点,心里一震,做坏事被抓包一样拉着小星星走了。
第六十一章
“签吧。”
桌上放着一式二份的协议书,袁杨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
虞出右快速把协议浏览了一遍,提笔签字后把协议书丢还给袁杨。
一星期前,袁杨主动打电话约他。
俩人见了面,袁杨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想带何慕重回娱乐圈。
袁杨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不爱说话不爱笑,也不主动搭理人,但这么多年下来,一双眼睛的见识顶得上七旬老人。何慕身上有多少当明星的潜质,他比别人更清楚。刚开始,他怕何慕受不圈子的规则和乱象,萌生过劝退的想法。可时至今日,他清楚地意识到,何慕除了靠颜值吃饭,已经没有第二条更顺畅的路。
几个月前他就在琢磨这事,可每次琢磨到最后都会碰上一个最大的阻力——虞出右。
虞出右的飞伯娱乐这些年发展迅猛,连晟恒这样的老牌公司都被他甩在了身后。就算他恨虞出右入骨也不得不承认,放眼整个内娱,还没人敢不给虞出右面子,哪怕是他那个特立独行的姐姐,也不得不忌惮虞家三分。换言之,谁要是得罪了虞出右,这辈子就别想在娱乐圈混。
而现在,虞出右已经知道何慕没死,这个最大的阻力也随之瓦解。
袁杨四个月前注册了自己的经纪公司,打定主意要把何慕捧成顶流。他手里有人脉,即砸钱就有资源,现在只要这个协议一签——虞出右承诺不会在何慕的星路上使任何绊子。剩下的都不是难事。
拿着签好的协议,袁杨看人的眼神都变得志得意满,尤其看到虞出右脸上的红肿和抓痕,愈发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虞出右当然知道自己会被看笑话,可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计较这些。一个星期前袁杨跟他说这想法的时候,他即便心里是认同的,行为上,他又怎么可能顺自己情敌的意。
何慕想开饭店,他就把饭店双手奉上,本以为是投其所好,谁知道弄成这样。
签字的时候,他脑中蓦然浮现出那条下雨的街,何慕坐在玻璃门后的小板凳上,双手托腮,满脸愁苦的样子太让人心疼。
虞出右不能否认走星路对何慕而言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何慕虽然傻,但不用像其他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为了一点资源削尖脑袋,争得头破血流不算,甚至还得遵循一些潜规则。
起码袁杨会护着他。
袁杨在虞出右眼里当然算不上根葱,而且袁杨的脑子似乎有坑,他想。他怎么可能在何慕的星路上使绊子?亲自保驾护航都来不及,袁杨个傻逼。
他会乖乖签字,只是抱着一点点希望,或许袁杨会把协议拿给何慕看,或许何慕可以通过这,看到他一点点诚意。
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现在连靠近何慕都做不到,还能怎么办?
袁杨作势要走的时候,对面忽然扔过来一把钥匙。
“开发区‘大富时代’B栋15号的餐厅,你去劝何慕收下。我希望你不要勉强他,他要不要进娱乐圈让他自己做选择。”
袁杨笑了,“虞出右,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曾经梦想过开自己的餐厅吗?如果不是没得选择,我又怎么会让他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
虞出右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他的右手受了伤。”
“我知道,但餐厅的经营不是非得他亲自下厨不可,他可以雇人。”
“你知道个屁!虞出右,你太自以为是了,何慕曾经有开饭店的梦想是因为他喜欢烹饪,现在他的手废了,连菜刀都握不稳,进厨房都有心理阴影,你他妈堂而皇之送个餐厅给他?”
虞出右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袁杨把钥匙丢还给他,凉凉地说:“你除了从他身上索取,你又真正给过他什么?现在知道后悔了,谁他妈稀罕你的回心转意啊?太轻贱了,你自己留着慢慢自我感动去吧。”
凌晨三点,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
虞出右没让人来接,自己打车回到澜苑,脚步停在了一栋别墅外。
看样子简下在里头,可能还没睡。
虞出右身影明明灭灭,驻足在一片从里头洒出来的灯光里,忽然又想起那句话——你又真正给过他什么。
仔细想想,他似乎真的没有给过何慕什么。
他给了简夏无数资源,为了简夏无数次资助简父的公司,差点和简茉结了婚,还有这栋因为简夏一句话就让他费尽心机,半强迫原主人转手的天价别墅。
而对何慕,从最开始的保姆聘用,他一直在苛待何慕,无非是欺人家傻。后来为了把何慕锁在身边,甚至逼徐彦签下那种协议。再后来,当他意识里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离不开何慕的时候,也只是用强迫的手段把何慕圈禁起来。
难怪何慕见到他就跟见了鬼似的。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缓解里头的酸痛。
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半年前就想着手调查,但因为种种原因耽搁到现在的事,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虞出右是第一次来萧洛元家。
萧洛元现在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他知道。开除萧洛元,因为他无法忍受身边人的背叛,但这么多年下来,萧洛元的劳苦功高不能否认。他是赏罚分明的人,让魏勋私底下给萧洛元的公司注资,找合伙人搭线,都算是他给的补偿。
只是他口头上绝不会对一个背叛自己的人说软话。
萧洛元穿着睡衣,打开公寓门把他迎进去。
“虞先生,这是你要的东西。”
虞出右拿过茶几上的U盘揣进兜里,点了支烟,抽了两口说:“不介意我大半夜扰了你的好梦吧?”
萧洛元但笑不语,找了个烟灰缸给他。
“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做那样的决定。”虞出右弹弹烟灰,“就算当时贤知怂恿你一起骗我,可你应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萧洛元也不回避,反而一脸酝酿良久,终于可以把苦黄连吐出来的轻松,“我说我是为了虞先生你考虑,你信么?”
事到如今,信或不信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萧洛元继续说:“那段时间,你为了何慕这个人,太失常了。不,或许是从更早开始,你为了何慕,做了太多以前不会做的事。我以为,让何慕离开,对你,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好的选择,现在看来,有的事还真的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知道就好。”
久别的谈话不欢而散。
虞出右离开的时候,萧洛元忽然又叫住他:“虞先生。”
“什么事?”
“对你,我一直问心无愧。”
虞出右头也不回,“说完了?”
“还有一句。希望你看完U盘里的内容,不要因为冲动而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第六十二章
白天三十几度的高温到了晚上,房间里简直像个蒸笼。窗外电闪雷鸣,风雨大作,虞穗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做着重复的梦。他因为身体原因,平时都是尽量不开空调,现在睡得浑身黏腻腻,却被梦压着醒不过来。
一声惊雷贯到屋顶上,虞穗感觉耳朵都被炸开,猛地惊醒过来。
他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一觉睡得比长途跋涉都累,身上好酸痛。
闷闷的雷声再次传来,一道闪电当空霹下。
水杯打翻,水全部洒在地毯上。
“……”虞穗咽了口唾沫,“……哥?”
在他床前,立着条黑魆魆的身影,静静的,如同鬼魅,要不是刚刚的闪电,他根本察觉不到屋子里有第二个人。
四周再次恢复黑暗,对面没有回应,虞穗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抬手摸了摸额头,心里因为要自己起床去重新倒一杯水而烦乱不堪。自从李婶被哥哥开除,家里再没有进过别的保姆。哥哥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虞穗不敢再像过去那样任性妄为,恣意撒娇。过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掉根头发都要被嘘寒问暖的他,现在却不得不自己承担一些事。
虞穗越想越烦,对面站着的人忽然弓下背,像堵黑墙一样压了下来,伴有熟悉的气息和味道。
虞穗整个人从被子里被剥出来,到了虞出右怀里还有点懵。
“哥?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做梦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虞出右没吭声。
虞穗也不在意,被抱出房间,依恋地枕在哥哥胸膛上。哥哥好久好久没有抱过他了。
见哥哥用脚踢开书房门,虞穗舔了舔嘴唇说:“哥,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虞出右还是没出声,只是径直把他抱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压着他的肩膀,让他看桌上的显示器。
虞穗仰头望着哥哥,困惑不解地眨眨眼。显示器闪了一下,他回过头去看。
桌面上弹出一个视频窗口,正在播放。
只见一片监控设备特有的影像中,一个灰扑扑的人坐在轮椅上,忽然抬起手里的“凶器”,朝另一个同样灰扑扑的人身上打去。
那个被打的人看上去很瘦弱,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很快就被打到在地,狼狈地往外爬。
虞穗脑袋里“轰”的一声,浑身的血液迅速变凉。
画面仍在继续。
轮椅上的人看戏一样坐在屋檐下,而被打的那个人浑身被大雨打湿,形同落汤鸡。隔了一会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畏畏缩缩挨打的那人忽然朝轮椅扑过去,却被“凶器”撞得反弹回一大截,趴在地上朝轮椅上的人伸手,贴上去抱住人家一条小腿。即使听不见声音,单从这模糊不清的画面也能想象出那卑微哀求的姿态。
然后……
虞穗看到了那时的自己,透过灰暗的画面,他脑中呈现的是那个时候愤怒到了极点,最真实鲜活的自己。
他推着轮椅过去,一拐杖打掉何慕妈妈留下的遗物。
拐杖的底座一下一下碾在何慕右手的手指上,虞穗像在碾个死物,内心没有半分怜悯和害怕,耳边的惨叫声也听不见。一下一下,恨不能把何慕的手指碾成齑粉。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画面上作恶的自己,心里兴奋得仿佛回到了当时。
一声闷雷将他打醒。
一只没有温度的大手忽然抚上他的后颈。
虞穗浑身一哆嗦,那只手顺着他的后颈缓缓向上,手指穿入他发丝里,直贴头皮。
“小穗,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虞出右的脸容在电脑蓝光里晦暗不明。
虞穗看着他,无措地喊:“哥……”
“你瞒得我好啊。我一直以为何慕身上的伤,还有他的手,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才变成那样。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啊。”
“哥,我……我当时,我当时是太生气了才会那样,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我、我不是故意的。”虞穗被哥哥的手搅得头皮发麻,不敢动,仰着头解释,“你不在场,你不知道当时的状况,你、你那天不是给我一个盒子让我还给何慕吗?我本来要还给他的,谁知道他跟疯了一样忽然冲过来要打我。我、我是害怕才会反抗的!然后……可能防卫有点过当了……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他要打你?你要反抗?你他妈的防卫过当?”虞出右攥着虞穗发根,把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提起来,“小穗,你觉得我很好骗是么?”
“哥……哥……”虞穗怕得发抖,两手朝后去掰哥哥的手,“放开,放开我,好痛!”
“你也知道痛。”
虞出右说完,松开了手。
书房陷入逼人窒息的沉默中,虞出右在落地窗前静立不动了二十几分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是看什么。
虞穗缩在椅子上,恐慌,害怕,还有无尽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
“虞穗。”
好半天,虞出右终于出声了。
虞穗绷紧了身体,认真听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为你负担任何费用,等雨停了,你就搬出去,以后你有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管你。”
虞穗不敢置信,瞪着眼睛流出凄惶的眼泪,“哥,你不要我了吗?你怎么能这样?为了个何慕,你连你亲弟弟都不要了?你不能这样!”
他拍打着桌椅,歇斯底里,原以为哥哥也会暴跳如雷,谁知哥哥连头都没回,只是轻飘飘地说:“你要不是我弟弟,我现在已经把U盘交给警方了。小穗,是我把你惯坏了。”
虞穗一怔,狂喊道:“何慕他都已经死了!哥你醒醒吧!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为了个死人!你真要这么惩罚我吗?!何慕他现在就剩一把骨灰了!你做再多他也看不见!他都已经烂在地底下了你知道吗?!”
虞出右缓缓回过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不像个真人。
“那你要不要去地底下给他道个歉?”
电闪雷鸣中,虞穗张口结舌,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喵呜——”
“喵——”
小慕慕蹲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朝里头叫唤,声音太细太小,如同哀鸣。
虞出右朝门口走去。
虞穗忽然有种哥哥要与自己永远擦身而过的感觉,一把扑过去抱住虞出右的腰,哭道:“哥,你不要这样对我……哥你怎么这样啊……你是吓唬我的对不对?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呜呜你不能把我扔掉……”
眼泪鼻涕蹭了哥哥一身,虞穗红着眼哀求,“何慕他算什么?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啊……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不要我,那我没法活下去了……我会死的,哥……”
虞出右看都没看他一眼,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身上扮开。
“小穗,你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做任何事之前,先想想后果。”
说完,走去门边把小慕慕抱起来托在臂弯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哥!!!”
虞穗喉咙都叫破,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他趴在地板上,蠕虫一样艰难地爬行,身体被闪电照亮,一直以来最在意的腿暴露在潮湿的黑暗中,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第六十三章
虞出右把小慕慕放在肚皮上,倚在床头看窗外逐渐放晴的天空。
小慕慕张着粉粉的小嘴,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毛茸茸的尾巴竖起来轻轻晃动,舒服得不要不要的样子。
虞出右怕它掉下去,一只手掌托着它的小身体,就这么躺了不知多久,直到太阳有些晃眼才下床走进卫生间。他简单梳洗了一下,把睡得正香的小慕慕放进猫屋里,检查它小碗里的食物和水,确认无误才下楼去随便吃了口东西。
拿上车钥匙打开门的时候,正好和简夏撞上。
简夏抬着手,来不及按门铃的样子。
“阿右,要出去啊?”
“嗯,上班。”
虞出右一整晚没睡,看着简夏的脸,心中忽然冒出一种很奇怪的想法:怎么当初看着何慕的脸,能把他当成简夏的替身,可是现在,看着简夏的脸,却不能把简夏当成何慕的替身?明明他们长得很像不是么?
虞出右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的冷血薄情,暗恋了简夏十几年,按理说这份感情应该刻骨铭心才对。然而分手后,他几乎一次都没有想过简夏,如今看到简夏心里也没有一丝波澜。怎么会这样?倒也不至于如此吧?
“小穗在我那儿。阿右,出什么事了?你不是一向最疼小穗的吗?他哭得可伤心了。”
虞出右想了想问:“你打算收留他?”
“哎不是,你还真不让他回家了啊?小穗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腿又是那样,真要离了你那他以后怎么办?我知道你肯定是在气头上,不管他犯了什么错,这段时间他就先住我那儿,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再来接他。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
简夏总是这样,总自以为是,总觉得很了解他。
虞出右心里生出一股疲倦,原来,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一点都不了解自己。这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他在简夏面前一直表现自己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多金的一面,装得跟个完美的纸片人似的,想想都怪累的。
“随便吧,你想收留他也好,想做什么都好。简夏,我以后都不会再管小穗的事,你也不用再来和我说他。先走了。”
虞出右说完转进了车库。
之后的一个多月,他开启了过去那种每天被工作支配的日子,没日没夜,晨昏颠倒。他把进疗养院那半年多,家里安排在公司的骨干清理了一遍,愿意为他效劳的全部提拔,有异心的人统统用非常手段清理掉,还把两个大股东连根拔起,接手他们的股份,提前开启了个人控股50%以上的计划。
飞伯娱乐传媒集团的大局至此尘埃落定,虞出右不再只是CEO和大股东,还变成了董事长。
秋末,袁杨带何慕回来的消息传进他耳朵里。
魏勋把袁杨成立的那家小型经纪公司的底细全摸透了,虞出右考虑再三,不敢有大的动作,怕把何慕吓跑,只好叫魏勋弄个人,拿着少量资源去和袁杨接洽。
袁杨狐朋狗友多,一听他要开公司都表示要来帮衬一把。他目前手里就只有何慕一个艺人,虞出右的人要接近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今年的初雪来得比以往早,这天,何慕睡醒拉开窗帘,看到天空飘下圆圆小小的雪花,地上也覆着薄薄一层雪,到处都亮晶晶的。
他今天有个通告,要去度假村拍照,听说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男艺人。袁杨这些天在外地出差,昨晚就和他打了大半晚电话,一大早,电话又打了进来,叮嘱他多带点衣服,晚上睡觉盖好被子,有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
别看袁杨表面上那么冷漠,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要是把他私底下叨叨的录音放出去,肯定得让人惊掉下巴。何慕脑子笨,但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他知道袁杨关心他,听着电话里不知疲倦的叮嘱,一一应下,把手机开着免提放在洗手台上,对着镜子认真刷牙。
电话终于挂断,何慕吐出嘴里的白色泡沫,才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
是昨晚零点整发过来的。
【宝贝,生日快乐。】
昨晚袁杨不停给他道歉生日不能回来陪他,还说今天会尽量赶回来,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根本没注意到这条短信。
消息显示的是陌生号码。
何慕认得这号码,是刻在他骨子里怎么也抹不去的十一位数。
自从虞出右三个月前从小镇离开,何慕再没有见过他的身影。现在这样一条短信发进来,完全扰乱了何慕的心思。
他收拾好行李,坐进保姆车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街上人流如织,唯独没有虞出右。
何慕松了口气。
度假村在郊外,除了拍摄的一行人没有别的客人。
何慕第一次拍照,化妆的时候就紧张得手心出汗,等面对镜头,浑身都僵硬了,Pose怎么都摆不到位,越摆越滑稽。
为了他,拍摄进度一拖再拖,太阳都落山了,取不到好的外景,只好明天继续。他很内疚,给摄影师和工作人员道歉,好在大家对他的态度都很客气。
何慕失落地朝酒店走,路过一个凉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人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我在旁边看着都能怄死!”
“你小点儿声,人家有金主,得罪不起,跟咱们可不一样。”
“我说呢,这年头果然爬金主的床比什么都管用。”
何慕把冻得通红的鼻子往围巾里一缩,轻手轻脚地走开了,感觉那两个人是在说他,又不能确定。
他回到房间,脱了羽绒服对着镜子练习Pose,心里越着急,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就越笨,手忙脚乱,大汗都出来了。
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隔着窗户飘进他耳朵里。
他住的是二楼,打开窗户探头一看,只见被白雪覆盖的草地上赫然有个用花瓣拼成的巨大爱心。而爱心的中间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双膝之间是一把大提琴。
男人头上、肩上落着一层细雪,优雅醇厚的大提琴音缓慢绵长地,以男人为圆心四散开来。
第六十四章
何慕呼吸一窒,蓦然想起那时候的事来。
那个时候,他还是虞出右家的保姆。虞先生好心情地给他过生日,买了成堆的奢侈品当做礼物送给他,还带他去养生馆,带他吃大餐,看电影。他虽然跟不上虞先生的步调,一整天都昏昏沉沉像在做梦,但心里是非常开心的。
自从妈妈过世,他的生日就没有被人放在心上过。往年他会攒钱,请舅舅和表姐吃饭,由于去的地方太寒酸,舅舅一般都不会来,表姐就算来了也只是随便吃一口,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就走。
而那一年,是虞先生陪他过的。
那天晚上,虞出右在他身上狠狠发泄过之后,懒洋洋勾着他的腿,问:“今天开心么?”
何慕揉揉眼睛,脸埋进他怀里,“开、开心!”
虞出右似乎心情格外好,一下一下撸着何慕的头发,闭着眼问:“今天比较特殊,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你都可以和我提。”
何慕其实早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听到虞出右这么说,激动得心都提到喉咙,“那……可、可不可以……”
“嗯?”虞出右不耐地皱眉,“想要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我难道还给不起?”
何慕鼓起勇气,忐忑地说:“你可不可以……给我拉一首曲子啊?”
虞出右听完眉毛向上一挑,睁开眼问:“你一天想什么呢?”
“我……”何慕脸上热得都快熟了,使劲往他怀里藏,“我、我我我喜欢听!”
虞出右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去,挑起他下巴说:“不可以。”
“……”何慕心里一沉,委屈地问,“为、为什么啊?”
虞出右笑得及其恶劣,“因为你笨!”
“啊……”
“笨死了!”说完一个翻身把何慕***。
“呜呜……不、不要了……”
落雪仿佛因为回忆而变得格外缓慢,极尽轻柔地往下飘。
何慕把脑袋探出窗外,也落上了一层薄雪。他呆呆地看着楼下,好半天才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那个男人的身影只愈发清晰了。
是真的。
鲜红的花瓣逐渐被雪掩埋,悠扬的琴声在空气中盘旋,冷冽地击在人心上,汇成一湾浓稠的悲伤。
何慕忽然湿了眼。
只见那个男人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立马将他锁住。他猝不及防,张着嘴一动不能动,好似掉进了陷阱里。
天光逐渐褪净,借着酒店房间的灯光,他们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咫尺天涯一般地对望。
虞出右站在雪地里,右手扶着大提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左手伸进大衣口袋,没多久,何慕的手机响了。
何慕几乎没有思考就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虞出右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问:“今天的工作辛苦吗?”
明明是相互凝望,却要用通讯设备才能对话。
何慕呆呆地眨眼睛,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把听筒里的声音和楼下的男人联系起来,瞬间,如被毒蛇蛰到,慌忙就想挂电话。
“何慕!”
虞出右看出何慕的抗拒和惊慌,连忙叫住他,趁他挂断电话之前,轻轻地说:“何慕,生日快乐。”
何慕深深吸了口气,“嘟”地按下挂断键,然后把窗户关好,拉上窗帘,一口气喘顺的时候,心也跟着“噗通”一声落回原位。
他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握着手机在原地不停打转。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看着来电显示,何慕如蒙大赦地接起来。袁杨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好比镇静剂,哪怕他根本没心思去听袁杨到底说了些什么。
“嗯嗯!”
“嗯!”
“没关系。”
“知道了。”
“晚安。”
挂断电话,何慕手心出了一层汗,澡也没洗就钻进被窝里,关了灯把头紧紧蒙住。
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敏锐,他分明地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朝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他身上,又似乎是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再次飘来,万物都挡不住,那么轻,却刀子一样往他耳朵里钻。
何慕紧张得浑身出汗,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气。
确定琴声隔得很远,他稍稍松了口气,又想,那个讨厌的人怎么还不走啊?外面下着雪,他怎么还在拉琴啊?
何慕东想西想,越想越气,再次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睡了。
三更夜半,他梦游一样爬起来,悄悄把窗帘拉开一缝,包住脑袋往下一看。
雪下得越来越大,满地银白之中,依稀可见一个“雪人”,头上和身上落满了雪,却岿然不动,唯有不停拉动琴弓的那只手上没有雪,肃穆得像在进行一场末日来临之前的仪式。
何慕想打电话让他赶紧走,看到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已经“4:26”,又生气地把电话揣回兜里。
不可以同情他,他是坏人,不可以可怜他!
何慕把自己摔回床上,找了两团纸巾塞住耳朵。
等闹钟响起的时候,何慕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睡没睡着,满脑子都是低沉的大提琴音,他下意识地拉开窗帘。
虞出右已经走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唯有那个已经看不见爱心和花瓣的位置,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坑。
今天还有工作,何慕晃了晃脑袋,转进卫生间洗漱,打开门的时候,差点一脚踩上一个圆圆的生日蛋糕。
蛋糕边角被切去了小小一块,其余的整个摆在门外正中的位置,鲜奶油上有个精致的糖人。糖人穿着休闲西装,双膝跪在奶油里,身上、背上缠绕着荆棘,每个细节,甚至连头发丝都勾勒得栩栩如生。
何慕蹲下身拿起蛋糕旁边的小贺卡。
:“宝贝,这是我亲手做的蛋糕,糖霜小人我练习了好多次,怎么做都做不好,只好请人代劳。我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很廉价,是我活该,现在连当面对你说这三个字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转达。
宝贝,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怎么怪我、恨我都是应该的,我就是个讨厌鬼。我有时也会想,是不是放弃你对你来说更开心一点,我试过了,失败了,我还是不能放弃,希望我的坦诚没有吓到你。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找我,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你还有我。
宝贝,生日快乐!”
贺卡的右下方,画了一条彩虹色的小鱼。
何慕蹲在原地左瞄瞄右瞄瞄,确认走廊里没人才把贺卡拿近了,仔细观察那条小鱼,发现上面的鱼鳞都是一笔挨着一笔画出来的。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吓得何慕做贼似地跳起来,是工作人员催他赶紧到场的电话。
何慕应了人家,为难地看着地上的蛋糕,想了想还是把它端起来放进房间的柜子上。
手里的贺卡变成了烫手山芋,何慕觉得不应该留着它,连多拿着它一秒钟都像是做了不可饶恕的坏事。
他想把贺卡撕掉,比划来比划去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何慕很着急,最后气鼓鼓地把贺卡丢进了垃圾桶。
第六十五章
虞出右回到家把大提琴放进琴房,然后把揣了一路的那块小蛋糕拿出来,用手指蘸了奶油喂给小慕慕。
小慕慕天生一张笑脸,粉粉的小嘴往两边翘起,吃东西的样子每次都能引得虞出右看上半个钟头。
今天周末,偌大的别墅只剩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到处晃荡,晃来晃去,干些不着调的琐事,终于他承受了一整晚风雪的身体再熬不住,病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事,一个人生病。
“喵——喵喵——”
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候,虞出右趟在沙发上摸着小慕慕毛茸茸的脑袋说:“宝贝,乖一点,让我睡一会儿。”
“喵呜——”
小慕慕蹬着胖乎乎的爪子,爬山一样努力爬上他胸膛,找到他肩窝里最舒适的位置团成一团,尾巴往他脸上一扑闪一扑闪,直接把人闪进了黑洞洞的梦乡。
虞出右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卧室亮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看书,浸在朦胧的光晕里,如同一个光源。
“……”虞出右张了张嘴,“……何慕?”
那人合上书转过头来,“阿右,你醒啦?”
虞出右整颗心狠狠往下一沉,无法形容这一刻的落差,把人高高抛起,再轻飘飘砸落在地的粉身碎骨有多痛。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人生怎会如此荒唐至极。
他到底怎么会在失去以后,才后知后觉到已经失去?
简夏起身走过去,弯下腰看了虞出右半天,“阿右,还难受么?你发高烧了,怎么可以一个人睡在客厅里也不盖被子?”
简夏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我煮了粥,盛一碗给你好不好?我最近厨艺进步了哦。唉,你不要不说话啊,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塌了呢,其实你看,什么都好好的不是吗?你只是病了,你太累了。”
虞出右闭上眼睛把脸偏朝一侧,“简夏,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用这样。”
“分手了我就连关心你一下都不可以了吗?”云淡风轻的语气,笑容却是苦涩的,简夏沉默了一会儿,“阿右,我知道何慕没死的事了,我在网上看到了他最近的生图。”
只见虞出右浓长的睫毛动了动,又没有了动静。
“阿右……”简夏抹了把眼角,即使没人看得见,还是顺势假装是要把头发往后撸,“好奇怪,从什么时候起,你已经喜欢何慕喜欢到这种地步了?是你自己没有察觉,还是我们所有人都被你蒙骗了?事情怎么忽然之间就完全变了呢?”
虞出右听完,拉高被子盖住耳朵。
简夏绷不住了,扑上去抱着他肩膀,哀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把我掰弯了你转转背就不管我了?你也太狠了!阿右,忘了何慕吧……忘了何慕,好不好?”
虞出右还是没有出声。
良久,感觉到怀中传来细碎的颤抖,简夏附耳去听他的呢喃。
“我忘不掉。”
“忘不掉。”
“他不要我了。”
“何慕他真的不要我了。”
虞出右这场高烧持续了三天四夜,除了简夏,没人知道他到底病成个什么样。
他在梦中不断惊醒,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絮絮叨叨说着梦话。
以前总让人觉得无所不能、无往不利的虞总,如今像被连皮带肉抽去主心骨,变成了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如同被整个世界辜负了的人,简直不堪一击。
与此同时,何慕正式开启了每天上下班打卡,每天六个小时专业训练的新生活。
黄昏,袁杨抱着胳膊倚在练习室墙上,手里提着个粉蓝色的随身杯,里头放着何慕爱喝的鲜牛奶,加上搅碎的鲜草莓。
半小时后,何慕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浑身热腾腾地喊:“袁杨!”
袁杨抓起何慕脖子上的毛巾,给他擦满头满脸的汗,完后拧开杯盖把杯子递过去。
何慕在他开盖的瞬间就闻到了诱人的香甜,双手握着杯子,愁眉苦脸地说:“现在不能喝的。”
袁杨明知故问,“为什么?”
何慕凑过来悄悄说:“老师看到了,会生气,喝这个,会长胖!”
袁杨学着他说悄悄话的样子,贴着他耳垂说:“那我们等下课了再偷偷喝。”
何慕咽了口唾沫,内心暗自挣扎一番,咬牙拒绝道:“不行不行,老师说,胖了,上镜会难看,就、就没有粉丝了。”
袁杨被他认真的样子可爱到,当着他的面,坏心眼地把杯子里的奶一口干了。看着何慕张口结舌,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样子,他一整天下来东奔西跑的疲累都一扫而空。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
在几个网络综艺上露过脸的何慕,这天终于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戏约。是一部架空的现代网剧,男主从古代穿越而来,穿成了帝国首富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男主会轻功,会易容,千亿资产傍身,还有男女老少通吃的逆天颜值……总之就是一部全程金手指,虐渣打脸,成功逆袭,只管爽没有脑子的大男主爽剧。
而何慕饰演的男四号,就是那个从小体弱多病,但被帝国首富全家宠上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最后不幸沦为炮灰,变成男主踏脚石的——男主的弟弟。
何慕单看人物关系都看得头晕眼花,苦恼地问:“那他,到底算不算是,男主角的弟弟啊?”
“血缘上是,不过在‘宫明宇’心里,弟弟只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袁杨拿荧光笔把何慕的台词一句一句标出来,顺带回答问题。
这剧是他亲自选的,台词极少。从小被宠坏,被当成女孩儿来养的小少爷,大多镜头只需要卖萌撒娇软软甜甜就好,再适合何慕不过。
“哥哥,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依靠。”
听着何慕念台词,袁杨笑了笑。
一句念完,气氛忽然安静了,袁杨抬头一看,只见何慕捧着剧本发起了呆。
袁杨其实有点介意何慕一直去想以前的事,可他总不能把那些记忆从人脑子里挖走?
一个星期后,何慕进组。
饰演男主角宫明宇的,是近两年劲头很猛的新流量——肤白貌美大长腿,不知金主是哪位的小鲜肉一枚。
对于何慕来说,有金主的同行反而不用太避讳,因为那些为了钱或利益可以出卖自己的人,本身就很好搞定,怕就怕遇上那些自恃有才,脾性乖张,自诩前辈的人。
在此之前,袁杨是这么想的。
如果知道这部看势头就不会爆,完全是想给何慕当垫脚石,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网剧后来竟会惹出那么多是非,他绝对不会让何慕参演。
第六十六章
这剧的制片人是袁杨一个沾亲带故的远房叔叔,投资商里有两个还是袁杨的狐朋狗友,加上这剧的导演是个没什么大作的人,可以说何慕在剧组的待遇绝对不会差。
袁杨当天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把何慕送到片场,让助理把带来的小礼物分给所有工作人员,又特意在导演面前露了个脸才走。
何慕挥手和他拜拜,便拿起剧本一边走一边看。助理英子是公司新来的女孩子,性格开朗又十分勤快,见何慕穿得单薄,连忙拿了羽绒服给他披上,一路跟在他身后。
“谢谢你。”何慕拉了拉羽绒服,继续读剧本。
走着走着,英子“哎!”的一声,何慕不及反应,已经一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对不起!”何慕低着头道歉。
“是你啊?”只听对面传来一把清亮的好嗓音,“你就是演我弟弟‘宫明秀’的何慕对不对?”
何慕抬起头,但见对方头发略长,俊脸苍白,素颜看起来是个非常有亲和力的邻家哥哥。
正是饰演男主宫明宇的段子谦。
“你好。”何慕不晓得对方为什么认得自己,“我、我是饰演宫明秀的何慕。”
段子谦笑了笑,“段子谦。那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咯,弟弟。”
何慕脸刷地红了,不好意思地说:“请你也多多指教!”
这个男主角一点架子都没有,看起来是个好人,他想。
何慕是选角结束之后临时插进来的人,之前没有参加开机仪式,现场的工作人员他一个都不认识。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办法主动和陌生人打招呼,虽然不至于像曾经患自闭症那段时间一样畏生,但在这种场合,他一般只能缩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第一场戏何慕就被导演cue到。他在一旁看替身演员走位,又被执行导演拉着走了一遍,灯光打下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场戏根本不是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背的那几场。
“咔!”
“咔!”
“咔咔!”
“咔!重来!笑得太僵硬了!什么是软萌什么是可爱你懂不懂?”
“咔!你是要去见亲人,不是仇人!懂不懂?你自己看看,笑得比哭还难看!”
“咔咔咔!”
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导演气得摔了手里的喇叭,宣布提前休息。
下午有何慕的一场戏,英子拿着两人份的盒饭,找了一大圈才在废弃的小草坪边上找到何慕。
何慕蹲在那里拿纸巾擤鼻子,老远就能看见眼睛红红的。
英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提着盒饭走过去,“慕哥,吃饭了。”
何慕连忙拿手背抹了抹眼睛,妆都抹花,英子见状索性拿出湿巾把他脸上糊掉的粉底擦干净。
“我,不饿。”何慕揉着眼睛说。
“不饿也得吃一点啊,还不知道要耗到几点呢,万一没有体力怎么办?”英子拉着何慕的手到一旁坐下,“慕哥,趁热吃。”
何慕捧着盒饭道谢,好半天才吃下去一口。
“咔!”
“咔!”
“重来!”
“不对!咔咔咔!”
一整天下来,片场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字,导演喊得嗓门冒烟,气得人都鼓了一圈。
第二天如此。
第三天也如此。
何慕头天哭过一次就再没哭,然而整个人变得很焦虑,晚上睡不着,白天越是想要好好表现越适得其反。袁杨带他去按摩,不停鼓励他,说新人刚开始都是这样的。何慕硬着头皮继续上,每次因为自己的一点点戏份,害得所有工作人员加班,光是内疚就快承受不住。
“他是真的没有天赋!我这么跟你说了吧,光拍他一个人的戏份都快把我的脾气磨没了!”
“李导,像那种浑身上下找不出优点,连颜值也没有的人你都能拍下来,何慕起码有颜不是么?他刚入行,你多担待点。”
“袁少,不是我故意不担待,是他真的完全不行,我讲的戏何慕他哪怕能听懂一点半点,我今天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这样的话,我可能要怀疑,还是李导你的能力不太够。”
“袁少,你也甭埋汰我,咱说句良心话,就他那个资质,你找外星人来教他,不行还是不行。”
“那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让编剧改个人设,把宫明秀改成哑巴,再加上先天不足,生来脑袋就不好使,到时候你引导何慕本色出演,要是这样还不行,那可能真的就是你有问题了。”
“……行吧。”
无意间听见袁杨和导演的对话,何慕如坠冰窟,当场僵住了。见袁杨往这边转身,何慕连忙躲去道具背后。
现在是休息时间,袁杨来探班,特意带了好多他爱吃的东西过来,没多久,袁杨的电话打了过来。
何慕强自压抑内心的种种难过,“喂?”
【在哪儿呢?怎么上个卫生间就找不到你人了?】
“我……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何慕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下午,导演找他谈话,很委婉地告诉他因为剧情需要,他的人设临时有变动。
何慕很想集中精力听导演说话,可思绪还断层在躲在角落偷听那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和导演说自己不想演了,最后终于忍住。
何慕告诉自己,除了这,你还能做什么呢?
被虞出右赶出来的那两年,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找工作,在残酷的社畜人间被踢来踢去,他才知道最初舅舅介绍给他的那份送外卖的工作,老板和老板娘都是看在舅舅的面上才没有开除他。
他的手废了,重活儿不能干,轻活儿又老爱出错。非亲非故的老板们,最多给他三次机会就会彻底失去耐心。后来,他被骗进一家酒吧,差点稀里糊涂做了MB,也就是那次,在他被一位肥胖的先生压在包间沙发上险些得逞的时候,他认识了袁杨。
袁杨对他一直特别好。有的时候他会无端的恐慌,先前拒绝过袁杨八百次,后来他割腕,袁杨始终不离不弃地陪着他。那段时间他的情绪处于崩溃状态,不想要人嘘寒问暖,开始自己厌恶自己。
后来,他跑了。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住在偏僻的旅馆里。
袁杨找到了他。
袁杨哭了,抱着他哭了大半夜,请求他无论如何不要再做傻事,甚至请求他,哪怕在他身边当个空气人都好,就是不要再离开。
要是没有袁杨,何慕不晓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心里感激袁杨,逐渐习惯了袁杨的陪伴,也产生过如果袁杨真的就要他,那他可以和袁杨一直这么过下去的想法。在西南的时候,袁杨提出要带他回娱乐圈,何慕考虑了几天就答应了,一方面是觉得袁杨说得对,另一方面是不想让袁杨失望。他信任袁杨,可以完全按照袁杨的步调走下去。
何慕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心情,仿佛阳光下炫彩漂亮的泡泡被戳破,溅了他一头一脸的苦水。
被捧在手心那么久,任谁都会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一个宝贝。
但他不怪袁杨,他本来就是个没有脑子的笨蛋啊,怎么能怪别人无可奈何之下把他当做笨蛋来处置呢?
他只是有点难过,很快就会好的。
第六十七章
即便每日NG的次数只增不减,拍摄进度一拖再拖,在那个罪魁祸首背后有惹不起的金主的前提下,导演和工作人员又能说什么,还不是只能任劳任怨。如此循环往复,大家竟然也都习惯了,每天不听导演喊“咔”喊到脸红脖子粗反而觉得不正常。
全体工作人员坚持下来了,何慕自然也厚着脸皮坚持了下来。
瞧,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纵然每天拍摄过程磕磕绊绊,这不也拍了差不多五分之一了么?
袁杨最近变得很忙,起初的每天探班,变成隔日一探,到现在,隔三差五才来一次。倒也怪不得他,毕竟事业刚起步,要忙的事情太多,有时恨不能一个人掰成两半用都不够。
何慕逐渐与剧组的工作人员熟悉起来,也习惯了每天到片场挨骂的生活。他想尝试与大家拉近关系,但发现众人对他的态度都怪怪的,冷淡疏离,总带着避之不及的小心翼翼。也只有导演一个人敢骂他,可导演骂的都是专业上的事,不存在故意找他麻烦这种情况。就这样,何慕想融入集体不成功,仍是只能每天坐在角落里一个人读剧本、等戏、看其他演员的表演,然后到了夜里,给袁杨打一个晚安电话。
以前都是袁杨每天给他打好多个电话,老妈子一样叮嘱一堆事,现在变成何慕每天给他打电话,有时在电话里讲着讲着,袁杨那头忽然就没声儿了,继而听筒里就会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袁杨真的好忙啊。
何慕仍是道一声“晚安”,挂断电话乖乖盖上被子睡觉,整夜整夜被片场的锁事压在梦里,第二天起不来。
这天,何慕卡在一场戏里,试了二十几条仍是不过。
导演烦躁得薅头发,最后没脾气地宣布收工。
大家相继离开之后,何慕让英子也赶紧回家休息。英子问他不一起走吗?他说还有点事。
于是何慕一个人坐在化妆间里,对着镜子练习表情。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但像今天这样NG了二十多次的情况已经好久没出现过了。他努力回想着导演跟他讲戏时说的话,翻出小本本对照上面的记录,看一会儿对着镜子练习一会儿。
他怕回家以后这种感觉就找不到了。
明天一定要把这场戏过掉。
宫明秀被改成哑巴和先天愚笨,戏份倒是一点没减,反而增加了不少,因此何慕的表演,大多得用眼神和表情来完成。
练习了一个多小时,何慕倦得不行,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只能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他在心里这样警告自己,等猛地惊醒过来,发现窗外的天色都已经黑透了。
“啊……”
何慕懊恼不已,抬手抹掉嘴边流出来的口水,看向镜子的时候,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
因为,镜子里,他的后方坐着个人。
虞出右!
眼花,一定是眼花。这么想着,何慕使劲闭了闭眼,猛地回过头去看。
虞出右大冷天就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叠着腿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剧本正在看,是记忆里那副不变的优雅矜贵,和让人只看一眼就感觉高不可攀的模样。
所以,不是眼花啊……
或者,是在做梦……?
“宫明秀抬起头,泪水涟涟的眼眸里映着父亲冷酷的面容,而一向天真无邪的眼神竟也逐渐带上了几分憎恨之意。”
何慕眨眨眼,听他把自己今天卡住的这场戏念了出来。何慕的剧本和别人的不一样,为了让他更好地理解角色,编剧特意把原著小说的内容标注在旁边,刚刚虞出右念的那段就是原著里的描述。
虞出右合上剧本,抬眼望过来,缓声说:“宫明秀从小被家人保护得很好,他以为世界是他想象中的纯白无垢,可有一天,他发现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原来只是把自己当成一颗棋子……他的世界崩塌了,他感觉被全世界欺骗了,那些人,一边用温暖的怀抱把他包围,一边向他插来冰冷的刀子。”
这是导演白天讲戏时表达的意思,只不过导演性子急,不会说得像虞出右这般煽情。
何慕本来理解能力就薄弱,加上从小没有父亲,要他怎么理解宫明秀的心情?他共情不了,自然演不出人物的灵魂。
“何慕,被人欺骗,从而产生厌恶和憎恨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虞出右问,“当初,我让小穗转告你你已经被解雇,你听到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天都塌了?”
何慕心神狠狠一颤,思绪自然地被这句话带回了那个相距甚远的雨夜。
“你当时肯定想不通,我们之前明明好好的,我怎么会忽然对你那么绝情对不对?
“我把你养在家里,什么都不让你干,只让你依赖我而活。等你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我却像个刽子手一样,把你的习惯全部敲碎,让你的世界坍塌,让你无依无靠,最后还被我赶走。
“你一定恨死我了对不对?
“我现在就在这里,你可以把你的心里的恨全部发泄出来。”
说完这番话,虞出右苦笑了一下,良久,起身离开了。
化妆间恢复安静,何慕半天回不过神来。刚刚他的思绪处于完全抽离的状态,如同另一个自己飘在半空俯瞰着自己。
他扭头四顾一圈,哪里有人啊,所以刚刚,真的是他出现幻觉了么?可是……何慕把身上披着的黑色羊绒大衣扯下来,这明明……明明就是虞出右的衣服!
他认得上面那股带着柑橘酸的香水味。
何慕气得把怀里的大衣揉成一团,刚想丢掉,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虞出右不知从哪儿抱来了一台笔记本,冷着脸朝何慕走过来。
“你……”何慕下意识往后退。
虞出右只好停住脚步,无力地说:“我是来帮你的。”
“你、你要做什么啊?”何慕不知所措地抱紧怀里的大衣,心想如果他再过来一步就立马开溜。
虞出右垂眸站在灯光下,皮肤是病态的苍白。隔了一会儿,他把笔记本放到何慕隔壁的化妆台上,自觉退开与何慕形成一个安全距离,“我真的是来帮你的,你先看看这段视频。”
视频里是何慕放大的一张脸,清晰可见面部的每条纹理,以及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含着的不可置信,悲痛,和愤恨。可是这些情绪里看不到半分丑恶,被包裹在一份透明的纯真和脆弱之下,让人看了只会心生怜惜。
这样的浑然天成,是再如何炉火纯青的演技都演不出来的,最大程度地符合了宫明秀的人设。
何慕张着嘴看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视频里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想了一会儿,扭头望向墙角,果然,那里架着一台正在运行的摄像机。
“你只要照着刚刚的感觉表演,明天一定能过的。”虞出右双手插兜站在一旁,郁闷地称述事实。
所以……何慕想,他真的是来帮忙的?可是、可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法?为什么要逼他面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虞出右这段时间一直反反复复生病,体力不济,站了一会儿额头就开始冒虚汗。见何慕在那里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他索性倚到墙上。口里淡淡的没味道,他想抽支烟,摸摸裤兜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何慕。”虞出右低头望着地面,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以后想来探班,想来见你,只是见一见,行不行?”
何慕立马回神,戒备地盯着他,“不、不行!”
虞出右瘪了下嘴,继续说:“何慕,我生病了,见不到你就不会好的那种病,所以我一定要见一见你的。”
“……”
虞出右抬手指指他怀里,“不信你可以自己看,我真的病了,我衣服口袋里有医院开的证明。你那么善良,那么好,就当可怜我这个病人一下,让我见一见你吧,就见一见,不做别的,行不行?”
话音刚落,却见何慕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的包包,逃命似地溜了。
虞出右眼眶酸胀,无奈地想,这个小笨蛋,狠起心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狠啊。
五分钟后,何慕又蹬蹬蹬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虞出右如同看见一道圣光。
在他无比期盼的注视之下,何慕只是朝他劈头盖脸丢来了一件大衣。
然后又跑了。
第六十八章
次日,饰演宫明秀父亲的老戏骨不耐烦地站好位,内心骂着娘地重复着昨天NG了二十几条的台词:“明秀,爸爸对你没有别的期许,把你昨天看到的事情忘掉,你还是爸爸最疼爱的小儿子。”
本来内心已经做好了要NG的准备,却见坐在沙发上的何慕缓缓抬起头,小嘴抿得紧紧,悲伤的眼神像两束光一样打过来。
老戏骨愣了愣,只听一声“咔!”
“陈老师你怎么走神了?”导演一脸扼腕。
“对不起导演,再来一次。”
何慕刚刚太入戏,眼泪差点掉下来,化妆师连忙跑过来给他补妆。
何慕内心忐忑不已,等着导演像之前一样训话,抬头却见导演正看着他,欣慰地说:“何慕,刚刚表现不错,就照这个感觉来!”
“……”何慕张着嘴,内心激动犹如热浪翻滚,“是!”
几分钟后再一次面对镜头,何慕收拾好心情,闭了闭眼,听着耳边的台词响起,他抬头看向陈老师,照着刚刚的感觉重新表演了一遍。
“咔!好!下一场!”
何慕站起身,紧张得腿都软了,鞠了个躬说:“谢谢导演!谢谢各位老师!”
英子拿着水杯跑过来,“太棒了慕哥!你刚刚的表现实在太好了!可紧张死我了,太棒了太棒了!!!”
何慕犹如躺在云端,整颗心都是轻快飘逸的,傻笑起来,“也……也没有很好啦。”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陈老师的脸,在他眼中变成了虞出右那个坏人!
奇怪的是,回忆起那段痛苦的往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痛了。
可能他真的已经不喜欢虞先生了,他想。
——“何慕,你只有彻底放下过去,才能面对未来。”
这是当初他割腕,在医院醒来之后,为了劝服他假死离开,宋贤知对他说的话。
何慕披着羽绒服站在冬日的阳光下,望着天际逐渐散开的云。
他想他或许已经找到了放下过去的方法。
中午下了一场小雪,工作人员集体坐在临时搭建的大棚底下吃盒饭。拍摄环境恶劣,唯一一间休息室被段子谦和另外几个演员占了,何慕本来也能进休息室休息,可他总觉得心虚,宁愿和工作人员一起坐在大棚下受冻。
这时,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来停在了棚外。
大家嘴里嚼着饭菜齐刷刷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烟灰色大衣,模样俊美的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男人弯身从车里提出一个粉红色的保温桶,踏着薄雪,裹着满身寒霜款款走来。
“哎哎哎,那是虞总是不是?飞伯的虞总是不是?”
“好、好像是……不过他来咱们片场干嘛?”
“过来了过来了!”
有人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打招呼,却见虞出右径直走入一窝坐在小板凳上的人群,脚步最终停在了何慕面前。
何慕嘴里咬着一朵没什么油水的花菜,抬头呆愣愣地看着他。
虞出右仗着周围人多,厚脸皮地蹲下来,离何慕极近,与何慕平视,微微一笑说:“你昨晚把我的医药单拿走了,应该知道我没有骗你了吧?”
何慕心里“咯噔”一声,嘴里的花菜掉进饭盒里,溅起一朵菜汤。他窘迫地低下头,无法否认。昨晚他跑出化妆间,边跑边往虞出右大衣口袋里摸,摸出一张纸,上面确实是某家医院开的医药单。
虞出右确实病了,感冒而已,不过何慕看不懂药单。
“何慕,以后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不会骗你的。”虞出右垂眸望着怀里的保温桶,“我来给你送饭,天气冷,吃点热的,不然肚子会痛。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尝尝看。”说完,把何慕手里的饭盒拿走,将粉红色的保温桶放进他怀里。
“我走了,能看见你真好。”
何慕一直低着头不肯直视他,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得骂也不好得打,就连怀里的保温桶也不好得拒绝。
虞出右说走就真的起身走了,但不是转朝车子方向,而是进了那唯一一间的休息室。
其他人目送虞出右身影消失不见,然后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何慕。
何慕简直不敢抬头,脸红到了脖子根,紧紧抱着怀里的保温桶,用力得指节发白。
大约二十分钟后,虞出右从休息室出来,身后是热情的导演和段子谦等人。
见何慕还坐在小板凳上,虞出右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再次蹲下来问:“要不要我等你收工送你回去?”
何慕仍是不抬头,闷闷地说:“不要。”
“那我走了。”虞出右说完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回复终于起身离开。
何慕实在受不了大家那种探寻的目光,感觉随时都会有人上来问他和虞总是什么关系,却又没有一个人真的过来。
他郁闷地抱着保温桶跑去角落躲起来,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发了会儿呆,才把保温桶的盖子转开。里头是一摞认真堆起来的饺子,样子很难看,有几个已经破了皮,露出里头的馅儿来。
何慕愣了愣,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虞出右自己包的,但他不想吃。
不是他没有心,包括上次虞出右亲手做的生日蛋糕他也没有吃,确切来说是不敢吃。他害怕,怕里头掺着毒药——吃下去就会忍不住心软的毒药。
他叹了口气,重新把盖子盖好。
英子忽然跑过来,咋咋呼呼问:“慕哥!他们说刚刚虞总来找你了!是飞伯娱乐的虞总吗?!”
何慕歪着脑袋看她,点了点头。
“慕哥慕哥,你怎么会认识虞总啊?哎哟好可惜啊,我今天不拉肚子就好了,白白错过和男神见面的机会!”英子双眼发亮地坐过来,“嘿嘿,慕哥你知道吗,他是我的偶像哦!”
“……啊?”
“我真的很佩服他,放着家里的基业不要,二十三岁就出来打拼,这年头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觉悟和魄力的,关键他还很厉害,才三十岁就做了飞伯娱乐的董事长,真的很棒啊!”
瞧英子一脸神往艳羡的样子,何慕不知该怎么接话。
“而且而且!”英子拉住何慕的袖子,“虞总他还很专情,这样的好男人上哪里找啊?哎……我真的好羡慕他心里那个人。”
于是,在英子的疯狂安利之下,何慕被迫看了一段虞出右的采访视频。要不是因为英子,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看见这个视频。
虞出右曾在西南的花卉市场采访中公然承认自己有爱人,而这是一个多月前的视频。
再次面对这个话题,虞出右对着镜头说:“他啊,是个很温暖的人,有点傻乎乎的。”
主持人问:“那虞总和您爱人的感情一定很好咯?”
虞出右摇了摇头,唇边带着一抹怅然若失的笑,“我做错了事,他现在已经不理我了。”
主持人意识到这是个不知道能不能继续问下去的话题,一时卡住。
虞出右只是自顾自地说:“我会努力追求他,不会放弃,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何慕被他直击而来的眼神震住,虽然隔着电子设备和一个多月的时间,但虞出右分明就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第六十九章
晚上收工回到宿舍,何慕发现灯亮着,打开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袁杨。
这套房子是袁杨以公司的名义分配给他的,虽然是一室一厅,但装修和各方面的配备都是上等。而袁杨也理所应当地握着一把钥匙,想进来随时都可以。
“我听说虞出右今天去片场了。”袁杨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何慕,目光落向何慕怀里抱着的保温桶,皱了皱眉,“他去干嘛?”
“他……”何慕低着头,不会撒谎只好照实说,“他给我送饭。”
袁杨蹭地一下站起,大步走过来说:“他嘴上说的送饭,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你不知道吗?”
何慕被问得哑口无言。
袁杨双手把住他肩膀,“何慕,你该不会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吧?”
犹如被戳中痛脚,何慕立马摇头,“没有没有,……没有的。”
“那你把这玩意儿拿回来干嘛?”
何慕平常用的东西大多都是袁杨亲自买的,这个多出来的保温桶,实在碍眼得很。想着,他把保温桶从何慕手上夺过来,转开盖子,看到里头卖相极差的饺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进厨房就把饺子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何慕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袁杨得寸进尺,连同保温桶一起扔掉,还把垃圾全部清理出来,作势待会儿离开要带走的样子,顺带在心里恶狠狠吐槽虞出右的死亡芭比粉审美。
自顾自忙完一通,他洗了手转去客厅,温声问:“今天累么?”
话题转得太快,何慕有点适应不了,蔫头耷脑地说:“袁杨。”
“嗯?”
“你不是说……他只要知道、我有男朋友,就不会再继续纠缠了吗?”
袁杨一时张口结舌,卡了老半天才不忿地说:“那是他有病!换了别人谁会像他一样死缠烂打?别说他还是个有身份有社会地位的人,就算普通人,碰几次钉子也该死心了。何慕,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他真的有病,你离他远点儿知道么?”心中考虑,是不是该把虞出右进了半年精神病院的事实告诉何慕,可他怕说出来吓着何慕,毕竟被个变态纠缠,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却见何慕点点头,“我会离他远远的。”
袁杨就没把事情说出口,又跟何慕嘘寒问暖了几句,瞧何慕恹恹的样子该是累了,只好告辞离开,不忘带走那包垃圾。
夜已深,何慕躺在床上睡不着,起身上了趟卫生间,回房的时候,忍不住拉开了左手边的床头柜。里头放着一些杂物,而最下面压着一张紫色的生日贺卡。
他把贺卡拿出来,偷偷摸摸地打开,目光刚瞥见右下角那条彩虹色小鱼,又跟被烫到一样把贺卡塞回原位,紧紧关上抽屉。他的心跳得很快,做了天大的坏事一样无法释怀,在床上滚来滚去滚了好几圈,忽然觉得很委屈——今晚又要失眠了!
与此同时,苦闷不已的虞出右约着宋贤知已经喝了大半晚上酒。俩人都喝高了,虞出右心里憋着一口气,挑起由头就和宋贤知干架。他最近身子虚,当然干不过宋贤知,被压在沙发上一顿胖揍,直接被揍晕过去。宋贤知懒得和他计较,下手留了分寸,到了最后还得把他扛回家,也是造孽。
“何慕……”
“何慕啊……”
“啊……!”
瞧着烂醉如泥的好友,宋贤知糟心地给他盖上被子,心中呸道,再管你们的破事老子就是傻逼!
第二天虞出右醒来已经是中午,自己上冰箱翻了点冷面包吃,忍着宿醉的头痛,他依旧耐心地给小慕慕添好猫粮和水,抱着它玩了半个小时才洗澡出门。
他决定翘一天班,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看着魏勋发过来的信息,开车去何慕的片场。今天他们剧组换场地了,亏得虞出右消息灵通,除了工作人员就属他知道得最快。
开车开到半路,虞出右忽然想起来今天没带礼物。
何慕那个性子,送贵重的礼物肯定行不通,于是虞出右这段时间都在研究厨艺,还特地去上了几节课。
他想用自己的真心打动何慕,另一方面,想到何慕受伤的右手,他还私心里计划过,等把何慕重新追到手,以后都由他做饭给何慕吃,也算表达一点点愧疚之意。可惜,干啥啥出色的虞大公子,似乎在厨艺这一块上踢到了人生铁板。且说他昨天包的那几个歪八斜扭的饺子,那可是花费了他整整两天时间,却怎么都做不好,左挑右挑才勉强挑出来的残次品。
虞出右烦透了,后悔昨晚不该喝酒,现在要临时去准备吃的也来不及。思来想去,他索性上花店买了999朵红玫瑰。
他就是要高调张扬,死缠烂打,别人最好把何慕贴上他的标签才好。
车子停在影视城外,虞出右打了个电话给导演。导演是个人精,哪能不知道他心思,只说何慕现在正在读剧本,还问要不要叫何慕出来。
虞出右怕自己讨嫌,说不用了。反正今天没事,他也不想贸然进去,觉得要换着点花样才能给人惊喜,于是决定在车里等何慕收工出来。
听了几个小时新闻,虞出右把玩着手机,反反复复编辑短信,又删掉。
【宝贝】
删到最后只剩这两个字,他实在不晓得说点什么好,烦躁得把手机扔朝一边。
等到何慕终于从影视城出来,虞出右不顾四周那么多人,从副驾抱来999朵红玫瑰就开门下去。然后不出所料,大家的视线纷纷定格在了他身上。
他一脸肃穆地朝何慕走过去,见何慕手里空着,就把花塞进何慕怀里,“我来接你。”
只见何慕粉润的小嘴张了张。
虞出右顶害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想了想又把他怀里的花抱过来,“太重了,我帮你拿,上车吧。”
何慕的脸肉眼可见已经红得滴血,小脸往围巾里一缩,拔腿跑了。
“哎!慕哥!”
虞出右心里一梗,把花随手塞给英子,抬脚追了上去。
“何慕!”
街道拐角处,虞出右终于抓住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何慕。
俩人俱是气喘吁吁,虞出右投鼠忌器地放开何慕的胳膊,“何慕,你不要躲我好不好?”
这一次何慕没再跑,也没有出手打人。
虞出右伸手,试探地握住何慕肩头,感觉到何慕抖了一下,但没有挣扎,他愈发大胆,手掌从肩头往下滑,抓住人上臂,一副马上就要把人扯进怀里的模样。
“何慕,何慕。”终究是不敢,他只好轻轻地唤,千言万语卡在喉头,到了关键时刻却说不出什么来。他想了想,厚着脸皮说,“何慕,给我个关心你的机会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冷风从侧面的巷子里呼啸而来,裹挟着刀割般的寒霜。虞出右脚下一挪,用身子挡住寒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何慕低着的小半张脸,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一样。
虞出右忍不住,抬手想摸一摸。
“虞……先生。”
立马缩回手,虞出右殷切地点头,“嗯,何慕。”
“请你……”何慕的睫毛颤了颤,“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虞出右早料到这样的答案,却没有半点罢休的意思,哄道:“我喜欢你才纠缠你啊。何慕,我要喜欢你一辈子,缠着你一辈子。”
话音落下,但见何慕匆匆抬起眼。哪怕何慕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仍像得到了莫大的希望,继续说:“何慕,何慕……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我的不是吗?我知道,我犯了错,你怎么怪我怎么惩罚我都是应该的。何慕,我可以等,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重新喜欢我?只要你说,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告诉我好不好?何慕,慕慕,啊?”
虞出右真的没有办法了,放下身段,抛弃面子,只恨不能把一颗心都揉碎了捧在何慕面前。
何慕良久才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但吐字清晰地说:“我,不会,再喜欢虞先生你了,不会了。我现在,喜欢的人是袁杨,请虞先生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这样,我只会,更……讨厌你的。”
第七十章
自从上次巷子口一别,虞出右这半个多月再没到片场来过。
对何慕而言,最大的麻烦消失了,接踵而至的却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小麻烦——网上开始流传他和段子谦的路透照。
同在片场,何慕和段子谦试戏对剧本,有时说说笑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段子谦虽然是顶流,但为人一直很低调,性格也像个邻家大男孩,何慕是挺喜欢他的没错,但没有像网上传的那样喜欢啊。
男男CP当道的时代,何慕的第一个CP竟然是段子谦,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明明这部戏有女主角不是吗?段子谦就算有CP,怎么也不该轮到何慕?
何慕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看着双人CP超话里粉丝们绘声绘色描述所谓来“探班”时看到的事,说他和段子谦如何合拍,如何“基情四射”,如何“撒狗粮”,甚至还有人已经写起了带颜色的同人文。他不懂,那些照片中他和段子谦就算是相视一笑,那也只是在对戏而已啊,并且他和段子谦在戏里还是亲兄弟,哪来的基情啊?
满心都是被人误会的委屈,何慕这几天在片场见到段子谦都惭愧地绕道而行。另一方面,何慕还当心袁杨误会。
袁杨倒是没有误会,只是成天忙着指挥团队炸黑超话,炸私生大粉的号,还要组织反黑,和一大帮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对何慕“粉转黑”、“路转黑”的网友顽抗。内娱的网络环境就是这样,造谣没有成本,攻击别人没有成本。事情愈演愈烈,有些段子谦的粉丝已经开始给何慕P各种不堪入目的图片,还有诅咒何慕出事的,扒何慕所谓的黑历史的,种种骚操作层出不穷。当然,这些所谓的粉丝到底是真粉还是批皮号还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到头来,袁杨搞得心力交瘁,比在现实生活中跑业务拉关系累太多了。
这些事袁杨不想让何慕知道,娱乐圈本来就是个水深火热的地方,更可怕的却是饭圈,一个个键盘侠躲在电子设备后头,动动手指就能够让一个人抑郁跳楼,单纯的何慕怎么受得了?
无奈之下,袁杨没收了何慕的手机,给他换了一部只剩接打和短信功能的老年机,禁止他上网。
何慕很听话,不让上网就不上,每天仍是按时到片场做自己该做的事,心中却惴惴难安,似有无形的浪要把他卷进又黑又臭的沼泽里去。
相比何慕,段子谦对这种事就看得挺淡,毕竟有经验。但为了避嫌,段子谦最近都没跟何慕走得太近。
何慕在片场时常能听到讨论这件事的声音,连副导都说:“这CP要是炒得好了,也算变向给咱们剧做了宣传没错,不过这几年未播先火的例子太多,吃瓜群众已经烦了这个套路,我觉得还是低调点好吧,先看看事态会怎么发展。”
何慕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什么都不懂,只能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晚上收工之后,段子谦叫住了何慕,俩人在化妆间谈话到深夜。段子谦真的是个性格很好的人,何慕有被安慰到。
回宿舍的路上,袁杨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他问怎么了,袁杨说没事,到家再说。一进宿舍门,袁杨就冲上来握着他肩膀,焦虑地说刚查到段子谦有个交往多年的素人女友,女方目前身份不明,可段子谦又是被金主包养的绝对不会错,而金主的身份同样不明。总而言之,段子谦这个人太复杂了,袁杨告诉何慕以后千万不能再私底下接近他。
何慕听得似懂非懂,怔怔地点头,然后就被袁杨捞进怀里抱着。
“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保护你。”袁杨说着,脸歪朝何慕脖子,鼻子拱开他围巾在颈窝里深深嗅了一口,“何慕……”
袁杨最近压力大,眼睛里布着红血丝的样子像头一撩就会立马暴走的斗牛。何慕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操心成这样。按理说,他都已经打算要接受袁杨了,有些情侣之间的事,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可是当袁杨的吻落在颈间,鼻息越来越粗重的时候,何慕仍是推开了他。
刚刚他们贴得太近,何慕清晰感受到了他下面的变化。
“袁杨!袁杨……”
何慕推,没多久袁杨又再次抱上来,那种外散的荷尔蒙让何慕打心眼儿里害怕。他被压在门板上,脑中飞速闪过许多不堪的记忆,满心只剩下恐惧,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听到何慕的呜咽声,袁杨如遭雷劈,充血的头脑恢复冷静后,把何慕抱到沙发上,惭愧地跟他道歉,“对不起,何慕,我……我没有控制住,唉!我不该勉强你的,你……别怕……别哭了。”
袁杨心中懊恼不已,坐在沙发上发呆,等何慕洗完澡出来,陪着人上卧室里,给何慕盖好被子,轻抚摸他眼皮说:“晚安。”
“袁杨。”何慕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把袁杨的手抓住。
“嗯?”
何慕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瓮声瓮气地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袁杨心酸地笑了一下,“没关系,傻瓜,我不会怪你的。我喜欢你,又不是只为了做这个。”
说完,关了床头的台灯,开门出去了。
走在冷风呼啸的长街上,袁杨感到异常的疲惫。这段时间他心里压了太多事:芮家的产业多,原本他只要好好当他的太子爷,等个合适的机会进父亲的公司就行,可他偏要自己创业,为此,家里那边已经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创业初期本就艰难,他现在的资金大多是找朋友借的,加上今年行业明显不景气,袁杨发现,理想很高,但现实很矮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又出了何慕的事,他最近在这件事上已经投入了太多人力物力财力,网上的黑子跟潮水一样汹涌不绝,恶意铺天盖地,不管他怎么压,怎么买营销号通稿,却都跟不上黑子黑人的速度。他可以说是焦头烂额,精疲力尽,还得假装自己无所不能,想为心爱的人撑起一片天。
偏偏这些事又不能跟何慕讲,讲了也没什么用,他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袁杨走着走着,转进了一间以前常去的酒吧。
第七十一章
拍摄已近尾声,按照宫明秀原本的戏份早该领盒饭杀青了,可编剧后来又给宫明秀加了上辈子也和哥哥有纠缠的戏份,于是这天,何慕一大早起床赶赴机场,跟剧组同去西北。
登机口外,袁杨仔仔细细给他围好围巾。
何慕已经习惯被这样照顾,整个人被裹得圆胖胖的像个粽子。他发现袁杨在发呆,手上动作不停,眼神却是虚空的。
袁杨这段时间太累了,何慕每次问起他工作上的问题,都被他敷衍。袁杨不停说“不要担心”“会处理好”“会保护你”之类的话,何慕被禁止上网,根本不知道网上的事件已经发酵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袁杨每天非但让英子形影不离地照顾他,还额外给他雇了一个保镖,何慕失去了个人空间,不管走到哪儿,连上趟厕所都有保镖跟着。
“到了那边给我打电话。”袁杨把何慕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端。
何慕应了,进安检的时候回过头跟他挥手拜拜。
人迹罕至的山林间,被植物净化过的空气和飞鸟的啼鸣让人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除却大量的道具和摄影器材不说的话。
何慕第一次演古装,演的却是一个家族被灭,被追杀一路逃到这片树林里的小公子,满身狼狈,犹如街边的小乞丐。然后,他就遇上了宫明宇,确切来说,是魂穿宫明宇的那个人。
第一天,面对各种不适,演技方面刚有了一点点提升的何慕又退回到最开始不停NG的阶段。
众人见怪不怪,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山里天黑得快,到了晚上寒风刺骨,冷得完全不讲道理。
剧组在半山腰的度假酒店包了房间,何慕一回去立马打开空调,把沾满寒霜的羽绒服脱下来,看到英子在给他整理东西就过去帮忙。
英子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饶是何慕这么迟钝都看出来了,“你怎么啦?”
英子摇摇头,“没事,慕哥,都收拾好了,有什么需要你再打我电话。”说完就溜了。
房间是双人标间,只剩下何慕和袁杨安排的那个保镖俩人。
何慕有点害怕这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大哥,冷冰冰的,像个机器人一样。时间不早了,何慕也没洗澡,自己收拾了一番就打算睡了。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
何慕以为是英子,走过去打开门一看,不成想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就当场目瞪口呆,张开嘴要叫。
在他发出声音之前,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他的嘴,手臂带着他整个人转了一圈,从门外转到门内。最后,何慕被压在墙上。
床边的保镖立马起身,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出去,没你事。”
保镖颔首,当真听话地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何慕瞪大了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俊美得没有实感,苍白似鬼。
“宝贝,好久不见。”虞出右说着,狭长的双眼眯起,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
何慕上半身被他压得动弹不得,闭上眼拿脚使劲踹他小腿。
虞出右任他胡乱地往自己身上踹,无奈地说:“好好,我放开你,别打我了,我不是石头也不是铁板,我会疼。”
何慕愣了一下,然后身上一轻,虞出右果真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却仍是一瞬不瞬地盯在他身上。
何慕后背紧贴墙面,喘了一会儿气才说:“你……你要做什么啊?”
“想你了,来看看你,怕你在这边过得不好。”虞出右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说着肉麻的话。
“我……”何慕避开他的目光,“我不要你看,你出去!”
虞出右靠近一步,“我要是不出去呢?”
何慕脑中犹如拉响了警报,就怕他还要再往前,捏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捶,喊道:“啊啊!你走你走你走!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啊!啊……”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袁杨,何慕感到孤立无援,加上刚刚保镖叛变的举动。身体里的细胞被塞满恐惧,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
不知过了多久,何慕捶得两个拳头都痛了,大脑也缺氧了,恍然觉得对面就像一堵有温度的墙,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被这么打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脑子慢吞吞地转了一圈,何慕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往后退着再次贴上墙面,害怕地看着对面无动于衷的人。
只见虞出右抬起胳膊,手掌压在心口处,忍着咳嗽问:“打累了?”
“……”何慕张着嘴,咽了口唾沫。
虞出右皱了下眉,脸色愈发苍白了。他拿压着胸口的手整理了下衣服领子,完后又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靠过来半步,眼光闪烁地问:“是不是打疼了?给你吹吹?”
何慕被自己口水呛到,弓着身子咳嗽起来,视线中是一双藏青色的运动鞋,就那么岿然不动地站着。
何慕忽然承受不住,“哇”的一声,身子顺着墙跌坐在地上,哭着说:“你怎么不走?你走啊……呜呜你要干什么啊?你又要欺负我……你又要害我呜……”
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哭得像个孩子,瘦弱的身子团成一团发着抖。何慕越哭越凶,连什么时候被虞出右抱进怀里的都不知道。
“宝贝,宝贝。”虞出右抱着他,伸手给他擦眼泪,被他恶狠狠打开,鼻子埋在他发顶,大口大口地闻。终于闻到了这味道,脑垂体都开始荡漾,又见他哭得那么伤心,心痛不已地哄道,“不哭不哭,不哭了,宝贝,心都被你哭碎了。”
何慕仍是挣扎,蓄了点力气猛地一挣,手肘正好拐到虞出右的下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何慕又往后捅了两拐子。饶是如此,虞出右的双臂仍像铁箍子一样,不论他怎么挣都挣不开。
虞出右吸着气说:“别打了,给我抱五分钟,就五分钟,我不干别的,只想抱抱你。何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了?只是抱抱都不行吗?”
何慕体力不支,逐渐挣扎不动了。
虞出右如愿以偿,紧紧抱着怀里的宝贝,叹息道:“我快死了知不知道?何慕,我真的快被你搞死了,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是不是我真的死了你才能满意?”
何慕嘴唇颤抖,鼻音浓重地说:“我恨你。”
“恨吧。”虞出右手掌贴上他脸颊,一点点抹掉他的眼泪,重复道,“恨吧,宝贝。”
何慕终于喘匀了气,头发都汗湿了,哆嗦着说:“你……再不走,我、我就,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走!”
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狠、最具威胁性的话。不料虞出右只是轻飘飘在他耳边一笑,“那就报警吧,让我被抓去坐牢,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不来见你。小笨蛋,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说着,虞出右摸出自己的手机,不紧不慢地按下“110”,“你要去立案,起诉我强奸,起诉我非法囚禁,知不知道?”大拇指按下拨号键,并将手机贴在何慕的耳朵边上,“到时候你要不会,我可以给你雇最好的律师,你不用做什么,只要出庭作证就好。”
何慕顿觉一股恶寒顺着大脑往下冲,蔓延到四肢百骸,浑身都僵硬了。
听筒里传来接通的声音时,何慕吓得一巴掌打掉他手机,捂着眼睛哀泣:“变态……”
第七十二章
第二天何慕整个人都蔫吧了,五点半就起来化妆,到了片场仍是不停NG,气得导演时隔几个月再次摔了喇叭。
“慕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面对英子的关心,何慕只是摇摇头,尤其看到那个叛变的保镖还像模像样地守在一旁,心里更气。他想给袁杨打电话,告诉袁杨你请的保镖被人收买了,可是……何慕想想还是作罢。袁杨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他不该再为了这点小事去增加他的负担。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虞出右昨晚说抱他五分钟,在他哭够了安静下来之后,当真说到做到,只是抱了他五分钟就走了。
然后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虞出右的身影。
他走了吗?何慕不禁猜想,还是躲在哪个角落,正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自己?
想到这儿,何慕不禁打了个寒颤。
晚上收工的时候,何慕不想回酒店,背着那个讨厌的保镖偷偷跑掉,跑了老远,裹着羽绒服一个人去树林里散步。他怕一回去,虞出右又会忽然冒出来,昨晚说是要抱抱,那么今晚又要做什么?
何慕不敢想。
西北的天气变幻莫测,即便寒冬,山雨也是说来就来。
四面八方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当周围安静得只剩下这一种声音的时候,白天还清新的大自然就变得万分诡秘。
何慕心里开始突突,等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发顶,他想赶紧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雨越下越大,何慕如置迷宫,在黑魆魆的树林中丧失了方向感。羽绒服不是防水材料,到了这会儿已经被雨水打透,彻骨的寒意从每个毛孔侵袭进来。
他害怕极了,一边像个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撞,一边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他明明记得手机在牛仔裤屁股口袋里的,怎么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把他整个人罩住。
他仍是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的,来的时候没走多久,应该再过不久就能走回去。回到酒店要去洗一个热水澡,手机可能是弄丢了,明天还得麻烦英子再去买一部新的。
脚下的路开始变得泥泞,雨太大,视线都被模糊,何慕几乎是摸瞎着走,不小心一脑门撞上一棵树干,吓得“啊啊”大叫起来。
脑中不好的回忆被勾了起来。他记起小时候在那片乱坟地里见过的女鬼,白裙子,长头发,骨瘦如柴,被风一吹就要折断的样子……
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影,高高瘦瘦,站在视线最模糊的边界里。
“啊!啊啊啊!鬼啊!!!”
何慕尖叫着往前逃跑。
后面那个鬼似乎认得他,不停追赶他,还喊他的名字。
何慕只顾着跑,感觉下半身都没了知觉,而上半身就要飞出去了。
于是他真的飞了。
一脚踩中某块塌方,身体猛然悬空,又似乎被钝击了一下,他就失去了意识。
后来的事在印象中变得模模糊糊,何慕听到一个声音不停在耳边叫着他。身体从一个地方被搬到另一个地方,雨似乎停了,他身上泡了水的羽绒服被脱去,旁边冒出火光,身体逐渐温暖起来。他的毛衣被脱掉了,连最里头的保暖内衣和裤子也一并被脱掉。
然后他整个人落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里,皮肤贴到的地方都是温暖的。
何慕像个小动物一样,不停往这火热的源头里面钻。
等意识再清明了一点,他终于听清楚了那个人的声音。
“何慕,你听到了吗?你醒醒,何慕醒醒!再过一会儿搜救队员就来了,何慕,醒醒!”
感觉到一双手不停往他身上搓,把他全身搓得热乎乎的。
何慕睁开眼,朦胧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
“何慕,何慕!”那只手焦急地拍在他脸上,“对,把眼睛睁开,乖,别睡了,和我说话。何慕,你听见了吗?和我说话!不能睡!”
“呜……”何慕好委屈,这么困,为什么不让睡啊?
“宝贝,宝贝你乖,再坚持一下,我们来聊天,来讲故事好不好?”
“呜呜……”何慕张开嘴,“妈妈……我好怕……鬼、鬼来抓我了……”
隔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才响起,“没有鬼,宝贝,没有鬼来抓你,别怕。”
何慕感觉手上空落落的,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费力地抬起手,却摸到一片裸露的胸膛。然后手被握住,抵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宝贝,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温热的吻顺着他受过伤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地吻过,“我总是吓到你,总是让你受伤……宝贝你听得见吗?当我知道你的手是在我家里,是被我的家人伤到,我真的好内疚……我总是对你愧疚。宝贝你骂我,骂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连骂人的样子都好可爱,我宁愿被你骂,被你打,只要你还记得我这个人,不要把我抛在脑后……”
这些话,伴随着温热的吐息缓缓钻进何慕的耳道。
后来,他左手手腕上常年带着的护腕也被脱去了。
湿漉漉的吻落在那两道丑陋狰狞的伤疤上。
“何慕,可怜的慕慕,慕慕……”
有水滴落在何慕眉心、眼角,顺着他微微睁着的眼缝流进来,再往另一边淌出去,就像是他哭了一样。
何慕抬手摸了摸脸颊上的泪水,晕乎乎地问:“你,怎么,哭了啊?……坏人,不会哭的……”
“何慕?何慕!”身体被激动地摇晃几下,“你知道是我?你还清醒着对吗?”脸颊和额头被亲了好几下,“对,我是坏人,何慕,你看看我,不要睡,我给你讲故事,你听着,你不要睡!……从前,山里住着一个小红帽,小红帽每天上山采蘑菇,然后就遇见了一只大灰狼。大灰狼想……想把小红帽吃掉,就送给小红帽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小红帽不知道苹果有毒,就把苹果吃了……”
何慕越听越奇怪,“那是,白雪公主……”
“……好好,白雪公主。白雪公主把毒苹果吃了以后,就晕了过去,然后大灰狼就想把白雪公主吃掉……”
“不对,你讲的不对。”何慕再次打断,“白雪公主,身边有七个小矮人……你都不会讲,骗子……”
“……。对不起对不起,那我换个故事,宝贝你听着的对不对?不要睡,听我讲。……从前,有个小男孩,在他还没出生之前,父母就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他出生的那天,他的爸爸十分高兴地给他起了个名字。宝贝,你知道‘无出其右’是什么意思吗?”
何慕摇了摇头。
“宝贝,你真乖!”何慕脸上被狠狠亲了一大口,然后故事继续,“‘无出其右’就是很厉害,没有人能超过的意思,所以小男孩的名字取了其中的两个字。”
第七十三章
何慕脑子太晕了,没明白过来那两个字是哪两个,更没想到虞出右会对他说自己的故事。
“小男孩从上小学成绩就非常好,没有辜负爸爸妈妈对他的期望。小男孩的妈妈是一个音乐家。自小被她影响,小男孩很喜欢音乐,大提琴、吉他、钢琴,什么都学过一点儿。小男孩的爷爷是个当大官的,爸爸、大伯、和两个叔叔也都是当大官的,他们从小就培养小男孩,希望他长大以后也能成为一个大官。可是小男孩不喜欢,他想成为像妈妈一样优雅的音乐家。何慕,你听着吗?”
何慕说不上为什么,即使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心里却对这个故事好奇不已,点点头,“嗯,嗯。”
脸颊又被亲了一下。
虞出右抱着何慕,继续讲:“爸爸能干,妈妈漂亮,小男孩聪明,按理说,他们的家庭应该非常幸福才对。虽然爸爸一年四季大多时候都不在家里,可是小男孩从小就很独立,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哭哭啼啼找爸爸。然后,有一天,小男孩放学回家……”
虞出右永远忘不掉那个炎热的下午。
那段时间父亲不在,母亲一直住在澜苑别墅。放学后,司机把他送回家,他一个人在家呆得无聊,就去澜苑找妈妈。
他背着书包,一进门就看到客厅和楼梯上到处散落的衣服。
他蹑手蹑脚地摸上二楼,主卧的门没关严,床上有两具赤条条的身体正在纠缠。
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床上的男人和女人的四只眼睛朝他望过来,是他妈和他三叔。
“小男孩不懂,爸爸对妈妈那么温柔,每次回家都会送妈妈好大一束白玫瑰,不会做饭也要挣着在厨房忙上一整天,妈妈为什么要出轨?还是和爸爸的亲弟弟。宝贝,你说这是为什么?”
何慕往他怀里钻了钻,“为什么啊?”
“其实到了现在,小男孩也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不过,妈妈找他谈话,跟他说了一个理由。她说,她本来就是和三叔相爱的,是爸爸爱上她的美貌,借用爷爷的力量,强行娶她当了妻子,她其实一点都不爱爸爸。”
“啊……”何慕张着嘴,仍是问,“为什么啊?”
“很奇怪对不对,乱七八糟的开始,同样乱七八糟的结局。”虞出右叹了口气,“后来,妈妈怀孕了,是三叔的孩子。爸爸知道以后大发雷霆,要妈妈把孩子打掉。妈妈不肯,开始和爸爸对抗,再后来,妈妈的精神就出了问题。”
“孩子,生下来了吗?”
“那段时间,爷爷在工作上得罪了人,不得不到乡下避一避,爸爸为了爷爷的事在外头奔走,妈妈和小男孩跟着爷爷一起去了乡下,孩子也出生了。是小男孩的弟弟。那个时候,小男孩已经十多岁了,妈妈产后抑郁,病情越发严重,爷爷爱面子,而且当时为了避风头,就没有把妈妈送去正规的疗养院。小男孩每天都会去那间小医院里看妈妈,陪妈妈说话。可妈妈的心情还是很低落,因为弟弟刚出生就被爷爷派人抱走,她想念孩子,常常发病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半天都找不到人。”
“好、好可怜……”
“是挺可怜的。”虞出右低下头,嘴唇轻轻压上何慕的额角,“她对小男孩说,‘要么爱,要么死’,小男孩听不大懂,只觉得她真的好疯狂。一年多以后,爸爸来了,那天,爸爸和妈妈不知说了什么,小男孩躲在病房外偷听,只听到妈妈又哭又叫,摔了花瓶要和爸爸同归于尽。”
何慕听得攥起了手指。虞出右被他指甲扣破了皮,回过神来,又把他抱紧了些,“再后来,妈妈哭着和小男孩说对不起。小男孩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不过第二天,就发现她死在了病床上。”
事情仿佛发生在昨天,虞出右又看到了那满床的血,凝固在白色的床单上,浓稠得滴都滴不下来。
他闭了闭眼,“宝贝,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不怎么会讲故事,因为从小都没人给我讲。”
何慕愣愣地问:“小男孩呢?”
“他啊。”虞出右唇角一扯,“他爸要把他弟弟送去孤儿院,他不肯,偷偷去求了爷爷。后来,爷爷在官场上的阻碍被扫除,平步青云,一家人又回到了原来生活的地方。他高中毕业以后就开始半工半读,把弟弟从爷爷那里接过来自己照顾。再后来,他放弃了做音乐家的梦想,一头扎进商场变成了商人。可能他运气挺好的吧,没几年就熬出头,变成了一个人人羡慕大老板。”
何慕想了一会儿,想到了自己因病去世的妈妈,难过地问:“小男孩的妈妈,是病死的吗?”
虞出右摇摇头,“她是因为知道三叔因公殉职,想不开才跟着去了。”
其实三叔是被父亲设计,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才死的,不过虞出右没把这种丑恶的事一并说出来。
何慕心里一抖,“……是,是殉、殉情吗?”
“嗯。她自己说的,‘要么爱,要么死’,还真是个疯女人,丢下家庭和两个儿子不管,就那么去了。我以……小男孩以前很不能理解她,到了后来才渐渐理解了,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
“小男孩也有心爱的人吗?”
何慕问完,但见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转过来。何慕感觉自己被完全钉在那样的注视里,一动不能动,然后才听见他低声说:“有,很爱,很爱。”
何慕觉得自己八成摔糊涂了,发高烧了,不然脸上怎么跟火在烧似的?他避开那过于深情的眼神,手推着虞出右胸膛,想从他怀抱里挣脱出去。
“乖,别乱动,地上有水。”虞出右收紧双臂。
何慕的视线扩大到别处,这才看见身旁燃烧着的柴火堆,和一个山洞洞口。外头的雨依然在下,何慕隐隐感觉胸口很疼,动了一下就不敢继续再动。
他现在被虞出右整个抱坐在腿上,光裸的小腿垂下来,被火烤得热乎乎的。他的头和上半身都被虞出右牢牢抱在怀里,不想承认被这么抱着其实很舒服,他的手无所适从地到处乱摸,摸到虞出右后腰上,湿淋淋的大一片,不知是什么东西。
“宝贝,给你唱歌好不好?”虞出右扭头望向山洞外,良久回过头来,嘴唇挨着何慕耳朵哼歌。
歌声钻进耳朵里,震得整个身体酥酥麻麻,何慕别扭地把头往他腋下钻。
等搜救队员发现他们的时候,何慕已经睡着了,浑身就穿着一条白色的平角小内裤。
他听到耳边杂乱的对话声,身体被搬上担架的时候,胸口右侧疼得厉害。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发现掌心里是红彤彤的、已经干涸的血,吓得昏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感觉自己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梦中,何慕提着一盏漂亮的白兔灯走进一个迷宫般的城堡里。
四周灰蒙蒙的,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脚下却如有指引,他一步一步穿越层层迷雾,来到一个黑漆漆的拐角。手里的灯光将黑暗驱散,他看到了一个蹲成一团的小男孩。
小男孩低着头,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就那么孤零零蹲在那里。
“你……怎么了啊?”
何慕问完,只见小男孩转过头来。
心里微微地惊了一下,小男孩的面容怎会如此熟悉?何慕愣在原地想不明白,随后耳边传来了一阵悲伤的歌声,是一种直击心底的淡淡的悲伤。
何慕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被这歌声引过来的。
这个小男孩,他见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白白瘦瘦,长得很漂亮。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何慕努力地想,然后就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的天花板,还有袁杨憔悴的脸。
“何慕?你醒了!”
袁杨激动得跑出去叫医生。
之后何慕被做了一遍全身检查,确认没有大碍,只不过胸口右半边黑了一大块,不妨事,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出院。
下午,何慕被袁杨接回酒店,一路上还有点稀里糊涂,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发现袁杨绷着一张脸明显不悦的样子,也没敢多问什么。
袁杨把他抱到床上休息,自己坐在一边削苹果。
苹果皮削着削着断了,袁杨抬起头,眼神晦涩不明。
何慕正靠在床头发呆,察觉到那过于浓烈的目光,回头一看,心里没来由就是一跳。
袁杨问:“虞出右跟过来了,你怎么没和我说?”
被子底下的手指紧紧蜷拢,何慕别开视线,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起,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袁杨瞬间泄了气,低头继续削苹果,“算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何止是担心。
听到消息急匆匆坐飞机赶过来,袁杨问了搜救队员当时的情况,得知何慕和虞出右双双从山坡上滚下去,俩人还在山洞里待了大半晚,而且虞出右似乎为了保护何慕受了不轻的伤——“半个人都血呼啦的,看着挺严重”,队里一小伙子这么说。
袁杨实在害怕,怕何慕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动摇,让那个人渣有机可乘。
他不知道的是,何慕根本不晓得虞出右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的事。
这件事就这样被压下不提,袁杨还特地交代了副导演,叮嘱剧组的工作人员不要乱嚼舌根。
何慕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就回到片场继续工作,袁杨也因为有事,不得不离开。
西南部分的拍摄前前后后历时了一个多月,之后转回首都又拍了几天,何慕影视生涯的第一部 剧终于杀青了。
即使过程磕磕绊绊,真正到了杀青的这一天,何慕仍是感受到了剧组工作人员的热情。这天,英子煞有介事地买了个蛋糕,何慕被一群人围绕着,像是提前过了一场生日,一整天都激动得有些飘飘然。
热闹完了,众人簇拥着何慕从影视城出来,只见路边停着一辆车。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吃瓜群众的八卦之魂全部燃烧了起来。
大家都以为车上的人是虞出右,可见到袁杨从驾驶座下来的时候,众人脸上似乎都露出了一点微妙的笑意,也只有何慕一个人看不懂。
袁杨皱下了眉,当着众人的面揽过何慕肩膀,拥着人坐进副驾,完后一脸冷漠地看着对面,直看得一群工作人员作鸟兽散。
何慕没注意到外头,规规矩矩系好安全带。袁杨上车以后,变魔术一样从后座变出一束百合来,捧到何慕面前,“恭喜杀青,辛苦了。”
“谢、谢谢。”何慕脸红红地接过花。
袁杨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边发动车子问:“想吃什么?今天请你吃大餐,随便点,别和我客气。”
何慕眨眨眼,捏捏自己圆圆的耳垂,不好意思地说:“那、我想吃……哈根达斯,可以吗?”
袁杨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这之后,何慕过了几天宅在宿舍里无所事事的日子。
袁杨有空就会过来看他,买来新鲜的蔬果和肉,说要给他露两手,结果弄得厨房乌烟瘴气,几乎每次都要砸锅砸碗。
有次,袁杨刷螃蟹的时候被夹破了手指。何慕在客厅里看电视,正好看见这一幕,连忙冲过去捧起他的那只手,没多想就张嘴把那根带血的手指含住。
袁杨本来想说没事,冷不防被他这一举动惊得整个人都呆掉了。
而那个撩人却不自知的罪魁祸首还裹着嘴唇,十分自然地***了一下。
袁杨感觉脑中的弦“砰”一声绷断了,手臂一伸就将何慕捞过来紧紧箍住,“何慕……”
何慕口鼻埋在他肩窝里,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何慕。”袁杨又叫了一声,带着一点点怯意,问,“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何慕双眼蓦地睁大,良久,仿佛是等待一件终将会来临的事,轻轻点了下头,“嗯。”
“……”袁杨只觉整颗心钝钝地卡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
被拒绝了那么多次,就在今天,他终于,等到了吗?
“何慕,你答应我了?你真的答应我了?”他紧紧握着何慕肩头,激动得面部表情有些狠戾。
何慕低着头,小嘴抿得紧紧的,用鼻音回答,“嗯,嗯嗯。”
然后就被袁杨抱着腰,从厨房旋转到客厅,整个人都快要飞起来。
何慕给袁杨的手指贴上创可贴,不让他继续下厨。俩人点了外卖,饭桌上,袁杨猛扒两口饭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光顾着冲何慕傻笑。何慕也被他样子逗笑,从心底里生出一股被别人需求的满足感。
晚上袁杨离开的时候,照例给他掖好被子。一般这种时候,袁杨都会在他的额头印一个晚安吻。
这一次,当袁杨倾下身来的时候,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得呼吸都交融在一起。何慕紧张得手心出汗,死死抓住被单。袁杨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低下头,轻轻地,把唇压在他的唇上。
何慕急得闭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上空。袁杨明显还想再进一步,却发现何慕的嘴唇在颤抖,整个下颌完全僵硬,根本叩不开牙关。
袁杨最终只是在他的唇珠上温柔地嘬了一口,“晚安。”
手指捋着何慕额前的碎发,袁杨想,不急,以后慢慢来。
实际上心里都急得冒烟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恨不得立马去杀了虞出右。
何慕身上被那个人渣打下了太多烙印,哪怕他穷尽一生的耐心也未必能抹去。
袁杨捏着拳头离开了。
第二天,何慕一早起来给自己冲了杯奶粉,打开冰箱翻面包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他的联系人不多,除了袁杨,极少有人会打进来。
何慕端着杯子过去,一看是英子就接了起来,“喂?”
【慕哥慕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啊?”
【怎么慕哥你还不知道吗?老板居然没和你说?】
“英子,怎么了啊?”
【哎,是我多嘴了,早知道就不打这个电话了。慕哥,你最近千万别出门,我怕你被段子谦的粉丝堵到。】
“……段、段子谦?”
【嗯,那些人疯了,真是一群疯子!慕哥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出门!】
第七十五章
后来何慕才知道,网络上对他的暴力一直没有压下去,只不过几天前的一段录音,把事态推到了白热化。
事情很简单,一个小号爆出了一段音频。录音当中是两个女人的对话,其中一个是段子谦的素人女友。录音里,女人心酸吐槽,说世风日下,她和段子谦九年的风风雨雨,终究是抵不过花花世界的诱惑。
而女方闺蜜,也就是爆出这段录音的人开导了她几句,又具体问她怎么了。
女人颇为幽怨地说段子谦有新欢了,还是个男的。
从录音爆出到事情发酵总共不过一天时间,网上已经大规模掀起了人肉“男小三”的风潮。营销号下场,众多大V阴阳怪气转评,职业黑子恶意引导,吃瓜路人跟风站队,段子谦大粉带头搞事,何慕为数不多的粉丝脱粉回踩……
总而言之,何慕现在已经被黑得体无完肤,各大社区、论坛上几乎清一色恶语相向,何慕的图片被做成黑白遗照,更多经过PS后不堪入目的图片到处流传。
段子谦的粉丝在网上发动要去何慕公司门口堵人。
公司方面的回应是发了一张律师函,声称事情与何慕无关,何慕目前单身。并且要起诉带头造谣的ID,追究ID本人的法律责任。
一天之内,许多大号被炸,有的偃旗息鼓,也有的出来道歉。
公司忙着给何慕撤热搜,组织粉丝和水军洗黑词条,可是第二天,又有另一波大号小号出来作妖,营销号更是半夜三点多趁人不备爆出何慕的“黑料”,称何慕是被某大人物包养的,拿着金主的钱和资源,私底下除了跟段子谦有染,还跟另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女明星有暧昧。
吃瓜群众这些天忙着吃瓜不亦乐乎,各大论坛首页均被何慕的话题占据。有人讨论何慕幕后的金主到底是谁,还有人爆出何慕跟现在公司的老板有一腿。
反黑的速度永远跟不上黑子和营销号的速度。
这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大规模的黑人行动,不论是七位数出场费的营销号下场爆所谓的黑料,还是如过江之鲫一般的批皮黑,种种作为明摆着是要把何慕推上风口浪尖,再一下子狠狠拍死,不得翻身。
圈子里不是没有用这种手段炒作黑红的,但那些情况不过是爆些无关痛痒又比较有看头的小料,等艺人的话题度上去了,有了曝光率之后再进行洗白。
有路人把这个现象爆出来,称何慕是想黑红,让大家散了散了,别白白贡献热度。
经过几天几夜的反黑,事情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平息的迹象的时候,段子谦忽然出来发声了。
他发了一条个人微博:【我本来不想占用公共资源,不过最近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站出来!请大家不要跟风,不要人云亦云,我不希望我的私生活被拿出来这样讨论。最后,我在这里对被这件事牵连到的人道歉!】
无疑,这让刚刚降下去一点的热度,又炸了。
段子谦这条微博表面上看着像澄清,细细琢磨起来却是态度模糊,立场不明,甚至可以说是露个脸,扔了个深水地雷又拍拍屁股走人了。
几个小时以后,这条微博直接被解释成#男小三段子谦为爱发声#。
粉丝彻底疯狂,事情终于演变成砸再多钱都压不下去的地步。
何慕不单被网暴,现在还面临人身安全会受到威胁的可能。
他的微博一直是袁杨在管,这几天袁杨已经关了私信,不然每天看着各种恶毒的诅咒也是闹心。
袁杨依然不想对何慕说这些事,反正何慕不上网,这段时间又刚好没接工作,不如就让他在家里与世隔绝地过一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下去再说。
可没想到,何慕已经通过英子知道了这件事。
晚上,袁杨拖着疲累的身体,买了些吃的站到何慕宿舍门外。
他静立不动良久,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换上一副与平常没有差别的神色,拿钥匙开门进去。
何慕什么都没问,不过吃饭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米饭被扒到桌子上都无知无觉。
“怎么了?”袁杨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
何慕浑身一抖,连忙垂下眼,根本不敢与袁杨对视。他摇摇头,几乎把脸埋进了碗里。
袁杨心里一阵狐疑,“何慕,有事一定要和我说,知道吗?”
何慕嘴里含着一截红烧茄子,腮帮子松鼠一样飞快鼓动,含糊回答:“嗯,嗯。”
吃完饭,袁杨催何慕赶紧去洗澡睡觉,自己把桌子收拾干净,垃圾打包好。
何慕洗完澡穿着一件小熊睡衣走出来,大大的帽子背在背后,就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孩,特别可爱。
袁杨对自己买的东西很满意,走过去把何慕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头放在自己大腿上给他吹头发。完后摸着他的额头,温柔地说:“睡吧,晚安。”
“袁杨,晚安。”何慕乖乖闭上眼睛。
等袁杨关了灯走出去,屋门发出响动的时候,何慕忽然睁开了眼。
小区里有两个网吧,何慕出门就穿了个毛拖鞋,进网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心虚,就把大大的帽子拉起来盖住脑袋。
好在四周的人都忙着打网游,没空关注他。他松了口气,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开机之后,他窘迫地点了半天鼠标才找到网页。
难说他是运气太好还是太糟糕,一顿瞎点也能点到自己的最新黑料。
是营销号联动各大社区、论坛发布的一组新图。
图片上,何慕站在酒店房间外,仅是一张露了侧脸的监控图片,却配上了血红的大字,说这是他深夜幽会某富婆的石锤。
何慕呆掉了,完全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拍过这样的照片。
这张照片确实是从监控里抓下来的不错,是何慕几年前送外卖时候的事。真实的照片是何慕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不过是等顾客出来而已,但由于他身上没穿外卖的标志性服装,就被人恶意扭曲到了这般田地。
何慕第一次见识到网络上的“高科技”,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加上绘声绘色的描述,就成了所谓的石锤。
多么荒唐可笑。
何慕往下翻,看到评论里全是骂他不要脸,骂他三观喂狗,诅咒他原地去世的水军,还有人长篇大论,激烈地抨击何慕这样靠着金主上位的草包小鲜肉。
一字一句,看得何慕心惊肉跳,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刷了卡匆匆跑了。
春寒料峭,夜空飘下一层薄雨。
何慕趿着拖鞋飞快地跑回宿舍楼道,那些恶毒的言论,把他的脸下面P成各种牲畜身体的图片,用他的截图做成的各种恶心的表情包在他脑子里叠成一堆,压得他就快窒息。
他惨白着脸,抖着手摸出钥匙,半天都插不进锁芯。
这时,手机在兜里响了起来。
何慕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袁杨打过来的。
袁杨难道发现他半夜偷跑出去上网了吗?
何慕摸出兜里的老年手机,看也不看就按下接听键,“……喂?”
片刻后,一个分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却又万分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问他:【何慕,你,最近还好吗?】
瞬间,何慕听到脑子里有什么稀里哗啦碎开来的声音,终于崩溃地蹲在地上,对着电话哭起来,“呜……呜……”
电话那头的人立马急了,【何慕?你怎么了?啊?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呜……呜呜呜……”
【宝贝,别哭,我来找你好不好?不哭了啊,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第七十六章
凌晨一点多,安静的楼道只听得到何慕的哭声在回荡,很快惊扰了邻居。
何慕看见有隔壁有人出来,吓得手忙脚乱挂了电话,好半天终于把门打开。
他整个人团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发呆,眼泪仍是从红肿的眼眶里不断流出来。虽然难以接受,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来自陌生人的恶意。他不明白这样的恶意出自什么源头,他并没有做过坏事啊。
忽然,一阵急切的门铃声响起。
何慕惊恐地瞪着门板,生怕门后面站着个怪物,要来把他吃掉。
“咚咚咚!”
敲门声。
“何慕,何慕!我来了!”
这个声音……
“何慕,你开开门。”
“咚咚咚!”
何慕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怕他扰民,只好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视线对准猫眼往外看,果真看到了虞出右一颗放大的脑袋。
“何慕,开门好不好?何慕!”
“咚咚!咚咚咚咚!”
何慕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鼻音浓重地说:“你、你回去吧!”
外头安静了下来。
何慕仍是盯着猫眼,清晰看到了虞出右脸上的每一寸落寞。
虞出右低着头在门外站了好久,转身的时候,失神的模样像是被铁锤重击过,从身体里溢出满满的受伤。
何慕的心狠狠一震,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大约十分钟后,手机响了。
何慕一看,是那熟悉的十一位数。
许是出于心里的一点愧疚,何慕接了起来,但没有出声。
【慕慕,打开窗。】
何慕忽然想到了去年生日那天,忙起身跑到窗边,拉开窗子一看,虞出右果然站在楼下。
雨下得大了些,虞出右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那里,身上就穿了一套居家服,再看脚上的拖鞋,不难想象他在跟何慕通话之后,一刻也没耽搁就赶了过来,可能,边打电话就边过来了。
“……你。”何慕心中一瞬间涌起各种各样的情绪。
虞出右抬起头,明明隔得那么远,双眼却像瞄准器一样把何慕牢牢锁住,【慕慕,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刚刚,为什么哭?】
“……”
得不到回答,虞出右只好自问自答,【是不是因为最近网上的那些事?】
心思被戳破,何慕紧紧把嘴抿住。
【乖,回答我好不好?何慕,就回答一声,行吗?】
听筒里的声音就像他本人一样,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
何慕招架不住,终于点点头,很小声地说:“嗯……”
虞出右叹了口气,【这事三个月前刚有苗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袁杨想捧红你的手段,就一直没插手。】
何慕满心愁苦,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没事的宝贝,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会解决,我保证。】
何慕张着嘴,很想问他你怎么解决?袁杨解决了三个月都没能解决掉,反而事情越闹越大了。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乖,去睡吧,很晚了。】
何慕正在发呆,又被这声音拉了回来,凝神往楼下看,发现虞出右仍是一瞬不瞬地仰望着自己。他有点心虚地挂断了电话。失去了声音的联络,再看那个打着伞站在雨中的男人,何慕忽然觉得,他似乎真的有点……可怜?
虞出右抬着电话的手良久才放下,伞一低,转身走向了车子。
驾驶座上有人下来给他打开后座的门,为他撑伞。
何慕眼尖地发现,虞出右弯腰坐进去的时候,拿手捂了下胸口。
车子随即绝尘而去,何慕却失眠了一整晚。
他不知道的是,仅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的各种黑料就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从网络上飞速消失。有人前一秒还在津津有味吃瓜,不过半秒,页面忽然出现“error”,刷新多少次都是error,然后再想搜相关消息就无论如何都搜不到了。一人如此,人人如此。
高端技术的背后,必定有庞大的资金链支撑。
分布各大社区、论坛、网页、广告弹窗上的黑料要一条条抹去,没有充足的人力和财力是根本做不到的。
到了第二天,仍有黑子坚持不懈地出来放料,结果就是发布言论不到一分钟就会引来成千上万的辱骂和举报。精准到每个ID,一旦发现就一窝蜂围剿。
如果说先前的黑子数量犹如过江之鲫,那么这次的水军数量,简直就是一整片汪洋大海。
就这样,到了中午,不管是真黑子还是真路人抑或真粉丝,已经很少有人敢出来发表任何对何慕不利的言论。
下午,社区官方账号发布消息:几个营销号和大V被告上法庭,以散播谣言、诽谤和人身攻击的罪名。
一时间,全网叫嚣不断、不敢指名道姓但仍在指桑骂槐的ID齐刷刷噤若寒蝉。
这场持续了十天的大规模黑人行动,最终无声无息地散了场子,连根鸡毛都没落下。
大家当然都很好奇,这已经是高于圈子现象的事,稍微了解过这件事的人都不难看出,事情的结果就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罩在互联网上空,强行打乱它的运作和规则,只为了把某些东西从中抽走。
就像传说中的金手指降临到现实当中。
好奇归好奇,却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到这种事。
有人说这是资本的力量,马上就有人站出来反驳,用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语气说,这不是单靠钱能做到的事。
到现在,带脑子的网友心里都清楚,何慕背后肯定有金主无疑了。
而有小道消息的人,都纷纷对这个金主的身份和来头讳莫如深。
不过这一切无法逃过袁杨的眼睛。
毕竟,真的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还这么不惜血本不是吗。
半个月后,《大梦玄镜》剧组被某综艺节目邀请,届时还会提前宣传该剧。主创人员全都排好了当天的行程,除了女主和男二、男三,段子谦这个大男主也是会去现场录节目的。
然而更多人关心的是何慕这个男四去不去。
这还真是给人出了个难题。去吧,何慕刚从风口浪尖下来,实在不宜短时间内再增加曝光率;不去吧,何慕又不是什么排不开档期的大明星,一旦推脱,反而会被扣上“避嫌”的帽子,不免让人觉得做贼心虚。
袁杨权衡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
很多时候越是回避,越是让人想入非非。再换个角度想想,何慕反正都已经被黑成这样了,不如干脆再加一把火,让何慕自此在观众心里加深下印象。对何慕今后的发展,难说不是好事。
而后,袁杨拉着何慕给他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何慕本来不想去,袁杨苦口婆心劝说良久,何慕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不想让袁杨失望,终归是点头答应了。
节目录制的当天,大厦一楼的大厅里正在准备一场拍卖会。
录影棚在十五楼,何慕跟着英子走进电梯之前,有些好奇地往大厅那头望了一眼。
来到化妆间,何慕一进门就和段子谦碰了个正着,瞬间有些无措,还有些尴尬。
反观段子谦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只笑微微地同何慕说了声“借过”。
何慕连忙让开身子,段子谦擦身走出门去,留下一股清浅的香水味。在剧组相处了也蛮久的,何慕还是头一次闻见他喷香水。
段子谦走得飞快,脚下如同带风,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目光四顾了一圈,见没人才走了进去。
乘至二楼的贵宾休息区,段子谦心里念着房间号,走过长长的走廊才找到房间。他站在门外,对着反光的金属门条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才按下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衣着笔挺的青年,二十七八的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文冷漠,又禁欲。
段子谦立马露出招牌式邻家大男孩的笑容,“勋哥。”
对方却连正眼都没看他,只是侧了一下身,示意他进门。
段子谦也不恼,打从进了一这行,他就做好了仰人鼻息的准备,自然也有“在某些人眼里他就是一坨屎”的觉悟,谁让他是蹿红速度最快的顶流呢。
走完一段玄关,入目的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正在翻看文件,修长的手指搭在页面边缘,露出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安静地散发着一种清冷,以及身处上位的气质。
段子谦眼睛亮了亮,张开嘴想叫人。
那人却先开了口,“爬过来。”
第七十七章
段子谦脸上空洞了大概一秒钟,很快又带上盈盈笑意,膝盖一弯,毫无负担一般跪在了地上,而后手掌和膝盖并用,一点一点爬了过去。
来到男人脚边,段子谦仰着脸,双眼晶亮,小狗一样看着男人。
男人对他的行为却无动于衷,也没有别的指示,只顾着看手里的文件。
段子谦就这么跪了二十分几钟,见男人提笔在文件下角签上名字,想他大概已经处理完公事,才大着胆子叫了一声:“虞总……”
有钱人大多都有特殊癖好,这对段子谦来说并不稀奇。他叫了一声得不到回应,自己在心里琢磨一番,然后慢慢地,把下巴搁在男人膝上,乖巧地又叫了一声:“虞总。”
见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段子谦索性把心一横,脸探过去,想用牙去叼男人的裤子拉链。
还没碰到,却听头顶上方响起冷冷的声音:“让你碰了么。”
段子谦立马识趣地跪好,双眼弯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起来纯良得像个未涉世的学生。
说真的,他并不反感为这个男人做这样的事。男人俊美又多金,自身能力超群,加上身家背景雄厚,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
关键好不容易才找他一次,他不求能自此抱上大腿,但能春宵一度也是不错的。
想着,但见男人的视线终于落在自己身上,段子谦眨眨眼,双手放在腿上,规规矩矩地看着他,用眼神传递出浓浓的仰慕和恭敬。
对于自身的魅力,段子谦还是挺有自信的,只要对方是个弯的,或者男女通吃也行,但凡见着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都不可能坐怀不乱。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段子谦完全被打蒙了,头一偏,身子跟着歪倒在地上,嘴角火辣辣的,已经渗出血。
这时虞出右才好整以暇地问:“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段子谦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闻言快速撑起身子,再次规规矩矩跪好,“不……不知道……”
“那就回去好好想想。”
虞出右说完,把刚刚签好的几个文件拿起来,很快被站在一旁的魏勋接走。他的手仍然抬着,然后魏勋往他手上放了一张刚打印好的纸。
虞出右顺势把A4纸扔给段子谦。
段子谦接过,看了眼上面的内容,心里就是噗通一跳,面上却故作莫名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依然无辜得楚楚可怜。
虞出右见他反应,如同看见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一弯,“背熟了,知道么?”
“知、知道了。”段子谦咽了口唾沫,被男人那双毫无笑意的眼睛看得头皮发麻。
随即,下巴被一根手指轻轻挑起。段子谦看着男人像打量一件商品似地,目光缓慢地把自己这张脸看完,鸡皮疙瘩不禁冒了一身。可他不敢动。
虞出右说:“去补个妆。”
段子谦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八成是脸上有巴掌印了,他的皮肤很容易留下印子,“是。”
虞出右这才收回手,拿了张湿巾把手擦了一遍。起身的时候,他的样子明显有些吃力,魏勋适时地过来扶了他一把。他捂了下胸口,面无表情地把衣服上可能存在的皱褶捋平,这才抬脚走了出去。
一楼的拍卖会场这会儿已经坐了不少人。
虞出右找到自己的贵宾席坐下来,忽然扭头看了魏勋一眼。
魏勋当他的助理也快一年了,会意地弓下腰,附耳到他嘴边。
虞出右小声说了几句话,魏勋抬起眼来,听完眼皮一垂代替点头,便离开了会场。
整场拍卖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今天来的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因此早有一堆记者守在场外,就等结束这会儿看看能不能争取到哪位大佬的采访。
意外的,最难预约时间的虞总,居然同意采访了。
地点就在会场侧面的一间休息室,记者们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纷纷挤进有限的小房间里,架起器材占位置。
等机位调整好,虞出右主动走过去坐在打光下。
采访开始,记者们的问题总是亘古不变,无非就是那些可能会让老百姓比较感兴趣,但对虞出右本人却没有任何意义、懒得回答的、关于他如何创业的问题。不过他今天似乎耐心特别好,非但一一回答了问题,有时还附带两句玩笑话,让现场气氛一度非常好。
记者们不禁怀疑外界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是假的,虞总明明,也没有那么不好接近啊?
其间,虞出右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记者们还想继续刚刚的话题,最好能深入聊聊,却见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盒子,低着头拿在手里把玩。
盒子看着像木质的,巴掌大小,表面有工艺繁复的镂空雕花,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光这个盒子便是价值不菲的古董,里头的内容可见一斑。
“啊,这就是虞总刚刚竞拍下来的玉镯吧?”有人机灵地发问。
虞出右这才抬起头,带着软和的笑意说:“是啊。”
这笑容带着巫术一般的杀伤力,看得众人齐齐一愣,随后有人脑补道:“虞总您这是要送人吗?”
刚刚的拍卖会上,这只镯子的价格被一抬再抬,反反复复好几轮,最终被虞出右以八位数巨额拿下。
对普通人来说,这只玉镯完全可以算作无价之宝。
虞出右看着那个记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不错,是要送人。其实他现在就在这栋大楼里。”说完,他缓缓站起身,尽可能地不扯到伤处,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么,先失陪了。”
虞出右说完从打光里走了出来,记者们纷纷往两旁退,搬开器材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等他开门出去,忽然有个记者握着录音笔激动得叫了一声,然后跟打了鸡血似地追了出去。
余下众人忙不迭地收拾器材,就怕错过什么了不得的重磅消息。
虞出右这会儿正在等电梯,一堆记者涌在旁边他只当看不见。
不多时,电梯门打开,虞出右走进去,转了个身面对想进又不敢进来的记者们。门关上之前,他又露出一个微笑,抬手按下“15”。
十五楼整层都是录影棚,有好几个演播厅。虞出右走出电梯,等候多时的魏勋迎上来说:“虞先生,都安排好了。”
虞出右点了下头,“带路。”
第七十八章
节目这会儿正录到游戏环节,嘉宾和主持人分成两队,一边有八个人,规则是两两把一条小腿绑在一起,单腿跳着去抓十米外的玩偶,抓到多的队获胜。
段子谦自然和女主绑在一起,何慕则是和男三绑在一起。
何慕玩得非常认真,即使四肢不调,连累男三摔倒了好几次,还是一门心思盯着不远处的框框里快被人抢完的玩偶。
“啊!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男三又一次被何慕扯着摔倒在气垫上,额角的青筋都鼓了出来,面上仍是笑呵呵打趣,“看来我们要输了。”
何慕出了一头汗,红着脸说:“是我……拖累大家了。”
其实他内心对这种游戏非常向往,因为从小就没有小伙伴愿意和他一起玩,然而事实证明,他总是拖后腿的那一个,他心里很愧疚。
游戏部分录了大概四十分钟,导演让大家休息一会儿,该补妆的补妆,该上厕所上厕所。
台下观众大多是段子谦的粉丝,中场休息,立马有人撕心裂肺地喊:“哥哥!我爱你!啊啊啊啊啊!!!”
段子谦心事重重,听到声音仍是露出招牌笑容,对着众粉丝鞠了个躬才转去后台。
“啊啊啊!他听到了,他听到了!”
“哥哥好有礼貌,好有教养,我就说吧,一个人的人品是要从这些细小的行为里判断的!”
“啊啊我好激动,掐我一下,你们快点掐我一下!”
“刚刚好像真的被听到了哎!”
……
何慕抱着一个刚刚抢来的布偶娃娃,大拇盖住它黑黑的两只眼睛,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
这点小表情全部落入袁杨眼里,心里顿时软成一滩水。
他走过去把何慕扯到怀里虚虚搂着,拿手帕纸给他一点点沾去脸上的汗,“玩得很开心么?”
何慕心思被戳破,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嗯嗯。”
袁杨整颗心满得就快溢出来,“去休息室坐会儿,我带了冷泡柚子茶。”
他们现在在无人的走廊上,何慕抱着玩偶乖乖跟在袁杨身边,忽然说:“袁杨。”
“嗯?”
“刚刚……我听到,有人,和段子谦表白了。”
难得何慕主动谈起八卦,袁杨自然知道那样的表白跟何慕心中所理解的表白不一样,但还是配合地问:“怎么表白的?”
“那个女孩子,对段子谦说‘我爱你’了!她,好有勇气。”
袁杨问:“说什么?”
“啊?”何慕眨眨眼,“我爱你啊。”
袁杨笑得有点促狭,“嗯,我也爱你。”
“……”何慕张了张嘴,等反应过来,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袁杨把他恨不能低到地心里去的下巴轻轻抬起,认真地问:“何慕,什么时候我才能听到你这么对我说?”
何慕眼眸睁大,嘴巴也张着,一张小脸上只看得见三个“O”。
“别紧张,你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不过在你说之前,我想先对你说。”袁杨凝望着他的面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何慕,我爱你。”
何慕攥紧了手中的玩偶,袁杨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
一个轻柔的吻印了下来,软软地贴在他唇上。
后续的录制逐渐往脱口秀方向靠拢,主持人凭着一张名嘴本来就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而今天除了《大梦玄镜》剧组以外,还来了个经常在各种综艺间蹦跶、国民度很高的相声演员,以毒舌和贱笑闻名。
只要他一开口,必定是和主持人互怼,引得台下笑声不断。
到了三十秒快问快答环节,主持人提问了许多和拍摄相关的问题,几个演员对答如流,唯独何慕回答得磕磕巴巴,倒也算完整地表达出了意思。
“听说你和段子谦俩人私底下玩儿得还挺好,那你们是不是经常在一块儿磨炼演技啊?”
何慕刚回答完上一个问题,那个相声演员忽然插进来这么一句。
“啊……”何慕的脑子于是完全当机。
主持人面部肌肉微不可见地跳了跳,却没有出口救场的意思。
这明显是个敏感话题,尤其对台下段子谦的粉丝来说。她们今天不单是来看偶像,更是背负着监督“男小三”的重责大任,这样的问题,无异于在她们心窝子里梗着的一团毒瘤上重重戳了一下。
台下有人开始小声交谈,逐渐有人不遵守录制规定,拿出偷藏的手机录像,更有人大声质疑道:“节目组怎么连这种没素质的问题都要问?什么居心啊你们?!”
工作人员连忙上前制止。
就在场面险些混乱的时候,段子谦忽然说:“同在一个剧组,何慕演的还是我的亲弟弟,我们私底下培养一下默契难道不应该么?”
此话一出,台下瞬间鸦雀无声。
段子谦表现得落落大方,继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前段时间网上的传闻,我一直没有机会当面澄清,现在我想借贵平台,趁这个机会当着我的粉丝和电视机前的观众说一句话,可以吗?”
他问的是主持人。
主持人和导演交换了个眼神,点头道:“我想子谦应该有很多话要和大家说,那么接下来现场的时间就交给子谦。”
各个角度的镜头于是都切到了段子谦身上,其中最大的一个更是直接怼脸拍,连人脸上细微的小绒毛都能看见,自然也可以看清他说话时的每一丝表情浮动。
段子谦今天脸上的粉底打得有点厚,但并不妨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想说,感谢粉丝们对我的关心和厚爱,不过我和你们一样,只是个普通人。我希望大家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自己的工作、学业和家庭上。关于之前网上的传闻,我不希望大家被误导,所以我今天在这里正式声明,我和何慕之前,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何慕是个非常努力的演员,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关系,影响到其他努力生活的人。还有就是,我目前单身,没有女朋友,谢谢大家。”
说完,他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魏勋写的台词还挺贴合他的人设,听起来不至于觉得很假。
一片寂静当中,毒舌忽然再次出击:“子谦今天也算是豁出去了啊,不过我倒是蛮好奇,剧组那么多演员,怎么唯独你跟何慕传出绯闻?说真的,何慕该不会是你们公司的人吧?哈哈哈哈……”
这话分明是在暗指何慕利用段子谦炒作上位。
可怜何慕这个当事人,到了这会儿大脑依然当机,完全运行不起来,只知道呆呆地坐在那儿。
倒是台下的袁杨有些坐不住了。他在心里打了一通腹稿,决定站出去帮何慕反击,可他屁股还没离开座位,就见演播厅侧面的门被人拉开。
虞出右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几步就走到了台上,尾随他而来的,是大批整装待发的记者。
第七十九章
面对突发状况,导演迅速和后台,还有现场的工作人员交涉。主持人抬手比了个“停止”的手势。
而虞出右,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目标明确、脚步坚定地走向了何慕。
袁杨见状立马从台下一个侧手撑跃上台,大步冲过去就拽起何慕的胳膊,说:“走,这节目咱不录了!”
何慕不明所以,晕乎乎地被袁杨搂着往后台走。
主持人想叫住他们,又犹豫着没有开口。
“何慕,等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何慕的脚不知道怎么了,不听使唤地停住了。
袁杨咬了咬牙,想继续拉他走,却见他抬起头来。袁杨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都凉了半截——可能他根本连自己要表达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出自本能的一眼。
在他们的身后,虞出右不急不缓地说:“何慕,是这样的,我刚刚在拍卖会上看中了一样东西,其实我早就看中了,所以我今天把它拍下来,想送给你。你看看,我想,你会喜欢的。”
见何慕不动,没有要转过身来的意思,虞出右直接走上前,装模作样地朝袁杨点了个头,问:“我能跟何慕说几句话吗?”
袁杨现在是何慕的老板,工作时间,他这么问是合情合理的。自然,袁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可能揪着他的衣服领子做什么事。
不得不说,虞出右实在会利用天时地利人和。
不,应该说到了现在,如果袁杨还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虞出右一手安排的,那他就真的是个傻逼了。
比起他们,何慕的脑袋瓜就简单多了,除了能听到蜜蜂一般的“嗡嗡嗡”的声音,他脑子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包括刚刚虞出右说的话,他也没听进去。就见虞出右站到他面前来,单手托着一个木制盒子,然后用另一只手打开盒盖。
里头静静躺着一只玉镯。不论是质地、成色还是大小,和三年前被虞穗碾碎的那只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在外行眼里确实如此。
何慕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明白妈妈的遗物明明,明明……现在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在虞出右手里?!
“今天拍到它,我太激动了,多一秒都不能等就想着过来送给你。”虞出右说着,伸手握住何慕右手的手腕,把镯子套了进去,“何慕,你喜欢吗?”
何慕张着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又看看虞出右,再看看镯子。
忽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看不出原来何慕这么受欢迎啊,还真是不简单。”
话音落下,现场只剩噼里啪啦的声音,记者们跟疯了似地狂按快门。
虞出右扭头望向那个毒舌,“你什么意思?”
毒舌似乎半点不怵虞出右,跟何慕有仇似地咬着不放,嘿嘿笑道:“就是觉得何慕大概太有魅力了,这一天下来,给我一种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的感觉,真是奇妙呢。”
虞出右笑了笑,“何慕自然很有魅力。”
有记者举着话筒,几乎怼到了虞出右脸上,“所以传说中虞总的爱人,就是何慕吗?”
“何慕和虞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以给我们透露一下吗?”
“何慕跟段子谦的绯闻真的是假的吗?”
有人发问,剩下的人自然趋之若鹜,蜂拥而上。
面对连续不断的快门和闪光灯,何慕终于从手镯的震惊当中恢复过来。他心里害怕,这些人给他一种恨不能上来把他撕碎的感觉。
这时,虞出右用胳膊把他轻轻往身后拢,用身子挡在了他前面。
面对无数镜头,虞出右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知道先前有一些不好的传闻,不过请大家不要随便听信那些造谣和诽谤,谣言止于智者,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何慕他……”
话音顿了顿,虞出右扭头望向躲在身后的何慕,眼神异常温柔,“他是连我都追求不到的人。”
此话一出,现场为之哗然。
虞出右这句话等同于告诉所有人:连我都追求不到的人,别的什么阿猫阿狗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除此之外,虞出右这也相当于公开出柜了。
飞伯娱乐传媒集团的董事长——虞家第十三代长孙继承人,当着所有媒体的面,出柜了!
这绝对是今年最最最最重磅的新闻,在场的媒体完全可以用它提前完成本年度的KPI。
有记者激动得话筒都快握不住了:“何慕,何慕你能给我们说说具体情况吗?”
“虞总在先前的采访里说过,因为犯了错你才不理他的,能给我们讲讲其中的曲折吗?”
“何慕,回句话行不行?”
虞出右忽然伸手挡了下面前的镜头,“他很害羞,你们就别难为他了。”
说完,转身牵起何慕带着镯子的那只手,低声叫:“何慕。”
何慕抬起头来,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虞出右怜惜地摸了摸他的眼尾,声音里糅着浓厚的深情,说:“慕慕,跟我回家吧。”
他像是从千山万水外一步步走过来,带着满身的荆棘与隆重,只为了这一刻,带他心爱的宝贝回家。
千般万般的情绪,在他脸上仿佛凝结成了一部冗长的哑剧。
他不知道何慕看懂了没有。
或许何慕根本看不懂,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孤注一掷,为了带何慕回家,他已经做了太多,不惜压上全部筹码。
如果何慕拒绝的话,虞出右这个人自此颜面扫地不算,连“虞总”两个字都会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还会影响到虞家。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他不认为何慕会忍心,拒绝这样的他。
想着,只见何慕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缩着肩膀,然后猛地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回去。
“我……”
何慕低着头说:“我,我和……我和虞先生,没有家!”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后台有一条长长的回廊,何慕跑得跌跌撞撞,满心、满脑子都是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粉碎的手镯。
剧痛不已的手指。
还有他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啊啊啊!!!”
阴霾的记忆一股脑地掀起。
在那之前,何慕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要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如果知道,他肯定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去喜欢。
刚刚那么多人在场,那么多的摄像头都是黑洞洞的眼睛,全部要来见证他撒谎。
他不能撒谎,一定要绷住,牢牢绷住。
他再也不会了,再也不敢了。
忽然,胳膊被一只手从后面扯住。
何慕张着嘴想大叫,口鼻就埋进了熟悉的胸膛里。
良久,他气喘吁吁,心有余悸地叫:“袁杨!”
袁杨紧紧抱着他,同样喘着气,却没应声。
“袁杨!”
他又叫了一声。
袁杨摸摸他的后脑勺,“走吧,回去了。”
第八十章
车子里的气氛异常安静。
司机在前面开车,何慕拿左手不停转着右手手腕上的镯子。他没能想通其中关键,对他来说,“一模一样”的东西就是失而复得,他想可能是虞出右本事太大了,连碎成渣的手镯也能修复。
抛开别的事情不说,就这一件,他是感激虞出右的。
这是妈妈留给他的最珍贵的遗物。
何慕扭头去看坐在一旁的袁杨,见对方黑着一张脸,何慕小心翼翼地把爪子搭在他手上,“袁杨……”
袁杨生气了,他知道,单从紧抿的嘴唇和微蹙的眉心就能看得出来。袁杨现在已经是他的男朋友,最不喜欢的就是他和虞出右有接触。
何慕心里很愧疚。
回到宿舍的楼道,何慕乖乖跟在袁杨身后,等他开门。袁杨的背影很高大,伟岸得像座山一样,何慕发现原来他生气不说话时,身上会散发出如此压迫人的气场。心里有点毛毛的,刚进门,就被袁杨拽了一把。
何慕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委屈地站在门边,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袁杨忽然抬起他的右手,不由分说就要把镯子往外褪。
先前虞出右把镯子戴进来的时候明明那么轻松,到了现在,镯子却如同长在了他手腕上,任袁杨使再大的力气,把他的手都弄红了也摘不下去。
“袁杨,袁杨……”
何慕害怕地想缩回手,但见袁杨仍是满脸阴鸷地和镯子较劲。
弄了半天,何慕疼得把手抽回来藏在背后,两眼泪闪闪地看着他:“这、这是,我的。”
袁杨瞬间像个鼓着气的气球被针扎中,所有情绪都化为怒意,反笑道:“你的?你就这么喜欢他送你的东西?!”
何慕被吼得愣住。
袁杨向来是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往他身上倾注,除了刚认识那会儿是个冷脸怪,何曾表现出这般动怒的样子。
何慕有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这眼神直接刺痛了袁杨。他走到沙发边颓然地往下一坐,再开口时,声音都哑了:“何慕,你其实还是喜欢他是不是?”
心里明明已经有了计较,也有了答案,还非要问出口自取其辱。眼角余光看到何慕似乎在摇头,可袁杨已经不相信他的否认,自顾自地说:“我还是输了,我努力了这么久,这辈子头一次这么努力,结果我还是输了,对不对?我知道喜欢这种事,没法控制的,即使他曾经伤你伤得那么深,你还是控制不住喜欢他对不对?”
“算了,我不怪你,本来就是我一直缠着你,到头来你还是不喜欢我,我又怎么能怪你?”袁杨转过头,望着依然乖乖站在门边一脸茫然的何慕,无奈地笑了一声,“何慕,你真以为虞出右对你是真心的?他随便做点事,你就感动了?”
何慕仍是摇头,机械一般木木地摇头。
袁杨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死死捏着何慕的上臂,“你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了?何慕我告诉你,我现在怀疑这一连串的事都是他搞出来的,从最开始你和段子谦的CP就是他让人炒的!”
见何慕张着嘴,目光闪烁,显然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袁杨实在是无奈到了极点,“他就是个卑鄙小人,明明和我签过协议,还在背后玩这种阴招!他不就为了找机会在你面前表现么?现在他做到了,可他还是当你是个傻瓜啊你知不知道?这么恶劣的手段他都能往你身上用,完全不顾过程中你会受到多少伤害!就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顾不得要一点点给何慕解释,只倒豆子一样把满心的不忿全倒了出来。何慕傻,他又不傻。虽然他现在没有证据,但他的怀疑合情合理。
他现在真的好恨,恨那个总是阴魂不散的人渣,更恨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却始终走不进何慕心里。
追求一个人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把他前半生的坎坷都用尽了,他不知道他还要怎么死皮赖脸坚持下去。
何慕纯真可爱善良不假,可何慕的心就是一块石头,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暖也不假。
袁杨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或许他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一下。
忽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颤抖着摸上他的脸颊。
何慕战战兢兢地说:“袁杨,你,不要生气了……”咽了口唾沫,继续小心翼翼地说,“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刚刚说了那么多,也不知何慕听懂了没有,此时此刻,连安慰人的模样都一如既往的单纯剔透,让人忍不住想侵入他的世界里去。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某些东西却如同这世上最坚固的壁垒,用蛮力、用巧劲儿,攻不破就是攻不破。
袁杨闭了闭眼,握住何慕贴在脸颊上的手,“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何慕,你知道么,我坚持自己开公司创业,就是不想输给他,我不想在你心里被他给比下去。虽然我现在还差得很远,但我真的很努力你知道么?我不想输给他……可是到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有时候想想,这几年就像做了一场梦,一场本不该属于我的梦。”
“何慕,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袁杨睁开眼,“抛开所有不谈,抛开我对你的关心和帮助,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你有没有在哪个瞬间产生过想吻我的冲动?”
何慕愣了愣,想回答,张开口却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袁杨,我……”
袁杨无力地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
他敞开怀抱把何慕抱过来,附耳轻轻呢喃,“没事,没事的。何慕,没事的。”
袁杨后来没再说什么就走了,而另一头,虞出右也不太平。刚摆脱那堆记着,还在失魂落魄当中就被虞老爷子派来的人“请”了回去。
虞出右并不意外自己那个神通广大的爷爷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身为虞家的一份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他这次这么高调出柜,简直算是破了天荒。
虞出右是虞家的长孙,按规矩本来应该是继承人,可他从来无心于政坛也是虞家人都知道的。他大伯家有个独生女嫁给了国外一高官,好在他四叔和五叔都有儿子。虞出右从小就受到老爷子的疼爱,所以即使他总跟父亲对着干,这些年也从没受到过来自家族的压力。
导致他今天干出这么“无法无天,丢人现眼”的事来。
这是虞儒群骂他的原话。
面对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的爷爷,虞出右只是低着头,沉默地挨骂。他知道今天的消息八成已经被老爷子封锁了,可在场那么多人,除了记者和工作人员,还有那么多观众,哪怕虞家手眼通天,也难免消息会流出去一些。再不济,顶多像一年前那样,传一段时间丑闻也就会平息下去。
老爷子骂完了,只是平平静静地说:“郁家那个小闺女我见了,人不错,改天约个时间你们一起吃顿饭,互相了解了解。”
“爷爷是要给我安排相亲吗?”虞出右问的语调也是平平无奇。
“你都三十了。”
“爷爷。”虞出右想了想,“到现在您也该知道,我是个同性恋,不能和女人结婚的。”
“你?同性恋?”虞儒群有点好笑,“你前几年包养的那个女明星,叫什么来着?你不是天天把人带在身边?”
虞出右有点卡住,半天才说:“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喜欢女人的。”
“那你喜欢什么人?”
“爷爷不都知道了么。”虞出右低着头,“我知道魏勋是您的人。这一年来,很多事我都交给魏勋去做,就是为了通过他,把我的想法汇报给您,因为我知道摊牌的这一天迟早会来的。通过魏勋,爷爷您也该知道我对何慕是志在必得。”
爷孙俩的谈话到了最后有点不欢而散。
虞儒群再了解他这个孙子不过,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你那么不择手段,那不叫爱。你也该醒醒了,你自己在这儿演,人连看都不想看你,你还在执著个什么劲儿?人活在世上有太多事可以去做,你没谈过恋爱,我允许你犯一次糊涂,差不多就得了,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老爷子公务繁忙,坐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
虞出右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四合院里,仰头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
他不否认爷爷骂他的话,他这次,真的是丢人现眼了。
求不得的痛,他已经体会得酣畅淋漓。
可能是该醒醒了。
第八十一章
直到太阳沉进看不见的地方,虞出右才垂头丧气地打算走。
“哥!”
身后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声音,很快,他的腰被人紧紧抱住。
“哥!哥哥,你别走!”
虞穗自从被哥哥赶出来,先是在简夏那里蹭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才辗转联系到爷爷。老爷子自然是会收留他、抚养他的,毕竟他是死去的虞照庭留在世上的唯一的血脉,即便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
“哥,你带我走好不好?你带我回去……呜呜,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住,哥,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气还没消吗?”
虞出右后背被哭湿了一大片,可他脸上一丝动容也无,“放手,我很累,你别闹。”
“我不放!”虞穗抱得愈发紧了,“我不放!哥,你带我一起走啊……我不要住在这里了,哥你知道吗,爷爷他都不让我出门,还没收我的手机,我成天呆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地方,简直比坐牢还痛苦!哥,你以前最疼我的,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
听着声声控诉,虞出右只是失神地望着远处那道古董雕花木头门,“早知如此,你当初做事情的时候怎么就不带脑子?”
“我错了!我错了哥,求求你原谅我一次吧!你别走,别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会疯的,我会死的,呜呜呜……”
“虞穗。”虞出右抓住他抱在腹部的两只手腕,“再过不久你就十八岁了,到时候,没人有义务再养着你。你看看你,书不好好读,什么都不会,脾气比谁都大,这样的你,将来该怎么谋生啊。”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却是毫不留情地把虞穗的手从腰上摘了下去。
虞穗看着哥哥决绝而去的背影,突然感觉心底发寒,甚至有种从没认识过哥哥的感觉。
哥哥对他的爱,就是把他宠成一个废物,好留到彻底抛弃,任他自生自灭的这一天吗?
虞穗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多年也不曾计较过,因为他有疼他爱他的哥哥。
那时,虞照山得知妻子出轨自己的亲弟弟,还怀了孽种,愤怒之下让人往妻子嘴里灌了打胎药。
即便那样,虞穗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只不过一出生就落下了双腿残疾的毛病。可他一点都不怕,因为他有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脑子和心里都生出哥哥会养他一辈子的想法。
他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哥哥一个人就够了。
虞穗眯起眼睛,忽然间醍醐灌顶——他的出生,毁灭了虞出右的家庭,还间接害死了虞出右的母亲和三叔。
他还没出生就已经是个凶手。
虞出右又怎么可能,真的爱他?
虞穗毛骨悚然,一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他抬头望着逐渐暗淡的天空,忽然扯着嗓门惨叫几声。
世界摇摇欲坠,塌了,全塌了,虞穗白眼一翻,昏倒在地上。
虞出右接到了简夏的电话。
简夏说最近要开拍一部新剧,问他有没有意向投资。
虞出右想了想,说好。
时至今日,他对简夏已经没什么感情了,甚至想起这个人的时候都觉得索然无味。不过他心底还是有一丝隐秘的留恋,留恋年少时一见钟情的感觉,那是简夏带给他的。
一见钟情这种东西,并不是说他十四岁偶然间见到简夏那天就一发不可收拾,他还没那么早熟。那次初见,大抵如同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甘甜的种子,后来,他发现那个人就是简夏以后,简夏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变得特别了起来,逐渐就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
就连那样深刻的喜欢也能变成如今这般寡淡的地步,让人不禁怀疑,他现在对何慕的执着,是不是也就单纯的求不得而已。
他对何慕的喜欢,又能够维持多久?
“虞先生,去哪里?”魏勋坐在驾驶座上,对着后视镜问。
虞出右抬手揉了揉眉心,暗自打算着怎么解决掉魏勋,边说:“回澜苑。”
他让魏勋给他整理了一个资源包,回到别墅就拿手机投屏。电视上开始播放网络综艺和采访,全都是何慕出道以来上过的节目,零零散散整理下来也就不到半个小时。
开头是一些cut,从众多明星里剪辑的何慕的镜头,虞出右任它放着,转身上了趟二楼,下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书包。
他又上厨房翻翻找找,弄了口锅出来。
小慕慕听到动静,伸着懒腰从楼梯上跑下来,灵活地跳上沙发,挨着主人的大腿撒娇。
虞出右把书包丢进脚边的铁锅里,从口袋里摸了个打火机出来。
“喵!喵喵喵!”小慕慕得不到主人的抚摸,不满地拿脑袋拱虞出右的肚子。
“怎么,你也想进去?”虞出右把它抱起来,大眼瞪小眼地问。
“喵!喵——”小慕慕伸着粉嫩嫩的爪子拍虞出右的脸。
虞出右看着它,确实生出要把它丢进锅里一起烧了的想法,最终却只是凑过去亲了亲它白绒绒的猫脸,说了声“乖”,把它放到一边。
“今天的嘉宾是前段时间人气很高的‘草根甜心’,那么他到底有多甜呢,掌声欢迎我们今天的嘉宾,何慕!”
电视机里是某个连见都没见过的三流女主持人的开场白。
虞出右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拿着打火机,亲手点燃了他一直供在床头,视若珍宝的那个小破书包。
“大家好,我是,何慕。”
何慕的脸特别上镜,看起来比真人稍微圆润一点点,又白又嫩,一掐一湾水。
这是好久以前的视频了,是何慕还在晟恒的时候。可以看出他面对镜头还是有些紧张和局促,清亮的眼睛无辜又含情,脸上两抹淡淡的红晕,笑起来的样子……
虞出右点了根烟,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不得不承认,即使到了现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还是觉得何慕很可爱,非常非常的可爱,可爱到让人想揉碎在怀里,狠狠进入他的身体,看他哭到打嗝,不停嘤嘤嘤。想把他牢牢抱在怀里,疼他爱他,叫他宝贝,叫他小宝宝,一边温柔地哄他,一边更狠地进入他。
何慕就是这样,能够激起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兽性。
虞出右自嘲地笑了笑,垂眸望着在铁锅里逐渐变成一堆黑色塑胶的书包。刺鼻的气味飘满整个客厅,连一旁的小慕慕都嫌弃得赶紧往楼上逃。
“咳咳!咳咳咳……”
虞出右捂着胸口,呛得咳了几声,不得不弯腰端起铁锅,想把它扔院子里去。
忽然,电视里传来一阵很特别的旋律。
虞出右胸口的伤还没好,弯腰的动作做不利索,又被呛到,端着铁锅的样子实在有点狼狈。
他就随意地瞄了一眼,便看到屏幕上,何慕双手拿着一片细细的竹叶,含在小嘴里吹的样子。
何慕低垂着眼,模样安静乖巧,吹得认真。镜头对着他的正脸逐渐拍到侧面,何慕吹完,立马得到主持人的赞美:“哇哦!没想到何慕你还拥有这么个技能,是你自己练的吗?”
何慕红着脸,点点头:“嗯,小时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吹一吹,就会了。”
虞出右手里的铁锅“咣当”一声掉在地板上,溅了满地火星子。
第八十二章
那晚,虞出右放学回去飞快地写完作业,提着阿姨准备好的饭盒去医院看妈妈。推开病房门,却发现床上没人。
他急忙跑出去找护士问:“我妈呢?我妈怎么不见了?”
护士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虞出右只好自己跑出去找人。
月黑风高,少年像只无头苍蝇,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他妈妈很好认,高挑、消瘦、长发垂腰、喜欢穿白色的连衣裙。
等他终于发现妈妈的身影,追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踏入了一片乱坟地。这种地方太过晦气,虞出右不敢喊不敢叫,怕惊扰到亡灵。
妈妈就站在坟地中间一动不动,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虞出右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蓦然间,便看到了那个坐在墓碑上的小男孩。
男孩瘦瘦的小腿从墓碑上垂下来,一晃一晃,手里拿着一片叶子,放在嘴里慢慢吹,一副完全沉浸的模样。
虞出右自小对音乐有研究,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怪异又好听的旋律,来自一片普通的叶子,和一个神秘的男孩。
他心里对男孩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甚至以为男孩是某座坟墓里钻出来的游魂。
不知不觉,他已经呆呆站在原地看了好久。
男孩吹了半天叶子,双手撑在墓碑上,两条小腿无聊地晃来晃去,小脑袋瓜一摇一摇的。然后,男孩似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吓得从墓碑上一咕噜滚下去,哭喊着跑了。
虞出右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男孩,心头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幽灵啊。不过男孩看起来那么瘦那么小,样子还有点笨笨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居然跑到乱坟地里来玩。
…
简夏这段时间忙着筹备新剧,已经连轴转了好多天不得休息,累得人都飘了。这会儿,他回到市中心的公寓,刚洗完澡打算好好睡一觉,门铃却催命似地响了起来。
靠,最好给我是要紧事!简夏心里骂骂咧咧,穿着浴袍打开门,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虞出右气喘吁吁,模样有些狼狈地站在门外,两只眼睛爬满血丝,如同要喷出火来。
“阿右?你……”
虞出右不分青红皂白,一把揪住简夏的浴袍领子,边把人往里推,边咬牙切齿地问:“你十岁那年,五月,是不是回你老家平安县了?”
被这么突如其来地对待,简夏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看着虞出右脸上黑魆魆的像是泥巴的痕迹,咽了口唾沫说:“你……问这个干嘛?”
“回答我!”
简夏被吼得闭了下眼,“十岁那年……那么久的事,我记不清了啊。阿右,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虞出右现在满心满眼都烧着一把大火,感觉身体都要被撕裂炸开。
他只想听简夏说一句:回去了。
“阿右,我不知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不过,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从七岁那年转学过来以后就一直没回去过平安县了。我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我们一家也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虞出右听见脑子里“轰”的一声,是碎裂的火星,噼里啪啦灼烧着他的血肉。
“阿右!”
虞出右忽然撒开手,整个人跪了下去,简夏连忙扶住他,“阿右!阿右你怎么了?别吓我!”
他不知道虞出右伤口未愈,一条胳膊正好横在虞出右的胸口下方,挤压着肋骨。
“你等等,我叫救护车!”
简夏这会儿跟着虞出右一起跪在地上,刚想起身去拿手机,手腕却被虞出右死死抓住。只见虞出右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他,黝黑的眼瞳像两个无底洞,要活生生把人吸进去一般。
“……”简夏张着嘴,心神都凝固了。
虞出右用另一只手捂着心口,喉咙里传出闷闷的咳嗽声,和怪异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皱着眉头,毫无预兆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全部吐在简夏白色的浴袍上,鲜红欲滴,触目惊心。
“阿右!!!”
…
何慕已经在宿舍里无所事事了大半个月。
袁杨自从那天离开以后就再没来过,何慕知道他生气了,只好打电话给他赔罪。
电话接通,何慕紧张地说:“袁杨……”
听筒里安静了一会儿,袁杨的声音才传过来:【怎么了?】
“我……袁杨,我想请你,吃饭。”
【抱歉,我现在在外地出差,等我回去了再去找你。】
“哦。”何慕有点失望,“那,你忙,我挂了。”
【嗯。何慕,你……】
“嗯?”
【没什么,那先挂了。】
“拜拜。”
何慕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袁杨这次大概真的不想理他了。想着,他难过地叹了口气。一个人发了会儿呆,忽然手机“滴滴”了两声,打开一看,是一条短信。
【我生病了,你能不能来看看我?】后面是一串医院的地址和具体的病房号。
这次虞出右没有再肉麻兮兮喊他“宝贝”,可何慕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心虚地四处看看,手机如同烫手山芋一般被他丢朝角落。他满心想的都是如果被袁杨发现这条短信,肯定会更加生气的。
何慕上阳台转了一圈,给几盆肉肉浇了点水,好半天才转回来,看着那只躺在沙发角落的手机。终究是没忍住,他拿起手机,打开短信又读了一遍。
生病了,又生病了吗?
何慕想起上次在虞出右大衣口袋里翻出来的医药单。那张单子被他压在床头柜抽屉的最底下,和生日贺卡一起。
他很犹豫,到底该不该去医院?
随即又摇着头否定,不不不,不该去,不能去!
他把短信删了,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就这么又过了几天,袁杨还是没来找他。
何慕现在也没有新工作,成天一个人呆在家里胡思乱想,每天脑袋瓜都很累很累,天一黑就想睡觉。他也不敢出去,虽然英子告诉他网络上的流言蜚语已经平息了,但他还是害怕。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听见门铃响起。还以为是袁杨,惺忪着眼爬起来,趿着拖鞋走到客厅,正要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袁杨有钥匙的,干嘛还要按门铃?
还好他多了一分警惕,探着脑袋往猫眼看出去,门外的人,竟然是虞出右。
何慕吓得呼吸都停了几秒钟。
虞出右就站在那里,没有再按门铃。何慕紧张地想,不是生病了吗?还是,已经出院了吗?
想来想去,他决定假装不在。
这下困意都被惊出体外,他变得无比精神,严阵以待地在客厅守了半个多小时。然后他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到门背后,再次从猫眼看出去。
楼道空空荡荡,已经没人了。
何慕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没底。
他转动门锁,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缝,忽然有股重力朝他压来,他撑不住,门顿时大开。
同时,虞出右也跟着打开的门从外头跌了进来。
原来他没走,只是蹲着背靠在门上。
第八十三章
何慕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才半个多月没见,这人居然已经憔悴成这样了。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两颊明显往里凹陷,眼下挂着乌青,整个人瘦了好几圈,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虞出右一直是意气风发,高贵优雅的,在何慕心里一直如此,何曾有过这等凄惨的一面?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
他们现在的姿势有点滑稽,何慕被他撞倒在地上起不来,虞出右顺势半躺在他身上,扭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
气氛凝固成模糊不清的一团,良久,虞出右才从他身上起来,坐在地上低着头,落寞地看着地板。
何慕身上一轻,后知后觉地往后退,靠在沙发边上抱着膝盖,戒备地看着他。
“我们谈谈。”虞出右转过头来。
何慕被他的眼神盯得难受,好似心里梗了什么东西,“你、你回去吧。”
虞出右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站起身把门关上,然后走向何慕,朝他伸出一只手。换做以前,他会直接把何慕抱起来,可现在他的体力不允许。
何慕抬头望着他,鬼使神差地把手递给他。
虞出右牵着他的手到沙发上坐好,还是这么一副喧宾夺主的姿态。
何慕反应慢,坐了半分钟屁股才开始往一边挪,想尽量离这个危险的人远一点。
“何慕。”虞出右长腿一叠,懒懒地靠进沙发里,“你都不问我得了什么病吗?”
“……”何慕心里突突直跳,被他引导着问,“你、你怎么了啊?”
“我因为在电视里对你告白,被我爸知道,他很生气,就把我打进医院了。”
“……啊?”
何慕呆呆地看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骗你的。”虞出右笑了笑,“就是一点小毛病,陈年旧疾了,没关系。”
何慕局促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睡裤。
“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原谅我,不会再和我在一起?”
何慕抿着唇,好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何慕,看着我。”虞出右伸手,轻轻挑起何慕的下巴,“你不肯原谅我,说明我做得还不够。何慕,你不是最讲道理的一个人吗?每个人都会犯错的对不对?你上学的时候老师是不是教过你,知错能改?我是犯了错,但你怎么可以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何慕看着他,费劲地咀嚼着他说的每一个字,惊觉差点被他给绕进去,连忙把脸别开,“不、不一样,不一样的。”
有些东西并不是知错能改就可以解决的。他也不懂,虞出右怎么会对他这么执着,明明以前都把他当成一个小玩意,开心了逗一逗,不开心了就扔掉,现在这样又是何必?
虞出右忽然站了起来,四顾一圈之后走进了厨房。
何慕不解地看着他,就见他拿了一把菜刀出来。
“你、你要干什么啊?”何慕紧张起来。
“你别怕,我是来赔罪的,不会伤害你。”虞出右倚在厨房门框上,居然还笑得出来,“何慕,如果我把你受过的伤还给你,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了?你的右手,还有你的左手,我今天就全都还给你,好不好?”
他说完,把右手张开贴在墙上,举起刀照着手指就狠狠地砍了下去。
“啊!!!”
何慕惊叫一声,飞快地冲过去抢他手上的刀子。
利器掉在地上,并没有血,可虞出右的三根手指还是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泛着青紫。他是拿刀背砍的,疼得脸上布满冷汗,颤声说:“应该,已经断了。还有……两根。”
何慕捧着他的右手,眼泪噼里啪啦砸在上面,“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要这样啊!你干什么啊!”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当时……有多……痛了。”
何慕恨得往他肩膀上锤了几拳,哭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你是不是疯了啊?”
“对,没有你……我就是要疯了。”虞出右抬起左臂把他搂进怀里,“你舍不得我的……对不对?”
“走开走开走开啊你!”何慕埋在他胸口哭,“我才没有舍不得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变态!变态呜呜呜……”
虞出右收紧左臂,冷汗全蹭在何慕的发顶,“别哭了,我知道你对我的气……轻易消不下去,何慕,我是真心的……我,我脱了裤子给你上好不好?你……你原谅我,回来我身边吧。”
“不要……”何慕吸了吸鼻子,推开他说,“我不要!你走,你赶紧走!你、你去看医生!”说着,又往他的右手瞟了一眼,三根手指肿得比先前更厉害了。
“为什么?”虞出右咬着牙,“我都已经做到这份儿上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啊?……难道,你真喜欢袁杨?”
何慕不忍看他现在的样子,索性闭上眼,冲口而出:“对,我喜欢袁杨,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以为袁杨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真的一心一意对你吗?”虞出右揪住何慕的衣领,目眦欲裂,“我告诉你,狗改不了吃屎,你要不信,自己睁大眼睛看看!”
“啪”的一声,一个信封被摔在地上,里头是一沓照片,其中有几张散落出来,上面赤条条的两个人抱在一起,纠缠得密不可分。
“你自己看看,看看下角的日期!他背着你和别人乱搞,你告诉我他对你是真心的?这样你还喜欢他?啊?”
何慕耳朵里嗡嗡作响,本能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照片。各个角度都有,全是袁杨和陌生人抱在一起在床上翻滚的画面,而右下角的日期“1月13日”,是何慕还在剧组的时间。
具体那天是怎么样的情形他想不起来了。他“啊”的一声把照片扔掉,如同看到秽物,用手把眼睛捂住。
“看清了吗?”头顶上方传来凉飕飕的声音,“这可不是我合成的,我也没让人搞他,是他自己主动去gay吧寻欢作乐的。你如果不信,我还有VCR。”
何慕没有应声,只是蹲在地上把自己团起来,脸埋在胳膊里。
虞出右心痛难忍,跪下来把他往怀里带,右手的痛觉都不再明显,只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脑袋,“何慕,自从有了你,我就再没找过别人,就算是简夏我都没有和他做过,我只有你。以前是我太蠢了,是我想不明白,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很早很早以前……”
他调整了下姿势,一屁股坐到地上,又用左手把何慕往怀里拢了拢,“你再信我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对你,让你幸福的。”
何慕靠在他大腿上,鼻子一吸一吸,眼泪仍是不要钱一般往外掉。
虞出右拿拇指抹去他的眼泪,可怎么抹都抹不干净,就把脸凑过去,唇压在他眼睑,“何慕,你信我一次,信我一次……”
吻落在何慕的眉心、鼻尖、最后辗转覆上那张诱人的小嘴。
“唔……”何慕回过神来,立马闭上嘴巴阻止他的入侵,一只手撑着他下巴把他的脸推开,难过地说,“你走,我不要。”
虞出右眼神里带着浓烈的痛,忽然冷笑一声,“是不是我跪下来给你磕头你都不要?”
何慕恹恹地点头。
“好,我走。”
虞出右终于放开他,起身走到门口,静立良久,侧过头说:“何慕,你才是真的狠心,谁都没有你狠。”
第八十四章
这之后,何慕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过虞出右,大概有一年之久。
其间在电视上看到过他的采访,还是那么意气风发,大概是病好了,人看起来也是神采奕奕。跟以前一样,虞出右这个人就是成功的代名词。
大概谁都想不到,这样的虞出右曾经无计可施到在何慕面前自、残,甚至还想下跪。
爱情这回事,认真起来轰轰烈烈,给人一种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错觉,等到放下了,往往一别两宽,谁没了谁都能够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何慕有点感慨。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且说回虞出右离开的这一晚。
何慕失眠了,满心、满脑子都是虞出右那三根肿得变形的手指,想起来仍是让人后怕。如果没有及时阻止他,他可能会把自己的五根手指都砍断,然后再在左手手腕上划上两刀,何慕想,他从没怀疑过虞出右疯起来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辗转反侧,何慕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梦中忽然出现虞出右坐在月光下拉大提琴的模样;还有初见时,他拽拽地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命令自己洗澡脱衣服。那时候,虞出右的右手就轻轻搭在膝上,手指习惯性地敲点,修长、白皙、散发着优雅的一只手……
何慕猛地睁开眼,发觉不是梦,全都是大脑自发呈现出来的画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看着夜空的一弯弦月,忽然觉得很累,也很无助。他蜷起膝盖,将脸埋进臂弯,抱着自己哭了大半个晚上。
两天之后,袁杨来了。
他穿着黑色的呢大衣,裹挟着初春的凉意,神色冰冷地坐在沙发上。
何慕已经二十天没见到他,恍惚着叫了他一声,两个人就是相对无言,气氛莫名尴尬起来。
“我去,煮咖啡。”
何慕有种怪异的心情,有点不敢面对袁杨,只好找个借口躲去厨房。
磨蹭了快半个小时,何慕端着咖啡蜗牛一样挪回客厅,把杯子往茶几上轻轻一搁,“喝、喝吧。”
袁杨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何慕被看得心里七上八下,好像做了亏心事的人是自己。
袁杨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了声“谢谢”,端来咖啡喝了一口才缓缓说:“何慕,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什么事啊?”
“你要一直站着跟我说话吗?”
袁杨从进门就感觉到了,何慕对他的疏离和小心翼翼,全部表现在了脸上和一举一动上。
何慕也觉得这么干站着不妥,只好走过去坐在袁杨旁边,隔了一小段距离。
“我把公司关掉了。”袁杨不无惆怅地说,“何慕,我打算让你回我姐的公司。”
“啊……啊?关、关掉?”何慕瞪大了眼睛。
其实他心里根本没有概念,只是听到要把公司关掉,以为袁杨破产了。事情在他心里变得很严重,袁杨的后半句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袁杨好歹也和他相处了三年多,对他的心性和脾气是摸得准的。说着,不由笑了笑,整个人变得柔软起来,“我姐的公司本来就是你的最佳选择,你现在回去了,他们会挑好的资源给你,不用担心。”
“袁、袁杨。”
“嗯?”
“你……怎么了啊?”
何慕就是脑子再笨,也感觉得出袁杨有点怪怪的。
袁杨身子往前一倾,双手交叠搭在唇边,良久才开口:“没什么,我要去我爸的公司上班了,所以才把公司关了。”
何慕松了口气。他知道袁杨是富家子弟,不论怎么样都会有退路的。
“以前是我异想天开了。”袁杨继续说,“我总以为只要努力了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就是有很多事是我办不到的。包括开公司,包括你。”
何慕心神一震。
俩人又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袁杨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他知道,说再多都是徒劳,何慕可能根本就听不懂,也不会给他任何回馈。喜欢上何慕,其实是一件需要自身非常强大,强大到可以完全负担何慕的心情的事。
想着,他眼角余光瞄见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下层,露出来一点边角,应该是照片。
这间宿舍的每样东西都是他亲自买的,这个玻璃的二层茶几当然也是。这里的点点滴滴他都了如指掌,虽然已经二十天没过来,但对于多出来的不明物体,他心里还是很敏感。
想着,他也没有征求何慕的同意,伸手就把那个信封拿了过来。
“袁……”
何慕正在发呆,意识到袁杨的动作,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虞出右走后,何慕心情很乱,掉在地上的照片他随意收拾起来就搁那儿了,没再看过一眼,然后,就把这事给忘了。
东窗事发。
照片上的主角现在就坐在他旁边。
何慕莫名地有点尴尬,就像不小心窥见了女生洗澡,心里又紧张,又尴尬。
袁杨脸上倒没有多大的起落,只是把看过的照片重新塞回信封,“是虞出右给你的?”
何慕更紧张了,垂着眼点点头。
“我那天晚上……”袁杨下意识地想解释,话到一半顿了顿,“何慕,你都不问我么?你不问我这照片是不是真的?不问这上面的人是不是我?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何慕心里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咬了咬下唇,他低着头,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袁杨,那天……我、我拒绝了你,做那个……所以你,你去……找别的人了。”
难为他还能把那一天的情形回想起来。
袁杨问:“你不介意,对吗?”
要说一点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试问一个喜欢了自己三年多,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忽然跟别人滚了床单这种事,换谁心里不会有个疙瘩?不过何慕想的更多的是,不能去介意——他自己有心理阴影不让碰,还不许袁杨去找别人吗?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他把袁杨逼去找别人的,他想。
看着何慕点头又摇头,一脸纠结的样子,袁杨都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才好。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去解释那天晚上是他喝多了,把那个男孩子当成了何慕。这样的解释本来就像借口,更何况,呵呵,袁杨想,何慕根本就不在意。
照片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朝夕相处的这三年,他们曾有过很多次不了了之。
这一次,他们的关系也变成了不了了之。
第八十五章
这天是年会,几家公司的老板出钱在一艘游轮上举行,到场的除了员工、各路明星之外,当然也不乏达官贵人。
何慕正式出道已经快两年了,先前因为种种绯闻和黑料在网络上被大手笔黑了一把,后来,随着《大梦玄镜》的播出,他因为在里面本色出演而受到一些人的好评,却也免不了一些黑子狗一样紧咬着不放。他的个人微博现在已经有四百多万粉丝,个人超话的活跃度也很高,妥妥的算个小粉红了。当然,在这颜值当道的时代,主要还是因为他的颜能打。他只要多闭嘴少开口,对着镜头微微一笑就能圈粉无数。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机场被粉丝送礼物的情景;记得后援会在他生日那天,在公司外拉横幅祝他生日快乐,等了几个小时只为了见他一面的情景;也还记得上综艺节目,粉丝在观众席大喊“慕慕,妈妈爱你”时的情景。他当时闹了个大红脸,其实不喜欢那些姐姐当他“妈妈”的,他噘着嘴有点委屈地想,他只有一个妈妈。
想起妈妈,他自然地想起那只被他藏得很隐秘的玉镯。
当初他以为那就是妈妈的手镯,可后来,他发现那只玉镯不论跟之前那只再怎么像,终究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
一场欢喜落了空,他满心都是失望,甚至在心里埋怨虞出右骗他。
可仔细想想,虞出右也没说过那就是他妈妈的遗物啊?
这个世界上大约真的没有失而复得这种事。
何慕难过地把镯子用一块帕子包好,藏进一个谁都找不到,可能连他自己都会忘记位置的角落。
说起来,他也有一年多没见过虞出右了。
偶尔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他心里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惧怕,也不是憎恨。就好像一件珍爱的玩具忽然有了灵魂,恶狠狠咬了你一口,你不敢再碰它,又舍不得丢掉,只好任由它在看不见的地方积灰。后来,你拥有了更多、更好的玩具,却始终忘不掉那个咬你一口的。
比起爱,人往往更能记住恨的感觉。同样的,痛的感觉也是历久弥新。
“何慕!”
前方站着一个身穿抹胸连衣裙的女人。几年不见,她似乎老了一点,不像以前那么水灵了。
何慕脚步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打了招呼:“姐姐。”
徐婉晴看着自己的表弟,神色有些微妙,良久,不得不尴尬地找话题说:“真巧,你也在这儿啊?”
一点都不巧。何慕现在是晟恒力捧的新星,出现在年会上有什么巧的?
他点点头:“嗯嗯。”
“真是好久没见了。”
夕阳下,徐婉晴站在甲板上这么说。她自从签了简夏的公司就一直在这条路上打拼着没有放弃过,可她得到的资源并不好,与她同期的小伙伴有好几个都已经飞升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原地煎熬。
她也抗议过不公的待遇,可一方面是不想赔巨额的违约金,另一方面,她不服输,也不甘心。现在,看着明显混得比自己好得多的表弟,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一个头脑不灵光的傻子,境遇和运气却秒杀了大多数人。
“怎么跑这儿吹风来了?”
这时,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伸手搂住徐婉晴的腰。
徐婉晴腻着嗓子叫了声“李会长”,在男人怀里扭得像蛇一样,没多久就跟着男人走了。
何慕眨眨眼,心想表姐找的男朋友,似乎,有点老。
他被保护得太好,至今都没见多少过圈子里的腌臜事,也是他的运气。
“哎哟慕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我找半天!”英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勾起何慕的胳膊,“走吧走吧,宴会快开始了。”
何慕习惯性低着头走路,加上有英子在前方开路,他就光明正大地走起了神。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英子不小心撞到了人,连带拉回了神游的何慕。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非常高大的中年男人,何慕得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一看却是惊了一跳。因为这个男人的气场实在太强了,那双眼睛锐利犹如鹰隼,面容虽然英俊,但让人根本不敢逼视。还有这个男和宋贤知长得好像,不过看起来比宋贤知岁数大。
男人瞟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绕过他们走了。
“哇哦,不知道这人是何方大佬,刚刚真是吓死我了!”英子拍拍受惊的胸脯,说完拉着何慕继续往舱里走。
宴席设在最大的船舱里,到场的人无不盛装出席。
何慕这一年来没少面对这样的场合,每次他都是其中小到不能更小的小角色,这次也不例外。他和英子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自己拿盘子挑选餐点,想着混一混宴会也就结束了。
然后,他看到了袁杨。
袁杨至今也没有正式和他提出分手,不过他心里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一眼远远地望过去,曾经朝夕相对的人俨然已经是一副精英相,人上人的派头十足。或许这才是袁杨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和他躲在偏远的小镇里开一间每天都在亏损的花店,何慕想。
袁杨带了女伴,是个漂亮的小姐姐。
小姐姐穿着华丽的小礼服,笑语嫣然地挽着袁杨的胳膊。
他们看起来很相配。
何慕看了一会儿,低头专心吃起盘子里的蛋糕。
不多时,他又转着眼珠子到处看。心里有个声音,但他的脑子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看什么,或者说,在找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宋贤知。
嗯,宋贤知也带了个漂亮的女伴,他看起来正在跟别的大老板谈生意,很厉害的样子。
何慕不禁想到刚刚在通道里碰见的男人。
他一定是宋先生的亲戚吧。想着,何慕的视线毫无防备地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白皙,神色自若,正举着一杯香槟和人说话。
何慕注意到他的手。他是用左手举杯的,但他分明不是左撇子,何慕知道。而站在他对面和他交谈的,是个一看就和在场的女明星气质截然不同的年轻女人。女人穿着素净的限量版连体衣,七厘米的高跟鞋,耳垂上一颗钻石耳钉,顾盼间闪闪发亮,侧脸轮廓很美。
他们说着话,女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就笑了起来,然后把插在单边裤兜里的手拿出来,轻轻挽上虞出右的胳膊。
虞出右一脸自如,甚至带了点惬意的笑容。他又和女人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忽然把脸朝这边转来。
何慕像被两道激光射中,整个人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不会动了。
目光隔着人流和荼蘼的灯光远远交汇,虞出右仅是看了何慕一眼,又转过脸去继续和女人说笑。
何慕低下头,看着盘子里吃剩一半的蛋糕,拿起上面的一颗软糖放进嘴里。抿了抿,甜滋滋的味道逐渐散开,可他觉得好苦,身体里到处蔓延着一股苦气。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间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呼吸都越来越费劲。
把盘子往桌上一放,转身跑了出去。
第八十六章
何慕一口气跑出几条通道,贸然被清凉的夜风兜住才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
刚刚那种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的感觉太难受了。
这个点,甲板上冷冷清清,所有人都进船舱里凑热闹去了。何慕与他们格格不入,还不如来这里吹冷风。
走着走着,他忽然一出溜躲到看台背后,因为船头那边站着两个举止亲密的人,不小心被他看见了。
何慕有点紧张,良久才小心地探出两只眼睛去,然后他发现,那两个人都是男的,而且其中一个,看身形不就是之前在通道里碰见的那个大佬么。
另一个男人稍矮了半个头,不过看起来也有一米八的样子。他两条胳膊搭在那个看起来很可怕的大佬肩上,双手勾着人后颈说:“生气啦?我就说嘛,这么大的酸味儿藏都藏不住,你这样可不行哦,会被别人闻见你吃醋的味道。”
何慕眨眨眼,心里啊啊地想,这人说话好肉麻啊,而且他声音清亮又软糯,跟一把钩子似的。这两个人是情侣吧,一定是的吧!完蛋了,看到不该看的事,电视上一般这种时候,发现秘密的人都要被灭口的!
这么想着,何慕却止不住继续偷看下去的欲望,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着。
忽然,一只不晓得从哪里伸出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何慕吓了一大跳,正想尖叫,视线里却撞进一张熟悉的脸。
虞出右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边,轻声说:“嘘……”
何慕完全呆掉了,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啊!
他怎么总像幽灵一样忽然出现?好像不论自己在哪儿,总能被他一眼就瞄准。
虞出右把何慕按住,脸凑过去挨着他耳朵,极轻声地说:“不想惹麻烦就别出声。”说着,拿眼神示意船头那边。
何慕半张脸都被他捂住,牢牢盯着他,点点头。
虞出右这才把手松开,“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么?”
何慕不确定地看着他,摇摇头。
“是宋贤知他爸,和他小妈。”
何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以前听袁杨说过宋贤知他爸的八卦,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真人,可是宋贤知他爸也太年轻了吧?看着就比他大几岁的样子。还有,那个说话很肉麻的人,就是宋贤知的小妈?
何慕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虞出右看着他把心理活动全部呈现在脸上的模样,不由笑了笑,然后慢慢地探出头去,堂而皇之地偷看起来。
“……”
这人难道是过来一起偷看的吗?何慕想着,心里生出点不可思议的感觉。几乎是自然而然,他跟着把脑袋探了出去。
那一头,宋承渊点了支烟叼在嘴里,沉默地倚在围栏上。
他老婆肖诺脚踩着一阶围栏,身子倾朝海面,欢快地喊:“宋叔,宋叔快看!有海豚!”
宋承渊看了他姿势危险的老婆一眼,却没有看海豚,转过头又抽起了烟。
肖诺自己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又腻回宋承渊身上,“还真生气啦?别这样嘛,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我这颗心除了你那是别的一点半点都容不下的,更别说去装另一个人了。”
宋承渊还是不理人。
“哎,宋叔叔,你这个样子很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啊!”
男人把烟头扔在甲板上用脚踩熄,忽然开了口:“说谁愣头青?”
“我,我是愣头青。”肖诺黏糊糊腻着他,嘻嘻笑道,“你是青头愣。”
“白痴。”
“哎宋叔你怎么骂人啊?”肖诺说着,双腿用力一跳盘住宋承渊的腰,胳膊仍是牢牢勾着他脖子,居然就这么一大坨地挂在人身上,“你有那个功夫骂我,不如吻我?”
宋承渊就势拖住他的屁股,像个袋鼠妈妈一样把他兜在胸前,说:“不。”
“为什么不?”
“你的嘴,和别人说了太多话,不亲。”
“……”肖诺故作委屈地说,“我就是因为这张嘴说话太多,累了,所以才需要你的安慰啊。”说完,照着人的嘴唇亲了一下,又说,“我不单这张嘴需要你的安慰,我别的地方也很需要你。”
“哪里?”
“全身。反正我是你的,你说哪里就哪里。”
“……”
“……”
躲在看台后面的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只见宋承渊兜着怀里的巨婴,迈开长腿走进了一条无人的通道。
好戏没了,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海浪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温柔而有力。
何慕老半天回不过神,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当中,脸红红的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虞出右凉飕飕地说:“我算是知道宋叔叔是怎么被收得服服帖帖的了。”顺便在心里默默给宋贤知点了个蜡。
何慕“啊”了声。
虞出右斜眼睨他,“宋叔叔是特种部队出来的人,跟我四叔一样。”
何慕眨眨眼。
“宋叔叔他年纪轻轻就立了很多战功,不到四十岁军衔已经升到了中将,是个传奇人物。”虞出右摸出口袋里的烟,想想又塞了回去,拿着个打火机在手上抛着玩,“我小时候听过许多宋叔叔的事迹,他是我们这些小辈的偶像,也是圈里最有地位的那一波人。可是后来,他在黄金年龄退下来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肖诺才那么做,不过刚刚你也看到了,他们的感情很好。”
何慕听着,莫名觉得这个故事有点伤感。
“可能有许多人无法理解,为了一个人而放弃功名利禄,甚至放弃自己的家人是怎么一回事。可能在大多数人眼中,这就代表三观不正,没有责任心,人生意义浅薄。”虞出右接住从高处落下的打火机,“不说了,你听不懂的对不对?”
何慕确实不是很懂,但他有很努力在听,结果听到关键之处,这人来一句“不说了”,好像在逗他一样。
而且,他们现在一起站在这里,如同多年老友重聚,听着他侃侃而谈的处境又算什么?
分明半个小时前,何慕还在为他有了女朋友的事而难过啊?
不过何慕不会承认自己难过的,死也不会!
他想走,胳膊却被虞出右一把拽住。
“跑什么?你这个人真是,说几句话都不行了是吗?”
何慕心里生气,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怕虞出右了。
他气得小脸皱成一团,“我不想,和你说话。”
“可是我想说。”虞出右把人一扯,虚虚地抱在怀里,“我想说,你就得听。”
何慕捏着拳头,有点想打他的冲动,忍了忍还是作罢,把脸偏朝一边不去看他,“我不听。”
“那我帮你捂着耳朵。”虞出右伸出双手,当真捂在何慕的耳朵上,然而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仍是明明白白地传进了何慕耳朵里。
“这一年多,我去了好几个国家,做了些从很早以前就想做的事。”
何慕转正了脸,想看他身后连成一片的星空,目光却总是忍不住落到他明亮的眼睛上。
“何慕,你都不问我是什么事吗?”
何慕惊觉自己的心思正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羞愧地低下头,“不问。”
虞出右仍是捂着他的耳朵,“那我就不说了。何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人生到现在已经什么都有了,就差一个你了。”
何慕讶异地抬起头,张着嘴看他。
“很意外么?”虞出右笑了笑,“何慕,有个秘密我一直没告诉你,你其实,是我的初恋。”
“……”何慕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直觉就是又被他耍了。心里很气恼,他打开虞出右捂在耳朵上的手,大骂:“骗子!”
骂完拔腿就想跑。
虞出右不费吹灰之力就又把他捉住,把他到处乱捶的小拳头包进掌心里,整个人牢牢锁在怀里,“你不是已经跟袁杨分手了?那你还在别扭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
“嘘,嘘……不要吵。”虞出右贴在何慕耳朵上吹气,“何慕,咱们商量一下吧。我把我名下的不动产全部转给你,你回来我身边,怎么样?”
何慕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虞出右刚刚还在宴会上和别的女人调情,转转背就跑到这里给他下猛料,要他怎么接受?
想着,身体被原地旋转一圈,何慕浑身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人。
虞出右的眼神异常温柔,追问道:“好不好?”
何慕有种深陷泥沼,马上就要拔不出来的感觉。他也没去想虞出右的不动产到底是一笔怎么样的天文数字,只是抗拒地说:“……不,不好,不好!”
虞出右叹了口气,有点惋惜地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怎么就这么犟?”
说完,举起那只受过伤的右手,朝何慕颈侧劈了下去。
第八十七章
何慕醒过来的时候,一睁开眼就看到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欧式提花窗帘,还有熟悉的屋子格局和布置。
这里,这里是……
是澜苑别墅二楼,虞出右的房间。
而他现在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呈“大”字摊开,虽然身上盖着被子,但他感觉得出来,他没穿衣服,他被扒光了。
最要命的是他动不了——意识清醒着,手脚却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一切,何慕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虞出右打晕了,被从船上带来这里。虞出右……那个变态,居然又这么对他,又这么对他!
船上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不见了吗?
何慕感到委屈、愤怒,反倒没有恐惧。
对于一个在自己面前已经出尽丑态、颜面丧失的人,他再做什么都不会让人恐惧的。除非……
他要杀了何慕。
这时,房门打开了,虞出右穿着藏青色的及踝睡袍,怀里抱着一只白绒绒大肥猫走了进来。
那只猫有双宝石蓝的眼睛,窝在虞出右怀里极为享受的样子,但它似乎感官特别锐利,很快就对着大床上的人发出一声不善的叫:“喵——”
虞出右抱着猫走过去,轻身坐到床边,看着何慕笑:“醒了。给你介绍一下,它也叫慕慕,我养了它两年多了,它刚来的时候,只有这么大。”他比了个巴掌,又说,“何慕,你喜欢猫吗?如果不喜欢,我可以把它关在外头不让它进来。”
何慕愤愤地瞪他一眼,完后又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可身体仍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本来就很生气,虞出右还偏要在这种时候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对我做了什么啊?我为什么,动不了?”
虞出右一只手撸着怀里的猫,“别担心,你什么事都没有,再过几个小时你就会有力气了。”
何慕恨得大骂:“你要干什么啊?变态!”
虞出右愣了愣,随即又笑起来,“你说呢?你说我要干什么?何慕,你也是男人,你可以理解一个将近三年没有性、生活的男人想做什么吗?你如果理解的话,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说来说去,绕了那么多弯弯,原来他还是想要做这个。
何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很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此时此刻他居然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有种你要做就快做,做完了赶紧放我走的想法。
意外的是,虞出右并没有动手动脚,只是抱着猫说:“别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何慕,刚刚不知道你已经醒了,我给你做了爱心晚餐,我去拿。”
说完,他当真抱着大肥猫出去了。
不多时,虞出右端着一个白色的餐盘走进来,里头是他拌的凉面。何慕爱吃面食,所以他今天一整天都在看食谱,把面条下锅煮了,捞出来淋上芝麻油,再拿小风扇一边吹一边把面条弄凉了,最后放上作料。他还记得何慕不吃葱,只好煎了个心形的荷包蛋盖在凉面上。
他坐到床头,把浑身绵软无力的何慕捞起来抱在怀里,然后拿叉子卷了凉面喂到何慕嘴边:“尝尝看,我今天煮废了好几锅面,这是最好的一盘了。宝贝,下厨真的好难。”
何慕早就饿了,闻到香味却倔强地抿着小嘴不肯张开。
虞出右抬着叉子催促:“宝贝,尝一尝,我真的做了好久。”
何慕勉为其难地张开嘴,小舌头一卷把凉面从叉子上吸溜过来,味道似乎有点淡了,但是不难吃,能入口。他飞快咀嚼着,忽然抬起头看着虞出右,嗓子软软地说:“你……你不要关我,好不好?”
以前虞出右最吃他撒娇这一套。
何慕难得聪明了一次,皱着眉头继续说:“你这样,我害怕。”
他知道虞出右这个疯子肯定会把他关起来的。像以前一样,把他关起来改造成一只任人玩弄的宠物。想到曾经不见天日、整个世界只装着一个人的感觉,何慕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虞出右忽然按着他的后脑勺死命地吻他,直到他喘不过气才把他放开。然后又从餐盘里卷了面条喂到他嘴边,声音里带着一丝克制到极点的颤抖:“快吃,吃完帮你洗澡。”
何慕大脑有些缺氧,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人,有点崩溃地闭着眼睛喊:“不吃!我不吃!你走开走开走开!”
虞出右冷着脸把叉子往餐盘里一扔,二话不说将被子一把掀了,抱起浑身赤、裸的何慕往卫生间走去。
此处省略3975字
外面下起了大雨,屋内拉着窗帘,也没开灯,整个房间都处于昏暗中。
虞出右嘴里嚼着一个生煎包,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慕。
何慕忽然抬起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虞出右面无表情地受了,转正了脸。
看着何慕哭到红肿的眼,虞出右继续嚼着嘴里的包子说:“不吃是吧?饿死你,把你饿成一具干尸。”
何慕“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跪起来,捏着两个拳头死命地打他。
虞出右咽了嘴里的包子,低着头任他捶打。何慕一拳捶到他太阳穴上,他脑袋一晕,差点倒了下去。
“有完没完?”他也有点生气,两只手握住何慕的手腕,身子倾过去把人牢牢压住,“你当我是石头做的吗?”
“呜……呜……”何慕哑着嗓子哽咽,“你、你放我走,放我走啊……”
虞出右只当没听见,冷冷地说:“你再不吃饭,我只能让医生每天过来给你输营养液了。到时候你连动的力气都没有,我也不会管你,你尿床我也不管你,等医生过来的时候你都臭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每天尿床,又脏又臭。”
何慕被他吓到,一会儿张着嘴“啊啊”乱叫,一会儿又继续“呜呜”哭。他也实在很饿,身体快撑不住了。
虞出右巧舌如簧,后来真的哄他吃了两个包子,还喝了一杯牛奶。
何慕吃饱喝足,继续不理他,他一靠过来就打他踢他,痛恨地骂:“你过去一点啊!你出去啊!变态!”
虞出右捏着他的两只脚丫子,在白生生的脚背上亲了一口。
何慕怔了怔,然后又抓来床头柜上的台灯打他。
虞出右满脸青黑,头上顶着个灯罩,打开门把台灯丢出去,把所有能充当凶器的东西统统丢出去。
第八十八章
何慕被抓过来已经有两天了,虞出右没收了他的手机,把他关在卧室里。他这会儿正气喘吁吁地卧在床上,刚刚虞出右又弄了他两次,他浑身都快散架了。
良久,何慕抓起一个枕头,气冲冲地朝门口扔去。
他一张脸羞得通红,恼恨自己居然沉浸在刚刚那种舒服的感觉里,实在太不应该了。
虞出右洗完澡就出去了,已经将近一个小时没进来。何慕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踮着脚尖走过去握住门把,轻轻转动……
门居然打开了!
何慕愣了愣,没想到这扇门上毫不设防。
虞出右怕他逃跑,已经把卧室的窗户换成了全封闭玻璃,想跳窗逃走是不能可能的。而现在门能打开,何慕以为虞出右上班去了,心想难道是他一时大意忘了锁门?
很快何慕就得到了答案,因为虞出右正在一楼的厨房里忙碌,根本没去上班。
何慕身上穿着虞出右的衬衫,光着脚丫子站在楼梯口,气得两眼通红,又想哭。这个人不是最喜欢上班的吗?为什么两天都不去上班啊?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何慕有点好好奇地往厨房那头望去,可伸长了脖子也望不到。他抱着膝盖在楼梯上坐下来,心头涌上一股委屈,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下了几阶楼梯,再次朝厨房那头张望。看见虞出右把好好的厨房弄得乌烟瘴气,自己也置身于其中也十分狼狈的样子,何慕忽然觉得有些解气,悄悄在心里“哼”了一声。
虞出右今天订了生鲜,本来想好好露一手在何慕面前表现表现的,可是厨艺课上的老师只教他怎么下锅,怎么调味,却没教他怎么杀死一只活的龙虾。他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怕杀好送过来的龙虾藏着什么猫腻,就跟人订了活的。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副跟龙虾几轮搏斗之后,终于把它弄死在砧板上的狼狈模样。
他这会儿已经把龙虾扔进锅里煮了,掏出手机看着时间,不忿地等在一旁。
忽然感觉到后背爬上了两束目光,虞出右回过头一看,便看到两眼红得像兔子,一脸可怜地站在他身后的何慕。
“你下来干嘛?上去。”他皱着眉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想跑?”
何慕呆兮兮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肚子饿。”
“……”虞出右看着他暴露在衬衣下的两条白腿,忽然有种想把他抓过来压在料理台上办了的想法。不过刚刚何慕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他到现在还有点疼,命根子差点报废,他心里还堵着一口气没消呢。
他骂:“你催个屁啊!没看见我已经在煮饭了吗?”
何慕有点怵,但还是不甘示弱地说:“可、可是我都快饿扁了!你出去买啊!”
天底下敢把他当个跑腿庸人使唤的也就一个何慕了。虞出右气愤地想着,忽然眯起眼朝何慕走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脸颊,“催我出去?怎么?想跑是不是?”
何慕顿时脸色煞白。
虞出右气得一把将他捞起来。何慕的肚子正好卡在虞出右肩头,膈得非常难受,他手脚乱扑挣扎起来:“啊!啊……”然后就被摔进了沙发里。
“就算我真出去了,你以为你就跑得掉么?”虞出右抱起胳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他,“宝贝,我忘了告诉你,我这一个星期都不会出去的,等你的签证办下来,我们就可以按计划去国外旅行了。”
签证?什么签证?还有什么按计划去国外旅行?按什么计划?谁跟他计划了啊?
何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虞出右这是要带他出国,去一个他完全陌生,无依无靠的地方。
怎么办?要是真的出国了,他就更跑不掉了!
虞出右看着何慕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冷哼一声:“还巴望着有人发现你失踪,然后来救你是不是?”
“……”何慕惊恐的抬起头,仿佛在看一个有读心术的怪物。
虞出右扑下去死死压在他身上,捏着他的脸吻他,吻了一会儿才说:“你等谁?袁杨那个傻逼么?你以为他会发现你不见了来救你?宝贝,你怎么这么天真?”
何慕闭起眼睛就胡乱地朝他扇巴掌。
虞出右捉住人两只手腕,平压在两侧,咬着牙说:“不许想袁杨!听见没有?!”
“啊!啊!”
何慕张着嘴大叫,随即又被堵住嘴巴,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虞出右眸中猩红,哑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不准想袁杨。”
那极为克制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冲破他的表面。
何慕被他吓到,怔怔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虞出右笑了笑:“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何慕,这次我不会让你跑的。你要是不信,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别人都不会怀疑你失踪了。宝贝,要不你猜猜?”
何慕正好也想知道:“为、为什么啊?”
“傻瓜,因为我在你身边安了人啊。”虞出右双眼眯起,笑得像只狐狸,“现在大家都以为你出外景拍杂志内页去了,你的经纪人安心还因为你接到这么好的活儿高兴来着,说要放你几天假让你好好玩玩。怎么,还想不明白?这个人,就是英子啊,我的傻宝贝。”
何慕张口结舌,瞬间想到上个星期英子确实激动地跟他说接了某某杂志的拍摄,还跟他科普了一顿这本杂志在时尚圈的分量有多重,国内就没有几个明星上过。当时何慕还开心来着,因为把当初欠宋贤知的医药费还清之后,他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英子说这次的拍摄能给他带来多好的后续,多好的资源,他当然开心了。
“当初袁杨的经纪公司经营不下去,还是他推荐英子进晟恒继续跟着你的对不对?宝贝,你说袁杨是不是个傻逼?”虞出右幸灾乐祸地说。
“你……你……”何慕欲哭无泪,“你怎么可以这么坏啊?”
虞出右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嘴唇:“我还有更坏的,说出来怕吓死你。”
本来他只是想告诉何慕别妄想从自己手里逃跑才会说这些,可是看着何慕纯净的眼,和里头些微扭曲的自己,忽然又不忍心说下去了。
那些刻意营造的巧合,恰到好处在他身旁的出现。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巧合。
还有最初让魏勋去指使段子谦,铺了那么长的路,进行那么大规模的黑人行动,以及后来他站出来英雄救美一般反黑……这些事,还是别让他单纯的宝贝知道好了。
虞出右对何慕已经患得患失到心都快碎了,时时刻刻都想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第八十九章
卧室里漂浮着果木味道的熏香,橙色的落地灯光懒洋洋洒在地板上。
而在床上,虞出右正把何慕搂在怀里讲故事。
他把一本图画书摊开在何慕肚子上,一边翻一边绘声绘色地念:“魔镜,魔镜,告诉我这世上最美的人是谁?”
上次他们在西北遇难,被困在山洞里,何慕骂他不会讲故事,他回来以后就买了一大堆童话故事书。然后发现那些骗小孩的故事,无聊的时候看一看居然还挺好看的。
“呜呜……呜……”
何慕一点都不想听故事,白雪公主的故事他小时候都已经听过好多遍了。
主要是刚刚他们大吵了一架,何慕骂不过他,转身就去开客厅的大门想跑,被他拦腰抱回来,还被威胁说再敢跑就拿狗链子把他拴起来,每天牵着链子带他去外头散步示众。
何慕伤心得不行,团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一直哭。
虞出右后悔对他威胁得太重,消了气就讨好地端着小点心,不停说好话,求他吃一块。
何慕不领情,掀了盘子照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抓挠。
虞出右脸被抓破,拿他无可奈何,只好把他弄到二楼卧室里锁起来。
到了这会儿,又搂着他无比温柔地讲故事。
“宝贝,小宝宝,你猜魔镜怎么说?”虞出右咬着他的耳朵问。
何慕抽抽搭搭打着哭嗝,不理他。
“魔镜说,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虞出右等不到回答,一脸夸张地说:“是何慕啊!”
何慕一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你在乱讲什么啊?”
虞出右不理,而是抬起手比了个托举的动作,像模像样地说:“于是王后拿出了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涂上世界上最毒的毒药,然后,她拿着毒苹果开始寻找何慕,她找啊找,找啊找,突然……哇啊!”
“啊啊啊!!”
何慕心思刚被他引过去就被他突然出手捏了一把腰侧,吓得啊啊乱叫起来。
这个人真是又坏,又讨厌,又恶毒!何慕气得人都要冒烟了,捏起拳头又要打他。
虞出右作势还手,包住他的两个小拳头,身子往下一压,俩人瞬间抱成一团在床上滚来滚去。
何慕耳边是一连串笑到岔气的男低音,从来没听虞出右像现在这样笑过,他一时有点愣。不防被虞出右亲了一口,何慕恼羞成怒,又“啊啊”叫着要打人。
床头的童话故事书被他们蹬了下去,掉在地上“啪嗒”一声,俩人这才气喘吁吁休战。
虞出右压在何慕身上,伸手拨了拨他额前凌乱的碎发,看着他粉扑扑的小脸,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才喘着气说:“世界上最美的何慕。”
刹那间,何慕感觉整颗心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没来得及细细体味虞出右便吻了下来。
…
有那么几个瞬间,何慕觉得身体轻盈得仿佛要消失不见,手臂往两边摊开,如同长出了翅膀,要飘摇摇离开这尘世。
虞出右的一双大手随即就按住了他,十指穿进他的指缝里,交融着汗水与他紧紧相扣。
完事的时候何慕早就累晕过去了,虞出右把他搂在怀里,拉过被子盖住了两个人。
他们睡得都很沉,何慕完全是不省人事,而虞出右是被院子里的猫叫惊醒的,心里想着小慕慕怎么跑到花园去了?随即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火烟味。
窗外的天空将要破晓,欲亮不亮。刺鼻的浓烟正一股股顺着门缝钻进来。
虞出右立马掀开被子下床,打开门一看,外头竟然着火了!
火势十分凶猛,顺着木质楼梯和地板,眼看就要烧到卧室门口了。
顾不得惊讶,他连忙跨到床上把何慕捞起来:“何慕,醒醒,快醒醒!”
“唔……走开……”何慕伸着软趴趴的手推他。
虞出右怕电路着火,不敢开屋里的灯,摸黑找出手机打了119,边和工作人员报地址边从衣柜里扯出一整套运动服。
挂断电话,他把何慕从床上捞起来,给他套上裤子。
穿衣服的时候何慕仍是软绵绵的,迟钝得不像话,虞出右冲着他耳朵大喊:“着火了!再不起来要被烧死了!”
何慕耳膜都要被震破,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门外到处乱窜的火星和火苗,依稀还以为是在梦里。
虞出右见状不好,只穿了一条裤子就把何慕扯过来背到背上。
火势看着厉害,但不一定连一楼都全烧着了?想着,虞出右扣紧何慕的两条大腿,赤着上半身就想带人冲出去。
结果大失所望,一楼的沙发和其他古董家具全部都烧着了,比二楼还要惨烈,木质楼梯起火,整个走廊只看得见火团子,根本没有让人通过的缝隙。而卧室后面只剩一间封闭的储物间,再后面就是墙。
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一股新的松油的味道。
这场火,明摆着是有人蓄意而为。而且澜苑的安保措施向来很好,能让火势凶成这样,应该是对这里非常熟悉的人干的。
虞出右脑子里飞快转过一两个人,咬了咬牙,又背着何慕退回卧室里,关上门。
何慕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你想烧死我!”
虞出右气笑了。
他在何慕心里果然是坏到不行,坏到真的会把他烧死的地步?
他觉得自己很失败,费尽心机,努力了那么久,在何慕心里却还是这种形象。
“这种情况下我要真想烧死你,那不是连我自己一块儿烧死了吗?”
他说完走向窗边,拉开厚厚的落地窗帘往下一看,好在花园还好好的,从窗户逃走是最好的办法。可是……
他捶了一拳眼前的玻璃。
为了防止何慕逃跑,他把原来的窗子全换了,现在在他眼前的是一堵没有缝隙的玻璃墙。
他被自己的作死行为困在了这里。
“怎、怎么办啊?真的会被烧死吗?”
听到何慕惧怕的声音,虞出右躬下身抱起一个床头柜狠狠往玻璃上砸去。
可惜了。
怪就怪家装公司的玻璃质量太好?
“咳咳!咳咳咳咳……”何慕捂着嘴缩在床边咳嗽起来。
浓烟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照这样下去,他们就算不被烧死也得被呛死。
虞出右跑到何慕面前蹲下来:“宝宝,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
说完,他打开衣柜扯出一件风衣,上卫生间把衣服浸湿,用湿衣服裹住身体和脑袋,然后打开门,一头扎进了火海里。
“……”何慕吓呆了,心脏都快停了。
没多久,虞出右又跑了回来,把门关上。
何慕顾不上难受,冲过去捶了他后背一拳:“你去哪里啊?你刚刚去哪里了啊?”
虞出右单手撑在门板上,弓着后背咳嗽几声,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工具箱。
难得见到何慕为自己担心的样子,虞出右心情极爽,随手把何慕的脑袋捞过来亲了一口,然后打开箱子,取出里头的电钻,对着玻璃窗比划了一下。插上插头的时候,他已经提前按住了电钻的开关。
刚通电,电钻运行了不到两秒钟,电路就“噼啪”一声烧掉了,跟他预料的一样。
不过没关系,因为坚固的玻璃已经被钻出了一个洞。
虞出右拿着两把尖头螺丝刀往洞上狠凿,不多时玻璃就被他凿烂了。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飞起一脚踹过去,小半面玻璃成功碎掉了。
一大股浓烟顺着出口往外冒。
虞出右回过头,看到何慕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满是希望和赞许。
何慕才不会出口夸他,趿着拖鞋跑到窗边往下一看,随即又一脸为难和害怕地转过头,求助地看向虞出右。
这里离地面大概有八米多高,真要跳下去,不死也残废了。
第九十章
虞出右反而笑了,伸手过去撸了何慕的脑袋一把:“怕不怕?”
何慕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这个人有什么好笑的,他拍开虞出右的手,急得跺脚:“我们快点逃出去啊!要被烧死了!”
却见虞出右跑到床边一把将上面的床单扯了下来,然后又从衣柜最上层拿出几条新的床单。
何慕愣愣地看着他。其实很佩服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下还能够冷静作出判断的人,像自己就不行,吓都吓死了,哪里知道要怎么办。看到虞出右把一条床单粗略地拧成绳子状,何慕懵懵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跑上前去帮忙拧另外一条床单。
等几条床单连在一起打好死结,长度已经妥妥的超过十米,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把这根“绳子”绑在哪里。
虞出右看了眼衣柜,不巧,上面连个把手都没有,他用的东西一向追求简单的设计;再看了眼门把,圆圆扁扁的一坨把手,想也知道肯定绑不稳;最后,他看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
这时候火苗已经顺着门缝底下往里钻了,门是实木的,显然抵挡不了多久。
虞出右蹲在床脚,冷着脸把自制的绳子绑上去,然后他拉着绳子一端往窗那边拖。
“你……你要下去了吗?”何慕在一旁紧张地问。
“笨蛋,我在做实验,要下也是你先下!”虞出右没什么好气,说着又用力地拽了一把。
结果,床动了。
虞出右不甘心地又扯了一把,然而床比刚刚挪动的距离还要大。
他看看已经碎开来、根本经不起再一次冲撞的玻璃,失望地叹了口气。
真要把床单绑在床脚,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何慕顺着床单往下爬到一半,床也冲破玻璃跟着掉下去了,到时候光这张床的下坠重量也能砸死人。
得。
虞出右无计可施,烦躁地解开了绑在床脚的床单,完后把床单在自己腰上缠了一拳,打上死结。
何慕不明所以:“你要做什么啊?你这个样子下去,没有人拉着你,你会摔死的!”
卧室门这时候已经被大火融掉,冒出一股淡淡的塑胶外包材的味道。
澜苑本来就在山上,路程太远。
他们已经等不到消防救援了。
何慕惊恐地瞪着慢慢融化的门板,看到火苗怪物一样从漏洞里伸进来,仿佛是一只手要过来掐他的脖子。
“啊!啊啊啊!!”何慕一把抱住虞出右的腰,在他胸口抬起头问,“怎么办啊?真的要被烧死了呜呜……”
“嗯,烧烤小慕慕,吃了你。”虞出右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把床单的另一头绕过何慕的腰,打了个和自己腰上一样的死结。
何慕困惑地看着他。
虞出右忽然伸出双手捧住何慕的脸:“何慕,说爱我。”
“……”
“快说你爱我!”虞出右催促,额头顶在何慕额头上,“快说啊!”
何慕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小嘴抿得紧紧,下意识便摇摇头。
虞出右瞬间像漏了气一样,笑得惨淡:“不说是吧,行,那你别想逃出去了,我们一起被烧死在这里,正合我意!”
何慕吓哭了:“我、我不要!呜呜我不要……呜……”
虞出右把他推开,自己站到窗边有些怅然地说:“你不要?那谁让你他妈的不爱我了?活着的时候你不爱我,等死了,我们的骨灰就会缠在一起,到时候你别无选择。何慕,你自找的,我做了那么多你半点都不领情。我发现,对付你,就该把你栓起来,打断你的腿,挖掉你的眼睛,再把你变成一个聋子,哑巴!到时候你看不到听不到,无法说话也无法逃跑,你就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我早该这么做的,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待会儿我们就要死在一起,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会投胎到你隔壁,从你出生开始就牢牢盯着你。”
何慕无言地看着他被火光照亮的背影。
他这个人,就像燃烧的火一样疯狂。
他忽然又回过头来,勾起嘴角说:“你怕不怕?怕就乖乖给我说点好听的。”
何慕的心猛然一松,喘了两口气,忽然大骂道:“我就是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变态!”
虞出右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我才不要爱你!”何慕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骂,“你从最开始就在骗我!你和舅舅联合起来骗我!你逼舅舅把我卖给你!你要把我变成你的宠物!你不停羞辱我!欺负我!后来还让你弟弟来打我!赶我走!……你要我走,你说一声啊,我会走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废掉我的右手……我本来就笨,右手还废掉了,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你知不知道啊?我恨你,呜呜我恨死你了!呜……呜……”
何慕泣不成声,脸不知怎么又埋进了虞出右的胸膛。可他还没有控诉完,捏着拳头往虞出右胸口砸了几下,抽抽搭搭地继续说:“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工作……他们说,我可以,当大明星……呜呜我不敢想,我只想赚钱,把医药费,还给宋先生,再、存一点钱……可是你,你又出现了……你逼我!你逼我丢掉工作,你……你把我关起来……呜……呜呜……我恨死你了!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才不要!才不要爱你……”
这大概是何慕这辈子最长的一次控诉。
虞出右听得心脏缩起,像被火烧瘪了一样。
“嘘,嘘,不哭,宝贝不哭。”他抱着何慕的脑袋,亲了亲人侧脸,“可怜的宝贝,可怜的慕慕。好好,不哭了,啊,都是我的错,我最坏,我总是要害你,不哭了宝贝。”
他边说,边双手伸进何慕腋下把人架起,把人脚底悬空地抱到窗边。
“来,抓牢了。”他把着何慕的手让他握住床单,“记得要抓紧了知不知道?”
何慕抬起泪雾蒙蒙的眼。
“何慕。”虞出右低声一唤,随即吻住何慕的嘴唇,一触及分,“就算你不爱我,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说完,他把何慕抱到了窗外。
何慕意识到自己悬空在八米多的高度之上,当即吓得大叫起来。
“我数三二一就会放手,不用怕,你很快就能安全落地了。”
“三。”
“二。”
“一!”
“啊啊啊啊啊!!!”
第九十一章
眼看再有不到两米脚就能够到地面了,何慕紧张得出了满手汗,腰也被床单勒得很疼。
他抬头看着那扇破碎的窗,站在里头的虞出右越变越小,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忽然,何慕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猛地摔了下去。是床单连接处的死结散开了,不过还好他本来也快落地了,这一下摔得并不疼。
他一咕噜翻爬起来,仰着头朝高处大声喊:“你快点下来啊!我已经下来了,你快一点啊!”
完全不知道他可以安然无恙地下来,虞出右却失去了可以捆绑利用的东西。
这时,远处传来了消防车的警报声。
何慕喜出望外,双腿跳着喊:“消防车来了!消防车来了!”
“何慕!”虞出右忽然从上方探出一个脑袋,“你去给他们带路,让他们拿气垫过来,我跳下来,听明白了吗?”
“……”何慕张着嘴点点头,“嗯!听明白了!”
说完撒腿就跑,刚跑两步又转了回来,朝上面喊:“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虞出右答非所问,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笑。
他说:“何慕,你自由了。”
何慕听不懂他的意思,不敢耽搁,连忙跑去半路拦消防车,差点被人当做妨碍公务抓起来。
后来,等他终于领着消防员来到花园后方,按照虞出右说的把救生气垫铺在地上,抬头再看的时候,却见那扇破碎的窗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
哪里还能看见半个人影?
“你确定上面还有人吗?”
何慕被问懵了,慌张解释道:“有人的,他刚刚还在跟我说话,我还让他等我的!有人的!真的有人的!他还在等我!请你们相信我!”
听着何慕言之凿凿,消防员们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救人的机会,立马搭起梯子爬了上去。
别墅前方的火已经被喷水枪浇熄,何慕眼看着二楼卧室的大火被扑灭,破晓的晨光穿破云层斜斜地照耀下来,整座别墅像一具巨大的,黑不溜秋只剩骨架的干尸。
经过全方位的搜索,消防员并没有在别墅里发现任何活物,或是人的遗骸和骨灰。
何慕怔怔地看着消防员,说不出话来。
他仍是站在原地,又抬起头望向那扇被烧成了黑色的窗。
“喵!喵——”
这时,肥猫小慕慕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防备地对着何慕叫唤。
…
何慕怀里抱着一只肥圆的白猫,脚踩着满地废墟在客厅里晃荡。
他哭湿了衣服领子,哽咽得快要断气,茫然地喊着:“你在哪里啊?呜呜呜……虞出右,你出来啊……你在哪里啊……呜……呜……你不要躲了……出来好不好?虞出右……”
他像被整个世界遗弃在这片废墟里,孤立无援,嗓子已经干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忽然,脚底一空,他掉进了一个黑洞洞的深渊里……
“!!!”
何慕满身冷汗地惊坐起来。
已是夏至,太阳透过窗帘洒在床上,暖洋洋烘烤着皮肤,可是他觉得冷,冷得彻骨。
何慕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回过头,看到一旁趴在窝里的小慕慕已经醒了。
宝石蓝的眼睛透出锐利的冷光,那注视如有实质,何慕与它定定地对视。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何慕你起了吗?搞快点,今天的拍摄不能迟到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
何慕迷迷糊糊“哦”了声,起床去查看了一下小慕慕的猫砂和食物才转进卫生间洗漱。
今天要给一本在国内很有影响力的杂志拍摄封面,何慕一出门,安心已经等在车里。
何慕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面对镜头会紧张害怕的小白了,摄影棚的拍摄还算顺利,到了晚上,安心又载着他去谈一部片约。
说来很玄妙,多年之后,何慕居然接了当初简夏写的那个剧本,成了简夏的男主角。兜兜转转,连安心都觉得那个角色是为何慕量身定做的。
几人在餐厅边吃边聊,何慕向来在这种场合下闭口不言,这次也一样,听着安心和简夏聊,自己在一旁默默地喝果汁。
简夏的公司发展得不错,但他这个当老板的却爱操心这些琐碎的事,当然原因还有他是这部电影的导演,细节上肯定不能马虎。
从餐厅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我能跟何慕单独聊聊么?待会儿我送他回去就好。”
安心看了眼何慕,笑着说:“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何慕,别忘了明天还得上节目。”
“嗯。”何慕挥手和安心拜拜。
简夏找了个格调不错的清吧,俩人坐在包间里,简夏把一杯水果鸡尾酒推向何慕,开门见山地问:“有阿右的消息么?”
何慕的心一沉,垂眸摇摇头:“没有。”
“这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都三个多月了怎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简夏一顿长吁短叹,“何慕,这家伙该不会是在躲你吧?是不是被你伤透了心所以躲起来了?”
“……啊?”
何慕不知道,虞出右是不是真的在躲他。
如果虞出右真的想躲,那别人肯定是找不到的。
三个月前的那场大火扑灭之后,虞出右也跟着凭空消失了,到现在仍是杳无音信,生死不知。而经过警方的调查,查出纵火犯是虞穗的时候,何慕只感觉这像天方夜谭。
虞穗竟然狠心到想把虞出右烧死的地步。
或许,他还想烧死何慕。
然而现在真相已经无从考究。
虞穗死了。
警方拿着逮捕令找上门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吊死在虞家老宅的四合院里,据说七窍流血,死状惨烈。警方最后却是以“食物中毒”结的案。没人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兴许虞家不想让外界知道自家兄弟阋墙的丑事。
结束了和简夏的谈话,何慕深夜回到自己的公寓。
小慕慕这会儿正蹲在窗台上俯瞰着城市的霓虹,听见他回来了也没有反应。
何慕觉得它身上的血是冷的,天性就是孤独的,且傲慢,很像那个人。
想起虞出右,心脏仍是酸痛不已。
上卫生间洗了个澡,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何慕在心里默念,但愿今晚不要再做那个噩梦。
第九十二章 最终章
冬天的时候,何慕人生的第一部 电影杀青。
简夏筹备了多年的电影终于迎来了杀青,他对这部校园暴力题材的电影倾注了太多心血,同时也抱有很大的野心,而何慕在里头的本色出演也让他十分满意。
何慕其实还沉浸在主角的心情里拔不出来。主角很惨,成长经历跟他很像,何慕共情至深,到了这会儿别人都欢天喜地,只有他一个人郁郁寡欢,心里难受得很,估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从角色里走出来。
简夏本来要请他吃大餐,看到他这副模样只得作罢,建议他去外地旅游放空一下,回来就好了。
何慕确实很想回老家看看。
于是他跟安心请了半个月假,打算带上小慕慕在老家安安静静度过。
这天,他接到了袁杨的电话。
很久没见过袁杨了,只听说袁杨自打进了父亲的公司表现一直很优秀,俨然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精英。
说来他们连正式的分手都没有提出来过,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断了联系。
何慕心里对袁杨始终存着一份愧疚,接起电话的时候心情很忐忑。
【有时间吗?出来坐一坐?】
何慕当然有时间,袁杨主动约他,他不会拒绝。
然而到了咖啡厅里,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却是良久无言。
何慕不知该说什么好,袁杨则是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沉默了,眉心两道淡淡的竖纹衬着面无表情的脸,显得他整个人极为严肃。
“何慕,我快结婚了。”
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
何慕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磕巴着说:“恭、恭喜你。”
袁杨垂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放在咖啡杯旁的手指轻轻蜷动,没头没尾地说:“现在回想起来,我最开心的日子是在西南和你一起度过的。何慕,你如果……”顿了顿,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改了口,“你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么?”
就怕他刚刚说出什么让彼此都为难的话来,好在他把话咽了回去。
何慕笑了笑:“愿意的,袁杨,真的恭喜你。”
袁杨脸上察觉不出一丝被祝福的喜悦,反而像浸满了咖啡一样苦。
就这样吧。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袁杨抬起头看着何慕:“谢谢,那到时候我再把具体日期和地点告诉你。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要我送你回去么?”
何慕摇摇头:“不用了,你去忙吧。”
袁杨点了下头,随即起身走了。
何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中忽然浮现出他站在光线昏暗的花店里帮自己挂彩带,偶尔回过头微微一笑的模样。
鼻子酸了。
袁杨说,那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可何慕一直以为那是最埋没他的一段日子。
原来他们的想法就跟他们彼此的轨迹一样,终究是南辕北辙。
…
这天,城市上空初雪飘落。
何慕一早收拾好行李,已经叫了九点的车打算回老家平安县。
他用宠物旅行袋把小慕慕装起来。大肥猫明显不高兴被困在袋子里,一直拿眼睛瞪何慕。大约让它独自在家它会更满意一点,不过何慕不放心它,毕竟要离开半个月呢。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把它放在宠物店寄养,可是何慕总觉得它会与别的猫格格不入,害怕它被欺负。
八点五十,何慕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提着小慕慕,围着厚厚的围巾站在小区外等车。
等来的却是一辆豪华的玛莎拉蒂。
宋贤知随即从驾驶座下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着何慕。
…
“他一个星期前刚做完皮肤移植手术,待会儿见了他,你可能会认不出来。”医院的走廊上,宋贤知快步向前走着,边朝何慕说。
何慕攥紧了手中的包包带子:“皮、皮肤移植手术?”
宋贤知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何慕:“刚刚忘了跟你说,阿右他身体大面积被烧伤,这大半年来都在修养恢复。何慕,你无法想象他之前是什么样子,我会到现在才来找你,也是怕你看见他那个样子会吓到。”
何慕听完大概呆了五秒钟,回神的时候眼圈立马红了:“他、他逃出来了……他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消防员找不到他?”
宋贤知表情有些沉痛:“我当时不在场,听虞伯伯说是在火被扑灭的第二天才在地下车库里找到他的,至于他怎么跑到车库去的我也不清楚。”
如同回到了当初的险境中,何慕后怕地问:“那他……这么久,为什么,不来找我啊?我、我以为……以为他……”强自忍住眼泪,连带把这接近一年来的担惊受怕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还活着。
还活着。
何慕就知道,他那个人那么坏,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宋贤知却说:“何慕,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要有心理准备,听完要冷静。”
冬日的阳光从椭圆形的拱门外照进来,外头的草地上铺着薄薄一层雪,何慕和宋贤知面对面站在拱门内,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
私家医院里本来就没有几个病人,从拱门走出去,目光所及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寂色。
一棵奇形怪状,树冠巨大的树底下静静停着一把轮椅,轮椅上的人背对着何慕,露出一个缠满白色绷带的脑袋。
何慕的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了起来。
“他今天精神挺好的,你过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何慕听着耳边宋贤知的话,却连回头看他一眼都顾不上。提着手里正在乱动的小慕慕,他艰难地迈出一步,缓缓朝前走去。
阳光从繁复的树枝里漏下来铺洒在轮椅上,而轮椅上的人正仰着脸闭着眼睛,似乎在全身心享受这场日光浴。
何慕站在他前面,满脸骇然地看着他。
手上的袋子差点提不稳,何慕怕惊着他,连忙把小慕慕轻轻地放在地上。
“喵!喵!喵——”
小慕慕是一只很安静、很拽的猫,像现在这样叫得这么声嘶力竭的情况,何慕还是头一次碰见。
叫声终究是惊动了轮椅上的人。
他把头低下来了一点,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仍是记忆中那双狭长深邃,犹如带着蛊的眼睛,然而除了这双眼,两个鼻孔和一张嘴唇以外,他整颗头都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一直缠绕到脖子下方的衣领里面。
何慕一想到绷带下面是大面积的烧伤,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他沉默着哭,身子缓缓蹲下,半跪在轮椅前抬起头看着虞出右,抿着嘴不停流泪。
虞出右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眼神却半点闪烁都没有,如同两口黑洞洞的枯井。然后他又把眼睛闭了起来,仰起脸继续晒太阳。
何慕心痛如绞,一只手搭上他的膝盖,哽咽道:“你……你不认识我了吗?”晃了晃他膝头,“你、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虞出右毫无反应,只当何慕不存在一般。
“呜……大坏蛋……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啊?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啊?呜……呜呜……”
…
何慕回老家的计划泡汤,到了晚上他还在哭,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宋贤知把他带到一间VIP病房,拿了一堆文件让他签字。
何慕抹着眼泪问:“这是什么啊?”
宋贤知把笔递给他,简明扼要地说:“去年在游轮上的年会还记得么?阿右他要把名下的不动产都转给你,他说没空,让我去帮他办手续。你现在把这几份文件签了就行,放心,我不会坑你,这是阿右自己的意思。”
何慕哭得浑身发抖,握不住笔,崩溃地说:“我不要……呜我不要……”
宋贤知叹了口气:“飞伯现在已经被虞伯伯派人接管了,我想阿右他就算将来恢复了也不会想继续经营公司的。他当时在船上就跟我说过,‘生活好没意思,一点奔头都没有’,我那会儿听了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如果我当时多留意他一点,可能他就不会出事了……何慕,这些财产是阿右现在唯一能给你的了,你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签了吧。”
“我不要……”
何慕坚持拒绝,宋贤知没辙,第二天专门找来律师做了公证,和律师一起说服他签字。
…
何慕在医院里住了下来,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只有午饭过后可以去看虞出右的那一个小时是开心的。
虞出右精神不济,常常看他一眼就背过身裹着被子睡了,当他是空气一样。
何慕非常无助,除了哭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睛都要哭瞎。
他握着虞出右的一只手,看着上面丑陋的烧伤:“你、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我带你,出院。”
虞出右嗓子被灼伤,一直没有对何慕开口说过话,看何慕的眼神里带着一点茫然和一点疑惑,然后把手从何慕手中抽走,闭上眼睛继续睡。
何慕哭得头昏脑涨,护工过来催他走,说虞先生要休息了他也不管。一直哭到晚上,他找了张沙发把自己团起来,看着病床上背对着他的虞出右,心痛地睡了过去。
半夜,他感觉脸上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挠。
他把那东西拍开继续睡,然后又做了那个可怕的梦。梦里他抱着小慕慕到处寻找虞出右的身影,找着找着就一脚踩空跌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他惊醒过来,慌张地看着四周,发现病床上的人不见了,他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冲出了病房。
夜极深,天上挂着一轮硕大的圆月,铺了满地银白。
何慕跑了一路,在空荡的走廊另一端看见了虞出右。
他站在阴影里,抬头看着月亮。
何慕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穿着袜子踩过冰冷的地砖朝他走去。
“你怎么出来了啊?”他看看虞出右,又看看天上的月亮,皱起小眉头说,“你这样会着凉生病的!”
医生说虞出右现在还在恢复期,抵抗力很差,稍不注意就会感冒。
虞出右回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慕。
何慕定定地回望他,朝他伸出一只手,有点生气地说:“你不要乱跑好不好?快点跟我回去。”
虞出右垂眸看着他的手,良久,伸出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有点犹豫地把手指放进他掌心。
何慕牵着他,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斜斜地拉长,看起来像是一个小朋友牵着一个迷路的大朋友。
…
虞出右进行了二次皮肤移植手术。
何慕焦心地等在手术室外,终于等到虞出右被推出来,他看到的仍是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木乃伊。
医生说这次过后不用再进行手术了,只需要静养恢复就好,拆了绷带之后尤其要注意饮食和休息,要保持心情愉悦,按时服用药物,还不能晒太阳。
何慕拿着小本本一一记下。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往医院跑,没通告的时候就整天呆在医院里,医生对他已经很熟悉了。
反倒是虞家的人,这么久了也没来看望过一次。
何慕觉得虞出右很凄苦。
再有半个月就过年了,他想着到时候把虞出右接出去,不想让他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医院里过年,那样太可怜了。
打定主意之后,何慕跟虞出右商量:“出院以后,你……去我家好不好?”
虞出右这会儿正含着一根吸管喝代餐奶昔,眼睛看着何慕,里头有询问的意思。
何慕想了想说:“我有钱,你的医药费、伙食费、住宿费我都可以帮你付的……我、我还可以照顾你的。”心说反正都是你的钱。
虞出右喉结滚动着喝了几大口奶昔,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就把头转开了。
何慕气鼓鼓地看着他,把他喝空的杯子拿去卫生间洗,心里慌慌的没有着落。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何慕不确定虞出右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医生说他是重创后失忆,只能自行恢复,可何慕觉得他似乎连智商都一并退化了。有的时候,他看何慕的眼神单纯得就像个孩子。他也不开口说话,更多时候,何慕怀疑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无论如何,何慕是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的,一定要把他接回家一起过年。
定下计划,何慕转转背就给安心打电话,拜托她帮忙看一套房子。
他打算用虞出右的钱买一套稍微舒适一点的房子,让虞出右住在里头好好静养,却忘了虞出右本来就有许多房产已经全部过户给他,他只要打个电话让人把钥匙送过来,随时都可以带着虞出右拎包入住。
…
何慕牵着虞出右的手,一高一矮地站在新房子的玄关朝里头张望。
两室一厅精装修的房子在何慕眼里四处透着高档之气。他心里有点打鼓,怕自己这次花的钱太多了,想着就偷瞄了虞出右一眼,却发现他也和自己一样大惊小怪地往里头看,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何慕牵着他的手分别打开两间卧室看了一圈,最后决定把主卧给他住,自己住在次卧。
本来虞出右再过两天就要拆绷带,何慕不该急于一时,可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想带着这个家伙一起过来看看他们的新房子。
“那张是你的床。”何慕站在主卧门口指着里头,说完抬起头看着虞出右。
虞出右侧过脸,目光和他对上,大概一秒钟后点了点头。
何慕笑了,又牵着他去看厨房和卫生间。
现在的虞出右在何慕眼里就是一个大孩子,带着一点点单纯,一点点脆弱,是一个需要被人保护起来的大孩子。
何慕仍是牵着他的手,俩人十指相扣。
何慕晃了晃他的手:“你饿不饿啊?我给你冲奶昔好不好?”
虞出右垂眸看着他,点点头。
何慕嘟了嘟嘴:“一直喝奶昔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一定很难受对不对?没关系的,等拆了绷带你就可以吃东西了。我们下午还要回医院,你先在沙发上坐着,嗯……看电视好不好?”
虞出右点点头。
“那我去冲奶昔了,你坐。”何慕盯着虞出右乖乖坐到沙发上才提着包包转进厨房。
晚上,何慕临时被安心抓走去赶一个通告。
剩下虞出右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VIP病房里。
他看着一旁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块何慕来不及吃完的奶油蛋糕。
他走过去把奶油蛋糕拿起来。
良久,他把嘴唇下方的绷带往下拉了一点,探出舌尖,照着何慕咬过的缺口舔了一口。
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虞出右接起,听筒那边是他一个手下,说何慕今晚都要被困在摄影棚,不会过来医院了。
“嗯。”他挂了电话,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头的木乃伊。
过了一会儿,细长的白色绷带一圈又一圈脱离他的脸,逐渐露出捂得莹白如玉的皮肤,额头、鼻梁、脸颊、下巴,无处不完美。
他看着有点久违的自己,唇角动了动,慢慢的,慢慢地勾起一个笑。
很小的时候听妈妈说起过爱情。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对他来说,至死方休。
不死,不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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