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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替身帝君

  作者:凤久安

  文案:

  入坑提示:言情(非女尊),平权架空系列文之一,班延时期,虐男主文,女主不(算)渣,HE。

  人设剧情都为虐男主服务。

  班曦还是公主时,心中就有个白月光,名叫沈知行,可惜命薄早逝。

  她登基后,立刻下旨,命沈知行的弟弟沈知意入宫大婚。

  朝堂之上,群臣反对,言说沈知意作恶多端,阴险毒辣,难堪大任。

  “沈知意幼时便谋害过陛下,乃十恶不赦之人……望陛下三思啊!”

  女帝直言道:“朕的帝君是沈知行,婚旨上的名字是他,朕心中的位置亦是他。至于沈知意……替身罢了,朕让他入宫,是要他赎罪,而不是让他做帝君。”

  至此之后,九州四海,皆知沈知意不过是故去帝君的替身,无名无分,幽禁冷宫,布衣薄衾,活人不如死人。

  ---

  注:

  双胞胎狗血替身梗,失忆白月光替身自己。

  男主失忆,命硬抗虐,佛系性格。

  男女主童年定情,立有誓约,也算破镜重圆(?)。

  虐身虐心(男主),不喜千万别入!

  HE,除了男主,作者发誓,其他的谁都不虐!

  男二绿茶,要喷喷男二,作者有防护甲!

  好了,预警完毕,最后标次重点:虐男主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班曦,沈知行 ┃ 配角:茶青方,傅吹愁 ┃ 其它:

第1章 入宫

  乾清宫内,刚刚继位登基的新帝班曦面前铺着一张诏书,她表情平和,挽袖提笔,笔尖在诏书上温柔擦过,写下了沈知行三个字。

  一侍卫模样男子走来,抱拳一礼:“陛下,工部侍郎沈怀优带到。”

  这侍卫背影如青松挺拔,可脸上却戴着一张银面具,覆盖整张脸,从未贴合的缝隙中,能窥到火在他皮肤上留下的可怕伤痕。

  “来得正好。”新帝拿起刚写好的诏书,微微弯下腰,轻轻吹了吹墨,动作小心。

  一着官服的半百老人进殿叩拜:“臣,沈怀优,叩见陛下。”

  “起来吧。”新帝把诏书递给身边的这位面具侍卫,说道,“茶青方,把这纸诏书拿去给沈侍郎看。”

  年轻的面具侍卫微微垂眼,见诏书上沈知行三个字,嘴抿成了一条线。

  他走下玉阶,将诏书扔给沈怀优,沈怀优连忙接过:“辛苦茶大人。”

  茶青方负手立在一旁,看不清面具下是何表情。

  沈怀优两鬓斑白,接过诏书后,将诏书拉远,眯着眼睛看完,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呼:

  “陛下!万万不可!”

  新帝笑了起来,她的手搭在膝盖上随意叩着,挑眉问道:“朕要立你儿子沈知行为帝君,有何不可?”

  “这……”沈怀优汗如雨下。

  沈知行是他儿子不假,可……可知行十年前就已病逝了啊,陛下您也是知道的!

  新帝笑罢,正了神色,沉声道:“沈怀优,我班曦是恩怨分明之人,亦是遵守诺言之人,十年前,我就与知行哥哥订立誓约,不管我是公主,还是九五之尊,婚书之上,我班曦的姓名旁,只能是沈知行。”

  沈怀优瞳孔一缩,慌忙伏地,冒死说道:“陛下三思!知行他……他已不在人世了啊,陛下!”

  新帝摆弄着衣袖上的金线牡丹绣,懒洋洋耷拉着眼皮,淡淡道:“不用你特地提醒,朕知道知行不在了,不过,沈侍郎家,不是还有沈知意吗?既然是双生子,想来,知行长大后的模样,朕,也能在他沈知意的脸上瞧见。”

  沈侍郎大骇。

  他抬起头来,几乎是嘶声喊出来:“陛下!十年前……十年前那次意外后,臣就将知意那不成器的顽劣之子送进稷山山寺清修……这十年来,知意不曾习得半点礼仪,文不成武不就,实在难堪大任……”

  新帝冷笑一声,道:“朕有说过立他沈知意吗?他也配!”

  沈侍郎惊愕片刻,猛然懂了新帝的意思。

  她是要他还活着的小儿子沈知意,代替去世多年的长子沈知行入宫,她只要那张脸,无所谓他是谁。

  “朕立的帝君,只能是沈知行。沈侍郎,你可听明白了?下月十五,朕要昭告天下,举行册封婚典,退下吧。”

  沈侍郎俯身叩首,闭眼认命:“臣,领旨谢恩!”

  立在一旁的茶青方走去,将诏书卷好,狠狠塞入沈优的怀中。

  沈侍郎退下后,班曦拿起茶,轻轻撇过,抿了一口:“什么时辰了?有些乏了。”

  茶青方走上前来,为她系上披风,垂眼说道:“不到申时。入秋了,夜凉,陛下仔细添衣。”

  班曦端详着他那张银面具,问道:“怎么了,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茶青方顿住手,小声说道:“人都没了,陛下若想立帝君,不如立个碑,追封……”

  “立碑追封,人就真的没了。”班曦微微叹气,“我答应过知行哥哥的,我总要给他一纸婚书,王君也罢,帝君也罢,到底是想再见他一面,想让他活生生站在朕面前对着朕笑,哪怕是欺骗自己。”

  班曦转过身去,行走如风,又道:“知行知意一母双生,从小就相像得很,若不是性情天壤地别,就连他们父母也认不出他们两个。知行哥哥若能平安长大,想来,应与现在的沈知意差不多……”

  茶青方身后跟随,垂眼道:“那可不一定。双生子也有不像的,何况沈知行性子好,那沈知意……”

  班曦慢慢瞥了他一眼,无奈:“朕能有什么办法,做皇帝不是做神仙,无法让知行复生,只好想出这么个替身法子,安慰自己。”

  她说罢,软下语气,道:“我也不过是想从沈知意身上,见一见长大后的沈知行,会是什么模样。”

  “可那沈知意从小就是坏坯!”茶青方咬牙切齿道,“进宫后,定会将昭阳宫闹个天翻地覆……”

  “朕就是要让他进宫。”班曦哼笑一声说,“他得向朕,向知行哥哥赎罪……哦,还有你,他也得向你赔不是。”

  班曦看着茶青方脸上的银面具,颇是惋惜了会儿,皱眉道:“你要怕他本性不改,便去稷山,教教他规矩,起码朕和知行哥哥的婚典,不能让他出半点差错!”

  “喏。”

  ----

  云州稷山的一座简陋的山寺中,一身着粗布衣的年轻男子弯腰捡起摔在地上的鸟窝,轻敏地爬上树。

  他虽一身粗布衣,黑发仅用一截桃枝随意挽起,却天质自然,秀眉长目,似仙家下凡尘,如清风朗月,回风流雪,出尘脱俗。

  房内的小仆端着清粥小菜走出来,见他手中托着鸟窝,扯着嗓子大叫起来:“公子!我的山神大人啊!您再馋也不能掏鸟窝啊!”

  年轻男子闻言,轻叹一声:“……怎会,我只是将这鸟巢放回去。”

  “你可别了!”小仆道,“公子您三岁就杀生,掏过多少鸟窝,捏死过多少雏鸟……您还是离那些活物远些,少生事端吧。”

  年轻男子目露无奈,轻盈跳下树,竹筒舀起山泉水,洗过手,接过饭菜,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吃了起来。

  粗茶淡饭,但他吃得很认真得体。

  用过饭,年轻男子才小声唠叨道:“银钱儿,我已一心向善,多年未伤过生灵,你刚刚那般说我,我左思右想,实在是不妥……”

  叫银钱的小仆早抬屁股洗刷碗筷去了。

  “阿嚏!”小仆打了个喷嚏。

  年轻男子不再碎碎念,微微蹙眉道:“冷了?自己记得添衣,这地方缺医少药,你自己仔细些身子。”

  “嘿嘿!”小仆搓着手,说道,“今年比往年要寒得早一些,怕是不出两个月,就要下雪了。”

  “下雪是好事,瑞雪兆丰年。”年轻男子睫毛微垂,修长的手指捡拾地上的枯枝,“咱们要提前存些炭了,劳烦你收拾完到山下买些来。”

  “诶,晓得了!”小仆说道,“对了公子,上个月府中遣人来,说今年过年,老太太要回京,沈大人有意要公子也回去团圆呢。来人问我,公子这些年的品性可改了?我拍着胸脯跟人保证,自打公子侍奉山神,在这山上修身养性后,再也没杀过生,也没打骂过我,绝对改好了!公子,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年轻男子微微叹息:“今年让我回府吗?可这月初,新帝刚刚登基……我这个节骨眼回去,不是给家里添麻烦吗?”

  小仆一噎,只好道:“唉……公子你也是,连公主都敢得罪,还把公主推到水里去,要不是知行公子拼死相救,沈家上下,恐怕全都要因你掉脑袋!现在可好,公主做了皇帝,那您就是得罪了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唉,我看我啊,只能跟公子在这穷乡僻壤待一辈子了。”

  年轻男子,也就是沈知意,想起那个小女孩儿,头猛地一痛,他轻按着额角,笑道:“对啊,我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又来,您还装失忆……”

  “我是真的想不起了。”沈知意摇头道。

  十年前,他闯下大祸,双生哥哥沈知行因他之故病逝后,他也得了场大病,烧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被家人送到了这稷山上,对外说是修身养性,实则是将他禁足于此。

  这十年,他看看书,弹弹琴,偶然练练拳脚,过得也算逍遥自在,尽管无法回家,但他心中也没怨恨。毕竟祸是自己闯的,被圈禁在这小破庙里清修也合情合理。

  午后,小仆下山买炭,沈知意坐在院子里,信手拨着琴,拔了发间的那根桃枝,在地上涂画着琴谱。

  山寺门突然大开。

  一群健硕魁梧,士兵模样的人闯进来:“沈知意?”

  沈知意点了点头:“诸位是?”

  “看招!”来人并未答他所问,直接招呼拳脚。

  沈知意轻飘飘向后撤了半步,带着几分疑惑,这些人的招式没有恶意,更像是试探。

  他一边招架,一边嘱咐:“别撞坏了我的琴!”

  交手几回合后,领头一人道:“会些功夫!”

  只听墙头飘来一声音,冷声道:“废了。”

  沈知意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寺庙墙上立着一人,戴着威严的银色面具,束着高高的发辫,腰间挂两把刀剑,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着他。

  沈知意的功夫,也只是防身用,几位士兵试探过后,轻松将他擒住,压跪在地。

  那人纵身一跃,走到他面前,轻蔑看了他一眼,抽出一把短刃,递给为首的士兵,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沈知意的手腕上,说道:“挑了。”

  为首的士兵犹豫道:“茶大人,属下认为,他的功夫不足以……”

  银面具一记眼刀过去,士兵不敢再言语。

  沈知意一怔,问道:“诸位来这穷山破庙,想来不是劫财,难道是寻仇?诸位可别找错了人,我父亲是昭阳京工部侍郎沈怀优……”

  面具男人打断他,冷声道:“废话少说,你是沈知意?”

  沈知意心沉了下去,低声道:“……我是。”

  “那就没错了。”面具男挥手,刀刃割下。

  沈知意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却也无力挣扎,双手筋脉皆断,手腕缓缓流淌出殷红的血。

  士兵们松开他,交还短刃。

  面具男取出一瓶药水,递给士兵们。

  士兵们动作迅速,包扎好后,拉起沈知意。

  剧痛阵阵袭来,士兵们松开手,沈知意又倒在地上,汗水濡湿了发丝。

  他抬眼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忘了我吗?”面具男俯视着他,慢慢拿掉了面具,露出了布满疤痕的脸,“还记不记得我这张脸,它可怕吗,沈知意?你要记住,我这张脸,拜你所赐。”

  沈知意茫然望着他,满目惊骇:“你是……”

  “忘了也不要紧,我会让你记起来。”茶青方戴回面具,半蹲下身,嘴角一撇,扯住沈知意的衣领说道:“听清楚了,皇上已立沈知行为帝君,诏书已送至沈府,今日起,你将代替沈知行入住昭阳宫大婚,侍候皇上……感谢你这张脸吧,沈知意。”

  “皇上……”沈知意视线渐渐模糊,“班……曦吗?”

  茶青方恨不得就地掐死他,眦目道:“你竟还敢直呼皇上名讳!若有下次,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他说完,松开手,慢条斯理道:“带上他,回京。”

  沈知意昏了些许时候,醒来时,人已在车马中。

  车马与背炭回来的小仆擦身而过,沈知意见到小仆,声音低哑,叫道:“银钱……银钱!”

  小仆耳聪目明,听见叫唤,背着炭就跑了过来,跳着往马车里看。

  “公子?公子!诶!前辈停一下,是大人让你们来接公子回去的吗?”

  沈知意向窗外望去,虚弱道:“劳驾,停一下……这是我的,小仆,也带上他吧,途中好有个照应……”

  茶青方冷声道:“皇上不准你带任何仆从入宫。”

  一位士兵拦住了小仆,给他看了内卫腰牌,又与他说了些什么,小仆愣了好久,泪水打转,扔下炭,望着远去的马车,大声叫着:“公子!公子……你多保重!”

  沈知意倚在马车壁上,长叹口气,闭上了眼。

  半月后的九月初三夜,一辆挂着内卫标牌的马车缓缓驶入昭阳宫。

  马车向西宫行去,入内城门后,一名侍卫撩起车帘,喝道:“下车。”

  马车中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声,好久之后,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搭在车沿,手腕上缠着血迹斑斑的布条。

  沈知意脸色苍白,乌发凌乱,他蹙着眉咳着,慢慢走下马车,抬头望向四周的高墙。

  “这里……已经到昭阳宫内了吗?”他问。

  领头的侍卫一脸废话少说的臭表情,带着他穿过西宫偏门,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行至一处阴冷偏僻的宫殿。

  宫殿年久失修,悬挂的牌匾都已看不清字迹。

  沈知意苍白一笑,知是到了自己的住处,自嘲道:“倒底是昭阳宫气派,这冷宫,都比……寺庙大些。”

  几位年纪不轻的宫侍站在门前,见侍卫带人来,便走上前来:“请沈公子随我们入内,沐浴更衣。”

  沈知意愣了片刻,轻轻叹息。

  到这斑驳简陋又凄清的宫殿中,沐浴更衣吗?

  “她给沈知行的……也一样吗?”

  一位老宫侍答:“沈帝君自然是入住华清宫。”

  “……知道了。”沈知意无力一笑,“他死了,也比我重要……应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要素都放文案了,我这里不完全统计一下:替身、狗血、白月光、虐男主(身心全套)、误会、绿茶男二……

  狗血是一定的,内容方面,一切为虐男主服务,设定解释权归我,设定和逻辑也服务于狗血内容,不必太认真。

  大设定依然是平权古言,朝代是班延,跟《断案》一个朝代的。

  PS:如果被尬到了,想骂人,一定要骂男二茶青方,本文只开通了骂男二路线,骂我我不收,全反弹到男二身上()

  女主就是个直女,设定就是她不清楚真相,并且将持续不知,这样才好虐嘛(搓手)

第2章 十四夜

  茶青方进殿复命时,班曦刚把礼部的几位大臣打发了,歪在榻上吃茶。

  一抬眼,见茶青方抱着玉枕搁在她腰下,垂手立于一旁。

  班曦放下茶杯,向后一靠,确实比之前舒服些,脸上遂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回来了?”

  茶青方点头:“回来了。”

  班曦问他:“人呢?”

  “也回了。”茶青方垂眼答道。

  班曦空了空,不见后文,笑问:“怎么不说话,人如何?”

  “几年不见,还习了些功夫,打一见他,就打了起来,好几个侍卫都没按住。”茶青方接过宫人递来的果盘,送到班曦面前,说道,“我怕他仗着一身功夫,性子更是放肆,就把人捆了,塞马车里送来了。陛下……如何安排?”

  “这样啊……”班曦神色有些失落,想了想,她说道,“唉,他倒是会给朕添乱。无论如何,婚典不能出岔子,他要是在朕的婚典上放肆起来,怕是要耽误朕的好事。”

  茶青方嗯了一声,适时提道:“我得了个主意,要不大婚那日,上规锁好了……”

  班曦动作一滞,好奇问道:“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从未听过,是下面那些人说的。”茶青方道,“武帝之前练兵时用的,就是灌了铅的锁,锁在腕子上,戴着这规锁练枪舞刀,因锁沉重,动作就没办法太大,用来规练那些动作肆意的兵最有效,昔日的文储君也戴这个来习字……”

  “宫中还有这东西?”班曦惊讶道,“朕闻所未闻。”

  “这些家伙什儿宫里多了去,那些宫人最清楚。”茶青方垂目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管用吗?”班曦抬眉道,“若是有用,大婚那天就给他戴上……这可真是,唉。”

  班曦幽幽一叹:“成个礼也要如此费心……沈知意啊沈知意。青方,这事交给你办,看看如何劝他收敛些,我以为他这些年在稷山上修心养性,性子敛了些……有劳你费心了。”

  “陛下放心。”茶青方道,“臣以性命担保,决不让沈知意毁了大婚。”

  这月十四,听闻各宫已准备妥当,班曦撂了折子,摆驾华清宫。

  车辇行至鹊桥,水波粼粼,光斑落在班曦指尖,她微微一阖眼,想起少时和沈知行藏在雀桥下,咬耳朵说的那些悄悄话。

  那时的沈知行,白鹤一般的少年,喜穿浅色的衣裳,腰间垂着红樱珞,一笑起来,春风化雪般和煦,黑眸中两点碎光,如珠似玉般璀璨。

  “那就拉勾,这样殿下总放心了吧。”

  只要沈知行这么说,她就会把手交给他,与他十指相扣,再闭上眼,碰一碰额头。

  这就是他们私下里定下的拉勾,和寻常的不同,对于她而言,就像埋在春天的秘密。

  班曦嘴角荡漾开一抹笑意,抬手止了车,默默立于鹊桥上,望着蜿蜒的溪流。

  如今……已是深秋。

  那华清宫住着的人,到底不是他。

  班曦轻轻叹息。

  茶青方从那端走来,小声说道:“陛下今日要见他吗?”

  “原本是想见见……”班曦再转过头来,脸上已收了笑,她道,“刚刚又不想了,回乾元殿吧。”

  茶青方面具下的嘴角不再紧绷,他似微微笑了笑,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沈知意刚从偏僻的西宫赶来,这是他入宫这些日子来,第一次进华清宫。

  看也没顾得上看,他几乎是被宫侍们赶着来的,来就给他按坐在内殿的榻上,让他谨言慎行,乖乖坐等着。

  年轻的宫侍们忙里忙外,又是掌灯又是摆弄华清宫里的物件,而年纪大些的老宫侍正立于榻前,交待他等会儿莫要多嘴。

  “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宫侍如此说道。

  沈知意只想笑。

  他抬袖遮住了脸,轻轻咳了几声,双腕之间连着一条极细的银链。垂下手后,铺满银线牡丹的广袖就遮住了他手腕上的规锁和银链。

  老宫侍停了嘴,不错眼地盯着他瞧,虽眉间隐约带着病气和疲惫,可这眉眼如画,鼻梁挺直,的确抓人。偶尔余光瞥过,还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惊艳。

  老宫侍道:“仔细看,沈公子确实好相貌。”

  沈知意微微一愣,犹自笑道:“可惜没个好脾性……是吧?这话,我听得多了。”

  记忆中,他似乎每日都能听到这样的感慨。

  老宫侍又道:“该嘱咐的,老奴都嘱咐过了,若是沈公子做得好,今晚还能留在这华清宫,不必回那西殿遭罪。”

  沈知意轻轻一笑,问她:“嬷嬷应叮嘱自己,现下一口一个沈公子的,待会儿可别叫错了。”

  老宫侍挺胸一哼,到外殿侯着。

  待她离开,沈知意才放松了些许,左右打量起这内殿。

  “瞧也瞧不出什么来。”他轻声道。

  不过,这些东西也确实好。

  他抬起自己的手,迎着明亮的灯火,看清了锦服上的暗纹,云纹与牡丹绣交相辉映,一针一线都精致得很。

  沈知意的目光慢慢上移,落在了手腕上的这对儿银枷锁上。

  这玩意儿也生得漂亮,一对儿枷锁而已,却做得精细,扣得严丝合缝,恰好压在他手腕的伤口处,将伤压了个严实。

  “这么怕我。”沈知意自言自语道。

  茶青方来给他上规锁时,什么都没说,似是不屑与他解释什么,这人直截了当扣了锁,只问他,沉否?

  自然,人家这么问,也从未想过要让他好好回答。

  于是,沈知意也什么都没回。

  银锁一手各一个,中间连着一条一臂长的银链,沈知意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了这玩意的用途,就是限制他行动,给他的生活添点麻烦。

  麻烦是真的麻烦,说来也挺寒酸,他人都住昭阳宫来了,可每日得自己忙活着打水洗漱,西殿废弃的偏院里有一口井,他被挑了筋脉,本就使不上力气,这下好了,再加两个死沉死沉的银锁,他只能半桶半桶的汲水。

  活儿不是没干过,当初在稷山,也不全靠银钱那孩子,大多数事情也是自己亲手打理,只是想起来他现在是在昭阳宫做活儿,沈知意就想笑。

  班曦到底想要个什么人?

  这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每日躺在西殿简陋的床榻上,沈知意就会想召自己进宫的小皇帝,之后,在阵阵头痛中昏昏睡去。

  好笑,真的好笑。

  今日他正在西殿除荒草,忽然来了几名宫侍,手忙脚乱将给他梳洗一番,送到了华清宫。

  难不成,是召他侍寝?

  这可没人教他规矩来着,难道不怕他冲撞了皇帝?

  沈知意垂手坐着,脸上挂着薄薄的笑,正想东想西,忽听外殿有宫人说:“不用候着了,皇上回乾元殿了。”

  华清宫上下皆舒一口气。

  须臾,进来一着鹅黄宫裙的掌事宫人,慈眉善目,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见了沈知意,慈眉善目便多了几分戾气,连笑都带了刀。

  沈知意扶着床沿缓缓站起身来,问道:“皇上不来了?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二公子,不记得奴婢了吗?”那掌事宫人目光似刃,一字一顿,笑着问道。

  沈知意愣了愣,无奈笑道:“抱歉……”

  能这么称呼他的,莫非曾是府中的人?

  “您可真是有福之人,说忘就忘啊!”掌事宫人向前一步,咬牙道,“二公子,难道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虽然二公子不记得,可您以前宝贝的那根银鞭可是最熟悉奴婢了……二公子,您曾唤奴婢银红呢,还夸奴婢的血染出的鞭子颜色最艳呢!这些,您都忘了?”

  沈知意顿了顿,微微蹙眉,神情似是迷茫又似是不忍,愣了会儿,他低声道:“以前多有得罪……”

  那掌事宫人一笑,眸光一冷,硬邦邦抛下一句话:“沈公子,请回吧。”

  沈知意默立许久,轻声说道:“……不管什么原因,对不住。”

  掌事宫人道:“二公子今后一定要记清楚奴婢的名字,奴婢如今名朱砂,这条命是大公子给的,名也是大公子给的。”

  “……哥哥救了你吗?”沈知意心中一突,脑内影影绰绰,似是有这么回事。

  “二公子且候着。”朱砂慢声说道,“二公子曾经赏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定会一一回报。”

  沈知意眉间添了几分忧郁之色,却无言驳她。

  还是离开吧。

  沈知意定了心神,刚动脚,就听朱砂说道:“慢着,二公子身上的衣裳,是知行帝君的。”

  沈知意怔愣住,抬手茫然看着身上的衣服。

  “帝君制式,二公子人离了这华清宫,就没资格穿在身上了。”

  “……知道了。”沈知意说道,“稍待。”

  他艰难地拨弄着规锁的那根银链,而后一叹,说道:“劳烦嬷嬷帮忙。”

  规锁的那根银链需要旁人帮忙拔出规锁旁的银梢才能取下。

  朱砂眉头高高扬起,唇边衔着一抹怪异的笑,按住他的手腕,帮他解开了银链。

  沈知意脸色煞白,一言不发,脱掉三层衣。

  朱砂收了衣服,敷衍一欠身,请他离宫。

  今夜月将圆。

  沈知意一路走回西殿,再抬头,月亮已高高悬在了正空中。

  “月光。”

  沈知意轻轻出声,他抬起手,手腕处沉甸甸的疼痛几乎浸透了他的骨。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捧着月光,又觉得它凉的让他的眼睛发烫。

  “月光,好冷……”

  他轻轻说。

  作者有话要说:  嗯。

  今日继续,打卡~

第3章 结发不成

  寅时刚过,班曦惊醒,唤宫人来。

  刚刚跨进宫门的茶青方制止了宫人,接过灯,低声道:“我来。”

  宫人躬身一礼,默默退回。

  茶青方扶灯入内殿,脚步声轻得似猫。

  班曦撑着额头,隔着床幔见茶青方进来,问道:“青方?你也不休息……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

  班曦叹了口气,郁郁道:“我刚刚梦到他了。”

  安神茶送来,茶青方轻轻掀开帷幔,将茶递了进去。

  班曦抿了口,说道:“青方,那年我们一起去无名山的神寺,你还记得吗?我刚刚梦到了桃花满山,又回到了那天……”

  “嗯。”茶青方半跪在帷幔外,垂头听着。

  “可折花时,那些桃花全化成了火,他护在我身前,那些桃花就落在他身上,燃起的火吞噬了他……”

  茶青方轻声道:“得罪了。”

  他撩开床幔,跪在榻前,伸出手给班曦揉额角。

  “你记不记得,当年在神寺,禅师说,知行这一生,会被沈知意所累,二人如福祸相依,知行性子那么好,是因为沈知意将坏事做尽了,沈知意无心无情,是因为他的人心人情,都给了知行。知行因知意而苦痛半生,但却并非无福。禅师说过,知行的好日子都在后头,他是大福之人,可为何……为何就不灵应呢?”

  “那个禅师……”茶青方手重了些,低声道,“我是不信的。”

  班曦愣了愣,忽而想起,当年茶青方也在,得来的批语似不太妙。

  “他当初,如何说你?我都不记得了。”班曦好奇一问。

  茶青方道:“胡说罢了,说我心高气傲,以后会摔得厉害。”

  “倒是有些道理。”班曦点头道,“青方确实如此……但我最喜你这身傲气,毕竟这才是青方。”

  茶青方眼眸亮了亮,又黯淡下去,伸手正了正脸上的面具,一躬身,退了出去。

  “明日大典,陛下再睡会儿吧。”

  “嗯,有劳你了。”班曦沉声说道,“前朝后宫这些大事小事交给你,朕放心。”

  茶青方微微一笑,合上了内殿的门。

  班曦躺回去,双目望着高高的穹顶,数着缓缓流动的琉璃灯影,轻声道:“……若留下来陪我的是知行就好了。”

  那年他们出宫赏花,她屏退了侍从,沈知行牵着她,入桃花深处,张开手,将他接下的花瓣轻轻吹向她。

  那是第一次,第一次,她望着沈知行,感觉他像一只鹤,似乎来一阵风,他就要离她而去。

  她紧紧拉住他玉带上的红樱珞,这是她送给他的,她死死拉着,用力到手指都在颤抖。

  沈知行发觉后,笑着把手背在身后,勾了勾手指。

  她红着脸,把手给他。

  沈知行抓住她的手,牢牢扣着。

  “你别……走。”她说。

  “我能上哪去?”他笑着,侧影似烟,微微勾起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说道,“我哪都不去,就这么牵着殿下的手。”

  那天,他俩满身桃花从林中走出,沈知意就站在桃花林旁,黑衣如乌云,与沈知行一模一样的脸阴恻恻看着他们。

  想到他,班曦闭上眼,胸中似石头压着,吐也吐不出。

  明日,就见到那片乌云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二人那么相像,明日,她也能见到长大后的沈知行了。

  班曦抬手捂住眼睛,浅浅叹息。

  沈知意一夜未眠,刚刚走回西殿,就又被一群宫侍赶回了华清宫。

  沈知意折返回华清宫,见到殿门处叉腰立着的朱砂,知他们这是有意为之。

  “卯时之前,要置办妥当。”朱砂说道,“请吧,二公子。”

  她说完,又去叮嘱宫人:“仔细你们的嘴,明日大婚,若有人出差错,叫岔了人,我定报给茶大人,严惩不贷。”

  沈知意困得无力,任由他们折腾,他自躺在华清宫内殿水雾弥漫的温泉池中,昏昏欲睡。

  两个宫仆给他擦身,到手腕时,解下了规锁。那规锁嵌进皮肉了一天,取下时,他竟没有如释重负感,手腕反而比之前更痛。

  沈知意眉头浅浅蹙着,就没舒展过,他一言不发,或许是知道多说无益,或许是早已疼的没了力气。

  一个宫仆见未愈合的伤口又淌了血,哎呀了一声,倒了些药粉裹了起来。

  沈知意几乎是本能反应,道了声谢。

  两个小宫仆惊讶对望一眼,继续擦洗。

  华清宫的主事叫朱砂,原先是沈府的一个使唤丫鬟,命好入了宫,三个月前,皇上亲自给她安排到华清宫。

  朱砂给他们讲过,华清宫的主子是沈知行,而之后要入宫的沈知意,则是个毒辣无情黑心冷面之人,要他们万万提防着,千万不要给他好脸色。

  待忙完,两个小宫仆凑脑袋低声道:“没朱砂嬷嬷说的那般可怕,客客气气……倒像个规矩的。”

  “毕竟世家公子,有礼有节也平常,你可千万别被一句道谢迷惑了……”另一个说,“茶都尉脸上的烧伤你没瞧见?还有朱砂嬷嬷,除了那张脸,身上哪还有像样的皮。”

  小宫仆打了个哆嗦,说道:“可真是狠,你听他们说了吗?茶都尉和沈知行少时都是皇上的书伴,茶都尉若不是毁了容,沈知行去后,那帝君之位,茶都尉也未必没有可能,可惜了……一个被这位连累没了命,另一位被这位毁了脸。兜兜转转,没想到被他捡了便宜……”

  沈知意闭着眼睛坐在内殿,两个小宫仆的窃窃私语,他都听到了,却无力气再去想。

  睡了会儿,又被人推醒,头发还未梳好。

  喜服换上,打理妥当,朱砂捧着规锁,拉起他的胳膊一瞧,拆了绷带。

  沈知意微微愣了愣,放弃了挣扎。

  朱砂扣上一只规锁,使劲涅紧了,抬眼瞧着沈知意的神情,沈知意闭着眼,睫毛颤着,嘴唇轻轻一抿,不发一言。

  朱砂一个恍神,将他错认,张口竟呆呆叫了声:“大公子。”

  沈知意睁开眼,神情错愕复迷茫。

  朱砂暗自定神,啐了一口,说道:“祸害!”

  决不可能是大公子,大公子为了救被沈知意推入冰湖的今上,冰天雪地跳下湖,上岸后就染了风寒,躺了大半个月不见好,病逝那天高烧不退,在她眼前断了气。

  朱砂双眼含泪,咬牙又低低骂了句:“祸害……怎么死的不是你!”

  十五这天,吉时将至。

  昭阳宫宫门大开,班曦的车辇先行,穿三殿,至天坛祭天,夫妻结发。

  皇帝的车辇动后,帝君的方接上队伍,二辇合流。

  班曦转过头,只看到彩带龙旗风中飘扬,望不见人。

  至天坛附近,帝辇停下,按照传统,由帝君先行,意味劈山开路,护君一生。

  班曦撑着脑袋,斜眼瞧着帝君依仗吹吹打打,上了天坛。

  “唉……累。”她说。

  看着看着,班曦坐直了身子:“来人。”

  伴驾宫人上前来。

  “茶青方呢?”

  “茶都尉率兵尾随掩后,并未伴驾。”

  “……今日这依仗,谁安排的?”

  “回陛下,皆由茶都尉安排,陛下,可有不妥?”

  “并无……”班曦敛眉道,“你下去吧。”

  茶青方不是说,都安排妥当了吗?为何不见帝君依仗中,有兵卫相随?难道不怕沈知意一时兴起,想些坏点子闹起来,搅乱婚典吗?

  班曦心跳的有些快。

  帝君玉辂停了下来,班曦远远看见一着玄色喜服的身影慢慢登上天坛。

  这之后,她车前的引驾士高喊“起”,皇帝依仗缓缓而动。

  班曦手指敲着把手,无精打采等着。

  车辇在玉阶下停稳,茶青方身着月白戎装,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半跪下来,接她登天坛玉阶:“陛下。”

  班曦虚扶一下,走下车,背过手,转着海蓝宝手串,随口道:“青方,今日这身,精神。”

  茶青方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一扬,又迅速敛了回去。

  班曦拾阶而上,不慌不忙,待最后一阶,一抬首,忽见一抹身影撞入眼帘,如墨竹挺拔。

  班曦驻足,一动不动。

  身后随从皆停了下来,垂首等待。

  班曦的眼眸凝住不动,万千感慨沉在墨色里头,不言不语,只直直盯着他那背影看。

  良久,似是察觉到了注视,那墨色背影动了动,玄色礼服上的云纹如水般流动,他转过头来,触碰到班曦望过来的目光,微微一惊。

  班曦的海蓝宝手串掉落,茶青方眼疾手快,捞了起来,却送不出。

  又是一阵静寂,班曦仍没能回神。

  “陛下……”茶青方小声叫道。

  班曦蓦然回神,又是一惊,再望向沈知意,他却移开了目光,立直了些。

  班曦捂住心口,轻声一笑,状作轻松道:“看来稷山真是个好地方,猛的一看,朕以为是……”

  是谁,她没再说。

  末了,班曦又道:“谁给帝君准备的礼服?”

  沈知行,一辈子都没穿过玄色服。他与沈知意二人似有意要用服饰区分,他从不碰那些浓色,沈知意也从不碰浅色。

  如今,这玄色礼服,是要提醒她,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沈知行的替身吗?

  茶青方嘴角一沉,说道:“原本是想准备文帝时期的秦帝君的制式,可礼部说于古制不合……”

  班曦脸上那点喜色渐渐沉了,她走上前去,立于沈知意左侧。

  “知道怎么做吗?”礼官宣读冗长的祭天词时,班曦问道。

  沈知意点了点头。

  班曦看着他,一不小心,又晃了神。

  眼前这个人,眉宇间似凝着挥不散的愁绪,眸光也不再似年少那般狠厉,多是些淡淡的迷惘,全压在眼底化不开。

  知行长大了,应该比他要更明媚些吧,他那么爱笑,不会像他这般,万年冰雪郁在眉梢,半点笑容都没。

  只不过……

  班曦回神,问道:“可是没休息好?怎么瞧起来像病了。”

  沈知意微微睁大了眼,有一瞬,眼底的那些迷茫像极了天真,倒是给她一种,干干净净的错觉。

  “无碍。”他低声说道。

  还是这般冷漠无心。

  班曦碎了那丁点错觉带来的温柔,冷笑一声。

  “行祭天礼——”

  班曦接过香,微微躬身。

  群臣跪拜,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行白首礼——”

  班曦转身,与沈知意对拜,她道:“沈知行,朕替你完愿了。”

  听到沈知行三个字,沈知意没敢拜下去。

  班曦也毫不在意,她起身,又听礼官道:“行,结发礼——”

  侍从递来金剪,班曦拿起剪子,截下那缕缠红绳的发,放入玉盘中。

  沈知意接过金剪,蹙着眉,慢慢抬起剪刀,剪下一缕长发。

  班曦眉头微微一动,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挽着那两缕头发,可试了多次,都未成功。

  他的脸极其苍白,眼角微微泛红。

  班曦耐心等着。

  第三次失败后,她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腰身。

  红樱珞……少了条红樱珞。

  她送沈知行了一串红樱珞,其中两颗挨在一起的珠子上,刻着她和沈知行的名字。那串红樱珞一直被沈知行穿了红绳挂在玉带上,绕几圈,垂下来,别致漂亮。

  他一直戴着,从未离身,最后,戴着它入土。

  班曦呆望着沈知意腰带上系的玉佩,失落一叹。

  他,终究不是沈知行。

  “啪嗒”一声,玉盘落地,两缕长发仍未成同心结,飘落下来。

  沈知意闭了闭眼,手慢慢垂下。

  班曦道:“不必捡了,不愿就不愿,何必装模作样这么久。你终究不是他,与朕结发不成,也是天意。”

  她挥挥手,让人撤走了玉盘。

  沈知意把手藏进了衣袖,垂眸不语。

  班曦转过脸,道:“继续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什么的,班曦想展现和善亲近就会随意称我了。

  私下里跟茶青方多用我,吩咐他做事时,就是朕。

  跟沈知行一直用我,身份变了,给有身份压着的承诺之类的,会用朕。

  她自己分得很清,也算是帝王权术的一个表现(),大家不必太较真这个,跟随剧情来,继续虐男主就是了。

  沈知意幽幽长叹:唉……

第4章 火树银花夜

  班曦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发现沈知意这人,比从前呆了许多。

  班曦似乎明白了茶青方为何不安排护卫在场。

  今日的沈知意,像被抽了芯儿,只剩一副躯壳,被人拖来,应付她的大婚。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做得很“好”,替身而已,要的本来就不是他的心。

  不过,班曦却另有想法。

  沈知意这是用敷衍她大婚的方式反抗她。你不是只要个和沈知行一样的壳子吗?我给你就是。

  宫宴上,班曦与他同举起酒杯,眼睛望着前方,压低声音道:“做戏就做全套,既然来了,就别想敷衍朕。”

  沈知意侧过脸,呆呆望着她。

  班曦转过目光,轻抿红唇,微微一笑,眼底平静无波。

  沈知意忽然笑了,极其轻,像雪趁夜悄悄落下,刹那间,眉眼之间流转的温柔和煦,与记忆中的沈知行重合,扣得严丝合缝。

  “你好奇怪……”他低声说。

  班曦恍惚中,捏着一半酒杯的手指松了些力。

  下方文武举酒同庆,吉祥话说了一半,就听清脆一声响,皇上和帝君手中的玉杯摔了个粉碎。

  班曦脸色阴沉了。

  至尊失手砸了玉杯,自有人争抢着来圆场。

  沈知意木头似地发呆,眉头又蹙了起来。

  班曦心里一阵厌烦。

  果然,是她想得太完美。只是要一张脸,根本不可。她想让他更像沈知行,像知行一样眉梢染笑,光一样温暖她。

  茶青方又斟满一杯,双手奉给班曦。

  班曦举杯,利落道:“此杯美酒,朕敬大延栋梁,敬天下子民……”

  班曦喝完,目光锐利,刮了沈知意一眼,甩袖坐了下来,场子圆的也差不多了,她撑着头,换了副风轻云淡的微笑脸,大度赏了卖力表演的几位臣子,率先拿起筷子。

  沈知意缓缓落座,却不抬手,他微垂着头,面露疲惫。

  班曦给他夹了个卷莲酥,说道:“你最爱的。”

  沈知意愣了愣,依然未动。

  嗯,沈知行爱吃的,他似乎有点印象,曾经,府里常常备着盘卷莲酥。他记得,应该是自己说了句,为何只给沈知行备,不给他备,府中的丫鬟们都笑着说:“谁能知道二公子喜好呀,奴婢们只知道,但凡大公子喜欢吃的喜欢用的,二公子一定不会碰。”

  嗯,想来,自己是不喜吃这东西了。

  班曦嗤了一声,道:“怎么,演戏都不愿了?”

  倒不是不愿,他也想好好演,何况他现在,的确饿了。他可不止累了一整天,他从昨晚就没睡过囫囵觉,也没吃过东西,连口水都还喝。

  沈知意想了想,转过头说道:“不如陛下喂我。”

  这下轮到班曦愣了,她在生气和震怒中犹豫,却见沈知意轻轻一笑,仿佛坐在自己身边的就是知行,心一跳,就觉这样也好。

  班曦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她夹起卷莲酥,送了过去。

  “多谢。”沈知意笑得更开心。

  班曦神情复杂,满腹话想说,最后却只吐出来三个字:“你这人……”

  好歹吃了东西,沈知意眯起眼睛,留意起了身边。

  刚刚起,那个银面具就盯着他看,看向他时,目光十分不善,向指着他咽喉的利刃。

  而银面具看皇帝时,目光就柔了许多。

  沈知意悄声道:“我知道了。”

  怪不得对我的态度如此恶劣。

  他似发现秘密的孩童,独自开心起来。

  宫宴结束,已是申时,班曦与他共乘銮驾,登高观烟火。

  路上,班曦惊奇的发现,沈知意睡着了。

  班曦盯着他看了一路,一会儿想到记忆里的知行,一会儿又看见身边的这个替身,心中又烦又乱。

  到了城楼下,等候在此的官员和百姓上前行礼,恭贺声惊醒了沈知意,他睁开眼睛,极其艰难地坐直了。

  班曦低低笑了两声,长叹口气,胸口仍是闷着,不畅快。

  但主意是自己拿的,大婚也到了尾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烦乱,就不似帝王了。

  班曦伸出手:“走吧。”

  沈知意垂眸,呆了呆,慢慢从袖子中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她的手指。

  班曦猛地收了回去,惊道:“好凉。”

  沈知意慢慢点头:“抱歉,血脉不畅……”

  京中官员前来迎驾,言烟火庆典已备好,请皇上登楼。

  班曦走下车辇,笑着称赞几句,回身拉住了沈知意的手,说道:“那朕就上去瞧瞧。”

  火树银花夜空绽放时,沈知意问她:“陛下不嫌凉吗?”

  班曦还牵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那年你把朕推下冰湖,知行没有嫌朕的手冰冷,他一直牵着朕的手没有放开……”班曦说道,“你不必作他想,朕不舍得松开,也是因为,你手的温度,恰好让朕回忆起了他。”

  沈知意没有再出声。

  “只是,你这手,跟你的心一样,是块暖不热的石头。”班曦说道。

  又是一朵红花绽放。

  班曦摸到了他手腕上比他的手还凉的规锁。

  “这是什么?”班曦垂眼看去。

  沈知意望着烟花,笑道:“陛下不知道吗?”

  班曦想了起来:“原来是规锁……”

  她瞥了一眼,又看起了烟花。

  过了许久,班曦说道:“怪不得你今日这般规矩。”

  沈知意苦笑:“陛下防的是曾经的我,而今,看到现在的我,也还不放心吗?”

  “来了。”班曦抿嘴一哼,道,“你那舌头,最会骗人。花言巧语,哄朕上当后……朕不会再被你骗了。”

  他骗她什么了?

  沈知意茫然,似乎有记忆碎片快速闪现,他头一痛,额上沁了层薄汗,凉风一吹,更是与那头痛里外相合,搅动起来。

  沈知意晃了晃身子,轻轻舒出一口气,道:“现在的沈知意不会骗陛下……毕竟,欺君之罪,我担不起。”

  风吹拂着他的碎发,班曦突然说道:“你不像知行。”

  沈知意点头:“我本就不是他……”

  “你也不像沈知意。”班曦说,“沈怀忧与朕说,你失忆了。”

  沈知意轻轻点了点头:“的确,记忆碎了,我想捡,却捡不起来。”

  “哼……做过那么多的恶事,给了多少人痛苦,你却忘了?”

  沈知意微微一噎,只好道歉。

  “你倒是有福之人。”班曦说着说着,有了怒意,“沈知意,你可知道朕因你,做了多少噩梦?你却忘了……”

  她拉过沈知意,凑近了,逼问他:“真忘还是假装?”

  沈知意离远了些,摇头道:“不敢欺君。”

  下方百姓遥望着高台,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见皇上与帝君“亲亲我我”,状似甜蜜。

  “每一天睁开眼,想起知行哥哥,朕都想杀你。”班曦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朕教你入宫,并非是要你代替知行,你没那个资格,他的好,你替不了。”

  “知道了。”沈知意垂下眼,淡淡回答,“只是陛下是想要我赎罪,还是要折磨我?”

  班曦手一顿,厌烦道:“朕永远不会像你一样恶心。”

  亥时,銮驾回宫。

  班曦梳洗完毕,入华清宫内殿歇息。

  进了内殿,见沈知意竟然已歪倒在床榻上睡熟了。

  “散了吧。”班曦挥去宫侍,站在床榻边,背着手看着沈知意。

  班曦唤了几声,沈知意并无反应。

  班曦坐了下来,一手转着手串,一手挑起他脸颊旁的长发,捏着手里,发了会儿呆。

  他呼吸声很浅,脸上浮着病气,人看起来很是憔悴。

  “你一向如此。”班曦自语道。

  沈知意与沈知行不同,沈府的双生子,似是一人两面。沈知行从未生过病,而沈知意则从未断过药,病气混着戾气,整个人阴郁得很。

  “我又是图什么呢?”班曦说道。

  她看到沈知意的脸,心中就柔软些许。可再一想到他是沈知意,她就忍不住厌烦恶心。

  “三年。”班曦说,“就让我再自欺三年。”

  三年之后,你就给沈知行赔命。

  沈知意的眉头在睡梦中也还轻蹙着,他的手放在枕边,红烛映在规锁上,又冷又艳。

  班曦颇感兴趣道:“做得还挺精巧。”

  她抽出佩扇,拨下沈知意的衣袖,反复打量着规锁的构造。

  “这个是锁扣?”班曦伸手拨弄那精巧的锁梢。

  茶青方走了进来,见她好奇研究着规锁,脚尖一点,掠到榻前:“陛下不可,沈知意万一对陛下不利……”

  “知道了。”班曦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没甚意思,朕不想和他同处一室。”

  茶青方温声道:“臣理解陛下。”

  “是吧?”班曦说,“虽是一样的皮,却不是一样的心。朕无法容忍自己与他这样的人同塌而眠。”

  班曦站了起来,说道:“走吧,以后逢五送他到乾元宫即可。”

  茶青方应了声喏。

  班曦忽然说道:“对了,得空让太医院来人瞧瞧,看他是不是真的失忆。若是真的不记得……你就好好劝劝,朕不求他完全向善,起码,向知行靠一靠,朕看他的脸时,也不至于烦恶。”

  茶青方答了声是,向候在外殿的朱砂打了个手势,跟着班曦离开。

第5章 青衫医士

  沈知意观察了三天,觉察出了不对之处。

  每日,会有小宫女来给他送饭,低着头进来,匆匆忙忙把饭往前院一搁,就像躲鬼似的,哆哆嗦嗦跑走。

  这日,送饭的小宫女又来了,饭盒放下,一转身,见沈知意站在她身后,满面笑容,轻声道:“慢着,终于抓到你了。”

  小宫女吓坐在地上,脸色铁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起来,我问你些事。”沈知意蹲下来,声音温和道,“我又没吓唬你,为何每次来,都是这副惊恐模样?”

  小宫女咬着嘴唇,使劲摇了摇头。

  沈知意道:“你叫什么?”

  小宫女糯糯答道:“半荷。”

  “你是专门给我送饭的宫女吗?”沈知意问。

  小宫女再次摇头,发髻乱颤。

  “好了,轻点摇。”沈知意皱眉道,“你不是,那为何这几日总是你来给我送饭?”

  “原本、原本不是我……可她们都不愿……”

  “哦……只有你好欺负,所以就让你来了,是吧?”沈知意十分善解人意,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下慢慢说,这凳子我打理过的,坐下吧。”

  半荷似是想跑,却又不敢,一脸为难,抖抖索索坐了下来,垂头不敢看他。

  沈知意道:“我问你,这个地方,大概是在昭阳宫的哪里?”

  “是西边,西九宫。”半荷回答。

  沈知意略一思索,又问:“是这样,我三日前从中宫回来,过了三清门,就见这一路……全是宫女老嬷,这是为何?”

  “西九宫这边……就是我们平日睡觉修整的地方。”半荷老实回答,“北九宫外,才是那些宫侍做活儿的男人待的地方……”

  沈知意微微一惊,问道:“那你可知,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惠帝的那个秦帝君……曾经住过的。”半荷说道,“这地方叫合度殿,以前是给品级低的宫女们住的,后来惠帝把这个地方扔给了秦帝君,还起了合度殿的名字。”

  “啊……我知道了。”

  惠帝是大延第九任皇帝,立了个江湖寒门出身的野医做帝君,却又故意冷落他,把他安排在合度殿,身边伺候的也都是宫女,意在试他的衷心。

  沈知意奇怪道:“莫非,是在考验我?”

  班曦是在效仿惠帝,试他的定力吗?不然,为何会将他安置在宫女生活的西九宫?

  “真是个怪人……”想起班曦,他又头疼了起来。

  半荷小心翼翼道:“我……可以走了吗?”

  “且慢。”沈知意客客气气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姑娘。”

  半荷见他虽然礼貌发问,却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她刚刚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今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半荷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又大力摇起了脑袋,沈知意都怕她把脖子给摇断。

  “我不知道,我是绣房打下手的……从没、从没出过三清门。”

  三清门是昭阳宫西宫群通往中枢宫的第一道门,由昭字头侍卫把守,而盔甲上刻着昭字字样的侍卫,全部是女侍卫,恪守宫规,照章办事。平日,西九宫的宫人们需身份牌和主事带领,才可跨过那道门。

  沈知意又道:“那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半荷犹犹豫豫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你是沈帝君的替身……”

  连这个从未离开过西九宫的小宫女都知道了,他是沈知行替身这事,看来已经传遍了各宫各院。

  “是谁告诉你们的?”

  “你没入宫前,各宫就都知道了。”半荷细声细气说道,“还知道你叫沈知意……是个大恶人,后来你住在这里,嬷嬷提点过我们,如若没有命令,不得和你私下里接触……会、会被责罚的。”

  沈知意短促笑了一下,道:“怪不得……”

  怪不得他从华清宫被朱砂赶出来,一路走回来,无人问也无人帮,看见就当没看见。

  说来也很丢脸,大婚那晚,他被朱砂叫醒,再次从华清宫赶了出去,虽然他三言两语,骗朱砂把规锁卸了,但回来的路上,他却在三清门前昏了过去,磕破了头。结果清醒后一瞧,来往巡逻的侍卫和把守三清门的侍卫,竟然视若无睹,他自己凄凄惨惨爬了起来,拂去衣服上的灰尘,一步一挨走了回来。

  “了解了,那便不给你添麻烦了。还有……麻烦下次,饭热一些。”他捂着头上的伤,将饭盒挎在胳膊上,转身回了内殿。

  半荷惊讶他如此好说话,愣了愣,醒过神,飞快跑走了。

  沈知意抖着手吃完饭,在模糊不清的铜镜中查看了脑袋上的伤,郁郁道:“不能再拖了……试试看。”

  他慢慢走到三清门,半垂着眼,试探着跨了出去。

  一个侍卫走了过来,喝住他。

  沈知意:“我去太医院。”

  “无令不得出!”年轻的侍卫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住,说道。

  沈知意眼眸微微一闪,试探问道:“你们这个令……是皇上的令,还是?”

  “茶都尉有令。”侍卫拱手一握,恭敬道,“三清门内任何人,无令不得出。”

  沈知意又问:“我若病死了,算谁的?茶青方的吗?”

  侍卫:“不得无礼!”

  沈知意:“罢了。”

  他也不为难她们。

  又一个侍卫走来,说道:“西九宫有医所,直行向西便是。”

  沈知意惊愣之后,笑答:“多谢。”

  待人走后,两侍卫归位,静默一阵,一侍卫问道:“为何与他说这么多话?”

  “他做过什么我又不知。”另一个板着脸回,“只知道他昨天摔在我脚边,看起来很惨,所以我告诉他医所在哪个方向而已。”

  所谓医所,就是只设立在西九宫北九宫这种地方的医棚,让一些不够资格在太医院上院挂牌的医士们轮流当值,给这里的宫女宫侍们治疗头疼脑热疑难杂症,练手攒经验。

  医所的医士们三年一考,通过太医院考试后,才可进入太医院上院挂牌,跟随师父学习,再熬一熬,或许就有资格给皇帝誊录药方。

  沈知意走了好久,终于摸索到了西九宫的医所。

  医所很安静,只一个绿衫医士蹲在地上翻晒药草,沈知意静静在门外观察了会儿,轻轻咳了一声,走了进去。

  “叨扰。”他说。

  那绿衫医士抬起头,一脸嫌弃样。

  沈知意怔了证,心中叹息,看来自己着实是讨人厌。

  绿衫医士拍了拍手上的药草,眯起眼睛,问道:“看什么病?”

  “……头痛,和手上,上个月的旧伤。”

  绿衫医士铺好脉枕,见他呆愣着没动,啧了一声,说道:“站着干什么,过来坐下。”

  沈知意微微惊奇,犹豫片刻,坐了下去。

  绿衫医士眼睛细长,满脸不耐烦,等沈知意坐下,他直愣愣盯着沈知意看,良久,问道:“你是沈知意?”

  沈知意:“……是。”

  认得我?

  可这绿衫人,他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忘了我?”绿衫人指着自己,“我是傅吹愁。”

  沈知意摇了摇头。

  傅吹愁又啧了一声,道:“手拿来。”

  沈知意将手腕伸过去。

  傅吹愁低下头,凑近了,倒抽一口冷气:“你不疼吗?筋脉怎么糟蹋成了这样?”

  傅吹愁这个动作,沈知意似乎影影绰绰想起了什么,眼神不太好……他记得,小时候傅家有个很奇怪的小孩儿,小小年纪就因日夜泡在书房里翻药书,看坏了眼睛。

  过了会儿,傅吹愁收回手,说道:“看来你失忆的传闻是真的,我以为是沈府耍花招,让你避祸想的馊主意。”

  沈知意笑着摇头:“那可是欺君,我们家没那么大的胆子,我确实是记不得了。”

  “还有你的手。”傅吹愁翻白眼道,“怎么?为了入宫当你哥哥的替身,情愿自废武功?”

  “怎会。”沈知意道,“应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不会。”傅吹愁撇嘴道,“这两天手麻吗?”

  “经常。”

  “抖吗?”

  “偶尔。”

  傅吹愁:“嗯,不急,再过几天,就不麻也不抖了。”

  “我也觉得……手腕上的伤快愈合了。我今日是想让你看看我头上的……”

  “过几天手废了,你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傅吹愁打断了他。

  沈知意不再说话,默默收回了手。

  “得亏是遇见我了。”傅吹愁挽起衣袖,说道,“长痛不如短痛,晚治不如早治,不如今天,我们就开始吧。”

  “慢着。”沈知意道,“敢问大人,您医术如何?”

  “反正不治也要废,还不如让我试试。”傅吹愁一本正经道,“你现在,就算想找医术高超的老家伙们,他们也不敢治。”

  沈知意一顿:“是何原因?”

  “自然是你之前欠的。”傅吹愁淡淡道,“你可知,太医院每天派最好的太医到华清宫请脉吗?沈帝君的药方药膳每日都记录在案,既然已经有沈帝君的医案了,谁又会给你医治?给你医治了,这医案算谁的?算沈帝君的?你又没这身份。算你自己的?可宫里并没有一个叫沈知意的人。”

  “原来如此。”沈知意明白了。

  “所以,你只能找我来。”傅吹愁道,“我一向治病不写方,用药没有量,肯定能匀出来一个名额给你,而且我是真心认为,皇上苦心积虑把你从稷山捞回来,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死前起码要把债清了才是。”

  傅吹愁从怀中掏出一块牛皮袋,摊开,取出了三把拇指大的铜刀。

  沈知意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傅吹愁烧着刀,说道:“你不像沈知意……”

  沈知意微微一抖,又听他道:“可也不像沈知行。”

  傅吹愁似在让他保持清醒,嘴不停的说着:“见过皇上了?大婚如何?”

  沈知意想起大婚那日,回身见到班曦的那一瞬,头忽然剧烈疼痛起来,剧痛席卷全身,沈知意浑身冰冷,脸色一白,昏了过去。

  傅吹愁举着刀,惊愣道:“棘手……原来最严重的是脑袋。”

  班曦写了几个字,茶青方进来传报:“陛下,太医院的常太医到了。”

  “烦。”班曦搁下笔。

  “入秋了,陛下昨夜咳了几声。”茶青方说,“陛下之前坠湖留下了病根,天气转寒,应万分小心……”

  班曦无奈一声叹,抓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

  常太医进来问安,例行请了脉,临走时,班曦叫住他:“华清宫去了吗?他人如何?是真忘事还是假装忘事?”

  “臣常去华清宫给帝君请脉。”常太医抬起头,看了茶青方一眼,回道,“帝君无大碍。”

  “哦,无碍。”班曦哼声一笑,挥挥手,常太医告退。

  茶青方递来茶,说道:“作孽太多,他知道自己还不起,才想出这一招。”

  “唉……这人啊。”班曦卷了本书,又无心情看,半晌,扔了书,说道,“叫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也没咋虐,没啥话说。

第6章 知因果

  沈知意这一昏,断断续续昏了一整天。

  他魂似在舟上,顺着无涟漪的水静静前移,水流的前方是压抑的岸,有山有火,还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沉默地站在岸边,注视着他的舟。

  等到了岸边,那黑影露出一张脸,是他自己的脸。那张脸布满了极端的恶,笑着朝他勾了勾手,说道:“既是一体,那便也到我这边来吧!你别忘了,我是替你死的!”

  他挣扎着,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想不起你是谁吗?”跟他长着同一张脸的黑衣人说道,“那便到这边来看一看吧!”

  黑衣人的手像一双钳夹,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按进无波的水中。

  水如他记忆中那般冰冷刺骨,他沉了进去,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雪花飘着,岸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茶白色的锦服,似乎是在等人,只是脸上的表情阴郁着,眉梢眼角压着化不开的戾气。

  他咳嗽了几声,额上泛起汗珠,脸色是不健康的灰白。

  他在雪中立了好久,骂了一声,说道:“那蠢货,怎么还不来,这地方太冷了!”

  “知行哥哥!”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假山那边传来,“你怎么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呢?”

  岸边站着的少年,脸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来。

  他抬起手,广袖遮住了大半张脸,扬声问道:“殿下,带侍卫来了吗?”

  “让他们在园外候着了。”假山那边走来一小女孩儿,锦服玉带,漂亮贵气,周身似有光华紫气罩着,“知行哥哥,不是说好了,今日去探望青方吗?怎么又来这冰湖看景?常太医说,青方的脸伤得很严重……没想到沈知意和青方会在神像前争执起来,虽说是意外,可我怎么看,沈知意都像是故意的。”

  “过来,离近些看。”那穿茶白色衣裳的少年勾了勾手指,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到我身边来。”

  “嗯。”小女孩儿脚步轻快,路过梅树时,还顺手折了枝梅花,去挑少年身后的头发。

  她站在少年的身旁,侧过头看他的反应。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眉头舒展,笑得很温柔,可眼底却闪烁着戏谑的光。

  “殿下,冰湖的景与我,更喜欢哪一个?”

  “那当然是……”年少的储君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她抓起身边少年的手,拉开他遮挡住的腰身,见他身上没有自己送给沈知行的那串红樱珞,顿时一惊,怒道:“沈知意!你敢骗本宫!!”

  茶白衣少年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以为殿下与哥哥情深,毕竟海誓山盟都说了,却不想,殿下也和天底下千万万蠢人一样,分不清我和哥哥。我竟不知,殿下都已情深似海了,还靠我们身上的衣裳和那可笑的璎珞来分辨我与他。”沈知意放肆大笑,满面嘲讽,“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放肆!”年轻的储君大怒,“与我约定今日冰湖相见的,也是你?!”

  “看来你真的认不出啊……”沈知意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近,轻笑道,“那个是你的知行哥哥,怎么?因为我,怀疑起了他吗?哈哈哈哈哈……班曦啊班曦,以后你会一直活在怀疑中,因为从今以后,我还会装成哥哥来戏弄你,怎样,生气吗?”

  “沈知意,你这个恶魔!”

  “我恶魔?知道我为何如此吗?”沈知意凑到储君耳边,轻声说道,“我做的恶事,都是沈知行想做却不敢做的,而我,只是大发慈悲,帮他将这些世人德行不容许的脏事做了而已。”

  “住口!”储君怒道,“休得胡言!”

  “他打娘胎起,就把我的命与运夺了去,你可知为何他从不生病?是因为我替他病!他德行兼备,是因为他那些不好的见不得人的龌龊想法,全都长在了我身上……你那知行哥哥,本就是虚假的,而这天底下,只有我知道他心中的那些阴暗恶毒的念头……”

  “本宫真该让父皇割了你的舌头!”

  “你知他有多妒忌茶青方吗?而我,只是因他的嫉妒,去做了他想做却不可做的事!”沈知意道,“厄运与诅咒,都是我来替他背,殿下,你喜欢他,只是喜欢他的完美,不过……殿下不该自省自己与他的感情,又有多脆多虚假吗?原来殿下的感情,只是一件衣裳,一串璎珞,或者……是对你这样笑。”

  沈知意换了副和善温柔的神情,柔柔笑了起来。

  储君方寸大乱,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松开,本宫今日回宫,一定要向父皇禀明你的所作所为,你亲口承认烧伤青方……”

  沈知意面无表情,一松手,储君脚下一滑,掉入湖中。

  “沈知意!”

  沈知意坏笑着,伸出手:“殿下可要万分小心。”

  储君气恼,抬手抓沈知意的手腕,不料岸上的少年却是一个用力,将她推远了。

  “沈知意!!本宫不会……啊……救命!沈知意,拉本宫上去!”

  “瞧,我说了,你跟他的感情,脆的就像这冰湖的冰。”沈知意悠哉看着她,咳嗽了几声,摊开双手,“殿下运气不是很好,我体弱多病,又不会水,可没办法救殿下,殿下不如试着喊几嗓子,声音大了,你那候在大门外的侍从们,许能听到?”

  “救……救命……”

  “曦儿!”沈知意身后传来一声叫。

  沈知意沉眉,转过头去,只见白衣影一掠而过,跳下冰湖,向越飘越远的储君游去。

  “你倒来得快,竟然没有上当,亏我还做了场戏,费心费力让银红告诉你储君改了见面的时辰……你救她做什么,她连你我都分不清,我换上这身衣裳,她竟然真就把我当作了你。”沈知意蹲在岸边,嘁了一声,须臾,他剧烈咳嗽起来。

  沈知行拉着班曦艰难上岸,顾不上训斥同胞弟弟,抱起班曦向园外跑去。

  怀中的少女恢复了些意识,打着颤,结结巴巴说道:“我……没有认不出……他转过身,我就知道他不是你……”

  “我知道……我知道。”沈知行说道,“你一定要安然无恙……一定要。”

  班曦见他点头,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储君与沈府长公子私下约见,失足落水,一整天了,仍然昏迷不醒,而跳下冰湖救储君的沈府长公子沈知行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高烧不退。

  皇帝心焦不已,一直守在东宫,夜间,储君醒来一次,只说了一句话,便又昏了过去。

  “父皇,与知行无关,是沈知意……”

  皇帝震怒,责令工部尚书沈怀忧带着罪魁祸首,到东宫请罪,跪到储君醒来为止。

  不久之后,沈怀忧与沈知意戴罪入宫,跪在东宫门外。

  一身黑衣的沈知意发着抖,一直咳着,跪了四个多时辰,储君终于清醒。正在此时,沈府来报,说长公子沈知行,病逝了,沈怀忧恸绝,与此同时,跪在一旁的沈知意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再醒来,已是三个月后,前尘皆忘。皇帝罚其跪灵半载,后被流放至稷山清修,不得入京。

  不……不对,哪里不对……

  我……我没死,躺在棺木中的……不是我啊!

  “你不是想去看看她吗?听说她还昏着,和你一样高烧不退。我并非想偷懒,只是,你放心我进宫跪她?拜你英雄救美所赐,我现在浑身疼得很,我可跪不住。你也不怕我去了东宫火上浇油?沈知行,你给个准话,替我去东宫,你是去还是不去?”

  “换了衣服,你就能跟着父亲到东宫探望她,她是死是活,你也第一时间知道,如果她死了,你正巧可以撞死在东宫前,圆了你与她生死相随的誓言……呵,同意了?我就知道。”

  “且慢,把你的红樱珞给我,做戏也要做全套……你不必捏这么紧,乖乖给我!”

  “反正从来都是我替你生病,咳咳咳……实话说,我在府中休养,你去东宫跪青石板,这是最好不过的安排……哼,你要多谢我成全你的美事。”

  这些话越来越缥缈,最后化为神像前的一缕青烟。

  神像旁的禅师被几个孩子围住,他们七嘴八舌问着自己的将来。

  禅师的目光却落在沈府的那对儿双生子身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位公子本该命共生,但因前世德福并不相同,今生运也大相径庭。”

  他看向沈知行,说道:“这位公子是有福之人,但福兮祸之所倚,命格太满,易折,需替人还债,方可守住今后之福。”

  “哦?那你这么说,我是这个祸了?”沈知意道。

  “这位公子,因果相连,前世因,今世果。明为恶果,实为帮人渡劫。你今生所做之事,所伤之人,是替从前的自己消弭因果,而你的因果,亦是你助他人完愿之梯……天地有序,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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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意醒了,他躺在合度殿的旧床榻上,捂着额头缓缓坐起,余痛阵阵,而他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什么都想不起,只知道傅吹愁将他送回合度殿,留下了几包药。

  他起身,见自己的双腕已包扎好,想起傅吹愁离开前交待他:“多动动,越疼越是要动。”

  “唉……”沈知意摇头,“谈何容易?疼的又不是你。”

  他将傅吹愁给治头痛的药草放进小瓦罐中,汲水烧柴,煎煮起来。

  一碗煮好,沈知意尝了一口,愣在原地——药也太苦了!

  怪不得傅吹愁行医多年,还只是个闲散医士。

  “……要不,倒掉吧?”沈知意皱眉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给各位观看者开了上帝视角,大家从今日起,知道了这个沈知意,其实是沈知行。

  可喜可贺,因为大家比女主早知道!!!

  而且早知道好多天呢!

  【本章末尾有个能够区分知行知意的小细节,细心的读者应该能在思考后看出来,这也是后期傅吹愁认定男主是沈知行的原因之一】

第7章 伴君

  这早,班曦忙完政务,问茶青方:“上次朕叫他来,他来了没有?”

  “来了,殿外候了会儿,见陛下忙着处理连海洲的战事,说身子乏了,就回去了。”

  “……”班曦不是很高兴,“到了昭阳宫,也这般放肆?”

  “本性难改。”茶青方道。

  班曦道:“再去叫他来,朕就不信……”

  “陛下!!”殿外来报,言语中尽是喜气,“苏向玉大人回来了!”

  “向玉到了?!”班曦喜不自禁,从椅子上弹起来,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她到哪了?!”。

  “已过乾元殿!”来报者刚说完,就听一声“姐姐”,脆生生的,满是精气神,令人心旷神怡。

  只见一双十少女,身材纤长,披大红披风,神采飞扬大步走来,两两跨过台阶,笑盈盈在班曦身前一跪,行了个军礼。

  “臣苏向玉,恭贺……”

  “哈,快起来。”班曦打断了她,把她拽了起来,“怎么现在才到?”

  “陛下大婚前,我就到朔州了,可惜船坏了,加上大雨,我在临都待了整整三日,可把我急坏了。”苏向玉拉着班曦的手说完,回头看了眼茶青方,弯起眼睛,问候了一声,“青方哥别来无恙?我瞧着你气色不错。”

  “不要打趣青方。”班曦轻轻拍了拍苏向玉的手,说道,“朕这次要你卸任回京,是有重任要交给你。”

  苏向玉圆圆的眼睛睁着,故意大着舌头,说道:“不好不好,恐怕不是什么好差事……”

  “胡闹。”班曦扔开她的手,坐了回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来,让朕先看看你在崖州有没有受苦。”

  “苦死了,陛下交给我的都是些什么兵啊……”苏向玉借机诉苦。

  班曦递了个眼色,茶青方端来点心和茶。

  苏向玉抓起点心,一口一个,堵住了诉苦的嘴。

  苏向玉出身将门,父亲是先皇后父族那端的兄长,先皇后去得早,先帝怕班曦孤单,便召了苏向玉入宫陪伴。

  二人一起开蒙,一起读书,一直到苏向玉十五岁,才因父母调职而离京。长至十八,领了军职,在崖州操练水兵。

  “总而言之,我是半点福都没享……”她咽了嘴里的点心,袖子一蹭下巴,问道,“姐姐呢?怎么突然就大婚了?”

  “何为突然?”班曦斜她一眼。

  苏向玉:“……呃,我是说,为什么突然和沈知意大婚了?他不是老早就滚到稷山去了吗?”

  立在一旁的茶青方轻笑一声。

  苏向玉:“青方哥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他人在稷山野生野长,姐姐为何把他召回来大婚啊!”

  班曦一笑,亲自拿出婚旨,拿给苏向玉看:“给朕看仔细了,这婚旨上,是你的哪位哥哥。”

  苏向玉速速浏览,见沈知行的名字,愣了一愣,本就圆的眼睛张到了极致,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她半张着嘴,好半晌,说道:“原来传闻不假,一路走来,连百姓都在议论姐姐立的帝君,还给他叫替身帝君……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可是姐姐,我不明白,你既要给知行哥名分,那给了便是,何必接沈知意回来,你接他回来,不就是把知行哥享受不到的福,全都给了他吗?”

  茶青方轻声一咳。

  苏向玉转向他:“青方哥也是,为何不劝劝姐姐?”

  茶青方摇摇头,小声道:“别说了。”

  苏向玉:“我……”

  她人耿直,有话憋不出,又看向班曦,说道:“我不懂,以后怎么办呢,陛下以后,难道还要让他代替知行哥,育养储君吗?”

  茶青方手一抖,背在了身后。

  班曦没有说话,静了好久,班曦说:“登基前,我发过誓,无论如何,我都想再见他一面,哪怕要借沈知意才能如愿,我也愿意。我许诺过……”

  “……我不懂。”苏向玉重复着这三个字。

  “帝王也有不舍放手的感情。”她说,“我许诺过,并非给他,而是给我自己三年时间,让我把欠他的承诺给他,这之后,我会忘了他,立新君择储君。长大后的班曦总要给儿时的班曦留一点时间,让她完成心愿。”

  苏向玉追问:“那……三年后呢?姐姐会如何处置沈知意?”

  “他若改正向善,赎清罪孽,朕便放他一命,送他回稷山。”班曦道,“若依然是从前那副样子……那就由不得他了。”

  苏向玉眉头一耸,忧愁道:“可姐姐如果……”

  班曦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个眼神扫去,道:“如果什么?”

  苏向玉自知失言,连忙咬住自己的舌头,低下头去。

  如果,三年后,陛下不舍得这个替身了,那该怎么办?

  她没有问出来,但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茶青方默然立在一旁,嘴角微微一抽。

  “还是说正事吧,你也知朕有心改制,打开瞧瞧。”班曦换了副口吻,翻出一张委任书,递给苏向玉,“朕这次叫你回来,是有个打算。这些年,先帝在海防上下了大功夫,京城这边反而松懈了,朕监国时就察觉京中不似前些年省心,又是风又是雨的,朕推个新政竟似死水推舟,沉得很……”

  “督察司?督察使?”苏向玉捏着委任书,惊道。

  班曦拿出一块金牌,说道:“苏向玉,朕把刀给了你,上至帝君,下至京九品官员,皆可查办。”

  苏向玉跪下拱手一礼,应下,只是神色复杂,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班曦垂眼看着,手指敲着金麒麟扶手,等了等,道:“起来吧,今晚留下来陪朕用晚膳。青方,去传,记得,向玉喜辣。”

  茶青方离去。

  苏向玉换了副笑脸,又一口一个姐姐叫了起来:“三年之后,姐姐不得给青方一个交代?”

  班曦愣了一愣,笑了一声,端起茶吹着。

  茶青方在殿门外驻足。

  苏向玉见她不应,知自己多嘴,连忙叹息道:“唉,青方哥哥才兼文武,却遭奸人暗害,有时我真是恨天不公……”

  茶青方抽了口气,无声离去。

  班曦捧着茶,好半晌,说道:“倒也不是脸的问题,说来感慨,朕已经忘了青方长什么样子了,他虽亦是朕的书伴,但朝夕相处,若有情,朕又怎会直到今日还惦念着知行。”

  话说到这份上,苏向玉心里已明明白白。

  “不去见见那位?”班曦抬眼道。

  “谁?沈知意?”苏向玉道,“晚膳不就见到了……”

  见班曦笑了一下,苏向玉顿了顿,问道:“晚膳不叫他吗?”

  “碍眼。”班曦说。

  苏向玉这回是真的不明白了:“诶?那是我听错了?我甫一进京就听街头巷尾皆在传姐姐在大婚那日亲手喂帝君吃莲酥……”

  相处和睦,浓情蜜意的。

  她这么一提,班曦想起那日沈知意冲她笑那一下,烦躁一阵后,她叫道:“去华清宫,请帝君来,另外,把朕说的话一字一字说给他听,他要还敢穿着深色衣裳来见朕,就让尚衣局停供帝君衣饰,从此以后,他爱怎么穿怎么穿,不合规矩就别来见朕。”

  苏向玉无言,满心想说不敢说的话。

  门外宫侍应下,匆匆到华清宫传话。

  沈知意正拿着筷子夹石子,就听合度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他放下筷子,扬了扬眉。

  又来。

  果然,华清宫的来人请他更衣面圣。

  衣裳不是黛色就是绀青色,他蹙着眉穿上,听宫侍嘱咐他,待会儿用晚膳的规矩。

  沈知意却暗暗想,见了班曦,他一定要问一问她的用意。

  这个皇帝做的事,没有一件不让他奇怪的。

  若是真的有意让他入宫受辱,或是清还从前犯下的罪孽,明着把罪状一条条说了,让他入昭狱,他都认。

  堂堂一九五之尊,不至于用这种小家子气的手段折辱他吧?惠帝把秦帝君扔到全是宫女的合度殿试忠,因而落下了个荒唐名。

  以他现有的印象来看,班曦双目清明,谈吐也正常,她不像是会效仿荒唐之君的皇帝。

  虽说,执意立一个逝世多年的人做帝君有些……执拗,但她并非无理取闹没有胸襟的昏帝。

  他一定要问问她的意思。

  今日班曦在长汀里设“家宴”给苏向玉接风洗尘。全都穿戴妥当后,沈知意被宫人们推赶着来长汀里赴宴,人至回廊,还未走几步,就见一宫侍小步飞奔而来,截住队伍,说道:“皇上说了,请……帝君回去。”

  沈知意愣了愣,抬起头,隔着几道回廊,只见班曦远远看着他,脸色阴沉,似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站在沈知意身旁的朱砂答了声喏,转了个身,冷声道:“帝君,请回吧。”

  沈知意略微一思索,出声问那前来通报的宫侍:“可是我哪处不得体,惹皇上不高兴了?”

  朱砂捏紧了手,皱起眉头,紧张看了宫侍一眼。

  那宫侍鼻观口口观心,垂着眼回答:“皇上说了,不想看到您,您请回吧。另外,皇上有令,您以后不得再用沈帝君的衣裳物件。”

  原来如此。

  朱砂与宫侍的一来一去,沈知意看在眼里,顿了顿,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到了御花园外,沈知意自觉脱了衣裳,甚至把发饰都拆了,还给朱砂。

  他心中有疑,只是,尚且不能说,也不知与谁说。

  长汀里这边,等看不到沈知意后,苏向玉才坐了下来,说道:“多年不见,沈知意……似是比我记忆中的要安分不少。”

  班曦:“安分?今日你也听见,也看见了。朕都那样说了,他还敢明目张胆来朕面前放肆!”

  苏向玉哀叹一声:“都是何苦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没虐,不是很开心。

第8章 咫尺颜

  那混蛋庸医开的药,沈知意喝不下去了。

  这月初五,沈知意终于等到了傅吹愁当值,他坐下后,开口便是:“你从医几年了?”

  “我五岁就可给人抓方了……”傅吹愁吹嘘道。

  沈知意暗想,果然不可靠。

  “你感觉如何?头还疼吗?用了我的神药,是不是好多了?”

  “……它本来也疼不了几次。”沈知意说道。

  “手拿来。”傅吹愁放好脉枕,拈起他的手,先看了手腕处的伤,“愈合的不错。”

  “只是……”沈知意说,“手上却没有多大力气了。”

  “你当我神医啊?断掉的筋脉接好后灵活如初?”傅吹愁一脸嫌弃道,“虽说伤口也不是很深,筋脉伤的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严重,但肯定会留下病根,所以我让你平时多活动活动,不要怕疼……”

  沈知意愣了会儿,说道:“看来我要感谢那位侍卫了。”

  傅吹愁皱着眉搭了他的脉,许久,收回手气道:“你没好好喝我给你开的药?”

  “这也能诊出?”沈知意大吃一惊。

  “废话,你脉象都告诉我了。”傅吹愁道,“你若是好好服药,定不是这死气沉沉的脉象。你这脉象和上次又有什么区别?”

  “我手没那么疼了,头也不痛了。”沈知意摸着自己的手腕,轻轻说道,“就停了。”

  傅吹愁怒拍石桌,抓起沈知意的衣领,说道:“看清楚,老子是医士!未来会名留青史的名医,敢不遵医嘱,你是嫌命长吗?!我不管你要不要死,总之老子给你面子给你开方,你就要给老子好好喝!”

  沈知意惊诧于这个年轻男人的爆脾气,顿了顿,他说:“你……药,太苦了。”

  “苦?”傅吹愁惊疑。

  他掐指一回想,自己给他开的药,没有一味是特别苦的。

  “这么娇气??”傅吹愁脱口而出,过后,又是一愣。

  按理说……不应该。沈知意常年食药,怎会觉得这种药苦到咽不下去呢?难道……

  “把你手伸过来,再让我看看。”傅吹愁恢复了平静,掀起衣摆坐了下来。

  沈知意把手递了过去。

  探完一个,又探另一个。

  沈知意:“又怎么了?”

  如果他是那个从未生过病喝过药的沈知行,底子应该不差,也不会是久病之人的脉象。

  可傅吹愁探了之后,又拿不准了:“脉象也差,身子底子也差……难道不是?”

  沈知意:“嗯?”

  傅吹愁:“罢了,反正与我无关。我呢,眼里见不得病人,你若有病,找我医治,那便听我的嘱咐,明白否?”

  “否。”沈知意笑了笑。

  傅吹愁:“谁跟你玩笑!等你疼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你别以为我吓唬你,你底子差极了,尤其是这个脑袋,来阵风就够你喝一壶的……”

  沈知意笑了出来。

  可能是觉得他说话有意思。

  傅吹愁:“……讲不通。”

  他提起笔,又写了张方子,说道:“怕苦就吃点蜜饯,药无论如何都给我按时喝。”

  “你一般,何时当值?”

  “七天轮值,偶尔会与其他医士换值,这个地方女医士来得更多一些,但因为事杂,不是什么好差事,被我捡了漏……”

  “我看你除了药开得苦,医术倒是不差,我那天只喝了半碗,就不再头痛……”沈知意在傅吹愁瞪眼的时候,继续慢悠悠问,“听你说的话,我们应该是同龄人,按理说,与你同龄的早已在上院挂牌,你为何还只是这西九宫看疑难杂症的医士?”

  傅吹愁:“我路子不一样,我要走的路与萧成时期的开颅名施雪王妃相同,那些上院只会用药草针灸的正统们不懂。”

  傅吹愁又给他攒了些药草:“活血化瘀,看在我济世名医的面子上,你可千万要按时服用。”

  “可。”沈知意点头。

  “还有……我看你这手,其实恢复的也不如我预测的那般好,练习归练习,但要量力而行。”

  “……哦,对了。”沈知意说道,“提一桶水不成,半桶水总可以吧?”

  “……啊?”傅吹愁真的要愁死自己了,“你什么意思?”

  他万万没想到,沈知意是要自己干活的。

  沈知意与他解释了之后,傅吹愁整个人犹如坏掉了一般,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煎药也?”

  “我自己。”沈知意说,“所以,我才说,不疼了就不必服用了,太繁琐。”

  “那你平日吃茶……”

  沈知意摇头:“一日二餐,是个叫半荷的宫女负责送。”

  “什么??那不是说,你吃的和她们一样?”

  “大约是。”

  傅吹愁惊异过后,说道:“我以为我听到的都是她们的胡言乱语……没想到是真的,这就惨了,恐怕你以后的日子还要更苦些。”

  “怎讲?”沈知意请教他。

  “这宫里的人,都没心没神,就像墙头草,大家都听风办事。原本你就是替身,没名没分,但我以为,她对你也就是冷宫安置罢了,却没想到,身边连个帮你做事的人都没有,和粗使宫女一样的吃穿用度……”

  说到这里,傅吹愁跑了个神。

  他才发现,沈知意身上穿的,明显是粗布旧衣。

  “……”

  傅吹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是吧??”

  皇上再恨沈知意,也不会让他这副打扮在宫里待着。这里是昭阳宫,就是粗使宫女也不穿粗布衣,而沈知意这身……皇帝脸面不要了?

  傅吹愁不能理解。

  他满心疑问,最后,化为一句:“我真是不懂,真的不懂……君心太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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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五一早,茶青方领了皇帝的密令,出宫办事。临走前,他交待好代他侍奉皇上的宫侍,又亲自到华清宫找来朱砂,吩咐了几句。

  “今日初五,皇上这些天也消了气,今晚可能会宣他入殿,拜托你照看了。”

  朱砂道:“奴婢定不会让皇上对沈知意那恶徒心生好感!”

  “皇上的意思,是要留他三年。”茶青方道,“但你我知道,夜长梦多,半年内,我就要他死,而且要让皇上对他毫无留恋,最好一方石碑都不赏他!”

  朱砂眼中翻腾着恨意,直言:“他多活一天奴婢便多一天不得安宁!”

  “皇上因知行的缘故,对他还有期许……”茶青方轻吐一口气,说道,“其实,只要我想,他今日就能死,但这太便宜他了,我要他在皇上面前原形毕露,我要让他死得,全天下人都唾弃,遗臭万年。”

  朱砂横眉一礼:“茶大人必能得偿所愿。”

  班曦这几日心情舒爽。

  前朝诸事皆按她的计划有序进行,万事跑不出她手掌心,且苏尚玉的差事也进展很好,兵部尚书也给她荐了些可用的良才。

  前朝一顺,班曦想起沈知意,也没那么烦躁。

  写了几个字,活动了动手,班曦道:“叫他来。”

  好心情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

  班曦叫来宫侍:“遣人去华清宫问问,那恶霸又在耍脾气?”

  宫侍应了声,走到门口,又满脸是戏地折返回来,一脸纠结道:“陛下……沈帝君说,衣冠不整,不敢面圣。”

  “他不是放肆惯了吗?”班曦挥挥手,“朕今日心情好,准他放肆,要他快些来见朕!”

  不久之后,沈知意到了,朱砂紧紧跟着。

  “过来。”班曦头也不抬,说道,“写几个字,朕看看。”

  沈知意眼前一亮,仔细挽好了袖边。

  “写什么?”他看向班曦。

  “随你。”班曦放下笔,拿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扬手泼了茶,扔给旁边的朱砂,“长沁呢?青方不在,他就是这么给朕当差的?叫长沁换新的来。”

  朱砂一愣,摸了摸茶杯口,知是茶凉未换,连忙退出去。

  沈知意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班字。

  班曦哼了一声,嘴角一撇,笑道:“你倒是胆大。”

  沈知意愣住。

  他怎么,提起笔,就着魔似的想要写她的名字?

  班曦:“这字还是没长进,虚得很。”

  沈知意因体弱多病,打小就写不好字,不是虚就是抖。

  沈知意拧眉看着自己写的班字,良久,颇是不满地又写了一遍。

  班曦抬眼看向沈知意,心想,他要一直这样安安静静的,倒也不错。

  只是……他还真的穿着一身洗发白的布衣来见她了。

  “手怎么了?”等看向他的手,班曦微微一顿,拽过他的手,翻过来,只见她手腕上有一道弯月似的深红疤痕。

  沈知意微微睁大了眼睛,木愣愣看着班曦。

  “陛下……不知道吗?”

  班曦:“朕问你手怎么伤到了?”

  “茶青方……”沈知意开口道,“陛下要人废了我双手。”

  班曦惊愕,又狠狠皱起眉,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入宫前就……”

  “陛下。”代替茶青方的宫侍长沁捧着茶送上。

  班曦挑了挑眉,表情平静了许多,她半垂着眼,伸手拿来茶,思索着。

  俄顷,她点了点头,问道:“可养好了?”

  沈知意回答:“能提笔也能用筷子了。”

  班曦表情微妙,若有所思道:“嗯,知道了。”

  沈知意是什么人?他阴险又狡诈,满腹歪点子,巧舌如簧,最会挑拨离间。稚气未脱时,最喜用那张良善的脸骗人。

  班曦喝茶时,抬眼瞧见朱砂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心下有了数。

  “长沁。”班曦说,“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

  班曦:“带帝君去沐浴。朱砂,你留下,研墨。”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个铁直女,后宫全交给了她目前非常信任的绿茶茶,她就跟电视剧里那些铁头皇帝一样,后宫诸事,闹大了闹到她眼前了,才会厌烦地坐下来判一判。所以叫她铁憨憨也没错,这方面大家可以尽情骂她蠢直女。

  女主是班延历史上著名的铁皇,前朝政务处理的很好,属于为班延中兴做出巨大贡献的皇帝。

  然而后宫真的很狗。后世对她的评价也是两面的,嘲笑的点一般集中在她明着搞替身帝君这方面,因为太狗太low了(我没讽刺她23333)

  此外,如果翻开六合的历史书,找到宣帝(就是本文女主班曦),会发现相关介绍中占绝大篇幅的都是真假替身的猜谜。

  尽管元鼎三年,班曦就已昭告天下,大胆承认自己以前眼瞎没认出正牌正宫,公布了真相,但仍然有野史认为,活着的肯定是沈知意(野史害人)。

  另外,还有个成就,到了封同时期(就是《正史二三行》那本所在朝代,老读者知道),民间流传的前朝皇家yan史中,最受欢迎的就是班曦跟她这个帝君的本子。主要满足了后世一群变态爱好者的兴奋点(?)

  当然,这也是我选择他俩开文的理由。

  我脑补的平权系列有传奇的也有狗血的,之前完结的那些一直是在往正剧加点传奇色彩上写,但这次因为他俩天天在我大脑里叫嚣着要出去,实在忍不住了,我就寻思把这一对儿狗血皇家夫妇拎出来给大家看看,我知道小众,但耐不住想写。

  平权系列我设定的大约是:第一朝,萧成,乱但传奇,帝王将相多为正面形象。第二朝班延,又被称为脏延,皇家各种奇葩狗血事一堆。看过《断案》的应该就知道,《断案》还算班延中比较平稳的一个,也还是发生了巫蛊、换太子、绿帽子、替身、权臣戏天下,吃人这种令人无法相信的狗血事情……

  这本《替身》也发生在班延时期,这个皇帝真的算这个朝代不奇葩的一个了,起码不昏(我是说前朝政治上)

  以及文中男主提到的惠帝,虽然谥号为惠,但其实是有讽刺她的意思。她的帝君叫秦渡,是她第一次夺权失败后流落江湖结识的野医,这位皇帝性情有缺陷,思维偏奇葩,后来时运到了复位后,以虐待帝君为乐(而且前朝政治上也是个奇葩乱来的主)

  今天絮絮叨叨讲了好多边角设定,总之大家看吧。这本真的不走正剧逻辑,就是突出狗血和胡来,以及贯彻虐男主主线。小众口味,能接受的跟着看个乐,看生气了就骂骂绿茶发泄发泄~

第9章 影随我身

  班曦留下朱砂,实则为了问她沈知意手上的伤。

  “可是他自己做的?”班曦问道。

  朱砂早已想好了说辞,道:“奴婢不敢隐瞒,奴婢并未发现他如何做的,后来注意时,已经……”

  班曦眉头深皱,不解道:“他为何做这种事?是想做给朕看吗?”

  朱砂:“奴婢不敢妄加揣测,沈……帝君似对宫中的规矩颇为不满,更是嫌茶大人立的后宫规矩拘着了他。”

  “哦……嫌青方管得严了。”班曦深叹口气,“也是,他俩少时就不对付。沈知意,呵……惯会用这种伎俩。十年前就是演苦肉计,十年后也没长进。真以为朕还如之前那般好骗?以前不过是看在知行的面子上,对他有几分耐心,如今他以为他能骗到谁?竟然还与从前一样,走到哪里,就要离间人心,以此为乐!”

  朱砂跟着一起愤慨。

  是,如果说从前的话,最有理由恨他的,就是朱砂。

  班曦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对朱砂说道:“他想靠这点拙劣的小伎俩,骗骗朕的同情心,再一石二鸟,离间朕与青方。青方自小就跟随朕,青方为人,朕岂会不知?倒是沈知意,竟然还以为朕会因知行继续甘心被他骗……”

  班曦深深吸了口气,把自己气笑了:“入宫前就伤了……他是在暗示青方断他手脚了吗?若是如此,青方何必搜肠刮肚把那什么规锁扒拉出来给他戴上?岂不是多此一举!”

  朱砂松了口气。

  班曦又道:“胡话张口就来,他可知自己是在欺君??朕看那伤,分明是这几日的新伤,那刀口都还未完全结痂,拿新伤骗朕说是入宫前被青方所伤?好个沈知意,把朕当傻子骗啊!”

  她越说越生气,摔了茶杯,道:“这戏可真会演,十年了,朕以为这十年稷山清修能磨磨他这性子,没想到他竟还未玩腻。”

  朱砂手绞着绢子,表情痛苦,身体也发起了抖。

  班曦见状,沉下声问她:“可是不舒服?”

  “回陛下,奴婢无事,老毛病了,到了夜间,奴婢身上的旧伤就会疼痛起来,忍一忍就过了……”

  这倒不是朱砂胡说,她身上的旧伤确实会疼,只是今日发作的时机刚刚好。

  班曦想起第一次见朱砂时的情景。那日她到沈府找知行,心血来潮玩起了捉迷藏,说要让沈知行找她,结果误打误撞看见了被沈知意锁在柴房的朱砂,她推开门,躲进去,一转身,就见柴垛下躺着个血人,薄薄一层,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堵着嘴,泪和着血从她脸上滑下来,滴在地上。

  班曦吓的连做三天噩梦,先帝知道后,责骂了沈怀忧教子无方。沈怀忧本要重罚沈知意,府医却来报,二公子病重,昏过去了。

  不得已,沈怀忧只得罚沈知意病好后抄写《德笃》,禁足半月。

  然而班曦知道,罚沈知意抄写的《德笃》,是知行帮忙交差的。

  那时,班曦问沈知行:“你为何要帮他?你每日功课那么多,还要习骑射,哪里有空给他抄这些?”

  “殿下不知,他若被逼急了,会想别的法子来折腾府役,小事上顺着他,是为了让他不惹大祸。”沈知行忧愁道,“父亲虽气他不成器,却还是心软,父亲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娘走得早,知意又多灾多病,平安长大已是不易,只要不惹大祸,便由他去吧。”

  “可他那种人,今日因药烫了舌头虐打府仆,明日因被窗外的鸟扰了午休就捉住鸟捆在树上连树一起烧掉,往后,他要是觉得家里住着不舒服了,是不是要烧了整个沈府啊?”

  沈知意摇了摇头,只说:“我在,会管束着他的。”

  班曦回想起了这些事,心情阴郁了不少,移驾承明殿的路上,只觉这秋风一吹,更使人愁。

  “他的确无心无肝。”班曦自言自语道。

  我这又是图什么呢?他又不是知行,他一辈子都成不了沈知行。

  班曦更了衣,走进内殿,满腹忧虑,抬头见刚刚沐浴完毕的沈知意,头发微润,发带松垮系在脑后,摇摇欲坠。

  他呆呆站在书架前,望着架子上的书,他那张令她魂牵梦绕数年,思念过无数次的脸,一半沉在影中,一半映着光。

  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他,班曦的心,突然平静了。

  班曦更加犹豫了起来。

  算了,留下他吧,仅剩这么一缕念想了,她不能给断了。

  就如沈知行说过的,只要沈知意不闯大祸,不做十恶不赦的事,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欺君,哪怕是今日这种有意无意挑拨离间她与亲信的事情,她也会依在沈知行的面子上,当作未发生过。

  只要他不做十恶不赦之事。

  只要他不用沈知行的脸,去做令她恶心的事。

  她都可以留着他,留着他……做个念想。

  如若可能,三年后,她或许会念着这投射到他身上的虚假情义,让他留在宫中。

  她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却能因他,屡屡开恩,改变主意。

  她儿时读《明镜鉴》,最厌烦的就是那些优柔寡断,一日三变的国君,可她如今,面对沈知意这个替身,何不是一日多变?

  多卑微,多卑微啊!

  班曦背着手,海蓝宝串珠哒哒响着。

  沈知意回神,向她看来,似是微微愣了愣,又出了神。

  班曦:“哪本书,让你这么有兴致?”

  沈知意猛地一惊,目光转醒,微微一笑,说道:“只是在看陛下的寝宫里,都放了些什么书。”

  “怎么,要投朕所好?”

  沈知意这一笑,神情灵动了许多,连眼眸流转也比之前有了些许韵味。

  “投君所好,是臣侍的本分。”

  “今日倒还能说几句人话来。”班曦身后那串珠子不再响动,她放松了许多,说道,“怎么,不给朕脸色看了?”

  “因为某件事,印证了我的猜测。”沈知意面带微笑轻声说道,“我所受一切苦楚,都与陛下无关。”

  “你要真这么想就好了。”班曦无不讽刺道,“沈府的二公子,见了一定要远离,不然,若是运气不好,正巧在他心情不好时,被他看见了,他就会恨上你,把你视作他痛苦的原因。”

  “……有吗?”沈知意愣了愣,摇头道,“我记不起了……若是有,容我对之前打扰到的人,说句对不起。”

  班曦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目光发冷:“沈知意,你真的令朕……刮目相看。朕问你,你如实回答,你手上的伤,从何而来,是谁伤的,何时伤的?”

  再给他一次机会。

  “……”沈知意想了想,一时难以回答。

  “入宫之前,茶青方……”沈知意道,“也不是他。是他为皇上考虑,授意侍卫,废了我的武功。”

  班曦眉微微一动。

  “不是你自己吗?”

  沈知意摇头,无奈笑道:“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更何况,我不敢欺君。”

  “好。”班曦似是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好,好,很好。

  他天生会说谎,会演戏,他以为自己仍是十年前的少女,可以轻易被他蒙骗。

  他能微笑着欺君,并否认自己犯下的一切罪孽。

  他是条蛇。

  青方说得对,她可以让他做沈知行的替身,给他帝君的荣光,却不能让他成为枕边人。

  班曦面色阴冷,扬声叫道:“长沁。”

  小宫侍碎步而入:“陛下。”

  “送他回华清宫。”班曦说,“禁足半月,罚抄……《德笃》,六十遍。”

  沈知意笑了。

  他轻轻说道:“原来陛下不知臣不住华清宫。”

  班曦面无表情:“不要在朕面前阴阳怪气,朕最恨的,就是你这副神情这种语气与朕说话!”

  沈知意那时笑他分不清他与知行时,就是这样轻飘飘的口吻。

  沈知意轻声道:“班曦,你的华清宫是给他住的,我从未在华清宫宿过一晚,你……不知道吗?”

  班曦,你不知道吗?你与沈知行,根本不似你们想得那般情深,你甚至分不出我与他。

  班曦,你不知道吗?我是我,他是他,你想用我来代替他,荒唐吗?

  荒唐吗?

  “放肆!”班曦勃然大怒,像孩子似的,怒气从眼中喷薄而出,沁出了眼泪,“你敢在朕面前直呼朕的名讳,还敢胡言乱语,你以为朕还是那个随便被你骗被你嘲讽的储君吗?!可笑,可笑……朱砂!朱砂!!”

  朱砂速速入内:“陛下。”

  “他不是说自己不配住华清宫吗?”班曦道,“好得很,你不说,朕还从未想过!那你不要住了,朱砂,南德殿含凉殿随他挑,他爱住哪住哪!”

  沈知意惊愣之后,轻声道:“我并非是嘲讽之意……”

  班曦摔了玉杯,咬牙切齿道:“是,你说得对,那华清宫是给知行住的,而你,只配冷宫!”

  等人离殿,班曦说道:“手断了也要给朕抄!把那些年知行替你背的那些罚,都给朕还回来!”

  “你不是要离间朕和青方吗?青方被你毁了脸,怕冒犯朕,无论冬夏寒暑,哪怕疼到发抖都不愿摘那面具,沈知意!你还想让他如何?!长沁!青方立的宫规不是让你们摆着看的,给朕罚!罚到他不敢再兴风作浪为止!”

  沈知意停下脚步,蹙眉回头。

  记忆里,皇上……并非这种暴躁易怒的性格。

  是她变了,还是他……真的惹怒了她?

  可他说了什么?

  “请吧。”朱砂微微一欠身,笑道,“恭喜二公子,这次,是真的有冷宫可住了。”

  “皇上……一直是这样吗?”

  “皇上好得很。”朱砂说,“只不过,二公子没那本事,让皇上像对大公子一样对您。二公子,请吧,宫规刑罚和誊抄《德笃》,奴婢会看着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一样一样做完,这回,可没有大公子代您受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性格就得靠温柔滴沈知行来包裹,没了,戳到痛处就爆了。

  老话重复:要骂骂绿茶茶!!!骂女主憨憨也行!

  PS:再次强调,文章名字叫《替身帝君》,不叫《明君班曦传》,班曦在朝政上很合格,但不需要我写出来吧?班曦信绿茶□□和班曦是昏君之间没有逻辑关联。绿茶□□没有兵权,班曦手握兵权,十分厉害的中央集权,所以别喷,你怎么喷,我都有理由解释。

  此外,这篇文重点在写虐男主,且我标明了狗血,也就是说,我这篇文就是写古早垃圾狗血文,对,垃圾文,别用精品的标准要求我,问就是:我本来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虐男主爱好写的,谢谢。

第10章 天凉好个秋

  班曦胸口疼。

  她憋了一团火,又迷茫,又很厌烦这样不似帝王的自己。

  很小的时候,她读不好书,坐不住板凳,父皇请的帝师布置的功课她做不好,就会掉眼泪。

  次数多了,父皇急了,便骂她,你将来是要成大统的!你唯唯诺诺,遇事就哭鼻子,还有没有个帝王样?!

  这话虽只说过一次,却深深伤到了她。

  她母后去得早,被父皇责骂,却没有母后的安慰,班曦的性子便一路僵硬别扭了下去。

  她不能让父皇失望,她需要快快长大,摔打硬自己的翅膀,让自己能像个帝王一样,坐在乾元殿最高处的那把金麒麟椅,镇住她的四海十三州。

  朝政上,她越走越坚毅。

  可唯独她身侧应该站着的人,她没有主意,也无法看到以后。

  年少时的某天,父皇让她监国,她因多说了话,心思被她的大臣们知晓,未能做到完美,下朝后焦虑忐忑,心一只忽上忽下,连呼吸都不顺畅。

  就是这时,沈知行白鹤一样,飘然出现在她眼前,笑容似温柔又明媚的晨光。

  “殿下,早。”

  那一刻,班曦心跳恢复了正常,安稳又平静。

  她所有的焦躁难安统统被他的笑容融化。

  也是那个时候,班曦知道,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沈知行了。

  他是守护她那颗脆弱心脏的天神,是她安放自己所有任性、童真和真正快乐的净土。

  沈知行……无可替代。

  沈知行病逝前,班曦其实根本不在乎沈知意,尽管他作恶多端,他放肆狂妄。但她无所谓这些,她不似茶青方,对沈知意有着刻骨的仇恨,再冷漠些讲,她甚至根本无所谓茶青方与沈知意的生死。

  可等沈知行病逝后,班曦就恨上了沈知意,她甚至认为自己体会到了茶青方的恨。

  “因为他,全是因为他。”

  “祸害,是祸害!”

  可尽管如此,她仍然一意孤行,下旨令沈知意入宫做替。

  她不怕自己被全天下的百姓议论,第一次在群臣反对时,仍然宣了旨,立了个鬼帝君,再接个品性低劣的替身回宫。

  她做错了吗?

  她到底有没有做错?

  三年后,她能否狠下心,与他彻底告别?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如此纠结!

  班曦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心情更加焦躁。

  好不容易入梦,梦里云雾缭绕,她与少年站在水边,撑着伞,在雨中欣赏着夜景。

  年少时,她同沈知行有许许多多的约定。

  “我在《四海图鉴》中读到一则,天清月明的秋季,乘船出海,会在海中央看到月下嬉戏的鲸,鲸的鳍像翅膀,会高高飞出海面,如同奔月……”白衣少年说道。

  “等我以后也有了储君,我就把国事交给储君,与知行哥哥一起去东海,赏海蓝月明时,会飞的鲸……”

  “那就约好了。”白衣少年说道,“储君监国,起码要十三岁……嗯,这么想来,只能和殿下约定二十年后了。”

  他伸出了手。

  班曦笑着把手递过去,二人十指轻轻相扣。

  沈知行拉近她,额头抵着额头。

  “约好了,不要食言。”沈知行轻声说道。

  雨声更大了。

  班曦心猛一跳,再回神时,眼前的沈知行笑容不见了,他微蹙着眉头,一脸哀愁,白衣沾血,他的手腕上多了个血洞,血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手。

  班曦挣开手,惊恐后退。

  似有皮肉裂开的声音,班曦低头一看,身上的白衣渐渐血红,又从红变成了黑。

  “沈……”

  沈知意吗?

  你到底是谁?

  “你连我和我哥哥都分不清吗?”身旁的冰湖中,冒出一个黑衣人,阴森森笑着,他慢慢抬起手,指着岸边立在血泊中的血衣人,“班曦,他是谁,你认不出吗?我欠的债是我自己的因果,可我替他背的伤痛病苦,他要好好的还我。他背上了我的债,你便认不出了吗?”

  “你认不出他是谁吗?”

  班曦惊慌中,脚下一滑,从梦中惊醒。

  她捂着痛到要炸裂的头,大口大口的呼吸。

  心敲击着胸膛,她大睁着眼睛,茫然发抖着。

  下雨了。

  原来,是真的下雨了。

  刚刚的梦渐渐淡去,她只记得梦中,她的身侧,立着一个浑身染血的人。

  “青方……长沁,长沁!!”班曦叫道。

  “陛下!”小宫侍捂着灯,快步走进寝宫。

  “几时了?”

  “子时二刻。”小宫侍回道。

  “沈知意去哪了?!”

  长沁一呆,为难道:“这,奴才也不知……临走时,皇上吩咐不让回华清宫那边,想来今晚不是歇在南德废殿,就是歇在含凉殿……”

  “去,把朱砂叫来。”

  长沁应了声,刚要告退,又见皇帝穿上鞋,说道:“不必了,朕自己去。”

  长沁懵了神,好久才哎呦一声反应过来,喝来外殿守夜的宫人给班曦穿衣。

  班曦抓起短披风随意一裹,匆匆往殿外赶。

  长沁跟到殿外,又拍了脑袋,叫了一声糟了,连忙接过伞,追着班曦替她撑着。

  “你走开!”班曦抓过伞,说道,“让他们不必跟着,都给朕回去!”

  长沁连忙甩了甩袖子,喝住匆匆随行而来的宫侍们。

  “问到了没?在哪?!”班曦有些急躁。

  长沁打听了,匆匆跑来回道:“陛下,是含凉殿。那地方远,奴才请陛下乘銮前去,天晚又下着雨,保重玉体啊陛下……”

  班曦脸色铁青,自己举着伞,大步流星走向含凉殿。

  长沁给了自己一嘴巴,雨水汗水糊了满脸。

  等茶都尉回来,他就完了,他根本劝不住皇帝,也摸不清皇帝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长沁都快哭出声了,一袖子擦去雨水,小跑追上班曦。

  “含凉殿……”班曦说,“那地方是萧成献帝废后住过的……他不是一向和朕对着干吗?怎么今日倒听话,乖乖到含凉殿住?!”

  长沁一句话不敢说。

  他苦啊,皇上之前没这么难伺候啊!当年还是储君时,和和气气的,从不做出格事。

  秋已深,又添夜雨,走到北宫时,班曦打了个喷嚏。

  长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嗷嗷哭道:“陛下,求您了……”

  “起来!”班曦道,“前边带路!”

  含凉殿就在这条路深处,班曦望着没有一盏灯,黑漆漆的废宫,眉头紧锁。

  “混账,真的住到这里来了?”

  “是……都说是往含凉殿来了。”长沁说道。

  “这连灯都没点……人当真在?朱砂呢?”

  “似是不在……”长沁说道,“刚奴才问过了,合坤门的值夜侍卫说,朱砂嬷嬷离开了。”

  班曦微微一怔,走进了宫巷。

  长沁着急得很,又没灯给班曦照着,只好张开手臂在班曦身边护着,不停地说着:“陛下当心脚下。”

  班曦一脚踏进了积水,冰冷的水打湿了她的鞋袜。

  班曦:“啧!”

  长沁:“哎唷,我的陛下啊!”

  班曦走到含凉殿,身上已湿了一半。

  她推开半掩的宫门,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长沁手上提着一盏灯跑来:“陛下,奴才给您叫值夜的太医了,御膳房的参汤也给您端来了。”

  车辇也在外等着。

  班曦走了进去,院中坑坑洼洼,全是积水,来了人,被惊动的老鼠飞快逃走。

  “你说,他会不会又欺骗朕?”班曦问道。

  这里不像人住的地方。

  班曦从没亲眼见过冷宫的模样,翻看前朝史书,提及某某被打入冷宫,她以为不过是裁了之前的吃穿用度,少了几个人侍候罢了。

  长沁鼻子耸了耸,快步跑进院子,从雨水洼中捡起一根湿透了的鞭子,一指粗细,不像是马鞭,做工粗糙。

  长沁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咽了口唾沫,手抖了起来。

  “陛下……”长沁说,“人应该在。”

  “你手里拿的什么?”

  长沁道:“回陛下……像是豹房用的鞭子。”

  长沁说罢,一路小跑,推开了内殿的门,掌灯照向床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屋内阴冷潮湿,而沈知意就昏在床上,眉头蹙着,脸白如纸,一侧脸颊上浮着几根红指印,身上布着二十多道鞭痕。

  班曦走来,沉声道:“叫太医来,此外……去把朱砂叫来,朕要问问,出了何事。”

  长沁低低应了一声,飞奔出去。

  班曦慢慢走过去,弯下腰,规整好他散在床榻边的黑发,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叹了口气。

  “是你吧。”班曦轻声说道,“跑到梦里,告诉朕,你受了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哒来了~明天因为隔壁文入V三更,所以这边请一天假~

  那么,还是老规矩。

  骂茶茶!

  是茶茶立的规矩!!

第11章 百转千回

  长沁跑来跑去,汗水雨水,身上全湿透了,好不容易叫来了太医,备好了车辇,还端来了参汤。

  班曦一错眼,见一个面生的太医拎着医箱进殿。

  殿外数十个宫侍跑前跑后,忙着点灯挂灯。

  班曦从未见过如此忙乱的画面,一时间心头也更是烦乱。

  那找来的当值太医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看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太医院的官服。

  “朕看你面生,叫什么?”

  “臣是今日太医院的当值太医,傅邈。”

  “哦,傅家人……”班曦问道,“时常侍候先帝的傅迁,是你什么人?”

  “是母族舅舅。”这太医回曰。

  “嗯,从族姓。”班曦点了点头,让开位置,“过来看看他怎么了,朕怎么叫不醒。”

  傅邈走上前来,拉起沈知意的手,见他手腕上的疤先是一愣,微微向班曦这边瞧了一眼,才搭指探脉。

  宫侍搬来了把圈椅,班曦坐下,接过了长沁递来的参汤,道:“倒是不如青方,这点事,让你办成这副模样,白跟着青方长了三年的见识,平日青方教你的,全都没进心里头去吗?”

  长沁似是经验不足,机灵伶俐,认错之余,还知给班曦捶捶腿。

  班曦皱眉:“……狗腿样。”

  长沁没停手。

  青方在时,他根本去不到班曦跟前伺候,也摸不准班曦的脾气,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把七窍心全贴在这地方,仔仔细细听八方,把班曦的一举一动全装在脑子里琢磨。

  那头,傅邈已放下沈知意的一只手。

  班曦问道:“他怎么了?”

  “帝君筋脉受损,臣无法确定病因,还需再探。”

  班曦哧了一声,垂头吹参汤,眼睛都不抬,说道:“他自己划的,现下耽搁自己看病,可不就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都多少年了,还以为演苦肉计对朕管用。”

  傅邈拉起沈知意另一只手,见他另一只手腕上也有同样的伤口,直觉到此事有些奇怪,不像是能自己划出来的,再一细察,见伤口愈合的挺好,又嗅到淡淡的药味,猛地反应过来,知道这是被傅吹愁治疗过的。

  这下,傅邈就更是不能多言。

  “性命无碍吧?”班曦问道。

  傅邈道:“帝君底子薄,又受了皮肉伤,加上天冷衣单,略感风寒,病势来得凶猛……”

  班曦又问:“可还有别的病?”

  傅邈犹疑片刻。

  班曦点了点太阳穴:“朕是问,他是否得了失忆症?”

  傅邈半是点头半摇头道:“臣诊沈帝君脉象,头部似受过重击,但是否因此患失忆症,还需等人清醒后,望闻问,方能确定。”

  班曦点了点头,又问:“嗯,什么时候能醒?”

  “得服剂药看看,明日应能转醒。”

  傅邈写方时,班曦慢悠悠踱到塌边,手背在身后,盯着沈知意看。

  “有时觉得,他要是不说话,不给朕添乱,永远像现在这样乖就好了。”

  长沁小声应和。

  “你懂什么。”班曦似是笑了一声,说道,“定是朱砂罚了他,昔日他肆意戕害的奴仆,如今来责罚他,想来他自觉受了委屈,就是受了伤昏过去,也不打算放过朕,巴巴跑到梦里来吓唬朕。”

  长沁又将这话反复琢磨,揣测着班曦对沈知意的态度。

  班曦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噩梦……真是缠人。朕算是明白了,他这样的人,朕想从他身上讨点东西来,怕是要退一步,与他好好商量了,不然,他可是连清梦都不给朕。到底又是谁对不起谁?知行啊,你留下的好弟弟……”

  傅邈写好了方子,交给宫人。

  班曦要来看了眼,也瞧不出水平高低,只觉这字写得颇有风骨,颇感兴趣道:“傅邈,朕记得你们傅家,从萧成时,就在这医药上成就颇多,人才辈出。先帝在时,傅迁老先生侍奉在侧,他老人家辞官后,就不见你们家的人了……”

  “傅家三代,都有太医院任职者,只是医术尚浅,无法御前侍奉。”

  “三代人?”班曦问,“除了你,还有哪些?”

  “臣妹妹家还有一子,名傅吹愁,在太医院下院当值。”

  “母后还在时,我常听母后提起,你们家,无论父族母族,但凡能继承傅姓的,都是能在这医药上做出功绩的,倒也新奇。”

  傅邈一礼,前去膳房看药。

  离开前,班曦突然叫住他,说道:“另外,他是沈知意,并非朕的帝君,今后在称呼上,你且多留心。”

  傅邈心中一惊,应了下来。

  膳房煎煮着药,不多时,淡淡的药味弥漫而来。

  班曦皱了皱眉头,似有不悦。

  长沁心思玲珑,学得快,知班曦是不喜药的苦味,忙到院子里去呵斥烹药的宫人。

  “含凉殿地方本就小……”班曦说道,“不必为难他们了。”

  正在此时,朱砂到了,来时已知何事,因而见了班曦,不慌不忙请了安,跪了下来。

  “你说说,怎么回事。”

  班曦捏着串珠,指了指榻上的沈知意。

  宫人早拿来一床被子给沈知意盖上,屋内也放了盆炭火,这下望着,没刚刚那般凄惨可怜。

  长沁忙着给殿内点灯,递来一手炉给班曦抱着。

  班曦懒懒垂着眼,有了些困意。

  朱砂不急不慢,言说自己带沈知意回来后,便按照皇上的吩咐,依宫规办事。

  “宫规是茶都尉根据皇上的意思,早些年就立下的,先帝驾崩后,各宫各院宫人怠懒,为肃整后宫不正风气,为皇上解忧,茶都尉设下了严规,一旦犯错,必定要按照宫规来罚。今日沈知意不尊圣上,直呼皇上名讳,还无悔改之意,奴婢遵照宫规,略施惩罚,以儆效尤。”

  班曦听得都快睡过去了。

  “罚就罚,只是你罚完了人,又把人扔在这地方不管,是何用意?”班曦淡淡说道,“朕若今日不来,明日他便能到朕梦里索命,怕是知行在天上看见了,还以为朕有意苛待沈知意。”

  “……朱砂是华清宫的掌事宫女,并非含凉殿的宫女。”朱砂说道,“含凉殿乃北宫所宫人负责照看料理之地,故奴婢不知,沈知意会无人照看。”

  “朕知你和他有过节。”班曦放下手炉站了起来,拉起朱砂,“但你做事疏忽,亦有报私仇之嫌,朕罚你半月的俸禄,命你照顾他,直到他病愈,你可有异议?”

  朱砂不敢拒绝,附身一礼,不情不愿答了句是。

  班曦说道:“朕刚刚想了……沈知意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朕和你,还有青方,咱们都知道的。我这宫里,他得罪过的也不在少数,但做人就要光明磊落,圣贤以宽大胸怀对待小人,而知行也一向如此。朕虽不喜沈知意,也对他昔日所作所为颇为鄙夷,但,我们不能像他一样处事,朱砂,你可记住了?”

  “奴婢谨记。”

  “太医说了,他那失忆,也不全然是装出来的。”班曦说道,“朕想了,他人既然替知行活了下来,那便让他好好活着,本就体弱多病的人,又有几年好活?只要他今后不再犯错,朕愿意与他平常相处,试着用平常心去待他。”

  朱砂不解,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态度变了这么多。

  朱砂看向长沁,可长沁并没有回应她的眼神。

  宫人端着煎煮好药进来。

  班曦摆摆手,让长沁去喂沈知意服下。

  “你去叫人把这里简单收拾收拾吧,缺什么就添上,再去内廷挑几个宫人来。”班曦说道,“如今这含凉殿有人住着,那些外殿宫女,需多加看管,严格轮值宫禁,别让她们近身……也是为她们着想。”

  “奴婢记下了。”

  一碗药喂下,沈知意很快就醒了过来。

  朱砂推至外廊,这才松开手,掌心内,全是刚刚掐的指甲印。

  “长沁,出去。”班曦对上沈知意看过来的目光,挥了挥手。

  长沁退走,被朱砂拽过去。

  “皇上怎么突然想起到这个地方来了?”

  长沁看了眼内殿,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皇上做了梦,许是梦见了,睡不安稳,便来瞧瞧。”

  朱砂一脸忧愁。

  “皇上要是因知行公子,对他转了性子可怎么办?”

  “那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你好我好,皇上也好,还省的折腾。”长沁说道。

  “你有懂什么!”朱砂怒瞪他道,“皇上万万不能对他心软,不然茶大人可怎么办……是谁都不能是他!”

  班曦拉近了椅子,坐在了沈知意面前。

  沈知意拉高了被子,挡着口鼻,皱着眉轻轻咳嗽着。

  “陛下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嘶哑着嗓子说道。

  “有人阴魂不散。”班曦木着脸答。

  沈知意笑了笑,说道:“陛下既然到这里来了,不如改改宫规……”

  “宫规就如祖训,一旦定下,怎可更改?若轻易改之,谈何立威立信?”

  “我与陛下,大约未曾立下过信。”

  “朕愿意给你这个机会,立这个信,就看你以后,能不能守着。”

  沈知意眉头终于舒展了开,眉眼在跳动的烛火中,添了几分温柔。

  “陛下……何意?”

  “你从小体弱,又因是幼子,沈怀忧与知行也都处处疼你宠你,恐怕还从未吃过这等皮肉之苦。朕以为,今日小惩,你吃了些苦头,以后言行应会比以前规矩些。”

  班曦的手搭上他的额头,又轻轻沿着他的眉,沈知意闭上了眼睛。

  班曦说:“你听好,从今往后,只要你能遵守规矩,不做坏事,朕虽不会以待知行那般对你,但也可让你平平静静在这宫中活着。只要三年之内,你不再作恶欺君,三年之后,你愿去哪朕都允,朕可放你自由。”

  “陛下……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班曦将手递过去,说道,“沈知意,朕对你的要求很低,只要你像个人一样,不作恶不欺君不给朕添烦恼,朕便可像朋友那般对你。”

  “好。”沈知意慢慢伸出手来,抓住班曦手指那一刹那,似乎有什么画面从他脑海里闪过。

  他头骤然一痛,闷哼一声,脸色白了许多。

  班曦放下了手,说道:“这便是约定了。沈知意,莫要让朕失望。”

  班曦站了起来,说道:“好好养着吧,此外……朕已来看望过你了,就放过朕,让朕好眠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小可怜来啦~

  全靠茶茶不在的日子里取得进展的机会呢!儿子,加油呀!

第12章 喜笑颜

  这日早朝过后,班曦见秋高气爽,说要到御花园里逛逛。

  “长沁。”班曦见长沁狗尾巴似的黏在身后,笑着说道,“你也应跟着青方好好学学,离朕远点,不许让朕听见你的呼吸声。”

  长沁诶了一声,屁颠颠跑远,还挥了挥袖子,让宫人们也远远挪着。

  御花园中央有个湖,秋季夜晚天气稍微凉点,水面上就会结半层薄冰,因湖水绿,白日见了阳光,那冰就如碧玉环一般,晶莹剔透,青翠好看。

  年少时,班曦因喜欢沈知行,越看他越像白鹤仙,就央父皇给了她一只白鹤,养在这御花园中。

  后来,因天凉,晚上悄无声息下了雪,待第二日再来时,白鹤已经不见了。

  班曦知道它死了,但御花园里负责照看白鹤的宫人却说,白鹤昨夜化仙,飞去了九重天外。

  她哭了一整天,自然又被父皇训斥了,后来还是沈知行来陪着,她抓着沈知行的衣裳,死死抓着,才渐渐忘了那只白鹤。

  “长沁,今年连海洲可有献鹤来吗?”班曦问道。

  良久无人答。

  班曦一回头,见长沁他们都在五十步开外站着,规规矩矩低着头。

  班曦啧了一声,扬声道:“长沁,过来。”

  长沁小跑着过来。

  “你也太笨了些,朕让你站远些,是不想让你打扰朕清净,你又何必站那么远?”

  长沁:“奴才没茶大人那么讨皇上喜欢,站了近了,怕皇上碍眼。”

  “少贫,油嘴滑舌。”班曦说道,“你且退后三步。”

  长沁退了三步。

  “嗯,以后就这个距离。”班曦说道,“难道朕身边只有青方一个使唤顺手的?前朝是他,后宫也是他,你们就不会争口气,替朕分忧?”

  “奴才愚笨!”

  “啧。”班曦摆了摆手,“罢了,朕一点点教就是了,青方回来前,朕就勉强先使唤着你。”

  “嗳!谢皇上垂怜。”

  “哼。”班曦转着手串,眉毛一抬,说道,“青方不在,朕怎么总感觉,跟无人查功课了似的,心情也放松了些。”

  她道:“回头看看,豹房要是有白鹤,好好养几只……养一对儿吧,等天气暖了,开春了,就给朕放这里。”

  她指着那片碧玉湖。

  “嗳!”长沁应下。

  “待开春了,这地方有山有水有白鹤……”班曦说,“再等几年,朕命人去东海寻鲸,朕要在他的寝宫修个大花园,有海,有鲸……”

  长沁垂着头听着,恍惚中,觉得皇上今日还未睡醒。

  “朕今日,命他们去修你的陵寝,三年之后,便让你弟弟去监修……这你不会不愿吧?并非让他去吃苦,只是给他找了个好去处。”

  班曦低声自语起来。

  长沁连退十数步,明白皇帝是在跟谁说话了。

  怪不得听起来像是梦话,长沁内心叹了口气。

  班曦慢慢走上桥,凝神一望,双眼忽然一亮,愣了会儿,她跑下桥,朝假山快步走去。

  “不许躲,出来。”

  长沁猛地听见班曦这么说,吓得立刻叫侍卫,侍卫刚到,又被班曦摆手轰走。

  “无事,都下去吧。”班曦一边说着,一边从假山旁拽出一个人来。

  是沈知意。

  侍卫牢记茶青方的叮嘱,把沈知意当成宫中头号不安定分子,因而只退后半步,不敢松懈。

  “躲这里做什么?”班曦问道。

  沈知意今天颇合她心意,看来之前雨夜去探望他说的那番话,他是听进去了,一心一意扮演起沈知行来。

  今日,沈知意穿了一身浅色衣裳,看布料花纹,应该是前些年京中流行的,看来并非宫中的,而是他自己带来的衣裳。

  沈知意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假山石缝里,躲着一只猫。”

  他指给班曦看。

  班曦则仍然看着他。

  沈知意感觉到她的注视,转头看过来,认真看了她许久,忽然绽开了笑容。

  “陛下今日……很好。”

  班曦听了,忽然起了逗弄之心,问道:“哪里好?”

  “哪里都好。”沈知意说,“之前像乾元殿天下大成牌匾下的那朵巨幅金牡丹,今日,倒像是御花园三月盛开的真牡丹,金灿灿的,很真实。”

  “有意思。”班曦嘴角扬起,点头道。

  侍卫真的从石缝中找到了一只小猫,浑身白毛,只尾巴尖儿是黑色的,像个墨点。

  班曦见这猫眼睛圆圆,神情又乖又怂,长得挺合她眼缘的,当即亲口赏了猫一个身份,猫前面加了个御字,真正成了御猫。

  前朝的莲华帝君最喜养猫,据说还给它们一个个都起了名字,赐姓步。到了大延,先帝跟她都对这些玩意不是很感兴趣,班曦是今日忽然来了兴致,琢磨了一番,说道:“前朝的规矩,这宫里的猫,都跟着历任的帝君皇后姓,到了咱们这里也不能例外,让它跟着你姓,如何?”

  沈知意点了点头,笑染眉梢。

  “知行,你来给它起个名。”

  沈知意愣了许久,开口说道:“既是在石缝里救出来的,就叫石生吧。”

  “就这么定了。”班曦动了动手指,吩咐道,“把猫给他,让他养着。”

  沈知意双眼亮晶晶的,接过这只小猫,对着班曦笑了笑。

  “含凉殿住的习惯?”

  “嗯。”沈知意说,“一切都好。”

  “随朕走走。”班曦双手一背,搓着手串,沿着碧玉湖走了起来。

  沈知意抱着怂成一团的沈石生,快步跟上。

  “身上的鞭伤好了?”

  “好差不多了。”他说。

  说完,他感觉,后头应该还有一句,于是想了想,加了句:“多谢陛下关心。”

  “哈,稀奇,真稀奇。”班曦瞧起来十分开心,悄悄望去,见他眉眼温柔,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戾气,心下更是欢喜,感慨道,“朕竟然还能等到今天,真不容易。”

  规规矩矩,多好。

  只是……他不会在骗我吧?

  沈知意惯会骗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他以愚弄别人为乐,从小骗开始,慢慢地,甚至会为了欺骗一个人,不惜耗费多时静心策划安排。

  知行曾对她说过,沈府有个绣娘清秀端庄,读过几本书,为人孤高,沈知意为了让她出丑,砸了百两银票请戏班的戏痞演了场戏,令戏痞装扮成落魄才子,拿沈知行写的文章来冒充自己的诗作,渐渐哄的绣娘对他心生好感,将体己钱都给了他,还盼他在聚贤试才会上能博得功名。

  待绣娘一往情深不可自拔时,沈知意叫来院中诸仆,亲口说出了真相。

  所谓的才子,不过是戏班的下三滥,常泡赌馆的老油条。所谓的情深不渝,则彻头彻尾是场骗局,被蒙在鼓里的,只有绣娘一人。

  “读过几本书,就以为自己跟别的贱婢不同了,一个无家无势无父无母的孤女,难不成以为自己能效仿主子,过上琴瑟和鸣,听琴品茶的日子?你可知他为何能用我哥哥写的诗骗到你吗?因为你一直住在下三房,只听仆从们说长公子有才学,却从未见过他写的文章,他作的诗。明白了吗?下三房的你,即便读了书,遇见的,也只是被人装点好的街痞骗子。”

  当晚,那孤高的绣娘便悬梁自尽了。

  “他似是喜欢看人痛苦。”沈知行说道,“以前是乞丐、浪人、绣娘,后来是家中的亲戚、我父亲舅父,再后来是与殿下的书伴……”

  接着,是班曦。

  沈知意不会知足,他想戏弄全天下,他的快乐依存在他人的痛苦中。

  沈知行叮嘱过的话,班曦从未忘记过,尤其,沈知意最后的欺骗,让她永远失去了她的知行哥哥。

  想起这些,班曦刚刚的好心情,又渐渐沉了底。

  她看向沈知意,依然规矩又懂礼,没有阴郁,甚至还带着笑容,但她心中隐隐不安。

  他会不会在欺骗我?

  他为了看她最后痛苦的样子,不惜乖巧地模仿沈知行,让她暂且得偿所愿,之后在她最松懈的时候,再告诉她,自己不过是在骗她,笑她喜欢的不过是一张皮,一张脸。

  可看着这样配合又听话的沈知意,班曦却无法对他狠下心。

  最终,班曦想:“不管,若真有这天,朕再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迟!”

  “今晚到朕的寝宫来。”班曦说道。

  沈知意怀里揣着个猫,人和猫一样,满脸迷茫。

  末了,他点头,敛了笑容,小心点了点头。

  “好。”

  “沈知意,朕再说一遍。”班曦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要再做回过去的沈知意,这样就很好,还有……不许骗朕。”

  沈知意轻轻嗯了声,垂下眼去。

  他说:“陛下……是不安吗?”

  “朕已经开恩,只要你不再作恶,只要你不再像从前的沈知意那样,只要你肯改邪归正,朕愿意与你如今天这般相处。”

  “我永远不会欺骗陛下。”他说,“陛下放心。”

  班曦轻蔑笑了笑,看向他怀中的猫,想起之前,十分爱猫的沈知行却从不敢在家中养猫,甚至不敢饲养任何活物,就是因为,沈知意手下,从不留活着的东西。

  无论鸟还是猫,他都能用最残忍的方式了结它们。

  班曦眉头微动,指着他怀中的猫说道:“好好养着它吧。”

  以小看大,沈知意,莫要让朕失望。

  沈知意揉着猫咪的脑袋,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放心,臣侍一定会悉心照料它的。”

  起过名字的,我都会好好对待。

  班曦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珍惜茶茶出差的日子。

  茶茶不在,小可怜可以过得舒服些。

  but,茶茶在回来的路上了……

第13章 安眠

  班曦紧张。

  虽面上没多少波澜,可手指却在飞快地拨弄着海蓝宝手串。这手串是她监国那年漠州进贡的,先帝送她时,慈祥道:“阿曦没有让朕和你母后失望,这一年来,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自那时起,班曦就离不开这串海蓝宝手串了,内心焦躁或着不安时,她就会拨弄着珠子,提醒自己是一国之君,无论什么风雨都能招架。

  辅佐她的老臣在她登基前,十分体贴的病了。

  病是真病,也是急流勇退。

  班曦清楚得很,她能看清楚前朝的棋局,自然也有把握控着棋盘上的每一次动子落子。

  兵政无大忧,多则二十年,少则十年,观海寻鲸,便不再是梦。

  唯独令她不安的,就是后宫里的人。

  每每想到后宫里的这个麻烦,班曦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前些日子,没从他身上看到沈知行的魂影,令她烦躁不已。加之实在不放心他现在的品性,时刻提心吊胆,内心焦灼,不知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妄想从他身上分到一丝慰藉。

  帝王从不做此荒唐事。

  可她不仅做了,还昭告了天下。

  她对这样出格任性的自己厌烦不已,仿佛她玷污了国主国君之名。

  可另一方面,班曦却又欲罢不能,好似自己那点不像帝王的鲜活情绪,才是自己。

  总的来说,前些日子,班曦吃不好睡不好,想到那人就头疼,对他不管不问吧,这人又要让知行可怜兮兮到梦里求她对自己的弟弟好一些。

  班曦为了能睡个好觉,与沈知意心平气和谈了谈,这位主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表现极佳。

  这之后,班曦看他,是越看越顺眼。

  昨日尝试着宣他陪侍,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眠,班曦竟然安然睡了一夜。

  于是,班曦今日,又宣了他陪侍。

  沈知意很配合,班曦没有别的要求,他就安安分分躺在一旁睡,老老实实干着为君暖榻的活儿。

  可班曦紧张。

  她绷着脸,心浮气躁写了十多页的大字,数串珠的哒哒声就没停歇过,直到最后,听见沈知意的呼吸声均匀了,她才撩了笔,慢慢走过去,微垂着眼,看着榻上的人。

  隔着床幔,朦朦胧胧,更像是在梦里,也更像是她的沈知行。

  班曦挑开床幔,榻上的人脸变得清晰了,睡梦中,眉头微微皱着,浮着浅浅的病气,嘴唇泛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如果……身子骨再好些,像沈知行那样,眉宇间神采飞扬该多好。

  罢了,也不求那么多,他愿意这般听话已是天赐予她的奇迹。

  班曦将串珠套在手腕上,挥手让内殿的宫侍都走。

  烛火熄了大半,榻上熟睡的人刚刚清晰的脸如今又陷入了灰影中,朦胧模糊。

  班曦躺在旁边,撑着额角瞧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平稳,困意袭来前,先萌生了别的念头。

  班曦伸出手指,轻轻摸着他的脸,从眉到唇。

  沈知意睫毛微微颤动,慢慢张开了眼。

  班曦低声喝道:“闭上!”

  沈知意愣了愣,乖乖闭上了眼。

  班曦的手伸入锦衾中,扯开了衣结。

  沈知意一震,睁大了眼,呆愣了好久,他看向班曦。

  班曦在观察他的神情变化,而她的目光,则戏弄试探更多些。

  “陛下,需要我……”

  “不许出声!”班曦动作并没有停,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许说话,闭上眼睛。”

  她不需要他侍侯,只需要他闭上嘴,什么都别说;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

  沈知意轻轻抽气,轻哼了一声,又转开脸去,他的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似想扳住班曦的肩膀把她推开,又似要把她拉得更近,末了,他不敢触碰她,垂下手,抓住了锦衾。

  班曦像是在撩拨他,又像是在侮辱他,她一时兴起,玩弄他的意思更多些。

  沈知意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班曦,想从她脸上看个究竟。

  只是,他的双眼已蒙了层雾,目光散而迷离。

  他想说什么,却又记起班曦说的话,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班曦的手很暖,她看着沈知意的表情,忽而笑了笑,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如果,沈知行还在,自己做这种事,他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沈知行那人,只会捉住她的手,冲她一笑,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哑着嗓子斥她,胡闹。

  可他的反应,也不像沈知意。

  若是之前的沈知意,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嘴角噙着不屑的笑,嘲讽她和知行的感情。

  “你这是背叛,或许说,陛下原本看上的,就只是这张皮。”

  她仿佛听到了沈知意的嘲讽。

  班曦眉头一皱,手紧紧盖住沈知意的眼睛,趴在他耳边说道:“你是沈知行,你是知行,听到了吗?”

  朕没有背叛。

  她只是借他,追思三年。

  “知行……沈知行,你是沈知行。”

  她一遍一遍的重复。

  榻上的人牢记她的命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头猛地痛了起来,痛呼声也紧紧忍着,良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班曦没想哭,但眼泪滴在了手背上。

  班曦一凛,窝在他肩头,缓缓吐气,眼角的泪珠蹭在铺满枕的青丝上,消失不见了。

  班曦抽了衣带,盖上了他的眼,目光落在他无血色的唇上,慢慢俯身。

  “知行……”

  有温度的沈知行,还活着的他。

  她从不完美的替身上,寻求着虚假的慰藉,清醒着骗自己。

  她并不需要他来侍寝,她只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躺在她身侧,让她清醒的做梦。

  遮眼睛的衣带掉落在地上,猫轻轻跳过来,睁着澄黄的眼睛,看着榻上的两人。

  班曦起身,抓起他的一缕头发,又让这缕头发从手心滑走。

  沈知意没有睁眼睛,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呼吸乱了,胸膛起伏着,眉头仍是紧锁着。

  他有了反应,却不得纾解。

  班曦并不打算更进一步,她心里有道坎过不去,连吻都要反复强调沈知行的名字。

  班曦换了件衣裳,躺了下来。

  她手里抓着一缕他的头发,闭上眼睛,轻声说道:“你不知道,登基前,我就有了白发,那时,我刚过十七生辰,嬷嬷梳洗时,对我说,殿下生了根白发,之后,她念着国泰民安,拔去了那根白发,说它有功于社稷,这是天下百姓之福……但我难过了整整一年。”

  她像在跟兄长倾诉着掌家的辛苦,慢悠悠说着,带着睡意。

  沈知意一动不动,汗已湿了单衣。

  “知行……”

  “沈知行,每晚,等他睡着后,来见朕好吗?当初,你要留给朕一缕青丝也好啊,朕就可以为你招魂……”

  沈知意咬着嘴唇,轻轻翻过身去,趴在榻上,浑身颤抖着,慢慢蹭动着。

  班曦在低声的自言自语中,沉沉睡去。

  沈知意听到她的呼吸声后,才慢慢抽出自己的胳膊,坐起身,深深一吸气。

  他轻轻离开床榻,猫跟着过来,蹭着他的脚腕。

  沈知意抓过外衣,系上衣带,走出了内殿。

  正在外殿打瞌睡的长沁一个猛点头,见他这副样子出来,立刻轻声吩咐下去,本人则追着沈知意,轻声问他:“可成了?”

  沈知意立住,像是雕像一样,原地愣了很久。

  长沁见他这副神情,心下明白了,只说:“您可是要回含凉殿?那我着人把补汤送那边去。”

  沈知意哑着嗓子,低声道:“……多谢。”

  班曦睡得很安稳。

  第二日神清气爽,下了朝回来,长沁领着内务府掌仪司到了,递来了年底宫中要办的大项。

  班曦接来翻了一遍,十二月二十八这个日子也在,说道:“十二月二十八……规矩还依从前,那日早朝停了,宫里丝竹歌舞停七日,给沈府的东西还跟往年一样,唱诵之类的,今年从九十九添至一百零八。”

  掌仪司记下。

  “……还有。”班曦说道,“长沁你记下,十二月二十八,让沈知意去冰湖反省。提早跟他说,让他心里惦记着。”

  “诶。”

  “现在就去。”班曦说道,“另外,把他叫来侍笔。”

  叫沈石生的那只猫先到了。

  班曦歪在榻上批折子,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琉璃镜。

  那猫跳上长榻,伸着爪子去拨琉璃镜垂下来的金链。

  “你也是个不守规矩胆大妄为的家伙。”班曦合上折子,把猫推了下去。

  沈知意进来,垂着眼睛,只是看猫,不敢抬眼。

  班曦见他耳廓微红,很是新奇,又想起他昨夜任由她肆意抚弄的隐忍样子,似被她给狠狠欺辱了一样,顿时玩心又起,勾手让他走近些。

  “端着。”班曦懒懒看了眼桌台上的朱笔。

  沈知意端着朱砂砚,慢慢跪在榻前。

  班曦润了朱笔,没有批折子,而是轻扫他的眼尾。

  沈知意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她。

  班曦扬起手,抬眉叫道:“长沁,把朕的口脂取来。”

  沈知意:“陛下是要……”

  “嘘——”

  班曦轻声说:“不要说话。”

  沈知意垂下眼去,神色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嘿!

  小可怜真好欺负!

第14章 雨霖铃

  班曦小憩了会儿。

  醒来时,心里踏实平静。

  殿内是暖的,窗户合了一半,微风送爽,瞧天色,大概是下午未时。

  沈知意席地坐在一旁,捧着一本书,看得正认真,白猫窝在他怀中,雪球般的身体起伏着。

  他微微倾着身子,发尾垂落在地上,有几缕还绕了几个弯。

  他在稷山清修时,养出的好头发,柔柔顺顺的,又长又亮,比他人要温柔。

  午时,她给他染了些口脂,还勒令他不许擦了,这么一来,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只是映的那张脸更白了些,像雪,极安静的雪。

  他半垂着眼,睫毛时不时颤动几下,轻轻翻一页过去。

  班曦撑着脑袋,望着他,想沈知行。

  沈知行极好读书,且来者不拒,什么书都能拿来看,看了就要从头看到底,哪怕是东街叫卖的那些无甚嚼头的话本子,他都会仔细看完。

  沈知意,据她所知,似乎也是个爱书的。

  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反正不讨厌读书。

  “他若病了,不能听学了,我就把这日学的再给他讲一遍,知意很聪明,虽然不专心,但只要我讲,他一定能记住。”沈知行说过这样的话,“他虽然从不主动找书看,但只要我看的书,他就也要看。哪怕我说,我读的这本并不值得一读,他也会先拿去看了,看完后再骂写书人。他对书态度,比对人的态度要好,而且尤其喜欢读我读过的书……有意思的是,神寺的禅师说他并非喜欢看书,只是为了弥补他上辈子的遗憾。知意听见了,罕见地没有骂那个禅师。”

  “他若心善些,其实也会是个好孩子。”沈知行曾这么感慨过。

  “看的什么?”班曦出声问道。

  沈知意转过头,眼尾那抹红还没褪,她瞧见了,心跃了下,坐起身来。

  长沁服侍她穿鞋。

  “问你呢,什么书?”

  沈知意发了会儿呆,说道:“忘记了。”

  他翻过书来,看了眼,回道:“狸奴卧雪。”

  “啊!这本!”班曦万万没想到,他拿了个话本子在看,而且,还找到了这一本。

  “这是三年前朕让青方从东市搜罗的,司命先生作,知行喜欢。”班曦说道,“朕一直搁在这儿,偶尔会看几页。”

  班曦并没有耐心看完一整本。

  她功课多,国事也多,她没那么多闲暇,一般都是睡前翻几页,酝酿睡意,借书思人。

  所以,三年过去了,她也没看完这本《狸奴卧雪》。

  “如何?好看吗?”班曦说道,“司命先生这人,朕让青方找过了,年纪大了,双眼昏花,以后怕是也写不动了,这本《狸奴卧雪》恐怕是最后一本。”

  “是他的风格,没错。”沈知意隐约能记起这熟悉的感觉,说道,“笔触细腻,辞藻朴实,故事却极有趣,写起鬼灵精怪来,最拿手。”

  “给你看,也算完愿。”班曦低声说道。

  “不知……陛下愿意把这本《狸奴卧雪》借我几日吗?我还未看完。”

  “随你。”班曦大方一挥手,“喜欢就拿去。”

  长沁端来茶给她润了嗓子,小声说道:“陛下午前要的缎匹……”

  “朕都忘了。”班曦看了眼沈知意的衣服,对长沁说,“叫人进来,全都拿来给他挑。”

  沈知意问:“是什么?”

  尚衣监的宫人们拖着盘子,一个个走了进来,织锦缎云锻哔叽,应有尽有,的确是把各色缎匹绢帛都呈了上来。

  “都是今年刚贡的。”长沁引着沈知意上前。

  “你自己挑,喜欢什么花色就点了让他们做,你也该把你带进宫的那些衣裳扔了。”班曦说道,“一天天的,无人收拾打理,你就这副模样到朕跟前晃悠,也不怕我治你个大不敬。”

  沈知意转头冲她笑,说道:“是陛下让我不许穿宫里做的衣裳。”

  班曦:“这你倒乖觉。天凉了,尚衣监的要再不做新的,朕可要治他们的罪了。既然都拿来了,你就随便指,哪匹顺眼就记上。”

  她看起来神情随意,实则紧紧盯着他的手,想看他挑什么样的花色。

  尚衣监的宫人,呈上来的有浅有深,班曦不知为何,很紧张他的选择。

  长沁机灵,干什么都上手快,茶青方不在这几日,他已逐渐摸清了班曦的奇怪脾气。

  长沁余光瞄见班曦的神色,有意无意地引着沈知意往浅色缎匹去。

  “可是……陛下不是不让穿吗?”沈知意再次说道。

  班曦哼了一声,拿起书,却也没看内容。

  其实,她心里确实也不乐意他完全取代沈知行。

  过了会儿,她吩咐:“就照王君的制式来。”

  尚衣监的人应下。

  沈知意:“谢陛下。”

  只要她不觉得别扭奇怪,他无所谓。

  沈知意也没特地挑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到几匹色浅纹饰淡雅的缎子上,轻轻说了句,都好。

  长沁松了口气。

  看来这主没传说的那么难伺候,还是懂得看皇上脸色的。

  等尚衣监的人都走了之后,班曦问:“你选的,可合你心意?”

  “合心合意。”沈知意噙笑回答,“合陛下欢心更好。”

  “朕发觉你……”班曦说道,“很上道。”

  “陛下既给了我信任,我就要还陛下一个心安。”沈知意如此道。

  “好,很好。”班曦把他拉近了些,摸着他的唇,低声说,“今晚留下用晚膳。”

  他垂着眼,点了点头。

  乖是真的乖,就是不止,他能坚持多久,也不知他腊月二十八,沈知行忌日那天,会不会跟她闹。

  但愿……他能一直这么演给她看。

  晚膳时,沈知意安静吃着,班曦却盯着他发呆。

  长沁提醒,她抬起手,让宫人们全部退出去。

  正埋头吃东西的沈知意茫然抬头:“怎么了?”

  他用饭时的举手投足……

  太雅,而且很自然,就像习惯了,并不刻意。

  这就……不是很像沈知意,倒是像知行的更多。

  班曦眼眸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是了,这就是她盼望已久的,大婚后,和沈知行同桌用膳,无人打扰,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样。

  “看来,让你在稷山清修,也有好处。”班曦说,“吃饭是比从前收敛了。”

  沈知意愣了愣,脑海中似乎有些印象,从前,沈府每到吃饭时,沈怀忧就会说:“瞧瞧你,吃饭时的样子,可不像是久病之人,霸道得很。”

  可能,他之前吃饭,应该比现在要没规矩些。

  沈知意想了想,轻声说道:“没人教过我宫里的规矩,青方也没安排过,所以……”

  “不必那么多,现在这样就很好。”班曦说,“朕喜欢,学多了就不像了。”

  沈知意听她这么一说,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看你吃饭……挺香的。”班曦脸上浮出了笑意,“吃你的,不必停。”

  是,虽然和看到饭食就喜上眉梢的沈知行,吃饭时的表情不一样,但他现在的一举一动,却是像极了沈知行。

  班曦满意至极,看着他说道:“有传言说,双生子中,若遭意外一生一死,活着的那个,就会越来越像死去的那个。”

  自从沈知行去后,她就满天下的找有关双生子记载,最不清醒时,她甚至想押来沈知意,找巫族神使让知行借身还魂。

  后来,她清醒了,知道大多数有关双生子的神奇传闻都是无稽之谈。

  但今日,看到沈知意与沈知行的举止逐渐相同,她竟又燃起了希望。

  若是真的能,越来越像沈知行……只这么一想,班曦就无比开心。

  这晚,班曦依然是摸遍了他全身,却未让他真的侍寝。

  她在他耳边说了许多话,有些像梦呓:“再像一些……就好了。”

  夜半,班曦睡去,沈知意起身,走出内殿。

  外面下起了夜雨。

  他站在雨中冷静了会儿,接过长沁递来的伞,说道:“皇上……是个可怜人。”

  “沈公子慎言。”长沁说道,“皇上心里头比谁都清楚,沈公子只是在陪皇上演一出为期三年的戏,戏罢,皇上就醒了。”

  “但愿。”沈知意说道,“只是……演完戏,我又会上哪去?”

  “沈公子聪明人,只要您不哭不闹不多事,安安分分陪皇上演沈帝君,莫说三年,十年,三十年也不是不能够……”长沁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是个软心肠的,愿不愿演,在您,愿不愿醒,在皇上。只要皇上怜惜,三年后,何愁没出路?”

  沈知意呆望着长沁,雨打在伞面上,渐渐地,劲大了。

  长沁道:“沈公子,在这宫里头,过得如何,我们呢,是看命。您呢,得看自己。今日皇上让尚衣监来给您制衣裳,这是好事。再下几场雨就要入冬了,您就一直演着,待皇上真的分不清了,也没必要分清了,指不定就让你住回华清宫了,那您和沈帝君,也不差什么了。”

  “你……为何会与我说这些?”

  “奴才可不知公子的过往。”长沁笑道,“奴才这双眼睛,只能看见现在。”

  “送沈公子回去。”长沁叫来了车。

  沈知意收了伞,对长沁说道:“长沁,你将来……前途无量。”

  长沁笑着一礼:“承您吉言。起——”

  作者有话要说:  长沁:投机者,绿茶前进道路的阻碍者。是班曦身边,最早发现绿茶没前途的人。

  长沁怼绿茶的名言:陪伴十多年,陛下还对他无半分男女之情,我就是瞎了眼,也能用耳朵听出他根本没前途。

第15章 遥夜沉沉

  苏向玉觐见述职。

  见班曦膝上卧着一雪白小猫。

  她说着说着,眼神就飘了,直愣愣盯着猫看。

  “怎么,喜欢?”

  苏向玉摸了摸鼻子,嘿嘿两声,说道:“就是稀奇,陛下怎么突然养起了猫。”

  “叫沈石生。”班曦突然说道。

  苏向玉愣了愣,荡荡悠悠诶了一声:“……它是?”

  “他的。”班曦将猫拂下去,说道,“去,找你这个玉姐姐玩去吧。”

  苏向玉单膝跪地,拿着名单册子逗起了猫。

  班曦看着她晃来晃去的名册,莞尔:“看来朕今年,能过个安心年了。”

  “可不是嘛!”苏向玉整个人亮堂堂的,笑得灿烂,“青方那边也成了,昨日已经入朔州境了,不出三日就回。陛下再听听青方的汇报,恐怕比听我的更高兴。”

  “你俩差办得好。”班曦道,“可有什么想要的?”

  苏向玉笑道:“陛下要真舍得,这猫?”

  她满面兴奋,不住地搓手。

  “猫……可以。”班曦慢悠悠一笑,“这只,不成。”

  苏向玉想起,班曦跟她讲了,这猫有名有姓。

  “姐姐送我一只雪里拖枪吧!”

  白猫黑尾,名叫雪里拖枪。

  班曦阖眼,微微点头。

  苏向玉开心道:“臣妹为了这只雪里拖枪,也要尽心尽力为陛下效劳。”

  班曦哼了一声,笑了起来。

  “去,把猫给他送去。”班曦说道,“再去替朕看看他。”

  “沈知意吗?”苏向玉一默。

  “前几日阴雨连绵,说是病了,你去替朕瞧瞧。”

  苏向玉敛眸琢磨着。

  班曦又道:“顺便跟他讲,瑞王病重,膝下又无儿女,这一脉往后……朕会收回封号。敲打敲打,让他以后起作恶之心时,可想清楚了,他已无母族可倚靠,朕也不会再看瑞王的面子,给他开恩。”

  “知道了。”

  瑞王一脉,与班氏皇族同宗同源,亦从班姓,从文帝时期受封,封地凉州花朝,到先帝时期,已有六代。

  现今的瑞王年纪也不大,才四十三岁,却一直未成婚,也无子女。仅有个妹妹,早年间放弃爵位继承,从了父姓,后与沈怀忧结为夫妻,生下沈知行沈知意这对儿双生子后,就香消玉殒。

  班曦从未理顺过她与沈知行沈知意的亲族关系,只知道叫声哥哥绝对不错。

  也因瑞王的缘故,尽管毙在沈知意手上的奴仆有十来个,有些还是母亲之前从王府带来的,但先帝念及瑞王与他母亲,并未真正责罚过他。

  只是,班曦曾听见沈知行担忧道:“不责罚,并非好事。这样下去,只会让他认为奴仆们的命轻贱,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收敛,往后怕是更变本加厉……”

  瑞王近些年身子不大行了,班曦让茶青方去办的,也是这事。

  如若留在她身边的,是沈知行,那么瑞王谢世后,按照前例,她会让沈知行承袭王爵。

  可如今留在她身边的是沈知意,班曦思虑良久,决意收回瑞王封号。

  这并非小事,有许多官员会因此升迁变动,为了不引起大的波澜,稳住凉州大局,班曦不得不提早布置,着人留意。

  这差,不管是茶青方还是苏向玉,做得都很称心。

  苏向玉提着猫退出来,到华清宫转了一圈,不见人,问道:“你们这儿的人呢?”

  “要是找沈公子。”华清宫的洒扫宫人指着北边,“他在含凉殿。”

  “啊?那不是前朝废后待的地方吗?”苏向玉摸不到头脑,“他怎么上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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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回含凉殿,沈知意就病了。

  雨下了数日,他则在病榻上躺了数日。

  雨下起来后,那股夹着寒霜的水气潮气针似的往他的骨头里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他昏了又醒,不知自己睡了几日,意识清醒后,见傅邈收了针,转头对来人说道:“劳烦侍者告诉皇上,沈公子已醒,只是还需将养几日。”

  宫侍们上前来看了看,见沈知意脸色白如薄纸,一身病气,的确无法侍寝,应了声退下。

  傅邈说道:“沈公子早年常生病服药,伤了底子,极其畏寒,平日要多注意保暖。”

  沈知意点了点头,闭上眼,又虚弱睡去。

  这日,停了雨,地上的积水也被含凉殿的宫人清扫过了,沈知意坐在外殿,眯起眼望了会儿天,问道:“沈石生呢?”

  “御前的长沁拿去给皇上了。”

  天晴,秋日里风大。

  风还有些润,带着凉气一吹,沈知意颤了会儿,慢吞吞回内殿,缩回了床上。

  “的确……冷。”

  怪不得把这些荒废的宫殿叫冷宫。

  他想起长沁说过的话,半晌,自嘲笑道:“谈何容易……”

  他求的不多,只想平平安安,暖暖和和,在这昭阳宫里,住满三年。

  为此,他要依着班曦,她想如何都可以,他不吵不闹,为了让自己这三年,过得能稍稍舒适些。

  这之后……

  他听闻,班曦着手给沈知行修陵寝了。

  这之后,他应该是要去皇陵度过此生。

  换个地方清修罢了,倒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只要他什么都不想,皇帝让他做什么,他便照着做就是。

  送药的进来了。

  宫中行走伺候的男男女女,都不会单独进内殿,这是宫里头的规矩,需严格遵守。

  但在他这里,宫人们就随意了些。

  送饭的,送药的,想进就进,放下就走,可见并不把他当含凉殿的主人。

  沈知意见她走了,才慢慢从床上下来,端起药皱着眉喝了。

  药苦到舌根,沈知意眼前发黑,闭了闭眼,弯下腰,没忍住,又吐出一口,眼角微润。

  “……好苦。”

  就在这时,外殿传来一句:“人呢?”

  声音很年轻,清亮有力。

  沈知意心底,突然生了几分羡慕。

  他头靠在床柱上,向门外望去,先是见沈石生雪白一团,在院中撒野,而后见红衣一闪,进了内殿。

  “……沈知意?”

  门口站着一满脸震惊的年轻女子,很面熟。

  “老天……”那女子走进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这也太……这是什么鬼地方!”

  “……向玉?”沈知意慢慢记起了她名字,“是向玉吧。”

  苏向玉的母亲,沈知意要叫一声姑姑。

  “哈,还记得啊!也是,二哥要是把我忘了,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苏向玉转头对门外叫道,“这里就没人伺候吗?来人,拿椅子来!”

  几个宫人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进来搬起椅子,放在了苏向玉脚下。

  苏向玉撩起衣摆,一屁股坐下来。

  “茶呢?”

  宫人们又忙着去烧水泡茶。

  “这就是你宫里的人?”苏向玉问道,“拿出你以前治下的手段啊,你在这宫里怎么还不如在沈府,难不成,二哥其实是窝里横?”

  沈知意苦笑摇头。

  “病了,没力气……”

  “二哥以前就算再病,也有力气活活抽死不合你心的下人。”苏向玉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哎呀一声,烫到了手。

  宫人懵了懵,拿着茶出去。

  苏向玉大惊:“……这些都是从哪搜罗来的?连沏茶倒水都不会。”

  烫到了她,竟然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之前是在这里干粗活洗衣的……”沈知意说道,“他们从未伺候过人,也没从这地方出去过,皇上让我到这地方住,朱砂才找来暂时伺候的,见谅吧。”

  苏向玉看鬼似的看着沈知意。

  沈知意:“我都忘了问,家里人还好吗?”

  “……挺好。”苏向玉眼神越发像看鬼。

  “你怎么了?”沈知意强撑着精神,笑道,“可是见我这副模样,吓到了?”

  “倒不是……”

  苏向玉愣了会儿,忽然起身,走近了死盯着他看。

  “……你是二哥吧?”良久,她问。

  “大约是。”他笑着回。

  “……没错啊。”苏向玉回忆道,“大哥哥不好那天,我在沈府,早起我还见过他,确实是他,对我笑来着。后来舅舅带着你去了东宫领罚,我骂你害皇上病危,你还转头来,瞪了我一眼……”

  沈知意半点不记得,笑着听她说。

  “后来,大哥哥没了呼吸,舅舅扔下你跑回来,从入殓到下葬……确实一直是他。”苏向玉指着沈知意,说道,“你那时在东宫,听闻烧得厉害,大哥哥葬礼结束后,舅舅才把你接回家中。”

  沈知意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问她:“我那时,病了多久?”

  “神志不清的反反复复病了近半年。我爹还骂你,若是身子骨好点,他就把你扔军营里束着,摔打摔打,也不会养成这种有辱家门的孽子……”

  “姑父说得在理。”

  “……二哥,你就这么着吧。”苏向玉说,“二哥失忆了,虽然人看起来慢了点,迟钝了些,可性子却好了许多。果然福祸相依,或许还是好事。”

  沈知意微微笑了笑,刺痛阵阵如受针刑,冷汗湿了衣裳。

  苏向玉:“二哥?”

  沈知意表情痛苦,颤抖着,末了,吐出一口药汁,剧烈咳了起来。

  他捂着嘴,跪在地上,缓了缓,对满脸惊骇前来搀扶的苏向玉摇头道:“不必,只是刚刚的药有些……霸道。”

  “唉……”即便苏向玉不是很喜欢这个哥哥,但今时今日见此情景,也免不了心疼。

  她扶着沈知意起来,说道:“皇上决意收回瑞王的封号爵位……”

  “我舅舅他……身体如何?”

  “今春病了一场,就没再从床上起来过,入秋后更是凶险,茶都尉发来消息,说是熬不到明年。开春后,皇上就会收回瑞王金册,三年内撤完封地……”

  沈知意轻轻一叹。

  苏向玉道:“二哥,在宫里谨言慎行,敛敛脾气,也不要违逆皇上。另外……”

  她提醒道:“给茶都尉道个歉吧。”

  沈知意微微一怔。

  苏向玉道:“当初说是意外,但我看得清楚,明明就是二哥你故意撞上去,把他的脸按进香油中,又故意把火烛推倒……”

  沈知意愣愣看着苏向玉。

  苏向玉说也不愿说,似乎只是说出这种话,就污了她。

  “我虽知道前因后果,他那天在猎场上放的那支箭,是有点故意的意思,但你报复心太重……今后在这宫里,你又要侍候皇上,他常伴御驾,你俩……我怕再起事端。”

  “我不会。”沈知意说,“等青方回来后,我会给他道歉。”

  “结仇容易解仇难。”苏向玉道,“你失了瑞王这座靠山,舅父他又不喜你……若是你在宫里犯了错,就真的没人能帮了。”

  “皇上念着知行,对我还算宽容……”

  “二哥说这话,是忘了大哥怎么去的吗?”苏向玉皱眉道,“皇上现在是既念着大哥的好,又恨着你……你本本分分也就算了,若是还不警醒,往后怕是……要受苦了。”

  沈知意垂眼,弱弱咳了几声,说道:“……多谢。向玉在外为皇上奔波,也要注意安全。”

  “外头再危险,也比不上伴驾凶险。”苏向玉提醒道,“二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茶茶摩拳擦掌,要回来了!

  小可怜准备——

第16章 欲得而甘心

  沈知意烧得厉害,意识朦胧中,似冰雪在火上烧,汗一层又一层,透了重衣,风一吹,更是又烫又凉。

  这个时候,头也疼了起来。

  宫人们放旁边的药,他咬牙喝了,过不了多久,就得全吐出来。

  反复了几次,一直到天明,身体实在是折腾累了,昏沉沉睡了个把时辰。

  天大亮后,班曦来了。

  看样子,像是下了早朝就过来了。

  “这地方……”班曦一进来,就不满道,“还是不暖和。”

  她走过来,坐在沈知意身边,手放在了他额头上。

  “倒也没觉得烧。”她说。

  沈知意睁来眼睛,又被她挡住了光。

  她轻轻撩拨着他的睫毛,尽兴了,收回手,说道:“挪到华清宫吧。”

  沈知意转头看她,眼角湿润,眸子里也有了点神采。

  “高兴了?”

  班曦微微一笑:“宫人都跟我说了。”

  她敛袖,神情倨傲,垂眼看着床上的人,说道:“只是略感风寒,这些天你若是好好吃药,这病早该好了。”

  沈知意微微摇头,铺在枕上的发丝跟着晃动。

  班曦情不自禁伸出手,拿起他的几缕青丝,又故意让它们从指缝中流走,双眉一弯,对他说道:“这局,算朕自己愿意往里面跳。你赢了,今日,朕就让人把你送到华清宫,只是有一点,你记住……”

  “我不会做对不起陛下的事。”沈知意轻声说道。

  “倒是乖了不少。”班曦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微微皱眉道,“那就好好把药吃了,别再做戏给朕看,以后想要什么,你直接找朕要,不要再拐弯抹角演戏哄骗我。”

  “……药苦。”沈知意委委屈屈道,“陛下能否赏赐点蜜饯。”

  “……”班曦笑了一声,回手摸了摸他的脸。

  “好。”班曦低声说,“只要你摆清楚自己的位置,规规矩矩在朕身边待着,你要什么,朕都给。”

  班曦说完,又嫌弃道:“药味这么重……”

  她不喜药味,沈知意自小衣服上就沾着药味,挥不去。有时,不必用眼睛观察,离近了,用鼻子也能区分出双生子。

  沈知意衣服上全是苦味,而知行的衣服上,则总有一缕幽香,似梅花清香,若有若无的。

  如今,这含凉殿充斥着药的苦涩气味,时刻提醒着班曦,眼前的这个,是沈知意。

  沈知意叫住了她。

  “怎么?”班曦微微转过头,余光看到,他撑着床,慢吞吞坐了起来。

  “想请陛下……给朱砂嬷嬷换个差事。我……得罪过朱砂嬷嬷,以后常住华清宫,怕朱砂嬷嬷瞧见我,心里生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班曦笑道,“当年你常虐打她,如今,你是怕她也这么对你吗?”

  沈知意摇头道:“这倒不会,只是……”

  “朕听向玉说,你要给青方道歉?”

  “确有此打算。”

  “那便也给朱砂道个歉吧。”班曦说道,“并非朕让她掌事华清宫,而是她自己,愿意在华清宫做事,报答知行的救命之恩。”

  沈知意想说,既如此,为何不去给沈知行守灵呢?

  只是他不敢。

  如今,他能否在宫里平静地生活,全要靠班曦,他不能逾矩,毁了他们之间的平衡。

  “你若不触犯宫规,她又不能打你。她在宫中掌事多年,规矩自是知道的,你若不去招惹她,她也不敢私下如何你。你怕什么?”班曦又道,“不做亏心事,便不会对掌刑之人心生惧怕。”

  晚膳过后,沈知意迁到了华清宫。

  正如班曦所言,朱砂除了脸冷,并不会私下里惩治他。

  沈知意安安分分,喝了药,歪在床上看《狸奴卧雪》。

  沈石生跳到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下来。

  药还是苦到胃口全失,但许是人到了华清宫,熬制的用具和煎药的人都精细了,药倒是没之前那般不适,加上有点心果脯,他未再吐过。

  两日后,沈知意精神大好,而尚衣监也送来了成衣。

  确如之前所言,是王君制式,从花纹到样子,都比帝君制式要灵动随意些。

  估摸是班曦有交待,那衣服送到他手中时,已熏了香,若有若无的梅香。

  沐浴更衣梳发。

  霜色云纹衣,穿上是要比那些暮气沉沉的衣裳亮堂。

  朱砂恨急了也没法子,只得老老实实看他作沈知行的装扮,不仅如此,班曦还令人送来了一环莲纹华鬘璎珞。

  梳洗好,朱砂退了出去,含恨咬指甲,心里乱的很。

  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她就是再不服,再焦急,也没丁点办法改变。

  眼睁睁看着这祸害,好端端活在世上,还抢了大公子的荣华和地位。

  好恨。

  真的好恨。

  他最会伪装,茶都尉一走,就使手段作纯良惑主,这才几天?就住到华清宫来了!

  沈知意坐在床边继续看《狸奴卧雪》,这本子越往后就越悲凉。

  狸奴好心无好报,寒冬腊月天,被它曾经救过的人赶出家门,本要狠心走了,却听说主人病了,需发芽的桃花枝入药。

  绵绵大雪,哪还有桃树枝冒嫩芽。不得已,狸奴卧在雪中,用自己的身体融化埋有桃花枝的雪地……

  沈知意看得入迷,班曦来了他也没听见,一页接着一页翻看。

  书被班曦拽走,放在了旁边的案子上。

  沈知意刚要说话,她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嘘了声:“不许说话。”

  沈知意明白她的意思,垂眼坐端。

  班曦左右打量着,渐渐地,眼中就起了雾。

  她欠沈知行一个王君之位。

  少年王君,待她继承大统后,再为帝君。

  如若,他活着,没遭意外,就能与她做少年夫妻。

  王君制式的衣裳,笔挺朝气,多为骑装改制,最适合潇洒少年郎。

  今日见他穿这么一身,班曦目光温柔,仿佛了却了少女时期的梦。

  班曦抬手,抓住了他垂在身前的束发流苏,朱红色的流苏穗映青丝与霜雪衣,红艳艳的,烫眼的紧。

  “朕最喜这玩意儿……”班曦说,“听闻这发饰叫红樱垂,是明帝的那个妖祸帝君想出来的。的确好看,你缠在发上,也确实够妖。”

  沈知意深吸口气,忍住要说的话,闭上眼睛。

  他病了之后,班曦因讨厌药味,又怕病气染身,就没再叫他陪寝。结果他这病再也不见好,班曦面上虽不显,却早已心浮气躁起来。见他在那冷宫反反复复生病着凉,只得将他入住华清宫,又嘱咐宫人好生照料着。

  沈知意也顺心顺意,好的利索。

  得知他病好,班曦就等不及了。

  班曦挑起他的衣带,说道:“自己解。”

  沈知意也不扭捏,微微蹙着眉,解了锦带。

  “不许皱眉。”班曦捏着朱红流苏,撩过他的眉心。

  沈知意点了点头,躺下。

  “你真是……”见他如此配合,班曦笑道,“不过,很合朕的心意。”

  沈知意脸上没有半点波动,他习惯了班曦所谓的侍寝。她不喜他侍候,只需要躺在床上,做个不会说话的替身木偶,让她抱着,抚摸着,对着他叫一叫沈知行的名字即可。

  除了撩拨起来后,他需自己爬起来离开床榻,冲凉冷却身子外,别的,也不难。

  麻烦半夜,他能平静生活好多天。

  因而,他不觉得这活儿有什么苦涩之处,只是偶尔听到她一声声叫他知行,总觉得心疼。

  她原是个不愿长大的孩子,和他们一样,娘亲去得早,压在身上的规矩又多,终于找到了可以陪伴一生的温暖,却抛下她消逝了。

  这么一想,沈知意便由着她弄,等她睡了,自己默默离开平静。

  今日,按理说,还应如此。

  却不想,班曦又进了一步。

  不似往常那孩童寻找温暖般的抚摸,她这次,双目清明得很,如同临朝,让他前来谒见。

  班曦心里清楚,沈知行不会这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任她玩捏。

  只是,因他穿得像,身上的味道也像,这给了她一种错觉。

  沈知行被救了回来,而后,父皇下旨,让她与沈知行完婚,他做了王君,如今就和她在东宫,他大病初愈的模样,躺在床上,笑着说自己此生无憾了。

  好,好极了。

  班曦浑身的血热了。

  太像了,就是这样,就是我想的这样。

  班曦抽了他发上的红樱垂,缠住了他的双腕,剥开了亵衣。

  “不许动。”下手时,她低声说道,“不许发出声音。”

  她不打算真的与他做什么,她只是想做场梦,用手就足够了。

  用手,他铺满枕的青丝和身体也会耸动,足够让她凭此想象。

  沈知意满身薄汗,皮肤发红,他别过头去,咬住了唇,耳廓红了一圈,连眼角都泛了红。

  “班曦……皇上,皇上……”

  “不必躲。”班曦说,“沈知意,崖州有味药,叫忘前尘,喝了,前尘皆忘,形同傀儡。”

  沈知意吐出两个字:“不……能……”

  “你记住,进了这昭阳宫,你就是知行的替身。可你若偏要再做回那个满口谎言苛待下人藐视人命的沈知意,朕就赏你一碗忘前尘,从此以后,让你无知无觉躺在这里,做一辈子的替身。听清楚了?”

  沈知意闷哼一声,双眸失神了片刻,深深吐出一口气。

  长沁进来,递上帕子。

  班曦净了手,挥手叫长沁退下,俯身咬住了他的唇,说道:“抱歉……让你受苦了。”

  沈知意愣了愣,见她神情不似刚刚那般清明,知她入了戏,不敢出声,连忙闭上眼睛。

  班曦抱住他,轻声说道:“再没有谁比你更重要,好想你活着……不必再借谁的身子来见我。”

  沈知意紧皱着眉,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颤,竟觉酸楚,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驾车,真的没。

  茶茶飞奔回宫。

第17章 欢心欢喜

  班曦编织谎言之网,且颇合她心意。

  如何忘掉从前的沈知意,把带着一身病骨,不像知行的人,当作沈知行?

  是了,就当那天,他们把知行救了回来,可他因连烧数日,忘了事,故而被送去稷山静养,如今,身子好了些,才回昭阳京。

  因伤了身忘了事,所以不如从前那样神采飞扬,笑得也少了。

  一切都能解释通。

  班曦伸出手,摸着枕边人的脸,开怀舒了口气。

  这样,就不算自己欺骗自己。

  只要他乖乖的,尽心尽力做沈知行,她愿意编一出故事,接受他。

  这种事,一旦想通了,人也高兴了。

  班曦认为,自己跨过去了这道坎,不再纠结他的过往。

  她用自己编圆的故事,掩盖了对沈知意的厌恶之情,之后,把这些年无处安放的思念和爱意,全都掏了出来。

  她要补偿他,从头补偿。

  她要与他好,就如从前幻想的那样。

  班曦下了早朝,脚步都轻快了。

  她手里捏着个新鲜玩意儿,就压在袖子里。

  长沁小步跑,跟在后头,轻声偷笑。

  “别以为朕没听见。”班曦笑道,“人呢?还在华清宫逗那只猫?”

  长沁也笑:“在御花园里头呢,陛下去瞧了就知道了。”

  今日天气不错,难得有太阳,暖洋洋的。

  入冬前,经常会有这样的天气,暖的不似这个季节应该有的晴好之日。民间百姓把这种天,称为回光。

  一年之末,天地进入长久寒冻前,赏苍生的暖阳天,提醒他们趁此晴好,速速屯粮,好挨过寒冬。

  班曦刚进御花园,就瞧见了他。

  他今日换了身荼白重衣,依然是王君制式,高高竖着马尾,发上依然缠着一根红樱垂,只不过,换了颜色,雪色的樱垂配荼白,流苏垂在发尾,随风飘着。

  少年打扮,更合了班曦的心意。这样,她会忘掉沈知意,只看眼前人,渐渐模糊掉双生子之间的区别。

  沈知意单膝跪地,正推着秋千。那秋千上没有别人,只卧着一只白猫。

  一人一猫,看不出多开心,但很是惬意。

  他脸上的笑容也万分顺眼,柔柔软软,像刚抽芽的嫩柳,风一吹,荡漾开的全是和暖。

  班曦一笑,道:“它倒是会享受。”

  沈知意抬头,看见班曦,双眸先是一亮,接着又是一飘,躲开了她的视线,微微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一旦肌肤相亲……哪怕并未真正的相知相贴,过后,那感觉也忘不掉。就像触碰后,二人之间多出了一条藕丝,这根线尽管细弱,却若有若无的会拨动情绪。

  等看见了人,那根线自然而然,也就颤动了起来,非要挑起些微妙的情绪来才善罢甘休。

  班曦走来,说道:“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沈知意起身,垂眼看向她袖口。

  班曦的手从袖中伸出,摊开,手中捏着一只琉璃鲸。

  “连海洲进贡的。”

  她脸上带着笑,像个孩子一样,把手伸过去:“喏,拿去看。”

  沈知意轻声谢过,指尖刚碰到那琉璃鲸,就听她嘱咐道:“当心点,别弄坏了。”

  她一脸少女紧张心爱玩具的表情,沈知意抬头看去,阳光下,她脸上的那层属于少女的细绒毛金灿灿的,因上朝,早起的妆浓了些,尤其那双眉,色浓气势凌厉,但仔细看,她眼角眉梢稚气未脱,藏在了淡淡的胭脂,竟然有些可爱。

  沈知意手指蜷缩了起来,笑着看班曦。

  班曦愣了下,见他是在看自己,又挑了眉,收了刚刚的神色。

  少女班曦一闪而过,如同镜花水月。面前站着的,只是年轻的帝王。

  “给你开开眼罢了。”班曦语气虽然倔强,但细听,却有几分涩,“看样子,你是不喜欢。”

  如若是知行,现在一定能记起当年他们二人的约定。

  “罢了,反正你也不知它代表着什么。”班曦说完,把那琉璃鲸收回了袖中。

  沈知意愣了许久,忽然面色一白,汗珠沁了出来。

  班曦知他是哪里有不舒服了,难免有些不耐:“怎么了?”

  “无事,风吹的头昏。”沈知意这般回答。

  班曦想了想,把他想做是病后进宫陪她的知行,心软了些许,抬手扶住他。

  “那就回去歇着。”她说,“虽说是晴天,但到底也快入冬了,你身子怕寒,还是少到这些地方……你若喜欢了,我在宫内给你搭架秋千。”

  沈知意两眼含笑,低声说了句好,慢慢弯下腰,拍了拍手。

  白猫跳到他怀中,窝在他胳膊上。

  “它也就你能唤来。”班曦说道,“朕唤它来,它却不理,随心所欲,我看这昭阳宫,只它敢如此。多少宫人驯它,也没见成效,倒是听你的话。”

  “我合它的脾气。”沈知意浅浅一笑。

  班曦拉住了他的手,眉目带笑。

  一旦自己信了他是失而复得的沈知行,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都顺眼起来。

  班曦跟着他回了华清宫,虽然嘴上说不给他那只琉璃鲸,可到了内殿,她第一个要做的事,就是找个好地方,亲手把琉璃鲸放了上去。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班曦说,“你早晚会想起来的,时间还早……你会想起来的。”

  沈知意迷茫了片刻,见班曦半是沉浸的神情,知道她所说的想起来,并非指想起沈知意的所作所为,而是把他当做失忆的沈知行。

  可怜。

  沈知意越发心疼。

  不知为何,他有时看见班曦如此,会很心疼。

  并不是替自己心疼,而是替她心疼,替她而担忧。

  班曦放完琉璃鲸,来回打量完,走过来,手从他的衣襟里摸了进去。

  沈知意一愣,想说什么,但已经形成了习惯,保持了沉默。

  班曦似暖手,还观察着他的表情,贪婪地,一丝一毫变化都不放过。

  看他苍白的脸上染了浅红,看他阖眼长睫轻颤,看他紧咬着嘴唇不出一声,看他仰起脖子,衣襟微开。

  班曦凑过去,轻轻咬了他的唇,接着抽手,说道:“朕还有折子没批,你便在这儿歇吧,晚上朕再来看你。”

  “知道了。”沈知意拢好衣服,送她出去。

  这种事,他早做好觉悟了。

  做替身可并非是只做个活人偶,摆在帝君的位置上让人祭拜。他做的替身,是专属她一人的替身,因而揉圆搓扁甚至杀剐都随她,是荣是辱,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但他始终认为,班曦只是个缺少陪伴的可怜人,并不是喜怒无常不通人情道理的暴君,只要自己不做从前做过的那些坏事,真诚以待,她这种好孩子,不会因腻了倦了翻脸处置他。

  沈石生这小家伙又蹭起了他的腿。

  它想要与他玩耍。

  沈知意解开缠发的樱垂流苏,逗起了猫。

  之后,发带、璎珞全都被他用来逗猫。

  那璎珞是完整的一圈,缀满了玛瑙,最下方垂着的那块,烛火映着,还自带艳色光晕。

  沈石生最喜欢用爪子去够这块玛瑙,沈知意想了想,动手把璎珞圈拆分了,拿红樱垂做牵线,将宝石玛瑙串儿都缀到了红樱垂上,方便逗猫。

  实话说,班曦赏他的这璎珞环,他挂脖子上,总觉得傻乎乎的,像寺庙里的神像,不能吃不能动的,故而拆了璎珞环,穿在红丝线上,他反而觉得可以缀在腰上。

  只是这想法刚一闪现,他就立刻想到了班曦给沈知行的那串璎珞,也是被拆分了,挂在了腰带上。

  朱砂这几日尤为心急,嘴上多了好几个泡。

  不能让他再这么下去了,她已经听人说,皇上有与他合卺的意思,难不成真要让他顶了大公子的位置,作恶半生享福半生,不得报应吗?

  正是心急,忽见沈知意手指上绕着红绳,垂着一璎珞串逗弄那只猫。

  朱砂指甲嵌在肉里,心中暗暗顺了口气。

  这几日正愁逮不到他犯错,没想到今日,他自己就送上门了。

  大公子喜欢琢磨更改衣饰,为了表达心意,特地将班曦送的璎珞用红绳绕同心结,终日戴在身上。

  他沈知意又是什么东西,竟敢模仿大公子来邀宠!

  朱砂开了刑库,手持宫规戒本,提着宽板藤条踏进内殿,圆眼怒瞪,喝道:“来人,掌刑!”

  沈知意一怔,手中的璎珞被人取了去,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所犯何错。

  御赐之物,而自己却擅自拆分,是为不敬,说是“毁坏”也无不妥。

  两名侍卫入内,按住了他。

  沈知意道:“虽是擅动了御赐之物,但并未损坏,嬷嬷……”

  朱砂上前,一巴掌挥去。

  沈知意脸歪在一旁,脸上浮出了几道手指印。

  她是真的恨他。

  上次,也是这样。

  沈知意闭了闭眼,说道:“嬷嬷下手前要三思,若以不敬皇上为由责罚我,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那红绳璎珞的制法,岂是你能效仿的?”朱砂说道,“要使手段惑主,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沈知意愣了愣,神色诧异。

  “原来是因这样才……”

  朱砂道:“擅毁御赐之物,乃不敬之罪,挞四十!”

  “嬷嬷是因记恨我当年所做之事,所以才……”沈知意抬起头,双目含光,镇定说道,“可嬷嬷上次就以不敬之罪罚过了我,我也与嬷嬷道了歉……”

  朱砂并不管那么多,掷了宫规戒本,绕到他背后。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既然做了华清宫的掌事,就应按规矩行事。”

  她扬起手,一藤条抽下去,衣服破了个口,不一会儿,慢慢多出一道血痕。

  沈知意起了层汗,正要起身躲闪,却听朱砂说:“你以为,你只挨那三十鞭,又与我道了歉,就能将你我之事一笔勾销?!”

  朱砂绕到他身前,突然扒开自己的衣襟,抽了腰带,敞开了让他看。

  沈知意一惊,连忙闭眼转过头去避嫌。

  朱砂身上触目惊心,布满了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伤疤,除了鞭痕还有火烧过刀剜过留下的疤痕,身体坑坑洼洼,不见一块好肉。

  “你不敢看吗二公子?”朱砂几近疯狂,“它们可都是二公子亲手所做,直到今天还会发作,又痛又痒生不如死……还有后背没看呢,二公子。”

  朱砂转过身去,本该光洁的后背,却更是恐怖,连完整的皮都没有。

  “你可是扒了奴婢的皮,奴婢今日以规矩只罚你四十鞭,却连皮肉都不会破,你以为,能和奴婢两抵?”

  沈知意紧紧闭着眼,蹙眉道:“对不住……”

  朱砂抖上衣服,咬着牙根,扬起了手。

  “我按宫规行刑,你可不服?”她挥下一鞭,抽在肩膀上。

  沈知意依然未睁眼,他挣脱了一只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处,手臂上却也多了条血痕。

  侍卫死死将他按住。

  沈知意道:“虽是依宫规行罚,但罪名并未确立,嬷嬷就是再想报当年之仇,也应三思而后行……”

  朱砂哪能放过此机会,她恨不得现在就抽死眼前这个收起利爪伪装成纯良的恶魔。

  再扬起手时,朱砂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慢悠悠的询问:“怎么,可是他又犯什么错了?”

  班曦背着手,转着珠串走过来。

  她挥了挥手,侍卫松开了沈知意,退了出去。

  班曦踱过来,目光落在朱砂未合好的衣襟上,停了一停,又慢慢看向沈知意,目光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  红红心急了。

  红红做事不过大脑。

  红红要给茶茶做猪队友啦!

第18章 非不善

  班曦捏着串珠,脸上端着玄之又玄的笑容,轻飘飘走过来,金丝衣摆转了个旋儿,坐下。

  “你又怎么了?”

  她问着,顺手把沈知意拽直了身子。

  沈知意想起身,发觉班曦的手在他肩膀上按着,抬头,见班曦正在打量他的衣裳,冷冰冰的目光扫到他的衣带上,才慢慢抬起手。

  “起来,别跪着。”

  沈知意想了想,低落道:“我还是先跪着吧。”

  “哈哈哈哈……”班曦指着沈知意,对朱砂说道,“瞧他如今多守规矩,如此看来,朕倒是要听听,他今日做了什么,让朱砂你把宫规都搬出来了。”

  沈知意微微愣了愣,发觉班曦似乎是站在他这边的。

  定了定心神,他稍稍松了口气,主动认错:“我对陛下不敬。”

  “仔细说说。”班曦语气飘着,兴致颇高。

  朱砂刚要开口,被班曦扫了一眼,不敢再动。朱砂惊恐的发现,班曦完全被他吸引,她根本不是要治他的罪,她只是一时兴起,想看他如何做戏给她看!

  “我擅动了陛下御赐的璎珞。”

  班曦眉头动了动,但很快,又被笑容取代。

  她勾了勾手指,长沁把璎珞呈上来。

  班曦垂下这玩意,呆呆看了会儿,忽然一乐。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动它?”

  沈知意答:“逗沈石生……”

  朱砂伏地大声道:“陛下,他擅动璎珞,不过是效仿已故的沈帝君……”

  “也是好事。”班曦没有听完。

  她把璎珞放在沈知意手中,说道:“他本来就是知行的替身,效仿知行,也无不妥。”

  璎珞沉甸甸压在沈知意手中,他想用力握住它,手指却颤动了起来。

  “陛下!”朱砂抬起头,目光惊动大骇,“陛下!他这点伎俩,陛下是被他欺骗……”

  “长沁,拉她下去。”班曦不悦道,“御前失仪,按宫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就在门外,罚完回来,朕还有话对她说。”

  长沁应下。

  朱砂惊愣半晌,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襟,又是一怔,面色大变。

  “陛下……”

  见班曦脸色不愉,朱砂不敢再言,一咬牙,认了罚。

  班曦挥去身边人,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床榻边,悠悠道:“起来,到这儿来。”

  沈知意坐过去,不敢动。

  班曦伸手拽他的衣带。

  沈知意惊了一瞬,下意识去挡,又想起她身份,慢慢把手放下。

  班曦扯了几下,腰带没松动,才满意收手。又满把拉过他的腰带,把人扯到她身前,轻声问:“你看她了?”

  沈知意摇了摇头。

  “没看吗?”班曦声音更轻,蓝宝串珠轻抚着他的眼睛。

  沈知意闭上眼:“没有,我闭眼了。”

  “朕忽然想起,沈二公子九岁起,房中就收人了……沈府有些姿色的府奴,沈二公子男女不忌,关起门来虐侵的不在少数。”

  沈知意狠狠愣住。

  他……半点印象都没。

  “朱砂也是你房中出来的。”班曦说,“要说看,十年前,你就脱光了她,看了个遍。”

  班曦看着沈知意呆愣无辜的神情,无名火憋在胸口,最后化为一声笑,专注看着他。

  “朕都忘了此事……”她说,“你哥哥与你不同,他君子质洁,品行端方,从不沾染这些恶事脏事,用你这副身子来载朕对他的思念,似乎有些不配。”

  沈知意:“可我……忘了……”

  “你人忘不忘,事总是你做过的。”班曦说道。

  沈知意怔愣半晌,只得道:“我无话可说,陛下要是难以释怀,我领罚便是。”

  班曦笑了笑,说道:“至于你效仿知行,朕不拦你。这本就是你该做的,你要是能把他的品性也一并效仿去,朕还要给你沈家烧高香,赏你父亲追封你母亲,教出个好学上进的好儿子。”

  沈知意蹙眉。

  班曦绕着他的一缕头发,说道:“至于从前之事,罚了你这次,朕就不会再介怀。只是你要记住,你替的是知行,以知行的性子,他就是身处朕的后宫,也不会坏了男女规矩,让不该看的东西污了眼睛。”

  沈知意慢慢跪下,回道:“臣侍谨记。”

  “记住,别回去。”班曦摸着他的脸说道,“忘了也好,做戏给朕看也罢,从今往后,你要记住你是替谁而活,不要再回到从前,做那个被人厌恨的恶人。”

  沈知意点头:“我知道。陛下……要罚我什么?”

  班曦沉默了好久,一直到朱砂进来回话。

  她挨了二十板子,人委委屈屈,红着眼伏在地上,带着哭腔回话。

  班曦问:“罚完了?”

  长沁:“罚好了。”

  “朕说的话,待会儿要一字不差说给华清宫的人听。”班曦坐正,将串珠挂在手上,字正腔圆道,“今后沈知意若做了错事,华清宫诸人不得私自行刑,事无论大小,都先与朕说。”

  朱砂领命,含恨望了眼沈知意,退出内殿。

  “以后这殿内。”班曦对沈知意说道,“谁进谁不能进,你要自己拿捏清楚,不要再有今天这种事发生。”

  沈知意点头。

  班曦拍了拍手,对长沁说道:“沈二公子年少时虽身子骨弱,但不折风流,你带他去好好沐浴,去去这满身陈年血腥气。”

  长沁应下,引沈知意离开。

  班曦长长出了口气,坐于榻上,神色复杂又落寞。

  沈石生蹦到她怀里,自顾自地蜷缩成一团,睡了。

  班曦轻声道:“你是这宫里,第一享福的,哪知人心里的苦……”

  她这段时日,有些走火入魔了。

  影影绰绰,总觉知行知意的界限已模糊不清,区分不出。

  她如今看沈知意,从他身上看到最多的,竟然是知行,而不是过去的沈知意。

  她半喜半忧,又喜欢他忘了曾经,懵懂听话的现在,又忧心自己会对他产生意料之外的感情。

  人难做,有情又不敢寄放的人,更是难。

  她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每次看着面对自己的侵袭不敢反抗的沈知意,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内心明白他是谁。

  如果真的把他当沈知行,她绝不可能在床榻上如此对待他。

  沈知意到了地方才知道,班曦所说的沐浴,并非寻常沐浴。

  是,她说过,这是责罚,既然提到了,又怎会轻易饶过他。

  长沁带他来的地方,叫善所,宫里给皇上配药浴的地方。

  “药浴都准备好了。”长沁笑道,“二公子请,陛下说了,要仔细沐浴。二公子需在这地方泡一个时辰。”

  沈知意脱了衣物,走进药池。

  药水浸过后背的伤,新伤旧伤就一起发作了起来。

  长沁拎着药桶,浇头灌下,说道:“这药,也能强身健体,您要早想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知意睁开眼睛,双眼雾气氤氲,水珠从睫毛上低落,他一张脸,白如寒玉。

  “可是疼?”长沁说道,“药是烈了点,二公子身上还有伤,的确不会太好受。”

  “倒不是。”沈知意低声说道,“只是……心里不好受更多。”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被人说,是个从九岁起就收人进房虐打发泄的恶徒。尽管事是他从前所做,可为何被她罚了沐浴净体,他会平白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心痛难耐呢?

  现在仔细想来,她所说的陪寝,其实何尝不是侮辱?

  她喜欢看自己起反应又不得纾解的样子,甚至故意让他难堪。

  沈知意想到这里,苍白的脸上起了淡淡红晕,又似是恼自己竟然在羞愤中起了旖旎之心,眼睛一闭,沉入了药水中。

  长沁快手将他拉起来:“二公子,想开,想开!”

  待时辰到了,他换好衣服,长沁对他的称呼也就变了:“沈帝君,这边走。”

  沈知意想,他若能做到长沁这般从容机敏,见风使舵,也不会有此苦恼了。

  班曦召他到寝殿侍候。

  果然,到了榻上,依然如从前。

  今日,班曦挑他起了兴,还评价了一番:“你这身子……敏感的很。是谁碰都会这样?”

  沈知意没有说话。

  人躺在榻上,就得入戏。她不喜自己讲话,是因他出声,就会破了她的幻想。

  原本,她在床上说过的话,大多都是些自问自答,并不需他回答。

  班曦对他的身体来了兴趣,指甲轻轻刮着他的胳膊,过了会儿,他胳膊上便清晰的出现了一道红色线痕。

  班曦沿着脖子划过去,沈知意紧咬着嘴唇,脸埋在发间,轻轻吐气。

  班曦抬手,果然不多时,又是一道血痕出现。

  “好敏感的皮肉。”班曦双眼发亮,俯身吻去。

  是,如果此时此刻,躺在这里的是沈知行,她断然不会如此玩弄他。

  真心喜爱的,是捧在手中小心呵护着,不敢触碰不敢亵玩。

  他不是。

  但她发现,自己似乎喜欢这样,甚至想把从前不敢想的那些花样,都在他身上试一试。

  “不如……”班曦咬着他耳朵,轻声说,“沈知意,你白日你替知行,做朕的帝君,晚上,就做个罪人,在这床上,为你自己赎罪吧?”

  沈知意琢磨出了她的意思,蓦然睁大了眼。

  “班曦!”他疾声喊了她的名字,双手抓着衾被,又软下声求道,“什么都可以……只求陛下不要……不要在此事上辱我。”

  班曦说道:“朕没有辱你的念头,只是,你总要赎罪。”

  “陛下要我怎么做?”

  班曦吻着他,说道:“朕做什么,你受着就是。床榻之上,朕不再把你当作知行,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嗨,说白了,就是大活人躺在身旁,一碰就想起他不是白月光,但又想睡,心里又痒又难受,索性晚上就不让他替了,毫无负罪感的睡得了。

  这么一想,女主好渣啊。

  (但我喜欢,这样好虐啊233333)

第19章 沦陷

  班曦不到卯时就起了,沐浴更衣上朝,虽然面上浮肿,看起来疲惫,但两只眼睛却神采奕奕,浑身发光。

  沈知意过了辰时才清醒,拢好衣服,失魂落魄的走出寝殿。宫人们鱼贯而出,收拾着那散落一床的玩意儿。

  沈知意慢慢走回华清宫,怔愣时,见华清宫内院的银杏树下,多了架新漆的秋千。

  他慢吞吞走过去,坐在上头,失神望天。

  今日天阴不见阳光,已是上午光景却还未见大亮,院里起了风,又湿又沉。

  他的手指渐渐僵硬麻木,手上的关节泛着红,似一寒玉吹出了红痕瑕疵。

  沈知意这才回魂,看向自己的手,未料抢着入眼的,却是手腕上向衣袖深处蔓延未褪去的绳痕。

  他立刻放下手,袖摆遮住了胳膊,双手也缩了进去,搭在膝上,低垂着眼,盯着袖子上的银丝牡丹纹发呆。

  朱砂咬牙切齿看着,却又没有办法。

  沈知意慢慢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呆了一呆,又低下头,像是犯错了般,好久之后,他站起身,向朱砂走去。

  朱砂先是一惊,身上的那些伤因他的靠近刺挠着。

  好在,沈知意守规矩,似要避嫌,离她还有十步便停了下来。

  他静静沉思了会儿,慢慢跪地,工工整整给她行了个大礼。

  “对不起。”沈知意说完,站起身来。

  朱砂退后半步,眼神挣扎。

  “不求嬷嬷能原谅,今日我与嬷嬷道个歉,只希望嬷嬷以后,能放下过往恩怨,平常待人。”

  “放下?”朱砂苦笑一声,“沈知意,你又要耍什么把戏?是你教会奴婢长记性的,二公子的教诲,奴婢永世不忘!”

  从前,她并非没有原谅过。二公子房中总有人因犯错被打,她第一次进房,二公子却很是温柔。本就一久病的少年,怎会像狠厉的魔头?

  他温柔与她说话,即便她打翻了茶,毛手毛脚收拾,他都会轻声细语安慰她。

  可一切都是假的,第一次责打她,是她送茶的手不稳,茶水溢了出来。沈知意抓过她,变了脸,抽出戒尺劈打了她的手。

  过后,他又轻柔哄她,问她,姐姐还在生我气吗?原谅我吧。

  她原谅了,她不长记性,当时甚至还感到愧疚。

  一直到后来,他转着剥皮刀,笑吟吟对她说:“银红,你怎么不长记性啊?骗你一次,你便信一次。难道真以为,本公子能看上你,要真心对你?你也不仔细想想自己的身份,做什么美梦,以为主子真的会对一个隶臣妾出身的下贱胚子道歉?”

  朱砂想起过往,心头钝痛,血气仿佛要倒流进心口,她撂下一句:“沈知意,你不怕报应吗?!作恶多端还妄想夺大公子的善果,我咒你不得好死!”

  朱砂跑开,而华清宫的其余宫人,也都匆匆远离,鼻观口口观心。

  沈知意呆愣了好久,慢慢走出华清宫,向千秋阁走去。

  千秋阁与乾元殿同处一线,位于昭阳宫正北,远在千阶之上,是供奉班延王室牌位的地方。

  沈知意一节节台阶走上去,寒风刺骨,风吹来,如同银针往骨头里钻。

  沈知意疼到薄汗一身,再被风一吹,脸几近透明,嘴唇无半点血色。

  他从前不是很懂何为一身病骨,如今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成这般惨状。沈知意深吸口气,满腔冰凉,震痛了喉咙,他咬着舌尖,将着暖不热的冷气缓缓吐出,发出微微的低吟声。

  终于,走走歇歇,他登了顶,在千秋阁外拜了一拜,才敢进阁。

  阁内的温暖,让他活了过来,冰凉的手指渐渐回了温度。

  他一边走一边拜,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牌位。

  沈知行。

  她立的牌位,很小心,择了几个字,后头跟着的,却只是王君之称。

  沈知意跪下来,又不知说些什么,他无言望着牌位,半晌,只能在心里反复念着:“对不住。”

  原是他不配的,可……

  他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何心情,仔细说来,失忆之后,连从前的那段兄弟情,也都忘了干净,记不起分毫。

  若是别人不曾提起,他甚至想不起他还有个双生兄弟。

  他是完完全全忘了,世上第一孤寂之人,他只活在如今,没有过往,也无心去想将来。

  “我……”沈知意张开口,轻轻说了句我,又沉默了。

  他没什么用,又不能替她打理后宫诸事,又不能临朝听政,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作用,就是给皇上陪寝。

  他没什么野心,也不敢做他想,往后……往后,为自己那记不起的过往赎罪吧。

  长沁机灵,上午,给班曦送了碗红枣汤,嘴里还说:“补气养身。”

  班曦一口喝干,笑了。

  “他人今日做什么了?”

  “说是在院中坐着发呆,又到千秋阁给沈帝君磕了个头,回来了。”

  班曦羡慕道:“他倒是清闲。”

  过了会儿,又道:“……还知道看看知行,也算不错。”

  班曦说完,又难过起来。

  把沈知意当知行看吧,她嫌弃得很,又不能睡,心里总觉得愧疚。可不把他当知行看,她却觉危险。

  尤其真的有了联系后,心里滋生出的那种别扭又私密的亲切感,让班曦惶恐不安。

  她怕自己沦陷进错误的泥沼中,背叛了她年少时期的深情。

  若是自己真的喜欢上沈知意,那不就是遂了他的心愿吗?沈知意从前所说的,她与知行情薄似笑话,不就应验了吗?

  班曦痛苦不安,烦躁地想了会儿,问长沁:“茶青方到哪了?”

  “今日刚到京,回关府看望关老夫人了。”长沁说道,“明儿就回了。”

  班曦嗯了一声,皱着眉说:“叫人过来吃饭。”

  长沁一听就知她说的是谁。

  班曦等沈知意来的这段时间,已经坐不住了。

  她转来转去,索性扔了折子,坐在椅子上,交叠着手托着下巴,等沈知意来。

  他在床上,确实不像沈知意。

  以她对沈知意的了解,若不是故意做戏给他看,压根不会那么规矩听话。

  他有些听话过火了,但却并不刻意,也不做作。

  这应该演不出来……吧?

  所以,有没有可能,真的是知行……借人还魂?

  班曦满脑子这些想法,她又把长沁叫来,说道:“无名山的禅师,可云游回来了?你去请,就说朕想听听禅师讲法。”

  过了会儿,她又唤长沁来:“稷山有巫,据说有换魂之术,你去让人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把这些巫人请来,朕想瞧瞧究竟。”

  长沁愣了愣,狠狠点头:“……哎!”

  沈知意来时,还抱着沈石生。

  天冷了,豹房给沈石生勾了金丝脚套,还穿上了棉衣,这家伙却不乐意走路了,懒洋洋窝在沈知意的怀里,跟他前来面圣。

  “过来。”看见他,班曦的眼里有了点神采。

  沈知意轻轻把猫放在软塌上,自己走到班曦身旁坐下。

  班曦摸着他的长发,回味着昨晚的那旖旎风景,在他唇上轻印了一记,低声说道:“就这样吧……就这样,不要变了。不要是做戏给朕看,你这样,很合朕心。”

  实话说,最让她震惊又难过愧疚的,就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强烈的被他吸引,比之前的知行更甚。

  昨晚过后,她就一脸惊恐的回想,回想自己之前是否就对沈知意有她并未察觉的别样意思,但她认真想了,自己从前真的对沈知意没有好感。就算兄弟俩一模一样,她那时,也只满心满眼都是知行。

  可现在……她慌张的发现,自己不受控的想要喜欢身边这个人,即便他是从前无恶不作令人生厌的沈知意。

  难道是因为,他是替身,自己把对知行的情,全转移到了他身上,所以觉得他越发顺眼,越发诱人?

  想不通,想不通……

  班曦只能一遍遍告诉他:“不要骗朕,记住,什么都好,只要不欺骗,不背叛朕。朕最痛恨的,就是欺骗和背叛。”

  沈知意点头,轻声道:“好。”

  看来,这宫里的人,都不信他,她们都因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对他感到不安。

  沈知意握住班曦的手,认真说道:“我不会骗你,从今往后,不再欺骗。”

  得到了满意的保证,班曦暂且把心中所思所想都抛到了一旁。

  这晚,心满意足。

  事罢,沈知意却起身,跪在了床上,拢了亵衣,垂着眼说道:“我想与陛下,行合礼。”

  夫妻成婚,洞房之前,有仪式,正正当当双方你情我愿交拜同祝后,再行周公之礼。

  他们顺序反了。

  但他却执拗的想在班曦这里,得到一点床上的正当名分。

  他非宫人,也不是哪里抬来的野子,既然要同床共枕,那就是做夫妻,名不正言不顺,就是偷。

  班曦既然说过,夜里,他不必做替身,那他就要替自己正个名。

  “无论从前的沈知意如何,现在的我,想讨皇上一个夫妻之名。我的意思,并非要夺沈知行的帝君之位,我只是想……和陛下好好做夫妻。”

  他过于正经,君子之为。

  班曦猛地坐起来,手摸着他的脸,目光探究。

  沈知意说不出这样的话……假如不是演戏,假如不是为了贴近知行迷惑她,那么她眼前的人,应该不是沈知意。

  她要让人查,她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他虽不像知行,与沈知行有许多不同之处,可他也不像沈知意。

  是因为失忆吗?那……如果让太医治好他的失忆症,出现在她面前的,又会是谁?

  班曦沉吟了许久,说道:“此事不许再提。”

  她说罢,闭上眼睛,倒回床上睡了。

  沈知意慢慢躺下,睁着眼睛望着床上的雕花。

  听她呼吸声渐匀,他悄悄拿起班曦的一缕头发,缠着指尖,与他的发,绕在了一起。

  他想挽个同心结,但仍未成。

  长沁隔着床幔,见他有动作,慌忙前去,见他在绕同心结,整个人一愣。

  长沁站着看,等他第三次未成时,他上前去挑开床幔,轻声道:“皇上睡了?”

  沈知意点了点头,坐起身接过他递来的大氅,披在身上。

  班曦的手摸了摸身后的床,转过身,见他身影都出了内殿,迷迷糊糊在睡梦里骂了起来:“长沁!把人给我叫回来!哪个让他走的!”

  长沁一听,当场应声,快手快脚扯着沈知意,把他拽了回来。

  等人再次躺下,班曦翻了个身,手搭在他的腰上,轻声说道:“你就睡这里……怎么,高兴?”

  沈知意眼中尽是笑意。

  他轻轻嗯了一声,说:“高兴。”

  班曦身上的暖意渡了过来,他的手脚也终于不再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茶茶七窍生烟,正在杀回宫的路上!

第20章 同心缕

  沈知意尚为醒来时,忽觉腹上一沉,原以为是班曦的腿借他身子一垫,后觉不对,这热乎乎的东西,似乎还移动了。

  沈知意费力睁开眼,见窗外晨光熹微,沈石生走到他胸前,见他醒了,便从他身上跳下去,又去唤班曦。

  沈石生喵呜呜叫了两声。

  沈知意彻底清醒,袖手一捞,可那猫却像极了会流动的热水,从他指尖滑走。

  他手腕一痛,竟然使不上力,就这样让那猫跳到了班曦身上,踩醒了班曦。

  班曦眼睛未睁,训斥倒没缺席。

  “放肆!”她年纪不大,但气势不小,十三岁就随先帝临朝,十五岁就担监国重任,到如今,就算人未醒,一声训斥也足以让猫退下,叫那外殿守着的宫人们慌张跑来。

  着实热闹。

  沈知意终于抱住了猫,按住它的脑袋,让它趴在自己身上,转头问长沁:“什么时辰了?怎么让它进来了?”

  长沁接过猫,说道:“刚到寅时。”

  班曦坐起身来,拧着眉,瞧见是猫扰了她清梦,无奈笑了一下,揉了揉头发,伸出手道:“猫拿来,它愿在这里睡,就让它待着,你们下去吧。”

  等人退下,班曦把猫抱过来,左右看了,说道:“看着眼熟。”

  “像陛下。”沈知意笑着说。

  “你胆子真大。”班曦斜了他一眼,可再看那猫,瞪着圆眼板着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气势,确实像她。

  “比刚见它时,长了不少。”班曦说,“倒不像豹房养的那些金贵的家伙们,这只看起来,像是野的。”

  “嗯,经常各宫游荡,的确不好管教,不过它玩累了,就会回到华清宫,有时天冷了,它不想出去,就跟我一同待着。”

  “好好养着。”班曦说完,推着猫屁股把它赶下床榻,复躺了回去。

  沈知意也慢慢躺下,说道:“陛下再睡会儿。”

  天冷了,早朝的时间也推后了一个时辰。

  班曦却睁着眼睛,不一会儿,脑袋里绷着的那根弦就被自己果断扯了,手探进了枕边人的衣襟里。

  “今日没什么大事,也就是青方回来,带他家老祖母进宫拜见。”

  班曦说着,卷起了锦被,翻身坐起,压在了他身上,待手探进去一摸,见他起意,班曦笑道:“你这人……端着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瞧着清心寡欲,身子倒是不欺君,好撩拨得很。”

  沈知意闭上眼,不知该怎么回她。

  班曦的手扳着他的双肩,到尽兴处,用力得很。

  她自从落冰湖后,先帝教养得更严格,一边是好食好药养着,一边催促她每日早起,跟着关统领练招式,骑马射箭。连年号都改了,改为寿康,从寿康元年,一直到寿康八年,先帝频频带储君出行,亲自上山祈福,后去围场射猎,为的就是要让她的身子骨康健起来。

  待事罢,班曦再看时,沈知意身上红的紫的一片连一片,消退得也慢。

  班曦就蹙着眉问:“如何?”

  沈知意不会说不好,他点点头,也看不出很勉强的意思。

  这种事,他也不会说谎,尽管会因愧疚而神情纠结,但舒服是真的。

  班曦除了动情时会霸道一些,其余时候,还是很温柔的。

  古往今来男皇女帝,床上的事,口味习惯各样。但大多数,还都挺照顾床伴,毕竟都不想留恶名。

  见他没有不适,班曦松了口气,埋怨道:“你那一身皮,还真碰不得,一碰就是这副样子,挺吓人的。”

  沈知意就说:“过了午时,它们就消了。”

  班曦凑过来吻他,点了点,咬耳朵道:“今日午后,陪朕去莲湖泛舟吧。”

  沈知意怔了怔,看向班曦。

  她脸上未着妆,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少女心思,她嘴角微挑着,说道:“怎样?自从你把朕推湖里去,朕就没再泛过舟。今日陪朕玩玩,也算将此事翻过,以后朕就不再想了。”

  “……好。”沈知意点头。

  班曦看天色差不多了,起身把人叫来穿衣,又回头对沈知意说:“朕这次,带侍卫二十八,宫侍三十人,与你泛舟。”

  她的语气很高昂,甚至有一点炫耀的意思。

  实际上,经那一事,班曦还是畏水的,她和沈知意都不会水,因而这次,她要多带些人去。

  想和沈知意泛舟是假,想克服对水的畏惧,顺便在湖上与知行道声谢才是她的本意。

  沈知意轻轻咳了几声,点了点头:“多带些人是对的。”

  他心里影影绰绰有个牵挂,总是希望她出行多带些人,再谨慎些,不要对他太放心。

  他其实是希望班曦对他保持警惕,保持距离。

  或许,自己之前,真的是个坏坯子吧,以至于现在的自己,也惧怕从前的自己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牵连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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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清闲,午前,茶青方带着关老夫人前来谒见。

  关老夫人从前是关将军的书侍,一起长大,又结为伉俪,后来关将军在连海洲抵御外寇时战死,关老夫人临危受命,集结家将,竟然同外寇血战到底,立下赫赫战功。

  关将军和夫人没有孩子,关老夫人就收养了牺牲将士们的孩子,茶青方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年纪在这群兄弟姐妹中行十九,又叫茶十九。

  后来,茶十九与仰慕英雄的一七品文官结为夫妇,这就有了茶青方。

  朝廷向来待这些战争遗孤不薄,稍微拔尖些,就可收入京六卫,从小培养,与王室宗亲一同读书。

  茶青方因书读得好,功夫又扎实,骑射绝佳,因而九岁就被先帝挑中,送到储君身旁做伴读。

  关老太也是个会识人的,她收养的孩子众多,孙辈里头最拔尖的,也就属茶青方了,因而她对茶青方给予厚望,要知道,从萧成到班延,多数皇后帝君,都是储君伴读出身,她跟关将军,也是一路相伴走来。

  原本,她很看好茶青方,可没想到,几年前因沈知意失手打翻祭神火烛,毁了茶青方容貌,彻底断了这条路。

  关老太本以为自己对茶青方的期望要付之东流,却不想,青方这孩子却憋着一股劲,越来越稳。

  关老太有力助他,尤其得知班曦婚旨上立了个死人后,更是浑身提劲,只待茶青方圆满办完差,她就去宫里助他一臂之力。

  关家兵权已交,亦无功高震主的主将,家里现在既有战功荣光,又无威胁班氏正统之隐患,收养的十几个孩子,皆在朝中合适的位置当差,可谓是,既不会被皇帝看轻了去,也不会让皇帝忌惮。

  等皇帝成熟些,走出昔日迷潭,就会发现,身边就有个合适的人选,能堪大任。

  关老太与班曦聊了许久,班曦虽觉无趣,但难得有次机会放松,也就没送客的意思。

  茶青方就站在一旁,接过长沁的差事。

  递茶递帕子,班曦动一动,就有腰枕送上,不可谓照顾不周。

  关老太笑眯眯看着,正要当着皇上的面夸上几句,就在这时,门外慢悠悠走进来一只白猫,只尾巴尖一点墨黑,耀武扬威走进来,跳到了班曦的怀中。

  班曦一笑,手指挠了挠它下巴。

  茶青方道:“陛下怎养猫了?”

  “这猫如何?”

  “虽毛色普通,但双目有神,是个英武的。”茶青方说。

  “嗯,叫沈石生,是朕从石头缝里救出来的。”班曦说,“说是像朕。”

  关老太人精似的,听一耳朵就知道怎么回事,也不多说,只夸:“陛下恩泽万物,自然是像的。”

  “对,朕如今,是它的衣食父母。”班曦说罢,想起清早和沈知意的约定,勾了勾手,叫来长沁,“莲湖的舟都备了吗?”

  “备了。”茶青方一回来,长沁也不似之前那样活络,敛了眉眼乖乖说,“就是沈……呃,沈帝君吹了风,身子不适。”

  班曦愣了愣,有些失落道:“他那副身子,真会败兴……”

  话虽这么说,但茶青方却听出了一点情意来。

  这让他心里发慌,抬头看了眼祖母,茶青方沉下心,说道:“陛下,是想去莲湖泛舟?”

  “若再不去,怕是明日那湖面就结冰了。”班曦想了想,说道,“一时兴起罢了,长沁,长沁你过来,叫太医院的人去给他看看。”

  “诶!”长沁弓着腰,小步跑走。

  茶青方背着手,腕上青筋凸起。

  午膳过后,茶青方送关老太。

  班曦转着她的蓝宝珠串,托着沈石生,慢悠悠散步到华清宫探望。

  进了殿,就闻见一屋子药味。

  班曦站在门口,皱眉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又病了?”

  “抱歉。”沈知意躺坐在床上,撑着胳膊,刚吐完半碗药,他伸手把发丝挂在耳后,轻轻呼出口气,擦了眼角的泪碎。

  “……怎么了?”看他吐完,班曦才坐过去,伸手轻轻擦去他唇边的药汁。

  “头疼。”沈知意说,“吹了凉风。”

  他中午见出了太阳,就在院子里陪沈石生玩了会儿,但没多久,忽然眼前一黑,似有许多东西拥挤着要钻到他的头里来,剧痛之下,他昏了过去。

  班曦说道:“本想午后带着你泛舟湖上……你休息吧。”

  沈知意躺下,见她要走,忽然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袖,盯着她那袖边上的牡丹纹看,看久了,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不舍得?”班曦笑问。

  沈知意愣了好久,小声说:“我……今日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班曦身子僵住,目光闪烁,脸上的表情狰狞又挣扎。

  “抱歉……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沈知意额角又跳着疼了起来,他轻轻吸了口气,说道,“应是冰湖……我看见你在湖中挣扎……”

  “闭嘴。”班曦甩开衣袖,皱眉道,“不许再提。以后想起什么,不必与朕说。你……你记住,若敢再做回从前的沈知意,朕一定不会手软。”

  我们这样不好吗?你忘了,我不追究,可你为何要提起过往,让我生气?

  “对不起。”沈知意看着她,目光柔的似水,“我只是想和陛下说一声对不起。我做错太多,欠陛下的也太多……”

  “你?”班曦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你不欠朕。朕从前与你并没有关系,你与朕是有仇,但在此之前,朕对你没有什么想法。若说欠,你欠知行的太多,你欠他一条命。”

  班曦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

  关老太出了宫门,便叫茶青方回。

  “你回吧,我不需要你操心,你早些回皇上身边才最要紧。”

  茶青方一礼,急匆匆返回,听闻班曦在华清宫,茶青方道:“他人也在?”

  身边伺候的宫人点头:“在呢,您刚离京,他人就住进了华清宫。”

  “好手段!”茶青方道。

  果然,到了华清宫内殿,就见班曦正与沈知意难舍难分。

  茶青方戴着面具,旁人也看不出他脸色,但见他握着拳,就知茶都尉受到的刺激不小。

  “陛下,殿里药味重。”茶青方走来,拿过披风,披在班曦身上,说道,“陛下要保重身子,切莫染了病气。”

  班曦刚要说无事,开口却被自己的唾液给呛到了,咳了起来。

  茶青方扶着她离开,临走前,还慢悠悠看了沈知意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茶:你完了,你等着。

  红红:茶大人可算回来了!我要告状!

第21章 借刀杀猫

  这些日子,一天比一天凉,沈知意的病不见好。

  班曦无奈,只好与沈石生玩。

  这日,茶青方送茶点时,班曦说:“这几天你也看了,你认为,他是不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前些日子,班曦特地教沈知意给茶青方道了歉,茶青方也应了,瞧起来有冰释前嫌的意思。这令班曦十分满意。

  茶青方道:“是比从前规矩些,不过,听朱砂说,似乎因为连天服药的缘故,他好像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过往之事,看起来要比前几天沉闷些。”

  班曦脸色不悦,连摸猫的手都停滞了。

  她害怕,但与此同时,她又隐隐期盼,期盼沈知意想起曾经后,还能像如今这般规矩省心。

  “朕听闻,无名山神寺近日开门洒扫还办了祭坛会,你说,是不是禅师云游罢,要回了?”班曦不放弃,却不明说,“崖州的云顶茶新进了些,朕想把禅师请进宫,一同品茶赏雪。”

  茶青方道:“属下回京后,就去问了,寺里的小童说还未收到禅师回京的消息。”

  班曦皱眉。

  茶青方突然挑明了:“陛下,是在想沈知行吧。我这次回来,见宫里这位举止神情与知行一般无二,遂想起,关于双生子,稷山神巫曾有一种还魂说法,陛下可知前朝神宗的哥哥代王楼和?”

  沈知行病逝后,班曦翻阅了许许多多的古籍,自是知道楼和这人。

  前朝神宗的兄长萧宴清因皇后和离,随母姓楼,受封代王。本人由萧姓皇子自请从母姓放弃储君之位已是传奇,但最传奇的,是他爱上了云州昭王的一对双生女。

  相同的是,还未等他承诺,双生女中的一个,病逝了。

  从此以后,代王楼和一直致力于找稷山的还魂巫术,企图让他爱的那位借身还魂。

  当时班曦看完这前朝旧事,泪眼朦胧,心里一半叹他如自己一般苦,一半又提醒自己,为君者,不能与这代王一样痴。

  茶青方见班曦在发呆,顿了一顿,继续说:“恰巧昨日祖母提起,三伯母是云州鹤城人,认识几个有些神通的苍巫,正是为代王楼和献上还魂术的巫族一脉。这月三伯父生辰,家里请了这些苍巫进京为伯父庆生祈福,若是陛下想见……不妨召进宫来,让他们看一看。外行人看不出,我想,若是这些苍巫,许是能看出现在的沈知意是否换了魂。”

  班曦思忖片刻,道:“你来安排。”

  茶青方点了点头。

  说话时,长沁匆匆入殿,行至座前,低声道:“陛下,二公子又昏过去了。”

  班曦站起身来,把猫塞给茶青方,随着长沁移驾华清宫。

  茶青方缓缓跟随,见班曦脚步匆忙,微微冷哼一声。

  班曦道:“今天这都第几回了?怎么回事?”

  从她下早朝起,华清宫的人就时不时来报沈知意昏过去了,半天功夫不到,怕是昏了有七八回了。

  “醒了就吐药,接着就直挺挺昏过去,来回不下七次了。”长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班曦气道:“太医呢?太医院今日谁当值?把他们给朕叫来!”

  “常太医一直在……”长沁说道,“但药灌不进去,喝多少吐多少……”

  他就跟和药有仇一样。

  班曦:“那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班曦加快脚步,直入华清宫内殿,先问一旁的常太医:“怎么回事?人交给你,你却是这般给朕照顾的?”

  殿内诸人不敢喘息。

  班曦一把拿起药方,将将看懂一半,锁眉道:“给朕叫那个傅……傅什么来着!给太医院姓傅的给朕叫来!”

  她记不起傅邈的名字。

  长沁打马似的奔向太医院。

  班曦坐在塌边,见沈知意跟个纸片似的,窝在被中,发丝凌乱铺在周身,脸白如纸,薄薄一层冰笼着,睫毛垂着,眼下一圈阴影。

  班曦伸手拂过他面颊旁的发丝,沈知意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

  班曦心中起疑,收回手,对他说:“起来把药喝了,不许吐!”

  “小小一风寒,你却给朕装可怜。”班曦一边说,一边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他嘴里。

  沈知意咬着勺子,索性从她手里拿过药碗,闭上眼睛,一口气喝干。

  他睫毛颤着,表情放空,班曦看见了,也跟着皱眉,说道:“不知道的以为朕在逼你喝毒药……”

  茶青方慢慢走过来,朱砂进来看了他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只是茶青方并没有理会她,只是把猫给了朱砂:“看紧了。”

  朱砂抱猫退下。

  沈知意咽了药,忍着反胃,对班曦说:“你让常太医给我喝的什么药?”

  班曦:“治风寒的。”

  “你骗我。”沈知意低声道。

  班曦瞪眼:“你胆子真不小!敢说朕骗你?”

  沈知意拉着她的手,垂下眼,缓缓说道:“我这几日……喝了药,就有好多好多从前的事,乱糟糟地挤来……陛下,是想让我想起来吗?”

  班曦沉默了许久,一歪头对茶青方说:“你去问常太医,那药是治什么的。”

  茶青方答:“臣看过方子了,是风寒。”

  班曦:“听见了吧?天天想那么多,沈知意,你心有几窍?”

  沈知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长沁带着一个青衫医士来了。

  青衫,未挂牌的医士。

  “臣,太医院下院医士傅吹愁,见过陛下,君上……茶大人。”

  许是他最后跟着一句太突兀,连茶青方都转头看向他。

  班曦烦躁道:“长沁!不是他。”

  茶青方瞪了长沁一眼,可怜长沁来回奔波办差,都要哭了:“太医院只有这位大人姓傅。”

  “陛下要找的是傅邈。”傅吹愁一板一眼,认真说道,“他府中有喜,傅家添丁,依律,假三日,返家陪妻。”

  “哦,有孩子了啊……”班曦愣了愣,说道,“头一个?”

  “对。”傅吹愁说道,“臣名傅吹愁,傅邈是臣的母族舅舅。”

  “是这样,没错。”班曦想了起来,她道,“既然是傅家人,医术应该都不错,你来,你就在这儿待着,想个法子让他好好喝药,三天之内若是还不好,你可是要给朕个说法。”

  傅吹愁抬头看了眼正满脸微笑打量他的沈知意,愁死了。

  医者最怕的就是他这种病人,久病还不肯好好喝药。

  班曦原本要留在这里陪他,但宫人来报,说河阳公主来了。

  河阳公主是她亲姑姑,因腿天生不便,无缘帝位。

  班曦只好交待了傅吹愁几句,离开了华清宫。

  茶青方紧紧跟随。

  河阳公主来,怕不是闲聊,再过几日,就是班曦的生辰,宫宴不好说话,因而此时前来拜见。

  果然,河阳公主是带着儿子一起来的,这就“来者不善”了。

  河阳公主的儿子今年满三岁了,据说还未断奶。

  她坐在轮椅中,抱着儿子,一见班曦,先夸了几句。

  班曦早就听腻了,保持微笑敷衍着。

  紧接着,陪下棋,陪品茶,终于,时候差不多了,河阳公主才进入话题。

  无外乎关心她的后宫,关心她的储君。

  河阳不管她立谁,他们大延人,比起帝君,更关心未来的储君。

  班曦头疼。

  虽不明说,但作为皇帝,大婚三年内,就必须有皇嗣。

  三年无嗣换帝君皇后。

  五年无嗣则按照继位顺序,让贤。

  班曦看着河阳公主和她长在她怀里的孩子,目光阴郁。

  来刺激她?

  先帝在世时,是先帝“提醒”。

  先帝驾崩后,是河阳公主承担“警醒”一职。

  河阳公主笑道:“我在外头,听人说什么替身什么孽缘……姑姑倒是认为,你既然能把他抬进宫里,有与他大婚昭告天下,那不管是真身还是替身,都是一样的。女人和男人可不一样,他们身边可是躺谁都成,女人的枕边,可是容不下她厌恶之人。陛下既能睡下,那就证明他合陛下的心意。”

  班曦笑了一下,拿着棋子去逗她这个未断奶的宗室弟弟。

  “双生子是一样的。”河阳公主笑着说,“陛下给他看作谁,是陛下自己的事,将来叫储君喊谁做父君,也是陛下自己的事。”

  “朕知道了。”班曦撂了棋子,抿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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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吹愁看了他的药方,说道:“这药有些烈,看你反应这么大……我们换个温和一点的。”

  沈知意有气无力点了点头。

  傅吹愁说:“你可要争口气,听到皇上离开前怎么威胁我的吧?三天之内你若还是躺在床上,我怕这辈子都别想升上院了。”

  “傅大人,不是不在乎这些吗?”

  “我傻啊!我不在乎的是名利,但我为了精进医术,也为了上院的那些名贵药草,怎么着也要考入上院吧?这世上谁不想往上走呢?”

  沈知意微怔,须臾,含笑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这华清宫的一口热气,也得好起来。”

  傅吹愁拿起药碗,嗅了嗅,疑惑道:“怎么跟药方上的不一样?多了味药。沈知意,之前给你开药的,可是常太医?”

  “是……”沈知意点头。

  傅吹愁拇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会儿,对沈知意说道:“喝了我的药快些好起来,然后去跟陛下说,以后华清宫就让我负责。常太医是关将军门下收养的孩子,论关系,人家是茶青方的二伯。算起来,茶青方与你有仇,给你添些苦头吃也说不定呢……”

  沈知意愣了许久,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就麻烦小傅大人了。”

  傍晚,茶青方带侍卫到华清宫换防。

  朱砂慢慢走来,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

  茶青方也不避人,温声问:“嬷嬷找我,可有什么事?”

  “茶大人……”朱砂吞吞吐吐半晌,恨恨道,“茶大人,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一步步坐稳大公子的帝君之位吗?”

  茶青方轻轻笑了一声:“他如果一直如此良善,那我非但不会为难他,还也会替陛下感谢他。”

  朱砂哽住。

  沈石生逛完了隔壁,从宫墙外跳进来,慢悠悠打他二人中间走过,朝着那亮着灯火的内殿走去。

  茶青方道:“这猫,皇上很喜欢。沈知意病着,近来能陪皇上的只有这只猫了。”

  朱砂转头看了眼,目光闪烁。

  茶青方道:“还是有劳嬷嬷看紧他,毕竟我听常太医说,沈知意有找回记忆的可能。他若找回记忆,那便不是现在的沈知意了,皇上最近甚是烦忧此事……哦,对了,嬷嬷还要照顾那只猫,万一那人找回记忆,猫就……”

  茶青方话未说完,与朱砂告别。

  朱砂站在原地愣神,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打在地上的猫影。

  火烛跳动着,猫的影子也晃动着。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被催生。

  愁愁加入战队。

  茶茶发动绿茶招数。

  红红拿到了搞事剧本。

  红红,你可要清醒点啊!!!

  明天入V

  评论就送红包吧,小众文,也算是写给同好们看了,大家宽容一些,未来一个月其乐融融,共享追夫火葬场吧哈哈哈哈。

  如果有读者朋友不好这口也没关系,这本完结后会开个仙侠文,就在专栏:接下来要开的文 那里放着,感兴趣的可以先收藏。目前名字叫《修仙向左修魔向右》,正式开文前可能还会改名字。文案也没放呢还,大概讲神级女主历生死成神劫,满级被砍,从小号练起,不离不弃由仙入魔的老公帮忙带娃打辅助,一起报仇雪恨虐虐狗什么的。

  仙侠文可能也走套路也不是很套路,爽是一定爽的,女主重回巅峰路,这次虐渣,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第22章 雪落知酒浓

  傅吹愁查出了那味多出的药是什么。

  “他心思够歹毒的。”傅吹愁道, “是味辛蛰, 毒性倒不大, 就是药性烈, 和伏龙白夏同服, 会让人产生幻觉,夜难安枕。”

  沈知意道:“它有没有治失忆症的功效?”

  “你那症状,可不是喝几天药就能治好的。”傅吹愁坐下来, 在方子上涂涂画画,给他减药, “但我劝你,早些治。”

  “我……不愿想起。”

  “哦,也是, 谁有那么个不是人的过往,也都情愿忘掉,当作没发生过。”傅吹愁吹着方子上的墨,说道,“但你的情况越来越糟, 病不能拖,你拖了好久了, 再不着手, 怕是以后要吃苦头。”

  “有什么后果呢?”沈知意问。

  “轻则频频忘事,重则……”傅吹愁道,“进棺材也不是不可能。”

  沈知意抓着袖摆,垂头沉思。

  “我倒是有个猜测……”傅吹愁说道, “你现在因失忆,也不确定自己是谁。与其与皇上一同纠结过往,不如清明一个,好好看清脚下的路。”

  “万一……”沈知意说,“万一,我记起来后,又会做回他们说的那个十恶不赦的沈知意……”

  “那我就灌你一碗忘前尘。”傅吹愁斜了他一眼,“既然你人拾回记忆却要选择作恶,那忘前尘真的很配你。”

  沈知意呆了一呆,笑了。

  “那就有劳小傅大人了。”

  “客气。”傅吹愁说,“今日我就把药草加上,为了让你睡得舒坦,我还会加安神的药物,以便你晚上能够好好休息。”

  入冬后,朝务繁忙。

  班曦每日扎根乾元殿,许久没去过华清宫,想起来了,就招来长沁问一问。

  自打青方回来,长沁就变得不受待见,也就是各宫各院跑跑腿,给班曦递个消息。

  长沁人精明,茶青方也在时,他就简要说说,茶青方不在班曦身边时,他就会仔细说说华清宫的情况。

  “这几日病好了许多,朱砂嬷嬷说,夜里睡得也很安稳,不再吐药了,只是精神不大好,瞧着有些郁郁寡欢,也不怎么说话,每日就坐在殿内发呆。”

  班曦道:“书给他送去了吗?”

  前几日听说沈知意每天就是坐着发呆,班曦挑了几本书送过去。

  长沁道:“奴才进去瞧过了,书是看了,都在榻上放着,但朱砂嬷嬷说,和从前不大一样,这些书他翻不到几页就睡了……”

  班曦也不意外,只是语气有些失落道:“也正常,他从前就不大爱看书,只是为了效仿知行罢了……若是知行,书不看完,是万万不愿睡的。”

  茶青方进来,长沁一礼,默默退走。

  茶青方道:“陛下,臣祖母请的那些苍巫,今日已到府中,可要召他们进宫?”

  班曦问:“最近可有适合祈福的日子?”

  “后日就是。”

  “那就让他们后日来。”班曦润了笔,头也不抬道,“去华清宫,跟沈知意说,让他后天别使性子,这几日身子养的不错,朕知道他能来。”

  傅吹愁的药确实温和些,虽然仍然不适,也还是觉得苦涩难咽,但较之前喝了就吐,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也不知傅吹愁在药中加了多少安神安眠的药草,沈知意喝完药,总是昏昏欲睡。

  梦多,醒来却都忘了,头闷闷的,醒来后经常忘记时间,更有一日,沈知意睡醒后,叫了几声银钱,还以为自己身在稷山山寺,恍惚在去年落雪时节。

  昭阳京的初雪就在这日落下。

  沈知意怔怔望着簌簌而下的白雪,愣愣道:“这是何处?”

  直到看见班曦翻飞的华锦衣角,他才回过神。

  他早已入宫。

  班曦走来,手从华氅中伸出来,海蓝宝串挂在她的手腕上,短短一截流苏在和风细雪中飘荡。

  “朕亲自来接你,不赏脸?”班曦逗他。

  “因我放肆。”沈知意笑了笑,握住了班曦的手。

  班曦打了个哆嗦,道:“凉。”

  他手冰的她不适。

  “陛下要带臣侍去哪?”沈知意问。

  “去个好地方。”班曦眯眼说道。

  苍巫来了,她要带他去梵华楼让苍巫见见。

  离宫时,沈知意低头,瞧见了宫墙角落的一串猫咪脚印,笑了笑。

  华清宫的宫人们正在扫雪,待沈知意再回头时,那些脚印已被扫去。

  “看什么?”班曦问。

  “看人扫雪……”沈知意道,“为何……要扫雪?”

  “何处不扫雪?你若不扫雪,朕也就不会亲自来了。”班曦道。

  沈知意明知何意,却还要笑着问她:“为何?”

  “朕不愿鞋袜沾雪,你若不扫出条令朕满意的路来,朕便再也不到你的住处来。”

  “既如此,我以后每日扫雪待陛下便是了。”

  梵华楼中,苍巫早已备好。

  沈知意刚一踏进门,身后的门就被关上。

  他转身,却不见班曦,只是周围的火烛一盏盏亮起,而面带青面獠牙夸张兽面的苍族们抖动着手中的摇铃,拍着单面人皮艳鼓,跳起了通天祭祀舞。

  班曦被苍巫请上了楼阁,在观景台落座。

  烛火的颜色从暖变寒,一苍巫跳出队伍,呼出一口绿色的妖火,口中念念有词。

  班曦食指点着额头,歪在座上懒懒看着。

  她脸色不定,看着看着,便阖上眼睛,茶青方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心里暗骂这群苍巫太过浮夸。

  沈知意愣愣站着,看了好久,他问道:“诸位是……稷山节庆时的山巫吧?”

  他在稷山清修时曾见过云州地区的百姓过节时的欢庆仪式,请一些山巫在队伍前蹦一蹦,乞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过了会儿,苍巫们的吟唱声渐渐细弱。

  他们伏在地上,静止不动了。

  班曦似是睡了一觉,现在才醒,她抬头,问道:“可是完了?如何?”

  茶青方见她表情,知道她多半是不信的。

  但也无妨,他只是借苍巫来断她的念想。

  领头的苍巫上楼来答话。

  班曦听了,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就是他,没有其他人。”

  苍巫答,人有善恶两面,如今面前这人,恶魂隐隐似有出头之意。

  班曦笑了一声,意义不明。

  她起身就走,走了一半,叫长沁来,嘱咐道:“带他们领赏,打发他们出宫去吧。”

  长沁得了差事,叫上几个苍巫走了。

  班曦立于楼梯上,望着沈知意,又嘱咐宫人:“送他回去吧。”

  言罢,班曦回乾元殿,茶青方打伞跟在后头,说道:“这些苍巫多半只会说些祷祝之词,做些漂亮的祈福而已,他们说的话,陛下不必信。”

  “自是不信的。”班曦笑道。

  但她心中有疑,并非是疑沈知意,而是疑茶青方,亦或者,她本意,是疑关老夫人的用意。

  想到这里,班曦又是冷笑一声,快步回了乾元殿。

  忙完政务,班曦站在廊下透气,她袖手观雪,转脸对茶青方说:“不知为何,看见落雪,就想喝些酒。”

  茶青方道:“这又不难,陛下想喝什么酒?”

  班曦眸中熠熠生光,唇边漾着笑,说道:“朕记得,华清宫的银杏树下,藏着一坛醉长冬。”

  茶青方怔愣片刻,吩咐道:“摆驾华清宫!”

  班曦伸出食指摆了摆,笑道:“还是青方知朕,哈哈哈。”

  她兴致大起,进了华清宫,摘了斗篷扔给茶青方,兴冲冲走进内殿。

  殿内味道不是很好,因有药味,许是不好闻,朱砂就在殿内殿外熏了香,各种味道交杂在一起,令人昏沉沉的。

  班曦拉起昏昏欲睡的沈知意,要与他喝酒。

  “能饮满杯吗?半杯呢?”班曦问。

  沈知意:“傅大人倒没说需戒酒。”

  “那便到落雪亭陪朕饮上一杯!”班曦道。

  宫人们早已搭好了帐子,挖出了酒温上,班曦拉着沈知意坐下,亲自拿起酒盅,斟满。

  刚要喝,茶青方伸出手夺来,尝了一口,见无事,才又给她满上。

  “你啊……”班曦笑着接过酒杯,却未喝,而是拉过沈知意,送到了他唇边:“暖暖身子。”

  沈知意苍白的手指捏着玉杯,浑然与那白玉杯一色,班曦瞧见了,心头微痒。

  看他闭眼喝完,长睫颤着,脸上晕出了两团淡淡酒雾,他微微启唇,吐出一口白气,睁开眼,低声道:“烈酒?”

  酒烈,人倒不烈,只是这嗓子被急酒激了,沙沙低哑。

  班曦一杯接一杯喝,双眼蒙上了层醉意。

  天色渐暗,沈知意咳了几声,微微蹙起了眉,似是哪里不舒服。

  班曦解了茶青方搭在自己身上的羽氅,兜头盖在沈知意身上。

  见他从莹蓝雀羽的团簇中抬眸看着自己,班曦心砰砰一跃,似要当场醉昏过去。

  神色再清明时,她咬着沈知意的唇,难解难分。

  亭外的宫人们背着身。

  雪停了,华清宫内外也清扫干净,如同未下过雪一般。

  “今晚陪朕。”班曦绞着他的长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许扫兴。”

  沈知意微微点了头。

  班曦与他倒在榻上,借着酒劲,咬着他的仰起的脖颈。

  沈知意知她习惯,一言未发,皱着眉由她来。

  班曦却不乐意起来:“怎么还皱眉?”

  她手指抚着他的眉心,说道:“不许皱眉。不许像沈知意,说话。”

  沈知意轻声道:“嗯。”

  温存时,班曦说:“你不是他,朕从小就只认一人……你若是他,十年前,朕就应该也喜欢他才对。可朕对沈知意并无感觉,河阳姑姑说,女人都清楚自己爱谁……”

  她满手缠着他的长发,看着它们在掌心一缕缕起伏滑动着,说道:“你是知行吧?你是他吧,朕想了……你从未做过令朕不舒服的事,一定是沈怀忧错认了你们,你那父亲,从来都分不清你们二人……”

  沈知意眉头蹙得更深,他看着班曦,满眼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第23章 酒醒惊魂

  班曦吃饱喝足, 舒舒服服沉入梦乡。

  他殿里的香想来也有安眠之效, 班曦睡得很黏, 做梦自然也是淅淅沥沥, 潮乎乎的一个梦。

  梦里那雪不成形, 化作雨垂落,而场景,不是河边就是湖边, 风也是湿的,吹的她发昏。

  她一步一个湿脚印, 走在软哒哒的河床上,再也走不到头。

  心里焦躁不安,但她的脚步未停, 因她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天然能吸引到她的,属于沈知行的气息。

  班曦加快了脚步,终于,在水榭上看到了沈知行。

  他站在雪中, 雨水从他的发丝上滴落,他苍白着脸, 眼眸一动不动, 空洞地望着湖面。

  班曦追过去,抓住他的衣摆。

  可他衣摆又冷又冰,铁一样,硬邦邦的, 班曦抓了一下,就放开了手。

  “你说话啊!”班曦喊。

  沈知行仍然无知无觉。

  气味变得讨厌起来,班曦顺着他望的方向看去。

  “你在看什么?”

  她向湖面眺望,那边白雾茫茫,天地湖水全都颓住不动,一切,跟死了一样。

  这里只有她一个,还能喘气,还活着。

  班曦心里惴惴不安,望着灰茫茫一片的远处。

  之后,她看见了。

  她看到了,是一只冻僵了的猫,慢慢走在湖面上,之后,它站在湖中央,不动了。

  它迅速结冰,喵呜一声,声音闷闷的,紧接着又吱吱叫了起来,声音很多,似是到处都是,层层叠叠向她压来。

  班曦浑身湿黏,如坠冰湖,她挣扎着坐起身,猛地把自己从湿黏的梦中撕出来,捂住突突跳动的额角。

  疼。

  时辰还早,殿内灯光昏暗,窗外一片漆黑,没有声音。

  身边,沈知意还睡着,发丝散乱,睡得很轻,又很沉。

  班曦觉着不对,手指探进亵衣中摸了,拿到眼前一看,果然,两指红。

  是她来癸水了。

  前半夜又是饮酒又是尽欢,后半夜来了癸水,这浑身上下就冷了起来,又湿又潮,身上黏得很。

  加上头痛胸闷,班曦牙齿也疼了起来,一窝火烤在心底,烧的她焦灼。

  刚要叫人来,忽然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吱吱”的声音。

  那吱吱声,就跟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班曦愣了许久,梦中的厌恶感和溺水感从四面八方再次袭来,她浑身发冷,咬着牙坐直了,仔细判断这是什么声音。

  柜子?桌子?

  吱吱——

  不仅吱吱,还有呼吸声和窸窸窣窣的啃噬声。

  床下,床下!!

  班曦跳起来,大叫:“来人,来人!给朕掌灯!!”

  殿外守夜的人端着火烛匆匆进来,朱砂走在前头,脸藏在烛火的阴影中,看不见表情。

  沈知意动了动眉头,却未醒来。

  班曦也顾不上他醒没醒,惊魂未定道:“给朕搜!有东西在,有东西在!!”

  宫人们以为班曦发梦,惊了魂,四散开翻起了东西。

  茶青方慢慢走进来,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他进来时,恰见朱砂指着床下的缝隙,说道:“声音在这里,给我搜!”

  班曦惊道:“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

  茶青方上前为她披上外衣,扶她到旁边坐下。

  班曦的手骇到冰凉,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床下。

  灯照过去,人气逼近,床下的东西四散而逃。

  几个小宫侍手脚快,逮了几只一瞧,道:“陛下,是、是老鼠!”

  “宫里各处放的都有避鼠的药,怎么会有老鼠呢!”朱砂呵斥。

  那老鼠体型不大,一团灰,被他提着尾巴,在半空中蠕动,依稀还能看见尖脑袋上殷红的血。

  班曦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团东西无比恶心,一扭身干呕了一声,脸色煞白。

  周遭乱作一团,她闭着眼,闻到了茶青方那张银面具的味道,睁开眼,见茶青方跪在她面前,碰着个广口玉瓶。

  班曦更觉胸闷,伸出手,烦躁地推开他。

  她抬眼,向床上看去。

  床边围着一堆宫人,男男女女,衣裳交叠,令人眼花心烦。

  沈知意蜷缩在床边儿,似醒未醒,发丝黏在额头上,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衾。

  朱砂叫了起来:“这底下有东西,给我掏出来!灯再近些!”

  班曦站起来,一把拉起沈知意,宫人们连忙让出位置。

  “醒醒。”班曦头痛欲裂,咬着牙道,“少给朕装病,不是好了吗!”

  她正说着,那边的宫人已从那沉甸甸的沉香木床座下头掏出了一只僵硬的东西。

  那东西直愣愣的僵着,黑漆漆一条,已缺了半边肚子,血糊糊的,班曦看了一眼,眼前一黑,若不是青方在后头撑着,她就软过去了。

  “那是什么?”她脸色铁青,胃跳动着,残酒未消,冷冰冰坠在肚子里,只想吐。

  那宫人双手抖着,几次想把手里那东西扔了,却也不敢。

  那玩意一掏出来,淡淡的臭味弥漫开来。

  班曦瘫坐在床上,额头贴在冰凉的床柱上,闭着眼问:“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脏东西,藏在他的床下!”

  朱砂捏着鼻子走来,提灯看了之后,大声说道:“陛下,陛下……是猫,是猫陛下!”

  班曦心中一突,想起自己在梦中看见的沈石生。

  阴森森的,带着冷风,慢慢踏着冰面朝她走来。

  铺天盖地的老鼠叫声,窸窸窣窣,那声音,回想起来,就浑身鸡皮疙瘩。

  沈知意就是在这时醒的。

  他慢慢撑着床坐起来,看表情,还未完全醒神,迷茫地看着殿内乌压压的人。

  烛火晃动着,人影叠在一起,压在墙上,又从墙上往他们的心口压。

  班曦面色铁青,睁开眼,指着那半拉僵直的猫,问道:“什么猫?说清楚,什么猫?朕的沈石生呢?它在哪?”

  朱砂跪下,殿内簌簌跪了一地。

  朱砂说:“陛下……这只,就是沈石生。那尾巴,花色,耳朵……不会有错。”

  茶青方终于开口了。

  他说:“前日陛下还抱着它一同批折子,怎么今日,藏在这床下,还引来了这么多老鼠惊扰陛下……”

  朱砂说道:“奴婢不知。御猫都归豹房看管,因陛下和二公子喜爱这猫,这只猫独独归二公子养,豹房也从不过问。”

  沈知意惊醒了神,面色一变,拉过那捧着猫尸的宫人,将那猫尸抱进怀中,仔细看了后,失神发愣。

  是他的猫。

  是给他引来班曦关怀的那只猫。

  今早还见它留在宫门角落的小脚印,怎么就……

  “怎么死的?”班曦抚着心口,抬头问道。

  宫人要取回那猫看究竟,从沈知意怀中将那猫抱走后,未料沈知意追着那人,语气焦急道:“把它给我!不能,不能……”

  班曦一口酸水吐出来,茶青方忙递来帕子。

  班曦摇了摇头,道:“沈知意,松手,把沈石生给她看!”

  朱砂走上前来,取走了猫。

  沈知意巴巴看着,等着她发话。

  朱砂翻来覆去看完,跪下答话。

  “陛下……像是,被人虐杀。”朱砂摊开手,手心中摊着几枚残片和几根长针。

  班曦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醉酒加癸水,又受了惊,现在她直觉鼻子耳朵都发胀,眼前阵阵发黑。

  她看了眼沈知意,他呆坐在对面,紧紧盯着那只死状凄惨的猫,轻声问朱砂,那是什么。

  班曦听到朱砂说:“二公子还要装作不知吗?这不是陛下赐给二公子的璎珞吗?华清宫还有谁敢拆了皇上御赐之物,发泄到一只猫身上?这事,二公子曾经也做过,银针穿刺,先用针定住这些牲畜的四肢,再慢慢虐杀……”

  沈知意怔住。

  朱砂恨声道:“奴婢就知二公子本性不改,做戏欺君!”

  她跪地唤班曦:“陛下!二公子这些日与那太医院的下院医士勾结,药房熬制的补药实则都是能唤醒记忆的猛药,他瞒着陛下每日服食,记忆已回大半,却还隐瞒陛下,欺骗陛下……他恨自己被大公子压过一头,更是迷惑陛下,妄图让陛下将他名正言顺扶上帝君之位。”

  茶青方手指微微抖了下,轻轻摇起头来。

  太急,太过。

  班曦双手双足冰冷,那种坠落冰湖的感觉席卷而来,她两条远山眉一皱,低低呜咽一声,昏了过去。

  皇上一昏,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而沈知意愣在原地,看鬼似的看着朱砂。

  寝宫灯火通明,太医进进出出,低声轻语。

  外面又飘起了雪,天渐渐亮了起来。

  沈知意跪在寝殿外,雪已在他肩头凝了薄薄一层。

  湿冷的雪水浸着他的双膝,如同针扎,细细密密,每一处缝隙都不放过。

  他眼前白茫茫一片,也无力气说话。

  他无法不跪,事未解决,班曦就昏了过去,他便又加了一条罪名,就是行为不端,将皇上气昏。

  原先,他想跟过来在殿内侍疾,但茶青方带走班曦前,已经吩咐下去,让他跪着,等皇上醒了再做处置。

  寒意时他浑身发冷,他迫使自己思考。

  猫肯定不是他做的。

  猫……他信班曦查验后,会还他一个清白。

  他唯一担忧的,是朱砂所说的擅自用药一事。

  这事是他疏忽,他从未将此事放心上,但现在看来,傅吹愁那人,恐怕是以补药的名义给他走的药方,并未上报太医院备档。

  此事可大可小,班曦真要追究,他脱不了干系。

  她最厌恶人欺骗她,尤其自己过去还那般不堪,不知此事过后,班曦还会不会……会不会信他。

  沈知意如此想着,等天大亮时,一阵天旋地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重重磕在地上,然后,一片昏暗。

  班曦用过药后,睡了过去。

  茶青方起身送太医,撩开寝殿的挡帘,寒风钻进衣袖。

  “诸位大人慢行。”

  送走太医,转身时,未见廊下跪着的人,茶青方招来旁边的宫侍问:“刚刚跪这里的人呢?”

  “人昏了,移到偏殿了。”

  “醒了让他接着跪。”茶青方道。

  过了会儿,茶青方又说:“人醒了,让他跪殿内,皇上醒了也能看见。”

  “诶!”

  班曦未睡多久,常年的习惯,让她卯时就睁开了眼。

  穿好衣服,班曦未理会旁边跪着的人,绕开他上朝去了。

  朝堂之上,又是雪灾,又是年税。未到年关,各部大臣就争执了起来,只因各部走的账都对不上。

  户部的尚书指责工部营造工程花销开支巨大,劳民伤财,且有几笔账对不上。

  班曦静静听他们吵,手中转着串珠,端着一副永远不会怒的表情,高高在上听着。

  面对户部尚书的诘问,沈怀忧上前一一作答,他人直,说话也不会拐弯,回答完,还要再把话头抛回去,呛他们一口。

  班曦看着沈怀忧,想沈知意。

  几个时辰前,她还在想,是不是这糊涂爹搞错了双生子。现在,她累了,什么都不愿想了。

  凌晨的事,到底是谁做的,她不想知道。

  她甚至不想再去回想那只猫的惨状。

  她只知,朱砂言语虽有夸大之处,但沈知意的确背着自己在做一些事。

  她在意的,是他背着自己,以喝补药的理由,悄悄喝着能让他想起从前的药。

  可笑的事,在此之前,他还抓着自己,惶恐问她,她是不是给他下了治失忆的药。

  他演的真像,楚楚可怜,她当时心软不已,心想,就这么糊涂下去,不再追究他的从前,也好。

  他欺骗她在先。

  他本性未改是真的。

  最令班曦感到害怕的,是他的戏,太真了。

  那,这段日子的床上温存,有几分是他故意做出来知行的影子,让她神魂颠倒的?

  下了朝,班曦把手串戴在手上,对茶青方说道:“让豹房的人,把那只猫葬了吧。另外告诉沈知意,昨夜的事,朕不再追究。让他从华清宫搬出去,朕赏他的那些东西,他不是不想要吗?那就留在华清宫。以后,就让他待在含凉殿,无诏不得出。”

  茶青方轻声道:“会不会太重……陛下要不要再查查,臣以为,这事不像朱砂所说的那样,朱砂与沈知意有过节,臣怕她被仇恨蒙蔽双眼,把事说严重了……”

  班曦摆手:“就先让他搬出去。他跟朕,都需要冷静……告诉他,过了下月二十八,朕会再让他回来。他还在朕寝宫跪着呢?”

  “嗯,跪的时候也不小了。”茶青方说,“陛下不然去看看,臣看他一直咳着,应该是病了……”

  “病了?”班曦苦笑道,“他一年四季没有无病的时候,遇到事,要责罚他了,他就病了。有病就宣医士看,同朕说,朕能治好他的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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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意跪在寝宫,时间久了,实在支撑不住,趴在床上枕着双臂睡了会儿,长沁进来把他推醒。

  “二公子……”长沁对他的称呼又变了,长沁一脸同情,躬身道,“二公子,皇上口谕,让您即刻起搬出华清宫,暂住含凉殿。”

  沈知意听罢,问道:“她不打算查了吗?”

  “陛下不愿此事伤了感情。”长沁扶他起来,小声道,“二公子心里要明白,皇上这是给您留了情,皇上要下旨查,您和皇上之间,那就回不去了……”

  “她应该信我才是。”

  “二公子啊……”长沁道,“奴才一个只听过您的往事,从未见过您作恶的人,都对您将信将疑,不能全然信任,二公子要皇上信你,这不是为难皇上吗?”

  长沁将他送到含凉殿,又道:“二公子且安心,皇上没有让二公子长住之意,委屈您几天,等皇上过了这个心坎儿,就会接您回去。”

  沈知意抬起头,看着熟悉的宫墙,深深叹了口气。

  含凉殿无人打扫,院内全是积雪,白皑皑一片。

  “过几日雪化,天会更寒些。”长沁道,“奴才会叫人多送几床棉被来,别的东西,奴才问了,像是华清宫的衣饰炭火,说是御赐给沈帝君的,怕是带不来。”

  “无妨,多谢。”沈知意说完,踏入雪中。

  积雪没过他的脚腕,冰冷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jpg

第24章 锁寒冬

  沈知意搬离华清宫三天之后, 班曦批着折子, 突然掷了笔, 说:“朕那只猫, 葬了没?”

  茶青方道:“葬了, 豹房的人给葬遮那阁了,牌位也供上了。”

  “嗯。”班曦勾了勾手,茶青方拾起朱笔, 交还给她。

  过了片刻,班曦停笔, 又道:“朱砂……”

  茶青方心中暗道:“果然来了。”

  “作为华清宫的掌事,掌管不利,惊扰到朕, 又不能规劝其主……”班曦说道,“革去掌事一职,让她自去领罚。”

  茶青方答:“领旨。”

  茶青方走后,班曦烦躁嘟囔着:“怎么还不报病?”

  她想寻个理由,去含凉殿看看他。

  只是, 沈知意一不入梦,二无含凉殿的人前来报病, 她一时半会儿, 竟无理由去找他。

  班曦再次扔了笔,站在窗边观雪。

  雪晴一日后,又连下了两日。

  含凉殿前,沈知意咬着半只窝窝头, 正对着光拆他的衣裳。

  含凉殿里只有他存放的旧衣,为了保暖,大多都套在了身上,剩余这件,他一点点撕成布,留作他用。

  沈知意有两日未曾梳发了,披头散发坐着,却映的那张脸更是脱尘,没半点烟火气。

  后院中的井是陈年旧井,水有是有,只是不大好。

  他布条缠着手腕,费劲舀上来半桶,又腥又凉,表面浮了层薄冰。

  沈知意微微嗅了嗅,面露嫌弃,而后是无奈。

  他洗刷了水桶,把雪放进去,拎回殿中,企图化一些雪水来。

  这几日送饭的,是个面生的宫人,十五六岁的模样,像极了银钱儿,木着一张脸,动作莽莽的,通常放下饭就走,不与他交谈。

  刚来那晚,沈知意半夜冻醒,起身把衣服全穿在了身上,早起定了定神,打算亲自与班曦说。

  哪知人刚走出去,就被侍卫拦了,不管他说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皇上有旨,含凉殿的人,无诏不得出。”

  “总要有人帮忙传话吧?”沈知意问。

  没有人。

  说好的给他送棉被的长沁,也没再来过。

  沈知意无法,只好自己想办法。

  又过了几日,雪停了,如他所料,比前一阵子更冷。

  没法子了,沈知意东拆西拆,从这冷宫的偏殿内,搜罗出了几张落满灰尘的布料,硬邦邦的。

  看花色,竟是文帝时期流行的百子戏春图。

  沈知意愣了愣,回想起从前不知从哪处看来的,说文帝喜仿古,前朝有种祭祀礼,是跟着南边的巫族学的,用百子乐图包裹柏树枝,就能为自己的儿女祈福,求他们能身体康健不被奸人陷害。

  他眼中有了神采,又在堆满杂物的偏殿翻了会儿,拖出了一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柏树枝。

  许是曾经住过冷宫的女人留下的东西。

  沈知意可不求什么后辈康健,他只想烧了这些柏树枝取暖。

  从偏殿出来后,门口多出了一只饭盒。

  看来送饭的那个小子来过了。

  沈知意摊开手,见自己满身灰尘,只好叹息一声,打水洗手。

  水冰凉刺骨,他浑身疼了起来,那针刺的感觉又出现了,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用了饭,沈知意拖着那些东西,放进了水槽中,舀水上来,冲洗了水槽。

  待水槽中盛满水,沈知意一层层挽起衣袖,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摘了腕上的布条扎起头发,一边洗,一边念叨:“好凉……班曦,你可真的是……”

  他就是在稷山上清修,也没做过这种活儿。

  沈知意手指冰红如血,洗了几下,他便将双手拢在嘴边哈上一口气。

  手一碰到水,浑身就又刺痛起来。

  沈知意就这么把百子戏春图给洗了,只是洗完后,他却捞不动。

  吸饱了水的布料沉的似铁,坠的他手腕剧痛,根本使不上力。

  沈知意看向手腕上的疤,这么久了,连疤的颜色都淡了,可他仍然无法恢复到从前。

  沈知意气恼了。

  他扔下这一摊东西,回到了内殿,关上了门窗。

  殿内漆黑一片,光根本照不进来。

  这地方又湿又冷,他就是蜷在床上,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沈知意轻轻吸气,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虽有家人,也算有妻,却孑然一身,还不得自由,心中一痛。

  回过神来,剧烈的咳嗽已渐渐停止。

  沈知意躺在床上,忽然想,班曦即便如此对他,他竟也还对她念念不舍。

  他想的,从来都是她可怜,可现在最可怜的,明明是自己。

  夫妻人伦,一旦沾染,果然难以逃脱。

  真可怕。

  班曦癸水过后,晚上越发睡不着,她恨不得把沈知意抓来,按在床上,抱着他睡到天昏地老。

  可那该死的,竟然半点不报!不是爱生病吗?怎么不病了?

  之前抬走时,不是说还病昏了?怎么离了她就不昏了?

  梦里也不来找,难道要朕贱兮兮的去找你吗?

  班曦每晚都是在这样的诘问中入睡。

  这日雪化,她睡到一半,坐起身来。

  茶青方在外守夜,察觉动静,进殿内查看。

  当时,班曦满脑子都是:“朕要给茶青方找个差事,让他离宫几日。”

  茶青方在,她做什么,就跟有人管束似的,不敢随心所欲。

  难道潜意识里,朕真的把他当兄长看了?朕给他抬这么高?

  班曦疑惑。

  茶青方轻问:“陛下睡不着吗?”

  班曦盯着他的银面具看。

  “无事,青方,你也去休息吧。”班曦说罢,躺回床上,背过身去。

  ---

  半荷再见到沈知意时,他正在院子里扫雪。

  双手缠着布条,露出的指尖血红血红,触目惊心。

  半荷哆哆嗦嗦进来,沈知意听见动静,转头看到是她,惊喜道:“你啊,半荷对吧?”

  半荷点了点头。

  沈知意便问:“你不是在西九宫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绣房掌事嬷嬷……让奴婢到含凉殿伺候。”

  沈知意愣了愣,说道:“住处呢?”

  “也在含凉殿。”

  “……是谁给你的调令?”

  “掌事嬷嬷……”半荷嗫嚅道。

  沈知意笑道:“这样……你把那掌事叫来,我们一起问问,如何?”

  半荷点了点头,放下饭盒跑了。

  一直到天黑,半荷才回,她摇了摇头,说:“掌事嬷嬷说,按照规矩,奴婢不能多问。”

  沈知意坐在大殿门口,离她十万八千里远,第一次觉得气闷。

  “你们那掌事,又是奉了谁的意思?”

  半荷摇头。

  好,一问三不知。

  沈知意起身,指着自己问半荷:“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以前就问过奴婢……”半荷答,“你是沈侍郎的二公子。”

  “错,我是你们沈帝君的替身,是奉旨伺候你们皇上的男人。”沈知意带着几分恼火道,“你明白了吗?”

  话说出来,平白添了许多凄凉之感。

  虽是替身,但也是床上温存过的,说弃便弃,还要让人如此拿捏。

  沈知意放下竹扫帚,拢好头发,跨出宫门。

  半荷离他远远的,见他出去,本想阻拦,却又不敢开口。

  她听说了,沈知意把皇上的御猫活活扒了皮,还将皇上气昏,因而被打入了冷宫。

  她人笨,经常做错事,得罪了不少宫人,她是被掌事嬷嬷罚到含凉殿当差的。

  沈知意要去找班曦问清楚。

  侍卫死死拦着,沈知意低笑一声,红着眼问他们:“那诸位按规矩行事,杀了我便是。你们敢吗?”

  近日刚处理完赫连的灾情,六部重臣与班曦连熬了数夜,总算是将这事料理完,班曦甚是高兴,兴致起来,让茶青方去昭川北岸买豆花,赏与这些与她同劳数日的阁内臣子们。

  众人开开心心吃了宵夜,正在观雪月对诗,忽有侍卫进来,低声与班曦说:“含凉殿的沈知意求见陛下,被巡宫的侍卫按住了。”

  班曦先是一愣,后心情复杂,但高兴得多,却要板着脸道:“可有什么事?”

  “沈知意并没有说。”

  “病了吗?”

  “也未听人来报。”侍卫说。

  班曦便说:“胡闹!那便送他回去,再闹就把他给朕捆到床上。”

  侍卫领命。

  班曦眉梢染了几分喜色,继续与臣子们对诗,她道:“朕起一句,听好了……”

  诸臣亥时才散。

  因户部尚书上了年纪,班曦让茶青方去送,又道:“青方,把朕的这台研,给关老夫人送去,朕听闻她今日身子大好,你也该回去陪陪她老人家。”

  茶青方接过谢恩。

  等人走了,班曦立刻叫人来:“摆驾含凉殿!”

  这可是你求我去的。

  车辇到了北殿,班曦快步走下来,朝含凉殿走去,身后的侍卫向她报了今日的情况。

  他们按照她的意思,果然把人捆在了床上。

  班曦走到殿门口,挥了挥手。

  独自一人进门后,只见到一个小宫女,孤零零跪着,蔫巴巴给她行礼。

  班曦死死拧眉。

  “这宫里伺候的,都死了吗?”她想。

  推门进了内殿,被绳缚在床上的沈知意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别过了脸,一句话不说。

  “又有什么事?巴巴求着朕来,你最好有什么要紧事,不然朕定会罚你。”班曦问。

  离近了,瞧见他身上套了有八重布衣,衣襟撕扯敞开着,绳索勒在皮肤上,微微泛红。

  “院里的宫女,陛下看见了?”沈知意说。

  班曦冷冷嗯了声,眼睛却盯着他的喉结,手指禁不住跳动了下。

  “是陛下特地调到含凉殿的吗?”沈知意问。

  班曦抽掉了一根绳索,手探进了他的衣襟中。

  “嗯?”班曦已心不在焉。

  她俯身,想去亲吻他的唇,却被沈知意避了过去。

  他问:“是陛下授意的,还是陛下身边人授意的?”

  班曦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她这才看见,沈知意神情委屈,眼圈泛红。

  他说:“陛下可知,这十日,含凉殿唯独只有我一人在,连床像样的棉被都没有……”

  班曦撑起身子,愣愣看着他。

  沈知意又道:“往常送饭的,都是个小宫侍,今日却突然换了宫女,还要住进含凉殿……是陛下要考验臣侍吗?”

  班曦一头雾水,皱眉问道:“朕不是让长沁来照顾你吗?他人呢?”

  “我从未见过长沁。”

  班曦狠狠怔了怔,翻身下床,快步走出去,叫来身旁的宫人:“长沁呢!给朕叫来!”

  “长沁前一阵子摔了陛下的玉如意,茶都尉罚他到北九宫烧煤守夜去了。”

  班曦听罢,疑心顿起:“把长沁给我叫回来!现在!马上!朕要见他!”

  她说完,看了眼瑟缩在旁边的那个小宫女,问道:“谁让你来含凉殿伺候的?”

  “是……奴婢的掌事嬷嬷。”

  班曦一歪头,吩咐两旁:“去把她说的这个掌事给朕叫来,朕有话要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解锁成就:小手冰凉洗衣服

  (虐文怎么能少寒冬腊月洗衣的桥段!老子以后还要写升级版的!浣衣局洗衣!)

第25章 规劝

  长沁哭着来了。

  他就差抱着班曦的腿大哭。

  长沁年纪不小, 但因长了副娃娃脸, 总看起来像不懂事的半大少年。

  班曦烦躁得很, 道:“别哭了, 起来说话。”

  长沁头一抬, 满脸煤灰。

  班曦看着他身上穿的破夹袄都开了线,心软了几分,又想起沈知意身上的八重单衣, 愣了愣,这下连眉眼都柔了。

  “朕不是交待了你, 负责照看含凉殿事宜,你怎么到北九宫去了?”

  “陛下,奴才犯了错, 茶都尉不好对奴才网开一面,就革去职务,发配北九宫了,但奴才走之前,是按陛下的意思吩咐了华清宫的人, 替奴才照顾二公子……”

  长沁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了起来:“奴才怎会知他们捧高踩低, 一个个的, 都把陛下的差事当作耳旁风……”

  “你什么时候去的北九宫?为何无人来告诉朕?”

  “陛下,中宫无主,后宫的事,现在都由茶都尉暂管, 茶都尉回来后,看奴才笨手笨脚,又嫌奴才多余,后来因为华清宫惊到了陛下,茶都尉气急,就责骂奴才伺候不周,罚奴才去了北九宫。”

  看来是当天就被调去北九宫看煤去了。

  “你也不想想,你把事交给华清宫的人做,那几日朱砂还在,她能好好办吗?”班曦道。

  沈知意听了这话,似觉惊奇,转头看向班曦。

  这时,绣房的掌事也来了,班曦下巴抬了抬,让长沁问她,这宫女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掌事有问有答,说是冷宫的掌事说冷宫缺人,吩咐她们挑几个人,送到冷宫侍候。

  “这丫头虽然蠢笨,但做活仔细,也不会偷奸耍滑。”掌事嬷嬷道,“之前听闻,也伺候过二公子,二公子没嫌弃她,我就把人给送来了。”

  长沁就问:“为何只有一个?”

  绣房的掌事嬷嬷也机灵,就答:“说是各处出一个,我们绣房自然出个粗使丫头,伺候针线,其他的差事,至于为何就到了一个,那老身就不知了。”

  长沁问罢,给班曦回话。

  班曦吹了口茶,头也不抬道:“冷宫的主事给朕叫来。”

  等人都到齐了,长沁挨个问。

  问过之后,也就明白了大概。

  长沁被茶青方提溜到北九宫后,茶青方吩咐冷宫掌事另找宫人照看沈知意,因无特别吩咐,这掌事就只吆喝了一声,便不再过问。

  各处送来的都有人,只是都不把含凉殿里的人当主子看,该当值时也不在,自然是与各处主管活络活络关系,能调就调了。

  之前给沈知意送饭的圆脸小子缩在地上打着颤,哭的稀里哗啦,面对长沁的质问,说道:“也不是我一人如此,我们都是各处不要的才被排挤到这地方当差,我原先是做洒扫差事的,可他们全都不做,人也不来,头天连负责送饭食的都不在,我就把送饭的差事担了……后来奴才实在也是做不下去了,就与掌事商量,寻到了御花园的活儿……”

  是,所以,他们才又从西九宫,调来了一个跟鹌鹑似的小宫女。

  班曦皱眉看着那小宫女,她冻得只淌鼻涕,身量还未长全,小小一只,确实像只鹌鹑。

  沈知意巴巴望着他们,认真听着,听罢,再看向班曦,眼圈湿红。

  班曦总觉得荒唐。

  她从未想过,宫里的人,能散漫怠懒到这种地步。

  “也就是说,沈知意住在含凉殿的这段时间,宫中无人当差?”

  无人当差。

  只他一人在此处,如不是今日来了个小宫女,让他惊到说什么也要见她,恐怕她还不知道,沈知意在冷宫的日子是这么过的。

  她总以为,去冷宫,不过是让他吃吃苦,打压打压他骨子里的嚣张气焰,提醒他自己身在何处。

  她并非有意作践他。

  班曦摆了摆手,低声道:“长沁,这小丫头留着,其余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罚完了,你给我挑几个老实的来此处伺候,以后谁再敢怠慢这里的差事,朕定不会轻饶。”

  长沁越发会办差,轰他们出去,远远在宫墙外罚了,既让班曦听到,又不会惊扰到她。

  班曦坐在床边,看向沈知意。

  “朕这么处置,你可还满意?”她问。

  沈知意不语。

  “怎么,还有怨?”班曦绕着他的头发,说道,“沈石生,朕已经葬了它,就葬在遮那阁。”

  沈知意低声说:“陛下为何不查。”

  班曦手一顿,撂下他头发,皱眉道:“沈知意,你经得起查吗?朕不查,是怕查下去,朕留你不得!”

  “我并没做过,陛下为何不敢查?就因为陛下认为之前的沈知意会做这种事,所以现在的沈知意也会吗?”

  “你在怪朕?”班曦不高兴道,“你从前做的那些事,若是较真起来,你哪还有命在?如今为那些事吃点苦头,你就这般怨恨?还将怨气撒到朕身上,朕今日有心让你回去,你怨气既然未消,那便留在这儿吧!”

  “是。”沈知意道,“我心中有怨。陛下知道我这些天,如何过来的吗?你高兴了,我沈知意再十恶不赦,也可留在你身边留在你床上,你并不厌恶我,甚至愿与我温存。可你不高兴了,连一点信任都不给予,班曦,你说弃便弃,我已经第二次到这个地方来了……而陛下上次让我回华清宫,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想要我为你暖床!你想要了,我就能回去,你厌烦了,我便还要回到这里。班曦,你在朝堂上,也是这般犹豫反复?”

  班曦脸色大变,她死死握住沈知意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敢教训我?!”

  “皇上这样,难道不是笑柄吗?!无人敢与你说,那便我来说!”沈知意眼中有泪,恨道,“你反反复复,阴晴不定,自以为是,却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的道理都不知晓,班曦,先皇就是如此教你监国理政吗?!帝者,替天行道,担天下之责,为帝者稳则江山固,为帝者明,则江河清……而你却连后宫都无法理清,班曦,你身边,就无做明镜照君正身之人吗?”

  班曦目能淌血,狠狠咬着牙,拽着他的衣领,声音气到发抖:“是,朕身边无人辅佐规劝,你可知为何?因为他死了,因朕而死,因你而死!!朕的后宫散乱一团,朕犹豫不决,惶惶不安,是因为谁?!是因为谁啊!!是你啊!!是你啊沈知意!”

  “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规劝朕?你是什么人?你是朕的帝君吗?”班曦低声问,“你敢应吗?现在,是谁在折磨朕?又是谁,横在朕的心里,像根刺,让朕日夜难安?!”

  “你规劝朕……哈。”班曦松开手,一滴眼泪滴落,“沈知意,朕只是要你的身子,从未要过你这个人。”

  沈知意闭上眼,眉头紧紧蹙起,神情悲戚。

  “朕为什么不舍得你……因为这世上,除了你,朕就再也找不到沈知行了。你是他与朕之间,仅存的联系,所以朕恶心你,却又不愿自拔。明知是错的,还不肯清醒。沈知意,你知道那种痛苦吗?这天下这么大,朕却再也没有他了。”

  班曦摸着他的脸,眼泪从眼角滑落。

  “看到你,朕会骗自己,沈知行还活着,可能是谁错认了,他并没有离开。”班曦垂下头,密密落下吻,“可朕知道,你不是。每次梦醒,都无比痛苦。这痛苦,你体会过吗?你从未有过,因为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

  班曦狠狠咬他的唇,直到血的铁腥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口。

  “别妄想把自己当作他。”班曦起身,泪已消失不见。

  她冷着脸,整理好衣服,说道:“朕错了,是朕犹豫反复,以至于让你产生了朕离不开你的错觉,给了你做帝君的幻想。”

  长沁责罚完宫人,进殿报告,见气氛不对,立刻跪地。

  班曦道:“从今日起,沈知意就在含凉殿当值,你们也不必二公子二公子的叫他,他只是含凉殿当差的一个宫侍,一切照宫规来。”

  长沁一惊,抬起头看向沈知意,见他垂着眼,衣衫凌乱的躺在床上,心里暗暗哀叹一声。

  班曦说:“当然,除了宫侍要做的,你还有身为替身需要尽的职责,三日一侍寝,朕不会再传召。”

  她说完,转身就走。

  沈知意恨声道:“我要不呢?”

  班曦刹住脚,哼声一笑:“沈知意,朕是天下之主,你有资格与朕说不?”

  她离开时,带起一阵冷风。

  长沁慌忙站起来,拂去膝上的灰尘,匆匆转头,对着沈知意叹息一声:“沈公子,唉……你可真是!”

  我本以为要重回华清宫了,好端端的,怎么从帝君变成了宫侍。

  这下可好。

  等茶都尉回来,这事怕是板上钉钉。

  “罪过罪过。”长沁说完,小步追上班曦,希望能讨个软话。

  然而,两个人此刻,都是硬钉子。

  长沁心中暗道:“苦啊!”

  二人的性格,都不柔软,且执拗。

  班曦走会中宫,忽然停住,抬手止了身后跟从的宫人。

  “去把苏向玉给朕叫来。”

  她冷静下来,想了想沈知意说的那些话,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那话,沈知意或许也能说出来,但她总觉得,刚刚沈知意说那番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像极了知行。

  自己身边无人敢这般规劝她,唯独沈知行。

  他并非特意,而是不自觉地会指出她的缺点不足。被他规劝,她虽不悦,但却能听得进去。

  班曦抱住双臂,在这冬夜里,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了出来。

  她抬头望天,昏沉沉一片,像自己如今的心,看不分明。

  “朕做错了吗?”

  无人给她答案。

  班曦闭上眼,红了鼻尖。

  “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我做错了吗?

  茶茶:没,皇上做什么都对!

  小可怜:做错了,我说你你还不听!你自己好好想想!

  然后,小可怜更可怜了。嗨……性子太直,没法子。

  【明天好像上夹子,更新时间会挪到晚上23点半左右,大家不用太着急,毕竟更早了是早虐,更晚一点,小可怜可以中场休息休息】

  PS:晋江全站的前台评论功能关闭了,不过大家的评论我还是能看到的!!请各位趁此机会向我表白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想想办法,以后每更新一章,我就摘抄上一章的评论放作话里,让大家独乐乐,这样如何呢?

第26章 若不见

  大半夜的, 苏向玉进宫听旨。

  班曦说罢, 苏向玉大惊抬头:“陛下是让臣……查沈知意这十年在稷山的经历吗?”

  班曦长叹:“你怎会不知朕的本意!”

  苏向玉心里苦, 不是她听不出, 而是她不敢问。

  班曦让他查现在的沈知意, 是否是沈知意本人。

  “苏侍郎那人,也就一副皮囊长得中用,眼睛未老先昏, 朕记得从前,知行就与朕说过, 自己和沈知意之所以衣着一浅一深,就是因沈怀忧只认衣服不认人。”

  苏向玉心想,不仅沈怀忧如此, 她也如此啊!沈家那两个人,皮相真的毫无差别,连一颗能令人区分的痣都没有,可不就得看衣裳分人?

  “知行说,沈知意又是个从不喜浅色的古怪之人, 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日日穿着浅色衣衫。”班曦说, “就是苦了他, 浅色服易染尘,下了学再来见朕,要特地再换身干净的。”

  苏向玉道:“陛下是因何起疑心的?”

  班曦摆手,叹息道:“朕知你想说什么, 沈知意善伪装,他们双生子心相通,因而他学起知行来是最像的……说到底,朕也没有确切怀疑的地方,只是相处多时,依稀感觉他并不像从前的沈知意,我想让你查查,他在稷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此外……再问问当年知情的人。朕其实,也从未完全了解过,知行去世前后是何情形。”

  “臣妹定会尽心竭力。”

  苏向玉在昭阳宫宫门外碰到了回宫的茶青方。

  “青方哥。”

  “这么晚了,刚下值?”茶青方道,“见过皇上了?”

  “是啊。”苏向玉道,“青方哥这是要回?快要到皇上的千秋万寿了,要辛苦青方哥了。”

  “应该的,只是不知,你那天在京内吗?”

  “这还真说不定。”苏向玉道,“下月恐怕是要去云州一趟,要是别的事,我就吩咐属下去做了,但此事是皇上亲下的旨,我呀,还是要亲身去一趟。”

  “云州?”茶青方目光一闪,问道,“可是皇上让你去稷山,打听沈知意?”

  “青方哥!”苏向玉拱手一礼,“您乃神人也!怪不得皇上欢喜你。”

  “乱说。”茶青方微微一笑,点头道,“既然是皇上吩咐的差事,那你就去吧,千秋宴,到时候再说。”

  ---

  沈知意挪到了后殿,和在冷宫做活儿的宫侍们同吃同住。

  昭阳宫的宫人们,也分等级。

  像长沁朱砂这些品级高的宫人掌事,若无犯错,未被革职,是有自己的独立寝殿,且亦有专人伺候梳洗,粗活笨活也不需要他们经手操劳。

  而像冷宫的这些,无论男女,都需日夜不停地倒值做工。

  从前辽开始,宫内就没了阉人内监,后来到了萧成时期,渐渐有了分类,除了可在中宫走动的男女宫人外,其余地方男女做工统统分开,与掌事、监管、侍卫,形成监察环。若私下里乱了风纪,或有男女丑闻传出,污人耳朵,则严刑惩罚,难逃死罪。

  沈知意原是这么想的,可到了做工的地方,才知道,所谓的男女分工,实则就是同处一室,各占一处罢了。

  私下里虽无人敢僭越,但做工时调笑几句,目露暧昧之色,却时有发生,屡禁不止。

  沈知意现在是皇帝“谕旨亲封”的宫侍,不能不做工。

  头两日,监管和掌事还带着试探之心,只象征性的让他去做殿内洒扫这种清闲差事。

  直到第三日,内廷监送来衣物,就同低等宫侍一样的薄棉夹袄粗布衣衫,掌事和监管“察言观色”,也立刻入戏,又给他分了活儿,让他除雪。

  晚上,沈知意叼着半拉黄面馒头,坐在含凉殿门前,点着一盏灯,拿针挑手掌上扎的竹刺。

  手不经冻,这才三日,就冻裂了口子。

  沈知意哈了口气,挑完刺,端着灯回后殿就寝。

  那些做粗活的宫侍说什么也不与他睡一处,无奈,掌事只好在后殿指了个单独的小厢房给他。

  小是小了点,但因背风,比含凉殿正殿还稍微暖和些,被褥也都齐全,仿佛回到了曾经在稷山清修的日子。

  沈知意刚起身,就见宫墙外,灯火蜿蜒,迅速朝他这里走来。

  沈知意愣了愣,心道,这仗势,只能是来找他的。

  果不其然,来的是茶青方。

  他跨进门就见沈知意,这也省了他的废话,茶青方冷笑一声,一句话不说,扭着他胳膊就走。

  “去哪?”沈知意问。

  茶青方看着他这一身打扮,说不出的舒爽。

  “三日一侍寝,你不自觉些,还等着皇上请吗?”茶青方身边的宫人呵斥。

  沈知意呆了好久:“她竟然真的……”

  “皇上金口玉言,说出的话,自然是要办的!”那宫人阴阳怪气道,“真以为自己是沈帝君,是皇上手心里捧着的那个?”

  茶青方把他扔到班曦寝宫的偏殿,便立在原地,抱胸等着。

  沈知意死死盯着身旁的浴桶和挂在屏风上的白色亵衣,不知所措。

  “脱啊!”那宫人说,“难道你想穿着这身脏衣裳去伺候皇上?赶紧把自己洗干净,一个替身,还想让皇上等你吗?”

  沈知意心里如针扎般痛,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被人踩踏进泥中。

  她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他是她宫里的一个普通的宫侍,靠着这副身子,晚上才有幸做个替身,去侍候她安寝。

  是这样吧,班曦?你就是这样来折磨我的。

  沈知意深吸口气,闭上眼,脱了身上的粗布棉衣。

  匆匆沐浴后,他换上亵衣,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主殿。

  一进门,暖入三春,扑面而来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颤,呼吸也终于缓了下来。

  班曦歪躺在床上,撑着脑袋,闭着眼,一手还转着珠子。

  他走到榻前,转珠子声停了。

  班曦睁开眼,抬了抬下巴。

  沈知意吸了吸气,垂着眼,慢慢爬上了床榻,之后跪端正,不敢再动。

  他此刻迷茫一片,心中五味杂陈后,终于进入死寂。

  茶青方走进来,合上床幔,退到门外,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愣着不动是等朕伺候你吗?”班曦抬眼,缓缓说道,“自己脱。”

  沈知意皱着眉,满脸挣扎,慢慢扯开了衣带。

  班曦手一抬,扔了串珠,一把拽住他的衣襟,问他:“你是什么表情?还在做戏?装与朕看是吧?你是没侍寝过还是没睡过人?脱衣也这般表情,又是给谁不痛快?”

  沈知意一咬牙,一扯到底。

  班曦岿然不动,又道:“不会吗?等着朕取悦你?”

  沈知意睁开眼,瞪着她,红了半圈眼眶,眼角如桃花含露,润润有泪光。

  班曦无动于衷。

  沈知意只好伸出手,帮她宽衣。

  衣服拉到肩下,见半抹旖旎风光,他垂下眼,眼睫微颤,咬住了唇,眼角就更红了。

  班曦目光朝下,哼笑一声,嘲讽道:“你的身子,一向比你的人要坦诚。”

  她的手指穿过沈知意垂下的头发,又猛然拽紧,迫他近身,一字一字道:“过来,服侍朕。”

  沈知意闭上眼,俯身去,轻轻吻她。

  班曦却拿手指点住他的眉心,说道:“不许皱眉。”

  这一晚,他尽心照顾,却心情复杂。

  班曦心狠,不似他,途中动了真情,连眉目都朦胧有了情意。

  班曦一直很冷静。

  她是铁了心,要把他当作从前的沈知意来折磨。

  既要他供她发泄念而不得的情感,又要他清楚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一直到寅时,沈知意返回偏殿,换上粗布衣衫,拿出衣袋中缠起来的布条,拢了头发,一步步走回去。

  刚出班曦的寝宫,就被几个侍卫按住,那阴阳怪气的宫人提着一药壶走来,说是要给他清醒清醒。

  沈知意深知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怕极了,怕那是班曦“赏赐”他的忘前尘。

  他挣扎着,那宫人却下了狠心要把这药灌进他口中。

  宫人捏着他的下巴,一壶药倾进去,沈知意身子一抖,一俯身,吐了大半。

  是烧沸不久的药汁。

  沈知意压着心口,满喉血味儿,眼泪滴落。

  “来,说句话听听?”那宫人蹲下来,扯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沈宫侍早忘了风夏了吧?”宫人说,“那是我家小姑姑,本以为,到瑞王府做差,瑞王和瑞郡主人善,从此以后她能衣食无忧,只待瑞王恩赏,出府后择一门好亲……却不想,那善良似神女的郡主,却有你这么个儿子!”

  “这滋味儿好受吗?很疼吧?这还不是沸水,比不得沈宫侍恶毒,沸水烫死我小姑姑,连尸首都不让我家人认领。”宫人说道,“沈宫侍要记得,这宫里你得罪的,不止我一个。”

  沈知意盯着砖缝看,火辣辣的疼痛,全都被这宫人的一番话打乱了。

  宫人起身,笑道:“药是补药,皇上怜惜你,知你身子骨弱,侍寝之后,特地让我们备着。你看,我一直热着,大冷天的,怎么着也不能让沈宫侍喝凉的吧?”

  沈知意摇摇晃晃起身,慢慢走了。

  回到含凉殿,缩进那背风的小屋,他试着张开口,啊了两声。

  喉咙撕扯般痛,他躺下来,翻来覆去睡不着,疼得满身汗,顾不上穿鞋,跑到院中,从水槽中砸碎了些冰,含在口中。

  汁水沿着嘴角滑下,沈知意擦了泪,抱着双膝,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想起来。

  是非曲直,欠了多少债,背了多少命,想起来后,他一个个还。

  要死也不做糊涂鬼。

  作者有话要说:  来喽,今天的评论节选(为了不让你们羞耻,就不写ID了,我复述,不打原话):

  Q:可以日更吗?

  我一直是日更小能手的!放心。每日一虐男主小可怜,我肯定不会缺席!

  Q:V榜翻到的,感觉像百万的风格,一看,果然是百万。

  不愧是我!风格独特,一瞧见帝君俩字,男主又是多病身倾城貌的,那大概率就是我!

  Q:百万我爱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老公了!

  使不得使不得!但可以爱我!来吧!

  Q:我想早点看到小可怜,大大快更吧!

  哈哈哈哈哈你是早点想看到我虐小可怜吧?

  Q:小可怜太可怜了,啥时候给点糖?

  嗨,虐完给,才是真的甜嘛!

  Q:给大大打CALL,看的抓心挠肝的

  这不就是虐文的爽点吗?哈哈哈哈哈哈叉腰。

  Q:小可怜啥时候能有好日子过?

  我算算,十一吧?祖国母亲过生日,孩儿也不能太苦了,早晚会甜的!

  Q合集:茶茶滚蛋!(好嘞,让茶滚。)

  压力大,竞争不过说骚话的读者(嗨,你看我这不是也给你评选上了嘛)

  【二百字表白我,吹彩虹屁的】(好的,谢谢!我确实吃这套!)

  唉,世事无奈(确实。)

  唉,我和小可怜一样,对嘻嘻又怜又恨(那可不,班曦要是脑袋清楚点,也就虐不到男主了)

  【有人说要趁看不见评论骂我心太狠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你看的也很爽嘛哈哈哈哈哈哈,爽了就行)

  多给茶茶放放假!小可怜虐太狠了(还有姐妹嫌弃这几天不虐,众口难调,众口难调呀)

  还要虐多久小可怜呀?(还有几个项目没虐呢,虐完就让他长命百岁,一生幸福~)

  长沁竟然不是妹子!(是的,长沁是个心机小伙子。)

第27章 白雪皑皑

  分派给沈知意的活儿, 越来越多了。

  冷宫也有一大批宫人需要吃饭, 他进了冷宫的大杂房, 帮宫厨打下手。

  沈知意口中有烫伤, 衔冰总不是个好法子, 换来换去耽误做工,不过很快,他就想了个法子, 他从废弃的宫殿里找了块玉阶碎片,洗了放台上冰冻后, 含在口中降温。

  待忙完,一天也就过去了。

  沈知意吞咽不下食物,只费力喝了几碗稀粥。待其余宫人们都睡后, 他端着一星油灯,去太医院下院找医士。

  侍卫们看了他的腰牌,放他由侧门去了外宫,却在进太医院前,拦住了他。

  沈知意发不出声音, 比划着自己要找医士。

  不管是谁,都可以。

  一个侍卫拧着眉头看他比划完, 搜了他的身, 跟随他一起入内。

  下院与上院不在一处,值夜给侍卫宫人看病的,也都不是什么医术精湛的太医。

  今晚值夜的,是个胡子拖到桌下的老头, 一身青衫已经洗白,还未走到跟前,就闻到了酸味。

  下院瞧病,也分着等级,给有品阶的宫人和侍卫看病的还好说,起码有些医术在身,不敢随意糊弄。但给无品阶的宫人看病的,就是一些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庸才医士,昭阳宫里蹉跎半生,考了百次,也没博得半点功名。

  老头老眼昏花,只记了一个沈姓,又见沈知意提笔写字颤不成形,以为他就是一普通宫侍。

  “喝茶烫到了嘴?”老头打着灯瞧了,也没写方,颤巍巍找了半晌,给他取了些清凉败火的药草,让他泡水喝。

  沈知意无声一叹,写道:“傅吹愁可在?”

  那老头子十分看不上不踏实的傅吹愁,摆手道:“你找他也没用,他从不开方。”

  “他人什么时候值夜?”

  “傅家人心高气傲,怎肯来值夜。”那老头说道,“且傅邈大人刚得了个女儿,府中有喜,傅吹愁那小子,回去庆喜去了。”

  沈知意听罢,默默收回了手,卷起药包,谢过侍卫,回到了住处。

  离天亮也不差多久了。

  沈知意口中烧得难受,又没吃什么正经食物,郁郁坐在床板上发了会儿呆,无奈一笑。

  到头来,能求的只有她。

  他沦落到今天这副模样,也不是她的错。归根到底,是他欠的人太多,正如那日的宫人所说,皇宫里他得罪过的,不止一个。

  上到皇帝,下到宫侍,他谁没得罪过?

  自作孽罢了。

  沈知意疼得难受,又无水可泡药草,只得将干药草塞到口中含着。

  苦涩味儿弥漫开来。

  沈知意闭上眼睛,抱着麸枕沉沉睡了过去。

  天未亮,就敲了上工钟。

  沈知意起身拢起头发,一开门,见外面白雪皑皑,鹅毛大的雪花悠悠飘落。

  他裹紧夹袄,踏进雪地里,快步走到杂厨,鞋袜已经湿了个透。

  沈知意解下牌子,挂在了门口的记名板上,挽起袖子洗刷七尺长的泥台。

  天再亮些,厨子就来了。

  有别宫的宫人推着车停靠在门口,叫道:“搭把手。”

  沈知意跑出去,跟人一起将几桶污水搬运上车。

  又有板车缓缓过来。

  “今日派发各宫后,剩的还有鱼肉,能加餐。”

  厨子笑着接过最后那盆鱼,拿竹勺一捞,刮去鳞,炖了汤。

  “今午有鱼!”厨子声音洪亮。

  打下手的宫人们高高兴兴,干劲比昨日高昂了许多。

  等到午时放饭,沈知意端着碗鱼汤坐在石阶上,呆呆看着雪花飘落,静静等着手中的这碗汤水再温一些。

  长沁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捧着一件长绒披风找过来,看见沈知意,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可找到您了,二公子,这是皇上给你的。”

  沈知意放下碗,双手拉起披风看了,点了点头。

  “哟,怎么了?”长沁问,“二公子可有话回皇上吗?”

  沈知意摇了摇头。

  长沁:“唉……行,那我去回皇上。”

  他再回头,见沈知意皱着眉,一点点,慢慢吃着泡软的汤饼。

  过了会儿,又见他一松口,汤饼掉落在碗中。

  长沁又折返了回来:“可是饭不合胃口?”

  沈知意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长沁一愣,问:“病了?”

  沈知意无声叹息,慢慢喝汤,连喝汤水,吞咽时,也是困难的。

  长沁终于看明白了。

  他一拍大腿:“哎唷!二公子你且等等!”

  长沁机灵,知道此事应该先回班曦。

  只是进了殿,见茶青方也在,长沁不敢太过添油加醋,只说沈知意收了披风,看样子吃了不少苦,手冻得疼,嗓子也受了伤,吃不下饭。

  说到他嗓子也受了伤时,茶青方的面具转了过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长沁看。

  长沁额头上又起了层冷汗。

  午休的班曦睁开眼,说道:“病了就看病,无事就让他待着,谨记自己的身份。”

  长沁:“哎!”

  他推了出去,转身跑了起来,到太医院找了一圈,拉了个跟他关系好的医士问了。

  “傅吹愁?应该跟着傅大人回崖州祭祖了,要到年底才能回吧。”

  长沁:“啊?”

  那医士就笑道:“其实是傅大人让他回家避风头,他之前不是私自给宫里头那个替身治脑袋吗?要是皇上追究起来,这罪可不小,傅大人怕他留在宫里引祸上身,以祭祖为由,告假回家了。”

  长沁哀叹一声:“那您跟我走一趟,成吗?”

  医士提着小箱,问长沁:“怎么,你这是找到新靠山了?”

  “我这叫雪中送炭。”长沁说罢,小声道,“你我同乡,所以这话我只跟你一人说,你等会儿尽点心,好好把人治好了。”

  “皇上不是不待见他吗?品性低劣,你难道还要把宝押在他身上?我看周围的人,可都对茶都尉……”

  医士暗示。

  “我近身伺候皇上,我知道他怎么回事。”长沁与那医士耳语道,“皇上喜欢,只是心里又过不去沈帝君那坎儿……”

  “活人不如死人,也只有你才敢这么押宝,现在过不去,以后也过不去,死者为大。”医士摇头笑。

  长沁诶嘿一声,不再与他理论,心中却道,你懂个屁。

  越是因为沈帝君无法接受他,他就越不会被皇帝厌弃。与皇帝有肌肤之亲的,可不是沈帝君,是现在这位,等时间冲淡了心里的坎儿,留在身边的,自然是这位了。

  茶青方?

  茶都尉也就升官发财了,上有沈帝君这死人压着,又与沈帝君无半点关联,他在皇上这里,能讨来什么前途?

  三年之后做帝君?做梦来得更快吧!

  又是三日,晚上下值,沈知意自觉去寝宫侍候。

  梳洗好,在寝宫等了大半个时辰,长沁才跑来,跟他说皇上今日忙,不来了。

  沈知意哑着嗓子,问:“这都几时了?皇上都不歇息吗?”

  “朔北报灾情,户部的账头也还没对上。”长沁低声说,“这些事又都要在皇上过生辰前解决了,所以大臣们也都没离宫……”

  沈知意只好换回衣服,又走了回去。

  回了房,他就倒在床上,沉沉入眠,早间的上工钟也都没听到。

  或许是长沁交待了,也或许是班曦交待的,那些掌事不再严苛要求他做事。

  沈知意睡醒后,一日无事。

  他坐在床板上发呆,头好似昨夜磕到了哪里,余痛还在。

  他扶着额角推开门,拿起旁边冰凉扫帚,扫起了雪。

  午时,半荷来给他送吃的,沈知意叫住她,又把药草给了她,让她捎到杂厨煮上。

  半荷应下,揣着药跑走了。

  长沁找来的那个医士,药虽然有效,但他服了药,其他地方又不舒服起来。

  头疼头昏多梦,胃还坠着疼。

  扫完雪,半荷把药端来,沈知意喝了,没过多久,又吐了半碗。

  他倒是习惯了,也不觉有多难受,可半荷看的龇牙咧嘴,还退了好几步,显然是被他这副狼狈模样吓到了。

  朔州北的灾情终于有所缓减,班曦歪在乾元殿,食指抵着额头,笑听她的臣子互道吉祥。

  她的生辰就快到了。

  班曦勾了勾手,茶青方走来。

  “今晚让他来。”

  茶青方愣了片刻,退下。

  出了门,茶青方问:“尚衣监的来没?”

  尚衣监的掌事带着朱砂,捧着缝制好的节庆宫装上来施礼。

  “进去吧,皇上兴致好,恭祝各位得赏。”

  果然茶青方说的不错。

  尚衣监不仅给班曦制了生辰服,还给沈帝君也制了一套。

  料子颜色浅,光泽也柔润,花纹也素,十分合班曦的心。

  她一见那衣裳,就觉沈知行穿着这衣裳,在水榭旁等她,回过头,眉眼带笑。

  班曦:“这衣裳谁做的?”

  掌事答,朱砂。

  班曦笑了下,问道:“朱砂,想要什么赏?”

  朱砂伏地,答曰:“奴婢想回华清宫,侍奉沈帝君。”

  她说得很坚决:“奴婢只想侍奉沈帝君!”

  班曦收起笑,说道:“下去吧,朕知你意思,朕遂了你的愿,只是这华清宫掌事,不能再给你,你既只是想回华清宫,想来也不在意这些。”

  朱砂喜道:“谢陛下!”

  沈知意服药三日后,常常梦到往事,醒来又忘,只有余痛不散。

  他渐渐摸出了规律,剩下那几幅药,他把药草分离开,一个个试,终于让他找出了让他能午夜梦回往昔的关键。

  那是一味长得特殊的药草,像是什么东西的根茎,他把其他药弃了,只把它切片,用它泡水当茶喝,果然,头痛欲裂。

  “找到了。”他苦笑一声,一饮而尽。

  一直服用这味药,不知能否让他想起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答评论区:

  小可怜这身板儿这么糟践着还能长命百岁?我怎么不信呢(你信吧,因为我设定的!)

  什么时候能甜甜甜(苦尽则甘来。)

  百万我是你昨天的老婆 你可真是个大坏蛋 写的我好难过 我要捶你胸口 (没想到我俩这么快就离婚了,嗨,一日夫妻罢了。)

  啊啊啊啊啊渣渣曦!!你明明都怀疑了还这么对他!!!(嘻嘻这个人,很别扭的。当然,她要不别扭,也没这么多破事虐小可怜了)

  说真的,如果我是男主的话,等真正恢复所有记忆以后,我也许会离开这座皇宫 (然而你不是,沈知行很爱女主的)

  突然开始期待追夫火葬场了哈哈哈哈(我每天都在期待哈哈哈哈)

  能把男主写坏一点嘛,真的变坏的那种,然后女主后悔 (不能,沈知行是个善良的小天使)

  又心疼 又.....爽?是怎么回事 (承认吧,你就爱这口23333)

  沈知意替沈知行担了痛,沈知行替沈知意担了恶,果然是双生子吗……凤百万,你好坏呀哼哼哼? (是的,我最坏)

  收到百万的回复好开心呀~为你疯狂打call~ (今天依然让你开心)

  嘤嘤嘤,男主以后会留下残疾吗?(不会,我没那么凶残)

  惨兮兮的知行,知意所有欠下的因,果都应在了知行的身上,另外,长沁这小伙十分有前途,很有眼光,就是茶茶总是搞事情 (是的,长沁最有眼光)

  啊啊啊啊啊百万你鲨我!小可怜明明就是沈知行还要替知意赎罪??我要看嘻嘻跪着唱征服! (如你所愿,以后嘻嘻会跪着唱征服)

  等呀等,终于更新了,我要把币全部献给大大!大大独宠这篇文叭,小可怜看不够~(隔壁叶先生提刀赶来,我是个脚踏两只船的女人,我无法独宠它)

  看到男主长命百岁我就放心了,说好国庆要给他过好日子,我们已经记住了哦。不然的话,哼哼露出茶茶的笑容 (茶茶可没好结果,你三思后再笑)

  哎赶紧恢复记忆吧我心疼的紧了 (再忍忍。)

  每天可以多更点吗,还没来得及心疼完,没了…… (我尽量一章虐多点花样,虐出精华来。)

第28章 梦回少年时

  沈知意拿到了长沁送来的衣裳。

  他看着那柔亮的雪缎, 竟然愣了好久没敢触碰。

  长沁:“皇上给您的。”

  长沁整张脸都是上扬的, 沈知意回神, 只看见一个大大的笑脸。

  “皇上该过生辰了, 这是尚衣监刚送来的礼服, 皇上让您换上让她瞧呢。”

  沈知意放下怀里抱的干柴,点了点头。

  “您嗓子如何了?”长沁问。

  沈知意低声道:“好些了。”

  虽然说是好些了,但声音依然低哑。

  长沁骂了句太医院下院的同乡:“哎唷!怎么见效这么慢!”

  他都交代过了, 要下狠药,要在班曦生辰前, 让沈知意的嗓子恢复了。

  只是伤病难愈,加之沈知意中间试单独药材,也就没怎么好完全。

  又是重复沐浴更衣这样的流程, 沈知意换好衣服,坐在偏殿等。

  这次可能并非让他来侍寝,因而还有专人为他梳发,发饰垂带一应俱全。

  只是这番华妆下来,就显他这张脸更是苍白寡淡, 眼下泛青,嘴唇泛白, 一脸病气, 看起来像是个薄命鬼,动一动眼眸,则像薄命鬼回光返照,但很快就会撒手人寰。

  梳妆的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蚱, 蹦跶了半天,拿了盒胭脂要给他晕。

  沈知意不动不躲,仿佛木头雕的人偶。

  送到寝宫后,沈知意坐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渐渐暖和了些。

  隐隐的头痛先前被寒冷冻住,这会儿回了温,沈知意意识解冻后,头痛也活跃了起来。

  他额上起了一层薄汗,两颊氤氲开了不健康的红晕,越发显的那张脸像鬼。

  班曦很晚才回寝宫。

  进来之后,她命两旁侯着的人都退下,合上了门。

  难得的,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班曦慢慢走过来,蹲下身去,撑着下巴,仰起脸看他。

  沈知意没有反应。

  他在发呆,眼神了无生气,像一只漆好的木偶,装扮齐整后,被人搬到了皇帝的床上,而魂,却没有一起跟来。

  但班曦很满意。

  他乖乖坐着,她就心满意足。

  她并不愿意要他的魂魄,相反,她喜欢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样,她与他亲近时,就没有背叛沈知行的负罪感。

  人都是复杂的。

  班曦如此安慰自己。

  她并非什么都想要,她只是不愿意失去,真的假的,她都不愿意。

  现在,她要把这镜花水月抓在手中,并非辜负谁,也并非对谁不公。

  她是天下至尊,天难地难,她不能自我为难。

  班曦一样样取了他发上的装饰。

  沈知意似是想皱眉,又想起她在身前,终是似蹙非蹙,慢慢舒展了。

  班曦像是逗他,动作极其缓慢地摘掉他垂带。

  沈知意的头发一顷而下,遮住了半边脸。

  他微微抬起眼眸,又慢慢放弃挣扎,轻轻闭上眼。

  班曦站起身,退后数步,像品鉴珍宝,缓缓踱步,从不同的角度看他。

  “是真的。”

  班曦自言自语。

  他若不笑不闹不皱眉,坐在这里,青丝朦胧了脸庞,遮住了带着病气的眉眼,只隐约给她看个神儿,那就真的没有沈知意,只有她的知行。

  卑微至此。

  皇帝又如何,依然会求不得,求不得后,还要作假的来欺骗自己,之后被这假象打动,在那满是苦涩的心头,品尝那一点点假模假式的甜。

  班曦脸色沉了下去。

  她走过去,手指夹住他的衣带,慢慢扯开。

  脱了这身衣服,他就还是沈知意。

  幻影一碰就碎,风吹即散。

  班曦的手停住了。

  她没有完全剥去这身衣服,她想让这空洞的人偶穿着这身衣服来拥抱她。

  班曦扑倒了将月光柔穿在身上的人偶,轻轻摆弄他。

  人偶没有出声,也没有表情,只是睫毛微微颤动着。

  不得不说,他的确懂如何侍君,不,应该说,他只是很懂班曦这个君主。

  几次接触后,他就知道她的喜好,她什么时候需要他说话,什么时候需要他配合,他心里都很清楚,不需要班曦发号施令,他自会献上一切,任她为所欲为。

  班曦摆弄着他,嘘寒问暖。

  自然,这种温柔似水又缥缈的语气,不会是在问沈知意。

  他将她的温柔记住,将那些话放走。

  层层宫衣裹着身体,屋内的炭火也越烧越旺。

  沈知意咬着牙,尽心尽力做一个完美的人形偶。

  他只是替身,皇帝今日未宣他来侍寝。

  从长沁送衣服起,他就明白班曦需要谁。

  她的生辰快要到了,而她需要陪在自己身边的,并不是沈知意。

  从前的那些个夜晚,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排解寂寞的暖衾人,而她今晚,要的只是一场梦,和之前不同。

  自己这么体贴体谅,连他自己都心酸。

  不知自己拾回记忆,想起曾经后,还能不能如此体会她的温柔。

  怕是再也没有了吧?

  我从前,喜欢她吗?应该是吧。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心痛。

  温存一次后,班曦眼神清明了许多。

  她躺下来,摸着他的头发,却觉他的头发不似之前那样手感舒适。

  以前,青丝绕指,又从手缝中滑走时,柔软如水滑,像极了质地上好的丝绸。

  可现在,班曦抓起他的一把头发,皱着眉看了,起身道:“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的头发毛糙了,也不如从前那般有光泽。

  沈知意侧过头,看见她手中的头发,呆了一呆,摇了摇头。

  班曦:“是吃的不好吗?”

  沈知意眉头动了动,沉默地点头。

  班曦:“算了,你还是搬回华清宫吧。”

  沈知意不语。

  班曦:“怎么?还有怨气?你上次的教训,没记住吗?”

  “皇上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沈知意开口道。

  他声音沙哑,班曦听了,直皱眉头。

  她扳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压下怒火说道:“没吃够教训?还是觉得朕罚的不够?”

  明明在床上挺乖的,可却在这种小事上,偏要和她置气。

  是傻还是故意的?

  “难不成,你要朕低声下气求你回来?”

  班曦不懂,她刚刚也没有用命令的语气让他搬回来,他怎么就不知好歹,不趁机谢恩呢?

  这昭阳宫,除了他,几乎所有人,得了她的恩典,高兴都还来不及,他为何这般语气,为何是这副冷漠模样?

  沈知意,是谁给你的胆量拒绝朕?

  班曦一翻身,跨坐上来,拽断了金丝缠挂带,缚住了他的双手。

  眼和口,也被锦带蒙上。

  班曦从暗格里拿出一把金剪子,像个发怒的孩子,撕剪着他身上的衣服。

  一层一层,衣裳化为碎缎,落了满床满地。

  班曦一片片撕完剪完,割断了金丝缠,冷声道:“滚走。”

  沈知意摘掉蒙眼的发带,却不见班曦。

  她已离开了床,背着身站着,背影倔强。

  沈知意眼角有泪,微微叹息一声,问她:“你为何生气?”

  “不必多说。”班曦话里已带了哭腔。

  “……我并非不知好歹。”沈知意沙哑着嗓子说道。

  她真的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一个说话她听得进去的人,好好来劝她,帮她渡过一道又一道的心坎。

  班曦这个人,就连发泄情绪,也不愿让人看见。

  她身上压的担子太沉了,背久了,无人体贴无人体谅,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沈知意捏着手里的锦带,慢慢走下床榻,拉住了班曦的手。

  “我知陛下……不好受。”

  “跪下来,谢恩。”班曦转过头,咬牙道,“现在!”

  沈知意愣住。

  他身上不剩什么,他实在……跪不下去。

  班曦冷笑一声,拉开了寝殿大门。

  “沈知意,朕原本要你回来,陪朕过了这生辰,从前种种,咱们就翻过不提,可你不领情。”

  她说:“天子恩,你都不谢?你当寻常夫妻,还给朕脸色看?你怨朕?朕都退让到这一步,你却还要继续怨恨下去?”

  沈知意手捏着薄薄一层的亵衣,眉头微蹙,他的委屈渐渐消散,只剩下无奈和幽怨。

  “皇上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沈知意道,“从来没有过信任,也从来没有真情,你既答应过我,与皇上相处时,我就是我自己,可又为何频频变更?我不能怨皇上吗?我即便不是沈知行,我也是王府出身,正经的世家公子……皇上又是怎么对我的?皇上不顾自己的颜面,执意让我做宫侍,受人欺压,而皇上自己,不管不问,见我病了,便让我回来,见我无病无忧,又要让我回去……”

  “你果然在怨恨朕!”班曦低声说。

  “是。我心疼你,又恨你。”沈知意道,“陛下为人君,自然要一言九鼎,御下有规有矩。”

  班曦冷笑一声:“朕听明白了,你是给脸不要脸,偏要去做宫侍。好,朕一言九鼎,说了让你做宫侍,做替身,自然不会再变!朕以后再心疼你,朕就是天下第一愚蠢之人!”

  她不知自己气什么,也不知道沈知意在怨什么。

  她只是觉得委屈。

  十分万分的委屈!

  她的好意,碰上了冷钉子,她原本在他面前,就已经没了骄傲,这次又碎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她那般放低姿态,可他却不领情。

  她不理解,她想发疯。

  沈知意离开后,她重重关上门。

  茶青方推门欲入,被班曦一个砚台砸了回去:“都给朕滚!滚得远远的!”

  记忆中,只有沈知行可以。

  他可以怨,可以骂她,可以像兄长一样规劝她。

  那是她给他的特例。

  或许……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气恼沈知意。

  她刚刚与他做了一场梦,他却用这种方式终结了她的梦,告诉她,自己是沈知意。

  他正在取代沈知行。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

  她害怕,所以,他做了知行会做的事后,她又惊又怒。

  他在取代沈知行。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班曦把脸埋在双手中,头痛到要炸。

  好久之后,班曦:“茶青方,进来。”

  茶青方无声进殿。

  “去跟他们交待,不要委屈了他。”班曦说,“吃的穿的,都让人上点心。”

  茶青方答喏。

  班曦:“免了他的侍寝,朕不需要了。”

  茶青方双眼亮了许多。

  班曦:“还有,从今日起,到二十八,朕每日都要在千秋阁祭奠知行,你着人安排吧。”

  茶青方退下。

  班曦喃喃道:“不会让你取代他的,不会。”

  沈知意换回夹袄,慢慢回含凉殿。

  路上,夜风阵阵吹着,到了住处,他慢慢缩进被子,心中一片凄凉。

  是,自己又是何苦,说句多谢陛下恩典,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可为什么,他说不出口?

  他内心深处,隐约是爱她的,可从心里钻出来后,就变成了怨。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评论刷不出来,我先去吃饭!晚上回来补作话评论问答!

第29章 唯恐梦碎

  班曦咬着手指, 在殿内走来走去。

  她烦躁不安, 忽然又想追沈知意回来, 可这念头一出现, 她便更加愤怒难过。

  死去的人, 终究会被鲜活的存在取代。

  可她仍然固执地想要抓紧沈知行,让他不要走。

  这世界上,没有人真正在乎他的消失, 唯独自己。

  若他的母亲还在世,这世上应该会多一个牵挂他的人, 可他没有,他有弟弟,弟弟却是个人渣, 现在连有他的过往都忘了。他有父亲,可父亲是个睁眼瞎,伤感完就忘了他。

  班曦捂着胸口颓然坐了下来,低声啜泣。

  “心好痛……”

  她的心,替沈知行痛。

  “是我先背叛了哥哥……”她说。

  她今日勃然大怒, 突然起了脾气,并非是沈知意与她冷脸, 而是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心中竟有了别人。

  她原本是想用活下来的人寄托四年,让自己再用力地将沈知行狠狠记在心里三年,刻在她从今往后的人生中,不让他随时间淡去。

  可她从未想过, 仅仅几个月,沈知行就快被那活人取代。她甚至为了让自己心中好受些,让苏向玉去查问他到底是谁。

  “可鄙。”班曦捏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她披上衣服,闯出寝宫,向千秋阁走去。

  茶青方追在后面,听到班曦喝道:“不许跟来!!”

  她声音尖锐,发着颤。

  从她监国起,就再没有用如此激烈的语气与人说过话。

  茶青方愣了下,仍然上前给她披衣。

  班曦转身,狠狠一推:“让你们滚没听到吗?!”

  她双眼血红,双手青筋清晰可见。

  茶青方默默退开。

  沈知行是她的逆鳞,他不敢碰。

  白日,班曦端的太好,她从未从沈知行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过,今日只不过是终于爆发罢了。

  谁又不是日日戴着面具?

  班曦那晚,抱着沈知行的牌位,在千秋阁哭了一晚。

  第二日,班曦走下千阶,对茶青方说:“朕的万寿宴,不必办了。”

  他早已没了生辰,她还过什么生辰?

  茶青方愣住:“陛下……”

  “不必了。”班曦疲累道,“你们要庆,你们就庆吧。”

  从那日期,班曦只要得了空闲,就会到千秋阁去。

  她似乎用这种方式来静心,用这种方式留住心里渐渐消散的沈知行。

  她不敢再去想宫中活着的那个,她甚至想把他送出宫去,可这个念头只要一冒出来,她就万般不舍,心痛难忍。

  留下来吧,让我撑不下去时,远远看他一眼。

  班曦用力抱紧怀中的牌位,一滴泪都流不出,只有心浸在悲伤里,千刀万剐。

  班曦生辰前一天,整个乾元殿行走的大臣们,都把声音压到最低。

  班曦这些天的疲惫,他们多少感觉到了。

  她就像是自虐一般,埋头奏折公文,再抬头回魂,已是黄昏。

  班曦换上一身素服,又去了千秋阁。

  这一进,足足待了两个时辰。

  她打定主意,今日陪沈知行一晚,一为赎罪,二为自省。

  只是,两个时辰过后,她头昏脑涨,整个头都在跳着作痛。

  班曦的头痛,就从没令她顺心过,长期积压的那些情绪,以这种方式折磨她,回报她。

  班曦疼得双眼发昏,推开门,她大口喘着气,满身冷汗,头痛连着眉心,又直达她的心底。

  “宣太医。”班曦咬着牙,声音扭曲着,从牙缝中挤出来。

  太医院又是灯火通明一夜。

  不是什么重病,只是恼人的小毛病,和她的心情有关。

  她思略过多,白日黑夜,没有一处顺心,后宫也没可心的人,相反,她忙完了白天,转过身回来,等待的不是支撑她的臂弯,而是一场又一场麻烦事。

  她每日都在纠结沈知意的来去,每日都在心中对沈知行说对不起,到最后,她自省后再自省,得到的也只是半句:“自作孽,好苦。”

  是她放不下,是她不愿意与沈知行好好告别,也是她,一意孤行让那替身进宫,却又无法好好接纳。

  太医院彻夜长明时,沈知意也在含凉殿偏僻一角,在他那硬邦邦的床板上饱受头痛的折磨。

  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服被疼出的汗湿透,一阵阵疼痛的折磨,连他的发丝都了无生气,恹恹垂下床沿。

  往昔的一些片段像碎裂的瓷片,一个个刮着他的头,带着血和痛从虚无中飘散而下。

  他手指一下下抓着薄衾,几乎要将那薄薄一层的床褥撕裂。

  “殿下……”

  疼痛的梦里,他喊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最后的剧痛如瓜熟落水,嘭的一声,惊醒了他。

  再睁开眼,沈知意捂着头,茫然环顾四周。

  他似是知道这里是哪,自己是谁,又似乎不知道。

  他人在这里,却又像不在这里。

  沈知意跌跌撞撞走出门,站在没过鞋子的雪地中,蓦然睁大了眼睛,呆愣愣望着天。

  他想起,班曦的生辰就要到了,就是这几天,她要过生辰了。

  可她今年……多大了?

  沈知意茫然站在院子中,细碎如盐粒的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窸窸窣窣,又掉落在其他地方。

  沈知意猛地醒过神,眸子仍是一片迷蒙,如同蒙雾。

  “说好了要给她……”沈知意喃喃道,“做花灯。”

  他四处找着,却找不见他要送给班曦的生辰礼。

  “我的……花灯呢?”他到处转着。

  班曦说她想要一个兔子花灯。

  她从小就艳羡那些可以参加灯会,提着情郎扎的花灯,披着红彤彤的斗篷,在昭川桥边,许了愿,再把灯推入水。

  “别人都以莲花灯载心愿,本宫呢,偏与他们不一样,若来年能到花灯会上走走,本宫一定提个兔子灯,要最别致的,许了愿,放到水中,全昭川的百姓都能看见。”

  “为何是兔子灯?”

  “知行哥画的兔子我最喜欢,我就要你上次在秋猎图中画的那种兔子,要一对儿,扎成灯,怎样?哥哥会吗?”

  “自然,我能画,自然也能扎。我啊,可是殿下亲封的巧手。”

  “你这双手,待本宫以后做了天下至尊,一定要奉为国宝,日日夜夜供着……”

  “这我要问问殿下了,要拿什么供我这双国宝呢?”

  “嗯……别的也配不上哥哥的这双手,本宫就以身体为座,安放你这双手,哈哈哈哈!喂,哥哥你快看青方的表情哈哈哈哈,青方,你是在嘲笑本宫痴人说梦吗?为何白眼看本宫。”

  “青方哪里是在用白眼看殿下,他分明是在用白眼看我。”沈知行说完,朗声笑了起来。

  沈知意从偏殿里拖出了一捆树枝。

  找不到刀,他用石片慢慢磨着这些树枝。

  折出形来,他用布条缠好骨架,又寻起了纸。

  班曦服了药,在睡梦中,梦到了沈知行。

  他坐在水中央的沙洲上,怀里抱着一盏未点亮的兔子灯,风吹着他的袖摆,可当他抬起头时,班曦又怕从他脸上,看到沈知意的影子。

  因而,那张脸……那张脸是模糊的。

  他抱着那盏兔子灯,一声声叫着殿下。

  班曦颓然跪在对岸,泪眼朦胧中喃喃道:“朕已登基了……”

  他对自己称呼,永远停在了原地。

  满朝文武,叫她陛下的人那么多,却再无一人,温柔笑着,叫她殿下。

  回不去了。

  “殿下,生辰礼。”

  他点燃灯,将那兔子灯推入水中。

  水冷冷的,缓慢流淌。

  班曦伸开手,想要接住他送来的灯,可那等在入怀前一刻,却突然窜起了数丈高的火。

  沈知行在这大火中,迅速化烟飘去。

  班曦大叫起来。

  她崩溃喊着火醒来。

  “有火,有火!!”班曦猛地起身,一身冷汗。

  茶青方给她擦了汗,太医们松了口气。

  班曦冷静下来,扶着头,缓缓问道:“几时了?”

  “子时三刻……”

  班曦躺下,说:“明日宫宴照办,要热闹些,提醒各宫,小心火烛。”

  茶青方问:“皇上,要帝君一起吗?”

  班曦闭上眼,想起化烟而散的沈知行,捂着心口,一行泪落下。

  “替朕去千秋阁,敬香祷祝。”班曦说,“其余闲杂人等……不要让朕见到。”

  “喏。”茶青方颔首告退。

  沈知意不知从何处找到了几张泛黄的旧纸,也无笔墨,便沾了水,糊了个型出来。

  虽然无像样的纸,但沈知意却意外在偏殿的旧物堆中,翻出半截蜡烛。

  他试了多次,小心翼翼擦亮了蜡烛,放进了灯中。

  “太丑了。”沈知意看着这只简陋的兔子灯,微微笑了起来。

  但如果是她,不管他送什么,她都会说:“真好,本宫要把它供起来!就供在枕边!”

  沈知意的耳廓红了半圈。

  他朦胧中想起,她曾经在他耳边说:“……我爱惨了你。”

  头猛地痛了起来,撕扯着他。

  沈知意视线模糊,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意识断断续续,他已记不清自己在哪,只看到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蹲下来,冷声道:“沈宫侍夜半不眠,手中还有明火,意图焚宫吗?”

  有谁似乎在替他说话。

  “你闭嘴。”那面具人说道,“看管好你自己的前程,再敢多嘴,当心我连你一起罚!”

  面具人又近了些。

  “宫规是先帝便定下的,你可要清楚,这并非我为难。”面具人说道,“含凉殿沈姓宫侍,私自过亥时不休,游走各宫,私用烛火,幸未酿成大祸,罚进司礼监,又司礼监掌事照规责罚。”

  他听这面具人的声音越发熟悉,迷迷糊糊中,叫了一声:“青方?”

  他声音很小,只离他最近的面具人听到了,明显愣了愣。

  面具人站起身,大声道:“愣着干什么,送去!”

  他眼前一黑,彻底陷入黑暗中。

  过了不知多久,他被人叫醒。

  “沈宫侍,起来,老奴要宣读对你的责罚。”一个拿着烟斗的男人戳着他的额头,“醒醒,切莫装睡偷懒。”

  沈知意起身,眉头死死皱着。

  屋内宫人们身上穿的,是司礼监的衣裳。

  “沈宫侍现在薄上有名,那便不是帝君,也不是闲人。”掌事抽了口水烟,继续说道,“当然,虽说要按规矩罚,可我们也是知道的,沈宫侍时不时的,还要去侍候皇上……也因此,奴才们商议了,您出身王府,又是储君伴读的弟弟,我们待你,自然不能像待那群小崽子们一样。”

  沈知意懵懵道:“……多谢。”

  “浣衣局缺几个人,我呢,也不会为难你。你犯的错,可是夜半游走燃明火,进浣衣局,也算水火相抵,化解祝融之灾。”

  沈知意:“可我……”

  不会。

  那掌事敲了敲烟斗,笑道:“倒不是什么重活儿,我们又怎敢拿捏二公子你?只是九洗最后一道,也不必你天寒地冻在外浣纱,二公子去待几日静静心,很快就能回去了。”

  “……”沈知意愣了好久,他隐约记得,自己确实点了火,只是点火做了什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愣了许久,沈知意起身:“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本来想把评论补放作话,结果一开后台,发现待高审,吓的不敢再动了2333。

  昨日28章的:

  想看小可怜病重晕倒什么的 然后皇上心疼心疼 (你看看,你们看看!是你们要求的!要小可怜重病!还要晕倒!啧啧啧)

  每天都在克制自己不要骂女主:)(好巧,我也是呢!)

  555555枯了 不要冷战鸭 (看冷战还是看家暴?所以……还是冷战吧!嘻嘻的性格,容易冷战。)

  小可怜太难了,好心疼啊啊啊T^T(是啊!是啊!他难,以后才会爽!)

  因为爱呀,才会在这个时候怨呀 (看看这位姐妹的觉悟!)

  后宫里只有长沁是个聪明的 (倒也不是,但其他聪明的不值得我写,挑几个典型出来给大家看看就行。长沁代表一类人。)

  emmm突然觉得男主要是失忆后的沈知意也...不是不可???啧我的想法有点危险 (不,沈知意是真的芯儿坏,还是算了,他这辈子就是来报恩的,所以替知行渡劫死了。)

  女主越来越烂了,这要是调换一下性别,这文别想he (哈哈哈哈哈哈那倒不是,也有苦衷的,比古早一些会家暴女主,并把女主踢下床还和女配恩爱的渣男主好太多了)

  什么时候想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等不了了(耐心等一等,下月一定可!)

  以后我要先看这本再看隔壁叶让调节心情,不然会心疼死。想骂女主又骂不出来,她也无辜的很。啊,国庆节快点到!想要甜(甜口的就在后头!追夫火葬场嘛!)

  茶茶眼睛一亮,就知道行行的日子不好过了(哈哈哈可达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渣渣曦你又欺负他!又要落入茶的手里了,感到气气! (瞧瞧把这位姐妹气的,都叠字了)

  男主什么时候想起来 (还完账吃完苦后)

  个地雷是用来炸了那个当初开开心心给百万递刀的我的(感恩头头的连环三炸,么么哒。)

  这“天下第一愚蠢之人”,就这样被曦曦预订了…… (没错呢!!)

  真的是越来越可怜了,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就对味儿了!)

  太虐了,不开心(没关系你想想以后!会很开心的!)

  今天恢复记忆了吗?没有 (打卡上线)

  诶嘿嘿嘿嘿嘿嘿今天也是带感的一天呢 (瞧瞧这位姐妹,笑的多开心,口水都留下来了)

第30章 夜飞雪

  班曦生辰这天, 还是端起笑脸, 与臣工同乐。

  此外, 她打起精神, 也是因为萧将军今日抵京。

  萧将军是老将了, 虽然才过不惑之年,但论辈分,她要叫声叔祖父。

  开宴前, 班曦与萧将军在御花园散步。

  萧将军道:“上次见,是皇上监国,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班曦笑而不语。

  萧将军慈爱望着她,说道:“先帝给你挑的那些, 都是可用之人,陛下性子不像先帝,更肖我父君。”

  “比不得。”班曦撇嘴道。

  “哎,你看,还说不像。”萧将军笑道, “这样的性子,需人从旁拉皇上一把, 免得皇上走得太急, 看不见脚下的路。”

  班曦:“您是专程从连海洲跑来给朕添堵的吗?”

  “胡闹。”萧将军柔柔道了一声,招手让身后的随从来,耳语了几句。

  班曦:“怎么,可是给朕带了生辰贺礼?”

  “怎会不给。”萧将军道, “咱们一家人,叔祖父没什么好东西,但要送,自然是要给你准备你用得上的。”

  过了不久,一个紫衫男人走来,恭敬一礼,抬起头来。

  一般长相,不过给人的感觉倒是挺舒服的,青丝三尺,未束,想来不是军中的人。

  班曦挑了下眉,问:“这是?”

  “我给你找的好苗子,秦乙。”萧将军道,“陛下能用上。”

  班曦背过手,问他:“会什么?”

  那人笑而不语,只是两手一翻,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双手呈给班曦。

  班曦打开,脸色一下沉了几分,摆手让随从都退下,低声问萧将军:“叔祖父,这不是上个月,你报给朕的外寇军防图?”

  “出自秦乙之手。”萧将军微笑。

  班曦面色一喜,又问:“出身呢?”

  萧将军道:“父母都是暗门的,岑字辈。”

  班曦脸色瞬间放晴,哈哈笑了两声,开心道:“今日只有这事,最顺朕意!”

  萧将军道:“皇上要用人,叔祖父没什么别的本事,只能挑些好苗子给你了。”

  班曦:“叔祖父知朕!”

  她要立监察司,自然不是大张旗鼓,摆台面上来,苏向玉为明,也必须有人为暗。

  萧将军又问:“你要撤了瑞王爵?”

  班曦点了点头。

  “……”萧将军由此想到了沈家的双生子,便笑道,“陛下大婚后,我还未见过你那位帝君,今日,叔祖父可得见见他。”

  “你之前见过了。”班曦笑容消失了,语气低落道,“十年前你就见过了,现在想见……见到的也不是他了。”

  “哎,你不懂。”萧将军摇头,“逝者已矣。叔祖父是想看看如今陪在你身边的这位如何,叔祖父看人还是很准的。”

  “不怎么样。”班曦语气苦涩。

  萧将军愣了一愣,笑道:“来,曦儿,陪叔祖父走走,与叔祖父说说。”

  “没什么可说的。”班曦眼眶已经红了,鼻腔也麻了。

  萧将军:“哎呀……这可不好,生辰要高高兴兴的,都怪我。”

  宫宴上,班曦身旁并未设座。

  萧将军与河阳公主敬酒,问道:“她现在宫里,有人吗?”

  “难说。”河阳公主道,“我也从未见过。”

  “不妙啊。”萧将军摇头道,“她身边的老师们呢?”

  “登基后,就都下放地方了。”河阳公主微笑,“皇兄最了解她,特地挑了那几个,全是稳健温吞的,可陛下年轻气盛,总想大刀阔斧做一番伟业,现在碰了钉子,怕是不好受。”

  “是啊,得找个说话管用的,在她身旁提点着。”萧将军说,“沈家那个儿子,真是可惜了。”

  “谁又能料到呢?常病的长寿,无病的短命。”河阳公主轻轻捶着腿,眯眼道,“皇兄当时定下沈知行,也是因他身体康健,可现在看,哪里是谋事在人,分明是谋事在天。”

  萧将军又见茶青方给班曦照料茶酒,饶有兴趣道:“关老将军家这小子……”

  河阳公主抬头,也向茶青方看去,末了,笑道:“这情啊……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他家这孩子,一厢情愿都算不上,只是做习惯罢了,也是唏嘘。”

  萧将军摸着唇上的两撇小胡子,笑道:“小河阳看人,倒是有点我的风范。”

  “哪里比得上叔父。”河阳抱拳玩笑道。

  “唉……”萧将军悠悠长叹,“本以为过了今冬,我就能做曾祖,兴冲冲回来一瞧,得了,还是再等等吧。”

  班曦回寝宫后,拿出存放沈知行遗物的盒子,一件件看罢,抱在怀中睡了。

  茶青方进来关床幔,悄悄问了声:“陛下,要召沈知意来吗?”

  班曦哼笑一声,抬起手遮住眼,道:“你是见不得朕高兴,故意的吗?”

  茶青方不语。

  班曦坐了起来,看着茶青方,目光探究看了许久,才说道:“青方,等过了二十八,你替朕办件差事。”

  茶青方跪下听旨。

  “去给朕请李逢时来。”

  茶青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抬头看向班曦。

  班曦道:“不知道就去问,此事,原本应该在二十八之前让你办,可二十八太近,让你在这天之前把他给朕找来,怕是为难你。”

  茶青方听见二十八,便知这个李逢时定然和沈知行有关。

  他心思转了几转,叩首领命。

  待他退下问了之后,才知道,李逢时是民间招魂的高人,平时就在朔南一带活动,但行踪不定。

  茶青方轻轻一吸气,啧了一声,想起沈知意叫他的那句青方,以及那个歪歪扭扭,看起来像兔子的灯。

  嗯,去请来招招魂也可。

  茶青方想罢,又给苏向玉去了封信,问她在云州查的如何。

  当时,应该把沈知意身边的那个小仆给带回关府,放身边好好审问一下才对。

  面具下的眼,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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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司礼监所言,浣衣局并没有人为难沈知意。

  浣衣局的活儿并不重,衣服到他这里,已经浣洗的差不多了。

  可或许是他人身子骨弱,只要一站在那水里,他浑身的骨头就疼了起来,手也不住的发抖,根本使不上力气。

  有时,他会看着手腕上的伤疤发呆,仿佛想不通它们是怎么来的一样。

  他已经忘了。

  不久之后,他就病了,烧的迷迷糊糊,自然也无法做工。

  掌事没法子,只好让他歇着。

  按理说,住在这里要比含凉殿好一些,人多水多,不像含凉殿那么干冷。

  但沈知意却日日头疼,夹着寒意的水气仿佛能化成冰锥扎进他骨头里,再加上嗓子的烧伤复发,没几日,他就形销骨立。

  有次,照顾他的宫人推门进去,看见他坐在床上发呆,眼睛黑漆漆的,直勾勾盯着人看,吓得直叫:鬼啊!

  后来,掌事请来了医士,给他扎了几针才有好转。

  只是,还未好好恢复,腊月二十八就到了。

  民间,腊月二十八可是个好日子,要小庆一番。可在昭阳宫,自打班曦监国后,人人都知,腊月二十八不得欢庆,相反,要禁礼乐荤食三日。

  沈知意是二十七日那天,被茶青方拉到京郊别宫的。

  话也挑明了讲,让他过了子时,换上素服,到冰湖边祭拜沈知行。

  茶青方兢兢业业,说是子时,就一刻不差。

  “皇上说了,要一天。”茶青方道,“你应知道什么叫一整天。”

  沈知意皱眉,哑着嗓子问他:“是皇上说的,还是你茶青方说的?”

  茶青方笑了起来。

  他单膝蹲下,拍了拍沈知意的肩膀,轻声说道:“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我只按规矩办事。皇上若不说,我怎敢如此办事?沈知意,想抓我的把柄?且看你有没有那能耐。”

  天色昏沉,像极了阴铁,黑沉沉压下来。

  沈知意跪在湖边,不及半个时辰,便疼到汗水浸湿了素服。

  这里的空气冰冷的似寒铁,夜风犹如针板,狠狠刮着他的皮肤。

  沈知意实在支撑不住,慢慢起身。

  坐在岸边画舫里的茶青方捧着一杯热水,勾了勾手,跑来一宫人,正是之前给沈知意灌药的那位。

  茶青方指了指沈知意。

  那宫人会意,小跑着走过去,按着沈知意的胳膊,将他狠狠压跪在地上。

  “哟,您可别啊!跪祭自己亲哥哥都这般含糊?奴才回宫后,可是要一五一十的向皇上禀报,你要是不想吃苦头,最好乖乖跪着。”

  沈知意被他压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出一身冷汗,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差点疼昏过去。

  那宫人还拼命地按蹭着他,受伤的膝盖狠狠在青石板上擦蹭。

  沈知意昏了。

  宫人见他昏过去,也不必茶青方交待,无师自通地提来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下去。

  沈知意弱弱咳嗽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眼神漠然。

  “二公子,你可别装了,你哥哥为了你命都搭进去了,把这么好的前途让给你,你却连跪他一天谢恩都做不到?”宫人冷嘲热讽道。

  “那我……还命便是。”沈知意断断续续说道。

  那宫人手合在耳朵旁,趴下听完,道:“啊?这可不行,您还要留着命替你哥哥承恩呢,奴才可是备了上好的热参汤要给您吊命呢,你可死不得!”

  茶青方放下杯子,对左右说道:“你们继续在这儿守着,我还有要务在身,辛苦各位了。”

  他说罢,离开了此地。

  这样一来,之后不管那宫人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天还未亮,雪花飘了起来。

  那眉目满是戾气的宫人挽起了衣袖,拿着一根三尺长的戒尺,绕着沈知意慢慢踱步。

  “你可要跪好喽。”那宫人敲着戒尺,“要是错了姿势,奴才可不会手下留情。”

  说着,便狠狠抽了一记。

  沈知意咬着唇,勉力睁开眼,看向他。

  “你抖什么?跪不住吗?这才一个时辰,咱们还有十个时辰等着呢!”那宫人又抽了数下,见沈知意倒地,不由分说一碗参汤灌下。

  “死不得。”宫人狠狠扯着他的头发,说道,“沈二公子身上背了那么多条命,现在死了,那些冤魂怎么能依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一个负分差评,说我说女主朝政上清明,但偏信偏听,文中根本没有体现她的政治素养。我???我他妈又不是正经写历史,而且本文标题和中心思想是啥你看一看啊!替身帝君!又他妈不是:千古一帝班曦!

  我讲她后宫,我干嘛要写她怎么上朝怎么听政怎么处理国家大事?我又不是拍康熙王朝雍正王朝!我拍的是:戏说乾隆 后宫怨 深宫囚美人!

  另外,政治上有作为,算个合格的皇帝,和她偏信偏听根本不冲突,是不知道唐明皇还是咋?信杨国忠跟他在朝政上有作为有冲突吗?

  我女主也没信到这种地步,也没太糊涂,另外,我强调过,一切为虐男主服务,啥意思,意思就是,你要是较真,女主他妈的就不会抬男主进宫了,问就是:她是明君啊!

  你要再较真点,这女主她是个独生女,你们皇室就凋零到这种地步,还没被篡权?

  老子另辟蹊径,开个平权古言就已经是不合理了。

  古代封建制度是建立在父权男权根基上的,我他妈非要搞个男女平等,男女都正常登基,这已经很不合理了,从根源上讲,不仅不合理,他压根不会发生!因为没有形成这种制度的基础!

  啊,做梦啊!!知道什么是做梦吗?写小说就是造梦啊!非要拉着我说:作者你水平有问题吧?这梦一点都不合理,我要给你差评。

  我:???梦又不是给你做的,要你寡?!

  好啦,今日的评论问答:

  话说那个茶青方是好人还是坏?(来人啊,这个学生缺课了,拉下去复习!)

  跪求记忆快恢复,想看追夫火葬场 (轰轰烈烈大火葬班嘻嘻!)

  男主太倒霉了吧,为什么要还完帐才能想起来,关键是账也不是他欠的啊,好惨,我就想看这些人知道真相了会不会后悔(毕竟命债最大,兄弟替他过生死劫,他就得承苦肉劫)

  渣渣曦虽然渣但是真的没办法讨厌她,她就是一个明明没有成熟到可以抵抗一切,却被迫扛起一个国家的小姑娘。 (她就只是别扭和作罢了)

  这两天每每看完评论,总会忘记刚刚看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再看一遍,然后再忘,如此循环)

  沈知行这是……人格分裂了?副人格觉醒了? (哈哈哈不是啦!罚你阅读理解重新做哦!)

  超级不喜欢女主 (正常,我也不喜欢虐文的渣男主,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看狗血虐文)

  铁憨憨快点给我去找小可怜!!!!(憨憨要是去憨憨就变聪聪了!)

  虐死我了,不开心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那你看楼下这位)

  虐死女主(好嘞!火葬场火都开最大了,准备着呢!)

  坚持 老沈!茶茶是知道了吗?(怀疑了)

  我已经被虐成了帝君的生命粉,他活着我就很开心了_(:_」∠)_ (都来学学这位姐妹,多么的佛系!你放心,沈知意抽死的几条人命都在护他呢,所以他非常强韧,不会死的!)

  是快要想起来了嘛 (差个名医)

  啧,百万的虐,真是走心的虐啊!番外甜甜甜一百章好吗!详细描述下帝君的手都有些什么妙处嘻嘻嘻 (哎唷!!没想到啊!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这一章看的真快哭了,这俩人都好可怜啊!看到男主那蜡烛那里我真的超级怕作者后妈写失火然后把他烧伤烧毁容啊! (那倒不会,你放心。)

  意意来报恩,代替行行死了。然后行行替意意赎罪,意意这又欠了行行的。(后半截我就不截了,哈哈哈哈止步于此,千万别吃邪教)

  为什么我如此悲伤,因为我发现我带入的是沈知行啊(这位姐妹是个狼人!!你要不试试代入班曦,会更酸爽一点)

  以后女主知道了男主就是知行,她要怎么面对曾经对知行做过的事,知行又怎么面对伤害他这么多的女主(所以才好吃!!!)

  男主的头发仿佛有生命,乖巧得很,忍不住想起罗小黑的尾巴,可以变成好多小猫咪~ (哈哈哈哈哈哈头发叫酱酱酿酿吗?)

  还真的发配到浣衣居了,百万,你可真是说到做到呀(那可不,我比班曦说话算话!)

  哈哈哈所以真的是霸总文,虐恋情深那种。(哈哈哈哈回味从前被古早狗血虐恋支配的爽感)

  今天恢复记忆了吗?四舍五入没有 (去掉四舍五入)

  虐文得有带球跑这个情节才对 (帝君办不到,不要为难他!)

  等一下百万!我炸了出手虐人的茶茶和你的地雷你不放,就放炸我寄几的,你肿么这样啊!祭出我40米的特制青龙偃月刀! (我跑41米,诶嘿!)

  完蛋了茶茶这是要发现这是沈知行的节奏啊,怕不是要开始起杀心诶嘿嘿嘿嘿嘿嘿。这几天的剧情真是越来越爽了 (这位姐妹今日也在流口水)

  好不容易想起来一点儿,怎么又忘了 (证明医生的重要性,自己百度乱吃药是不行的)

第31章 微光

  二十八号这早, 班曦罢了朝, 沐浴焚香, 到千秋阁陪沈知行。

  然而她手持香, 跪在蒲团上, 心中想的却是宫里的那个活人。

  班曦皱着眉,闭着眼,逼迫自己专心

  为何……会这么牵挂他?

  还未把香放入香炉, 茶青方就走进来,轻声报说:“沈知意病了, 在冰湖旁祭奠沈帝君时,昏了过去,我已命人将他送回住处, 并请了太医去看,目前尚未转醒。”

  班曦手上香一抖,香灰落在手背上,灼了下。

  “……他倒是会病。”

  茶青方似有话说,但还是告退了。

  不久之后, 长沁匆匆跑来,擦着茶青方的肩膀进了殿, 慌张道:“奴才扰了陛下敬香, 先给陛下赔罪……只是陛下,沈二公子情况危急,药石不进,昏迷不醒……”

  “什么病, 这么凶?”班曦心中发慌。

  沈知行,是不是在责怪她,没能善待他的弟弟?

  长沁说道:“是司礼监的宫侍,拿皇上的旨意压沈二公子,天不亮就让二公子跪到冰湖岸边,还私自动刑,二公子昏过去后,那宫侍也没放过,上了刑架,绑了二公子,后来二公子不省人事,冰水也泼不醒,那宫侍才慌了神……”

  “大胆!”班曦眼睛血红,厉声道,“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在朕眼皮子底下动刑?!今日是什么日子,也敢行这等秽事,还敢责打他?!!”

  长沁这才擦了额头上的汗。

  “太医呢?太医去了没?茶青方!给我进来!”

  茶青方脚步稳健,进来一抱拳,也不慌张,说道:“太医院去了三个,都在全力医治,都是一些皮肉伤,也不是要害,应无大碍,只等人醒来服了药就好。”

  “那宫侍!”班曦刚说三个字,茶青方已接了过去。

  “回陛下,那宫侍平日里与沈知意有些过节,说是不满沈知意目中无人苛待下人,认为既然沈帝君是因沈知意殒命,沈帝君忌日,责打沈知意在情理之中,可他不知沈知意久病缠身,下手没轻重……”

  “他放肆!他认为?他是谁?也敢在朕的宫里责打朕的人,打昏知行的亲弟弟!”班曦头都要炸了。

  “陛下消消气。”茶青方过去扶住她,低声说,“臣暂时将他关进了刑室,等沈知意醒了,臣会调查此事,问明缘由,问过沈知意的意思,再行定罪降罚。”

  班曦心乱如麻,想去看看他,却又看着沈知行的牌位,犹豫了。

  思来想去,她出不去这千秋阁,刚还与沈知行说,自己一辈子都会将他记在心上,在她心里,他仍是唯一,她不会爱上旁人,要是这个时候丢下他,去关怀沈知意……

  班曦无奈,指着长沁:“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去看着你主子,他醒了就给朕说!”

  长沁匆匆跑下千阶,心里吁了口气。

  他怕是已经得罪了茶青方,但他清楚,这昭阳宫,现在无论是谁的风头盛,他只需牢牢跟着皇上的心思来做事就绝对没错。

  他看得出来,今日这事,若是没有茶青方默许,那小小的司礼监宫奴没这么大胆子敢对沈知意动刑。

  “赌了。”他不知道到底是茶青方能赢,还是他能笑到最后,但他愿意赌一赌前程。

  更何况,他现在也不是明目张胆与茶青方摆擂台,他的话,也有没说的部分。主要也是考虑到,沈知意的身体,不知能不能撑得过去,因而他没敢把话说得那么绝对。

  到时候,也需见机行事。若是皇帝真的离不开冷宫里的那位,他再亲自去伺候起居,也不晚。

  平日里,就当积善行德,他观沈知意现在的样子,多半是会感激他次次雪中送炭行为的,以后沈知意真的取代沈帝君后,他就能高枕无忧了。

  长沁一口气跑到浣衣局,问了人,说太医们刚走,沈知意服了药,先已转危为安。

  长沁推门进去,见沈知意裹在棉被中,青丝干枯凌乱,眼睛深陷,发白的嘴唇上布满了裂开的血口,而脸颊上脖子上,都有细线般的血痕。

  长沁掀开被角大概看了眼,见他身上衣裳未换,青青红红伤了满身,左腿膝盖处还裹着层层带血的绷带,愣了愣,连忙又把被子盖好,念了句愿天仁慈。

  这也太惨了些。

  长沁叹了口气,差点都动摇了刚刚的决心,想要现在就请班曦把他调到沈知意身旁贴身伺候。

  可这个时候同情是不行的,要陪他在这里吃苦,怕是早晚都要被人暗中下绊子,班曦现在心中有他,自然无人敢大动沈知意,但肯定会拿身边人开刀。

  不过,想到这里,长沁又奇怪起来。

  茶青方看起来,并不是想要沈知意的命,但也并不想让他好过,难道茶都尉的本意,只是想让他吃苦头吗?

  长沁关上门,跟浣衣局的掌事透了风,又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今日司礼监的那个小仆不懂规矩,也看不懂皇上的脸色,这么个大日子,却对沈帝君的弟弟动手……他是害沈帝君仙去的罪人,但也是沈帝君的弟弟,何况还服侍过皇上,皇上不愿宠他是真,可真要不得宠,哪会让他活着?”

  “我怎会不明白?”掌事也是一脸苦笑,“我们浣衣局得罪了司礼监,是请来了一尊神,哪敢让他做事?何况他来这些天,有大半时候都是病着的,就没出过屋,长沁大人与其给我们提点,不如去那太医院打点打点,我们也求神求天,别让这祖宗在我们浣衣局出事便好。”

  长沁:“也是。”

  晚上,沈知意醒了过来,忍着膝痛,起身用了饭,潦草几口,便又躺回床上睡了。

  长沁放下心,去给班曦汇报情况。

  班曦人在大殿,正听从云州回京的苏向玉与她说云州的情况。

  长沁进来,垂首道:“陛下,沈二公子醒了,晚间的时候用了少许饭,睡下了,太医说已无碍,只是一处膝盖跪得太久,伤到了,需要静养到开春才能好。”

  班曦安下心,让长沁对此事上点心,又与苏向玉交谈。

  “那人呢?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在外殿侯着,从未面过圣。”苏向玉道,“那小厮以前是沈府后厨的帮工,性子温吞做事踏实,所以二哥到稷山养病前,舅舅把这小厮指给了二哥。那小厮籍贯就是云州的,茶都尉把二哥带回宫中后,那小厮得了沈府的恩准,就回了老家。这次我是从鹤城把他寻到的,问了,他说愿意随我进宫面圣,继续伺候二哥。”

  班曦:“让他进来。”

  银钱扭扭捏捏进来,不敢抬头。

  班曦:“直起身来,跟朕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沈知意在稷山时,就是你伺候的?”

  银钱抬起头直勾勾看向班曦,之后回过神,赶忙又低下头,回道:“小民从前在沈府时,叫冬阳,后来跟着公子去了稷山,公子说,稷山常年落雪,叫冬阳冷得慌,所以给小民改了名字,叫银钱。”

  班曦微微笑了笑。

  偷偷看她的银钱红了脸,说道:“小民从来没见过皇上,今天见了……真、真好看!”

  班曦微微惊讶,指着他对苏向玉说:“他倒是比沈知意会说话!”

  “是个伶俐的。”苏向玉也笑,“姐姐不知,回来的路上,臣妹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你伺候沈知意多年,可了解他的为人?”

  “小民在府中时,未曾见过公子,后来府中出事,大人遣走了大公子院子里的仆从,又打发走了二公子院子里的仆从,小民因是云州籍,故而大人找来小民,要小民跟随公子去稷山清修。小民伺候公子近十年,公子这些年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静心修行,一心向善。”

  班曦脸色稍微好了些。

  苏向玉:“虽未给皇上查出皇上想要的结果,但臣妹认为,只要二哥能够弃恶扬善,从此改邪归正,也算是一件幸事。”

  班曦淡淡点头,说道:“向玉,辛苦。”

  “都是应该的。”苏向玉知道,班曦虽然不满意这个结果,却也接受了。

  自己这个差事,办的无功无过,也算平安渡过。

  班曦叫来茶青方:“青方,把他带下去,让他到沈知意身边伺候吧,他身边也该多个人伺候了。”

  茶青方应下,抬头看向银钱。

  银钱盯着他的面具看,知道他是之前带走沈知意的那个面具男人,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茶青方才不亲自带着他去见沈知意,而是把他交给宫人。

  银钱抱着小包袱,跟随着引路人七拐八拐,拐到了浣衣局。

  “这位大哥!”银钱说话带着云州的口音,软糯糯的,吐字也不太清晰,“你是要带我去哪?我们没有走错吗?”

  “沈知意啊。”带路的宫人说,“就在这里,我没领错路。”

  银钱一脸茫然。

  引路人指着一排矮小的宫房,说道:“喏,最末那间,去吧。”

  银钱犹犹豫豫过去,推开门,向里头望了一眼。

  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银钱看见了躺在床上,憔悴到只剩一把骨头的沈知意。

  “我的公子诶!!”银钱扔了包袱,慌忙进来,“我以为您到这宫里是来享福了,怎么……怎么是这副模样!”

  他擦了眼泪,手脚麻利地先把屋子给打理了,洗洗涮涮,把火炉上的药盛上,转头又出去取柴火。

  宫人斜着眼问他是谁用。

  银钱叉腰道:“呸!你们一个个的,端给谁看?我可不吃这一套!我家公子王府出身饱读诗书自然不会骂你们这群踩地捧高的玩意,我可不一样,你爷爷我可是个粗人!皇帝让苏将军大老远把爷爷我从云州接来伺候公子的,想拿捏我?也得先掂掂你们自个儿的贱命命几斤几两!少给我废话,识相的快把炭给我送来!少让爷爷我费那点唾沫来骂你们这群命不值钱的玩意!”

  他早在稷山那乡野之地练出了泼夫架势,沈知意看的书多了,从不会骂人,他可不一样,沈知意骂不出的,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骂的出。

  过不久,沈知意的屋里就暖了起来。

  他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听见了银钱的声音。

  “公子!我可见着您了!”

  沈知意茫然片刻,哑着嗓子自语道:“银钱……这是……哪?”

  他,是做了场梦吗?

  梦醒,他还在稷山,昭阳宫的一切,包括班曦,皆是梦境。

  银钱坐过来,一勺一勺喂他药:“这是宫里头,公子,我以为您来宫里是做帝君的……您怎么浑身都是伤啊?是谁打你了吗?皇上都不管的吗?”

  沈知意吐了药,摇了摇头。

  银钱早习惯了,又吹了药,送进了他口中,说道:“还有您这嗓子,怎么哑了?您这腿,怎么也伤了?”

  沈知意愣愣盯着自己的伤腿,泪含在眼眶里,半晌,他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低声道:“银钱,我好想回去……”

  回稷山,离家千里,孤身一人,就这样在那荒山上,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来了。

  还没更新吗,着急?(今天有点事,也没来得及请假)

  我以为养肥了,其实还是不够啊。进度条快点,我要看大型翻车现场 (快来了)

  今天太晚了,骚话明天再想 (哈哈哈哈原来骚话还用想?不应该张口就来吗?)

  气死我了!!!!小可怜好惨 (今天惨不惨呀?)

  嘤嘤嘤~可怜的小手(?),可怜的头发……虐虐更健康,但之后记得狂发糖啊 (没问题!)

  班曦这憨憨叫知行跪一天?! (班曦:我可没说!)

  我不管,百万你后期一定要虐回班曦,不然……不然我就小拳拳捶你胸口(傲娇脸) (百万不存在胸口和良心这个东西!)

  想起断案太子的失忆梗 (这位是从断案过来的老朋友了)

  虽然心疼知行,但是不妨碍我爱看虐男主的文,哈哈,一直没找到几本合适的文,这本很喜欢了,给百万比小心心 (比个大心心)

  会在这个时间段,一会又跳到那个时间段,这不是人格分裂症,这是时间错位症啊…… (您是太医院上院的太医吧?哈哈哈哈)

  我很想知道茶茶以后的结局是什么 (一个字)

  看得我头哐哐哐地往桌子上撞,行行你快点记起来啊啊啊啊啊渣渣曦你睁开你的小眼睛看看,那是谁!!!!(不要伤害你自己!)

  行行记忆没有恢复的第N天,虐哭。 (对,虐哭他!)

  本来看到百万生气的亚子应该安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炸毛的百万咋这么可爱呢~~~想rua!(不然rua!!炸毛rua等着挨挠吧!)

  现在每天看完一章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小可怜离苦尽甘来又近了一章!茶茶你离死也近了一章啊啊啊! (你的方法是对的,望广大姐妹学习借鉴)

  男主也太惨了吧……………………作者真的是后妈天呐放过他吧我好心疼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后妈岂能轻易放过!)

  女主快擦亮眼睛认出你的心上人吧 (班曦:等着,我正在擦)

  等等,还有这些拼命伤害男主的人,比如青方之类的知行有恩的人,以后知道了他们一直伤害的人其实就是知行而非知意,他们还有脸吗,会不会内疚得活不下去,还是理直气壮不愿意相信,总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如果这样他们是真的恶心了 (是的)

  我以为茶还是有点良心的,没想到对即使是没伤害过他的沈知行也要下狠手吗!这个变态茶 (茶茶是真的变态)

  铁憨憨女主,连茶茶都怀疑男主身份了,她还在犹豫不决半信半疑呢!如果茶茶先发现了真相,他会为了能让自己上位继续使坏作死吗? (当然会)

  今天行行恢复记忆了吗?没有 (我就看看你还能打卡几天)

  听说有人刷负?那我可不干了。收好今天的口水来拥抱百万(然后在我的怀里蹭干净口水?)

  太虐了,受不了了 (加油啊!!离胜利不远了)

  我这儿降温了,看到泼水剧情,窝在床上把被子裹上了(天冷注意保暖)

  浣衣局都去了,宗人府还会远吗(哈哈哈哈哈深谙虐文套路啊)

  嗷~卡的一手好文 (我练出来的)

第32章 贺新年

  沈知意没再说过回稷山这样的话。

  银钱琢磨了意思, 每天收拾杂活时, 就会跟他叨叨:“皇上多好看啊, 跟那神仙似的……”

  沈知意倚在堆满床的枕头上, 就说他:“你谨言慎行, 别以为这里是稷山说什么都没人听见……”

  银钱就提高了声音,道:“我夸皇上,他们去告啊!他们能吗?他们敢吗?”

  自从银钱来了之后, 沈知意也舒适了许多。

  没人催他们做工,因为没人骂的过银钱。

  银钱骂人有三宝, 一抬瑞王,二谈苏商,三请皇上。

  三重山压过来, 天天提醒他们,我家公子就是来体察民情的,你当是来让你们欺负的?

  沈知意不行,他不喜说,也不会表达, 银钱来之前,他只能自己忍着。

  银钱瞧不过去, 就教他如何骂人。

  沈知意笑了笑, 含糊过去。

  银钱就说:“虽然公子没了记忆,做回了人,可有时候也不能太善,看您现在这样, 还不如跟从前一样,您要是还跟当初那样,来一个烫一个,来一双死一双,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你的份,你看这昭阳宫里,还有谁敢这么糟蹋公子?”

  银钱说完,又骂骂咧咧起来。

  他刚来时,沈知意这里什么都没。现在屋里,该有的都有,每日送来的饭,也都是新鲜的,好鱼好肉好汤伺候着,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监工喊他们早起做活。

  银钱也不做。

  他分得很清,他又不是昭阳宫的宫仆,他就是进宫照顾他家公子的,皇帝金口玉言,谁敢说不对?

  沈知意这些日子,就专心养伤。

  司礼监的人来过,但被银钱给叉腰骂跑了。

  司礼监的人为难道:“那,邀光怎么处置?”

  银钱问出这是责罚沈知意的宫人后,说道:“他?他怎么还没去见他的阎王爷爷?跑来问我,我是阎王爷吗?快滚快滚!”

  司礼监的求之不得,滚了之后,没多久就把邀光给处置了。

  有银钱在,沈知意心情也好了许多,心情一好,就有空想别的事,但不管想什么,到最后还是会拐到班曦身上,绕着床绕几圈,心口发烫后,又怨又难过。

  她确实够狠心,他伤病这么久,她没问过,也没管过,也没再宣他侍寝。

  银钱熬好了药,端来喂他。

  沈知意问:“外头雪化了吗?”

  “一早就化了,现下又结了冰,公子还是老老实实在床上养着吧。”

  “我想出去透透气。”沈知意道。

  “也成。”银钱手脚麻利地喂他喝完,扶起了他,当人形拐,推门出去遛弯。

  一开门,前院几个刚下工回来的瞧见了,驻足看他们。

  银钱就骂:“看你爷爷呢?没眼力见!跟你们的掌事说,去给我家公子送个拐杖来,杵着干什么呢?!”

  沈知意:“你和气些……”

  “和气?”银钱就说,“有什么用?本想着新年了,和和气气的,可和气换来了什么?屁都没有,当年咱们在稷山的时候,逢年过节下山转悠转悠,和和气气的跟人说说话,回去的时候还能多两条腊肉,几包瓜果点心……可在这宫里头,跟他们和气,他们大年夜时,给公子送吃食了吗?还不是我上膳房要的!”

  沈知意大年夜那天,发了烧,膝盖也疼,整个人就没清醒几时,因而不知那些醒来后多出的年夜饭,都是从哪来的。

  “原来如此……”沈知意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失落。

  实话说,他以为那些年夜饭,是班曦给的。

  也是,怎么可能。

  他都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班曦了。

  沈知意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歇息。

  银钱清扫着周围的残雪,嘟囔着:“还不如回稷山,公子,皇上关着您,是想做什么?”

  沈知意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说。

  他也不知道,从前还能说是,床上当个替身,给皇上个念想,可皇上已经这么久不曾召过他,想来这点用处,怕是也没了吧。

  所以,他在这宫里,做什么?

  银钱就说:“大人说了,天气暖和了些,老夫人会动身来京城小住。到时候老夫人肯定要进宫看公子,您就趁这个机会,跟老夫人说说,让皇上放你出去,在咱府上静修。”

  沈知意没说话。

  他想,这样也好,但他心里终究是放不下班曦。

  “就知道公子不会说好。”银钱笑了,坐在他身旁,托腮道,“公子心里有皇上,我瞧得出。”

  “真的?”沈知意愣了愣,下意识问道。

  “真的,公子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呢。”

  沈知意又叹了口气。

  “公子多笑笑,常叹气没福气,还在年里头,讨个吉利,也该多笑。”

  “有什么能让我笑的?”

  “公子的伤不是好了吗?我刚见您时啊,您浑身上下只有伤没有肉,这一阵子,好歹是把你的身子骨给养起来了,这就是好事嘛。”

  “说的也是。”沈知意微微一笑。

  墙头蹦下来几只猫,落在墙根,打了起来。

  银钱见了,捡起石头,作势要扔。

  “你不要去叨扰他们!”沈知意拉住银钱。

  银钱收了手,只是又有几个宫人扔了些石头过去,将那些猫赶走了。

  宫里只有御猫才好过,这些野猫,看见了不是被赶走,就是被一些压抑得很的宫人们掐死。

  说到底,不过是一只猫罢了。

  银钱也说:“马上要开春了,这些猫啊,烦得很。”

  沈知意愣愣看着,空荡荡的墙根,想起沈石生最后留给他的那串脚印,晃了神。

  “我……之前养了只猫。”沈知意抬起手,比划着,“大约这么大,就在宫里养的。”

  银钱:“那猫呢?”

  “死了。”沈知意说,“明明不是我做的,可他们都说是我。”

  银钱:“要放以前,这事没得跑,那就是公子做的。”

  “是吗?”沈知意愣住,“原来是这样……所以,她才不信我?”

  “皇上吗?”银钱说,“皇上才跟您相处多久啊,肯定不信你。但你要跟我说,银钱,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那只猫,我能信个八成。”

  “才八成吗?”

  “八成。”银钱点头,“以前咱府里好多猫啊鸟的,后来都没了,全是公子您做的。”

  “所以……你也觉得,我那只猫,是我自己害死的?”

  “那倒不会。”银钱说,“公子虽然喜欢杀这些小牲畜,但公子不会不承认。公子敢杀也敢认,以公子的脾气,自己做过的,恨不得敲锣打鼓让人知道,不会做了却不认。现在公子既然不认,那定是别人做的呗。”

  沈知意笑了笑。

  班曦忍了好久,像个苦行僧,忍到她吃什么饭都不香,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时,班曦的坚持悲伤的碎裂。

  你看,人怎么会给死人守寡,何况她还是个皇帝。

  班曦在寝宫内一圈又一圈转着。

  茶青方进来关怀,被班曦撵了出去。

  “都滚。”班曦喃喃道,“让朕冷静冷静。”

  越是冷静,那脑袋里想的,眼前看到的,就越是香艳。

  班曦气恼道:“朕还不信了!”

  她辗转反侧,一夜醒了七八次,寅时就起身,叫人进来给她换朝服,要早起勤政去。

  于是,这几天,班曦勤勤勉勉,简直能把自己的列祖列宗都给感动活。

  瞧瞧朕的后辈,多么的勤勉啊!

  班曦想念到濒临发疯的第三天,沈府递来了牌子。

  班曦眼睛欢喜都绿了:“沈府?沈怀忧?他来做什么?”

  “他母亲,苏老夫人来昭阳迎春,说想要进宫谒见皇上和沈帝君。”

  苏老夫人说要见的沈帝君,自然不会是见牌子。

  她老人家想见的,是活着的那个。

  班曦先是一愣,再然后皱眉,最后舒展了眉头,快活一笑:“来得好!请进来!茶青方……不,长沁,长沁!!去给朕叫沈知意,让他来!给朕收拾妥当,来见他祖母!”

  苏家可是正经八百的东南头号商贾,且沈怀忧的同胞弟弟从的母姓,留在东南三州,任盐漕监察使。

  班曦背着手,吩咐人在含元殿设宴,满面春风等着苏老夫人来。

  沈怀忧和苏老夫人比沈知意的动作要快些,拜过班曦,一行先坐下寒暄。

  好久之后,沈知意才来。

  班曦听见传报,急冲冲转头盯着那殿门看。

  苏老夫人看见了,微微一笑。

  沈知意拄着拐,缓缓走来。

  班曦先是见他穿的合心,柔光满身,又看他手中撑着一根拐,迎上前去,问道:“怎么了?伤得这么重吗?”

  原来她不知,或者,也可以说她是忘了。

  她以为伤了膝盖,就是茶青方所言,跪久了,血气不畅,膝盖肿痛罢了。

  沈知意慢慢看了她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班曦握住他的手,手心发热,沈知意颤了颤,不再躲她。

  入了席,班曦说:“都是家人,也不必客气。”

  沈知意抬头,见祖母慈祥看着他笑,心中酸楚。

  那年出事后,他就没再见过祖母,这么多年了,终于重逢,自己却是这副惨淡模样。

  他垂下眼去,微微叹息。

  饭吃得还算愉快,虽然沈知意一言未发,但沈怀忧却总有办法不冷场。

  沈知意听着父亲不停的说话,突然想起,大婚前,父亲曾托人给他带过话。

  “不求你光宗耀祖,只求你安安分分,不给家里添乱就是。如若惹祸,切莫连累你的亲族。”

  西北来了加急奏折,宴席提前结束,班曦和沈怀忧去了乾元殿。

  沈知意抬头看了眼苏老夫人,艰难起身,走了过去。

  “祖母……”

  苏老夫人拉着他的手,把他看了又看,说道:“祖母该叫你什么呢?是知行还是知意啊?”

  沈知意泪眼模糊,摇了摇头,苦笑道:“孙儿也不知。”

  他以为,苏老夫人是在意替身一说,在宫中不敢乱了规矩。

  苏老夫人就说:“当初郡主有你们时就有说过,一福一祸,福祸相依。祖母上了年岁,也懂了些人生道理,这天啊,给人留下的,必然是念想。所以,不管是谁,你啊,一定是我家的那个小福星。”

  沈知意闭上眼,苦涩一笑。

  苏老夫人的手很温暖:“你啊,是知行,那张纸上写的是谁,你就是谁。”

  沈知意点了点头,原本抓着她的手,松开了。

  “孙儿明白。”

  他知道苏老夫人的意思。

  苏老夫人满意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孩子。”

  她说:“祖母进来看看你,就放心了。皇上很喜欢你,这就够了。你规规矩矩的,便不愁以后。”

  沈知意心已麻木,眼神空洞。

  他无声点了点头,撑着那根乌木拐,慢慢站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评论:

  55555快点想起来 (我手快一点,他就快一点!)

  坐等今天的更新,小可怜身边终于有个护着他的人了,今天总得开始甜点了吧! (来了!是会好点了!)

  大结局的时候伤害过男主的都处死吧,不需要他们内疚了,直接砍了(这是肯定的,毕竟班曦连自己都想抽死)

  啊,大大好虐心。。。哭着 (一边哭着,一边默默点了个赞)

  这两天也虐的太爽了 好久没看到这么符合口味的虐文了 小可怜也真的是太可怜了 感觉小可怜都快抑郁了 但我居然希望更虐一点 后面让渣渣嘻后悔死 (哈哈哈哈曲线虐嘻)

  知行崽崽啊,走吧,不在这遭虐了,但是班曦肯定不让,就是囚禁也要囚在这里啊啊啊,我的知行啊 (不急,这个深宫囚美人的戏码也会有的)

  哭了今天也好虐!!这样嘻嘻还能追得回行行的心吗 (会的,毕竟行行爱嘻嘻)

  想虐男主,不,想虐的是女主,一时打错了(哈哈哈哈get到了你的急切)

  太惨了太惨了 (没有重复三遍,证明还不够惨)

  我觉得后面一定会写渣渣曦怎么心痛的要死修修补补帝君这副破败身子的!银钱有前途,姐姐看好你! (我为什么觉得你用的这个破败身子,非常美味呢!)

  怀疑茶茶已经看出来是知行了,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扭曲了(反正把女主身边的人除去他想上位对不对!(`_?)) (他是太贪,看出来直接解决掉也行,但他想让小可怜身败名裂这么去死。)

  看不够,不够看 (今天的来了)

  为什么我有一种想穿越进书里把男主救出来的感觉 (番外我写个渣渣嘻穿越从前,自己怒扇自己)

  唉!不开心,虐死了 (再忍忍,等过阵子让你开心开心)

  百万辛苦了~~比一个比茶茶虐人手段还多的爱~(哈哈哈哈哈不敢不敢这什么变态比喻)

  看到知行这么惨,我就想让知行死一死或者彻底不要憨憨曦了,然后再让憨憨曦追悔莫及无法挽回才能平复我生气的心情,不过看看知行头顶的男主光环……哪条也做不到啊,惆怅 (没错呢)

  我什么时候在你怀里蹭口水了????你还爱我么 (比小可怜爱嘻嘻还爱)

  我也想让男主回山上了,虽然清苦,但起码不用受罪啊(他自己不舍得走)

  小可怜别抛弃我们嘻嘻 (他抛不下,毕竟已经,情根深种,那什么了,嗯。)

  放行行回稷山去吧,期待班曦的火葬场。(放回去还怎么火葬场!)

  什么时候才追夫火葬场啊~~~我已经期待的搓手手了! (别捉急!)

  呜呜呜知行哥哥委屈了 (就很委屈)

  行行这种喜欢哭哭的男主反而更让我心动~ (谁虐谁都得哭)

  差点要寄刀片了(?????)什么时候开始虐女主嗷~嘿嘿 (等真相大白,就进入了火葬场后半场)

  打卡第四天:今天行行恢复记忆了吗?没有

  哼唧我把日子加上了你看我连着打几天卡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等着看)

  卡在这,难受,弱弱的问句,曾经爱多更的百万呢 (已被懒惰的百万夺舍了)

  好惨,男主离开吧!珍爱生命,远离憨憨~然鹅这是不可能的,作者后妈还要让他继续替弟弟还债→_→ (没错,非常精准,后妈!)

  前两天把自己代入班曦还挺爽的!这两天不管用了呜呜呜 心疼小可怜 (因为这两天嘻嘻没睡他吗哈哈哈哈)

第33章 回暖之时

  沈知意所有的期望, 以及想说出口的话, 被祖母轻飘飘给堵了。

  祖母的孙儿有很多, 祖母并不是疼爱心疼他这个孙儿, 也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她心里想的念的,只有宫里的帝君姓沈,荣则沈苏两家长长久久, 辱,那么他就不是沈知行, 而是沈知意,弃了也不可惜。

  他早该明白,自己身后已无亲族, 只有枷锁,进了宫,就别想再出去。

  班曦和沈怀忧回来时,还带来了那个从西北方来的消息。

  “知意。”沈怀忧说,“你舅父他……他薨了。”

  沈知意呆呆哦了一声。

  班曦打量着他的反应, 意外的从他脸上看到了悲戚。

  这点悲戚,有些动人, 不像是做戏。

  班曦眸光乍亮, 目光悠悠围着他绕了一圈,恨不得织个网,将他整个人都缠紧了,好好品品。

  她饿极了。

  她给沈知行守了好一阵子的灵, 深知那牌位比不过把替身抱进怀里时体会到的安心感。

  班曦开始盼望沈怀忧和苏老夫人快些离宫。

  但沈怀忧似乎天然不懂这些讯号,依然和沈知意聊着他的舅父。

  沈家两个兄弟,生来失恃,仅八岁那年,到凉州见过瑞王这个舅父一面,要说亲近,那肯定是假。但失了母亲,又没了舅父,想来不管是否亲近,也确实是件悲伤事。

  更何况,瑞王膝下无子,沈知行是帝君,而沈知意也进了宫,那自然无法承袭王爵,班曦会按照计划,撤去瑞王王爵。

  正如苏向玉所说,从此以后,他在宫里,失了个靠山。

  沈知意想起,从今起,银钱再骂时,就不能再抬瑞王出来了。

  他微微笑了笑,垂下眼。

  沈怀忧真的人如其名,忧愁不断,说了这些还要说别的。

  苏老夫人是个人精,瞧见了班曦藏在笑脸底下的不耐烦,连忙止住儿子,以人老易疲倦为由,辞宫离去。

  班曦自然万分开心,叫来茶青方,让他送苏老夫人和沈怀忧回府。

  苏老夫人又见茶青方恹恹的样子,心里头有了数,出了宫,给沈怀忧送回府后,苏老夫人不下车,问茶青方能否给她送到京郊的苏园去。

  “想去看看女儿。”苏老夫人说,“也想去看看向玉这孩子,沈府人少不热闹,人上了年纪,喜欢热闹,喜欢儿孙绕膝……小茶大人,会不会嫌老婆子烦?”

  “怎敢。”茶青方微笑,“我祖母和您差不多年纪吧?一样的。”

  “哈哈哈哈,你祖母那是人中豪杰,我可比不得。”苏老夫人说,“我这个老太婆子没什么野心,到这把年纪了,无非就是盼着孩子们成材成器,我啊,不给他们找麻烦便是。小茶大人,愿意与老婆子聊聊吗?”

  茶青方敷衍嗯了一声,只好陪着她去京郊的苏园,一路上听她唠叨。

  人走了后,班曦搓了搓手,拉住沈知意的袖摆,说道:“你别走,你留下,今晚睡朕的寝宫。”

  沈知意想着骨气,很想摇头说不,但始终说不出口。

  罢了,自己也是个贱骨头。

  沈知意这般想着,一瘸一拐随着班曦去了寝宫。

  班曦走得很慢,想来也是在照顾他。

  “你也是有意思。”班曦背着手,依然搓着她那串手珠,“朕不看你便罢,一看你,你就瘸得更狠了。”

  沈知意停下,错愕片刻后,咬着唇摇了摇头。

  “不承认无所谓。”班曦笑道,“朕说过,你演戏要是能演一辈子,朕求之不得。”

  小银钱跟长沁远远在后头跟着。

  班曦说:“跟朕说说看,最近有谁为难你了吗?”

  沈知意回:“最近……没有。”

  “最近没有,那就是之前有过?”班曦问他,“那个责打你的宫人呢?”

  “我不知道。”

  “朕倒是知道。”班曦笑,“青方跟朕说了,司礼监的那个,已经死了,说是你点过头的。”

  沈知意没有回答。

  “本来,朕有些不悦,认为你过于残忍,不近人情。”她看向沈知意的腿,“现在看来,也是有原因的。”

  班曦一步步上台阶,转头看他撑着拐杖,慢慢挪上来。

  两旁的宫人打开寝殿门,班曦走了进去,想起之后的几个时辰,瞬间身心舒畅。

  “过来。”她递来手。

  沈知意握住了她指尖。

  班曦下巴抬了抬,指着被床幔层层叠叠遮住的床榻:“喏,过去吧。”

  宫人关了门。

  银钱踮着脚伸着脖子看。

  长沁拍了他的脑袋,小声笑道:“你看什么,收敛点!”

  “诶,这就叫侍寝?”银钱问。

  长沁挤眼:“不然呢?”

  两个人在外头嘿嘿笑了几声,又板起脸,若无其事地站在门两旁,做起了门神。

  几个侍卫在外殿门两旁站着,银钱就问:“我们不避吗?”

  长沁道:“避什么,离远了,皇上要东西你听不到,难不成还要皇上跑出来找你?”

  “都睡觉了,皇上会要什么东西?”银钱好奇。

  长沁:“嗨,这怎么好说呢……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不过皇上要什么都跟你无关,是我的活儿,倒是你来了也好,你家主子叫了,你也能进去端茶倒水,给你家主子润润嗓子。”

  银钱不懂:“哦……”

  长沁则笑得猥琐:“啧,你多大?没二十吧。”

  “没有。”银钱摇头,“过了春天就有了。”

  长沁再挤眼:“那你也该知道了。”

  不用多久,很快,银钱就知晓了什么叫侍寝。

  他站在内殿门前,内殿的声音细细密密,就从那缝隙里飘出来,钻进他耳朵里,领子里,听得他浑身通红,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长沁很是惬意,还捂着嘴偷笑,指着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无声笑,差点把地捶出个坑来。

  “怎么,你家公子声音好听极了……皇上尤其喜欢。”长沁跟他咬耳朵,“如何,今日,长见识了吧?”

  银钱大气不敢出,龇牙道:“可、可这听起来我喘不过气来……难受得很!”

  “这叫欢愉,你个没见过世面的。”长沁说,“床上都是这声,你家公子虽然想法怪性子拗,但人只要进到这里头,那绝对不得了,皇上戒不了,你呀,跟着享福吧……我早说过,你家公子将来一定是这个。”

  长沁比了个大拇哥,冲银钱眨眼:“你啊,就高兴去吧。”

  班曦想念极了。

  她牵挂的魂儿又回来了,有温度,能摸到的沈知行,管他真假,她如果再碰不到他,就要发疯了。

  沈知意伤了腿,伺候多有不便,班曦也不为难他,不讲究什么规矩姿势了,只要他躺在这床上,就是不动,她也能随心所欲索要。

  只是唯一不满的,就是他身上的旧伤痕。

  他皮肤白,稍微用些力气,就得留几道印子,原本只是些欢愉痕迹,可现在却多了许多即将愈合的伤痕,动作大些,有的未好完全,还会裂出新鲜的血痕。

  班曦就说:“朕记得宫里有消痕的药膏……等明日,叫长沁给你送去。朕现在再问你,你会怎么回答呢?回不回华清宫?”

  沈知意满身薄汗,乖觉点头。

  “不跟朕置气了?”班曦将他落在脸前的头发拂开,笑道,“不怨了?还是不敢怨了?”

  “不舍得怨陛下了。”沈知意低声回答。

  班曦停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当真?”

  “嗯。”沈知意说。

  班曦忽然笑了起来,末了,又严肃道:“原本有想过,过了年,就送你出宫……不再见你,因为朕怕你往朕心里钻,占了知行的位置。”

  沈知意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也不说话。

  “但朕终究是不舍得,朕太想他了,想到要发疯,世上这么多年,唯有你,朕才能欺骗自己没有失去过他。”班曦倾身,抱住了他,说道,“所以朕不会让你离开,沈知意,你就在这宫里,陪朕一辈子吧。”

  “陛下……不会后悔吗?”

  “朕有底气承担后悔。”班曦说,“朕这么说,只是想告诉你,朕接纳你,因为朕的确离不开他,也离不开你。你是他留给朕的唯一能寄托思念的人,但你若是因此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骄奢跋扈,那就错了。”

  “我不会……”沈知意轻声道,“只要陛下需要我……真情还是假意,只要给我,甘之如醴。”

  “这可是你说的!”班曦一扫阴霾,心情愈加明朗。

  她开怀开心,第一次深深吻了他的唇。

  银钱跟着长沁进内殿涨了见识,递茶给沈知意时,班曦穿着衣,说道:“明日叫太医院来人,再看看你的腿。”

  沈知意回了话,声音沙哑。

  银钱面红耳赤,端茶的手都在抖。

  班曦扔了件薄锦给银钱,质地丝滑,银钱鼻子一热,差点血洒当场,揉了揉鼻子,又听班曦说:“伺候你家公子换上,长沁,沐浴。”

  长沁诶了一声,拐了好几道弯。

  他现在就像班曦肚子里的蛔虫。

  班曦问了句:“茶青方今晚回吗?”

  殿外一侍卫回:“茶都尉今晚留宿苏园。”

  班曦:“嗯,知道了。”

  更开心了,似乎没了束缚。

  她对长沁说:“备水。”

  后殿有白玉雕琢成的浴池,热气氤氲,水雾缭绕。

  班曦拉着沈知意下水,抱着他吻了起来。

  银钱的鼻血,还是淌了下来。

  他擦了鼻血,机械地走出后殿,瞪大了眼睛,看向长沁。

  长沁看他的反应实在好玩,笑道:“你小子!”

  银钱:“原来……睡觉还能这么睡!”

  长沁:“今日也不算尽兴。”

  他凑近了些,与银钱耳语:“你家公子要是腿脚好,皇上放得更开。”

  “长沁,长沁!”班曦叫,“给朕扯根红缎来!”

  长沁也不慌,从寝宫暗匣里扯了根红绸缎飞奔而去,对一脸迷茫的银钱说道:“啧,听听。”

  银钱:“啊?这、这是干什么用的?”

  长沁笑道:“你就当是……擦汗用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啧,瞧瞧。

  嘻嘻好惨,孤枕独眠,他们这种没有沟通是不行的,什么时候才能深入交流一下 (这不就深入交流上了吗?)

  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小可怜眼神空洞,明显是欠睡,没有□□,还怎么虐?睡一睡就能继续虐了。 (看来大家都懂2333)

  ???太虐了吧???国庆能火葬场吗! (得看进度,我觉得国庆假期肯定可以)

  该是什么蹄子就是什么蹄子,别企图用憨憨卖萌混过!想来个乳腺增生什么的给蹄子丰富一下业余生活(嗯?)

  文案说百万有防护甲,我想知道有多厚,是不是戳戳就烂那种? (超级无敌厚你戳不动!!)

  走,地雷来一发! (嘿,谢谢您!)

  所以因果环里,以前的行行替意意死了,所以这一世的意意给行行承受苦难但是行行还是要还债然后再加上渣渣曦和绿茶茶…才有这么多事嘛! (可以,阅读理解可以满分了)

  加油哇,大大 (我加油继续)

  知行又怨又难过,比划御猫那么点大看的我要哭了,还好有银钱理解行行。 (哎唷,你一重复重点,我也有点心酸了)

  一天一更不够看!!!让我花钱!!(我好喜欢这种豪气的金主,可惜我体虚,怕更多了营养跟不上)

  太虐了……我们小可怜啊……能不能安排个御花园赏梅顾盼生辉蓦然回首然后惊艳渣渣曦立马晚上翻牌子的情节!! (艹!这个很可以!你要是进宫一定能得盛宠)

  然而我看着依然这么爽,酸酸爽爽,可能我是变态吧(大家都应该向这位姐妹学习,清醒的认识自己)

  祖母重家族利益而轻知行哥哥 站在知行哥哥身边的只有银钱了 好想把班猪蹄子按墙角打 (猪蹄子嘻嘻笑)

  好想和你在一起,一颗地雷送给你! (谢谢这位金主!)

  我现在已经不期待追夫火葬场了!来辆车吧嘿嘿嘿…… (许愿成功)

  小可怜居然不跟着祖母离开 (他祖母一张口,他就知道没戏了)

  又是期待班曦火葬场的一天,打卡 (打卡大军越来越多了,已经两个了,嗯)

  知行小哥哥真是爱惨了铁憨憨啊!像极了古言文里被男主虐身虐心最后还能和男主he的女主→_→ (那可不,知行小哥哥除了不会带球跑,别的什么不行?)

  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班曦回去抽自己了嘿嘿嘿嘿嘿 (如你所愿,她会的)

  嘻嘻也该召见一下小可怜了吧,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和行行谈一谈,一直这么虐有损健康啊,稍微给我们放点糖呗(卑微、 (这不,车拉着糖来了)

  等更~乖巧.jpg (好孩子,发糖给你)

  呜呜呜呜呜,只有火葬场才能拯救我被虐到的心情求更新,求速肥,来颗地雷激发作者潜能吧! (哈哈哈哈哈烧!烧它个三天三夜!)

  今日评论重点:百万是后妈!(阅读理解判你零分!)

  这老夫人的意思是不管是谁,他也只能是知行,留在宫里吗? (你看看这位的阅读理解能力,多优秀!楼上的学学)

  知行崽崽你别怕,我马上把你的百万亲妈绑架过来放你自由 (???那你信不信我立刻就深宫囚美人!)

第34章 醉过知情浓

  班曦睡了没几个时辰, 就得起来更衣。

  沈知意起身帮她换衣, 班曦也不拦他。长沁机灵得很, 越发有眼力见, 双手将发饰递上, 沈知意取来,动作轻柔给她戴上,目光温柔落在她的打理整齐的青丝上, 化作轻盈的一抹笑容。

  班曦吻了他,说道:“长沁, 把华清宫收拾妥当。”

  “哎!奴才昨晚就让人收拾好了!”

  “你如今的差事,是越办越好了。”班曦心情舒朗,笑得也明媚, “很好,朕很高兴。”

  “皇上高兴,奴才就高兴。”

  沈知意送她出了寝殿,班曦转过头道:“对了,再找太医院的, 来给你看看腿,这也伤了不少天了, 朕昨日看, 似是还没好转。腿上的事不是小事,长沁……”

  “奴才这就去请!”长沁脚步轻快的像一只猴子,然而刚蹦出宫门,就碰上了茶青方, 还差点撞到他身上。

  茶青方眯眼,声音都冷了:“放肆,还有没有规矩?”

  长沁冷汗唰的一下落下来。

  班曦悠悠走出来,笑道:“苏府可照顾的周到?”

  茶青方低头:“……还好。”

  班曦又转头对沈知意说:“你站住吧,不必再送。”

  沈知意点了点头。

  茶青方跟着班曦上朝,转身时,幽幽刮了沈知意一眼。

  好厉害,这便复宠了!

  银钱扶着沈知意坐下,跑出去叫车辇。

  沈知意从寝宫返回华清宫后,朱砂哭了。

  她就站在墙根咬着衣袖,恨到面目扭曲。

  她不甘啊!

  什么大公子的救命之恩,什么为了沈府,这一刻她才知道,她只是单纯的恨沈知意,恨不得让他死,死得透透的,挫骨扬灰。

  那被折磨的日夜,如同噩梦再现,朱砂手脚冰凉,除了滴血的双眼热着,身体里剩下的血,全化成了冰凌,扎透了她整个人。

  茶青方骂过她,说她心太急,太心急,就会弄巧成拙,使皇上更加痴迷不醒。

  “我的恨意只比你多。”茶青方说道,“但我不能急,我一定要让他烧化成灰,死无葬身之地,背千古骂名,他只能有这个结局,好死都不解我心头之恨!”

  长沁请来了傅邈。

  傅太医抬眸看了沈知意一眼,连忙垂下眼,掩住了那点惊讶之色。

  这才几个月不见,他竟然憔悴成这样。

  傅太医坐下后,给沈知意诊脉。

  沈知意轻声问:“小傅大人……他还在太医院任职吗?”

  “尚在。”傅邈想了想,回答,“年前,傅吹愁告假还乡祭祖去了,前不久刚回来,如今就在下院背书,开春后,就是新一年的上院选拔了。”

  傅邈换了只手,断完之后,按了衣袖,让沈知意躺下。

  傅邈小心摘了他膝盖上的绷带,皱着眉看了伤情后,说道:“皮肉没多大问题,只是……”

  他伸手,轻轻按在淤肿处,沈知意腿受不住地一跳,又仿佛是嫌自己丢人,别开脸去,闭上了眼。

  傅邈按那一下,心里暗惊,长是长住了,但却错了位置,这要是放任不管,沈知意以后怕是要瘸着腿走路了。

  不应该啊,若是认真医治,并不会出此大差错。

  傅邈便问:“不知之前负责给沈帝君看病请脉的,是哪位太医?”

  长沁道:“之前帝君受了委屈,茶都尉请的常太医和李太医他们,傅大人,怎么了?”

  傅邈沉吟片刻,摇头回道:“只是问问罢了。”

  傅邈思虑多,今日,沈知意这腿,肯定要医治,不能再拖了。但要彻底医治,就得断了重新接,可他并不精于此道,手法也不甚熟练,没有万全把握能将他接好。

  此外,沈知意的腿之前是由常太医他们负责照看的,这就麻烦了,自己再医,这不是公然打人脸,有挑衅之意吗?

  他万万不能这么行事。

  良久,傅邈叹了口气,说道:“沈帝君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就让傅吹愁来为帝君医治吧。”

  最后,还要指望傅吹愁。

  吹愁性子怪,不喜走医方老路,就喜钻研外医之道,接骨这种,他最熟练,手法自然比他要老练,且也因傅吹愁的怪,即便得罪了太医院同僚,也无人当回事。

  傅吹愁在他们眼中,早已是不知礼数的混蛋怪人,这样无礼惯了的人,做出什么事来,大家都不再放心上,顶多骂上一骂。

  另外……

  傅邈也有私心,沈知意浮浮沉沉,一会儿得宠一会儿失宠,太医院其他人,不敢随意接他的医案,也只有傅吹愁合适,医好了,沈知意得宠,傅吹愁也能凭此功绩荣升上院。医不好了,以皇上的脾气,最多也只是罢了傅吹愁的官职,撵回老家,傅吹愁大多是不会在乎的。

  沈知意自然也愿意。

  于是傅吹愁吊儿郎当的来了。

  一进来,傅吹愁就:“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昭阳宫把你糟蹋的也太狠了些吧?”

  沈知意哑然失笑:“所以才要请小傅大人来帮帮我……我这腿,疼了一冬天了,没见好。”

  傅吹愁慢条斯理挽起衣袖,吩咐银钱和长沁:“你俩,按住他。”

  沈知意笑容还在脸上:“怎么?”

  傅吹愁:“我得摸摸你骨头的位置,大概了解情况。这可不好受,不按着你,我怕你要在这床上滚出花来……”

  沈知意笑了下,可等傅吹愁下手后,沈知意瞳孔乍窄,汗立刻湿了背。

  这和刚刚傅邈轻飘飘按那一下不同,这位傅吹愁大人,面无波澜,根本不手软。

  他按了好长时间,不仅按,还会捏着他的骨头判断大小,沈知意疼到发抖,眼前阵阵发黑,耳鸣了起来,再后来,竟然双目失神,叫都叫不出了。

  银钱急道:“哎唷您就别再摁了!”

  “云州的?”傅吹愁竟然还听出了他口音,和他聊起天来。

  他仔仔细细将沈知意的膝盖摸了个透,才抬起手,拿丝帕擦了手,说道:“碎了几片,有点麻烦。”

  沈知意心都凉了,问他:“什么是碎了几片?那要如何?”

  “当然是给你医治了。”傅吹愁边说边拿起沈知意的手腕,捏了脉,摇头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头部有血块,而且情况比之前更严重了,不可服用麻药……你说吧,要不要腿?”

  “你要怎么治?”沈知意想起他之前给自己接手腕,浑身都痛了起来。

  “你那手怎么接,这腿就怎么接。”

  沈知意愣了半天,说道:“你还是找个法子,把我打昏了再说吧。”

  “那你就活不成了。”傅吹愁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头部有个血块,时间很久了,我医完你的腿,就得医你的头,再拖下去,你迟早要死,而且你这脑袋……今年受的罪不少,情况越来越凶险,打昏?怕是一棍子下去,你人要直接昏阎王殿了。”

  班曦一只脚跨了进来,只听见了后半句,问:“说什么呢?哦,是你啊,那个……什么愁的。”

  “臣,傅吹愁。”傅吹愁垂手一礼。

  “你一个,沈怀忧一个,又是愁又是忧的。”班曦坐下,接过茶,喝了几口,问道,“怎么,他这腿,如何?”

  傅吹愁就把刚刚的话给班曦说了一遍。

  班曦听罢,问道:“就没轻缓一点的法子吗?”

  “身子该缓的时候不轻缓,倒是治病要我们轻缓些治,这又是什么道理?”

  茶青方呵斥他:“你胆子不小!”

  傅吹愁就说:“我哪里说错了吗?我说的不是道理?”

  茶青方竟无话以对。

  班曦哈哈笑了起来,开心的不得了:“好,那就按你说得来,只不过,你的医术要是不如你这张嘴,朕肯定要罚你,轻缓地罚。”

  “未尽人事,医治不力,确实该罚,但罚臣之前,先把给他治腿的那些也给罚了吧,全是群只守中庸之道的庸才。”

  “你倒是个有脾气的。”班曦懒洋洋翘了腿。

  傅吹愁赶人。

  “除了伺候的,其余人等,全退出殿外。”傅吹愁道,“此外,我要的东西,都备上。”

  班曦摆了摆手,让茶青方退下,又唤宫人备东西。

  傅吹愁道:“有绳索吗?”

  班曦眼睛亮了,惊讶道:“怎么?你还要捆他?”

  傅吹愁:“绸缎更好,要柔软的。”

  沈知意慌乱道:“你可不要……”

  傅吹愁拿过绸缎,缚住了他的嘴。

  沈知意睁大了眼睛。

  班曦悠悠而来,调侃道:“如何?昨天今天,你都逃不开这条红绫。”

  长沁和银钱按照傅吹愁的指示,绑好了沈知意的四肢,银钱还坐在了床尾,压住了沈知意的脚。

  班曦看这阵仗,好似和她想的不太一样,疑惑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傅吹愁:“陛下只知我是这宫里唯一能救他腿的人就好。此外,有句话想对陛下说,陛下若是觉得接下来看见的让你心里受不住,那就多想想,今日他遭的罪,是从哪来的,想来也能冷静一二。”

  班曦:“呵?”

  还真敢跟朕这般说话?

  可等傅吹愁下刀时,班曦不说话了。

  她也不闭眼睛,想来是被骇住了,整个人都紧绷着,看傅吹愁划刀。

  沈知意的脸色白如纸,泪水和汗水湿了红绫,加深了颜色。

  银钱按不住了,长沁见状,匆匆帮忙。

  傅吹愁依然没有表情,像个死人,眼神淡漠,手半点都不抖。

  班曦愣了许久,自己都未发觉,她也浑身是汗,一双手抖个不停。

  沈知意拉住了她的手。

  班曦垂下头,看见他缓缓闭了下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脆弱的笑意。

  班曦愣了愣,手指慢慢抓紧了他,很用力。

  “沈知……意。”班曦开口道,“……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

  哎呦妈呀,我一直以为女帝和帝君只是思想交流,没想到已经沟通如此通畅了。 (沟通这俩字,非常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又可以代入班曦了!我好了!!精神小伙不请自来!!(一有车你就精神,害。)

  小可怜以后还会养猫吗!!(会!他不会我也会!)

  班曦这个样子让我有种小屁孩终于得到她心爱的玩具的即视感…… (是的,她是)

  渣渣曦和行行这两个人啊…唉。银线和长沁太好玩了,“你就当是擦汗用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渣渣曦…嘿嘿嘿 (他叫银钱,钱,能花的钱。)

  嗷根本就不够看嘛,臭作者还一口气填两个坑 (快夸我香,不然臭作者一个坑都不给填!)

  加油!大大 (明白了,你每天用这句打卡)

  这章看得我好憋屈啊!还不如继续虐着 (啧,咱不能看完车了一抹嘴,继续求虐吃)

  床头吵架床尾和石锤!(那可不,千古真理)

  每天的动力就是火葬场火葬场,可是还是好心疼小哥哥呀。人心既寒且苦,渣曦曦爱着他却不敢相信他,其他人除了银钱小天使和掉线的我已经忘了名字的太医,都是一群白眼狼、白莲花和绿茶茶!坐等这些人天凉王破!哼! (骂得好)

  今天是没有茶茶捣乱的一天 (茶茶都是暗戳戳捣乱)

  知意很快乐的,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本人确实属于十恶不赦型)

  但是,男人怎么叫?(细细密密呼吸声)

  小可怜活该可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可怜你快看看,有人说你活该)

  前面太虐,直接从后面看的。问一下:现在是知意的身体+知行的魂魄吗?还有,原来的“知行”死了多久了呀? (从前头看!不然阅读理解会零分的!)

  嘻嘻是魔鬼,小可怜腿都不便,还要对他这样那样,还喜欢玩花样,总觉得她有s倾向(权力是最好的S助长剂)

  秋名山老手带您飞车!让我们猜猜寝宫的暗格里除了红绸还有什么x (嘘——)

  好起来了 (好了!)

  等等,他们以前深入了解过?我一直以为只是亲亲摸摸啊。还有红绸到底干嘛的? (除了开头几次,后来一直深入切磋。红绸……擦汗。)

  眨着我的卡姿兰大眼睛问红缎是干啥的??火葬场让渣渣曦来个跪舔叭嘻嘻! (嘿嘿嘿,那什么,为节日的喜庆增添色彩的)

  打卡第六天:行行恢复记忆了吗?没有 (这孩子把打卡补上了)

  这个奶奶一定是百万扮的,不然不会真的不心疼知行的!(是,我的小号,行了吧,我是个后妈)

  百万,原来你的最终目的就是深宫囚我呀,你不早说 (啊呸)

  茶茶不在,嘻嘻就开心了,茶茶一点戏都没有,开心,就喜欢从这种细节里虐茶 (你很会品茶)

  这车速……我有点上头……(但仍死死的抓着车门不想下车)(焊了!)

  那个,红绸缎是干嘛用的,我真的不知道啊……真诚地求解答 (就,荡秋千吧,可能)

  火葬场:百万你快放我出去!!!观众朋友们都想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

  很想看行行昏迷不醒,班渣终于知道行行的身份,后悔的场景,莫名觉得会很精彩。 (虐文必备,肯定会有!)

  诶?打卡分小可爱怎么今天不在呢?我来替他~

  打卡第6天,知行恢复记忆了没?没有! (不用了,人家补上了,销假了)

  红绸缎是干嘛的啊!!!(就,胸前的红领巾吧。)

  深宫囚禁这个梗还真是烂俗啊……我想看! (哈哈哈哈谁又不是呢?)

第35章 风调雨顺

  傅吹愁留下照顾沈知意, 天亮之后, 见沈知意不再高热不退, 意识也清楚了, 傅吹愁才松了口气。

  班曦入夜就回了寝宫, 一宿未眠后,提着精神去了乾元殿,午时抓到空闲, 快步到华清宫问情况。

  傅吹愁等到她来,思虑万千后, 对班曦说:“我有话想单独与陛下说,是关于沈帝君的病情。”

  茶青方无声抬头,却也无话可说。

  他退出去后, 找来朱砂问情况。朱砂一脸恨意,无奈道:“如今我不是这宫里的掌事了,主殿不准我进……”

  “是谁不允许,长沁?”茶青方疑惑。

  长沁没有这个胆子敢如此直接地拒绝朱砂。

  “是他身边带来的那个小仆。”

  “那不是从沈府带过来的吗?怎么,你们不认识?”

  “他与我们不同, 他运气好,从小有师父疼着, 不舍得他到主院伺候人, 就在厨房做帮工,学了手艺。后来沈知意被送到稷山去,他因会厨艺,也一并跟了过去。看样子是捡了便宜, 从未吃过苦,如今无论我怎么说,他都维护着那个人,竟然半点不信我。”

  茶青方突然问了句:“半生恶毒的歹人,会因为失忆不再作恶吗?”

  他声音很轻,朱砂沉浸在自己的描述中,只听他说话,却没留意他说了什么。

  “茶大人?”朱砂叫道。

  “无事。”茶青方背着手,淡淡回道。

  殿内,班曦拂衣坐下,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傅吹愁道:“有关沈帝君的病情,陛下,沈帝君最严重的,并非他的腿。”

  班曦:“哦?”

  傅吹愁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在这里,依臣看,他现在的情况很凶险,所以臣想求陛下,准臣为他医治。”

  班曦垂眼,慢慢吹着茶,有意说道:“有什么病就治,你特地来与朕说,又是因为什么?”

  “帝君现在的失忆症……”

  “他不是沈知行,你不必一口一个帝君称呼他。”班曦头也不抬,撂了句话。

  傅吹愁道:“那也不一定。”

  班曦一顿:“你什么意思?”

  “这正是我要说的,他现在的失忆症,就是因头部的血块而起。那血块存在的时间不短了,臣猜测,应是陛下坠湖出事那年,他在东宫外请罪,昏过去磕伤的。”

  班曦问:“你怎知?”

  “此事无人不知,我是根据传闻推测的,他头侧的血块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傅吹愁道,“臣以为,此病不能再拖,先用药,若陛下准许臣越级侯宫给他施针,那就更好不过了。”

  班曦:“朕不准。”

  傅吹愁也意外,继续道:“陛下是怕他想起往事后,会像从前那样吗?”

  “朕怕的不是这个。”班曦放下杯子,轻轻叹息后,说道,“朕怕的,是另外的事。”

  她从不怕沈知意想起从前后再做回当初那个黑心黑肠的沈知意,她怕的是,沈知意变回恶毒之人后,她狠不下心除掉他。

  她想了一个冬天,终于下定决心,要让沈知意作为替身陪自己一辈子。

  这么快,苍天就来打她的脸了吗?

  傅吹愁一副全然明了的表情,说道:“难道陛下就不想看看,他拾回记忆后,究竟是谁吗?”

  班曦终于抬起头,看向傅吹愁:“你想说什么?”

  “臣也不是没见过沈家的双生子,臣认为,沈知意与沈知行,脾性品性从出生那刻起就已注定,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陛下真的认为,失忆的人,本性也会随之变化吗?”

  班曦陷入沉默。

  好半晌,她说:“可事实如此……”

  “陛下有无见过?”傅吹愁道,“臣此次回乡,远亲家的双生女已有六岁,父母说,她们姐妹二人玩耍时,经常会互换身份,除了母亲,其他人大多都会被骗到。陛下难道就没想过,万一……当初是二人互换了身份……”

  “想过。”班曦说道,“可是……不会。”

  “陛下为何如此笃定?”

  “知行跟我说过。”班曦长叹一声,目光飘远,“他很早的时候就与我说过,他说,互换身份这种事最为恶劣,只一次,就会让朕对他的信任完全崩塌,所以他绝不会同意任何互换身份的请求。他向来看得很紧,每次见朕,几乎都要带着沈知意,就是防沈知意伪装成他来骗朕……”

  傅吹愁闭嘴了。

  班曦苦笑一声,又道:“果然,他是对的……他只有那一次没防住,沈知意太会骗了,他总是坚持穿深色衣服,鄙弃浅衣,或许就是为了让知行放松警惕,多年下来,只为了那一骗。”

  傅吹愁忽然道:“陛下是说,沈知意曾扮作他哥哥的样子骗过你?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知朕因沈知意坠湖,却从不了解内情。”班曦自嘲笑道,“就是朕坠湖那次,他扮作知行的样子来欺骗朕,又将朕推入水中。”

  傅吹愁愣了一愣,突然说:“为什么?”

  班曦也是一怔:“什么?”

  傅吹愁道:“臣是问,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他是沈知意,他做的那么多事,哪里又有原因?”

  “倒也未必。”傅吹愁思索片刻,跪了下来,“臣叩请陛下准臣给他医治,臣与陛下不同,臣只想救人。”

  “不治……最坏的结果,他会怎样?”

  “活不到年底。”傅吹愁索性说了出来。

  班曦狠狠拍了下桌子,想斥责他大胆,却突然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

  傅吹愁一看,顿时慌了。

  糟了,要是她……根本就没打算让沈知意活太久,会不会就此作罢?

  傅吹愁紧张地等待。

  班曦:“只一年啊……”

  她声音飘远,好久,她突然回神,站起身来:“容朕想想。”

  她走入内殿,沈知意还在睡。

  班曦垂首看了他会儿,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她想起了沈知意昨晚对她的笑,很久之前……知行也这般抓着她的手,对她笑过。

  就是为了这笑容常伴身侧,她也应该为他医治才对。

  为何自己会犹豫?

  她刚刚听到只剩一年时,心痛之余,竟然还有些欣喜,若是放任不管,让他就这样病逝,自己连沈知行的影子都失去,她会不会就此走出这片痴情,再也不会纠结心痛?

  长痛不如短痛,自己如今下不去手,那就等他自己死去,她是不是,也就会因此彻底解脱了?

  “不行。”

  班曦喃喃道:“治好他。”

  她转过身,没有再看傅吹愁,只是冷冷下了命令:“治好他,让他活着,听懂了吗?”

  傅吹愁叩首,长长出了口气。

  沈知意彻底醒转这日,班曦也在。

  “巧了。”班曦坐到床边,手指流连在他的眉梢眼角,说道,“知道朕来了,你就醒了?你再不行,你那个叫银钱的小仆,就要把朕的乾元殿淹了。”

  “……”沈知意微微转过头,似是扯到了哪里,眉头一皱,脸色更白了些,看向银钱。

  银钱的两只眼睛果然肿得像桃子:“公子,您可算是醒了。”

  沈知意想起,他昏过去那晚,银钱哭得震天响地。银钱太过多话,换嗓子时,生生将嗓子使唤哑了,如今无论说话还是哭,都难听得很。

  沈知意:“嗯……为了不让你吵到皇上,我也得努力让自己醒来。”

  “确实。”班曦点头,笑道,“朕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件憾事。”

  沈知意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问道:“什么憾事?”

  “开春朕要去无名山为国祈福,要行春耕之礼,若你这腿脚不伤,朕啊,也能带你出去登高踏青。”

  她绕了沈知意的青丝,又像孩童玩耍般丢下,说道:“真是遗憾,君只能躺在这宫里养病了。”

  “……不能陪伴陛下左右,的确是件憾事。”沈知意微微笑了笑。

  班曦眼仁儿一动不动盯着他,仿佛想把他这抹笑容偷到怀里来,绣在心上。

  好久之后,班曦回神,又道:“朕看傅吹愁医术不错,你现在这副样子,朕怕把你交给其他太医,他们不够尽心,傅吹愁心思单纯,人也执着……以后,就让他来看吧。”

  班曦轻轻敲了敲他的眉心,说道:“朕要你记起来,听懂了吗?”

  沈知意眼眸一震,看向班曦。

  班曦道:“朕要你记起来后,也还像现在这般……顺心顺意。”

  沈知意道:“我知道。”

  班曦说:“朕来的时候,看见了朱砂,不必召见就知她对你肯定是满腹厌恨,这也是你欠下的债。朕想让你记起后,能好好的……待他们。”

  沈知意重重点了头。

  班曦去忙政务了,走之前,碰到半荷拿着药膏进殿,班曦拦住她问了句:“是什么药?”

  “太医院说,是给帝君祛疤的。”

  “放着。”班曦说,“等朕来。”

  半荷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班曦:“长沁。”

  长沁知她的意思,连忙跑来接过药膏,说道:“好孩子,这里没活儿了,下去吧。”

  班曦笑他:“你啊你!”

  长沁:“奴才知道,陛下是想亲手给沈帝君上药。”

  班曦心里痒痒的,想了一想,转了主意。

  “青方。”班曦叫打了个弯,又回到了华清宫,“把那些奏折给朕搬这里来!”

  茶青方面具后的眼突然瞪大了,连呼吸都凝滞了。

  愣了半晌,茶青方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班曦看着茶青方的背影,问长沁:“茶都尉这个人……”

  长沁:“陛下?”

  班曦摆了摆手:“罢了,问你也是白问。”

  她一撩衣摆,脸上带上了笑。

  “朕又回来了。”她跨进内殿,坐回了床榻。

  沈知意笑容微顿,复而迷茫。

  班曦:“哈……我就喜欢你这个表情。”

  她愉快地接过长沁递来的茶和点心,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先去吃饭。

  来了,今日评论节选:

  还好有小傅神医,不过这点儿痛,比起生孩子算不上什么,女帝到时候生到你下不来床为止。不过绿茶你也用PG想想,都在女帝身边那么久了,床边都没扶上,你还蹦跶个P啊(茶茶:我不服,我一定能上位的!)

  小可怜太惨了,脚都骨折了还要侍寝,嘻嘻没良心(嘻嘻:我没良心,我心里只惦记着车。)

  渣渣嘻是要心疼我们小可怜了嘛(昂,正常人看见都会心疼的)

  打卡第七天:行行恢复记忆了吗?没有

  (有一天晚了是因为有事忙了一天但我也补上了哼唧 (多么令人感动!)

  啊啊啊啊终于有甜了!!我等着渣渣曦后悔和火葬场!行行真的…我太可了!!(姐可妹亦可!)

  小可怜以后还会被虐虐待么?腿好了之后应该能重新习武吧! (习武还是算了,能走能跳就不错了)

  我要让渣渣曦后悔!!! (大家好,这里是渣渣辉……)

  今天是总算有一点点甜头了吗 现在想来幸亏我是基本从头开始看的 被虐麻木了 我要是等养肥估计看一半就气的弃文了 ps 我也太喜欢每天的评论环节了嘿嘿 希望晋江一直别开评论了 每天乖乖等着百万老公翻牌 乖巧.jpg (晋江:不行,我们得开门做生意)

  还是愁愁好,特别是没有表情,眼神淡漠哈哈 (愁愁:这是身为外科医生的基本操作)

  加油!大大 (这孩子今天的打卡,毫无感情的复制人,叹息。)

  又是虐的一天,打卡(这孩子也快变成复制人了)

  渣道歉了!道歉了!然而道歉也并没有什么用,该虐的地方一点也不会少,而且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你懂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就爱上了小傅??(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和好的日子不远了! (床头和床尾是循环的。)

  严重宣布,百万从今天起移情别恋了 (?不,非官方消息不认。)

  突然觉得傅吹愁是王牌辅助啊!!!今天也是期待着追夫火葬场的一天… (你的直觉不错,顺便,感谢金主爸爸砸雷,谢谢)

  四舍五入今天虐了嘻嘻,开熏!(卑微 = =,也谢谢这位大金主爸爸砸好多雷)

  胸前的红领巾,百万你也真好意思说,分明就是打包的48种方法! (你看看你,就你知道是不?我告诉你,错了!其实是108种。)

  啾~~~~~棒!一枚地雷砸向了作者的后台!(谢谢小院子投资商,鞠躬。)

  红绸是干嘛用的呢?嗯……给小兄弟穿穿衣服,扎个蝴蝶结? (蝴蝶结?不,死结!)

  傅吹愁也是看的很通透 (对,他是助攻)

  真的,看到太医诊脉那里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说一句“你有喜了”……这几天在知乎看到一个提问说“如果你是虐文女主你会怎么做”,我一定是受到了这个影响!然后还脑补小可怜怀孕被茶茶陷害流产,再加上虐文经典片段,渣渣曦和茶茶故意当着小可怜的面酱酱酿酿,直到小可怜被折磨死才后悔莫及发现真相然后将茶茶咔嚓掉……(住脑啊啊啊!)

  【你看,你括号自己都回复了,连评论带回复,全自动。】

  差点以为大大不更新了…虚惊一场 (有时候会很晚,主要看当天有没有突发任务)

  少半句 (补上了)

  感觉后面绿茶方和朱砂还要大虐我小可怜 哇的一声哭出来。 (先别哭,他虐了你再一起哭)

  哭 我的宝贝男主什么时候可以彻底不再受委屈(不久的光明未来。)

  卧槽今天的好疼。。来吧火葬场快安排哈哈哈哈 (火葬场一直被呼叫)

  坐等“正义的伙伴”接受正义的惩罚!冲冲冲!(冲鸭!)

第36章 春祭鬼

  给沈知意抹药这种事, 班曦还是很乐意做的。

  而且, 这上药的时辰, 必须是在晚上, 等她屏退了外人才可。

  沈知意知她玩心大, 他腿如今被傅吹愁固定了,傅小大夫说了,不能动, 绝对不能动。

  所以,一些容易扯动他腿的事自然也是禁了。但禁的是他, 并不是班曦,总不能拘着班曦。

  没了腿,班曦还有别的玩法。

  班曦解了他上衣, 指尖剜起药膏,一点点擦过去,流连打转,玩弄到沈知意皮肤渐渐转粉,她才换下一个目标。

  等能看见的一个个仔细擦好, 班曦俯下头,轻吻着他的额头, 低声说道:“朕就说你……敏感得很。下头呢?有伤吗?”

  她一边说, 一边探手进去。

  沈知意紧紧闭着眼,捉到她的手,拒绝。

  班曦就笑:“朕亲自给你宽衣,你竟然还敢拒绝?”

  沈知意慢慢垂下手, 歪过头,禁不住,微微一笑。

  “欲拒还迎吗?你也会了。”班曦就调笑他,剥了他衣服,继续给他擦。

  待揉了会儿,班曦扳过他的脸,说道:“这差事,之前都是谁经手的?”

  “陛下博了个头彩。”沈知意如此回答。

  班曦笑了起来,又威胁道:“你若是敢让那些小鹌鹑们经手,让她们的手碰到你,朕决不轻饶。”

  “陛下会怎么罚我?”沈知意笑问。

  “嗯……历朝历代,一旦发现皇后帝君祸乱宫闱,亵玩宫人……那等他们的,可不是冷宫,而是昭狱。沈知意,你不会在这种事上拎不清吧?你现在不是皇室宗亲,若是有这么一天,自然也是昭狱查办,你们沈家,还有连海苏家……可都要受到株连。”

  “既如此,我自然不会犯这种错。”沈知意握住她的手,笑道,“陛下要不要去查验查验,伺候我的银钱是男是女?”

  “哈哈哈哈哈……”班曦大笑起来,吻了下去。

  班曦这几日的奏折全是在华清宫批阅的。

  众人看不出茶青方的脸色,只觉他周身冒着无形黑气,想来是怒极了。

  这日,班曦正在批折子,一抬眼,见朱砂鬼鬼祟祟徘徊在殿门外,定了定神,她叫长沁喊朱砂进来。

  朱砂见到她,刚问过安,眼眶就红了。

  班曦问她:“你为何在门外晃来晃去?”

  朱砂就回:“陛下远了茶都尉,下头的宫人们只会看皇上的眼色办事,连带着奴婢,也受了冷落,这几日他们都不准奴婢进殿伺候,还让奴婢去做一些粗活杂活,奴婢要是再不来见皇上,他们就会把奴婢分去打更……”

  “长沁。”班曦抬笔,让长沁带朱砂下去,“什么时候,这宫里攀高踩低的坏风气能改改?也是做过掌事的……”

  长沁说道:“陛下,华清宫现在各处都满了……”

  “去找豹房,要只猫来,就说是朕的旨意。”班曦抬眸,盯着朱砂,“交给朱砂,就让她负责照顾,沈知意要想见,就让他见。朱砂,听到了吗?朕要让你好好照顾那只猫,出了差错,朕只拿你是问。”

  朱砂心一惊,不敢抬头看班曦,连忙跪地谢恩。

  三日后,班曦移驾出宫,到无名山为国求签祈福。

  负责布置道场安排祈福一事的,是苏府的人,班曦没见过,是个新人,据说是种桃花的好手。

  班曦观赏了桃林,望着那灼灼桃花出神了半晌,庆幸没带沈知意一起来,不然,触景生情却物是人非,她该多难过。

  负责的这位新官热情过火,也紧张过头,一路与班曦讲他布置这次祈福会的想法,有时紧张到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就会不由自主看向茶青方。

  然而茶青方一直没说话,也没给他任何眼神。

  班曦好笑道:“你想不起说什么,就看茶都尉,难道他那张脸上写的有字不成?”

  苏府的这个新人就擦汗,直说:“不、不……没关系的,臣和茶大人没关系的。”

  等登上封顶,到了庙院,班曦问道:“你们那个禅师,云游回来了吗?”

  小童依旧答:“未曾回。”

  “那今年的祈福会,是何人主持?”

  “回陛下,是朔州道方寺请来的金蝉大师。”苏姓新官连忙介绍旁边一位着蓝白色繁星服的男人。

  班曦一看,这大师慈眉善目,鹤发童颜,颇有高人之相,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朕就听一听这位金蝉大师的妙谈。”

  班曦染了香,又抽了国运签,得了个吉兆,心情舒朗。赏了这一众神师后,那金蝉大师又悠悠开口道:“皇帝抽了国运,何不再为自己抽一签?”

  班曦奇道:“朕自监国起,抽了近十年,还从未听说过,祈福会上,要再为自己抽一签。”

  “并非我让皇上再看一签,我只是天道之音的传递者。”金蝉道。

  他轻轻一震袖,小童又将签筒送上。

  班曦盯着那签筒看,良久之后,笑了一下:“好,朕倒要看看,这第二签会是什么。”

  她拿了一支出来,翻过手,之间签上写着:“是邪,非邪?假作真时真亦假。”

  看到签文的瞬间,班曦脸色唰的变白。

  她抬眼向金蝉大师望去,金蝉大师垂目诵经,神色淡然。

  班曦交待羽林卫,移驾后厢房。

  侍卫们请金蝉大师前去,金蝉大师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而立在一旁的苏姓官员则紧张兮兮地看着。

  “茶大人……”苏姓官员似是想说什么,茶青方突然发问,“这位大人,这个金蝉大师什么来历,哪个宗门的?”

  那苏姓官员就回答:“啊!瞧下官的记性,这大师是云宗门的,听说能观人的七魂六魄,颇有神通。”

  茶青方点了点头,上前与班曦回话。

  班曦摆了摆手,让旁人退下,待金蝉大师前来见礼,班曦亮出那道签,直言道:“不知这道签文,大师该如何解?”

  金蝉大师却只是笑着合掌,抬起眼皮看向班曦,一边言说得罪,一边将班曦看了个来回。

  “皇上的身上,有一丝游魂牵着。”

  班曦一眯眼,周围羽林卫手齐刷刷按住了刀,死死看着金蝉大师。

  金蝉大师又不紧不慢道:“皇上切莫惊慌,这游魂并未害皇上的意思,相反,这是一缕柔魂,是牵挂皇上,不愿离去。”

  班曦淡淡道:“何解?”

  “不必解。”那金蝉大师提起手,扯过宽大的纱制袍袖,又是一松手,那袍袖无风飞舞起来。

  而班曦看着这舞动的袍袖,突然一凝神,站了起来。

  那纱袍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侧影,似是躲在袍袖后,扶墙而探。

  “……”班曦张了张嘴,眼睛突然湿润了。

  那金蝉大师唱诵起来,一段经文完毕,金蝉大师问道:“何人?为何流连于此间?”

  影子没有回答,像是躲在暗处垂泪。

  班曦还未看分明,就见那袍袖上的影子突然消散,又化作鹤影,飞远了。

  袍袖不动了。

  金蝉大师合掌,念了句经文。

  “这游魂牵挂陛下,却不忍见陛下,想来之后也不会对陛下产生歹心。”

  “是他吗?”班曦喃喃之后,眼神又清明了,突然笑了起来。

  “大师,是哪个宗门的?”

  “师从白勋山云宗。”

  班曦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出金蝉大师一直盼望的那句:“随朕进宫设坛讲法吧。”

  班曦转身离去,走出寺庙后,眉宇间一片戾气。

  “茶青方。”

  “臣在。”

  “你把今日……”班曦说了四个字后,突然又摆了手,道,“不必了,随朕下山行春耕礼吧。”

  班曦说完就走,茶青方面具下的脸抽搐了几下,满心疑虑。

  难道她……是怀疑自己了?

  不,不可能,如果怀疑,她根本不会是现在这种平常的模样。

  茶青方快步跟上:“陛下刚刚要交待臣做什么?”

  “不用了,不过是一些伎俩罢了。”班曦如此说道。

  等班曦坐上车,四方羽林卫跟着车辇一路小跑。

  班曦两根指头撑着额角,沉声说道:“去查,告诉秦乙,今天在神寺中的人,一个都不要落下。尤其那个云宗禅师,给朕查他的虚实。”

  一侧的羽林卫轻轻点头,允了声喏。

  没过多久,班曦的耳边就有了两道低哑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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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豹房给朱砂送来了一只雪白的猫团,猫儿不大,尾巴尖是黑色的,想来也是钻研过班曦的喜好。

  朱砂接猫时,双手不由地抖动,似是费劲全身力气,才抱住了这只猫团。

  “唤什么名?”

  “雪团儿。”豹房的人说。

  这猫比沈石生要活泼些,到了华清宫,便挣脱了朱砂的怀抱,一溜烟蹿进了内殿,绕了一圈,直接跳到了沈知意的肚子上。

  沈知意正在看书,忽觉肚子上一沉,低头一看,愣了好久。

  银钱要把猫赶走时,沈知意扔了书,双手护着这猫,声音都抖了:“不要碰它!”

  银钱懵了须臾,讪讪放下手:“又没跟公子抢,这么说话,怪吓人的……”

  沈知意自知失控,缓了缓神,他手指慢慢碰了碰这猫。

  猫气定神闲走过来,站在了他胸口处,趾高气扬看着他,喵呜一声叫。

  这一声喵,让沈知意差点落泪。

  “叫什么?”

  朱砂就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好半晌,才不情不愿道:“雪团儿。”

  银钱:“听说,这昭阳宫的猫,都要随皇后帝君姓,公子给他缀个姓吧……”

  沈知意摇头。

  他说:“不、不……就叫雪团儿吧,不要姓沈了,不要姓沈了,我这个姓太苦,我护不住它……”

  银钱:“那就随皇上姓呗。”

  朱砂心火一起,当即怒斥道:“胆敢放肆!”

  沈知意还在犹自出神,喃喃道:“对……不能让它随我。”

  他说罢,就把猫推下床去。

  “银钱。”他说,“不要让它见我,让它走!关了殿门,不要让任何的猫进这个地方!”

  银钱:“……公子?”

  “快去啊!让它出去!”

  雪团儿勾头,又对着他喵了一声。

  沈知意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评论:

  每天都有新情趣的渣渣曦 嗷嗷嗷我有个大胆的猜想 沈之意难道对渣渣曦??呜呜呜这是什么虐恋情深(并没有,沈知意眼里众生都不是人)

  打卡第八天:行行恢复记忆了吗?没有(今天虫二翘班了吗?没有)

  看评论真欢乐 (嗯,这本评论还不错,质量出奇的高)

  冲鸭,黎明前的黑暗 (哈哈哈哈知行仔是搞革命的吗?)

  甜甜的一天又一天~ (谢谢樱桃投资商砸雷!)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绿茶和朱砂也可怜的,但是这不是你们害人的理由。这章小傅神医出镜最多,好好干问不要忘记女帝要加工资。(渣渣曦:没有。)

  是不是要甜了是不是要甜了是不是要甜了???再虐我要寄刀片了 (刀片先收一收,以后还有用,先不要寄出。)

  啊啊啊啊啊小可怜要恢复记忆了吗?!!! (在进程中了)

  百万一定也喜欢帝君这个小表情 写过好几次了哈哈哈 今天是甜甜的凤百万 心里有点慌慌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已经摸清我的虐路规律了吗?)

  终于把今天的看完了!请小傅尽快安排!!!!(小傅:安排上了。)

  作者菌真是个逗比(还行吧,都是衣食父母们培养的~鞠躬)

  哈哈哈哈哈 (你看,这个评论我也选了!)

  小傅太给力了,神助攻(事实证明,学医有大用处,嗯。)

  感觉嘻嘻会是整个宫里面最后知道知行身份的呢,真渣,自己爱人都认不出来(渣渣曦:你莫要诅咒我,我肯定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既然百万感谢了金主爸爸,那爸爸我也礼尚往来,点名要那辆红绸车好了,掐腰(爸爸,咱们这里目前没有定制业务呀爸爸。)

  只要现在虐的根,不怕将来没有糖,为了我的快乐,行行先多受些苦吧,日后渣渣曦会把你捧心上的,茶茶在你还能作的时候使劲作吧,过不了多久我怕是看不见你了~ (这位姐妹心态好,是个成大事的)

  渣渣曦:哈,我就喜欢看你这个表情!没想到吧,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我跟你讲,你最后这句话,不是上点年纪的,都不晓得出处。)

  帝君的性格……真的好想欺负他一下!嘻嘻嘻!(所以你们懂为啥渣渣曦是渣渣了吧,这是个人都忍不住啊!)

  赶快恢复记忆吧,这样才有真正的大戏上演 (火葬场:你说的大戏,是指有我出场的那种吗?)

  红绸缎用处我懂了!莫名脑补了好多(嘿嘿…嘿嘿嘿)车门焊死不许百万下车!!!:P (可惜今天木有红车。)

  虽然最后决定医治行行,但还是感觉班曦太狠了(是的,她是个没心的S)

  报到 (滴——确认中。)

第37章 善待

  开春最忙的, 一向都是帝王。

  萧成就有规矩, 每逢春耕, 在位帝王都要携皇后帝君以及八岁以上的皇储, 亲自到田间行春耕礼, 挥响春耕第一鞭。

  班曦又是登基后的头一年,这次的春耕礼自然要隆重一些,一大批官员浩浩荡荡随行, 连拉耕犁的牛都穿上了金披挂,老老实实在田地里侯着, 等班曦去甩鞭子。

  班曦一直都不喜欢春耕礼,但为帝者不得不做,且她还要比她父皇做得更亲民, 更到位,她十分乐于对百姓展露亲切的一面。

  班曦挥了三鞭,牛听话地慢慢迈出了脚,拉着耕犁缓慢走了起来。

  嗯,风调雨顺, 看来今年会很顺利。

  班曦道:“五谷丰登!”

  众官员喊,五谷丰登, 盛世太平。

  紧接着, 是一群彩衣伎赤脚在田地里唱跳,作祭天舞,拜风雨神。

  班曦把鞭子交还给官员,见这户主人携妻小在一旁观礼, 问道:“他们家在哪里,远吗?”

  “家就在附近。”官员回答,“都安排好了,请陛下移驾。”

  班曦就与这户人家的家主一道回住处。

  这户人家的主人年纪不大,也就刚过不惑,跟着班曦时,一直比班曦落半个肩膀,答话时也弓着身子,谨小慎微。

  班曦进院后,见他家中窗明几净,猪犬不缺,转头与那主人闲聊,忽见这家男主人还牵着女主人的手,拽的紧紧的。

  班曦微微一笑,进屋落座,说要尝尝这户人家的茶。

  男主人连忙烹茶,女主人细声细气说,茶是他们自己炒的。

  班曦就道:“无妨,上品喝惯了,朕今日还就想尝尝这寻常百姓人家的茶。”

  官员们陪着说笑,气氛热热闹闹,也算其乐融融。

  男主人大汗淋漓烹茶时,班曦就背着手,在这不算大的农家院中乱逛。

  假两进的院子,许是官员们考虑过班曦会移驾到此,提前找人来做了洒扫,故而屋内温馨祥和。

  班曦到里屋瞄了一眼,见里屋还有一张旧桌案,几本书,遂来了兴致,悠悠踱步,上前翻看。

  书都是一些开蒙的圣人言,也没什么高深之处,只是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看起来和这家的女主人有几分相像。

  班曦就问:“读过书吗?”

  男主人顿了一顿,看了妻子一眼,才回:“内人曾上过几年学。”

  班曦招手,让那女主人上前来。

  “过来,让朕比对比对。”她看了那幅画,又看了女主人一眼,说道,“想来是你年轻时的模样。这是谁作的?”

  “村里的画师。”女主人声音依然轻柔,福了福身,回道,“回陛下,这画里的人,是小民的姐姐。”

  班曦一愣:“嗯?姐姐?那你姐姐呢?”

  茶青方突然抬头,紧盯着那画。

  男主人前来回话,行了礼,拉住了妻子的手,说道:“陛下,这画像上的女子,是小民的第一个妻子……”

  班曦指着这画,又指了指他牵着手的这个女人,道:“亲姐妹?”

  “是。”那女子挣开男主人的手,又是一礼,才柔柔回道:“小民从前家贫,只能供姐姐读了书,姐姐知书达理,是个善良的人……”

  班曦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看着男主人频频向这女子投去深情又担忧的目光,竟然有些嫉妒。

  她问:“那你姐姐呢?”

  “她病逝了。”

  班曦听罢,心里更不是滋味。

  茶青方小声道:“陛下,到该回宫的时辰了。”

  班曦伸手止了他,又问这男主人:“姐姐去了,你又与她妹妹成婚?”

  她语气有些急躁,仿佛急切地想知道从他口中问出一个答案,一个她隐约有想过,但从不敢真正去想的答案。

  男主人声音大了些:“她姐姐临去之前,要小民好好照顾她的妹妹,她没有别的亲人了,与小民也没有孩子,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她妹妹,小民答应过她,一定会善待她的妹妹。”

  “我与他……”那女子突然开口说道,“相伴久了,就是家人,是亲人,割舍不断,年纪大了后,我也不愿再与他人成婚。”

  班曦没有说话。

  她直勾勾看着这对夫妻。

  她忽然艳羡他们,艳羡他们的简单。

  临终托付,日久生情。

  她怎能做到?

  班曦笑了一下,表情复杂,末了,提摆就走,道:“回宫。”

  出了这户院子,班曦驻足,交待官员:“善待这户人家,另外,朕看他们缺笔墨纸砚,把朕的冰纹砚给他们吧。”

  官员应下。

  班曦登上銮驾,闭目静思,茶青方想上前说话,还未开口,就被羽林卫拦下。

  茶青方皱了皱眉,忽然发觉,这些羽林卫都是一些年轻的生面孔。

  他后知后觉到,他捉摸不透现在的班曦了。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这令他不安。

  道道宫门打开,车驾随着一声声的吆喝,返回了昭阳宫。

  班曦睁开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向华清宫方向飘去,意识到后,又是一怔,苦笑一声。

  为何今日看到那对夫妻紧紧相握的手后,她会羡慕呢?答案不言而喻。

  难道我真的爱上了他?

  她对沈知行情深难移,又如何会在相处中,渐渐对沈知意有了这种共度余生的念头?

  茶青方问她去哪。

  班曦想了半晌,按下急匆匆想要跳出嘴巴的华清宫三个字,懒懒说道:“回寝宫,朕乏了。”

  她需要再冷自己一阵子,剖开心肠问个明白。

  ----

  长沁跑进华清宫报班曦回宫的消息,一进门就是一愣,在床上躺了许久的沈知意现正站在殿门口,见他进来,眉眼一柔,笑问:“是不是回来了?”

  长沁说:“诶!是,皇上回了。”

  沈知意就笑了起来,转头对银钱说:“我不是跟你说了,那动静,自然是皇上回宫才有的,你还不信。”

  长沁跑上台阶,扶着他回去:“只是皇上今日不到这边来。”

  “嗯,知道。”沈知意没见落寞,依然神采奕奕眉眼含笑,说道,“她如今就是来了,我也不好招待她。”

  银钱不知想到了哪里去,脸立刻红透了。

  沈知意就逗他:“你想什么呢?”

  长沁打趣:“想媳妇。”

  长沁扶他躺下后,拿了梳子给他梳理头发。

  银钱见了,过来抢。

  “你凭什么抢我的活!”

  “哎唷,我不梳,也不见你动弹。”长沁道,“我看帝君的头发乱了,定是身边没有个眼勤手勤的人伺候着。”

  沈知意由着他们闹,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窗下,那只叫雪团儿的猫喵呜喵呜叫着。

  长沁问:“怎么只听见声,不见猫?那猫是皇上给您的……”

  沈知意说:“不见,不碰,我听听声就好。”

  打理完头发,长沁送来药。

  沈知意皱着眉喝完,银钱拼命拿蜜饯塞他,

  沈知意:“习惯了,不必了,不吐了……哎呀,好了。”

  银钱紧张地等着,见他真的没事才松了口气。

  那药里有安眠,想来也是傅吹愁怕他嘴挑不好伺候,让他喝完药就睡,沈知意看了会儿书,慢慢睡了过去。

  沈知意好眠,班曦却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干睁着眼睛,由今日的那对夫妇想起了许多事。

  有次,沈知行长吁短叹,连笑容都无力了许多,她问出了什么事,沈知行说:“还是知意的事。”

  沈知意性子恶劣,喜苛待下人,这些知行都是知道的,可他没有办法。

  每次问起,沈知意都说,那些人是死在我房里的吗?不都死在外头,又与我何干?我打死他们了吗?不曾啊!

  沈知行道:“他行事残忍,我很是担忧,可又因他是我的手足,我竟然无法鼓足勇气去厌恨他。我明知道他是那样残忍的人,可我却一次次骗自己,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这些事都是沈知意做的,跟哥哥无关,哥哥不必为他忧愁。”班曦安慰道。

  沈知行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不知,我心中亦有负罪感,太沉重了……”

  他抚着心口,说道:“我竭力补偿那些人的家人,救治朱砂,也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让自己心安。可我何尝无罪?我亦有罪……当他们的家人问我那些可怜人怎么死的,我句句都是在撒谎,是在替知意开脱。”

  “你是他兄长,这也实属正常。”班曦如此说道。

  “我……可能上辈子欠他的吧。”沈知行叹了口气,又恢复笑容,对班曦说道,“陛下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会尽量看管着知意,让他收敛,渐渐地不再作恶……人事无常,若是有朝一日,我先他离世,殿下要替我善待他,如若他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那就求殿下念着咱们的情分上,给他留条活路。”

  “……这是自然。”班曦点头。

  思绪收回,班曦坐起身来。

  她竟然都忘了这段往事。

  是,如果知行还在,或者说,如果知行离世前,要留话给她,自然会和那户人家的姐姐一样,把唯一的牵挂托付给他人。

  知行那样的人,如果知道她薄待他的弟弟,一定会伤心吧?

  班曦蹬上鞋,披上衣服,向华清宫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系衣带,茶青方惊愣片刻,匆匆跟上:“陛下?”

  “不必跟来,朕四处走走。”班曦摆手。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去的方向,却是华清宫。

  茶青方一言不发,慢慢缀在后头。

  果然,班曦没有半点犹豫的,直接进了华清宫的门。

  外殿打瞌睡的银钱猛地点了下头,惊醒后,只见班曦的衣摆旋进了殿。

  银钱赶忙跟着跑进去,嗓门极大:“诶,皇上怎么……”

  皇上怎么来了?!

  班曦捂住了他的嘴,又一松手,指着门,沉默地让他滚了出去。

  银钱想歪了,他晕头转向出去后,又返回来关了内殿的门,不仅如此,他还拦了茶青方。

  茶青方:“你?”

  你脑子有病?

  银钱:“嘘,别吵,门外候着,这是规矩。”

  班曦无声无息站在床边,就趁着夜色注视着熟睡的人。

  她摸了把他的头发,如水一般,从她指尖滑下。

  班曦魔怔了,她盯着沈知意看了许久,忽然说道:“你会生气吗?”

  朕之前那么对他,你看见了,会生气吗?

  他不舍得对她生气,可应该对她……很失望吧。

  她失去了一个最好的辅佐,一个能够陪伴一生的知心人,她得到的,只有他的影子。

  可她之前却因为自己心中的别扭与难过,三番五次折磨他。

  如果让知行看到,他一定很失望。

  她这么做,又和之前的沈知意有何差别?

  班曦脱了鞋袜,慢慢躺到了沈知意身侧。

  她侧目看了他许久,翻过身,轻轻拉着他的手,就和白天的那对夫妻一样。

  她闭上了眼睛,轻声说了句:“睡吧。”

  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今晚,她的心回归宁静,这是自他入宫后,她第一次与他安然共枕,就像寻常夫妻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可抗力,所以没有更新,有请假的,但晋江请假条不知道好使不好使,应该有读者没看到。

  接下来的十一假期,按照计划应该是不会请假的,日更~

第38章 怕人笑

  班曦醒得早, 大概判断了时辰, 安然翻了个身, 睁着眼看身边人。

  她最喜欢他静静躺着, 模糊了真实和虚幻, 只是一个躯壳,活着的,静静的, 会呼吸的。

  班曦的手指摸着他的鬓边,微微笑了笑。

  昨夜一晚安心眠, 竟比之前更充实。

  枕边人熟睡着,班曦蹭过去,头轻轻倚在他身侧, 听着他的呼吸,闭上了眼。

  时辰到了,茶青方带着宫人捧衣入内,班曦睡得浅,听到响动便起了身, 饶是如此,茶青方也看到了她倚在沈知意身侧一脸微笑的模样。

  班曦穿衣梳妆时, 沈知意醒了, 班曦从镜子中看到了他的表情,他转头看见她,眼睛慢慢睁圆,一脸犹在梦中的迷茫和惊愕。

  他似乎想唤她一声, 但怕扰了她,于是只安静看着她。

  班曦笑容变得温和,她转过头去,问道:“如何?”

  他就笑。

  他一笑,班曦就得发愣,她的眼中闪过贪婪之色,突然很想命令他,让他把刚刚的笑容永远留在脸上。

  班曦深吸口气,让捧着玉盘的宫人上前去:“挑一个,朕今日早朝,戴哪支?”

  沈知意坐起身,认真拿起那些发饰比对着她身上的朝服看了,道:“这支红宝。”

  班曦勾了勾手指,取过那支红宝珠发簪,递给梳洗的嬷嬷:“给朕戴上。”

  嬷嬷笑道:“要是帝君的腿痊愈,这支发簪应该由帝君给陛下戴上。”

  “现在……也不是不能。”沈知意突然出声。

  班曦一愣,只见镜中,他拿过床头的朱红拐杖,一点点瘸着腿,慢慢走过来。

  班曦莞尔道:“你当心点。”

  沈知意慢慢走来,接过嬷嬷递来的红宝簪,轻轻给班曦戴上,目光轻柔。

  “好了……很好看。”沈知意轻声说。

  嬷嬷笑道:“是啊,也只有陛下能压住这颜色,庄重威严又好看。”

  “君知道吗?”班曦语气柔似那窗口倾泻进来的春日清光,她与沈知意说道,“这是咱们从前约定过的……”

  沈知意朦朦胧胧中,分不清自己是谁。

  他茫然一怔,而班曦的喜悦已经消逝不见,双目中尽是落寞。

  “朕……早朝去了。”她站起来,转着海蓝宝珠走出去,沈知意叫来银钱,让他扶着自己,送班曦出去。

  班曦又折返回来,把海蓝宝珠戴在沈知意手腕上。

  “你替朕保管着,朕午膳回来。”

  她说罢,脚步轻盈地走了,看起来神清气爽。

  银钱踮着脚伸直脖子望着那队伍越走越远,小声说道:“公子,他们说……我肯定不找妻了……”

  沈知意就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完,不要不敢说,没头没尾的,你是故意让我好奇的吗?”

  银钱:“咳……他们说,这天下的女人全是会吸`精`气的妖……”

  银钱还没说完,就被沈知意捂住了嘴。

  银钱:“唔唔唔!”

  我哪里有说错?皇上昨晚脸色极差,人也疲惫,然而睡了一夜,你看看现在,眉飞色舞的!

  沈知意拖着银钱:“来,我看你该洗脑袋了!”

  银钱:“公子,公子饶命!我不想死!”

  热水烫头就算了吧公子!!

  沈知意看向他的脑袋:“不过,你确实要洗发了。”

  银钱嘿嘿笑了两声,拔腿就跑。

  沈知意想去追,但无能为力。

  他只好站在院子里,提高声音说道:“你以后不要乱说话,俗话讲,祸从口出……”

  银钱早跑没影了。

  起风了,沈知意拄着拐杖回后殿,吃力上了两节台阶,沈知意停下来长叹口气,叫道:“银钱!”

  这孩子去哪了!

  手腕上挂着的蓝宝珠串垂着长长的流苏,被风吹起,沈知意愣愣看着,忽然眼一黑,头痛欲裂。

  拐杖落地,滚下了台阶。

  沈知意扶着柱子深深呼吸,却迟迟不见疼痛过去。

  他双肩颤抖着,想喊银钱,可嗓子发紧,疼痛铺天盖地而来。

  一双手扶住了他。

  沈知意望过去,只看见一个小发髻。

  是半荷。

  “……到门口,就好。”他说,“主要是……有风。”

  说完,他苍白一笑,感叹自己何时成了这副见风就倒的身子。

  半荷扶他到门口,沈知意语气温柔道:“去帮我叫银钱回来。”

  半荷点了点头,像小雀一样跃下台阶飞奔出去,在外殿差点撞到朱砂。

  沈知意听见朱砂训斥了她一通。

  沈知意微微叹息。

  半荷这姑娘,因脾性好,宫里谁见了都敢训斥。

  声音停了后,沈知意见朱砂从外头进来,怀里抱着雪团儿。

  雪团儿不是很亲她,她要很费力气才能把它按在怀里。

  沈知意就盯着雪团儿看,眼馋得紧。

  朱砂顿足,脸上写满了不屑与厌恶。

  沈知意说:“你不要总那样抱着它。”

  “二公子要教奴婢怎么抱吗?”朱砂说,“是要扒皮抱,还是捆着抱?”

  沈知意眼前泛起了一片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是沈府后院中的一棵树,那日他回府,路过那棵树时,瞧见了树上似乎系着一块儿“红绸”,仔细一看,却是一震。

  那根本不是红绸,而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猫,三寸长的钉子将它的四肢张开钉在树上,血染红了半个树干。

  想起这些,沈知意泛起一阵恶心,摇摇欲坠。

  他听到朱砂小声说:“装什么可怜……”

  头又剧烈痛了起来。

  沈知意再次清醒时,汗已湿透了衣衫,朱砂早已离开,沈知意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盯着那架红色的秋千发愣。

  “是我吗?”

  他摊开手,轻声自问。

  过了会儿,银钱跑了回来,红着脸。

  沈知意定了定神,只当他是愧疚了,笑着伸出手让他牵,说道:“让他们把药熬上吧……我有些不大舒服。”

  他的手在抖,银钱感觉到了,他牢牢扶着,低着头说道:“已经备上了,我刚刚没有去别处,就是去煎药了……”

  “嗯,那我还要谢谢你?”沈知意坐下来,舒了口气。

  银钱:“嘿嘿,那就见外了。”

  沈知意简直要气死。

  “唉……今日是不是该施针了?”沈知意自觉躺下,“去叫小傅大人来吧。”

  银钱纠正道:“那是明日。”

  “你可真是……”沈知意指着门,“我都快要疼死了,去叫他!”

  银钱吓得连连后退:“我去就是,你别凶我啊!”

  沈知意怔了一怔,心道,难道我真的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他缓和了语气,说道:“我不凶你,但你那脑袋……也不知道天天在哪一处神游,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银钱已经跑了。

  沈知意坐起身,揉了揉他的腿,慢慢撑起来,忍着痛打了个弯,这才好受些。

  疼,哪都疼,又疼又迷茫。

  忘记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可想起后,自己的罪孽若太深重,他又该如何,以死谢罪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摇头。

  竟然……舍不得班曦。

  是脱罪的借口,还是真的不舍得?

  想了一想,沈知意无奈笑道:“惨了。”

  惨了,是真的不舍得她了。

  傅吹愁吊儿郎当来了。

  沈知意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我头疼,特别疼,但我什么要紧的都没想起……你的药管用吗?”

  傅吹愁:“喝了多少天了?”

  银钱答了,傅吹愁:“嗯,够了。”

  傅吹愁坐下,按了按他的脑袋,慢悠悠打开医箱:“选一个吧。”

  沈知意一瞧,明晃晃的都是三四寸的针,当即眼一黑,说道:“你让我喝了药,睡过去,再下针行吗?”

  傅吹愁挽袖子:“闭眼不看不就得了!”

  沈知意:“唉……好想昏过去。”

  “这几日的膳食,我交给你们华清宫的掌事了,另外……”傅吹愁看了眼银钱,想了想,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还要禁房事。”

  “这不早就……”沈知意睁开眼刚要反驳,见寒光一闪,立刻又闭上了眼。

  “我怎么一路走来,听得都是皇上昨晚留宿华清宫了?”

  “讲道理,我其实也不知道……”沈知意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吹愁:“……你这是在得意什么!”

  沈知意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皇上喜欢我了?”

  他像是试探,小心翼翼说出了这句话。

  “她不一直都喜欢你吗?”傅吹愁一边聊一边下针,根本不打磕绊,“她是皇帝,昭阳宫里还有谁能束着她?她又不是皇后侍人,不喜欢也不必捏着鼻子非要与你行夫妻人伦。”

  静默了好大一会儿,沈知意疼得皱了眉,说道:“极有道理。”

  “你还有什么话说,在没疼昏之前,一并说了。”

  “是遗言吗?”沈知意玩笑道。

  “快说。”傅吹愁悬着手腕,捏着一根长针。

  “我……”沈知意说道,“大约应该是喜欢她的……”

  “嗯,我会和皇上说的。”傅吹愁一针下去。

  果然,这一下的疼,直接让黑暗淹没了沈知意。

  ----

  班曦没了手串,一时不太适应。

  她早上可能乐飘了,所以离宫时,就想把自己的一部分留给他,因而一冲动,把串珠给了他。

  那串珠,实话说,戴他腕子上时,她内心奇痒,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这人被自己圈禁了一样,只属于自己。

  飘飘然了没多久,茶青方进来送茶点,总是抬头看她头上的那支红宝簪。

  “怎么?”班曦问,“想说什么就说。”

  “结发夫妻,绾发画眉……”茶青方道,“我只是羡慕了。”

  班曦总觉得别扭。

  她一边打趣他要不要成家,一边默默把那枚簪子摘了。

  茶青方心落在了肚子里。

  果然,她还在摇摆,并没有真正让沈知意越过已死的那个人!

  “陛下,是喜欢他了吗?”茶青方趁热打铁。

  “……哈。”班曦尴尬一笑,低头喝茶,没有作答。

  茶青方退了出去,彻底放了心。

  以班曦的性格,不敢承认,那就证明她仍心有芥蒂,并未真的释然去爱。

  茶青方还在想着办法,忽见长沁匆匆跑来。

  茶青方问:“何事惊慌?”

  长沁低声答:“华清宫的事。”

  班曦耳朵尖,听见了,悠悠问:“何事?”

  长沁近前报:“陛下……小傅大人今日施针之后,沈帝君他……他看不见了!”

  班曦一愣。

  茶青方也是一愣,过后,面具一抖,满心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对不起晚了俩小时,因为原本计划看一个电影,结果出去连轴看了俩,回来状态没调回来,慢了一点。先说一下,失明是暂时的!!!要相信小傅的医术。

  好的,上一章的评论:

  知行:我太南了… (班曦:嗨,天下何人不难?)

  祖国妈妈生日,作者大大也要日更加油!(实不相瞒,我也明天生日)

  百万能补发评论吗!一直都好喜欢这个环节,特别欢乐!!!没有评论的第一天,想他(哈哈哈哈哈哈我也发现了,好像你们都挺喜欢这个环节?)

  大人~这是人家卖肾换来的地雷,请不要辜负人家,天天更新呀~ (好嘞樱桃爸爸,我这就天天更新!)

  看到今日标题!对对对,曦曦你的理解能力满分~哈哈

  百万你是最棒哒,我爱你! (我也爱你!哈哈哈哈)

  不知道说啥 百万我爱你!! (不知道说啥的模板就是说爱我,你很懂!)

  哈哈哈哈,我可要磨刀霍霍放火葬场了!!!

  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谢谢头头!!火葬场表示一定不辜负你的期待,会闪亮登场的!)

  好使的,昨天看到了~~~亲亲百万~啵唧~(啵唧mua!!)

  我上不管天,下不管地,中间也不管空气,只管用地雷埋了你!隔壁投了雷没法打两分,在这边试试看,明明记得打了两分一样可以再投雷嘛! (谢谢cici,应该是雷默认两分)

  啊,今天的渣渣曦也是小可怜啊。求而不得,却不知眼前人就是心上人,折磨对方也是在折磨自己。突然想起一句歌词,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这该死的因果和缘分啊! (还不是这作者的安排,害!)

  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在这伟大的时刻,作者大人你有看到我地雷般诚挚的心么? 突然的温馨……不会接着有大虐了吧_(:_」∠)_ (谢谢慕里亚蒂,你的雷达很可以,灵敏度很高!但不会大虐,会回落一下下的,毕竟茶茶这几天太乖了。)

  我看到了,所以耐心等到今天 (辛苦您了!)

  这么怕苦的人竟然说习惯了…真的不想再看他受折磨了,希望班曦逐渐对他好起来吧,哪怕慢一点 (班曦拍着她帝王的胸板表示,可以,没问题!)

  那今天有没有二更~ (有、有点难!隔壁追妻完结后,可能会二更)

  打卡第九天:行行恢复记忆了吗?没有 …打错卡了(再见)第十天......(哈哈哈哈今天是第十一天,我给你记着呢!)

第39章 相思不见

  乾元殿内, 面对班曦的怒火, 傅吹愁淡定解释:“臣与陛下说过, 只是当时我还不敢确定是眼睛还是其他的地方……目前来看, 眼盲是必经的。血块消散时, 就会导致他眼睛看不到,这是萧成名医施雪所著的《病理》中证实过的,陛下不懂医, 因而不知他现在目盲是正常的。”

  施雪是萧成初期的穆王妃,且医术高明, 班曦自然不会质疑她说过的话,犹自皱眉后,班曦问:“那要多久能恢复?”

  “说不准, 臣估计,少则半月,多的话……臣也说不准。”

  班曦瞪了他一眼。

  傅吹愁:“或许要半年吧。”

  茶青方的喉咙有了响动,他实在是太开心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班曦发了会儿愣, 说:“去华清宫,他现在如何?”

  “正是需要陛下的时候。”傅吹愁说完, 见茶青方面具动了一下, 看着他,又见班曦也挑眉看着他,傅吹愁也不怕,顿了顿, 说道,“并非我胡说,若不是从小就失明的人,猛然看不到,自然是需要有人时常在身边,陛下若想知道他的感受,大可蒙上自己的眼睛试一试。”

  茶青方:“你好大的胆子。”

  傅吹愁说:“每次茶都尉都是这句话,今日,也算回答茶大人……我效君效医,自认衷心无二,并无放肆之处。我话讲得直白,是不愿在医这方面蒙蔽君主。此外,臣认为,身为臣子,身为医者,自然是要大胆直言的。”

  班曦哈哈笑了起来。

  她想转串珠,手指一搓,才想起那串珠子挂在沈知意身上。

  这么一来,她就自然而然想起了沈知意戴着串珠的腕子。

  或许真如这医士所说,沈知意现在怕是脆弱得很。不知为何,班曦这么想了,心里就对他多了一分向往。

  她要去看看沈知意,看看他现今是何模样,她的脑海中,甚至闪过了那次不和,他迷茫又脆弱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他,身上没有沈知意的影子,完全像另外一个人,一个合格的替身,她想往他身体内倾倒什么样的灵魂都可以。

  午后的光影斑驳着,一路从回廊走来,班曦脸上的表情也有明有暗,一会儿是微笑,一会儿又是担忧。

  到了华清宫,她刚一进去,就看到了呆坐在床上的沈知意。

  他头发未梳,颓然坐着,目光漠然发散,失了光亮。

  班曦摆了摆手,让人都出去,又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慢慢靠近,脚步声很轻。

  沈知意完全没有察觉。

  班曦勾起嘴角,手指摸上了他的脸。

  沈知意吓了一跳,轻声问是谁。

  班曦轻轻笑了起来。

  沈知意愣了愣,不敢确定地叫了声:“陛下?”

  “错了,朕是来给你送药的。”班曦这么说道。

  沈知意想笑,可笑容还没凝住,就散了开,化作了忧愁。

  他道:“我……看不到陛下了。”

  “朕听傅吹愁说了,过不了几天,等那淤血消了,你就能看到了……”班曦坐下来,摸他的头发。

  她动作很轻,之后发现,沈知意看不到后,完全丧失了本能地防御,她只要触碰,他就会下意识地躲,失焦的双眼闪过一丝恐慌。

  班曦慢慢凑过去,嘴唇捉弄着他。

  要靠得很近,他才能感觉到,而且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班曦边吻边看他的表情。

  他怕了,整个人有摇摇欲坠的脆弱感。

  班曦满意极了。

  “这样挺好。”班曦抚着他的头发,问道,“疼吗?”

  “还好……”沈知意回答,“疼久了也就习惯了。”

  班曦的双手伸进了他的里衣,看着他的表情变化。

  他方寸大乱,双眼越过她,却还在试图寻找她。

  班曦抬眼,看着他脸上渐渐起了微红,低声问:“想了吗?”

  他现在是个敏感又脆弱的人,一副她梦寐以求的样子,像晒挂在树枝上的鱼干,而她就是树下的那只猫。

  她甚至能想象出鱼入口后的味道,她的内心喵喵叫着饿,解开了他的衣衫。

  沈知意轻声吸了口气,吐出一个字:“禁……”

  班曦堵住了他的嘴。

  他看不到,他若能看到,就知道现在的太阳,正高高挂在中天。

  失明让他混淆了白天黑夜,没了界限感,被班曦作弄时,也多半时由着她来。

  鱼被猫按在了爪下,可刚张开嘴,还没尝到味儿,那鱼就是一蹦。

  疼痛淹没了沈知意,看不见的情况下,世界仿佛只剩下疼和黑暗。

  沈知意倒在榻上,苍白易碎。

  班曦愣了愣,站起了身。

  她这才想起,太医院嘱咐过她——

  想来是这个原因?

  班曦看着倒在床上的人,收了心思,走了出去。

  “小家伙儿,过来。”班曦叫银钱,“这几日你家公子瞧不见,你可要把他给朕照料好了。”

  银钱应下。

  班曦:“人手够吗?这样,朕再叫几个……”

  银钱说:“我家公子,别人要么不敢近身,要么说是公子不让他们近身,能照顾好的只有我,我家公子习惯我伺候了,嘿嘿。”

  沈知意喝了药,意识慢慢恢复了清明,他问银钱:“你有注意到陛下头上,可有一支红宝发簪?”

  银钱摇头:“不知道,我没注意。怎么了?”

  沈知意垂下眼,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

  班曦在的时候,他不小心推错了位置,摸到了她的发顶,却没碰到早晨给她戴上的那支发簪。

  他心中惴惴不安了会儿,又想,自己现在既看不见,也无从左右,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又等了等,银钱端来午膳时,沈知意怔住。

  “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小厨房给公子做的药膳啊?”

  “你刚刚是不是说……午膳?”

  “对啊,是该用午膳了。”银钱边唠叨边盛汤。

  沈知意却忽然脸红起来,懊恼道:“那她刚刚来,也是白日?”

  “……是啊。”银钱说,“皇上听说你看不见了,午膳都没顾得上,就来探病了。”

  沈知意:“她怎么能如此!”

  银钱:“公子是说什么?”

  沈知意又想到银钱说,班曦知道他看不见,饭都没吃就来了,心思百转千回,又责骂不起来了。

  “算了……”沈知意叹道,“她总是能欺我。”

  沈知意眼盲三日后,憔悴了。

  他的睡眠不是很好,他的身体分不清白天黑夜,加上头痛折磨,晕晕沉沉,睡半个时辰醒半个时辰,连食欲都被折磨没了。

  他靠银钱给他喂药来判断大概的时间,可一片黑暗中,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撕扯,等每日的三碗药,就像在等沧海桑田。

  他迟早要崩溃。

  他现在无比渴望班曦来看看他,哪怕他会因此头痛,他都不在乎。

  他每天都问,问好多遍,他感觉自己并没有一直问,是真的有等很久很久才问一次,可银钱却说:“公子,饶了我的耳朵吧,您这都问了八百遍了……长沁从乾元殿刚回来,不是说过了吗?这几日漠州那边出了事,皇上忙着呢,不来。”

  沈知意就问:“出了什么事?”

  银钱:“漠州那边除了战事,还能有什么事?公子啊,你歇一歇,别再问了吧!”

  沈知意郁郁道:“我有一直问吗?我就问你出了什么事,你为何是这副不耐烦的语气?”

  银钱:“我的好公子啊,您别折磨我了,您闭上眼歇歇行吗?”

  “我闭不闭眼现在有区别吗?”沈知意头痛且烦躁,还有无尽的委屈。

  银钱:“可您真的问乐太多次了。”

  沈知意愣了愣,垂下了眼,手指摸着那串串珠。

  他一颗一颗数着,数了一千,说道:“这次,我问你,你不会说我没完没了吧?”

  可无人回答。

  “银钱?”

  他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想来是不在这里。

  往常他也不会管,可如今,他失了安全感,唤不来银钱,心慌得很。

  华清宫的宫人,大多都在外宫忙碌,他不喜人到宫内来,一来是避嫌,二来也是因为沈石生的事,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只留了银钱一个贴身伺候着,虽然有些不方便,就如现在这情形,但他必须这么做。

  班曦多疑,他心里清楚。

  他摸到拐杖,探着出去。

  银钱不会走远,一般都是在偏殿做点琐碎杂事,站在殿外喊一声,银钱应该就能听到。

  可,他并非天生目盲的人。

  他这三日,只圈禁在床榻这一方小天地内,如今要到外头去,他才知道有多难。

  明明用拐杖探过了,可过门槛时,沈知意却绊倒摔了跟头。

  幸而他用手撑着,伤腿无碍,手有些刺痛,应该只是刮破了皮,这也无事。

  要紧的是,他听到了珠子崩落的声音。

  刚刚摔那一下,他把班曦给他的那串蓝宝珠串摔断了。

  沈知意喊了几声银钱,无人应。

  沈知意:“银钱你可急死我吧!”

  可人不在,他只能自己慢慢摸索着,把那些珠子捡起来。

  只是,他摸索了许久,只寻到了一半,而剩下的珠子,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银钱!!”

  他只能反复叫着银钱的名字。

  这次,银钱远远回应了,沈知意听到他跑近了,呼吸声急促,浑身冒着热气。

  “哪去了!”沈知意声音都抖了。

  “娘啊……公子,你怎么了?我怎么一会儿不在,你就伤了自己,咱们赶紧进去吧,好端端的,为何要到外头来,虽说这景不赖,花也开全了,可你又看不见,你说你何苦出来……”

  沈知意不动。

  “你且慢着。”

  银钱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问道:“公子,怎么了?”

  沈知意摊开手:“你去找找剩下的……还剩八颗。”

  银钱:“老天啊,这不是皇上的那串宝贝珠子吗?”

  沈知意愧疚道:“我……把它弄断了,你看看,这些可有裂痕?”

  “倒是没有。”银钱说,“奇了怪了,怎么不见线?”

  “还有缀的那个玉髓珠流苏……”

  银钱撅着屁股找了一圈,说道:“没见有啊?公子是在哪摔的?”

  沈知意皱起眉:“……就是在这里,不会到别处去,你再仔细看看,你把长沁也叫来找。”

  银钱又找了一圈,说:“真的没啊!”

  沈知意:“难道那么多珠子,还能飞吗?!”

  银钱就说:“会不会是掉下台阶,掉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又到台阶下找了一圈,说道:“公子,真的没有。”

  沈知意不信,他恨不得现在就能看见,自己来找,可他一着急,疼痛又袭来了。

  他踉跄了几步,扶着门框歇神。

  银钱跑过来,扶他回去,还差点又栽在那门槛上。

  沈知意的声音都委屈了:“去叫长沁来,让他跟皇上说,把这门槛砸了……”

  银钱唉声叹气:“公子,你这脾气啊……你何苦跟门槛过不去呢,它是个死物。”

  沈知意心知自己是烦躁了,等坐下后,他又嘱咐道:“你去再找一找。”

  银钱:“诶!公子,别念叨了,再念叨,我就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评论~

  百万生日快乐啊哈哈哈要看阅兵呀,像我们这种国庆当天回家的,只能看重播了,路上肯定网卡啊哈哈哈真凄凉? (哈哈哈哈哈用流量看更凄凉)

  茶茶你别搞事啊!搞事我就泡茶喝了!!曦曦和行行什么时候才能甜甜蜜蜜哦(′-ω-`) (茶茶搞事失败后!)

  老公生快!是不是要开始深宫囚美人了!我又要兴奋搓手手了!这一章真是甜虐甜虐甜虐的!国庆节到了!我们小可怜要出头啦哈哈哈 (小可怜两眼一抹黑,表示很委屈)

  可算嘻嘻不能睡了~不然□□大法玩的过度以后没得玩了该~ (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质疑男主的什么?)

  好的:-D打卡十一天:没有(搓手,我也想知道多少天才能迎来曙光)

  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春又来看红豆开,竟不见有情人去采。曦曦的摇摆和彷徨,开了上帝视角的我们都懂,她希望自己只爱以前的知行,又怕自己爱上如今的知意,觉得很两难,其实是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曾经沧海,如今亦是沧海。 (这个一看就是昨天看章节题目和内容提要的小伙伴。)

  每次看到茶茶在那瞎得意,我就想提醒他:嘻嘻就算是孤独终老了,移情别恋了,都轮不上你啊!嘚瑟个什么劲呢啊!

  哎,小可怜看不见了,我也开始兴奋…… (咋一个个的,这么像班曦?唉,是不是好结局啊(HE啦,肯定要苦尽甘来的,不然苦的目的又在哪呢?)

  说好了十一期间小可怜能幸福点呢?!大大明天也过生日么?厉害了,生日快乐!(^O^)y (仅在今年能蹭一蹭祖国华诞哈哈哈哈)

  小手一挥,地雷一堆。祝大大生日快乐 (谢谢我一定会有猫的,是的,我一定会有猫的!)

  国庆大家都出去旅游吗?我明天出发去西安,后天才能到,去看人山人海hhhh(你明天看的是从从从海)

  啊啊啊啊……看不见了呜呜呜哇~也许眼看不见,心会明? (那你得指望班曦眼瞎)

  小可怜没恢复记忆还失明#怎么会这样# (话题刷上了哈哈哈哈)

  虐过这下下知行要想起来了是吗 (看了眼大纲,剩下的项目不多了,差不多了。)

  百万生日快乐!祖国麻麻生日快乐!百万我今天也看了两部电影哦~ (我今天看了两遍阅兵2333)

  失明好,最好多失一会儿,虐虐渣曦,哇咔咔(小可怜:这位姐姐,你是什么逻辑!)

  我隐约看到了半荷与银钱是一对?作者君请你记得你的承诺呦,你说国庆开始甜了,明天可就是祖国母亲的生日啦!顺便问个问题,一般皇帝后宫的人是不是都不能有什么残疾或者缺陷啊?茶茶脸都烧毁容了,虽然这很惨,可他为什么觉得自己有机会当帝君啊?大臣们会同意立一个毁容的戴面具的帝君吗? (这位姐妹,不要打断茶茶少男的幻想!)

  就不能多更点吗? 催更 (今天稍微多了点,我是脚踏两只坑的女人!)

  今天也是作为帝君生命粉的一天…… (你放心,生命常在!)

  春又来看红豆开,竟不见有情人去采… (同龄人,同龄人!)

  明天可是举国欢庆的时候,百万你可别给我虐呀 (所以我仁慈的只留下了伏笔)

  最爱看帝君睁大迷茫的圆眼了,太可爱了妈妈爱你! (来了,她来了!是妈妈粉!)

第40章 长夜待黎明

  漠州大乱没有, 小乱不断, 算不上班曦的心头之患, 但却异常恼人。

  几个文武重臣连天争论之后, 班曦拿着户部送上来的账款想了一宿, 终于拍板了。

  驻军在凉州,她要亲自过去,下达军令。

  接下来就是礼部和兵部的事了, 掐了日子,行程安排给她了, 大约需半个月,这月初三走,十六到, 下月回。

  定下来后,班曦忙里抽闲去看了沈知意,说什么,等朕回来,你也能看见了。

  沈知意捏着自己的衣袖边儿, 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在自己的世界里盼了多久,终于盼来了班曦, 却听她说要走, 还要离开一个月多。

  沈知意摸索到她的手,问道:“……有无危险?可是起战事了?漠州……陛下是想解决漠州之患?会不会……太急了些。”

  先帝勤政,现在对漠州用兵,想来国库粮草都不成问题, 只是……她才刚登基一年,就兴武拓边,不知百姓会如何评价她。

  她该有人在旁劝着才是……先皇为她挑的那些大臣们,怎么都不见劝!

  听沈知意如此说,班曦有些不太高兴,顿了一顿,她说道:“不必你忧心,朕只是去看一下凉州的将士们,与漠州无关,戍边辛苦,朕这次去,好好嘉奖一番。”

  既如此,沈知意也不多说,虽然内心忧虑忐忑,认为她现在对西北动军有些过早,但自己也无资格对她的决定置喙多言。

  想了想,沈知意关心起行程上的安排来:“行宫可安排了?虽说凉州比漠州要好些,但我怕皇上住不惯……那地方我去过一次,因为不习惯那边的水土,还……”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神情迷茫。

  还如何了?他……为什么又想不起了?

  “朕这次去,住瑞王府。”班曦说道,“那地方,凉州府已经安排妥当。”

  班曦见他记不起事情时迷茫无助的神情,心头一跳,轻轻印了唇,手指从他的发丝间滑下。

  “此外……”班曦说,“朕要带你宫里的长沁过去。”

  沈知意一怔,神情有些急切。

  “朕不在朝中这些日子,河阳公主和福禄王代监国。”

  沈知意慢慢眨眼,似乎在思考,而后表情也放松了些许。他刚刚多想了,听班曦语气平稳的与他说其他的安排,他才放下心。

  “你放心,他们不会到后宫来,中宫三门朕交给了晁都统……”班曦趴在他耳边说道,“后宫的除防卫外的一切事宜,朕给了青方。”

  沈知意沉默了半晌,而后慢慢笑了下,声音发涩:“那皇上也带上我吧,留我在昭阳宫,还将后宫事务全部交给茶都尉,等皇上回来,就看不到我了……”

  “你安心……朕留的有人,也与晁都统说过。”班曦表情微妙,绕着他的衣带,轻声说道,“青方他并非蠢人,君眼睛不方便,后宫之事也交不到你手上,你身边那个小孩儿,也不是个掌事的。此外……你如今身体羸弱,惹不出事端来,青方就是与你有罅隙,也不会如何你。”

  “若是皇上回来,他呈给皇上一沓写满我罪行的单子,要皇上做主惩治我……皇上会信他吗?”

  “哈哈哈哈哈……”班曦笑的很是奇怪。

  沈知意看不见她的表情,她此时的表情自信又明朗。

  “朕自会定夺。”她说。

  她此次有意将暗门留在了华清宫附近,并命他们日夜记录宫中发生的一切事。

  到时,她回宫,她自然知道茶青方和沈知意,孰真孰假。

  沈知意担忧道:“他若先斩后奏……”

  班曦心道,你不懂,朕现在,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想慢慢摆脱对茶青方的依赖,减权放人,也想杀杀朝中关氏门人蠢蠢欲动的野心。

  “你放心,他不会。”班曦含笑道,“朕与他说了,有关你的事,无论多大,都要等朕回来再办,他无权办你。”

  沈知意嘴角微微一沉,慢慢扭开脸。

  班曦笑了起来,绕着他的一缕头发,编了个小辫儿出来。

  她很想告诉沈知意,她要办茶青方,但她不能提前将此事说出。

  当初她到无名山为国祈福时遇到的那个禅师,她已让暗门查清,那个禅师招了个一干二净,说一切都是苏姓官员为了让皇上念旧情,把沈知意留在身边,早日有嗣才做的。

  苏家沈家倒是有可能做这事,但班曦却从暗门给她的信息中,隐约看出了有茶青方参与的痕迹,明着看,像是苏沈两家见瑞王撤爵心急,想借招魂守住沈知意这张牌,可暗里,则像是被人利用。

  暗门早在京中大小官员府宅中布下天网,据暗门的消息,沈怀忧早已超脱红尘,根本不关心她的后宫,苏家主家的那些人也差不多,平日祈祷最多的,只是希望沈知意不要拖累了家族罢了。

  反而是苏家的一些品级低的旁支更心急些,而且与关氏的门生们走得近。

  班曦万万没想到,最有意思的,是关府。

  茶青方虽简单,但他那特殊的关氏亲族却有些麻烦。

  班曦看得出来,关老太年纪差不多了,野心虽不大,但却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临死前为自己身后事做筹划,她多少也是能看出来的。

  她登基后,无论立帝君还是执意行大婚,都出乎他们意料,恐怕他们也在着急,若想让自己得利,矛头一定会对准她身边这个人。

  掌握这些后,班曦渐渐剥权,升了茶青方的品级,却让他退出了昭阳宫的兵防。

  这次西行,班曦故意带走长沁,也是想借故拿到茶青方的把柄,回来再降降他的职。

  只是,这么做,的确有些不厚道。

  班曦轻轻按了按沈知意肩头,说道:“朕先回了。”

  “……陛下带长沁去,是有理由的吧?”沈知意开口。

  “长沁年轻机灵,朕使唤的顺手。”班曦如此说道。

  “这般明显……他应该也能揣摩出皇上的意思。”沈知意突然说道。

  班曦知道沈知意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的确,茶青方那般警觉的人,一定能察觉出她此行将他放在宫内是有心之举。

  只是,茶青方应该不会揣测出她的本意,他应该会往别处想,比如……远兵权,卸重任。也许他会想,这是个好信号。

  远兵权,卸重任,得高升,伴君左右。

  这是历朝历代君王书伴们最有前途的信号。

  班曦笑:“早点歇吧。”

  沈知意点头道:“也是……制衡为重,我想他也应该明白。”

  果然,沈知意也只是想到了这一层。

  班曦深深叹口气,柔声道:“辛苦你了。”

  “陛下保重。”沈知意轻声道。

  班曦回了寝宫,茶青方进来给她脱靴,忽听班曦喃喃:“朕给他的手串……也不见戴。”

  茶青方道:“若是知行,应该宝贝得很,恨不得一整日都拿在手上不松开。”

  “说的不假。”班曦笑道,“人与人还是不同的。朕赏你的香囊剑穗,朕见你常年带着。”

  茶青方轻轻一笑:“不舍得摘。”

  她净了手,闲聊般问茶青方:“朕这次去凉州不带你,你可会多想?”

  “会,就算陛下不带臣,那也要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带着长沁去……他能做什么?”

  “朕看中的,并非他手脚是否麻利,朕也是看人。长沁这孩子,傻精傻精的,出门带上,朕省心得很。”

  “臣……其实知道陛下为何不然臣随行。”茶青方语气又委屈又开心。

  “朕想了,你不是内侍,拔你做个随行侍卫吧,又怕朝中人碎语闲言,反倒不美。”班曦说道,“朕最讨厌这些麻烦事了,回来后,朕会补偿你的。另外……”

  班曦看着他,笑眯眯说:“天气渐暖,来回跑动,对你而言,也是辛苦……凉州那地方,白日比京里热,晚上又比京里凉,朕也不舍得折腾你。”

  茶青方愣了好久。

  半晌,他低下头,说道:“臣,多谢陛下挂怀……”

  “青方就留下来替朕打理昭阳宫吧,朕与你,向来是不见外的。”班曦勾起唇,笑得明显,可眼里却没有笑意,“还有,朕可是要提醒你,别跟知意打起来,朕不在,你与他好好相处,傅吹愁交代过了,待他头里的那个血块消退干净,也差不多能记起来了,他要是想起后,生什么事,就等朕回来再说。”

  茶青方语气带笑道:“陛下是怕臣有私心?”

  “朕怕你们俩打起来,把朕的昭阳宫给烧了。”班曦也开起了玩笑,“若是弄坏了东西,朕回来,一个都不轻饶,统统给朕刷马桶去!”

  离宫那天,班曦起了个大早,出了宫门还未上辇,就见沈知意站在旁边,目光直直望着前方。

  银钱扶着他,班曦还未来得及比个噤声的手势,银钱就叫了出来:“公子,皇上来了!”

  班曦揉耳朵。

  头疼,这下好了,本想吓唬他,现在玩不成了。

  礼官提醒班曦,时辰差不多了。

  班曦走过去,问沈知意:“朕那蓝宝珠串呢?这可不是朕吓唬你,那东西可是真的镇国之宝,你若不戴,就还了朕,让它陪朕一路平安到凉州吧。”

  她知道沈知意肯定没有把这珠串带在身上,故意问他,想欣赏他的表情。

  果然,沈知意的脸色大变。

  “我……没带来。”

  班曦嗤声一笑,咬耳朵道:“那就乖乖等朕回来一并讨要。”

  沈知意愣了半晌,慌到左右摇摆起来。

  仪仗队热热闹闹出发了,沈知意一直待到听不见声音后才回。

  银钱不懂,念叨:“我都说皇上走了走了,你还站那里不动……”

  “我听声音还有……银钱,回去再找找皇上的串子,你要是不仔细找,那我就一寸一寸,把地给翻一遍,摸也要摸出来。”

  银钱:“唉……都找多少次了,成吧。”

  许是一想到等会回华清宫要找珠子,银钱一边走着,一边拍着自己的腿,一个劲地说自己腿站麻了,说要在御花园歇会儿,沈知意摇摇晃晃走着路,耳朵被他吵的嗡嗡响。

  “我想了……”

  沈知意不管不顾,强行打断了银钱的唠叨。

  “历朝历代,皇上身边伴着的皇后帝君,全是能为国主分忧的……”沈知意语气愈发寂寥。

  银钱:“公子想说什么?”

  “我自省了,我现在无力为她分忧,是因为我……”

  “您先把自个儿的身子骨照料好了再想分忧的事吧。”银钱摸鼻子说道。

  “是因为我身边跟着个傻孩子……越发不听话,欺负我目盲。”沈知意道。

  “我的公子呀……劝您还是夸夸我吧。”银钱笑道,“皇上可是把长沁叫走了,您身边能用上的,差不多也只有我了,嘿嘿。”

  沈知意唉声叹气。

  二人走到御花园附近,银钱看见了一角亮色衣裳消失在拐角,他踮脚张望后,拉住沈知意说:“公子坐下歇会儿,我去给您端药。”

  沈知意:“……你不要骗我,可是到了吗?”

  “没呢,花儿开得不错,公子你仔细闻一闻,咱们在这儿把药喝了,逛上一逛,然后再休息。”

  沈知意叫道:“银钱,你这是替我安排……”

  银钱声音迅速远离,看得起了,跑得很匆忙:“坐着别动啊!”

  沈知意:“你现在就欺负我看不见又动不了吧!你要是在这宫里一直这样,迟早……”

  银钱早听不见了。

  沈知意无措地坐着,等周围静下来,他忽然慌张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有一片黑暗,还有因刚刚的情绪起伏,隐隐作痛的脑袋。

  “怎么如此……不争气。”沈知意低落道。

  脚步声逼近。

  沈知意警惕起来。

  听脚步声,来的像是个男人。

  “皇上的蓝宝珠串呢?”

  果然,来的人是茶青方。

  沈知意愣了愣,按下惊慌,强端起淡定,说道:“那是她给我的,与你无关,你问那珠串做什么,难道要趁我看不见,毁了那珠串,好再给我扣一顶不敬之罪?”

  茶青方哼笑一声,道:“你们兄弟俩,口才都不错。只是,这套对无用,说吧,珠串在哪?”

  “你难道要把它磨成粉,给皇上敷面去火吗?”班曦不在,沈知意也不客气。

  茶青方说得对,沈家的双生子,不管有礼无礼,都有一副好口才,该讽则讽。只不过,沈知意的更刺一些,而沈知行则会绕个弯,温着来。

  茶青方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嘴角一沉,说道:“那珠串是先帝请一如大师祈福开光的,一直在皇上身边伴驾,你若不珍惜,就还回来,我自会好好养护!”

  “这就不是茶大人的差事了,我自会养护它。”

  “你不必在此逞能……咱们走着瞧。”茶青方说道,“时日还长,你笑不了几日了。”

  “想必皇上特意交代过茶大人,无权治办我。”

  茶青方:“皇上说的,是我无权治办你,但你华清宫的其他人……你可要看好了。”

  他语气得意:“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

  茶青方似乎走了。

  沈知意呆坐着,慢慢回想他说过的话。

  他找到了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心中不免发慌。

  “银钱!银钱!”

  他在黑暗中叫了几声,好久也没回答。

  沈知意气结:“我真应该好好束着他……”

  这小子玩心大,又野惯了,起初因见识少,还知道规矩,而后见班曦平易近人,不怎么理后宫事务,于是渐渐胆肥了起来,人也松散了。

  沈知意坐了好久,一双手把他扶起来,敲了敲他脑壳。

  沈知意:“……小傅大人。”

  “嗯。”傅吹愁说道,“我发现你这帝君……跟村野里无人照看的孤老头差不多了。怎么,整个华清宫,没有你用得惯的人?这么挑剔吗?”

  “不是很习惯人在跟前伺候……”沈知意低声说道。

  “那你自个儿可能走回去?坐在这石凳上做什么?你那不靠谱的小仆呢?”

  “他说要去端药……”

  “然后把你丢在华清宫门口喝风?”傅吹愁默了一瞬,说道,“若不是看你目盲,我就劝你多看管着他了。你吓吓他,宫里不比外边,他心思太跳,人虽是忠心之人,可万一惹上麻烦,我看你也难逃责任。走吧,我扶你回去。”

  傅吹愁安顿好沈知意,到药房看情况,进去后,见银钱守着炉子一脸痴笑,那药分明是刚煎上的。

  “坏了。”傅吹愁捏着银钱的手腕,掐了他的脉,“这可大事不好了。”

  银钱:“……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得大病了。”傅吹愁说,“走,跟我到内殿去,我跟你主子说说你这是什么病。”

  银钱:“可、可是什么不得了的大病?”

  傅吹愁道:“不错,此病若是病发,你怕是没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没敢看评论。

  最近阅兵后劲太大,看了好几遍,还在挖那个一百面战旗背后的故事,总是会忘记时间。

  愧疚(。

  所以今天,小声说,不敢看后台,咕咕。

  茶茶要放大招了。

  渣渣曦出差中……渣渣曦低估了茶茶的心眼儿,这小子法法多着呢。

第41章 春雷阵阵

  沈知意还未喝口热茶, 傅吹愁就拽着银钱进内来, 合上了门。

  “你自己同你家公子说。”傅吹愁道。

  银钱:“说什么呀?”

  沈知意也睁着眼睛, 摸摸索索将茶放好, 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现在极其敏感, 生怕华清宫里的人犯了什么事,被茶青方给逮到。

  傅吹愁说:“他进宫前,可有人教过规矩?”

  沈知意:“……想来应该会?”

  银钱:“那位苏大人嘱咐过一些……”

  “你既然知道, 为何还不放在心上?”傅吹愁罕见的有了怒意。

  沈知意慌忙追问:“怎么了,他可是闯祸了?”

  银钱:“我哪有!”

  傅吹愁:“我看你快了, 自己交待,让你心中欢喜的,是哪个宫女?”

  沈知意一愣。

  银钱脸红了个透。

  “我哪有……”他小声嘀咕着。

  沈知意侧了耳朵, 沉默片刻,说道:“原来你这些日子心不在焉,是因为懂了相思……”

  “这怎么能是!”银钱拒不承认,又转向傅吹愁委屈道,“傅大人, 你讲话可要讲理啊!”

  傅吹愁却对沈知意说道:“你眼睛不方便,自然也不知道。我看这宫里, 只你这里最乱。”

  沈知意心里一突, 脸色都吓白了:“怎么会?我这里……就是想松懈也无法松懈,曦儿……皇上她多疑,我心里清楚我的身份,就算是她不欢喜我, 我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放松警惕,何况她……”

  银钱想说什么,傅吹愁抢先一步道:“你这里,内宫时常无人,你又不让人近身侍候,自然不知你那外宫乱成何等模样。此外,我在你这宫里待了许久,从不见监查掌事,宫人之间西九宫北九宫的,甚至冷宫来的全都有,平日当值也没见男女避讳,行走做工也不单数搭伴……”

  银钱:“啊?原来这么麻烦吗?”

  “你看,连你的亲侍都不知这最基础的规矩,想来就来,想去哪处就去哪处,实在太随意了些。皇上还在宫里时,你宫里的人也不敢太过越界,皇上如今不在,就像家中无家主看管,你自己又看不见,自然不知他们已经松懈了许多。”

  沈知意手指抓住衣袖,指节抖着,紧张问银钱:“你可酿成大错?”

  银钱:“公子!公子你借我千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虽不知上工当值要这么多规矩,但我知道轻重,自然不会做这天大的错事……”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沈知意稍稍松了口气,又正色道,“那你……是看中了谁?”

  银钱声音发紧,慌张起来:“公子,不作数的,不作数的,我只是看她瘦弱……偶尔做工时碰见了,就多多照顾她罢了,没有别的心思。”

  “你最好没有。”傅吹愁声音无任何感情起伏,冷冰冰的,银钱一抖,不敢看他。

  “你可知道你们华清宫现在是何情况?”

  银钱摇头。

  “皇上不在,你家公子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若是你出了差错,你家公子就得替你受着。”

  “这肯定不能……”银钱不敢大声说,只敢嗫嚅道,“皇上出宫前还特地与我说了,说她不在宫里这阵子,我家公子要是跟谁起了争执,就让我先记下。皇上嘱咐过,她不在宫里这阵子,没人可以处罚我家公子。”

  “动不了沈知意,还动不了你?”傅吹愁忧愁道。

  “动我有什么用?”银钱说得理直气壮,“我又跟他们没怨没仇的,逮我的错处,又打不到我家公子身上,而且我家公子又看不见他们打我,我闭着嘴不出声,他们什么都捞不着。”

  傅吹愁一噎,竟无话可驳。

  沈知意先是轻轻笑了一下,而后才端正了神色,招手叫银钱过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傻,唉……你可真是块石头。”沈知意拍了拍银钱的脑袋,说道,“长沁不在,华清宫内,能尽心尽力没有私心照顾我的,只有你了。是,有皇上旨意在,他们不会罚我,但他们若挑了你的错处,把你贬到别处去,我身边,还能剩谁?你想让朱砂来伺候我吗?她怕是会在我那药里下毒吧……”

  银钱突然记起,他还熬着药呢。

  银钱小跑着去端,傅吹愁道:“你再吓吓他,我看得套出他心里想的那人,彻底调开才对。”

  沈知意郁郁一叹:“傅大人,我这运气,是不是太差了些?”

  “你活着就是最大的运气。”傅吹愁道,“剩下的,去给你死去的兄弟说。”

  “是啊,也对他不公平,一向是他替我……”沈知意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

  傅吹愁眼睛一亮:“怎么?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沈知意沉默了好久,慢慢捂住了头,汗珠滑落。

  银钱端着药来了,尝了一口,端来喂他。

  “您还是躺一躺,其余的,我替你愁。梓”银钱看见沈知意皱着眉,头疼让他的表情比傅吹愁的名字还要愁,便喂一口说一句,“您把身子养好了,好运自然会来,这是家里的长辈说的老话。”

  沈知意:“闭嘴,别吵,好疼。”

  银钱喂好药,又忙着取水沏茶。

  傅吹愁站在一旁,等他忙完,问道:“你把你看中那宫女告诉我。”

  银钱表情挣扎了一下,说道:“不必了吧傅大人……我真的没做什么,就是与她多说几句话……”

  “不行,必须解决隐患。”

  “您是怕我做什么事出来吗?”银钱猛地摇头,真诚道,“我又不傻,我真不会。我可是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

  “知道就好,所以把她名字告诉我。”

  “您要不放心我……”银钱想了想,说道,“那就把她们全换成男人不就成了?要遣走就一起遣走。”

  “你这小子,还知道护人。”傅吹愁笑。

  沈知意蔫巴巴说道:“银钱说得也有道理,你只查一个,把人家调离华清宫,更会使人捕风捉影起疑心,不如把外宫行走的那些,暂且都遣去别处做工,皇上不在,我也不必朝外宫去,让人把内宫关了,只让银钱进出照顾即可……”

  “这事,无理由也不好行事,这样,我就说你病了,闭宫谢客,想来也无人来这里自讨无趣。”

  “银钱,银钱你来。”沈知意唤来银钱,拉着他的手说,“你一定要慎重,我知道你这孩子天生比别人少一窍心眼,又正处在这个年纪……只是,你应该再小心些,有人盯着你,就等你出错。”

  “我知道了公子,您放心吧!”银钱说,“道理,我还是懂的。”

  此事了后,沈知意又与傅吹愁说起另外一件事。

  “皇上经常拿在手上的串珠……”沈知意卷起床褥,小心翼翼拿出层层包裹的串珠,说道,“我那日在门口跌了一跤,摔断了这串珠,后来,只寻到这么几颗,剩下的找不见了,银钱那孩子不知道这东西对皇上有多重要,总是不上心,所以我想劳烦小傅大人,出入庭院时,帮忙留意……”

  傅吹愁问:“绳子呢?”

  沈知意摇头:“未找见。”

  “即便散落,也不会全都散开。”傅吹愁问,“这些天内宫都是谁打扫的?”

  “……我看不到。”

  “你这宫里……我看了,挂的牌子也乱七八糟,想来按照日期时辰去找那日洒扫庭院的人,恐怕也找不到。”

  “傅大人……意思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傅吹愁道,“这串珠我又不是没见过,除了这蓝宝珠,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玉莲缀,接着一簇流苏。”

  “是。”

  “若是单纯的散落,这东西不会看不见。”傅吹愁说,“就算是通常做洒扫的,捡到了也不敢私吞。”

  “确实。”沈知意点头。

  “想来想去,就是有人趁你看不见,把那东西拿走了。”

  “目的呢?”沈知意道,“该不会又要以毁坏御赐之物,再记我一条罪吧?”

  “罪名用多了,也就没效果了。”傅吹愁道,“不过此事你最好上心些,不如再找个由头,查查你宫里的这些宫人们的住处吧……”

  沈知意笑了起来,无奈道:“你这就是在为难我,一来,没资格,二来没人手……第三,我自己也看不到,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查宫,有心无力啊。”

  “我看历朝历代日子过得最凄苦无道理的,怕就是你了。”傅吹愁缓缓摇头,“我若是他,肯定会借机打压你才是,这是天赐良机,没理由放过。”

  “可他又为何要打压我?”沈知意知道傅吹愁说的是谁,缓缓道,“我无名无分的,他官运亨通,资质出众,又有大好前途,好好的做着他应该做的事就是……我如今也没再做什么有悖德行的事,人还这副惨样,腿也瘸了,眼睛也看不见了,也不知明天会如何,单单依靠着皇上的错爱度日,亦无本领能力,他何必再来踩一脚?”

  “因为你俩有仇。”傅吹愁道,“你有无从他的角度想你们二人的恩怨?”

  “……从未。”沈知意轻轻按着额角,进闭着眼睛说道,“我想不起他的事,每次听人说起,也无实感,所以从未想过。”

  “我把自己想成他后,一直在奇怪。”傅吹愁道,“奇怪他为什么不毁了你的脸。以他那种性子,这种可能性很大。”

  沈知意愣了好久。

  “对吧?”傅吹愁说,“要么杀了你,要么毁了你的脸,让你也尝尝他受过的苦痛……若是复仇,就应是这样。但他为什么没有动手?”

  沈知意:“因为……皇上?因为皇上暂且还喜欢我……”

  “是因为皇上,但不是因为皇上对你的喜欢制止了他,而是皇上在,他不能这么做。”傅吹愁说,“现在皇上不在了,他大概率仍然不会亲自动手,他可能会让你……毁于意外。”

  沈知意轻轻打了个颤,胳膊遮着眼睛,笑了起来:“……这是何苦啊!”

  “我以后隔一日来一次,你宫内记得不要放火石之类的东西,自己小心些。”

  “好。”

  第二日,华清宫内宫关闭,除贴身伺候的银钱外,其余宫人不得出入。

  银钱喂药时,说:“总算能松口气了,这样应该抓不到什么把柄了吧?”

  可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宫喧哗声一片。

  沈知意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才第二天而已……”

  银钱出去,叉腰喝问:“谁在那里喧哗吵闹?”

  “先皇放在福康宫的血玉扳指不见了,福康宫的宫人回忆,昨儿在福康宫看到了华清宫的白猫,那猫一路往华清宫来,我们奉命,搜查沿路各宫……”

  “那便搜你们的,吵什么吵!”

  “我说的是,搜查各宫。”掌事的人强调,“沿路各宫,无一例外,必须搜查。”

  银钱:“搜啊,你们搜就搜,只是我们华清宫内宫昨晚就闭门了,就不必再开了。”

  掌事歪嘴笑道:“先帝的血玉扳指,是昨日丢失的。”

  “就算是猫叼走的,那管我们什么事?”银钱说道,“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帝君不喜猫,华清宫的猫,就没进过寝殿。”

  掌事道:“如此话多,难不成是心虚?”

  “要心虚也是那猫心虚,我又没偷没抢,我为何心虚?倒是你说这话,句句有目的,怎么?皇上不在你们就这般猖狂,才两天就学会血口喷人了?那血都还没泼上,话倒是先说了啊?你们福康宫宫人弄丢了东西不着急责罚,倒是兴师动众因一只猫跑到华清宫的门口找替罪的,你当我们华清宫是冤大头,就指着给你们背锅啊?”

  “你!”掌事气急败坏,眼睛往旁边一瞅,似又有了底气,嚣张道,“一个外头进来的人,指不定是个什么脏东西,你敢说你没偷没抢清清白白?”

  银钱拍着胸脯道:“我要是手脚不干净,天打五雷轰!”

  “好!我今日,还就搜你了!”掌事朝银钱的脸扔来一张搜宫令,带人浩浩荡荡进了后院。

  “掌事,那华清宫的寝宫……”

  “就依他说的,先不搜。”掌事故意大声道,“只是若要在这小子房里搜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他的主子,我们也就不客气了,照章办事!”

  银钱有十足的底气,叉腰站在门口,仰着下巴等他们灰溜溜撤走。

  可没过多久,他就听到有人喊:“掌事,找到了,找到了!”

  银钱:“不可能!”

  福康宫的宫人手里捏着半串蓝宝珠串跑出来。

  掌事装模作样道:“混账,这是什么?扳指呢?”

  “扳指没看见,但我从他床下翻出了这个……掌事,这像是御赐之物啊!”

  掌事拿来一看,夸张一惊:“这不是皇上经常挂身上的那串蓝宝珠串吗?!”

  银钱:“啊?我看看!”

  掌事一挑眉,手指一点:“把他拿下,扭送……”

  “银钱。”沈知意的声音突然出现。

  众人抬头,只见沈知意拄着拐,慢慢走来。

  “松开他。”沈知意双眼无焦,语气也淡淡的。

  掌事道:“他私藏皇上的贴身之物……”

  “我说,放开他。”沈知意举起手中的金牌,上面有大大的四个字,金光闪烁。

  ——如朕亲临。

  掌事一愣,随后呼呼啦啦跪了一地,低低喊了几声。

  “银钱,过来吧,把他手里的东西拿回来,数数,是八颗吗?”

  银钱回神,夺过掌事手里的珠串,跑回沈知意身旁,小心数了,大声道:“公子,够了。”

  沈知意仍然举着金牌,淡淡道:“都滚。”

  一群人叩首后,悻悻离去。

  沈知意小声问:“都走了吗?”

  银钱嘿嘿笑着:“走了,公子……真威风。”

  沈知意收起金牌,叹了口气:“唉……好累。幸好以色侍君,还能讨来一块护命牌……”

  “嘿,皇上可真够意思!有这块牌子,公子能横着走了吧?!”

  沈知意摸索到银钱的脑袋,用金牌打了这瓜脑袋:“快给我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憨比钱钱不知道小可怜有多心累。

  孩子心眼不多,真是个麻烦事。

  昨天脑袋被风刮疼了,睡了一下午还是疼,所以就……鸽了。

  上章评论:感谢金主小院子的雷~鸽子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咕咕。

  打卡:没有 (谢谢虫二姑娘,我鸽了,你还在坚持打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茶茶你能不能不要盯着帝君位啊!!是你的早是你的了,还用得着到现在? (茶茶:我会不知道吗?但我还不能做梦吗?!!你没资格剥夺我做梦的权力!)

  他哪是小心眼儿啊,分明是恶毒好么 (茶茶:我不看都知道这是说我的。)

  越来越期待渣渣曦的追夫火葬场了 (可不咋地)

  百万你真是虐人小能手啊~情敌俩人二人世界的事情你都写的出来,真的是坏的太出众了!!!(我坏,才有他的虐!作者不坏,读者不爱!以及,谢谢金主头头的雷~)

  鸽了就要加更!话说银钱应该不是茶青方那边的吧 (银钱:我呸!)

  不够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的来了!)

  银钱千万不要掉链子啊!很担心茶茶会从银钱这种男主身边人这里下手搞他,也很怕他对银钱下杀手 (你说对了,茶茶会从银钱下手,一次不行搞两次。小可怜:可是我有金牌呢。茶茶:吐血三升,陛下,你好狠。)

  银钱看到谁然后跑了,疑惑中 (美丽的小宫女,孩子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你不看那我的表白岂不是白表了 哼 渣男百万 (我???不,还是渣渣曦更渣。)

  打你打你 (你打我?那我打小可怜,哼。)

  妈呀!!!皇上快回来搞死茶茶吧!要不帝君要被茶茶搞死了_(:_」∠)_来自生命粉的担忧……(渣渣曦:我给他留的有免死金牌,茶茶搞不动的。茶茶:really?另,感谢金主 慕里亚蒂的雷!)

  好想把他伤害知行的这些全部一点点还给他 (茶茶:我挡!)

  火葬场:我准备好了,请问作者什么时候放我出来 (候场中,就快了,等渣渣曦出差回来,基本火候就差不多了)

  珠子被朱砂捡走了吧 (是的。今天更!)

第42章 患相思

  银钱要看沈知意手里的金牌, 沈知意不舍得给。

  银钱:“不舍得让人看, 但舍得拿它打我。”

  沈知意:“嗯, 我很是后悔, 怎么能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打你。”

  银钱笑着挠头, 绕过去踮脚看了,稀罕道:“是纯金的吗?好大一块!沉吗?”

  “打你的时候,没感觉出?”沈知意笑完, 小心翼翼收进怀里,他谨慎得很, 才不会让银钱看见他把这金牌藏到哪里去。

  银钱有了金牌傍身,整个人都比之前笔挺了,昂首挺胸扶着沈知意进殿休息, 开开心心闭门,跑回来问他:“公子,那牌子是皇上什么时候给你的?”

  “就你多嘴。”沈知意笑眯了眼睛,“有些饿,可有什么吃的?”

  “有的!”银钱奔了出去。

  沈知意确定他离开后, 才小心翼翼掀开床褥,把金牌藏在了最里头。

  铺好床躺下, 如今压在这块金牌上, 思及班曦,他心口一抹烫。

  班曦走之前,怎么安慰,他都放心不下, 死死拽着她的衣角摇头,可能是这种脆弱感让班曦动了心。

  她说:“不然你试试以色侍君?你若让朕满意了,朕就给你个护身金牌。”

  沈知意错愕许久,慢慢凑上去,抚摸着她的脸,轻轻印上了一吻。

  “……换陛下的牵挂就可。”

  “朕怎能食言?”班曦轻笑一声,显然也颇为满意,安抚道,“朕这就让长沁把牌子送来给你。只是有一点……你万不可拿它来胡作非为,你要记住,你在昭阳宫所做的一切,朕的有办法知晓。”

  沈知意眼中带笑,点头道:“我会拿它作护身符的。”

  拿到护身金牌,沈知意原想应该没有用上的时候,却没料到,这第二日,就得把金牌给搬出来了。

  头疼。

  茶青方知道后,会如何应对呢?

  搜宫不成,茶青方还会想什么办法击碎他的安宁?

  沈知意坐了起来,叫了几声银钱。

  银钱远远应了声,拿帕子垫着碗鸡汁烧笋一路小跑进来。

  “怎么了公子?”

  “朱砂最近在做什么?”

  “养猫呗,还把猫给养丢了。”

  “丢了?”

  “不丢,那猫能偷福康宫的东西?”

  沈知意愣了愣,无力笑道:“那怕是借口……丢没丢,还另说。只是找个由头到你房间里,好找个机会把东西栽赃给你。”

  银钱:“哎唷,那我现在就把屋里的东西全扔了,把那门给锁上,反正如今都是陪公子睡内殿,也没怎么回去过。”

  沈知意点了点头:“去吧,东西就算了,好好收着,门锁好。”

  银钱把铺盖卷一背,锁了门,呸了两口唾沫,粘了两张白条,这才颠颠跑回来,把床褥朝旁边一丢,说道:“公子,我就随你一起睡了!”

  沈知意轻轻嗯了一声,扶着他的胳膊喝了半碗鸡汤,沉沉睡了过去。

  入夜,银钱睡得正香,还轻轻扯起了鼾,但美梦还没完,就被沈知意摇醒。

  “……嗯?公子?什么事?”

  “几时了?”

  银钱:“啊?不知道啊!黑天了都!怕是半夜了!”

  沈知意懵了会儿,说道:“心里难受得很……”

  银钱马上爬起来,紧张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心里。”沈知意喃喃道,“总觉得这宫里哪里都让人放心不下,空荡荡的,比寒冬时还要冷……”

  “您这不是瞎说吗?现在的季节是最舒适的了……”银钱挠头,“您到底哪疼啊?”

  沈知意在黑暗中呆坐了会儿,说道:“头疼。”

  “唉!要不我给您倒杯热乎茶?”

  “我不要。”沈知意说完,躺了回去,“睡吧。”

  银钱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不过银钱心大,说让睡,那几个呼吸间就能再次会周公去。

  只是还没见着周公人,又被摇醒了。

  “几时了?天亮了吗?”

  银钱扭头瞧了眼天色,正巧打更的路过,沈知意也听清了。

  这才寅时一刻。

  沈知意:“……”

  他就这样呆呆睁着眼睛,坐在黑暗中,银钱打了个哈欠,胳膊肘撑着床,歪在一旁打盹。

  沈知意轻声说:“之前听傅大人提起过,皇上是掐着吉时走的,这会儿不出意外,应该已经出朔州了,卯时二刻,船就能到凉州。我听闻,这个时候有春汛,水路……也不是那么安稳的,实在是放心不下。”

  银钱嘟囔着:“那您问问呗……”

  “你说得对,我……我写信给她。”

  银钱一听这话,也不敢睡了,擦了口水拦住他道:“公子,您省省吧,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没准备,还要磨墨……”

  沈知意:“你去研上。”

  银钱着急了:“可您会写吗?您看不见……怎么写啊!”

  “我试试看。”沈知意重重说道。

  银钱只好给他备上,好一会儿,纸笔都递来了,想了想,灯也不用提,抹黑备齐了。

  沈知意提笔发了会儿呆,捏着笔杆的手指微微发抖,好半晌,他不甘心地垂下手,重重叹了口气。

  “银钱……”沈知意说,“收起来吧,不用了。”

  银钱哈欠连连,眼角挂着瞌睡泪,说道:“我就说您这是瞎折腾嘛。皇上那么多人跟着,每日的折子信件雪花似的飞给她,您就是写了,也送不到她手里,难不成您觉得这宫里还有人肯送封信?指不定要被人看去……”

  “我……我已经不会写字了。”

  “那怎么可能呢?”银钱道,“以前在稷山,公子可是天天都写写画画……”

  沈知意愣了半晌,道:“是啊……我,应该会的。”

  银钱:“不然我把灯给公子点上,您在坐下来好好想想,我帮您看着点位置,你作首诗什么的,赠给皇上?”

  沈知意原本很是心动,只是再次拿起笔后,他又慢慢放了下去。

  “不了……”沈知意说,“我怕碎了她心中的梦。”

  “什么啊?”银钱不解。

  沈知意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写不好,她心中……沈知行才华兼备,写得一手好字,我若寄去一张庸作,字又难看散乱……怕是她心中,就没了这美好幻影。”

  银钱只得收了东西,吹灭蜡烛,咕咚一声躺回地上,说道:“那就睡吧,公子要放心不下,明日我帮你打听打听皇上的行程。”

  沈知意这才睡下。

  第二日卯时不到,他就坐了起来,凝神等到打更报时,知现在还早,就撑着坐起来,发呆。

  等银钱睡饱了起来,沈知意就不停催促他,要让他给自己梳洗好,带他去问问。

  银钱无奈,只好给他换了衣裳,束了头发,将拐杖塞给他,搀扶着他出了华清宫。

  问自然是能找到人问的,只是后宫的人大多不晓得确切消息,他们得去前头问问。

  这沈知意就不便出去了。

  他乖乖坐在三和门旁,等银钱回来。

  他有交待,让银钱问话要谨慎些,这种事上,银钱也不傻,找到在前门当值,面熟的侍卫,拉着人家,先说帝君昨夜梦中见皇上平安到达凉州,算了算时辰,今日来特来问问消息,图个心安。

  侍卫就道:“卯时见有信使来报,应该是到了。”

  银钱得到回答,开心跑回去跟沈知意交差。

  沈知意听完,笑容还未起来,就听到银钱低骂一声,压低声音道:“公子,茶大人过来了。”

  沈知意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惊慌:“扶我起来。”

  茶青方撩衣跨进来,手中捏着一封信。

  沈知意看不见,但银钱悄声与他说了。

  茶青方站定,扬起手中的信,嘴角一勾,说道:“皇上来信,沈知意,跪下听。”

  沈知意一怔,眉头微皱:“茶大人?”

  银钱小声嘀咕道:“皇上来的家书……”

  沈知意的拐杖点了点他的脚,及时让他闭上了嘴。

  僵持了会儿,沈知意慢慢把拐杖递给银钱,主仆俩跪下。

  茶青方绕着他们走了一圈,语气飘着,问道:“怎么,不拿出你的金牌给我看看吗?这就跪下了?”

  沈知意没有理会他,而是抬起手,讨要那封信,一字一句道:“臣侍谢皇上记挂,茶大人,信拿来。”

  “信给你,你瞧得见吗?”

  茶青方把信放在他手中,又迅速扬起。

  沈知意额角青筋凸起,又忍了下去。

  “吃了这么久的药,可记起什么了?”

  “病需久治,让茶大人失望了。”

  茶青方再次把信放在他手中,又在他收紧手指时扬起。

  “你想知道皇上写的什么吗?”

  茶青方拿出信抖开看了眼,眼中妒火跳动着。

  他垂下眼看着依然跪着,倔强伸着手要这封信的沈知意,怒火烧起后,突然笑了起来。

  茶青方背着手,走到春池旁,松开手,手中的纸飘进了水中。

  银钱大叫:“公子,他把皇上的信给扔水里了!”

  沈知意心口一痛,呼吸都辣了起来。

  “茶青方!你敢!”

  “我敢。”茶青方道,“我为何不敢?”

  沈知意起身,推着银钱去捞,气道:“你就不怕皇上……”

  “谁看见了?”

  沈知意一滞。

  银钱跳进池中,向那张纸走去,还顾得上大喊一句:“我看见了!我看见你扔了皇上给我家公子写的信!”

  茶青方嗤笑起来。

  见浑身湿透的银钱捞起水中的纸,他才扬了扬手中的信封:“皇上写的信好端端的在我手里,刚刚起了阵风,刮走了一张无关紧要的纸罢了,与我何干?”

  沈知意一愣:“银钱!”

  银钱呆呆看着手中的空白纸张,回头低落道:“公子……是无字的。”

  沈知意:“茶大人……过往恩怨,等沈某病愈,自会向您赔罪……只是沈某恳求茶大人在国事上,不要如此行事。”

  “那就跪下听我念给你。”茶青方慢悠悠说道。

  沈知意无法,只好再次跪下,腰板打直,神色倔强。

  茶青方叫人送来椅子桌案,坐下后,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悠悠念着,念完之后,沈知意才知上当。

  自始至终,那信上都没提到自己。

  茶青方幽幽一笑:“念完了,沈帝君可以平身了。”

  沈知意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着。

  “茶大人,可有疏漏?”

  “哦?有漏掉的吗?”茶青方在沈知意脸前抖了抖信纸,“不然你自己看?看见了,告诉我?”

  银钱打了个喷嚏。

  “要不让你那小仆来念一念?”

  “银钱没读过多少书,茶大人不必为难他。”

  茶青方叠好信,离开前,在沈知意耳旁说道:“你要能像狗一样好好舔我的靴子,我能让你在皇上回来前,求个好死。”

  “你做梦。”沈知意道,“茶大人,人在做,天在看。”

  “不错。”茶青方也道,“你如今撞在我手上,就是天意。”

  沈知意刚要起身,又被人踢跪了下去。

  银钱惊声道:“茶大人,你敢在这昭阳宫打人?!”

  茶青方抚了抚鞋上的尘灰,摘下面具说道:“天暖了,我这脸每日都疼,这一疼起来啊,我就想让那罪人也尝尝疼痛的滋味。打人?你也算人?”

  沈知意有银钱搀扶,强忍着站起身,擦了嘴角的血。

  “第三天了。”茶青方道,“沈知意,你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

  龙船靠岸,班曦把刚写好的信交给差役:“这是第几封了?”

  “第三封了,陛下。”

  班曦笑道:“我看看第几封,他能给我个回音。”

  岸上的丝竹声已起,路面也已洒扫干净。

  凉州郡的大小官员两旁候着,卫兵开道。

  班曦走下船,笑容满面。

  她歪头对长沁说:“你看他那腿跟眼睛,是不是碍事?要不是他病着,朕就带他也来瞧瞧这凉州之景。”

  长沁机灵道:“奴才使劲记着,回去就跟帝君说,争取连一粒沙都不漏掉!”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曦有写给小可怜的信,但茶茶没念。好的,大家可以骂茶茶了。

  上一章评论:

  sb茶,给爷爬(哈哈哈哈哈第一条就是这个,好应景)

  要是没有这金牌,小可怜怎么办(任茶宰割?)

  这茶过分了!!我要拿他去洗马桶!!!生大气(今天更过分呢!)

  金牌牌能用几次啊,以后茶茶会不会把牌子也给偷了栽赃啊(偷倒是不会偷,但总有罪名金牌都不管用。)

  傻钱钱喜欢的是呆荷荷吧,这俩配一脸,可惜在宫里就是yin乱后宫的罪名啊 (对,很严重。)

  国庆快结束了!怎么甜甜追夫路还没开始!(因为渣渣曦临时出差去了)

  打卡:没有

  总有一天我就不打卡了 因为那时行行就恢复记忆了哼唧 (你说的没错!反正这个月是铁定可以的!)

  银钱果然还是个不靠谱的孩子,傅大人不错,是个头脑清醒的助攻!希望渣渣曦查清真相后可以给他升职加薪,让他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 (哈哈哈哈哈哈傅吹愁:我谢谢您!)

  终于护住了自己一次呀,不容易呀 (茶茶:不管用,我贼招多!)

  不甘和贪婪,恶的滋生真的太容易了。眼看茶茶和红红起高楼,坐等大厦倾颓的一天。 (这是个文艺骂茶的读者23333)

第43章 老仆

  班曦一行到达了瑞王府旧宅。

  瑞王, 也就是沈家这对儿双生子的亲舅舅, 是个很懂享受的人。府内前前后后修缮过数十次, 虽处地界荒凉的凉州, 可瑞王府的景能与云州相媲美。

  黄沙荒山围绕的绿洲沃土, 一方虚假的世外桃源。

  瑞王去世后,瑞王府的家仆们遣散了不少,班曦下榻瑞王府时, 府中伺候过瑞王的老仆只剩二三个,这些老仆接旨伴驾, 应付班曦逛园子时突然抛来的各种问题。

  “这处的山景不错。”班曦站在白玉桥上,眺望远处露出的雪峰一角。

  “那是不休山,雪连年不休, 山一大半在漠州,但王爷当时修这个处桥,天晴的时候,恰巧能看到不休山的雪顶……”

  一个老仆说完,另一个老仆接着道:“这处最好看的, 应是日出之时,当年两位小公子来探亲时, 专门挑了一日早起, 就为了等日出朝霞映红雪峰的刹那,知行公子还给这景起了个名字,叫雪鹤顶,说那山啊, 就像鹤迎着朝霞飞,雪里映红,漂亮。”

  班曦:“知行来过几次?”

  “十几年前,王爷梦见昭郡主了,想得紧,就派人到京城,把二位公子接了过来,原本打算留到年前,可二公子身子弱,总共也没待多久,天刚冷就回了。”

  班曦就说:“他……他二人在这里小住时,每日都做些什么?”

  “二公子水土不服,刚来就病了,整日就在屋里跟王爷养的那只八哥对骂……啊,不是,是作诗。”

  班曦笑了一笑,说道:“你不必替他打掩护,他哪会作诗,自然是对骂。”

  老仆讪讪笑了笑。

  班曦追问:“知行呢?”

  “大公子虽未病倒,可吃住不惯,也不是太舒适。天好时,就到池边垂钓,听王爷讲昭郡主的往事,天要是不好了,就待在王爷书房里看书。”

  “是他的性子。”班曦点头。

  没说话的那个老仆为了争功,抢着说:“知行公子有次钓鱼,府外的野猫跑来抢食,他去夺那鱼时,还掉到池子里过。”

  班曦果然来了精神:“掉到了哪处?让朕过去看看。”

  那老仆就挺着胸得意洋洋走在其余仆从的前头,挥着手说:“陛下,就是回廊圈起来的常春池。王爷修这池子可费了一番心思,又是引活水又是找温泉泉眼,花费了五年才建成,知行公子也是赶上好时候了,他来的时候,这池子里的鱼正肥呢。”

  班曦走上前去,问道:“具体是坐在哪一处?”

  “池子边儿!”

  老仆们争抢着,一个个指给班曦看。

  班曦走过去,撩衣坐下,闭上了眼睛。

  风轻轻吹着,她脸上带着微笑。

  如今,池子已空了,水也快干涸了,班曦睁开眼睛,道:“他掉下去后,自己爬上来的?”

  “那可不是。”一个老仆砰砰拍着自己的前胸,骄傲道,“陛下,是老奴救的!老奴还教了大公子游水!”

  班曦笑道:“这池子有多深?”

  “八尺深呢!”老仆说,“当时公子身量小,掉进去脚碰不到底,慌张了,就往下沉。老奴就在附近侍弄花草,听见声音当时就跑来了,跟园子里的杂役们一起把公子捞上来的。”

  另一个老仆不满同伴如此出风头,想到沈知意如今坐镇中宫,立刻提到了二公子。

  他指着旁边的小窗,说道:“二公子当时就在那个屋子里,躺在床上养病,双生子奇得很,一个落水,一个就能感觉到,还未看见人,先听见笑声。后来二公子就扒在窗口笑大公子,说他狼狈得很,那么浅的池子,翻腾的像王八……”

  这话说出来,周围俱是一尬。

  班曦一愣,哈哈笑了起来。

  “知行呢,怎么说?”

  “大公子自然不跟他一般见识。”那个救人的老仆说道,“大公子心气高,听不得嘲笑,没几天就跟着老奴学会了凫水,二公子眼热得很,想学,可一直病着,就没学成。”

  这老仆说完,还感慨道:“大公子当时高兴得很,还说,如何,你这就学不过我了吧?总是学我,如今,总算有一样你不会的了……”

  班曦的微笑渐渐消失,她目光闪烁着,整个人也呆愣着。

  “沈知意……不会水?”班曦喃喃道。

  老仆道:“往后会不会,老奴不知晓,在王府这阵子,二公子一直抱病在床,确实不会。”

  班曦突然站了起来,连手指都紧紧握在了一起,她表情变得沉重。

  “沈知意不会水!”她重重说道。

  老仆还要讲,被长沁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众人都不敢作声,只听班曦不停地重复着:“是啊,朕怎么能把这事给忘了……”

  沈知意不会水,推她落水后,他说过这话。

  “我不会水,救不了你。”

  “我不会水……”

  班曦仿佛听到了当年沈知行跃进水中的声音,冰湖的涟漪一圈圈向她扩来,他划着水,急切地向她划去。

  “知行会水。”班曦半握着拳,轻轻砸在一旁的柱子上。

  她怀疑了他那么久,从未想过用这个方法验证他是谁。

  她早应该回想起才是!

  她就应该在他刚入宫时,就把他扔进水里,确认他是谁。

  班曦转头问长沁道:“府中还有医士吗?”

  长沁:“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并无。”班曦道,“给朕叫凉州最好的医士来,朕有话要问。”

  事情交待下去,凉州的官员们很快就把医士找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班曦一个个召见,站在外头的医士们一个个紧张的要命,谁也不知道皇上要召他们来做什么。

  医士们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等在外头的医士们拽住出来的医士,问他们皇上问了什么,可那些人都一脸莫名,闭嘴摇头。

  班曦只反复问了一个问题:“若是一个会水的人,失忆了之后,会忘了如何凫水吗?”

  医士们的回答,让班曦心渐渐扬了起来。

  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

  “长沁。”班曦说道,“跟秦大人说,让宫里的暗卫们找个时机,把沈知意放水里……”

  长沁刚应声,就听班曦又道:“回来,不妥,此事你就当没听过。”

  长沁:“哎,皇上说了什么,奴才半个字都不记得了。”

  班曦:“还是朕回去后,亲眼看着才放心。”

  她整个人从座上弹跳起来,背着手走来走去。

  “朕要找个什么由头试呢?游湖时,把他的船打翻?”

  班曦念叨着。

  长沁小声说道:“可二公子不会水啊……”

  “怕什么。”班曦眉头一压,“朕多带些侍卫,他若不会水,朕就让人把他捞起来还能淹死他不成?”

  长沁闭上了嘴。

  班曦:“这都第五日了,朕算了算,按理说,宫里应该有回信了才是,去,问问去。”

  长沁道:“奴才半个时辰前才问过,只有按例汇报宫事的信件,其中无沈帝君的信。”

  “茶青方给朕汇报后宫事宜的信中,可有提到过他?”

  长沁摇头:“没有。”

  班曦心先是一提,而后又落了回去,轻声一哧,说道:“算了,没他的消息也是好消息,总比茶青方千里寄信来控诉他犯了几条罪强些。”

  沈知意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尚可。

  他摸清了规律,只要自己不出去走动,茶青方并不会主动上门来为难。

  那日茶青方借信羞辱他后,沈知意无奈使了一招杀手锏,他假装昏了过去,让银钱大声叫人请太医。

  这一招虽不光彩,却也成功安全脱身了。

  至此之后,沈知意让银钱放出消息,称他病重,卧床不起,需要静养,谢绝了一切出门的可能。

  只是到了第六日,沈知意当真发起高烧来,烧的一塌糊涂,人事不省,一粒米都喂不进去。

  傅吹愁看过后,让华清宫的宫人们搭了把手,强行灌了药,和着一些药膳塞了进去。他人虽安静了,可情况却未好转。

  银钱哭了整整一天,一边哭一边骂傅吹愁是庸医。

  傅吹愁摸了摸沈知意脑袋,哼了一声,撂了挑子。

  银钱追着骂:“你上哪去?我家公子要是死了,我就到太医院咬死你!”

  傅吹愁:“别跟着我了,回去看着你家公子。熬过这两天,就该转好了。”

  银钱碎了一个鼻涕泡,天真问:“那能熬过吗?”

  “那你得问问天,问我做什么?你家公子这命全捏着老天手里,我一个凡人,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银钱哇哇哭着回去,一边给沈知意换额头上的帕子,一边擦着鼻涕眼泪。

  到了半夜,沈知意说了句话,声音沙哑,但银钱听清楚了。

  “不要哭了……太吵了,我……没死。”

  “公子才不会死!”银钱惊喜过后,大声说道。

  “我没死……我没死……我活着……”沈知意反复说着这句话。

  银钱就问:“公子,公子你醒了没?”

  沈知意静默了好久,就在银钱放弃时,听到他轻轻问了一句:“这是……谁的声音?”

  “公子,我啊!银钱!我在呢!”

  沈知意没有再回。

  白天,烧还未退,断断续续反反复复。

  可能是银钱昨晚的哭声震天响,前朝建国的王爷公主都来探病了。

  上了些年纪的福禄王自认为有经验,见这华清宫冷冷清清,沈知意身边只有一个宫人伺候着,着实不成样子,于是叫来华清宫的宫人,重新安排了,让他们尽心尽力侍疾。

  银钱结结巴巴说,只自己一个就够,见没效果,索性说他们这些人怕会动心思,对沈知意不利。

  哪知那福禄王听了,哈哈大笑:“哪里来这么多勾心斗角之事,又不是从前二君伴驾,这些宫人有什么理由来谋害他!”

  遂大手一挥,布置完毕。

  银钱死死咬着牙,看茶青方先是自责了一番,之后斥责了华清宫掌事办事不力,在河阳公主和福禄王的面前,光明正大拔了几个监事掌事,以及朱砂,之后一个个将人安插在华清宫。

  银钱心道,以后一定要衣不解带,寸步不离沈知意榻前。

  离去时,河阳公主与福禄王闲谈,提及华清宫,话里话外,似有担忧之意。

  福禄王道:“你看他那副身子骨,能做什么帝君,我听闻皇上是想留他三年,这可使不得!”

  “是有这么个说法。”河阳淡淡接道。

  “三年太久了,最好啊,他这人快点过去。”福禄王转着念珠说道,“到时候皇上哭一场,也就翻新页了,总比他这么病恹恹拖着祸国好,时间长了,皇上感情深了,那可就走不出来了。本王求求他沈知意做件好事,让天赶紧收了去,也让咱们这心,早日能放下。”

  河阳公主若有所思道:“不错,是得看天意。”

第44章 无可避

  银钱觉得茶青方在耍他, 要么就是他跟沈知意都敏感了。

  至少半个月过去了, 茶青方安排来伺候的宫人, 包括朱砂, 都没有做什么额外的事, 也没有谋害沈知意。

  若不是之前见过茶青方拿皇上的来信欺负过沈知意,银钱真的要以为自己是在瞎操心。

  半个月风平浪静,提心吊胆这么久, 银钱也松懈了几分。

  然而很快,事就来了。

  沈知意这半个月或许是装的, 或许是真的不好过,几乎没完全清醒过,银钱刚刚放松警惕, 药就被人动了手脚。

  他喂沈知意的第一口,沈知意就吐了。

  银钱早习惯了,拿着帕子去擦,沈知意用力推了他一下,手中的药碗摔在地上, 药汁变了颜色,银钱才察觉出不对劲。

  沈知意想说什么, 但发不出声音, 他的手捂着脖子,脸上血色褪尽,再抬头时,眼神都变了。

  但也只是一瞬, 银钱回神再看时,沈知意垂下眼睛,目光呆滞。

  他再次倒在床上,闭上了眼。

  银钱慌里慌张跑出去,看谁都像有问题,请来傅吹愁看了,傅吹愁道:“不是毒,我不是很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看样子,极像消漆的药剂……”

  昭阳宫的工匠会熬制一种能够刷掉漆色的药剂,没什么毒性,但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吹愁查看了一番,对银钱说道:“应该是伤到嗓子了。”

  沈知意冷冷笑了一下,没有声音,但神情颇是凄凉。

  “这么久没动静,我还以为他放弃了……”傅吹愁说着,去按沈知意的脑袋,他摸了摸,奇怪道,“按理说,你现在应该能看……”

  沈知意轻轻摇了摇头,张开眼睛,慢慢看了傅吹愁一眼。

  傅吹愁:“明白了。”

  他估计的不错,沈知意头部的血块消散的差不多了,眼睛已经复明,但这个时候说出来,反而容易让人另起心思。

  傅吹愁哀叹道:“这日子过得也真是荒唐……”

  沈知意微微动了动嘴唇,吐出几个气音,傅吹愁听出来了,他说的是:“悲凉。”

  傅吹愁道:“我看你之前,嗓子受过伤,也没好好养着。如今算是雪上加霜,正常用药调养着,估摸要一个月,但你如今的境遇……什么时候能发声,我还真拿不准。”

  沈知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太担心。

  “他是看皇上快回了,怕你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吗?”

  沈知意再次摇头。

  显然,谁都猜不出茶青方的用意,耗了这么久,出手仅仅是要他闭嘴不言?

  傅吹愁又问:“这几日,可想起什么了?”

  这话一出口,沈知意愣了好久。

  傅吹愁:“一定能想起什么的,不过完全好起来,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主要你现在的境况,我实在不好下结论……”

  沈知意无法言语,只好拍了拍傅吹愁的手,安慰他无事。

  要说想起什么,也确实有一部分。

  比如从前读的书,师长说过的话,父亲节日时对他们兄弟二人的训话。

  所有的画面都很平和,所有的回忆也都很清晰。

  这让他更是疑惑,他是谁?

  他又是兄弟中的哪一个?

  他不敢轻易做论断,想来想去,也只是无奈又悲伤,承受了这么多,可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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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曦如今正在凉州最后一处驻地巡察慰问,不久后,就能回朝了。

  看起来,茶青方真的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沈知意坐在床头,呆呆望着窗外的一角弯月。

  或许是自己把茶青方想的太坏?说来也是,茶青方一直都持重守礼,并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之前几次刁难他,想来是因为他的伤患之处实在疼痛,所以怨恨他吧。

  看来前不久说不让他好死的话,也只是泄恨威胁罢了。

  沈知意叹了口气,心想,原来还打算等班曦回来,好好与班曦讲述那日的事,让她惩处茶青方,现在看,是自己太计较。

  这事原本就是他牵头的,说到底,也是因为他,茶青方才会遭受烧脸毁容之痛。

  刚想到这里,脑内就有一声音,嗤嗤笑着。

  疼痛撕扯开来,沈知意捂着额头,紧紧皱眉,汗珠滴落而下。

  “我做就是做了。”那声音嘲弄道,“这事与哥哥无关。”

  “……是谁?”

  沈知意目光迷茫痛苦:“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那个声音,又是谁?是我自己为了脱罪欺骗自己的吗?

  想起来啊!谁能帮我,让我想起来!

  正在煎熬之时,漆黑的宫苑中突然灯火通明,茶青方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华清宫出这么大的差错,一宫之主自然也逃不掉,去,请来。”

  沈知意缓缓放下手,忽然想起,已经有大半个时辰没见银钱了。

  他翻出班曦留给他的那块金牌,小心装进怀中,又拿过床边倚着的拐杖,想了想,依然装作目盲的样子,摸着出去。

  他嗓子伤了,说不出话,不能问他们出了何事。

  他悄悄抬起眼,扫过院内。

  侍卫重重围着华清宫,内务司众掌事也都在场,一男一女跪在中央,身上斑斑血迹,应是已经用了刑。

  仔细再看,正是被堵了嘴的银钱和哭哭啼啼的半荷。

  沈知意变了脸色。

  朱砂走来,轻笑一声,满目得色扶着他走下台阶。

  沈知意挣了一下,小小的表示了抗议。

  朱砂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二公子教导得好啊!”

  沈知意问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朱砂把他按坐下来,说道:“自前辽起,昭阳宫就废了太监一职,北九宫西九宫,宫娥宫厮各有分工,行三察督法制。萧成起,但凡知宫规却还不知检点违背宫规国法,于昭阳宫内私通者,诛三族,掌事掌监斩首,该宫主位交由三司,入昭狱待审。”

  沈知意重重叹了口气,凄凄一笑。

  茶青方啊,君子端方……连做这种事,都不经自己的手。

  “兹事体大。”茶青方出声,“我无法抉择,已去请福禄王与河阳公主,此事如何处置,全部交给福禄王与河阳公主。”

  班曦给的金牌就暖在沈知意的心口,烫得很,却没用。

  历朝历代,宫人私通都是大罪。

  当年萧成开国世祖仁慈,因幼年经历,认为用太监与腐朽南朝无异,非仁君之举,因而废了此例,又严格宫规,以国法为重,对良善者宽宏,对祸乱宫闱目无王法之徒施以严刑,重罚以正视听。

  另外还有前朝仁宗之事,仁宗因太后去得早,极依赖她的奶娘,奶娘一度执掌后宫,可后来也因与侍卫私通,被仁宗分尸乾元殿前,诛三族,血洗半数昭阳宫宫人。

  这是大罪,十道金牌都不管用。

  沈知意心凉如冰,他终于知道,为何茶青方会多日不动手,只趁他的疏忽使他再次失声。

  茶青方一直都在等今日。

  宫人传报,河阳公主与福禄王到。

  沈知意闭上眼,手指紧紧抓着拐杖。

  “怎么回事?”福禄王急匆匆问道,“这是在干什么?好大的阵仗!”

  朱砂理了理头发,脚步轻快,上前福身:“福禄王殿下,河阳公主殿,奴婢是华清宫的代掌刑宫女,今夜奴婢从内务司领花露回来,路过御花园时,听见假山处有动静,奴婢以为是皇上托奴婢养的御猫雪团儿,遂上前捉猫,却不想,碰见这二人鬼鬼祟祟在假山内,拉拉扯扯,正要做苟且之事。”

  “嬷嬷,嬷嬷我没有!”半荷身体抖的像筛子,手按着小腹说道,“我没有……”

  银钱怒视着朱砂。

  朱砂道:“奴婢唤来侍卫捉拿了二人,报给茶都尉,又拿来华清宫的起居注瞧了,这个叫半荷的宫女,已有两个月月信未至!”

  银钱狠狠一怔,剧烈摇头,呜呜起来。

  福禄王呀了一声,展开扇子,挡住了半张脸,啧啧摇头:“真是污耳朵。”

  河阳公主微讶之后,轻声嘱咐左右:“叫太医院的太医来,要性子稳当话少的。”

  来的是傅邈,半荷死活不伸胳膊,被侍卫压住肩膀,强行将胳膊送上。

  傅邈白着一张脸,为其诊脉。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结果。

  傅邈诊了许久,时间越久,沈知意心就越沉。

  好久之后,傅邈收回手,对河阳公主和福禄王一礼,抬起头,表情凝重道:“这位姑娘身怀有孕,已有月余。”

  茶青方冷笑一声,低喝道:“拿下!华清宫前任掌事是何人?一并拿下!还有华清宫主位……”

  他转过身,对福禄王拱手:“剩下的,交由殿下定夺。”

  福禄王瞄了一眼沈知意,清了清嗓子,说道:“既如此,那本王……”

  “且慢。”

  河阳公主示意左右推她上前,问道:“沈公子为何不说话?”

  沈知意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

  河阳公主表情微妙,垂睫一瞬,又道:“此事还未查清,仅凭这些……”

  茶青方抢道:“河阳殿下,华清宫宫女有孕一事已然有了定论,她与沈知意的仆从私自来往被抓现行也是真,有人证,也有太医从旁佐证,还有什么不清之处?难道殿下质疑此事有假?宫女有孕为真,她与银钱交往过密也是真,若是殿下有疑,难不成是疑这宫女的身孕并非奴仆所致,而是他的主子所致?”

  此言一出,银钱挣动的更厉害。

  河阳公主道:“不妨让这小仆自己说。”

  侍卫解开银钱,银钱的声音沙哑着大叫:“不是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从未做过这种禽兽之事!!”

  半荷身子一震,眼泪滚落。

  茶青方指着半荷,质问银钱:“敢做不敢认?”

  银钱转向半荷,见半荷的表情,整个人也懵了:“不……我没啊!我真的没有!公子?”

  他膝行过去抱住沈知意的腿:“信我啊公子,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做这种事连累公子……”

  沈知意恍惚片刻,很久之前,他也这么求过班曦,明明他没有做过,却无人相信。

  沈知意按住银钱的肩膀,安慰般拍了拍。

  他说不出话,却将班曦给他的金牌拿了出来,放在银钱手中。

  众人跪拜,茶青方道:“沈知意,你可知道,这是不可赦免的大罪吗?!你倒是看看三司敢不敢开这个口子!”

  沈知意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那是他留着给班曦写信用的,只是,总是不敢落笔。

  他咬破手指,写下一行血字。

  他撑起拐杖,将这血书交给河阳公主。

  “万千罪过,待皇上归后再定。”

  河阳公主道:“沈公子是想拿御令换皇上回宫后亲自审阅此案?”

  沈知意点头。

  茶青方道:“这种灭族大罪,不即刻仗杀以儆效尤,还要等什么?难道要昭阳宫的宫人全都效仿吗?乱了宫规,谁又能担此罪行?你沈知意吗?”

  福禄王以扇掩口,摸着两缕胡须,思忖许久,说道:“本王认为茶大人所言有理……”

  沈知意将银钱护在身后,在河阳公主前跪了下来。

  他现在的希望,只在河阳公主这里。

  河阳公主垂眸,淡淡说道:“沈帝君以血书求本宫,本宫自然也不好推辞。本宫认为,此案的来龙去脉尚未清晰,不如就先把涉案之人押送昭狱,由三司理清罪状,皇上回来后,也有说得过去的证词呈送给皇上。”

  福禄王眼珠左右摇摆,又骨碌碌一转,立马换了立场。

  “本王从没料理过这种事情,那就听河阳的,把人暂且押送昭狱吧。”

  河阳公主吩咐左右:“去,送沈帝君和这几个宫人过去。”

  她一次性说完,才转向茶青方:“茶都尉,辛苦,此后的事就交由我刑部负责。”

  “哪里,殿下辛苦。”茶青方声音有些发紧,面具下是何表情,无人知晓。

  朱砂刚刚的欣喜又转为忧愁,但视线落在半荷捂在小腹上的手时,又松了口气。

  女国主在位,后宫宫女有孕,乃惊天大罪。

  沈知意跑不了,原本就是替身,皇上对他没有几分真情怜爱,此事一出,无疑是一巴掌打在皇帝的脸上,沈知意不死,也绝不会好活。

  朱砂挑起嘴角,却不知面具之下,茶青方心烦意乱,杀心大起。

  他的计划中有许多薄弱之处,若是三司介入,实则拿不到确切证据。

  班曦回朝后虽会大怒,但怒气平息后,或许就会释放沈知意。是,历朝历代下仆私通,主位都会因看管不利受到牵连,但沈知意因病双目失明,腿脚不便,傻子也知道这事他就是有心管也管不住。

  更何况,这事,还未完全栽赃到那小仆身上……

  如何是好?

  怎么在三司介入前,就让证据永远化成死证据,让班曦震怒到亲下诛杀令呢?

  难道真的要自己亲自出马了吗?

第45章 摧枯拉朽

  沈知意知道自己押对了人, 但仍然不敢松懈。

  河阳公主腿脚不便, 又有未断奶的幼子需照看, 自然不会到昭狱来, 第二日清晨, 是刑部侍郎,河阳公主的王君来见的他。

  河阳王君面容儒雅,声音也柔, 隔着牢门安慰他可先放心在这里待着,其余事交给刑部即可。

  沈知意说不出来, 只点了点头。

  河阳王君疼惜道:“此事若是查清与您无关,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您,不必太过忧心, 等皇上回来,您很快就能回宫。”

  沈知意没有任何反应。

  释放他回宫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呆坐在角落。

  囚衣也穿过了,牢狱之灾也遭受过了,从接旨进宫起, 他还有什么没经历过?

  断手断腿,被人肆意构陷责骂, 也盲过目, 如今成了哑巴,有冤屈说不出,手握着免罪金牌却连他的小仆都保不住。

  那么明目张胆的陷害,他看得到, 想得到,却避不开。

  让班曦回来主持公道吗?可她要不信呢?

  从前她就没信过,她独断专横,心里只有自己,随意折辱他,他为何还要期盼着她回来还他公道?

  他好怨,可更怨的是自己,明明什么道理都懂,什么事都想明白了,她让自己失望透顶,可为什么他还是对她抱着一丝可恨的幻想,期盼她早日回来?

  我想见见她……沈知意心中响起一道声音。

  他冷笑一下,深深叹了口气。

  卑微又胆怯。果然,最卑贱的还是这样的自己,比野草还没用。受了委屈无数次想离开她,却又没有骨气的得过且过。

  他只是好好活着就已满身疲惫,却还想讨要更多。

  “是因我错事做的太多,不配陪伴在她身侧,所以才承受不住这些吗?”他的头抵在冰冷的墙上,默默想着。

  他渐渐睡去,梦中奔跑在沈府的院子里,白雪皑皑,积雪没过脚步,他拉着一只纸鸢,快活地放飞着,视线外,父亲远远走来,呵斥道:“胡闹,寒冬天野跑什么,不要自己的身子了?快给我回屋去。”

  他听到自己说:“父亲,我是知行。”

  纸鸢渐渐飞高,雪消失了,他骑在马背上,手里仍然拽着那根线,回头对身后紧紧裹着雪绒披风的小班曦说。

  “瞧见了吧,我说它能飞起来,就一定能飞起来,我年前在家中试过了。”

  不远处,几个伴读在射箭玩耍。

  小班曦双手放在眼上,抬起头瞭望着纸鸢。

  然而高高飞在天上的纸鸢却突然坠了下来。

  “诶?”小班曦看向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线,一截软掉的线。

  “怎么了?线怎么断了?”小班曦问。

  他愣了好久,说道:“刚刚好像有什么飞了过去。”

  像是一支箭,擦着他的手飞过。

  他慢慢抬头,向前方望去。

  他看到了茶青方,茶青方的脸模糊不清,慢慢放下弓箭,转身离开。

  他不知所措,认为这或许只是失误,也可能是他看错了。

  “你想的不错,茶青方是故意的。”一个穿黑衣的人打马走来。

  他看向说话的人,愣住。

  “怎么?不知道我是谁吗?”那个黑衣人笑了起来。

  “你是……”

  黑衣人带着奇怪的笑容,问他:“你是谁呢?”

  周围的人和事物全消失了,只剩他和这个黑衣人。

  “你前世救我一命,这一世,我来,就是还你一命。”黑衣人说道,“只是,要我还你的命,也没这么容易,要想真的两清,很难。”

  “你是谁?”

  黑衣人指着自己:“这一世,我名沈知意。你呢,你是谁,你自己可知道?”

  他醒了。

  他人还在牢中,天色已暗,又是一天过去了。

  脚步声渐渐靠近,他转过头,看向牢门。

  “沈公子。”狱卒提灯而来,趴在牢门前小声说,“沈公子节哀,大狱那头刚得来的消息,公子的那个亲仆,畏罪自绝了。”

  沈知意坐起身来,长长的沉默。

  他不知所措,一会儿出神一会儿惊醒,有口问不出,也出不去。

  他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发呆,无止尽的沉默。

  狱卒想到他无法给回应,犹自叹了口气,解释道:“刚提审完,录了口供送回去,再去送饭时,人已经没了,那头还在查案,仵作说,是咬舌自尽,用了好大的力气,眼睛瞪得老大,满口满腔都是血,说是血流得太多,呛了气息没的。”

  沈知意一动不动,就像一座石头。

  狱卒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眼前这个世界打着旋儿,当听到狱卒说满口满腔都是血时,他自己也尝到了血的味道。

  心口那点热血又疼又烫,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这之后,天地化为寒冬,他再也感觉不到一丁点暖了。

  他从此刻起,与世隔绝。

  狱卒匆匆打开锁,进内探了他的鼻息,人还活着,只是没有任何反应。

  “哎呀!”狱卒大叫,“快去请大夫,这是魇住了!”

  班曦的龙船进入了朔州,想到就快见到人了,班曦心情不错。

  长沁给她揉肩时,还在说凉州郡守贡的白玉鲸,沈帝君一定喜欢。

  “没错,若是他的话,一定喜欢。”班曦笑眯眯道。

  秦乙就是在这时无声无息出现在甲板上,近侍见是他,自觉退后半步。

  秦乙也不说话,直接递上一封密信。

  班曦打趣道:“你们终于把他给朕写的信偷出来了?”

  秦乙低头不言。

  班曦拆开密信,未看完就已大怒。

  “反了反了反了!”她一脚踹翻了椅凳,狂怒道,“茶青方!他以为他是谁?!沈知意呢?你那些钉子们,都把他安置在了何处?”

  “南华宫,此处目前最为安全,且无人知晓。”秦乙说完,又补充道,“臣留在昭阳宫的那些眼线违反门规出手救人,臣自会惩处他们。”

  班曦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想去转珠串,却摸了个空:“小惩即可,待他无恙,朕还要赏你的那些钉子。”

  秦乙又道:“皇上离京这段时日,昭阳宫每天每个时辰所有人的动向,都已记录在案,宫女半荷与帝君近侍有染一事,皆为茶青方一手操控故意为之。”

  班曦深吸口气。

  秦乙又道:“昨日帝君近侍牢狱内被狱友叩颌咬杀,伪造为自尽,帝君得知消息后吐血昏厥,臣安插在刑部的钉子那时并未出手,只是没想到,有人欲在昭狱纵火,将帝君困烧于昭狱内。因皇上离宫前嘱托,臣的钉子不得已只好暴露弃线,救走了帝君。”

  班曦听得又是心凉又是心惊,又气又怒,反而平静了下来。

  “传令晁统领,把茶青方和华清宫上下所有宫人全给朕捆了,让他们跪在华清宫前等朕回去。”

  长沁鼻子上沁出了汗珠。

  还好自己命大,跟了皇上。

  他眼明手快,扶起椅子,班曦沉沉坐下,脸色阴沉。

  气氛又冷又重,长沁大气不敢喘。

  “到底是……委屈他了。”班曦捂着心口,无奈笑道,“这又是做什么?万一他不会水,不是知行了,也让朕疼惜他吗?如今,怎么对他有了愧疚。”

  正自言自语,忽听人传报:“陛下,无名山的无名禅师云游归来,想登船谒见。”

  班曦:“禅师回来了?”

  她似在阴天见到了透进来的光亮:“快快请来。”

  不一会儿,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慢悠悠近前来。

  班曦道:“禅师外出云游多年,朕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那禅师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有缘遇见,时机正巧,我观国主,依然在那阴差阳错的漩涡里无法自拔,时候不多了,该风平浪静了。”

  班曦眼睛蓦然睁大,急切道:“禅师说的是?”

  “十二年前,见国主时,老身就说过,国主身侧有两颗辅佐星相伴,一个虽耀,光芒寿数却不长。另一个因自身牵绊,越发黯淡,有星劫未历,还有前世恩债未还,命数不定。”

  班曦似是明白,又似是迷惑。

  “如今再见国主,国主身侧二星,都已黯淡无光。”

  班曦捏紧扶手,似要把那扶手捏碎。

  “但二星今后命轨,则大有不同。”禅师道,“耀星气数已尽,借来的福德不珍惜,自己也不积攒,败身败德,恐要烟消云散。”

  班曦呼吸一紧:“禅师说的可是……”

  禅师缓缓摇头:“国主错了。”

  “国主现在想错了,且一直想错了。”禅师声音平缓,慢声说道,“老身要说的,是另一个辅佐星,国主要看护好,他如今已还清假身之债,往后或是重生光耀,或是暗淡陨落,皆在国主一念之间。”

  “禅师是指……沈知意吗?”

  “国主打算一直错下去吗?”禅师问道。

  班曦喃喃:“可朕怎么知道他是谁……朕分不出的,朕有罪……实在分不出他。”

  “错了。”禅师缓缓说道,“国主从一开始,就已知道答案,只是国主从不愿睁眼去看,假虽蒙蔽了真,使凡俗之士看不清,但国主是天选之人,天底下最能洞明一切之人,若国主愿意,自然能分辨出真假。”

  班曦尚在出神:“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她心里应该很早就知道答案,她从小就能分出沈知行和沈知意,她并不是靠衣裳区分他二人。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河阳公主说道:“女人啊,不喜欢的,可骗不了自己。”

  不喜欢的人,能伪装成喜欢,情根深种吗?

  班曦再抬头时,禅师已经离开,离开前,他还留下了一句话。

  “国主心中所疑,不久之后,就会得到答案。”

  船渐渐减速,长沁小声道:“皇上,靠岸了,要进内川道了。”

  班曦站起身,望向天上的繁星。

  “长沁。”班曦说,“朕可能犯了个大错,朕一直亏欠了他……”

  长沁轻声道:“皇上,沈帝君命大,没死。”

  这话,长沁本意是想说,人已被救下安顿好,暂无性命之虞,皇帝若想补偿,还有长长的今后呢。

  可班曦听了,心里却结结实实被撞疼了。

  沈帝君命大,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火葬场了!大火准备!!

  小可怜心冷如石,渣渣你准备给我用手捂着一点点解冻吧!

  今天摘抄就先停一停,腰疼,已经躺平。

  这个是存稿箱。

  叮——

第46章 不如梦一场

  人一生会做许多梦, 有很多只有来历, 却无结果。想起时, 虚无缥缈, 更多的是遗忘。

  “大公子, 沈大人叮嘱了,在大人回府之前,您跟二公子哪都不能去。”

  “知道了。”他点了点头, 问道,“还有, 东宫那边……有消息吗?”

  “奴才不知。”

  他换了衣服,又问:“知意呢?”

  “二公子说身子不适,歇下了。”

  他找到了身子不适的沈知意, 不知为何,尽管兄弟多年了,但每次推门看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还是会感到厌恶。

  这是他压在心底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但兄弟俩心照不宣。

  从没有见过那对双生子会如此相像,他们的父亲曾试图不靠言语和衣衫分辨他们, 但放弃了。

  从那时起, 他们两个就越来越像相斥的两面,他对自己的要求几乎苛刻,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点瑕疵,而沈知意也一样, 一面学着他,一面却像更黑暗的地方坠落。

  他总有一天,会让旁人分辨清,再不会弄错。

  即便脱了衣服也一样。

  这次推开门,看到沈知意,他心中一惊。

  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隐约有种念头,这应该是最后了。

  沈知意像只鬼魅,幽幽开口:“要不要去东宫?”

  “父亲说了,他回来之前,我们哪都不能去,咳咳……”他突然咳了起来。

  沈知意很开心,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真稀奇啊……你竟然也会生病。”

  听了沈知意的话,他喃喃道:“水那么凉,她会不会……”

  时间似在流动。

  他再抬头时,眼前的沈知意只剩下朦胧的一道灰影。

  “想去见她吗?”沈知意慢慢说,“换了衣服,你就能去见她,她不是说,自己不靠衣服也能分得出你我吗?你怕什么。”

  他再低头时,身上的浅衣已换作深衣。

  “记得,学像点。”床上的那道人影说道,“像我了,它才会看错。”

  “我知道。”他回答道,“若是被认出,可是欺君之罪。”

  他正要出门,那道黑影拉住了他的衣摆。

  他皱眉回头,那黑影说:“你现在是沈知意。”

  “是,我现在要代你受罚,松手,要走了,爹在前厅等着呢。”

  “哈哈哈哈……”黑影笑了起来,“你要代我受的还有很多,喂,可别忘了你是谁。”

  “什么?”

  “别忘了你是谁。”那黑影说,“沈知行,别忘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恩还了后,来世就不必与你做兄弟了,就此别过。”

  “什么……恩?”

  “前世救命恩,这世沈知行本是夭折之命,我剩下的寿数你拿去吧,救命恩我报了。只是抱歉,我这个人天生恶贯满盈,想来这寿数也不是白给……你顶了我这世的命,自然要替我还账。”

  “……知意?”

  “无论男女,为帝者,自私多疑是本性。你把她当小姑娘,可她却是帝王……以后,就看你的运气了。”

  黑影松开了手。

  院里,惊鹿中积满了水,“砰”的一声,惊醒了梦中人。

  他睁开眼睛,回到了幽静的南华殿,呆望着斑驳的淡红雕花顶,好久之后,他嘴角缓缓一动,一行泪流下。

  他想起多年前去瑞王府,瑞王却不是很喜欢他和他的兄弟。

  一次,他问道:“舅父是不喜欢我们吗?”

  瑞王胡须飘着,说道:“我修道多年,有许多事已经看淡。”

  “那舅父怎还会因想念,接我们到凉州来?”

  “你们身上缠有太多的尘缘……双生子,妹妹诞下你们后,我就知道,你们有自己的因果。”

  “什么因果?”

  “前世因果与今世尘缘相缠,你啊……注定要经历入世的苦痛。”

  “那知意呢?”

  “他欠你一命,还了,自会出世,从此了尘缘,无债一身轻。”

  “唉……舅父你净会说胡话吓唬我们。”

  瑞王轻轻笑:“入世之人,又是要陪在天命身旁,你以后自会知道这凡间的路多坎坷。”

  沈知意吃吃笑着:“就让他入世呗,要不怎么说,人呢,死了干净。”

  “说话忌讳点。”他连忙替沈知意呸了一声。

  “我与这老头虽不同道,想法却一样,这无聊人间还有什么稀奇,是劫是报,赶紧来,债还完了,我好自在死。”

  殿门推开,有人轻轻放了今日的饭食和一碗补药,就又消失不见。

  他知道,这几日,都是这些看不见踪影的人在照顾他。

  他慢慢走过去,一手拉着衣袖,弯腰端起托盘,又无奈放下。

  他翻开自己的双手,扒高衣袖看了手腕山的疤痕,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是他太傻。

  他甚至想念起那张简陋的琴,怀念他窗下提笔写诗的往昔。

  如今,他连端起一碗药都吃力。

  他放下碗,走到院子中,天阴着,有微风,风嗅起来,是湿润的。

  要下雨了。

  南华宫的院子中有一处荒废许久的莲花池,流水缓慢,除了爬满池壁的青苔,没有一支花,一条游鱼,像极了一滩死水。

  他坐下来,掏出一只小荷包,前几日,照顾他的暗卫们放在门口的。

  荷包里是班曦的那串海蓝宝手串。

  他出神地望着这些珠子,心里沉甸甸的,思绪却乱作一团。

  回稷山吧。

  等她回来,他就把她的东西还给她,带上银钱,孤老稷山。

  ---

  班曦回宫后,第一个求见的是河阳。

  她把近日的政事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说了,班曦压下心头的烦躁,坐下来听完。

  长沁忙里忙外,张罗着午膳。

  政事交接完,班曦问:“中宫的事,都知道了吧?”

  河阳公主轮椅吱吱呀呀响了起来,离近了,从怀中拿出一张纸。

  她道:“之前我见晁统领押了中宫的掌事和茶都尉,就知这事,陛下应该是知道了。这事,也是刑部失职……我们已经拿问了与帝君近侍银钱同一个监房的凶犯,那人供出了他的所作所为,包括叩舌杀害银钱,都是常姓典狱长指使。常姓典狱长是关府的门人,听闻晁统领拿了茶都尉后,也都招了。”

  班曦不想听这些,她懒得抬眼皮,沉声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这是前几日,沈帝君入昭狱前给我的血书。”

  班曦眼皮一跳,不敢碰。

  她看见了那一角的猩红,那一星红像针尖一样扎在她身上,她的手抖了起来。

  “帝君拿手指画下的,过后我突然觉得这字……很熟悉。”河阳公主从袖口中又掏出一张纸,“回府后,找了找当年知行那孩子送我的生辰礼。”

  她抖开一副字画:“里面这几个字,跟血书上一样。所以……”

  河阳公主抬头,温温婉婉问道:“陛下,宫里那个,是知行吧。”

  班曦心停跳了一瞬,脸紧绷着。

  她的手指紧紧抠着把手,许久之后,她长舒一口气,接过那封血书展开看了眼,那血字烫眼。

  她脸色发白,仔细叠了塞进怀里,慌张道:“不一定……”

  河阳公主道:“有些细节,旁人看不出,陛下应该可以。”

  班曦低语道:“不……你又知道什么?”

  她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如何面对。

  她把宫里的那个人,当了那么久的沈知意,一切都相像之处,都会当作沈知意来想。

  可如今,这个世界却变了,仿佛每一缕风每一捧土,都在暗示她,身边的那个人,一直是她的知行。

  “可笑。”班曦说道。

  她该如何验证?那昏在她宫前,被她一脚跨过,忽略掉的那个身穿黑衣的人,又怎么变成了沈知行?

  “知行早死了。”河阳公主听到她嗫嚅着。

  河阳微微怔了怔,若有所思道:“他这个遗忘症,可有好转?”

  班曦好久没说话。

  河阳道:“另外……我听晁统领说过,如今那孩子安置在南华宫附近,由陛下留下的暗卫照顾,四周插了龙旗,想来照顾的应该细致。但到底只是个废弃的宫所,既然陛下回来了,早点把人接回来好好照料才是。”

  “朕知道。”班曦说完,站了起来,似是想走,又似是不知道要去何处,原地换了会儿腿,说道,“朕……去南边走走。”

  河阳公主松了口气,说道:“正是,陛下也该好好见一见人……华清宫宫女的事,三司还在查,茶青方虽未说什么,但那名叫朱砂的宫女已经松口,想来也能水落石出,给陛下一个交待了。”

  “去查。”班曦冷着脸道,“尽快给朕查清,缺什么,有什么难处,来问朕就是,不必怕牵连过众,给朕……彻查。”

  她说完,匆匆跃下台阶,身影极快地消失在回廊尽头,长沁小跑着,远远跟着。

  班曦走到的南华宫,路程很远,长沁三番五次停下来掐着腰喘气,却不见班曦停。

  她似是不知累,一股绳儿牵着她往南华宫走。

  可到了门口,猛然看见一身粗布白衣的他坐在池边,她心里却怯怯的怕了起来,明明一只脚已经跨进去了,可她却转身又逃了出来,背着身站在南华宫外楞楞发了会儿呆,等长沁赶到,见班曦抬手擦了泪。

  长沁假装没看见,轻声道:“陛下,咱们进去吧,今日风大还阴天,别让帝君等久了……”

  “今日我……”班曦突然垮了肩膀,像个平平凡凡的小姑娘,睫毛被泪水浸润。

  今日就算了吧,我不敢见他。

  可后半句,怎么也说不出。

  不舍得离开,也不敢进去。

  班曦在门外踟蹰,最终,她一把推开长沁:“离远些……”

  她心一横,闭上眼踏了进去。

  之后,再也不敢靠近,就隔着那方光秃秃的莲池要看着他。

  “是谁,是谁……告诉我你是谁……”她的心中疯狂念着这句话,仿佛要成魔。

  那人仿佛坐在彼岸,离她很远。

  第一丝雨落进莲池,他被雨声惊扰,也看到了立在这头的人。

  他向这边望过来。

  班曦张了张口,也像哑了一样,半个声音都挤不出来。

  嗓子发涩,涩到几乎要往外渗血。

  她的目光落在这方莲池上。

  雨下了起来。

  她抬起手阻止了跑来撑伞的长沁。

  “出去,朕不喊,不许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可以追夫火葬场了!!!大雨都浇不灭的那种火!!!

第47章 心如匪石

  “你……好点了吗?”

  对他说出这句话, 比扛这个江山还难, 班曦说完, 立刻后悔, 手指疯狂的搓着, 依然是个空。

  她无措的手脚不安,本就焦躁,雨打在四周, 声音嘈杂无序,更添焦躁。

  渐渐地, 雨淋湿了身体,班曦鼻尖发麻,她隔着重重的雨帘, 看了一眼后退回水榭的他。

  她进来后,他就警惕的后退了。

  还好,雨没有淋湿他。

  班曦无力笑了笑,小声自语:“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没有谋臣, 没有神谕,她自己茫然地站着, 想不出办法, 也没有头绪。

  如果有谁能确切地告诉她,他是谁,她或许不会如此无助。

  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他若是知行……他如果一直都是知行, 那她……

  “罪孽深重。”

  班曦抬起眼,看到他手中捏着的,还未穿好的海蓝宝珠。

  她不知自己如何看得那么清晰,她抬起手,指了指他手中的那半串珠子。

  “你离开后……”班曦说,“我就离不开这串珠子了。拿不定主意时,慌张时,我就会转着它,想象着你在我身边,对我说,不要急,你有办法的,只是个小坎而已,你能够迈过去。”

  他愣了愣,低头看向手中的半串珠子,露出疼惜的神色。

  他扬起手,指了指手中的珠子。

  班曦点头。

  “我过去拿。”

  她要迈脚时,视线忽然移向了横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莲池。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并且着了魔似的疯长。

  我若跳下去,他会来救我吗?

  可,如果他是沈知意,不会水,救不了她怎么办?

  班曦心乱如麻,抬脚这一瞬,她想了好多。

  她抬起头,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雨雾中越发朦胧模糊的他。

  “也好。”

  班曦横下心。

  朕这条命,千山之重,用来问天求一个答案,足够了吧?

  班曦眼神定下来,闪烁着暗光。

  她深吸口气。

  “朕用这条命,换一个明白。”

  是真,就得生。

  是假,这就是朕给的代价,大不了,一起死罢。

  班曦扬声说道:“你站着别动,我来拿。”

  她说完,向前一迈,踏入了莲池中,沉了下去。

  这方莲池丈余深,班曦踏进去,水从四面八方淹来,扑盖而来。

  又冷又冰,雨声如天神发怒的怒吼,震动着她的双耳。

  水,到处都是水。

  班曦有一瞬间,悔了,她拼命地挣扎,想起了坠入冰湖的那天。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沈知行,那天他跳入冰湖时,她内心激动大哭,仿佛抓到了救命之光。

  像一只白鹤,飞落入水,给予她生的希望。

  那天的声音,他跳入湖中的声音,都是她的救赎……

  扑通——

  班曦的心猛地一停,呼吸都滞了。

  她沉入水中,愣愣睁着眼睛,看到他游过来,一身白衣,和那天一样。

  白鹤。

  是他……是他!

  他游过来,近了,脸上担忧疼惜的表情清晰可见。

  班曦突然明白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

  是,她是知道的,她应该最清楚不过的!

  沈家的双生子,虽有一样的容貌,却没有一样的心。

  能爱她护她,能容忍她所有的脾气任性,能遭受那么多的痛苦却还不舍得离开,温柔待她,能在她落水后,想也没想的跳下来救她的,怎么会是沈知意。

  沈知意心中无她,也无敬意,怎可能与她日久生情,像普通人那样与她恩爱?!

  一直以来,在她身边的,都是她的知行啊!

  一双手揽住了的腰。

  班曦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

  ----

  班曦醒来后,听见河阳公主屏退了太医。

  她坐起身,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问:“知行呢?”

  河阳公主抬了抬手指,指着偏殿:“旁边呢,我看今晚,这太医院别歇了。”

  “他怎么样?伤到没?”

  “不比你强。”河阳公主见她跳下床,光脚跑过去,叹口气道,“唉,咱们班家人,注定都要坎坷些……”

  班曦拨开围在塌边的太医,看见沈知行躺在自己面前,还有呼吸,这才松了口气,挥手道:“把太医全给朕叫来!全部!”

  她说罢,扑通一下跪下来,握住了沈知行的手。

  河阳公主转着轮椅慢悠悠上前来:“如何了?怎么还不醒,去叫吴老先生来。”

  “是他……”班曦紧紧抓着他的手垂泪,她转头带着泪痕笑着对河阳说,“姑姑,是他!是知行!他是知行!”

  说罢,她才回了神,抓了一旁的太医急道:“他怎么了?他怎么不醒啊?!朕要你们把他治好!全治好了!!”

  太医苦道:“陛下……像、像是痹症。”

  傅邈语气平平,插话道:“不是像,就是痹症。他身上多是旧病……”

  “怎么之前没人告诉朕?!”班曦嗓子发紧。

  “之前……与陛下说过。”傅邈垂眸道,“只不过当时最要紧的是其他的伤病,痹症缓治也……”

  班曦:“他怎么会得这种病?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呢?就没有人给他医治吗?傅吹愁呢?他人呢?”

  傅吹愁端着药进来,不由分说,先灌了一碗下去,之后定了神,才道:“病也分轻重缓急,慢慢来。”

  班曦疯道:“你知道他是谁吗?!慢慢来?”

  傅吹愁想说话,但看到面色苍白摇头提醒他慎言的傅邈,傅吹愁忍了忍,说道:“我不管太医院里其他人如何想,我傅吹愁,不管多困难,自始至终都在为他尽心治病,从不敷衍……他在西九宫合度殿时,连取药用的资格都没有,也是我从各种药屉边边角角给他刮药用。他手被废,手指动都动不得的时候,也是我为他接的脉,为他医的手……他现在能捡一条命回来,并非因为陛下仁慈,也不是太医院这些人的恪尽职守,而是我傅吹愁,违了宫规,无论是冷宫还是昭狱,都是我给他续的药!”

  这是真的,傅吹愁讲述的是事实。

  并非讽刺谁,也并不是针对谁。他说话从不想会不会得罪谁,他只是说了事实。

  太医院的官员们,各个感觉脑袋沉甸甸的抬不起,又轻飘飘的随时可能会掉。

  班曦愣了好久。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眼瞎心瞎,谁都没错,错的是她。

  她慌张了许久。

  昏睡中的沈知行咳了几声。

  班曦平静下来,摆手道:“都出去吧,傅吹愁,你留下。跟朕说说吧,还有哪些,朕承受得住……”

  傅吹愁回答:“陛下自然承受得住,病痛无人替,没有疼在……旁人身上,陛下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班曦无力笑道:“你不怕死?”

  “我一向有话说话。”傅吹愁道,“我不管他是沈知意还是沈知行,他在我眼里都是条人命,我初在西九宫见他时,他离死也就差一点,我拉他回来,又见他被这昭阳宫折磨到奄奄一息,陛下可知为何他身上的旧症都不得及时医治?因那时,旧症不致命,要紧的是他眼前要过得坎儿。”

  班曦团在床边,脱力道:“你是看祖规无大逆不杀医者,所以才敢如此与朕说话吗?”

  “陛下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放弃生念,所以才敢多次折磨他吗?”

  班曦低骂:“你真是放肆。”

  傅吹愁也不再出言讽刺,而是说道:“我记得,我曾对陛下说过,他可能并不是沈知意。”

  “朕当时否了……”班曦点了点头,笑得哀伤。

  “原因有二,第一就是他平时相处起来,是会先关怀他人,再想自己。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让他人为难,这种性子……与恶根本不沾边。”

  “可朕当时不信。”班曦再次点头,说道,“包括那猫,其实朕心里知道,那事应该和他无关,朕只是怕查了……不好交代。因为朕知道,宫里有人恨着沈知意,谁心中不恨?朕也恨。既然不伤及性命,那便让他吃点苦头,再乖觉一点,磨去他的尖牙厉爪不是更好?”

  傅吹愁面无表情,根本不接班曦的话,继续道:“第二,是他的痹症。那时只是轻微的,他自己没有说过,但我观察过,只要天稍微寒些,或者碰了冷水,他关节骨头,都会疼痛。这种病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必定是之前受过伤,比如寒冬天跳过水,又没能好好医治疗养。所以我才会对陛下说,他可能与沈知意换了身份……救陛下的是他,禁足稷山,在天寒地冻的山上清修的应该也是他。久病之症,原本不会生病的康健身体,也会被毁。”

  班曦抱着双膝,埋头在怀中,久久不语。

  “说多了,是否会让陛下心里愧疚?”

  “何止……”班曦语气还算平稳,她深深吐了口气,“朕甚至想把命陪给他。傅吹愁,你能给朕治好他吗?”

  “我尽力为之。”傅吹愁说道,“不过我只能医治病痛,别的……做不到。”

  “别的……还有什么别的。”

  “陛下心里再清楚不过。”傅吹愁低头看着床上的人,说道,“我摸过了,他头部的肿块消得差不多了,好多事应该记起来了。陛下现在,是盼着他醒,又怕他醒吧?”

  班曦无言。

  “滚走。”班曦轻轻吐出两个字。

  她站起身,又叫住乖乖“滚走”的傅吹愁,问道:“多久会醒?”

  “差不多就这个把时辰了。”傅吹愁道,“陛下哪天心情好了,记得关照下太医院的下院,那年年的上院考拔,也该添点新东西了。”

  班曦轻声道:“滚。”

  傅吹愁走后,秦乙无声无息出现在床边。

  “都查好了?”

  “是。”秦乙说道,“水落石出。”

  “给苏向玉说,前朝也该收收网了。”班曦捏着玉梳,轻轻给沈知行梳发。

  “还有,把沈怀忧给朕叫来,让他在乾元殿等着。茶青方可有什么话说?”

  “他要见到皇上才肯说。”

  “也可。”班曦道,“是该见见他了。”

  沈知行睫毛微颤,慢慢张开双眼。

  班曦手一顿,呼吸都死死屏住了。

  沈知行转过头,缓缓看了眼班曦,目光先是一柔,之后又是一冷,慢慢别开脸。

  班曦语气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卑微躬身,轻声道:“哥哥……你看看我啊。我没事了,哥哥又救了我……别不理我啊……知行哥哥。”

  沈知行愣了好久,闭上了眼,眉头微微蹙起。

  班曦垮了肩膀,一脸委屈。

  “哥哥虽然不理我……但我知道,哥哥心里还有我。”

  她俯身,想去亲吻他。

  沈知行一把将她推开。

  他说不出来,但意思很是明确。

  他抬起手,指着门。

  班曦:“你要赶我走。”

  沈知行没舍得点头,过了好久,他才咬牙一点头。

  班曦:“好,朕也有要做的事,往后……往后再说。知道你没事,我心就放下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火葬场来了,先开个小火!

  渣渣曦,你觉得,你知行哥会搭理你吗?

  渣渣曦:会,朕心里有ACD数。

  沈知行:心冷,需要人捂。

  渣渣曦:我!!!我给哥哥暖!!

  沈知行:嫌弃。

第48章 隔阂生

  傅吹愁来例行看诊, 刚进来, 抬眼就见沈知行叼着一枚叶子, 坐在内殿的门槛上。

  “出来透气?”傅吹愁也蹲了下来, 捏着他的手腕。

  沈知行摇了摇头, 犹豫了好久,沙哑着声音说:“想麻烦您一件事。”

  傅吹愁指着自己的脑壳,说道:“我现在听见这话就脑袋疼。”

  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 沈知行一脸歉意道:“我想让您……帮我看看银钱的棺椁收在了何处,我想带他回稷山去。”

  傅吹愁知道, 但他转转悠悠想了一圈,却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跟皇上说了吗?”

  沈知行摇头。

  之后, 无论再怎么吮吸树叶润喉,他也讲不出话来了。

  傅吹愁道:“嗓子伤了,好好养着,别着急说话。等你能说了,再跟皇上好好谈谈。”

  沈知行摇了摇头, 神色低落。

  “她好不容易知道你是谁了,你觉得自己还能出的去?”傅吹愁还是把实话讲了出来, “你名字可是在金册上刻着, 又行了大婚,你还能去哪?”

  沈知行愣愣睁着眼,半晌,苦笑着叹息。

  傅吹愁放下他的一只手腕, 伸手道:“另一个。”

  沈知行递了过去。

  傅吹愁掐了会儿,说道:“这些小病不难治,以后肯定能好起来,环境心境吃的用的……她肯定会把最好的给你,这算给了我点希望,我也终于能踏实了。之前治不好你,不是我的医术有问题,是因为你变数太大……”

  沈知行愈加伤感。

  “华清宫现下是空着的。”

  沈知行愣了愣,明白了傅吹愁的意思。

  “宫里的人动的挺多。”傅吹愁说道,“除了我这种人,大多数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他们很会看人脸色。皇上这次是断了前朝那些人的浮躁心思……”

  沈知行没听,他早已出神。

  傅吹愁道:“昨日我回府换衣裳,还听人议论。说你有心计有手段……”

  沈知行思绪被他拉了回来,懵了一瞬,好奇看向傅吹愁,疑惑地指着自己。

  傅吹愁点头:“嗯,就是在说你。说你这个替身,使了一出苦肉计,把关家上下都给拔了……”

  沈知行怔愣好久,慢慢站了起来,若有所思。

  傅吹愁挽着衣袖,就地写药方。

  “我再给你开些补药,咱呢,先把嗓子给养好,腿慢慢来……”

  沈知行目光沉了沉,幽幽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了句话,几个字显几个字哑的,但傅吹愁还是听了个明白。

  “做皇上自然不容易。怎样,是不是够无情的?她虽然心疼你,但心疼罢,还不忘趁机把关老将军留下来的枝叶给修剪修剪。这么快的速度,你敢说她没提前备着?如此看来,现在最心寒的不是你,倒是那茶都尉。”

  沈知行想起班曦离宫前嘱咐他的那些话。

  她原本就计划,用自己动关家的根系。所以,她给了让他能保命的金牌,只要她回来时,他还有命在……

  “她是想那你做饵,她怎会不知茶青方最恨沈知意呢?等她离宫,茶青方必会出手,等她回来后,西北的战事也妥了,她就可以安心借你的手,拔除多年梗在她心里的刺。”傅吹愁抖了抖药方上的墨,又上嘴吹了吹,说道,“只是她一没料茶青方下手这么狠,二没料到,你是沈知行,所以她后怕了。”

  沈知行垂下眼,神色严肃,轻轻推了一下傅吹愁的脑袋。

  “知道,我只跟你说。她还要留着我给你治病呢,我死不了。”

  沈知行转身进了殿。

  傅吹愁说:“你通情达理,我就知道,你反反复复,下不了狠心。”

  沈知行摇头,他整理着小包袱,背着包袱又走出来,绕在身上,狠狠打了个结。

  傅吹愁愣道:“真要离宫?”

  沈知行点头。

  傅吹愁:“为什么?我以为你会留下……皇上身边久无人陪,最能理解安慰她的是你,你若现在走,她……”

  沈知行咽了利嗓的叶片,沙哑着声音,嘶嘶说道:“她眼中无爱,知行知意又有什么区别?她轻贱的是我。”

  是沈知意,就可以肆意利用践踏吗?

  是沈知行,才后悔珍惜,痛哭流涕知道自己错了吗?

  我难道应该因为自己是沈知行,能够得到她这样的忏悔和珍惜感到庆幸吗?

  沈知行背着小包袱出了门,径直朝乾元殿走。

  傅吹愁不敢到处乱走,追了几步,傅吹愁:“得,我且看看是你二人谁先妥协。”

  他敢把身家性命全押上,赌沈知行先退让,毕竟这人心软,而班曦和他相反。

  不得不说,先帝慧眼识人,知道自己女儿的本性,也知道她适合什么样的人陪在身旁。

  当时,沈府的大公子可不如茶青方表现的要温柔包容,但先帝还是钦点了沈知行。

  “温柔知礼没用。”先帝说,“听话也没用。最要紧的,是要能恰好柔到她心坎儿里,让她听进去,能拉得住她的人,而且这个人,要敢不听她的话,要与她不同,最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退让。朕看别的都不行,唯有知行那孩子,可以。”

  ----

  沈怀忧等了班曦好多时了,班曦迟迟不见他。

  也不能说不见他。

  班曦只是先去见茶青方了,让他暂且侯着,可这一侯,就是这么久。

  沈怀忧先是转圈,紧接着是喝茶,之后饿了,实在忍不了了,动了几块点心。

  沈知行到时,沈怀忧嘴边的糕点屑还没擦净。

  沈知行刚刚打了结的行李,又被他解开,翻出手帕,递给沈怀忧。

  沈怀忧接过手帕,擦完了,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感慨,说道:“传言……说你是知行?”

  沈知行站了好久,恨恨嚼了一大口叶子,哑着嗓子道:“父亲是真的认不出我们吗?”

  沈怀忧愣了愣,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说道:“你俩都在时,爹自然分得出,多简单的事,为何分不出……可不知为何,一个没了,另一个,爹竟然分不出了。后来爹才明白,爹之前能分得清,是因为我的孩儿们在努力让父亲区分他们。等一个没了,另一个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无法努力让父亲辨认时,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就再也不知道留在身边的,是哪一个了……”

  沈怀忧说罢,慈祥又无奈地笑着,轻声道:“爹不问了,不管是谁,都是我儿子。”

  沈知行微微抿嘴,眉头轻动,视线有些朦胧。

  沈怀忧这才仔细去看他的包袱和他这一身布衣。

  “你这是?”

  沈知行指了指宫外。

  沈怀忧:“要出宫?”

  沈知行点了点头。

  沈怀忧不了解儿子也不了解宫里发生了何事,他愣了愣,压低声音问道:“可是皇上的意思?”

  沈知行想说话,可再嚼那些叶子,已经不管用了。

  嗓子轻轻一动,就有血腥味弥漫到舌尖。

  沈怀忧:“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爹还没问呢,你那嗓子怎么了?说话怎么是那种声……”

  沈知行嘴角缓缓淌出一丝血。

  沈怀忧:“怎么了?可是下毒?!来人啊!有人毒害……”

  沈知行使劲说出一句:“我无事!”

  嗓子火辣辣的疼,彻底罢了工,一口血呛的他咳了起来。

  长沁跑了过来。

  擦了血,沈知行无力一笑,袖口蹭去手背上的血渍,把包扔给一脸怔愣惊愕的沈怀忧,指了指长沁。

  长沁越来越机敏了,立刻拿来笔墨:“沈帝君,您慢慢写,不急不急。”

  沈知行就坐下来,慢慢写。

  许多宫人在身旁照料着,又是递汤药又是递参茶,还有捧着锦服跪着求他穿上的。

  沈知行一律不看不管,也不为难自己,一张纸只写几个字,洋洋洒洒,给班曦写了封辞别信。

  长沁没别的宫人那么笨,他也不劝着,就帮着收,写一张排一张,只是会偶尔劝一句:“帝君写累了吗?歇歇手,奴才给您捏捏。”

  又过了会儿,长沁:“帝君头发都乱了,都愣着干什么,一个个的,快过来给帝君梳洗。”

  即便如此,沈知行也不停。

  长沁把他写的那些,一一排开,平铺在了地上。

  沈怀忧背着手,走来走去,把他写的都看过后,感慨道:“是知行,没错……字虽不成形,骨还在,这文章,知意那小子可写不出来。”

  长沁就道:“沈大人,您老要是这般火眼金睛,怎么当初不然公子做篇文章看看?您要早这么用心看,帝君还能平白受这份委屈?”

  沈怀忧神色讪讪。

  沈知行写辞别书时,班曦正把手中的茶杯往茶青方的身上砸,被子擦着茶青方的胳膊飞出去,磕在紧闭的殿门上,摔了个响。

  秦乙顿了一顿,继续念朱砂的口供。

  茶青方不躲,依然听着。

  秦乙念完,收好退后。

  班曦缓了口气,平静道:“朕知你恨沈知意……只是恨错了人。他不是沈知意。”

  “皇上确定?”茶青方道,听不出是何语气。

  “嗯,确定了。”班曦接过新送来的茶,抿了一口,道,“宫里陪着朕的,一直都是知行。”

  茶青方轻笑一声。

  “早知是他,我就不会大费周章做这些无用之事。”

  班曦无奈一叹,刚要责骂他现在才后悔吗?就听茶青方接着说道:“当初押他去司礼监,我就有此怀疑……早知今日,我就应该在怀疑时,杀了他。”

  班曦一惊,茶杯差点没拿稳。

  她抬起头,满目惊愕。

  “茶青方?”

  茶青方道:“反正,我说实话还是假话,陛下今日都不会放过我。是我太天真,没曾想过,陛下要除的,是我们关家。既如此,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茶青方一字一句道:“我最恨的,并非沈知意,而是沈知行!”

  作者有话要说:  10.15留:因为腰伤,实在没办法长时间站着或坐着,我只能断断续续一点点码。晚上尝试躺着用手机码字试试,等更新的读者朋友们请再等待一下。

  渣渣曦你可真作!!还跳湖!!瞧把你能的 (渣渣:不感动吗?他要不是沈知行,不会水,朕就死了。)

  临了了还是不相信……非要跳水试探……渣渣曦啊该怎么骂你啊,要知道自作孽不可活 (渣渣曦:帝王多疑嘛。)

  别理她!!! (渣渣曦:不理也要理,朕命令!)

  尤其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女主真的渣 这里渣得我有点不适 (渣渣曦:我曦字前头那俩字,总得配得上。)

  前面一章明明自己都告诉自己是知行了,这里还让他下水救人 太渣了吧 (加个保险,除除心病。)

  一点小火哪里够!我要给这把火添煤添柴,让它烧的更猛烈一些!好好虐虐渣渣曦才行! (哈哈哈哈哈你准备好孜然)

  知行哥哥:心冷,要茶茶才能烫熟 (茶茶:咋不把你烫出水泡呢!)

  这小火不够旺啊!!给我使劲烧!(看热闹不嫌火大)

  那啥,百万把我们放出来嘛?

  行行康康我!我可以给你捂心!!我比渣渣曦温柔(?) (行行今晚就歇你那里!)

  虐虐女主吧球球了 (虐,不到她痛哭流涕下跪不叫火葬场!)

  我突然觉得班曦还是很聪明的!发现的很快啊!!!茶茶终于可以被虐了!哈哈哈哈 (茶茶心寒,没人来暖)

  【甩开百万的怀抱】我我我,我一直都在知行崽崽身边 (知行别过脸,闭上眼。)

  好想看这两天的评论 (来了!)

  我能说我不想要他们在一起了吗,我家知行那么好呜呜呜 (不行!他俩天造地设【?】)

  我是火葬场!我出场了! (再烧旺一点!)

  谢谢阿紫和小院子的雷~么么哒

第49章 怨恨

  不得不说, 班曦惊讶了好久。

  她在见到茶青方前, 还想开心地告诉他, 活着的并不是毁了他脸的沈知意, 而是沈知行。

  她甚至想, 既然是恨错了人,等她告诉茶青方真相后,一切的错误都将得到修正, 双方一个不再恨,一个原谅过错, 皆大欢喜。

  听到茶青方说,他真正忌恨的是沈知行时,班曦在怔愣中, 悟了。

  原来,做了皇帝,无法掌控的,也不计其数。

  她无法掌控每一个人的心。

  她甚至看不到他们真实的内心。

  班曦愣愣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茶青方声音缥缈。

  班曦依旧怔愣:“他从没伤害过你,也没有捉弄过你……”

  “时至今日, 陛下还不知道为什么吗?”茶青方问得苦,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良久, 茶青方苦笑一声,落寞道,“罢了,若是论恨, 今时今日的陛下,才最让人恨。”

  班曦愣愣看着他。

  她印象里,茶青方从不会说这种话。

  “你因何怨恨朕?关家?还是说……是朕罚了你?”

  “陛下没有心罢了。”茶青方笑道,“陛下从没有对谁上过心,陛下冷漠无情,对我们的那些好,无非都是做给人看。”

  班曦轻声一笑,又是诧异又是迷惑。

  “茶青方?”

  “现在,我是在怨自己。”茶青方道,“我没什么说的,陛下从前为了他抛下我,今日,也会为了他弃我。关家家大业大,人多了,未免会有几个不讨喜的,碍了皇上的眼。弄权的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我并不会替他们多言半句。可我呢,陛下?青方可有负陛下,背叛陛下?”

  “你又何尝不是弄权者。”班曦的声音沉了下来。

  她比刚刚多了份沉着,不紧不慢道:“你六岁时,就离府进宫,陪在朕左右。我们一同读书,近二十年了,青方,朕对你很是信任,信任到把前朝后宫都交由你打理,可你又是如何对朕?你目无国法为所欲为,三番五次来欺骗朕,从那枷锁,到那次祈福,再到这次公然□□,茶青方,你自己说说看!你,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朕掏心窝对你的信任!是朕想得太完美,自古以来,储君的书伴,哪一个不是国主的左膀右臂呢?是朕看错了你,害得知行受了这么多的苦……”

  “可自古以来,储君的书伴,真正得主信任的,哪一个不是皇后帝君?!”茶青方道,“陛下曾说过,心疼我受过的苦……然而陛下之后是怎么做的?你把身边的位置给死人,给伤过我的人,你都不会给我!”

  班曦瞪大了眼,新中美满是惊愕。

  “是因为脸吗?”茶青方声音变了。

  班曦叹气:“青方啊……”

  “原来还真的是。”茶青方哼笑一声,摘了面具。

  班曦换了姿势,正襟危坐,变了语气:“茶青方,华清宫宫女半荷腹中,是谁的骨肉?”

  “陛下的那些眼线,没能查到吗?”茶青方僵硬的嘴角挑起。

  班曦冷漠道:“朕只是想听你说。”

  “陛下以为呢?”

  班曦想发怒,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站起身,垂眼道:“你打算一直与朕这么说话?”

  “对于我而言,都已无意义了。”茶青方说道,“当我错失机会,没能当机立断杀了他时,我就注定只能得到最坏的结局。茶青方恭喜陛下,失而复得。”

  班曦径直走了出去,对左右说道:“押回去,案宗交由河阳。”

  茶青方道:“皇上不处死我吗?”

  班曦没有回答,她一步跨出去,并踢翻了一旁的木架,玉瓶摔在地上,清脆一声响,碎片飞溅。

  长沁听见声音,连忙跑来,嘴里念叨着:“您可当心着手……皇上要出气,打谁不成,何必去碰这些物什……”

  “滚……”班曦滚说了一半,瞥见跪在门外的沈知行,立刻软了声音,颠颠跑过去,一边跑一边骂道:“你们都瞎了吗?!杵在一旁也不知道把帝君扶起来!”

  长沁心道,你俩哪个脾气不倔?谁敢啊!

  班曦上前去,眼里也看不见别人了,抓着沈知行的手,就要拉他起来:“哥哥不要跪着……你那腿……你干脆拿刀捅朕的心吧!”

  沈知行想挣脱她的手,他把一沓辞别信塞给了班曦。

  班曦看见抬头那行字,直接扬了去,双手抓住他,拽得更紧:“不可能,你哪都不能去。”

  沈知行皱眉,欲要挣脱,班曦软着声说:“哥哥手这么暖和……好想一辈子也不松开。”

  沈知行这才察觉到她的双手冰得很,愣了愣,他不舍得再挣动,慢慢垂下眼去。

  班曦见他妥协,拉着他起来,轻轻说道:“朕饿了。”

  沈知行纠结不已。

  沈怀忧讪讪站在一旁,不知应该什么时候出现最妥。

  班曦看也没看,说道:“沈大人先回府吧,过几日朕自会传你。”

  沈怀忧告退,离了宫,大舒口气:“得速速告诉母亲才是。”

  往后昭阳宫这边,就不必忧心了,不是知意,而是知行,这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

  沈怀忧也在琢磨:“什么时候弄错的?”

  沈知行郁郁坐着,班曦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是脸上没有半点生气,一副木然的样子,活像是没了盼头的冷宫白头妃。

  班曦就轻声细语问他:“为什么不理我呢?”

  沈知行说不出,但也庆幸自己发不出声音,不必回答。

  班曦就说:“是因为哥哥受委屈的时候,朕没在身边吗?”

  沈知行淡淡看了她一眼,表情更加的了无生气。

  班曦挽着他的胳膊,扯着他的衣袖问:“是怨朕没能认出哥哥吗?这的确是朕的不好,可也并不全怪朕……你父亲当初好生坚定,沈府当年来报,也是一口一个大公子病逝……都是那群庸医!当年竟没诊出那是沈知意吗?!”

  沈知行缓缓把胳膊抽离,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班曦追着,拉住他道:“哥哥去哪?”

  你哪都不准去。

  她心想。

  沈知行挣开她的手,回身无声说道:“回稷山。”

  班曦:“……稷山路远,以后你想去,朕陪你一起。”

  沈知行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哭却又哭不出。

  他再次开口,说了三个字,可班曦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长沁轻咳一声,以袖掩口,小声道:“银钱……刑部说是择日下葬,皇上看……是葬到皇陵哪他处合适?”

  班曦这才记起银钱,她就说自己恍惚中好像忘了什么,原来如此。

  她心中清楚自己犯了个错,刚刚与沈知行说了那么多,却没能提到银钱,但与此同时,她也松了口气。

  原来他是因为银钱才伤心。

  班曦缓了缓神色,重新拉住沈知行,低声道:“朕问过河阳姑姑了,银钱已经入殓了,朕会挑个日子,把他葬到帝陵西。”

  沈知行没有反应,依然看着她,还是那副表情。

  班曦愣了愣,又道:“半荷腹中的孩子,是华清宫一个侍卫的,他也算是关家的门生,茶青方对他有知遇之恩……茶青方设此毒计,本是想直接用在你身上,只是没机会,银钱代你常出入跑动,自然与半荷也有来往……可怜了银钱。”

  沈知行目光空洞。

  “对不起……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朕没在你身边。”

  沈知行轻轻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班曦:“若不是你身子……”

  说了一半,班曦想起,他腿脚不便,不宜长途跋涉,因而不能带他出宫,也是因为她。

  而且,就算他身体康健,她当时也不会带他到凉州去。

  她本就打算留他在宫里,借此打压茶青方和关家啊!

  班曦眸光黯淡了一瞬,忽然紧紧抱住了沈知行。

  “差一点……”班曦喃喃道,“差一点,朕就害了你。”

  沈知行僵硬一瞬,目光慢慢变得无奈。

  抱着他的年轻国主正在发抖,他感觉得到。

  终究是自己心软,不是吗?

  沈知行微微叹了口气,拉住了班曦的手。

  班曦心中雀跃不已,眼睛蓦然发亮,拉着他说道:“夜里风大,你需要静养,不能久站,长沁!长沁!朕的寝宫收拾了吗?车辇呢?!愣着干什么!”

  沈知行放弃了内心的挣扎,垂下了眼,对着班曦说了华清宫三个字。

  班曦认出来了,可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道:“哥哥说什么?先回寝宫里,哥哥该喝药了……哥哥身上那些伤还没上药,朕来。”

  沈知行皱着眉,更是忧郁。

  车辇直送入寝宫,班曦把他按坐下来,轻轻拆了他的头发,拿起梳子轻轻梳理他的长发。

  “待天好,朕与哥哥要再结发……”

  沈知行垂下的手微微一颤。

  他想起,自己还未与她真正的结发。

  他想起了,他无名无分,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屈辱又无奈的夜晚。

  沈知行轻轻推开班曦,茫然起身,又茫然坐下,目光再次放空。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纠结,他怨班曦,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怨她。背叛吗?还是她对“沈知意”的不信任和冷漠?

  是因为看到了她的另一个面目吗?

  可……可最了解她的人,就是他。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她只是个孩子,没有人教她爱,她没有兄弟姐妹,她本就是个公主,生来就只懂得到不懂表达的公主,她心里只应该装着她自己才是。

  他到底还奢求什么?

  班曦吻了上来。

  沈知行惊愣。

  班曦笑了笑,抽掉了他的衣带。

  “朕这里很开心……也很乱。”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抬头看着沈知行,轻轻说道,“哥哥就像镜中花水中月,朕总怕你是一道影子……碰了就没了。”

  她说:“告诉朕,你是真的,不会消失,好不好?”

  她的手触摸着,就像要捞起水中的月。

  “告诉朕,让朕安心,好吗?”她再次轻贴,呼吸清浅,从眉到睫毛,再到唇角。

  沈知行摇了摇头,推开了她。

  班曦的眼神变了。

  “你们都要这样吗?”班曦说,“到头来,是朕欠了你们?”

第50章 薄情人

  沈知行认为, 自己对班曦, 太没有原则。

  是屈服她的身份吗?肯定不是。然而每次, 仍然是自己在万般无奈和痛苦中避让她的锋芒。

  是他心肠软, 班曦软硬兼施, 他竟觉得有道理。

  这感情上的事,一旦认为对方的无理变得有道理,那就必输无疑了。

  沈知行甚至觉得, 她失而复得,是该让她心安。

  班曦得逞了, 之前说要哄人的话,现在全抛在了脑后。年轻的皇帝得手后喜悦极了,只是吐出来的话却不甚好听。

  “朕就说你这副身子……比不得你端方自持。”

  沈知行眉头一皱, 想把她推开,可见她开心的样子,又不舍得扫了她的兴致。

  他见不得她颓然失望的样子。

  怨谁呢?

  他的挣扎就是一场笑话,到头来不管再多千言万语说不出的情绪,也会变成特意做给她看的任性。

  班曦趴在他耳边, 轻声说:“我好想你,我们分开好久了。”

  沈知行心中默默叹息, 彻底放弃抵抗, 环住了她。

  晚上思绪太乱,在这床上又如化了春水,搅拌成混沌,什么都想不明白。

  若要想个明明白白, 还要等太阳升起来,照个亮亮堂堂时,才能把思绪都翻出来,晒干了泥水,拾掇清楚。

  班曦像是吃了灵丹妙药,时辰一到,翻身而起,快快活活上早朝去。

  等她走了,沈知行才从移驾的钟鼓声中醒来。

  他走出寝宫,眯起眼睛望天上的太阳,等眼前晃得发白,他决心也定下了。

  朝会散后,班曦留沈怀忧问话,连骂带安抚,问了当年的事。

  沈怀忧果然仍是一问三不知,一把年纪,抹着眼泪,说是自己糊涂。

  “都是臣的母亲,她每次都说让我记得,老天公允,知行从未生过病,指不定一场小病上天就会收回他的命,而知意一直病着,还欠着命债,上天不一定让他早去……”

  沈怀忧委委屈屈道:“所以臣一听府中报丧,说是知行去了,臣当时就……就信了。他那衣裳,手里拿着的璎珞,都让臣认为,那就是知行。”

  “活着的醒来后,你就没问问看吗?”班曦疲累得很,连问话的劲都不剩多少了。

  “他醒来后没怎么说话,又是什么都忘了,臣送他去稷山前曾与他说过话,那时……”沈怀忧回忆,“他脸上尽是戾气,还问臣,你这么匆忙送我离京,是不要我了吗?陛下是知道的,知行从不会与臣这么说话,若是知行,一定会叫我父亲,只有知意……从不叫我父亲,还会就那个样子看着臣,说我凭什么听你的?”

  班曦的手指敲着扶手,一脸生无可恋。

  她早就知道在沈怀忧这里问不出什么来,究竟怎么搞错的,只能等知行能说话后自己来说。

  也不对,不是能说话后……而是,他愿意说话了才成。

  班曦又是一声叹息。

  昨晚她办了个错事,早上起来余兴未下,早朝无聊,听了一半,忽然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往后又要一顿好哄才行。

  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理她。

  但仔细想来,也不需要过度忧愁,她已经彻彻底底知道了他是沈知行。

  沈知行不是沈知意。

  若是沈知意,她现在应该摸不清他的脾气,一切都得试探着来。但沈知行,那就好办了。

  就像她握住他的手,他就算再生气,她喊一句朕手冷,他也不舍得放开,得给她暖着。再比如昨夜,她看得出来,她顺口调戏他后,他就恼了,但她一旦软下声撒个娇,说自己想他了,他就会心软。

  是啊,她早就应该看出来才是,他就是沈知行。只有沈知行才会为了她一再妥协,一再让步。

  他每次的怒火和烦忧,都会在为她考虑后,做出退让,余下的无奈和痛苦他自己默默消化。

  这种,沈知意那家伙又怎能做到?

  班曦抿了口茶,对沈怀忧说道:“依古制,你也该卸任回府了,下月之前交了官印吧。”

  沈怀忧早有准备。

  他明白,班曦是在告诉他,她要让沈知行辅政,做个名副其实的帝君。

  她想了想,说道:“礼部有个空缺,朕给你一品俸禄,如何?”

  沈怀忧连声道不敢。

  班曦抢白他道:“你要是没这么糊涂,朕倒是想给你封个国公。”

  门口两声传报。

  一个是长沁,一个是苏向玉。

  班曦愣了片刻,放下茶:“都进来。长沁,从帝君那儿来?”

  长沁诶了一声,脸色难看,苦着脸。

  班曦:“你先说。”

  她这句你先说,大有一种,你要是敢说帝君出了什么意外,朕就把你扔了喂鱼的意思。

  长沁看了眼沈怀忧,又瞄了一眼歪着头好奇的苏向玉,想了想,走到班曦身旁,掩着口轻轻说道:“陛下……帝君他,去了含凉殿。”

  班曦眼一瞪:“去哪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长沁说:“奴才看帝君的意思……似是,似是要长住。”

  班曦猛地站了起来,吓了苏向玉一蹦。

  这一蹦,把班曦又拉了回来。

  她冷静下来,摆了摆手:“沈大人回吧。”

  苏向玉十分有眼力见地送舅舅出去,然后迅速折返回来,一副等着听八卦的好奇表情遮都遮不住。

  班曦:“来得好,跟朕去劝劝你哥哥。”

  苏向玉听话地跟着去,路上追问:“姐姐确定那是我知行哥?”

  “不是他还能是谁!”班曦说完,不由地叹气,拽着苏向玉疾走许久,见随从都离远了,才软下声道:“朕现在……该如何是好?”

  苏向玉没做这个功课,猝不及防被问,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也是哎呦一声,知道这是个难题。

  “他因银钱枉死,始终不肯理会朕,现在又赌气,去了含凉殿。”

  苏向玉:“银钱?”

  “是啊,银钱。朕也不是不心痛,想想看,当时宫里能一心一意待他的,应该只有那个小仆了。朕不在他身边时,都是那个小仆陪伴他,可现在人都死了,朕也不是神医,无法起死回生……朕已下令厚葬银钱,还要让他葬在皇陵西……”

  苏向玉托腮:“那就不只是银钱的问题了。”

  “还能有谁?朕又不能说砍就把茶青方给砍了,总要……”

  说到这里,班曦心猛地一抽,她捂着心脏,微微侧身,撇了撇头。

  苏向玉连忙装作没看见她刚刚眼里要流出来的泪。

  班曦深深叹了口气。

  “他是恼朕没能一刀捅了青方吗?”班曦语气沧桑。

  苏向玉觉得,她似乎走入了某个误区。

  “我倒是觉得,如果是知行哥的话,他大概是不会因他人恼陛下。”

  班曦整个人犹如过电,愣了很久。

  苏向玉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应该是……陛下之前对知行哥太冷淡了些?”

  班曦:“是有,可那时朕针对的是沈知意!”

  苏向玉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差别。而且,这事,就很麻烦……”

  班曦皱眉,又挑眉。

  苏向玉:“呃,臣是说……陛下之前以为知行哥是沈知意,所以对他好,咳,我是说……那种好,现在想想,像是背叛知行哥。可陛下要是对他不好,又显得陛下残酷无情。”

  班曦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

  苏向玉吞了口唾沫,问道:“陛下以前对他……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苏向玉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而班曦听罢,却是笑了起来。

  她笑声断断续续,还甚是诡异。

  苏向玉吓得差点原地挠柱子。

  班曦笑累了才停歇,手指擦去睫毛上的泪珠,苦笑道:“罪不可恕啊……朕在他心中,全都占了。”

  苏向玉:“也、也不全是……这要是知意哥,那陛下肯定要吃苦头。但他是知行哥呀!”

  纵是伤他千万,沈知行都会笑一笑,原谅她。

  班曦呆了好久,把苏向玉推上前去。

  “你去,去跟他说……”班曦说,“除了离开朕,其余的,他提什么要求,朕都答应。”

  班曦的手拍在苏向玉肩膀上,苏向玉才明白,班曦是怕了。

  她手都抖了,大热天的,她的手却很凉。

  苏向玉捏了捏鼻梁,一吸气,说道:“成,臣去给陛下问问。”

  苏向玉站在含凉殿门口,抬头望着这三个字,心道,这是她第二次到这里来了。

  “早知道当时就该给皇上说……”

  她当时,分明是能看出眼前的这位哥哥不像沈知意。

  苏向玉推门进去,见内殿紧闭,她试着推了推,才发现里头上了门梢。

  “呃,哥……是我,我小玉。”她在扑落的灰尘中打了几个喷嚏,说道,“哥怎么到这处来了?哈哈哈,虽然挺凉爽的,可这地方……嘶,这地方它偏僻。”

  里面没有声音。

  苏向玉没了主意,回头看向大门,班曦扶着门框,巴巴看着她。

  向玉拍着大脑门,懊恼了会儿,问道:“哥……是在跟皇上置气吗?”

  过了会儿,从门缝里递来一张纸,写着几个大字。

  苏向玉:“诶!是大哥的字!”

  虽然硕大,线条还抖,没有几分力气,但看得出,是沈知行的字。

  纸上写着,他要回稷山。

  “稷山也不是不能回……只是哥现在腿需静养,登山之事,还是过阵子吧。”

  苏向玉说完,又见门缝里递出一张纸。

  苏向玉看明白了。

  要是皇上不答应,他就住在这里,总之他不要做帝君,也不要侍奉皇帝。

  苏向玉龇牙咧嘴。

  而班曦远远看着一张一张纸从门缝里吐出来,却不知道写的什么,心里焦急,她忍不住过来看,谁想这院中凹凸不平,她一步迈过去,差点崴了脚。

  苏向玉没瞧见,只听见长沁哎呦了一声,转头一看,脱口喊道:“陛下怎么了?!”

  门内响动一声。

  缝隙宽了些,一只眼睛紧张看着,见班曦摔在地上,众人围着,又说叫太医,他犹豫了会儿,开了门,先是远远站着,而后一点点走过来,垂眼看着她,神色复杂。

  苏向玉被人遮了光,回身一看呀了一声,连忙全手全脚紧紧抓住沈知行。

  “大哥大哥!陛下伤到了脚,你快来看看……”

  班曦此时也抬起眼眸,温柔又委屈,轻声问他:“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朕?”

  沈知行看了她好久,见她无事,他摇了摇头,指着宫门。

  班曦:“不可能,只离开这件事,朕死都不许。”

  沈知行缓缓放下手,神情淡漠。

  见他还要把自己锁进含凉殿,班曦急道:“捆了他!要锁也要是朕的寝宫!”

  沈知行微微一笑,就这么站着,闭上眼。

  苏向玉张着手,左右为难:“诶……”

  侍从上前,见沈知行没有配合的意思,也不敢硬来,颇是为难。

  班曦压着长沁的肩头,咬牙站了起来,说道:“愣着干什么,给朕捆了他!冷宫?你想打朕的脸吗?”

  苏向玉揪头发。

  姐姐啊,之前说得好好的,咱怎么见了面,就变成了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苏向玉:爱情啊,好难。

  苏家长辈:向玉啊,有个才俊瞧起来不错,不如你去见……

  苏向玉:搞什么恋爱!!没看见我哥我姐吗!快快快,走开!我还要保住我的头发!你是想让我秃头吗?!

第51章 口是心非

  班曦的性子, 沈知行清楚得很。

  从前他哄着, 虽然看她开心, 自己也高兴, 可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隐隐担忧将来。

  后来,先帝叫他过去,与他长谈, 这之后,沈知行不再一味顺着班曦, 只是挑了她的错,他自己又更觉愧疚。

  先帝看得明白,也说得明白。

  先帝把储君的小脾气全看在眼里, 一一说给沈知行听,之后又告诉他:“曦儿与你一样,自小失了母亲,但曦儿又与你们不同,宫里没有年长的女性长辈教导, 到底是让她失了那份细腻。这也有朕的错,早知道那些老师玩伴……知行啊, 朕看你最是稳重, 多与曦儿相处,只是不能惯她的脾气,你得让她学会知错。”

  沈知行不解:“……知错?殿下知礼节,并没有……”

  “到底是她懂, 还是你们不告诉她,她有错?”

  班曦与他一起临前朝苏北湘的祭小女帖,她与他说着前几日在书阁悄悄翻阅的志怪谈,心不在焉地交了作业,再看自己的字,颇是满意一笑,勾头看沈知行写到了哪里。

  沈知行还差几行,提笔顿住,看向她的字。

  “都字又错了。”

  班曦目光飘了会儿,沾到自己的帖子上,一丝不悦压下,抬头却是一副笑脸:“哥哥眼神是昭阳一绝。”

  “你不高兴?”沈知行问。

  “你见本宫笑了吗?”班曦还是一副笑颜。

  “……我看得出来。”沈知行说道,“你是气我挑了你的错,还是气我毁了你的开心?”

  “哥哥真的神了!”班曦不笑了,她竖起拇指,表情认真,说道,“昨日朕在花园看见了一只白鹤,那颜色,我想宫画师再出神入化,都画不出。”

  沈知行放下笔。

  班曦紧张道:“不写了吗?”

  沈知行点头:“去看看那鹤吧。”

  班曦笑容更明显了些。

  “只是,看之前,殿下要承认自己写错了字。”

  “一个字罢了。”班曦左手拿起笔,飞速在桌上写了个大大的都字,说道,“减笔添笔,以后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这次写的字,完美无缺。

  沈知行唔了一声,反省自己是否太较真。难道是皇上说了要他矫正储君的错误,他太在意了些?

  班曦笑了一声,小得意道:“要不要我改口叫你知行爷爷?”

  沈知行嘴角一抽:“不可胡说。”

  “本宫以后会故意写错几个字。”班曦笔一扬,扫过沈知行的眼尾,“不然怎么让你挑错?”

  躺在一旁的沈知意嗤笑一声:“他敢挑,你敢认吗?”

  “睡你的。”班曦一眯眼,拉着沈知行,“走,我们去看鹤。”

  沈知行擦着脸上的墨痕,对沈知意说道:“你要是头不疼了,就起来练几个字。”

  “那还是算了吧,我头疼。”

  班曦拉着沈知行离开长亭,抬头招了招手:“俯身。”

  “嗯?”

  班曦的小手摸着他眼角未擦净的墨痕,说道:“我记住了,以后你写字时,我不会打扰你。”

  “也不是说殿下……”

  “你不就是要指责我三心二意,练字不专吗?”班曦轻哼一声,“说我写错字是假,说我扰了你是真,你以为我听不出?”

  “好吧……那殿下知错了吗?”

  “我不是说过我认了吗?”班曦抬眉,“再追问……本宫就不理你了。”

  ---

  沈知行眼角微痒,渐渐醒来,看见班曦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她不是不认错,她只是不知错。

  见他睁开眼睛,班曦捧着他的脸,轻声说道:“知行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等知觉恢复,沈知行叹息一声。

  她真的把他绑在了她的寝宫,她求他原谅,可却无法容忍他不原谅。

  他还能如何?

  她从没真正长大,前朝政务催她成长担责,可卸下面具,她还是那个不知错不愿认错的储君。

  沈知行摇了摇头。

  班曦皱眉。

  她眼睛睁圆了,压低声音问他:“从前的你,从不会和朕任性……你变了。”

  沈知行忽然微笑起来。

  班曦眼神复杂,好半晌,她闭眼叹息,也尽是无奈。

  “也罢,都会变的……你有十多年没在朕身边,又逢如此多的变故,你与之前不同,朕不怪你。”

  她有时,是个不知道如何表达的孩子,有时,又过度的懂人。

  沈知行态度软了几分。

  班曦说道:“总有一些是死都不会变的。而朕想留住的,就是这死都不变的部分……你是怪朕把你当作沈知意,还贪恋你吗?可朕想明白了,朕爱你之心不移,是因你就是你,所以就算他们都以为你是沈知意,朕还是会喜欢你。朕倾心的,一直未变……哥哥能想明白吗?”

  沈知行含笑轻轻点头。

  班曦眼睛忽然有了神采,她松开绳子,拱进他的怀抱,紧紧抱着他,像小兽一样蹭着,想要把气息永远留在他的身上。

  沈知行内心挣扎了好半晌,最终还是心疼占据了上风,轻轻抱住了她。

  班曦快乐道:“就知道你一定会想明白……那你还走吗?”

  沈知行深吸口气,却无法点头或摇头。

  班曦渐渐冷静,她问沈知行:“到底是因为什么,怨恨朕?”

  她真的想不明白,她也真的很想明白。

  就像她现在还不明白,茶青方为何怨恨她。

  她原本认为是他怨恨自己利用他来剪关家的枝叶爪牙,可茶青方却像现在的沈知行一样,只是笑,轻蔑又冷漠的笑她。

  沈知行也一样。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怨恨我?

  是因为我让他受苦了吗?还是我从前认错了他,对他不好?

  沈知行坐起身,指了指她,无声问华清宫。

  “华清宫?”班曦看明白了,“你想问华清宫的宫人现在怎样了?”

  沈知行点头。

  “该遣的遣,该清的清。朕已经批了,下月初昭阳宫会遣散大半旧宫人,换新的来。”班曦也爬坐起来,托腮道,“你不必担忧,严惩之后,新进的一批大约不敢再越雷池,朕之前偏信茶青方,没想到他把朕的昭阳宫搞得如此乌烟瘴气。”

  沈知行拉住了她的手,让她看向自己。

  他问朱砂,问半荷。

  班曦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她们。

  “你问她们做什么?”

  沈知行心道,她们都是可怜人。

  “都死了。”班曦没好气道,“怎么,接下来,你是又要说朕无情了?”

  沈知行摇了摇头。

  他并非要替她们说情,只是银钱突然就没了,他每每想起,就无法安睡。

  她们,华清宫的那些人,都是无辜的祭品,被利用的,被卷入的,被责难的……归根结底,一切缘由都是他。

  班曦却恼怒了。

  她道:“一个个的,错是她们犯下,与朕何干?朕罚了,是无情。朕不罚,又置我大延律法于何地?!”

  沈知行看向她的目光沉重。

  班曦光脚下床,两只脚站在地上,气道:“朕到底怎么做你们才能满意?宫里只你一个,也能搅出这种让全天下人看笑话的事,前朝的臣工,天底下的百姓,都会怎么说朕?朕又做错了什么?自始至终,是朕错了吗?!做错的是你们,可朕要背上荒唐名,为什么?!”

  沈知行讶然。

  他刚刚……只是想找个方法,帮她处理华清宫的事。

  班曦转头看向他,杏眼一眯便成了寒光凌厉的刀眼。

  “朕一团乱时,你又有何用?”班曦低声道,“沈知行,你真潇洒啊,说忘便忘,把所有的事都推给朕……”

  此时此刻,班曦在沈知行眼中,就像一只孤独的小奶兽,发着脾气控诉大家把她丢下。

  沈知行轻声一笑,张开怀抱。

  班曦气话还没说完,被沈知行这个反应惊到了,愣了良久,她跺了跺脚,脚尖朝着他,迈了半步,又一甩袖子转过身,皱着脸走了。

  沈知行追上她,拉着她的手,歪着头看了,果然,班曦已偷偷流眼泪了。

  沈知行心一抽,拉住班曦。

  班曦:“你不是不要做朕的帝君吗?那你何必管朕!撒手!”

  沈知行也没办法说话,想了想,只是轻轻拍了拍她,拉她回去。

  长沁见他们“和好”,心稳稳一放,憋笑退下。

  只是他还没走远,班曦就出来了。

  “跑什么。”班曦目光一凛,长沁头皮一紧,嬉皮笑脸问道:“陛下,哪去?”

  “哪去?”班曦气道,“批折子去!”

  长沁愣了一下,折回去看沈知行,见沈知行站在寝宫前,愁容满面。

  长沁问道:“帝君,好好的,怎么又……”

  沈知行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回了殿。

  刚刚拉扯时,班曦说道:“昨日不是跟向玉说不要做帝君了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想了要了,就做一天逍遥帝君?不喜欢了就要走,你是把朕当消遣了吗?朕心里如何想如何伤心,你都不管,对吗?”

  沈知行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讨厌这样的班曦,他们之间空缺的这十年太久了,许多东西都已改变。

  她比之前更倔强别扭,一面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国主,一面又是不懂如何处置感情的固执孩子。

  她完全随自己的心情说话,但比儿时更伤人,因为此时的她,知道他的痛处在哪。

  犹犹豫豫的确不好。

  沈知行锁眉思虑,出宫是不可能了,那他……留下,好好引导她吧,一点点来,应该可行。

  刚这么想,班曦又回来了。

  沈知行抬头,见她居高临下道:“朕忽然想要了,脱衣侍寝吧。”

  沈知行表情茫然。

  班曦道:“没听懂吗?朕不是你的消遣,而你,才是朕的消遣。你已经不是朕心里的那个沈知行了,在这宫里,你的作用就是取悦朕。这么看来,你仅有的这个作用,也没能做好啊!”

  长沁掩住脸,扭过脸去,五官皱成一团。

  惨了,这叫什么事啊!

  班曦说完,抽了他的衣带,沈知行呆愣愣坐着,手慢慢捂住了心脏。

  ——好冷,冷得发疼。

  她不是他心中那个没有长大的小姑娘,她蛮横霸道,最要命的他现在……竟然不知道她想什么,也再哄不住这样的姑娘。

  她捉摸不定,阴晴不定,感情上,就是个反反复复的君王。

  没有陪伴的那些年裂开的缝隙,已经缝合不住了吗?

  他们都还以为对方停留在曾经,以为自己能续上从前的旧梦。

  “脱呀。”班曦哼笑一声,“不愿意吗?”

  沈知行起身,重新系上衣带,叹了口气,绕开她。

  班曦:“怎么,这就又不愿了?”

  长沁上前拦,低声劝道:“帝君,帝君您是明白人……别置气啊!”

  沈知行推开他,走了出去。

  长沁为难。

  等人离开,班曦低声骂长沁:“愣着干什么,看他去哪!”

  过了会儿,长沁满头汗跑回来,说道:“回含凉殿了。”

  “那是他家吗?!怎么!还非那个地方不去了?”

  长沁:“陛下……帝君还病着啊!您……”

  “你当朕不知道吗?!”班曦眼里包着泪,气道,“你当朕不心疼吗?!”

  可她管不住嘴啊!

  班曦气得要命,乱糟糟想了一通,摔枕头道:“去去去,让他去!朕要是再心疼他,朕就是天下最傻的人!”

  睡不着,班曦认命,想回乾元殿看折子,又想到河阳公主递来的折子,问她如何处置茶青方。

  班曦飞起一脚,踢倒了一旁的花架,气道:“全都来烦朕!!”

  门外响起三声传报,说是西北来的捷报,班曦听完来报,咬牙切齿笑道:“好啊,终于来了个好听点的消息了!”

  她笑得狰狞,长沁被她吓得腿直抖。

  班曦看完捷报,大赏完,借这点喜气,倒头就睡。

  只是到了半夜,班曦又醒了,跟猫似的溜下床,叫来长沁,穿好衣裳,朝含凉殿走去,还转头跟长沁说:“不许让他们跟着。”

  长沁怕她又要到含凉殿逼人侍寝,头疼不已,心中唉声叹气,一叹接一叹。

  可到了含凉殿,班曦却没进去,只偷偷探着脑袋,扒着门框远远望了眼,随即坐在门前,抱着门睡了。

  长沁:“陛下?”

  睡梦中,班曦愁眉苦脸,一副委屈到要哭的表情。

  长沁:“唉……”

  真真是愁的他牙疼,这又是何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天……从早上就开始写。

  这是有史以来耗时最长的一章。

  班曦不算渣,她就是跟沈知行分开太久,心给封了,嘴又毒,情绪来了就撒。反正一路顺顺利利,出生就是储君,之后就登基,从小没啥人教她怎么爱别人,所以就……

  当然了,不这样也没办法狗血。

  那么,沈知行现在在想什么呢?

  沈知行躺在床板板上,气呼呼想:白心疼她了。

  下章就,差不多可以大火烧渣,让她醒悟了。

  醒悟后就是如何把知行小哥哥的心暖活了。

第52章 碧落银河畔

  班曦患了风寒。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与沈知行闹起了别扭, 知道他是沈知行后, 那点欢喜很快就消散了, 等人好端端站在她面前, 她发现, 自己脑海里惦记的不是如何珍惜他,而是如何处理之前的那一团乱麻。

  生活并非顺风顺水的,这一点, 上天也很公平。

  当第一个无法解决无法处理的难关摆在皇帝面前时,班曦受到的冲击太巨大了。

  她完全没有头绪, 不知从何开始。她甚至还想到千秋阁求那个“沈知行”告诉她怎么办,走投无路,且没有柳暗花明之时。

  班曦揉着鼻子, 转了三圈,丧道:“要是时间能为朕倒流回当初就好了……”

  长沁回道:“只要陛下跟帝君和好如初,那不就回到了当初。”

  班曦点头道:“有理。”

  可她不敢去见沈知行,她拿头发丝想,都知道沈知行肯定还在生气。

  她以前从未见过沈知行生气, 她不知道怎么哄,她只知道小时候的那些小手段统统无用。

  班曦大口喝干了药, 说要人把她收在小库房里的东西都搬过来。

  那些都是和沈知行有关的回忆, 他“去世”后,班曦就全收了。

  等那些令人怀念的小玩意都摆在面前,班曦擦了擦眼角,说道:“……给他送去。”

  长沁:“全部吗?”

  班曦拿起一只破破烂烂的纸灯:“……算了, 还是朕留着吧。他现在看见这些东西,一定会更生气。”

  她把那盏灯捧在手中,看了许久,问道:“这些东西,工部没人修缮吗?”

  “玉器瓷器还有许多字画,都应该有人帮陛下修复。这纸灯……”长沁看向这盏破灯,说道,“兴许不好修,要是修,就得重新做了。”

  班曦瘪嘴道:“他还说要给朕做一盏玉兔灯……”

  班曦盯着这盏灯看了好久,又道:“含凉殿洒扫了吗?”

  “嗳!已经让人翻整了。”

  “他说什么了吗?”

  长沁道:“帝君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自己关在内殿不出来。宫人们就把东西放在了门口,想来等帝君出来就能看见。”

  班曦咳了几声,点头道:“嗯,晚膳后陪朕走走。”

  长沁一惊:“陛下今晚还要……呃,到含凉殿守夜吗?”

  “胡言乱语!”班曦瞪眼,“朕什么时候去含凉殿守过夜?!”

  长沁咬了舌头,立刻改口:“奴才刚刚吹了风,糊涂了!”

  得,这小祖宗还不承认。

  班曦愁眉苦脸地瞧着这一堆的“回忆”,不仅想起了从前跟沈知行的点点滴滴,还想起了茶青方。

  “都回不去了啊……”班曦伤感道。

  她扭头看着搁在最上头,可她还没翻过的折子,叹了口气:“去昭狱吧,他的事,也不好再拖下去了。”

  ---

  班曦虽然不承认自己关心沈知行,但送到含凉殿的东西可不少。

  送东西这方面,班曦是行家。

  她怕沈知行烦闷,也怕他不收,就先抬了两箱书放在沈知行床前。这之后,宫人们各司其职,冲洗含凉殿内院,重新修缮,当然,曾经绊了班曦一脚的路,自然是先铺平了。

  沈知行也不拒绝,他们做他们的,他就看他的书。除了送药伺候梳洗的,其余的宫人们都换了新面孔。

  傅吹愁再来时,含凉殿上下焕然一新,他环顾一圈,直言道:“这跟华清宫有何区别?”

  沈知行眼也不抬,说道:“华清宫是给帝君住的,我又不是。”

  他嗓子沙沙的,还未好完全,不过比前些天好多了。

  傅吹愁:“何必呢?我以为你是明白的。”

  “为何要让我来做这个明白人?”沈知行冷声道,“她要做明君,怎么这时候不明白了?”

  傅吹愁换完药方,检查他的腿,又问道:“那就这么僵着?”

  沈知行放下书叹气。

  傅吹愁:“具体是因为什么?”

  “你看呢?”沈知行问。

  傅吹愁笑着摆手:“不了,这病我治不了,也看不了。”

  沈知行配合他诊完,收了手,问道:“最近大理寺可有批刑?”

  “我可不知。”傅吹愁知道他要问什么,先把自己摘干净后,才道,“不过,听说前几日陛下去了昭狱,我想应该就快有结果了吧。”

  沈知行皱眉。

  “你要想知道,你自己问陛下。”

  “我没见过她。”沈知行垂眼。

  傅吹愁吱吱笑了起来,笑声奇怪。

  “算了吧,全昭阳恐怕都知道了,你这含凉殿到了夜里,总会有动静。”

  “慎言。”沈知行做了个禁止的手势。

  傅吹愁说的,他都知道。

  这几天,班曦夜夜都来,但不进内殿,就在门边儿徘徊,偶尔还学会了上房。

  可能是侍卫教的,她连怎么从房顶偷窥他睡觉都学会了。

  前天夜里,她一脚踩空,在房顶上滑了一跤,他都吓的走到了门口,隔着窗,见几个侍卫稳当当把她放在地上。

  有惊无险,他就没出去。

  班曦离开时,回头看了眼,再走起路时,就像是生气了,头仰得老高。

  然后,昨夜没来。

  沈知行清楚得很,她这是认为自己的行为太傻了,还在侍卫面前出了丑,损了颜面,往后估计不会再来了。

  ---

  班曦听长沁说,沈知行的嗓子好了许多,傅太医都能与他说话了。她一个高兴,张口就要请傅吹愁来,话到嘴边,绕了个弯,先说:“朕最近有些不舒服,往常都是张太医看,今日请傅太医来。”

  长沁懂她的心思,请来了傅吹愁,并嘱咐傅吹愁,主动告诉班曦,沈知行都跟他说了什么,但不能太明显。

  傅吹愁:“皇上真的不打算去姻缘庙拜拜?”

  长沁笑打他背,说道:“傅大人,皇上你也敢调侃,小心闪了舌头。”

  调侃归调侃,见了班曦,傅吹愁还是很配合的主动交待了跟沈知行都聊些什么。

  班曦听完,没能从谈话里找出她自己来,有些气恼:“就这些?”

  花啊草啊,猫啊院啊,就这些?朕呢?

  傅吹愁觉得甚有意思,不要命地说道:“对了,还有聊到奇闻,昨日去给帝君诊脉,说起了民间怪谈,帝君说,宫里也有怪谈。”

  班曦最喜欢怪谈,一下子来了精神:“讲讲看。”

  “帝君说,最近常常感觉周围有动静,起初以为是雪团儿那只猫,可这几日,他抱着雪团儿睡觉,可还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班曦:“……他有猜是什么吗?”

  傅吹愁面无表情回答:“帝君说,大约是一种叫错错的鸟。”

  班曦:“这是什么鸟,朕怎么从没听说过。”

  傅吹愁道:“帝君说是《十三州神鬼志怪》里记载的一种鸟,喜好夜飞。”

  班曦:“唔……”

  傅吹愁走后,班曦:“快!长沁!把《十三州神鬼志怪》拿来给朕看……”

  书还没放稳,班曦就找起了错错鸟。

  错错鸟,一种只在夜晚飞上房的鸟,喜好偷窥,被发现后,会从房顶跌落,惊慌时会大叫错错求饶,因而称之为错错鸟。

  班曦:“……”

  总感觉她被沈知行讽刺了。

  大理寺的复核书送上。

  班曦看着茶青方三个字,始终没落笔签审。

  她托着下巴呆呆看着这张纸,心中那一团乱又回来了。

  “悬而不决,乱也。”班曦叹息。

  她的手在桌子上敲着,看着笔录中,刘姓侍卫描述当时在稷山“请”沈知行入宫的过程。

  “琴……”

  那个侍卫说,当时茶青方还摔了帝君的琴。

  班曦盯着那行字反复看了几遍,扬声道:“长沁,朕记得,世祖那把凤长鸣还在,你去问问,若是能用,就给帝君送去。”

  长沁抱来琴,喜道:“皇上,能用!一直有养护着,琴师试过了,好听极了……”

  他双手把琴奉上,说道:“帝君一定喜欢。”

  “再去冯乐师那里取些琴谱。”班曦拂过琴弦,琴声清幽。

  “去吧。”班曦双眼弯成了月牙,“他绝对喜欢。”

  她心不在焉坐等长沁回来,她想听听沈知行会是什么反应。

  等了好久,长沁还没回,班曦趴在桌上,长吁短叹。

  怎么?难道沈知行还留长沁听一曲才回吗?

  终于,长沁呼呼跑了回来。

  班曦:“怎么样怎么样,你看他喜欢吗?去了这么久,是他弹给你听了吗?弹的什么?”

  长沁擦了擦汗,班曦亲自把茶给他,让他润嗓子:“快说。”

  长沁目光复杂,先跪了下来,才低着头,慢慢说:“陛下,琴……帝君收下了。”

  “看他样子,开心吗?”班曦关心道。

  “看见琴,还挺高兴。”长沁说,“帝君甚至还把奴才请了进去,奴才拿的琴谱,有帝君喜欢的,他还说要给奴才弹一首听……”

  “弹的什么?”班曦追问。

  “帝君说要弹《云海游龙》给奴才听……”长沁再拖,也到了该说的时候了,长沁一张口,竟然落泪了,“可帝君把手放上去,拨了几下就……”

  班曦:“嗯?”

  长沁:“陛下,您忘了啊,帝君的手断了筋脉……”

  班曦心猛地一痛,脸色漆白,抖着声道:“他手不是好了吗?!!”

  长沁哭道:“帝君也以为好了,可他一首琴曲也弹不成了!”

  班曦刚刚的开心和期待,全都化成了利刃,扎进了她的心。

  班曦摇摇欲坠道:“哦……朕都忘了,忘了……”

  长沁连忙起身搀扶她。

  “陛下,陛下当心……”

  班曦颓然坐下,她看向桌上摊开的卷宗,看到了那些话。

  “我们试过帝君当时的身手,茶都尉命令我们废了帝君的经脉,我有说过,帝君的功夫只是强身健体之用,不足以威胁皇上的安危……”

  班曦想起了大婚时,他连一双筷子都拿不住。

  班曦握住笔,颤抖着手,在茶青方的名字下,写下一个准。

  “秋后问斩。”班曦扔下案宗,胡乱擦了泪,转身离去。

  长沁要追过去,班曦咬牙道:“别跟来……让朕一个人静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的渣渣曦是不是有点狗?哈哈哈哈哈哈没办法BE是不可能BE的,我肯定要让她HE。

  孩子总会长大的,实在气不过,就把渣渣曦想成乳臭未干的小动物,比如换毛期的丑狐狸之类的,就会稍微萌一点了。

  渣渣曦:你滚走。

第53章 坦白心意

  傅吹愁冒着大雨, 敲响了含凉殿的门, 沈知行躺在床上一动未动, 依旧木呆呆望着窗。

  窗外的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班曦拍着门, 身后是一群宫人, 手里要么提着灯,要么捧着药。

  可不管是谁来,沈知行都不应。

  宫人小声说:“药凉了。”

  沈知行已经整整一日滴米未进。

  班曦退开, 负着手,深深叹息一声, 抬了抬下巴:“开吧。”

  几名侍卫撞开了门。

  屋内的白猫受了惊,喵喵叫了几声,躲到了沈知行的怀里, 露出上半边脸,警觉又惊恐地盯着班曦看。

  班曦几步走至床前,皱眉看向沈知行。

  沈知行慢慢闭上眼,不说不听不动。

  班曦:“药呢?”

  宫人走来,傻傻站在一旁。

  班曦喊来侍卫:“让他喝!”

  沈知行根本不配合, 窗户被风雨吹开,他苍白着一张脸, 眼下淡淡阴影, 虚弱地缩在被中。应了风,咳嗽了几声,身上就起了层薄汗。

  班曦看得心酸,拉他起来喝药, 沈知行却轻轻摇了摇头。

  班曦坐下来,接过药碗,低声道:“别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把药喝了吧,朕不想强迫你什么……”

  沈知行依旧摇头。

  班曦:“是朕错了,错的离谱……你要怎样才能把药喝了,吃点东西呢?”

  沈知行轻声道:“没意义了……”

  “朕犯的那些错,朕会竭尽所能弥补,只求你好好的,好好活着……”

  班曦心里清楚,沈知行是在求死。

  傅吹愁说,沈知行郁结在心,已无生志。

  班曦哭得两眼红肿,抓着长沁,反复问她该怎么办。

  班曦终于舍得将自己的错误从头到尾挑出来,仔细自审了一遍。

  这之后,她哭着烧了千秋阁沈知行的牌位,罢了两日朝。

  只是前朝盛传,班曦是因挥泪斩茶青方而心中悲痛,无心政务。

  长沁如此与她学了,班曦却道:“也好,他们都是明白人。”

  只要不让沈知行背祸主之说就好。

  侍卫请示她,接下来要不要迫沈知行把药喝了,班曦始终狠不下心,怕他再因此多恨她,踟蹰许久,班曦说道:“再端一碗来。”

  很快,新的就到了。

  班曦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她端着药,轻声细语哄沈知行。

  沈知行依然形同木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愣愣看着风雨中开合的殿门。

  “朕会找人来修好的……”班曦语气更柔,“朕弄坏了你的门,会补好的。”

  沈知行回了一瞬的魂,眼眸转向了她。

  班曦吹了吹药,送到他嘴边:“你若不喝,朕就跪着喂你。”

  沈知行恍惚出神,抬起双手,眸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班曦愧疚不已,心如针刺。

  她来之前哭久了,嗓子沙沙的,说话细听,就如在哭。

  “朕想了许多,无论如何想……都无法弥补哥哥受过的伤。”

  班曦放下药碗,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把袖刀。

  沈知行呆愣愣看着,似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刀刃出鞘,班曦说道:“朕处决了青方,可思来想去,能让你原谅的朕,或许只剩下这一种办法……你受过的伤,朕也替你痛过,如此……”

  班曦右手持刀,割向自己的手腕。

  沈知行猛地回魂,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挡住了刀刃,声音嘶哑道:“不可!!你做什么傻事!”

  班曦笑看着他,眼睛湿润:“你好久没同朕说过话了……”

  沈知行愣了一下,低声道:“把刀给我。”

  班曦:“不给。”

  她把刀扔在了地上,抱住沈知行的手,轻轻吹了吹:“伤到了吗?”

  沈知行垂下了眼,挣脱她,摇头道:“陛下不要这样……没用的,只会伤了自己。”

  班曦急切道:“那知行哥答应朕,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可以吗?朕问了傅太医,会好的,都会好的……朕宫里什么药没有!一定会让知行哥好起来……”

  沈知行轻轻叹息。

  “不许叹气。”班曦捂住他的嘴,说道,“以后,朕还要和你一起去看飞鲸出海,像成世祖和莲华帝君一样,到无名山眺望昭阳,你不仅能抚琴,还能登高……”

  班曦端起药碗,祈求道:“求你了,知行哥……”

  沈知行声音低哑,慢慢说道:“我是无福之人亦是无用之人,无力侍奉辅佐陛下,我的身体……尚不如这只猫,它还可来去自如,爬树捕鸟下池抓鱼,我……连笔都提不起,字不成字,留在宫里,连个琴师都不如……”

  “只要你陪着朕……”班曦声音颤着。

  “就如陛下所说……”沈知行嘴角带着薄薄的笑意,自嘲道,“我这残躯废体留在陛下身边,就如从前的君伴,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自己取悦陛下……可连这丁点作用,我都做不好,陛下也不满意,不是吗?”

  “你为何要如此轻贱自己……”班曦睫毛上挂着泪珠。

  “我想求陛下,给我留一线尊严。”沈知行道,“自古以来,国主身边何尝留过无能之人?沈某体弱多病,文不能提笔,武……走路都要倚靠拐杖,我这样的人,就算陛下抬举,我又怎能厚颜接受?我担不起陛下的厚爱。”

  班曦紧紧抱住他,双臂都在发抖,怕自己留不住他。

  “何况……陛下喜欢的那个沈知行,早就不在了。”

  班曦:“不!你就是沈知行,朕知道你就是朕的沈知行!”

  “陛下喜欢的,是从前的那个沈知行,那时的沈知行有些薄才,意气风发,亦能为陛下做些事……”

  “现在的你也可以!”班曦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现在的沈知行,什么都不会,连陛下说的好好活着都难……还会让陛下心生烦恼。”

  “可朕……喜欢你啊!”班曦使劲抱着他,如同撒娇一般说道,“不会让你走的,朕死都不会让你走的。”

  “陛下留着我,又有什么用?陛下与我在一起时……是烦忧多,还是喜乐多呢?”

  “可你活着啊!!”班曦眼泪簌簌而下,抬头望着他,“朕以为你死了,从此朕活着时,再也见不到你,那时朕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活着,活着就好……哪怕拿天下去换,朕也舍得!现在你就在朕眼前……沈知行,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你在朕心中,与那江山一样……这么重要的你,朕怎会抛弃你,怎会让你离开?”

  沈知行目光悲伤。

  班曦说道:“朕愿意用一切换你,哪怕朕从今以后再无喜乐,也想让你活着,让你陪在朕的身边。”

  “我们都回不去了,曦儿。”沈知行笑道,“你只是怀念从前的沈知行,可我已经不是了……而且,我累了。”

  “那就在朕身边好好歇一歇……”班曦摇着他的手,轻声说道,“朕别无所求,而哥哥只是……只是太累了。朕知道,都是朕不好,让你对朕失望透顶……朕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沈知行忽然咳了起来,嘴唇泛白,双眼紧闭着,眼角点点泪光。

  “求你了……好起来,好起来……朕什么都不要了,朕不想再失去你……”

  她抱着沈知行:“你永远不原谅也可以,朕不怪你,只是求你好好的……不要离开,不要弃朕而去。”

  沈知行昏了过去。

  班曦摸了摸他的额头,脸上挂着泪,转头大喊:“请太医!!”

  班曦跪在千秋阁,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一遍又一遍祈求着。

  “是朕当时对他不管不顾,放任宫中诸人伤害他……是朕的错。虽沈知意有错,可他入宫以来,并无作恶,是朕昏庸不明,以旧错为由伤他害他,让知行哥哥数次陷入危险,伤痕累累,病骨一身……”

  “如果要惩要罚,就请应在朕的身上吧。朕愿意代他承受疼痛病苦,愿意用朕今后的喜悦换他从此不再悲伤难过。”

  长沁打着灯进来,轻声道:“陛下,太医院来报,帝君醒了。”

  “如何了?!”

  “退了热,进了半碗清粥,傅大人施了针,已经睡过去了。”

  班曦松了口气,跪坐在蒲团上,头隐隐作痛。

  “那就好,那就好……长沁,叫工部来人,朕要还他一个稷山。还有,最近新进的那些宫人,可有云州籍的?叫来,朕要亲自挑看。”

  “诶,奴才这就去。”

  “还有……”班曦说,“让人把宫里的那些猫儿都逮来,他一定不想见朕,那些猫,就代替朕陪着他吧。”

  往后如何,等他养好了身子再说。

  班曦揉着太阳穴道:“长沁,去跟傅吹愁说,朕准他住到内宫,一定要把帝君的身子养好。”

  沈知行再次醒来时,傅吹愁正从一群猫的嘴里抢他的衣袖。

  “松口!都出去,全都出去……胡闹……”

  沈知行转过脸,看见自己的手边放了一盏歪歪扭扭的兔子花灯。

  沈知行惊愕一瞬,慢慢撑着坐起身,端详着那只花灯。

  傅吹愁道:“皇上做的,从削木糊纸做起,还伤了手指,听说自个儿骂了半个时辰。”

  沈知行睁大了眼睛,看向傅吹愁。

  傅吹愁指着他道:“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自然知道你想问什么……陛下无事,就是木刺扎了手。”

  沈知行低声道:“做这些……做什么。”

  “天气不错,出去练练腿?”傅吹愁蹲在椅子上,一手赶着猫,一手捞起果子,咬了一口。

  沈知行摇头。

  “你要不走不动,你那腿往后就别想好。”傅吹愁说,“你那手也一样。其实还都有救,全看你自己的选择,是废着还是练好,你自己作主。”

  沈知行微蹙着眉想了好久,站了起来。

  傅吹愁道:“这才对嘛……”

  他一扭头,对着窗外喊:“铜钱!扶着你家公子到院子里透透气!”

  沈知行愣住。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宫仆跑了进来,一张口,是熟悉的云州口音:“公子,您慢点!”

  沈知行愣道:“铜钱?”

  “嗳!”那小宫仆挠了挠头,“我叫铜钱。”

  他毛手毛脚扶着沈知行出去,自己还差点绊倒。

  沈知行轻笑出声,却又感伤起来。

  等抬头看向院子,他又是一怔。

  傅吹愁歪在门口,咔嚓啃了口果子说道:“没错,她把你在稷山清修的那个住处给你挪到宫里来了。”

  沈知行惊愕道:“我……病了多久?”

  “不久。”傅吹愁回答,“是她速度快罢了。其实,皇上要什么要不到呢?天下万事,做与不做,要与不要,都在她自己。”

  傅吹愁接着说道:“甚至一个听话的替身,只要她要,也一定有。”

  沈知行嘴角微微一动,心中默叹一声。

  傅吹愁说:“所以,你两个,怎么还都不明白呢?”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曦:害,没啥别的能耐,花钱花心思求原谅,谁还不会?

第54章 霁雪台

  铜钱比银钱话少, 沈知行观察了好久, 对铜钱更听从傅吹愁的安排这件事十分诧异。

  傅吹愁:“没错, 你可能想象不到……你猜现在谁是你这内宫中的管事?”

  沈知行:“莫不是你吧?”

  “还真就是我。”傅吹愁叫来铜钱, 让他去要一罐绿豆。

  沈知行:“这不是……胡闹吗?太医院……”

  “太医院挂牌, 但我在这里当值。”傅吹愁指了指脚下,“就是这里,外宫的杂事我不管, 我只管你,和内宫这一亩三分地。”

  “具体都有哪些呢?”沈知行好奇。

  “吃穿用, 但凡要到你身边的,都要经过我的检查,而且在这里, 你说的不算,要听我的。”

  沈知行:“比如?”

  傅吹愁打了个响指:“阿峰,把小厨房的药膳端来,帝君是时候进补了。”

  沈知行:“……两个时辰前,我刚刚用过。”

  “嗯, 但不够。”傅吹愁点头,“要想好, 还得多吃多补。”

  “……我不要。”沈知行想试一下。

  果然, 他说的不算。

  叫阿峰的生脸宫人端来一碗药膳,并翻开一本册子,提笔在枇杷润喉汤处画上圈,填上时辰, 立在一旁。

  傅吹愁尝了一口,啧了啧嘴,说道:“可,刚好能喝,快些,炖了好些时辰的。”

  沈知行给面子,端过来喝了半碗。

  傅吹愁:“如何?”

  沈知行皱眉道:“味道有些……甜腻。”

  傅吹愁:“记上。”

  阿峰写下来,点了点头。

  沈知行勉强又喝了几勺,放下了碗。

  阿峰写下他进食的量,撤走了碗。

  傅吹愁:“怎样,比起以前,现在是不是严谨多了?”

  “有些不自在……”沈知行说道。

  “你吃的用的,现在全由我做主。”傅吹愁磕着瓜子,拍了拍手,吹去手指上的碎屑,笑道,“两个时辰后,还有一碗滋补粥,我可是加了大补的药材。”

  沈知行皱眉:“靠谱吗?”

  “自然。”傅吹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知道这是什么吗,帝君大人?”

  沈知行:“……你那些奇怪的药膳?”

  “是,这可是整个太医院的心血,你要是不承情,我们整个太医院也得像这昭阳宫一样,从头到尾大换新。”

  沈知行长叹一声。

  铜钱的绿豆拿来了。

  傅吹愁清走桌面上的瓜子皮,说道:“来,全放这里。”

  铜钱把绿豆倒出来,铺在石桌上。

  沈知行好奇:“然后呢?”

  傅吹愁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请帝君亲手把它们捡起来,装进这个罐子里。”

  沈知行犹豫。

  傅吹愁:“你的手,如今恢复到什么程度,我要通过这些来判断,请吧。”

  沈知行只好抖着手,一颗一颗,慢吞吞把绿豆捡起来,又一粒一粒放进罐子。

  傅吹愁瞪着眼睛看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嘴里念念有词,琢磨着用药。

  折腾了半个时辰,桌面上的豆子也不多了,沈知行的手却没办法再捡起豆子。

  第十次弄掉豆子后,沈知行叹息一声,拿起罐子,把剩下的豆子拂进了罐子。

  傅吹愁吱吱笑了起来,招来了一群猫。

  铜钱接过罐子,傅吹愁发话:“把豆子撒地上。”

  沈知行:“做什么?”

  “捡起来。”傅吹愁说,“我要看看你膝盖怎么样了。”

  沈知行无可奈何,只得遵从医嘱,弯腰跪地,一点点捡豆子。

  铜钱看他头发扫在地上,就追在后面帮他拢好。

  铜钱是在云州长大的,一出手,就是个云州美人缠,即把头发编成一根繁复的辫子,再缠上花藤,发尾垂个小玉坠。

  傅吹愁第一次见正宗的云州发式,开了眼后,让铜钱给他也梳一个。

  铜钱抬起头看了,说道:“傅大人,您样子不像我们云州人,做这个发式出来不会好看的。”

  傅吹愁:“哟,那你们云州人什么样子?”

  “就公子这样。”铜钱说,“眉眼好看,又生得白的。”

  傅吹愁提笔,把刚刚从药方上拿掉的一味苦药又添了上去。

  ————

  太医院的例行来给班曦诊脉叩安,今日来的是傅邈。

  他已有十日没来,今日刚把手指搭上去,脸色就变了。

  班曦一手卷着书正在看,傅邈汗流浃背,踟蹰许久,先把昨日来诊脉的太医默骂一遍后,才镇定下来,收回手,跪了下去。

  班曦:“朕近日是有些不舒服,你也不必忐忑,有病就说,朕又不是讳疾忌医之人。”

  傅邈心想,过了这阵子,他一定要去庙里烧香。

  他定了定神,低声道:“臣请求查看陛下的起居录。”

  班曦一惊,而后一喜:“多久了?”

  女主天下时,有孕和生产是两件需要谨慎处置的大事。为了稳固前朝,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般国主有孕时,诊断出喜事的太医会以请求查看起居录为由暗示国主。

  这之后,有孕五个月内,胎像不稳时,太医院必须做到密不透风,不能将国主有孕一事泄露出去。

  之后,要等前三月的危险期过去,胎像稳固,国主也做好生产前的准备,布兵妥当,万事大吉后,才会将孕事宣出。

  至于帝君,各朝各代情况不同,安排也不尽相同。

  班曦倒不会担忧沈知行趁危夺权,因而自然不会瞒着沈知行。

  她欢喜问道:“傅太医可确定?”

  傅邈深吸口气,勇敢说道:“已有两月,只是……陛下忧思过度,又忙于国事,与这胎的缘份,尚且不够稳固。”

  班曦愣了愣,放下书,按住小腹沉声道:“……朕知道了,傅邈,储君的安危今后就交给你了。请务必要助朕,留住这段子女缘份。”

  两个月,这一胎,来得正是时候。细细算来,应是她得知他是沈知行的那晚。

  “臣自当尽力,陛下也要保重凤体。”

  “朕自然会。”班曦说完,招手叫来长沁,“按徽宗的做法,交待九宫。再去给朕叫晁统领,另外着人告诉河阳公主,朕明晚在霁雪台设宴,宴请昭阳京内的班姓宗亲。”

  长沁应下。

  “尚衣监早前送来的那套宫装呢?”班曦问道,“飞雪玉花那件,给帝君送去,告诉他,明晚请一定要来,朕在霁雪台等他。”

  她站起身,挥手叫来伺候她梳洗的老宫人:“嬷嬷,朕之后的晨妆,要鲜艳些,万不可显露出朕有孕后的疲态。”

  沈知行收到了衣服,浅色宫装,配饰也一应俱全。

  送衣服的宫人们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同他说,皇上明日在霁雪台设宴,请昭阳的皇亲国戚们欢聚。

  沈知行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衣服。

  到了那天,铜钱手脚麻利给他穿戴整齐,沈知行手持玉杖,慢慢登上了轿辇,心情复杂的赴了宴。

  班曦身旁给他留了位置,沈知行到后,见班曦笑眯眯侧身伸手,牵他落座。

  “今日来的都是家人。”班曦说,“不必拘束。”

  在座的,唯有河阳知情,其余的有猜测,却都未显露出来,只是喜气洋洋说笑欢饮。

  班曦有个小侄孙,今年刚会走动,比班曦年龄还要大的小辈拉着这小孩儿前来拜祝,班曦伸手,叫那小侄孙上前来,抱在怀中,逗弄了会儿,转头问沈知行:“他应该叫你什么?”

  她始终弄不明白她和沈知行的亲族关系,除了班姓萧姓她分得清,剩余的什么父族母族的那些复杂姻亲关系,班曦背多少遍都记不住。

  沈知行与她一样,面无表情想了会儿,道:“大抵是要高他两辈。”

  班曦抱着那小孩儿,笑嘻嘻道:“待会儿祝酒,你替朕饮一杯。”

  沈知行迟疑,他用着药,傅吹愁叮嘱过,要滴酒不沾。

  沈知行点头:“陛下所言,不能不从。”

  班曦笑了起来,叫长沁把她的酒拿给沈知行。

  沈知行闭眼一饮而尽,却没尝出酒味儿,他表情茫然一瞬,想起一个可能,怔然看向班曦。

  班曦依旧笑着,说道:“这喜悦之酒,味道如何?”

  男皇女帝,分享有孕之喜的方式自然不同。

  信得过枕边人的女国主,会在有孕后,用各种方式暗示自己的帝君,就比如,无味之酒。

  无味之酒,以水代酒,一来是说,朕身子不便,不得饮酒。二来,无味也有无畏之意,是说朕所向披靡,不惧怕生产之危。

  沈知行眼睛慢慢睁大,看向班曦的肚子,懵道:“……诶?”

  “这酒可还可口?”班曦伏在他耳边问道。

  沈知行:“是……陛下……有了?”

  是有孩子了吗?

  班曦两眼弯成了月牙,轻声道:“沈知行,你是要这孩子,还是要继续与朕置气?”

  沈知行脑袋嗡的一声,什么反应都给不了了。

  再回过神时,自己稀里糊涂躺在了班曦的寝宫,班曦四肢缠着他,就在他怀中闭目养神。

  沈知行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多大了?”

  “两个月。”

  班曦闭着眼,脸上带着笑说道:“只是你那天并不情愿,这孩子也与你差不多,沉默又不爱搭理朕,不情不愿,闹着要离开朕。”

  沈知行愣了好久,手指小心翼翼,轻轻放在了班曦的小腹上。

  “不过朕会留住这个脾性像你的孩子的。”班曦说道。“只是不知道,孩子的君父,能否原谅朕呢?”

  沈知行微微皱眉,低声说道:“陛下要好好的……”

  “自然。”班曦顺着他的发,说道,“你也一样。等它出生,朕就与你,重新开始。”

  沈知行看着她,班曦带着薄薄的笑意,说道:“沈知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朕喜欢的,不会变。朕从没有爱错人,朕只是……被天嘲弄了。”

  “倘若再给朕一次机会,”班曦说,“朕会给你看真心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曦:有筹码了,骄傲挺胸。

第55章 看天

  沈知行回自己的“稷山小院”后, 像个入定的老爷爷, 坐在门外发呆。

  傅吹愁被猫追的满院子跑, 猫的爪子勾着她的衣服, 好几只悬在他身上, 还有无聊揣手卧在石桌上挠脑袋的,猫毛乱飞。

  沈知行念叨着:“她不能来这种地方……”

  傅吹愁捏着一把瓜子,扔到沈知行身旁。

  他本意是想让沈知行回神, 好与他说几句话。然而沈知行习惯了,加上心不在焉, 看见瓜子散落在旁边,下意识去捡。

  傅吹愁表情纠结:“这倒是像我在虐待你……”

  沈知行:“怎么会呢……”

  傅吹愁还未接话,就听沈知行接着说道:“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傅吹愁这才知道, 沈知行压根就没听到他说什么。

  傅吹愁蹲到他面前,问道:“什么事?”

  “没什么事。”沈知行立刻摆手。

  傅吹愁凑到他眼前,也捡起了瓜子,压低声音说道:“我看得出来。”

  沈知行惊愕:“当真?”

  傅吹愁道:“陛下今日的妆容浓艳,看得出, 是想遮掩气色……”

  沈知行:“你们行医之人这双眼睛,是与我们不同吗?”

  “过奖。”傅吹愁道, “实际上, 陛下脾气急,言语过快,阴晴不定,再加上目前的气色……想来身体上应该是出了不小的问题。”

  沈知行愣住:“……嗯?”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傅吹愁道:“以陛下的性子, 恐怕不会对外称病,我看我舅舅的医牌一直挂在上院就没摘过,想来应是他料理着皇上的身子。”

  沈知行眨眼。

  原来,傅吹愁还未看出班曦有孕。

  傅吹愁又道:“再看你,回来后就一直念叨着该怎么办,我想,应该是皇上病了,你心疼得多,自己又没主意该不该打破僵局,与她和解。”

  沈知行轻声道:“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我看,你多是准备原谅皇上,趁此机会,化解如今的局面。”傅吹愁说完,站起身道,“提前恭喜了。”

  沈知行摇头道:“其实……一直这么下去,根本无法解决问题。之前我口不能言,因而造成了许多的误会,现在想想,我大约只是对她失望,但并没有恨她。先帝将陪伴指引的要务交于我,我却没能做好……”

  傅吹愁磕着瓜子,哦了一声:“这么说,兜兜转转,又是你的错了?”

  “那倒不是。”沈知行笑笑,摆手道,“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她不够了解我,从前种种,都是孩童之间稚嫩的约定和欢喜,现在只凭这些,大抵是走不下去的。”

  傅吹愁:“我就说,你比她明白。”

  “比她明白,就得比她更多思多虑一些。”沈知行,叹息道,“实话说,我也有私心,我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同她和解,我还未尽到我的责任,皇上她……也还没能真正的认识到她的错处。”

  “可你们这么僵着,我看也解决不了问题。”

  “自然。”沈知行道,“人在困顿时,总是看不开的。好在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倒不是和皇上重回从前那般亲密的关系,而是我想到她身边去,照顾着她……起码在问题解决前,要让她知道,也提醒我自己,不能用错误来折磨自己,做人,还是不能稀里糊涂的。”

  傅吹愁拍手:“好,说得好,只是你再通透,皇上领情吗?”

  沈知行一笑,摇头道:“难说……可我总要到她身边去,我总要做结束僵局的第一人。”

  沈知行说罢,关切问道:“刚刚你是说,皇上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这下换傅吹愁震惊:“难道皇上没有病吗?我以为你知道,所以你才是这个反应……等等,如果不是病,那……是目前不可说的那个?”

  沈知行点了点头:“你想的是对的。”

  傅吹愁语气绝对道:“不可能!”

  沈知行眉头一沉:“什么不可能?”

  傅吹愁:“你的意思,是皇上有了吗?”

  沈知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颔首。

  “绝对不可能!”傅吹愁道,“我未给她诊脉,不知实情……但我看她现在的面目和精气神,就算是有,也留不住。”

  沈知行瓜子扔给傅吹愁,恼道:“住口!”

  “不可能不可能……她之前一直用着药,给你的也有,你的饮食中,她的饮食中,都有避子药在。”

  沈知行彻底愣住。

  傅吹愁叨叨道:“整个太医院都知晓,你是个替身,而皇上根本没打算让替身做未来储君的君父……这也是为什么,茶青方一直心未死……”

  沈知行如遭雷劈,懵道:“什么时候?她……当真在用这些药?可她是……她是一国之主,肩上扛有江山大任,怎可行如此糊涂事,损了自己的身体……”

  傅吹愁道:“她进的少,你才是……后来你一直病着,受点伤受些风就要昏睡几天,也是因为身体伤到了,那时她怕你承受不住,所以才代你服用了一些药……”

  沈知行忽然明白,为什么河阳公主那些人,都将他视为祸害。

  班曦是真的疯魔了,因为他疯魔。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荒唐事,可她控制不住。

  “自然,这些都是皇上离宫之前的事,凉州之行回来后,就停了那些。可依我看,即便是有,也凶多吉少,就算没有那些药,你这身子骨,也给不了健壮的孩子……我原以为她是生了病,却不想是有了……沈知行,你要做好准备。”

  沈知行脸色煞白,眼眸中失去了光,几乎在崩塌边缘。

  “不可能……”这次换沈知行说。

  傅吹愁脸皱成枣,发愁道:“想来皇上现在应该极力地在留住第一胎,唉……舅舅,怕是要担责了。”

  傅吹愁道:“没人会和我一样,敢说这些掉脑袋的话了。我并非不要命,我只是想拼了命的告诉你,一个医者的判断。我舅舅,还有太医院的御医们,怕是都能看出端倪。皇上近半年来的月事断断续续,政事耗费心血,虽无小病,可内里却不甚康健……”

  沈知行忽然说道:“她和我一样……她和我一样,我却忘了……”

  班曦和他一样,当年坠入冰湖,昏迷不醒,他都是这副样子,她又能好到哪去?

  沈知行恍恍惚惚站了起来,朝门外走。

  傅吹愁:“沈知行!”

  沈知行站住,转头,看见傅吹愁一脸担忧。

  沈知行愣了一下,摆手道:“你放心……我自然,自然不会把你说出来的……我只是去看看她。我忽然想起她对我说的话,她应该是知道的……她有做最坏的打算。”

  沈知行未乘车,去乾元殿的路上,他想了好多。

  他想起先帝说过,希望天能遂人愿,要他和班曦顺顺利利的。

  这顺顺利利,指的是等到班曦十六岁临朝,之后,储君班曦会与他沈知行成婚,登基前,他们会就有孩子,如此,班曦继承大统后,亦能顺利少忧患。

  只是天意从不会听从人的渺茫心愿,他和班曦,没能顺利。

  人生路只有两条,顺利的无法通行,走在脚下的,就只剩满是坎坷的那条了。

  路上,飘起了雨,傅吹愁跑来送伞。

  “我没让铜钱来,有些话,没办法说给别人听。你拿着伞……别再病了。”傅吹愁道,“不管如何,我与我舅舅,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沈知行接过伞,看了眼傅吹愁的表情,了然,他轻声说道:“你放心……皇上不是不明之君,如是天意,无论如何,都不会迁怒傅家。”

  他点明了说,傅吹愁愧疚不已。

  ————

  班曦手指敲着桌沿,看也未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又拿起一张折子,批阅同时,说道:“傅大人,不必如此神情,实话实说吧,朕这胎能不能成,太医院可有商量出结论?”

  傅邈肉眼可见比前些日子瘦了一圈,跪在地上,低声说道:“尚有些凶险……臣恳请陛下,准臣回府请家父……”

  “哦,朕记得……你们傅家,专攻生产一事。”班曦笑了笑,云淡风轻道,“如此也好,朕也踏实些。”

  她润了朱笔,垂眼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朕知道,生产向来都是死中求生,自古以来,没几个女帝顺畅过……想来她们也与朕一样,既要准备迎接天下最大的喜事,又要备着自己的丧事,唉……”

  班曦放下笔,笑道:“所以,朕心里清楚朕要面对什么,朕都不曾怕过,傅邈,你还怕什么?做你该做的,做好就是。自古以来,你可看见哪个女帝因此事惩处过太医?”

  傅邈叩首。

  “生产看天,非人力所阻。无论有无迈过这道生坎,任何人都不得降罪太医,这是祖制,也是王朝将来的希望……”班曦道,“起来吧,告诉朕,留住它,有几成需看天?”

  “……六成。”傅邈说道,“留给臣的,只有四成生机。”

  “也不少了。”班曦笑容苍白。

  她今日见了红,虽最后有惊无险,可精神却大不如之前。

  长沁轻轻推开门,走上前来,放轻声音说道:“陛下,帝君到了。”

  “他来做什么?”班曦心提在嗓子眼,手放在了小腹上,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怕沈知行知道她如今的身体状况。

  长沁小声道:“帝君他来送东西……”

  “啊……不知会是什么?”班曦勉强提起精神,坐直了些,“让他进来吧”。

  沈知行合上伞,缓步迈进殿内,立在一丈开外,说道:“累了吧?偶尔,陛下为该歇一歇,任性几天……”

  班曦:“你来给朕送什么?”

  沈知行说:“送吉祥……与陛下说说话。”

  “哈!”班曦喜上眉梢,调皮道,“朕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两手空空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大家似乎觉得不够火葬场?那以我烧煤的数量标准为准,大家只准备好孜然就行。

第56章 情与愿

  班曦已经养成了习惯, 即便身体疲倦, 无人来叫, 她也会在时辰到了的时候, 准时睁开眼睛。

  这天, 她刚刚睁开眼,就撞进了沈知行的瞳孔中。

  他的眼眸很认真地看着她,班曦愣了好久, 脸逐渐热了起来。

  已经多久没有回味过这种单纯的少女心动时的暖热了?

  她忽然很想回到从前,从前她对沈知行的感情纯粹又简单, 想起他,就没有多余的沉重的杂念,只有开心与欢喜, 轻飘飘的,普通白云一样的喜悦。

  那时不像现在,喜悦也不再轻盈,反而复杂又麻烦,一个喜欢夹杂着人世间所有的麻烦。

  陪伴也不再是陪伴, 人都在变,所有人, 包括她。

  班曦眼前模糊一片, 心中又沉又冷,而她的肚子这个时候,也变得万分沉重,就想铁块压在心上, 又把心坠进了腹中。

  “好讨厌。”班曦喃喃道。

  她好讨厌现在的自己。

  想要的,全都是身为皇帝也无力得到的镜花水月。

  想留住的,又像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嘲笑着她握在手中的权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什么都办不到。

  你有失去我的可能,而你却无法左右最后的结果。

  门外的宫人起身了,天光破晓。

  班曦长叹一声,慢慢将头埋在沈知行怀中,之后深吸口气,撑着胳膊起身。

  沈知行拉住她,说道:“偶尔……陛下也应该学学萧成的睿宗。”

  萧成的睿宗总是不上朝,就算是一年中十分重要的朝会,她也总会迟来。

  宗总有句话,尽管被天下人耻笑唾弃,但她之后的每一任皇帝,都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睿宗道:“昏君庸君,亡不了国。朕即便是荒唐三十年,大成照样是大成。天要亡我,朕再勤勉,都要做亡国之君。天要兴苍生,朕再荒废朝政,天下十三州也会安然太平……如今我大成四境无忧,国富民安,朕少上两日朝罢了,又有什么关系?朕无治理天下之才能,少上朝也算是造福众生了。”

  班曦脸色难看,勉强坐起身,笑道:“朕在你心中,已经是睿宗这样的皇帝了吗?”

  “曦儿……”沈知行拉住她的手,只是刚刚醒来,班曦的手就已经渐渐失去温度。

  沈知行道:“气血不畅……陛下还是静养吧。”

  班曦:“那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了?”

  她表情古怪:“睿宗说过,除了青史留名的千古明帝,其余的皇帝,全都是庸才。朝政并不难处理,守成也不是什么难事。庸君勤勉一生,就算颇有政绩,百姓也并不念好。朕初登基时,胸怀伟志,想大刀阔斧精简吏事,强军拓边,可一年来……也不过是像一滴雨落去大海,起不了波澜。”

  “曦儿已经做得很好了。”

  “朕不管做什么努力,到头来,百姓津津乐道的,是朕的后宫……书伴被斩,家门被洗,扶正替身……他们谈论的,都是这些荒唐事……朕想做个明君,能让百姓念着好的明君……可事与愿违。”

  沈知行抓住班曦的双肩,坚定地说道:“不许失了志!!皇上要做的事,我全都知道!”

  班曦笑了笑,起身:“睿宗不上朝,是因她有大才。朕是她最看不上的庸才,她可以不上朝,朕却不能……若是再因身体罢朝,他们会如何想呢?”

  沈知行皱眉,眼中泪雾朦胧:“曦儿……”

  “我其实很怕。”班曦神思涣散,轻声说,“你说得对,我从没长大……以为失去你后,我就再没任何长进,每一日每一日都在害怕……就连现在我也在怕,怕我什么都没做好,就连孩子都生不下……天下人会如何看我?班曦,荒唐之君,不识自己的至爱,斩杀陪伴多年的书伴,政事上无一建树,就连孩子都……”

  “班曦!”沈知行厉声叫道,“看着我,看着我……”

  他捧着班曦的脸,皱眉道:“文宗八岁登基,三十七岁才颁丁赋令,睿宗荒废朝政十三年,后宫也是一片糟,仁宗三十一岁始登基,而他最令天下人称赞的召贤举措,是五十六岁才开始颁布。班曦,你才多大?你登基才多少年?”

  班曦抬起头,泪水滑落。

  沈知行道:“先帝知人善任,可凉州之患不也丢给了你来解决吗?你才登基就能雷厉风行,整兵征西,你怎敢妄自菲薄,将自己贬低到一无是处?”

  “我辜负了知行哥……也对不起从前的自己。”班曦嘴唇颤抖着说道,“从前的我,以为自己登基后会励精图治,百姓交口称赞……从前的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对你好,像成世祖和莲华帝君那样,成为百姓千古称颂的帝王佳话。”

  班曦垂下头:“我什么都没做到……朕什么都没能做到……”

  沈知行替她擦了眼泪,轻声说:“成世祖因姚家之事,对莲华帝君生疑,致使莲华帝君失明……即便是佳话,夫妻二人也有生嫌隙的时候。神宗与云鹤帝君相伴六十余年死后同葬云州,也是千古佳话,可神宗生产时,为防着云鹤帝君夺权,还将他囚在大理寺……就是千古明君,也都曾犯过这样的错,陛下为何不原谅自己?”

  沈知行捏着袖子为她擦干了眼泪,继续说道:“更不必提同立二君,令我朝大乱十年的后宫妖祸……陛下与他们比起来,怎能称自己荒唐?”

  班曦可怜巴巴问:“你不怨朕吗?你会笑朕无能吗?如果……如果朕保不住这个孩子,你……你会不会离朕而去,再也不会原谅朕了?”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沈知行缓缓摇头,“皇上可以歇一歇的……不必对自己那么苛刻。我说过,千古明君也会犯错,我不再怨你,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陛下可以做一阵昏君,就当我这除了陪寝再无一用的人拖了陛下的后腿,耽误了陛下的朝政吧。”

  七月十五,长沁宣读皇帝旨意,因沈帝君病危,罢朝三月,暂停办中秋宫宴,六部政务照常。

  班曦躺在床上看折子,沈知行坐在一旁,给她暖手。

  班曦忽然道:“长沁说,你院子里那些猫最近想你想得紧,夜夜啼叫。”

  沈知行:“嗯,等我练好了字,准备给它们每一个都写一张聘书。”

  “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喜欢哪一只?”沈知行淡淡道,“可以封个侍君。”

  班曦合上奏折,轻拍着嘴:“哪一只啊……让朕想想,朕记得,有一只色泽金光,尾巴尖雪白的猫,品相颇是不错,朕就给它封个阳侍君吧!”

  沈知行哼笑一声,松开她的手,端起药碗,仔细吹了吹,喂给她。

  班曦喝了几勺,道:“你是嫉妒了?还是醋了?你说出来,等朕身子爽利了,就召它来侍寝,你就在旁边伺候,看朕宠爱它!”

  沈知行轻声一笑,药喂进去,说道:“让陛下失望了,那只猫,只能封妃。”

  “……”班曦愣了愣,哼道,“亦可。当年僖宗不仅有帝君,还有正式册封的妃,朕为何不可?封!朕不仅要封它为妃,还要进封它为贵妃!”

  沈知行道:“那它要是生下小猫了,陛下给封王封公主吗?”

  “大胆!”班曦笑道,“竟敢背着朕生儿育女……不过,朕心软,死罪可免,就罚它和它的子孙们世世代代给朕暖手暖脚吧。”

  沈知行笑意上眉梢,双眉弯弯,弧度温柔。

  班曦笑了笑,低声道:“连猫都能平安诞下小猫……”

  沈知行手一顿,说道:“猫在昭阳宫,就能平安诞下小猫,陛下自然也可以……傅老先生不是说了吗?避子药草从萧成时就有,并不伤身。陛下是因为儿时受了寒,连累了身子底,但这么多年调养,早就好了。我看傅老先生说的有道理,若是真的有损,陛下又怎能有孕?既然能有孕,自然无碍,往后仔细照料着就可以了……”

  “嗯,傅老先生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班曦抚着心口,说道,“朕心安稳不少。”

  “自然,宫里什么药都有。”沈知行说道,“生产会伤根本,傅老先生的意思,是要陛下好生养着,孩子初时弱一些无妨,反而好生好养。”

  班曦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沈知行站起身,说道:“好,你的喝完了,我也要去喝我的了。”

  “我们两个真是一对儿药罐子呢。”

  “这种事上,陛下不必与我般配。”沈知行微笑道。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见到傅吹愁,沈知行才垮了几分精神,问道:“今日的脉,老先生如何说?”

  傅吹愁和傅邈从老家请来了家里的老爷子。

  傅老先生八十高龄,专攻生产一事六十余年,到宫中之后,先给班曦吃了颗定心丸,回头才告诉他们:“要让皇上对此坚信不疑,心不能乱。我们一定要相信储君可以顺利诞生,只有这样,才能给皇上和肚子里的孩子希望。”

  只是,希望给出之后,傅老先生也还是会说实话。

  “皇上身子无碍,问题不在她,在你。”傅老先生看着沈知行,“男女孕育之事,能结果,证明女无事,果难成,是男人的错误。”

  沈知行狠狠怔住。

  “你底子太虚,心中有怨,不坚不定,又浑身病。”傅老先生慢慢刮了他一眼,“趁皇上养身子,你也要好好养养才是。”

  沈知行:“是因为我……吗?”

  傅老先生摸胡子点头:“现在不能分心,要让皇上的心静下来稳下来。这并不只是为了储君,也是为了皇上的将来,生产损耗大,心不静不稳,将来如何,不好说……”

  “我……知道了。”

  “还有啊。”傅老先生慢悠悠说道,“沈帝君,比起身体,老夫看你……不似在人间啊。”

  沈知行不解:“……傅老先生?”

  “人不可有死志离志。你若连自己都无法留下来,你给储君的那一半血肉,又怎会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刀子嘴豆腐心的各位,安心。

第57章 微弱支撑

  傅吹愁找不见沈知行, 逛了一圈, 有个小宫女指着通向华清宫的路, 说道:“帝君往这个方向去了。”

  傅吹愁松了口气, 华清宫正在修缮翻新, 也有侍卫把守,若是沈知行去那里,起码不会做什么傻事。

  自从家中的老祖父提醒他, 沈知行病因不在身上,而是有心向死后, 傅吹愁就怕他做出什么惊天之事来。

  “不会。”老祖父似是能读心,对傅吹愁说道,“沈帝君只会绝自己, 不会累他人。我说他心向死,是说他心有死意,但却不会身死。”

  “不懂。”傅吹愁道,“是说他不会寻死吗?”

  “他知道自己若寻死,会有许多人被他所累, 依我看,他这样的人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他只是不知该怎么活。此外, 皇上这胎,看来老夫要拼命保住了。这是三条人命,太重了……”老祖父摸胡子。

  傅吹愁听明白了三条人命的意思。

  “这都是什么事……”傅吹愁感叹,“到底从何处开始步步难了?”

  老祖父说道:“人生路, 何处不难?帝王家总要比寻常百姓家的难事多一些,有话不能好好说难道不是常事吗?”

  “那……帝君这病?”

  “不是交给你了吗?”老祖父笑道,“问我?我可什么都不懂,老夫擅长的只是妇产罢了……”

  “那,您还有什么要特别嘱咐我的吗?”

  “嗯,有。”老祖父说道,“多与帝君说说话,医者不光要治标,更要治本。”

  ————

  傅吹愁跨进华清宫的后院,工匠们正在换琉璃瓦,人来人去,热热闹闹。

  傅吹愁看见了沈知行的身影,他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望着新砌好的池子发呆。

  一群猫在还未引水的池子里玩耍,好不惬意。

  傅吹愁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会儿,说道:“你是在盯那个黑猫吗?”

  “那是夜大侠。”沈知行笑了起来,纠正他,“都有名字的。黑的这只犹如身穿夜行衣,会飞檐走壁,我叫他夜侠。”

  傅吹愁愣了一下,又指着一只花色的,问:“那它呢?”

  “花斑将军。”沈知行说道,“这里的猫,我都以它们的花色来起名字……没什么意思,玩耍罢了。”

  傅吹愁:“也是,那只大白猫是雪团儿吧。”

  “不错,你竟然认得她。”

  “看多了就认得了。只是以前从没听过你叫这些猫们的名字,我以为有名字的只有雪团儿这一个猫……”

  “哪里,应该不偏不倚,既然要起名字,大家都有才是公平。”沈知行轻轻晃起了秋千,说道,“那么你来找我……是时间到了,我该过去了吗?”

  傅吹愁:“……过去是指去哪?”

  “回去喝药,回去陪她喝药,回去陪她和孩子一起喝药。”

  傅吹愁蹭了蹭鼻头,蹲了下来,说道:“那现在还早,你们再坐半个时辰。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找你聊聊……”

  “我挺好的。”沈知行歪头看向傅吹愁,“如今我走路也不必拄杖了,你医术高明。”

  “……外伤,我很在行。”

  “小傅大人言外之意,内伤你并不拿手?”

  “你知道萧成的商劈浪吗?”傅吹愁果真和他闲聊起来,“他是个邪医。”

  “如何邪?”沈知行问道。

  “不正即为邪。”傅吹愁道,“他对医术一窍不通,但却自称医者,为人看邪病。”

  “何为邪病?”沈知行又问。

  “……难说。”傅吹愁望天道,“要我说,与身体有没有病无关,而是心中的病。这个商劈浪就是医心病的人,他还有一本邪说,叫《心疑杂症解》,我们家里,似乎就我认真看过他这本邪说。”

  “讲什么的?如何给人看心病?”

  “不错,还有药方辅用,但大多数方法,就是与病患闲聊。”

  “是个妙人。”沈知行点了点头,他转过头,笑问傅吹愁,“是你的药效果不好,还是我让你担心了?你现在,是在和我闲聊吧?”

  “难说。”傅吹愁也是一脸愁,拽了一根狗尾草,拿在手中拂地上的石头碎,“只是……总感觉每次你从皇上那里回来,就好像把她的忧虑背在了身上,看得我肩膀沉……”

  “没有,傅大人多虑了。”沈知行摇头。

  “你一否认,我倒是猜对了几分。”傅吹愁说道,“其实,是皇上看出来了,问我你最近在担心什么。”

  沈知行手指握紧了绳索,低叹一声。

  “你自然是在忧愁皇上的身体……可我又觉得,还有别的。”

  “难说。”沈知行学着他的口吻,逗道,“要不,小傅大人帮我瞧瞧?”

  一只橘色的猫懒懒走来,咣当一下,沉甸甸侧倒在傅吹愁手边。

  傅吹愁摸了摸它,说道:“……这只应该与金色黄色有关,莫非叫光之类的?”

  “贵妃。”沈知行笑眯眯指着这只肥猫,说道,“前几日的确是叫晨光,但现在,你应该称她一声贵妃娘娘。”

  “嗯?”傅吹愁道,“为何?因为身形富贵?”

  “因为皇上看中了,要封她做贵妃。”沈知行站起身,微笑道,“你陪贵妃娘娘玩耍吧,我就避嫌了。”

  他轻飘飘开着玩笑。

  傅吹愁抬头看着他,说道:“你若是不安,那就一直陪在皇上身边吧。”

  沈知行略显惊奇道:“你竟然真的会一些邪门医术。”

  傅吹愁:“我刚刚想了,你这样的人,心就不会冷硬,考虑自己的时候也不多,这么推断的话,你忧心的应该还是皇上,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沈知行笑道,“其实一直自私的在考虑自己的感受,回过头才发现,所有的错误,我都脱不开干系。”

  “你不会是把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吧?”傅吹愁惊讶,他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猫毛,说道,“你且等等,我跟你一起……”

  沈知行摆手:“不必了,我会乖乖把药喝了,你放心,不用你监看。”

  “不是……”傅吹愁捋了一遍,似乎明白了沈知行现在的感受,唉了一声,跟在沈知行身后,说道,“我们家的人都不怎么会说话,皇上这是第一胎,首要的是稳住皇上的心,不能让她认为自己的身子虚不成形,所以我家老人才会说是你的问题……”

  “尽管如此,这也是实话。”沈知行淡淡道,“所以,的确是我的错。”

  “怎么说呢……肯定不全是一方的错。”傅吹愁豁出命了,也顾不得被人听去,直言道,“你二人都有错,归根结底,错还是在皇上。你入宫后,有几天正常日子?没病的都要折腾出病来……”

  沈知行转过头,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

  “好了,不要说了,也让你舅舅歇口气吧,你这张嘴……”

  傅吹愁“大义凛然”道:“所以,你也跟她一样,别想那么多。皇上我是看明白了,她在意的,和你在意的,天差地别。”

  沈知行默默叹气:“我看你舅舅这辈子都要替你操心了。”

  沈知行如他自己所说,乖乖喝了药,乖乖弯着腰,在班曦的床前捡了一罐红豆。

  他看起来,很努力的在恢复。但也和傅吹愁担心的一样,这只是表面,至于沈知行到底怎么想,众人都不知晓。

  指望班曦看出来是不可能了,班曦一天有九个时辰都为肚子里的孩子提心吊胆,三个月这个危险的临界点就要到了,她现在顾不上其他。

  沈知行捡完豆子,坐下来给班曦念话本,都是一些平庸之作,故事平平淡淡,要么是落魄贤才奇遇后高中皇榜,要么是郁郁不得志的清官被储君看中,从此平步青云,封王君王妃,真正的白天黑夜都辅佐君王

  班曦如今不适合听太跌宕起伏的故事,这些老掉牙的玩意儿刚好够她打发时间。

  不过,对班曦而言,与其说是听故事,不如说是得空看她的帝君。

  沈知行念完,合上书,见班曦还未睡着,撑着脑袋笑看着他。

  沈知行突然笑出声来。

  班曦问:“笑什么?”

  “想起你到家里来的那晚……那是陛下第一次留宿宫外。”

  班曦也笑了:“这事你不提,朕还想不起。”

  她小时候……约莫六七岁的时候,随父皇去了沈府,因为不舍得走,第一次撒谎,对先皇说,想在沈府听一听打更声和宫里的有什么不同。

  很拙劣的借口,现在想想看,父皇是真的疼爱她。

  于是班曦成功留宿沈府,可空欢喜一场,随行宫人们折腾许久,布置好了房间,沈怀悠和沈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在门外道安后,就离开了,根本不可能让她和沈知行睡一起。

  她那时认床,沈府的床榻自然比不得宫里的舒服,她一夜没好睡,第二日寅时就折腾起来返宫上学,困得头一点一点,可还要强撑着眼睛,只为了看一眼沈知行。

  “朕那时总觉得亏了……本以为留在沈府能比平时多看你一眼,没想到规矩反而比宫里的多,还是到了宫里才能见到你。”

  “那时的皇上,就像现在。”沈知行目光温柔,“明明很困了,可还撑着眼皮不愿睡。”

  “睡了,就少看你一眼。”班曦打了个哈欠,说道,“所以不舍得,你在身边时,我就想多看看你……”

  “睡吧,我不会离开。”沈知行垂眼说道。

  “当真?”班曦握住了他的手,“不哄朕?你是看在储君的面子上,才做这个决定的吗?”

  沈知行摇头:“不会……我想明白了。我长陛下几岁,若是还做这种孩子气的事,那就太丢脸了。”

  “你长我几岁……”班曦突然说道,“我本就少看了你好多年……后来又与你分开,十年光阴里,没有你。沈知行,要是人不必睡觉就好了,我就把错过的那些年慢慢看回来……”

  沈知行轻轻笑了笑:“原来陛下如此可爱。”

  班曦拍了拍床:“来睡?”

  “使不得,我若躺在陛下身侧,你因看我,耽搁了睡觉可怎么办?”

  “你在,你的呼吸声也可使朕心安。”

  沈知行躺了下去,班曦还为他掖了被角。

  两个人依偎着睡过去,可孕期总会在睡梦中反复惊醒,班曦断断续续,睡得并不好。

  后半夜又累又无睡意,真的如自己之前所说,只剩一件事做,那就是盯着沈知行看。

  越看,心里越难受。

  她知道沈知行并非原谅了她,他只是看在她辛苦和腹中胎儿的份儿上,不忍心再冷她。

  事情还没有解决,而她与沈知行都只能装作忘记,将重心放在保住孩子这件事上。

  班曦的手轻轻放在腹上,心中默默道:“一定要……一定要好好诞生。”

  如果孩子没了,这世上比她伤心痛心,从此失去希望封闭自己的,是沈知行。

  她现在毫无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求这个毫无反应的家伙,要好好支撑着。

  她和沈知行的希望,就靠着摇摇欲坠又细弱的生命支撑着。

  可笑可悲,却无可奈何。

  班曦感觉,自己所有的一切,什么帝王尊严威严,统统因沈知行碎裂。

  她拥有整个天下,现在却只能靠着这随时会逝去的希望支撑着沈知行……以及她自己。

  班曦仰起头,嘴唇轻轻触了触他的脸颊。

  再闭上眼时,下腹却忽然痛了起来。

  怪她!!

  怪她想的太多,心思太杂!

  她的孩子脆弱的就像立在一枚针上的鸡蛋,稍微来点风,它就有碎掉的可能。

  班曦大喊长沁和傅邈的名字。

  沈知行立刻睁开眼,见班曦脸色煞白满头是汗,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在冷静和害怕之间反复着,几乎崩溃。

  “没事的……没事的,放松下来。不会有事的……”沈知行轻轻拍着她的背,把她圈在怀里。

  班曦语无伦次,嘴唇也无血色,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却从不说疼。

  沈知行三个字,似有镇痛之效。

  班曦疼痛难忍,可闻到他的气息,叫着他的名字,她又什么都不怕了。

  “别走……”班曦说。

  “不会,我陪着你,我会陪着你……不管去哪,不管今后如何,我都不会离开。”沈知行低声说道,“陛下可以将所有的苦难都给我,我留下来,替你分担。”

  “不会让你这样……”班曦紧紧握着他的手,闭上眼,无力嗫嚅道,“朕不会再让你痛苦……你要比朕更自在,更快乐……”

  傅邈匆匆跑进殿,来不及喘气就先下针定神。

  半个时辰后,汤药喂了好几回,班曦也终于安然睡着。

  沈知行轻轻松开她的手,起身来到殿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

  他盯着衣服上那浅浅的血印发了好一会儿愣,失魂落魄往外走。

  铜钱拉住了他:“公子走错了,来这里换衣裳……”

  沈知行回魂,手指紧紧抓着袖摆。

  “我不能倒……”他轻声说道,“若有意外,我应在她身边,她需要我……”

  “那是自然!”铜钱手脚麻利给他更衣,说道,“公子可要快快养好,宫里不能大大小小都是病秧子。”

  沈知行的双眸清明了些许,他像是起誓,说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照顾她,把她照顾好,孩子也要好好的……”

  沈知行回到寝殿,给班曦盖好被子,自己歪在床边睡。

  班曦睡梦中又是一惊,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被沈知行握在手心。

  班曦的心,突然安稳了。

  她慢慢握紧他的手指,眼角湿润,嘴角抑制不住的上仰。

  “不怕了,不怕了……”班曦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轻声说道,“你父君不会走,你也不会,对不对?”

  她看着沈知行微蹙着眉的睡颜,低声道:“对不起……所有的事,都是我对不起知行哥哥。”

  “现在……也还要让你同我一样担惊受怕。”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啊……食言了。

  双更没能做到,尽量多写了点字数。

  商劈浪是这个架构世界中,心理治疗的奠基人,傅吹愁是发扬者。

  后世还评价过傅吹愁的名字,十分适合做个心理医生了。

第58章 今日之欢欣

  “沈知行。”

  班曦拍床叫他:“有猫有猫!!”

  长沁站如钉, 根本不动。那猫离班曦十万八千里远, 不必他来驱赶, 她根本就是想叫叫沈知行。

  沈知行驱走了猫, 回来问她:“你喜欢这么叫我?”

  “更铿锵有力些。”班曦拍着肚子说道。

  沈知行眉目含笑, 坐下来继续给她念故事,念到一半,停下说了句:“那猫, 是陛下要封的那个妃子……如今确实要封贵妃了。”

  “有了?”

  “有了。”沈知行点头。

  班曦慢慢坐起身,轻声说道:“不知让傅老先生去观察这些猫儿, 会不会有所感悟……”

  “怎么说?”

  “这些猫一胎能产下好几只,且并没有这么辛苦,朕刚刚瞧见, 它还能蹦到宫墙上去,着实令人羡慕。”

  沈知行:“有道理,待明日老先生来,我就这么与他说。”

  班曦好多了,过了头三个月, 无事发生,她也放松了几分, 加之习惯了孕期的不适, 气色上好了许多。

  五个月时,班曦佯装淡定上了朝,长沁喜气洋洋宣布了喜事,文武百官们齐声道贺。

  班曦微微侧头, 就看见了等在偏殿的沈知行,珠帘挡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但班曦知道,他是在担忧自己。

  按照惯例,女帝怀胎五个月时,就应对百官宣喜,接受祝福,也叫迎喜固胎。

  但班曦情况特殊,在要不要公布这件事上,犹豫了很久。

  沈知行出了趟宫,太阳未升起时就登山请禅师去了,禅师随他一起回宫,班曦问过,心才踏实。

  禅师说,帝王储君,命格自然就高些,早年折腾了,以后就稳妥了。

  “这么好的命,哪个孩子不想要呢?自然也是拼尽全力要让自己平安降生,陛下不必忧思过多,让储君听到百官祝愿,今后就安然了。”

  “听禅师这么说,朕就放心了。”班曦说完,看向沈知行,遂请禅师留宫,“宫里诸人,盼着禅师开设讲坛,不如禅师留宫数日,也让他们听学开悟……”

  禅师微微一笑,点头道:“自然。”

  班曦留禅师,也是为了沈知行。

  她问过傅吹愁,傅吹愁的意思,是让班曦多多留意沈知行的心绪状况。

  “身体恢复得很好,表面上看,也无问题,笑得也多,说得也多……”傅吹愁道,“可陛下毕竟伤过他,陛下如今体会了疼痛和无助,应该知道它们有多难治愈……身伤可治愈,心伤却难愈。”

  班曦叹了口气,又微微笑道:“也只有你敢这么说真话了。他最近……虽然身体一日比一日康健,可朕总觉得,他的笑,并没有全开。”

  “不如找禅师?”傅吹愁忽然说道,“有些法理,越玄妙越有妙用……”

  只是班曦还没来得及请禅师,沈知行就先她一步,请来了禅师。

  夫妻俩都为对方想,办法竟然想一起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禅师有双慧眼,与沈知行相对而坐品茶品香时,忽然说道:“你们比半年前,要好许多。”

  “陛下吗?”沈知行下意识道。

  “是说你们。”禅师笑道,“更像夫妻了。”

  沈知行愣了愣:“……以前,不像吗?可上次见禅师,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观她知你,观你知她。”禅师说道,“你提起从前,那我就来说从前。从前的你与陛下,只是两小无猜,孩童相亲相爱,并非夫妻结姻缘。”

  也是,这个沈知行听得明白。

  “之后,听陛下要寻替身入宫,我便知,那时的你们,做不成夫妻。”

  “……是。”沈知行点头。

  “你们有夫妻之实,一旦沾染纠缠,就会生结姻缘之心,可却被阴差阳错束缚。就像一座钟表,明明就是原来的齿轮,却因步调不同,卡不到一起。”禅师说道。

  沈知行懵懵的看着禅师。

  “如今,大有不同了。”禅师说道,“有了同样的方向,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为对方想,慢慢的,就能真正的结缘。”

  沈知行沉默许久,轻声问道:“即便是……心怀愧疚,又怀有怨意?”

  禅师眼睛微阖,说道:“夫妻之间,怎会无怨?只是看怨重还是情重了,若选怨,就是怨侣,若择情,就是佳偶,并无玄妙之处,姻缘不会圆满无憾,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道理……我知道了,多谢禅师。”

  “我修人间道已有一甲子,修到最后,见人间至情至理,无非就是这一句话:放下该放下的,拿起该拿起的。”

  沈知行若有所悟。

  禅师睁开眼睛问道:“沈知行,你会放下过去的那些吗?”

  “我并非圣人,知行自知,我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一时半会儿……的确不容易放下。”

  “过去的,就让它就在过去,你想要今后,就要只看今后。”禅师道。

  “她……会一直怀念过去吗?”沈知行抬起头,求救似的看向禅师。

  “只看过去,无法为帝。”禅师掐了一缕胡子,慢慢捻着,“皇上一向比你看得开,她是容易走错,却并不容易沉溺。”

  “……确实如此。”沈知行无力笑了笑。

  “人各有命。”禅师看向千秋阁的方向,“你不必替他人的命感到惋惜或是悲哀,你是凡夫俗子,并非天神,悲悯苍生并不是你的职责。”

  沈知行愣住。

  他试探着问:“禅师是说……我还在意知意吗?”

  “他并不可怜。”禅师说道,“你的胞弟,虽是恶人,却活的通透,死的自在。你何不把他的死,当作赎清人间债,飘然离开呢?”

  沈知行微微点头,却又恍惚着摇头。

  禅师像是看穿了他,说道:“其实,你根本不是可怜他,而是怨恨你因他而走错的坎坷路。”

  沈知行眼睛一眨不眨,呆愣愣看着眼前的茶。

  “你想太多,又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求什么。你可知原因?”禅师轻轻喝了口茶,笑眯眯道,“因为你真正求的东西,从没有失去过,就在自己身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太轻易给你,反而惊到了你,让你不知所措,看不清真相。”

  沈知行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茶杯。

  禅师缓缓站起身,说道:“姻缘,天下最简单也是最难之事。无情,步履维艰。有情……那还有什么想不开放不下的?”

  ————

  沈知行扶着班曦,在花园里慢悠悠散心,班曦问:“禅师都讲了什么?”

  沈知行想了想,回答:“很多。”

  班曦笑道:“可对君有用?”

  沈知行握住她的手,没有回答。

  为迎接孩子到来,皇后帝君都要亲手给孩子准备些绣礼,图个吉利。

  当然,不是所有的皇后帝君都绣工卓绝,因而,亲手准备绣礼,也多是绣好了送来,让他们添上最后一针罢了。

  沈知行却说,既然是备礼,自然要亲手绣才好。

  班曦笑他:“你会吗?”

  沈知行:“不会。”

  且他的手能不能拿起针都难说。

  扶着班曦在观景亭坐下,沈知行掏出针线,要开始这项艰难的工程。

  班曦托着下巴看着,见沈知行拿针的手颤抖得厉害,线都穿不进去,鼻尖一酸,又想哭了

  她连忙护着肚子,心中默念不哭不哭,把手搭在了沈知行拿针的手上。

  “一起。”班曦说。

  试了多次,长沁都一头热汗巴巴盯着,终于,线穿了进去,长沁诶了一声,拍起了手。

  班曦笑道:“真是不容易。”

  沈知行抬起头,冲着班曦笑,说道:“以后……别这么对我了。”

  班曦:“嗯?”

  沈知行抬了抬手:“我是说,以后陛下,要爱惜我这双手,早年还说是国宝,要好好供起来,如今陛下看……”

  班曦眼圈红了。

  沈知行笑眯眯道:“要哭了?心疼了?”

  班曦抱住他,埋在他怀里,麻着鼻子,酸唧唧道:“我就知道你怨我没好好对你……”

  “那是当然,因为真的很疼。”沈知行笑着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转头对长沁眨了眨眼。

  长沁赶走宫人的同时,也赶走了自己。

  沈知行轻声道:“不过,班曦,你可以开心一点了,因为我现在……心不疼了。”

  班曦猛地抬起头,神情惊愕:“真的吗?”

  她懂,这是沈知行在跟她说,原谅你了。

  “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也不是勉强自己,更不是哄你。我不会因为让自己好过却哄你讨好你,我说心不疼了,就是真的心不再疼……班曦,我喜欢你,而且,我想追随本心,今后也一直喜欢你。”

  班曦的眼泪哗哗流,根本止不住。

  陛下鼻涕一把泪一把,全抹在沈知行的衣服上了。

  沈知行捏着自己的衣袖给她擦脸。

  “你那么对我,我都恨不起来……曦儿,咱们以后,往前看,往前走吧。”

  班曦重重点头,像一只猫,开心又欢喜地使劲蹭着沈知行。

  “好啊!!”班曦扑进他怀中,三次。

  她开心地浑身颤抖,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

  “从没有哪天,比今天还高兴!”班曦小鸡啄米似的在他的脸上乱亲。

  沈知行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呢,陛下喜欢的,是我吗?”

  “是!”班曦紧紧抓着他的手,用力到手和牙都在打颤,“我……我最最喜欢你了,为你发疯都愿意,可为了能多看你几眼,我舍不得发疯。沈知行,咱们……重新开始吧,不必像以前那样,就从现在起,你做你,我做我,我们就是夫妻,就这么爱着……”

  她拉起沈知行的手。

  沈知行勾着她的指头,又碰了碰她的额头:“约定好了。”

  班曦眼睛闪亮,又含着泪光,再次扑进他怀里,少女般欢欣地蹭着。

  “我要陛下与我结发。”沈知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声说。

  班曦一激动,猛地抬头,两个人一个捂着头一个捂着下巴,都疼出了眼泪,却又都着急问对方疼不疼,紧接着,两个人指着对方眼角的泪水,笑了起来。

  班曦说道:“结!!就是你让朕扯下所有的头发给你结发,朕的乐意!”

  沈知行揉着她的脑袋,笑道:“那就这么说好了。”

  班曦转过头大声叫道:“长沁!长沁!!让礼部给朕挑个好日子,朕要跟知行做结发夫妻!”

  长沁:“娘啊……”

  皇上怀胎五个月来,第一次这么大声音喊话,从前都怕声音大把孩子吓着。

  果然,班曦的肚子有了反应。

  她脸色一变,捂住了肚子,当场不敢动。

  沈知行紧张道:“怎样了?是不舒服吗,我去叫……”

  班曦可怜巴巴抬起头,拉过他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瞪圆了眼问他:“快告诉朕,是错觉,还是这孩子……动了?”

  沈知行手猛地缩回去,又颤巍巍轻轻放上。

  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对视着。

  班曦轻声:“动了吗?”

  沈知行懵懵点头,悄声回:“……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也是这个时候更新……

  鞠躬,鞠躬到188层高楼打地基的那种深度,感谢在我断断续续不定时更新时,各位亲朋好友非但不骂我,不打我,还为我加油。

  感动,遂发糖给你们!!

  发糖!!!

第59章 情好如初

  终于等来这一天了。

  班曦从卯时起, 就阵痛了起来。一直到太阳落山, 还不见动静。

  沈知行滴米未进, 接住太医们抛来的各种压力。

  “臣等会竭力保住皇上。”

  沈知行恍惚片刻, 道:“已经……如此凶险了吗?”

  只有傅吹愁直言直语, 说道:“拖这么久,若再无动静,有可能已胎死腹中。”

  沈知行再回过神, 是坐在玉阶上,手指上血迹斑斑, 都是自己咬破的。

  他舌尖一点铁锈腥,凭此定了神,就要冲进去。

  傅吹愁拦了他:“起码也要换身干净衣服……人越少越好。”

  沈知行一言未发, 在门外焦急踱步。

  好半晌,傅吹愁听他似是自语一般,喃喃道:“我娘她……”

  傅吹愁知道,他安慰道:“郡主当年是双胎,自然艰难, 少有扛过去的,你不要吓自己, 皇上与你娘并不同, 想点吉利的,快想些吉利的……”

  “吉利的……”沈知行顺着他的话,呆愣愣道,“今日无风无雨……”

  “对对对, 这个吉利的!”傅吹愁已经没有了原则,只要不刮风下雨,就是吉利日子。

  “可礼部说过,今日并不是很吉祥。”

  “那群老学究,你不要乱听!”傅吹愁道,“照这么说,今日出生的孩子,都不吉祥如意了?”

  或许是嫌弃这日子不好,那孩子又生生拖到了夜半,终于在启明星悬空之时降生了。

  听到哭声嘹亮,沈知行脱了力,脑内晕乎乎的,扒着门边眼巴巴等着,不住地问,能否让他进去看看。

  “再等等。”傅邈摘下裹面的巾帕,说道,“沈帝君可先去换衣……”

  “曦儿呢?她怎样?”

  “暂时无碍。”傅邈压低声音说道,“只是没了力气,要缓会儿。”

  沈知行换了衣裳,小心翼翼进去,把孩子抱在怀里后,才想起问一问。

  “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女皇储。”一旁照顾的老嬷嬷笑容慈祥,“皇上看过了,还未来得及赐名。”

  沈知行轻轻挑开床幔,悄悄看了眼班曦。

  “皇上睡了,太耗神了……”

  “沈帝君,礼部的冯大人等在外头,想问一问诞生仪何时做,此外,河阳公主侯在宣政殿……”

  “去报。”沈知行轻声细语,唯恐惊到怀中的婴儿。

  小小一团,皮肤又红又黑,刚刚止住哭声,现在像她娘亲一样睡着。

  沈知行看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竟和贵妃诞下的那些猫仔也没多大区别。”

  那只叫贵妃的猫,早些时候也生了三只猫儿,沈知行带着班曦盯了全程。

  班曦还评价说:“猫也有像耗子的时候。”

  沈知行当时还笑她:“说得跟陛下见过耗子一样。”

  现在,他惊奇地发现,班曦诞下的这个小公主,也跟猫儿差不多。

  沈知行一直抱着她,坐在床尾静静等班曦醒来。

  期间,小公主被抱过去喂了几次奶,每次离开他怀抱,沈知行就心中一空。

  天亮后,傅邈来看了小公主的状况,说道:“尚有不足,还请沈帝君嘱咐诸宫,多上些心……”

  沈知行暖着他的小女儿,轻轻点了点头。

  班曦睡醒后,转过头,正巧看见沈知行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怀中的小团儿看,而那小冤家正在吧唧嘴,哼哼唧唧,像只猫一样喵呜喵呜叫着。

  班曦扯了扯沈知行的衣角,问道:“让我再看看。看不见她,只听见声,总觉得你拿猫来唬我……”

  “名字呢?”沈知行轻轻把这“小猫卷儿”放在班曦的身边,俯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唉……想不出合适的。”班曦道,“哥哥可有想好的?”

  “总觉得,都配不上。”

  “那倒不至于……”班曦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襁褓,笑道,“好疼啊,朕刚刚睁开眼,就像死后复生一样,恍若隔世。”

  “嘘——”沈知行轻语道,“不许乱说话。”

  “朕终于知道,为何僖宗命太医院搜天下名方名法,坚决避子了。”

  “小猫卷儿”还在哭,咪咪呜呜啼个不停。

  班曦叫来从前照顾她的老嬷,让她把孩子抱开。

  沈知行目光黏在那襁褓上,跟着走。

  班曦拉住他,笑道:“回魂。”

  沈知行蹙眉担忧道:“傅邈说孩子还需仔细照料……”

  “自然,朕看她身量那么小,以后多病可怎么办?”

  “得想个名字。”沈知行蜷上床,握住班曦的手,思索起来。

  班曦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说道:“海蓝宝。”

  沈知行一怔,无奈道:“你还要提这事?”

  “你弄断了朕的海蓝宝,现在又赔朕了一个……朕总不离手的,比掌珠更亲近。”

  “也……有些道理。”沈知行表情古怪。

  “我记得,你没有乳名。”班曦看着他。

  沈知行点了点头:“娘都没有了,哪还有心思起名?我与知意的名字,是出生前就定下的。出生后,父亲就没在这上面用心。”

  班曦说:“朕有个乳名。”

  “我知道。”沈知行点头,低声唤道:“小丹曦。”

  “嗯……母后常这么叫朕,只是朕早忘了,还是父皇时常念叨,说他有时,想唤我丹儿,可总是害怕……害怕念完后想起母后,转过头,昭阳宫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沈知行慢慢躺下来,轻轻抱住了她。

  班曦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知行,我们的女儿,一定要永远都有人,能够唤她的乳名,不然……太寂寞了,想起来,眼睛会酸涩的。”

  沈知行慢慢擦掉她眼睛的泪花,点了点头,又落下轻轻一吻。

  “我们养大她,之后去登山,去看海,去观鲸……”

  “好。”

  “等她长大了,想咱们时,转过头,朕与你都在。”

  “嗯。”

  “她想听一听自己的乳名了,撒个娇,朕就唤她……”

  沈知行果然还是在意,问道:“所以,还是海蓝宝吗?”

  班曦睁开眼,刚刚的浓情蜜意一扫而光,瞪眼睛道:“你是不喜欢吗?”

  沈知行:“也不是……”

  “那你起啊!”

  沈知行:“没什么想法……”

  “那朕就要叫她海蓝宝!”

  沈知行轻拍着她的后背,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说道:“若是陛下唤她,海蓝宝,那名字,我倒是想了一个字……”

  班曦望了眼他的神情,又见他吸了口气,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哼声道:“你不会要说鲸字吧。”

  沈知行露出来的双眼完成了月牙。

  “陛下现在是越来越知我懂我了,心有灵犀啊。”

  “……不要,还是朕来想字吧。”班曦说道。

  沈知行看见她这闹脾气的小女子神态,一个名字忽然冒了出来。

  他笑了起来:“那么,陛下来想金宝金册上的名,我就想女儿的乳名。如何?”

  “你是得了个好名吗?”班曦猜测。

  “是,我想到了一个妙字。”

  “什么?”班曦期待道。

  沈知行手指一竖,指向顶,笑道:“错错。”

  班曦一愣,想起了他赌气在含凉殿避她时,自己风雨无阻蹲守屋顶瞄他的那段时光。

  班曦嫌弃道:“呵,既如此,那朕也想到了个响亮的名字,班含凉。”

  沈知行:“我才不要让女儿叫这种名字!”

  班曦:“那朕也不会让储君乳名唤错错!!”

  长沁猫着腰,满脸带笑,领着老嬷嬷进来讨赏。

  班曦挥手:“讨什么赏,名字都还没定下呢!”

  她说完,又想起等在外头的礼部官员,问道:“长沁,礼部可有拟定名字?”

  “储君之名,礼部不敢僭越。”长沁笑答。

  “哼,这还差不多。”班曦说完,又道,“让钦天监的把储君的生辰报上。”

  她咬着牙,缓慢翻了个身,以更舒服的姿势倚在沈知行的怀中,撑着脑袋道:“让朕想一想,要给这恼人的小祖宗起个什么名字。”

  班曦想着想着,就又睡了过去,这次身边有沈知行,她抱着睡,更是放松,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睁开眼睛,班曦胃口极好的用了早膳,见沈知行还窝在她的床上,一脸欣慰的笑容,托着下巴看着她吃饭,班曦心情大好,袖子一卷,扶着沈知行的肩膀坐起来,中气十足道:“长沁,笔墨来,朕要给储君赐名!”

  长沁捧着御印笔墨一路小跑而来,双目满含期待。

  班曦提笔,写下两个字。

  如初。

  沈知行一呆,还未来得及阻止,班曦就盖章印戳了。

  “……如初?”

  “她来后,朕与你情好如初。”班曦说道,“可见这是个吉利名儿,给她,咱们就一路如初。”

  “你也不想,后世会如何评此……”

  “爱怎么评怎么评。”班曦说道,“反正婚旨上是你,朕身旁也是你,储君生父是你,储君名字,自然也载此深情。”

  沈知行无奈一笑,感叹:“储君不易啊。那乳名……”

  班曦:“朕可以让给你,当然,不能是错错。”

  沈知行点头道:“我知,我自然不舍得叫她错错。”

  班曦问道:“那,你会唤她什么?”

  沈知行微笑道:“她诞生时,无风无雨,晴好天……我要唤她情好。”

  班曦搓了搓鼻头,低下头,嘿嘿笑了两声。

  她自然能听懂沈知行的意思,天气晴好只是个幌子,他要顺着她的任性,用情好来对如初。

  班曦的心情非常高兴,十分高兴。

  她抬起头,笑看着沈知行,忍不住笑出声来,问他:“我们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哪里是草率,这叫……好兆头。”沈知行回答。

  于是,喵呜喵呜哭着的小孩儿还不知道,接下来,她将被情好如初这样的名字支配数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结束。

  主要不虐了之后,就没内个味儿了,开开心心HE吧!

  兴趣小短文,篇幅写长了反而不美,既然不虐了,就收尾吧!

第60章 细雨柔

  虽然储君乳名叫情好, 但实际上, 却没人这么叫她。

  沈知行最喜欢叫的, 还是错错, 一会儿好一会儿错, 至于什么时候是好,什么时候是错,那就得看班曦了。

  班曦恢复得不错, 等能活蹦乱跳,跨马秋猎后, 班曦大封了傅家,还重开了聚贤楼博医之论,广招天下英才, 并在昭阳京重新开设了广济院,修习医科。

  储君百日前,漠州大捷,班曦喜不自禁,扒拉了一堆珍玩异宝, 让人抬去华清宫。

  新修缮的华清宫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小院儿,收拾得干干净净, 还从豹房拿了些大大小小的牲畜, 养在外院。

  修缮完后,沈知行第一次回到华清宫,听到鸡鸣声,笑到捶墙。

  班曦就立在一旁, 目光只看着他。

  “大可不必……”沈知行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晶莹,说道,“我从没说过要这种院子。”

  “诶,朕还是喜欢的啊!有这种地方,朕看谁还敢说皇家无情。早就说过,天底下夫妻都一样,怎么偏偏那些戏文里,都会说咱们皇家的夫妻假模假样,比不得平民百姓?”

  “我知道了。”沈知行点了点头,“原来是陛下喜欢。”

  “那……你不喜欢吗?”班曦道,“你若不喜欢,朕……朕把正阳宫给你。”

  “不了,既然陛下喜欢这里,也就是说……陛下会常来。”沈知行道,“我就住这里吧。”

  班曦嘿嘿笑了两声,偷偷拉住他的手,说道:“此处方便,下了朝,走几步就到,若是真的住其他地方,朕还要过个桥才能看见你,朕可忍不了,你在身旁,那是寸金寸光阴,一刻都不舍得浪费。”

  “那我若与你一起呢?”沈知行侧头问道。

  “啊?一起……上朝吗?”

  “那自然不妥。”沈知行很是知趣,“我是说,你在正殿,我就在偏殿等你,务必让陛下下了朝就能看见我。你若在宣政阁理事,我就坐在侧边等,抱着那小姑娘一起,如何?”

  那小姑娘,是沈知行对储君的新称。

  他喜欢叫储君阿错,可班曦不喜欢听,可是叫好吧,她也叫不出口。

  无奈,在二人还未达成一致前,对储君的称呼,就多种多样了。

  沈知行主动提出要陪她,班曦是绝对没有异议的,只不过,她关心道:“要那么早起身……我怕你身体受不住。”

  沈知行讶然:“你把我当什么了?一碰就碎吗?何况……陛下身先士卒,我自然也要潜心跟上才是。”

  班曦:“好,那明日……”

  “明日我陪你。”沈知行道,“这次若我再给陛下簪发,陛下就不要取下来了。”

  班曦想起之前自己因误会他而取下的发簪,顿时捂脸转身,低声道:“求您了,别再提了……”

  沈知行眯起眼,语气愉快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今后,他不会再提不愉快的过往,他们成婚后,就没消停过,储君诞生后,他们也算摇摇晃晃,终于步入了正轨,这个时候,若是常常提起之前那些烦心恼人的过往,说多了,就会起反作用。

  他虽有些意难平,但并非记仇执拗之人。

  他比班曦明白今后该如何走下去。

  若是记恨从前种种,他与班曦只会貌合神离,彼此消磨下去,往后再无欢欣。

  他仔细想过,班曦并不坏,她只是年纪太小又不听劝导,感情上,就是个蛮傻子。既如此,他也没理由因为受过的苦去恨她,何况他是真的喜欢她。

  早就种下的情根,暗暗滋长了这么久,又怎舍得因为花没开好,就要连根除去呢?

  沈知行一旦想通,班曦就能捕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

  和从前不同,不再是小心翼翼的哄骗,他是真心真意。

  班曦一点就透,由沈知行引着,也慢慢学会了控制脾气。

  这么一来,也确实印证了先帝的想法是正确的,他们两个,无论之前有多么糟糕,多么稚嫩,最终都会相互搀扶相互指引着,走向前方。

  班曦回过味来,才发现,自己看人的本领,根本比不过她的父皇。而如今手边好用的能臣干将,大多数也是她的父皇留给她的。

  班曦有了心劲,对朝政就更是上心。此外,有了储君,让她也比之前更加沉稳,就如沈知行所说:“陛下终于能沉下心做事了……”

  毛毛糙糙的小瑕疵修剪好后,班曦终于像一个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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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曦已经有一阵子没回自己的寝宫了,就连月信时,她也留宿在华清宫。

  这日入寝前,奶娘抱来了如初,这小家伙已经会爬了,奶娘一放下她,她就快手快脚笑着朝班曦身上爬去。

  班曦抱起她来,闻了闻味道,嫌弃道:“又是一身奶味。”

  “乳臭未干……”沈知行在一旁看书,顺着接了过去。

  他一开口说话,这小孩儿就转过头看他,啪叽一下,坐在了班曦身上,张开手讨抱抱。

  储君养得好,肉乎乎的,重量可不轻。

  班曦一哆嗦,气道:“哎唷……胆子真大,疼死了,你快来抱抱她。”

  沈知行放下书,满脸笑容抱起女儿,没过多久,他手就没了力气,又把女儿放了下来,无奈道:“小好,你长得好快,父君都抱不动了……”

  班曦收了笑,心里又是一阵愧疚。

  沈知行躺到她身边,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想什么呢?不许想。”

  班曦抢过他的胳膊,滚进他怀抱,蹭了蹭。

  “我不想了,从现在起,只想你……”

  如初这个皮孩儿,玩起了沈知行的头发。

  “好说。”沈知行救出自己的头发,伸手轻轻弹了女儿的额头。

  小皮孩儿愣了一下,显然是懵了,嘴巴一张,口水就淌了下来。

  沈知行笑了起来。

  见他笑,小皮孩儿也笑,孩子想法简单,开心就舞动手脚,飞快爬过来,一头栽在两个人身上,咯咯笑着,一抬头,口水拉成丝,拖了好长。

  班曦龇牙咧嘴:“快把她抱走抱走!”

  沈知行:“你不要嫌弃,这是自己生的,童叟无欺……”

  班曦:“哈,不要她,只要你。”

  沈知行微微一顿,哼笑一声道:“陛下可不能看着她身体无碍,就说这种损德话。”

  “好,是朕胡说八道。”班曦打了个哈欠,在长沁来之前,偷亲了沈知行。

  沈知行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陛下以后,是要这么过日子吗?”

  “不行吗?”班曦知道他说的是留宿华清宫这事。

  历朝历代,情比金坚的皇家爱侣也不少,但唯有厚脸皮没规矩的,才敢日日夜夜都睡在一起。

  比如萧成的那个没脸没皮的神宗,只要不吵架,就让她的帝君睡在身旁。皇家的孩子,从小都会被教导,哪怕再情深,也要防备枕边人,因而侍寝归侍寝,睡觉归睡觉,距离还是要保持的。

  班曦取众家所长,发现了行此种事情的一个关键,就是不要脸皮。

  只要你不要脸,不在乎后世如何嬉笑你,后宫的事,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只不过,班曦学了皮毛,学不到精髓,如此跟沈知行像民间夫妻一样睡了半月,就开始想后世如何评价她。

  沈知行看出她的本意,笑着说:“陛下之前,有封二君的妖祸皇帝,也有做出欺兄丑事的皇帝……这么看来,陛下还担心什么?后世翻开史籍,看见陛下,只写着喜好与她的帝君同睡一榻,看一眼就翻过去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要论市井流言,自然还是挑这些更过分的来。班曦前头有个太`祖母,在位时间长达三十年,政绩一般,但声名狼藉,原因就是她要改法典,立亲兄长为帝君,最后亲兄长被逼无奈,羞恨自尽,这场荒唐事才算翻页。

  班曦当初敢公开宣布立“死去”的沈知行为帝君,也有借那个太`祖母的胆。

  她前面有比她出格的皇帝,要立亲哥,也没见天下大乱。那她立个死人,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要班曦不出格,沈知行就会顺着她。

  果然,从此以后,班曦的寝宫成了“冷宫”。从前是有喜欢每天都同床共枕的帝后,但那也是在皇帝的寝宫安居,班曦这种以帝君的居所为主的做法,确实有些奇怪。

  传开后,百姓又往沈知行身上加了层神秘“蛊”说。

  “一定是用了蛊术,他之前不是在稷山清修吗?怕就是修的稷山的蛊术,现在的陛下,完全被他迷惑了……”

  “听说日夜不离呢!连陛下上朝都要跟着去……”

  “那以后要是掌权了……”

  “那怕是不会。”也有脑袋清醒的,能指点一二,“沈帝君家,只有虚名,现在连储君也是亲骨肉,怎会多此一举,竖个靶子给皇室的宗亲呢?”

  “有理有理!”

  这日早朝,沈知行照例在偏殿一边数豆子一边等着班曦,因为天气不错,储君醒得早,精神大好,奶娘就抱来给沈知行看。

  数豆子当然没女儿有意思,沈知行用班曦的串珠逗着女儿,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储君乐乎乎爬来,伸手要抱抱。

  沈知行瞧着她的大眼睛,心里一软,也没多想,伸手抱起了她。

  储君精神头过于充沛了,被父君抱起,高兴地手舞足蹈,她这么一扭动,沈知行顿觉不好,手腕一软,储君向后仰去,他已经无力去拦。

  沈知行吓得脸色大变,幸好铜钱眼疾手快,跪滑而来,稳稳托住了储君的脑袋。

  “没事了,没事了……”铜钱说道,“公子可以松手了。”

  这小皮孩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懵了一会儿,许是觉得好玩,便乐得咯咯笑了起来。

  沈知行放下她,失魂落魄的松开手,看向自己的双手。

  班曦正是无聊,侧耳听见女儿的笑声,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朝臣也都听见了,吉利话说了会儿,气氛轻松了许多,继续政务。

  而沈知行摸了摸女儿的头,勉强对着她笑了笑,心中默默说了句,对不起。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虽然无用,可自己与沈知意儿时,他的父亲回府后,会一手一个抱起他们,高兴时,还会扔高,陪他们玩耍。

  沈知行望着自己的那双手,苦涩一笑,叹息一声:“罢了,终究是有遗憾的……”

  储君跟铜钱玩腻了,又爬来缠着沈知行玩。

  沈知行坐下来,铜钱把储君放在他的膝上,沈知行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戳了戳她的脸,问道:“以后你若长大了,要让父君抱,父君怎么办呢?”

  他紧紧抱住女儿,小声道:“你啊,我叫你好一个错吧……”

  小储君软软趴在他肩头,哼哼唧唧,玩累了,要睡。

  如今孩子长开了,更像班曦一些,沈知行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甜又涩,说道:“唉,又是一副无赖模样,知道我不忍心叫你错错。”

  说来说去,还是要多叫她“好”。

  沈知行想了好久,脸上忽然起了笑:“你啊,不是十分好,好中带些错,既然不是十分好,那就是小好,这名字没错。”

  “小好。”

  有些遗憾,并非那般美好,遂称之为“小好”。

  班曦下朝时,小好已经睡着了。

  她抱过女儿,见她脸上口水亮晶晶的,哟了一声,说道:“知行,她又把口水留你衣上了。”

  “这是她睡得香。”沈知行摆手道,“趁如今还有口水,多留一些给我也无妨。”

  班曦掂了掂小好,说道:“又重了,你以后会吃力许多了……”

  沈知行想起刚刚的惊险一幕,哀叹一声,丧气摆手。

  “沈知行。”班曦抱着女儿,严肃脸说道,“有些怎么补偿都回不来的,朕折成爱,押上她一起还你,你……要吗?”

  沈知行摇头:“不要,你俩全是烦心的,这买卖不划算。”

  班曦双眼一弯,笑了起来。

  沈知行又道:“你们啊,以后把我的日子过得甜一些就好……我最怕苦了。”

  “朕知道。”班曦重重点头,“朕记在心上了。”

  她单手圈着女儿,腾出一只手,递给沈知行。

  “今日是云州那边的休神日,午后朕也打算休一休神,陪你一起捡豆子?”

  沈知行牵住她的手,闷闷不乐道:“不捡豆子了,天天捡豆子,如今看到豆子就反胃。”

  “那……跟朕一起去听琴?”

  这又勾起了沈知行对抚琴的向往,班曦绝对是故意的。

  沈知行幽幽叹息:“唉……我知道了,我还是捡豆子吧。”

  “今日捡个长长久久,晚上,朕安排好东西奖你。”

  沈知行看向她,一边的眉微微挑起。

  他二人的默契已经到达了可怕的地步,班曦自然懂他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自然,这个也赏给你。”班曦眨眼。

  沈知行微微一笑,调侃道:“礼太重,我承受不起。”

  “这礼不管轻重,朕给,你就不能说不要。”班曦道,“接不好,朕就罚你重新接。”

  沈知行回头看了眼宫人,对班曦嘘了一声,低声道:“大庭广众,又当着小好的面,说什么话。”

  班曦:“我可有半个字污她耳朵了?”

  沈知行伸出手指,戳着她的心口:“你这里,污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12点之前更新,下一章正文结局。

  番外应该有一章,之前讲好的那个233333,渣渣穿回知行最凄苦时懊悔打脸。

  那个德国骨科太`祖母庙号德宗,就很讽刺哈哈哈哈哈哈。史册上记载的帝君当然不是她哥哥,当然真爱是,膝下无子嗣。

  班曦这支是这位德宗妹妹一脉,也不算捡漏,他们有继承顺序,我设定的话,和咱们父系古代的继承顺序不同。

  当然,因为没有了父权制度,自然不分嫡庶,嫡庶一定是依附于父权的产物。先以父族定高低,再用母族出身定高低,就很变态。题外话,咱国以前没那么严重,因为咱们的中央集权十分牛逼,妥妥的以父为主,不会再变态到严格区分母族的高低,所以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嫡庶观念和规矩,什么嫡出的姑娘不会嫁庶出的皇子啊巴拉巴拉的错误观念,其实是朝鲜(这里指韩国影视文化输出)那边的产物,他们就是外戚比较强势些,而且狼多肉少物资匮乏,所以才会在奴隶中再细分奴隶,真的很变态了。

第61章 小好

  班曦坐在朴实无华的华清宫小院儿里, 一边批着石桌上的折子, 一边要让储君背今日所学的功课。

  储君揪着头发, 无助地看向沈知行, 弱弱叫了声:“父君……”

  沈知行两手一摊, 爱莫能助。

  他正在给琴写名字,琴是云州送来的琴,做工精良, 原是给苏向玉的,并非名琴, 也无刻字,被苏向玉送给了他。

  四年疗养,沈知行的手渐渐稳了, 也有了些力气,能拨动琴弦时,班曦喜极而泣,立刻命人把库房里大大小小的名琴全拿来给沈知行,且大赏了傅吹愁。

  傅吹愁拿了赏, 并没有“知趣”退下。

  “还是先从那些松散的琴开始吧。”傅吹愁说道,“虽然音色上比不得这些, 但不伤手为重。”

  傅吹愁说这话的时候, 恰巧苏向玉在,她道:“具体哪种琴?”

  傅吹愁:“受潮的琴好一些,琴弦最好是蚕丝……”

  “要求的还挺多。”苏向玉挠头,又道, “哥,我家有一把,刚从云州送来,若是不嫌弃,就先拿着耍。”

  沈知行歪头笑:“不嫌弃,长这么大,你还没送过我这个兄长像样的礼呢。”

  苏向玉:“咳……”

  班曦明白沈知行的意思,默契接道:“是啊,她可想不到这一层,所以啊,家里也该添人替她照料这些了,向玉,怎样?可有看上的?”

  苏向玉也反应快,立刻捂住腮帮,说道:“哎唷,我牙疼。”

  她本是寻个理由避开这个话题,可傅吹愁听见她喊疼,犯了老毛病,立即出声询问:“哪里,让我看?”

  苏向玉也不全然是装的,愣了一下,她张开嘴,指着右边的牙:“这个,你能看?”

  傅吹愁撸袖子:“疑难杂症,无所不通。”

  苏向玉也恭维道:“自然自然,傅大人是凭医术精湛封侯的,肯定没有医不好的病症!”

  傅吹愁拉着苏向玉到一旁去给她看牙,这两位不着调的都已经忘了,自己是在御前。

  班曦和沈知行意味深长的交换了目光,之后,二人偷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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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行在琴上写下景行行止后,抬头看向储君。

  储君嘟着嘴,磕磕巴巴背着今日的功课,背到一半,储君偷瞄了眼沈知行,灵机一动,装起病来。

  “哎呀……母皇,好儿头疼……”她一边说,一边还假咳了起来。

  班曦冷笑一声:“你敢欺君?”

  储君心想,有何不敢?

  遂演得更积极了些。

  班曦不擅长对付这样的储君,她最怕储君装病,虽然心知她无事,可只要储君一装病,她就想起从前种种,愧疚万分。

  储君磕磕绊绊长到现在,能吃能睡,也还算聪慧,虽然没生过大病,但小病一直不断,头疼脑热也是常有的。

  想来想去,也还是在娘胎里就已不足。

  因而,只要储君“柔弱”咳嗽,楚楚可怜看着她,班曦就没辙。

  班曦没招,沈知行有。

  他的招数,就是“以毒攻毒”,只要储君一装病,他就也捂脑袋装病。

  这下换储君没辙,还得恭恭敬敬问候父君,若是她有错在先,沈知行还会用幽怨的眼神看向储君。

  储君年纪小,轻易就能被这群大人哄骗,只要沈知行这么看她,片刻功夫,储君就抽抽搭搭认错。

  “是我不好,父君不要生病嘛……”

  这个时候,班曦再跟一句:“你若不气他,他怎会病?”

  那效果,立竿见影。

  等储君哭完,眼泪擦干,沈知行就伸出手抱她入怀,跟她一起习琴练字。

  他抱不动她,她也懂事,从没要求过要举高,或者拽着他的手荡悠。

  但沈知行见她拉着长沁跟铜钱荡悠过,他心里挺难受的。

  储君也和班曦一个性子,做事沉不下去,还没写几行字,就想去玩。

  只是储君如今一动脚,班曦就知道她想往哪跑,储君还没来得及从沈知行的腿上跳下来,班曦就幽幽道:“功课温读了吗?”

  储君嘟着嘴,只得继续写字。

  班曦批完手头的折子,踱步过来,绕到父女俩身后看他们习字。

  “嗯,越发好看了……”班曦夸道,手也偷偷绕上了沈知行的头发,在女儿看不到的地方摸一把瘾。

  沈知行笔尖一颤,储君嘿嘿笑起来:“父君的字抖出了尾巴……”

  沈知行转头怒视班曦。

  班曦讪讪收回手,握在唇边轻轻一咳,拍了下皮孩儿的脑袋,斥道:“回去温书!”

  长沁也长了经验,解读班曦的话来,越发熟练。班曦呵斥储君,他却能听懂,这是让他领走储君,别碍事的意思。

  长沁笑眯眯上前,拉着储君离开。

  班曦这才拉起沈知行的手,又是揉又是吹,说道:“歇会儿,朕的手都写累了,你也该歇歇了。”

  沈知行笑了起来,骂道:“陛下这个人,好意思训斥小好?”

  “朕可比她强多了,朕四岁时,千家诗国策论倒背如流,识的字懂的理可比她多多了。”

  班曦聪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她也没夸张,她四岁时,的确可以背诵国策论,且还能给她的父皇讲出道理来,只是后来几年,也没见比四岁有长进。

  “又有何用?”沈知行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出来,“不看儿时懂多少,而是要看最终的年纪,停留在几岁……我看陛下啊,恐怕多不过八岁。”

  班曦恼道:“你仔细些,不然,今夜朕就祭出红绫来,再与你斗一斗。”

  沈知行哑然失笑,捂着额头道:“啊呀,头疼……”

  你看,装病这种事,果然储君是学他的吧!

  班曦咬牙道:“朕说到做到,你今晚就洗干净等着吧!”

  ----

  班如初八岁那年,沈知行的手与腿完全无碍,除了阴雨天会不舒适,其余的大病小病,全给养好了。

  班曦认为,这件事上,傅吹愁居功至伟,傅吹愁却头一次说了句让班曦开心的实话,他道:“哪里,这也是陛下的功劳。心病得用心医治,这几年,陛下对帝君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

  班曦得意的,要是有尾巴,早已高高翘过头顶。

  “朕无他求,只要他好好的,跟朕在一起也觉欢喜就好。”

  班曦说这话时,沈知行正带着储君钻进花圃里捉蟋蟀,听见了她的话,转过头来,远远喊道:“自然欢喜。”

  班曦咧开嘴,一边笑,一边擦泪。

  傅吹愁假装没看见,默默退开。

  储君趴在沈知行的背上,要他背着自己去爬墙头。

  班曦听见了,背着手说道:“不行。”

  “可以。”

  沈知行扛起了女儿,回头对着班曦笑了笑,把储君凑得高高的,让她去折宫墙前的杏花枝。

  杏花如雨簌簌飞下,班曦忽然嫉妒起女儿来。

  “你都没跟朕这么玩过……”

  沈知行诧异片刻,见储君折到了花枝,把她放下来,让她去御花园里玩。

  等孩子跑走后,沈知行蹲下来,拍了拍肩膀:“来,总要公平些,不能让你连孩子的份儿都眼馋……”

  班曦又不舍得,摇头道:“算了吧。”

  他膝盖受过伤,怎么养回来的,她全都还记得,她不忍心。

  “嗯,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背你上去折花,你也不惬意。”沈知行站直了身子,想了想,在她耳边说道,“不如咱们晚上折花枝?”

  这种话,班曦反应就更迅速了,立刻指着沈知行道:“君为花枝。”

  “哎……行吧。”沈知行笑道,“那就请折花人手下留情了。”

  话虽这么说,这日,班曦却没多少兴致。躺在床上,两个人聊了好久的孩子,这之后,班曦见月色不错,来了雅兴,眼睛亮晶晶的问沈知行:“要赏花吗?”

  “不折花,倒赏花,了然。”沈知行打趣道,“我终究是没那些花好看。”

  “哪里,你自然是在那些花之上。”班曦笑着披衣,唤来长沁点灯,转头笑道,“朕呢,在你之上。”

  “是,陛下比百花都好看。”

  沈知行给她系上披风后,接过灯,拉着她夜游。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赏,从华清宫走到了含凉殿。

  沈知行驻足,轻声说道:“陛下知道吗?含凉殿是真的冷……”

  “嗯。”班曦点头,伸手呵了口气。

  “对了……陛下知不知道,我初入宫时,住在何处?”

  “知道,很久之后才知道。”班曦说道,“就是知道了你住在那里后,我才起了杀心。”

  “陛下终于说这话了。”沈知行垂下眼,轻声道,“八年了,终于敢回过头,直面它。”

  “朕不想骗你,要不要杀青方,朕当时,真的没有头绪。你不在朕身边那十年,是他一直陪伴着朕,事无巨细,都是他在打理,朕也习惯了……”班曦说完,又连忙坦诚道,“当然,朕对他,没有喜爱,这也是朕当时心中难过愧疚的原因。好像那时,才发现自己确实是个无情的人……朕对他,像利用。”

  沈知行淡淡道:“是。”

  “他似是到那时才清醒一些,也是因为朕对关家太过无情,他一心求死,所以才直言,他恨的人并非沈知意,而是你。”

  这倒是沈知行第一次听说。

  班曦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朕当时有想过,如果他不说那句话,朕可以当他与我们一样,是误伤的人,并非故意……可他却不给自己留后路。后来朕明白了,有你,他知道,他再无陪伴朕的可能。”

  “是个坦诚的人呢。”沈知行说道。

  “知行,朕不会永远不长进。”

  沈知行笑了起来:“小好一天比一天有长进,陛下与我和好后,不知不觉也同风雨走了八年,虽有不得已的遗憾,但大体来说,陛下的确是越来越好的。”

  “从没问过你……”班曦蹙眉,止住想哭的表情,佯装淡定,问道,“你可曾后悔过?”

  “从前,时不时的会后悔。”沈知行双眼望向不远处的含凉殿,说道,“尤其是陛下丢弃我一人在这种凄凉之地时,我会后悔,为什么是我活了下来。”

  班曦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灯火晃悠起来,映着沈知行的双眸。

  “但我从没后悔过别的……”沈知行说道,“即便是想不起自己,也想不起你,我也仍然不愿走。想了多少次回稷山,其实心底更想的,是你对我好一些,不必太好,只是让我吃饱穿暖,再时不时的问我一句,我就死心塌地做个替身,永远陪着你。”

  班曦的泪珠落地,啜泣起来。

  “嗯,泪眼看花才更有意境。”沈知行温柔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所以我真的没有陛下想象中的,那么恨你。我从来都不恨你,想来……我这样的人,不管失忆多少次,都会待在陛下身边吧,因为我是,真心喜欢陛下。”

  班曦扑在他怀中蹭泪。

  “再等五年,如初就能听政监国,到时候……我就和陛下南下,咱们到海边,看鲸。”

  班曦擦了鼻涕眼泪,大声道:“朕要看最大的!”

  “好……好,只要我们去看,越出海面的,肯定是最大的那条鲸。”

  灯火晃晃悠悠,宫墙上,班曦的影子踮起脚,吻了她的至爱。

  ----

  班如初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能说会跳还懂了些事理之后,成为了班曦最愁的存在。

  这孩子胆肥儿,相当肥,敢闯爹娘的寝宫。

  班如初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在天没亮时跳下床,飞奔进华清宫,跳上床,躺在班曦和沈知行中间,一手一个接着睡。

  虽然会被班曦发现后拎起来暴揍,但储君越挫越勇,知难而上,根本不怕班曦的雷霆震怒。这个时候,沈知行装病已经行不通了,这机灵鬼会顺杆子照顾他,名正言顺的赖着不走。

  这天,班如初顺利闯三宫,冲到爹娘床前后,愣了。

  两个人满头鲜花,外衣也没褪,和衣歪在榻上,手牵着手,睡得正香。

  长沁眯着眼笑,眼尾淡淡一条细纹,轻声道:“小殿下,皇上跟沈帝君半个时辰前刚回来,才睡下没多久,殿下今日,就别来。”

  “他俩哪去了?”

  “夜游赏花。”长沁笑着回答。

  储君显然没料到,他俩能疯到晚上不睡,打着灯去看花。

  “啊……可现在有什么花能看?又不是春夏时节……”

  长沁捂着嘴笑。

  储君悻悻转身,走到门口,又毅然回头,哈哈笑着,扑在二人中间。

  他俩赏了一夜花,心情自然不错,也就是说,今日肯定不会骂她。

  果然,如她所料,班曦睁开眼,并没有责骂她。

  班曦搂过女儿,摸着她的头发,轻轻亲了亲她的女儿。

  “小好……有好就是好。”班曦低语道。

  “诶?”这过头的温柔让储君发懵。

  沈知行伸出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叹息道:“小好啊……快快长大吧。”

  储君愣愣道:“长大……长成大好吗?”

  班曦和沈知行都笑了起来。

  他们二人望着对方,微微笑着。

  储君一边挽一个,撒娇道:“今晚也带我去赏花吧?”

  班曦和沈知行这次笑出了声,他们异口同声道:“不行。”

  贵妃诞下的猫仔,早已成了老猫。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时,老猫跳上窗棂,清理着自己的爪子。

  储君缠着他们,要他们讲个故事,她也喜欢那些神神鬼鬼的志怪闲书。

  “真是亲骨肉啊……”班曦感慨。

  沈知行望着老猫,说道:“父君给你讲个……替身的故事。”

  班曦:“是猫!你父君要讲的故事,是猫的故事!”

  沈知行慢悠悠笑道:“不错,是一只猫,阴差阳错做了自己的替身,这么个无趣的故事……”

  储君:“诶?自己替自己?好笨一猫。”

  班曦一巴掌拍在储君的脑门上:“你敢说他笨?!”

  沈知行哈哈大笑。

  于是,储君这顿揍,还是没躲过。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明天更新番外!

第62章 番外 灯

  沈知行与班曦最爱的, 就是闲下来的时候,看民间的那些志怪话本。

  自从发现储君也喜欢后,沈知行开开心心地整理起了民间的志怪传说, 几年下来, 竟整理出了各类志怪传奇一千零八本, 合称为《千古怪谈》。

  班曦就躺着享受了他的整理成果, 平日累了,就从“奇”字库中捞一本瞧瞧。

  这日, 班曦抽了一本说梦的,说一王姓书生青年丧妻, 某夜想她了,做了个梦, 梦中回到了少年时,与妻子共度了美好一段时光。

  故事不长, 班曦看完后,自言自语道:“朕理解写书人的想法,朕也的确有过梦回少年时的念头。”

  空了一空, 她放下书,撑着脑袋,心道:“比起回到少年时, 朕更想回到自己做错事的那段时日, 再也不伤他害他……”

  长沁进来燃了段宁神香,班曦打了个哈欠, 小憩片刻。

  就是这瞬息的功夫, 她再睁开眼时, 人就站在含凉殿前,天气寒冷, 。

  “梆梆——”

  打更声传来,班曦惊异道:“朕这是……王生附身了?”

  含凉殿冷清的偏殿亮着微弱的光,班曦控制不住自己的腿,朝着那光亮走了过去,近了,看见熟悉的身影,班曦心中一喜,笑着推开门。

  沈知行转过头,看见是她,惊讶不已。

  “……那个。”班曦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的确是回到了从前,眼前的沈知行两鬓没有霜发,他很年轻,乌发乌眼,只是穿着一身粗布衣,眉宇间萦绕着病气。

  具体是何年何月,班曦有些拿不准,但她可以肯定,这是他尚为替身的时候。

  沈知行没有回答,他惊愣了好久,试探着叫了声:“曦儿?”@一秒记住杰米.哒x s63点看

  班曦:“诶?”

  沈知行:“真的是你……”

  他眉梢染笑,伸手比了比班曦的身高,说道:“果然是长大了……”

  班曦:“你……是朕在做梦吗?”

  沈知行说道:“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好多事情想不起来,断断续续的……”

  班曦有些摸不清头脑,难道沈知行想起来了?她怎么没这个印象?

  班曦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沈知行道,“要不说,你总是来得恰是时候,闭眼睛。”

  他拿出一盏简陋的灯

  “还记得吗?”沈知行垂眼看着这盏还未点燃的兔子灯说道,“你要的,我差点就给忘了……”

  班曦看着这盏灯,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沈知行手抖着,说道:“就是不知为何,手总是使不上力气,箍这个框架就花了好久……”

  班曦拉住他的手,一碰,冷的像冰。

  班曦这个哭包,又要垂泪。

  沈知行敲了下她的脑袋:“喜欢吗?拿去玩吧,补上了,以后别再念叨我欠你一只兔子灯了……”

  班曦咬着嘴唇使劲点头,又圈着他,用力抱紧。

  “嗯……没有多少变化。”沈知行笑眯眯道,“还是这样子,长不大。”

  班曦哭着喊:“胡说,长大了!”

  沈知行揉着太阳穴,说道:“不知为何,头疼得很……”

  班曦高高伸着手:“我!我给你揉!”

  沈知行已经站不稳了,他踉跄了几步,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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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抬起眼时,班曦听到他问:“陛下……不是病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班曦忽然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她把沈知行赶到了含凉殿,又羞辱了他,之后,她到千秋阁抱着他的牌位哭了一场,心力交瘁,病了。

  班曦嘴一瘪,蹭到他怀中,小声说道:“不能来看看你吗?这么冷的天……你还病着。”

  “唉……”沈知行摇头,“陛下是要给我希望,之后再把它拿走,告诉我不配吗?”

  班曦咬着手指,疯狂摇头:“不是,我以前混蛋,以后我一定对你好……”

  “陛下,应该分开。对沈知行好,就不要对我好……”

  “就要对你好。”班曦抱着他说,“不管你是谁,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对你好,加倍的好……”

  沈知行沉默了好久之后,看向手中的兔子灯。

  他像是要想起什么,可努力了好久,仍然一无所获。

  班曦同他一起握住那盏灯,吻了吻他,说道:“我们把它点亮吧。”

  “没有火……”沈知行翻遍了衣服,摇了摇头。

  班曦看着他衣襟松散,目光就挪不开了,像黏到了他身上。

  沈知行愣了好久,犹豫了会儿,解开了衣带。

  班曦红了脸。

  “其实我没想……”

  “嘘——”沈知行低声道,“陛下不必解释了,只要还能想起我……就足够了。”

  班曦第一次在含凉殿与他共枕,花非花梦非梦,班曦睁着眼睛,听到打更声,又见朦朦有光透进窗来,忽然意识到,自己要离开了。

  她慌张起身,沈知行却拉住了她的衣带:“陛下……我,我能陪在陛下身边吗?不求一直,只求陛下,不要对我冷若冰霜。”

  班曦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跪在床边,额头贴着他的手,轻声说道:“你能喜欢我,是我最大的幸福。”

  她轻轻吻了他的手,笑道:“喜欢我吧,我会用尽所有来珍惜你给予我的欢喜……”

  鸡鸣声传来。

  班曦猛地睁开眼。

  储君在门口叨叨着:“这公鸡怎么突然打起鸣来?再这样,就把它炖了!”

  班曦茫然了片刻,看见沈知行慢悠悠跟在储君的后头,说道:“也能吃了,今晚就让膳房炖了吧。”

  储君果然心软,又叨叨道:“那还是算了,都养了这么久了,接着养吧。”

  沈知行微笑道:“我就知道你像你母皇,明明心软,却偏要嘴硬。”

  班曦:“又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沈知行走近来,手一抬,提起一灯:“刚刚和小好做了盏兔子灯。”

  班曦愣住。@一秒记住杰米.哒x s63点看

  储君说道:“我不管,反正今晚你们也要带着我,打灯看花!”

  班曦接过这盏灯,抚摸着它,轻声说道:“你从前,是不是给朕做过一盏这样的灯?”

  沈知行眉眼弯弯,温声道:“原来你还

  记得,这可真是好事,你总会让我高兴。”

  班曦:“嗯……你也是。”

  储君堵着耳朵,重重叹息:“唉——算了算了,晚上你们两个打灯玩吧,本宫就不叨扰了。”

  她作了揖,本是想这般说说,让两个人收敛些。

  结果,班曦道:“好孩子,果然长大了。”

  储君:“……诶?!”

  沈知行笑眯眯道:“是呢,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储君:心好累,家里这对儿,不提也罢。

  完结啦!撒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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