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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替嫁后我在古代扶贫
作者:买房了吗
文案:
社畜沈灵语穿成了一个炮灰丫鬟,替女主嫁给了传闻中脾性暴虐、荒淫无度的歧郡王。
为摆脱凄惨命运,她绑定了个奇怪的系统,并接受带领歧郡人民脱贫致富的任务。
西郡大旱,百姓流离失所,沈灵语向系统借下巨款,翻新旧街,百姓有了新家;
洪水致粮价飞涨,沈灵语往土里洒下化肥,贫瘠的土壤产粮翻了几倍;
东郡突发瘟疫,沈灵语大方传授药品配方,又建医馆,产口罩、酒精,灌输卫生知识;
民生问题解决后,又施惠政发展养殖、畜牧、矿业,发放贷款,鼓励百姓自主创业...
脱贫攻坚战总算有进展,百姓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提到歧王妃皆是感恩戴德。
正在沈灵语为自己的业绩暗自欣慰之际,一直陪在身边的富家公子却轻摇折扇笑着问她:夫人,听说你四处与人说本王战死了?
沈灵语:我不是,我没有
富家公子:你还和人说本王被夺舍了?
沈灵语:不信谣,不传谣
歧郡王赵景行臭名远扬,不知哪来的传言说他模样丑陋、阴晴不定,早早就战死在沙场上,如今这躯壳内剩的,只怕是不知何处夺舍来作乱的野鬼。
赵景行却无暇理会流言蜚语,边境番寇要他镇压,歧郡政务要他处理,两处来回奔波,忙得脚不沾地。
天子赐婚,赵景行无奈借口边境平乱于大婚前夜出了王府,摇身一变,成了风流俊雅的赵公子。
燕国公主刁钻古怪、行为乖张,二十岁了还没嫁出去的事早就传遍九州。
本想试探一番这个便宜夫人,却一点点被对方吸引了目光。
旁人只道歧王不喜新夫人,宁愿呆在边疆也不肯回歧郡。太傅何公却只看着那日日陪在王妃身边的歧郡王心中呵呵:看你俩要装到几时。
本文又名《沈灵语的社死日常》
1v1 年下姐弟
一句话简介:我不可能掉马甲
立意: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歧郡有力量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系统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灵语,赵景行 ┃ 配角:┃ 其它:
第1章
炎炎仲夏,酷暑难当。烈日烤得连每一口呼吸也似乎喷着火一般,唯有歧王府这一方自雨亭还算得凉快些。
自用过午膳后,歧王妃便让人摆了轿子到此处乘凉。如今太阳已渐西斜,热气却分毫未见。躺着还好,一有动作身上便出一身汗。
梨花木榻上躺着个曼妙女子,歧王妃无精打采地托着半张脸,撑着千斤重的眸子昏昏欲睡,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词。
两侧各立了个丫鬟,手中持一把锦扇轻轻扇着。
左边这个丫鬟离得近些,听了许久,终于听清歧王妃嘴里念着的词。
空调。
空调?
空调是什么?
‘空调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沈灵语缓缓睁开眼睛,平时清澈水亮的瞳孔此刻也恹恹无神,看着案上的空盘子沉思:怎么就这样了呢?
对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明明刚从售楼部出来,看了眼合同上的30年房贷无语问苍天,结果苍天给她砸下来一块广告牌。
啪——
沈灵语死了。
然后,她又活了过来。
活了,但没完全活。
确切地说,沈灵语穿书了。
穿到一本叫《深宫红颜》的狗血小说里面。
那本小说里面的女主叫沈婉儿,本来是个公主。因为两国联姻要嫁给邻国的歧王赵景行,但沈婉儿喜欢的却是自己在一个深夜遇到的刺客男主,于是在大婚前夜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沈灵语打晕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替自己出嫁。
沈灵语刚好穿成了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丫鬟。
对,当初沈灵语就是因为这个炮灰丫鬟的名字和自己一样才看完这本书的。
不然谁会看这种俗套又狗血的破文?
等她好不容易接受自己穿书的事实后,又绑定了一个扶贫系统。
系统告诉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带领歧郡人民脱贫致富,如果任务失败的话,就要被遣送回原来的世界。
而原来世界的她,因为严重的事故手脚各断了一只,躺在床上变成了植物人。
沈灵语摸了摸自己的双臂,惶恐万分,为了不回去做植物人只好答应下来。
可她嫁过来都第三天了,整天除了吃吃睡睡,什么事也没有,连王府都出不去。
天气热得不行,沈灵语打了个哈欠,再次眨了眼沉重的眼皮,懒懒地听着外边的何公汇报着近日的大小事宜。
自雨亭四周垂有竹帘,亭内还立了一排屏风隔绝水汽。
太傅何公在屏风外恭敬站着,也不管新来的王妃听进去了没,自顾自地念着,等手中这本折子报完,抬头往帘内看去,那躺在榻上的王妃分豪未动,也不知睡着了没。
沈灵语倒没睡,只是神智一直无法集中,目光跨过何公往远处瞧去,只见着远处一道模糊的身影向这边缓缓移过来。
冰镇西瓜终于送来了么?
隔着竹帘看不清容貌,但凭身影便知是个娇悄小姐,身后还跟了一行丫鬟。
人还未近,就有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妹妹早就听说婉儿姐姐是大燕第一美人,早些年为求公主姻缘之人踏破了揽月宫的门槛,婉儿姐姐却连看也没看那些王公贵胄一眼,便知姐姐与众不同。”
娇悄小姐说完又才看向身边的何公,弯腰鞠了一躬,道:“何公安好。”
何公只微欠身示意,并未回答。
帘子掀开,果真是个姿色艳丽的女子,锦衣华服步履翩翩地进了自雨亭,堆了满脸笑:“妹妹一早便想着来拜访姐姐,可大夫却再三阻挠,说妹妹近日身子不好,不可与姐姐亲近,担心将风寒染给了姐姐,还望姐姐莫要责怪。”
沈灵语被她这一身艳服刺得磕睡跑了大半,秀眉微蹙。
不是送瓜的啊?
那女子见沈灵语半天没反应也不恼,莲步缓行至沈灵语前方的桌案边,关切道:“我看姐姐精神不大好,可是中暑了罢?近日天气炎热,地窖里的冰块可够用?府中管事的莫不是忘了刚来不久的姐姐?”
沈灵语只一双眼睛跟在那女子身上,看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关心完自己后又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小翠,快着人去取些冰块来,若是有人不允,便拿我的那份来,可不能把姐姐热着了。”
说完又回过头来看着沈灵语,两人就这么一站一躺地对视着。
沈灵语盯着眼前这人看了许久,终于眼神回复了一半清明,撑着身子坐起来。
“啊,你好你好!”沈灵语做了个握手的姿势朝着那女子伸出手去。
“......”
锦衣女子只愣了一霎,脸色又恢复如常,双手拉住沈灵语的手瞧了瞧,惊讶道:“哟,姐姐这手怎地干成这样,莫不是歧郡的水土不宜?等我回去了,差人送几个海棠园的油脂来给姐姐用,都说这手呀,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姐姐若是——”
“停一下!”沈灵语眉头拧成一个结,抽出自己的手在裙子上蹭干手汗,才问:“这一口一个姐姐的,你谁啊?”
那女子见沈灵语如此嫌弃地蹭完手,面色不霁,转瞬又笑出来:“是妹妹不知礼数,妹妹叫清蓉,姐姐叫我蓉儿便是。”
沈灵语十分敬佩地看着清蓉一张脸变来变去的,忍住给她点赞的冲动问她:“妹妹?我哪儿来的妹妹?”
燕国不大,皇帝除了王后未曾另娶她人,沈婉儿是燕国唯一的公主,又极受宠,这个清蓉上来就姐姐姐姐地叫得沈灵语头大。
就算是现实世界里,她也只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刚进公司没多久,里面的前辈年龄都比她大,她只能接受小学生叫自己姐姐。
清蓉反应了一下,才笑着解释:“听闻婉儿公主今年已有二十,比清蓉长了两岁,依礼,清蓉自然要叫一声姐姐的。”
沈灵语又不说话了,杏眼微张盯着清蓉。
清蓉被她这眼神看得浑身不太自然,却也生生受着,脸上还带着得体的笑。
沈灵语保持着这个姿势半响没动,因为她正在听系统给她交待的第一个任务。
【阁下的新手任务已发布,任务为:立威。任务详情:歧王府的清蓉一向嚣张,仗着歧王纵容横行王府,王府上下对其颇为不满,是时候压下她的气焰了。】
沈灵语不懂,这跟扶贫有什么关系。
【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信,能方便您日后处理其他事宜。】
哦~好像懂一点了。
这个清蓉是来告诉她,虽然你是王妃,但王爷爱我,还是我来当家,你只不过两国联姻的工具罢了。
呵呵。
原著里歧王赵景行只是个连出场都没有的炮灰,又是常年在边疆打仗的武将。
据说其样貌丑陋,身壮如牛,满脸络腮胡子,沈灵语看小说的时候就将其脑补成一个只会杀人的莽夫,又听说其嗜杀成性,荒淫无度,好年轻女子,和一个青楼女子日日巫山,三年里怀了两个娃,想必就是眼前这清蓉了。
沈灵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歧王,居然还有人抢吗?
但抢不抢是一回事,任务还是要接的。
沈灵语收回视线,身子往后一靠,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下面部表情。
那种三分不屑三分凉薄三分大方一分好奇的眼神怎么做来着?
算了,太有难度的操作不适合她。
沈灵语只学着电视里的演员们微微低头勾了勾嘴角,露出半个笑来,才说:“你来此处所为何事?”
清蓉见她又开口说话,才松了表情,说:“妹妹早就听闻姐姐嫁到王府,心中挂念姐姐得紧,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才偷闲能来看望姐姐。”
“哦。”沈灵语点点头,伸手捡了颗葡萄喂进嘴里,又问:“你说你做什么来着?”
清蓉:“......”
沈灵语脸上嘴角仍噙着笑看着她。
清蓉手指微微动了动,又要开口重复:“妹妹早就听闻姐姐嫁到王府,心中挂念——”
“哎,你去看看送瓜的人怎地还不过来。”沈灵语兀自打断她,偏头吩咐一边的丫鬟,“动作怎这般磨蹭,等会儿太阳该落山了。”
“是。”
丫鬟恭敬地行礼后小跑着出了自雨亭后,沈灵语才一副还有人在的模样,恍然道:“你要不要吃西瓜?我让他们拿冰镇过的,消暑解乏良品。”
“......”清蓉噎了下,才说:“妹妹身子不大好,不宜食太凉的东西,谢谢姐姐关心。”
“嗯。”沈灵语点头,“你刚说你是来做什么的?”
啊啊啊啊啊!
清蓉心中大喊,这个女人有毛病吧!
面上却还是一派笑脸:“妹妹我...”
“妹妹?”沈灵语侧目:“这个称呼是从何而来?”
那清蓉一听,面上突然有些得意起来:“清蓉在王府服侍王爷已久,虽未有名分,王府上下却也给清蓉几分薄面,以王爷枕边人般对待清蓉,吃穿用度样样照着王爷的身份来——”
沈灵语没让她说完,径直出声打断:“本宫问你为何叫本宫姐姐,你却与我说王爷,这是何由?”
“姐姐既然嫁进歧王府,那自然——”
“呵呵。”
第2章
沈灵语似听了个笑话般,抬起头来直视清蓉,眼中却未含分毫笑意。
她没急着开口,只将目光定在眼前女子身上,那清蓉被她这么看着,面上生出一分疑虑来。
沈灵语瞧见她脸上表情微动后才说:“燕国虽小,纵是如今国情危难,好歹也是大宋友邦。父王与母后恩爱有加,彼此立下山盟海誓,除母后外再未娶其他女子,婉儿长这么大也只有四个兄弟,可未曾听过有别的妹妹。”
“这...”那清蓉讪笑道:“清蓉还不是...”
“你先前说依礼要叫我一声姐姐,这是依的哪个礼?”沈灵语打断她,“本宫是燕国唯一的公主,你如今却道是本宫妹妹...许久未传家书过来,倒是不知,燕国竟沦落至此,连哪个不知何处来的女子也能与本宫称道起姐妹来了?”
沈灵语见清蓉脸上笑容渐渐凝固,抬手唤旁边的丫鬟:“去备笔墨来,本宫倒要问问父王何时给我添了个妹妹。”
“是。”
清蓉一听,连忙给她拘礼道歉:“是清蓉逾越了,姐...公主大人大量还——”
“大人可当不起,本宫一介女流,顶多算个大姑娘。燕国公主这般年纪还未出阁的事情早就传遍天下,想必已是街坊巷道的茶余饭后谈资,本宫未曾亲耳听过,倒也不放在心上。”
“你也无需拿歧王来压我。”沈灵语探过一半身子拿了案上一颗葡萄边剥着皮边说:“早些年宋国国君还是民间义士时,与父王便是故交,结了异姓兄弟。先帝去时,父王还为此伤了身子,两人兄弟情深无人不感。本宫即便今日嫁到了歧王府,那也是下嫁,若依着辈分,歧王还得唤我声姑姑,怎么到了你这儿,却要喊我姐姐?”
“你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歧王放在眼里,还是...”沈灵语扔了剥坏的葡萄,“不把两国情谊放在眼里?”
“殿下恕罪!”清蓉被她最后这一声吓得一个哆嗦直直跪了下去,头顶步摇因着晃动搅在一起零乱地绊在发髻上,身后跟来的一干下人也跟着跪了一地。
那清蓉脸上的胭脂也盖不住面色发白,颤声回道:“清蓉早就羡慕公主美貌,忍不住冲动想来一睹公主芳容。清蓉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能与公主攀上关系,话语间多有放肆,公主宽宏大量,千万莫为民女动神伤身。”
“你说想来见本宫,本宫初到王府那天,怎地不来?”沈灵语盯着她那一身花衣裳不禁好笑:“本宫大婚当日,王府上下,就连洗衣服的婢女都来给本宫行过礼的,怎你就特殊,还要先晾本宫几日才能来?”
“公主恕罪,清蓉未曾当日来拜公主实在事出有因。清蓉前几日身上染了疾,大夫告知清蓉千万莫把风寒传给公主这才闭门不出,今日身上大好了,也是斗胆趁大夫不在府上才趁空过来,想与公主跟前混个脸熟,公主若不信可传大夫来问。”
沈灵语看着那清蓉说到最后身子更往下低了几分,抬眼看向远处。
感谢,送瓜的终于到了!
自觉差不多了,在心中问系统这样行不行。
【恭喜您完成任务,获得威望值100,积分10。】
沈灵语好奇:这就完成了?也太容易了吧。还没有发挥出她这些年的宫斗剧经验就结束了?
【新手任务自然不会太难。】
行吧。
“咳咳!”沈灵语清了下嗓子,敛了肃容,表现恢复如常道,“妹妹快起,姐姐方才只是与妹妹开个玩笑,姐姐我既然嫁到了王府,以后自然与妹妹是一家人,这一家人就别见怪了。近日天气热,心情难免浮躁了些,姐姐在燕国时就被几个兄弟宠坏了,妹妹可莫怪姐姐!快起来罢!”
沈灵语示意一边的丫鬟去把人扶起来,那清蓉被人搀起来,眼睛已含着几分泪光,也不敢再与她再称姐妹,只道了番谢,又道:“最近天气毒热,殿下心情难免不好,是清蓉冒犯了殿下,殿下却不计嫌隙,此番度量,清蓉心悦诚服。”
沈灵语面上笑盈盈道:“且说近日大旱,妹妹来时我正与何公商讨如何处理灾情之事,我看妹妹对王爷甚是上心,想来也愿意为歧郡分忧罢,不如与我们一共商计这赈灾事宜?”
那清蓉哪懂什么赈灾之事,一听便觉头大,推托自己身上还不大好,便告了别。
沈灵语也不想再与她多啰嗦,只笑了笑随口寒暄两句后就让她走了。
唉,还是瓜好吃!
沈灵语抱着刚送来的西瓜感慨。
那何公见清蓉走了,才开口,语气却比先前要恭敬几分:“这清蓉夫人平日里倚仗着早些年救过将军一事在府中行事乖张,又泼辣得紧,今日得王妃治理一番,想来府中能清静大半月了。王爷走前便交待何泉歧郡若有拿不定主意之事只管来找王妃,何泉还犹疑了几分,现在看来,是何泉多虑了。”
沈灵语莞尔一笑:“何公过奖。”
那何公也未多浮夸,又提醒了一遍:“西郡大旱之事,还请王妃早下定夺。王爷又北上处理番寇,何泉不敢妄下决定,只好来问夫人该如何解这燃眉之急。”
歧王赵景行骁勇善战,早年间跟着天子讨伐外敌立下不朽战功,封了地后又得赐定西大将军,常年镇压边镜番邦,一年到头难得回趟歧郡。
听他这话,沈灵语看着折子上的灾情直摇头。
这也太惨了!
本月大旱,西郡粮食皆烤作炭土,境内唯二水源又相继枯竭,百姓苦不堪言。前几日难民纷纷逃窜至东郡,如今已聚集至王城外,灾情刻不容缓。
沈灵语心中直打鼓,抬头看一眼屏风外立着的何公,又把手里的公文翻得哗哗作响。
“这本是?”打开另一本折子疑惑念出:“谢绅家产清单?”
那何公一听,忙道:“这是依将军之策抄的东郡平乡豪绅谢广金的家所得之财产,这谢绅作恶平乡许久,欺压百姓,强占山林数众,又霸夺良田万亩,家中豪宅贵马自不用说,金银财宝琳琅满目,大小儿子更是强占民女,草菅人命,致平乡民怨已久,年初时就已被抓获,上月方才抄家完毕。”
“哦~”沈灵语一边点头一边震惊,“一个乡绅竟有钱至此!”
“那谢广金也是仗着娘家舅舅在将军眼前当差,自以为得了靠山,才如此豪横。如今那靠山也被将军连根拔了去,自然要抄底除瘤。”
第三本折子名录上写着中书侍郎谢晋家底,想必就是那谢绅的舅舅的家产了。只粗略扫过,那谢绅的家产与之相比竟是九牛一毛。
沈灵语啧啧叹奇,怕是连半个歧郡都被这谢晋掏空了哟。
沈灵语心中生出一番盘算,抬头问何公:“这抄家得来的钱团田地将如何解决?”
“按规定当收缴充公。”
沈灵语点头,倒没急着将心中思路托出,只再翻了翻那几本折子,缓缓道:“那这西郡难民如今如何安置的?赈灾的款项可有下拔?”
“灾民分散得厉害,难以仔细清点,目前只在城东集中了百余人,皆安置在城隍庙附近的旧街,昨日才将名录登记下来。今日一大早已派人往下分发救济的口粮,然灾民越来越多,粮库撑不过半月就要告急。且近几日天干还好,若是遇上暴雨大风天,那旧街的老房只怕岌岌可危...”
沈灵语一边听何公陈述一边看公文,上述罗列下拔的各类款项物资,现在那些灾民还住在一处荒废很久的旧街,里面的房屋破损严重,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而这么多灾民集中在一起,其中老弱妇孺居多,又多患疾病,若是再遇上下雨,只怕会滋生疫疾,这古代医疗条件何其简陋,到时候...
唉!
那何公见沈灵语直摇头叹气,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又问了一遍:“如今虽暂时将灾民安置下来,却不是长久之计,将军临走前叮嘱微臣若是歧郡有事自当禀告王妃,由王妃代其定断,微臣这才来请示...”
“这样。”沈灵语合上折子打断他,“明日你且带我城东现场看看情况,介时我们一同商议该如何处理眼下灾情。”
“这...”何公为难,“那城东安置点如今人口复杂,又脏乱拥挤,王妃千金之躯委实不适合冒此风险。”
“无妨。”沈灵语心说再脏的环境她也不是没去过,面上却坦荡:“知百姓苦方解百姓忧,将军还在北方打仗,这家中之事,我岂能让他操心。明日你便同我一齐去城东看看...不过为避免声势过大,你我便着微服罢。”
何公听了只好应下,躬身又行了礼后便退了。
日沉西山已久,暑气消了大半,有凉风夹着水汽阵阵袭来,沈灵语转头向外望去,连晚霞也染上墨色,竟快天黑了。
在这自雨亭躺了一下午,这会儿总算有了些精神,扔了瓜就起身出了亭子,在歧王府中散起步来。
原著对赵景行的描述不多,而且是由女主的丫鬟口中传出,只说其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沈灵语在府中转悠,心中奇道这歧王府中景色优美,灵石绿湖颇有意境,各门各院设计皆有精妙之处,虽不及皇宫富丽,但一看便是花了心思修建的,与她脑补的歧王画风竟是格格不入。
好奇地又转了会儿,就有人来请吃晚膳,沈灵语摸摸满是西瓜的肚子,实在是提不起食欲,只挥手说再等等,她此刻只想往那前方的假山林中去一探究竟。
自那何公来时她就觉得有些不自然,似乎总有一道视线由不知何处递来,抬头去探,却寻不着方向。
一路追到这后院中,依旧不见踪迹,前方的假山林似乎有些奇怪,便没多想就爬了上去。
“夫人,危险啊!”假山下站着两个丫鬟,此刻正焦急地看着那爬上爬下的沈灵语,“您要寻什么,奴婢找人来帮您就好!”
沈灵语没理会,自顾自攀了上去。这假山做得很大,背靠一座小山坡,半真半假的融在一处,浑然天成。
石缝中杂草碎石遍步,她穿着双木屐不大好走路,干脆脱了鞋袜光脚踩在地上。
月亮已高挂在天边,弯似眉黛。
银白月辉下,一抹妖俏的身影在假山上碎步慢走,拔开一抹细竹清瘦的脚踩着月光来到一处平坦望台边。
“竟有这种地方。”沈灵语不禁感慨,假山上面居然别有洞天。
她站在一处空旷地方,不怎么大,隐在竹林后面。只有一张石桌两方石凳,石桌上摆了副茶具。
沈灵语拿起杯子看了看,杯子是干的,茶壶里也没有水,石桌上积灰许久,桌下还结了蛛网。
扫一眼四周,并未见着有其他人。
那目光又是从何而来?
又在四周仔细查看了半天,未得所获,这地方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夫人——!”
“快去叫人拿梯.子来,夫人许久没应声了,我好担心!”
下面传来丫鬟的呼唤,沈灵语听见有人说去找梯.子要上来寻她,也没了逗留心思,急急应了声就想回去。
“啊——”
夜色渐浓,她又走得急,没注意脚下踩到根细竹,瞬间滑倒在地。
“嘶!”沈灵语将双手摊开一看,右手手掌被什么磨破了块皮,已有血星子冒了出来。秀眉一拧,咬着嘴唇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拔开竹林走了。
跌了一身灰,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竹叶,沈灵语一脸狼狈地提着木屐回到地面,见着焦急等待的一众下人,尴尬地笑了笑:“先回去吧,我好像...有点...内急...”
众丫鬟:“......”
沈灵语刚走,另一边的竹林后就传来一阵异动。
穿着玄黑长袍的男子负手来到刚刚歧王妃跌落之处站着。
竹影稀疏,月色从斑驳竹叶中透过来,照着他清俊明亮的眼睛,此刻里面正酝酿着一些看不懂的情绪,注视着沈灵语离去的方向。
竹枝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剑眉一挑,黑衣男子往前两步,手中折扇将那挂在枝叶上的布料挑过来借着月光一看。
紧紧抿着薄唇突然勾起了一丝弧度,倒与那斜挂的弯月一般。
第3章
沈灵语被丫鬟扶着一路回了寝殿,打水、沐浴、更衣一阵忙完后又拿了膏药过来。
“夫人刚刚可吓坏月儿了。”自称月儿的丫鬟此刻正蹲在地上给沈灵语的手上药,刚刚跌了一跤,沈灵语手擦破了皮,这会儿已没有流血,就是还有点疼,沈灵语皱着眉听她念着:“月儿在下面叫了夫人许久,夫人也未应答,吓得月儿腿都软了...”
“...”沈灵语自知给人添了麻烦,面色讪讪,忍不住问:“那假山上面可有路通过?”
月儿懵懂:“没有呀,夫人何出此问?”
“没...就随便问问。”沈灵语有些觉得饿了,另一只手摸摸肚子就想站起来,但她的鞋子不知道哪儿去了。
“我的鞋子呢?”沈灵语四处看了看。
“夫人的木屐刚刚摔坏了一只,马上给您送新的过来。”月儿抬头跟门外的丫鬟示意,“不过...夫人怎能在外面就脱了鞋子,连袜子也丢了一只,幸好如今天黑看不见,若是被人传了出去,只怕要生不少闲话。”
“额...”沈灵语当时只想着这么白的袜子别弄脏了才连同木屐一起脱掉,这会儿才想起古代的人似乎对女子着装要求比较高,这女子的脚不能轻易让人看见,此刻听月儿这么说,不免对这公主的人设有些抱歉,只好扯着嘴角再次尴尬地对她笑了笑。
·
第二日天才刚亮,沈灵语就起来了。洗漱完出了歧王府,那何公早已等在马车前。
沈灵语心道果然上了年纪的人瞌睡少,若不是因为夏日炎热,只有早上才凉快些,她这会儿还在床上睡觉。
何公见着来人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捊了胡须躬行礼:“王妃万福。”
“不必。”沈灵语一身男装,摸了下贴在嘴唇上方的两抹小胡子,笑答:“你我此行只装作主仆,莫再叫夫人罢。”
何公十分上道,立即改口:“是,公子。”
二人一车一马,后面又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侍卫,马不停蹄地往东城方向行去。
还未行进旧街,便能看到有许多衣袖褴褛的人聚集在城隍庙门口围作一团,沈灵语下了车站在不远处观望。
官府的人正在分发口粮,一人一小袋糙米加一袋荞麦,旁边有人逐一在登记。
沈灵语问旁边站着的何公:“这口粮是怎样发的?”
何公说道:“有人专司统计完后,按四人为一组,每组发放一次,一次管两日。”
沈灵语好奇:“就这点口粮竟能够四个人两日饮食?”
何公听这话也叹气:“这也没办法,去年发了大水,东郡粮食收成不好,存粮剩余本就不多,本来养东郡勉强能够,如今还要拿来赈灾分发。今年又逢大旱,只怕到了冬天,连东郡也要告急了。”
沈灵语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跟着何公进了旧街。
她今日虽打扮一番,身上穿的料子却是上好的绸缎,面色白净,身段纤细,与街边随意摊坐的难民截然不同,走在路上饱受着四方递来的打量目光。
有胆大的孩童想上前与她接近,又被父母慌忙拉了回去。
沈灵语跟着何公走完旧街,果然此处破败不堪,蛛网遍结,又有蚊虫鼠蚁多不胜数,通水的官沟也早被堵了,如今淤积了许多馊水,熏得沈灵语头昏脑胀。
“昨夜我查过书籍,与歧郡相邻的益州去年粮食收成不错,赈灾的口粮先按着现在的标准发下去,若是不够了,就去益州收购。”沈灵语出了旧街,站在棵老树下乘凉。
何公答道:“可每年赈灾的银两统共也就那些,今年灾情严重,只怕不够。”
沈灵语反驳他:“只需坚持这一两个月,等晚稻成熟了,介时粮食危机自会解决。”
“不瞒公子,这秋稻今年也...”何公眉头一皱,低声叹气。
对此沈灵语早就从系统那知道了,她却仍不慌:“趁现在来得及,再种一些。”
“可哪里来的地啊?”
沈灵语笑了:“怎么没地?那谢氏舅值一家,不是刚被抄了良田几万亩?”
“这...”何公为难道:“虽是有田地万亩,可都是搜刮百姓得来,按照以往规定,俱是要划分完再细分给公家百姓...”
“既是要分给百姓,那直接拿给他们种不就好了?”
“话是如此,可怎么分,要分多少还要等...”
“再等下去都饿死了。”沈灵语看着何公头顶上的白发,眼珠一转,说:“这样,那些田地该如何划分你便如何划分,但同时也要找人来种地,这地不能闲着,先种上晚稻再说。”
何公应了:“那...这地要找什么人来种?”
沈灵语指着旧街里的难民:“给他们种?”
见何公一脸懵懂,沈灵语又解释:“先给他们分一分,按人头来算,能种地的就去种地,四人一组,再将不能种地的等分划进去,凡报名种地者每组最少需得承包10亩,不设上限,登记好后,到收成之时再按比例给他们分发粮食,分发比例要比地主给的高。具体怎么细化,我们可以回去再议,大致就是这以回事。”
何公聪明,听她粗略提了一下便懂了:“公子果然聪明,何泉这就差人去办。”
“等等。”沈灵语叫住他,沈灵语看着旧街的危房说:“我想了想,不能全种地。得重新分一分,你且先按能劳作者和不能劳作划分,不论男女老少,都记下来。还要再分一拔人来,跟着官府的人一起将这些房屋修缮了。”
“是。”
沈灵语一番交待后何公便差人办事去了,留了一干精锐侍卫护在她身边。沈灵语不习惯一群人陪着,便让人只远远跟在身后不许接近。
“可算是自由了!”离开旧街来到一处繁华处,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沈灵语头回切身体验市井生活,对什么都很好奇,大街小巷四处穿梭。
但夏日天热,日头升得快,人很快便乏了,恰好经过河边有艘客船,索性登船吃过饭后便倚着窗午睡。
兴许是昨夜翻看歧郡郡志晚了些,这一午睡便睡到了日头西斜。
有微微凉风吹来,拔动河水轻快淌过船底,夕阳余晖洒在粼粼波光上,映得水面金黄一片。
客船已驶出繁华地带,来到一宽阔江面处。四周人烟稀少,仅有三两船只散在远处。沈灵语呆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没见着跟着的侍卫,又不清楚眼下为何方,着急去问店家。
她先时住在三楼,一路下来,偌大的船内竟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店家。
心中咯噔一声,脚下也着急起来,匆忙推开一楼舱门。
甲板上有位公子,青衫长发,正坐在桌前,听到声音抬头向沈灵语看了过来。
夕阳从他身后投过来,给他的侧脸描上一层金边,让沈灵语看不清他的脸。
沈灵语四处望了望,着实没见着其他人,只好在那人不远处假装看风景。
那人似没见着她一般,只顾自饮酒吃菜,时不时看看远处风景。
沈灵语原地踱步几个来回后,终于是忍不住上前与他打招呼:“公子叨扰了,在下有事相询。”
那人一副才发现有人的模样,手中折扇一收,双手在向前抱拳行礼,却并未说话,只淡淡地笑了笑。
晚霞给他的脸庞染上一片橘红,让这笑容更添几分绚丽,沈灵语面上微征,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
好大一个帅哥!
沈灵语惊叹,这就是古装美男吗?
那人见沈灵语叫了他又不说话,剑眉一挑,薄唇轻启,道:“姑、公子有何事?”
天呐!
连声音都这么好听!沈·颜狗·灵·声控·语按住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请问这是天堂吗?
“呵~”伴着一声轻笑,青衫男子抬起扇子轻轻地在面前晃了晃,才将沈灵语的思绪晃回来。
“咳——!”花痴被抓现行的沈灵语红着脸猛咳两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在下冒犯了,见公子容貌与我一位故人甚为相似,不禁多看了会儿。”
“无妨。”那人推开折扇摇了两下,说:“小生容貌大众,常有被人认错之事发生。”
呵呵。
您对大众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吗?
沈灵语心中虽默默吐槽,却没忘记要事,面上只堆出笑来问他:“在下昏睡过了头,醒来却已不知身在何处,这船也奇怪,我午睡前分明客来客往,然此刻皆不见影踪,实在奇怪得紧。”
那人侧耳听了,摇着扇子缓缓道:“慎玉倒有一事不解,缘何睡了个午觉醒来,我的船上便多了位小公子?”
“哈?”沈灵语满脸问号的看着他,“这是你的船?”
那叫慎玉的并未作答,只淡淡地看着她。
“额...”沈灵语试图解释:“我上来时并未有人说这是私船,还让店家给我找了间上房,他们也未曾与我说明。”
“偶有三两朋友会上船与慎玉同游,只怕当值的以为你是客人罢。”
沈灵语:“......”
慎玉见她窘迫难当,白净脸颊臊得通红的模样,眸中升起一抹笑意,安慰道:“是慎玉管理疏忽才生出如此误会来,小公子不必自责。”
“......”沈灵语憋了半天,才想起来说话:“是在下未先问清楚才闹出如此荒唐之事,实在抱歉,今日花销在下上岸后差人以市额两倍赔给公子。”
“不过一顿午饭何须介怀。”慎玉将怀中倒满酒,捏在鼻尖处细闻一番,“你我既在这船上相遇,就是有缘,公子不如坐下与我一同品酒赏景如何?”
“哦不、不用。我要回去了。”沈灵语忙挥手,又四处望了望才问:“不知公子这船何时靠岸,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
“靠岸?”慎玉握杯子的手一顿,疑惑道:“小公子也看到了,这船上除了你我之外再无第三人,并未有人掌舵。”
“那要怎么回到岸上?”
慎玉将杯中美酒饮尽:“自然是等它自己靠岸了。”
沈灵语:“......”
天呐!
不知道王府的人知道歧王妃不见了会是什么样!
“小公子勿须担心,这江泊虽广,却也平静,且船上吃穿用度皆有富余,你我在上面呆个半月不成问题。”
沈灵语:“......”
天呐!
不知道歧王妃失踪半个月会是什么样!
沈灵语转身趴在桅栏上四处张望,船已驶出岸边很远,哪里还看得见一路跟着她的侍卫的影子。
这些人是怎么当差的!
“小公子可有急事?”慎玉见她一脸焦急,忍不住问:“若是有急事...”
“有!”沈灵语听他这样说,以为有办法,忙道:“十万火急,公子可有办法?”
慎玉满脸认真的想了想,才一本正经道:“没有。”
沈灵语:“呵呵。”
第4章
沈灵语在心中问系统:“我这个任务有时间限制吗?”
【当前安置流民任务须在五日之内完成,逾期将视作任务失败,鉴于您目前的积分过低,若任务失败您将被遣返至原世界。】
沈灵语试图通通人情:“不能再宽限几日吗?我才刚过来,业务都不熟练...”
【抱歉,系统无法完成您的请求。五日后东郡王城将下暴雨,届时旧街的房屋会因此次暴雨损毁严重,且会产生一系列次生灾害。】
沈灵语想再挣扎一下:“那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能让我回歧王府的功能?”
【系统商城有初、中、高三阶品质的传送符,传送符为稀有物品,每种品阶当月仅可使用一次,以您当前位置,推荐您使用中阶传送符】
“真的吗?”沈灵语大喜:“我要一个!”
【抱歉,您当前的积分值不足,无法兑换。】
“......”沈灵语差点没背过气去,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游上岸的可行性。
那慎玉见沈灵语脸上时喜时悲,沉目思索一番,只将手中折扇轻摇两下,开口时语气中带着歉意:“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都是小生疏忽,管理缺失,才让小公子误上了船。可事已既此,眼下且只能随波而行,依小生看,不如小公子先在船上住上一晚,待明日清晨离村庄近些,兴许岸边有揽活计的渔夫能捎小公子靠岸。”
事到如今,沈灵语也没别的办法,泄了气趴在船头,盯着水面起伏的碧波。
上帝保佑,明天早上能上岸。
慎玉再将杯中清酒倒满,本想叫那小公子过来共饮一杯,举杯时细长黑眸淡淡往前方扫过一眼,有瞬间的愣神。
这会儿已近暮色,有凉风习习而来,残阳余辉洒落水面,再映到那‘小公子’脸上,将她素净白皙的小脸妆染了一片淡淡的橘红色,她就静静趴在那处,将整个身子一并笼在霞光里。
风光旖旎,如诗如画。
慎玉没再开口,放任沈灵语独自惆怅。
等沈灵语好不容易从无限脑洞中回过神来时,天已全黑了。半圆的月亮跌进江底,发出莹莹辉光,将漆黑江面抹上一层银色。
沈灵语趴得腰背发酸,伸了个懒腰后才想起来如今在何处。
回头看那酒桌前早已不见慎玉的人影,空荡荡地船头只余她一个人。
往船内看去,也未见着人。沈灵语在那酒案上看了看,桌上放了两个酒壶,两个杯子,下酒菜倒没怎么动过。
她有些口渴,轻轻掂了掂酒壶,全空了。
看来这慎玉是个酒鬼。
刚放下杯子,舱门就开了。慎玉单手端了个木托盘从中而出,见她立在案前,淡淡一笑。
等沈灵语看清那托盘中的美食时,肚子刚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沈灵语:“......”
“我猜小公子定是饿了,刚刚去厨房拿了些晚膳。”慎玉信步过来,将托盘中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小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赏脸共用?”
沈灵语恭敬不如从命,拘了拱手礼道:“多谢公子款待。”
两人依席而坐,慎玉拿了新酒摆上桌,指着酒壶问沈灵语:“小公子饮酒吗?”
“酒量不好,不敢多饮,若是失态就让公子见笑了。”沈灵语摇头,却拿着空杯手双举在面前,“但今日能遇到公子实属缘分,理当浅酌一杯以表敬意。”
慎玉见她豪爽也痛快,给她斟上一杯,又往自己杯中添满,举起酒杯道:“小生姓赵,名慎玉,小公子只管叫我慎玉便是。”
沈灵语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报过家名,忙说:“我...我叫林羽。”
“今日能与林兄结识实乃慎玉之幸,慎玉敬林兄一杯!”慎玉拿杯子和沈灵语轻轻一碰,随后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沈灵语只好跟着仰头喝了,然才一入口,就觉辛辣无比,自嘴唇而出,冲破牙关再一路掠过口腔最后滑进喉咙深处,皆似大火燎过般火辣辣。
赵慎玉见她一张小脸皱在一起,不禁失笑,拿过旁边备好的茶水给她倒上,说:“这酒名叫西风烈,是边郡独酿,确是烈了些,不少人喝不惯。”
“边郡?”沈灵语放下杯子,辣得直吐舌头,慌忙接过茶水饮下,“赵兄是从边郡过来的?”
“慎玉一向好游,前不久才从边郡回来,顺便带了这几壶好酒。”
沈灵语想起她那没见过面的夫君歧郡王此刻不就在边郡镇压番寇,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听闻边郡常有番寇作乱,想来赵兄一路上定有不少波折坎坷?”
“倒是有些毛贼罢了。”赵慎玉言语轻松,“边郡有歧王镇守,那西厥番寇哪敢进犯。”
“那...你可见过歧郡王?”
“这个嘛...”赵慎玉手中折扇轻晃,吹起鬓边一缕青丝,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落到沈灵语脸上,唇边夹了丝不明显的笑意,“没见过,歧王哪是我等无名小辈能轻易见着的。”
沈灵语只好讪讪一笑,低头捡着碟中的小菜吃。
慎玉看了眼她小巧的鼻尖,又说:“不过想见歧王也不难。”他又将自己杯中酒斟满,“听说下月歧王便会从边郡回来,歧王的军队届时将会经过东城门,林兄若是想见,便去东城门口等着便是。”
沈灵语:“...我不想见。”
“哦?”慎玉眉毛一挑,“慎玉听林兄问起,还以为林兄好奇歧王英姿,想一窥将军风范。”
“英姿?”沈灵语心底直呵呵,“我怎么听说这歧王性格阴鸷、脾性暴虐,长得也神似冷面阎王,小孩儿看了只怕连哭三月,就是百姓见了也吓得软了腿。”
“竟是如此可怖?”慎玉一脸惊讶。
“我...也不太清楚。”沈灵语讪笑,“都是传言罢了,许是歧王骁勇,大家便自行将他想象得威猛了些。”
慎玉赞同地点点头:“都是些坊间传闻罢,当不得真。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慎玉倒是有见一见歧王的冲动,不知林兄下月可有空与慎玉一起?”
“呵呵。”沈灵语笑了笑,“不了不了。”
一想到下个月他那便宜夫君就要回来了,沈灵语眉头突突地跳。
上帝保佑。
希望歧王出事!
慎玉见她兴致不高,也没再继续说,只转身从身后拿过长长一个木盒。打开盒盖,里面躺着把古琴。
将琴摆在案上,修长手指抚过琴弦,手指微弯,将一根弦轻轻勾起。沈灵语一见那琴便知道这琴不是凡品,再听到琴声,果真印证了心中所想。
慎玉整个个沐浴在月光中,墨发随意半束,低头时总有一两缕随着动作从肩上滑落。
他闭着眼,眼中点点星光皆被封住,眉梢处露出几分悠然惬意,手上有许多厚茧,却不像是常年抚琴而成。
沈灵语坐在他对面,眉头微皱,面上的微笑就快挂不住。
别弹了。
太难听了!
那慎玉似乎能听见她心声似的,只胡乱拔了会儿,便睁开眼,微微一笑道:“这琴是前几日无意中得来的,慎玉本想着如此清风明月,美景佳人,若是有这琴声作伴,岂不美哉,奈何慎玉手笨,未学过琴,让林兄见笑了。”
说着又看了沈灵语一眼:“不知林兄可通音律?”
沈灵语连连摆手道:“我也不会。”
“唉。那就可惜了。”慎玉叹了口气将琴放入盒中,又将套在外面的布袋系好后放回原处,“本想着若是林兄会抚琴,今日这琴就赠与林兄了。”
“多谢赵兄美意,只是林羽无福,赵兄还是赠与有心人罢。”
...
用过晚饭,沈灵语到了楼上,还是中午那个房间。
船晃得睡不着,干脆穿上衣服出去透透气。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却只有她这一间亮了灯,沈灵语在走廊上立着,目光看向漆黑的江面。
她记得今天走时在江面上有看过别的商船,睡一觉后竟是一支也未再见,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上岸,如果完不成任务,她就要回去做植物人了。
焦虑。
沈灵语上次这么焦虑还是高考的时候,到交考卷前至少检查了十遍自己的准考证号写错了没。
唉——
长长地叹了口气,沈灵语转身背靠在栏杆上,目光被房顶的一抹身影吸引。
赵慎玉背着月光正独自坐在三楼的屋顶上,手中握着长长一截竹杆。
他似乎是在钓鱼。
沈灵语许久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趁着此黑灯瞎火之际隐在暗处仔细瞧他。
只见着他还穿着那青色长袍,头发却没再束起来,随意用只玉簪子别在脑后,松垮垮地垂着,有微弱月光在他睫毛上描下一层薄霜。
他就那样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赵’是大宋国姓,赵慎玉的衣着谈吐皆不俗,只怕是非富即贵。如今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船上,也不知有何目的。
看他模样年轻,想来是什么王宫贵胄,出来游历四方罢。
正思索着,那身影便动了,微微侧过身子,似乎在往这边看过来。
沈灵语当即蹲下身去,不动声色地躲进黑暗里。
漆黑的眸子轻抬,赵慎玉淡淡看着那偷偷躲起来的娇小身影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手中的鱼竿动了动,赵慎玉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鱼上钩了。
第5章
船晃了一夜,等沈灵语终于睡着时已过丑时,才睡不过两个时辰就被敲门声叫醒。
胡乱抹了把脸就往楼下去,何公立在甲板上,看样子已等候许久了。
待看清人后,沈灵语才缓下脚步向何公走去,边问他:“何公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又往船上看了一遍:“那位公子呢?”
何公朝她鞠礼答道:“昨日王妃独自登船,侍卫便只好在岸上暗中跟着,入了夜才差人回来请船接您回府。至于您说的公子...”何公停了下,才说:“何泉未曾见着这船上除了王妃以外还有别的人。”
“怎么会?”沈灵语大惊,“昨日我与一公子——”
“王妃是天子赐婚的王妃,所言所行皆是郡王风范。”何公打断她,语气有着些严肃,“昨日您虽以男装示人,然身份却始终未变,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只怕于王爷无益,还请王妃慎言。”
沈灵语当即停了话头,朝他微微欠身:“是我失礼了。”
何公回了礼,说:“昨日王妃泛舟游江,是为雅兴,只是何泉疏忽,将您独自困在船上,请王妃惩罚。”
“何公无需自责。”沈灵语自知有错,哪敢罚他,“是我的错,不该一个人跑得这般远,此番还劳烦何公如此辛苦,给您赔不是了。”
...
两人好一番客套后,何公才让人掌了船缓缓向着岸上靠近。
回到王府已是正午时分,沈灵语匆匆用了饭也顾不得午睡,又把何公传到书房商讨灾民的事。
“昨夜我想了想,粮食的事可先缓一缓。”沈灵语坐在太师椅上翻着清点出来的灾民册,秀眉微皱,“当务之急是解决旧街的居住问题。”
何公放下手中的册子抬头听她细说。
沈灵语手中把玩着一支新笔,将心中盘算说出:“我观近日天象,过几日将有暴雨,若到时候旧街老屋未修葺完善,恐有坍塌之危。”
“王妃的意思是?”
“我是这么想的,先将我昨日说的分去种地的人召回来重新分配。”沈灵语数了数册子上的名录,“能劳动者大约有40余人,先分成三支,一支由官兵带着一齐修危房,一支将堵住的官沟通出来,再剩一支负责清理街上杂物,旧街不算大,四天时间,应该够了吧?”
何公拱手道:“通官沟和清大街的事好办,只是修葺房屋一事,这修理的费用只怕不低。”
“大概要多少?”
“费用一事倒还好说,账上还有笔钱,只是...”那何公面上有些为难,“只是修葺之后呢,以后这些百姓将如何安置,是继续呆在旧街,还是另寻他处,若是另寻别处,这修好的旧街又将作何处置?”
沈灵语倒还未想过这一层,沉眸片刻问:“若是就安置在旧街呢?”
何公看着她手上拿着的笔不禁惋惜,这小楷狼豪可是珍品,歧王在边郡狩猎时,猎了只漂亮斑豹,扒了皮毛给太后做了件氅衣剩的余料,歧王十分爱惜这笔来着。
只是这才几下工夫,王妃便已将那支笔尖处薅掉了一圈毛。
唉...
何公心中忍不住叹气:“就安置在旧街的话,只怕单是普通修葺一番不够,危房还是危房,能撑过近日暴雨,却不一定能熬过下次大风啊,况且等这次灾情过去,这些百姓又将如何处置?他们没有田地,也无家底,如何生活只怕是更大的问题...”
“那只能将旧街翻新了罢?”沈灵语凝眉,“还能住的房子且先住着,不能住的推掉重建。”
“那样费用...”
“费用的事不必担心。”沈灵语打断他,“你先算一算,给个大约数目给我,只是这危房的事不能耽搁,今日就要开始,可先将能修的修一修,再把百姓聚集到安全之处,等过了这场暴雨再开始翻新。”
何公还有疑虑,却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先应下,立即安排下去。
回来时又见沈灵语手中换了个物件把玩。
是一个黄金书签,做成了一片镂空叶子,雕工精细,上面脉络清晰,栩栩如生,尾部垂了几颗玉髓小珠挂坠,沈灵语拿在手中轻晃,听那玉珠撞得清脆叮当。
这书签是歧王少时难得闲暇之际做的,用得十分顺手,爱惜得紧,书童整理桌案时都要小心不能碰着了。
何公见着那书签此时被王妃夹在指尖把玩,一颗心也跟着那晃动的玉珠高低跌宕。
王妃一边晃着书签坠子一边在心中默默跟系统拉扯。
‘你就不能再多借一些?’
【抱歉,根据您当前的威望值及积分,系统只能借给您五百两黄金,为提高您的借款额度,请继续加油完成任务吧。】
也不知道五百金够不够,但沈灵语只能妥协。
见何公回来,刚要说话,只听得啪一声,手中的书签应声而落。
沈灵语忙蹲在地上拾起那书签,放在桌上没再动,面上堆出笑来:“等太阳落山了你再陪我去外面看看,我刚到歧郡,对歧郡风俗人情还不了解,要麻烦何公了。”
“......”
何公的心也跟着摔在了地上,嘴上却不敢抱怨:“为王妃尽心是何泉本分。”
·
歧郡的夜市倒是热闹得很。
商铺小贩依街而列,中间行人游客摩肩接踵,将几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沈灵语手上拿着个糖人穿行其中,身后半百的何公拖着身子竭力想跟上,却被人挤得老远。
王城果然繁华,四条大街交汇处,是个宽阔广场,围了许多人,正大声喝彩着。
朝着人潮中心看去,只见那人群中央搭着高高戏台,周围鲜花绸缎包围着,戏台中央平放着一牛皮大鼓,大鼓四周又各立一面锣片。
一曼妙女子身着异域服装,此刻赤脚正站在大鼓上手中挥着条一丈长的帛带,本来柔软无序的帛带在她纤长双臂下有条不紊地飞舞,伴随着灵活的闪转腾挪,脚下响起细密的鼓点。
一段舞蹈后,帛带精确的撞在四面的锣片上,发出脆响。
“好——!”
台下登时响起震耳喝声。
那台上女子蒙着面,看不清样貌,只能凭着露出来的眉眼猜测面纱下是何等倾城之姿。
沈灵语看入了神,目光流连在那女子的足尖,心跳随着密集的鼓点起伏,她激动地问站在旁边的看客:“这是什么舞?真好看!”
“这舞名叫点将舞。”低沉清朗的声音传来,“本是边郡将士的列阵舞,后经多次改编,到了坊间便成了花魁间争艳的舞蹈。”
“哦。”沈灵语点头,“那这花魁叫什么?是哪个楼的姑娘?”
那人答:“这女子叫惊枝,不是哪家青楼的姑娘。”
“不是青楼的?”沈灵语惊讶,不禁转头看向身侧。
身旁站着的是个年轻男子,一身黑衣,脸上戴着张面具,看不清容貌,墨发简单地束在头顶,身材颀长,比沈灵语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也低着头看向她。
沈灵语一时被他强大的气场压得愣了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问:“那...她是什么人?”
“小兄弟莫不是对惊枝姑娘上了心?”
“没有没有。”沈灵语轻轻笑,“我只是看她跳舞跳得好,想近一步了解了解。”
“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面具下传过来,“小兄弟无需隐藏,惊枝姑娘舞艺高超,追求者不胜枚举。她每月初十必定会来此处,舞一曲,你若有意,可来此处远远见一见便是。家境殷实的,也能与其单独一见的,只是这见上一面须得花上三百两银子,且只陪着吃酒唱曲,实在不划算。”
“三百两!”沈灵语大惊,“就与她吃顿酒也要这么贵?”
那人轻轻颔首:“即便三百两一晚,漓月阁的门槛也快被踏破了。”
台上响起锣声,将沈灵语的注意力拉回。惊枝的帛带再次击中,台下的观众纷纷抬手鼓掌喝彩。
她的视线被前面的人挡住,往旁边挪了几步,从一众花束缝隙中才能勉强看清台上光景。
“下面人多,我带你去上面看。”
不等她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就被旁边的人揽腰纵身跃上了一座楼顶。
“!!!”沈灵语惊魂未定,捂着心口看了下旁边站定的人。
那人拱着手,微微欠身道:“我看小兄弟十分喜欢这舞蹈,只怕过不多时惊枝姑娘走了才...无意冒犯,见谅。”
“无、无事...”三层楼顶不算太高,视野却十分不错,沈灵语将袍子轻掸,坐在房梁上,看着台上的舞蹈继续问:“你刚刚说漓月阁?”
“嗯。”那男子挨着沈灵语坐下,看向台上,“在南大街尽头,惊枝就住在那里,小兄弟若是有心,可差人去递名帖。”
“多谢兄台。”沈灵语朝他拱手答谢,“在下刚到歧郡不久,对这边风土人倍感新奇,见这舞蹈实在惊艳,便忍不住多问几句。只是兄台实在误会了,在下家中已有...妻室,对别的女子——”
“想不到小兄弟看起来如此年轻竟已婚娶,是在下妄测了。”那黑衣男子偏过头来看着她,漆黑瞳孔中映着辉煌灯火。
沈灵语见着这双眼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对着他淡淡一笑再次将目光投在惊枝身上:“我见兄台是本地人,可知歧郡有什么特产珍稀罢?”
“没有。歧郡疆域虽广,但能耕种的土地仅有东郡,只栽种每年的粮食都不太够,更遑论其他特产。”那人一只手撑着下巴,喉结随着说话的节奏上下滚动,“西郡土壤贫瘠,作物难成,只能以畜牧为生,又时常有边郡贼寇冒犯,再加狼群野兽出没,牧民生活也不太好。倒是西郡偶有见着一两只异兽,却也凶恶异常,常人不敢靠近。”
“这样...”沈灵语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那人转头看她:“公子何故叹气?”
“没什么。”沈灵语双手捧着脸撑在膝盖上,杏眼微垂,看向下方正在收台子的杂役和散去的人群,“歧郡这般贫瘠,就没人来治理一番吗?”
“歧郡原名番郡,本就是边境小城,因得了歧王封号才改叫歧郡。”那人抬头看着天边月亮,面具在银白月光下泛着冷光,“可前两年歧王要忙着镇压边郡流寇,无暇分心,经济也就一直停滞不前。”
又说到了歧王,沈灵语难免对她那未见过面的夫君好奇:“你觉得歧王这人怎么样?”
那人似乎笑了笑:“在下一介平头百姓,如何能知歧王如何?”
沈灵语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白痴,朝他讪讪一笑:“我该走了。”
“在下这就带小兄弟下去。”那人站起来就要抓沈灵语的肩膀,却被躲开了。
“我...我不太与外人接触。”沈灵语面上不太自然,她虽是男装打扮,却也确实已为人妇,与陌生男子太过亲近终归不好。
那人顿了下,才恍然:“是在下唐突了...可我既是要带你下去,必然免不得要触碰一番,你看...”
沈灵语犹疑了会儿,嘴巴反复开合几回,才低头伸出纤细的手抓住男人的手臂。
男人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葱白手指,目光又扫过她有些发红的眼角,眼中含着笑意,轻声说道:“抓紧了。”
第6章
落地后沈灵语便与那人告了别,又在不远处寻到了歇脚的何公,二人并肩往旧街走去。
何公走在沈灵语旁边陈述着修葺进度:“今日下午已按您的吩咐将人都召集起来合力修葺,预计三天后就能将大部分修好。”
街道两旁堆了许多残砖断梁,碎石杂物铺了一地,远处堵塞的官沟里淤结了黑水,里面又泡首许多死物,白日里被酷阳一晒,腐臭味一阵一阵的袭来,叫人作呕。
沈灵语半掩口鼻,忍不住皱眉:“还得再快些,明日再多加些人过来,把那官沟清了,这般味道混在呼吸中,极易染病,若是生出疫病就是大事了。”
“是。”何公见她还要往里走,不由得停下劝阻,“里面脏乱混杂,王妃千金之体,还是绕行吧。”
沈灵语正要摆手,又听他说:“那被抄家的谢府就在旧街后面不远处,王妃可要去看看?”
沈灵语一听果真来了兴趣,当即掉头跟着一同去了。
“那谢晋本只是王爷手下的侍郎,官邸也与其品阶相符,只是抄家时才得知,这谢府一直只是个幌子罢了,东大街大半豪宅皆在其名下,现下抄了家,东城这一片人去楼空,静得连个人影也难看到...”
何公领着人进了东大街,一路除了值更的官兵外,整条街上无不关门闭户,空空如也。索性路旁挂了照路的灯笼,显得不那么阴森。
两人又行了大半条街,来到一座巍峨高楼前。
何公站在沈灵语身后解说:“这醉花楼之前本是东大街乃至整个东郡最繁华的一座酒楼,昔日一派繁华似锦,座无虚席模样。”
“哦?既然生意这般红火,为何不继续留着让它营业,左右都是生意,只不过换个主人罢了。”
沈灵语摇头惋惜,多好的金饽饽,就这么让它倒了。
赵景行真是个猪脑子。
何公摇头:“王妃有所不知,这醉花楼虽是酒楼,做得却不尽是酒肉生意。明面上卖的是酒菜,暗中皮条客、赌场一应俱全,且来往宾客中更有王公贵族,酒桌上推杯换盏,交换的都是商政要闻。”
“原来如此。”沈灵语恍然,停了片刻后问他:“你知道惊枝吗?”
何公笑笑:“惊枝是歧郡赫赫有名的艺姬,歧郡只怕连三岁小娃娃都知道。”
“嗯。”沈灵语抬头看着如今那灰败的招牌,说:“我想请她来这里跳舞。”
何公有些困惑:“惊枝一向只在——”
“我知道。她不挂名任何花楼,只在每月初十才去城中舞一曲,我今夜刚看了。”沈灵语看着他,“若我们去请她,她会来么?”
何公面上为难:“这惊枝姑娘做事只随着自己的脾性来,要与她一见,需先递上名帖,待她看了后也只能凭她的心思,想见便邀人去府上一蓄,若不想见,任凭踏破门槛也难得一叙。”
“若以王府之名去请她呢?”
“只怕更难...”
沈灵语愈发对这惊枝有了兴趣:“为何?她竟连歧王的面子也不给?”
何公叹了口气才缓缓道:“那惊枝姑娘生性古怪,听说她是从大宛国来的贵族遗孤,因王族权斗逃出大宛国,几番辗转才来了歧郡,从来就对王权贵族嗤之以鼻...实在不瞒王妃,何泉之前代王爷之名去请过她,也被回绝了。”
“哦?”沈灵语秀眉一挑,“王爷竟也喜欢惊枝的才艺?”
哼。
赵景行果然是个浪荡子。
“王妃多虑。”何公面上微讪,“去年益州知府来歧郡与王爷叙旧,王爷知其钟情歌舞,才让何泉拿了帖子去请惊枝,谁知那惊枝连王府的面子也不给...不过王爷并未因此动怒,只摆手算了,换了别的舞姬。”
沈灵语站得累了,在醉花楼旁边的石阶上找了个干净处随意坐下,撑着半张脸盘算:“照你这样一说,我更想去见见那惊枝了。”
“那明日何泉差人去递帖子——”
“不了。”沈灵语抬手掩面打了个哈欠,“你既说她不喜王权,若再以我的名义去递岂不白费工夫,还是我自己来吧。”
“是。”
何公见她面上带了疲色,便叫人去拉马车过来,站在旁边和她一起等着,不再说话。
·
第二日一大早沈灵语便起来,先是去旧街看了修房进度,又点了一番账目及各项清单才回府睡到了黄昏。
养足了精神,沈灵语换了身新衣裳。水绿色将她衬得更显肤白如脂,手上学着文客拿一把折扇,青丝玉冠,端的是一副翩翩少年郎模样。
到了漓月阁外,有两个小厮在门外守着,见着她先客气地行了礼,却并未开门让她进去。
沈灵语拿出准备好的名帖恭敬递上,一个小厮接了,说了句稍等后便拿着进去了。
沈灵语站在原处等着,踢到第十三颗石子的时候,门开了。
小厮对着她又是客气地鞠了一躬:“公子请。”
第7章
“多谢。”沈灵语从腰间掏出两绽银子放在那小厮手中,才进了漓月阁。
漓月阁外部看着与歧郡别的酒楼无甚差别,进来了才发现别有洞天。
内部是建的一圈圆形建筑,四面皆是阁楼,上面雕花装饰与歧郡大不相同,很明显的异域风情,想来是那大宛国的风格。
穿过一条小廊,到达中庭,地上修了个很大的水池,里面开着朵朵莲花,淡淡烟雾萦绕其中,水池旁边种了棵树,沈灵语没见过,叶子是十分漂亮的半月形,长长的半垂着,风一吹,树叶便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院中回荡。
沈灵语在楼下等了片刻后,才有侍女来领着她上去。
往上爬了三楼,来到一个观景亭中。四周垂了薄纱,微风抚过便纷飞起舞。亭中摆了香案,案上还摆着未下完的棋局,棋盘边的琉璃盅内还汩汩向外冒着茶香。
亭内四周还摆了几个长桌,上面放着各种丝绸玉器,还有包好的盒子,从一些未盖好露出来的首饰看,想必是各家送的礼。
沈灵语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人,不敢乱动里面的东西,只站在一边静静打量。旁边的架子上置了个水晶花瓶,里面插着束花,被人悉心打理过,连片枯叶也见不着。沈灵灵没见过这种花,枝茎碧绿,花瓣洁白,花瓣边缘却或红或紫的淡淡晕染开来。
低头轻嗅,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百无聊赖之际,身后动了。
转过身子,只见着四周的灯笼也在顷刻间顺序亮起,中庭顶部像花蕊般的壳破开随后从中垂下根长长的红纱落在半空。
伴着一阵婉转乐声,一抹倩影从天而降。
惊枝只用一只脚就将自己缠在那红纱上,柔软的身子随着节奏来回旋转,手上另外挥着一段薄纱,似傍晚的红霞翻腾在半空。
再转几个来回,那段红纱朝着这边飞过来,沈灵语处意识抬手,将那柔软料子握在手中,看向那头的女子。
那头多了分力道,惊枝踩着薄纱飞了过来。
沈灵语被她魅惑的眼神看得忘了动作,等回过神时,惊枝已将她扑在地毯上,媚眼如丝,蓝色瞳孔似漩涡般要将人吸进去。
上挑的嘴角轻轻张合:“小公子久等了。”
沈灵语盯着她这张妖冶的脸,忍不住脸颊有些微红,吸了吸鼻子:“好香。”
和旁边水晶瓶里种着的花香如出一辙,只是要浓了些。
那惊枝听她这么说着,又将人压紧了些,凑在她颊边问:“小公子喜欢吗?”
“喜欢。”身上被人人压着的感觉十分不适,沈灵语想着该想个什么由头好将人推开,“在下有事相求,姑娘...”
“噗~”
还未说完,惊枝便笑了,将向后退着想起身的沈灵语再次压下,手指轻轻勾着她的下巴,婉婉道:“来这漓月阁的,哪个不是要求惊枝。”
她笑得十分诱人,语气旖旎地令人充满遐想。
沈灵语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热,装作一副坦然模样,伸出手去握着她的手指,说:“在下与姑娘说的是正事。”
“哦?”异域女子似来了兴趣,卷曲睫毛眨了眨,“小公子有什么正事,不如与我快活一番再讲也不迟。”
说着便要贴上来。
沈灵语匆忙间抬起双手挡在身前:“惊枝姑娘舞技超群,翩若惊鸿,在下倾慕已久,想请姑娘跳舞。”
惊枝看着握住自己的纤细手腕,眼底升起一股笑意:“小公子想让我怎么跳?”她贴着沈灵语的耳边吹气,“你我一起可好?”
笑声荡在耳边,沈灵语脸彻底红了,一个翻身将惊枝推开,撑着地毯语气不稳:“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惊枝跟着坐起来,将落下的一截衣物拉回,遮住光滑的肩膀,笑得十分惬意,“那小公子是什么意思?”
“我...”沈灵语舔舔嘴唇,正要说,又被她打断。
“我头回见着这么清秀俊俏的小公子,想着以为能沾点俊雅气息。”惊枝再次贴上来,“公子若要我跳舞,就得是这么个意思。”
她的手指勾上沈灵语的腰带,稍一用力就能拉开。
“不要!”沈灵语一把将虚压在身上的人推开,等确认腰带没被拉开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急却忘了压着嗓子说话了,她的声音一听,但凡不是个聋子,也能听出是个女人。
沈灵语心道不妙,忙去看被推在一旁的惊枝。
只见惊枝红唇勾起,正带着满面的笑盯着她一张通红的脸。手中拿着个琉璃杯,轻轻抿了一口,才开口说:“姑娘生得这般娇俏可人,要学也当学惊枝这般风情才是,学男人,可是学不来的。”
第8章
沈灵语见她认出来了,干脆大方承认:“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噗...”惊枝嗤笑一声,“姑娘出门前可有在镜中仔细照照?看看镜中的娇娘子能骗过多少人?”
“......”
“顶着张花容月貌的脸,还有这盈盈一握的细腰,再加上柔软无骨的身子,若是个男子...”惊枝手撑在桌边,看着她不禁好笑,“哪家姑娘愿意嫁个比自己还好看的相公?”
惊枝给对面的空杯子倒满茶,示意她过来坐,又问:“姑娘今日来漓月阁所为何事?”
沈灵语起身站着向她鞠了一躬,“失礼了,灵语今日来找惊枝姑娘,确是有事想求。”
“莫不是来寻不着家的夫君罢?”惊枝将茶壶放下,看着她的眼睛说:“惊枝这儿从不留人过夜,姑娘只怕来错地方了。”
“咳...不是。”沈灵语抬起头看着惊枝一双媚眼,“我想请姑娘跳舞。”
惊枝向后倾着身子,恣意随性,风情万种:“那姑娘可有打听过,惊枝从不给官家跳舞。”
沈灵语惊讶,她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是...”
“流云棠的绸缎历来都是直供给官府的,普通人半寸难得。”惊枝看出她心中疑惑,娓娓道:“姑娘下次要扮男装,私服还得再谨慎些才是...不过惊枝看姑娘一身着装尊贵,就是不知是哪家高官府上的小姐?”
沈灵语接连受挫,面上十分尴尬,端了杯中清茶喝下,斟酌片刻后才说:“灵语是来替歧王妃办事的侍女,不是什么小姐。”
“原来是王府来的,那惊枝岂不是要跪着向姑娘拜一拜?”
她虽这么说着,却未见着要起身的意思。
“不必虚礼。”沈灵语轻轻捏着手指,脑中转得飞快,“灵语虽是王府中人,办的也是王妃的事,却不是为官家做事,此举实为王妃私事罢了。”
惊枝并未回话,只示意她继续说。
沈灵语拿过一旁的茶壶,将两人的杯子一并斟满:“王妃昨日夜游,见着姑娘绝美舞姿,十分喜欢,恰好王妃近日想开间酒楼,想请姑娘去舞一曲...”
“哦?”惊枝弯眉一挑,“想不到惊枝这拙劣舞技竟能入得了王妃的眼,实在受宠若惊...不知王妃要将这酒楼建在何处?”
沈灵语诚实答道:“只是重开罢,就在那东大街尽头处,醉花楼。”
“醉花楼?”
“嗯。这醉花楼原是侍郎谢晋名下的花楼,谢晋被抄了家后自然就充公了,王妃不忍其就此荒废,便寻思着再将其重开起来,东大街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呵...”惊枝掩面一笑,“姑娘可知道,那谢晋还在职时,来求了我多少回?”
“哦?”
惊枝将杯中茶水饮尽,笑道:“那个废物,平日里最爱美人好酒,天天请人来我这递帖子,说要把我娶作他府上做五夫人,还说我若应了,就将那醉花楼送给我,让我搬过去,结果才说了没多久,自己脑袋先搬了家...”
沈灵语面上微笑,又给她倒了杯茶,道:“如今谢晋已被抄了家,那醉花楼也没了主人,若是姑娘有意,想搬去醉花楼何其简单,只需...”
“谁说我想去了?”惊枝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一口,“我这漓月阁哪里比不上醉花楼了?”
沈灵语听她这么说也不急,拿了旁边一朵鲜花在鼻尖轻轻闻了半响,才换了话题:“听闻大宛与卡蒙近年战事不休,两国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者数不胜数,大宛国小兵弱,若是没了援助,只怕是难以撑过今年冬天。”
惊枝表情微顿,转瞬又恢复正常:“惊枝早已离开大宛,故土兴亡早已与我无关,惊枝如今在歧郡过得挺好,不关心这些。”
“歧郡确是个宜居的好地方,河清池晏、歌舞升平,待久了难免让人乐不思蜀。”沈灵语轻笑,看着莲池旁种的绿树,问她:“这树倒生得好看,只是灵语未曾在歧郡见过,不知是何品种?”
惊枝趴在栏杆上向下望着那颗大树,眼神空洞起来:“这树名唤驼林,春天时会开出细细的花,夹在叶中,风一吹,便发出清脆铃响。远行的商人们将花系在骆驼颈间,骆驼一动起来,即便走在他乡,也能听见阵阵铃声...”
沈灵语看了看她黯淡的眉眼,说:“这么好看的树,从大宛移到歧郡想必花了不少工夫。”
“四十匹马前后拉着,赶着入冬前移过来的,连土也是取的绿洲红土...”
“姑娘有心,可惜了...”
“可惜什么?”
沈灵语又喝一杯茶,才缓缓说道:“灵语先前就听王妃说起,能生出这般好看的树,想来大宛定是个好地方。王妃还想着若有机会,定要去游历一番,只叹如今...”
那惊枝听她这样说,垂眸半响不说话。
沈灵语见她眉头微锁,又说:“不过近两年大宋边郡战事渐平,听闻将军正在边郡忙于练兵,想来边境将士定是龙精虎猛,惊枝姑娘既是大宛贵族,何不与王府交好,若是他日大宛势危,说不定王妃还能帮衬着在将军面前说上一说。”
“大宛地势偏远,与歧郡中间还隔着个西厥,将军如何出手相救?”
“歧郡与大宛确是隔得远,可再过几年,西厥就要归顺大宋,届时大宋与大宛便是邻国,将军何不懂唇亡齿寒之理?”
“嗤...”惊枝似听了个笑话般,“西厥狼子野心,几百年来祸乱边疆难以驯服,歧王再厉害,眼下也只是将其王子俘获在营,然其首领大有断腕之意,你却说他们要归顺大宋?姑娘可真敢说...”
西厥确实过两年就要归顺大宋,这是原书中的剧情,但沈灵语不能跟她细说,只搪塞道:“边关战事,灵语怎敢随意玩笑,能说的,自然是有把握的事,别人的话你只管当作玩笑,王妃的你也不信么?”
“即使这西厥归顺了,王妃又怎么保证将军一定会出兵大宛呢?”惊枝看着沈灵语的眼睛,凉凉道,“听闻王妃刚嫁到歧郡的前一夜,将军就出兵去了边郡至今还未归,两人只怕连面都没见上吧,虽闻燕国公主有那倾城之姿,但即便将军喜欢,也不见得就能对她言听计从...”
沈灵语低头一笑,笑容比手中鲜花还要美上三分,嘴巴一张,说出的谎话却一套又一套:“惊枝姑娘有所不知,王妃虽嫁过来后还未与将军见面,但两人幼年时已见过面的,这些年一直书信往来,早就互通心意了。将军还是士卒时,便时常托人寄了许多奇珍异物讨佳人欢心,对王妃赤诚之心天地可鉴,王妃更是为了将军守着空闺到这般年纪,终是天子赐了婚,有情人终成眷属,奈何番寇再乱,只将好事多磨了些。”
“哦,竟有这种事?”惊枝嘴角噙着笑,“我还从未听过。”
“这都是王妃闺中秘事,哪能传出去让旁人听了。”沈灵语朝她神秘道,“如今也只与你说罢。别看将军虽然虽然脾性暴虐,私下里也是个疼人的,对我家更是王妃俯首贴耳,百依百顺...”
“原来如此...”惊枝不由得感叹,又忍不住好奇,“将军竟是个暴虐之人?”
沈灵语一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扼腕:“兴许是常年浸淫在战事中所致吧...”
“如此脾性却又对王妃柔顺至此,王妃好手段!”惊枝拿起杯子向沈灵语敬了一杯,“惊枝佩服!”
两人又坐着聊了会儿,沈灵语又向她提起跳舞的事,提起跳舞的事,那惊枝又端起了架子,只道:“既是王妃请我去跳舞,那便让王妃来请罢。”
“王府事务繁忙,王妃难以抽身,今日才让灵语来代请,若姑娘同意了,下回她定亲自见你。”
惊枝半靠在栏杆上,懒懒地看着她:“听闻王妃琴艺精妙,惊枝神往已久,早想一见,如今正好有契机,还是让她亲自来与我说罢。”
“王妃来了,你便应下了吗?”
“应不应不一定,不来一定不应。”
沈灵语心底直呵呵,脸上却扔挂着笑:“那灵语只好回去再请示一遍。”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对了...”惊枝似乎想起什么来,“王妃该不会也喜欢女扮男装的伎俩罢?”
“......”沈灵语语塞,朝她行了个礼便匆匆告辞了。
·
屋内出来个人,纸扇轻摇,坐在先前沈灵语的位置上,清俊的眼睛看着消失在转角处的小绿身影。
“别看了,早没影儿了。”惊枝看着对面坐着的人,给他换了杯子,又拿过一边的酒壶来就要给两人的杯子倒上。
赵慎玉折扇一收,轻压在惊枝手上,另外只手接过酒壶:“你帮了我忙,这杯酒该慎玉来斟。”
“好不容易能帮上你的忙,是惊枝之幸。”惊枝看着眼前盛满酒的杯子,眉眼中都是笑,举起杯子和他碰了,忍不住揶揄,“想不到慎玉对自家娘子竟是百依百顺,俯首帖耳之姿...呵...”
“......这般胡扯的你也听不出来?”赵慎玉也没想到沈灵语竟这般胡言乱语,一时间也忍不住失笑。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如何得知?不过惊枝好想看看脾性暴虐的赵将军,疼人的时候是如何模样...”惊枝难得有打趣赵慎玉的时候,不禁多说了几句,“王妃沉鱼落雁,体态丰腴,身子娇软若无骨,慎玉好福气啊...”
想起刚刚沈灵语说这些话的样子,男人眉眼中也含着笑意,轻咳一声说:“你看不见,死心吧。”
“唉!可惜了。”惊枝叹气,“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赵慎玉又倒了一杯,端在唇边喝了,“等她再来找你。”
第9章
夜间闷热,又有旧街翻新之事、惊枝的事、歧王的事桩桩件件纷至踏来,扰得沈灵语辗转难眠,干脆起了身,端了盏枯灯去书房。
她上学时就不喜欢背书,这会儿看起这些冗长的资料来十分吃力,但还算耐心地仔细翻阅着。
歧郡物资匮乏,她要认真考虑如何将仅能耕种的东郡合理利用。
一路从郡志翻到人文风俗,又翻遍了节气记录,沈灵语将歧郡历年来的作物牲畜全都记了下来,试图找到一些经济实用又能扩大生产量的物种。
她不大会用毛笔,桌案上几支大小不一的都被她试了个遍,写出来仍是字如斗大,短短几行便要用掉一张纸。
好不容易写完了,墨又沾得手上、袖子上、脸上到处都是。
不过总算有收获,也不算白费力气。
望了望窗外,月亮已快落下,时候不早了。
明灭烛光下,黑色瞳仁里漾着一层喜色,上面拢着一层薄雾。
磕睡总侵来,沈灵语打了个哈欠,将厚厚一叠笔记整理好,斜靠着宽阔的太师椅昏昏沉沉地睡了。
睡得也不安稳。
恍惚间似乎有人站在案前,将那叠纸翻开来看,她想阻止,却被周公纠缠着动不了身,只能徒劳放任。过了会儿那人又站在身边停了片刻,随后她拿过来的那盏枯灯便灭了,四周归于寂静。
没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月儿推开书房的门进来,瞧了睡在椅子上的王妃半响,叹了口气,才将人唤醒。
沈灵语正熟睡着,听见有人叫她,撑开沉重的眼皮,月儿正关切地站在面前看着她,沈灵语扯掉盖在身上的毛毯递给她:“谢谢,现在什么时辰了。”
月儿疑惑着这个谢字从何而来,只当是她家夫人定是睡迷糊了,关切道:“回夫人,已是辰时了...月儿刚去卧房叫夫人起床,夫人却不在里面,急得我们四处寻了半天...夫们怎么睡到书房来了,这边没有置榻,昨夜睡得可好?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灵语闻言动了动身子,脖颈处传来一阵疼痛:“嘶——!”
“夫人别急着动。”月儿赶紧给她扶住后颈,“想是落枕了,月儿先给您按按。”
待月儿给她按了半天,沈灵语才觉得好了点儿,被人扶着站起来。才见着跟着月儿一起进来的两个丫鬟,各自手上端了洗漱的东西。
“月儿服侍夫人梳洗罢?”
“不急。”沈灵语抬手阻止,“书房卷宗繁多,不宜沾水,回去再洗也不迟。”又四下扫了一眼,道:“以后不得本宫允许,不许随意进来。”
三个侍女急忙跪下:“是。”
等洗漱完后又坐在餐桌边用早膳,随意吃了几口后,一双杏眼从碗后方探出来左右看了看,见人还没来,沈灵语搁了碗提着袍子就要开溜。
“夫人等等!”
还未踏出后院,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唤。
“嘶——”沈灵语停下脚步,痛苦地看着追上来的侍女。
“近日天气酷热难当,夫人需得当心不要中暑才是。”月儿递过身后丫鬟手中的茶盅,“还是先喝了这青荞汤再出门罢?”
“......”沈灵语看着她朝着自己走来,不禁两腿发软,对着月儿陪笑,“好姐姐,好妹妹,今日能不喝吗?”
“夫人切莫再胡乱唤月儿,待人传到何公耳边月儿又要倒大霉。”
那月儿满眼无辜,揭开盖子,浓郁的苦味扑鼻而来。
前几日沈灵语出了门,回来便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又有些轻微腹痛之状,月儿担忧她是中暑就告知了何公,何公便叫人熬了这汤,一日三餐按时端到面前来,并叮嘱一定要看着她喝完。
沈灵语想着能消暑又不好拂了何公的意,便想着喝一口。结果才端起来就闻到浓重的苦味,只怕胆汁都没这么苦,她尝过一次,便不想再试第 二回。
哪知何公又搬出歧王来压她,什么这青荞是歧王在边郡亲自挖的,歧王战事缠身却仍不忘关心王妃,一片真心不可辜负云云。
月儿又催了一声,循循善诱:“来,夫人。趁热先喝了罢,天热,好消暑败火。”
像极了恶毒王后喂给白雪公主毒苹果的样子。
沈灵语看着那精致瓷盅里盛的绿得发黑的汤水,不由得一股恶心直上心头。
赵景行你是故意搞我的吧!
你肯定是想苦死我对不对!
这是人能喝的吗?
再不想喝,沈灵语也被灌了一大碗的青荞才得以出门。一直到了旧街,那股苦味还哽在喉咙处未消散开来。
旧街的修葺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沈灵语跟着领路的官员游视了一遍,站在远处看着清理官沟的士兵听何公给她报翻新所需款项。
“昨夜臣粗略算了下,旧街危房共有七十余间,当前灾民数量众多,若四人一户,则至少也需翻新三十间。每间房屋翻新的费用大概是二百两银子,等翻新后又要置办些基本家当,我今早找人问过,每户仅床铺桌椅也要去掉五十两,还要分发粮食油烛,以及各类杂七杂八的费用...合计下来,只怕安置一户都要花掉白银五百两,且都是按着最划算的物什来配。”
何公将算好的册子递到沈灵语手上,又道:“这还仅仅是安置,还不算旧街的清理,建筑修复,以及近日帮着赈灾的官兵费用,还有剩余的危房翻新费用只怕...”
“银库里还有多少钱?”沈灵语看着册子后面统计那一栏的三万两白银眉毛突突的跳。
“何泉不敢欺瞒王妃,这两年歧郡时运不济,连年灾害不断,光是赈灾就得花不少钱,等入了冬王爷扩充军队又要花掉大头,把这些除去了,能拿出来的,只怕一半不到...”何公面色为难,又补充,“还得紧着下半年的秋收,到时又是一笔钱出去。”
“这样,我这有笔钱,你先拿去。”沈灵语计算着自己手上的五百两黄金,琢磨着要给多少。
“这...”何公有些犹豫,“岂能让王妃破费...”
“无妨。”沈灵语抬手,“左右我和王爷是夫妻,彼此扶持理所当然罢了。”
“是。”何公朝她拱手,“王妃有心了。”
...
正事说完,沈灵语便退到屋檐底下避暑。
时间已近中午,太阳挂在头顶,晒得万物昏沉恍惚。天气燥热难当,沈灵语手上捧着半块冰镇过的西瓜,蹲在地上小口啃着。
何公见她这副模样满脸黑线,又不好说什么,只侧过身子站在一旁,只是到底官家颜面,还是忍不住想提醒她一番。
何公转过来,朝着她躬身问道:“这西瓜味道可好?”
沈灵语愣了下,看着他额头的汗半响才反应过来:“哦,还不错。”她尴尬地笑两声,拿过另外一块没动过的问他,“何公要不要尝尝?”
何公:“......”
第10章
快到饭点,沈灵语提议就近找了酒楼解决午饭,何公就差人寻了间清幽的雅间。
天气炎热,沈灵语只挑着桌上那碟凉拌黄瓜吃了个干净,何公见她食欲不震,干脆多点了几道清爽的冷菜来,沈灵语却不愿再吃,只说饱了。
“时候尚早,王妃可要歇会儿?”何公垂眼立在一边,看着下人将收拾桌面,“这会儿日头正毒,负责修葺的工人早已下工了。”
沈灵语靠在窗边吹着风,手指轻点桌面,心中盘算着进度:“这工程还需多久才能弄好?”
何公道:“今日就能完成大部分,余下的细节明天全能完善。”
“还得再快些。”沈灵语摇头,“今天夜里就会起风,等明日晌午过了就会变天,不到傍晚雨就会落下。”
“那臣这就安排下去,让工人今天夜里先赶工出来,尽量明日正午将一切安置妥帖。”
“嗯。”
“不过...”何公犹疑了一下,朝着沈灵语拱手道,“王妃可是通晓天象?如何能得知明日会落雨?”
“额...”沈灵语顿了顿,才讪笑一声,“我自幼跟着先生耳濡目染,学了几分,算不得精通,勉强能预测最近一两日的天气罢了。”
“王妃多才多艺,何泉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沈灵语连连摆手,她哪里会看什么天象,这都是系统告诉她的。
系统刚刚再次提醒她,如果到了时间还没完成任务,她就要被遣返回原来的世界了,害得她连午饭也没吃几口。
“那何泉就不扰王妃午休。”何公朝着她又拘了个礼,沈灵语正要挥手示意不用,却见着月儿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个药盅。何公给她让开路,接着道,“先喝了这碗青荞汤就歇息罢。”
沈灵语:“......”
她这么费尽心思地在外面吃饭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少喝一碗青荞汤!
“啊这...”沈灵语尽量让自己保持着仪态,“这又是哪儿来的?”
端着汤的月儿诚恳道:“今日清晨出门时,月儿就想着夫人晌午定是不会回王府用膳,特意提早将青荞熬了汤从王府带过来的,这会儿还温着,正好饮下。”
沈灵语看她满脸‘我是不是很聪明’的讨好模样,僵硬地呵呵两声。
你们是故意的吧!
你们合起伙来就是要搞死我对不对?
是不是赵景行安排的,想让你们毒死我!
“我能不能不喝?”沈灵语觉得自己快哭了,“我这两日吃了许多解暑西瓜,也注意着避开热气,不会中暑!”
“那冰镇过的瓜果吃多了对肠胃不好,王妃近日又常常食之,只怕会有腹痛之症,这才...”
“我肚子痛肯定是喝这个东西喝出来的!”沈灵语缩在椅子上,看着月儿端着那碗绿油油的东西过来,口腔内似乎尝到苦味般直冒清涎。
而何公还在一旁戏说:“王爷前几日传书信来,特意叮嘱何泉要将您的饮食安排妥当,又因近日天气炎热,您初到歧郡恐有中暑之忧,这才...”
沈灵语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大海里游泳,结果呛了水,海水都是苦的,再仔细看,海水绿油油的,再再仔细看,哪里是大海,明明是她落到了装满青荞汤的大盆里。月儿、何公还有肥头大耳满脸胡须的赵景行三人正盯着盆里的她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说:“一定要苦死她!”
第11章
午觉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到后半段苦味才消散些。醒来时太阳隐了大半到云层里,天色果然开始阴了起来,只是风还夹着热气,拂得身上汗涔涔的。
一路跟着何公看过旧街安置需要的家用物资,又核对了一遍各类款项。他们一行十几个人,难免引人注目,除了前面几个身份尊贵的,后面的将士手上皆拿满了东西。有秋季要播种的种子、明年要加量的棉花、绣庄新做的花样、以及各类器皿物件,都是沈灵语亲自看好的榜样。
“何公可知这附近有什么琴坊之类的?”一条长街快要走完,沈灵语停在路口驻足观望四周,热了一天,这会儿总算有些转凉之势。
何公也停在身边,问她:“您要买琴?”
“嗯。”沈灵语想到与惊枝的约定,不禁有些头疼,“我近日与人约好,要在那醉花楼抚琴,你先去安排一番。”想了想又说,“尽量安排得好些,得体现出王府的威严来。”
何公一听,忙恭敬道:“是。”思忖了一下又说,“王妃若是要抚琴,王府内就有,无需另买,只是...”
“哦?”沈灵语倒是没在王府内看过什么琴,“我怎么没见过。”
“王府内就有一把琴,是王爷幼时还在都城时太后经常抚的,太后还没进宫时就一直带在身边,后来王爷封了地,太后舍不得母子分离,便将这琴留了下来。只是...”
沈灵语见他说到一半有些犹豫:“只是什么?”
“王爷不会抚琴,得了这琴后便一直放在屋内闲置着。后来那清蓉姑娘来了,见着这琴十分欢喜,吵着要将这琴移到自己闺房内,王爷被她闹得烦了,也就随她去了。”
“既是如此,那琴便是清蓉的了,我再去要岂不是夺了她人心头好?”沈灵语不禁好笑,“不过一把琴罢了,重新买一把就是。”
“...”何公欲言又止,神情中十分不舍,“王妃不知,这琴颇有些来头。抛开工艺取材不说,这琴是太后还是前朝遗孤时就带在身边的。在此之前这琴就已经流传百余年之久。历来所持之主皆是后宫贵族,太后赠予王爷之时,说的便是要将这琴留给未来王妃,岂料被那清蓉夫人抢了去...日后若是太后问起,只怕...”
何公的意思是这不仅仅是把普通的琴,而是王妃的身份象征,而这不知何处来的清蓉却把这象征抢了去,何公觉得丢了面子,想撺掇她去拿回来。
呵呵,赵景行给出去的,关我沈灵语什么事。
沈灵语懂了,笑了笑对他说:“虽说王爷当初是大意给了她,可我再去要回来终归不好,不过这琴既是母后赏赐,总是要回到我这儿来才对。何公放心,待我日后与清蓉妹妹关系交好后,我再取一把好琴与她换了便是,只不过我现下还是需要一把琴来,不必太好,寻常一般就行,你先去帮我找找。”
何公听她如此说了,也不好再多言,只好应承下来。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从闹市散步回了王府,何公正要告辞之际,沈灵语却说有东西给他,领着人一路进了后院,只是刚到内院门口,何公就不愿再往前。
“前方是内眷私院,何泉不便再往前。”
沈灵语却不顾这些:“可我怎么给你东西?”
“王妃可命下人转交何泉便是。”何公站在院门口,说什么也不再往前走。
“...”
封建社会真是害死人。
沈灵语见他这副老顽固模样十分无语,挠了挠头发,说了句你且在此等着,随后便转身进了内院。
何公在原处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见着两个娇小身影抬着什么东西往这边走来。
待人走近,才看清是个箱子,不算太大,但也不小,何公见沈灵语亲自抬着,也顾不得在内院,忙迎上去,还不忘呵斥月儿:“你们这些下人怎么当的?怎么能让王妃亲自动手!”
“我...”
月儿正要解释,就听沈灵语道:“是我自己要抬的。”沈灵语将箱子转到他手上,“东西贵重,不好轻易转交他人。”
“这...这是?”何公和月儿将箱子放在地上,低头仔细看了看,“这是装的什么?”
说着就要去掀开盖子。
“别动!”沈灵语急忙伸出手制止他,神神秘秘地四周瞧了瞧,竖起食指比在嘴前,“嘘——”
何公:“......”
见周围没什么可疑之人,沈灵语才轻轻招手何公示意他到自己这边,轻轻将那箱子揭开一角。
何公被那箱子里晃眼的金色光芒晃了神,惊讶地望着沈灵语:“这、这么多是钱是、是哪里来的?”
“你不是说赈灾的钱不够吗?”沈灵语笑了笑,“这里有三百两,你先拿去,若是不够再跟我说。”
但你可千万别说不够,不够我也没有了。
“可...”那何公紧张地看着箱子,“您怎会有这么多金子?”
“咳——!”沈灵语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跟系统借的,只好编个借口搪塞,“这都是本宫的嫁妆。”为了编得像点,又补充道,“还有以往获的赏赐,再加上自己也攒了一些...”
她话还没说完,那何公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也有些颤抖,老泪纵横道:“王妃如此尽心为歧郡百姓,实乃百姓之福,王爷之福,歧郡之福,大宋之福!”
“别福了...”沈灵语打断他,“等这场大雨过后,旧街的翻新就得动起来,不能耽误。仲夏马上就要结束,接下来便要开始秋收了,要赶在入冬前先将粮食问题解决,之后的事我们再商量。”
“是。”何公从地上起来,“臣今天晚上便开始置办。”
“倒也不用急成这样。”沈灵语摇头,“你年纪也大了,还是要多注意身子,我刚到王府不久,这齐郡大小事宜还不甚懂,还要多请何公赐教。”
那何公听她这样说,不禁感上心头:“能为王爷夫人效力,是何泉之福,何泉必当鞠躬尽瘁。”
【恭喜您达成隐藏任务,提高他人对自身好感度。获得威望值50,积分10。】
沈灵语激动地听着系统提示音,满脸灿烂笑容对着何公又多关心了几句,让这个半百老翁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半天。
“对了,还有件事要你去办。”
何公听她这么说,当即恭敬应道:“夫人尽管吩咐,何泉定竭尽全力。”
“倒不是什么大事。”沈灵语莞尔,“我先前说想请惊枝姑娘到醉花楼跳舞一事,想必你也猜到,我有意将这醉花楼重新开起来。”
何公有些担忧:“这醉花楼虽开起来不难,只是东大街那一带早已人去楼空,少了来往宾客,生意只怕再难景气。”
“这个我自然清楚,所以还需从长计议。”沈灵语说出自己心中想法,“只是做生意我不擅长,况且这里面定少不了再花上一笔银子。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召募一些歧郡贵族,以年轻的富家公子与有经验的商人最佳。”
“这...”何公有些疑惑,“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目前还只是萌生了一点想法,尚未有雏形,待我丰富一些再与你说。”天色不早,沈灵语午饭没怎么吃,这会儿有些饿了,只好先将他打发了,“今日就先到这吧。”
“是。”何公又对着她行了礼,转头吩咐月儿,“王妃的起居你要仔细照顾好,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月儿忙躬身答:“是。”
“那何泉就不扰夫人了。”何公说完转身招了两个侍卫过来,将箱子抬走,临走前又想起什么来,再次叮嘱月儿,“这两日就要变天,免不得要降些温。你要多注意夫人身子,万不可沾了湿寒之气...对了,那青荞汤再多备点,每日按时饮下能祛湿败火,强身健体。”
月儿:“是。”
沈灵语:“!”
第12章
【恭喜阁下完成第一个任务——安置流民。获得威望值200,积分20。】
系统音穿透梦境,沈灵语睁开眼睛,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完成了?”
【观测到旧街流民正有序地安排到住所内,本次任务完成,系统正在结算中,结算将在1个自然日内完成。再下一次任务发布之前,为系统冷却期,在此期间,您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尽量获得更威望值,更高的威望值可以兑换相应物品,以及抵消您的欠款,请继续加油。】
沈灵语坐在床沿怔怔地问:“你说我任务完成了?”
【是的,已经完成了。】
“你再说一遍?”
【。】
系统没再回复,机械的滴声响过后就退出了。娇俏的女子依旧坐在床上,低着头,肩膀轻轻抽动。
“嘤嘤嘤...”沈灵语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激动地自言自语,“终于过了呜呜呜...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她擦了擦那并不存在的眼泪,随手捞了件薄如纱的披风套在身上,鞋也没穿好,着急忙慌地去开门。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天还没亮,只有院门口站着个守夜的丫鬟,沈灵语叫不上来名字,只冲着她招手:“快!备马车!本宫要去旧街!”
那丫鬟一时没明白过来,提着裙子小跑过来问她出了什么事,沈灵语又强调一遍:“我说我要去旧街,快备车!”
“可是...这会儿才四更天,夫人何事如此焦急?”那丫鬟看她着急也不禁担心起来,“奴先去请月儿姐姐。”
月儿是她房里的大丫鬟,沈灵语内院的大小事宜都由她安排,那丫鬟说着就去了前院。
不多时月儿就急匆匆地小跑过来,外袍上的梅花扣都扣错一行,脸上十分关切:“夫人怎么了?”
沈灵语情绪激动,欣喜道:“我要去旧街,你快去备马车。”
“夫人怎地这时要去旧街?”月儿走近,给她肩上的披风拢了拢,“这会子才过四更天,外头且黑着,出行实在不便,若是有什么事,交待给我们下人去做便是。”
“不行。”沈灵语拒绝,转身回到梳妆台前坐好,“快给我梳洗,我现在就要去。”
月儿见她坚持,只好去打水来服侍着她梳洗。
一番打扮好后,月儿才扶搀着人出了王府,马车已经等着了。
“怎么这么大阵仗?”沈灵语看着马车前后守着的十来个侍卫停下脚步。
月儿站到马车边,掀开轿帘:“天还未亮,这一路上连路灯也少见,可不能掉以轻心。”
“...好吧。”沈灵语让她扶着上了车。
王府离旧街有些距离,这会儿天快到五更天,天上连半颗星星也没有,刮了一下午的风,倒不似白天那般热,有风阵阵地吹过来,带着丝水汽,空气潮湿得很,颇有暴雨的征兆。
马车不像人一般轻巧灵活,需得走大路。先穿过正街,再拐过两个弯,才会从东大街经过,最后再绕到旧街街口。
过了僻静的东大街,已能隐约听到吆喝声。一路已有三三两两的民兵抬着各类大件家具往街口搬去。
“停!”到了牌坊处,就有人喊停了队伍,随后布帘便被掀开,月儿探着脑袋进来解释,“路上摆了许多东西,马车进不去。”
“扶我下来。”沈灵语朝她伸出手。
“外面人多,夫人戴着这个罢?”月儿不知从哪儿找来个白色长纱帷帽,笠面用金线绢绣着两只飞燕衔柳,帽檐一周又垂了朦胧薄纱,上面绣了同款花样。
沈灵语接过来看了看,心道月儿的眼光还不错,欣然接了。
地上杂物夹陈,一路绕了许久才从街口进来,远远就看到何公小跑着过来。
“王妃万福!”何公先是给她行了礼,才招过来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官员介绍,“这是暂时负责旧街大小事宜的工部从侍郎李定。”又转头给那官员道,“这位是王妃。”
那人一听,立即反应过来,掀开袍子跪在地上,恭敬道:“微臣李定见过王妃!”
沈灵语轻轻点头:“不必拘礼,本宫此番来只是看看旧街安置的结果如何了,既是你负责,那便与我说说。”
“是。”李定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带路,“王妃这边请。”
整条旧街与隔壁的漆黑东大街截然不同,此刻灯火通明,西郡的难民此刻正排着队登记领物资。有扎着小辫儿的孩童在周围嬉闹,笑声中掺杂了几声大人的低喝。
“这些粮食都是去年的存粮。”李定站在两个大桶前,从里面抓起一把小麦操摊在手上给沈灵语看,“年初时东郡发了场大水,虽是抢救及时,粮仓也泡了小半个月,能救出来的也不多,能拿出来的已是最后的库存。现下就只能盼着秋收了...”
时节已至八月,秋日早已恍然而至。据县志记录,一过中秋就要开始忙着秋收,还有晚稻的栽种,最是农忙的时候。
何公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禁担忧:“今年灾情严重,洪水大旱轮了个遍,等入了冬,大雪落了下来,只怕情况更峻,须得尽早做打算才是。”
“我知道。”沈灵语伸手也抓了一把小麦在手上,用葱白手指轻轻揉捻着。麦粒只一般大小,算不得饱满,思忖了番才看向何公,“上回我跟你提过去邻郡采购的事你有差人去探吗?”
“王妃吩咐后何泉便让人去问过。”何公面上有些为难,“今年各地收成都不大好,唯永州还算存粮富余,但永州却借着灾情大幅涨价,今年的粮价比往年贵上好几倍...”
沈灵语秀眉一皱:“今年的秋收可有预估?”
“今年收成也不太好,歧郡冬季又漫长,只怕等不到开春就要...”
“啧。”
真让人头痛。
“你先整理一下近两年各类粮食的收成情况给我,待我回去后再仔细想想如何解决。粮食问题不能耽...”
沈灵语说到一半感觉裙子被人扯了下,低头去看,一颗圆润的小丸子正抓着她的裙摆,半截手指还含在嘴里,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仰着头直往斗笠里瞧。
“哪儿来的奶娃娃!”沈灵语被这小女孩萌到,蹲了下去伸手捏了捏她圆圆的脸蛋,“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娘呢?”
第13章
“这...哪来的孩子?”李定在旁边看了忙吩咐人去找孩子的父母,“快去寻孩子爹娘来。”
“王...王妃...”小女孩笑得似糖般甜,牙还未长齐,吐词尚不清晰,只囫囵念着,“王...妃...”
咿呀学语的小孩最是可爱,沈灵语忍不住逗她:“你叫什么名字?”
“阿...真,阿真...”
“阿真几岁啦?”
“一、一百岁!”
“噗...你一百岁啦...”
...
“属下这还有公务要请教何公,这边请...”见一大一小两人聊天聊得开心,何公和李定也不插话进来,移步到一边说话去了。
“阿真——!”
不远处一个妇人焦急地跟在两个士兵后面,一眼看到沈灵语面前的女儿,猛地呼唤着跑过来,手上刚领的粮食都没拿稳,洒在地上也顾不得捡,一把抱住小女孩,泣道:“你个小丫头,怎地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让娘好找!”
她跑得急,又念子心切,手脚便大力了些,沈灵语被她一搡,险些被推坐到地上。
月儿眼急手快将人扶起来,对着那妇人厉声呵斥:“不长眼的东西!走路也不看着点,我家夫人岂是你能冲撞了的?”
“无妨。”沈灵语拉住月儿,“我没事。”
那妇人检查了遍自家孩子无甚大碍,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到人,抱着孩子忙给沈灵语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好,我家阿真不见半天心中着急才...”
“王妃您没事吧?”李定在一边看到沈灵语被撞倒,忙放下手里的公文过来关心,又对着那妇人轻训,“你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王妃面前也敢这般无礼!”
那妇人一听,突然激动地跪下,眼中竟泛出了泪花:“原来是王妃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沈灵语被她突然的变脸惊得后退一步,脸上换出笑容:“无需多礼,快起来罢。”
“民女给王妃磕头了!”那妇人说着便将额头磕在地上,青石板发出轻轻地‘哒’声,“今年大旱,民女一家从西郡流浪到东郡,路上孩子的爹也没了,只剩了我们母女两人,本以为就饿死在路边,幸得有王妃庇护,每日布粥施饭,现在又将我们安置在这么好的房子里,民女感激不尽!”
她情绪激动,说一句便在地上磕个响头,旁人拉也拉不住。
动静颇大,不远处正排队领着物资的灾民听了她这番说辞也明白过来,纷纷往这边跑来跪了一地。
沈灵语被这阵势吓得不禁往墙边后退两步,随行的侍卫也及时护在面前。
“多谢王妃!”
“王妃大恩大德!”
“多谢王妃!”
“感激不尽!”
...
头回见这么多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沈灵语一时惊得没说出话来,她转头看了看月儿,月儿按了按她的手朝她笑:“夫人爱民如子,救百姓与水火中,理当受人尊拜。”
但沈灵语颇不习惯这么多人对她又哭又跪的,害怕自己折寿,用眼神示意何公解决。
何公却道:“王妃无需这般谦虚,他们既是你的子民,本就该跪你,如今又得了王府庇护,更是理当感恩戴德。”
沈灵语扶额。
封建社会害死人!
但何公的话她也明白过来,这些人跪的是她又不只是她,更多的是歧郡王,以及王府的恩德,一番心里安慰后才往前走两步,她一动作,底下跪着的人便住了声齐齐看过来。
“咳——”沈灵语咳了声,抬手道:“本宫身为王妃,自然要为歧郡百姓着想。保障大家的基本生活水平,解决困难和负担是本宫的本分,也是王爷和我的责任。”
她想了想以前在电视里看过的新闻稿,补充道:“同时,也要请各位与我一起,共同为了美好的生活努力,从根本上摆脱现在的困境,提高生活水平,共同构建小康社会,只要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歧郡就有力量!”
月儿:“......”
何公:“......”
李定:“......”
跪着的百姓:“......”
“额...”何公最先反应过来,“王妃的意思是,大家放心,无需过多忧虑,王爷和王妃体恤百姓,感同身受,定不会弃你们不管。”
“谢王爷王妃大恩!”
“谢王爷王妃大恩!”
“谢王爷王妃大恩!”
...
沈灵语看着一众百姓又整整齐齐跪拜起来,勉强扯了下嘴角。
呵呵,明明都是我的功劳,关赵景行什么事?
“天快亮了,夫人回去罢?”月儿在旁边提醒沈灵语,“这会子已有许多商贩开起来了,到时街上人多,我们一行人多,只怕又要耽搁许久。”
沈灵语也不曾想难得在大众面前露一回身份就是这种局面,只好应了:“那便回程吧。”
“是。”月光搀着她上马车,“那青荞汤想来也熬好了,回去正好赶上时候。”
“...”沈灵语在身后传来的一片整齐恭送声中差点跌下来。
第14章
何公拿着公文来到侧殿时,歧王妃已经用完了早膳。
大丫鬟月儿正安排着下人有序地将桌子撤了个干净,待屋内恢复宁静时,王妃还双手抱拳合在胸口,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何公用眼神询问站在一侧的月儿,月儿只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站在原处默默等着。何公也不好打断,在一旁默默等着。
“...信女沈灵语,愿用一生不长个儿,只换得世上所有的青荞都如同我逝去的青春一般发烂、发臭!阿门!”
沈灵语做完一套祷告,缓缓地睁开眼,漆黑瞳仁里,倒映着一圈莹莹发光的,镶了白边的绿宝石。
愿天堂不再有青荞。
月儿看着她家夫人两条秀眉拧作一块,一张精巧的小脸上表情变了几番,眼皮深深地闭上,再沉重地睁开,再深深地闭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下定决心般,端起身前那精致的瓷盅,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呕——!”沈灵语重重地放下碗,忙用手绢捂住口鼻,心中又将赵景行骂了一遍,待终于将胸口那不断翻腾的苦味勉强压下后才看向等候多时的何公,“何公等久了,有何事?”
“何泉已将旧街翻新的费用依次列好给夫人过目。”何公向她行了礼,才将手中一摞册子递给月儿转交过去,“另,有歧郡周边各地粮价的单子、本地各贵族公子名录,以及漓月阁重开清单等。”
“嗯。”沈灵语从月儿手中接过册子挨个翻了,“怎没有往年粮食收成呕——记录?”
何公道:“收成记录还在统计中,数据丢失严重,只怕要多等两日。”
“好。”永州粮价果然要高出市价三倍以上,若是去收购,少不得一大笔钱。
“粮食的事情我再想想。”沈灵语看着一众费用清单心中算盘打得毕剥作响,只怕还要跟系统再借一次款,“漓月阁的配置要捡好的来,不能丢了王府的脸子。”
“是。”
"还有,我的名帖可有递给惊枝?"
“昨日便差人递了。”
“嗯。”沈灵语想了想,又看向月儿,“我的嫁妆里可有什么合适的衣裳?”
月儿沉吟片刻,道:“有是有,不过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着装,如今夫人再拿出来穿只怕不好。”
啊这...
"不过夫人倒不必忧虑,前几日流云棠便送来了几套新的,月儿给您放到王爷的寝殿内了。"月儿说着笑了起来,“王爷待夫人委实有心,想着夫人远嫁异乡,少不得要多添几件新衣,一早便让人为您做了的,样式还是照着燕国的款式来的。”
沈灵语倒是头回听她提起这个:“怎呕、怎之前没听你说起?”
月儿笑眼中夹着几分揶揄:“王爷信中交待,定要放在他的寝殿,夫人若是要穿,得让您自个儿去取...”
“......”沈灵语扶额,她自嫁过来,便是单独住的一间小院,并未住进赵景行的寝殿。
赵景行人不在歧郡,却对她的日常行径了如指掌。
果然王府上下一条心,全拿她当个外人防着,呵呵。
沈灵语无言:“那你等会领我去看看样式。”将册子合好,“我累了,想再睡个回笼觉,何公可还有事?”
“哦,倒是有一件。”何公挥手招了个丫鬟进来,手上捧着笔墨,“旧街如今已安置妥当,今后也不再是废街,再叫旧街只怕不好。李定找人做了块牌匾,说是想让王妃亲笔题几个字,再找工匠拓出来挂在牌坊上。”
“你...确定?”沈灵语怀疑地看向他。
何公已开始磨砚:“旧街受了您的恩德,如今王妃能再为他们题字,旧街百姓应当更加欢喜才是。”
沈灵语站起来,选了最粗的那支笔,在砚台上拨了两下,想了半天,问他:“题什么字好?”
“全凭王妃妙思。”
沈灵语拿笔杆戳了戳眉心,思索半天,道:“不如叫社会主义扶贫示范区?”
“......”何公愣了愣,道,“这社会主义是...?”
沈灵语没解释。手上捏着笔,落纸前再三犹豫:“你确定要我来题呕、字?”
“只是题个匾罢了,夫人无需多虑。”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沈灵语摸了摸鼻子,想了下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才终于下了笔...
月儿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家夫人题字的模样,早听闻燕国公主柳絮才高,如今终于得窥风华,满心欢喜。
这躬着身的款款妙姿,这握着笔的净白柔荑,这隽秀清逸的笔墨...
等等!
隽秀?清逸?
月儿再仔细看了两遍,确认这春蚓秋蛇的字迹是出自她家夫人握笔的手,不同得看向何公。
两人一齐陷入了沉默。
沈灵语一番‘龙飞凤舞’,提起笔来,看了一遍自己的杰作。
嗯,已经尽力了,比上次写时好看许多。
“好了,拿去...”
她正要说拿去拓,一扭头却看着何公神色复杂地盯着纸上那几个字半响,才一副终于看懂的模样。
又见她盯着自己,急忙低头拱手道:“何泉听说西大街的郑老夫子书法十分灵动飘逸,颇有大家风范,不如再请他题一遍以作备份,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沈灵语:“......”
本宫我意下呵呵,让写的是你,写完又看不上的还是你。
本宫不伺候了!
她心中不悦,面上却还是端着笑:“那便依何公的,本宫乏了,先去睡了呕——”
“那青荞汤...”
"青荞汤如何?"沈灵语停下脚步,期待地看向何公。
许是那何公见她面上泛青,终是不忍:“这青荞是好物,能败火也能躯寒,是四季常饮更能强健体魄,王爷体贴王妃身体羸弱,亲自在边郡挖了半月,实在不好辜负王爷对您一片深情。只是青荞到底味苦,常人着实难以忍受,依何泉看,不如...”
“不如怎样?”沈灵语眼中迸发的光芒快要照亮整间屋子。
“不如下回加些糖浆混着罢。”
“......”
呵呵。
第15章
才躺下没过多久,突然起了一声惊雷,将沈灵语从睡梦中唤回。
狂风骤起,吹得窗外青竹呼呼作响,大雨夹在风中,穿过窗棂洒在桌前。月儿着急忙慌地将窗户关好,再回身看向内屋走去,沈灵语正站在廊边,抬着望着雨幕从瓦檐处高高坠下。她伸着手去接雨水,一张小脸陇在水汽中,显得朦胧又清丽。
“夫人可莫要淋着了。”月儿从屋内拿了件披风给她拢在肩上,“这雨一下下来就要转凉,若是受了寒气可不好。”
“无事。”沈灵语仍向外伸着手,任雨水溅在手心,开出一朵透明的小花,她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十分享受指尖鲜活的力量,玩得十分尽兴,“什么味这样香?”
月儿嗅了嗅:“是雪槿花的味道!王爷寝殿外头种了棵雪槿树,想是这几日开花了罢?”
“雪槿?”沈灵语没听过这名字。
“这雪槿树是江南一带才有的树,娇气得很,咱们歧郡本来就水土贫瘠,许多花草都不好养活,可王爷却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偏偏将这雪槿树养得好好的,去年就开了第一树花。”月儿瞧她似乎有趣,问道,“夫人可要去看看?这雪槿花期短,盛开时却十分美丽,分外好看。”
沈灵语倒是有几分好奇,接过月儿手中的绢子,将手上水渍擦干:“那便去瞧瞧罢,顺便再看看王爷给我置的新衣。”
月儿一听,高兴起来:“月儿为夫人带路!”
沈灵语看着月儿这副模样不禁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只是去赵景行的院子看看,月儿却高兴得似乎是自己要和赵景行睡在一处般。
沈灵语平日住的侧苑与赵景行的主苑只隔着一面围墙,但她自嫁到王府后,还未来过一次。
跟着月儿一路过了道叫归云的月门,早已有了几个丫鬟等着。见了她纷纷行礼,一路引着往寝展走。
到底是歧郡之主,整座主苑要比侧苑气派许多,密集雨点打在枝叶上,此起彼伏地奏着轻快的乐曲。
萦绕在鼻尖的清香愈发浓郁,远远就见着一点白色花朵,在雨幕中亭亭而立。花朵纤长,婀娜地弯曲着,半天花瓣中探出几根细长的淡黄花蕊,给风一吹,带起一阵扑鼻的香,又似翩翩仙子般灵动飘逸。
想来这便是那雪槿罢了。沈灵语头回见着这样的花朵,停在廊下驻足赏了会儿,月儿来请才跟着进了寝殿。
沈灵语进来前想的赵景行的寝殿定该是何等奢华,却没想着这人的品味倒是不俗。
外间是书房,做得十分简洁,墙边立着用来放卷宗的竹制书架,斜对着一方书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用具皆是清雅做派,倒没见着一丝镶金嵌银,也没发现什么名器摆件。
书桌对面的窗外便是那棵茂盛的雪槿,这会儿雨小了些,在白色花瓣上缠绵的垂着银丝,凉风吹进来,淡淡香气拔动挂在穿边的竹帘一片起伏。
月儿上前将竹穿卷起来,凉风习习,将书房内的一株矮树吹落了几片叶子。再往内走,掀起布帘对着沈灵语道:“夫人请这边。”
沈灵语猜月儿定是带她走的小门,果然才一进去,月儿就解释着:“王爷前些日子在院中练功,不甚将那门前的假山震碎了,虽是让人清理了干净,但那檐上的横梁却也是被震裂了的,王爷不放心,便在信中叮嘱月儿一定不能让您走那正门进来。”
沈灵语看着屋内各式家具新旧不一,道:“王爷屋内这些器物只怕是经常换新的罢?”
月儿低声笑道:“王爷好动,得闲时总爱练练功夫,不过王府总比不上边郡广阔,难免失手。”
“嗯。”
果然是个败家子!
屋子内虽是没人住着,但却整理得十分干净,沈灵语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和外边书房风格别无二致,作卧室倒是忒素了些。
沈灵语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那小说里不是说这歧王是个荒淫无度的暴君,怎么生活作风如此清廉?
第16章
月儿手上抱着一叠衣服从屏风内走出来,放到沈灵语手边,依次铺在桌上。
沈灵语没在燕国生活过,也不知道燕国是什么样式,只是见这几套衣服款式与她如今穿的这些皆不同。绣花样式也十分灵动,摸起来柔软轻盈。
拢共做了四套,珊瑚、鹅黄、脂白、天青色各一件,月儿拿起那件鹅黄样式的对着沈灵语比了比道:“夫人明眸皓齿,先试试这件如何?”
沈灵语摸了摸那套裙子,款式料子都还不错,便点头应了。
换衣服的时候她却有些好奇:“这衣服是何时做的?”
月儿思忖一番,道:“流云棠动作一向快,这衣裳是前天夜里送来的,想是夫人刚嫁过来时便开始做了。”
“可我来王府的日子已不短,却未曾有人来量过尺寸。”沈灵语手臂张开复合拢,又在腰身上摸了摸,“这裙子却似量身定做般。”
“噗...”月儿掩唇揶揄道,“要做多大尺寸皆是王爷吩咐的,夫人的身子王爷自然深有把握。”
“......”沈灵语脸登时红了,却很快反应过来,“可王爷与我从未见过,是如何得知的?”
“额...”月儿顿住,想了想结巴道,“那...许、许是流云棠的裁缝来过王府罢?月儿听说他们家的裁缝只远远瞧一眼人,便知那人穿多大衣裳,踩几寸鞋子,哪日在远处观察了一番夫人也说不定...”
“竟有这种本领?”沈灵语也惊奇,这得阅过多少人。
“嗯嗯。”月儿点头,“流云棠是咱们歧郡最好的制衣阁,只给王宫贵族做衣裳,分号都开到都城去了。”
沈灵语半信半疑,只不再问。只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裙子,一分一多,一分不少。她生得白皙,腰若杨柳,被这明媚鹅黄衬得面若桃花,看得月儿啧啧称赞:“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①,夫人当真不负燕国第一美人盛名。”
沈灵语对她的彩虹屁没什么感觉,她也没见过原著女主究竟长的是什么样子。穿过来时,样貌就与自己本身无甚差别,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模样只能说中等,自恋点就是算得上是个美女,但这些人一个个却夸她美貌,她只当是这些人在闭眼吹罢了,毕竟谁让她是歧王妃呢。
在房间内走了两圈,衣裳也没有哪里不适,沈灵语颇为满意。又看了桌上其余三套,想着一起试了。
“清蓉夫人来了。”正准备试,门口却传来丫鬟的通报声。
沈灵语回忆了下,也没想起来这清蓉是谁。回头看向月儿,见她面色不霁,正要询问,便听着外间传来妩媚声线:“听说姐姐来了长乐居,清蓉便着急来给姐姐行礼了...”说话间,进来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微微欠身道,“只是路上大雨行动颇不方便,就耽误了些时间,姐姐莫怪...”
她头上步摇甩得叮当作响,脸上脂粉浓丽,隔着老远便能闻到股香味,沈灵语被这味道一熏,才想起来,这就是她刚嫁过来那会儿那个要宣誓主权的不知何处来的女子。
这才多久,尾巴又翘起来了?
沈灵语面上露出笑:“妹妹快请起。”沈灵语让月儿扶着坐到窗边的榻上,撑着半张脸看她,“不知妹妹过来有什么事?”
那清蓉笑得十分明艳,在房间内四处望了望,才道:“适才丫鬟来报说姐姐到了长乐居,我就急着过来了。一来是给姐姐请个安,二来嘛...上回清蓉才在这边歇了,只怕还落了些东西在这儿,怕姐姐见了心内堵,便想着来取走。”她似乎十分歉疚模样,“姐姐莫要怪清蓉唐突了,清蓉拿了东西便走。”
呵呵。
沈灵语仍旧撑着脸半响没动,只半倚着方几瞧着上面的熏香。香炉里燃的不知是什么香,一缕稀薄白烟从银炉里攀出,萦萦绕绕地散在空中,一股淡淡花香沁入心脾,沈灵语闭眼感受了番,似乎是那外边的雪槿花做的。这味道她有些喜欢,不禁多闻了几次。
清蓉见着那斜倚在榻上的懒美人,当真是婉风流转,还带着些倦意的脸上连半点妆也未施,已是如此花颜月貌,若是再精心妆扮一番,岂不是万物都要失色。她想到此处又看向一侧的铜镜,见着自己脸上的艳丽浓妆,不禁生出几分羞怯来。
沈灵语余光里见清蓉脸色变了又变,才偏过头来问:“妹妹可说完了?”
清蓉给自己又提了几分气势:“说完了。”
“嗯。”沈灵语点头,“既然妹妹落了东西,是得好好找找。现今物价贵,添置新的少不得花许多钱。”又指了指月儿,“月儿,快去帮清蓉妹妹仔细找找。”
“是。”
“怎敢劳烦月儿姑娘。”清蓉道,“让小梅找便是。”
“两个人快些罢。”沈灵语喝了口茶,“本宫不喜欢屋内人多,觉得烦躁,早些弄完便早点清静。”
“那妹妹手脚便快些罢,不多妨碍姐姐休息。”
沈灵语嗯了一声便没再理她,但她那清蓉却凑上来,自顾自道:“听说王爷下月便要回歧郡,姐姐可知是下月几时回?”
“不知道。”
不回最好。
第17章
清蓉坐在软榻另一侧,看着中间摆的方几回忆:“清蓉已许久未见着王爷,最近棋艺退步许多。以前王爷倒是爱与清蓉下棋,对了,就是这张小桌上。”
沈灵语抬眼看她:“哦?想不到妹妹还精通棋艺。”
“只是略通一二罢了,全靠王爷让我。王爷每回都让清蓉,只是让了又得从清蓉身上讨回来...”她似乎想到什么,害羞的掩面一笑,“王爷有时颇赖皮了些...”
沈灵语一听,似乎感觉自己躺着的这榻也不干净了,恨不能立马起身去洗个澡。但她面上神色却还维持着,强忍着浑身不适道:“王爷当真有情趣。”
赵景行怎么这么恶心。
“王爷平日里忙,也就偶尔得了空,清蓉又愚笨,只能陪王爷下棋唱曲儿,让他缓缓心罢。但清蓉十分羡慕姐姐,听说旧街那一块的流民全靠姐姐才得以安置,想必姐姐能为王爷帮衬许多,若是清蓉也能为王爷帮上点忙就好了。”
沈灵语似乎要睡着,勉强打起精神道:“你会唱曲儿?”
清蓉听她问起,又有了几分谦虚模样:“姐姐以前不在歧郡,可能不清楚。清蓉未进王府前,还算得上歧郡有名的歌姬。”
“哦。”沈灵语点头,“那你唱几句来听听,若唱得好了,有赏。”又寻思给什么赏赐,见着桌上的衣裳,伸手指着,“那桌上的衣裳,随你挑一件去。”
“这...”清蓉面色微变,讪讪道,“清蓉已许久未曾唱过,如今歌喉再不继以前,只怕姐姐听了心中不悦,还是下次吧,待清蓉回去练练再来姐姐面前献丑。”
“夫人,这些衣裳都是王爷特意差人给您做的。”月儿许是听了她刚刚的话,这会儿过来小声劝诫道,“这般随意就送了人,会不会不太好?”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清蓉听见了,清蓉脸上微微顿住,问:“这些衣裳都是王爷让人做的?”
“是啊。”月儿答,“王爷早让流云棠的人做好了,前天刚送来的。”
“还是流云棠的人做的?”
月儿见她面上不满似乎更高兴了些:“可不是嘛。咱们夫人是何等尊贵之身,不穿流云棠的衣裳,难道要穿什么世俗平庸的铺子做的不成?”
“你...”穿了一身世俗平庸的清蓉被她噎住,又不敢大声放肆,只压着声道,“先时听说王爷与姐姐并未曾见过,怎么就突然给姐姐做了新衣?”
月儿正要解释,只见沈灵语抬手制止,随后换了个姿势道:“不过几件衣裳罢了,以前还在燕国时,景行就时常差人送些小物件来,我那些个箱子里搁也搁不下。现如今嫁过来了,还是总爱添置这些,本宫又是个不善推辞的,他送了便一一收下,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见着样式还不错,终归你我姐妹之情,你若喜欢,就拿去。”
“既是王爷给姐姐做的,那清蓉再拿去只怕不好。”清蓉神情已不大好,站了起来,“妹妹突然想起还有事,便不多叨扰姐姐了。”
沈灵语忙挥手打发她:“去吧去吧。”
人刚一走,月儿就埋怨道:“真是脸皮厚,王爷平日里都不怎么理她的,怎地好意思编出这许多谎话!”
“快扶我起来。”沈灵语只感觉身下这榻脏得很,撑着月儿就要起来,“把这榻都换了,不知道上面都沾了些什么。”
月儿刚刚也听了清蓉那番话,忙跟她解释:“夫人无需多想,那清蓉确实与王爷在这房中下过棋,却也只是下了棋罢,王爷从未将她留在房中...”
“无所谓。”沈灵语往外走,“我才不在乎他与谁好过。”
“......”
沈灵语没听着月儿回话,回头去看她,只见月儿脸上十分难过,竟是一副要哭的模样。
“怎么了?”沈灵语勾了勾她的下巴,“做什么这般可怜模样。”
月儿声音中带着哭腔:“夫人虽还未与王爷见过,可月儿却觉得,夫人与王爷郎才女貌,实为天作之合。王爷还未娶妻之时月儿就在心中琢磨,这世间该是怎样的绝色女子才能与我家王爷相配,直到夫人来了,月儿才惊觉,这世间竟有两人,单看模样就如此相配。”
“快别哭了。”沈灵语给她颊边眼泪拭去,细声哄道,“我不过是随口说了句,是你想太多了。”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又道:“夫人心中王爷的品行可能差了些,可月儿自小便在王爷府上伺候了,王爷的为人最是清楚不过,他绝非是那般孟浪轻浮之人,夫人莫要轻易信了那不着边际的流言才是。”
“我不信。”沈灵语继续哄着,“我虽与王爷还未见过,可我从王府各中细节中却也能体会出他大概是个什么风节来,他又对我这般好,我自是要与他相敬如宾才是。”
只要不再给我喝青荞汤,过往的事都能既往不咎。
月儿听她这样说,又转笑起来:“夫人这般体贴入微,是王爷的福气。”
“嗯。”沈灵语点头,问她,“我刚刚在那清蓉面前时,是不是很绿茶?”
“绿茶?”月儿不解,“什么绿茶?夫人渴了?”
“没有没有。”沈灵语耸肩,“我要再睡会儿,困死我了。”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想回自己寝殿休息了。
“那月儿去给您铺床。”
“嗯。”
沈灵语见她铺的却是赵景行的床,不由得疑惑:“你...我睡这儿?”
“夫人既然来了,何不就在这边歇下。”月儿抱着大红喜被,有些欢喜,“再者这本来就是王爷与夫人的婚房,夫人却冷落了这般久,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我...”沈灵语正要拒绝,只见月儿刚刚还欢喜的脸又转了阴,又要有落泪之势,忙转了口,“我就在这睡吧。”
算了,左右是张床,不过被褥红了些、喜庆了些。
第18章
许是新铺的锦衾柔软,又落了大雨,天气难得凉快,沈灵语这一觉便睡到了傍晚。
她睡得久,身上有些乏力,到院中凉亭坐了会儿才好些。
月儿端了许多茶点放在桌上,沈灵语只尝了几口便没了兴致,提着裙角去赏那玉槿花。
早上来时下着大雨,只远远地瞧了瞧,这会儿走近了才能细看。
玉白的花瓣被大雨冲刷后生出几分新丽来,弯曲处还挂着滴晶莹水珠,映着淡黄的蕊。花朵长长一只,摊在手上显得有几分娇弱,却顽强地盛放着,分毫未见狂风蹂.躏过后的残败。
沈灵语凑近轻轻闻了闻那梦中都萦绕的淡淡花香,当真好闻。她从未闻过这种花香,分明是清弱的淡香,却让人忍不住反复去嗅上几回。
月儿过来时,便见着个娇小玲珑的鹅黄身影正立在玉槿树下,拉了一截弯枝,嗅着枝上的花香,活泼灵动似一只寻蜜的燕子。她掩面笑笑,才上去劝说:“大雨才停不久,四处都还湿着,夫人需谨慎露水湿了衣襟。”
“不碍事。”沈灵语婉然一笑,“这花我没见过,今日头回见了甚是喜欢。”
“夫人若喜欢,何不就在这边住下。这玉槿花期短,只不到一个月便谢了。”
沈灵语哪里不知道她是想留自己住在这边,松了手将那截弯枝放了,往亭中走去,问道:“何公来过没?”
“下午时便来过一趟,其时夫人正在午睡,复又回了,只留了新买的琴和一封信在。”月儿扶着她坐下,从一边拿出信递过去。
沈灵语接过来信打开看了,盈盈笑意充满双眼,怡悦地交待月儿:“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夜里我要去一趟醉花楼,要庄重些。”
“是。”
“我那些首饰先选一番,过后再让我挑。今日那些裙子...将那套白的拿出来熨了。”想了想又道,“把那琴拿过来。”
“是。”月儿见她如此慎重也不敢耽误,赶紧把何公买的琴抱了出来,将桌上一众点心移走,独留了琴摆在上面。
据原著说女主沈婉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沈灵语不知道婉儿公主琴艺如何,但她其实也是个会抚琴的。
她穿过来前的原生家庭虽然普通,但她妈妈却是个民乐教师,沈灵语从小就被逼着学琴,虽然经常偷懒,但难免长年在声乐中浸淫着,琴艺勉强算得上一般,十级一直没过。
有风从月门处一路吹过来,穿过长长回廊,抚上沈灵语净白面颊,她抬手将一缕鬓发撩至耳后,闭目回想了一番才缓缓睁开双眸,漆黑瞳孔中一片清明。
她许久未曾弹奏过,手法已有些生疏,但一摸上琴弦,早年间练琴的疼痛隔着时空仿佛又回到了指尖。
月儿不懂曲儿,她只静静守在一旁,看她家夫人唯美身姿坐在桌案边抚琴。纤白十指轻扫过琴弦,一段袅袅乐声便从指尖缓缓淌出,伴着习习凉风荡在院中,似缥缈轻烟如梦似幻,又像山间清泉般婉转流长。
一曲结束,沈灵语皱了皱眉,对自己的手法颇为不满,这般水平去会惊枝,只怕不战自败。心中思忖了会儿,不得不向系统求助。
‘系统在吗?’
【我在,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有没有什么能让我的琴艺变得特别厉害的办法?’
【有的。本系统有技能增加Buff,可在特定时间内增加您指定技能,每次服务需10积分。是否为您兑换该服务?】
‘10分?我现在一共有多少分?’
【阁下当前积分总额为40分,上次贷款支出10分,当前积分余额30分。】
她有些好奇:‘贷款也要扣积分?’
【阁下使用本积分商城的任何服务都会使用到积分,为了您的购物体验,请尽量挣到更多的积分吧。】
‘......’
【温馨提示,您在本世界中所获得的威望值也可以100:1的比例兑换成积分哦。您当前的威望值总额为400,是否为您将威望值兑换成积分?】
沈灵语想了想:‘先攒着吧。’
【好的。那是否为您兑换技能增强Buff?】
‘...换。’
【收到。正在为您兑换Buff——‘亮瞎全场谁听都会爱上我金手指’,请稍候。】
沈灵语:‘......’
等不多时,就听着叮一声,系统提醒道:【已为您兑换成功,Buff持续时间为12时辰,轻轻转动您的右手小拇指上的戒圈,即可开启,Buff时间结束后,戒圈也将自动消失。】
沈灵语看着自己小拇指上多出来的一小圈金戒指,唇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笑容。
第19章
转眼便到了第二天夜里,华灯初上,往日空无一人的东大街此刻却灯火通明。
值夜的守卫每隔两丈便立一个,将整条东大街森严的戒备起来。
东大街后面就是旧街,有不少得了闲出来散步的民众,三三两两地路过东大街口,看着架势也不敢冒然上来,一打听是王妃要在此会什么重要的客人,又虔诚地朝着里面拜了拜才散开。
醉花楼的牌匾还立在一楼的墙边,置放许久,经过烈阳暴晒又逢大雨泼了一遭,已有些皲裂。
与这陈旧招牌截然不同,久受冷落的醉花楼焕然一新,从外到内皆被细心打理一番,不染寸尘。
酒楼内部还保留着原先的陈列,酒桌展台皆未动过,还能看出昔日如何繁华。从一边的回梯蜿蜒而上,到了三楼,搭了处悬空的舞台。两侧各垂了白色珠帘,珠帘后方各摆了软榻长案。
沈灵语坐在一侧,正轻轻拨弄着琴弦。她扫了一遍,又忍不住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冠。
有些重。
月儿给她梳了个十分端庄的发髻,又不知何处找来的一顶冠,要给她戴上,说是王妃的【威仪】。
她想砸了这威仪。
冠上的雕花做得栩栩如生,细弯的枝条不时蹭刮,扯着两根头发牵动了头皮,带起一阵疼。
她不禁蹙起了眉,一双杏眼因着这疼痛也波光流转,在嫣红的胭脂衬托下更添几分怜色。
与这金冠又是一番拉扯半响,这副怜色中夹杂了几分嗔怒。
沈灵语瞧了瞧帘子外,抬手摸到头顶。葱白指头找到那根要命的枝条,微微用力。
头发被扯掉了。
“嘶——!”她微微吃痛,忍不住咬下嘴唇,一张樱桃小口顷刻间染上一截牙印,又立即敛了表情,换上肃容。
惊枝来了。
人还未走近,沈灵语便先闻到了那股淡淡异香。
“昨日收了帖子,惊枝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还请了先生念与我听,确认三番才知是王妃殿下的请帖,连觉也没睡着,今儿一大早便起了,想着能早早来迎王妃,却不想手下人办事毛燥得很,折腾了半天也弄不好,这会儿才来。”惊枝说话间已到了沈灵语的珠帘外边,媚眼微挑,朝着帘内轻轻扫过一眼,只见着个模糊倩影,曲着身子朝她行了李,“王妃万福。”
“咳——!”沈灵语清了清嗓子,抬手道,“无需多礼。”又示意旁人引她入座,“是本宫有事相求姑娘,焉有让姑娘等的道理。”
惊枝散漫惯了,入了座也是歪歪斜斜地侧躺在榻上,半撑着脸颊直直看过来:“听闻王妃是燕国第一美人,如今却隐在帘内,想来怕是民女这卑贱身份不配一睹尊容罢?”
月儿听了,照着沈灵语的吩咐解释道:“王妃近两日为了扶贫街的事忙得伤了身子,不便示人,还请惊枝姑娘见谅。”
“惊枝也有听闻王妃不世之功,歧郡能得王妃如卿,是歧郡之福。”惊枝拿起旁边酒杯斟满,敬向沈灵语,“惊枝佩服。”
沈灵语也举了杯,回敬她:“不过本宫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饮下一杯,沈灵语掷下酒杯切入正题:“婉儿今日邀姑娘来此之意,在帖中已说明大概,如今惊枝姑娘既来赴了约,不知是否——”
“对了。”惊枝坐起来,“那日来我漓月阁的灵语姑娘,怎地今日没见着人?”
“额...”沈灵语停了一下,才道,“灵语今日替我办事,实难脱身。”
惊枝意味深长地哦一声:“原来如此。”又给自己倒满杯酒道,“惊枝倒是挺喜欢灵语姑娘,还想着若是能与她交个朋友,也算是攀了王妃的关系了。”
沈灵语脸上带着笑,把话题扯回正事上:“姑娘若是喜欢灵语,等这醉花楼重新开起来了,我让她来与你共事,如此便能经常见着。”
“王妃这话说的,惊枝还未曾答应你呢。”
“可你如今来了,不正说明也有此意吗?”
惊枝噗哧一笑,她本就生得艳丽,这般一笑,更生出几分妖冶来。媚眼中盈满笑意,道:“惊枝与灵语姑娘托了话,对王妃琴艺钦慕许久,若今日王妃能以曲折枝,我定应下这舞约。”
“婉儿诠才末学,对抚琴也不过略通一二罢,不过是得了昔日燕国旧识几声谬赞,心中对此一直愧怍不安。”沈灵语说及此处笑了两声,又道,“倒是听闻惊枝姑娘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还奏得一手妙曲,婉儿憧憬已久,不知今日可有耳福听得一曲?”
虽说有系统给的buff,但沈灵语还是想先听听惊枝的琴声,才能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与之相差多远。
惊枝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原想着拒绝,又瞧见摆在桌案边不知何时放上去的折扇,无奈道:“王妃既然想听,那惊枝便献丑了。”
惊枝是西域的贵族,沈灵语给她备的也是大宛的琴,与歧郡的琴造型迥异,音色也截然不同,悠远绵长,又带着丝边疆的悲凉,引人入胜。
沈灵语啧啧惊叹,还好她提前找系统开了金手指,否则今天得被吊起来打。
一曲结束,沈灵语心中恸然,难言的悲戚袭上心间,盈盈眉眼也染了几分忧愁。
全场静了许久,沈灵语才从中回过神来,她想站起来鼓掌,幸得月儿反应快,及时将她按住。
“姑娘果真琴艺精妙,音律相间中如诗如画,婉儿心悦诚服。”她拿过一旁的杯子,不顾月儿劝诫的眼神,给自己倒满,朝着惊枝举杯,“婉儿敬你一杯。”
“王妃过奖。”惊枝也爽快,举杯同她一饮而尽。末了,才道,“该到王妃炫技了。”
那就沈灵语放下杯子,轻轻转了转小拇指的戒圈,道:“那婉儿就献丑了。”
“惊枝当倾耳细听。”
沈灵语手抚在琴弦上,垂眸思忖一番,纤细手指才轻轻抬起,拨下第一根琴弦。
惊枝的琴艺实在过于精妙,她不确定自己奏的这一曲能否打动她,只好将全身心都放在指尖,生怕自己出一个错。
不知是不是系统给的金手指原因,她拨出一个音节,指尖就自动寻到了下一根琴弦,拨弦、揉弦、颤音、滑音,每个音节都有序地从她指尖淌出。
不知何处起了微风,穿堂而过。轻轻卷起珠帘,上面的玉珠相撞,碰出有节奏的嘀嗒声。红色身影在舞台上婆娑起舞,沈灵语轻轻抬头看去。
惊枝不知何时到了台上,臂间红绸在空中绽出艳丽的花,灵活跃动,鸾回凤翥,裏着她细枝曼妙的身段,盛开在沈灵语眸中。
她指尖愈发快了些,曲子也律动得更有节奏,惊枝却默契地跟上她的节奏。
铿锵婉转的乐曲,绰约多姿的舞蹈,一时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连楼下驻守的士兵也不禁往头顶那方悬空的舞台看去,等到琴声停下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沈灵语与台上的惊枝对上视线,两人许久没说话。
有道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二人头回合作,便能如此契合,沈灵语心中一禁波涛汹涌。
惊枝有些微喘,嘴角扯出个明媚笑容:“醉花楼重启之日,就跳这支舞如何?王妃可满意?”
第20章
华灯初歇,万籁归寂,热闹的东大街再次平息下来。
窗外徐风转急,凌凌而来,将纸窗重重掀开,撑窗的叉竿应声而落,将楼下的青瓦敲碎半只角。
月儿麻利将一排窗户依次关紧,又仔细交待了一干下人后才得了空回到悬空搭建的台上。那被风吹得来回摇荡舞台还未停下,此刻上面还立着个摇晃倩影,手里握了半截薄纱胡乱舞着。
“夫人!”月儿小跑过去抓住起舞的人,谆谆劝道:“夜已深了,快歇着罢。外边起了大风,夜里凉,得仔细着身子才是。”
被按住手的人愣了片刻,沈灵语一双迷离的杏眼痴痴望过来,语调悠悠:“她是如何起舞的?我十分好奇...你说我让她教我,她会否同意?”
她说话时喷洒的鼻息间带着股淡淡酒香,月儿忍不住轻叹一声,道:“夫人若是想学,待过两日再差人给惊枝姑娘拜帖便是。也不着急这一时,还是先歇了罢。”
月儿拉着自家夫人想往里走,才不到两步,便被推开。沈灵语歪着头,坐在地上,靠着不到腰际的栏边,缓缓说道:“可我实在愚笨,打小就没有一点点舞蹈天赋,我妈...嗝、她给我报了个班,学了...一个礼拜,我就把老师气跑了...”
她说着便笑了起来,嫣红双唇比那半笼在脖颈上的薄纱还要艳上三分。
自家夫人又开始说着些她听不懂的言语,月儿十分无奈,让人端了碗醒酒汤过来,蹲在她面前细声哄道:“夫人渴了罢?先喝点汤再舞也不迟。”
“不要!”沈灵语见她捧着的白瓷碗瞬间变了脸色,“你别想再让我喝这个东西!苦死了!肯定是赵、赵景行想让你毒死我!”
“...”月儿苦笑,走近了些,“这不是青荞汤,半分苦味也没有,夫人不信闻一闻便知。”
“我不要!”沈灵语十分抗拒,后退两步抱着栏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我、我沈灵语!就是渴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喝你一口毒药!”
“呸呸呸,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月儿有些急,“这就是寻常解酒汤,夫人喝了身子能舒服点,不是什么毒药...不信你看月儿喝给你看。”她说着便让丫鬟又拿了副碗勺来,从解酒汤中舀出一勺喝了,“您看,就是碗汤,怎会有毒。而且这汤一点也不苦,做得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您喝喝看。”
沈灵语仍抱着栏杆,只是静下来些许,盯着月儿手中的碗,嗫嚅道:“真、真的?”
月儿似哄幼儿般耐心道:“当然是真的,夫人是月儿的主子,月儿怎敢毒害夫人。”
她端着碗再次靠近,轻轻搅了搅勺子,将汤凉了凉,朝着沈灵语唇边喂过去。
“我不喝!”沈灵语突然抬手将汤碗打翻,站起来猛地向后退去。
她这一下退得有些急,脚下被红纱绊倒,整个人突然往后倒下去。
“夫人!!”
月儿惊呼出声,向前扑过去抓住跌下楼的人,却只抓着一截红纱。
沈灵语整个身子往快速跌向中庭,像花朵般凌空盛开。强烈地失重感让她连怎么出声也想不起来,只呆呆看着越来越远的屋顶的巨大雕花和月儿急切的脸。
霎时间,一道墨色身影踏空而来,将跌落的人揽进怀中。
沈灵语只觉得恍惚间天旋地转,便轻飘飘地落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淡淡的冷香扑鼻子而来,里面夹着潮湿水汽和隐约的血腥味。
她用不甚清明的残存意志想了想。
我在飞,好耶!
下落的速度很快,顷刻间飞翔的感觉便停了。沈灵语才勉强找回神思打量着眼前的人。
视线一路向上,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望上去,经过他轻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到那双和淡淡香气颇不相符的浓如墨般的眸子里。
此刻里面正映着一张泛红的脸颊,翻涌在浅浅的波涛中。
好好看的帅哥,沈灵语想。
只是仿佛在哪里见过。
醉花楼内鸦雀无声,丫鬟们跪了一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耳边只能听见狂风将被大力破开的纸窗吹得呼呼作响。
月儿急跑着从三楼下来,扑通一声跪在脚边,颤声道:“爷!”
第21章
赵景行漆黑的眸子轻飘飘看下去,和沈灵语对视片刻,直看得一双剪水双瞳羞赧避开,才轻启薄唇,声音与窗外大作的狂风般凉薄。
“本王几日未归,你便怠忽至此,连主子也伺候不好了。”
“奴该死!”月儿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大颗泪水将地板泅湿一片。
“自去领罚。”
话音落下,赵景行抱着半醒的人绕过人群,往楼上客房走去。
沈灵语攀附着男人的肩膀,轻薄的衣衫下的手臂触感一阵微凉,还有些湿黏。这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将手往回缩了缩。
男人视线在她手上扫过,神态自若,只是突然松开了一只手。
眼见着就要跌到地上,怀里的人旋即搂紧了他的脖子。
沈灵语轻轻地蹙了下眉,眸中半嗔道:“要跌了!”
男人闷笑一声,才收紧手臂将人抱紧了些,清冷的嗓音中带着隐隐笑意,低声道:“这般酒量也敢醉饮?”
沈灵语脑袋晕晕乎乎,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痴痴望着头顶的朗目疏眉,嘴角弯弯勾起,凑近了些,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失笑,并未回答。
沈灵语将他一束青丝捻在指尖,轻轻摩挲着,喃喃自语:“肯定在哪见过,好眼熟...”
赵景行将人抱着进了屋,将人轻放在床上,视线落在她泛红的颊边停留片刻,才起身准备离开。
沈灵语见他要走,腾地坐起来,伸手将人拉住。
“嗯...”赵景行闷哼一声,回头看过来。
沈灵语舔了舔唇,有些急切地问他:“你要走?”
“怎么?”男人轻轻挑眉,似笑非笑道,“夫人还有何事?”
沈灵语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怔了半响又笑起来:“那...那个帅哥,加个微信呗!”
“...”赵景行顿了下,松开她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将人按回床上半躺着,“该歇了。”
沈灵语感到手上一片滑腻,垂眸看去,只见着掌心已被染了一片红色。
探到鼻尖处嗅了嗅,有些腥。
懵懂地转过头去看,已不再见那抹墨色身影。她看着桌上摇曳烛火呆了片刻,沉沉眼皮重重垂下,睡了过去。
·
阁楼上,月儿拿着干净的布将被划破的手臂层层缠好,看着一旁盆里变红的水,担忧地问:“爷此番伤得重,可要留府休养几日?”
“来不及,今夜便要走。”
赵景行睨了眼她被弄脏的裙子,道:“王妃嫁来已有段日子,是你一直照看,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说起王妃,月儿又跪了下来,惶惶道:“婉儿公主自嫁入王府以来,一直在为今年大旱的事操心,难得有闲,今日也是为了那惊枝姑娘而来。先前与惊枝姑娘歌舞齐乐,一时高兴便多喝了两盅,月儿心疼夫人近日辛劳,便未多加劝阻,未曾料到会将夫人置于如此险境...”
赵景行摆手打断她:“本王没问你这个。”
月儿站起来,沉吟了会儿才似乎想起来什么:“倒是有些怪。虽说外界对燕国公主非议颇多,但歧郡与燕国相距甚远,月儿未曾亲眼见过也不敢信以为真,只当是坊间嚼舌根罢。可有一事不明...”
她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看着男人随性地坐在沈灵语原先的位置上,没受伤的右手轻抬,舞台对面桌案上的折扇便飞到手中。随后两指一分,扇子便展开来,持在手中轻轻扇着。
见他神情淡然,月儿才取了新的杯子,往杯中斟满热茶,接着道:“这大燕国君早年也是风流蕴藉的逸群之才,此等风华君子的掌上明珠,如何连笔也握不好?”她想了想,又自圆其说,“兴许婉儿公主自幼便未精学书法也说不定,毕竟燕国君从小就宠着独女,任性些也不稀奇。”
赵景行没表态,拿过杯子饮了,视线落在扇面的题字上。
“不过...”月儿看着空了的杯子,又往杯里倒满一杯,“爷差人寄来的青荞,月儿已交待了膳房每日熬煮,夫人却分毫未见着故乡特产的神情,每每饮时,皆要费心哄劝一番才愤愤饮了。且说前几日,月儿按爷的吩咐让流云棠做的新裙子陈出来,夫人也未看出上面绣的花样与燕国风格大相径庭...”
赵景行手上停了下来,指节在扇骨上拨弄着,将扇子一点点合上。嗯了声:“还有呢?”
“还有...”月儿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思忖了番,才道,“夫人平日里说话也有些古怪,许多言语月儿都听不懂,不知是不是燕国方言罢。”
她看着低头沉默的主子,将空了的杯子再次倒满,想起什么来,满脸堆笑说:“不过夫人聪慧过人,许是承了其父之智,对治理歧郡事宜倒是甚为上心,且治理有当。这才半月,便将西郡流民安置妥帖,现今又要重整醉花楼,颇有将东大街复兴之意。就连何公也叹夫人才貌超群,难得的内助之贤,想来今后在治理歧郡上能为爷分忧不少。”
赵景行也笑了,将倒满茶水的杯子移开,换了新的,拿过一旁饮了一半的酒倒上,才悠悠道:“你可知,婉儿公主唯一被人称道的长处是什么?”
月儿摇头。
赵景行将杯子举在鼻尖,淡淡开口:“沈婉儿行事任性乖张,泼辣刁蛮,燕国王室上下凡相识的,无不是被其捉弄戏耍了遍。又惧燕国君威严,只得忍气吞声怒不敢言。可到底是坏了名声,虽生了副好皮囊,王宫内外竟无一人愿意结亲。如今已到了二十岁,燕国君焦急中才想起与先皇的姻亲之约。”
他将杯中清酒饮尽,又说:“也是本王倒霉,早知母后当年说要给我许亲事时,便该应了。”
月儿看他对着夫人的神情却不像是不满之意,但又不敢揣测主子心思,只好低头不语。
“就是这么个谈之色变的公主,唯独一项长技过人,举国上下皆信服之。”他说着,墨色眸子一转,目光落在一旁的琴上。
是沈灵语之前弹的那把。
月儿看他神情懂了,当即称赞:“夫人当真琴技高超,今夜与惊枝姑娘对奏时已难分伯仲,殿内外无不叹服痴醉,惊枝姑娘更是伴着琴声献舞一曲,足见夫人技艺精妙。
赵景行默然,垂眸扫着桌案上各类器皿,余光被一边的珠光吸引。
月儿眼尖,立即拾起递过来:“是夫人醉酒时落在地上的耳坠子。”
赵景行将那坠子放在指尖摩挲,若有所思,少顷后,才开口问:“老师来了没?”
“已差人去请何公,这会儿已在路上了。”
“嗯。”
月儿也不再多言,将垂着的珠帘拘在一侧挂好,又将案上杂物收敛一番,又差人换了壶热茶才退下去。
第22章
隔天午时刚过,沈灵语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目光扫了一遍头顶,才想起来是在何处。
月儿已备好热水清茶候在一边,见着人醒来,才将她扶坐起来,沈灵语浑身酸软,头痛欲裂,撑着额头问月儿:“几时了?”
“已过未时了。”月儿端了碗茶给她喂了,“夫人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灵语揉了揉眉心,哑声道:“就是头疼了些。”
“夫人可不能再这般醉饮了。”月儿将人扶到妆台前坐好,拧了热毛巾给她擦洗,“月儿只当夫人酒量一般,便未多加阻拦,却不曾想您竟醉得不省人事。是月儿的疏忽,下回定不会再让夫人这般任性。”
沈灵语试图回忆了一番昨夜的事,只记得自己被惊枝的舞技惊艳后,又与其相谈甚欢,一高兴起来,就多喝了两杯,随后便断片了。
一想起自己喝醉后的丑态,她有些尴尬,看向月儿怯怯问道:“昨夜...我可做了什么丢脸的事?”
月儿想起昨晚的事只觉惊险万分,还好王爷来得及时,不然...
她轻轻叹了叹气,才道:“倒无大碍,左右不过是在自家人前,何谈丢脸一说。都是月儿不好,才害您...”
沈灵语见她欲言又止,问:“怎么?”
“没事没事。”月儿笑起来,“月儿未将夫人照看周到,自责不已。”
沈灵语见她这副模样,想来是自己定是丢了大脸了,不由得面上一燥,垂头无精打采坐着。
这一低头,才看见自己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抬起来看,清亮透明的指甲缝里夹着什么污渍,轻轻一碰便碎成粉末,已经发黑,还能隐约看出一点红色来。
是干掉的血迹。
“这...”月儿也看见了,心中一惊,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丫鬟,昨夜是她负责给王妃擦洗的。
那丫鬟附上来贴耳道:“夫人睡得极不安稳,只草草擦过一回便不肯再让奴碰了...”
月儿皱着眉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家夫人,心中盘算着王妃问起时要怎么回。
沈灵语果然有些好奇,盯着那暗红粉末仔细瞧着,半响,面颊浮出一抹粉色,红唇微张,含糊问道:“我...我、我昨天夜里把鼻孔挖破了?”
“...”月儿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想到这层,支支吾吾半天。
沈灵语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好对着镜中的人讪笑两声:“想来是前几日天气燥热,火气也跟着翻涌快些罢了。”
月儿急忙附和:“夫人说的极是,月儿这就吩咐下去让膳食做些清火的。”
“对了。”沈灵语想起来,“何公可有来找我?”
“今日还未来过,不过惊枝姑娘倒是差人递了帖子,月儿给夫人洗漱好再拿过来。”
...
沈灵语在醉花楼一直呆到快日落才休整好,让月儿给她换了身寻常料子做的裙子,拿着惊枝的拜帖前往了漓月阁。
这次门外的小厮倒并未阻拦,顺利地进去了。
漓月阁与上次来时毫无二致,一进来便听见驼林花阵阵脆响荡在空中,十分悦耳。沈灵语站在中庭处,抬头仔细打量一番这方天地,才看向三楼,美艳女子正懒懒地躺在栏边,看见她便笑起来。
惊枝手中持着杯琉璃盏,漫漫道:“惊枝昨夜与王妃共舞了一曲,心中奔腾了一整晚,久久不能眠,今日一早便差人去请。本以为能得与王妃见上一面,却不曾想还是派了个丫鬟来见我。”
沈灵语先是朝着她拜了拜,才笑着坐下来:“王妃昨夜饮了酒,自觉身子不适,又恐负了姑娘心意,才让灵语代为一见,还望姑娘不嫌弃灵语身份低微。”
“罢了。”惊枝赤着脚走过来,靠在沈灵语身边,“昨夜本想着一赏王妃绝色,却不想竟隔着道厚厚珠帘,惊枝又不敢大胆掀帘而入,只得远远瞧了眼,只隐隐瞧着王妃身姿曼妙,实在可惜。”
她说罢又想起什么,指尖抬起沈灵语的下巴,一双深蓝眸子似笑非笑:“不过我今日见着姑娘,倒也十分欢喜,王妃身边的丫鬟都能有如此姿色,犹见主子是何等风华。”
“能得如此夸赞,灵语先代王妃谢过姑娘。”沈灵语偏头躲开她的手指,鼻尖微动,只觉鼻尖萦着股奇香,“好香。”
和她上回来时闻到的味道一样。
“是我身上的熏香罢?”惊枝眉梢轻挑,“这香是用大宛的一种花晒开了研的,姑娘若是喜欢,我让人包上几支送与姑娘。”
沈灵语朝她点头一笑:“那便多谢姑娘了。”
“区区薄礼,不必言谢。”惊枝给她面前摆了杯子,再去拿一边的酒壶,才摸到壶柄又顿住,打了个响指,唤道,“上茶!”
沈灵语有些心虚:“姑娘不饮酒?”
“我这儿还有两副顶好的花茶,想让姑娘尝尝。况且...”惊枝直直望过来,意味深长道,“哪能日日都饮酒,伤身。”
“...”沈灵语干笑两声,“姑娘说的是。”
话说着便有两名侍女端着茶具过来,给案前器皿撤下,换上茶盅。那烧茶的壶也是琉璃制成,朵朵吃饱水的花朵开在其中,洁白花瓣旁染着斑斓色彩,与旁边水晶花瓶中的花束一样。
惊枝提着壶给她面前的杯子倒满:“昨夜虽应了王妃跳舞之约,却还不甚清明这舞该何时跳,如何跳,这才拜了帖,不知王妃有何打算?”
“灵语今日来访正是为了此事。”沈灵语抿唇一笑,拿出准备好的册子递给她,“王妃一早便撰写了些想法,还请姑娘过目。”
惊枝接过册子翻开看了,念出来:“爱豆发展计划?”她两道细长的眉毛一蹙,一双幽幽含情眼向沈灵语看过来,“爱豆是什么?”
第23章
沈灵语端起杯中花茶轻抿一口,才笑着道:“这爱豆呢,是我们那儿的家乡话。说的就是像姑娘这般能歌善舞又广受追捧的艺姬。”
“那这爱豆计划又是什么?”
“姑娘不急,且听我细说。”沈灵语芊芊指尖在琉璃杯上摩挲,道,“上回我家王妃夜游时,正见着姑娘在中心大街处起舞,便生出了这个想法。”
“歧郡百姓白日里皆要辛苦劳作,入了夜才有空得歇。可那时大街上已是冷冷清清,小贩也早早收了摊,四下里漆黑一团,即便想着出门散步消食,只空有天边一道残月聊以解闷。若是想逛一趟闹市,还得等到初一十五抑或佳节盛会,实在可惜。不如,便由王府带头,主动填补了这块儿空,将百姓的夜生活丰富起来。”
丰富夜生活的同时还能振兴经济,那样就离完成任务更近一步,沈灵语光想想就不禁喜上心头。
惊枝似乎有些兴趣:“王妃想如何打算?与我又有何干?”
“关系可大了。”沈灵语端起茶壶,给惊枝杯中斟满,缓缓道,“这事成不成,还得看姑娘脸色。”
“哦?”惊枝拾起杯子,举在鼻音轻闻,“愿闻其详。”
“姑娘请看,王妃是这样算计的。”沈灵语将案上册子翻至一页递给她,解释道,“先在民间选拔出一批能歌善舞的好苗子,在中大街举办比赛,每晚选出一名胜者。到了月底再将这些女子汇集起来进行下一轮,由群众投票筛掉一半。如此反复三四回,最后才决出一名花魁来。”
“决出的花魁有何用?”
“这花魁以后便常驻在醉花楼里,每逢盛会佳期便由其演出,其间招揽的流水,皆按分成算给她,姑娘意下如何?”
“有点儿意思。”惊枝登时对眼前这位娇弱的女子另眼相加,“想不到王妃竟有如此深谋。”
沈灵语心说这哪是我谋的,都是电视上看来的。
又听得身旁的人再问:“可是惊枝还是不明白这与我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了。”沈灵语嫣然一笑,“要说歧郡最擅歌舞者,能与姑娘相比者又有几何?王妃便想着,若是能请姑娘帮着抉择一番,一来对此次大赛质量有保证,二来,还能借着姑娘的名头多揽客人,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惊枝放下杯子,将那册子捏在手中看了看,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嘛...”沈灵语眼珠转了转,“惊枝姑娘觉得那醉花楼怎么样?”
蓝色眸子探过来,惊枝失笑道:“一座破酒楼而已,怎么?王妃要送给我?”
“它现在虽说是破了些,可总不会一直都这么破下去。上回王妃请姑娘去跳舞,正是为了重开醉花楼之事。若是姑娘愿意,这醉花楼自然有你一份。”
惊枝没出声,沈灵语便接着说:“虽说当下还只是草草拟了个大概,具体事宜尚待商榷。但既是官家带头,王妃近日又广请各界贵人共商重兴之计,焉有任其一直破败下去之理?”她将册子翻到最后,指着上面画着的醉花楼附近的舆图,“姑娘再看这地段,昔日谢晋在此间敛了多少财你我有目共睹,若是他日醉花楼辉煌再现,能揽多少银子?”
沈灵语抬头扫了一眼漓月阁,语重心长道:“姑娘这漓月阁虽好,可实在挤了些,我看那中庭的驼林树也不敢敞开了长,倒不如将一旁的池塘填了才好。再者,姑娘住在这南街尽头,委实偏了些,灵语才来两回,差点迷了方向。”
惊枝撑着额头,懒懒道:“钱有什么稀奇,除了银子...”
“除了银子。”沈灵语打断她,“姑娘还可结识歧郡各界政商名流,不比银子更值钱。心中想要谋的事情,岂不更方便些。姑娘平日里住在这漓月阁,只怕是贵人难等几个,却少不得要应付一干登徒子罢。”
语毕,沈灵语便停了,静静看着身旁女子。她原先还未有办花魁赛的想法,还是今日下午起来时突然想到,只草草准备了番就来了。但以她的猜想,惊枝定会对此上心。
果然,只见湛蓝眸子凝了片刻,复又抬起来。
她心中微动,却见着惊枝忽地倾身过来,对上她的眼睛,低声细语道:“我倒真有与一位贵人结识的想法,王妃可否一助?”
她美艳的面孔突然放大在眼前,惊得沈灵语心中一颤,撑着身子往后拉开距离,旋即镇定下来,才说:“姑娘想认识哪位贵族,我回去了禀告王妃。”
蓝色媚眼半眯起,目光中半含着笑落到她脸上:“不是别人,正是王妃...”她停了须臾,又在末尾添了几个字:“的夫君...王妃也能牵线?”
第24章
“歧...”沈灵语噎了下,“姑娘想结识王爷?”
这...她也不认识啊。
惊枝似乎羞怯地笑了下:“惊枝孤身一人远圤他乡,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想找个稳定的靠山。既是在歧郡,这最稳的一座山,自然得是歧王咯。”
沈灵语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说,不由得面露难色:“难道王妃就不值得姑娘交好?王爷常年在边郡,鲜有归来之时,齐郡大小事宜皆由王妃打理,与王爷又有何分别?”
“分别大多了。”惊枝收回身子侧靠着,“听闻歧王文韬武略,是难得的出将之才。惊枝心中倾慕已久,如今来了歧郡自然想与之亲近亲近。可叹王爷人在边郡,我等平民之身难得窥探真容,实乃人生憾事也。若是王妃能引见一番,惊枝感激不尽。”
呵呵。
沈灵语心中好笑,这谣言都是怎么传的。原著里对赵景行的描写就那么几段,还尽是些贬低之词,怎么到了歧郡这儿就变了。又转念一想,毕竟是歧郡之主,百姓对其夸赞美化几分也合情合理。
她思忖了片刻,才笑了笑:“姑娘说的引见是哪种引见?”
“自然是...你想的那种咯。”惊枝朝她神秘一笑,“惊枝自觉还有几分姿色,若是能讨得王爷几分垂怜,今后也不必在此处拘着。”
“灵语是王妃的侍女,姑娘也在我面前这般言语?”沈灵语挑眉,“不怕灵语回府秉给王妃。”
“说便说了。”惊枝一脸无畏,“昨夜我观王妃旷达,想来是不介意与惊枝分爱。”
“...”沈灵语被她噎住,古代人都这样直白的吗?
“嗤...”惊枝见她神情凝重,不禁呵哧一笑,“姑娘竟对自家王妃担忧至斯,莫不是真怕了惊枝夺爱罢?”
她将两人杯中倒满茶水,捏着自己那杯,一双媚眼从沈灵语颊边扫过,接着说:“早闻燕国公主倾城之姿,想来该不俱惊枝这般中人之姿才是。”
“姑娘多虑了。”沈灵语笑了笑,“灵语方才所言并不是为我家王妃,实乃扼腕姑娘一番心意只怕付之东流。上回我便与姑娘说了,王妃早就与王爷互通心意,姑娘在这漓月阁洒脱快活惯了,何苦入了王府做小伏低,做那插足之人。”
惊枝不以为然:“能入王府便是高攀,何来伏低之谈。”
“...”沈灵语不禁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沈灵语将杯中茶水咽下:“姑娘可知,这歧王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惊枝似有些好奇,“还请姑娘告知一二。”
沈灵语实在不忍心这么朵鲜花折在赵景行身上,只好豁出去道:“这歧王虽说贵为一郡之主,但本人却并不若外人道那般表里如一。”
“哦?”蓝色眸子亮了亮,“此话怎讲?”
“上回我不是与你说了,王爷常年浸淫边疆战事,这性子与少年时期全然不同,喜怒无常又嗜杀成性,一言不合便要砍人脑袋,姑娘这般玲珑之人,若是常伴身侧,只怕...”她没说完,看了看惊枝开始疑虑的神色,又信口说,“姑娘想来也不知道这歧王虽贵为王爷,一张脸却生得实在不尽人意...姑娘如此美貌,想来能与卿相配者,怎么也该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游侠,却不曾想竟愿为了个虚无靠山这般委身。”
“上回你不是说王爷与王妃只在幼年时见过,怎地今日却说王爷各般不是?”惊枝侧目,“莫不是怕惊枝夺了王妃的爱故意为之?胡诌歧郡之主是什么罪名,姑娘可要想清楚了,即便有你家王妃做主,只怕也难保姑娘无恙。”
呵呵。
我就是王妃,赵景行还能砍了我?
“哪里胡诌了?”沈灵语扯着嘴角讪笑一声,“姑娘与王妃高山流水知己难得,王妃又频频在我们几个下人面前夸赞姑娘,灵语实在担忧姑娘与王妃情谊,这才一时情急才将这些说与你听。还望姑娘看在灵语如此良苦用心莫要把这些话散播出去。”
“你此番好意,惊枝心领了。只是...”惊枝看了她一眼,“你真见过歧王?他真如你说的那般脾性暴虐又相貌丑陋?”
“当然见过了。”沈灵语梗着脖子,“若没见过,怎敢信口开河?”
“哦~”惊枝这才惊叹,“原来歧王竟是这般性情。”
“可不是!”沈灵语点头附和,“所以姑娘你可要想好了,真要常伴暴君身侧?”
惊枝似乎有些犹豫,低头作凝眉状。
沈灵语心道,这下总不该再想嫁进王府了吧。
只见那惊枝忧虑了半响抬起头来,面上却带着笑:“那又如何,惊枝看上的是他的身份,又不是他这个人。”
沈灵语:“............”
啧,真是没救了。
第25章
沈灵语见劝了她许久也未有成果,实在头疼。
惊枝却捏着杯子悠悠道:“纵然姑娘说得王爷百般不好,惊枝看上的不过是王爷的身份,管他生得如何。”
“...”沈灵语痛心疾首,又突然灵光一闪。
原著中这赵景行似乎是与某个青楼女子日日巫山,三年里怀了两个娃。
她原先以为青楼女子说的是清蓉,如今看着眼前的美人才恍然,那青楼女子说的竟然是惊枝。
啊这...
她深深叹了口气才道:“那灵语回去便禀给王妃。”
“那便多谢了。不过...”惊枝放下杯子,撑在膝上支着半张脸看过来,“先前姑娘与我说,王爷王妃早已心意想通,若是知晓了惊枝意图,还愿意让我去跳舞?”
“姑娘不必担心,我家王妃是大量之人,断不会公私不分。”
“王妃庙堂之量,小女子委实佩服。惊枝以茶代酒,先敬一杯了...”
两人又坐着聊了些事情,多是醉花楼相关事宜。待沈灵语告辞时,天已全黑了。
转出街口,何公和几个侍卫等了有一会儿了,见着人才迎上来行礼:“王妃。”
“不必多礼。”沈灵语让月儿给她披上氅衣,问何公,“我前几日给你的东西试得如何了?”
上回在旧街看过粮食后,沈灵语便向系统借了袋特殊化肥交给何公,说先拿去在王府的菜园里试试,过去几天,应该有结果了。
“何泉此番正是为了此事来。”何公拱了拱手,面上笑出红光,“臣接了王妃给的东西便亲自带着人去菜园,按着您的交待将那小小泥珠溶在水里,再用以灌溉在园中,这才不过几日,那地里的作物长势便十分喜人,且连杂草也不生一根,产量或超平常两倍有余,若是来得及投入全郡,今年晚稻就有盼头了!”
他说得如获至珍,沈灵语看了也不禁高兴起来,心中暗喜这东西果然有用。
何公喜难自禁,瞧了瞧沈灵语又说:“何泉活了半百年岁,也未曾见过如此神奇之物,就是不知王妃给的这泥珠是个什么稀罕物?”
沈灵语斟酌片刻,才道:“这是我从故乡带来的,名字嘛...”她一双明亮眼睛转了转,忍不住笑,“叫金克拉。”
“金克拉...”何公念了一遍,“何泉浅见寡闻,竟从未听过。可叹燕国人杰地灵,果真盛产好物。”
沈灵语眉目舒展。
你自然没听过,连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又听何公说:“既有如此妙方,又正逢晚稻开花之际,何不扩大使用。”
沈灵语一顿:“且不忙。”
何公见她面露难色,猜测道:“莫不是王妃带的份量不够?何泉可即日派人去燕国采买。”
“那倒不是。”沈灵语摆手。
是这化肥有点贵,她在担心自己的积分不够。
“即便你派人去了燕国也是扑空,因这配方是燕国王室独有,而我幼时却学过一二,只需给我点时间,就能做出来。”她思量一番,说:“这样,你先将东郡耕地需求整理一份给我,待
你我商榷一番再看需要多少量。”
何公一听,连连点头:“那臣回去便让人算好,明日就呈给王妃过目。”
“好。”沈灵语心中盘算着如何跟系统借钱,便托口说累了独自上了马车。
坐在轿中才有机会求系统:“能不能打个折?”
【抱歉,根据您当前的积分额度,对应的折扣为九折。如想要获取更多折扣,请努力提高您的积分值吧。】
“...”沈灵语咬了咬唇,“那我现在能买多少?”
【阁下当前积分余额为40分,当前可购买极速化肥总数量为45袋】
“那大概能用到多少面积?”
【本系统特制极速化肥采用高科技、顶尖开发技术研制,与普通化肥不同,使用特殊凝聚技术,只需一粒便能灌溉十亩地。一袋100粒,理论上讲,即可灌溉田地45000亩地。】
沈灵语顿了下,问:“那是多大?”
【...以东郡当前可耕地面积来看,差不多是一半。】
“...好吧。”
【阁下是否需要向本系统购买极速化肥?】
“买啊。”沈灵语气撇了撇嘴,“我这还有上次跟你借的200金,能用来买吗?”
【本系统仅支持积分交易,暂不支持其他货币。】
沈灵语大惊:“那我跟你借的金子怎么还你?”
【您对本系统欠下的任何贷款,皆需以积分形式归还,为了您获得更好的购物体验,请努力完成任务吧。】
“...”
【购物车已添加完毕,当时购物车内容为45袋极速化肥,是否为您提交订单?】
沈灵语看着归零的界面,心如死灰:“...好。”
【购买成功!已成功购买金克拉45袋。即将为您安排送货。感谢您使用本次服务。】
“...刚不是还叫极速化肥吗?”
【系统觉得您刚刚起的名字不错,已自动采用,即日起,将极速化肥更名为‘金克拉’!】
“...........”
侵权了喂!
第26章
沈灵语回去便病了。
先是酷暑仲夏变天落大雨时在屋檐下吹得久,又连日屡食冰镇过的瓜,再加上跑了几个来回,昨夜还醉饮一番,用晚饭时便有些食欲不振,待沐浴过后,额头就烫了起来。
月儿急得连夜请来大夫看了,说是太过劳累所致,开了方子又叮嘱几句便退下了。
沈灵语躺在床上,额头还搭着用水打湿的帕子,黏在额头上有些不舒服,伸抬手取了放在一旁。
她烧得一张白净粉面绯红一片,鬓角也因被子盖得厚沁出几颗细汗,昏昏沉沉地睡着。
月儿端着水进来,将她扔在一边的帕子捡了,又换了新的贴了去。手里拿着另一块给她擦脸上的汗,忍不住落了泪:“这下可好,两个倒一齐病了。”
一双细密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模糊的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沈灵语似喃喃道:“谁一起病了?”
“夫人醒了?”月狗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看去,“感觉如何了?”
“有些口渴。”沈灵语舔了下嘴唇,那张平日嫣红的双唇现下也因发烧暗沉下来,还有些干燥起皮,“想喝水。”
“好,月儿这就让人给您倒。”
“你兑些蜂蜜...我嘴里有些发苦。”
“好。”
月儿应了声便出去吩咐人备蜂蜜水,沈灵语趁机唤出系统界面:“能不能让我快点好起来?我好难受。”
【抱歉,本系统暂未更新到药品一类。】
“就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吗?魔法仙术什么的?”
【阁下可能误会了,我们是基建文,不是仙侠文。】
“...”沈灵语呛了下,低咳两声无奈道,“行吧。”
【不过系统当前已向上级反馈意见,争取在您下次生病时以提供各类药剂良方。】
“呵呵。”
本以为系统会有抗生素之类的药品,却不曾想什么也没有。沈灵语只好认命地盖着厚被子闷得浑身大汗,又捏着鼻子灌了几天中药才渐渐好起来。
可这一病到底还是伤了些身子,刚嫁过来时长的那些肉全还了回去。
此刻正蹲在半人高的草地里不知挖着什么,又非得亲力亲为,不让旁人靠近一分。
月儿看着自家夫人消瘦的一张脸忍不住惋惜:“若是爷在就好了,断不会让夫人如此操劳。”
何公站在她旁边,也叹息:“王爷边郡事多,也脱不开身。”
“对了。”月儿看过来,“爷上回手上的伤可好得差不多了?”
“昨日传信来,说已无大碍。”何公捊了捊半灰的胡须道,“不过伤口有些深,总要多修养些日子,拾不得重物,近日连饮食都用右手。”
“怎么伤得如此重?”月儿回想到那日包扎时的骇人景象仍不由得心惊肉跳,“西厥人竟连王子安危也不顾?”
何公解释道:“西厥戎夷向来狼子野心,各部落纷争不断,为了争权自相残杀早已不稀奇。王爷俘了王子不过是暂时牵制之计,倘若时间一长,对方定会先失了耐心。反正那多睦戈有的是儿子...”
“唉...”月儿长吁口气,看着前方弯腰忙活的人叹道,“可怜我家夫人,自嫁过来便未和夫婿有一天相聚日。”
“倒也不是。早前二人在船上倒是共渡一夜良宵。”
“说起这个...月儿倒不懂,为何爷不肯以真面目出现在夫人面前?”
“这...主子的心思哪是你我能随意揣度的。不过...”何公面色微动,“到底王爷长大了,难免对风月之事心生萌动,又有几分腼腆,才以此法试探王妃一二罢。”
月儿听他这样一说也不禁笑起来:“何公所言与我所见略同,以前月儿还以为爷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怕是娶了妻也是难动分毫。却不曾想能窥得那日爷待夫人是何般神情...倒似有几分动心模样。”她说着忍不住要拍手称赞,“咱们夫人又如此兰质蕙心,当真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沈灵语从地里支起身来,见着月见与何公立在一旁有说有笑,提起手中竹篮走近:“你们在谈何事,如此欢喜?”
“夫人。”月儿见她来了,急忙迎上去,“月儿刚刚与何公在说您和王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胜艳羡!”
“...”沈灵语抿了抿唇,看向何公转过话题,“烦精何公移步来看看这个。”
何公拱手过来,只见那竹篮里装着几个瓜疑道:“西厥的蕃瓜...不知王妃是何意?”
沈灵语从竹篮里取出一个来:“前些日子我路过时见着有这瓜的藤蔓,当时也没在意。前两日脑袋烧糊涂了才想起来,这瓜若能大量种植,可解歧郡乃至整个大宋一半粮食问题。”
何公一听,不禁正色道:“竟如此重要?”
“嗯。”沈灵语笑了笑,抬手抹了抹鼻尖,将本就沾着泥土的鼻子抹花一片,“这瓜我在史册上见过,可食亦可用药。若能与稻米混用,定能分担东郡粮仓不小压力。”
“当真如此?”何公有些欣喜,转瞬又有些为难起来,“可放眼整个歧郡甚至大宋,也难寻此物。如今这几个,只怕也是边郡士兵误带入境来的,若想寻种,就得去西厥采购,可如今歧郡正与西厥冷战,只怕有些困难。”
沈灵语拧眉思忖了会儿,才抬起头来:“这瓜易活,你先拿去找人将这几个切成半大的茎块,再把剩余的那些藤也找人收了,每五叶摘成一株,尽快拿去让人找块肥沃土地种上。再用我前几日给你的‘金克拉’兑水浇了,定能长成。”
“是。”何公忙招人过来接了,“臣立刻去办。”
“嗯。”沈灵语又想起来什么,从竹篮里捡出一个交给何公,“这个你拿去让人做成粉,再拿给我。”
何公早已对沈灵语心悦诚服,她说什么也不多想,只把瓜接过来就急忙去办了。
等人走远后,身后的月儿才上来,拿手绢给沈灵语擦脸:“夫人累不累?”
“不累。”沈灵语额角有些出汗,心底却十分高兴:“原来劳动人民竟是如此快乐!”
月儿看她笑起来也跟着欢喜:“看不出夫人倒喜欢田园之乐?正好王爷平时里得闲了也爱养花种荫,等日后团聚了,正好后院里空了一片...”
“停!”沈灵语挥手打断她,“好好儿的提什么赵四!”
“赵四?”月儿不解,“赵四是?”
沈灵语面不改色:“你家王爷。”
“这...称呼是从何而来?”
沈灵语笑了笑:“你家王爷姓赵对不对?”
月儿想了想:“嗯,没错。”
“我前两日在病榻上想到的,你家王爷姓赵,又排行老四,叫赵四有什么问题吗?”
“...”
月儿觉得自家夫人烧可能还没退。
第27章
大雨过后,便入秋了。
虽是趁着急雨凉快了几日,但秋老虎依旧气势汹汹。正午还是能热出一身汗,沈灵语站在膳房里,仔细看着面前摆的一小碗白色面粉。
她伸出手用指尖沾了一点粉末尝了尝,才问:“这便是那蕃瓜的粉罢?”
“回王妃,正是。”何公立在一侧,恭敬道,“前几日王妃将蕃瓜交与何泉后,何泉便差人仔细捣了,无奈最近几日难逢好天气,便多晒了几日才拿过来。只是这瓜到底个头不算大,一只瓜出粉量仅有这么点儿。”
沈灵语点头:“那我让你备的东西可备齐了?”
“王妃交待的佐料膳房内一直常备着,今晨才让人特意选了佳品。”何公让人呈了上来。
后厨师傅们将茱萸、黄芥末、花椒、香菜、黄豆花生油盐醋等一一摆在案上,等沈灵语看。
沈灵语尝了碟子里的红色果实直摇头:“这茱萸酸涩了些,只怕做出来口味欠佳,不要了。”
“是。”系着围裙的大厨手脚利索地将红色碟子撤了。
一屋子的人紧张地看着王妃挨个将佐料尝了个遍,一颗心吊在半空。
厨子们面面相觑,不懂尊贵的王妃突然跑到膳房作甚,连夜将灶台厨柜洒扫个干干净净,生怕王妃一个不满就降下罪来。领厨更是战战兢兢,时刻注意着这个身段娇弱却又自带威仪的主子。
月儿每逢沈灵语尝完一味佐料便递上清茶给她漱口,待都轮过一番后才将心中疑惑问出:“夫人今日为何来了膳房?”
沈灵语捡了半粒花椒浅浅一尝:“确是有个要做的菜。”
“可是要用这蕃瓜来做?”月儿看着那碗白色面粉道,“夫人大可直接吩咐了,让厨役们做好了再给您送过去便是。”
“不行。”沈灵语喝了口清茶,褪去舌尖微微的麻,“蕃瓜就这么点儿,得谨慎些。”
月儿懵懂点头,忍不住露出些期待:“那夫人可是要亲自下厨?”
“亲自下厨?”沈灵语转头看着她,“你瞧瞧你家夫人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时至今日,遑论这烹饪之技,夫人就是说自己会使仙术月儿也是信的。”月儿看向她家夫人,眼中满溢着崇敬之情。
“你想哪里去了。”沈灵语忍俊不禁,“就我这拙劣手艺,只怕要糟践了粮食。何况这儿这么多大厨,哪里需要我亲自动手。”
我们这是基建文,又不是美食文。
她说完才转身,拿出早早写好的做法配方交给领厨:“辛苦师傅了。”
“不敢不敢!”那领厨哪里敢受她关怀,诚惶诚恐地接过配方看了,“这做法不算难,臣立即动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能做出来。”
沈灵语点头,随即后退几步腾出地方来。坐在一旁看着几个厨师忙活。
领厨很是谨慎,将那蕃瓜粉取一半放入锅中兑水熬成糊状,再混入剩下的粉中搅至均匀,再揉和至面粉呈拉丝状。
“好香。”沈灵语嗅了嗅鼻子,目光落到另一边。
副厨将生花生米和黄豆冷油下锅,已煸炒得差不多,这会儿香气正扑鼻,诱得沈灵语直咽口水。
一旁站着的月儿看了直偷笑,上前同副厨附耳说了什么,副厨立即盛了一碟花生米端了上来。端立在一侧解释道:“这花生是去年的存货,黄豆倒是前几日刚收的头一仓,不过今年天气不太好,长势也不尽人意,臣采购时跑遍了歧郡大小市场,才勉强选了这批,还请王妃尝尝。”
“那便多谢了。”沈灵语看着碟中金黄的豆子欣然受了,接过月了递过来的筷子,夹了粒花生米。
浓郁的豆香漫延在口中,还带着刚出锅的余热,清脆爽口恰到好处。
“嗯,不错。”沈灵语点头,示意月儿给她倒茶。
又听副厨说:“香豆何不以酒佐之?刚好前两日新酿的糯米酒好了,不知王妃可有兴趣?”
月儿及时阻止:“夫人酒量不好,不便饮酒。”
“是下官鲁莽了。”副厨急忙退下。
“哎!”沈灵语摆手,“我酒量虽差,总不至于一杯就倒,你去端来我尝尝。”
“是。”
“夫人!”月儿小声劝阻,“您前几日才病了,可要紧着些身子。”
沈灵语笑了笑:“既是米酒,想来小酌几杯也不会醉人,我自有分寸。”
“...”月儿听她这么说,又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何公,只好作罢。
副厨手脚快,须臾间已将米酒盛了一壶端过来,月儿给她倒了一杯。
沈灵语举在鼻尖轻嗅:“果然香。”她轻轻抿了一小口,“澄黄粘稠,尝起来绵甜又有股花香味,还带着丝丝甜,不知加了什么?”
“回王妃,这酒是以东郡今年的新米酿制。”副厨拱手回道,“又加了金桂、红枣、枸杞、冰糖等物酿造,香味比一般米酒更郁。老少咸宜,常饮一两杯有开胃健脾、助眠安神之效。”
“难怪如此清甜。”沈灵语舔了舔唇,只觉口齿留香,十分喜欢,“竟有此物该早些拿出来才是。”
“谢王妃赏识。”副厨又鞠了个礼,“这酒是领厨做来与膳房同僚闲时暇饮才用,比不得王妃平日饮的佳酿,实在不好献丑。”
...
沈灵语又与副厨客套了几句,就听得领厨道:“禀王妃,臣已按您的吩咐将粉做好了。”
她一听便立即站起来:“快端上来看看!”
“是。”
领厨一块托盘上摆了两个小碗,里面各装了半碗粉,上面洒了花生米和黄豆,又加了两片香菜叶做点缀。
沈灵语嘴角勾起,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尝了口。
啧!
“怎么味道不对?”
第28章
“怎会如此?”
沈灵语捏着筷子疑惑道。
“不知王妃有何...不满?”她脱口而出的声音有些大,领厨拿着托盘的手抖了抖,小心问道。
沈灵语转过身正准备开口,却见身后一干人等吓得低下头冷汗直冒,有胆子小的,竟跪了下去。
“...”意识到自己仪态严厉了些,她连忙转了脸色,“我并非要问责,各位无需惊慌,快请起。”
后面有人才将跪着的人拉起来。
何公看了下桌上的碗,问:“王妃说味道不对是何意?”
沈灵语抬手示意:“还请何公尝一尝。”
何公闻言也拿起筷子,端了另外一只碗尝了一口,细细品了一番:“微酸、微辣,粉质粘稠,与寻常面条口感大不相同...”他摇了摇头,“何泉还是头回吃到此种食物,实在无法评估好坏,王妃见谅。”
“酸、辣倒将就,但不够鲜,最重要的是这粉质的问题。”沈灵语皱着眉头,手上换了桂花酒轻饮一口,接着道:“粉质不够清香,也不够劲道,绵软无嚼劲,且好的粉煮熟了呈晶莹状,这粉煮了许久却还是混沌一片。唉...”
她叹了口气,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喃喃道:“怎会如此?难道这蕃瓜与是我们那儿的不一样?”
何公搁了筷子,安慰道:“许是歧郡水土与西厥不同,这蕃瓜也变了味道罢?”
“大概吧。”沈灵语放下杯子,又尝了口粉,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完全不对。”
“算了。姑且就先这样吧。”她盘算着换个法子再试一试,可眼下也没别的蕃瓜,只好作罢,“不过我前几日给你那些瓜藤还是得种下去,等成熟后我们再议此事。即便这瓜味道不尽人意,以后大规模种出也能拿来喂食牲畜,总归是有用的。”
“是。”何公连忙拱手,“那日何泉回去后便让人去种了,还派了人日日记录,有何变化定第一时间禀告王妃。”
“嗯。”沈灵语点头,又喝了一杯。还想再倒,就见着月儿一脸担忧的模样,才想起自己酒量不好,只端着空杯子闻了闻味道,“那今日便先这样,散了罢。”
“是。”
“那月儿扶夫人回房歇着罢?”月儿上前来扶她,“夫人身子还未大好,得好生修养才是。”
被她一提醒,沈灵语也觉得头有些发晕,颔首未再多言。
那糯米酒后劲颇大,还未回到长乐居便发了汗。今日起来时月儿又给她穿厚了些,这会儿闷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她心中本就因着刚刚的酸辣粉失败的事介怀,当下又被午后的艳阳又火辣辣的照在身上,直让人心头发闷,她烦躁地挣开月儿快步往回走去。
“夫人慢些。”月儿跟上来,“仔细脚滑。”
沈灵语置之不理,径直往长乐居赶。
刚过月门,便听得一阵嘹亮歌喉破空而来,还不时伴着点点鼓声。沈灵语住了脚步,侧耳听了两句,是隔壁那清蓉在唱歌。
月儿追上来,见着沈灵语面色不佳,又听见隔壁歌声,不禁嗔道:“这清蓉夫人也忒烦了些,哪日不闹几回便静不下来!夫人且先回去,月儿这便去隔壁说两句。”
以前沈灵语住的侧苑隔得远,等搬来这长乐居后,日日便要受这清蓉折磨。不是大声嘻戏唱歌便是敲锣击鼓的,沈灵语一贯懒得理,今日不知是不是这桂花酒的原因,一股子无名火窜上心头。
她拉住月儿,拧道道:“我与你一同去。”
月儿有些诧异:“夫人您这是...”
沈灵语抬了抬下巴,正色道:“带路。”
月儿突然笑了起来:“是!”
清蓉住的院子并不远,只绕了一片花园便到了。近了月门处,那鼓声更明显,似锤在了心头般让人惴惴发慌。
伴着鼓点响起的还有一道尖锐女声,高声唱了两句后,另一道再附和上来,一唱一和十分惬意。沈灵语站在月门处听了一耳朵,一颗心被那鼓锤捣得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那头又传来一群嬉笑声。
沈灵语敛了肃容,抬手鼓起掌来。
月儿清了清嗓子,昂首喊道:“王妃驾到!还不来迎?”
笑声戛然而止。
一群女眷看了过来,纷纷站起朝着这边跪了一地。
那清蓉正与一浓妆女子为争一方帕子跌在地上,听到声音停了动作,缓慢从地上起来。眼中含着媚笑看过来:“我说今儿怎么一大早喜鹊就在门前停了半日,原来是姐姐要来。早知我便该好好梳洗一番,也不至于还穿着这身破烂,实在是辱了姐姐的身份。”
她看了一眼跪着的一地女眷,微微福了福身,道:“清蓉见过姐姐,姐姐万福。”
沈灵语唇角轻挑,露出比她更动人的笑容来。红唇轻启,道:“头回你来见本宫时,便与你说过本宫未曾听过父王母后何时给我生过一两个妹妹,怎地你今日还要叫姐姐?”
第29章
那清蓉愣了下,旋即转回笑脸:“是清蓉忘了。”她说罢又欠了欠身捏着嗓子道,“王妃万福。”
“罢了。”沈灵语笑道,“不过与你开个玩笑,妹妹快请起,你我姐妹情谊何需行礼。”
清蓉站起身:“...谢王妃。”
沈灵语目光轻飘飘地看了看她,随后又转到地上跪着的一众女眷身上,让月儿搀着缓步进了屋。
在主位上坐下来后,才轻挥衣袖道:“诸位免礼。”
有丫鬟送了茶水上来,月儿不让她近身,自去上前接过来。
沈灵语看着她倒清茶时滚滚冒出的白汽,默了片刻才开口:“本宫连日听着隔壁苑时有嘹亮歌喉与锣鼓声相伴,十分喜欢。奈何公务缠身,始终偷不着闲来听上一曲儿。今日总算得了空,才寻着歌声来此。”
她拢了拢洁白水袖,半躺在榻上,脸上一副欣喜模样道:“本宫还在想王府何时来了个会奏仙乐的艺姬,今日见了才知道原来是清蓉妹妹。”
清蓉穿了一身大红的纱裙,蒙胧罩在身上若隐若现引人遐想。她听了沈灵语一番话后莲步过来,坐在侧位上,笑颜如花:“多谢王妃夸奖。清蓉不过与几位好歌舞的姐妹在这院中唱几句,好消磨漫长时日聊以解闷罢了。这天气燥热,白日漫长,清蓉又是不愿出去抛头露面的,只好呆在这方小院儿里唱两句了。”
月儿听了她这两句话立即白了脸,正欲上前理论便听着她家夫人将茶盖轻轻一合,发出‘哒’的一声。
“可巧了不是。”沈灵语将刚端起来还未饮一口的茶碗放在桌上,抿唇笑了笑,“本宫近几日接连在外奔波,总惦记着寻个时机放松下来听曲儿赏舞。这择日不若撞日,倒不如今日妹妹便遂了姐姐的心愿罢?”
清蓉一听这话,登时脸色就变了,随即又笑出来:“能为王妃献曲着实是清蓉之幸,可叹清蓉这副破锣嗓子,只怕会污了王妃的耳朵。不如清蓉明日便将那西街的梨园班子请过来,为王妃奏上一天如何?”
沈灵语感叹了一番她变脸的速度,半低着头轻笑一声:“妹妹何苦妄自菲薄,姐姐刚过来时,可是停在那月门处听了半晌才进来的。妹妹这副好嗓子,就埋没在这小院中委实可惜了,不如今儿唱两句,就当是成全了姐姐我罢?”
清蓉面色有些不霁,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沈灵语见她这副模样,又接着道:“上回妹妹到长乐居看本宫时,便说要回来练练再唱给本宫听,本宫其时十分欢喜。心中便想着何时才能与妹妹风雨连床,正好今日便是个好时候,妹妹何故如此薄情待我,枉顾姐姐一片痴心。”
月儿惊异地看着她家夫人,平时直截了当的人何时学了这么副厉害的口舌来。却又在见着那斜对面坐着的一脸不悦的清蓉夫人时,心中升起股喜悦来。
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平常以前便总受这清蓉的气,又无处诉说,早对她厌恶至极。可惜王爷又常年在外,府中也没个主母管教一番,只能憋屈在心头。如今看着她吃瘪,实在解气。
那清蓉见沈灵语执着,只好改口:“清蓉当初来府上时便说了只为王爷唱曲儿,从此也恪守此信,如今姐姐却让我为你开嗓,委实不大好。”
呵。
怎么有这么笨的女人。
第30章
沈灵语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那我进来前你又是在唱给何人听?”
清蓉笑了笑:“清蓉不过是为了唱给王爷的新曲儿练练嗓子罢,等王爷回来时再唱给他听。”
“王爷与夫人又有何不同?”月儿站了出来,“夫人是王府主母,与王爷平齐,怎地让你唱个曲儿还需得三催四请不成?”
清蓉被她说得也拉下一张脸来:“好个丫鬟,放肆到我头上来了?”
“月儿从不放肆,只是陈述实情罢了。”月儿直视着她,“夫人上回便让你唱,你借口久未开嗓推脱,今日夫人来时已在外面听了半晌才进来,你却还是不从。你将我家夫人置于何地?”
“清蓉说过了,等王爷回来——”
“等王爷回来,月儿定将此事一齐禀告,让他...”
“月儿!”沈灵语出声制止两人,“不可无礼。”
月儿立即噤了声:“是。”
沈灵语又端了茶碗,揭开盖子吹了吹,等稍凉了些才抿上一小口,道:“既然妹妹不想唱,又何苦为难她。到底对景行一片心意,你我怎能夺人之美。”
月儿垂首道:“夫人胸襟宽广,是月儿不懂事了。”
“不过...”一双清丽杏眼从茶碗里抬起来,扫过院内一众莺莺燕燕,噙着丝笑意道,“本宫今日兴致高,实在想赏歌舞,可惜妹妹的天籁听不着,不过听听诸位的倒也雅兴。”
月儿十分上道,当即站出来,高声道:“既然王妃想听曲儿,就烦请各位献艺了。至于要奏什么,不如就先将以往在这院中奏过的曲先轮一遍罢。”
“这...”先前与清蓉嬉戏的浓妆女子站在一旁,有些慌乱地看着这边,小声求救,“清蓉...”
“你喊清蓉夫人作甚?”月儿看着她,“你也要留着嗓子唱给王爷听?”
那女子急忙跪下:“奴不敢!”
“月儿。”沈灵语状似不悦轻喝道,“和姑娘说话客气些。”
“是。”月儿走近,将那女子扶走来,“是月儿冒犯姑娘了。先前王妃在外边儿就见着姑娘舞姿曼妙,十分喜欢,不如就请姑娘舞一曲吧。”
那女子一张脸霎时就白了,诚惶诚恐道:“是。”
院外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得了浓妆女子示意后才开始拾掇起来。奏乐的、跳舞的、唱歌的各司其职,一时间冷寂的院子又热闹了起来。
沈灵语最是听不得这类嘈杂之声,当即额头便突突的跳,那紧密鼓点似擂在心头般惹人心慌。她想起初见惊枝时那惊鸿舞蹈,再对比院中乱舞的妖魔,实在没眼看。
她脱了鞋子,干脆躺在榻上,招手唤来月儿:“给我找些瓜果来,所学歌舞自然得吃些零嘴。对了,让膳房将我之前吃的那花生米端来,味道实在香。”
“是。”
不远的清蓉听见她的话,担忧地看过来。
沈灵语看出她的疑虑,大方一笑:“这膳房做的花生米不错,还有那桂花酒甚我心,妹妹等会可一同尝尝。今儿本宫高兴,只怕是要在你这儿叨扰半日了。”
“半...”清蓉看了看正在歌舞的一众女眷,惊道,“王妃岂不是要在我这儿呆到晚上?”
“难得才有闲暇,本宫自然想与妹妹多呆会儿。这偌大王府就我一个人,想找个故乡知己谈谈心也没有。难得清蓉妹妹与我一见如故,自然想与你多亲近亲近。”沈灵语又看了眼院里的一众歌姬,道:“何况妹妹院中竟藏了这许多妙人,实在难得。本宫整日忙着治理歧郡,已许久未曾见如此歌舞升平之象,理当好好欣赏一番才是。”
那清蓉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反复几回,终是没说出只言片语来。
沈灵语也懒得再费唇舌,调整了姿势便侧头半寐着。
她也并非要逼着人唱曲儿,只是住在隔壁终日被在魔音入耳,纵是仙乐也该听腻了,遑论这擂得人心头发麻的鼓声。正好今日有空,干脆就让这清蓉陪着听上一天。
许是喝了那桂花酒的原因,再加上天气闷热又说了一大番话,沈灵语在那嘈杂的乐声中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也一片乱七八糟,有个穿着戏服的人拿着把鼓锤追着她撵了几条大街,沈灵语一路跌跌撞撞的,竟从楼上跌了下去。
倏地有人一跃而起将她接住,沈灵语被那人抱在怀里从半空中旋转翩翩,伴着阵阵歌声轻轻落了地。
那人将她放在地上便要走,沈灵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将人拽了回来。他脸上戴着张丑陋面具,看不清是何模样。
沈灵语干脆伸出手去,被那人捉住,凉薄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你当真要看?”
“看。”
她缓缓抬手,摘下那人的面具。
面具下遮住的,是一面快要敲破的鼓。
第31章
“啊!”
沈灵语低声呼出,猛地睁开眼,险些从榻上滚下来。
“夫人当心!”月儿及时将人扶住,“夫人可是梦魇了?”
“呼...”沈灵语长吁口气,平整呼吸后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陌生景物,恍惚间竟分不清身处何境。
咚——
突地又传来一声鼓鸣,惊得她抖了抖,向那声音来处看去,残阳下,一群艺姬正立在院中弹琴奏乐。
前方起舞的浓妆女子此刻已脸色苍白,脸上挂着两道红痕,是泪水化开的妆粉痕迹。
沈灵语轻揉额角,问月儿:“几时了?”
“回夫人,已酉时了。”月儿拿帕子给她擦着鬓角的细汗,“您已睡两个时辰了。”
“这么久。”沈灵语看着院外跳舞的浓妆女子,“她们就一直没停过?”
那女子见沈灵语醒来,泪落得更凶了,却不敢停下。一双脚踩在地上已有些虚浮,转身时没站稳跌到了地上,又迅速爬起来接着跳。
月儿回道:“夫人没喊停,她们怎敢停。”
“...”
天呐,我的形象!
沈灵语眉毛突突的跳,正要摆手让停下,面前忽地扑过来一个身影。
清蓉跪在榻前,颤声求道:“清蓉已知错,王妃只管罚我便是,只求放了一众姐妹。”
沈灵语没反应过来:“嗯?”
刚睡醒,脑子混沌一片。
那清蓉低着头,声音诚恳道:“清蓉近来本想着习舞,便托故友寻了一众姐妹进府来教些皮毛以...以讨得王爷欢喜,却不知王妃已搬到长乐居,才扰了王妃的清静。是清蓉的错!还请王妃大人大量,放过无辜之人。”
呵呵。
你不知道我搬到隔壁了那你那天看到的是鬼啊。
沈灵语暗暗腹诽,却也不想再为难外边的艺姬。倒不是听了清蓉的话,只是她也未料到一觉竟睡到了傍晚。
她抬头向月儿示意,月儿点头。随即才上前去将一干人等叫停。
那跳舞的浓妆女子一听喊了停,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说话声也不稳:“谢王妃!”
沈灵语只扫了她一眼,转头看着面前的清蓉,默了会儿才穿上鞋子下了榻,将她扶起来坐着:“妹妹快请起。姐姐只是想赏个舞罢了,怎说得我是在为难你们似的。”
一双晶亮大眼重重地垂下一滴热泪,清蓉只沉默着点点头。
“怎么就哭了。”沈灵语想给她擦泪,又有些嫌弃,手抬到一半改抓着她的裙子给她将泪拭了。
“...”清蓉怔了怔,才想起来说话,“王妃整日忙着治理歧郡,清蓉却这般胡来,委实不懂事了些。”
没事没事,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沈灵语扯着笑脸安慰她一番,才将目光移到一地跪着的艺姬身上。
她自觉今日过分了些,这些人不过是听了清蓉的话却被她罚着演奏了一下午。尤其那跳舞的女子,此刻还跪在地上,脸上原本艳丽的妆容早已被哭花一片,看着十分可怜。
沈灵语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本宫有话与你说。”
“是。”那女子听到和她说话,先是身子抖了抖,才撑着膝盖站起来急步走近,行至榻前隔了两三步距离又跪下。
她穿的少,白日里有太阳晒着没什么,此刻已快入夜,又有晚风吹来,拂得一截溜肩忍不住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沈灵语看她体态轻盈,小腿肌理光滑,想来是长年跳舞而致,漆黑眸子动了动,心中有了个盘算。开口问她:“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先磕了个头,才回:“回王妃,奴叫莺莺。”
嘤嘤嘤?
沈灵语反顿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哪个莺,又问:“那你是做什么的?跳几年舞了?”
莺莺低着头道:“奴自幼便在淮洲一家乐坊跳舞,前年才辗转来了歧郡,有幸在醉花楼谋了份舞姬差事,又结识了这群姐妹。后来...后来醉花楼被抄,奴也没了去处,便一直四处飘荡,清蓉姐姐看奴可怜,上个月便让我进府来教她练舞。”
沈灵语点了点头:“我心中有个盘算想与你说。”
莺莺看也不敢看沈灵语,只将头埋在胸口处,颤颤巍巍道:“王妃请说。”
沈灵语坐着没动,任月儿将一件不知哪里抱来氅衣披在她身上,看向跪着的人,问:“你想不想回醉花楼跳舞?”
莺莺突然怔住,抬起头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醉、醉花楼不是已...”
“是被抄了。”沈灵语轻轻拉了拉氅衣的绳子,“不过本宫已有重开之意,介时自然需要一众能歌善舞的姑姑,我看院中众姐妹多才多艺,若是没地方去,不如受了这门差事如何?”
歧郡如今有几个乐坊能养得起这些人?只怕这些人从
她看着这些人个个面容清瘦,身上穿的还是戏班的衣裳,想来也是许久未添过新衣。倒不如全放到醉花楼去,既能省去找人的麻烦,还能得了个清静,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她唇边噙着笑,看向清蓉:“就是不知妹妹舍不舍得这些姐妹?”
“能回醉花楼对这些姐妹是个好去处,清蓉焉有不舍之意。”清蓉抬头看着跪了一地的人,“你们还不谢过王妃。”
一群女眷纷纷上来跪到沈灵语面前磕头:“谢王妃!”
“嗯。”沈灵语甚是欣慰,“等明日我问问何公要怎么做再安置你们,今日便如此罢。月儿,回去了。”
“是。”
月儿忙过来搀她。
“恭送王妃!”清蓉急忙跪了下来。
沈灵语笑了笑,抬脚便走了。
路过那面大鼓时,又停了下来。
鼓面被擂得透亮,红色鼓锤零乱地落在一边。
沈灵语驻足片刻,突然伸手将鼓锤捡起,一把扔给月儿:“赶紧拿去扔了!”
第32章
“夫人为何要安置那些人?她们这些日子可将您扰得好不安生。”回去的路上,月儿不解地问沈灵语。
沈灵语听她问起,不禁笑了笑:“我若不将她们安在另一处,只怕过不久那魔音又要穿墙而来。”
“夫人若不喜欢,将她们赶出府便是。”月儿不服气道,“不过一群戏子,能让她们在王府待了这许多天已是恩赐,竟还敢扰了主子清静。也是夫人您心软,若是换了王爷...不对,若是王爷在府上,那清蓉夫人怎敢如此造次。”
“你也知造次的是清蓉,还将错怪在那些艺姬身上作甚?”沈灵语捏了捏她嘟起的脸,解释道,“今日突然发了脾气,我猜是午时吃了那桂花酒的原因。回来时便有些恍惚,再加上日头一照,心头顿生许多烦闷来。刚进院又听得阵阵鼓声扰神,才一时上了头去了隔壁。这会儿想来已涌出了些悔意来。”
“夫人何需自责。”说话间已回了长乐居,月儿扶着人进了屋,给她将氅衣脱下,“您是王妃,想怎么处置谁全凭高兴,整个歧郡谁敢说半个不是?”
“话是如此,却也不能恣意妄为。我今日本该治理的是那清蓉,却因为睡过头让一众姑娘又唱又跳一下午。尤其那莺莺连走路都分外虚浮,我心中委实过意不去。”沈灵语看了眼庭中的雪槿花,缓缓道,“何况我也不是随意便安置的,醉花楼要重开,的确要添置人员。那些艺姬既是醉花楼老人,干脆再送回去岂不省事。”
月儿努努嘴角:“怎么都是夫人有理。”
“你呀...”沈灵语噗哧一笑,敲了敲她的鼻子,“我饿了,去传膳罢。”
“早已吩咐好了。”月儿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帕子给她擦手,“今夜做了月饼,夫人可以尝尝。”
“月饼?”沈灵语抬头看向西窗外,一轮弯月还挂在天上,“离中秋不是还有几日?”
“是王爷给夫人寄来的。”月儿将帕子交给丫鬟,扶着沈灵语坐到桌边。
“赵四寄的?”沈灵语倒有些诧异,“他何时寄来的?”
她刚说完就有三两个丫鬟鱼贯而入,端茶倒水摆桌井然有序,顷刻间桌上就布满了各类珍馐,正中间摆着盘做得十分精巧的月饼。
月儿拿筷子夹了一个放在碟中,再拿餐刀对半切开,随后呈在她面前:“王爷在边郡尝过一种什么花,据说味道清香,回味甘甜,心中想着让夫人尝尝。半月前便差人摘了晒干后寄回来,昨天夜里才到,膳房今日便先做了几个,剩下的留着哪天夫人想吃了再做。”
“...”沈灵语低头看着面前的碟子,月饼做得十分精美,小小一只,几口便能吃完,上面的花纹清晰,栩栩如生,足见大厨手艺精妙。
里面包的是某种没见过的花瓣,夹在云腿间现出一片红彤彤的颜色。
“好香!”碟子才端上来,就闻到股清香味。沈灵语捡了筷子,夹起一块尝了。
入口绵软,细腻不腥,甫一尝到薄薄花瓣就化在舌尖,回味又带着股淡淡的清凉甜味。
沈灵语眉梢不自觉地抬起:“当真不错。”
“夫人喜欢便好。”月儿听到她夸赞高兴起来,又切了另一个,“这是另一种做法,领厨说是用花生碎、核桃仁、板栗、黑芝麻等坚果夹着烘出来的。”
沈灵语来了兴趣,又尝了一口。
与普通的月饼有些不同,更偏向酥饼一类。果真是烘出来的,又香又脆,清甜花瓣中又夹着各种坚果香,口感分明,却又和睦的融在一起。爽口清香,回味无穷。
“我喜欢这个!”她伸出筷子又夹了一块吃下,“这个好!”
月儿看着自家夫人鼓起来的腮帮子不由好笑,将她的口味记下来,取了个小碗盛了半碗浓汤递过去:“这是摘的今年第一茬儿桂花熬的汤,夫人也尝尝?”
那汤底澄黄透明,黄的桂花、红的枸杞、白的参须都在里面,还有朵朵晶莹银耳,只看一眼便能将人食欲勾起。
沈灵语舀了一勺,温温热热,入口甜而不腻。随着浓汤入胃,只觉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紧接着那股暖流便径直向下,变成一道热流,瞬间浸湿了裙子。
咣当——
沈灵语手里的碗应声而落。
月儿正从丫鬟手中接过盘子,忽听得摔碗声看过来。只见沈灵语僵坐着,一脸失了魂的模样。
“夫人怎么了?”月儿忙搁了盘子去看她。
沈灵语前一刻还好好的,这会儿已脸色苍白,恍惚间又觉得身上开始发起热来,手脚却冰冰凉凉,连下腹也开始疼起来。
月儿见她脸色不好,又不言语不禁有些急起来,轻轻摇她:“夫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灵语被她摇醒,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等到身上又涌出一股热流,才愣神道:“完蛋,我好像来大姨妈了...”
“大姨妈?”月儿不解,看了看附近,并无什么生面孔,才回头向自家夫人问道,“这大姨妈是...?”
沈灵语腾地站起来,指了指凳子。
月儿探头过去,只见凳子上铺的白色软垫,此刻正开出一朵嫣红的花。
第33章
不怪沈灵语如此慌张,自她发觉来月经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小腹更开始痛起来。被扶到床上躺也躺不好,秤杆难受得直拿头磕枕头。
“一定是我今日为难了许多人,才致这般疼痛...”月儿一进来便听着自家夫人在床上有气无力喃喃自语,“嘤嘤嘤...我错了...”
月儿站在一旁听了会儿,不禁好笑:“夫人只是来癸水罢了,不过每个女子必经之事,何故将痛苦原因归咎于白日之事?”
沈灵语面色发红,额头冒着层层细汗,裏着被子虚弱道:“定是老天父看我欺负人了才降下如此责罚,嘤嘤嘤...嘶!好疼...”
“夫人腹痛是因为前些日子吃了许多冰镇的西瓜所致。那西瓜本就性寒,您还让人拿冰镇过一番。月儿当时已劝过您好几次,您也不听,只贪得一时痛快,如今才承着如此腹痛。”
“你别说了,我错了...”沈灵语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好月儿,快救救我!”
月儿笑了笑才将自家夫人扶着坐起来,又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碗端到沈灵语旁边:“夫人喝了这四物汤会好些。”
沈灵语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水,不由皱了皱眉头。月儿看她表情便知道她不愿喝,又细声哄道:“这汤只有些微苦罢,喝下却能缓解您的腹痛之症,夫人快别嫌了。”
沈灵语舔了舔嘴唇,张嘴喝了一口。
苦是苦,却也不是难以忍耐。又不想受这腹痛折磨,拧着眉头一点一点倒将这四物汤喝了个干净。
月儿放下碗又给她喂了两个蜜饯,沈灵语浑身乏力,也不想吃,蜷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低低细喘。缓了会儿似乎痛感要轻了些,才想起来什么事。
“给我拿个热水袋来。”
月儿不懂:“什么袋?夫人说的是何物?”
“...”沈灵语哑然,这里的人连热水袋都没有吗?
她此刻虚弱得紧,只是在心底默了片刻后才缓缓道:“你去找个什么东西,灌上热水给我放在肚子上暖暖。”
月儿一听就明白过来,点了头立即找东西去了。
她找了会儿也不知道该用何物才好,正要回禀时却见着来送柴的伙夫腰间别的酒壶,猛然想起来。去库房取了个没用的囊壶洗干净装上热水,匆匆拿去递给沈灵语。
沈灵语此刻已昏昏欲睡,忽觉腹部有一温热物什贴上来,没多想便顺手捂紧了些。月儿拿帕子将额间细汗擦掉,又在一旁看着她不甚安稳的睡颜,掖好被子便轻声出去了。
刚出院门便见着何公正往这边来。
“大人。”月儿忙迎上去,“夫人这会儿已歇了。”
何公停下:“这么早便歇了?”
月儿才将她痛经的事交待一番,何公听了只叹息道:“那我明日再来。”又把手上的册子递给她,“这折子你明日交给王妃。”
“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月儿想起上回赵景行问她的那些话,忍不住多问两句:“上回爷问了我许多夫人的事,似乎对夫人有些...”
她没将话说完,但何公也能懂她意思,不禁放慢脚步:“王爷同我也说过此事,这燕国公主名声在外,我原以为是何其刁横泼辣之人...我活了半辈子了,见过不少乖张骄蛮的富家千金,王妃嫁来这些时日,虽时常说些不太能懂的话,但却是个讲理的。”
他捊了捊灰白胡须,接着道:“若是一个只贪玩乐的公主,怎能对治理一方之事十分上心...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月儿有些担忧:“那...”
何公抬手将她话语打住:“主子的事情你我做下人的不可妄断,这件事还需谨慎,待王爷回来再作下一步打算,在那之前切记嘴严些。”
“是。”月儿福了福身,“那爷何时回来?”
“我今夜就是来说这个的。”何公笑了笑:“就这几天便回了。”
第34章
“月儿,再端一份瓜子来。”
“夫人,您今日已剥完两碟了,当心上火,还是明日再吃吧?”
“可是我好无聊啊。”沈灵语吐出一块瓜子皮,精准地落在竹篮里。
她前两日来癸水,疼得不行,月儿硬是把人按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两日不疼了也不让出门,生怕出门就要吹风淋雨,又说什么紧要时候须得好好静养一番,沈灵语拗不过她,只得答应。无聊地在院中赏花嗑瓜子。
月儿见她实在无聊,提议道:“那月儿找一两个怜人来给夫人唱曲解乏?前几日从清蓉夫人院中赶走的歌姬如今已让何公安置好了,夫人若想听,月儿这就让人去找来。”
“别别别!”她不提还好,一说这事沈灵语就觉得脑门突突地跳,似那鼓声还在耳畔,连忙制止,“我好不容易将人弄走了,你莫再折磨我。”
她瓜子吃得嘴有些干,端了杯茶喝下,又想起来:“对了,那日我让你扔的鼓锤你可扔了?”
月儿给她换了壶热茶,道:“扔了扔了,我将那鼓锤扔到柴房去了,这会儿只怕早化了灰。”
“那就好。”沈灵语躺在摇椅上,十分惬意,“近日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趣事?”月儿歪头问她,“夫人说的是哪种趣事?”
“趣事还有哪种,不过是有哪家婚嫁了,哪户又中第了,哪条街上又出了什么新奇事物,哪条巷又生出什么事非来罢。”
“夫人竟还关心百姓生活琐事。”
沈灵语朝她浅浅一笑:“你不懂,这柴米油盐才最是寻常又有趣之乐。”
月儿懵懂点头:“这几日月儿也未曾出过府,对外面事情知之甚少。不过倒是有听到芸香她们私下里说起件趣事来。”
“哦?”沈灵语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月儿清了清嗓子,道:“说是那西街的杜员外的千金,前两日在楼上抛绣球,被一男子接了,按理说来这本是喜事一桩,结果那接绣球的却不肯娶。”
沈灵语挑眉:“竟有这种事情。”
“可不是。”月儿站在一侧拿了把夹子给她夹核桃仁,“那接绣球的男子只说自己是外乡人,一时路过此地,正巧遇着什么东西扑面而来,只当是什么伤人暗器,才一把抓在手中。”
沈灵语抓了把核桃仁慢慢捡着吃:“后来呢?”
“且说那杜千金也是西街出了名的美人,有听闻抛绣球之众,早早便将那西街堵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是如何说服了杜员外同意这荒唐招婿之法,好歹也算抛了一回,结果人家却不愿娶,一时闹得西街啼笑皆非。杜千金羞得当即便哭了起来,这美人垂泪难免惹人怜,那男子当场便给她跪下了,还朝着她磕了三个头。”
“噗!”沈灵语失笑,“这怎么就跪了?”
“可不是。”月儿也忍不住笑,“好好的姑娘家,平白被抢了绣球,还受人这么大个礼,当场便气得直发昏。杜小姐的二哥见不得自家小妹被如此欺负,拿了剑就朝那男子刺了过去。”
沈灵语手一顿:“那后来又如何了?”
“那接绣球的男子也是个身手不凡的,只听说是两人一路从西街打到了东街郊外,天黑了也没停下。杜公子身上负了伤,不过那男子也挂了彩。”
“竟有如此稀罕事!”沈灵语扼腕,“可恨,我竟错过了!那杜小姐现在又如何了?”
“这个嘛...月儿就不清楚了。只是到底姑娘家丢了脸面,一直闭门直到如今也未出来。”
“那接了绣球的男子呢?”
“也不知...只说他是江州来歧郡访亲友的,谁知出了这事,匆匆躲了起来,也没人再见过。”
“可惜。”沈灵语叹了口气,“我还从未见过这抛绣球的场面。”
“有什么好见的。”月儿失笑,“那处都是人,挤得连只老鼠也过不去,又都是群大老粗的爷们家,哪是夫人能去的地儿。”
“远远看一眼也好啊...”
正说着,有丫鬟进来了:“夫人,何公来了。”
沈灵语将果仁放回盘中:“快请到书房里。”
“是。”
沈灵语整理了一番仪容,才往书房走去。
何公见了她来,先行了礼,才递上折子:“这是何泉近日募集的各地商会会长、富商、长期驻歧郡的异族商人名录,还请王妃过目。”
沈灵语打开册子看了,里面大部分名字她都在歧郡以往商册里见过:“这些都是要来的?”
“预计七八成左右。”何公又递上一个折子,“这是拜帖...何泉用的是王府名义递的帖子,这些人即便没有兴趣,但王府的面子终归是不好拂的。”
“嗯。”沈灵语点头,“那醉花楼准备得如何了?”
“已在收尾中,明后天就可验收,过两日就能用了。”
“那我明日下午与你去看看。”
“是。”何公拱了拱手,道,“还有一件事要禀王妃。”
“你说。”
“王爷前两天传了书信来。”
沈灵语从名册里抬起头来:“他说什么?”
“王爷信中说,本该这两日就要回来,却不料京都急召,这一去只怕又得消磨不少时日,只怕中秋无法与您团聚了...”
“真的?”
何公低头道:“何泉不敢欺瞒,那信我也带来了,请您过目。”
沈灵语把信打开看了。
好耶!
希望人出事!
她喜上心头,面上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假装皱了眉头,叹道:“实在可惜,婉儿还想着与景行对月酌饮一番,却不曾想...唉!可京都急召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且叮嘱他千万要保重身子,这往返京都一趟免不得又是一顿奔波,莫要因公事而疏忽了。”
“是。”何公俯首道,“王爷一个人在边郡辛苦,若是听到王妃如此关切只怕高兴不已,臣这就回去拟信传书。”
“好。你去吧。”沈灵语朝他挥手,又想起来什么,“对了,景行日日这般操劳,你顺便给军中做饭的也寄封信,让他们多熬些青荞汤给景行,一定要看着他喝了。这汤对身体好,常饮能强身健体...就说是我一番心意,我在家中日夜盼着他凯旋。”
“...是。”何公应完就走了。
沈灵语坐在椅子上,见何公走了忍不住笑出声。
第35章
“哎,老李!这里面又是在做什么?”
东大街口处,挑着担的年轻小贩将东西放在平日的摊位上,问着旁边的人。
旁边的中年男人看了眼他指的方向,笑了笑:“这你也不知道?”
“家里婆娘病了,回家照看了两日,这不今天才过来,就见着里面来来往往许多人,这是要做什么?”
“那可是有大动作了。”中年男人手里拿着铲子,将锅里新鲜的板栗翻了翻,才说:“前两日那告示栏里已贴过了,说是王妃有意要重开这醉花楼,这不前些日子夜里这东大街不也亮过一回。”
“哦...”年轻小贩点头,“那这醉花楼已开好了?难怪如此多达官贵人。”
“嗐,这哪里是开好了的。这些都是接了王府的帖子来参加那个什么...众筹会的,我也不太明白。”
“众筹会?那是什么?”
“我不太懂。”中年男人摆手,“反正是你我平头百姓参与不起的,你看那些收了帖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
“我知道我知道。”旁边另一个卖小饰品的老板说,“我那天听人说起过,这众筹会呀,就是为了重开醉花楼而设的。这醉花楼以往多大牌面,要将其重开得花多少银子,王府只怕不愿独自承担。王妃便请了一众有钱人聚在此处,让大伙儿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年轻小贩有些好奇:“这些富商个个都精得很,也愿意出银子?”
“王妃说的先将各家出资金额记录下来,等盈了利再按各家出的资金比重来分红。”
“哦。”年轻小贩笑了笑,“这王妃倒是个聪明人,如此集各家之力,岂不轻松省事地就将钱赚到了腰包里。”
“哪那么容易哦。”那人又说,“你看看这些做生意的,个个精打细算,哪个不是钻钱眼里去了,怎会轻易就掏钱出来。何况王妃才刚嫁来咱们歧郡多久,与咱们郡王连面儿都没见过,谁知日后两人会不会生出什么嫌隙来。虽听闻王妃美若天仙,可做男人的又有几个是长情之人,万一哪天王妃就失了宠,保不齐就一声令下又将这醉花楼关咯...”
“你说的也是这么个理,那今日王妃岂不是难办了?”
“谁知道呢。不过王妃也是个有本事的,你看那旧街,本来鬼影也没一个,如今不也安生乐业的。”
“可安置流民到底与拉拢这些富商不同,这回是要从别人口袋里掏银子,谈何容易。”
“这就要看王妃的本领咯...”
年轻小贩转头看向街尾处的巍峨高楼,他常年在此处摆摊,昔日这条街是如何繁华还历历在目。如今这酒楼虽被翻新过一回,却仍旧显出几分凋零来,让人好不惋惜。
沈灵语此刻也十分苦恼,这群生意人比想象中更难解决。
她事先已向何公了解过这些人的大致背景,也调查过这些人做生意的习性,可真要交手时,又有些捉襟见肘。
何况她也没真正做过这类事情,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遇上这些商界滑头,实在难以招架,才几个问题就将她问住。
场上有些沉默,两侧坐着的各家拿着手上的折子,左右顾盼,交头接耳。
沈灵语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这些人,心里打不定主意。又转过头,同何公眼神交汇一番,才站起来,拍拍手吸引众人注意。
“不知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尽可大胆提出来。”沈灵语笑得端庄,“林语在此为大家一一解惑,如若有答不上的,也好回去便禀告王妃。”
众人默了片刻,一个西域商人站了起来,朝她行了行礼,带着浓浓的口音说:“我有个问题。”
沈灵语抬手:“但讲无妨。”
“举个例子,我们大食国盛产紫豆,若是我想将这紫豆抑或是别的特产运来歧郡,放进这醉花楼的菜谱里,这样可行吗?”
沈灵语还未开口,坐在那西域商人对面的人率先说了话:“你们那紫豆难吃得很,还一股怪味,谁会吃,到时候送来莫不是将客人都熏跑了。”
西域商人不服气:“哪里难吃了,在我们大食这是家家户户每日必吃的主食。”
“难怪你们说话也一股怪味儿!”
“你...姓王的你说话不要太难听,不就是上次抢了你一单生意...”
“我哪是说话难听,我说的是事实...”
两人说着便吵了起来。
“两位!稍安勿躁!”何公适时站了出来,“稍安勿躁两位,今日大家齐聚一堂,是为商议醉花楼事宜,诸位还请给我家王妃个面子。”
“你家王妃?”有笑声传来,“你家王妃在哪儿?怎地不来?”
沈灵语看过去,一个摇着折扇的公子正将茶碗置在桌上,讪笑道:“早就听闻王妃倾城之姿,小生本想着能得窥真容一番,今日才受了帖子前来,结果王妃没见着,倒派了个丫鬟来搪塞我们,嗤...”
沈灵语朝她福了福身:“公子此言差矣,我家王妃近来身子抱恙,前些日子因着安置旧街的事情劳累一番,这两日又受了风寒,委实不适合拖着病体来与各位见面。不过若是各位今日能定下来,下回她必亲自与你们详谈。”
“详谈什么呀。”另外一个说道,“你这条款我从来没见过,当今做生意的,谁家是有外人掺和的,我才不信这纸上空谈。”
有另外的声音附和:“我也不大信...”
原本以为今日来的是王妃,各富商皆是恭恭敬敬,来了却听说主事的是个丫鬟,一众商人不到一刻便现了原型。
沈灵语心中冷笑,还好没用原来的身份见你们,不然也看不出都是什么妖怪。
她整理了一番表情,又笑起来:“既是王妃定的规则,那代表的便是王府之威,焉有食言之理?各位有意合作,王妃自然也会按规矩来。”
“你说王府之威,那怎么不让王爷来与我们说?”
“我还没和女人做过生意呢。”
“就是...”
“诸位!请稍安勿躁!”沈灵语提高音量,“王爷去边郡前便说过,歧郡有何事宜皆交由王妃定夺,王妃说的话自然算数。”
“那便让王妃来啊?”那摇折扇的公子又开了口,“今日若能让小生见一见王妃,小生定马上同意。”
“抱歉,林语刚刚说过,王妃...”
“那就没办法了。”
“...”沈灵语无言,只好朝他笑了笑。
那公子见她面色不佳,又笑道:“姑娘也无需烦恼,小生是怜香惜玉之人,也不是没得商量的余地。只是小生十分好奇,今日来的丫鬟都生得如此羞花闭月,那这做主子的...”
“张公子!”一旁的何公突然沉声打断他,“今日邀请你来,是共商重开醉花楼之计,公子若是无意自可离去。王妃今日虽未前来,但王府的威仪也不是你能轻贱了的。”
那张公子听了他的话,只拱拱手,笑容淡了些。
“嗬!我当是谁呢,竟如此妄语。”一道清脆女声传来。
坐在一边一直未出声的惊枝说话了:“原来是张才生啊,上月你来求惊枝时还说此生只爱我一个,可惜才过半个时辰,就被自家娘子揪了回去,惊枝当时还纳闷来着,怎地已有妻室之人还能说出如此轻词浪语。”
惊枝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抬起蓝色魅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又补充了句:“我瞧着你那脸好得也忒快了些,尊夫人当真心软。”
她一说完,场上便传来一阵低笑。
第36章
“你...”那张公子登时米了脸色,“我!小生先前没注意,惊枝姑娘来了许久怎地也不出个声,都没见着你...”
惊枝收回手撑在颊边:“见着我又如何?”
张公子脸上忙堆着笑,站起来朝着惊枝拱手道:“小生若是知道姑娘来了,也好早早迎接才是。”
惊枝嗤笑一声:“迎我做什么?惊枝不过一个普通歌女,哪敢让张公子来迎,回头只怕尊夫人要将漓月阁拆了。”
那张公子被他说得脸上一臊,讪讪笑了两声,才坐回去。
沈灵语见场上安静下来,又往前走两步,抬高嗓音道:“各位,今日王妃虽未到场,但她对此次众筹会却是十分上心,也为此将这醉花楼重新布置了一番,以作尊重。灵语虽是丫鬟,但所行所言,皆代表了王妃旨意,今日所见所知回去了还得禀告王妃,所以还请各位谨言慎行。”
“姑娘说的是。”惊枝弯着嘴角朝她微微一笑,端着茶碗轻抿一口,“这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惊枝虽说出身低微,却也是会分场合的。在场的都是富贵人家,想来也是懂进退,知礼数的。”
一旁坐着的富商突然开口了:“我先前见着惊枝姑娘在此还疑惑,王妃请的不都是生意人,缘何姑娘也在。”他掀起茶盖轻轻吹了吹又说,“方才听你提起才记起来,这漓月阁原来也是做生意的。唉,也是我年纪大了,竟将这一层也忘了。”
惊枝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艳丽三分,婉转道:“杜员外是做大生意的,漓月阁这点小作坊自然入不了您的眼。能记起惊枝名字已是小女子的福气,哪儿还能奢望您记得更多。”
那杜员外嘴角胡须轻轻动了动,神色自若地继续喝茶。
现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沈灵语看了看惊枝,见她面上无恙,才收回视线,将手中折子又拿起来:“那我们还是继续——”
她话说到一半,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清亮男声自门口响起,由远及近地传来,“方才在街上绕了许久,又问过好几回路才找到此处,还望王妃莫怪。”
一屋人向着门外看去,隔着屏风只见着个高挑身影,是个少年郎模样。
他身影踉跄,急匆匆地朝着殿内小跑进来,到了堂前朝着四面宾客依次行了礼,最后才直起身看向沈灵语:“在下宋砚书,见过王妃!”
“噗...”惊枝突然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她一双蓝色眸子从年轻男子身上扫过,再一路转到杜员外身上,“这不是杜员外前几日新招的女婿吗?”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注目盯着那人。
“还真是。”
“这可巧了不是”
“我那日只远远瞧过一眼,人太多都没看清,想不到今日见了竟是如此英俊的少年郎。”
“杜员外好福气,招了这么个好女婿。”
...
沈灵语听着这些人絮叨一番,才想起来,这少年郎不就是前两天月儿同她说的那接了杜府千金又不愿为婿的男子吗。
她不禁也有些新奇,将这少年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衣袖中露出的半截手臂缠着布条,隐隐还有些发红,果然是那剑伤么。
有人揶揄起来,那杜员外原本目无余子的一张脸顷刻间变了颜色,愤愤地看着堂前站着的年轻人:“你还有脸来!”
宋砚书听到话才回头,只看了杜员外一眼,浑身便一哆嗦,忙弯下腰朝着他行礼:“杜、杜老爷!”
惊枝掩着嘴角又是噗哧一笑:“好好的岳丈不叫,叫什么杜老爷,多生分!”
她一说,其他人也不禁低笑起来。
“什么岳丈!”杜员外将茶碗往桌上一拍,“你这登徒子,当日辱了我家嫣儿,今日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来人!将他逐出去!”
说罢就有两个扑人上来,直直向着宋砚书冲过去。
“哎哎!杜老爷!杜老爷莫要冲动!我、我今日是来这里谈生意的!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那宋砚书匆匆躲着,在屋里上窜下跳,直搅得家具也歪歪斜斜。
杜员外见着两个人扑人捉不住他,气得胡须也颤了颤,捏起拳头往桌上重重一砸。
直砸得旁边添茶的侍女吓得水壶也拿不稳,滚烫茶水溅到了惊枝手上。她也不觉得疼,反而笑着看向杜员外:“杜员外消气,可别动怒,伤了身子。惊枝看着您这女婿身手敏捷,模样周正,想必是个有勇之才。快让人停下罢,若是折了哪里,杜姑娘只怕又要伤心了。”
“你!”杜员外气急败坏地看着她,连手指也在抖,随即又转向门外大喝,“再多叫几个人来,将这个畜生给我抓起来!”
语毕,又涌出来好几个家丁手里拿着棍棒蜂拥而上直扑宋砚书。本来沉闷的屋子一下闹腾起来,杜员外的人下手粗鲁,不多时便将许多桌椅踢的踢、砸的砸,原本明净的醉花楼霎时变了光景。
何公见了,拧着眉用眼神询问沈灵语。
只见着沈灵语坐回主位上,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她只觉得有些意思,这杜员外当真是钱多势大,随身竟带了这么多人,还要在她面前舞枪弄棒。
她目光在宋砚书身上巡视一番,见他只一味地躲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大声解释,并未有出手伤人之意。
拿起册子在名录上找了许久,也未见着个叫宋砚书的,甚至连个姓宋的也没有,不禁好奇地问何公。
何公也奇怪:“这名录是我亲自选出来的,若是有姓宋的公子定不会全无印象。莫不是哪家的后生罢?”
沈灵语沉吟片刻,复又抬起头看向下方,那些抓人的家仆被宋砚书耍了个遍,个个精疲力尽,破口大骂着。
直到那粗鄙之语听得沈灵语耳朵疼,才转头示意两边立着的侍卫。
咚——
宋砚书正抱着腰粗的柱子往上爬,忽听得一阵巨响,吓得摔了下来。
第37章
惊枝喝茶的动作滞住,嘴角噙着笑看向四周。
两旁的侍卫个个面容凶如罗刹,将手里的红缨□□整齐地往地上再用力一拄,擂鼓般的重鸣声再次发出,震得现场噤若寒蝉。
何公这才负手上前,怒目瞪着地上摔的一地的家仆厉声骂道:“哪里来的下贱东西,敢在此处撒野。来人,扔出去,各打二十大板。”
“是!”
几个侍卫上前将一干人拖走。
其间有人不停大喊着:“老爷!老爷!”
那杜员外当众折了脸子,面上腾起红晕,形容不霁,站起来就想理论。
咚——
两侧侍卫再次将长中□□拄得震如雷响。
那杜员外被吓得一个哆嗦,眼中怒火须臾间消散了大半。
“杜员外,杜府是西街数得上名目的望族,王妃因此也敬你三分,今日请你来此处是为了共商要事。而你却放任一众下人将这醉花楼打砸至此,委实过分了些。”
何公是王府的太傅,直到沈灵语嫁过来前一直是他在代赵景行处理歧郡事务,歧郡百姓对他也是敬重有加,平日里也是一副淡泊作派,鲜少见着他如此动怒,下面的人无一不是惊吓万分。
杜员外见他勃然大怒,才恍然醒悟过来,拱手道:“是杜衡失礼了。这番损毁记在杜府账上,不日便照样全赔!”
“哼。”何公冷笑一声,面上未有分毫松动,“你当王府稀罕这点物件还是怎地?今日是我歧郡的王妃找你们来议事,你们一个个却把这里当成市场般放肆胡闹。更有甚者,竟带着家伙事来,我看你们当真是不把王府放在眼里罢!你们到底是来谈生意还是来行刺王妃的?来人!将那场外候着人随从搜查一番,凡携刀枪凶器者,一律当刺客抓起来,押进大牢里,量刑问罪!”
“是。”
此话一出,场上登时便有好些个人慌起来。
那杜员外上前两步,低头求道:“何公息怒!是我造次了!”
他抬头看向何公,见未有分毫动容,又转向对着沈灵语鞠了一躬,惶惶道:“灵语姑娘,今日是杜衡不知礼数了些。惊了姑娘安宁,扰了王妃一番美意,杜衡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这醉花楼的生意杜衡接了,就按王妃的意思来,杜衡决无半点推辞!”
场上的人见杜员外话至如斯,个个诚惶诚恐、坐立难安。摒息看着那坐在上面的女子怡然饮茶,不敢言语。
沈灵语端起茶碗,悠然坐在主位上,缓缓将茶碗里的花瓣吹开,轻呡一口花茶,半眯着眼感受那淡淡花香卷着舌尖一直萦向喉咙深处。
赵景行给的这花真不错,得让人传书让多摘点才是。
待一碗茶喝得差不多时,沈灵语才换出笑脸来看向何公:“何公如此生气作甚,不过是毁了几张椅子罢了,何必刹了这愉快气氛。”
何公听她说了话,才转身过来。恭恭敬敬地向沈灵语鞠了一躬,道:“姑娘万不可掉以轻心,此番你我皆为了王妃办差,定当郑重其事才对。今日来的都是歧郡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妃也以厚礼待之,却不曾想因了几个下人闹得这么一出。今日幸好是你我在场,若是王妃亲临,惊了千金之体,只怕是在场的人没一个能担得起的。”
底下的人见何公对上那殿上坐着的女子这般恭敬,不禁暗自咋舌。
这女子先前还一副笑脸模样,他们也未放在眼里。此番再一细看,才觉出她气场与众不同来。现下才恍然,能代表王妃来与他们共事者,又得何公如此尊重,怎么会是普通的丫鬟。一想到这层,不由得背后渗出汗来,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沈灵语垂眸扫过,下方坐着的人脸上无一不是面色苍白模样,一颗吊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沈灵语朝何公点了点头:“何公所言极是,是我想的不周。可老话说和气生财,今日请大家来是做生意的,怎好将这气氛坏了。不过是杜员外家中事务,你也未免太警觉了些,我看杜员外精于世故,想来定能将家事处理妥当。”
那杜员外听她如此说,立即又鞠了一躬道:“今日是杜衡失态,放任家丁如此胡闹,回去之后定会好好管教,还望姑娘、何公海涵。”
沈灵语将茶碗放在桌上,站起来徐步走到台前,抬手笑起来:“杜员外请坐,灵语只是一个当差的丫鬟罢了,哪里敢当您行如此大礼。”
说着又将视线转向场上其他人:“各位不必如此拘谨,此番揭过便罢了。”
众人听她说了这话,这才深呼口气。
“不过...”沈灵语站在原地,莞莞一笑,又转了话峰,“这古书有云,待人接客者,先礼后兵也。先时灵语待各位笑脸相迎,以礼待之,虽说灵语是丫鬟出身,任人轻贱自然绝无怨言,却也是得了王妃的指示才来的。诸位却未曾将王府威仪放在眼中,难免惹何公动了怒,还望各位谅解。”
她说着又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亮出,正色道:“这令牌是王妃所赐,各位见此令理当见王妃如是。”
底下一众人见了,立即站了起来,齐刷刷地朝着她躬身行礼。
一旁的何公见众人拜向沈灵语,忍不住点头笑起来。
“诸位快请起。”沈灵语收回令牌,吩咐丫鬟给换了新茶水,又将杜员外送回位置上坐着才说,“这一番便揭过了,咱们还是说回正事罢。”
她拿起折子翻开:“这醉花楼重开之计已列在折子上给各位看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底下的人又拿起折子来看了一遍,面上还是有些为难。
西域商人看着周遭犹疑的人,站起来说:“灵语姑娘,不是我不想答应你。实在你这列举的东西我看不太懂,许多连听也没听过,就拿这花魁壹零壹来说,这是什么?”
“是啊。”另一个商人也站起来,“还有这粉丝爱豆的,又是什么稀奇食物罢?”
“对...”
“就是说啊。”
“我也没听过。”
许多人附和起来,皆是疑惑不解的模样。
沈灵语轻笑一声:“这些在后面都解释得十分清楚,各位可以细看。”
“看是看了,我还是觉得难以理解。”那西域商人摇头,“不如这样,请灵语姑娘回去替我向王妃禀告,就说我回去再与家里人商议商议,过两日再给答复如何?”
沈灵语心知这事也不是一两次就能谈好的,便点了头。
“我今日店中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便先告辞了。”
剩下一众人见了,也推口说要回去再商,找了许多理由,纷纷离去了。
本热闹的屋子人一时间又恢复了冷清。
“怎么就走了啊?”那宋砚书见人都散了,不禁感叹,“我这才刚来呢。”
他不知什么时候起便一直坐在梁上,沈灵语还未发觉,这会儿听到他说话才想起来这么个人。忍不住抬头将他打量一番。
宋砚书察觉到她的视线,看过来,与她相视一笑,跃下房梁走到沈灵语前方,拱手道:“灵语姑娘!”
沈灵语看着他一身白衣,立在面前一副翩翩公子模样,不禁再次扼腕自己命苦。
好好的帅哥却只能看着。
她轻叹一声,才淡淡笑着问那人:“你岳丈都走了,你怎么还在此处?”
第38章
宋砚书讪笑一声,挠了把头发解释道:“灵语姑娘莫再取笑在下,砚书不过是偶然路过,若早知是这层意思,我是绝计不会去碰那绣球分毫的。”
沈灵语不禁笑问:“可我听说那杜小姐也是响当当的妙人,自幼饱读诗书,又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宋公子竟不喜欢?”
“我...在下就是个粗人,哪里能配得上杜姑娘。”宋砚书面上浮了一抹红色,“不过是误会、误会罢了。”
沈灵语也不再多问,将话题拉回来:“灵语还没问公子,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她手上拿着册子,客气地笑着,“这名录上也未记载公子名字,也不知是哪家的掌柜,灵语唯恐招待不周。”
今日醉花楼设有门禁,凡来访者皆要出示拜帖才能放行,他既然在此,断不会是凭空闯进来的。
“哦,是在下不懂礼数了。”宋砚书听她问起,方从袖子里掏出拜帖,“在下是受人之托前来。”
何公上前将帖子接过来,打开看过一眼,又转交给沈灵语。
“赵...慎玉?”沈灵语看着帖子上的名字轻轻念出,唇齿间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又默念了一遍后忍不住转头看向何公,“这名字好生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
何公捊了把胡须,想了想才说:“何泉倒未听过。”他翻开名册找了一遍,“确有其人。”
沈灵语走近一看,名册上豁然写着:江洲赵慎玉。
“在下是江洲宋时的幼子,赵慎玉是我的结义兄弟。”那宋砚书又拱着手解释:“大哥自接了帖子后便觉十分有趣,与砚书提过一些便欣然来了。只是江洲离歧郡路途遥远,在路上恰巧又遇着急事脱不开身,才先让砚书来了。待他忙过这段日子,定会亲自前来。”
何公附上来,在沈灵语身侧一番耳语。沈灵语一听,立即笑着看向宋砚书:“原来是侯爷府的公子,今日大驾光临,是灵语怠慢了,快快请坐。来人,快泡好茶来。”
有丫鬟端了新茶上来,又换了宽椅请宋砚书坐。
“多谢姑娘。”宋砚书十分客气,朝着沈灵语拜了拜才坐下,“可惜今日砚书来得迟了。”他面色有些尴尬,“那客栈里离得也忒远了些,只恨我寻路的本事太差,我一路过来,绕了许多弯才找到这里。”
“是我们考虑不周,若是知道小侯爷会来,理当一早便差人去请才是。”
“姑娘叫我砚书就行,我不喜欢别人称我侯爷。”
“那就失礼了。”沈灵语与他客气一番,才说回正事,“这重开之计已粗列了一版,就是不知赵公子是如何考量的,若有不清楚之处,灵语可再解释一番。”
“不必不必!”宋砚书才端起茶碗又放下,“你跟我讲,我也听不懂。不过我大哥说了,他很是欣赏喜欢王妃的想法,十分赞同。”
“哦?”沈灵语秀眉一抬,竟还有人赞同她,不由失笑。
“今日我替他来,只是为了告知王妃,这投股一事,我们定会参与。”宋砚书说着就从胸口摸出一沓银票来,“这里是五千两,略表诚意。”
“......”
沈灵语懵了,吃惊地看了看何公,又将视线转到宋砚书身上,迟疑片刻才说:“你...这是...”
“嗯?”宋砚书有些懵懂,“姑娘怎么了?”
何公替沈灵语说了:“宋公子还不清楚我们说的是什么事,如此就把钱交给我们,是不是草率了些。”
宋砚书摆手笑道:“不过五千两银子,不算什么。姑娘只管替我转交给王妃,就当是砚书的见面礼了。”
“...”他敢送,沈灵语却不敢接,只是笑了笑,“公子一片心意,灵语回去定会禀告王妃,她肯定很高兴。只是才初次前来便如此阔绰,委实不妥,不如下回待赵公子来了再详谈一番。”
宋砚书想了想,将银票收起来:“也是。让我大哥来也好,今日砚书只是来表诚意,王妃做的事我大哥一定全力赞成。”
“......”
沈灵语扬起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你大哥跟你一样傻吗?
第39章
用晚饭时,沈灵语坐在桌前还在凝眉沉思。
月儿见她一脸愁相,忍不住问:“夫人怎么了?可是今日的议会之事不顺?”
沈灵语被她叫回神来,轻叹口气道:“不顺是肯定的,我本来也没想过那些人头回来便应下。不过...”她捡起筷子捏在手中,“倒是有个人顺得很。”
“那先恭喜夫人了!”
“不急不急。”沈灵语摇头,“现在说恭喜太早,这事蹊跷得很。”
心中不由想起了宋砚书,他临走前表达了自己也有入股之意。那小公子一看便是逍遥惯了的,莫说做生意,只怕平日里连账房也不进几次。且听他言语间对醉花楼也不甚了解,又是头回来歧郡,一个连皮毛也不了解之人,怎会轻易便给这么多钱出去。
太反常了,这钱不好收。
“夫人,菜该凉了。”月儿看着自家夫人神游天外,又出声将她唤回,拿小碗给她盛了半碗汤,“您这几天身子刚好,得好好补补才是。这汤今早便熬上了,火候正好,趁热喝点罢。”
沈灵语看着面前黄澄澄的一碗汤,端起来喝了一口,又问:“何公来了没?”
“我去看看。”月儿放下汤勺准备出去看,还未走出月门,便见着来了人,忙回来禀报,“来了。”
何公从外面进来,行过礼后将手中折子递交给沈灵语:“臣已将江洲侯府资料详尽整理好,请王妃过目。”
沈灵语放下汤匙接过折子看了。
何公在一旁解释道:“宋砚书是江洲息泙侯宋时的幼子,宋时祖上在京都当职,官封五品,早年间宋时与父亲游历江洲,恰逢飓风过境,良田民宿皆被淹之。宋时以书中所学,借用妙技引流,救百姓于洪水中,天子甚是欣慰,便提了官职,调派至江洲,赐号息泙侯。宋时共有两子两女,长子已入朝为官,两个女儿也已嫁人,如今膝下就剩了这么一个幼子。”
“难怪如此活泼精神。”沈灵语想起宋砚书模样,“想来息泙侯十分喜欢这个儿子,你说倘若我们去劝说他投资,他会不会同意?”
“这...”何公面色微难,“宋公子看起来倒不像是对生意有兴趣的,只怕...”
“倒也是。”沈灵语沉吟须臾,忽又想起来,“不是有那个什么赵公子吗?”她才想起这人,有些发笑,“我倒是十分好奇这赵、赵什么来着...”
她翻开名录念出:“赵慎玉,我倒是好奇他为何如此赞同我这提案。就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到歧郡,到时我定好好接待他一番。若是他能拉拢宋砚书...”
她说着便笑起来,垂眸盯着名册上的字,将这名字在心中默念几次,只觉得十分熟悉,喃喃道:“说来也怪,我总觉得这赵慎玉似乎在哪里听过般,好生熟悉...”
一旁的月儿见她拧着眉头,抬头与何公对视一眼,得了指示后忙笑着说:“夫人,快先用膳罢,近日变了天,菜凉得快。”
说着给她敲了个蟹角放在碟中:“这是今年的大闸蟹,您尝尝?”
沈灵语视线落到那红通通的蟹肉上,果然来了兴趣,拿起来放在眼前看着:“这么早就能吃到螃蟹了。”
“听说今年胭脂湖的水不错。”月儿将螃蟹取出,先将脚掰掉,又拿着木槌轻轻敲开,解释道,“前两日我路过市场时,见着好些渔民都挑着新捕的鱼出来,便问了两句,说是今年枫叶红得早,这鱼儿也肥美,想来是个丰收节。”
沈灵语将白嫩蟹肉喂到口中,鲜香气味霎时散开在舌尖,口齿生香。待口中美味轻轻抿化才问起:“胭脂湖?”
一旁立着的何公拱手解释:“胭脂湖在梅洲,也是东郡最大的湖。梅洲因梅花得名,待每年腊月时分,湖边红梅全盛,开得漫山遍野连绵万里,映得连湖水也一片红色,好似女子胭脂一般,因故得名胭脂湖。”
“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梅洲湖泊众多,大大小小贯穿全境,其中以胭脂湖最大,占了一半多面积,百姓多以打渔为生,现下入了秋,想来正是繁忙时节。”
月儿又接着补充道:“听说这胭脂湖也是个美妙去处,一年四季美景皆不同。暖春赏花,凉夏摘莲,金秋垂钓,寒冬踏雪,夫人若是得了空,不如亲自去划船游玩一回。”
“好啊,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忙完了,一定去玩一遭。”沈灵语被她说得十分向往,又拿起一只蟹腿吃起来。吃着吃着,却猛然想起件事来。看着桌上斟满的酒杯恍然惊道,“我知道了!”
正在剥蟹的月儿被她这声惊呼响得一抖,不禁失笑着问:“夫人知道什么了?”
“赵慎玉!”沈灵语放下蟹腿,重新拿起册子翻到他的名字,“我想起来了!”
上回她在江心迷路上错的那条船上遇到的美男子,可不就是叫赵慎玉。
第40章
月儿神色有些尴尬,讪笑一声问她:“夫人是想起什么来了?”
沈灵语放下册子,端了酒杯笑道:“你方才说起划船我才恍然想起来,先前我有一日在江边游玩,见着艘船不错,便欣然登了。未曾想那船竟是私船,我还在船上歇了一夜。”她回忆起来还有些发笑,“那船主是一位公子,就叫赵慎玉。”
“呵呵...可巧了不是。”月儿只恨自己平白无故非要说什么划船,委婉道,“莫不是同名之人罢?”
“这...”沈灵语也有些拿不准,不过...“我看不像,那赵公子姿态与风度皆不落俗,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势,一看便是名门之后。且那日我和他浅谈几句,他也道自己爱与人交友,再结合宋砚书的身份,只怕真是同一人。何况,当今大宋,能姓赵者,还有如此风度的,又有几何?”
“...夫人说的是。不过月儿倒是好奇,夫人那日与那赵公子在船上都说些什么了?”
“不过闲聊几句罢了,都是那赵慎玉在说。”沈灵语笑着摇头,“那人是个酒鬼,席间不过三两个菜,就佐了两壶酒...不过说起那酒,倒十分烈,又辛辣无比,我只吃了一杯,就一阵头昏发胀,便不敢多吃,生怕一头栽到水里。”
月儿听她说着也笑起来:“我看夫人也喜欢吃酒,只是在府内小酌几杯便好,有我们下人看着,醉了也好替您安置,在外还需谨慎些才是。”
“哪里敢胡来。”沈灵语连连摆手,看着杯中浮着的红色枸杞道,“不过是贪图这杯中清香浅尝几口罢,我自己是什么酒量自己心里还算有数。”
“夫人心里明白便好,只是有时难免兴致——”
“报——!”
月儿话正说到一半,堂外就有一家仆着急跑来,噗通一声跪下,急声道:“边郡来了急报,西厥突然举兵突袭,与我军鏖战一夜,王爷被人暗算,负了重伤。”
沈灵语一怔,怎么军报传到她这儿来了。
“快!快拿过来。”何公急忙迎了出去,接过信拆了。一张容光焕发的脸霎时白了,“这!这...”
“如何?”沈灵语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关心一下,敛了笑脸,摆出一副关切模样问他:“信上怎么说?”
何公长叹口气将信递给她:“西厥人前天夜里,突然率了一众精兵突袭军营,直冲主帐来的。”
月儿担忧地问:“王爷如何了?”
何公解释道:“王爷彼时正与人商议战事,听到有人来袭便拿了剑迎战。本来凭王爷的身手能轻松应对,熟料对方狡诈鼠辈,竟藏在暗处投了箭,王爷一时不防,肩膀处中了一箭。”
“那...那王爷现今如何了?”月儿面色煞白,说话时已带着哭腔,“伤得重不重?”
沈灵语已将信看完,递给月儿道:“已让军医治了,正卧在床上修养。好在他盔甲厚,伤口倒不算很深。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她说着又转过身来看向何公,“何公前几日还与我说景行应急召赴了京都,怎又在边郡了?”
“哦。”何公面色已然恢复,解释道:“王爷前几日确实去了京都,但未多留,只待了一夜便走了。近日边郡关系紧张,随时就有战事发生。西厥各部今年内乱频发,多睦戈为了自己的单于位置,早已算计许久,只是没想到如今竟这般按捺不住,连自己亲立的王子也不要了。”
沈灵语在书房看书时看过一点军报,对边郡战事也了解过一些皮毛。西厥与大宋接壤,百年间时常来犯,边郡双方时有摩擦发生,近年来更是猖獗。西厥各部目前都归顺于单于多睦戈手下,不过忠心的却没几个。
多睦戈是西厥先王的第三个儿子,本来并无继承权,却先后杀掉了两个哥哥和三个侄子,抢了两个哥哥的老婆。终究气死了自己的老爹,当了新单于。此人性格十分暴虐,且好色,先后娶了十来个老婆,生了数不清的儿子。又攻于心计,心狠手辣,在各部之间的威慑力却不容小觑。
想来赵景行成日与这样的人打交道,难免被同化一些也不稀奇,沈灵语不禁有些同情起来。问向何公:“那多睦戈的儿子怎么突然就死了?”
西厥王子是多睦戈的大儿子,据说其十分好战,也继承了他父亲的阴鸷狠毒,又急于想立功,于一年前于交战中被赵景行抓获,至今一直被俘在军中。
抓了王子,西厥各部不敢再轻易乱动,畏畏缩缩地潜伏了一年之久,前几日却突然暴毙营中,浑身发紫,口吐白沫而亡。
何公半低着头想了想,才道:“王子死状凄惨,且身上并无外伤,一看便是中毒死的。可军中谁敢暗下投毒,无需多想,只怕是西厥人自己做的。至于是谁就不清楚了,总归是将这笔债算到了王爷头上罢。”
沈灵语心中平淡无波,毕竟她是知道结局的人。可表面上却不能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只好垂头叹道:“这西厥人当真险恶,人性泯灭,竟使出如此恶毒奸计来促使双方交战。也不知景行现在如何了...”
月儿听她叹气,抹了眼泪安慰起来:“夫人不必过多忧虑,王爷身强体壮,且伤得不深,想来多休息段日子就能好了。”
“带兵打仗的事我不懂,我只盼着我的夫君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才好。”沈灵语假意抹了下那不存在的眼泪,抬起头来对着何公叮嘱道,“劳烦何公代我书信一封寄给景行,就说我十分挂念,请他千万要先将身子养好,婉儿在家中遥盼夫君凯旋。”
何公连忙拱手称是。
“不如将王爷接回来罢?”月儿突然提起,“军中条件艰苦,只怕连夜里也睡不安生,哪比得上家里舒坦,方便养伤。也能和夫人团聚,以慰相思之苦。”
“不行!”
沈灵语脱口而出,说完又看着月儿诧异的眼神才发觉自己反应急了些,慌乱找补道:“既已负了伤,得先养好才是。边郡离王城远,一路奔波只怕刚长好的伤口又要发作,若是反复一遭岂不受罪。”
何公也赞同:“边郡如今情况严峻,只怕一时也脱不开身。还是等王爷处理好再商回来之计好。”
“也是。”月儿叹了口气,“希望王爷好好的,月儿明日便去庙里烧两柱香,为王爷夫人祈祷。”
沈灵语看她泪眼婆娑,不由感叹真是个好丫鬟,开口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夫人也要去?”月儿十分欣喜,“也是为了给王爷求得平安?”
沈灵语不说话,只看着她莞尔。
当然不是,最近伙食忒好了些。我去求菩萨保佑我别长胖了。
第41章
还不过两日,月儿便催着沈灵语去庙里烧香,为赵景行祈福。沈灵语被她念得头大不已,把一干事全交待给了何公,这才跟她一起出来。
去的寺庙在城外的一座山顶上,路途遥远,吃完早饭便开始赶路,临近午时才到。到了山脚不好再驾马车,沈灵语索性下来走路。可这上山的路实在难走,不过半个时辰,额头便沁出密汗。
“累死我了。”沈灵语扶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阶梯有气无力问,“还有多远啊?”
月儿立在一侧扶着棵树喘气:“快了,已走一半了。”
“一半?”沈灵语气结,回头望了下刚爬上来的望不到底的阶梯惊叹,“这阶梯到底有多长?”
“说是统共有一百零八阶,代表着百八烦恼,若每日踏过一遍,则轮回一次,是为修行。”月儿拿出帕子给沈灵语擦汗,道:“听闻青云寺的僧人每日都会登一回。”
“每日爬一回...我的天呐!”沈灵语看着弯弯曲曲的阶梯倒吸一口凉气,“佩服佩服...不过歧郡的寺庙都如此高不可攀么?”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换一间庙拜,非要来这家。
“夫人有所不知。”月儿当然懂她话里意思,收起帕子解释道,“歧郡大大小小的寺庙少说也有几十间,数青云寺最灵。虽说这台阶着实高了些,可每日的香客却不少。若是逢着正月里,这台阶上都是三步一叩首的。”
“有这般旺盛?可...”沈灵语看着除了她们两个外空荡荡的阶梯好奇,“可我一路上来怎么没见着别人?”
“那是因为现在已近午时了,来求福的香客早已上了山。咱们今日来得晚,路上又慢了些,等上去您就能见着了。”
沈灵语睨着她:“你是在嫌我慢吗?”
“月儿哪里敢?”月儿笑起来,解了腰间水囊递给她,“不过是一路多催了几回夫人,夫人记性也忒好了些。”
“走吧。”沈灵语无暇与她嬉皮,喝了口水将水囊还给她,拍拍手站起来,“赶紧上去,我饿了。”
...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等终于到了山顶时,沈灵语累得话都不想说了。不由心中直叹,果然人要经常锻炼,不然像这样偶尔爬一回山,都快去了半条命。
不过总算是到了。
这青云寺果然如月儿所说,香火甚旺。才过山门就见着许多朝拜之人,手上拿着香,个个神态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夫人,这边。”月儿拉着她往另一个侧门进去,“走这个门近些。”
沈灵语点头跟上,看她十分熟悉,开口问:“你经常来这里烧香?”
“王爷幼时身体羸弱,太后甚是担忧,有空便常来寺中为王爷念经积福,我便跟着来过几回。”月儿带着沈灵语经过一道长长红砖围墙,边走边说:“王爷幼时最得太后疼爱,可惜身子一直不大好,后来好些了太后才放心让他来歧郡。”
沈灵语有些好奇:“赵四不是武将吗?”
她记得赵景行早年间跟着天子讨伐外敌有功才被封了个将军,这些年也一直驻守边疆。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应该是一副魁梧猛将的模样才对。
“王爷是武将没错,可也不是一开始就愿意从戎的。”月儿提及此处神色有些黯然,“王爷自幼就聪明,在学堂时便脱颖而出,其远瞩高瞻之姿令几个先生也叹服。连先皇也不禁青眼有加,朝中上下皆以为会立四皇子为储君。可太子一位按着祖训来理应由嫡子所承,先皇在位时,已懂事的儿子共有六个,王爷排行老四,前面尚有三个皇兄,辈分上来讲,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哪里能服得众。那时王爷心性甚高,也不懂掩盖锋芒,难免就成了众矢之的...”
“还有这一出。”沈灵语回忆了一遍原著,上面倒未提及大宋的皇室斗争,她沉吟片刻,又问:“那后来呢?”
月儿前后看了一遍,见周围没什么人,才小声道:“太子和王爷皆是由太后所出,身份上来看两人最为正统,可太子比王爷长了好几岁,纵使王爷再聪明,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人,哪里比得过太子的城府。”
好家伙,居然还有这么精彩的宫斗剧情。沈灵语愈发有了兴趣:“那赵四又是怎么失败的呢?”
月儿有些不解:“失败?”
沈灵语解释:“当今天子不是你家王爷,这不就说明赵四没斗过太子吗?”
“哪里是没斗过,不过是不想与他争罢。”月儿失笑,“王爷虽说有雄才伟略,可那时到底不过是少年人心高气傲罢了,哪里想过背后的争斗。从前几位皇子与他交谈,他只懂得表面,后来看多了才参得还有另一层意思。一来二去多了,只觉心中凄凉。亲兄弟间竟为了一个皇位如此费尽心机,实在可悲。”
“倒也是。”沈灵语能理解,“毕竟是自己的手足兄弟,因着权利疏远难免让人唏嘘。”
月儿点头认同,带着她拐了个弯,接着道:“自那以后,王爷便不太与人来往,平日里先皇召了几个皇子对诗赏乐时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侃侃而谈。先皇见了,一回两回尚且关心,等次数多了也难免失望...就这样过了一年半,王爷十四岁那年,恰逢西厥人来犯,王爷不动声色地挂了旗投军远征...头回上战场,便杀了七个西厥士兵,另生擒头目一人。”
她说着又笑起来,脸上十分欣慰:“等仗打完清算时,将军对这新兵褒奖有加,待揭了头盔才看清,竟是当朝四皇子,连夜便寄书禀报天子。先皇听了龙心大悦,待王爷回京都时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问他要什么赏赐...夫人猜王爷当时说的什么?”
“什么?”沈灵语看她满脸笑容,也被感染得笑起来,“你快说,别卖关子。”
“王爷求先皇在边郡赐他...一顶帐篷。”
“帐篷?”沈灵语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赵景行会是要从军之类的。
“可不是。”月儿拔开一旁的树枝给沈灵语开路,“王爷说他去了趟塞外,被那连绵戈壁草原吸引,丢了魂,想余生都在边郡生活。”
“这话他也讲得出?”沈灵语再次震惊,“胆子也忒大了些?”
“夫人说得没错,此话一出,先皇震怒不已。骂他不思进取,好好的皇子不做,要去过那野人一般生活。当时骇得百官跪了一地,可偏偏王爷腰板挺得直,不顾各方劝说,坚持要去边郡。先皇气上心头,罚他在宫门外跪了三天。”
月儿说及此处轻叹口气:“那时王爷身子虽说好了些,可也算不上健壮,再加上战场回来又负了伤,到第二天夜里就昏了过去。太后心疼儿子,亲自带着人到了先皇寝殿外跪下,说自己儿子没跪完的,她代着跪了...先皇哪里能让太后跪着,又让人去问王爷还去不去边郡,结果王爷还是不愿改口。”
“后来呢?”
“后来还是王爷的老师、当朝太傅何公去求情说,何公不知与天子说了些什么,总之先皇算是同意了。不过是让王爷跟在当时的将军身边,学习怎么用兵。王爷很是聪明,学得快,倒是个带兵打仗之才。不过两年,就立下了累累战功。再后来,宋西再次交战,天子为表攘外决心御驾亲征,那次战况极其惨烈。双方鏖战了三天三夜也难分战局,王爷出奇制胜,率了一小部精兵,绕到西厥背后,烧了他们的粮草,才打赢了这场仗。”
说话间路程就快走完,前面有许多人,怕被人听了去,月儿便停了下来,继续道:“再过了两年,先皇崩殂,太子继了位。老将军也带不动兵了,但军中不可无首,新的天子便改立了王爷做定西大将军。先皇宾天,各皇子自然要封地做亲王,太子顾念同胞之情,主动问王爷想去何处,王爷只道想要番郡,天子倒未有许多意外,便封给了王爷,此后番郡便改名做歧郡...说起来,咱们王爷也是吃了歧郡的亏。”
沈灵语听她这么说有些不解:“什么亏?”
“太子登了大统后,各皇子皆需离京赴封地。王爷本是当今天子血脉兄弟,按封号得是堂堂亲王,官至一品。可因着歧郡这个‘郡’字,许多人在称呼王爷时,从歧王变成了歧郡王。依大宋官制,郡王可比亲王低了一品,岂不是吃亏?”
“嘶...”她这么一说,沈灵语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开始就是这样叫的,若月儿不说,她到现在还以为赵景行是郡王。
原著中对赵景行这个人提到的不多,连正面描述也没有,全是女主口中得出,形象也颇陋劣粗鄙,今日却听月儿说了这许多,沈灵语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如若不是这个丫鬟对自家主子滤镜太厚的话,这样看来,这赵景行倒像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斗不过太子,便早早抽身去了塞外。在太子继位前拿到边疆兵权,倒也不俱新的天子势力。算得上是个有脑子的。
她不禁又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有了些担忧,“他以后回来了我的日子不是不好过了?”
“什么不好过?”月儿没听清她的呢喃,偏头看过来。
“没...”我在想你家王爷当真是个聪明人。
“什么我家王爷。”月儿假意嗔道,“是你的夫君。”
沈灵语一脸淡然:“哦。”
月儿却以为她是害羞,揶揄地笑起来:“今日是夫人头回给夫君烧香,可要多燃几柱,好让菩萨保佑王爷平平安安,也保佑你们二人早日团聚。您嫁过来前,太后还寄了书信来,说让王爷好好待您,争取早点让她抱上孙子!”
沈灵语半眯着眼看着她,勾起嘴角僵硬一笑:呵呵。
第42章
两人说了会儿话才从侧门进去,刚进殿就听到一阵诵经声,揉着浓浓的檀香扑面而来。
“夫人当心。”月儿掀开垂着的帘布让沈灵语先行,随后领着人穿过一道长长回廊,扣了几个弯后又进一道门,才见着熙熙攘攘的香客。
殿内除僧人诵经的声音外再无杂音,来参拜的香客个个面色肃穆,虔诚无比,双手合十默语一番后才对着菩萨磕上三个头,起身后又至一旁接过三柱线香,作三个揖后将香插在香炉里。
沈灵语有样学样地跪在蒲团上,却不知道该向菩萨求些什么。
她自穿越后便来到了这书中,早已不知原来世界的自己如何了,也不知能否回去。不过自己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还能在另一个世界中平安无恙,且还保持着自己本来的模样,也算得上是幸运,不由得诚心的拜了拜。
在心底将菩萨感谢了一通后,悄悄睁开眼,见月儿还半低着头祈祷着,想来是为了她家王爷罢。不由暗叹这个丫鬟倒真是对自家主子忠心。不由又对这赵景行好奇了几分,怎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家仆。可一转念又想起赵景行的为人,赶紧将这个念头消下去,向菩萨多求了几句可怜她这般命苦之类,请菩萨佑她平平安安、扶贫事业顺顺利利。
烧了香便从殿内出来,沈灵语正感叹着外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就被月儿拉着往另一处走去。
“去哪里?”她往四周看了看,这一处来往的都是年轻女子。
“自然是好去处。”月儿朝她神秘一笑,带着她绕过主殿,去了一开阔处。
豁然入眼的是一棵银杏,树高丈许,树干粗壮,需得三四成年男人才可合抱。树叶苍翠,其间还挂着许多青黄果实。树枝上绑了许多红锻带,锻带上写着金色的一双名字。
“这是...”沈灵语看着这巨树惊道,“月老树?”
“夫人好眼力。”月儿笑着,从口袋里摸出条锻带递给她,“既已来了,不如顺道将姻缘一起求了。”
“......”沈灵语看着她手中的红色布条,嘴角抽了抽,“这青云寺竟连姻缘也能求?”
业务挺广啊。
“这树本本是寺中一千年老树,传闻百年前有一女子在树下许愿得一如意郎君,不过半载便得偿所愿,旁人听了也来这树下祈求,皆有了好归宿。渐渐地,来这求姻缘的也多起来,这树就成了姻缘树。”
沈灵语朝她笑了下:“呵呵...”
世上本没有姻缘树,挂红布的人多了,便成了姻缘树。
月儿将锻带塞到她手中,将她往前轻轻推出去,道:“夫人赶紧将这福带系上罢。”
沈灵语将红布条翻开,上面连名字都写好了:“你何时连这个都备好了?”
“方才烧香的时候备的。”
“......”
她在原地踟蹰着半晌,最后敌不过月儿殷切的眼神,轻叹一声硬着头皮找了截树枝将锻带系了上去。
罢了,反正写的是沈婉儿,与她沈灵语有什么关系。
你们两个锁死哦。
系好后退回来时,沈灵语面上有些尴尬神色,只催促着月儿快走,月儿却不急,让她等着。
“等什么?”
沈灵语才问出口,就见着一旁来了个僧人,递过来一对红绳。
“啊这...”
她看着那对红绳不大想接,月儿却先替她谢过了僧人,将红绳取了一支戴在她手上,边戴边念着:“这样便算月老答应了,以后我家王爷和王妃定然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烧了香,又祈过福,时候尚早,又难得闲暇出来,沈灵语也不着急回去,便在寺里游玩一番。月儿安排午饭去了,她便一人在一高台处赏景。
青云山高耸入云,青云寺又在山顶,秋高气爽,阵阵清风拂过,吹红了远远近近的秋叶,三三两两地点缀着青翠山林,衬在霭霭白雾间,宛如一幅绝美山水画。
美景映目,心情也不禁好起来。沈灵语寻了一高台阶坐下,四处环视。
目光扫了一个来回,却在一偏僻处停下。
青白大理石间,站着一抹红色身影,窈窕立在栏间,向着远方眺望。
那人面色凝重,平日里一双宝石般盈泽的蓝色眼睛此刻涌着汹涌波涛,凄凄然不知想些什么。
沈灵语看着那单薄背影出神,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又见那身影突然动了动。
惊枝转过身,倚在栏边,宝蓝媚眼中又腾起笑意,朝着她看过来。
第43章
四目相对,沈灵语也不好再装没看到,提起裙子下台阶和她寒喧:“灵语还以为眼花了,又不敢冒然惊扰。坐在上面遥望许久才发现竟真是姑娘,可巧了。”
“惊枝才是好奇,灵语姑娘该有许多正事忙才对...”惊枝早已换上那一贯笑容,道,“怎地就来了青云寺。”
“不过是来为我家主子祈福罢了。不过姑娘为何也在此处,莫不是大宛也兴拜菩萨?”
“菩萨可不会护我这无家可归的戏子。”惊枝朝她眨了眨眼睛,“惊枝是来拜月老的。”
“月老?”沈灵语秀眉轻挑,“惊枝姑娘这般美貌,竟也要求姻缘?”
“怎么?”惊枝红唇轻勾,上挑的眼尾扫过她手腕,“灵语姑娘求得,惊枝却求不得?”
沈灵语不着痕迹地将袖子拉下遮住腕间红绳,讪笑道:“不过是顺便罢了。”
“姑娘想找什么样的郎君?”惊枝抓着她的手腕,凑近了些,“惊枝来歧郡已有些年,认识的公子王孙不少,定能为你觅得佳婿。”
真的吗?
我要人傻钱多长得帅那种。
但她却只能在心中想想,面上堆出笑来:“先谢过姑娘了,灵语对择婿一事倒也不怎么急。”
惊枝从她的手腕转握到她的指尖,摩挲着细腻的肌肤,语气说得轻挑:“我倒是认识位公子,与姑娘甚是相佩,待他哪日回来了,介绍与你认识。”
“谢姑娘美意,不过——”
“嘘!”她话还未说完,惊枝就做了个噤声动作,蓝色眼睛看向另一处。
沈灵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着一清丽女子正轻步往那月老树的方向走去,身后还跟着个丫鬟。
“怎么了?”沈灵语不认识这女子,转头问惊枝,“那姑娘你认识?”
看她姿态仪容皆是端庄矜重作风,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认识,却又不认识。”惊枝微微一笑,对沈灵语眨眼睛,“想不想跟上去看看?”
求个姻缘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好啊。”
“随我来。”
一青一红两抹身影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到了月老树下,寻着个隐秘处立着。
沈灵语侧目望去,只见那小姐接了丫鬟递过的红布条,站在树下祷告半晌,才将锻带系到树上。
那锻带上并未写名字,只空荡荡的一条随风飘着。
流程沈灵语熟悉,接下来就是领红绳了。
不过这次却有些不一样,只见出来一个挂着胡须的僧人,和她互行了礼,将一灵签递给她,才道:“施主福满玉泽,烦忧之事已然柳暗花明,只管静待命定良人出现,无需自寻烦恼...”
“原来还有抽签一说?”沈灵语失笑,“我怎么没有?”
惊枝在一旁解释道:“你若是让你家主子往这寺里多投些香油钱,再建几座庙宇,也能有这般待遇。”
“原来如此。”
沈灵语恍然,充了钱的和白嫖的果然不一样。
僧人又解释了一通签文,都是让那小姐莫再烦恼,佳缘将至云云,全是好话。
一旁的丫鬟却有些不耐烦:“大师上回也说我家小姐缘分已至,可过了一年了也不见得有——”
“芸香,不得无礼。”小姐轻声呵斥一声,叫丫鬟的话憋回去,朝着僧人欠身道,“丫鬟不懂事,冒犯大师了。”
那僧人只阿弥陀佛一声,又行了个礼道:“那贫僧便告辞了。”
“大师慢走。”
“小姐,咱们都来求三回了。”僧人甫一走,芸香又贴到小姐身边,埋怨道,“我看呀,这树根本不灵。”
“休要无礼。”那小姐秀眉微蹙,连训人的话也讲得温声细语,好似缓缓溪水般涓秀,“这话你在府中与我说说便罢,到了外面不可再胡言。”
“可是...”芸香还想说,又想了想作罢,只好叹气闷在一边。
小姐见她一脸愁像,不由笑了声,道:“我这次来也不是为求姻缘,只是想...”她停了须臾,又道,“只是想让月老为我清一清这混乱的红线罢了。”
“这倒是,小姐近两年不知是招惹了什么,净遇上些不正经的登徒子。”芸香似想起什么,又激动起来,“就说上回那宋砚书,怎地有这般无礼胡来之人,害您在众人面前脸都丢尽了...”
“宋砚书?”沈灵语一听这名字,立即反应过来,看向惊枝,“这是杜府的千金?”
惊枝点头轻笑:“杜小姐本来就是王城有名的佳人,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如此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登门求亲者数不胜数,直把杜府门槛踏平了,可人家愣是没一个看上的。”
她想起件事来,笑得眉眼生辉接着道:“且说上月有一纨绔说要求亲,差人送了一车的金银珠宝送到杜府。杜小姐心气儿高,岂是这些铜臭能辱得了的?便让人推拒了,连门也没出。岂料那纨绔是个有财自恃的,又差人拿了一车银子来。那杜小姐岂能受此折辱,当场便冷了脸色。杜家二公子护妹心切,更是差人拿了棍棒就将人撵了出去。”
“后来呢?”
沈灵语只觉有些好笑,怎近日总能听到这杜小姐的事,她倒真有些想认识认识。
“那纨绔也动了怒,站在杜府门前破口大骂,扬言定要将杜小姐娶回家做小老婆。那杜小姐也是个有性子的,当即开了窗站在棂前直言,便是随意寻个市井庸人嫁了,也不沾染那人一分铜臭之气。这后来呀,想必你也知道了...”
后来就有了那抛绣球的事。
沈灵语笑起来,看向杜小姐的眼中带着丝敬佩之意:“我看这杜小姐与宋砚书倒是男才女貌,佩得很。”
说话间那杜小姐又朝着月老树望了一眼,随后便提着裙子往外走了。
“她们走了。”沈灵语看向惊枝,“你可要跟上去?”
惊枝噗哧一笑:“跟上去作甚?人家可是大家闺秀,岂是我这般风尘女子能攀附的?”
沈灵语听她这话沉默下来,转头望进惊枝比天空还蓝的眸子里。
那里面似蕴着晶透的宝石,美得让人沦陷。
听说她来歧郡以前是大宛的贵族,她生得如此美丽,不知以前是何等风华,现在却一口一个风尘女子轻贱自己。
沈灵语过了半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蓝色眼珠转过来,目光落到沈灵语一双杏眼上,笑道,“姑娘当真贵人多忘事,跟着我过来许久,连惊枝的名字也想不起来——”
“我是说你本来的名字。”沈灵语对上她的目光,“来歧郡前,你在大宛时叫什么名字?”
惊枝愣神了一瞬,旋即笑出来,勾起沈灵语尖尖的下巴,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第44章
“...”沈灵语心猛地跳了一下,又很快平复下来,轻轻偏过头避开她的手指,笑道,“姑娘真会说笑,我头回拜访漓月阁时已表明过身份。我是婉儿公主的贴身丫鬟,姓沈名灵语,专为公主办差的。”
“真的吗?”惊枝眨了下眼,又贴上来轻声道,“我不信。”
鲁豫,是你吗?
沈灵语往后仰拉开距离道:“我真的叫沈灵语。”
惊枝看着她,想了想才道:“姑娘不想说也没事。”抬起纤细手指,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捋至耳后,“左右不过一个名字罢了。”
“......”
她心中纠结要不要把自己的二代身份证给惊枝看。
罢了,不信就不信。
沈灵语笑起来:“姑娘饿了没?我让人去备了斋饭,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一起用。”
“那便多谢了。”
月儿早已将斋饭布好,见两人一起来的,立即把‘夫人’改口成了‘灵语姑娘’,笑着道:“都是新鲜的蔬菜,我自己去摘的,两位姑娘尝尝。”
惊枝明知故问:“你怎地不一起吃?”
月儿讪笑一声,道:“我方才见你们迟迟不过来,便先吃过了。”
“哦~”惊枝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道青菜尝了,状似不经意地问沈灵语,“那日醉花楼一别后,我便一直记挂着你家王妃说的醉花楼的事,也不知如今结果如何了?”
“不大好。”一说起这个,沈灵语就忍不住叹气。端起水壶给惊枝倒了杯茶水递给惊枝,叹道:“各方商贾贵人近日陆续回了信,百般借口推辞,连第 二回商谈也不肯来。”
想来她那套方案还是太过超前,这些古代人都不愿相信。
“那我这舞怕是跳不成了?”惊枝打趣道,“本来最近新排了支舞,原想趁着机会舞一场。唉,可惜了...”
“哪有可惜?”沈灵语笑道,“你若想跳今日我便同你回漓月阁,正好我甚是喜欢看你跳舞。”
惊枝一手撑着下巴,懒懒道:“想看我跳舞,须得付三百两银子,姑娘与我熟,便给你折一半价钱好了。”
沈灵语抬眸,清澈的眼睛里含着揶揄的笑意:“不如就用今日我请姑娘吃的这顿斋饭来抵罢。”
“就这几个清粥小菜便要换我一支舞。”惊枝瞪大一双眼看着她,“姑娘也忒会算计了些。”
沈灵语狡黠地看着她:“不单要换你一支舞,还想再尝尝你那花茶。”
惊枝放下筷子,朝着沈灵语靠近了些,盯着她半晌,才笑出来。
她一笑,沈灵语便跟着笑...
两人在山上逗留半日,黄昏时才相伴下山。
沈灵语到底是没去成漓月阁,刚从山上下来,便接到了何公的消息,急着回府。
书房里摆着两封信,沈灵语拿起来看,一封是那西街杜府来信。
“杜员外之意前两日便去了京都,想必再回歧郡时已是年关。他今日来府中不巧正逢王妃出门,便落了信。”何公站在一旁,又拿出个令牌呈给沈灵语,“他走前说,若是来不及赶上酒楼重开,王妃又需要用钱,只管拿这令牌去杜家商行找管事的,他都吩咐好了。”
“他竟真这般爽快的答应了?”沈灵语有些惊诧地接过令牌,“也不怕这钱白花了?”
连问也不问清楚。
何公想了想,道:“依臣看,杜员外定是自觉那日家仆闹得委实过分了些。他本以为您不过一介女眷,不足为惧,是以放纵了些。怎料王府气势十足,让他不得不敬重几分。再者杜员外手下生意做得广,也不在乎这点银子,只当是花钱买个舒心罢了。”
沈灵语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点头,又看着一旁地上摆着的几口箱子,好奇道:“这箱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东西也是杜员外差人送来的,何泉已查过了,都是些绸缎布匹、瓷器物件之类。”何公拱手道:“臣推拒再三,可那杜员外执意要送,只叫人将东西放下就走了。”
沈灵语走近,将箱子挨个打开看了,确是些布料,手感柔软顺滑,颜色有深有浅,是流云棠的做工。另外一个箱子里装的是个琉璃烧制的摆件若干,流光溢彩,十分好看。旁边还有烧得精美的瓷器,上面人物山水皆惟妙惟肖,一看就非凡品。
这杜员外果真是有钱。
“找人抬走,怎么来的怎么送回去。”沈灵语走回主位坐着,将信拆了,“我和景行既是歧郡之主,断不会收受这些礼。”
何公神色舒展,嘴角微微勾起,朝沈灵语行了个礼,恭敬道:“是,臣这就去办。”
“嗯。”沈灵语低头将杜员外的信看了,与何公说的相差无几,便大致扫过便放在一边,又准备拆另一封。
“怎么没写名字?”她将信封拿在手上反复看了遍,“这是谁送的?”
“王爷。”
沈灵语心中咯噔一声:“谁?
“回王妃。”何公又说了一遍,“是王爷给您寄的。”
嘶——
赵景行寄信来干嘛?
沈灵语有些嫌弃地将信拆了,只见薄薄两张纸上字迹潇洒飘逸,行云流水。
上书道:
吾妻婉儿,见字如面。
春树花繁,星霜几换。自洞房一别,你我远隔千里,再难相见。吾心中时常挂念,又恐夫人怨憎,是以不曾慰问,抱歉良深。前几日得卿惠书,喜不自胜,唯愿遥寄书信一封,聊表寸心。
月前已备良驹归家,本期团聚,何因京中急召,遂即中秋,迟复为歉。
前日边关战事吃紧,为夫一时不甚,竟遭贼人暗算。幸得夫人佑念,伤处尚浅,静养几日已好大半,不日便活动自如,望吾妻宽心。
边关事宜已交由各属,不过半月就将启程回歧郡,你我夫妻终能团聚。每思及此,便情难自禁。
婉儿公主名动天下,景行时常肖想吾妻风华,思念之余,磨了此珠钗赠之,惟愿夫人不嫌。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明月寄相思,纸短情绵长,不尽依依。
望吾妻珍重万分,余不多赘。
第45章
沈灵语从信封里取出一支珠钗,两股钗做得和树枝极像,却触手生温,细看才发现竟是用黑色的玉磨的。将钗对着蜡烛一照,能隐隐看见浓浓的墨绿色。
她想起之前在一本书上看过,边郡产一种墨玉,通体漆黑,质地细腻且坚韧,纯净微透,想来就是这墨玉了。
钗身连枝带着钗首的花饰,先用银做成花托,又用润泽的白玉髓做成弯曲细长的花瓣,做的是那雪槿花的样子,里面用黄金细珠点了花蕊。
沈灵语拿着珠钗在手中把玩,整个发钗浑然一体似天然,精湛至极,惟妙惟肖。若是这玩意真是赵景行磨的,当真是门好手艺。
她越看越有些喜欢,眼神中露出欣喜神色,何公见了,不禁笑道:“王爷少年时便爱琢磨雕刻之术,如今看来工艺精进了。”
他一说话,沈灵语才收回神思,轻咳一声,道:“今日可还有别的书信传来?”
何公想了想,摇头道:“都在这里了。”
沈灵语忍不住叹气:“那些人就当真没一个愿与我合作的?”
“现下便只有杜员外一人...”何公又想起,“那宋砚书宋公子处不知...”
“哦,对。我倒将他忘了...”沈灵语放下珠钗,翻开卷宗看了看,道:“他有说过他结义兄弟何时来歧郡吗?”
“昨日派人去问过,说是已在路上了。”
沈灵语撑着下巴,思忖道:“等他来了,你去安排将人一同请到王府,我以王妃身份亲自与他谈。”
“......”
何公站在原处没动,这请回王府不是全露馅了。
“怎么了?”沈灵语看他没动作,“有何不妥吗?”
“额...”何公沉吟片刻道,“以老臣之计,不如就在醉花楼商谈如何?那赵公子与宋公子皆是江洲来的,对歧郡还不太熟,可方便实地了解东大街产业。且...王妃若是擅自将两男子请入府中,若是落入他人口中难免滋生闲言碎语。”
“...是我考虑不周。”沈灵语点头,讪笑道:“我只当是以厚礼待客,却未想过这一层。那便还是定在醉花楼吧,上回砸坏那些桌椅可修好了?”
“那日晚上杜员外便着人来换了。还将楼上下的饰物也全数焕新,又添了两个嬷嬷负责洒扫...”
何公说到一半停下来,望向主位。沈灵语已偏着头昏昏欲睡,连他停下来也未察觉。
听闻王妃今日在青云山玩得尽兴,劳累一天,又马不停蹄的回来,必定辛苦非常。他走到门外,对着外面的月儿吩咐几句便走了。
月儿推门进来,轻轻将人放低躺在榻上。
沈灵语爱在书房看书,嫌赵景行坐的太师椅不舒服,便让人换了张贵妃榻,累了便可和衣而卧。
月儿拿了毯子给沈灵语盖好,将她手里的公文取下放在案上。信件之类的东西她不敢碰,只取了张宣纸盖上再压好。
弄好后又瞧见旁边的发钗,月儿拿起来仔细看了两眼,又看看睡着的人,不禁笑起来,拿了绢布包好放在一边,吹灭灯出去了。
没过几日,宋砚书差人来报,说他的兄弟从江洲赶来了,诚邀王妃相谈。沈灵语即刻派人递了帖子,却不料那赵公子说是想请王妃共游歧江。她考量一番欣然受了,正值金秋时节,秋高气爽,此时游江倒是能赏一番美景。
会面这日,沈灵语一大早就起来洗漱,看着窗外被秋风染得半红的树荫笑道:“赵慎玉这人倒是真爱游玩。”
她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光景,不自觉地竟有些期待起来。可一抬头就看着一边的何公与月儿,又想到自己如今已为人妇,不该存那些旖旎心思,暗自叹气。
“夫人此回当真要以王妃身份示人吗?”月儿有些担忧,“那以后这灵语姑娘的身份就...”
若是她用王妃的身份示众,那沈灵语这个称呼便要作废了。
她一直用丫鬟身份去见众人,明面上是想隐藏自己身份,实际却是想让沈灵语这个名字能留在世上。
她在现实世界中已然跟个死人没区别,若是能换种方式证明自己还活着,也不错。若她以后都叫婉儿公主了,那‘沈灵语’这个人便真的死了。
沈灵语当然懂月儿的意思,却只从容一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你先出去,我准备一下。”
月儿知道自家夫人一向聪明,听她言下之意定是早做好了准备:“夫人有何妙计?”
“这是秘密,不能说给你听。”沈灵语站起身,推着月儿出门,“很快就好。”
把门关好后,又检查了一遍,沈灵语才唤出系统界面:“你昨日和我说的那个面具,我现在就要。”
【阁下是否现在就要使用兑换功能?】
“是。”
【收到。已扣除三十积分,兑换中,请稍候...】
【兑换成功,已为您成功兑换‘钛合金狗眼也认不出的神奇面具’!温馨提示您,该面具为一次性物品,使用后将永久失效,但有一次试用体验,持续时长为一刻钟。且遇水即溶,请谨慎使用。】
“...”沈灵语嘴角抽了抽,“你们这个系统起名能好听点吗?”
【系统已将您的意见记录,稍后便向上级反馈】
系统说完便自动退出了,沈灵语手上多出一张面具。轻薄半透的一张,与面膜十分相似,连半点妆容也无。她昨天晚上向系统咨询过,只要将这面具贴在脸上,便可根据自身长相演化换一张脸,从外表看不出一丁点破绽。
将面具捏在手上,对着镜子轻轻往面部一贴。那面具便自动识别贴了上去,不过一眨眼间,镜中一张灵动活泼的脸瞬间变了。
陌生的、美艳动人的绝色女子出现在眼前。
沈灵语抬起手指轻点面部边缘,未曾摸到什么痕迹,仔细照了两遍,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果然是个好东西。
她有些激动地拉开门,看向外面站着的人,清了清嗓子,道:“咳!你是何人,为何站在本宫门外?”
月儿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当即吓得连手上梳子也掉了:“你、你是...夫人?”
“咳!”沈灵语崩着张脸,“见着本宫为何不跪?你个丫鬟忒放肆了些。”
“噗!”月儿却笑出来,踱进门,拉着她瞧了一遍又一遍。
沈灵语被她看得不耐烦,拉开她的手道:“看够了没?”
“夫人这是什么手艺?”月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抬起沈灵语的下巴检查,“竟看不出一点分别,似乎连骨相都变了!”她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你当真是我家夫人?”
说罢便去看屋内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好了好了。”沈灵语拉住她,“是我!我是你家夫人!”说着露出手腕的红绳,“这是前几日求的红绳。”
“这莫不是那传闻中的易容术?”月儿还是难以置信,惊叹道,“究竟是什么仙术,夫人您果真是仙人罢?”
唉。
都跟你说了,我们是基建文,不是仙侠文。
沈灵语吁了口气:“那你便当我是仙人好了,以后记得唤我小仙女。”
第46章
中秋刚过,被秋红染得半红的叶子挂上了半透的露水,被马车的顶篷一碰,便漱漱地落了一地。
沈灵语将手从车窗处伸出,接下一片打旋落下的树叶放在手中。树叶沾着秋风,有些沁脾的微凉,上面脉络纵横交错却又井然有序地汇向叶柄处。
她的终点又将汇向何处?
许是被秋风吹得怅然,让人不禁感伤起来,沈灵语看着树叶许久,才用手绢将上面的水汽拭干,放进袖子里。
掀开窗帘,远远已能看到一条银白水流,歧江的水面起了层薄薄雾霭,朦胧的荡在两岸,挟着渔家女的歌声飘散在风中。
“系统,我还有多少积分?”
【阁下当前的积分余额为0,已自动将您剩余威望值1000分转为积分,转换后的积分余额为10分。】
沈灵语叹了口气,来这已经有了些日子,却还是跟白混了一般。
“那这次若是能将醉花楼开起来可以获得多少分?”
【重振大型经济体态成功,可一次性获得积分100。请阁下加油吧!】
沈灵语却高兴不起来,前路多舛,她也没多少信心。醉花楼虽然只是个酒楼,但体量巨大,其中勾栏瓦肆、赌坊香楼一应俱全。若能再开,将客流引来,东大街将不复现在这般冷清模样。
那条街的房屋还空着,若是能卖出去...
眼下虽说有了杜员外一家,可到底是官家组织的,大头自然得让王府出,她又翻了翻账本,一页的赤字直令人头疼。
在心底算计了番上次剩余的黄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知道那赵慎玉是怎样的人。
上回两人见面时,只当他是个酒鬼,她也喝过酒,又在船上颠了半日,头昏脑胀也没仔细观察一番。若早知道有如此交集,上回该好好结识一番才对。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月儿掀开帘子探头进来叫她:“夫人,到了。”
歧江绵长蜿蜒,码头边已有许多早市的商贩摆了挑子,忽见得四匹大马拉着半丈高的马车从远及近,马蹄踏得青石板犹如闷雷,落地有声。那马车缓慢停下,两边威严的士兵整齐罗列在路两侧站好,个个面色凛若冰霜,冻得来往行人面面相觑。
赶早的妇人连忙抱着孩子避到一旁,安抚着受惊哭泣的小娃。旁边责骂的男人登时噤了声,吆喝的小贩早已匆匆将挑子挪开,一条热闹的街噤若寒蝉,目光灼灼地看向来人。
只见一旁出来个丫鬟,抱了张软凳放在车前,随后掀开帘子。率先露出来的是一只纤细柔荑,半截手腕白如凝脂。待丫鬟扶定后,那手的主人才露出半截身子,提裙从车上下来。白色长裙夹着浅浅鹅黄,裹着茑萝纤巧的身子,两道蛾眉似蹙非蹙,衬得一双半垂杏眼似泣非泣,自是一番娇花照水模样。
停住哭泣的小娃娃呢喃着叫娘:“仙、仙女...”
“嘘——”
妇人按住孩童,抱在怀中同街上众人一齐跪下。
“叩请王妃殿下万福金安!”
洪亮叩首声中,沈灵语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路边看向何公。
何公忙上前来抬手引路:“王妃这边请!”
“嗯。”
一早准备好的游舫已停好,船工早已等候多时,见着人来了,也纷纷跪下行礼。月儿走在前面,将人扶上船。
待上至二楼,何公才让跪着的人起来:“开船。”
船舶宽敞,二楼已摆好筵席,两张长案分布在主位两侧,前方宽阔处有几个艺姬,皆是抱琴捧扇作派。秋风掠过,轻薄细纱被吹起来,好似仙子衣袂拂在空中。
沈灵语坐下看了一番,才问:“那二位公子要在何处上船?”
何公拱手道:“回王妃,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清风峡。”
“清风峡?”沈灵语奇道,“为何定在那里,那处可有登船的地方?”
清风峡在距王城郊外不远的歧江中游处,其水流湍急,两面岸高山耸立,岩壁嶙峋,连处落脚地也难觅。
何公淡淡一笑,摇头道:“许是二位公子泛了舟也不一定。”
沈灵语只好点头,环顾四周景色,回首看向越来越远的江岸,缩了缩脖子捡了粒酸枣吃了。
月儿适时拿着件大氅过来给她披上:“夫人江面风大,当心着凉了。”
“嗯。”沈灵语拢了下领子,吩咐何公道:“让她们奏乐。”
宽阔江面上,漆着红漆的船舫缓缓驶远,一路载着乐声顺风而下。
沈灵语将一盘酸枣吃得差不多时,丫鬟们又换了腌好的梅子上来。
月儿却将梅子撤了,换上碗黄澄澄的热汤:“那梅子吃多了只怕一会儿用膳时胃口不佳,夫人不妨将这汤喝了,头昏之症能好些。”
她端着汤轻抿一小口,有些微酸又有些辣口,猜想是用了醋和姜片熬的。虽然味道不太好,却也耐着性子勉强喝了半碗。
过了会儿,船拐过一道弯,才进清风峡。
两岸目所能及之处,皆是被秋风染红的山林,景色分外好看。沈灵语却心思赏景,只四处张望,没见着哪里有人的样子。
正暗算揣度之际,忽听得一声笛响,糅在沁凉的清风中飘来。
沈灵语将碗放下,提着裙脚行至甲板上,抬手叫停乐声,寻找那笛声传来处。
“夫人。”月儿跟上来,轻轻拍拍她的肩,指着天际处,道,“在那边。”
抬头望去,远山之巅,立着一个颀长身影,如瀑墨发挟在青衫间飘在风中。
隔得很远,站在船上只能看见他模糊的侧脸,手上拿着把折扇轻轻扇着,似乎接受到她的视线,看了过来。
随后收起扇子,脚下轻轻一点,竟腾在空中,朝着这边飞过来。
笛声骤停,从对岸一起飞过来一玄衣少年,正是那宋砚书。
沈灵语心跳不自觉快了些,拢在大氅下的手指紧紧抠着,注视着他。
记忆中已有些模糊的脸再次清晰,深如浓墨的眸子中似闪过一道惊异,然只存一瞬便消逝不见,似笑非笑。
一青一玄两个身影从山顶落下,一路破开浅浅白雾,乘着徐徐清风踏浪而来,轻飘飘地落在船栏杆上。
宋砚书轻轻跃下,踩在地上,率先上前来,朝着沈灵语行礼:“砚书见过王妃殿下!”
青色身影紧随其上,将扇子别在腰间,带着清朗的笑意朝她轻轻弯腰:“久闻王妃大名,慎玉有礼了。”
第47章
“夫人!”月儿碰了下正出神的人, 轻声唤回她的思绪。
“哦...”沈灵语才回过神,面色不禁有些尴尬,清了嗓子才笑起来, 道, “二位无需多礼,快请坐。”
“谢王妃。”
“谢王妃。”
两人起身, 有人上前引着入座。
宋砚书十分新奇的模样打量着四周, 随后又窃笑着和兄长低语。沈灵语拿余光打量,只见着那静坐一旁的青衫公子,与上回她在船上遇着的赵慎玉果真是同一人。
他似乎很喜爱穿这种青色长袍, 与上回所见时差不多,不过这回的袍子上却绣了繁复的底纹, 样子也裁得修身些, 还束了腰封, 尽显挺拔身姿。
许是听了身旁人说了什么话,赵慎玉轻轻笑起来, 他笑得极好看,一张薄唇半勾,清晰的下颌线微微动了动,清朗似明月,温煦如初阳,直看得主位上坐着的人晃晃悠悠。
这不能怪沈灵语花痴,要是在她原来的世界里, 但凡是来个定力不足的, 都得直接上去问微信了。
她用了极大的努力才将心思收回, 吩咐月儿:“去拿温好的酒来。”又转头对着两个人道:“两位远道而来,本宫略备了些薄酒, 还望不嫌。”
“不会不会!”宋砚书抻着脖子回望过来,“我在歧郡的这些日子可吃过不少美食,该让我兄长也好好尝尝才是。”
有丫鬟端着珍馐依次摆上桌案,赵慎玉看着桌上摆的各色菜色若有所思。月儿端着温好的酒壶,在二人面前放好,又从托盘中取出杯子,道:“王——”
赵慎玉忽地抬头盯着她。
月儿神色有些惊慌,吞吞吐吐道:“王、王妃昨夜便让人拿出府上珍藏的佳酿...这酒是我家王爷平素珍藏的,鲜少拿出来款待他人,只因二位是贵客,这才不顾我家王爷意愿取了。”
“噗——”宋砚书一听便笑了出来,挑眉看了自家兄长一眼,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品品。”
赵慎玉半垂着眸子看着面前的酒杯,淡淡笑了笑后端起杯子看向沈灵语:“能得王妃如此礼待,是我兄弟二人之幸,慎玉先敬王妃一杯!”
宋砚书也跟着举杯:“敬王妃!”
沈灵语也举起杯子:“不过一盅薄酒,二位不嫌弃就好。”
喝完一杯,沈灵语又和两人寒喧了半天才切入正题。
让何公把提前做好的折子分下去,她手上拿着□□:“想必赵公子对本宫所筹划之事已略知一二,我前两日又重新拟了份新的,其中各步骤已尽数陈在纸上,公子若有不懂之处,本宫可在此一一解答。”
赵慎玉将折子打开草草看过,又合起来放在一边,看向沈灵语道:“此事可不必急,慎玉早在书信中便已表明心意,定全力支持王妃。”
“说到此处,本宫倒是有一事不解。”沈灵语才只和他对视一眼,又匆匆将视线落到折子上,道,“本宫与公子素昧平生,缘何让公子如此尽心?”
“此事倒不稀奇。”赵慎玉笑了下,“燕国君年轻时与家父有知遇之恩,家父常与慎玉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正逢王妃需要筹款,刚好慎玉手里又有些闲钱,自当尽心尽力才是。”
沈灵语听他说这话,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她根本不是沈婉儿,也不知道燕国君年轻时的事,若是赵慎玉要跟她叙旧她连话头也不知怎么起。
思忖片刻,才讪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你我还有如此渊源。父王年轻时云游甲方,广结好友,趣闻异事数不胜数,兴许婉儿曾听他提起过令尊也不一定。”
“不过凡尘往事罢了。”青衫公子自嘲一声,“慎玉如今来歧郡,报恩是假,攀附王权才是真。”
他倒是坦诚,身边有了息泙侯的幼子还不够,还想拉拢王府。不过沈灵语却未从他潇洒作风里看出一分攀高结贵的样子来,兄弟二人皆是一副玩世不恭模样,游戏人间的意味倒是十足。
沈灵语似乎信了他的理由,勉强笑笑:“公子眼光倒不错,王府虽说如今紧迫了些,可到底王朝世家,我夫君又是当朝定西大将军,总不会没落了。”
“我夫君...”赵慎玉默默将这三个字轻轻含在齿间,慢慢磨碎了,和着酒一起吞了,笑道:“早听闻王爷威名,可惜边郡军务繁重,慎玉本想着此次来歧郡若有机会,定要拜会一番。”
“不急。”沈灵语安慰他,“若哪日景行回来了,我定将赵公子荐与他结识一番。”
到时候我就告诉他你撩我,让他砍了你的脑袋。
赵慎玉也不知怎么回事,听了她刚刚的话只半垂着头,眼底似笑非笑,想着什么。
沈灵语端着杯子,低头浅饮时又悄悄瞄一眼那青色身影。不禁暗叹,算了,这么好看的脑袋砍了多可惜。
刚放下杯子,就听到一直在旁边心不在焉的宋砚书噫了声:“怎地今日没见着灵语姑娘?”
第48章
沈灵语饮酒的动作一滞。
啧, 怎么还能记得一个丫鬟。
何公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解释道:“灵语姑娘前两日替王妃出门办事,今日还未回来。”
“哦...”宋砚书点头, “砚书正奇怪着, 找了半天也未见到她。”他说着便笑起来,“灵语姑娘倒是聪明伶俐, 我上回来时还以为她就是王妃, 差点没跪下行礼了。”
赵慎玉听他提起,歪着头问:“灵主姑娘是?”
宋砚书见他来了兴趣,脸上神采更鲜活几分, 道:“大哥你上回没来不知道,这灵语姑娘是上回众筹会的主事人, 那时有个富商的家仆追着要打我, 我一路爬到了房梁上。多亏了灵语姑娘, 你不知道,我从未见过哪个姑娘似她那般从容不迫, 不过三言两语,就将那富商驯得不敢造次。”
赵慎玉却只淡淡问他:“你又闯了什么祸,让人追到了房梁上?”
“额...”宋砚书面色微讪,拿手指抠了抠鼻尖,嘻笑道,“不过是些误会罢了...怎么扯到我这来了,不是在说灵语姑娘么, 嘿嘿...”
“灵语是本宫的陪嫁丫鬟, 我平日里事务繁多, 难免脱不开时,时常让她替我去处理些事情, 想不到宋公子还记得。”沈灵语出声解释道,“上回她回府便与本宫说了当日宋公子的趣事,手下人能为宋公子解围,婉儿倒十分开心。若以后能同二位同盟,灵语有的是与二位相处的日子,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二位看在婉儿的薄面上,多多包涵一下我这丫鬟。”
“既说到同盟...慎玉此番目的就是想同王妃商议此事。” 赵慎玉接话道:“不知王妃需要我兄弟二人出多少力?”
沈灵语听他问起,便没再隐瞒,将具体情况和盘托出:“现如今以我一已之力也只将酒楼处大部翻新完毕,但毕竟体量大,后面的勾栏与赌坊以及一两个风俗店还是破败一片。若是要全部开起来,得不少银子。何况还要有客源才好,如今东大街空了大半,住了人的房子不过十之一二,如此萧条景象,只怕开起来也没用。”
赵慎玉剑眉微挑,道:“想不到王府也要开设赌坊和风俗店。”
“不是赵公子想的那样。”沈灵语忙解释,“这醉花楼原本就在后面设了这些奢靡场所,我不过是将其利用一番。那风俗店是不会再开了,到底伤风败俗,只是我如今还未想到更好的法子。那个赌坊...我眼下是想留着,歧郡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难免会有好赌的。若是任其去了别的地方破财,倒不如就集中在东大街。”
宋砚书听了一耳朵,忍不住问:“可若是连赌场也被官府接了,哪里还有赌客愿意前来?”
“公子所言极是,我也早已想过种情况。”沈灵语转头向何公示意。何公点头,拿了两块牌子分别递给下方两位公子。
赵慎玉接了过来,拿在手上一看。是一块金属制的牌子,看颜色大概是铜制,半截手指长,薄薄一片,上面刻字:黄金一百两,背面纹着一朵花。
沈灵语手上也拿着一块,葱白手指摩挲在上面更显纤细。向他解释:“这筹码是本宫前几日找人做的,用来代替银子。想来两位也不陌生,坊内不再流通金银,所有投注皆由筹码代替,等结束离场了,再找掌柜将这筹码折现。”
“至于客流这一块儿...”沈灵语想了想,又说:“我们会推出些别的地方没有的玩法,再由官家带个头,相信过不了多久,也能恢复往日热闹。”
宋砚书似乎有些兴趣:“那这赌坊若是开起来,王妃岂不是能赚得盆满钵满?只怕这酒楼后边还得再开一家钱庄才是。”
“宋公子多虑了。”沈灵语看着他笑,“这赌坊虽是继续开着,可每日每人能兑换的银子设有上限,一旦花光了,便再不能赌。”
赵慎玉反驳她:“若输光了,找掌柜换不了,找别的赌客也不能换?”
轻风吹得他头上发带轻扬,翩翩公子凭栏倚坐,自成一道风景。
“能呀。”沈灵语忍不住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又匆匆撇开,“不单能找赌客换,还能找我换呢,不过这价钱就不好说了...开赌坊不就是赚钱的吗?”
赵慎玉眼中噙着笑意点头道:“看来这钱庄是得先开起来。”
“本宫不过是说笑...二位未免把我想得也太黑心了些。这钱庄是得开,不过不是开在赌坊后边,而是开在东大街上。”沈灵语端着杯子隔空敬向两位公子,道:“这东大街各家各院都建得十分气派,非一般百姓能住得起。所以我倒有个想法...”
赵慎玉举起杯回敬她:“愿闻其详。”
沈灵语喝了口才说:“我不但要开钱庄,还要开成衣店、古玩铺子等,再远一点,还要建医馆、学堂等,让住在这条街上的人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都有保障。”
“可正如王妃先前说的,东大街还空着呢,而且也不是一般百姓能住得起的。”宋砚书端着杯子看过来,想了想又说,“即便能住得起的,也有自家府邸,哪里就轻易迁居了。”
一股风吹过来,船身猛地晃了晃。
沈灵语一阵头昏,低头拿了颗酸枣吃了,再抬头时面上又带着温婉笑意:“我们可以放贷款呀。”
在,三十年房贷了解一下?
第49章
“贷款?”宋砚书似听了个新词, 与赵慎玉对看一眼,问:“那是?”
“我是这样计划的。”沈灵语又让何公递了另一本折子给两个人看,“我已让人将东大街现今空着的那些屋子规划一番, 统一管理。待一切就绪后, 先在街口处设立医馆与蒙馆学堂,将四条大街知名的大夫与先生全都集中起来, 统一编制, 隶属王府,由官家定时放俸。到那时,王城四条大街, 属东大街涵盖面积最广。学子想要上学,便要来此处, 想看名医, 也得来此处。这一来二去, 人也就多了起来。到那时,也不愁临街的铺子租不出去。”
“王妃想法甚妙, 可实际做起来哪有这般容易?”赵慎玉坐着无聊,抽出腰间折扇把玩着,“就单说这学堂,如何能让各家夫子甘愿过来?”
“这点我在上面写过。”沈灵语往后翻了两页,胸有成竹道,“同医馆的大夫一样,凡来王城授书者, 皆按正规官员编制, 月俸比一般先生的高上三成, 食宿也全包。能呆上三年者,可分配校舍一间。五年以上者, 可以市值对折的价格购得东大街房屋一间,还能将妻儿老母一齐接来王城落户。等老了授不得书时,每月还有退休金可领。能以一已之力让全家人再不受农耕之苦,何乐不为?”
宋砚书眉间染上笑意:“这编制倒是挺好的。”
“当然。”沈灵语看向他,“能入得编制者,能享受的福利还不止如此。教书先生的家人看病可凭编制报销部分费用,看病大夫的子女可凭编制免了上学费用...其他的优待我还在想,等想到了可以再加。”
“听上去倒十分诱人,可是...”宋砚书盯着手里的酒杯,“砚书总觉得有些太过好了,不知实行起来如何。”
傻孩子,这在我们社会主义社会早就普及啦。
沈灵语默默笑了笑:“本宫也是作些想象罢了,一切都还需等正式实施起来知道结果如何。”
一直低着头的赵慎玉总算从扇子里将眼睛抬起来,眸子里带着点点光芒看着她:“医馆、学堂、商铺、校舍...王妃要筹划的工程这般大,只怕得花不少银子。”
“所以婉儿请了各界翘楚共商大计呀,若——”她话说到一半,船身又猛地一晃。
桌上酒壶被碰到,温热的汤汁倾洒在桌上,顺着滑落到沈灵语的裙子上,将白色袖子染成一片褐色。
“夫人。”月儿急忙冲过去,拿手绢给她擦着手上水渍,担忧地问:“没烫着您吧?”
“没。”沈灵语被她拉着手擦,鼻尖闻到股醋味猛然想起来,尴尬地看着两道关切的目光,讪笑道:“本宫酒量不太好,呵呵呵...”
赵慎玉打开扇子轻轻扇了扇,笑道:“无妨,王妃既不能饮酒,以茶代酒也是应该的。”
“不不,这不是茶。”沈灵语忙解释,“是我有些晕船,丫鬟给熬的酸汤...”
赵慎玉只淡淡笑了笑,没再说话。
沈灵语被他那眼神看得十分窘迫,低头又看着自己脏了的裙子,勉强扯了笑脸:“本宫暂离一会儿,二位公子慢用。”
说罢就拉着月儿下楼了。
赵慎玉看着那急匆匆的背影不禁发笑,低头拿起酒杯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何公看着两人消失在楼梯处,缓步走到赵慎玉面前,躬身道:“王爷!”
“老师!”赵慎玉站起来,朝他拱了拱手。
一旁的宋砚书见了,也跟着站起来朝何公拜了拜:“见过何公。”
何公笑着和他点头:“小侯爷来歧郡过得可好?”
“甚好甚好!”宋砚书忙答,“全靠您安排得十分周到,砚书谢过何公。”
两人寒喧了几句,何公走到赵慎玉身旁,问:“王妃筹划的这些,不知王爷有何想法?”
赵慎玉立在船头,看着江面发黑的水不知在想什么,江风将他的长发吹起,凌乱地落到肩头。何公忍不住回想起来,除了在边郡沙场,上回看到王爷束发是什么时候。
过了半晌,赵慎玉忽地笑起来:“我这夫人使的是什么易容术?方看了半天竟没看出一点破绽来。”
第50章
何公听他问起, 不由得面色一凝,想了想道:“据月儿说王妃是往脸上戴了张面具,那面具一戴上, 不单模样, 就连骨相与声音也能变化。我活了大半生,也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手法。”
赵慎玉回想起刚刚见过的‘婉儿公主’, 在心底试图将其与先前所见的那个单薄身影重合起来。两人长得半点也不相似, 如若不是神态与言行如出一辙...
赵慎玉折扇一收,问:“她近日都在忙什么?”
“王妃近日都在忙东大街的事,前一阵身子不大好, 积了许多事情。上回众筹会效果太差,回来后茶饭不思, 又听了王爷伤情, 让月儿陪着去青云寺给你祈过一回福。”
“哦?”赵慎玉眉梢轻挑, “她竟给我祈福?”
“王妃虽平日里言行颇有些古怪,可以我这段时日观察来看, 却不像是有城府的模样...”何公语重心长劝道,“王爷何不试着放下对‘婉儿公主’的揣度之心?我看你们样貌登对,相性也好,若能好好相处,他日定能成一对神仙眷侣。”
赵慎玉面上有一霎那的僵硬,转瞬便消失不见,恢复成那副淡然模样, 尾调轻扬, 道:“老师说笑了。”
“你们在说什么?”一直在旁边玩耍的宋砚书走过来, 好奇地看着两人。
“回小侯爷。”何公难得有心说笑,“老臣在与王爷讨论终身大事。”
宋砚书一听笑起来:“早就听闻婉儿公主容貌天下无双, 我来之前还十分好奇我这嫂嫂到底是如何绝色,今日一见,果真美艳动人。”
赵慎玉睨着他:“你这双眼究竟是如何长的?”
“嗯?”宋砚书一脸懵懂,“兄长何出此言?王妃这般美貌竟还入不得你的眼罢?”
赵慎玉失笑:“我与老师方才说的话你竟一句也没听着?”
“砚书从不听人墙角。”宋砚书坐在栏杆上,“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何公解释道:“方才在这上位坐的确是我家王妃,却又不太一样。”
“不一样?”
“今日小侯爷见的,乃易容过后的王妃。小侯爷那日在醉花楼见着的灵语姑娘,才是王妃的本来面目。”
“那...”宋砚书惊得险些掉下来,抓住栏杆问,“那日...你说灵语姑娘?你是说今天这王妃与那日的灵语姑娘是同一人?”
“正是。”
“这...”宋矶砚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赵慎玉,见着赵慎玉眼中淡淡笑意才惊叹道,“这是什么易容之术,我竟未看出分毫漏洞来。”
赵慎玉看着远方,道:“方才我与老师正是在说此事。”
宋砚书缓了片刻后才平静下来:“难怪,我说怎地连王府的一个丫鬟都长得这么好看!”
赵慎玉将视线收回,落到他脸上,眼中神情复杂。伸手把他拉下来站着,道:“对你嫂嫂可还满意?”
“呵呵呵...”宋砚书摸着鼻子讪笑两声,“那我当日给灵语姑娘跪倒是没跪错。”
“...”
何公在一旁将赵慎玉脸上些微神情尽收眼底,抬手捊了捊胡须,道:“我看人一向很准,王妃身上的确还有些奇怪之处,可嫁到歧郡这些日子也算鞠躬尽瘁,为王爷分担不少。性格也娇憨可爱,并不似传闻那般泼辣蛮横,待人接物也还算知情知礼。我看你们二人倒十分相配,王爷年纪也不小,该是时候收收心了...”
“就是就是。”宋砚书附和道,“兄长这些年常游四方,虽说逍遥自在,可到底到了年纪,也该成家了。如今娇妻在前,却偏要以外人身份接近,砚书实在不懂。来歧郡前我爹就告诫我,别总跟着你学得以后我也不爱归家了才是。”
“那你还不回去?”赵慎玉眼神轻飘飘地落到他身上,“走前别忘了你那杜小姐,我看你们二人也十分登对。”
“你...”宋砚书脸簌地红了,“兄长前面还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原来早就将我的事打听清楚了!”
“这哪里需要打听了?随便往哪个茶馆一坐,不过半碟花生米的工夫,就能听人说上三回,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轻薄了杜家的千金...”赵慎玉失笑,“你都给人家姑娘绣球接了,又跪着磕过头,这样也不派人来取亲,出去可别说我是你大哥,我丢不起这人。”
“我...”宋砚书脸涨得通红,“我那日还不是为了来歧郡帮你...”
“我只让你来替我赴约,可未曾让你在街上多管闲事。”赵慎玉神色淡然,“那杜府在西街,与东街的醉花楼相去甚远,这可不能赖在我头上。”
“我,我不跟你说了...”宋砚书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坐回位置上喝闷酒。
赵慎玉只摇着扇子看着他默默地笑。
何公也跟着笑了两声,又开口道:“方才老臣说的话,王爷还是要放在心上才是。如今天赐良缘,不如——”
“知道了,老师。”眼看着又要说道起来,赵慎玉忙打断他,“还是说说东大街的事罢。”
“是...”
第51章
一楼客房内, 沈灵语正张着双臂让月儿给她换衣裳。
裙子上沾着大片黄色痕迹,透过白色料子,直渗到了内衫, 连手臂处也沾着。
月儿捉着她的手臂看了, 道:“夫人稍等,我让人拿块干净帕子来给您擦掉。”
沈灵语看着手上发黄的污渍, 抿了抿唇:“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我直接用水洗了便是。”
说着便走到铜盆边,随意将裙子拉上去,一双白净的手伸到水里洗起来。
“还是得拿帕子擦一擦才好。”
月儿见她如此随性, 笑了笑抱着换下来的衣物出了门。
沈灵语回想起方才在楼上的情形,尴尬得两只手在盆里绞来绞去。
“当着两个帅哥出了这么大的糗, 真是...”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再上去对那赵慎玉, 她上腾地便热起来。
第 一回见他时, 自己上错了船,还在别人船上睡了一下午。
第 二回见他时, 又当着人的喝‘假酒’,还被泼了一身。
天呐!
月儿取了干帕子,回房时,正见着她家夫人正疯狂地捧着水泼脸,不由大惊上前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沈灵语哀叹一声:“我没脸见人了!”
月儿看她一脸羞愤的模样,偷偷笑了笑:“好了,夫人。别一直戏水, 当心着凉。我看那赵公子也未必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啊啊啊你别说了!”她一说起赵公子, 沈灵语只觉更尴尬了些, 弯着腰将脸探进盆里使劲搓了搓。
“哎呀夫人!”月儿按住她的手臂将人拉起来,“刚换的裙子, 别再弄湿了。拢共就带了两身衣裳,若再弄湿,就没得换了。”
沈灵语丧气地站着让她给自己擦脸,闭着眼喃喃道:“我不想活了...”
“说的什么胡话,夫人您...”月儿说到一半突然愣住,惊道,“夫人?您脸上...”
“怎么啦?”
“您的具...”
“啊!”她一说沈灵语才猛然想起来,系统说这具不能碰水,“完了!”
沈灵语推开她跑到镜子前定睛一看,那具果然已经开始溶化,皱裂的表下已然现出她原本的皮肤。
“糟了糟了!”沈灵语急得直跺脚,“怎么办怎么办!”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试图按住越来越小的假,然而具却无法阻挡地越来越小,不过多时,一张生动灵秀的脸出现在镜中,原先那张美艳动人的假皮消失无踪。
月儿看她焦急模样也不禁担忧起来:“夫人这怎么办呀?你、你还能再做一张具吗?”
沈灵语咬着唇一副快哭的模样:“我没积分了呀嘤嘤嘤...”
“积分?”月儿又听到个陌生的词儿,好奇问:“积分是什么?夫人说得再详细些,月儿这就派人上案去买。”
“买不到的。”沈灵语满脸绝望,用力揉着自己的脸,直搓得双颊通红,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问月儿:“那、我还上不上去呀?我上去如何解释?说沈灵语突然回来了?还是说我是假冒的?”
月儿拿帕子先给她把脸擦干,又翻过一给她擦手,边拭边道:“不如今天就如此罢了,待会儿月儿上去与两位公子解释一番,就说您有些晕船,又吹了江风,这下身子不大好,便歇了,约下回再商罢...月儿想那赵公子也是个心善的,定会体谅夫人。”
“这样能行?”
“现下行不行也只能这样了呀。”月儿将帕子放到一边,把她乱掉的额发拔到耳后,“何况您是王妃,规矩自然得由您来定。”
“那你待会上去和赵公子说...”沈灵语低头想了想,才抬头,“就说今日先谈到这儿,过两日等灵语姑娘回来了再与他细谈,介时还会将杜府的人以及惊枝姑娘请到一起,今日是我对不住,待寻个近些的码头将二位公子送上岸去,另差人一路护送回客栈里,一切用度皆由王府出钱,不可怠慢了。”
“是,月儿这就去办。”
等人走后,沈灵语无力地将自己摔在床上。
早知道今天就不换什么具了。直接用沈灵语的身份和赵慎玉见,说不定还能叙个旧。虽说他已答应了要合作,但也不好不拿人家当客人。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总是在做一些社死的事情。
沈灵语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回,又想起了那英隽萧肃的赵慎玉。与他初见时的场景她已记不大清,只记得那人的爽朗清举,以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溺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52章
船停在了下城区。
歧郡的主城一般称王城, 又分上城区和下城区。上城区多住的是达官贵人,歧王府位于上城区的正北方,坐拥王城最高地势。王府往前过一条河, 便是一条主道, 连着王城最繁华的四条大街。出了四大街是平民区,过了平民区又是绵延一片农田, 中间被歧江隔成两半, 对岸就是下城区。
下城区就不似上城区那般繁华。只一条长长的街道通到底,天色已黑了许久,街上叫卖的小贩也收了摊, 仅剩下零星几个动作慢的,也挑着担子匆匆往回赶。见迎面来的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不由得匆忙避开。
待转过两个弯曲的巷子后, 到了一处宅院前, 队伍才停下。
肃穆的侍卫一字排开守在宅外,月儿掀开轿帘, 轻声唤醒马车上休息的人:“夫人,到了。”
一双纤细的手撑在月儿手上,单薄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沈灵语打了个呵欠看着牌匾上的字——容与。
这间宅子是赵景行的,据月儿说他以前来下城区办事时,太晚了就会在这边歇息。
“夫人小心。”月儿搀着她进了大门,看了下里面环境道:“屋子已许久没住人了,这两日已叫人重新扫过一回, 倒勉强能住。不过这边条件比王府差了许多, 先将就一晚明日就回。”
沈灵语倒不介意, 她从进院就一直打量着此间院落。
进大门后就是一片翠绿竹林,中间铺了青石板道, 一直蜿蜒向内。路边摆了石头,上面掘了窟,里面燃着明烛,既防风雨也能照路。隐隐处能听到潺潺流水声,伴着薄雾缓缓飘来。
竹林尽头处,是一道石桥,水流声便是从桥下这方湖传出来。夜色已深,湖面黑漆漆一片,看不真切,湖边建了个六角亭,中间挂了个大灯笼,暖暖明光将这一隅点亮。
走过石桥,又经过一条长廊。拐了三次弯,才到了住的地方。
何公将夫送到苑外才告辞:“夜已深了,今日王妃劳累一天,早早歇下罢。”
沈灵语神色恹恹,听他说话勉强打起两分精神:“何公今日也操劳一天了,当注意身体。”
“是。”何公朝她拱了拱手,“明日何泉将今日与赵公子详谈的内容整理一番再呈给您看看。”
“那便有劳何公了。”
“臣分内之事,自当鞠躬尽瘁。”
两人都有些乏,也未再多客套,只交待两句沈灵语便回了房间。
“呼——好累。”沈灵语一回房就揉着肩膀摊坐在榻上。
负责洗漱的丫鬟端了水进来,月儿拧了帕子给她擦手。随后将人扶起来,给她拆头上的首饰:“夫人若早说有晕船症,大可提前告知赵公子,也不必受这遭罪。”
“唉,别提了。”沈灵语长叹一声,“上回在船上时只有些头晕,却不曾想这回竟这般严重,下回再也不乘船了...对了,你今日去跟那赵公子说我身子不适时,他是如何说的?可有愠怒之色?”
“怎会。”月儿把取下来的首饰放在木盒中,又将她盘好的发髻放下,轻笑着道:“赵公子一听说夫人晕船严重,当下便懊悔不已,直说是自己考虑不周,辛苦王妃了。”
沈灵语捡了支珠钗放在手中把玩,看着上面清晰精美的花朵,想起什么,问:“那他们何时走的?可有派人将其送回客栈?”
她今日头昏得很,月儿走后没多久便昏睡过去,睡得却不安稳,起来浑身乏力。
“夫人大可放心,月儿都依照您的吩咐指派了人送二位公子上岸。但二位公子却道想在歧郡转转,便推拒了。只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自行离去,何公亲自将二人送上岸的。”
“那便好。”沈灵语放下珠钗,撑着半张脸,眼睛困得快闭上,喃喃道,“我这几日先住在这边,你明日不要一大早便来叫我,待我睡醒了我们一同去街上逛逛。正好这些日子有空,我可以考察一番下城区。”
“是...”
·
许是晕船的缘故,沈灵语这一觉竟睡到了中午才醒。
一直到用完午饭后,被月儿盯着灌了半碗青荞汤才提起些精神。
午后天气刚好,不冷不热。
微风伴着淡淡的桂花香飘来,正是个秋游的好日子。容与的景色做得十分讲究,从涓涓溪流到锦绣花园,处处都透着用心。沈灵语逛得十分惬意,绕着院内转了一圈后,才回到昨夜路过的湖边。
昨夜来时天色已暗,什么也瞧不真切,这会儿走在湖边,才将美景看清。清澈湖面上,飘着几片破败的发黄的荷叶。时节已过中秋,莲花早已开败,也过了吃莲子的时候,只剩了朵朵干莲蓬立在水上,沉沉的垂着。
有长得近的,沈灵语站在路边伸手摘下一朵。干枯的莲蓬内,还挂着颗颗饱满的莲子。拿手轻轻一抠,便滚圆地落到手中。
月儿跟在一边,看着她手中的果实道:“可惜过了时节,若是六七月份来这边,夫人还能尝到新鲜的莲子。不过现在莲子虽老了,也能和银耳炖煮成羹,不如找人摘了给夫人尝尝?”
沈灵语听她提起,将莲子放在鼻尖处,轻嗅间,似乎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欣然点头:“也好,天气凉了,也该滋补一番。”
“那月儿这叫去吩咐膳房。”
“嗯,记得炖烂些。”
“是。”
月儿兴冲冲地往后厨走去,沈灵语停在原处,又摘了几朵干莲蓬,准备拿回去插成花。这一片荷塘十分广,沿着石桥一路行了老远,手上早已摘了许多,干脆交给身后的丫鬟抱着,提起裙脚继续往前。
走了几步,忽听得断断续续地啼哭声传来。沈灵语只当听错,没怎么在意。复行数十步,那哭声愈发明显了些,还伴着阵阵打骂声。
她忍不住停下,侧耳听了会儿,才转头问身后的丫鬟:“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丫鬟抱着她刚摘的莲蓬,仔细听了听,才道:“好似女子哭声。”
“对!我还以为听错了。”
沈灵语抬头四周张望,凝眉细听片刻,找到那哭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过去,一路找到了围墙边。
“好像是隔壁院的。”沈灵语站在墙边,那哭声与打骂声更清晰了些,她侧耳听着,那打骂的男子声如破鼓,嘶哑又粗砺。口中辱骂之词粗鄙之极,直叫人心底生厌。
沈灵语听了会儿,红唇抿成一条线,转身绕过青石路直往大门奔去。
“夫人!”抱着莲蓬的丫鬟有些惊慌,忙追了上去,“夫人是要去何处?”
沈灵语脚下没停,道:“隔壁在打人,我去看看。”
“可是...”丫鬟有些急,想劝她又不知怎么说,只好道,“不如叫上月儿姐姐一起去罢。”
“不必。”沈灵语说话间已小跑出花园,路过两个把守的侍卫停下来,道,“你们两个...不,多找几个,换了便服,马上随我走一趟。”
侍卫一听,忙行了礼就奔着找人去了。
没等多久,便装打扮的侍卫就跟着沈灵语出了大门。
第53章
说是隔壁, 其实中间还隔着条窄巷,穿过一棵老枝,到了一处宽阔院落。
院子十分气派, 同容与差不多大小。门上挂着大红牌匾——贾府, 门前有两家丁模样的人守着。
沈灵语行至府前,透过那半闭的大门, 看到两个露着半截胳膊的汉子, 正面目狰狞地挥着鞭子,挨鞭的人却看不轻,只能听见阵阵啼哭声。
她在自家院中只听到女子哭声, 这会儿走近了,才听出, 原来不止一人在挨打。
“哭什么!”一道鞭子落下, 有男人骂道, “今日若不招,我就再打死一个在这里。”
另一个声音接着道:“昨日被打死的那婊子你们也看到了, 肉泥滩在地上,撮都撮不起来!”
“不想死就快点招!”
...
骂声刚落,又一道鞭子摔下,伴着女子一声痛呼。
跟在后边的侍卫领头见沈灵语蹙着眉头,问道:“王妃,可是要进去?”
沈灵语目光专注,表情凝重, 道:“进。”
领头用眼神示意一番, 一个侍卫便上前与那家丁交涉。
没说两句, 却被冷着脸轰了出来:“快滚远些!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就敢妄闯!”
领头见侍卫被轰走,当即冷了脸。只留下一个守在沈灵语身边,随后带着身后五六个侍卫一同上前:“今日我们便要闯了你这破地方!”
说罢,一脚便将那家丁踹飞,那家丁摔到门上,发出咚的一声。本关得不严的大门豁地被撞开。
“什么人!”另一个家丁当即大喝,“竟敢擅闯贾府!”
他话音刚落,大门便被打开,随后出来十几个拿着棍棒的汉子。
“嘶...”沈灵语看这阵仗,眉头突突地跳,跟着的丫鬟也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她带的人是不是少了些。
身旁侍卫看出两人担忧,宽慰道:“王妃勿需担心,只是些地痞流氓,弟兄们能解决。”
果不其然,在训练有素的侍卫下,那些拿着棍棒的汉子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倒了一地。领头的抓着一个人的领子,狠声问:“现在进不进得了?”
“进...”那人吞了口血唾沫,道,“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冷哼一声:“你还不配知道。”说罢示意旁边的侍卫,“开门。”
大门开了,两个侍卫先进去查过一番,才过来请沈灵语进门。
里面没再看到男人,只剩下五个女子被缚着双脚跪在院中。其中有两个已昏厥在地,衣衫褴褛,背后还沾着血迹。
三个还清醒的见又进了许多人,惶恐地挤在一起,怔怔地看向为首的女子。
沈灵语打量一番,最后走近那三名女子,问:“几位姑娘为何被绑在此处,这些人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打你们?”
两名女子哭得气喘吁吁,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惶惶地看向中间的女子:“姐...姐姐...”
那被唤姐姐的女子倒没哭,可身上的伤却不少,胸前衣襟半敞着,春光半露。
领头看了,忙侧目避开,脱了身上披风罩在她身上,又从腿间摸出把匕首,轻轻一划,割开绑在她手脚处绳子才退到一旁。
那女子脸上、颈子上都是鞭痕,惨状比其他两个女子更甚。脸上却未见一滴泪痕,一张浅浅薄唇被咬得裂了几道口子,血液凝在嘴角,半干不干。
沈灵语将她零乱的碎发撩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泛着血丝的眼睛正不安地盯着她,里面满满的害怕却又强装镇定。
沈灵语看得十分不忍,又拿手绢给她擦嘴角的血,问:“姑娘莫怕,我们与他们不是一伙人。他们为何要将你们绑在这里?”
那女子看了沈灵语片刻,才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一开口,声音极尽喑哑。
“姑娘若今日能救我姐妹,以后我就是您的仆人,给您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她声音极虚弱,沈灵语没怎么听清:“啊?”
那女子见她有些犹豫,又补充道:“你救我,我帮...帮你杀人...杀..”
她一句话没说完,便双眼一合,晕了过去。
第54章
一场大风刮过, 秋雨便淅淅沥沥地垂着。雨点轻飘飘打在窗外绿叶上,挟着泥土气息混在风里阵阵钻入鼻间。
大丫鬟月儿轻手轻脚地将竹帘放下,隔绝扑面而来的水汽。又吩咐人换了壶热水上来, 给屋内谈事的人添茶。
何公坐在一侧, 转头示意下人把折子呈给沈灵语:“何泉这两日已派人去访过街口刘先生,将您的帖子递了, 刘先生颇有兴趣, 说东大街建起后愿试一两月。”
沈灵语接过来看了,道:“不错。那陈大夫呢?”
“这...”何公面露难色,“去过两回, 何泉也亲自去过一遭,拢共三回, 陈大夫却未点头。”
“为何?”沈灵语收起折子, 端着热茶抿了一口, 道,“是月俸不满意还是对我这计策不放心?”
“都不是。”何公摇头, “陈大夫倒是觉得您的想法甚好,只是他年前刚丧妻,心中悲痛难消,只愿守在亡妻身边,任凭何泉如何劝说也不愿来。”
“...倒是深情难得,那也没办法...”沈灵语轻蹦叹口气,“那下城区可还有别的医术高明的大夫?”
何公低头沉吟一番:“臣再差人去问问。”
“辛苦何公了。”沈灵语把茶碗放下, 看向他盖着毯子的双腿, 关切道:“您这腿可还好?”
何公双腿有风湿, 这两天又逢下雨,腿就疼得紧, 沈灵语怜他年纪大,也没让他多动,自己摆驾到了他院中。
何公听她问起,忙拱手道:“谢王妃关怀,只是何泉到底年纪大了,都是老毛病罢了。”
“你这几日腿脚不灵便,就好生歇着,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做便是。”沈灵语说着又想起来什么,看向月儿,“让膳房的人这两天做些驱寒的,给何公补补。”
“是。”
何公忙谢道:“多谢王妃。”
“您是歧郡的核心骨,如今又上了年纪,可要注意些身子才是。”沈灵语又关怀了几句,就要走。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禀道:“夫人,那姑娘醒了。”
“醒了?”沈灵语秀眉轻挑,立即站起来道,“去看看。”
“是。”
她刚走两步,又回头问:“何公也一起去看看?”
“何泉正有此意。”何公扯开毯子,站起来,“听闻前两天王妃在隔壁救了几个姑娘,还未派人去问明身份。”
“去拿件厚的氅子给何公披上。”沈灵语对着个丫鬟吩咐完,才同何公边走边说,“那日我在府中散步,忽听得有女子啼哭声,出了府寻着那哭声,才发现竟有如此骇人之事。得亏是我遇着了,若换个寻常人,哪能救得了。对了,何公可知道这隔壁贾府是什么人的宅邸?”
何公想了想,摇头:“未曾听过。臣来容与时候甚少,每次来时也是匆匆呆一两日便回,倒未留心过街坊邻居...可何泉却记得,以往每次来时,隔壁都大门紧闭,空无一人。什么时候竟挂了个贾府的牌匾也不知。不过能在光天化日下将人如此殴打,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已让元白去查了,人这会儿还未归。”
元白就是王府的侍卫领头,平日里负责沈灵语的安全。
何公点点头:“那王妃打算如何安置那些女子?”
“唔...我还未想好。”她回忆起那天听那女子昏迷前的话来,“先看看再说。”
说话间已到了后院,过了月门,有人一路引着进了间屋子。
有淡淡的药味传来,沈灵语隔着帘子,也看不清里面形容。只听得一阵窸窣声后,才从后面出来几个女子。
几人面上个个毫无血色,步履虚乏。有两人还搀着个姑娘,正是那日为首的女子。
她身上还缠着布条,嘴唇上的破口处倒是好了许多。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灼灼地盯着沈灵语。
她领着几个女子向前来,带头跪下,头磕在地上,道:“谢姑娘救命之恩。”
其他几个也一同附和道:“谢姑娘救命之恩。”
“快起来。”沈灵语抬手,“你们身上还未好,不必行如此大礼。”
月儿上前去扶那女子:“姑娘快请起。”
那女子却不肯起,看了看上方坐着的两个人,最后目光落到沈灵语身上,道:“那日半烟说过,姑娘若救了我姐妹,我就是您的仆人,给您当牛做马绝无怨言!请受半烟一拜!”
她说完又朝着沈灵语磕了三个头。
沈灵语有些尴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我这府上人手够了,哪需要你来做扑人。”
半烟也看出来她身份尊贵,舔了舔干涩的唇道:“那姑娘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半烟定万死不辞!”
沈灵语看着她孱弱身子,道:“还是先起来坐着说话罢。来人,赐坐,上茶。”
屋子不大,除去主位椅子共有四把。何公坐了一把,有丫鬟搬了凳子来,将几个姑娘扶着坐下。
沈灵语目光在这些女子身上扫了一遍。那日被打得丢了半条命,现在才能看清。环肥燕瘦各不相同,也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她一双漆黑眼珠转了转,问道:“你叫半烟?”
半烟轻点头:“是。”
沈灵语端起杯茶,轻轻揭开杯盖,闻着茶碗中的香气,轻声道:“我有些好奇...你要如何帮我杀人?”
第55章
“杀、杀人?”一直未说话的何公听了她这话, 惊讶地转过头来,“杀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沈灵语耸耸肩,“她自己说的。”
“没错。”半烟解释道:“我来歧郡之前, 做的就是杀人行当, 若姑娘有什么仇人,只管告诉我, 我定能帮你除去。”
她一说完, 屋子内的人各各面色肃穆。
沈灵语脸上却一派淡然,低头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既然你做的是杀人行当, 又怎会被那些流氓抓起来?”
杀手一般不都是武艺高强的么,可那天打人的汉子个个都是三脚猫工夫。
“杀人的方法有千万种, 不是拿刀舞枪才能杀人。”半烟身子十分虚弱, 说话时需用双手撑在腿上, 才勉强支着上半身。她面如白纸,唇角却是带着笑的, 道:“姑娘碗里喝的茶,来自大宛,名叫紫王。花蕊极小,遇水却涨如碗口大小,花瓣雪白,茶汤却呈淡紫色。热水冲泡入口清甜,凉水则发苦...我说的对不对?”
“......”沈灵语端茶碗的手愣住, “你怎知道?”
她这茶是惊枝给的, 说是大宛特产。她一直很是喜欢, 常叫月儿备着。这花茶是放在茶碗中再以开水冲泡的,并未让半烟见着, 却被认了出来。
“味道。”半烟说,“半烟以前是做香铺的,对味道还算熟知。”
“香铺?”
“是。同这些姐妹们一起,在益州。不过年前铺子发了场大火,这才到了歧郡。”
沈灵语点头,将茶碗放回桌上,问:“那你是如何...杀人的?你们香铺做的香有毒?”
“有的有,有的没有。”半烟额头出了些虚汗,拿袖子抹了,“大宋百姓多有熏香习惯,尤其王宫贵胄更甚。这看似平常的熏香实则大有学问,只需将两种不同的香料掺在一起,便能生出奇效。轻则使人昏迷致幻,重则魂归西天,只看上面的人怎么交待。”
“上面的人?”一旁的何公开口问,“你们为谁做事?杀的又是什么人?”
“...”半烟停了一下,其他几个坐着的姑娘也纷纷面面相觑。
“哦,无妨。”沈灵语看她面色为难,解围道,“前尘往事,若不愿再提也没关系。”
半烟沉吟片刻,道:“说了也没什么,反正他已经死了...半烟以前替益州州牧徐之度做事。”
“徐州牧?”何公有些吃惊,“去年刚被抄了家那个徐之度?”
“这天下同名又同职的,又有几人?”半烟虚弱地笑了笑,“他死了,我们的香铺也再开不下去,四处逃窜。本打算一路往南去南周,不料半途被发现,又迂回辗转来了歧郡。结果还是不小心被抓到,我们一众姐妹受尽折辱...”
沈灵语问:“抓你们的是什么人?”
半烟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徐之度树敌太多,想杀他的人多的是。”
“那他们让你们招的又是什么?你又会何不招?”
“半烟之前的香铺,虽做的是杀人香,却也全不尽然。香铺开在益州闹市,平日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耳目线人不在少数。你来我往间少不得要交换些重要情报,徐度之不便明面上交待的,就让我们暗中代传。可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早在三府会审时供得一清二楚,我们能知道的,不过只剩下些徐之度生前的钱财罢了...”半烟想到什么,嘴角挂了抹嘲笑,“何况我们不过几个贱奴,能知道的又有多少...不招也是因为我无话可招,就算真知道什么,招了只怕死得快些...”
沈灵语想想倒也是,转头和何公对视一眼,才道:“你也算运气好,我那日才刚到这边,平时这处都没人的。”
“多谢姑娘。”半烟撑着虚弱身子道:“姑娘救命之恩...半烟无以为报,只有这副残、残败身躯,姑娘只管使唤便是,只是还请...请放过我这些姐妹,她们是无辜的...”
“我说了,我这府上人手够了,不用你当牛做马。”沈灵语想到什么,眼中噙着笑意,“而且我也没什么仇人要杀,将你留在身边也无用。何况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便将自己身家交付与我?我若是将你卖到那青楼去了,你也愿意?”
“......”半烟抿了抿唇,才说,“姑娘是我救命恩人,不管您是什么人,要将我如何处置,半烟都绝无怨言。”
沈灵语看她满头的大汗,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又要晕过去,摆摆手道:“算了,你身子还不好,先回去歇着罢...等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可半烟还——”
她话还未说完,就有丫鬟上来通报:“元白大人回来了。”
第56章
穿一身便装的男子解了披风扔给旁边的丫鬟才快步进了屋子, 行至沈灵语跟着行礼:“王妃。”
“王妃!”半烟听他开口才震惊道,“你...你是王妃?”
沈灵语秀眉微挑,笑着看向她:“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半烟扶着椅子站起来, 朝她跪下:“半烟见过王妃!”
其余几个女子也跟着跪下:“见过王妃。”
“好了好了, 头已磕得足够了,快起来。”沈灵语说罢看向元白, “元白大人查得如何了?”
元白从胸前摸出一个半掌大的竹筒, 拆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卷纸来递给沈灵语。道:“回王妃,这贾府确有蹊跷。属下这两日找人问过, 下城区并未听过什么贾姓大户,连个富商也未有过。”
沈灵语打开纸看了, 里面画的是隔壁贾府的户型图, 各房各厅皆绘制得十分详细。
元白接着道:“这贾府的贾, 换成真假的‘假’倒还贴切些。与其说是府邸,倒不如说是掩人耳目的金库差不多。里面找到了大量金银珠宝, 只粗略估算一下,能装十箱有余。府内还设了密室,花了许多工夫才打开。里面放了许多卷宗。内含大宋各方势力明细,就连王爷也在其中。”
沈灵语有些惊讶:“王爷也在卷上?”
“是。”元白从属下手中拿过一本卷宗交上来。“属下只怕是对王爷不利,将那卷宗拿了一部分回来。”
沈灵语接了打开看了,果真是赵景行的资料。上面记载了歧郡人口、面积以及边郡士兵粮草都登记在册。
她觉得有些不妙,将卷宗拿给何公:“何公您看看。”
元白则继续道:“类似这种卷宗有许多, 大宋凡是排得上名号的豪杰贵族皆记录其中。另外, 密室内还有一张大宋舆图, 也绘制得十分详细。”
沈灵语只觉眼皮突突地跳,心中回忆了一遍原著, 却未有什么反派造反之类的事情发生。还是说她当时看漏了也不一定。
她转头去看何公,半百老人面色十分凝重,将那卷宗捏在手中,问:“那府中可能看出主人是谁?”
元白道:“属下已将府中仔细搜过一遍,并未找到什么线索能查出屋主是何人。”
何公将卷宗放在桌相,问沈灵语:“此事事关重大,是否要寄书给王爷,请他回来一趟?”
不行不行。
回来了我怎么办。
沈灵语心中连连否认,想了想,道:“景行在边郡事忙,这事先不告诉他,以免他分心。而且他先前已传信说归期将至,等他回来了再报给他也不迟。”她说着又看向元白,“那日抓的那些人呢?如何说的?”
元白叹了口气,道:“那些都是这附近的地痞流氓,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严刑逼打这些女子,别的一概不知。不过属下已将他们都关好了,若王妃有什么要问的,可随时唤来。”
“嗯。”沈灵语点头,“那府中可还有别人?”
元白摇头:“没有了。那宅中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连张床铺被褥也没看见。”
“这么怪...”沈灵语垂眸思忖片刻,才说,“这样,你派人暗中守着,肯定会有人回来...”
元白又问:“那...那宅子里的各种东西如何处置?”
“唔...那张舆图得摘了,各类卷宗也要搬走...不过不能大张旗鼓地搬,不可引起骚动。至于那些金银珠宝...”
沈灵语有些心动,她眼下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可是...她轻叹口气,道:“先放在那里不要动,我们不敛不义之财。此事先不要声张,还要再找人再继续查。”
“是。”
沈灵语说完,拿起桌上的卷宗看向半烟:“姑娘可知道这东西是何物?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们刚刚说话时,并未让她们退下,半烟自然懂得这其中意思,她看着沈灵语手里的东西回想了番,却实在找不着头绪,只好愧疚道:“半烟也不知道...不过,兴许能帮您问问。”
“问谁?”
“半烟以前替徐之度做事时,也算结识了不少线人,兴许能替王妃查一查。”
沈灵语见她果然上道,扯着唇轻轻笑着,说:“那便多谢姑娘了,若对此事有什么需要帮补的,尽可告诉元白大人。元白擅探察,懂暗语,对线人这块也颇有经验,还是我府上的一等一的高手,定能护你周全。”
半烟听懂她的话,眸中光彩暗了些,起身又朝着沈灵语跪下,道:“半烟定不负王妃所托...咳...!”
她磕过头又猛然咳起来,拿袖子捂住口鼻,还是掩不住苍白的一张脸咳成猪肝色。
啧,怎么又跪了。
沈灵语秀眉微蹙,道:“别跪了别跪了。姑娘近日还是先养好身子要紧,别事没办成,身子先垮了。”
“是。”半烟顺了下呼吸,才撑着膝盖站起来。
她伤得及重,先前就已出了许多虚汗,如今体力透支,这一站没站起来,脱力地朝着地上摔去。
第57章
“小心!”沈灵语看得吓一跳, 想去扶她。
元白却抢先一步。
他站得近,只略倾身便将那虚弱女子揽腰扶起。又见她连站也站不稳,只低声道句‘冒犯了’便将半烟打横抱起放坐在椅子上。
沈灵语一颗心缓缓落下, 叹道:“姑娘身子不好, 还是先回去歇着罢。”
半烟也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多有不便,也不再久留, 临走前向沈灵语求了几味草药。
沈灵语只说这些小事找月儿办就行, 还笑她:“姑娘不是制香的,怎么也懂得歧黄之术?”
“不瞒王妃,半烟自幼便跟在爷爷身边, 跟着他行医望诊,对草药还算一知半解。只是我嫌草药苦涩难闻, 才改制香...”她说到此处自嘲一笑, 眼中有些悲凉, 道:“我家祖上世代行医,到了我这一代, 干的却是杀人行径...”
沈灵语双眼一亮:“你医术如何?比起你制香的本事来差多少?望闻问切可精?”
你要是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她身边的女子开口道:“半烟姐姐医术甚是精妙,丝毫不逊制香之技。我们香铺中姐妹若是有什么大小病都是她治的。这些年从未去过一回医馆、找过半个郎中。”
“哦?”沈灵语眉俏轻挑,“如何个精妙法?”
那女子有些胆怯,不敢再多说。
倒是半烟面色淡然,迅速喝了口热茶润了嗓子,指着何公徐徐开口,道:“这位何大人可是有风湿之症?半烟见您无意间一直拿手杵腿, 想必是因近两日下雨所致。”
何公点头道:“半烟姑娘观察甚细, 我这风湿已得了数年之久, 每缝雨雪便疼得不行。”
“依半烟看,何大人患风湿应有二十年有余。”
何公一愣:“当真已有二十三年了。半烟姑娘仅凭看一眼便能知我得了什么病, 病了多久?”
“半烟已许久未曾给人问过疹,如今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准。”她虚弱地笑了下,接着道,“何大人除风湿外,应还有胃病,腰也不太好...胃病大概是少年时所得,腰部是旧伤,对不对?”
“...”何公惊得没说出话来,这寻常大夫,即便医术再高明,也林望闻问切一番才能诊断,这半烟却只凭看,就能道出症结。他有些愣怔地看向沈灵语。
沈灵语十分有兴趣:“继续。”
半烟舔了下嘴唇,怯怯地看了眼元白,道:“这位大人右手臂曾受过伤,时间应该不超过半年,抑或许是已过半年,却因没养好,以致现在手臂还有些不便...”
元白目光扫过她苍白脸颊,淡淡道:“属下去年在任务中手臂中过一剑,年后又因公务复发过一次。”
沈灵语看着元白的手臂道:“可我看你手臂动作协调,收放自如,并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半烟眼角有些泛红,嗫嚅道:“是...是大人刚刚抱我时...我感觉到的...”
“哦...”沈灵语点头叹服,“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神技...那你再看看我,我有什么毛病?”
“...”半烟低着头,“王妃躯体尊贵,半烟不敢妄断。”
“没事没事...随你断!”沈灵语目光切切,“你说说我身上可有什么问题?”
半烟认真地打量她一番,道:“王妃身子保养得当,没什么大病。不过近些日子大概是操劳过度,亏损了些。想必近段时日瘦了许多,还引起过宫寒之症...不过不算严重,只需适当滋补一番便能好起来。”
“还真是准啊!”沈灵语彻底服气,“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半烟不懂她意思,只懵懂看着。
沈灵语笑起来,与何公对视一眼。
何公知晓她眼中笑意为何,却有些不放心,道:“...是不是草率了些?”
“先不着急,我们可以先试试。”
“试试?”何公疑惑,“如何试?”
沈灵语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有些凉了,淡紫的茶汤开始有些发苦。她却轻轻笑着:“等我先想想,再同你商量。只是...”她又看向半烟,“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姑娘还是得先把身子养好,我这边有个十分重要的事想拜托你。”
半烟恭敬道:“王妃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交待,半烟定万死不辞!”
“哎~打住!”沈灵语抬手道,“别动不动什么死不死的,我要你活着。当然了,不是要你替我杀人...我要你给我打工。”
在,996了解一下?
第58章
下城区与上城区风景不同, 少了市井繁华,却多了几分悠然自得。民风淳朴,街景清闲, 沈灵语住了足足半月才回王府。
这天正好有空, 便约了惊枝一同游东大街。
醉花楼重开之日已近,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就等着开张。
街上人烟稀少, 多的是忙活的工人,连商贩也见不着几个,不过道路已扫得十分干净, 商铺也修整完善。惊枝十分欣赏地看着规划好的街道,直说她是个能做大事的。
沈灵语谦虚说:“都是我家王妃的想法, 我不过是个监工罢。”
惊枝了然一笑, 打趣道:“那你倒不是个好监工, 这才半月未见,脸愈发红润了些。我回去要写信给你家主子, 说你私下得了回扣,尽填了自己的肚子。”
“说起这个...”沈灵语停了下来,看着惊枝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你只当是个闲话听了便是。”
“哦?”
沈灵语将半烟的事和她说了,不过中途省去了贾府的部分。最后道:“王妃准备将她安在身边,往后便同你我一起共事。”
惊枝听完挑眉轻笑道:“你家主子竟宽心至此?那女子如此来历不明也能放在身边, 要我说既然要寻郎中, 还不如将王府的大夫分一两个出来。”
“王府的大夫官职是挂在朝廷的, 哪能轻易调派。”沈灵语抬眼看了周围,拉着她的手进了一间医馆, 找了个宽凳坐着,接着说:“如今大夫难寻,正好她懂医术,且让她试试...若试不好再让她到隔壁制香去。”
惊枝打量着医馆内各陈列,道:“真有如此妙技?只看过一眼便能知晓病理?”
“当真。”沈灵语回忆起,“那日过后我又找府中其他人给她看,她都能准确说出症结来。”
“如此神奇...我倒有些兴趣想见见。”
“你莫急,过两日便能见着了。”
惊枝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她到底来历不明,难保真的忠心,若是在这医馆内生了什么乱子...”
“这倒不必担心。”沈灵语撑着下巴,另只手把玩着包扎的布条,道:“元白大人已试过她的确不会功夫,也未将她安置在王府内,只在外边找了间宅子住着。她自己也明白王妃还信不过她,如今每日都用心地调养着自己的身子,除却睡觉外,做什么都让元白跟着。”
“如厕更衣也跟着?”
“你说什么呢...”沈灵语轻轻掐她一下,“元白大人是正经人,自会避讳。”
惊枝伸手掐回去:“你自己说做什么都让元白跟着的,赖不得我...”
两人坐在医馆内玩闹一番,沈灵语力气小,被惊枝闹得面红耳赤,坐着直喘气:“她制香的手艺还不错,我前几日见过一回,等她来了,把你那宝贝花拿几枝过来让她看看。”
“明日便给你拿过来。”
“明日?”沈灵语侧眸看她,“你明日也要过来?”
惊枝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上回托月儿姑娘告诉你那些花魁的事你又忘了?”
沈灵语听她说才恍然记起,拍了拍自己脑袋,道:“瞧我这记性!一共多少人,都安置在何处?”
“不多,只三十来个。大部分都是上城区勾栏的姑娘,自然是住在自家楼中。也有外乡来的,已安排了客栈歇着。”
“不行。”沈灵语摇头,“你今日回去安排一下,让她们收拾好行李,全都搬到醉花楼来,在花魁赛结束前,都得住进来,且无特殊事宜不能回去。”
“住这儿?”湛蓝眸子睁大,“这么多人可得占不少房间...”
“占就占咯。”旁边的人耸肩,“反正如今也是空着...而且伊人众多,能引来客人也不一定。”
惊枝轻叹口气:“随你。”
“那便辛苦你了。”
蓝色眼睛睨她一眼,悠悠道:“我不过是望你能将醉花楼兴起来,我好分些红利罢了。”
沈灵语促狭地笑着:“那你且等着罢,最快也得一年,也不知能不能将这亏损补得上。”
“若补不上,就把你人抵给我好了。”惊枝斜靠在她身上,道,“正好我那儿缺个打杂丫头。”
“打杂我可做不来,掀了你那漓月阁倒是没问题。”身后的人趴在桌上,看着窗外远处的街道,手指随意地卷着裙子,说:“何况我这般金贵,只怕你付不起月俸。”
惊枝也趴下来,枕在她手臂上,懒懒道:“这你放心,自会有人付得起。”
沈灵语没听出她话中意思,却没来由地想起赵慎玉来。索性歪着脑袋和她背对背抵着,便说了出来:“你说那赵慎玉怪不怪?”
“哪里怪?”
“就前几日,我家王妃刚回来,召了你、杜府还有那赵慎玉一起详谈,那杜员外不愿来能理解...可赵慎玉却不现身,只让那结义兄弟只身前来,说什么都一口答应...”她又想起那日船上的翩翩公子,不甚自然地眨了眨眼睛,道:“我家王妃现在还悬着一颗心,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
若不是他给的太多了,我肯定不会答应的!
沈灵语不想说自己的拮据现状,只轻叹口气,生硬地转了话题:“对了,我家王妃准备将醉花楼的名字改了,醉花楼这名字一听就不像个正经地儿。”
惊枝浅浅一笑,也不多问,只道:“改什么正经名字?”
“唔...”沈灵语沉吟道:“还没想好。不过...官家经营,自然就得除去那奢靡之气。既是酒楼,那就得做酒楼该做的事...”
虽说醉花楼设有勾栏客栈,可终归还是个吃饭的地方,不能沾着那些歪风邪气来。这醉花楼以后得是东大街乃至整个王城最大的酒楼,带动整条街的经济,围绕着它要建许多商业体系,衣食住行都得满足,得慎重地起个名字才好...
“怎地不说了?”惊枝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回答,出声问了句,却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她忍不住失笑,抬手一挥,将那开着的大门关上,和她背抵着背趴在桌上一起睡了。
第59章
九月初一, 往常冷清的东大街口挤满了人。有锣鼓声、喝彩声穿过人群,直扑耳膜,震得人心口也突突地跳。
路过的人望着前方拥堵的人群, 忍不住抻长脖子去看, 只见着街口街坊处用红色大绸绕了一道又一道,里面却什么也看不清, 只好问旁边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旁边的人道, “兄弟是外乡人?”
“路过,见此处人多,便来看看。”
“这条街今日开街, 呐...”那人指着前面的舞狮,道, “这街关了一年了, 今日才重开。你来得正是时候, 可以去逛逛。”
威严的舞狮伴着喧天锣鼓翻身跳跃间,激起群众一阵喝彩声。待一阵密集鼓点后, 震耳的鞭炮声响彻整条街。
拿着铜锣的小伙站在路口敲了一声,亮声高呼:“四季富贵心欢喜,鞭炮声声伴笑语。车马盈门客如云,钱龙串串贺商祺!一贺财源广进,二贺生意兴隆,三贺降声远布,四贺财富满门。”
话毕, 那狮头便踩着条凳够到牌坊处, 将上面悬挂的青色琉璃瓶摘下, 再扭头一转,洋洋洒洒的铜钱倾吐而泄, 落了一地。
民众见了,欢声涌上,纷纷躬着身去捡,有孩童拾了一两枚,喜庆地捏在手中对着狮头摇晃。
又是一声锣响,那雄伟狮子跳下来,一路踏着锣鼓声往街内奔去。
人群中又传出高呼:“日升月恒,兴盛繁荣!财源滚滚达八方,生意兴隆祝运旺。一祝生意不断,二祝兴旺不断,三祝好运不断,四祝财富不断。”
喊完,琉璃瓶中再次洒出一片铜钱,人群蜂拥而上,堵得一条宽阔马路水泄不通。
威风的狮子伴着锣鼓声一路往里缓行,每过几户,便停下,等高呼一串吉祥话,再洒一回钱币。围观的看热闹的人群,伴着舞狮队渐行渐远...
外乡人瞧着热闹阵势,却并未跟上去,只停在原地看了会儿。待人都往里面行得差不多,才缓缓向内走去。
街道两侧商铺门庭若市,卖布匹的、小吃的、药材的、首饰等一应俱全。来往宾客老少不一,才出这家又进那家,个个脸上带着笑,一派融洽热闹景象。
再走几步,前方又见人群扎堆,挤在一间铺子前。偶有人逆着人流出来,脸上皆是叹服模样,道:“当真是神了,我这就回家把我老娘接来!”
有人问他:“真有如此神技?可别诓我!”
“哎呀我诓你作甚,你不信就快回家,人少了我老娘还能快些排上!”那人说着便撒腿跑了。
外乡人个头矮,跳起来瞧了瞧,只见着前方人头汇集处,坐着一女子,蒙着面正给人号脉,旁边有人正执笔写着什么。
他没明白,只好随口问身边人:“乡亲,这是在做什么?”
旁边人回他:“你看头顶。”
外乡人一抬头,顶上一张大匾,题了四个大字:妙手仁心。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医馆。”
“可不。这医馆是歧郡王妃开起来的,今日头一天开张,正义诊呢。说来也是神了,这义诊的大夫是个姑娘,本来也没什么,女大夫也不稀奇。可这大夫只瞧人一眼,便能道出那人症结所在,连患疾几载也说得一清二楚...”
另一个人接着道:“也不尽然,我瞧见有个别复杂的,还是得号脉,也有请到帘内掀开衣服看患处的。”
“反正多数只瞧一瞧脸色便能得知,不过一碗茶的功夫便能看完一人。你瞧,那旁边坐着开药方的大夫,手都没停下来过。”
外乡人惦着脚去看,医馆内有人守在写药方的大夫身后,待写完后就匆匆拿了去里面,不多时便拿着包好的药来。看久了,不禁也有些兴趣:“那我也看看!”
“你要看?那你到后边排队去。”
...
医馆对面的楼上,沈灵语正坐在窗边,侧目盯着楼下光景,听着沿街叫卖声,手中执着茶碗浅浅饮着。
何公坐在一旁,手上执一本名册,念道:“本街共设铺子大大小小共六十四家,今日开了四十家,还有六家已在洽谈中,不日便能开张,还余十几家...”
“已经足够了。”沈灵语放下茶碗,接过他手中册子翻开,“等过些时日,自会有人来租。”
“那这租金?”
“还是按现在的不变。头一年都只收一半的钱。等过了年,早续租的享折扣。”
“是。”何公坐着等她翻完,才又说:“花魁赛已准备好了,今晚戌时准时开始。”
“嗯。”翻开另一本名录,上面画着各个花魁的像,沈灵语悠悠看着其间介绍,道:“到时候人肯定多,负责协调现场的人手要足,不能生出乱子。”
“元白已安排好了,昨夜何泉也去看过一回。”
说起元白,沈灵语又瞧了瞧对面看诊的人,问道:“那半烟最近如何了?”
“元白昨夜还在同臣说道,她每日除了活动受伤的筋骨外,便是钻研医书,并未看出有何异样。”
“这些日子倒辛苦元白大人了,两头都要奔波,等月底了,多给他发些赏钱...”她说到此处又想起账上的赤字,改口道,“从我账上划过去。”
“是。”
“今夜的客人都到齐了没?”
何公听她问起,从口袋里摸出封信递过去,道:“杜员外已派了人,过了午后便会到。惊枝姑娘一早就到了,至于赵、宋二位公子...先前说是今日会到,可并未说清具体何时过来,待臣再派人去问问...”
“不用问了。”沈灵语语气轻快地打断他,“已经到了。”
何公抬头,只见王妃正扒着窗棂,透过半开的纸窗看着下方,一双漆黑眼睛晶晶亮亮,嫣红的唇轻轻抿了下,起身道:“我下去一趟!”
何公立即跟着站起来:“王妃,这...”
“嘘——”沈灵语竖着手指比在唇间。
何公随即改口:“灵语姑娘...”
...
大街上,宋砚书舔着发干的嘴唇,拿袖子抹了道额头:“怎过了中秋还有这般烈阳,你们歧郡也忒热了些。”
在他旁边跟着位公子,穿一身蓝色长袍,如瀑长发在脑后随意用同色发带缠着,随着走路的微风轻轻起伏。宽袖中伸出只骨气分明的手,执着把折扇轻轻摇着:“心静自然凉,我同你走的一条路,却不觉得热。”
“我哪能和你比?”宋砚书吁了口气,拉着他躲在屋檐下,夺过他手里的扇子自己扇着,道:“你万年都是这副模样,也不变一变...我有时都在怀疑,你这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当真是活着的?正好那边有医馆,我带你去瞧瞧罢。”
被夺了扇子,赵慎玉也不恼,负手背在手后,和他并排走着,徐徐道:“是我不能和你比,你生在侯府娇惯大的,锦衣玉食处处有人伺候着,自然受不得半点冷热。你若想同我这般,只需跟着我去军营里住上半年即可。”
宋砚书将扇子摊在眼前观赏,喃喃道:“你那军帐里冬日连个烤火的炉子也没有,我才不去。”
赵慎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说:“哪里是连烤火炉子也没有,都与你说过了,上回你去是因为临时搭的帐蓬,将士们一时未找着去年的炉子放哪里去才让你将就一夜,后面不是给你生了火堆?”
“火堆多不安全,一不小心就走水了。”
“嗯...下回定给你准备炉子。”
“下回?”宋砚书瞪着眼睛,“才没有下回,我再不去你那帐中,就你那军——”
“有人来了。”赵慎玉出声打断他,顺手取回了自己的扇子。
宋砚书回头,见着不远处两个身影正往这边过来。前面的女子正提起裙脚,脚下踩着轻快的步子。看见他回头,面上立即带着笑。
沈灵语果真没看错,看见两人停下来,立即跟上去:“宋公子。”
赵慎玉跟着转过身来,看向来人,先向何公拘礼道:“慎玉见过太傅!”说完面上一幅懵懂模样,又看了看何公,问:“这位是...”
何公:“......”
倒是宋砚书反应快,笑道:“哦,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灵语姑娘。”
赵慎玉听了,才反应过来,当即朝着沈灵语拱手道:“原来是灵语姑娘,慎玉有礼了。”
何公也十分上道,当即低声假装和沈灵语介绍:“灵语姑娘,这位便是赵公子。”
沈灵语恍然,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微微欠身道:“灵语见过赵公子!见过宋公子!”
“灵语姑娘不必客气!”宋砚书脸上笑着,“方才我还与大哥说呢,今日见了你,定要让你请我们吃顿好的。”
“这是自然。”沈灵语站起来,朝他笑了笑,说:“灵语早已备好了酒菜,就等二位贵客来了。”她说着行至前方,主动带路,“二位且随我来。”
赵慎玉目光落到她发间的珠钗上,轻轻点头:“那便叨扰姑娘了。”
“哪里的话。”沈灵语往前缓缓边走边说:“我家王妃说了,二位公子是贵客,万不能怠慢了,只是她事务烦琐,身子又不大好,不然定亲自招待二位。”
“能得王妃如此上心,慎玉实在惶恐...对了,说到王妃,也不知她近来身子可安好?上回在船上她便有些晕船,慎玉从家乡带了些能治晕船症的药来...”
两人在前面走,宋砚书便自觉落在后面同何公使眼色。何公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眼珠转了转,关心道:“宋公子看起来面色有些不太好,可是身体有恙?”
宋砚书很是聪明,立即道:“哎哟是啊,肚子好像有点儿疼!”
他声音大,沈灵语自然听见了,立即回头关心道:“宋公子这是怎么了?”
宋砚书捂住肚子,凄惨道:“砚书早上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这会儿好疼,哎哟...我...我要去茅厕!”
“额...那、那你快去!”
“你早上吃什么了?”赵慎玉眉毛一挑,悠悠道:“我和你吃的一样,怎么没事?”
“我...”宋砚书只恨自家兄长不懂形势,又痛苦呻.吟两声,抓着何公求道:“劳烦太傅大人帮我带带路!”
何公忙应下来:“好好好,何泉这就带公子去。”又看向前方二人,道:“那我先带宋公子离开,二位先去,我们稍后便来。”
沈灵语点头:“快去快去,别耽误了宋公子!”
宋砚书皱着脸道:“砚书失礼了...”
说完便脚底抹油,拉着何公飞快地往巷子里钻。
沈灵语有些担忧地看着年迈的何公被个年轻小伙拉着跑,直到消失在巷子深处,才扑哧一笑。
转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才匆匆移开目光,道:“公子请。”
赵慎玉轻轻点头,和她并排走着。
身边的男人个头实在高大,上回在船上时,沈灵语就看出这人长得高。如今站在眼前,更能切身觉出那份挺拔。她目光平视过去,只能看到这人胳膊,在心底粗略计算了一番,自己大概只到他肩膀处。又低头看着他随意摆着的衣袖,忍不住在心底想,这么长的袖子,都能给她当短裙穿...
她想到此处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轻轻摇头把那滑稽想法晃出脑外。
正想说什么缓解这尴尬气氛,就听赵慎玉先开口:“我总觉得姑娘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第60章
沈灵语听他问起, 眼中升起笑意,可又转念想到那日的尴尬情形,一双细眉双微微蹙起, 道:“赵兄可还记得有一回在江上时, 有个毛头小伙儿误登了船的事?”
赵慎玉半低着头想了会儿,才一副恍然模样看过来:“原来是林羽公子!”他说着便停下来, 又朝着沈灵语拱手道:“是在下眼拙了!”
沈灵语朝他回拜:“是我不该欺瞒赵兄才是!”
赵慎玉直起身来, 继续陪着她边走边说:“难怪慎玉一直觉得姑娘眼熟,原来早有一面之缘,这趟歧郡之行当真不亏。”他说着又想起什么来, 担忧道:“那日姑娘问我歧王,不知慎玉可有何失言之处?还请姑娘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怎会。公子敬贤礼士, 谈吐不俗, 与君相谈甚欢。倒是灵语那次多有冒犯, 公子还以礼相待,委实彬彬君子也。”沈灵语步子迈大些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接着道:“不过你既说到此处,灵语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公子。那天在船上过了一夜,可第二日清早我下船时却未见着公子人,不知...”
赵慎玉哦了声,笑道:“慎玉早上醒得早,心中又记挂着姑娘登船一事,便寻了个隔岸近的地方飞到岸边想替姑娘找船家。岂料才回来, 姑娘却已早早离去, 我为此还恼了许久, 只怕姑娘以为在下待客不周。”他垂眸看着身边倩影,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 又问:“不知姑娘是如何上得岸的?”
“是与我一起办事的人看我上错了船,回去找了人才将我寻回。是我大意了,该给公子留张字条才是。”这两天歧郡天气正好,正午的日头有些大,晒得沈灵语脸颊出了细汗,她轻轻撩开鬓角碎发,继续说:“如此说来,公子倒是歧郡熟客?之前宋公子来歧郡时,只说自己头回来,我还以为...”
赵慎玉听她这般试探也不在意,指间微动,撑开扇子摇起来,才说:“慎玉从来便爱周游四方,不然也不会与砚书认识。歧郡熟客倒说不上,只是贪恋边塞风光,每回去一趟便要从歧郡路过,王城倒只来过一两回罢了。”
“原来如此。”沈灵语点头,心中琢磨着这人话里有几分真假,一抬头却没见着人。转身去看,那赵慎玉正停在个卖糖水的小摊前,笑着跟老板说话。
小摊边站着两位姑娘,手里捏着团扇半遮着面偷偷瞧他,而男人却端立在摊前,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递给老板,转头看着她喊道:“天气闷热,灵语姑娘可要来碗糖水解渴?”
沈灵语捏着手帕过去,看着摊主正拿着两个竹筒,往里盛糖水,里面还装了半碗果肉,再洒上炸香的花生碎和白芝麻,忍不住咽了口水,最终还是摇头道:“...不了,我近日忌凉,若吃了这冷的,回去得被人逼着灌上大半碗苦死人的绿汤。”
“绿汤?”
“唉~”沈灵语长叹口气,一提起就脸色发绿,摆手道,“不提也罢。”
赵慎玉了然点头,从摊主手中接过两个竹筒,为难道:“那...这糖水多出一碗...”
一旁的姑娘出声道:“公子若愿意,不如将你手上这一碗给奴家如何?奴家愿意花钱买。”
沈灵语侧目去看,那二位姑娘长得倒是俊俏,其中一个脸颊通红,正怯怯地看着赵慎玉,另一个胆大些,拿团扇遮住半张脸,柔声道:“正好奴家有些口干。”
“唔...”赵慎玉面色有些为难,才指着摊主手中的竹筒回那女子:“姑娘的糖水不是正在做了?”
“公子既多出一碗,我姐妹二人近日不忌寒,可为君分忧。”那女子面色发红,伸出一根指头去碰那竹筒,正要碰着,竹筒先被人抢先一步挪开,她面色微变,有些娇嗔道,“公子若不愿,那便算了...”
赵慎玉只轻飘飘地往身侧看了一眼,正犹豫着,身边人总算开了口。
沈灵语上前从他手里将糖水将了一碗道:“我忽地又觉得有些口渴了,这糖水还是给我罢,免得二位姑娘拿去也分不均。”
那女子斜睨着她:“姑娘先前不是还说不能喝冷的?”
沈灵语却只笑着从小摊上取了个勺子,端着竹筒走了,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那女子面色微怒,转头去看赵慎玉。
却不曾想,原先还一脸温润的男人此刻却面无表情,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她姐妹二人,取了勺子转身跟了上去。
“走这么快作甚?”赵慎玉三两步走到沈灵语身边,看着她纤白十指正小心捧着竹筒,脸颊有些泛红。
沈灵语走出几步才慢下来,往后面小心看了看才问:“那二位姑娘是不是很生气?”
赵慎玉看她眼中闪烁的紧张神情,讪讪道:“不知,慎玉胆小,看也不敢看那二位姑娘。”
“胆小?”沈灵语侧目瞄他,心中猜想一番,了然道:“我懂,当帅哥可真不容易,对吧?”
“嗯?”男人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问:“姑娘所言何意?”
沈灵语转回头,垂眸盯着手里的糖水,解释:“赵公子如此英俊不凡,走在路上只怕少不了搭讪的姑娘,这才上前帮你解围。”
赵慎玉眉头舒展开来,眼中含着笑意,道:“原来如此,那真是多谢灵语姑娘了。小小糖水,权当谢礼,不成敬意。”
“唔...”沈灵语有些犹豫,“这糖水还是留着给宋公子罢。”
男人看她嘴上虽如此说着,视线却一直落在碗中,说话时也不自觉地舔了舔嫣红嘴唇,忍不住笑意更深,道:“本就是给姑娘买的,焉有再给别人的道理。何况...砚书今日吃坏了肚子,也吃不得这糖水...灵语姑娘就赏慎玉几分薄面可好?”
沈灵语看他眼中殷切神情,又瞧着碗中诱人美食,十分勉强又开心地受了:“那便多谢公子了。”
左右不过是再灌一碗青荞汤,反正每天都得喝一碗,比之前好太多了。
自天气转凉后,月儿也不再强求她每日三餐一饮,而改成晚饭前喝一碗便好,若是哪日吃了生冷东西,就得再加一碗。
赵慎玉见她拿着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果肉,喂到口中,顿时脸上生出满足的模样来,终于忍不住连嘴角也勾起,端着竹筒陪着喝了一口。
他向来不爱这类甜腻东西,如今却只觉清凉甘甜。有饱满果肉含在齿间,只轻轻一咬,便迸出汁水,带着芝麻香气,将热气抚平。
沈灵语吃起来便再没那些拘束样子,加之手中竹筒沁凉,即便吃完也能捧在手中降温。她一双手被冰得发红,便伸着冰凉手心按在脸颊,将被晒红的脸冰得红白交替也浑不自知。
赵慎玉看她在一边玩得专注,不忍打断,将自己手中的竹筒伸到她面前,道:“我这只还冷着,不如跟你换换?”
“你竟剩了这么多?”沈灵语瞧见他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竹筒,有些好奇,“这味道公子不喜欢?”
“倒不是不喜欢。”男人将她手中竹筒与自己的换了,解释道:“只是慎玉更喜欢饮酒罢了。”
说起饮酒,沈灵语才想起这人是个酒鬼:“我倒将这一桩忘了,今夜灵语设了宴,公子可畅饮一番。”
“今夜不是有花魁赛?”
“既有歌舞欣赏,怎能少了美酒佐之?灵语已安排好了,今夜公子只需欣赏佳人品尝美酒便好。”
“欣赏佳人...”赵慎玉低声重复了这几个字,低头看着她一双灵动杏眼,“慎玉有眼福了。”
沈灵语点头笑了笑:“说到这魁赛,今夜是第一场,比的是跳舞。不知公子可有看过本回参赛的姑娘,可有看好哪位有夺魁之势?”
“慎玉一介粗人,哪里赏得来半点舞姿,不过...”赵慎玉说到此处停了停,目光微动,似想到什么,说:“先前倒是有幸赏过一位美人起舞,当真是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他想起某人在阁楼上醉得毫无章法的舞步,分明没跳过,却要学那繁复动作,两三步就能踩着自己裙子,还能从楼上跌了下来。
沈灵语自然不懂他话中意思,只说:“公子今夜可一饱眼福,那台上个个佳人妙姿,跳的舞也与别处大不相同,保管让你眼花缭乱。”
赵慎玉只淡淡笑了笑,并未多说其他。
沈灵语以为他不好意思,也不再多问,将他手中竹筒拿过来,寻了个堆放杂物的地方和自己手上的这个一起扔了。
回来时,需得穿过马路。正巧那舞狮的人群散了,干活的工人有的抱着狮头,有的举着条凳,还有各种铜锣响鼓。周围一群小孩儿还跟着,嘴里齐声唱着歌谣,浩浩荡荡地一行人行在路中间。
沈灵语被挡在路边,只好等人群过了再动。她站在路边屋檐下,看着对面立在摊前把玩物件的男人,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一直往上,经过他挺拔的胸膛,再到突起的喉结一路向上,最后落到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
怎么会有人生得这般模样,凌厉的下颌线、轻抿的双唇、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仿佛侠客从书中走出,不论站在何处,都自成一道风景。
那人似有察觉般,放下手中东西,转头看了过来。
一道炙热目光自那双浓如墨的眼中打在身上,灼得她浑身热起来。抬头望了望天,似乎太阳又烈了些。
她仓皇地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只恨今日未化妆就出了门。
正尴尬着,头顶响起一道温润男声,赵慎玉已到了跟前,问她:“怎么了?”
“没...”沈灵语慌乱抬头,讪笑道:“前面快到了,公子请...”
她有些紧张地咬住下唇,一张粉白小脸此刻涨得通红,连眼角也染上绯色,看得赵慎玉有一瞬间的愣怔,又迅速反应过来,转身一同往前走。
气氛有些微妙,两人一路无话,索性剩下的路途不远,几步便走到大街尽头。
赵慎玉抬头眸中满是疑惑地望着醉花楼大门上新换的牌匾,念出上面两个大字:饭、圈?
第61章
醉花楼前有一条河, 说是河也算不上,不过是让人将路面挖空,再街后面的江里引的水过来, 将醉花楼围了一圈。
浅浅一池, 只比路面低几寸。人力修的,不算宽, 约两丈远, 上面还修了两道矮桥。河中本种了荷花,无奈季节过了,沈灵语嫌枯黄的叶子难看, 便让人换成了常绿的藤萝扔在上面。晚上再点些河灯飘着,不至于太冷清。
赵慎玉站在桥上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天, 也没读懂其中含义, 只好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旁边的人。
他漆黑的眸子中闪着探究的光芒, 直看得沈灵语只敢将目光落在他的扇坠上。
那扇坠上挂着枚玉石,似乎并未被雕刻打磨过, 却小巧玲珑,浑然天成且润泽有光,似乎还有什么图案。
沈灵语目光闪烁,想了想,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赵公子未听过这两个字也不稀奇,这‘饭圈’是我们那儿的家乡话。饭者,食也。圈者, 友也。食之乐, 在乎佳肴珍馐。友之乐, 在乎志同道合。正所谓高山流水,知己难觅。醉花楼既能尝四海美味, 又汇集各方名士。以食会友,与友同乐,在圈中能与好友一同饮酒畅怀,出去了则各奔东西,是为饭圈也。”
“原来如此。”赵慎玉似懂了,又似没懂,拿扇子轻轻悄着手心,点头笑道:“古语云理无专在,而学无止境也*,多谢灵语姑娘,慎玉今日又学得一个新词。”
“哪里哪里,不过一两句俗话。”沈灵语被自己这一套瞎话尬得直抠手指,讪笑两声忙催着进楼。
才过了桥,就能听到里面传来欢声笑语。有迎送客人的小二,笑着跟在来往宾客身边作揖陪笑,一路嘘寒问暖,十分热情。
甫一进大门,热气扑面而来,喧嚣声更甚。放眼望去,大堂内座无虚席,端酒的、上菜的忙得脚不沾地。
沈灵语环视一圈,没找着空位,转头引着赵慎玉上楼。
二楼设的座不比楼下,不过今日也坐了大半。都是雅座,一侧还搭了台子,有唱曲的歌姬倚坐其中,歌声撩人婉婉,听得宾客如痴如醉。
两人没停下,一路上了三楼。三楼更安静些,皆是雅间。
来送酒水的也都是精选出来的姑娘,脚下穿的厚底木屐,踩在厚实的毯子上连半点声响也不发出。临了门口才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矮桌上,跪在地上低头轻叩两声,待里面敲过一声铃铛后,才推开门将酒水端进去。
赵慎玉从那半开的门缝中望去,只见着里面坐的皆是歧郡的公子贵人打扮,谈笑风生,好不风流。
沈灵语领着人一路穿过走廊尽头,才推开一扇门,回头对着身后的男人笑着说:“公子请。”
赵慎玉停在原地:“灵语姑娘先请。”
“公子是贵客,灵语不敢怠慢,您先请。”
“哪有客人先行的道理,还请灵语姑娘带路。”
“还是公子先请。”
“还是姑娘先请。”
...
两人在门口一番推辞,最后还是沈灵语拗不过他,率先进了屋。
里面十分宽敞,用了两道纱制月门隔成三间,通透蒙胧。头一间最是宽敞,里面放着个方长案,案上已摆好各类佳肴。桌案边又立着个小桌,上面架着个袖珍炉子,炉子底下燃着蜡烛,炉子上架着陶瓷做的酒钵,里面烧着水,正汩汩往外冒着热气,水中又放了个琉璃酒壶。
桌案后面又立了屏风,里面设了长榻,榻上方开着一排窗,放眼望去,视线开阔,能将整条东大街尽收眼底,极远处还能望见宽阔歧江。
第二间书房稍小一点儿,里面设有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昨街墙体被挖通,往外建了阳台,夜间能坐在上面赏月听风。
最里面是卧房,两人都默契地没再往前,只站在书房外的阳台上看着下面来往人群。
沉默...
屋内俩人分别站在露台两侧,一个紧张地绞手指,另一个则泰然自若地环顾四周。外面热闹得很,这一处却安静得针落有声。
气氛有些僵硬,沈灵语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那酒钵中翻滚的热水般挣扎,绞尽脑汁才想起来,笑着问:“公子可饿了?不如我们先吃着,便不等他们了。”
“无妨。”赵慎玉笑道,“慎玉来时已吃过早饭,这会儿还不饿。”
他看了看眼前人额头沁出的细汗,撑开扇子轻轻摇着,自顾自地继续看风景。
又是一阵沉默...
沈灵语看他一派怡然,也不主动搭腔,只盯着楼下那汪池水,似乎里面能蹦出一两条锦鲤来,不禁感叹这人心理素质也忒好了些。
啧,你一点都不尴尬的吗?
就在她快将手中绢子快绞烂之际,门口处终于传来声响。沈灵语如蒙大赦,飞快地奔向门口。
赵慎玉将那紧张的背影收在余光中,嘴角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意,又立即敛了肃容向门口走去。
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体型瘦削,留着八字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了看屋内两人,拱手招呼道:“灵语姑娘、赵公子!”
沈灵语欠身向他回礼:“杜掌柜。”
随后转身向赵慎玉介绍:“这位是我先前与公子说的杜掌柜。”说完又跟杜掌柜说:“这位是赵公子。”
杜掌柜是杜员外府上的先生,以往帮着杜员外打理酒楼事宜,听沈灵语说这边缺位掌柜,便指派了过来。
两人一阵客套后,杜掌柜才招呼着二人入座。
坐定后,沈灵语才问:“惊枝姑娘怎么没过来?”
“哦,方才已叫人去问过,惊枝姑娘刚起,应该快了。”杜掌柜看了看分坐在两侧的二人,又问,“怎么只见着二位,何公与宋公子却没见人影?”
赵慎玉一听,忙解释:“砚书来时身子不适,便劳请何公带他登东去了,想来这会儿应该也该到了。”
“嗯...”杜掌柜点点头,从身后拿出账本来递给沈灵语,道:“那这账簿就先给二位看看。”
啧,开张第一天就让人看账本。
沈灵语心中一沉,翻开一看,果然又是一页的赤字。她自从穿越过来,就没见过盈利的账簿,满目红字直看得眼皮突突地跳,只匆匆扫过一遍就交给了赵慎玉。
赵慎玉接过来匆匆扫过一眼,只说:“慎玉向来不懂营生,二位做主便好。”随后就将账簿归还给杜掌柜,抬手鼓捣起那温酒器具来。
沈灵语也推口说:“灵语相信杜掌柜的头脑,您看着办便是。”
“...”杜掌柜看二人连句意见也没,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可眼下人又没到齐,也不好说正事,只寒喧道:“不知二位是哪里人,我看二位口音,倒不似歧郡的。”
沈灵语坐着无聊,盯着赵慎玉温酒的动作一动不动,听他问起才抬头,答:“灵语是燕国人,随我家婉儿公主陪嫁到歧郡。”
杜掌柜点头:“婉儿公主名动天下,能当本郡王妃,可喜可贺。只可惜在下福薄,未能亲眼目睹一番是如何绝色。”
赵慎玉听他这么说,开口道:“慎玉倒是有眼福,有幸得见过王妃真容...”他说到此处停了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面的人,才继续说:“果真是秀色可餐、烂漫天真...”
“哪家姑娘这么好看?竟让赵公子也如此动心?”门外忽地响起一道女声,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着了身长裙的惊枝站在门外,目光扫过屋内三人,缓步进来,大喇喇坐在沈灵语身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说:“让我瞧瞧,啧啧啧...果然生得美。”
沈灵语将她手指抓住,笑道:“你竟也认识赵公子?”
“我哪里能认得赵公子,不过猜一猜罢了。今日来的又是惊枝还未见过的,若不是赵公子...难不成是你的情哥哥?难怪我在楼上时便见着一公子伴在你身侧,同你寸步不离,言笑晏晏。”
“休要胡说!”沈灵语脸倏地红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只见赵慎玉脸上一派淡然,才解释道:“赵公子与灵语不过是在街上遇着了,才一同过来。”
惊枝只耸耸肩道:“开个玩笑罢了。”说完又朝着赵慎玉和杜掌柜一一打招呼。
沈灵语喝了杯茶,问她:“你怎地这般慢吞吞,我们都等半天了。”
“还不是为了今夜的大事,有几个姑娘不爱听话的,少不得要□□一番,便起得晚了...”惊枝说着便自顾自倒了杯凉茶,喝了口又问:“对了,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杜掌柜笑了笑:“方才不过闲聊两句,在下正问二位是哪里人。”
“忘了还未自我介绍。”赵慎玉适时插话进来,“慎玉是江洲人。”
杜掌柜捊了捊嘴边弯曲的胡须,疑惑道:“可我听公子说话却是京都口音?”
赵慎玉将手中酒壶用竹夹夹起来,将钵中水倒了换上新的,重新煮起来,接着说:“慎玉幼年时是在京都长大,祖籍在江洲。”
“原来如此...”
他对面的惊枝却突然支着半张脸,倾身开口道:“公子是江洲哪里人?家中有什么人?做什么营生?今年多大了?最重要的...”她说着便笑起来,朝赵慎玉眨眨眼睛,轻挑道:“可有心上人了?”
第62章
场上气氛有些微妙, 沈灵语更是一脸尴尬,悄悄扯了扯惊枝的衣角,试图提醒她。
惊枝却仍是撑着半张脸, 一双蓝色眸子在沈灵语脸上扫过, 又落到赵慎玉身上。
而对面被问的人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依旧从容不迫地鼓捣着。只见他神情自然, 连眼皮也没抬起, 只认真的握着夹子,将几个精致酒杯依次烫进水中,滚过一遭后再摆在案上, 随后又将放凉的琉璃酒瓶拿起,往四个杯子里斟满酒水。
赵慎玉将杯子往三人面前各分一个, 才端着自己面前那杯, 笑起来:“近日天气虽转凉, 午时却还有一两分暑气,慎玉又怕酒温过了有些燥热, 只拿杯子烫一回,想来等入了冬,品起来能更淳厚些。”
杜掌柜先将杯中酒喝了,赞叹道:“那日灵语姑娘将这酒拿过来时,杜某只浅尝过一口,酒是好酒,入口却烈了些, 如今被赵公子温过一回, 果然柔了许多。”
沈灵语拿起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股清香直窜鼻腔,还未入口, 喉咙处却似有盈盈暖流萦绕。
这酒是她让人从王府的酒窖搬的。她对酒的学问不多,先前去酒窖看时,只见着这种酒的颜色最漂亮,闻起来也香,料想应是好酒,便让人搬了半缸来。原先也不知这是烈酒,想来是酒楼的人见了才备了温酒的物件。
“这酒浓烈,适合冬日烫了再饮,若再配上白雪青松,尽享其妙。”他指尖拈着杯子轻轻点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替人找补道:“不过灵语姑娘既拿了这等佳品,想来也是王妃一片心意,慎玉在此敬她一杯。”
他说着便将杯子对着王府方向举了举,随后才一饮而尽。
杜掌柜又倒了一杯,同声说:“杜某也一同敬王妃!”
沈灵语脸有些红,她对酒的研究不深,轻轻抿了一口,尝不出杜掌柜说的半点柔软来。虽不过分辛辣,却也算不上美味。只用舌尖尝过一点,便放下杯子改喝茶水。
赵慎玉对上惊枝目光,道:“慎玉是江洲中洲人,还未行及冠之礼,家中还有母亲尚在,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说到一半停下,余光扫过对面偷偷换掉酒杯的人,接着说:“尚未有心上人,姑娘可满意?”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慢,待说完惊枝就站了起来,莲步行到窗边,拿手扇着风,怨道:“这是什么鬼天气,前两日还冻得要死人,今儿又热了起来...”
“......”
屋内又陷入沉默中,沈灵语敲了敲手指,干巴巴地问杜掌柜:“今夜的演出可准备得当了?”
“都准备好了。”杜掌柜十分配合,转身拿了一沓纸递过来,“这些是今夜上场的花魁画像,姑娘请过目。不过有件事...春棠苑的张妈妈昨日来找过杜某,说自家姑娘舞艺自不用说,只是鲜少在众人面前表演,只怕怯场,让我多关怀一些...她还塞了银子,不过被我回绝了。”
“春棠苑的姑娘是哪位?”沈灵语翻着手中的画册,找到好几位姑娘。
“春棠苑这回选了四位姑娘过来,连苑中最受喜爱的怜风姑娘也在其中,张妈妈便是让我关怀的这位。”
惊枝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怜风。”她倚在窗边长榻上,懒懒道:“昨夜将我耽搁到半夜的,可不就是这朵娇花。”
沈灵语找到怜风画像,果真是位美人,丰姿绰约、面若桃花,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好不心疼。
她拿着那画像回忆起来:“我先前看画像时便留意过这位美人,只是还未见过真人,看介绍说连得了三屇魁首?”
“那又有什么稀奇,只能说歧郡这些年的花魁也忒次了些。”
沈灵语看她脸上尽是不屑,揶揄道:“做什么这般刻薄,她哪里得罪你了?”
惊枝只哼了声,偏过头去看着窗外,并不回答。
沈灵语不禁好笑,又看了看那画像,对杜掌柜说:“今后来向你行贿的只怕更多,到时候只怕杜掌柜应付不过来。”
杜掌柜面色凛然:“无妨,在下定恪守本分,绝不收受任何好处。”
“哎不不不...”沈灵语忙打断他,“灵语不是这个意思。”
杜掌柜不解:“那...姑娘是?”
沈灵语半垂着眼,又抬起来,看着他神秘道:“我们办这个花魁赛,为的便是【好处】!”
“【好处】?”杜掌柜眼珠转了转,郑重地看着她:“杜某愚钝,还请姑娘解惑!”
“不急不急。”沈灵语摆手,看了眼窗边倚着的人,笑着说:“今夜等惊枝姑娘告诉你。”
杜掌柜看她要卖关子,也不再多问。只招呼道:“各位吃菜!吃菜!何公和宋公子怎么还没到,我让人去找找...”
“我看不必了找了。”惊枝坐回席间,“只怕今日得到晚上才会出现。”
“为何?”
“我猜的。那宋公子迷路的本事大着,指不定这会儿又逛到西街去了。对了...”惊枝小声问道,“你家小姐今日不抛绣球罢?”
“姑娘说笑了!”杜掌柜面上有些尴尬,“哪里有人绣球还抛两回的。”
......
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全是沈灵语和杜掌柜在辛苦撑场子,惊枝偶尔搭个腔,皆能噎得二人够呛,那赵慎玉更是连话也不说一句,只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碟子。
沈灵语瞧过他面前那碟中盛的豆子,香虽香,却也不至于别的菜一点不动。
她心底正琢磨着寻个什么时机也要尝一尝那豆子是什么美味,门外就有了动静。
有人来敲门,将杜掌柜叫了出去,说了两句话后,杜掌柜就进来,说楼下出了些问题,得先去处理。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惊枝也搁了筷子,道:“我好累,你们先吃着,我去睡会儿。”
她说着便伸着懒腰往最里间的卧房走去,大剌剌地躺下了。
沈灵语看着远处模糊身影,想了片刻才说:“你不是刚起来?怎又去睡了?”
回应她的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
屋内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温酒的钵里翻滚的水声。沈灵语一颗心也跟泡在水里似的,鼓动个不停,还有些发热。她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好好的一场宴会怎么只剩了两个人。
她垂着头,眉头紧锁,思索着如何能划破这尴尬气息。
不如也寻个借口撤了?
就说喝了糖水闹肚子?
还是困了去陪惊枝睡觉?
或者是别的?
赵慎玉会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要不,就说想起王府还有差事没做完,遁了吧...
好,就这个!
沈灵语心中打定主意,一抬头,却看着赵慎玉单手撑着额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
她是准备要说什么来着?
她陷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乱成一团浆糊,努力回忆着要说的话却想不到一点头绪。
赵慎玉看着她紧咬住的下唇,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收回视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沾上点点笑意,道:“灵语姑娘想说什么?”
“我...”
“让慎玉猜猜...”赵慎玉说着眼珠转了转,又定睛看着她,说:“该不会是要说府上还有事,得先回了之类的罢?”
“额...呵呵呵...怎会?”沈灵语干笑两声,“灵语是想问公子...这些菜是不是不合胃口?看你只顾着吃面前那碟豆子...”
他似乎是左撇子,先前拿扇子与持物皆是左手。此刻又用左手拿筷子夹了粒青豆,放在眼前看着,说:“慎玉早饭吃得晚,现在还未消食,便没怎么动。倒是看灵语姑娘一直盯着这盘青豆,还以为你想吃呢。”
沈灵语十分僵硬地又笑了笑:“没有,我不想吃。”
赵慎玉也不再与她寒暄,自顾自低头把玩着那通透的琉璃酒瓶。
何公与宋砚书没来,杜员外与惊枝又早早离席,沈灵语也不饮酒,便只有他一个人喝,偏他今日似乎酒兴不高,只见着喝过一两杯就没再贪,如今瓶中酒还剩了大半。
他一双手生得格外好看,手指宽厚,又骨节分明,抚在五彩琉璃瓶身上,更显得十指修长。
沈灵语打量了许久,这人分明是一副闲散纨绔模样,又未到及冠之年,指腹却裏着一层茧,一看便是长期执物所致。掌心外侧从腕骨处到指尖还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疤,实在猜不出是做什么弄的。
能与宋小侯爷交好,举止谈吐也不落俗,成日便是游历四方,想来也是非富即贵,什么样的公子哥能将一双本该养尊处优的手练得这般。
正当她揣测之际,那手的主人将琉璃瓶放在桌上,随之清冷的声音传来:“慎玉倒有些未想明白的事想请教姑娘。”
沈灵语看了眼那瓶中还未平息的微波,点头道:“公子但说无妨,灵语自当知无不言。”
赵慎玉拿过一边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道:“姑娘是燕国人?”
沈灵语莫名有些心慌,先谢过他的茶才说:“...是啊,灵语自幼便在王宫长大,从小就在婉儿公主身边服侍。”
“姑娘不必如此紧张。”赵慎玉脸上表情放松了些,“在下不过是想问问燕国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沈灵语脑中警铃大作,她哪里知道燕国有什么好玩的,只好使劲回忆一下原著的内容。
记得原著中,女主和男主私奔到了个什么山上呆了一段时间,是什么山来着...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笑道:“灵语去过的地方不多,常去的便只有那仙女峰了。”
“仙女峰?”赵慎玉眼睛亮起来,“真是巧了,慎玉先前去燕国时倒是去拜访过一回。”
“啊?”沈灵语愣住,“你去过?”
“前年的时候,去过一回,却因家中突有急事,只呆了不过几日又匆匆离去,其间只去过两处地方,其中就有这仙女峰。”
“呵呵呵...那还真是巧啊。”
长桌下能活动的空间不多,赵慎玉将双腿从桌下挪出来曲在一边,轻轻摇着扇子道:“那仙女峰的风景倒不错,山上的观音庙所说十分灵,许愿的香客也多,慎玉当时还在友人劝说下拜了拜。”
沈灵语硬着头皮与他附和:“王妃未出嫁时,灵语便常陪着她去仙女峰求菩萨保佑,那处香火确是旺盛。不知公子求的是什么愿,如今可实现了?”
“这个嘛...”赵慎玉一双眼睛在她脸上扫了扫,轻笑了声,才说:“求菩萨保佑慎玉能娶一位可爱迷人的娇娘子。”
“咳——!”沈灵语茶饮到一半忽地猛咳起来,一张脸呛得通红,忙侧过身拿手绢捂住口鼻。
赵慎玉忙给她又倒了杯清茶,关切地问:“没事吧?”
“没...咳,没事!”沈灵语缓平呼吸,尴尬地笑了笑,“想不到公子的愿望竟如此朴实。”
“慎玉不过一介寻常书生,心中所求的自然也免不了俗。”
“呵呵。”
不想说可以不说。
赵慎玉看她面色恢复自然,又说:“所以上回灵语姑娘在船上与慎玉说的事情,在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姑娘解惑。”
沈灵语已想不起来上回在船上与他说过些什么,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赵慎玉将扇子收拢,直直地望过来,道:“灵语姑娘上回说歧王性格阴鸷、脾性暴虐,长得似冷面阎王,连小孩儿看了都要连哭三月,寻常百姓见了都吓软了腿...此话当真?你家姑爷真是这副凶恶模样?”
第63章
‘系统, 你这儿有时光机吗?’
【抱歉,本系统没有该项服务,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是每个成年人应尽的义务】
呵呵...
沈灵语表情凝固在脸上, 脑中飞快回忆着与赵慎玉上回在船上还说过什么, 然而她一向不爱将琐事放在心上,如今再回想, 除了那天傍晚绚丽的天空和坠落满江的星星外, 其他的全都模糊一片。
她愣怔了会儿,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我家姑爷到现在还未回过歧郡, 前几日王妃还收到来信说要回,只是都到现在了也没听见凯旋音, 许是边郡战事忙, 脱不开身...至于王爷是什么长相, 灵语只是在来歧郡前偶有听人说起,心中担忧主子, 便向人打听了几句罢了,不过是道听途说,呵呵呵呵...”
“哦...”赵慎玉点头,“原来王爷在外的名声已然差到如此境地。”
“坊间传闻听听就好,作不得真。”沈灵语看着他手中被转得花哨的折扇,讪讪道,“灵语上回不过是因心中为自家主子不平才胡诌几句, 公子只当听我吐苦水罢了。”
“这是自然, 慎玉不是多事的人, 自当为灵语姑娘保守秘密。”赵慎玉忽地笔起来,一双眼里是满满的春风, 他本就生得英俊,这样爽朗的笑起来,直看得沈灵语只敢闷头喝茶。
她水灌得多,坐不了多久便告了急,总算寻着借口遁逃。
岂料刚起身,就踩着裙子,整个人朝着地上栽去。
赵慎玉眼疾手快,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将她肩膀揽住。
“额...”沈灵语一张粉白小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站好,额角沁出细汗,支支吾吾地道歉:“抱歉抱歉,我脚下没看清,多谢公子。”
“无碍。”赵慎玉眼神有些闪烁,愣了下才收回手背在身后,指尖似有些微麻。
“...”沈灵语咬了下唇,难堪道,“那...那灵语先告辞了。”
赵慎玉也站起来,朝她拜了拜:“姑娘有事先请。”
“嗯...”
沈灵语朝着他微微欠身,才又转身走。
她神色慌乱,只想赶紧逃离这尴尬气氛。
她今日穿的裙子是赵景行之前让人做的,样式十分繁复,却也好看。她觉得适合这场合,便听月儿的欣然穿了。结果方才摔倒时,裙角被缠到了桌腿下。
刚走两步,又猛地往地上扑去。
赵慎玉还在回味手上触感,也没想她一下径直往自己身上扑来,一时不备,整个人被她撞倒,只来得及拿手撑着,两个人齐齐跌在墙边。
“嗯...”
沈灵语靠在他怀里,只听得闷哼一声,旋即反应过来,立即站起来拿手去扯裙子。没想到裙角那花样却和桌脚缠得死紧,竟扯不开。
“.............................”
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
她这会儿臊得脖子也红起来,仓惶低下身去,使蛮力抬起桌子,将裙子拖出。低着头看也不敢看面前人,道:“我...我先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夺门而出。
至于赵慎玉如何在房中一人面对偌大一桌酒菜,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等到了晚上时,沈灵语看他精神不大好。也不知是不是豆子吃多了的原因,总觉得这人兴致缺缺。
惊枝歪着头附耳过来,轻飘飘道:“你总往那边看,不如我跟你换换?”
“换什么?”
“我看你总瞧着隔壁,想来是隔壁风景更好些,索性我做个好人,成全你罢。”
沈灵语睨她一眼,收回自己的目光,移到台下。
惊枝看她哑口无言,轻笑一声,也跟着看过去。
才过酉时,饭圈门前人便多起来。有吃过晚饭散步的、也有白日里逗留的,成群结伴地拥在楼前,看着路边纷纷燃起的红灯笼。
酒楼前的桥两侧各做了一条巨龙,白日里只看得纸上笔走龙蛇,画工维妙维肖,这会儿入了夜,那龙身则倏地亮起来,惊得围观人群吁嚱不已。
龙身上方做了宝珠形状的灯笼,每隔一丈便挂一排,一直从酒楼绵延至东大街街口处,整条街被照得红红火火。
领路的人点了鞭炮扔在一侧,震天的炮仗声后,只听得簌地一声,一道白光划过漆黑夜空,炸成一片五颜六色的烟花,照亮整座王城。
有三两孩童兴高采烈地在街上蹦跳起来,手中咿咿呀呀吹呼不止。大人跟在不远处,望着头顶绚烂光彩,也情不自禁高兴起来。
等人群终于将一条街口挤得水泄不通时,那四条大街交汇处的中心广场上,停放了一天的巨大莲花才豁地亮起。
霎时间所有目光都汇集在此处,群众纷纷噤了声,专注地盯着花苞。
花苞里面有朦胧光线透出,待一段悠扬琴声响起后,才缓缓盛开花瓣。里面立着十来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身着华服,挥着水袖翩翩起舞。
待花瓣完全盛开时,从花心中又升起一段阁台,同时半空中落下花瓣雨,四周各有抱琴的歌姬踩着红绸飞下,轻轻落在台上。
观众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整座王城皆聚焦在此处。台上的歌姬个个舞姿曼妙,旋转起伏间,似翥凤仙子,引得人心驰神往,仿如置身仙境。
等一曲终了,莲花台下方的幕布才被人揭了去,最下面有四个大轮支着,上面围栏处绑了皮鼓,拿鼓锤的歌姬伴着节奏将其敲响。
有人牵了马来,拴在车前,一声鞭响,六匹大马拖着盛装的花车从广场进了东大街。
一路上舞蹈歌曲未停过,所到之处,皆有人往台下抛洒花瓣,花瓣上沾着香气,直叫年轻的小伙子跟了一路。
花车从街口一直开到了街尾,最后停在街尾处雄伟酒楼前。
河中已亮起密集花灯,将河水照得辉煌一片。
等车上最终曲奏完后,杜掌柜才从酒楼中出来,三步跨上花车,脸上堆着笑,高声倒数:“三、二、一!”
他话一落,河边两岸的爆竹吃成一片,一早准备好的数百孔明灯一瞬间被放上天空,将这一处照得恍如白昼。
一阵欢呼声后,杜掌柜又迎着笑脸说了许多客套话,最后才道:“诸位客安!今日东大街开街,由王府举办的首屇爱豆大赛将在饭圈盛大举行,如若有兴趣的,可稳步店内观赏,观赏不收取任何费用。”
说完便示意一旁的人领路,带着一群歌姬鱼贯入楼。
底下的交头接耳,都不知晓这爱豆大赛是个什么,只好奇地跟在后面,踏入眼前的富丽酒楼。
内部十分宽敞,装点得华美绮丽。中间是一处宽阔的圆形舞台,三层楼高的屋顶处挂着一个巨大圆盘,盘中悬了一个精美琉璃制的灯,其间闪烁的彩色光芒映在顶壁上光彩斑斓。圆盘上又绑了七段绢着金丝花纹的绸带,长长一截自高处倾洒而下,搭在圆形舞台边缘围着的架子上,将整个舞台罩在其中。
整个酒楼内只这一处最是明亮,四周只留了一排长凳摆着,再远处的台阶上则是设的雅座。雅座边是楼梯,经楼梯可上二楼。二楼廊上用轻纱屏风隔成一间一间的观赏台,边上配备了斟酒传菜的姑娘。
再往上才到三楼,此处最是远离喧闹处。四面皆有两间厢房,此刻也门户大开,纱窗里探出三两人头,直盯着下方舞台看。
不过一盏茶工夫,从外面进来的人就将整个酒楼大堂挤得满满当当。待将人都安抚下来后,全场灯光忽地暗下来,只余了舞台中间还亮着。
沈灵语望着空无一人的台子,推了把身边的人,说:“到你了。”
“急什么?”惊枝正对着镜子检查眉间贴的花钿,“我向来都是让看官们等到不耐烦了才出场。”
“今日主角可不是你。”沈灵语走近她,捡起化妆镜旁的一只簪子放在手上把玩着,“若是耽误了姑娘们,以后你自己顶上去。”
惊枝从镜中看她一眼,轻叹口气,才站起来,夺过她手中簪子给她插在发间,再用手指勾了勾她尖细的下巴,一副纨绔模样:“莫催莫催,我这就去还不成?”
说完便打开门,站在栏边。一挥手,袖间飞出一截红色丝带,径直飞向舞台顶部圆盘处,那圆盘上缠了许多细小铃铛,被她这么一拉就发现一串铃音。
众人齐目向头顶望去,只见着一身红衣的女子自三楼缓缓飞下,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后,稳稳地落在舞台中央。
“惊枝姑娘!”
“原来是惊枝姑娘!”
...
台下立即响起一阵惊呼,有许多人站起来呼唤。惊枝却轻笑起来,她本就生得艳丽,又着一身红装,这一笑便勾得台下人神魂颠倒。
“......”沈灵语看着台下光景扶额。
姐姐,快别散发你的魅力了。
惊枝先是对着四方宾客欠身行了礼,才道:“各位今日能来小店,惊枝真是惶恐不已。”
台下有人问她:“听姑娘语气,这醉花楼也有姑娘一份?”
惊枝转头看过去,说:“醉花楼没有,如今这饭圈却有一份。”
另一边有人轻声道:“听说这醉花楼是王妃找人合资开的,难道这惊枝姑娘也在其中?”
惊枝转过身,对着二楼一处雅座上的公子回道:“不然惊枝怎能做那不请自来之事?”她语气轻淡,说话也似过山般婉转,看着那人又补充说:“王公子今日好雅兴,竟也来了。”
那叫王公子的讪讪笑了下:“姑娘好听力。”
他用的是只能同行人听到的声音,且在二楼,台下的惊枝却听得一清二楚。
“惊枝身份低微,得仰人鼻息过活,总得耳聪目明些才行。”
她刚说完,另一边的公子接了话:“既然惊枝姑娘常驻此处,那以后我等便要时常光顾了。”
惊枝又转过去对着那公子说:“那惊枝便在这儿等陈公子了...不过,咱们酒楼的佳人颇多,只怕公子来也不是看我。”
陈公子摇着手中折扇说:“说到这个在下倒有些好奇,今日这是个什么阵仗?”
“这不是正要说嘛。”惊枝朝她笑了笑,才转过身对着正前方,声音高了个调,“诸位,接下来就让惊枝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个爱豆大赛。”
她说完,身后就垂下一块巨幕,上面题了五个大字——爱豆壹零壹。
“首先是这个爱豆,想来大家应该也没听过。这名字是一句西洋话的同音译语,意指大家的偶像,又得才兼修,能得众家之青睐者...本次大赛就是为了选出一个最受大家喜爱的爱豆。”
下面有人发问:“与花魁又有何区别?”
“与花魁虽有相似之处,却又不尽然。”惊枝脸上是从容的笑,头上步摇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晃动,“寻常花楼中,这花魁一生都只属于花楼,若是摘得爱豆桂冠,饭圈便为她赎身,往后便在饭圈定下来,往后本店流水皆有分成,若想归家云游我们也不拦着,去留随意...”
沈灵语靠在窗边,看台上惊枝与人从容不迫的模样,微微笑着。她不知自己是个什么运气,竟能结交上这样的朋友。
初见惊枝时,只以为是个绝美的艺姬,相处过几回,才愈发觉出这人的好来。虽身处风尘,说话间也自带一股豪放,但待她却十分真诚。
她对歌舞一事一窍不通,这回全靠惊枝统筹,从选人到编排节目,持续了大半个月。她在下城区悠闲的长肉,惊枝却累得人都瘦了。
回去让月儿看看府上有没有什么补身子的,给她送过来好好补补才是。
她本仔细听着惊枝解说,视线却总是忍不住想往隔壁瞧过去。
她与惊枝同在一个房间,赵慎玉则在隔壁,刚好是拐角处,两个房间的窗户斜斜对着,只抬头便能窥得对面一清二楚。
此时赵慎玉正坐在窗户上,闭着眼双手抱在胸前。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不知睡着了没。
用晚饭时他便一副恹恹模样,清俊的一张脸也有些苍白。
沈灵语担心他跌下去,不禁多看了两眼。忽然敲门声响了,对面的人似乎也听到,眼皮微微动了动。
沈灵语在他睁开眼前及时退回房内,去开门。
宋砚书站在门外,手中抱着一盘新鲜水果,笑着说:“灵语姑娘,吃瓜吗?”
第64章
沈灵语忙让开路将人放进来, 又往门外看过,才跟着进屋。望着桌上一大盘水果,喜道:“你从何处找来这么多水果的?”
她拿起一个通体橙红的果子来捏了捏, 有些软, 肉质却十分紧实,闻起来还有股幽香, 似柠檬的香气, 果皮也类似柑橘模样。可柠檬是外来水果,想来歧郡也不会产。她不禁有些好奇问:“这是什么果子?”
宋砚书自顾自的坐下,捡了颗枣子喂进嘴里, 道:“这个啊,唔...我想想, 好像是叫重阳泪, 似乎是这个名字。”
“重、阳、泪...”沈灵语重复着这三个字, 仔细观摩起手中果实,长长一个, 上尖圆,“倒似水滴形状,既是叫重阳泪,想来如今正是美味的时候了。”
她再次嗅了回果香,转了两圈,找到一条缝隙处,稍微用力, 果实就轻易被剥开。里面浓郁的香味袭来, 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里面密密麻麻的果实紧凑的排列着, 果肉间有丰盈的汁水流出,沾得掌心都是。
沈灵语将手指轻轻含进嘴里, 霎时眯上眼睛,两条柳眉拧作一团,直呼:“好酸!”
“噗!”宋砚书看她一张脸都皱在一起,笑得合不拢嘴,“这重阳佳节,定然要登高望远,再感恩祈寿一番,难免少不得念及旧人,若此时来上一颗酸果,直叫人潸然泪下,故称重阳泪也。”
他说话间沈灵语已将果子扔在一边,拿绢布拭干手上果汁才急得抱着茶碗大口灌茶。待那股要命的酸涩劲过去,才状似抱怨道:“公子也忒顽皮了些,这般待我。”
“欸,这不能怪我。”宋砚书选了个蜜桔剥了给她,道,“方才我与大哥正说着事,有人端了水果来,里面就夹了这重阳泪,我还说怎么连这种酸果也拿来,除了那身怀六甲的妇人,还有谁会吃这么酸的东西。结果大哥说灵语姑娘家乡没有这果子,定会好奇。若是拿给姑娘,你定会试一试。果然...”
“你大哥...”沈灵语想起刚刚看到的人,犹豫道:“赵公子他...”
“我大哥如何了?”
“没。”沈灵语摇头,“方才在窗外时,不经意看见赵公子脸色有些差,可是身子有些不适?”
一说起这个,宋砚书也轻叹口气,才说:“姑娘有所不知,前些时日砚书不是说我大哥有急事忙着去办,实际是因为他负了伤,如今虽已好得差不多,却仍未痊愈。”
“赵公子那般身手也能受伤?”沈灵语回想起赵慎玉的身手不凡,那得是怎样的敌人。
宋砚书面色微嗔:“还不是那些人使了奸计,明的打不过,便使暗器。大哥一时未留心,才受此重伤。”
沈灵语有些担忧:“那他现在如何了?可需要找大夫瞧瞧?我能安排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
“哦,不必了。”宋砚书拿着个苹果走到窗边,道:“大哥已大好了,只是今日不慎注意,伤口有些裂开了,现在已包扎好,明日便没事了。”
沈灵语听他说起,不禁想到中午时自己那一撞。当时赵慎玉确实疼得哼过一声,她过后想起来还以为是自己最近养得过分胖了些。如今看来,是当时撞到伤处了罢?难怪面色看起来如此不好。
“......”
她顿时尴尬得直想挖个洞钻进去。究竟是什么样的白痴才能平地摔啊?还能连摔两回。对方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系统,你支持快穿吗?我想去下个世界!’
【抱歉,无法为您提供该服务。】
呵呵呵呵呵...
宋砚书见她愣在一处,眨了眨眼睛问:“灵语姑娘你怎么了?突然脸这么红?”
“哦呵呵...我没事。”沈灵语干笑两声,“我在听楼下讲话。”
“嗯!”宋砚书点头赞许道:“惊枝姑娘果然是个能震住场子的,我在这处才听了一会儿,就只能盯着她看了。那台下众人想必更是心无外物,只怕自家娘子训诫时也没这般认真。”
沈灵语也走到窗边,看向楼下红衣女子。
惊枝已说了有一会儿了,正端着侍女送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接着道:“惊枝再给大家讲讲关于打榜的事。”
她将茶碗放回托盘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票据来。
坐在雅座处的客人同时也收到侍女呈上来的同款,纷纷拿在手上看。
票据小小一张,上面题字打榜专用,计一票,下方还印了‘饭圈’的红章。
惊枝将手中票据亮出,道:“在开擂期间,每位来本店消费的客人,凡满十两银子者,便可获得一张票据,单次可最多获得票据十张。可以此票据为支持的姑娘投票,每张票据算作一票,每人每次最多可投五十票,最终以得票数最高者胜出。”
话音刚落,台下就有许多人小声议论起来。
“这不是变着法儿的让人来店里打尖儿留宿吗?”
“就是...”
“10两银子是不是有些贵?”
“嗐,能来这儿吃饭的,能看得上这十两银子?”
...
惊枝扫过一圈,又补充道:“今日的擂台表演,皆不以票数计算,只免费献给各位。惊枝说了许久,口有些干,便先退下了,还请各位赏第一支舞。”
她刚说完,就有曲声奏起。接着便有早早准备好的歌姬上台,原先还在讨论的人群顷刻便被吸引了目光...
“灵语姑娘是如何想出这样法子的?”宋砚书趴在窗边,笑叹道:“砚书还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竞赛,真是长见识了。”
沈灵语谦虚道:“哪里哪里,是我家王妃想出来的,我不过是转述一番。”
宋砚书忙反应过来,道:“是是是,王妃真是聪明绝顶,实乃当世奇才,砚书委实佩服!”
“灵语会将公子的话转述给王妃。”沈灵语轻轻笑了笑,忍不住又往隔壁看去,窗台上已没了赵慎玉的身影,想是进屋去了。
她心中有些内疚,借口有事推门出去。
上回跟系统反应后,系统便更新过一些基本药品。沈灵语用仅剩的积分跟系统换了一瓶止痛的药,敲响了隔壁房门。
才敲两声,门便开了。
“你何时这般有礼——”
赵慎玉只穿着中衣,外面倒披着件袍子,一头墨发散在肩膀处,面色有些苍白,愣在门口看着她。
过了几息,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门关上。
沈灵语:“.................”
第65章
赵慎玉肩膀疼了一下午。
上回与多睦戈一战中了一箭, 虽有盔甲护着扎得不深,可那箭上却淬了毒。还好救助及时,不然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休养了半个月, 伤口虽不再流血, 但因那毒的原因,伤好得十分慢。如今好不容易伤口愈合了, 平日里饮食写字也无甚大碍, 若遇着大动作也有裂开的征兆。结果今日被沈灵语那一撞,刚好肩膀抵在了墙上,患处当即裂开, 登时便冒了血星子。
也怪自己不小心,若换作平时, 哪里就能被一个小丫头撞得倒下去。
抬眼向斜对面望过去, 宋砚书正趴在窗边, 看模样似乎正于屋里的人说笑。
也不知某人尝过那重阳泪是什么样子。
那对弯弯的眉毛,会不会拧作一团?
那双总转个不停的大眼睛是不是会酸出泪来?
还有总是抿紧的红唇...
啧!想什么呢...
赵慎玉自嘲一声, 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袍子,不禁又想起中午时的场景。轻轻抬起手臂,似乎臂弯处还留有那柔软的触感。袖子上也还沾着隐约的香气...
等回过神时,才惊觉自己正将袖子凑到鼻尖轻轻嗅着。
“......”
他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怎地生出了这般腌臜思想。
烦燥地起身,将外袍脱去。身上这衣裳怕是不能再穿了, 只怕一穿便要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脱衣裳时也不容易, 肩膀只轻轻一动, 便要牵引着伤处。雪白中衣上已被浸着点滴血迹,过了半日已然发黑, 他没带换洗衣物,待会砚书回来了得让他找人去办。
窗外惊枝的声音落下,乐曲又响起来。赵慎玉听着那曲声,将外袍虚披在身上,又打量一遍这酒楼装潢。
厢房内饰倒是没怎么变,与刚抄那会儿别无二致。倒是楼下大堂被焕过新,看起来更明亮也更宽阔些。油漆也新刷过,还有桌椅,以及头顶的灯笼...只差地砖没重新铺过,不知要花多少钱。
前两日何公跟他汇报近日账务时,报的数字可不少。即便有他和杜员外的援助,王府却也要占去大头。可王府内务这两年乱成一团,去年军费便占了大半,又遇上洪水赈灾,哪里能支撑如此大的花销,也不知他这新夫人是哪里来的银子。而眼下已入了秋,接下来军费又是一个大头。
说起军费,赵慎玉头疼起来。
按往年的惯例来说,军费都是朝廷派放。可自前年起,天子便被朝中谗言蛊惑,重文轻武起来。克扣军饷不说,连战士们冬日的棉衣也偷工减料,歧郡已自给军费两年多。上回他便是为此事入朝,天子却连面也不愿见。
当真是年纪大了,连脑子也糊涂了么。
一想起这事,他就烦恼起来,抓过桌上折扇握在手中盯着。
这折扇比寻常的扇子要大一些,也重了许多。扇骨是在塞外捡的兽骨磨的,每片扇骨模式都不相同。最外侧两片最厚,上面微刻着精妙的画。塞外风大,一年能跑马的日子不长,多是呆在帐中,他无聊时便喜欢捣鼓这些东西。
将折扇张开,将扇头处轻轻一拨,将最厚的那片扇骨取下,再从中间分开,扇骨中藏着一张叠好的纸露了出来。
将纸张开,是一张舆图,画着什么地方,还用极细的小字标了批注。
这张舆图来之不易,他为此损失了三个斥候。
马上快要入冬,多戈睦只怕等不到边郡落下第一场雪。到时...
正想着,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却只停在了门外,迟迟没见人进来。
不知道宋砚书又想做什么,赵慎玉头也没抬,兀自低头看着手中图纸沉思。
咚咚——
那脚步停了片刻,才犹豫着敲响了门。
他无奈站起来,平日劝说过这人不知多少回要知礼数也不听,今日倒装模作样起来。
走到门边,拉开门,凉凉道:“你何时这般有礼——”
他走路一向没声音,沈灵语站在外面还以为他睡下了,正贴着耳朵小心听着,没料道门突然就开了。
一张惊慌的脸落入眼中。
屋外的人颊边有些发红,嘴唇微张,一双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过了几息又闪烁地避开。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赵慎玉无暇去看,只愣怔地看着她因紧张而轻轻咬着的红唇。
倏地,他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中衣,胸口处也半开着,瞬间一股血冲向头顶,抬手就把门拉上。
今日这脑子是怎么回事!
等手忙脚乱地穿好衣物后,再开门,外面已不见人影。
赵慎玉吁叹一声,正欲退回房间,一低头,只见着地上摆着个瓶子,下面还垫着一张纸条。
瓶子十分漂亮,细口长身,晶莹剔透,上面刻着‘止痛’二字。
看来应该是药物了,打开瓶塞,能闻到淡淡的药香,药丸小小的一粒,装了满满一瓶。倒了一粒在掌心,微凉,似乎还带着股寒气。
他没见过这样的药丸,也不知是何成分。可一想这是出自谁之手,又觉得理所应当。
打开那张纸条,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一日一粒,清水服下。
赵慎玉倒了杯水和着药丸服下。视线又落到纸上,轻轻摇头,笑意不经意间攀上嘴角,这字写得也忒难看了些。
·
沈灵语紧张地踱步回了房,给自己灌下一大碗凉茶后才顺着胸脯缓平呼吸。
她为什么敲门前不吱一声?嘴长来干嘛的?
中午时已经让人家裂了伤口,这会儿又把气氛弄得如此尴尬!
宋砚书还趴在窗边,正如痴如醉地欣赏楼下舞蹈,听见茶碗磕在桌上的声音回头,道:“灵语姑娘怎么去这么久?刚刚的舞蹈真是妙极,砚书还想着让你来看,却不见人影。”
沈灵语抹去嘴角水渍,却没回答,只冲他干笑两声。
宋砚书也不在意,又转过去看着楼下,喃喃道:“还以为你姑娘是去关怀我大哥呢。”
“我...”沈灵语卡了下,讪笑着说:“公子想多了,我不是去外面瞧瞧罢了。”
宋砚书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只痴痴着看着楼下再次上场的惊枝说:“这么多姑娘开擂,若是一人一支舞,只怕得舞到后半夜去。”
惊枝接下来便解了他的惑,只见她还是那副从容模样,同台下众人胡侃两句后才继续解说:“本次比赛因着姑娘人数众多,则分场次进行。抽签决定两人为一组,一天四组。每天分别淘汰一半人次,这第一轮后便只剩下十六人,再将这十六人以同等方式抉出下一轮,直至最终夺魁者诞出。这第一轮就定在三日后正式开始,屇时还请各位看官赏脸。”
台下有人对这规则不大认同。
“这不是全凭哪家贵人钱财多实力才厚么。”
“终归你我没钱的,连个花魁也捧不上咯。”
“你平日里吃酒的钱不也攒下许多,还不是拿去勾栏里花了,这下不过是花一样的钱,却能看三十多位歌姬,不是更划算?”
“你这话说的,平日里去勾栏好歹能与姑娘们亲热一回,在这处来却只能干看着...”
“哈哈哈你呀你呀!”
惊枝没理会台下的人的窃窃私语,补充道:“若是诸位钟意的姑娘不慎被出局也不用难过,我们还会给大家一次齐心挽回的机会。通过各位手中的投票券能为其换回一次重新回来的机会,以票数最高者得选。”
坐在二楼的中年男人大声道:“反正是变着法的让我们花钱呗。”
惊枝转过身,笑着看向他:“朱员外这话讲的,您平日里去哪个酒楼不是豪掷千金来的?何况这些姑娘有哪位不是您心的尖儿上了?即便惊枝不说,您也能忍看着姑娘含泪离去?”
台下有人笑起来。
那人一双色眼扫在惊枝身上,道:“姑娘言重了,哪里就是我朱某人的心尖儿了,朱某的心只挂在你身上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今日却说这般言语来伤我心。”
“啧啧啧啧啧啧啧...”趴在窗边的宋砚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厮说话怎么一股子油腥味儿!”
沈灵语也被油腻到,不过她倒没什么心思去在意。
她现在脑中只一遍又一遍浮现出刚刚看到一片麦色肌肤,还有那截漂亮的脖子,以及那一截性感的锁骨,直觉脸上更热了,心跳也有些快...
这不能怪她猥琐,实在是这人生得过分妖孽了些,分明长着那样一张禁.欲的脸!
若不是她身份尴尬,非得迎男而上不可!
不行不行...
她越想越觉自己快和这楼下的猪某一个德性了,只好抠着脚趾低头强迫自己去听楼下惊枝说话。
不过才过不久,便又听到宋砚书唤她:“灵语姑娘!”
“啊?”沈灵语回过身,看到宋砚书一张关切的脸,愣道:“怎么?”
“没...”宋砚书面上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姑娘可是病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脸怎么这么红?”
第66章
“我...我没事。”沈灵语结结巴巴地回他一个微笑, 双手捂住脸,滚烫的温度连手心也快烧起来。
她觉得此时必须找点什么事来分散注意力,慌慌张张地说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忘了处理, 随后推开门便走了。
酒楼外微凉的风扫在脸上, 才终让涨红的脸缓下来。戌时已过,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 不过因着今日东大街热闹, 这会儿也能见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商铺也还开着一半,店里的伙计正不慌不忙地收东西,偶见有人路过, 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又低下去继续忙活。
长长一条街中间的位置, 有一条小巷, 从小巷进去, 走十来步,便能看见一间宽敞的院子, 牌匾上的字是用篆书题了歧郡书院四个大字。
推开大门进去,开阔的视线内是一间一间学堂,里面桌椅摆得整齐有序,墙上还找了当今名家的字画挂着。学生倒还好,可惜的是夫子却还不够,良才难觅,只得将这教育大计再延后些。
看守书院的老伯见她来了, 忙热情地招呼。沈灵语客气地与他寒暄两句, 又问起这两日有没有人来打听书院的事。
老伯脸上笑起来:“倒有好几人来问过, 今日最热闹,来的多是年轻夫妻。老头我还将那边的汉学堂打开让那些人进去看过, 看了也十分满意,大多对学费一事十分上心。”
“学费的事我先前不是与你说了?”沈灵语记得之前就跟他说过,若有人问,便说这是公家办的,自然学费不会比外面私塾贵。
那老伯连忙解释:“自然是说了的,可那些人顾虑颇多,我只干说着他们也未必全信...不如灵语姑娘回去与王妃商量一番,让贴个告示在外边?再盖上王妃的印章,自然就有人信了。”
“对哦!”他这话倒是将沈灵语点醒了,“我怎地没想到这一面!我回去就办!”
“如此便好。”老伯打了个呵欠,眼睛里含着泪光,又不好赶她,只问:“眼下天色已晚,姑娘今日可要住在这边?校舍我日日都打扫过,干净着呢,不过被褥倒没多的,你若不嫌弃,今夜便与我家婆娘一起睡罢?”
“不了不了。”沈灵语忙拒绝,“我不过是路过此处才进来看看,马上就要走。”
“好,那老头我就不留姑娘了。”
从书院出来,回到大街上,又往前走几步便到了医馆。
医馆问诊的大门已关了,只剩旁边的侧门能进。
沈灵语掀开布帘进去,桌上、地上、柜子边上...四处都摆着各式草药文书以及器皿,乱作一团,看来今天医馆,能看出白日的繁忙。
里面空无一人,也没人发现她来了。沈灵语捡了株药草在鼻音嗅了嗅,听见里间传来动静,缓缓往里走去。
十多盏灯将屋子照得能亮,几名大夫正认真地从地上的大麻袋里捡出各种草药,按顺序放进身后一排抽屉里,旁边另外有人拿笔在纸上标注名字,再沾上浆糊,贴在抽屉外面。
大伙儿都忙得无暇分心,进来个人也没空去看是谁,目光只专注在手里的东西上。
沈灵语也不好打扰,扫过一遍,却未见着半烟,又抬步往更里面走去。
医馆最里面一间是用来藏书的,各种医书、药方、卷宗都存在此处。门虚掩着,里面有明灭的烛光透出来。
沈灵语轻手轻脚地靠近,从门缝间看到半烟正站在椅子上,在最顶上的一叠书籍中翻找。她手指轻轻拨动几下,便从中取了好几本书出来,随后再交给旁边站着的人。
她身子已好得差不多,近些日子一直呆在医馆中,脸上虽有些疲色,眉眼间却不似刚被救那会儿的阴郁,连唇色也红润了些。
元白双手间已抱了一大摞的书籍,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还在翻找的人。
有本书放得特别高,半烟够了好几下也没够到,元白见状,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书卷找地块方放下,随后开口道:“我来。”
半烟手停下,垂眸看元白一眼,才扶着椅背下到地面,给元白让开地方,轻声道:“多谢大人。”
两人说话声音都有些哑,想是许久没说过话,沈灵语也没进去,只在门边看了会儿两人的背影就转身走了。
在外面找管事的人聊了会儿,只说今日来义诊的病人多如牛毛,光写药方的纸就用了几十本,更遑论开出去的草药。
沈灵语只好默默叹口气,这番投入,也不知几时能盈利。
但还好,至少医馆开起来了,能看希望了。
她找了间没人的诊室喝了碗茶,正欲回去,却见着个侍卫急匆匆地进来,他一身披风还挂着书,将地上泅湿一大片。
屋内没人,侍卫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呈上一个折子,道:“启禀王妃,东郡泽谷汛灾告急!”
沈灵语一听,茶碗都没放稳,忙接过折子来看。
说的是东郡东县一个叫泽谷的地方,已连续下了半月的雨,大坝溃堤,洪水入境,良田被淹了大半。
她也要崩溃了,这要怎么搞!
又要花多少钱?她已经没钱了!
沈灵语快速看过折子,问他:“有派人去救灾吗?”
“三日前已派过一支官兵去修大坝,可洪水却迟迟不见衰减之势,刚停了两天的雨又零星飘起来。泽谷夹在平乡与梅洲之间地势低洼,全靠两头大坝将水拦着,眼下平乡大坝溃堤,下面梅洲却依旧不愿放水,全洪水全在泽谷积着,如此已将田地淹了大半,只怕撑不了多久,便要淹到民舍了。”
泽谷上方有歧江分支流过,地势高险,下方便是梅洲,地势低洼,民房都依山而建,如今连房屋都快淹了,不知是有多深。
“啧。”沈灵语皱着眉,“梅洲为什么又不愿开闸泄洪?”
“回王妃,如今正是梅洲收成之际,若此时开闸,洪水一冲,渔民大半收成只怕也要被大水一起冲跑。”
嘶——
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灵语也没处理过这种事,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只紧紧咬着下唇,想了会儿,才道:“你现在去将此事告诉何公,他这会儿想必还未睡熟。让他拟封信,找人加急送到边郡给王爷,让他奏请天子拨款。然后再拿一份泽谷舆图给我,再派一支兵去帮着抢灾!还有那边灾情现状也要如实报上来!若水已淹到房屋内,则先将百姓救助到安全地方...”
“是!”
侍卫前脚刚走,沈灵语也跟着出了门回酒楼。
一路上她都在想要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所说去年歧郡也发过大水,那时又是怎么解决的?这次灾情不知又要损失多少钱,到时候还会像西郡那样有大量难民产生吗?可如今又没有第二条旧街给灾民居住,难不成要将这东大街献出?
不行不行不行...
沈灵语急得脚步也快了些,顾不得还在大街上,随意找个石阶坐着,唤出系统。
‘这洪水怎么治?有没有什么攻略?’
【抱歉,本系统暂不提供攻略服务。当前泽谷洪水已超过警戒线,且近日雨势不减,若不赶快疏通,恐怕会生出险情。】
‘我...’沈灵语哑口无言,‘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本次洪灾属突发任务,若能解决,您可获得五十积分!温馨提示,本次重开东大街积分已到账一半,当前积分余额:五十。若东大街能撑到年底,各商铺存活率大百分之五十,则视为任务成功,将获得剩余积分,请继续努力吧!】
呵呵。
‘那你能给我提供一点对治理洪水有用的信息吗?’
然而系统只嘀过一声后,就进入了待机状态。
沈灵语:“......”
什么破系统!
第67章
沈灵语连夜赶回了王府, 翻了一夜的郡志。
泽谷位于歧江分支中游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两侧皆是高山密林,地势险要, 地形多以丘陵山区为主。
每年夏天, 上游便开始下雨,连绵整月也不带停, 雨一下来, 便要积洪。上游水流缓慢,流经时会遭遇两道隘口,水便大量积在此处, 若遇上雨季,便随时有溃堤的风险。
照理说风险如此大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居住, 可偏偏泽谷一带盛产柑橘果李, 这一带山高云浅, 日照时长,最宜果树生长, 果民几百年来一直住在此地。
泽谷每年夏末便要发一回大水,往年都是将水排向梅洲,再由梅洲流向大海。可今年这洪水来得太晚,直到中秋才到。眼下正是秋收时节,梅洲的渔民来不及收成,迟迟不愿开闸。
她没有经历过这种险情,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只想翻翻看以往的经历, 可以前每次发大水时都是由官府带着百姓撤到山上, 再等洪水退去。
去年洪水量大, 不旦泽谷,连梅洲也受影响。堤坝已崩过一回, 想是今年承受不住,才又出问题。
月儿一大早便泡好醒神的茶,又让膳房准备了清淡饮食,请了几次才将沈灵语请上饭桌。
沈灵语一边吃着早饮一边听何公向她汇报泽谷的事情,大多她已在郡志上看过,也就没仔细听,只问他有没有给赵景行寄书信请朝廷拨款,她现在只关心银子,有钱什么灾难都能渡过。
何公却有些为难:“王妃有所不知,这两年来歧郡愈发不受京都待见。自王爷离京以来,朝中百官便对他颇有微辞。加上近两年边郡战况又一直僵持着,难有进展,已有许多文官呈过折子,其中多是弹劾王爷懈怠,驻守边郡这两年,只徒增军饷无甚功绩可言。”
沈灵语倒是头回听到这些,从书中抬起头来:“圣君也真信了?”
一旁布菜的月儿也鸣起不平来:“王爷还是皇子时,太子便听了那些僚党轻言与手足生了嫌隙。如今王爷又远离京都,难以自证。圣君又日日都要面对朝臣诬言,长年累月听下来,能剩下几分清醒。”
沈灵语变了脸色,提醒她:“切莫妄言,你我虽远在歧郡,也不能做诋毁圣君之事。”
月儿自知失言,脸上一红,低下头道:“月儿知错。”
何公却没多说什么,又接着道:“前年开始,朝廷便克扣了许多费用。其中不乏赈灾与过冬的紧要用需,去年甚至连边郡将士们的冬衣也薄了许多。”他说到此处长叹口气,“王爷为给士兵们添棉花,跑遍了周边好几处州郡。”
月儿也想起去年的事,不禁感怀起来:“月儿给他备的那些厚衣裳愣是一件也没碰,说将士们穿什么,他也要一样...去年冬日最是严寒,那种寒冬腊月里,里面只一件单薄夹衫,外边还挂着冰凉铁甲,冻得连发了五日高烧,手下人求了又求才只答应在外面加件大氅。”
沈灵语听得心中微动,想不到赵景行竟还有这一面,心中忍不住又有些同情起他来。但...
她端起茶碗漱完口,才问:“那依何公之言,朝廷是指望不上了?”
“依臣看,还是尽量早做打算的好。”
“......那你预估本次会有多少损失?”
“往年每回洪峰过境,损失的房屋、粮食等财产大概在四十万两左右,去年最严重,已近六十万两,今年比往年差不多,应该也是三、四十万两的样子。”
嘶——
沈灵语许久没听过这么大笔钱:“多少?”
她被这数字惊得茶碗也快握不稳,愣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又有侍卫拿了文书过来,何公将信拆了,念道:“昨天半夜泽谷又落了大雨,刚修好的堤坝又漏了,这会儿水已涌入泽谷村,淹了不少地方,连日大雨,又起了风,果树也有不少被刮倒在地,只怕放不了多久就会泡烂,这损失...只怕不少啊。”
“......”
沈灵语只觉心脏突突地跳,一口气闷在胸口,抬头看了眼外边,王城今日艳阳高照,实在难以想象远方的泽谷却泡在水里。
她沉默半响,猛地站起来,惊得在一边拿巾帕给她拭手的月儿一抖,问道:“夫人,怎么了?”
沈灵语抬起手指,颤了颤,道:“去、去收拾东西,我要去泽谷!”
她有预感,这次如果处理好了洪水,对她的业务能力有极大的提升。
“泽谷?”
月儿同何公俱是一惊,“夫人去那种地方作甚,现下正是发大水的时候,多危险!”
何公也觉得不妥:“王妃体恤百姓,是我歧郡之福。可眼下实在不是时候,下了半月多的大雨,只怕路上会有山洪发生,甚是危险。且那处条件艰苦,去了只怕连处干净的地方也难求,王妃千金之体,万不可冒此风险。”
沈灵语很坚持:“我已下定决心,此事无需商议。烦请何公快些找人备好马匹,我先去一趟东大街,下午便出发。”
“可...”
何公还要再劝,又听沈灵语道:“何公无需担忧,我此行只是想实地堪察一番泽谷风貌,又不是去救水,只管站得远远的瞧便是,不会有大碍。何况我既身为歧郡王妃,为百姓解忧本是分内之事,当此紧要关头,自然要奔赴前线。”她说完又回头吩咐月儿,“给我收拾两套衣服,此行不是游玩,只需轻便些、好活动的。”
月儿看向何公,见他也无可奈何的模样,只好叹气一声,默默去了。
月儿刚走,何公便朝着沈灵语跪下,泣道:“歧郡能有您这样的主母,王爷能得您这般贤妻,实在是我歧郡之福!多的恭维话老臣也不再赘述,此行多凶险,还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68章
沈灵语到酒楼时, 惊枝正一脸肃容与一群姑娘训话,见她来了,才笑出来:“昨夜你怎地回去了?难不成王府的床榻竟比这的软些?”
她没空与她说笑, 只三言两语地将泽谷洪水的事与她说了, 再交待道:“我此去少则半月才能回来,花魁赛的事还望你多帮忙, 以你的经验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事从开头不就是我在打理, 你哪里帮过半分。倒是你此去多凶险,那洪水凶猛,你又如此玲珑, 当心被冲走了。”
沈灵语和她笑笑:“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看看那处地势, 又不下水, 哪里就能被冲走。”
惊枝看了看楼上, 又问:“可有什么人陪着你?”
“有支新兵,今年刚练的, 正好趁这次机会操练操练。”
...
“新兵?”赵慎玉站在饭圈外面的池边,看着前方侯着的一众骑兵问何公:“这些都是刚出来的,能吃得了那些苦?”
“这都是王妃吩咐的,说...”何公立在他旁边,有些犹豫道:“说是想练支属于她自己的兵,不需很多,只要十几个便好。这支队伍虽是新兵, 平日里训练却没松懈, 比往年还刻苦些。况且泽谷那边早派过人了, 这些年轻人只需跟着老兵学就行。”
赵慎玉沉吟片刻,嘴角轻轻扯了一下, 没再说什么。
何公听他轻笑一声,以为他不高兴,道:“王妃为此事昨夜在书房内看了一页郡志,今早用过早饭便过来了,我看她当真上心,王爷还是...”
赵慎玉看他如此为沈灵语说话,不禁好笑:“我又没说什么,老师想哪里去了。”
何公微微点头,又问:“那奏折...”
赵慎玉听他问起,眉头不禁轻轻拧起,道:“今早便让人递了。”
“此事应尽早做打算才是,马上就要入冬,边郡今年的冬需也是一大笔钱,若圣君再次发难,只怕...”
“这回定能拿到钱。”
何公不解,疑惑地看向他。
“我这回共发了两份文书,一份给圣君,一份送给了左相。”赵慎玉眉目舒展开,目光看向远处,轻轻笑着,“说起来,还得多感谢我这夫人。元白在她发现的贾府内,找到了一些线索。我前些天见过礼部侍郎,只含糊提过一点,他便慌了阵脚。他对左相最是忠心,想必转头便会禀报此事,左相若想堵住我的嘴,这回定然要帮我。”
何公吁叹一声:“这下便好,王妃今早听了赈灾费用,连茶碗都险些摔了。”
赵慎玉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眼底总算含了丝笑。
何公趁热打铁说:“此次泽谷之行,还望王爷多照顾王妃才是。”
“老师何出此言?”赵慎玉梗着脖子道,“我又没说要去。”
何公头也没抬,只从一边石阶上放的盒子拿起来:“那我这面具可就白拿了。”
“......”
当了这人十几年的老师,何公对自己的学生一清二楚,自顾自地将面具拿出来塞到他手中,语重心长道:“此行你们夫妻便好生相处,我瞧你们二人十分般配,还是尽早将事说开,互表心意的好。到时候再添一两个世子或郡主,趁我还能动,能帮你看顾几年、帮着识几个字。”
“............”赵慎玉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匆匆接过面具朝他揖了揖,道:“我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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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枝一路将沈灵语送到了大门口,临了还继续叮嘱道:“你骑马时,若大腿磨得厉害,便多穿条裤子,再让人将马鞍处垫一垫。头回总要受些苦,习惯几次就好了...”
“好了好了!”沈灵语笑着打断她,“你怎地这般唠叨了?可不像你往日作风。”
“若换了别人你看我说不说这些?”惊枝长叹一口气,“总之,你只是个女儿家,莫要去碰那些脏活粗活,只管交给别人弄。”
“知道了知道了。”沈灵语心中一暖,连连点头,“我定全须全尾的回来,你且放宽心。”
有人来叫,沈灵语才与她匆匆告别。
惊枝从袖子里摸出一串手链来,是什么果仁编织而成,已被盘得快包浆。惊枝给她系在手上,道:“这是驼林树的果实编的,你戴在身上,若是想我了,便拿出来看看。”
沈灵语被她逗笑,不着痕迹地往楼上看了一眼,才说:“我才不想你。”
“是是是。”惊枝睨她一眼,“你自然不会想我,可你想的人也不在此处,你看楼上也没用,快去吧。”
沈灵语愣了下,脸突然红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随行的骑兵早已准备好,十几匹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地走在街上,引得一众路人纷纷侧目。为首的领头一路与沈灵语交谈,讲解着本次的路程。
沈灵语心不在焉地听着,又回头看了两眼,直到走出了东大街。
马蹄踏着宽阔马路,扬起一阵尘土,伴着正午的太阳,缓缓远离闹市。沈灵语感受了一番,倒也不是很疼,想来应该能适应。
才出王城,青葱的路边草地上,停着一匹黑色骏马,马上坐着位神采飞扬的公子,长发高高束着,随着江边清凉的风飘荡起伏。
沈灵语猛地拉住缰绳停下来,待看清他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忍不住笑起来。
赵慎玉脸上带着清朗的笑,催动马儿缓缓靠近,开口道:“灵语姑娘要去哪里?”
第69章
沈灵语瞧他左肩自然垂着, 面色如常,看着马背上驮着包袱问:“我才想问,赵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哦, 我今早接到故人来信, 说家乡近日暴雨,淹了大半村子, 放心不下便想去看看。”赵慎玉往她来时路望了一眼, 继续道:“方才行在路上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回头才发现竟是灵语姑娘,这才停下来。”
“暴雨?”沈灵语瞪大眼睛, “公子要去的地方可是叫泽谷?”赵慎玉轻轻点头:“正是。灵语姑娘这么问,难道...”
沈灵语眉梢轻轻挑起:“可巧了不是, 我此行去的正是泽谷。今年的雨季晚了快一个月, 现下又遇上秋收, 我奉王妃之命前去泽谷考察一番。”“既然如此,不知灵语姑娘能否让在下与你们同行?”
沈灵语心中微动, 只犹豫了少顷,笑起来,轻快道:“当然没问题!”“那便多谢了。”赵慎玉牵动缰绳慢慢靠近,加入队伍。
他身姿挺拔,坐在马上更英气逼人,午后和煦的日光洒在头顶,将如墨青丝镀上层暖洋洋的光。沈灵语目光只在他侧脸上停了一瞬便转开, 长鞭一挥, 策马往前奔去。
泽谷离五城甚远, 位于歧郡西南山区。一路马不停蹄往南而下,天气愈发阴冷起来, 到第二天下午,天空已经淅沥下起小雨,山路泥泞崎岖愈发不好走,赶路也就慢起来。
到泽谷已是第三日下午,形势比沈灵语想的还要严峻些。
两侧皆是山脉,泽谷村就坐落在山脉之间的一大片平地之上。而如今,洪水已将多数民房淹过一半,许多杂物都漂在浑黄水面。有官兵正划着船村民的重要物品装着往山上搬,岸边站着三三两两迫切的村民。
有人过来牵走沈灵语的马,随后送了两把油纸伞来。沈灵语头顶一暗,转过头,赵慎玉接了一把撑在她头顶,对上她的视线,淡淡笑了下。
来不及与他说话,就见着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小跑着往这边赶来,脸上沾着泥污,行到沈灵语面前躬身道:“见过灵语姑娘,下官正忙着疏通村民之事,姗姗来迟,还望见谅!”
领头在旁边小声介绍:“这是泽谷村村长,周成。”沈灵语点点头,轻轻抬手,道:“周村长无需多礼,此番我来不过是为王妃办事,你我同僚
不必客套!”
周村长拿袖子抹了把脸上泥水,一双明亮双眼藏在袖中将面前女子打量一番,才走上来,心
痛道:“今年的汛期迟迟不来,我们都以为能平安的入冬,岂料天意难测,才入了秋就下了大雨,且凶如猛兽,加上下游梅洲又迟迟不愿开闸,水都积在上方堤坝,前几日突然溃堤,整个村子,唉...”
他说到此处满脸愁容,长叹口气后才接道:“好在王妃及时派了人来增援,这会儿正忙着给大伙搬运东西,能救一些是一些。”
沈灵语举目四望处,满目狼藉。
不远处有处房屋已然倒塌,有几个抄着袖子的士兵正在将倾倒的厚墙推开,从下面翻出台老旧的衣柜,一旁的妇人抱着孩子站在旁边恸哭,口中念着什么话,是本地乡音,她听不懂。
周村长忙引着沈灵语往另一处水少的地方走:“此处民房危急,有再次坍塌之势,姑娘还是走这边的好。”
沈灵语有些怔愣地跟着他走,目光却还是停在那妇人身上。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睡得很熟,一张脸红得不太正常也没发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废墟上,脏污一片,这会儿又起了大雾,天色暗下来,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当心脚下。”耳边忽地响起个低沉嗓音,沈灵语才回过神,望进赵慎玉一双漆黑双眼中。
赵慎玉将伞往她那边又倾了几分,说:“前面水深。”
前方有一大片水洼,连绵了半条长街。密集雨点打在上面,溅起浑浊的泥水花,不知有多深。不过依照旁边放着的木桌来看,少说也淹到了大腿处。
周村长也停下,道:“此处水深,待周某找人铺上石砖再让姑娘通行。”说完便转头大声吆喝远处的士兵。
沈灵语忙阻止他:“不用不用,哪里就有这般娇气了。别人能踏的,灵语自然也能踏。”
她虽这样说着,却也不想真正踩着水坑过去,只停下来找有没有水浅一些的地方。
“那边。”赵慎玉伸出手,指着远处一处木桥,“我们走那儿。”
沈灵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说是石桥,不过是被人搭上几块大石头垫在下面,再放上不知是哪里找来的门板,连了好几座‘桥’一路过到对面。
周村长似乎才看见这位年轻公子,不禁好奇问道:“周某人还未请教,这位公子是...”
沈灵语才想起来向他介绍:“这位是与我同行的赵公子。”
赵慎玉也向他颔首道:“在下赵慎玉。”
“哦...”周村长点头,继续同沈灵语说话:“不知灵语姑娘这次来泽谷要待多久?”他讪笑一声,“说来难堪,如今泽谷多数房屋被淹,村上条件实在简陋,只怕是要委屈姑娘了。”
呵呵,刚来就问我什么时候要走。
沈灵语心中嗤笑一声,正欲说话,赵慎玉却先开口了:“我先过一遍,你再过。”
他说完将伞交到沈灵语手中,自顾往门板上踩上去。用靴子试了下力度才放心走到对面,再回身示意她动作。
沈灵语望着对面站在雨中的身影,倏地觉得脸有些热。她将纸伞打得低了些,遮住大半张脸才踩了上去,一步一步朝着对面缓缓通行。
待行到终点时,面前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来。
沈灵语略微抬高纸伞,眨了眨浑圆的一双杏眼,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捏了两下,没去接,自己往另一边跳了下来。
第70章
赵慎玉看着她持伞兀自跳下来的样子, 浅浅地笑了下。笑意才及眼底又藏起来,两步靠近躲在伞下。
他个头实在太高,沈灵语急忙将伞撑高, 目光四处飘过一遍后才看着桥上跟着过来的周村长和领头。
待两人都落地后, 才笑着回:“灵语过两日还得去一趟上游看看堤坝,还要再去一趟梅洲, 只怕在泽谷也住不了多久。”
周村长听她说起, 停下来沉吟片刻道:“姑娘想去上游视察堤坝?这...”
沈灵语看他面色犯难,问:“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周村长回过神来, 在前面引路道:“那上游堤坝已被洪水冲开一个大口,如今还没来得及修好, 近日天气恶劣, 四周泥泞不堪, 路也没了,山崖边时不时还有大石滚落, 实在危险啊,周某实在不建议姑娘这时去。”
“可我就这几日才有空...”
“下官近日也在筹划着和战士们一齐将那缺口补上,奈何天公不作美,只怕还得等这场大雨停下,或者姑娘回去先向王妃禀告,让梅洲快些开闸将洪水泄走的好。”
他一说沈灵语才想起来,当今之急是眼前这洪水要怎么排走。
她偏着头又看着一侧宽阔的水面, 从两侧景色能看出, 村庄旁边原本有一条小河, 如今被凶猛的山洪将水面扩大了好几倍。
如今水已淹到了岸上,若再不排走, 只怕...
她一沉思起来,便忘了将手中纸伞举得高些。赵慎玉拨开将头发勾住的伞檐,从她手中接过伞,轻声道:“我见灵语姑娘累了,不如先找个落脚处,待喝碗热茶再商计策?”
“对对...”周村长连忙附和道:“寒舍已备好了饭菜,姑娘赶了许久路想必也是舟车劳顿,眼下天色已晚,不如今夜先歇着,明日我们再想此事如何?”
沈灵语顺着伞柄上的手指看到赵慎玉脸上,见他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对着她轻轻颔首。
她犹豫了下,才笑道:“也罢。我正好也渴了,便讨周村长一碗水喝。”
周村长立即笑起来:“是周某唯恐招待不周才是。”随后脚下加快步伐,“姑娘这边请!”
一行人在周村长的带领下穿过不长的一条街,上到一处高地上,才到村长家。
沈灵语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屋子,除了稍微大点儿与村上别家院落相差无几。不过要高出许多,连家门口的空地也未积半点洪水。
才进家门,周村长就叫嚷起来,一个端着汤碗的妇人急急忙忙跑到前厅,见着来人了将碗匆匆放到桌上,操着一副尖亮嗓门迎上来笑着招呼:“这便是王城来的女官大人罢?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沈灵语露出微笑,坐在她拿围裙擦过一遍的椅子上:“大娘叫我灵语就好。”
那妇人红着脸,满面热情地说:“昨天老周便说您要来,我今日天没亮就起来杀鸡炖汤,以为您中午能到,结果这会儿天黑了才进家门。”
“路上雨有些大,马儿不好赶路,便耽误了些时候。”
“不耽误不耽误。”周夫人脸上堆满笑,“这会儿汤正好,鸡肉也炖得烂,我还加了些大枣,瞧姑娘您面色不太好,正好补补!”
沈灵语跟她点头致谢:“那便谢周夫人了。”
周村长去洗了把脸后才过来,将周夫人赶走:“去去,赶紧把汤端上来,外面冷,想必灵语姑娘这两日冻坏了。”
周夫人听他话又笑着寒暄几句才退了下去。
周村长在两边又各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方桌两侧,招呼着赵慎玉和领头坐下,才尴尬地招待说:“寒舍艰苦,唯有一壶茶还算温热,还请姑娘暖暖身子。”
“多谢。”沈灵语端起来喝了一口,鼻间嗅到股清香,十分怡人,慢慢放松下来。
周村长拿出一份折子来念给她听,记载的都是近些天来洪水造成的损失以及救助情况,与何公汇报的无甚差别。
沈灵语捧着茶碗暖手,睁着一双大眼睛环顾屋子。屋内陈设简单,一眼便能看完。几张桌椅,一个书架,书架上面放了许多卷宗。未见什么珍贵物件,连桌上放茶具的托盘也被用得缺了个口子。
倒是个清贫模样。
周夫人将鸡汤端上来,沈灵语这两天在路上干粮吃得嘴唇也起了皮,这会儿闻着香馋得不行,便没忍住多喝了两碗。
身子一暖和起来,疼痛才渐渐明显起来。
她以前从未骑过马,一路上又不能停太久,两条大腿内侧被磨得疼得不行,一直在路上走着还好,这会儿终于空下来,那钻心的疼阵阵袭来,不多时便将才红润了些的脸疼得发白,额间也有细汗沁出。
原以为出发前惊枝不过是危言耸听,到这时才知晓那赶路的苦。
桌上人都看出她身体不适,纷纷劝说她回屋歇着。沈灵语也想赶紧换掉这一身半湿衣衫,便不过多推辞,被周夫人半搀着回了屋。
“姑娘歇会儿,我去给你准备热水,早早便烧好,好好泡一泡能好许多。”周夫人看了她腿上磨伤,找了个罐子递给她,“这药膏是春天时摘的花做的,有股淡淡香味,沐浴完便抹上厚厚一层,今夜早早睡下,等明早起来就能好些。”
沈灵语心中一暖:“多谢大娘。”
“说什么谢,姑娘能来我们这儿便是贵客,是我们怠慢了。”她说着便退出去,“我去给你打水来,姑娘先歇着。”
人走后,房间内安静下来。山村的夜里很静,只能听到细雨落在瓦上的滴答声,夹着轻轻的风。
看来雨势小了许多,不知道这场雨何时能停下。
泡了个热水澡,果然身上轻了许多。沈灵语坐在床上坐着,将蜡烛拿近些,看着腿上的伤。大腿内侧不少地方已被磨破了皮,刚刚下水时疼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打开刚刚周夫人给的药膏,果然一股复杂的花香味,不知都是些什么花,抹上去也清清凉凉。她轻轻吹气呼了呼,希望明日起来能好快些,不然实在太影响了。
也不知赵慎玉怎么样了,这两日路途奔波,他肩上的伤口会不会再次裂开,那药可还管用。
咚咚——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声音:“灵语姑娘可睡下了?”
第71章
沈灵语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衫, 才拿着烛台到门边。深呼口气将门拉开,看着外面的人道:“赵公子。”
赵慎玉侧立在一旁,只看了她一眼, 便垂下眸子道:“灵语姑娘身上可好?”
“嗯...还好。”沈灵语看他衣裳也换过了, 一身清爽,才问:“赵公子肩上的伤还...?”
“慎玉过来便是要说此事。”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上次沈灵语给的药瓶, “姑娘这药当真神奇, 只用过两次伤口便开始长了新肉,这两天阵阵发痒。慎玉猜想姑娘不擅骑术,只怕这两日受尽苦痛, 这才来物归原主。”
沈灵语从他手中接过药瓶,上面似乎还留着他掌心的余温。她轻轻摩挲着瓶身, 道:“多谢公子。”
“本就是姑娘之物, 何须言谢。”赵慎玉轻轻笑了笑, “既已归还,那慎玉便回了, 姑娘早些歇息。”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沈灵语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猛地跨出门外:“赵公子等——啊!”
她追得急,忘了腿上疼痛,又不小心撞到门槛上,整个身子也向前倾倒,不由惊呼出声, 慌忙间只好抓住门框。
手中的烛台早被这一撞跌到地上, 黑暗间, 赵慎玉匆忙回身,快碰到她之际又收回手, 嗓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道:“怎么了?”
沈灵语勉强稳住身形,轻喘几声后,才说:“赵公子请留步,灵语还有事想与公子探讨一番。”
赵慎玉在地上捡起烛台握在手中,又不知从何处摸了火折子出来将蜡烛重新点上。
亮光霎时将这一处照亮。
眼前的女子脸上还有些红,想是被热汽蒸的,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灼灼盯着面前的人。
赵慎玉目光越过她头顶,落到地上靠在一起的影子上,只瞧过一眼便望回她眼睛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娘要说何事?”
他开口声音十分低沉,还带着点沙哑,听得沈灵语耳朵也红了。往四周量一遍才咳了声说:“赵公子说要来看望故人,不知要可有眉目?要不要我让人帮忙?”
她话说完,男人便轻笑一声。明灭的烛光映在他轻抿的薄唇,再一路雀跃往上,最后停留在眉梢。
赵慎玉笑完,才说:“灵语姑娘不应该先处理水灾的事吗?”
沈灵语面色有些尴尬,飞快地眨着眼睛尴尬道:“呵呵呵...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多谢姑娘关怀。”两人同立在廊下,微风吹得烛台忽明忽暗。赵慎玉拿出腰间别着的扇子开将风挡住,看着面前满脸绯色的人问:“吃饭时见姑娘收了信便脸色不好,可是事情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沈灵语被他问得感觉又头疼起来,烦恼道:“梅洲的人传信过来,说秋收至少还得十天才能完成,且那些水产一股脑的捞起来也处理不了。”
赵慎玉想了想,道:“可有什么办法?往年是怎么做的?我听有人曾提议过用网将水域隔开来,不知可不可行。”
“不行。”沈灵语摇头,“此法收效甚微,洪水势猛,还夹了泥沙碎石,渔网根本经不住。我算明日亲自下去梅洲看看,才好思考该如何能让最大程度减轻损失。”
“姑娘身子不适,不好远行,还是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的好...”赵慎玉停了一下,将扇子拿高了些,挡住穿堂而来的凉风,才接着道:“说起梅洲,慎玉倒是去过一两回。那处是水乡,渔民全靠捕鱼为生,要想他们开闸泄洪,非得是等秋收过了才行,除非找到别的办法。”
沈灵语有些沮丧:“所以才更要先去看过才能知晓有无别的办法啊。”
“眼下姑娘身子不好,不必急于这一时。刚到泽谷又去别处不是白跑一趟?不如就先在此处看看此处灾情如何再作算。”
“你一说起这个...”沈灵语小心地看了看周围,轻声道:“我倒觉得此处有些古怪。”
赵慎玉眉尾轻轻挑起:“哦?此话怎讲?”
沈灵语住这间屋子在院子最角落处,她犹豫了下,往后退几步朝着门口站着的男人招手。
赵慎玉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有些发笑,拿着烛台缓缓走过去,跟着做出一副神秘模样听她说话。
沈灵语拉了下身上披的袍子,小声道:“我听王妃说过,这泽谷村民世代种果树为生,歧郡大多数的水果都由这产。按理来讲,百姓应该生活得还不错,可今日一来才发现并非如此。此处远在山区,两座大山夹着本就险峻,可那唯一用来行车的马路也没修好,大雨一冲,连马都无处落脚,遑论通车。地势偏僻民风封闭不说,房屋也破旧不堪,就连村长家都如此寒酸,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慎玉听她说完才恍然道:“倒是这么个理,姑娘果然慧眼如炬,在下佩服!不过...据说泽谷每年夏季都会发大水,莫不是这洪水将百姓收益损了大半?”
沈灵语倒没来得及好奇他一个外乡人的据说是从何处听来的,只道:“即便是每年都有洪水,可每年也都有朝廷拨的赈灾物资,何况...我来的路上便观察过,那些果树多是长在两侧山上的。这腹地中,却只有民房与几片花田和牲畜罢了,那些房屋又建得如此简陋,即便被大水冲毁,要再建也花不了多少钱...”
所以,这些钱去哪了呢?
赵慎玉心中暗叹,自己这夫人果然聪明。面上却还是有些懵懂模样,说:“依姑娘的意思...”
又一阵风吹过来,沈灵语了个喷嚏,掩鼻道:“我现在只有个模糊想法,还不能说。”
隔壁有烛光亮起,赵慎玉将蜡烛交到她手中,道:“既然如此,姑娘还是先歇下罢。天色已晚,又冷,莫要病了才是。”
沈灵语也有些冷,握着烛台,舔了下被冻得发颤的唇轻轻点头:“那公子也早些休息。”
“那在下便告辞了!”
“公子慢走!”
赵慎玉往外走出几步,又停下,望着拿着烛台的那抹娇弱身影开口:“对了,有件事想告诉姑娘。”
沈灵语停下来回头,橙黄烛火晶亮地闪烁在她眼中,她站在门口,看不清前方站着的人的脸。
只见他收将刚收好的扇子又撑开,几步缓行过来,停在距离她一步之遥处,明朗一笑:“慎玉的故人已经见过了。”
沈灵语正欲问,倏地一股清冽冷香窜入鼻间,接着耳畔便贴上个什么东西。
赵慎玉将撑开的扇面隔在她耳边,俯下身在另一侧低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72章
阴冷的风吹了一晚上, 终于将头顶的积云吹散。下了大半月的雨总算停了,老天总算眷顾了一番被淹的泽谷。
沈灵语睡了一夜,不知是那药膏还是药丸作用, 腿上已好了许多, 走了几步也没再疼。
撑着懒腰出门,周夫人已将早饭摆上了桌。沈灵语和她打了招呼才坐下, 手上捏着个窝窝头问:“周村长何时起来?我还有些事想与他说。”
“老周早就起了!”周夫人拿了个空碗给她盛汤, “他心中想着村民夜里也睡不着,天没亮便出门去了,这会儿只怕正和人搬木头呢。”
“这么早。”沈灵语心中微诧, “我昨日看他身体也不大好的模样,想不到还如此尽心为百姓...”
“既然为人父母官, 这是他该做的, 领了俸, 不为百姓做事怎么成。”周夫人说到此处轻叹一声,“可惜咱们泽谷穷了些, 又偏远,年年又要遭此劫难,唉...”
沈灵语看她面上满是伤感,不禁有些感动,忙宽慰了几句。
周夫人和她寒暄一阵后便去忙去了,沈灵语一个人坐在桌边吃早饭。这窝窝头味道还不错,比普通面粉做的要松一些, 不知是怎么做的。
她正吃着, 身旁忽地暗下来, 一片黑色衣角随后落入眼中。
“咳——!”
沈灵语猛地被呛一声,忙端着汤碗囫囵喝下, 一番手忙脚乱后才顺过气来,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一看到那张脸她就又想起昨晚上那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来,脸轰地又红了。
敢贴着我耳语,我看你这颗脑袋一定是不想要了!
赵慎玉看着她颊边绯红,轻笑着朝她拱手道:“灵语姑娘早安。”
啧啧啧啧啧...
居然这么淡定。
沈灵语勉强恢复神色,回他:“赵公子早。”
“姑娘身上可好些了?”赵慎玉从旁边拿了只碗过来,往里面盛汤,“昨夜可吃过药?”
“好多了。”沈灵语将剩下一半的汤喝光,道,“多谢公子关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怎么慎玉才来姑娘便要走?”赵慎玉端着碗却没喝,“莫不是昨晚...”
沈灵语紧张起来:“昨晚...怎、怎么了?”
赵慎玉将碗放下,站起来忽地朝她拜了拜,说:“昨晚慎玉见姑娘严谨模样十分可爱,突生了逗弄之心,才故意说那番话。回去反省一番自觉实在不妥,今早一起来便想着来给姑娘道歉,是慎玉冒犯了,恳请姑娘原谅!”
所以你真的是故意撩我的?
沈灵语看他低着头,脸上表情十分正经,呆愣在原地没动作。半晌才道:“罢了,你下回开玩笑前与我讲清楚便是。”
“可慎玉并未开玩笑。”
“......”
赵慎玉看她脸又要红起来,垂眸道:“慎玉从前便听过泽谷风光秀丽,早想来游玩一番。那日在楼上听到姑娘与惊枝谈话,才临时找了马匹等在路边,又担心姑娘不愿答应我同行,才随口说了句要来看故人。而在此处,慎玉只与姑娘认识,也算得上是在下的故人。”
沈灵语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失望,道:“...我们才认识几天,哪里就算得上故人。”
“怎么才几天?距离你我初次见面已过去快四个月了。”
呵呵。
沈灵语不愿与他多说,轻轻笑了下,道:“那公子慢慢游玩,灵语恕不奉陪了。”
说完便先离开了。
一路穿过昨天来的小巷来到河边。雨虽然停了,洪水却并未退去。远处山脚下临时搭的帐篷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有几个小孩在边上玩耍。
一路经过时,有许多村民好奇地打量她。沈灵语听不懂这里方言也不便打听,只好快步往前,最后在一宽阔处找到了周村长。
此处原先应该是村里集会的地方,建筑已经倒塌,看不出原样。周村长正在和人合力搬着剩余的木料,见她来了才洗净手过来。
“昨夜赶了一天工,这处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只剩下这些木头桩子,能用的就拿来用,不能用的便砍了当柴烧。”周村长站在一旁笑着,指着另一边道,“那边已经在挖地基了,王妃这次派的人多,今日雨也停了,若今后能晴一段时日,估计在入冬前,村民便能住进新家里。”
沈灵语望着河岸对面忙活着挖地基的人,不禁好奇道:“既然每年都要涨水,为何还要将房子建在这低洼处?建在山上不是就淹不到了?”
“姑娘有所不知。”周村长转身,指着另一处山脚,那里堆了大量泥土,其中还夹了许多倾倒的树木,“这每年雨季一到,山上的土被泡久了,就有泥石流倾泄而下。且这山峰虽看起来高,实际往下掘不过三尺,便是石头了,哪里能建起来房屋。”
“原来如此。”沈灵语倒没想过这一层,“那这就没办法解决了么?将房子建高一些呢,像梅洲那样,下面用木桩撑着。”
“这也不行,泽谷——”
“报!”周枝长话没说完,领头勒住缰绳跨下马三步上来,将手中信封递给沈灵语,“梅洲来信,再过五日便能开闸!”
“这么快?”沈灵语无心听周村长的话,上前急切地接过信拆开。
信上说梅洲昨日接到了赵景行的旨令,多派了人手帮忙秋收,并临时决定打通多处湖泊合在一起,以便将原来的水产引流在一处,好为泽谷泄洪。
“看来还是王爷说的话才算话。”沈灵语自嘲一声,“王妃先前已施过两道令,都推托说至少也要十天,看来同样是印,盖的人不一样,效果也大不相同。”
第73章
领头只低头听着, 没敢多言。
沈灵语问他:“引流到别的湖泊去会不会对梅洲有影响?”
领头道:“自然是会的。梅洲渔民各家养殖方法不同,水产生长也不同。再加上如此迁徙一番,必然要折损一些。”
“只怕不止这些。”沈灵语自言自语道, “梅洲减产, 到时候水产价格也会提高,物价又得涨咯。”
可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泽谷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 若真等十天后,只怕屋顶都要看不见,到时只怕连梅洲的堤坝也要撑不住。
她长叹一声, 又看了一圈眼前苍凉景象,转身去唤刚刚离开的周村长:“不知此处距上游堤坝路途有多远?灵语想抽空上去看看。”
周村长一听, 连忙阻挠:“实在不是周某不想让姑娘去, 实在是那处恶劣得很, 担忧你的安危。”他轻叹一声,道:“那处原本叫壶嘴关, 因形似壶嘴得名,后来泽谷和上游平乡联合修了堤坝,改名叫壶嘴坝。想来是年久失修,壶嘴坝近几年每年都要溃堤一回,情况十分危险。路上更是不好走,从此处出发,要走上大半日才能到, 一天时间也不够来回。时不时还有落石夹着山洪冲下, 前些天便砸伤好几些官兵。”
“......”沈灵语听他说起也犹豫了下, 周村长又劝说了一通。
“那我也要去。”
既然来了,断没有不看一眼就回去的道理, 不知道那堤坝被毁成什么样了,要修还是重建心中也好有数。
毕竟要花上好多钱。
周村长看她心意已定,几欲开口,又忍了下去,摇头道:“那明日下官便为姑娘准备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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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过早饭,沈灵语便带着周村长给她准备的简单粗粮出发了。
刚走没多远,领头忍不住问她:“怎么今日不见赵公子?”
沈灵语也一天没见过赵慎玉了,想了想,道:“想必是去见某位故人了罢。”
领头:“......”
果然如周村长所说,路上泥泞不堪,好多路要么被山洪冲毁,要么堆满了落石杂草,行路十分缓慢,走不了多远便要停下来探过一番。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当地村民,是周夫人的兄弟,特意找来给沈灵语带路的,叫老谢,模样憨厚,说话也是淳朴的笑脸。
转过一个弯时,路便窄了许多,老谢停下来,道:“前面只怕有地陷,还是改道的好。”
“地陷?”沈灵语目光看过去,盯着前方打量,只见一片杂乱。
这处弯道大,道路又十分狭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行。山坡上都是杂草,另一侧则是悬崖。此处已离村庄有些距离,只能听到洪水挞过尖石的嘈杂声响。连说话也要大着嗓门。
“是呀。”老谢指着那悬崖道,“你看那路边的石头,下面指不定压着好些过路的牲畜。”
领头看了一番,对沈灵语说:“属下先去试探试探,姑娘就先在此等候。”
沈灵语点头:“那好,你小心。”
领头拿着佩刀就往前走,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回来对着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说:“你们两个眼睛盯仔细点儿,姑娘若出了事你们只管自己割了脑袋!”
两个侍卫立即洪声道:“是!”
领头走后,沈灵语便停在原处等着。这条路盘在半山腰处,低头便能看到悬崖下方宽阔洪水。这边已近堤坝,河床石头也大了许多,此处水流湍急,石头不似一般河流处圆滑,个个尖锐锋利,若是不小心跌下去,只怕小命不保。
她看了会儿,没来由地觉得心慌,便往里面靠了靠。
手刚撑到崖壁的草丛,就有一把泥落下来。
沈灵语看着被泥弄脏的指尖,目光顺着一路向上。
密集草丛间,倏地一根闪着冷光的锋利长.枪突面而来。
第74章
千钧一发之际, 另一柄银白刀刃径直迎上枪.头。侍卫将沈灵语一把推开护在身后,抽出随身佩刀和那刺客过了两招后,才防备道:“姑娘快躲起来!”
随后便与另一个侍卫和人搏斗起来。
头顶斜坡的灌木丛中又兀地跳出好几个蒙面大汗, 个个手持凶器朝着她扑来, 将三人围住。
沈灵语胸口突突地跳,吓得连退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看着这些人, 勉强稳住声音问:“你们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胆敢行刺!”
为首的一个哼了声:“你下去问阎王罢!”
说着就拿着刀冲了上来。
对面有十来个人, 两个侍卫根本招架不过来,三人一路边打边退到悬崖边一处大石上。
沈灵语脚下不稳,踩着随时会坍塌的石头, 往后看了眼脚下湍急水流,急得一身的汗。
她今天难道要会死在这里了吗?
面前匪徒缓缓逼近, 目露凶光地将他们堵在悬崖边。为首的轻笑一声, 道:“你若好生在村子里呆着, 吃住玩耍随着你去,偏不听劝要往这处跑, 便不能怪我们不客气了!”
沈灵语听他言语明白过来,愤道:“你是周村长的人!这上游堤坝究竟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要做到杀人灭口的境地。”
她没猜错,这个村子果然有问题。
“你如今只管往下纵身一跃跳下去,等成了亡魂时再往前自去瞧就是。”他手中长刀晃了晃,继续道,“若死在我这刀下, 只怕连脑袋也寻不着。”
沈灵语看着她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刃, 又望了一眼几十米高的悬崖下方, 忍不住双腿直颤。
护在前面的侍卫对另一个说:“你带灵语姑娘先走,我来断后!”
另一个回他:“我来应付他们, 你先去找老大!”
对面的匪徒听到大笑一声:“想走?你们还能往哪走?”
沈灵语往四周张望了一遍,也没找到领头的影子,心中绝望起来。这地方凹陷在山腰,前后都是大山,鲜少有人经过,死在这里只怕烂成白骨也没人发现。
她吞了口口水看着面前模样还年轻的侍卫说:“你二人忠心已表,不必陪我一同陨命,我自己从此处跳下去,你们能跑便跑。”
说着就要往后退,两侍卫急忙将人拉住,大喊:“姑娘不可!”
“做什么扭捏姿态,你们全都走不了。”匪徒将手中弯刀举起,大喝:“动手——啊!”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一道白光闪过,那匪徒手中弯刀应声而落。他手腕处弯曲地折地来,痛声叫着,急忙用另只手去撑着。
旋转着的武器从他手臂处飞向另一处,将旁边站着的人也击倒。在场众人纷纷戒备地盯着那转着的东西。
那武器转得太快,看不出是什么,只能听到被带得呼哧的风声。等回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中时,才看清是把折扇。
沈灵语双腿一软,半颗心坠下,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看着站在人群后方的男人。
匪徒头目被人扶起来,厉声道:“什么人!”
赵慎玉半低着头将手中折扇一股一股收好,再不急不忙地别在腰间。随后才抬起头来,目光如鹰般盯着大骂的人,猛地飞了过来,一路破开人群将其抓住。
他来势凶猛,撞得周围人连退好几步,最后停在悬崖边,一只手抓着头目的脖子,硬生生把人提起来。
那匪徒头目一双脚垂在半空,蹬了两下,点不着地,顿时慌了起来,面色惨白,惶惶道:“少、少侠是何方神圣,手下留、留情,放我一马,我...我、我给你银子,金子也唔——”他说到一半只觉脖子上的手收紧了些,呼吸已有些困难,刚刚还发白的脸霎时间又涨得通红,想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去扒,但那只捏在脖子上的手却分毫未松,忙改口说:“别杀我!求你!”
男人却一字未说,眸中一片冰冷,掐在脖子上的左手因为用力而轻筋突起。只见那头目挣扎剧烈起来,不停地用指甲去抠他手背。冷白的皮肤被划出道道红痕,赵慎玉不禁微微蹙起眉,手上一松,那人便掉了下去。
他将左手抬在眼前,嫌弃地拿裤子擦掉手背的脏污,淡淡道:“下去问阎王罢。”
围观的众人无不暗自倒吸口气,面面相觑间往后退了两步。
那人被勒了许久,连惊叫声也吼得嘶哑,又迅速地淹没在嘈杂水流声中。沈灵语看着溅在数十米下方的石头间鲜红的血,才刚沾上没多久,就被浑黄水流冲了个干净。
“还好吗?”一道温润男声响在耳边,将她的思绪唤回。
转头对上一双漆黑眸子,难以想象这双眼睛刚刚是那般狠戾,半晌才愣愣点头。
赵慎玉蹲在她面前轻轻一笑:“那...能站起来吗?”
沈灵语咽了下口水,试着站起来。
没成功。
她腿软得不行,还有些发抖,连开口声音也带着自己没发现的哭腔:“我、我...”
“别怕,没事了。”赵慎玉哄了一句,拿出手帕将她被磨破的手掌轻轻擦干净,再绑好后才放在自己肩膀处,把人打横抱起来,柔声说:“抓紧,我们要跑路了。”
第75章
山间的风夹着潮湿的水汽, 穿梭间不过多时便将衣衫浸湿。红绿相间的林间,一道翩然身影踩着轻风隐匿不见。
小溪边一蹲一坐着两个人。
赵慎玉蹲在溪边的将手里的帕子过了水拧干后,在坐着的人手心轻轻擦着:“只小伤, 等回去了上点药, 这两日不要碰着水很快就能好。”
溪水有些冷,沈灵语一只手冻得通红, 忍不住有些瑟缩, 又强忍着让他给自己包扎。
赵慎玉动作十分熟练,看她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模样,柔声问:“还有没有哪里疼?”
坐着的人似乎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 愣了愣才摇头。又抬头打量了一遍四周,才问:“这哪里?我们飞了多远?”
她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 自己也感觉到了。才想起来刚刚被吓哭的事情, 觉得有些丢人, 胡乱的拿袖子抹了把脸,又探着身子拘起溪水擦脸。
“没多远, 也就几里地。”赵慎玉站了起来,十分专注地盯着她哭红的鼻尖,顿了顿,又说:“溪水凉,用这个罢。”
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条白色手帕来。
沈灵语接过帕子,默了默,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随身带这么多手帕?”
刚刚给她洗伤口时就有一块, 现在又摸一块干净。
赵慎玉侧过身解释说:“这手帕你的。”
“我的?”沈灵语闻言低头张开帕子一看, 果然她的。
“昨天早饭时灵语姑娘走得急, 落在椅子上没捡。”赵慎玉轻咳一声望着远处青山,“慎玉本想还给你, 一直没寻着机会。”
“...哦。”沈灵语知道自己丢三落四惯了,也没多想,用帕子将脸上水滴擦干,才问他:“赵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难不成来还手帕的?
赵慎玉看向她:“今早上起来就不见姑娘踪迹,问过周夫人才知姑娘已来了上游,便匆匆跟来...还好我来得及时。”
“...多谢赵公子相救。”沈灵语撑着石头站起来朝她欠身道:“若不公子来得及时,只怕我此刻已崖底冤魂。”
“我来得太迟,才让你受此惊吓。”赵慎玉也朝她作揖道,“请姑娘恕罪。”
“公子何罪之有,那些匪徒冲我来的,多亏有公子灵语才能逃此一劫。”沈灵语拜回去,“我该谢公子才对!”
赵慎玉垂眸看着她,想了想,说:“姑娘还在生气?”
“生气?”沈灵语不解地看着他。
赵慎玉眨了眨眼睛,不自然道:“前天早上灵语姑娘不拂袖而去了?”
沈灵语回想了一番,才道:“所以你以为我生气了才躲了一天?”
“......”
赵慎玉干咳两声,朝她低头诚恳道:“慎玉此次来泽谷的确有别的原因,但随口诌了个来探故人的借口欺瞒姑娘也确有其事,在下的错,再次恳请姑娘原谅。”
沈灵语轻叹一声:“我并没有生气,公子无需致歉。”
她只被人撩了一下,后来知道撩人者只开个玩笑,有些失落罢了。
赵慎玉再次朝她拜了拜:“姑娘心胸宽怀,慎玉感激不尽。”
...
互相道过谢又致了歉后,双方又开始尴尬起来。
“姑娘可休息好了?”赵慎玉将沉默气氛打破,“若能走了我们还尽早离开的好,那些贼人说不定还在四处寻我们。”
沈灵语也赞同,点头道:“那我们边走边说。”
赵慎玉侧过身往前带路:“这边请。”
此处距离河流不远,还能隐隐听见急流拍在崖壁的响声。两人并肩穿过小溪旁边的树木,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找到了路。
“不知灵语姑娘有什么打算?”赵慎玉站在路边,前后看了一遍满脚印的小径。
“我要去上游堤坝。”沈灵语站在原地张望,“他们既然如此阻拦,想必上面定有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东西。”
“可你已然遭受一劫,若执意前往,只怕去了会更凶险。”
“...”沈灵语也知道这点,“可...若就这样回去,不白来一趟?即便回去了,又有什么办法...对了,公子来的时候可有见过领头?”
“见过。”赵慎玉点头,“我来时最先遇着的便领头,那时他正被十来个人包围着,见到我来才说你在另一处,慎玉担心姑娘安危就先过来了。”
“...那我们这么走了他不有危险!”沈灵语才想起来,立即调头,“我回去找他!”
“姑娘不可!”赵慎玉抬手拦在她面前,道:“领头功夫不错,只人太多缠得他脱不开身罢了。那些人的目标你,你逃掉了他们自然没必要再在领头身上多费功夫...而且那些人的头目已被我扔下悬崖,想必此刻也早已自乱阵脚。姑娘与其回去不如趁早传信到王城请王妃派兵来。”
他说得十分有理,沈灵语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有些犹豫:“可那么多人,万一...”
“即便真有万一,姑娘回去了不也白白送命?而且...”赵慎玉收回手,“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
之前把那么健壮的男人拎起来扔悬崖下的谁?
沈灵语哽了下,道:“公子无需出手,正如你所说他们失了领头,只怕此刻已乱了军心,想必只要见着公子也不敢妄动。”
赵慎玉依旧摇头:“他们人多,我怕。”
“......”
两人合计一番,还决定先去上游查看比较合适。只担心会有人追来,便没走大路转身又钻进了林子里。
这一带山高且陡,连绵山峰交错穿插,行在其中很难分出方向。加上两人也没来过,每走一段路,赵慎玉便要用轻功攀上树顶查探一番。沈灵语不懂轻功,只猜想定要耗费许多体力,又记着他旧伤未好,便时不时借口说累停下来休息。
今天阴天,没见着一点阳光,也分不清什么时辰,只走了会儿,肚子便饿起来。沈灵语此行只带了些干粮,还在侍卫身上背着的,这会儿两手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双嫣红的唇也阵阵发干,便站在一处开阔地方问刚从前方回来的赵慎玉:“有看到堤坝的迹象吗?”
赵慎玉手中捧了几个不知从何处摘的果子,递给她,摇头说:“先吃点东西垫肚子,歇会儿我再去看看。”
沈灵语接过他递过来的苹果,拿袖子擦了擦就咬了一口,果然很甜。又想起什么,看着头顶挂着沉沉果实的树枝笑道:“怎么没摘重阳泪?”
“姑娘若想吃...”赵慎玉眸中也升起笑意,捡起颗石头,往树上一扔,一颗橙红的果子便落了下来,他伸手捉住,递到沈灵语面前,“敬请品尝!”
沈灵语看着他手中饱满果实,噗哧一声笑出来,拿过来放在自己手中再朝他伸出去:“我请公子一试。”
重阳泪再次回到赵慎玉手中,他有节奏地颠着,半低着头若有所思地问:“听说灵语姑娘自小便在王妃身边侍奉了?”
沈灵语咬了一口苹果,点点头。
“慎玉倒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姑娘,还望姑娘为我解惑。”
沈灵语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他。
赵慎玉轻轻颔首,道:“慎玉不过想知晓一二分王妃的喜好以防日后不知无心冒犯,姑娘无需多虑,若不愿说也无妨。”
“...没事,你问。”
虽然我的确不愿意说。
越慎玉将手中果实放在鼻音嗅了嗅,道:“燕国君于家父有莫大恩情,慎玉一直谨记在心,也想不到能如何回报。听闻婉儿公主饱读诗书,在下府中倒有几幅珍藏字画,不知公主殿下喜好哪位名家大作,等我回去了找找看,若恰好收录了,便送到王府聊表心意。”
“额...”沈灵语哪里知道沈婉儿喜欢什么名字巨作,只在脑中回想一遍原著,只隐约记得其中确有提过什么诗人,含糊道:“灵语没读过什么书,对诗词之类知之甚少,以往王妃念书时便借口活计遁逃,对此尚不算清楚,只听王妃偶尔提过一回诗仙...别的倒没记住,实在抱歉。”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王妃素来不愿授人好处,我劝公子还不必费此心思。”
“不过一两幅字画,慎玉并非存了行贿之心,灵语多虑了。”赵慎玉笑笑,“那婉儿公主平日里可还有什么喜好雅兴?”
“唔...”沈灵语沉吟片刻,叹道:“王妃自嫁到歧郡之后,每天睁眼便繁忙公务,早顾不上放松片刻。”
赵慎玉附和点头:“慎玉也听闻过一些王妃的功绩,歧郡能得此主母,实在难得。上回慎玉和王妃见面时,她便身子抱恙,唉...还请灵语姑娘多多费心才。”
说起上次见面,沈灵语就有些尴尬,干笑两声道:“这自然,多谢公子关怀。”她拿起一个苹果递过去:“公子怎地不吃东西,不饿吗?”
快吃点吧,别问了。
赵慎玉将她窘迫神色收入眼中,似笑非笑说:“你吃,我还不饿。”说着便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再去前面看看。”
“嗯嗯嗯!麻烦你了。”沈灵语连连点头,将人送走后才长呼口气。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一直对沈婉儿那么好奇做什么?燕国君到底帮了他爹什么大忙,值得如此关照?
还说有什么别的她不知道的原因?
她坐在原处想了会儿,决定什么时候再换张面具来问一问才好。
过了会儿,赵慎玉回来了。
他身姿挺拔,潇洒风流,只在林中走着,便自成一道风景。沈灵语远远看着,移不开眼睛。
直到人走近了,才站起来:“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走路罢?”
“先不急。”赵慎玉打断她,“在下刚刚似乎发现了一条异常。”
“什么异常?”
“姑娘且随我来。”
赵慎玉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没多久,便停下来。他们站在一处高地上,前方一个约十来丈长、三丈宽的大坑洞,里面黑漆漆的。露出来的沼泽部分浅浅地积着水,已生了许多水草。
沈灵语看着这片景象,道:“这...干掉的湖?”
“不像。”赵慎玉跳下去,站在坑洞边转着,随后蹲下身,从坑边捡起一块鹅卵石,对着黑暗处扔出去,过了会儿才听到一个沉闷水响。
里面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水,而且好像挺深的样子。
沈灵语不大明白,也想下去一探究竟。但她站得有些高,不大敢跳。赵慎玉见了,伸出手来正准备接她,又马上收回去,指着不远处的缓坡道:“那边能下。”
“......”
沈灵语绕到一边走下来,蹲在他旁边往里面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
赵慎玉提醒她:“去那边看看。”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同样的坑又出现了一个,不过这一段却很浅。
赵慎玉指着一个方向说:“前面还有一段这样的地方。”
沈灵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来,又望向来时的地方,蹲下来捡起被雨水冲出泥土的鹅卵石,又将这一截长长的坑道来回看了好几遍。
她猛地站起,恍然道:“这一条河!”
第76章
据歧郡郡志记载, 泽谷村隐在连绵群山中,村中仅有一条弯曲河流滋养宽阔盆地,为歧江分支而下, 再未提过别的河流。
眼下这干涸的河床又是怎么回事?
沈灵语心跳快起来, 提起裙子往回走到开始的大坑边,弯腰去看内部。那洞口藏在山中, 矮且深, 与膝盖差不多高,连野兽也无法进入。她学赵慎玉捡了个石头往里扔,河床虽已干涸, 却因最近连绵大雨,土壤被浇得泥泞一片, 只能听到沉闷的落地声。
“姑娘请先让开。”赵慎玉站在身后, 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截干树枝点了起来。
沈灵语让出位置, 蹲在一旁看他轻脚踩进坑中,矮身将手中火把伸入洞中。
火把有限, 能看到的范围不多。只见洞内窄了许多,蜿蜒曲折向着地下延伸。赵慎玉手中树枝没烧多久便灭了,将漆黑木棍拿出来扔了,才说:“看来里面还挺深,一直漫延到了地底。若慎玉没猜错,此处应是一条地下河,这一段露出了地表。想来以前还蓄水时此处应该是个湖泊。”
沈灵语赞同地点头:“那为什么如今这河却干了?”
她站起来环绕这一处附近, 随手捡了根树枝将脚下松软泥土刨开, 能见着许多石头, 大小不一,均有被冲刷过的痕迹, 的确是有河流经过的样子。
“我心中有个想法,不过尚不确定。”赵慎玉走到她身边,捡了个圆滚滚的小石头握在手中,“还须得往前再看看才能验证。”
“那请公子带路,我们一同再去探一番。”
赵慎玉转过来,指着一个方向:“要向那边走,不过那处没路,只怕姑娘要受苦了。”
沈灵语转头看着他修长手指,想了想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
“......”赵慎玉愣了下,忽地笑了,朝好刀拱手道:“姑娘请。”
他笑的时候嘴角只轻轻上扬,眉眼淡淡的舒展开,沈灵语看一眼便让人不敢多贪,唯恐乱了心跳,只好故作镇定往前走。
两个人一路向密林深处走了一段时间,这一段全是齐腰深的杂草,其间露水点滴落下,不多时便将裙子浸湿。
沈灵语抬头往上看,密集树叶将天空遮得只能透出一点零星光线。这会儿已比先前暗了许多,估计已过了申时。
林间有种不知名的鸟儿,时不时地躲在树梢鸣叫,声音嘶哑哀泣,透过湿冷树叶传到耳膜中,听得人莫名生出份惊悚来。
赵慎玉走在前面,拿了根长木棍一路将杂草拨开,又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了下来。
脚下的土十分潮湿,不然就要踩滑。沈灵语走得十分小心,一不留神便撞上一堵软墙。
“唔...”她闷哼一声停下,揉着额角抬头看面前的人,“怎么了?”
她脸上沾啊许多露水,将鬓角碎发也沾湿,顽皮地贴在颊边,赵慎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说:“前面路陡,灵语姑娘要当心。”
沈灵语越过他往前看过去,前面的植物要少些,都是些大石头,上面长了许多青苔。
赵慎玉将木棍干燥的一截伸到她面前:“我牵着你走。”
“......”
沈灵语看着面前的树枝,噎了下才握住一端。
又走了一段遇到一大堵石体,走不通了。这段路全程都是上坡,走得十分费力,等终于停下时,沈灵语直接坐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呼气。
赵慎玉却脸也没红,这么长一段路连大气也没喘一声,只站在崖边看着远处。
他们这一处很高,视野宽广,斜前方能看到许多官兵正推着板车装了一车又一车的石块。身后还能看到一点点建筑。
沈灵语瞳孔放大:“那就是壶嘴坝了?”
站着的人却没回她,只道:“姑娘来看这一处。”
沈灵语站起来走过去,看着他指着的方向。
与先前的河床同样的大坑再次出现,这一个要更长一些,一路窜进一座山腰,露出一个大洞。
“那是...?”
“方才我们一路过来时,这河道便时不时露出一截在地面,以慎玉经验来看,可能是条地下河,至于这处,想必正是河水长年累月汇集在此,因而形成的天然溶洞。”
“溶洞?”
“没错。”赵慎玉撑开扇子摇着,接着着:“姑娘在看那边,此处离堤坝只隔了一座山头,如此相近水况却天差地别,实在蹊跷。”
丝丝凉风扑在脸上,沈灵语额间细汗缓缓散去,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打量着两地之间的距离,喃喃道:“这般苍翠青山,为何好好的河道突然就枯了水呢?”
赵慎玉听她碎碎念,笑道:“先前慎玉也在猜测此事,只怕真相便在那溶洞中,不如...”他看了看旁边的人,“我们去看看?”
又要飞?
沈灵语看着脚下悬崖有些怯:“...我怕高。”
赵慎玉停了下,说:“那我先下去等你。”
“......”
赵慎玉猜的没错,果然是一个溶洞。相当空旷,顶部垂了长长的石幔,正点滴往下滴水。下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里面水位很浅。
“看来此处存在已有些年头了。”沈灵语蹲在潭边,伸手摸着一边的石笋道:“看来倒也不是全干了,至少地下渗的水足够维持这番美景。”
溶洞内生了许多石帘石笋,形态各异,美不胜收。若是水再丰富些,能生得更好。
赵慎玉停在溶洞最深处,蹲在岩石边摸索着什么。
沈灵语向他走过去,边想边沉吟道:“难道这儿什么时候发生过地震,这地下河才改了道?”
不然怎么好好的地下河怎么会枯了?可她翻郡志时并未有印象。
“我看未必。”赵慎玉让出位置来,“姑娘请过来看。”
“什么?”巨大的岩石下方散布着许多矿石块,沈灵语找了下位置才学他蹲下,“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呀。”
她说着便摸出了火折子。
“不可!”赵慎玉突地抬手制止她,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半大的...夜明珠?
“......”沈灵语目光落到他手上,再三确定后试探问:“这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赵慎玉淡淡瞥了眼,不在意地说:“不过是个小玩意,灵语姑娘若喜欢,慎玉改日挑个品相好的送你。”
“这东西有很多吗?”
“边郡倒是时不时便能挖出来,不过都是些碎料,我手上这颗已算得上大些的。”
“想不到边郡还有这般宝石!”沈灵语看着他手中发出荧光的宝石,“还以为那处是什么苍凉凄苦之地。”
赵慎玉轻轻挑眉:“边郡的确辛苦,可也并非不毛之地。塞外风光旖旎,每年夏季最美,草场辽阔无垠,牛羊成群。我最喜欢黄昏时分,整个山坡都笼在金黄的落日余晖中,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他说到此处轻轻笑了下,“若此时骑上马匹跑一圈,最是痛快!”
沈灵语盯着他嘴角笑容,道:“公子对边郡很熟?”
还记得第一次和他见面时这人便说自己刚从边郡回来。
“额...还好,不过是去过一回罢了。”赵慎玉回过神来,将夜明珠拿近了些,照着地上黑糊糊的一摊东西说:“姑娘看这个。”
似乎是一堆粉末,沿着墙边撒了一地。这处的岩壁皆是青绿色,与地上碎石无差,不像是能落下这种粉末的样子。
沈灵语起了兴趣,伸手用指尖抓了一点粉末凑近了看,有些湿润,想来是被水泡过,还有点黏。拿到鼻子尖轻嗅,好像有什么味道。
她有些苦恼:“这味道许久没闻过,一时竟想不起来是什么。”
一旁的赵慎玉替她答了:“硫磺。”
“对!就是硫磺味!这处为什么会有硫磺?”
难道是温泉?
突然,沈灵语灵光一闪,睁大眼睛看着旁边的人:“这是火药!”
第77章
“没错。”赵慎玉站起来, 走向另一处,指着岩壁上的痕迹说:“姑娘再来看这处。”
沈灵语跟过去,穿越的岩壁上, 横竖交错着数条沟壑, 似乎是人为留下的凿印。
赵慎玉拿着夜明珠在洞内边缘探照一番,说:“若慎玉没猜错, 这地下河断流, 想必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此处距壶嘴坝不远,只隔一个山头,若在两头埋下火药, 巨大的爆炸引起的坍塌极有可能改变地下河道流向。
可是...
“为什么呢?”沈灵语问:“为什么要将地下河炸掉?”
“这个慎玉也不清楚,只怕要去上游处看过了才能清楚。”
“那事不宜迟, 我们赶紧出发过去罢!”事情似乎朝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 沈灵语心中有些迫切。
“不急。”赵慎玉蹲在一条水边上边洗手道:“现在天色已晚, 外面又在下雨,我们今夜只怕要在洞中度过了。”
沈灵语停在原地, 仔细想了番他这话,才抬脚向洞口走,昏暗夜幕下,细密雨珠无声洒在地上,湿漉漉一片。
她轻轻抬起手,感受到掌心的湿意,才问:“你怎么知道下雨了?”
他们进来时, 外面只起了薄薄的白雾。
水边的人依旧蹲着:“听出来的。”
沈灵语回去蹲在他旁边, 她一只手有伤, 只伸着另一只手在水里搅了两下,喃喃道:“我怎么没听见...”
赵慎玉无声地笑了下, 垂眸看她被水冻红的指尖站起来,环视一遍四周,道:“此处湿冷,我去找些干柴生了火堆会暖和些。”
“你、你去哪里找?”沈灵语看他要走,急忙站起来。
洞中光线很暗,只勉强能看得清人影,她一个人呆在这里有些怵。
“就在这附近,走不远的。”赵慎玉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来递给她,道:“洞中我已详察过,不会有事,这附近经常有人来往,想必也不会有凶兽,最多是进来躲雨的野鹿罢了。你若害怕就将这匕首拿着防身用。”
冰凉金属上还带着点余温,沈灵语接过来握着,嗫嚅道:“我想同你一起去...我也能帮着拾些柴火的。”
夜明珠的荧光将赵慎玉的脸照得更柔几分,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许是白天受了惊吓,这会儿天一黑又害怕起来。
“那便一起罢。”赵慎玉转过身让出位置,将手上夜明珠也递给她,“劳烦姑娘为我照路了。”
...
洞中四处都是湿的,赵慎玉勉强找了一个高处,将上面碎石清掉,又抱了些烘干的稻草铺在上面。虽比不得床铺松软,好歹比石板强。沈灵语哪做过这些,只在一边干看着,只见他娴熟地铺草、打火,又将水池里捞出来的鱼串在架子上烤着。
她越看越好奇,这人无论姿态风度还是衣着打扮分明是贵族公子作派,却对野外生存很有经验。
火堆燃得很旺,将湿掉的裙子烤得半干,身体也渐渐温暖起来。沈灵语握着刚刚赵慎玉给她的匕首擦拭,上面沾着刚刚清理鱼的血渍。匕首不大,拿着倒是称手,刀刃处反射着锋利的寒光,擦干净后更显锋芒。手柄处雕了精美的花纹,同包裹的皮鞘一样,这种花样在歧郡没见过,想必是边郡那边的工艺。
赵慎玉坐在对面,火光映得他深邃的五官忽明忽暗,一双漆黑眼睛时不时看向对面低着头一遍遍将那匕首擦了又擦的人。
他也看不懂这丫头怎么闷闷不乐,只怕她将自己手划了,便将手中烤鱼翻了一面,说:“山间天黑得早,今夜就先将就歇一晚,明日天亮了我们便出发,此处距壶嘴坝不远,不多时便能到。”
沈灵语轻轻地嗯了声。
赵慎玉抬头看她一眼,问:“姑娘怎么不开心?”
沈灵语将匕首插进皮鞘中,摊开十指扑在火堆边烤着,闷声道:“没什么,只是到了晚上人就emo了。”
“......”
赵慎玉一番思索,决定继续烤鱼。
沈灵语将下巴磕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身上弄脏的裙子有些沮丧。
她什么也不会,方才说是一起找柴火,实际还是赵慎玉一个人在弄。就连照路的活也做不好,甚至还摔了一跤。
不知道侍卫们回村子了没,有没有将她遇袭的消息传回去,会不会派人来找她。
一阵风从洞口吹进来,将碳灰拂到脸上,沈灵语忙不跌地猛咳两声,拿袖子胡乱抹脸。
赵慎玉见状,起身拿着鱼坐到她身边:“应该能吃了,姑娘先用。”
“那...你呢?”沈灵语接过来,闻着鱼肉香味馋得流口水。
“你先吃。”赵慎玉说,“方才回来的路上我抓了只兔子,得多烤一会儿。”
“......”
我比较想吃兔子。
但烤鱼也不错,沈灵语撕了一块肉尝了。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忍不住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赵慎玉见她吃相可爱,隐在暗处的唇角轻轻勾了下。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柴,将手中折扇撑开扇火。
“公子为何这种天气也要带扇子?”沈灵语看着他手中纸扇,今天他就是用这把扇子将自己救下的。
赵慎玉听他问,将扇面摊开在眼前借着火光说:“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既是附庸风雅,扇骨为何不用时下用得最多的乌木或桃丝?扇面上又为何一字不题?”
甚至连个印章也没有。
赵慎玉笑容跃然脸上,将扇子递给她:“姑娘果然观察甚微。”
沈灵语一只手不方便,就将鱼拿给他,换了折扇撑开。
扇子不仅比寻常的大,也要重一些。扇骨微凉,被他握久了有些温热。对着火光似乎有些透亮。
“这扇骨是玉做的?”沈灵语将扇子举高对着火光,能看到通透的光亮,上面还刻了极繁复的花纹,弯弯曲曲,每支扇骨都不一样,合起来却不能连贯。
“真好看!”她将扇子翻过来,凑近看着上面的画,“上面画的什么?”
“舆图。”赵慎玉看着她晶亮的一双眼,说:“扇骨是用鸟兽的骨头磨的。”
“!”沈灵语心中一惊,顿时觉得手中扇子更重了些,也有些谨慎起来,想将扇子还回去:“这般贵重物品,公子还是小心些好,别再拿来扇火了。”
“无妨。”赵慎玉接回扇子,同时把鱼还给她,“这扇面只是普通真丝做的,烧了便烧了。”他将扇头剥开,再取出一枚扇骨亮给她看,“这扇骨质地滑润,若遇上个手艺人,能在上面刻字描画,精雕细琢一番,还能当女子发簪用。”
“哪个女子会将骨头戴在头上?”沈灵语小声吐槽 ,不过...
她突然想起头上的发钗,是赵景行送的。钗身上也刻了精细的花纹,她起先还有些别扭,不愿戴那厮送的东西,后来却越看越顺眼,便一直戴在头上。
她正想再看一眼那扇骨上的微刻,赵慎玉已将扇子收起来。拿出口袋里的夜明珠把玩,夜明珠本就璀璨,这会儿在火光下显得更闪亮。
沈灵语十分好奇,这人的真名莫不是叫赵叮当?口袋里东西真多。又是珠子又是匕首的,还会掏出什么东西来。
赵慎玉淡淡瞥了眼身边的人,将珠子递过来:“送你。”
沈灵语看着他指尖捏着的珠子问:“送我?”
赵慎玉挑眉:“你看了它一路,不是喜欢?”
“...”沈灵语忍俊不禁,接过来轻快道:“那多谢公子了!”
赵慎玉看她终于笑出来,才松了口气气:“那你现在还一...什么?”
“一?”沈灵语皱眉,反应了下,“emo?”
“对。那是什么意思?也是你们那儿的家乡话?”
“额...”沈灵语眼珠转了转,“就是忧愁,伤怀罢了。”
“何事忧愁?何物伤怀?”
“没有啦。”沈灵语摆摆手,“不过是肚子饿了。”
赵慎玉也不多问,指着她手中烤鱼:“那还不快吃?”
“哦。”沈灵语听话吃了两口,又想到什么,笑着看他,“我教你这个词怎么念好不好?来,跟我学:e~m~o!”
“...不要。”
“为什么?你以后愁了忧了也能叹一句。对了,你还能将这词题在扇面上...”她说着边用另只手在空中比划,“这词是这么写的,呐,很简单...”
“......”赵慎玉看她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禁失笑,“山中夜凉,鱼快冷了。”
“那你先说一个来听听?”
“不要。”
第78章
深秋天亮得晚, 昨夜又下过一场雨,林间阴森湿冷,夹着晨间鸟兽嘶鸣声更显凄厉。
茂密树林间已能听到渐渐水声传来, 壶嘴坝应该就在不远处。赵慎玉拨开树叶几步跨上高处远眺, 浑黄河流源头处,被冲毁的堤坝已被修得差不多, 几个出水口正滚滚向下喷涌出水柱。堤坝旁的栈道上, 十来个人正挑着刚清理出来的泥沙。
“看来昨夜的雨没下多久。”沈灵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柱着手腕粗的树枝看着,“不然只怕又得溃堤一回。”
“这样修也无济于事。”赵慎玉淡淡道, “若下游水迟迟不排,这处又能撑多久?”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沈灵语宽慰他, “泽谷下游已安排了人挖渠排水, 只需再撑过这几日, 最快后天梅洲就能开闸。”
“这么快?”赵慎玉似有些惊讶,“前两日怎么听说梅洲开闸少说也要十天。”
说起这事, 沈灵语又有些愤懑,凉凉道:“我家王爷军令如山,说是五天开闸,谁敢迟了?”
赵慎玉转着手中折扇,悠悠道:“看来王爷倒是雷厉风行之人。”
“哼。”
不过是强权在手罢了。
赵慎玉眼中噙着浅浅的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旁边的人。
昨夜虽有火烤着,又裏了他的外袍, 可到底比不得王府的软榻, 加上夜间寒冷, 睡得实在不安稳。今早起来脖子也扭了,疼了许久才好些。早饭是用野果胡乱打发的, 吃完便匆匆赶路了。可山间路也不好走,露水繁重,没走多远,昨夜烘干的鞋子又跟在水里漟过似的。
这会儿头发乱了、脸脏了、衣衫湿了、手上还有伤,柱着不知哪捡的棍子撑在石头上歪着脖子气呼呼地看着远处。
真可怜。
有风吹过来,冻得人缩了缩脖子,这一动又牵着被扭到的地方,痛得一张脸皱成一团。
赵慎玉绷着嘴角,将一边树枝拨开,指着宽阔河面道:“姑娘看那边...寻常堤坝多是建在蓄水湖处,此河虽没有缓坡,这里却也不是最宽处,为何这壶嘴坝要横亘在此两山之间?”
沈灵语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河流从堤坝顺流而下,在山口处突兀地转了一个弯。转弯处水流冲击的泥沙已淤积了很高,有十来个人正井然有序地将其装在斗中运走。对面的的山已被暴雨冲刷了半月已久,山顶泥石倾泄直下,将原本的路堵死,积水成湖。
他们此刻就站在那湖的正上方,这处湖泊也快满了,若不及时排水,一旦溃决,本就是汪洋的泽谷只怕连屋顶也要看不见。
沈灵语看了半晌,隐隐有了个想法。
赵慎玉将她带到斜对面的另一块巨石上落下,从这处看下去,那湖泊上方的岩石壁豁然显出断裂痕迹。先前一直被藤蔓覆盖,如今被泥沙带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断壁。
她终于坚定心中所想:“这地下河果真是被人为截断的。”
不然泽谷那边小河怎能承载如此体量洪水?
不然那火药又是从何而来?
不然那溶洞又是为何干涸?
一股沉重感袭上心头,沈灵语看着水面低语:“为什么呢?”
赵慎玉侧过头,看着她面色凝重没说话。
沈灵语依旧自言自语:“若是泽谷灌溉不够,大可将原来的河引流过来,断没有非要将河道改了的道理。如此一来,每年雨季都要被淹一回,周村长不想让我看的便是这些?”
她想不通,转过身问旁边的人:“为什么?村子里那条河并不宽,难以承载如此体量的洪水,他们给地下河断流时就没人想过吗?”
石头湿滑,赵慎玉将她往里拉近些,才说:“姑娘别急,此事只怕还得回村子里去问问。”
“怎么不急!”沈灵语有些激动,“你可知道每年光是拨给泽谷的赈灾银就要多少!每年汛期,村子里的房屋几乎要重建一大半,还有良田果园、牛羊牲畜的损失!这些都是要拿银子补的!”
银库里已经没钱了!
赵慎玉劝她:“灵语姑娘如此为百姓着想,实在令慎玉钦佩。只是如今事情已然发生了,姑娘应先冷静下来再找出真相,不必急于一时。”
“对对对...”沈灵语忙点头,冷静下来,思忖一番,道:“我们这就回村子里去,看来这周村长问题有点大!”
赵慎玉用扇子指着堤坝问:“都到此处了,怎地不下去看看?”
“不去了。”沈灵语摆手,“昨日那些匪徒说不定正在某处盯着,就等我现身。”
赵慎玉挑眉:“昨日姑娘不是还想主动去找那些人?”
“可你说他们人多,害怕呀。”
“。”
最终两人还是去堤坝处看了。
此处负责抢修的都是当地村民,竟都不会说汉话,唯一一个能说的工头也是含糊其辞,一问三不知,显然什么也问不出。
而王府派来的官兵则是被指派到堰塞湖边清理淤泥去了,这活又累又苦。听说她是王城来的女官,便通知了少将过来汇报。
那少将也是累得满头大汗,胡乱抹了把脸说:“此处泥沙重,听村里的人说每年都要来清三回,不然河水便要往那边的田里去。唉...此处山势险峻,又多是峭壁,我们刚来这边那两天,时不时还有落石坠下,实在惊心动魄。”
赵慎玉问他:“那你们可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抑或是在山体中挖出什么来?”
少将仔细将沈灵语旁边的男子上下打量一番,询问道:“这位是?”
沈灵语一直认真听少将说话,这才发现赵慎玉脸上不知何时戴了面具,不由拿手指了指,小声问:“你戴这个作甚?”
赵慎玉靠近些,贴在她耳边轻语:“他们人多,我害怕。”
“......”沈灵语噎了下,才笑着跟少将解释:“这位是我的好友,此次与我同行而来。”
“哦,原来如此。”少将点头,回想起来,“倒真有个东西怪得很。”他说着便大喊一声,招手对远处的两个士兵道:“你们把上回挖出来那个东西抬过来!”
等不多时,两个士兵便担着个大缸过来,里面黑糊糊的一团,被水泡得似浆糊般。
“这是什么?”沈灵语看了一眼,实在难以分辨是何物。
少将拿出立在一旁的佩刀,拿刀刃往缸里扒了两下,露出底部未融的泥块道:“硫磺。”
“怎么会有这么多?”
“不知。”少将把弄脏的刀刃放进水里划干净,才指着堰塞湖方向说:“我们刚到第二,本来说是先将那湖水通了,可一时也不知那水要排向何处。有人提议说不如先将湖口再筑严实些,以防哪天突然溃了,只怕村庄得淹个干净。于是我们把那旁边的山体滚落的石头运过来时,便在地下挖出个大洞来,那洞甚广,能容下半个村子,这硫磺便是在洞中发现的。”
沈灵语站在原地,和赵慎玉互看一眼,才说:“这样,麻烦大人将这一缸硫磺保管好,此事我已汇报给了王妃,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派人过来,届时还请大人将证物呈上。”
少将朝她行礼:“是!”
两人又在此处查看一遍才离开。
离去途中,沈灵语却有意放慢脚步。赵慎玉觉出来,笑问她缘由。
沈灵语停在昨日两人遇险的路上,解释道:“这会儿回村子里,只怕为时尚早,昨日的匪徒定然已回去跟村长交待过,那我这时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赵慎玉站在她旁边,俯瞰着脚下滚滚水流:“看来姑娘已做好了准备?”
沈灵语没隐瞒:“我来时便已和领头说过,若此行路上遇着险情,让他尽快脱险传书回王城搬救兵来。泽谷路远,从王城过来最快也要一天,所以我们这时回去,只怕我的救兵没到,那冰冷刀刃倒先架在了脖子上。”
“灵语姑娘未雨绸缪,在下佩服!”赵慎玉眉目舒展,转着手中折扇,“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唔...”沈灵语想了想,抬头看着头顶太阳,懒懒道:“今日天气甚好,此间景色怡人,难道有闲暇,不如赏赏山水罢,正好我也有些饿了,赵公子你呢?”
“哦。”赵慎玉品了一番她的话,赞同道:“此处视野开阔,远山近壑尽收眼底,确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呵呵呵...”
我的重点是我饿了你没注意到吗?
沈灵语朝他呵呵一笑,脚下动起来往前边走边说:“不知这山间有什么好东西吃,听说泽谷盛产水果,也不知如今都长熟了没。”
赵慎玉依旧一副闲散模样,一路欣赏附近美景,也不接话。
沈灵语看他毫无动作,只好作罢,抱着空腹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来。
赵慎玉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目光往上看,路边有一颗老树,枝头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柿子。个个金黄饱满,看得人口舌生津。
他又瞧了瞧树下站着的人,只见着一双水灵杏眼灼灼盯着树梢,不由失笑走近:“这柿子倒是生得不错。”
“对吧对吧!”沈灵语咽了口口水,“我方才只瞧见一点影子,拐过弯才发现竟生了这么多!”
她说完便凑上去,踮着脚去够。没够着,又跳起去抓。
赵慎玉看她蹦蹦跳跳的模样不禁发笑:“我帮你。”
“哎,别!”沈灵语抬手制止他,“还是我自己来好了。”
她换了个地方,从地上捡了根枯枝,压下一截树枝,那枝头的柿子便轻轻垂下来,刚好能摘到。
将金黄果实放在手心闻了闻,果然香气扑鼻。轻轻咬一口,柔软多汁,回味甘甜。沈灵语忍不住感叹:“真好吃!”
果然还得靠自己。
她斜眼去看赵慎玉,只见那人正从树下走过来,外袍已兜了好几个金黄柿子,笑道:“方才那一处并未见着什么果树,地形也险,才与姑娘玩笑一番,莫要生气。”他拿了个柿子擦干净再递过去,“柿子虽美味,但不宜多食。待过了这一段路,前面有零星人家,我去问问能不能讨些粗粮给你。”
沈灵语伸手接过来,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又看回手中吃一半的果子,有些委屈道:“我想吃兔子。”
昨晚本来是想等着赵慎玉的烤兔子,但没等到便先睡着了。
赵慎玉看了看她泛红的耳朵,轻笑一声,柔声道:“好。”
第79章
兔子最终却没吃到, 两人在山上走了许久,只沿途摘了些水果果腹。倒是有路过一户人家,本想讨口干粮, 可门户紧闭不似有人的样子, 只好作罢。
等终于磨蹭回村子时,已是黄昏时分。
过了一天, 水位涨得更高了些, 最浅处也能没过膝盖。村子被水淹得所剩无几,大多数村民都撤到山脚下临时搭建的帐篷中。
沈灵语站在村口看着岌岌可危的崖壁,这些娇弱的帐篷只怕再经不起下一场雨。
沿着一条临时搭建的桥通过, 有个身形佝偻的妇人正弯着腰在倒塌的废墟中寻找着什么。脸上布满了泥污也浑不在意,只用手上的木棍拨开满地的碎石。她背上的襁褓里背着个婴孩, 小脸躲在布巾里睡得很熟。
沈灵语站在路边看了许久, 这妇人她见过, 刚来那天就见她抱着孩子站在此处恸哭。废墟中时不时能翻出些银器首饰,她却没有拾起, 而是继续往深处翻。
过了会儿又一个大娘跑过来,嘴里劝说着边将她拉开。那妇人十分执着,却争不过,又哭起来,一张苍白脸颊瘦得快凹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她们说的都是本地乡音,沈灵语听不懂, 和赵慎玉对视一眼才提裙缓缓靠近。
妇人听到动静停下来, 戒备地看着过来的两人, 她脚下虚浮,神情慌张要往后退。
沈灵语堆起亲切地笑, 边用手比划边柔声问:“你们...在做什么?能听懂我的话吗?”
妇人十分紧张,一双惊恐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来人,忍不住躲在大娘的身后。
那大娘倒是能说汉话,不过口音也颇重,往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问沈灵语:“你们是什么人?”
沈灵语正要解释,那妇人却在大娘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大娘听了惊讶起来,打量了一番来人,又宽慰妇人几句,那妇人全不听,又啜泣起来。
大娘好不容易将她劝得不再哭,才强行拉着人上来,跪在沈灵语面前,先给她磕了头才说:“民妇萨芬拜见大人!”
萨芬拜完又拉着妇人一起跪下,说:“她叫特莎,脑子不太好,一到这时候就要犯病。”
沈灵语靠近了些,先让二人起身才问萨芬:“我刚来时便见她在此处嚎哭,今日似乎又在找什么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此处已倒塌一片,时不时又有洪水冲上来,她背上还背着孩子,实在危险。
萨芬叹了口气,道:“特莎在找她男人。”
“她男人?”沈灵语不解,又扫了一遍脚下废墟,“她男人在此处?”
“是勒。前不久特莎家里起了大火,她男人病倒在床上,没跑出来。”
沈灵语沉默,难怪这一处的木头残瓦有烧黑的痕迹。
大娘接着道:“特莎是我们村子里年轻的小媳妇,与她男人刚成亲不到一年。去年老谢回来了,瞧她模样俊俏,非要强抢了去。特莎的男人气愤与他大打了一架,将老谢腿打折了,今年夏天才养好。这人一好了就带着人来家里,愣是将特莎的男人腿打断了,后来不知怎么又起了大火,人给活活烧死了!”
沈灵语心中震惊:“老谢是谁?”
“老谢是周成的舅子,周夫人的兄弟。”
赵慎玉提醒她:“就是昨日上山给姑娘带路的。”
沈灵语回想起来,那带路的年轻小伙子一脸憨厚老实模样,竟能做出如此凶恶祸事。
萨芬见她面色不霁,忙跪下来,求道:“大人你是菩萨,救救我们!”
沈灵语将她扶起来,又拉着两人往高处走了几步,脚下没沾着水才问:“这周成一家是什么人,待你们如何,你且仔细说与我听,我派人去查过,若属实,定然会为你们做主。”
萨芬帮特莎把背上的孩子放下来抱着,娓娓道:“我们泽谷村世代都靠山上的果树为营生,平时也牧些牛羊,本来日子过得也好好的,虽不富裕却也踏实。可自二十年前,从外面派了个新村长来后,便百般克扣土地,赋税也一年比一年高,每年光是交税都要花掉半年收成。又过了几年,周成来了后,不仅丝毫没有改善,还开始发起了洪水,每年都要受一遭。这洪水一过,房屋就要倒一回,又没有钱修,房子便建得越来越差,有时不等洪水来,只刮一回大风便能塌了。”
赵慎玉好奇道:“王府不是每年都会拨赈灾银下来?怎会没钱?”
“哪里来的银子,我们一分也没见过。”萨芬上了年纪,泪花挂在眼角褶皱处迟迟未落,“这些年灾事多,村子里已少了许多年轻人,都打包了行囊逃出大山去外面营生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留在村里。偏偏这周成一家又是个横的,平日里谁也不敢惹他,若不高兴了,非得受一回折磨不可。”
沈灵语从她话中听出些疑点,道:“可我怎么见村里有许多年轻人,并不像你说的只剩些孤儿老母。”
“大人那天见的是不少,可你现在看看,哪里还有年轻人?”
她一提醒,沈灵语才往四周探望。这会儿天已快黑,借着夕阳余晖能勉强看清村庄。宽阔河岸两旁只有几个孩童玩耍,一边忙活的大人皆是妇女和老翁,除了自己身边立着的,的确不见年轻男人。
“那那些人呢?”她转头问萨芬,“我那天见到的又是什么人?”
“我也没见过。”萨芬抹了泪,摇头道:“今日过了午时,便有大批官兵骑马赶来,那些人便手忙脚乱地跑了。”
“有官兵赶来?”沈灵语惊喜过望,暗自感叹,“竟这么快。”又抬起头看她,“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现在正在围周成家,我方才从那边过来,抓了不少人。”
沈灵语大喜过望,拍拍萨芬的手安慰她道:“这洪水今年便是最后一回再来泽谷,过后再不会起涝。你回去便告诉村民,就说王妃会给大家做主,让大家放心,如今既然我受命来了,就是要解决此事,断没有再让你们受苦的理。”
萨芬听她说了转眼又要跪,沈灵语拉住她交待了几句便急着往村长家赶。
赵慎玉却突然推口说身体不适,想先回去休息。沈灵语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这人脸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哪里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却不好说什么,只好点头让他注意身子。
村长家虽建得高,此时也被洪水淹掉了大门前的台阶。沈灵语一双鞋子泡在水里久了,冻得连路也不大会走。幸好距离不远,站在路边的侍卫见她来了,忙跑进屋内通传。
月儿也来了,见她家主子一副可怜模样偷偷抹了泪,又是给她找衣裳又是打热水,一番忙活才将沈灵语焕然一新地拾掇出来。
沈灵语泡了个澡,精神好了许多,捧着煮好的姜汤坐在椅子上喝。没等多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进来,脱了氅衣跪在她面前:“元白来迟,请王妃责罚!”
“王妃?”被人押在一旁的老谢听了,不禁抖了抖,颤声道:“你是王妃?”
他一双眼瞪得浑圆,轻声又念了两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沈灵语并不看他,只朝元白抬手道:“元白大人此番来得正是时候,何需责罚,快快请起。”
“谢王妃!”元白站起来,挥手向门外示意,随即便有几个士兵押了十来个犯人进来,一时间不大的屋子便被挤满。
元白抬脚一踢,被押在最前面的人便双腿一弯跪在地上,还未有人问起,便哭着求道:“大人饶命!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大人,请饶命!都是周成让我们做的!是周成!”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告饶,满室皆是啼哭声。
沈灵语认得这些人,都是昨天拿着武器要将她逼得跳崖的那些匪徒。
元白呈了本卷宗过来,禀报道:“这些个个都是通缉令上有名的逃犯,却不知何时来了这里,一直为周成做事,在村子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沈灵语接过卷宗,上面全是这些人的通缉令,她粗略翻过一遍,才问:“周成呢?”
元白跪下来,沉声道:“属下来迟,给他跑了。”
沈灵语倒没多惊讶,过来时就已想到是这个结果。将碗中姜汤喝干净,又扫了一眼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手指有节奏地敲在碗上。
元白见她若有所思,又继续说:“周成跑得急,什么也没来得及收拾,我们在搜查中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有些东西,还请王妃亲自过目。”
沈灵语看他说得模糊,猜想是什么重要东西,便不多问,起身道:“带路。”
元白打了火把,带着她一路穿过村长家的前厅,来到柴房。此处已有几个侍卫把守着,见着来人立即行了礼才将门打开。
里面已被清理干净,墙壁上豁然露出一道门。
进门后是一道狭窄楼梯,楼梯尽头又是一个潮湿的房间,里面放着些简陋器具,还铺了床,最后才到终点。
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里,甫一进门,沈灵语就愣在原地。
空旷的房间里,数不清的金银堆成一座山,映着微弱的火光,璀璨生辉。
第80章
沈灵语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绕着这座小山转了两圈, 又拿手抓了个元宝在手中掂了掂,沉甸甸的,挺有份量。四下张望一遍, 趁元白不注意将元宝放嘴里咬了一下。
很硬!咬不动!没掉色!
看来是真的。
元白:“......”
“咳!”沈灵语干咳两声, 将元宝扔回去,负手走到正与人交谈的元白身边, 问他:“这一共有多少?”
元白这才抬头:“目前尚且不知。这一堆里金银混在一起, 得先让人分开再算。只初步估计,黄金就有六十万两左右。”
“六十万...”沈灵语倒吸一口凉气,话都快说不利索, “这...这些都是哪来的?山中挖出了金矿?”
“其中多数皆为官银,想必就是这些年赈灾用的款项。”元白找了两个银锭子翻过来, 银子底部分别刻了‘靖元通宝’和‘昭平通宝’的铸文, “依这铸文来看, 此处堆放钱财有些年头了。”
靖元和昭平分别上当朝天子和先帝的年号,新皇登基后, 全国的货币自然会随着年号更改,当今天子已即位了好几年,此处却还留着昭平年代的元宝。
元白接着道:“以往朝中查出了贪污官员,其中不乏有囤了大量官银的,皆是由专人运往私窑重炼。可我们已将村子都仔细搜查过,并未找到炼窑。”
官银既是官家发放,花出去多少都得记录在册, 如此巨额, 只怕是想花也没处收。
“那周成将这么多钱囤在此处作甚?”沈灵语想起他家那简朴作派, “这么多钱不拿去花与石头又有何异?”
“此事恐有蹊跷,请容属下再查一番。”
“不行。”沈灵语立即拒绝, “你的职责是调查贾府的事,此事我另外再派人查。对了,那半烟如何了?我见你与她相处甚欢,可有觉出什么异样?”
“...”元白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此事,向来冷漠无情的人此刻却有些僵硬,又马上恢复如常,“贾府的事只怕其中牵扯颇深,我们派出去的线人皆碰了壁,不好再查。前不久何公传话说接到王爷来信让收手,此事便暂时作罢。至于半烟姑娘...她近日皆在医馆中看诊,属下未看出什么异样,心中又担忧王妃安危,才向何公请命前来。”
“赵四...王爷怎么也知道此事?”
元白想了想,道:“属下不知。”
呵呵。
沈灵语睨他一眼,也不拆穿。又看向那堆金山,心中盘算着这些钱要怎么办。
有侍卫急急忙跑过来,元白出去一会儿又回来,道:“梅洲开闸了!”
“这么快?”沈灵语有些吃惊,不是说要等五天,这才四天不到就放水了。
元白点头:“目前闸口已开了两个,等明日午时再开两个,到晚上才能全开。”
沈灵语心中大喜,高兴得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才想起来,向元白说:“我这两日在那处发现了一条地下河,这洪水本应是通往地下河,却被人强行改了道。你去找找有没有通水利的师傅,多找一些,请到上游去看看,有没有可能再将河水引回去。”
“是。”
“若是能再将河水引回地下,那每年就能少一大患!”
那样能省下一大笔钱。
说到钱,她又看向面前金光闪闪的金山,接着交待:“还有,梅洲既开了闸,那泄洪期间须得谨慎些,洪水势猛,村中各当口得多派些人,以免出事。等洪水退了,再找人将此次洪水的损失统计出来,如今我们有了钱,那村中民房自然要建得牢固些,不能让此处百姓对官府失了信心。还要再多找些大夫进山来,水患去了,一则防瘟疫滋生,二则能救治伤民...”
她一连吩咐了好些事宜,元白都一一应下,又劝她:“夜已深了,请王妃早些回去休息。此处放了如此多钱,只怕周成不会甘心舍弃。为防意外,请王妃勿要在此多做停留。”
沈灵语奔波了两天,此刻也觉腰酸腿痛,经他一提醒更觉得累,便点头回了。
月儿早已准备好晚饭,等她回来了才揭开盖子。香气四溢的饭菜正热腾腾地冒着气,吃了两天野果的人只看一眼,便馋得不行。
月儿看她吃得囫囵,忙盛了碗汤劝道:“夫人慢些,别噎着了。”
沈灵语端着汤碗喝了一口,才含糊不清感叹:“你不知道我这两天吃的都是什么。天气冷山中野味也没多少,赵慎玉只抓着一只兔子,结果兔子不易烤熟,我等到睡着也没吃到。今天在山中转了大半座山,那些果园的果子也没全熟,又有大狼狗守着,我不敢去摘,赵慎玉也不帮我,只好吃了一路的柿子!”她放下碗,指着自己肚子说:“这儿,装的全是柿子!我这辈子也没吃过那么多!”
“吃柿子才好生世子~”
“......”
谐音梗扣钱!
月儿笑着给她布菜,道:“夫人这两日受苦了,不过还好有赵公子陪在身边,能有个照应。”
“对了,他人呢?”沈灵语才想起来,那人也两天没吃饭,自回来后就没见着,“莫不是被我们这么多人又害怕了?你去他屋里问问,让他同我一起用饭。”
“是。”
然而月儿去看过却没见着人,只找到张字条,上面写着:突发急事,恕不辞而别。
“怎么就走了?”沈灵语将字条揉在手中,小声咕哝:“还欠我一顿兔子呢...”
月儿见她神情失落,小心试探道:“夫人觉得这赵公子人怎么样?”
“怎么样?”沈灵语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想了一番,才说:“挺好的,是个好人!”
“...还有呢?”
“还有...身手十分了得。”她记起昨天赵慎玉来救她时的场景,眉飞色舞道:“你不知当时情况多紧急,那些贼人个个手持凶器要逼我跳崖,我还以为死定了,没想到他来得及时。那纸扇在他手中转得极快,只那样重重一击,那头目手腕就折了,他是怎么使的来着...”
沈灵语说着便将手中的筷子试图转起来,连掉了两次也没转动。
“好了好了。”月儿给她换了第三双筷子,“夫人别玩了,饭菜快凉了。”
“哦。”沈灵语又夹了口菜,“这汤不错,你再去帮我盛一碗过来。”
“是。”
把人支走后,沈灵语从口袋里摸出赵慎玉给她那颗夜明珠。珠子在身上揣了许久,还带着点温热。她盯着珠子发出的淡淡荧光,不禁想起那人映着火光的一双漆黑眼睛。
那双眼总是淡淡的,专注盯着某处时却又格外闪耀。昨晚她就那样抱着膝盖躲在臂弯里看着他那张俊朗的脸睡着了,醒来时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
今天早上醒过来时,赵慎玉开口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流口水了,还抓着我说了许多梦话。”
她又想起自己昨夜的美梦...
啊啊啊啊啊啊!!!
第81章
才在外露宿一夜, 沈灵语却仿佛离开床铺许久,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才醒。今天天气更好了些,已经能看到日光从云层中透出, 将模糊的山峦线照得清晰起来。
月儿早早准备好了蜂蜜早茶, 沈灵语端着杯子喝了半碗,看着下面忙活的村民, 感到一阵欣慰。
虽然洪水还未完全退去, 但正有序地向着下游排出。岸边有官兵正带着村民将剩下的废墟清理出来,按用途分好,等洪水退了, 就该忙着重建民房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灵语站在台阶上看了会儿才问月儿:“对了,怎么没见着元白?”
“今早有人来报, 说是洪水退得猛, 冲毁了村口大片果园。元白大人来不及禀告先带人去看了。”
村子周边的山高且峭, 连下了半月的雨,土壤早被泡软, 下方根基稳不住,被洪水一冲自然就倒了。
“怎么不早告诉我。”沈灵语一惊,将碗递给她,“给我拿衣服,我去看看。”
“夫人莫急!”月儿拉住她,“元白大人临走前已交待,泄洪比涨水更危险, 请您千万小心, 不可亲临, 等他回来再向您禀报就好。”
“可是...”
“夫人~”月儿接着劝阻,“元白大人英明果断, 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您就放心让他去罢。而且果园已被冲毁,您现在去也无济于事。再说他们那处现在乱成一团,只怕顾不上您,到时候若您出个闪失可怎么好?”
沈灵语看她颇激动,便不再提要去果园之事,只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路边。周成家建得高,即使如此大的洪水,也只将斜坡的台阶将将淹没。院子也收拾得干净,晒太阳正好。
许久没如此惬意过,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沈灵语坐着发了会儿呆,索性没过多久元白便回来了。
和她料的一样,果园的果树被洪水冲刷倒了大半。
元白将初步统计的册子递上来:“已安排了人能抢救一点是一点,不过大多瓜果还得再等上半月才够熟,如今受了这一遭,只怕今年收成得少许多。”
沈灵语翻了翻,沉吟道:“许多是多少?”
“差不多得减产一半。”元白面色凝重,“而且村子里男丁不多,多是老弱妇孺,能劳作者甚少。”
“不对啊。”沈灵语突然想起来,“我昨日在壶嘴坝见着十多个抢修堤坝的,皆是年轻力壮的青年。”
元白回道:“那些人我们也抓回来了,一共十六人。虽讲的不是汉话,却不是本地人,说的也不是泽谷方言,只是王妃听不懂便没听出来。”
沈灵语吃惊:“那是哪里来的?”
“平乡。”
“平乡?”沈灵语蹙眉,“这名字好生耳熟。”
元白小声提醒她:“醉花楼被抄以前,便是平乡中书侍郎谢晋的外甥名下财产。”
“我想起来了!”她还记得当时看那什么家产清单时还吓了一跳,“那这样来看,此事还与那个侍郎有干系?”
“谢晋已被砍了头,如今也不好调查。不过周成的妻弟倒也姓谢,不知二者之间有没有关系,不如让人带上来审一审?”
沈灵语这才想起来昨日那些被抓的匪徒,赶紧让人押上来。
这些人昨天似乎受过惊吓,又被关了一夜,如今个个面如菜色。
老谢更是双腿哆嗦得站不稳,只瞧见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眼便跪了下来,求道:“王妃饶命!饶命!我也是听那周成的令过活,若不按他说的做,我也没好日子。求您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大人...”
他一押上来便唠叨个不停,一张忠厚的脸上涕泗横流,说话也带着口音听得沈灵语直皱眉。元白冷着脸上去一脚将他踹得趴在地上,才噤住声。
沈灵语半靠着椅背,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开口:“本宫问你,你与原平乡中书侍郎谢晋有何干系?”
老谢一听谢晋名字,当即脸色煞白,将头点在地上磕得直响,道:“谢晋与草民是同宗,早些年他风光时,曾提拔过周成,说看上他的聪明才智,为表赏识之心,又将草民的姐姐嫁给他。二人关系如何草民不知道,草民只..只帮着周成在山中押送货物,跑跑腿之类的,别的一概不知,王妃您明查!我这些年就做过前天一件恶事,若我知晓您的身份万万不敢如此胆大,求您——”
他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只见一边的元白才动了下靴子,便立即止了声音。
沈灵语问他:“你押的什么货物?”
“都是些当季水果,每年村子里果实丰收了,周成便会亲自采摘,装上满满一斗车,再送到平乡去,说是孝敬给谢晋,以报他知遇之恩。”他脸上都是泥,有些进了嘴里,胡乱呸了口继续道:“早几年他还要与我一起送,后来便让我独自去送。”
“水果?”
“是!”
“这么远的路,就你们两个人送?不怕那半路劫道的?”
“大人不知,这两座山中,凡强盗者都、都是周成的人,何况不过是一车水果,山上到处都是...谁会稀罕。”
沈灵语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点着,疑惑道:“那为何他要亲自送?此处离平乡路途不近,少说也得走上三日,何况你们还赶着一辆大车。即便到了后果实没坏,那么大一车,谢晋一家子人得吃多久?山路崎岖,水果娇弱,只怕在路上就得磕坏不少。”
村民收成的斗车她见过,最小的也能装两石。
元白站着不动声色道:“想活就说实话。”
“我...草民不知道。那车上满满一车都是常见的苹果柿子一类,我平日最讨厌这两样东西,光闻着味就倒胃口,哪里会想去刨开底检查一番,只将车送到谢晋府上便回了。”老谢十分惶恐,又磕了个头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王妃饶命!”
沈灵语问:“那你可知他们收了斗车又是运往何处?”
老谢想了想,道:“每年我送过去,到了平乡时,他们便让我等到天黑再拉到一处粮仓外,有专人过来接...大概十来个人!我原先还笑话过平乡物稀,连一车柿子也能看得如此慎重...”
他说到最后一双眼睛直转,想必也是才反应过来这货物有问题。
真是又蠢又坏。
沈灵语忍不住腹诽,看了元白一眼,元白立即懂她意思,又问:“你们哪些是平乡来的,会说汉话的。”
一个胖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说:“草...草民是。”
元白问他:“你们平乡可有什么烧窑的地方?”
那胖子回想了下,摇头。
旁边有人用方言咕哝了两句,他又急急改口:“哦哦有!侍郎府后面的山上就有一座瓷窑,不过已荒废了好几年,许久没再冒过烟,草民才一时没想起来。”
沈灵语心中一沉,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
元白转过身来,朝她恭敬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搜查。”
“不急。”沈灵语坐直身子,又问老谢:“那你这两年还有继续送吗?”
老谢点头:“有。”
元白冷笑一声:“谢晋都砍头了,你还送给谁?”
“这...”老谢被他问住,“可...可周成还是让我照送不误,我...我真的不知道!王妃饶命...”
他说着又哭起来,又被元白一瞪,只好捂住口鼻小声抽泣。
沈灵语看向元白:“周成只怕已逃到了平乡,你现在派人去也只会扑了个空,说不定还打草惊蛇让他跑了,到时候只会更难抓。”她想了想,又说:“这样,你先派几个人到平乡去查探一番情况,若找到周成了也不要先抓他,派人暗中跟着。私铸官银是大罪,谢晋了也没停下,只怕上面还有人罩着...先不要声张,我们得顺着藤才能摸瓜。”
“可他现今已逃了回去,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至少那谢府的瓷窑总不会被搬走,如今谢府早没了人,那瓷窑也不知还藏着些什么,你得先派人去守着。”里面应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毕竟那当时赵景行已派人将谢府抄了家,若有什么早发现了。
“是。”
元白领了命便安排人手去了。
剩下的人见那冷面阎王不在,看沈灵语是个面善的,又开始哭求起来。
沈灵语被他们吵得头疼,只挥手道:“你们会不会种树?”
老谢有些怔愣:“种树?”
“嗯。”沈灵语点头,“你们若是会种树的话,那...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不砍你们的脑袋。”
“会!会会会!”老谢连忙应下来,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OKOK!”沈灵语抬手制止他们,找了个侍卫道,“给他们登记一下,过两天洪水退了再安排去种树,先种着试试看。”
侍卫有些为难:“可...他们都是...王妃不怕他们跑了么?”
“我知道。”沈灵语朝他笑了笑,“有元白在,他们不敢跑。”
第82章
歧王府。
初冬将至, 花园中还开着几朵零星兰花,在一众瑰丽海棠里脱颖而出,清晨露重, 沉沉垂在花瓣上, 若再遭凛冽剑气吹一番,便纷纷扬扬地掉了一地。
花园旁边的假山上, 藏蓝身影灵动飘逸, 闪转腾挪间,随着执剑的人猛地收手,缓缓飘落的枯叶瞬间被粉碎成好几片, 一字排开定在墙上,前来送信的丫鬟登时立在原地不敢动。
赵景行看见来人, 才收手站在原处。
丫鬟面色惨白, 见他停了才小心奉上书信, 又拿起托盘上干净的巾帕给他拭汗。赵景行不愿别人碰,一双淡漠的眼睛落在信上, 接过来自己胡乱抹了两下。
丫鬟给他倒了杯热茶,说:“大夫已经到了,听说爷拿了剑,又开好几味药。”
赵景行依旧看着信,冷道:“不要。”
“刚刚何公也在,已经让人拿去煎了。”
赵景行从书信中半抬起眼斜睨她:“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忙跪下来,将额头磕在地上, 颤声道:“奴叫阿欢。”
“阿欢...”赵景行轻轻念了一遍, “谁将你放进府里来的?”
他虽不常在府中住, 但内院的丫鬟就那么几个,印象中却没有这个生面孔。
阿欢模样十分惊惶, 声音中也带着哭腔道:“奴以前在街头卖艺,是夫人看我可怜将我买下,又看我手脚利索,便调到内院负责端茶倒水...”
赵景行将信放下,终于正眼看她,不禁好奇道:“你怕什么?”
他不过是问了下名字,这丫鬟便浑身发抖,眼前的地上也被眼泪滴湿一大片。
阿欢听他这么说,更害怕起来,不停磕头道:“奴知错,求王爷饶命!”
她先前一直侍奉在王妃跟前,总听王妃与她说王爷是有多残暴。若是一个不小心,脑袋立即就要落地。今日本不该她来,但大丫鬟月儿不在府中,偏偏这时王爷回来,只能梗着脖子上了。
“......”赵景行被她这副样子噎住,但转念一想便知是何缘由,只怕是有人趁他不在造了什么谣言罢。
他心中轻叹一声,便不再说什么,只将手中信浸到水中化掉墨水,再起身拿起剑走了。
阿欢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才呆愣着站起身,怔了片刻后胡乱抹掉脸上泪水小跑着跟上去。
沐浴的水已备好,赵景行无心泡澡,只随便洗洗就起来。
他背上有许多伤疤,看起来有些可怖,平素便不让人近身服侍,索性常年在军营中,凡事都亲历亲为也习惯了。
大夫已等了许久,听到他穿衣便进来,对着肩上伤处看了许久,才感叹:“月前只听闻箭上淬了毒,臣还以为得明年才好,想不到这么快便长了新肉,王爷真是年富力强。”
赵景行坐着没动,等大夫在肩上又抹了层药膏才说:“倒不是我身体好得快,只是药效好罢了。”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没感到什么阻碍后才将桌上一个小药瓶递给大夫,“这药一日只须内服一粒,顷刻便能止痛,我睡了一夜起来,血也止住了,连服几天伤口忽感到有些痒,回房脱了衣服看,竟有生新肉之势。”
大夫听他说了,小心地接过药瓶,打开瓶塞,里面只有一粒小小的,泛着微微寒气的药丸。他看不出来,只好问:“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赵景行摇头。
这药是先前沈灵语将药给他时自己留的一颗,本想着问一问,但和她在一起时脑中一团浆糊,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些,等回来了才记起来。
“那臣先将这药拿回去,待仔细研究一番后再汇报。”
“嗯。”
大夫说完又交待了几句便走了。
赵景行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最终没忍住,开门往归云居去了。
不过平时走惯的一条路如今走起来却有些漫长,脚步也有些踟蹰起来。想来真是好笑,分明是自己的寝殿,回来后却一直住在客房里。
罢了,不过是来看看屋内被糟践成什么样子。
景还是那番景,路也是那条路,堂前被他震裂的假山还没来得及换掉,便从一侧的小门进了。
书房没什么变化,只是桌上多了几支新笔。原先放得整齐的卷宗还摆在原处,旁边卷了几张宣纸,抽出一卷打开,里面鬼画符般写满了字,多是些公文上经常用到的。他盯着那纸张看了许久,愣是没瞧出要使出怎样的技巧才能将一个字写得每回都不一样。
窗边挂着一支风铃,用贝壳做的,贝壳样式不多,看样子是在歧江边上捡来的。用针串了孔,尾部连了颜色各异的羽毛。
赵景行伸手轻轻碰了下,贝壳便碰得叮当直响。
他嘴角轻轻勾了勾,才继续往里面走。
本来素净的屋子里添了几抹暖色,窗户半开着,阳光穿过竹影透进来,落到妆台上。斑驳光点照得首饰盒里的珠宝流光溢彩,连朴素的木梳都看起来分外温润。
桌上还摆着许多小物件,都是街边小摊上常得见的小玩意。赵景行一件也没碰,只转了个方向来到衣柜前,刚拉开门就能看到他之前找人给沈灵语做的新衣,熨烫平整、安安静静地挂在一隅,旁边就挨着他的袍子。
随便找了件外袍换了,就见阿欢端着茶具进来,将一侧窗榻上的桌案清理一番,才把茶具放上去。又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垫子放在榻上,再将原来的撤下来。
梳妆台上放了个水囊,赵景行拿起来问:“这是用来作甚的?”
阿欢回过身,脸红道:“夫人来癸水时时有腹痛之症,用这水囊装上热水置于下腹处,能缓解一些。”
赵景行只觉手心发烫,将水囊赶紧放下,又看着她手忙脚乱收拾好的垫子,好奇道:“这又为何要换新的?”
那榻上除了那张小桌,其余全都换过一遍。
阿欢抱着抱下来的垫子,紧张道:“我...我...”
赵景行看她神色慌张,心中了然道:“好了,下去罢。”
“...是。”
阿欢急急忙忙跑了,屋内又只剩赵景行一人。
他自知不受人欢迎,也就没坐下。只几步走到屏风边,抚上一个花瓶,只轻轻一拧,屏风靠墙的一侧边空了一处出来。
里面空间不大,只放了个木盒。
赵景行将木盒取出,再关上,还未来得及打开,就听到阿欢小跑到门外,急道:“王爷,清蓉夫人来了。”
他在记忆中搜刮许久,才终于想起来清蓉夫人是谁,就见个扭着身姿的女子从外面进来。
清蓉还未走近,眼中便蓄出了泪,朝赵景行欠身道:“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清蓉等你等得好苦。”
赵景行朝她微微颔首:“清蓉姑娘别来无恙。”
清蓉泫然欲泣地扑上来:“听说王爷在边郡负了伤,如今可大好了?大夫怎么说的,严不严重?”
赵景行往后退一步,只让她抓着一只衣角,说:“无事。”
清蓉仔细打量他一番,确信无大碍才笑起来,边往里走边说:“那就好,妾身上回听人说王爷伤了手,夜里都睡不好——”
“别坐。”赵景行眼看她要在榻上坐下,忙阻止。
“怎么了?”清蓉有些疑惑,看了看身下的垫子,似乎想到什么,笑道: “妾身今日刚换的新裙子,是不好坐乱了。”
赵景行嗯了一声,看着那垫子说:“的确是新换的。”
“自上回王爷离家已近半载,清蓉十分担忧。日日在府中吃斋念佛,为王爷祈福一刻也没停过...”清蓉状似没看到他一副漠然神情,仍自顾自说着许多相思之苦,方才还笑的人这会儿说起来又快哭了,直听得人头大。
若放在平时,赵景行只管做自己的事,只当是有只蚊子在身边飞舞。可现下他心中记挂着有事,便不愿再听她哭诉,于是抬手将阿欢叫进来:“我还有事,清蓉姑娘若哭累了,你便让她院子里的丫鬟来将她搀回去。”
清蓉:“......”
她还想说什么,就见赵景行要走,急忙追过去:“王爷要去哪里?”
赵景行被她这么一叫当真停了下来,想了想,才说:“我记得...你好像也姓谢?”
“我...”清蓉脸色一变,一双大眼快速转了两下,复笑道:“是啊,王爷怎么忘了。”
赵景行点点头,看向她的眼中一片冰冷:“你若想出府去,本王倒是能给你个新身份。”
冷冷说完这么一句便转过身兀自走了。
·
他没什么地方可去,便转弯来到书房,看着原先的太师椅豁然变成了如今的贵妃榻,默了默,才坐下来。
木盒里面装的是一本书,外封已然残缺,看不清名字,里面字迹也被水晕了大半,能查阅的没剩多少。
何公已来了一会儿,正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手中捏了个瓷白杯子浅酌。看他将一页纸来回翻了好几遍,忍不住出声问:“可有什么麻烦之处?”
赵景行一双剑墨微拧,摇头道:“缺了好几页,前后对不上,根本毫无头绪,新问题倒是增了不少。”
“那可有查到谢晋往年的钱财去向?”
“上面连个谢字都没有。”赵景行将书合上放好,“当年父皇查抄时为何要将这账本留下,既然留下了又为何要将其中几页撕掉?”
他想不通,只好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笔把玩。这狼豪是他从一只斑豹上扒下来的,以前总舍不得用,怎么这才出门不到半年,笔尖的毛都少一半了。
何公侧目思忖道:“若此路不通,不如去霞山...”
“不好。”赵景行拒绝,“母后往年提及父皇便要哭,更别说近年来身体已大不如前。”
何公端起杯子长叹口气:“先帝在位时便常与我伤怀,不忍见你们手足之间利刃相向,还好你对权利之事醒悟得早...想必他也是想为你留些后路罢。不过此事也不必急,圣君虽已不如往昔清明,却也不至于利令智昏。”
“的确不急。”赵景行轻笑一声,“我那夫人此次倒是挖到了许多钱。”
何公淡淡一瞥,扫过他带笑眉眼,道:“元白昨日来了信,已清算出那地窖中官银,只黄金就有近八十万两。别说是重建泽谷村,便是再建一座王府也够了。今年拔下来的赈灾银你可与她商量一番,求她让给你拿去给边郡将士添件棉衣。”
“......”赵景行将笔沾了墨,在空白宣纸上作起画来,闷道:“何公这个‘求’字是怎么用出来的。”
“...是老臣失言。”何公说完端着酒杯轻抿一口:“如今王妃管着王府的银库,可比王爷在王府时更精细许多,老臣看以后财政都交由她来打理着实不错,若王爷以后需要用钱,与王妃商议便是。”
杯子里盛了杯桂花酒自王妃喝过这酒后,便让膳房多酿了些,给他也送了两坛。他本没兴趣,许是每回被沈灵语劝着喝过一两杯后觉得还不错,也跟着品起来。
这酒难醉人,又有股桂花的清甜味,他咂摸两下正准备再倒一杯,赵景行才出声道:“老师今日心情颇好?”
何公轻笑两声,平素严谨的面容才显出几分慈祥来,说:“只是想起前两日路过那西街时听的一件趣事来。”
赵景行头也没抬,问他:“什么趣事?”
何公拎起酒壶往杯中斟满,闻着杯中酒香道:“说是西街卖鹅的老李,有一回鹅卖得早,见得闲便揣了私房钱去和人掷了两回骰子,结果被老婆逮住了。”
赵景行眉梢轻挑:“老师什么时候也听起这些琐事来了。”
何公没回他,只继续道:“他那夫人是个厉害的,连着三日不让老李进家门。那老李没法,吵是吵不过,打也下不了手,只能在鹅窝住了三天。白日里倒好还,夜里冷了,只刀将鹅赶出去。那些鹅脾性也大,半夜里叫嚷个不停,吵得李夫人拿着扫帚将他赶了出去。”他轻飘飘看一眼贵妃椅上坐着的人,笑道:“那老李有家也归不得,浑身都是鹅臭,又怕街坊笑话,只好趁着老婆不在时偷偷溜回去。”
“......”赵景行握笔的手顿住,憋了半天,直到笔尖的墨滴到纸上晕了一大片,才道:“慎玉近日睡的是上好厢房,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吃的也是美食珍馐,与那西街老李是云泥之别。”
何公悠然点头:“嗯...嗯。”
赵景行看他这副模样,摸了摸鼻子,视线落到一旁的黄金书签上,接着道:“何况我已让人传了书信到泽谷,如今有家不敢归的,可不是我。”
遥远的泽谷村内,刚收到书信的沈灵语将手中信纸揉作一团,愤愤道:“让我回王府见赵景行?我!才!不!”
第83章
月儿站在一侧, 看着自家夫人愤懑地将书信揉成团,隔了会儿又打开装进信封里扔到桌上,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走近给她倒了杯茶:“夫人何事如此生气?”
沈灵语捧着杯子, 刚要和她倾诉,又想到, 这丫鬟也是赵景行的人, 说了不是白说,说不定还要帮着赵景行劝她回去。
原来自己身边,竟连个能诉衷肠的人也没有。
一想到这些, 心里更难过了,不由得对上月儿也没好脸色。
月儿却从她这副模样中瞧出分可爱来, 笑道:“王爷给夫人写什么了?”
两人相处这么多天, 总该生出些情分来才是。
沈灵语听她问起, 又将信封拿起来,悠悠道:“我打开这信一看, 这信上没有落款,工工整整的每页上都写着‘琴瑟甚笃’四个字。我横竖看不懂,仔细瞧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纸都写着两个字是‘要钱’!”*
赵景行来信说,自己已回了王府,只是家中却不见女主人, 什么夫妻难得有机会团聚云云, 又说听人报了这边查出贪污的银两之事, 若她遇着什么难解之处可尽快回去商议。
呵呵,你前后矛盾了不知道么。
真当她什么都不懂罢, 还不是惦记这边的钱。
这钱她确实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可这些都是泽谷这些年的赈灾银和赋税,自然也要用于百姓。哪有拿去饱他人私囊的道理,那样和周成等人又有何区别。
至于回府去与他夫妻相聚?
想!都!不!要!想!
“......”月儿没听明白她的话,讪笑两声接着道:“既然王爷已回了王府,不如我们也尽快回去罢?月儿看你们二人相处得分外和洽,不如...”
“什么和洽。”沈灵语打断她,“你哪里瞧出来的和洽了!我告诉你,他若是不走,我绝不回去!就在这儿住着,反正我瞧泽谷风景挺好,养老也不错。”
她说着便将妆台上的铜镜拉过来,看着镜中美人愈发不满。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回去白白让他糟蹋了吗?封建社会果真害死人。
我沈灵语今天就是饿死,死在路边,也绝不回去见你一面。
月儿看她这个样子心中疑惑不已,莫不是前几天两人吵架了?
抬头又看坐着的人越来越生气,一副咬牙切齿模样,手中茶碗堪堪没被捏碎,连忙抱着她的手哄道:“夫人怎么了?您风寒才刚好,可别气坏了身子。”
“不要你管!”沈灵语一口气还闷在心头,手上就用力了些,茶碗猛地翻倒,里面热茶洒了月儿一手。
月儿没来得及吃痛,忙拿手绢给她擦掉手上沾到的水珠,随后便跪了下去,连连道歉:“月儿该死!”
“......”沈灵语心中一惊,也来不及再气,焦急地问她:“你...你手有没有事?”
月儿只跪着给她磕了个头,才劝说道:“月儿无事,只求夫人莫再怄气,若实在气不过只管往奴婢身上撒。”
沈灵语更过意不去,方才明明是生赵景行的气,可月儿却是无辜的,怎能因月儿是赵景行的丫鬟就擅自将气撒在她身上。
她脸上臊得通红,忙把月儿拉起来:“我没事,方才是我冲动了,才害你被烫着,对不起...”她抓着月儿的手,看手背已经红起来,“你赶紧去用冷水冲一冲,再抹些药膏,别耽误,晚些只怕要起水泡。”
月儿手还红着,却只胡乱在裙子上擦了擦,道:“月儿怎能担得起夫人的歉,不过是为奴为婢的,大可随意处置,只要夫人高兴。”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沈灵语将她推出门外,“你快去处理一下手,我现在不用你伺候。”
月儿还想说什么,却被她关在了门外,又叮嘱了几句让她莫再怄气之类,沈灵语皆一一应下才离去。
等屋子里安静下来,沈灵语又将那封信折开来,仔细看了一遍才拿起笔回信。
可想了许久,也不知这措辞该怎么写既能委婉表达这些钱不能给他又能表明自己现在有事脱不开身。
文言文可太难了。
她想到头痛,也不知该怎么写,干脆置下笔不回了。
打开门正巧碰上元白。
元白正提着一篮石榴,说是刚摘下来的。
沈灵语拿起一个惦在手上:“还挺沉的。”
元白将篮子放在院子的桌上,找了个徒手分开:“这石榴皮薄,籽多汁厚,卖相不错。”
沈灵语掰了几粒吃进嘴里,甘甜汁水迸在齿间,将刚刚的烦闷也冲淡不少。忍不住又多吃了几颗才想起来问:“人手够不够?”
“今年收成锐减近半,如今早熟的果实不多,差不多刚好。不过近些日子天气好,果实成熟得快,只怕过不了五天就有些吃紧了。”元白将石榴放下,从怀里摸出张纸递过去,“这是用于招工的檄文,已找人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张贴上了。”
“嗯。”沈灵语看了,继续说道:“还得再拟一份,村中果树倒了许多,得请些擅治理果园的能人,如今已有结霜之势,到时候这些树如何越冬又是一难,得抓紧些。”
“是...另外还有一事。”
“说。”
“今年的石榴园并未被水泡过,收成却也少了许多,属下问过村民,说是近些年来越来越少了。”
沈灵语吃东西的动作顿住:“为何?”
元白将石榴尽数倒出,篮子底下露出块红布来,指着红布道:“近年来石榴树愈发有只开花不结果之趋势,导致每年收成越来越少,石榴市价也一直居高不下。果农无法,只好在花期时将那凋落不实的花折下,可摘了花后,果实也不见长是更好。”
那不就是授粉有问题吗?
沈灵语心中腹诽,又想起来自己从到泽谷便没见过石榴树:“这些石榴种在什么地方?”
元白指着一个方向:“那边的背山处,那处向阳,但因土壤不多别的树难存活,才种了石榴。”
沈灵语抬头看向那处,那山是这一片最高峰,但也因其又高又陡,固不住土,以致于山顶水土流失,光秃秃的一片,连树也罕见几棵,只有被太阳照得发亮的大石头。
她想了下,说:“明天你陪我上去看看。”
“那处山路狭窄,土地又松软多是巨石,王妃金贵之躯,下官恐生意外,还是——”
沈灵语盯着他:“既然知道我金贵,那你就更仔细些才是,若我出了什么岔子,你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元白顿了下,垂头道:“是。”
沈灵语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笑,又问:“对了,近日东大街近况如何?”
“东大街还算祥和热闹,昨日已收到了各商铺经营概况,部下正在整理中,明日就能呈给您过目。”他犹豫了下,才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盒子,“这是半烟姑娘差人送来的,听闻您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临时调的。”
沈灵语接过来打开,里面放着几支线香,盒子才打开,香味就沁入鼻腔,淡淡的一股,里面混了许多不同的味道,她只能闻出来几种。
线香细细一支,按一晚一支算,能用上小半月。沈灵语轻轻拈起一支道:“那你为什么藏着?”
元白眨了眨眼睛,道:“那半烟姑娘来历不明,又擅长制香,属下不敢冒然将此物呈给王妃,原是想等大夫们鉴过再拿过来。”
“你想多了。”沈灵语合上木盒,轻轻笑了下,“若她有什么异心,定然要亲近王爷才对。她的确来历不明,可我也只是一价女流,平日都是在外处理民生之事。王府中的大事都不归我管,机关密闻更是一窍不通。若我是暗桩,定然会先取得王妃的信任才好取得近身的机会...怎会一来就将王妃毒死了呢。”
元白将头垂低:“是属下多虑了。”
沈灵语将盒子欣然收下,负手看着村中忙碌的村民。
梅洲开闸已过五日,如今大量水已被排得差不多,这些天太阳也给面子,晒得人精神也很好。
她看了会儿坡上吃草的羔羊,突然想起件事来。一回头,身边却只有面无表情的元白。
元白也觉出王妃看见他时的扫兴之意,便不想多留,正欲告退,却被叫住。
沈灵语眉梢一桃,说:“元白大人今日可还有其他事情?”
元白答:“等会儿便去山前监督犯人种树。”
“哦...”沈灵语点头,“那些人你可有办法将他们治服?若他日我们回了王城,还将他们留在此处不是又要造反?”
他们也只有这段时间才在泽谷,终有一日会离开。若他们走了,村子里只剩些老弱,又没有新的村长到来,谁来管这些犯人,只怕还得押回王城去。
元白神情冷峻,淡淡道:“不过是些毛贼,想整治并不难,王妃不必为此小事忧心。”
“嗯,那便好...”沈灵语听过一些元白的手段,盯着他看了半晌,实在想不通像他这么个悍匪模样的人是怎么甘心穿上这么一身沉重盔甲的。
元白等了会儿,没听见沈灵语再说话,便说:“王妃若没有别的吩咐,那元白便——”
“有!”沈灵语轻咳一声,试探道:“我有些嘴馋,你先帮我抓只兔子来,烤完了再走。”
第84章
赵景行终归是没在王府等回自己的夫人。
霜降一过, 马上就要入冬,他能等得,边郡却等不得, 只在府中呆了没几天便牵了马准备进京。
临行前何公站在马前问他几时能归。
赵景行望着西北方向说:“得看圣君这回见不见我。”
“那军需...”
“六月时我编了支新兵, 今年的费用若还是按去年的数给远远不够。今年泽谷的赈灾银还在路上,而泽谷如今也不缺钱。我此番先去找计相谈一谈, 看能不能将这笔钱截下来填到军费中。”
何公从口袋里摸出封信给他:“我与魏公还算相熟, 你去之前先将这信送到他府上,他应该会卖我一两分薄面。”
赵景行没推辞,接了信朝何公拱手道:“多谢老师。”
何公轻抚着马面鬃毛, 语重心长道:“你也不必如此偏执,圣君若不见你, 尽早回来。”
赵景行微微颔首:“也留不久, 边郡前两日便已下过雪, 我得去一趟。”
“塞外风大,你虽年轻, 却也不能大意。西厥虽难驯,可他们越冬也不比我们容易,你若看过便早些回来。”
赵景行垂眸不语,他回来作甚,还住厢房么?
何公看他这副模样,眼中带了点笑:“你上回信中是如何说的?我看婉儿公主并非对你完全无意,怎地狠心这么久也不回?”
赵景行翻身上马:“我没说我就是慎玉。”
何公不解:“...这是为何?”
赵景行一双薄唇抿成一条线, 牵动缰绳调了个头, 说:“我先走了, 老师多保重!”
·
赵景行在那头愁容满面,泽谷这边沈灵语也忙得充实。
壶嘴坝水放得差不多, 昨天便关了闸,又将下方河口的水排干,空出一大块地来,此刻站着许多人。
侍卫将这一处包得严严实实,村民只能挤在后方抻着脖子看。
前两天元白找了批制火药的人来看过,又配合通水利的人商议过后,认为这地下河能复通,便在山脚埋了火线,才炸没几回,就有人在底下发现了些东西。
沈灵语已在边上等了许久,除了一车一车往外运的泥土,什么也没瞧见。山谷风大,吹得她鬓发乱飞,却无心拂开,只将手揣在手笼中。
这手笼是前两天元白去抓兔子时逮到的一只狐狸,见皮毛不错就顺便抓来做的。沈灵语一开始并不愿用,但这两天冷得厉害,才又被月儿拿来捂手。
月儿小心给她披了件氅衣,忍不住道:“这处不知还要等多久,夫人不如先去篷里呆会儿,若出来了再叫您。”
不远处便有临时搭的帐篷以备喝茶休整之用。
沈灵语摇头,风吹得她嘴唇有些干,轻轻舔了舔仍旧看着前方。
又过了会儿,终于有人喊:“挖到了!”
人声刚落,那处便忙碌起来。
元白挤进去小心指挥着士兵拿担架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运出。
沈灵语隔得远,只能看到一些大小罐子,还有一些器具,如今已被泥水浸蚀得只能看出个大概模样,不多时便摆了一地。
元白神色凝重地过来:“都是些没用完的炸药残余和武器。另外...还发现了几具尸体...能拼凑完整的有三具,另外还有好些残骸。”
“尸体?”沈灵语眼皮一跳,盯着刚被抬上来的几个被布包着的东西,“能看出是什么人吗?”
元白摇头:“那地下潮湿阴暗,尸体早已腐烂,连骨头也被泡得发黑。如今只能从剩余的衣物残片中分辨出都是本地人。”
泽谷村是个比较原始的村落,村里人的衣着与外面截然不同,很好辨认。
这下就难办了,没想到挖个地下河还能挖出尸体来。沈灵语有些头痛:“那现在怎么办?地下河还能继续通吗?”
元白指着山体的包裹的藤蔓说:“这些尸体俱是包在巨石夹缝中,周围也未见其他可疑痕迹,从崖壁痕迹来看,应该是在上面就已经死掉再被人绑在石头上推下来的。”他停了下,又说:“此事并不难查,既是被埋在此处,定然与炸地下河脱不了干系。待我去问问村子里十几年前有没有什么失踪的人便知...至于地下河,可照通不误。”
沈灵语对这种事一窍不通,看元白一副淡定模样也就不多说什么,只道:“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是。”元白朝她行了礼,又问:“那今日的爆破是否还要继续?”
沈灵语看着那担架上的灰布,此刻已被水浸湿,露出骸骨的形状,她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道:“这现场是否还要保留?”
“这处只是抛尸处,事发地点并不在此,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什么痕迹也没了。不过为以防万一,属下方才问过师傅,说是能先留着这处,先将其他地方炸掉。”
沈灵语点头:“那便继续罢。”
“是。”
爆破的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弄完,这处山体巨大,又要控制火药量,得需格外小心。沈灵语在一边又看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退出去。
边上围了许多村民,也看到了那担架抬出的骸骨,小声的议论起来。人群后方,一个悲泣的嚎哭声远远传了过来。
沈灵语抬头去看,一个半老的女人朝这边奔过来,扒开拥挤的人群哭喊着要往山脚处去。
负责守卫的士兵将她拦住,那女人却不知哪来的蛮力,愣是将两个年轻人推开,拔腿就要跑,接着又被前来帮忙的士兵一起按住。
有村民在旁边劝说,那女人全然不听,和旁人大声吵起来。
月儿拉住想凑热闹的沈灵语说:“那婆子如此癫狂,夫人就别去了,恐伤到。”
沈灵语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当侍卫都是吃白饭的么。”
说着就朝那处过去。
不少村民见她走近纷纷跪下来行礼。她不会说本地方言,便抬手让众人起身。目光扫过人群,倒真有个她认识的。
那日在村子里遇到的萨芬,此时正劝说着哭泣的女人。沈灵语朝她笑了笑,问:“这大姐在哭什么?为何如此激动。”
萨芬忙抹了把乱掉的头发跪下来朝她磕了个头,道:“回王妃,阿英说那些被挖出来的遗骨中有自家男人,非要上前去辩认一番。”
沈灵语上前去将她扶起来,正要说话,那叫阿英的一把扑上来跪在地上,边哭边说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萨芬和周边几个女人将她拉开,道:“十多年前,村子里突然不见了几个年轻人,其中就有阿英的男人。她找了许久,最后回到村子便疯疯癫癫的,成日说自家男人是被人害死的。村里人都不信,说是她男人抛下她去了外面。”
沈灵语想起元白说的话,又看了看阿英,只怕她男人就在其中没错了。可此事还尚不能随便下定论,只说:“你告诉阿英,这事我们已经有人在查了,若查出里面确有她男人,会通知下来。事已至此,再是难过也是徒剩一堆白骨,不必急于此一时。”
她说完这番话蓦地觉得自己有些冷情,可也无济于事,只好吩咐赶过来的元白:“此事定要查清楚,就算尸体也要有名字,待查明后再好好安葬,家属还得发放抚恤金。”
元白一一记下:“是。”
“找个会说本地话的,挨家挨户问一遍,若有什么冤情只管报上来。”她有些不放心,又说:“待选个日子,我坐在旁边当面听着,大家不必隐瞒,尽管放开了说。”
有人将她的话都翻译了一遍,村民听了纷纷跪下来朝着她磕头,口中还说着不太标准的道谢之词。
许多人都给沈灵语跪过,但这是第 二回,有人不是因她的身份,而是因她做的事情发自内心的感谢。
她看着这些人个个脸上满是诚恳,心中顿生宽慰。
这一遭也没算白来。
沈灵语嘴角轻轻勾了勾,退后两步扬声道:“泽谷的瓜果美味回甘,百姓却过得如此凄苦,造成如此境况都是王爷的失职和懒政...不过大家不必惊惶,这回既然我来了,定然会将泽谷从内到外都整治一番,让你们不再受苦。以后大家再不会受水患烦恼,也不必为暴政惧怕,往后你们只管无忧生活,再为歧郡子民培养出甜美果实!”
第85章
尸体的事没耽搁多久时间, 村子里的人统共就那么多,简单的排查一遍就能确认当年的失踪人口。死因也如元白所说,在崖壁上方找到了凶器。可惜因为年代久远, 已锈得难以辩认, 但从轮廓外形来看,这种刀具并非普通百姓能得, 所以一直有些难寻。
自上回沈灵语说要广听民情后又过了三日, 地下河被堵塞的巨石终于被炸开,直至今日清晨才将剩余的泥土清理干净。
堤口被冲毁处已被重新填补好,当下也只能先将就着用, 等到了明年枯水期还得重新修一遍。洪水退去,在高高的岩石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 上面用油漆标记了年份。
沈灵语早就等不及, 吃过午饭便站在坝上巡视。捡了路边一颗小石子, 轻轻往水里一扔,沉闷的一声, 随后隐在深水中。
元白站在旁边,说:“目前水位大约在七丈左右,汛期蓄水量最多不超过十五丈。”
“倒也不算大。”沈灵语扶着刚建好的围栏,站在坝上忍不住往下看,“难怪汛期一到就得溃一回堤。”
元白也站在边上,丝毫不畏高空,神态自若道:“派去平乡的人昨夜回来了, 周成果然跑了。”
“瓷窑呢?”
“里面什么都没有, 被搬空了。”
“赵...王爷之前抄谢府时就没发现些异常么?”
“没有。”
这么干脆?
沈灵语转过身盯着他不说话。
“...”元白被她盯得发毛, 垂着眼补充道:“谢晋家虽有瓷窑,却也每年都有正常开窑烧瓷, 地窖中曾搜出了大量瓷器,其中不乏精品,当时实在没理由往别处猜测。”
“好吧。”沈灵语点头,眼神收回来落在下方。
原本通往村子里的小河已恢复清流,水面不宽,细细长长一条往山间淌去,坝口处挖通了另一处河口通往山脚的地下河入口。这道河口比小河宽许多,也要高一些,因此还未通水,两条河道同堤坝主流形成一个‘人’字形。
有侍卫快步过来通报:“启禀王妃,都准备好了。”
元白忙让出路:“王妃请!”
沈灵语让他带着路回到岸边,这边临时搭建了高台,此时已集结了许多人。
水坝旁立着一面铜锣,上面绑着红丝带,一边正燃着香,眼看着就要烧到尽头。
元白用托盘端着一把绑着绸带的木锤过来,沈灵语看了一眼,从盘中取出。
抬头望一望天空,日头正好照在头顶,有红色枫叶随着清风飘飘荡荡落下。她觉得这抹红色十分好看,与手中绸带颜色十分相衬,忍住想接住的冲动,将这一股力气转到手腕上,朝着铜锣挥去。
锣声一响,紧接着那头的大坝处接着便响起了水声。堤坝下方,六个闸口应声而开,急流如瀑奔涌而下。喷洒的水汽打在两侧的树叶上啪啪作响,巨大的水声震得耳膜直颤。
水流顺着河道一直向前,到了路口处则一分为二,大部分水朝着更宽的河道流入地下河,剩下的则流入进村的小河。
下方有不少站在河边的村民看了这景象,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过了会儿又朝着上方堤坝处跪下朝拜。
沈灵语看到这番景象十分欣慰,开口道:“这段时间不能疏忽,须得让人仔细盯着,若地下河道还有什么问题好及早解决。还得再编支小队,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检查一回,每年也要请工人来将河口处的泥沙运走,以免堵塞河口。待明年枯水期修水坝时,那河口处还要修一道滚水坝。另外,此处须设岗哨,常年都要有人把守在此,一则蹲防有人破坏水库,二则记录水位汛期等...以上这些岗位得先找人,至于俸银,等我回了王城再与何公商议...”
她说了许多话,没得到回应,不禁转头看向元白:“记下了没?”
元白手中疾书笔奋,忙道:“...在记了。”
啧。
沈灵语凑到他面前,皱着眉看向身后的一众士兵道:“你们谁会写字的,快过来帮帮你家头儿。”
“...”元白颜面扫地,只好喊了个白面小生过来,“阿真,你来记。”
那叫阿真的急忙应了声,小跑着上来接过他手中书本。
沈灵语看他娟秀笔迹,才点头对复述的元白道:“你好歹是个做老大的,怎么连字也不会写。”
元白面不改色说:“属下自幼没读过什么书,请王妃恕罪。”
“可我见你明明识字。”她记得之前元白能看懂各种书册典籍,不像文盲的样子。
“属下只能看,不会写。”
竟然跟我差不多。
她嘴角忍不住勾了勾,道:“那等回去后,你去书院报个名,扫扫盲。”
“......”元白一脸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丝裂缝,垂眸道:“是。”
沈灵语眼中快意更甚,转过头继续对阿真说:“还要再找懂水坝维修的匠人,每年都要来勘察一回,以防蚁蛀、防渗水,这堤坝关系着泽谷民生,万不可马虎。”
“是。”
阿真记得快,且记录有序直观,一目了然,沈灵语看他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不禁好奇:“元白手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斯文小生?”
她印象中的元白几乎与杀人越货划上了等号,可阿真实在不像是能拿刀的样子。
阿真听她问起,笑出一口白牙:“阿真以前做了点小生意,在家中做账房先生管管账,后来铺子没了,就背着包袱到王城谋生,刚好遇到元白大人正招兵便来了。”
元白接着补充:“属下看他十分可怜,便留着做些轻便活计...若他能找着更好的差事便放出府去。”
沈灵语轻轻点头,又吩咐了些事后便站在边上看着脚下河流。
阿真也站在一边看,小孩儿初生牛犊胆子大,看了会儿好奇地问她:“这水道设计甚为精妙,不知王妃是如何想出来的?”
沈灵语嘴角弯弯,问他:“哪里精妙了?”
阿真指着河口,说:“这两条河道宽度不高,深浅也不一样,方才没放水前,河水只往窄的这边经过,如今水放出来,多数水却向着宽的那一边流去,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灵语歪着脑袋朝他一笑,说:“朋友,你知道都江堰吗?”
阿真被她这么一瞧,脸登时红起来,支支吾吾地摇头。
“那是我们老家的一处宏大枢纽,我也只是略懂皮毛偷学了一点,与那处自然无法比拟。只是刚好此处水量不算大,能仿个形罢了,若体量再大些我也没把握。”沈灵语指着河道说:“你看啊,这常言道,水往低处流,那在水流量不大的时候呢,河水自然是往修得更低处流过。”说着又指着下方闸口,“现在开了闸,水流又急又猛,便不再受那规律约束,只管往更宽处挤过去。”
阿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所以前方小河口处还让人故意将河口修得窄了些,也是为了方便汛期泄洪?”
“正是。”沈灵语点头,“今日将所有闸口都打开,便是为了测试此法能不能行通,现在看来似乎还挺顺利。”
阿真似乎懂了,连连点头:“那宽的河道修得高些,也是为了枯水期不分走小河中的水?”
“真聪明!”沈灵语差点就要拍他的脑袋,强行忍住了,回头对元白道:“你从哪捡来这么个娃,回去后问问何公可有什么空职,让他填上去。
元白点头:“是。”
“对了...”沈灵语又想起来问他:“那你算账的工夫如何?”
阿真恭敬答道:“属下家中账房只是小营生,算得还算通透,若再大些的买卖,就没再碰过。”
沈灵语嗯了声,吩咐元白道:“不错,那这样。等回去后元白大人就将阿真带着一起去书院报个名,他学算账你扫盲,多学一点,以后大有用处。”
元白:“......”
第86章
元白板着一脸黑脸夺走阿真手里的本子, 将人安排到后面去收拾杂物。
他站在王妃旁边,思索了许久要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文盲。想了半天,发现除了和王妃比一比书法外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沈灵语站着看了半晌的水, 又抬头看了眼晴朗天空, 今日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又是正午时分, 怎会蓦地生出一股寒冷来。
她默了默, 终于忍不住问一脸冰霜的元白:“元白大人为何心事沉沉?”
元白垂眸盯着脚尖道:“属下只是思念边郡的狼肉罢了。”
“...”沈灵语假装听不出他言中之意,懵懂问道:“狼肉?”
“边郡有大片草场,百姓多以放牧为生。牛羊一多, 就会有野狼惦记。往昔跟着王爷在塞外跑马时,常在牧民家讨酒喝, 夜里便帮着守偷猎的野狼来烤。”
又听到赵景行的事, 沈灵语不禁多问了一嘴:“王爷也会捕猎?”
元白轻笑了声, 抬起头看向远方,回忆道:“怎么不会, 王爷是狩猎好手,也擅长烤肉。每回属下与王爷在外露宿时,总嫌我们弄的不好,回回吃肉前得先受他一顿数落以作调味。”
沈灵语想象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瞪着眼睛将元白骂得狗血淋头的模样,忍不住抖了抖,说:“元白大人与王爷交情似乎不错?”
都能吃到主子亲手烤的肉,看来又是赵景行的心腹, 以后不能什么事都让他去办。
“王爷虽身份尊贵, 却从不摆架子, 与将士们都称兄道弟情同手足,吃住都同我们一起。”元白停了下, 忍不住解释:“恕属下多嘴,这些话其实并不该由元白来说,但王妃对王爷似乎成见颇深,其实他——”
“我哪有什么成见。”沈灵语讪笑着道:“元白大人想到哪里去了。”
“王妃有所不知,王爷虽是歧郡之主,却过得很不容易。歧郡是大宋疆域最广的一处,若单论面积,只怕比燕国还要大一些。可地广又有什么用,能耕地的只有东郡,西郡除了荒山便是戈壁,唯塞外还算水草丰茂。却因毗邻西厥,时常有番邦来犯。西厥人狼子野心,又阴险狡诈让人防不胜防,若边郡失了,西郡境况只怕会更...”元白叹了口气,接着道:“王爷常年在军中生活,难免沾了些军中的浑气,可放眼整个九洲,有哪位亲王不是驻在封地养尊处优,而是亲自带兵打仗的?
沈灵语被他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元白说的没错,无论赵景行的人品如何,单论打仗方面,原著中说他先是平了西厥,又肃清了朝中内乱,的确创下了一番不朽功绩。
元白见她神色略有动容,接着道:“王爷是圣君的亲弟弟,本身尊贵,又有边郡军权在手,朝中各方势力对他皆有忌惮。圣君即位已多年,如今兄弟手足情早已淡然,徒剩君臣之礼与权位猜忌。这些年间又多受有心之人在耳畔鼓动,对王爷已大不如前。上回王爷进京请求拨款,在寝殿外等了一夜,圣君也没见他。听说前天又启程再次进宫,这回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
沈灵语看他面色凝重,沉吟半晌,冷冷道:“本宫明白了,你此番是来为王爷当说客的。为他前些日子信中找我借钱的事?”
元白跪下来,低头诚恳道:“此次泽谷查出脏银数额巨大,用来重建村子也绰绰有余,剩下的钱想必王妃也没想好要如何安置,属下猜测多半也是纳入银库中。但这笔钱王爷并未有心思动,只希望王妃能将今年赈灾的钱先借给他。近两年西厥渐有萌动之势,圣君便以王爷疏懒之由连年克扣军费。边郡天冷,时至今日已下过两回雪,现在只怕积雪已深。将士们御寒的棉衣却还没有着落,越冬的粮草也远远不够,元白斗胆,求王妃慷慨解囊!”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沈灵语恍然,“你怎么不早说?”
“......”元白顿了下,道:“王爷面薄,想来是此次泽谷一事都是王妃在处理,他若坐享其成难免拉不下脸,故而含蓄了些。”
你管这叫含蓄?
赵景行信中的确多次提及这笔赈灾银,但他言词含糊,除了信尾一句想借钱外,通篇全是建议沈灵语该如何处置这笔钱,洋洋洒洒一大堆,她看也看不懂。甚至连借钱的理由都只字未没提,这不能怪沈灵语以为他是想独吞。
沈灵语忍不住腹诽一通,面上平静下来,道:“既是军中大事,那我这个做主母的也不能置身事外。将士们的身体关乎歧郡安宁,我虽不在边郡,但为王爷分忧却是分内之事。”
元白抬起头:“王妃的意思是...?”
“咳!”沈灵语干咳一声,道:“此事都是误会罢了,若王爷信中说得详尽些也不至于耽误至此。这样...你给他回信,就说今年的赈灾银可以转给他,但泽谷的这些钱还是得先入银库,这些尽数是百姓的钱,其中还不乏民脂民膏,一分一毫都要用在百姓身上。这军中费用本该让朝廷出,不够的让他自己想办法,多的我也再没有。”
元白喜出望外,激动道:“是!属下这就去回信!”
“等等。”沈灵语把他叫住,犹豫了下,改口道:“你的字太丑了,让阿真回。”
“......”
·
元白走后没多久,月儿就抱着手笼过来了,将她一双冻得僵白的手塞进手笼里,又给她披上件大氅,又开始劝说她回王城的事。
先前月儿已劝过好几次,都被沈灵语以这边事情还未处理完为由推掉,如今听闻赵景行又走了,心中也有些动摇起来。
月儿看她面色松动,忙又多劝几句:“夫人来泽谷都大半个月了,难道就不思念王府的软榻热汤?还有东大街的热闹景象?惊枝姑娘也一定很思念你,还有那爱豆大赛,如今也不知进行得如何了,不知有哪些姑娘晋级,夫人就不想回去看看?”
沈灵语倒真被她说动了,王城还有一堆事,各家商铺如今经营得如何了、医馆还顺不顺利、书院可招到学生了没、还有饭圈如何了她都十分在意。
她看着脚下滚滚流水,犹豫道:“可是,泽谷才刚退洪没多久,房屋还未开始修建,这地下河也不知能不能稳定,那些被水泡坏的果树也没处理,还有村子里如今连个能做主的人也没有,若我走了...”
“夫人如此为百姓担忧实在是歧郡的福气,不过哪有事事亲躬的王妃。”月儿笑首劝她,“您只管临时调派个监工的人过来代为看管,若有进展及时汇报便是。不如就将元白大人留在泽谷,他做事牢靠,您也信得过。”
“不行。”沈灵语一口否决,“元白要跟我一起回去,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办。”
“那便换个人来,咱们可以先回去与何公商议,想必他有合适人选。”
“也只能如此了。”
月儿听她这么说,开心起来:“那夫人是同意回去了?”
“不回去干嘛?”沈灵语轻叹口气,“每日都听你要提三回,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虽然这边还有一堆事没解决,但好歹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会越来越好。
“月儿还不是担心您,好不容易才长了点肉,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衣裳就带了那么两身,又要爬山又要淌水的都快磨坏了。还有手也冻得起皮,脸上皮肤又干又黄,头发也没抹油,燥得快分叉了,都不美了。”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美得很...”
第87章
沈灵语一松口, 月儿就赶紧张罗着收拾行李要回王城,受不了她成日念叨,只好将一干事宜交待下去, 才终于回了。
在泽谷呆了大半个月, 再回来时,竟生出几分陌生感觉。
她走时东大街虽已复市, 可到底没呆几日, 记忆中总还觉得是那副冷清模样,如今再看,沿街商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沿着街边逛了一路, 到医馆时,手上已拿了许多零嘴。
半烟见她来了忙迎上去:“昨日便听人说姑娘回来了, 正愁何时能见上一面, 想不到今日便来了。”
沈灵语将纸袋中的糖炒板栗分了几颗给她, 说:“你让元白送来的香不错,我夜里燃了, 既不会太香又能助眠,精神好了许多。”
“姑娘若喜欢,我再做一些。”半烟接过栗子却没吃,端了壶热茶给她泡上,“大半月未见,姑娘瘦了许多。”
“瘦点好看。”沈灵语放下板栗,端着茶抿一口, “不过那边云薄, 我被晒黑许多, 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白回来?”
泽谷多是高山,下雨时还好, 天一晴日头就直晒着,她成日在外,难免黑了些。
半烟瞧了瞧她被晒得晕红的脸颊,垂眸想了想,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白瓷瓶子,半个巴掌大小,递给她说:“这是半烟以前做来疗伤用的,姑娘身上虽没伤,却也能用来充护肤。这一瓶是新的还未用过,姑娘先拿去试试,回头再将功效说与半烟听,我再改良改良。”
沈灵语将瓷瓶打开盖子,里面装的白色药膏,莹润清透,用手指轻轻沾了些抹在手背上试了下,湿滑柔亮,闻起来有淡淡香味,倒与面霜差不多。
她将盖子合上,问:“疗什么伤?”
半烟眼神黯淡下来,道:“都是以前的事了,那时还在益洲,负责我们几个姐妹的是徐之度的小妾。那人擅妒又多疑,总以为我们想攀附权贵,平日里对我们非打即骂,若气极了还会动私刑,我们几个身上常常带着伤,这药膏便常备着了。”
沈灵语默了默,点头道:“那便多谢了。”
“不必客气,姑娘身份尊贵,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半烟总想为您做些什么却一直——”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沈灵语见她又要感谢起来,忙阻止,“我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医馆近况如何,若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
半烟拿起桌上的册子给她:“这些都是这半个月来的病历,我已按类别分列出来。其中以风寒症居多,痨病风湿腰背疼痛者居其次,偶有见疑难杂症者。病人又以老者最多,妇人孩童居其次,偶有见壮年男子。”
“偶有见壮年男子?”沈灵语看着她笑,“那我刚进来时怎么门口挤的却都是些壮年男子?”
半烟低着头,闷道:“那些男人不过是看半烟蒙着面,心生好奇又无所事事来调笑的,他们病的...是脑子。”
因为她身份还不太明朗,沈灵语又担心她抛头露面容易引来昔日仇家,便允许她蒙着面看诊,可半烟生得清秀,难免吸引目光。
沈灵语眼中笑意更深,揶揄道:“你也不必烦恼,元白也回来了,估计明天就能忙完,到时候他往门口一站,那些人便能吓跑一半。”
半烟嘴唇动了动,只好点头。又继续说:“除去医馆刚开那几日,来看病的人已少了许多,可数量还是比寻常医馆多上一半。如今最大的困难还是人手不够,各位大夫每日医馆从开了门就一直忙到晚上,前两日陈大夫便累病了,昨日才好。若长此以往...”
“还差什么大夫,大概需要多少?”沈灵语翻着手中病历,“你列个单子给我,我来找人。”
“半烟猜姑娘回来便会过问此事,已经列好了。”半烟从口袋里摸出张纸,“这些日子综合下来看,最缺的便是看风寒的大夫,以及懂针炙正骨的、还有配药方的、以及女大夫。”
“啧...女大夫有些难办啊。”沈灵语也为难,“歧郡能识字的女子本就不多,更遑论学医的,我能找着你已实属不易。”
“若有愿意学的也行,半烟可在闲暇时授她们医术,平时能打打下手也不错。”半烟一双眉拧起,“近日天气转凉,寒潮一吹又病了许多人,来看病的又多起来。虽说医者仁心,可仍有许多妇人不愿让男大夫接触,故而转投别处。”
“那好,我记住了。”沈灵语将纸条收好,看外面又积了许多病人,“那你便如此忙碌了这么久,累不累,可有歇过?”
半烟嘴角轻轻勾起:“能治病救人比以前制毒害人好上一百倍,半烟不累。”
“那也不能日日这么操劳。这样,等过两日我找着人了,先将你替下来,让你休息一两天。你才刚好没多久,总不好又让你倒下去。”
半烟听她这么说,径直跪下来,感激道:“多谢姑娘。”
沈灵语被她这一跪有些愣住,立即反应过来将她拉起:“这是做什么?外面许多人看着呢,赶紧起来。”
半烟站起来,眼眶有些发红道:“姑娘救我一众姐妹,又让半烟能在医馆做事,小女子无以为报。我知道姑娘对我还有诸多不放心,可半烟只恨这颗心不能剖出来给你看,唯有尽心做好本职,以换取你分毫信任。”
“不许哭...”沈灵语拍拍她的手,“你那日被人打成那副模样也只咬破嘴角忍着,怎地如今被我说一两句就要落泪。千万忍住了,可别因为我折了你这一身傲骨。”
半烟听她这么说,只好强撑着眼眶,用力吸吸鼻子忍住。
沈灵语最怕人哭,不愿再让她情绪起伏,只好说还有事先走了。
半烟将她送出门外,关切道:“近日天冷,姑娘若过几天腹痛了便卧床休息。我今晚做些姜糖拿给月儿姑娘,让她拿回府中给您熬了,你可在癸水来前三天便开始喝。”
沈灵语有些奇怪:“你还能知道我哪天来癸水?”
“具体哪天当然不能确定,不过姑娘这个月诸多操劳,想必日子已晚了许多,方才姑娘拉我时半烟便摸到了您的脉,最迟应该不超过七日便会来。”
“真是神了!我的确本该这两天来的,昨夜还在焦虑,唯恐痛得死去活来,今日起床却并未见着红,”沈灵语眼睛微张,惊喜道:“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半烟被她一番夸奖也有些开心:“半烟往后一定多看医书,争取能为姑娘效力。”
两人在门口又说了会儿话,沈灵语才从医馆出来。
她今日起得晚,早饭和午饭一起吃的。这会儿才刚过申时,酉时不到,晚饭还早,可肚子却饿了。
来不及再去书院看,便先往酒楼去了。
饭圈还是那般气派,这会儿客人还不算多,小二正拿着扫帚将路边的落叶清扫干净,为晚上做准备。
沈灵语站在楼下,抬眼望着巍峨高楼,眼中腾起笑意。
也不知道惊枝那妮子想她了没。
进了酒楼,却没见着人。问杜掌柜,才说是在忙着晚上的比赛。
算算日子,今晚的确是有演出。
舞台已准备好,上方悬着顶巨大的琉璃灯罩,里面燃着旺盛的火,将屋顶照得五彩斑斓。连绵的薄纱一直延伸到三楼的雅间里。那一头飘着红烛,灯影绰绰。明亮的束光灯下,厚实的氍毹将整个地板铺满,边上摆了许多乐器。顶处还挂了一面珠帘,上面串着闪亮的晶石,透出闪烁的光点,将整个舞台装点得如梦似幻,比头一回弄的更华丽些,也更宽阔些。
正后方放着八面屏风,上面绘着八位女子肖像,应该就是今晚的主角了。一位姑娘正抱着琴,面红耳赤地听着坐在台下的人训她。
沈灵语离得远,听不清那边的人在说什么,只看情形似乎是惊枝在听旁边的人解说,但只听到一半就回了一两句,那几个姑娘便不敢再说。
这人平日一副懒散模样,想不到也有被人气得动怒的一天。
她将手中的板栗剥了皮喂进嘴里,着看坐在台下一脸不耐烦的惊枝直乐,笑得忍不住弯着腰趴在窗边。
旁边有人递上来杯茶,道:“当心呛着了。”
沈灵语随手接过来,喝完一口才想起来回头去看。只见那人负手立在身边,看着她满眼都是笑。
她将茶碗捧在手心,问:“你、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得有些日子才会再来?”
赵慎玉视线落在她沾着板栗的唇边停了几息,才眨了眨眼睛说:“欠姑娘一顿兔子,着急来还。”
第88章
楼下乐曲声又响起来, 姑娘们伴着曲声起舞,丝竹声声、缓歌慢舞,沈灵语却全看不进去。一颗心似装在茶碗里, 被浸泡得得直冒热气, 蒸得脸颊也烫起来。
她捧着茶碗,努力了半天, 终于将嘴角弧度压下去, 说:“公子走后,王府便来了位大人,他一连抓了好几日的兔子来烤, 我吃腻味了,看也不想看见。”
赵慎玉一脸遗憾:“那真是不巧了, 上回慎玉本想叫醒你, 却看姑娘姑娘睡得熟实在不忍心。”
沈灵语神情漠然道:“哦。”
赵慎玉及时接话:“不过姑娘若哪日馋了, 尽管与慎玉说。慎玉除了兔子外还会烤些牛羊鸟禽之类,随时为你效劳。”
油嘴滑舌!
沈灵语却忍不住美起来, 说:“当日是在山中条件艰苦才让公子操劳一番,如今回了王城哪里还能再劳烦公子,这酒楼里的大厨都是歧郡排得上名号的,手艺个顶个的好,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下去便是。”
“姑娘说的是。”赵慎玉眸中似笑非笑,“是我多虑了,那日走得匆忙, 来不急与姑娘道别, 这些天来慎玉一直为此惶惶不安, 还望姑娘原谅我不辞而别。”
“说起这个,我还没问你何时走的?第二天我去找你来吃早饭, 屋内却空空如也,竟连桌上茶盏都冷了。”沈灵语去他房里看过,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一点也不像住过人。
赵慎玉说:“事出紧急,慎玉当天晚上便离开了泽谷。”
“果然是这样。”沈灵语点点头,不露声色地将他打量一番,见他人好好的才问:“那、那你事情可解决完了?”
“多谢姑娘关心,目前尚算解了燃眉之疾。”赵慎玉礼尚往来,“慎玉走得早,倒不知泽谷那处的水情如何了?走时见村里来了许多官兵,不知那些匪徒有没有抓住。”
“哦,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公子刚走没多久,梅洲便开了闸,洪水用了四五天才排完,过后...”沈灵语想了下,捡着些能说的,“随后我、我们王妃又找了人来埋了炸药,将你我发现的那条地下河炸通了,再将那河道拓宽,引水过去。那地下河倒挺宽,虽两端河口处被堵塞这么多年,山体中间处却没被毁,只积了些泥沙在里面,倒也能用,只是往后每年要派专人去清理一番。”
赵慎玉点点头:“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想来往后汛期到了,泽谷也难复以往那般汪洋景象。”
沈灵语说:“说来此事还得多谢公子,若非公子观察甚微,仅凭我一个是如何也不能发现有那地下河所在。”
赵慎玉说:“哪里哪里,慎玉不过是碰巧经过那一段路,运气好罢了。”
沈灵语又说:“即便是碰巧经过,一般人也不会往河道去想,是公子明察秋毫、见微知著。”
“姑娘过奖了,虽是慎玉提出质疑,但姑娘却认真听了,还任由慎玉带着姑娘在山中穿梭寻找。若换了别人也只当是个新闻听过就算了,若真论起来,还是姑娘从谏如流、博采众议。”
“是灵语经验欠缺,若无公子相助,只得像只无头苍蝇般一筹莫展...”
...
两人站在窗边彩虹屁吹得正热,忽听得门响了。
宋砚书站在门口处,满面春风地笑着打招呼:“灵语姑娘!”
沈灵语被他一声唤回思绪,忙笑着朝他欠身道:“宋公子。”
“我方才在楼下看着大哥眉目含笑,猜想是姑娘来了,便急急上来看,果不其然。”宋砚书大咧咧走进来,朝她拱了拱手,道:“姑娘别来无恙。”
“承蒙宋公子挂念,灵语最近还算安好。”
赵慎玉等两人寒暄完,才看向宋砚书道:“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我走时问过你说要多留些时候。”
“还不是看你心事重重,实在不放心,便跟着回来看看。”宋砚书目光狡黠,看着他笑:“不过现在看来是砚书多虑了。”
“哦?”赵慎玉眉梢一挑,“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又要纠缠你才慌忙跑了。”
宋砚书急道:“大哥说的哪里的话,哪里有什么姑娘要纠缠我。”
“什么姑娘?”沈灵语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有些好奇。
“没、没什么!”宋砚书连忙摆手,“姑娘莫听大哥胡诌...”
赵慎玉也不多言,只垂眸轻笑两声。
沈灵语和他站得近,听得耳朵一红,忙往后退了两步。让他们兄弟二人在一边说话,只盯着楼下。
楼下众姑娘已散开,伙计们将现场整理好。惊枝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杜掌柜议论了几句后才抬眼望上来。
沈灵语正对上她的视线,立即笑起来和她挥手,随即和兄弟二人交待一声便下楼去了。
“你何时回来的?”惊枝看见她面色才稍缓一些,冷道:“那处是个什么破地方,竟连个撑伞的人也没?”
沈灵语笑着捂面:“是我身子娇贵,不经晒,等养几天就白回来了。”
惊枝招眼往楼上窗户望了一眼,悠悠道:“山中日子过得如何?听说你遇上劫匪了?”
“你怎么知道我遇到劫匪了?”沈灵语有些疑惑,知道这事的人不多。
“额...”惊枝愣了下,随后笑道:“是我猜的,那种穷乡僻壤里,除了石头不就是劫匪最多?我在歧郡呆这几年,光是听那些被卖去做压寨夫人的传闻就听了无数回。昨天夜里还在想,你这么久还不回,莫不是被哪家山大王抓了去。”
“哪里来的山大王。”沈灵语剥了个栗子给她,“还是热的,快吃吃看,很香。”又说:“不过倒让你说中了,我这回真遇到了匪徒。”
惊枝面上有些惊讶:“怎么回事?”又将人上下打量一番道:“那你受伤了没?”
“没事没事。”沈灵语摆摆手,声音低了些,“那泽谷能有如此境地其实都是贪官作祟,其中牵扯众多不便与你讲。只说我那日去上游堤坝查看,结果半途遇上一群人,个个手持凶器,面如罗刹,直逼得我要跳崖。”
惊枝将板栗喂进嘴里,问:“那后来呢?”
“后来呀...”沈灵语犹豫了一下,说:“幸亏赵公子及时赶到,才将我救下。”
“赵公子?”惊枝嘴上动作没停,“他怎么也在那里?”
“这个嘛,说来话长...”
·
宋砚书手中捧着刚刚沈灵语给他分的栗子剥着,靠在窗边懒懒道:“我还以为这回进来便要改口喊嫂子呢,结果一到门口便听着你一口一个灵语姑娘...大哥动作也忒慢了些。”
赵慎玉睨他一眼:“你成日里脑中都在想什么?”
“我可没想别的!”宋砚书立即正经起来,“不过是听你说在泽谷遇着刺客了,才担心嫂嫂安危。话说...那些人的身份查清了没?”
“没什么好查的。”赵慎玉手中握着颗板栗轻轻摩挲,“那些人身上也查不到什么东西,真正难的是在平乡。”
“平乡我收到你的信后便去过一回,拿着画像在村口蹲了三日也没看见周成两口子,许是没来。”宋砚书将剥下的壳放在桌上,倒了两杯茶,道:“想想也知道他们要逃也不会往平乡逃,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他们一定会去平乡。”赵慎玉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看着杯中水气说:“这几年周成还有往谢府送金子,说明平乡一定还有人与他接头,如今事情败露,他们定不会甘心。”
“可我真的没看到他们。”宋砚书回忆道,“莫不是他们和灵语姑娘一样会易容?”
赵慎玉摇头,隔了会又说:“水路呢?”
“那几日那么大的洪水,怎么——”宋砚书说到一半顿住,“难道真是...啊啊...怪我!我错了!大哥,对不起!”
赵慎玉面无表情地垂眸,端起茶碗轻抿。
宋砚书想了想说:“不然我再去一趟?”
“人早跑了。”
“那现在怎么办?”
赵慎玉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相谈甚欢的两人个道:“那边已派了人去查,此事也不必急,私铸官银是重罪,能冒如此风险的,只怕你我查出来也不能轻易动手。”
“哦...”宋砚书听他这么说也没办法,只好撇撇嘴,和他并肩站在窗边看楼下,突然想到什么,笑得停不下来。
赵慎玉嫌弃地看他:“笑什么。”
宋砚书越笑越欢,说:“以往砚书只当大哥能言善语,却没想到对上自家夫人时却也是个口笨舌拙的。”
赵慎玉挑了挑眉,绷着嘴角不语。
宋砚书眉飞色舞道:“大哥此次在泽谷和灵语姑娘相处如何?如此俊郎之才竟未得姑娘青眼相加?我听何公说你前些天回了家却不敢睡自己屋,连换件衣裳也要趁着天光大亮才敢去,我还...喂啊——!”
他说到一半,便被赵慎玉拎着衣领,从楼上扔了下去。
沈灵语正和惊枝说笑,倏地见一个黑影落下,急急避开,还好那人身手灵巧,只刚好落在二楼看台上便停下没再继续往下掉。
正想上前去问怎么了,忽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惊呼:“啊!什么人!”
沈灵语和惊枝互看一眼,脚下快步往二楼奔去。
宋砚书摔在看台旁边,险些将桌椅砸到,勉强稳住身形,手上还提着紧急中捡起的水壶。正要朝着那丫鬟打笑脸,却猛地吓白一张脸。
沈灵语刚上来,就看见宋砚书朝着看台上吓得花容失色的主仆二人直直跪下去,脸上冷汗直流,道:“杜、杜小姐,对不起!”
第89章
冬季天黑得早, 酒楼里已早早燃了灯,二楼看台被舞台灯光照得影影绰绰。杜小姐被丫鬟扶着,另一只手抓着桌沿, 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双唇哆嗦着看向面前跪着的人。
她不过是听杜掌柜回府提了几回饭圈里的姑娘多才多艺,又担心她一直闷在家中闷出病来, 便请来看一看。却不曾想, 刚坐下没多久楼上便掉下来一个东西,只差一点距离就要砸到头上。
面前桌案被砸翻,茶汤点心洒了一地, 不少沾到了裙子上。搀着小姐的丫鬟怒目正要嗔骂,却在看清那跪着的公子时瞪大一双眼:“你...你你你, 怎么是你!”
沈灵语有些担心宋砚书有没被摔到哪里, 却听一起赶来的惊枝扑哧一笑:“上回宋公子才接了杜小姐的绣球, 就如此心急想拜堂了?”
听她这么说,沈灵语才恍然, 难怪觉得这位小姐有些面熟,这不就是那日在青云寺见过的杜小姐么。如此一来,沈灵语便收住想上去搀扶的脚步,只拉着惊枝退到一边靠着栏杆看热闹。
宋砚书手中捧着的水壶终究是摔得粉碎,茶汤将地板泼湿一大片,就快淌湿袍子,他也浑然不觉, 只低着头连连道歉:“是砚书不小心, 对不起!杜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要不要砚书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他刚摔这一下动静闹得大, 杜掌柜本在楼下,听到响声也急急起来, 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一眼瞧见自家小姐惊魂未定,问了一通听说有人摔了下来,才回头看到地上跪着的宋砚书。犹豫一下才惊道:“......哎哟,宋公子怎么跪在地上,快请起。”随后上前将宋砚书扶起来:“公子不是说要离开几日,杜某还以为你今日不在呢...”
宋砚书站起来,朝着杜掌柜拱了拱手说:“是砚书的错,砚书在楼上与大哥玩闹,不甚跌下来,冲撞了杜小姐。”他说着又朝杜小姐拜了拜,“十分抱歉,请恕在下无礼!”
杜小姐身边的丫鬟怒道:“你这公子莫不是与我家小姐有仇罢?怎地每回碰见你都没好事?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将小姐拉开,就...若是我家小姐有什么闪失,你担得起么...”
“芸香。”她喝到一半,便被一直沉默的杜小姐轻声阻断。那杜小姐也认出宋砚书,一张粉面白了又红,含水双眸颤了颤,半晌才看向宋砚书,嗫嚅道:“无、无碍,宋公子才是有没有摔到哪里?”
她似乎惊吓有余还带着些害怕,声音却温婉动人,说话时极温柔。
宋砚书也涨红着一张脸,头低得更深些,说:“砚书无事,方才吓着小姐了,对不起...还、还有上回的事,都是我的错,杜小姐胸怀宽广,切莫与砚书计较,砚书再给您道歉!请杜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口中三句不离‘对不起’,直教旁人听得以为他犯了什么滔天罪过。这时,赵慎玉缓缓从楼梯处下来。
惊枝第一个瞧见他,歪过头侃道:“哟,慎玉也来啦?”
赵慎玉朝她点头致意,随后停在沈灵语旁边小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灵语抬头望了一眼他松散的发带,说:“宋公子方才不知怎地从楼上掉了下来,正巧摔到了杜小姐面前。对了,你们刚刚不是在一起么,做了什么?好好的人怎会掉下来。”
“额...”害宋砚书跌下来的罪魁祸首摸了摸鼻子,说:“砚书说新学了个戏法要演给慎玉看,没成想一不小心踩滑了。那小姐可有什么事?”
“似乎没什么,只是被吓得不轻。”沈灵语笑起来,“他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对了,宋公子与杜小姐的事赵公子听过了没?”
赵慎玉看了一眼她笑弯的眼睛,道:“略有耳闻。如此说来这便是那杜小姐了?”
“正是。”沈灵语看着那边弱柳扶风的美人叹道:“上回灵语只能隔着远远地瞧,今日才能得窥全貌,果真是位美人。”
赵慎玉不置可否,只先告辞说:“慎玉先去一趟。”
沈灵语点头:“公子请。”
赵慎玉几步行至宋砚书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才朝着杜小姐与杜掌柜微微欠身道:“杜小姐、杜掌柜。适才砚书与在下在楼上打闹,不慎脚下踩滑坠楼,不曾想惊扰杜小姐安宁,如此鲁莽行径实在羞愧,慎玉在此给二位赔罪了。”
旁边的宋砚书又跟着弯腰道一回歉:“对不起对不起!”
“赵公子多礼了。”杜掌柜忙迎上来,“宋公子已道过歉,再说我家小姐并未伤到,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赵慎玉轻轻点头:“此事的确是我们的过失,还望杜小姐宽恕我兄弟二人。”
杜小姐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不知为何,这人虽是致歉,却让人不敢真将错归于他头上。索性自己也没真生气,便朝着他回礼道:“公子言重了,二位既是无心之举,索性我也无事,断没有多加苛责的道理。”
“如此甚好。”赵慎玉颔首道:“杜小姐今日登楼可是为花魁赛而来?”
杜小姐低着头,回道:“嫣儿久居闺中,前两日听杜叔说饭圈里的姑娘能才善艺,心中不禁向往,便趁早来占个好位子想欣赏一番。”
“此处风大,又人多嘈杂,何不在楼上雅座?”赵慎玉看向杜掌柜,“既是掌柜府上的小姐,怎能如此怠慢。”
杜掌柜正要说话,就听杜小姐旁边的芸香说:“多谢公子关心,我家小姐近日胸口发闷,不愿呆在房内,才选在了二楼。”
她刚刚一直站在自家小姐身边将这位英俊公子瞧了半天,只见他风度翩翩,又谈吐不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贵气,又瞧了瞧自家小姐,甚是相配,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如此。”赵慎玉垂眸想了想,转头看着宋砚书道:“算上上回的事,你便冒犯了杜小姐两回,若只是嘴上道歉难免有失君子风度。今日既有机会,就该虔心表诚意。这样,你今晚便守在这里,杜小姐渴了你便倒茶,杜小姐饿了你就上点心,冷了挡风,热了...热了你便站远一些,总之今晚你便当一回小厮,将杜小姐服侍妥帖。”
“这...大哥,我...”宋砚书有些慌张,“我...”
“你犯了错,只朝人跪下磕两个头便以为能含混过关?”赵慎玉抬手轻轻敲了敲他额头,“这是谁教你的?”
“可...可也不用如此...”
“如此怎么?”赵慎玉神情淡漠,冷道:“先人犯错尚有负荆请罪之说,如今只是让你充一回小厮,又没让你当牛做马就为难成这样。以后你若——”
“二位公子大可不必。”杜小姐也不愿如此,插话道:“上回全因宋公子不知情才误抢了绣球,今日又因脚滑才落下来,都是无心之过,焉有怪罪一说。何况我也没事,端茶倒水之事还有芸香,怎能为难宋公子。”
杜掌柜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宋公子身份尊贵,怎能做这些事。”
赵慎玉朝着二人拱手道:“砚书自幼在家中娇纵惯了,如今年岁尚轻,犯了错还能以少不更事搪塞。若长此以往,将来恐铸大错。常言道长兄如父,砚书虽不是慎玉的亲弟弟,但很小便跟在我身边,感情比寻常兄弟有深无浅。今日既然是他犯了错,自然不能只口上说过便过。”他说着转过头看了眼宋砚书,继续道:“若姑娘不愿看见他,让他一会儿寻个角落处站着便是,改日我兄弟二人再登门致歉求得姑娘原谅。”
“...”杜小姐被他一番话堵住,欲言又止地又看了看听训宋砚书。
宋砚书只低着头,耷拉着脑袋听赵慎玉训诫:“你今年已有十七,行事作派却还是如此鲁莽...”
惊枝摊开她的手掌往沈灵语手中放了把什么东西,懒懒道:“笑什么?”
沈灵语才恍然自己笑了许久,嘴角都有些僵了。才干咳一声敛了笑说:“这人倒会耍嘴皮子,分明是他与宋公子打闹才弄了这一出,这会儿却只将责任推在宋公子上,还端了兄长的架子训起人来。”
她印象中赵慎玉一向都是温和带笑的模样,如今板着张脸一副深沉作派倒有些新鲜。
惊枝不以为然:“你真以为他是在训人?”
“不然呢?”
惊枝瞥她一眼,轻叹一声:“时候不早,我去准备了。”
说完便走了。
“哎你还没说呢。”沈灵语侧身目光追过去,惊枝却没回头自顾自上楼去。
她悻悻回头,去抓手中栗子,却只抓起一把吃剩的壳。
啧,这人!
正在心中揪着惊枝脸皮,那头赵慎玉便已负手走过来了,停在他面前,盯着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又看了眼手中捧的果皮,眉梢轻挑道:“当心上火。”
沈灵语将果皮倒进纸袋中,朝他讪笑一声。刚想解释就不是她一个人吃的,又听赵慎玉说:“今日的晚饭怎么还没做好,好饿。”
“我刚刚闻到味道了。”沈灵语指着楼上,一双杏眼闪闪发亮,“好香!”
赵慎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笑道:“那我们先上去。”
沈灵语指着一边的宋砚书:“那宋公子他...”
“他不饿。”
·
平时在这边吃饭,都是几个人一起,热热闹闹一大桌,今夜却有些冷清。
惊枝去忙演出的事,宋砚书和杜掌柜在楼下陪着杜小姐,何公也今日也没来。偌大的房间里竟只剩了赵慎玉和沈灵语二人对坐着干瞪眼。
伙计们端着各色菜肴将矮桌摆满后纷纷退场,待门推上,室内便一片寂静。
沈灵语一双手放在桌下绞着,视线只落在桌上。等了许久,也不见赵慎玉说话。
她觉得这人心理素质忒好了些,如此尴尬的局面,竟也能神情自若地坐着。
罢了,既然对方不说话,那她也干脆闭口不言。只是视线还是不自觉地跟着他忙碌的十指移动。
赵慎玉端坐在一边,悠然地拿过一个小碗放在一个海碗旁,随后拿手背轻轻试了旁边银壶温度,随后掀开海碗的盖子。
“哇!”沈灵语轻呼出声,“这是...鱼?”
赵慎玉微微颔首:“姑娘小心,离远些。”
“哦。”
沈灵语往后拉开一点距离,看他端起银壶往碗中倾斜。滚烫的油淋到一片片雪白透明的鱼片上,发出哧溜的声响。香气混在白雾中瞬间腾起直冲鼻腔,诱得沈灵语直咽口水。
赵慎玉将油均匀淋在鱼片上,等沸腾的油泡散去,才拿筷子轻轻搅了搅,随后夹了一片鲜美的鱼放入碗中,最后将碗放到沈灵语面前。
他眸中含着笑,隔着热腾腾的水汽有些模糊,用清朗的嗓音说:“姑娘先尝尝?”
沈灵语耳尖发烫,忙将碗摆正,道:“多谢公子。”
她慌乱中拿错勺子,急忙换成木筷,轻轻将鱼片夹起来低头喂进口中。
鱼片几乎透明,切得极薄,嫩滑入味,轻轻一抿便化在口中,舌尖留了丝淡淡的辣味和麻味,却又不重,又混着薄荷香气和鱼的鲜味。
沈灵语细细品尝过一番,才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惊喜道:“好吃!”
她脸颊微红,一双眼睛灵动闪亮,黑漆漆的瞳孔里映着点点光芒,满足的表情露在赵慎玉眼底,荡起一阵暖风。
赵慎玉又给她夹了一片,道:“昨日在楼下闲聊时听杜掌柜说梅洲今年的鱼养得肥,便托人运了一车回来,如今都养在酒楼里,想必你我今日吃的便是第一顿了。”
“那咱们运气真好。”沈灵语先谢过他,随后将鱼片用筷子夹起来放在面前盯着,看着薄薄的一片笑道:“你也吃啊。”
赵慎玉笑了笑,换回自己的筷子说:“好。”
沈灵语将鱼片吃了,又想到什么,说:“说起梅洲,公子可听说过胭脂湖?”
“胭脂湖?”
“对。”沈灵语拿起一边温热的酒壶,“公子喝不喝这个酒,我从王妃那儿讨的桂花酒。”
赵慎玉忙捧起杯子:“多谢姑娘!”
沈灵语给他倒满一杯,才说:“听说这胭脂湖是梅洲的一个大湖,风景美不胜收,四季皆有独美之处,百看不厌。又以冬日梅花开得红火,映得湖水绯红一片,得名胭脂湖。”
“哦?竟有如此美景,那有空了定得去看看。”
沈灵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遗憾道:“梅洲就在泽谷的下游,灵语本是想着这回若有空便顺便去瞧一眼,可惜...”
赵慎玉将杯子端起来,闻着浓浓的桂花香,说:“如今才刚入冬,距离梅花盛放尚有一段时日,若姑娘有心,不愁没机会去看。”
“哪有时间。”沈灵语将酒举起和他虚敬一杯,闷口喝了,道:“入了冬,又有许多事得忙起来。”
何公昨日才跟她说,冬日要防作物霜冻,还有应对大雪,若雪大了,又得倒许多房屋瓦舍。到时候又要投入许多人力物力,可有得忙。
“而且还要着手东大街明年的安排。各商铺如何规划、医馆还缺了许多人、书院的学生还差许多,还要筹备春耕和发解试,这都是大事,得在这个冬天就要定下来的。”
“发解试?”赵慎玉眼皮一抬,看向她两道微拧起的眉毛,疑惑道:“发解试不是在秋天就该举行的么?而且歧郡的秋闱以往都是由中书院举办,怎么姑娘也要涉足?”
中书院是王城唯一一家书院,历史悠久,歧郡大多数学子都由此间书院而出。
沈灵语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想出来,只解释道:“王妃十分重视人才,考虑许久,觉得这发解试不能马虎,还是得亲自操办才放心,所以等明年来得重新制定一番,檄文过不了多久便会发出来。”
赵慎玉眼中目光夹着有些欣赏,说:“那中书院那边的人也同意?”
“我现在不能透露太多,只能说王妃的计划对书院百益无一害,他们会同意的。而且...”沈灵语举着空杯子,目光落到上面的花纹上,道:“既是王府出面,不同意也得同意。”
赵慎玉也看了看她细白手指,低头轻笑一声。
沈灵语玩了会儿杯子,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将杯子放下盯着赵慎玉问:“你怎么知道歧郡秋闱以往是在中书院办的?”
“......”赵慎玉面容有瞬的怔愣,道:“哦,都是在楼下吃酒时听人闲聊听来的。”
沈灵语半眯着眼,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着没动。
赵慎玉在心中默默骂自己一声,随即抬头直直对上她的目光。
他一双眼漆黑深邃,里面似种着冰霜,又像含着火星,沈灵语只撑不过几息便闪烁着垂下眼眸看向别处。
这人脸皮真厚,被人盯着也不知害羞的么!
而且还不要脸,盯着人家姑娘看这么久!
她清了清嗓,低头拿起筷子去夹菜。夹的是什么全然不知,只在那灼灼视线里硬着头皮咽下,待口腔炸开火辣辣的痛才后知后觉地找水喝。
慌乱中一杯清茶递了过来:“别急,小心呛着。”
沈灵语被辣得不行,急忙接过杯子大口喝水。可那辣椒不知是什么品种,辣味经久不散,红色迅速涨满整张脸,顺着耳朵一直攀向脖颈,一直向下延伸...
赵慎玉低下头不再去看,只默默看着刚刚递杯子时碰过的手,似乎那抹红色通过她的手指传到了自己的指尖,再一路漫延到掌心。
军中常有人说他不笑时有些骇人,不少人都不敢与他说话。他方才便想着摆出一副唬人模样好将这小妮子心思吓乱。却不曾想才一对上那双狡黠眼睛就...
失态,实在失态...
他坐在一边,只觉越想越燥起来。心中似有团火,烧得背上都出了汗。他眼珠转了转,终于想到找个杯子,倒了茶水喝起来。
于是...
空荡的房间里,一左一右地坐着两个人,一个辣红了脸,另一个满头的汗,两人皆捧着杯子大口喝茶。
外面传来乐声,随之而来的便是看客们的掌声。
沈灵语思绪被拉回,看向窗边:“看来节目开始了。”
口中辣味终于消退大半,沈灵语端着茶碗踱到窗边往楼下看去。不久前还冷冷清清的大堂此刻已宾朋满座,目光齐齐投向舞台中央。
台上一位艺姬正翩翩起舞,她手中水袖随着婀娜脚步轻盈飘荡,旋转跳跃间,似一只绮丽蝴蝶,穿梭在花丛中。带着令人着迷的芳香,诱得四周迷离向往。
一段婉转琴音后,她舞姿渐缓,轻轻开口。动人歌声自唇间溢出,直听得台下人如痴如醉。
“果然是连得三屇魁首的人,怜风姑娘这身姿、这歌喉,太美了!”沈灵语倚在窗边,艳羡地看着舞台上边唱边舞的人自言自语。
“这便是那怜风姑娘?”赵慎玉也靠了过来,“听说此女的追随者颇多。”
“嗯。”沈灵语点头,“凡有她出场那日,台下无不是挤满了人,我有打算让她得魁。”
“有打算?”赵慎玉看着她被辣得发红的眼角,问:“慎玉以为这魁首是公平竞来的。”
沈灵语回视过去,说:“公子当真这样想的?”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以为这种比赛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吧?
赵慎玉移开视线,抬手撑在窗边,道:“可慎玉看惊枝似乎不是很喜欢怜风姑娘。”
沈灵语看向坐在二楼看台上面容凝重的惊枝,突然问:“赵公子和惊枝很熟?”
赵慎玉听她问起,忙否认:“怎会,不过是见过一两回罢了。”
“哦...”
不熟还叫那么亲。
沈灵语捧着茶碗喝了口茶,淡淡道:“怜风本就人气高,其追随者又有诸多豪绅,其中还不乏世家子弟,这些人的财力比平常百姓高出不止一点半点,以为饭圈带来的效益更大。再加上她本身也有实力,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将她扶上来。一则她能为饭圈带来更多流水,二则她自己也能脱离春棠苑。”
赵慎玉提出顾虑:“可若是她得了魁首后却不愿呆在饭圈,想退隐田园抑或嫁个富商豪绅又该如何?”
“这不难。”沈灵语转身从书架上找出本册子,翻到一页递给他,“我们早已签下契约,虽说我们答应过魁首可自寻留下或退隐,但在那之前,得先在饭圈呆上一年,这一年间得按需完成一定份额的营收,否则将要支付大额违约金。有这笔违约金,我们也不亏。而且...”沈灵语看着楼下美人道:“呆在饭圈既不用陪笑脸,也不需看人脸色,只管凭借一身本领就能得到如此追捧,还能分到一大笔钱,何乐不为?到那时她已习惯这般众星捧月的日子,如何还能再回到凡尘俗世中去,只怕我们让她走,她自己也不愿脱离。”
赵慎玉将手中契约看过一遍,不由失笑:“姑娘想得周到,慎玉佩服。”
沈灵语面无表情:“都是王妃想出来的,我不过是照做罢了。”
赵慎玉将她脸上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又迅速收好表情,说:“饭菜快冷了,姑娘不吃了?”
沈灵语没胃口:“饱了,赵公子自己吃罢。”
“哦...慎玉也吃得差不多。”他走到桌边拿起沈灵语带来的酒,“不过这桂花酒倒不错,慎玉想再贪一两杯。”
“赵公子自便就好。”沈灵语头也没回,默默看着楼下。
视线却不由自主却转到二楼的惊枝脸上。
惊枝长着张极惊艳的脸,即便此刻台下观众都看着怜风,她的美貌却丝毫不输台上的佳人。那双蓝色眼睛,半眯时迷离动人,盯着人时又摄人心魄,直教人甘愿为之赴汤蹈火。
沈灵语想了想,若自己是个男人,也会喜欢那样的女子罢。
第90章
惊枝似有察觉, 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正对上她的目光,见沈灵语神情低落,用眼神询问一番, 沈灵语轻轻摇头, 又指着台上的怜风比了个大拇指,惹得惊枝翻了个白眼。
她轻轻笑了笑, 视线往左移, 杜小姐在椅子上端坐着,双手在手绢上绞成结,飘忽的眼神时不时便要往前面立着的身影上瞥一眼。
宋砚书站在侧前方不远处, 僵着背一动不动。台上光线昏暗,看不清他表情, 只能看到那双无处安放手一会儿抱在胸前, 一会儿背在身后。
杜掌柜靠近才碰了碰他的肩, 就将他吓得抖了抖,哆嗦地回头见着人才呼了口气, 与他交谈。
那头芸香也俯首贴在杜小姐耳边细语着什么话,杜小姐听了一对柳叶眉直拧成一条波浪,沈灵语看她表情也能猜到那小姐即使呵斥的话也讲得温声细语。
芸香又说了些什么,杜小姐脸倏地红了,忽然抬眼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沈灵语心中一动,立即退回房内。
赵慎玉正守着温酒的炉子,见她神色慌张, 开口道:“怎么了?”
“没事。”沈灵语坐下来, 捡起筷子却不知要吃什么, 满桌琳琅美食,却毫无胃口。
【嘀——】
【成功治理泽谷水患, 获得积分一百;您成功发现隐藏任务——廉政,获得积分三十;有效挽救泽谷受灾果树,获得积分二十;有效帮助灾民重建,获得积分二十...】
嘀声响起的一刻,沈灵语一下竟没反应过来,待听清语音后才恍然自己还绑定了个系统。忍不住腹诽道:你怎么这么久没出过声了,而且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才结算,怎么反应越来越慢了?
【当角色与系统的联接愈发弱时,则会出现结算延迟。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您与本世界的契合度越来越高,当您彻底与本世界融合时,系统便会自动消失。】
沈灵语有些惊讶:你是说,若将来有一天我完成了所有任务,你就会不见?
【没错。】
......
【恭喜您达成成就——民心所向,获得威望值两千。】
【本次获得积分总额:二百六十分,当前账户积分总额三百分。】
【成功解锁高级商城!您可享有以下高级服务:医疗卫士、高级传送、大额贷款、万人迷...】
炉子上还煮着酒,这会儿正烧得滚烫,汩汩往外冒着热汽。赵慎玉将酒瓶夹起来,往烫好的杯中倒上一杯。看一眼对面发呆的人,又给她倒了一杯。
沈灵语正忙着听系统给她介绍一系列新解锁的高级功能,见面前多了杯酒,便拿起来,冲倒酒的人笑笑,随后捏着杯子轻嗅杯中桂花香气。
她本是客气地朝对面笑一笑以表谢意,赵慎玉却看得一愣。
刚刚不是还在生气,怎么这么快便好了?
他还没想好该如何才能将人哄好,那些酸词蜜语实在难说出口,本想着喝两杯壮胆,这下却不用了?
沈灵语听完上个服务介绍,又问系统:万人迷是什么东西?
【‘万人迷’是一项特殊服务,可对某单位使用。使用后,该单位则会对使用者无条件迷恋,即便生死别离也不渝。该服务的兑换价格为五十积分,不限制使用次数与使用对象。】
不限使用对象?
沈灵语看了看对面的人,说:只要用了对方就能爱上我?
【被使用对象无论是早与人定下相守之约,抑或是心有所属的情种,还是缔结良缘的有妇之夫,不管是人是物,凡活物者皆不能抵抗。】
嘶——
若人家已有心上人,被用了这东西也会转爱上我?
【是的。】
那也忒坏了些。
沈灵语又瞅了对面一眼,若靠如此手段得到一个人的心,也太卑鄙了。
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呢!
有这种心思的自己不是也很卑鄙吗!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欲将脑中无耻想法挥散。
赵慎玉将杯中酒闷口喝掉,捍着杯沿终于开口:“方才听姑娘说梅洲风景不错,慎玉心中十分向往。可姑娘事多难抽身,就是不知过年的时候能不能挤出几天空来?”
沈灵语正用手拍着自己脑袋,混沌间听到赵慎玉说了什么,懵懂地抬起头来看他:“啊?你刚刚说什么?”
一丝不耐烦夹杂着几分恼怒自她眸中迸射出,刺得赵慎玉收回视线。
他将杯子放回桌上,抿唇轻笑一声,道:“没什么,这酒温得刚好,天气寒冷,姑娘若不嫌弃可多饮一杯暖暖身子。慎玉牵挂楼下砚书,先告辞了。”
“哦...”
沈灵语呆坐在垫子上看他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
炉子里的蜡烛已经熄了,钵中热水带在冒着水泡,沈灵语盯着那泡泡看了半天,直到随着温度降低彻底消失。满桌菜也凉了,她也无心再吃,只好拿手绢包着琉璃酒瓶握在手中取暖,再次走到窗边。
楼下乐声已停下,惊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台上,和台下观众解释投票的事。
今日的看客多是为了怜风而来,有小姑娘抱着个木盒,木盒上面开了两个口,分别写的怜风和书影。小姑娘在各看台走上一圈,有意的客人则将手中所换得的票券投入怜风那道口子,待等下香影姑娘演出后再走一趟,最终以得票高者胜出。
抱木盒的小姑娘长得清秀,路过时有个油面肥首的男人趁机揩了把油,吓得她盒子险些没抱稳跌在地上。
惊枝站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冷笑了声,道:“饭圈的酒皆是王城精酿,吃着虽美味可也醉人。李公子也要谨慎才些,千万莫要因贪杯回家挨了老婆的骂。”
那叫李公子的胖子讪笑两声:“姑娘说的哪里话,李某怎是那般俱内之人。”他虽如此说着,却从口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到小姑娘盒子上面,“方才是太热才不小心碰到姑娘,李某人给你赔个不是。”
那小姑娘哪里敢授他的歉,白着一张脸抱着箱子跑上二楼。
二楼看台坐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宾客,举止谈吐自然不会如楼下那般粗鄙。小姑娘只抱着木盒在廊外等着,就有丫鬟小厮拿着自家主子的选票过来投递。
沈灵语倚在窗边,看到宋砚书行到杜小姐跟前跟她索要选票。杜小姐也站起来,将桌上一早准备好的票券递过去。两人不过轻谈几句,皆红了脸。
宋砚书刚把票投进木盒中,赵慎玉便到了。宋砚书和他说了什么,只见赵慎玉盯着箱子停了下,从口袋里也摸出来几张票券,分了两张投进木盒中。
这票券是一早便定好的,凡在酒楼里消费每十两便可找掌柜换一张。每人每次最多可投五十张。沈灵语隔得远,看不真切,只能估计他手中约摸有十来张。
他们几个股东在酒楼内吃住皆不收费,可赵慎玉却能摸出这些来,不知是看上了哪位姑娘。
芸香看到赵慎玉来了,忙笑着将自家小姐拉过去和他打招呼。赵慎玉仪表堂堂,站在廊边和杜小姐行礼。
沈灵语站在楼上看二人热情地聊了几句,又看芸香瞧赵慎玉的表情十分满意,心中咯噔一声,同情地将目光落到宋砚书脸上。
宋砚书却并未见有丝毫沮丧之情,只默默站在一边。他一双眼睛生得亮,即便站在暗处也藏不住里面的光芒。
宋砚书饿得两眼发昏,今日他和大哥去钓鱼,那江边冷得很,连个挡风的地方也没有。他撑了许久终是熬不住便巡个借口溜了。耽误了大半日,本想着早些回来好吃饭,却不巧惊扰了杜小姐。还好杜小姐心胸宽广不与他计较,可大哥却偏偏要罚他守在这里。如今饭点都过了,他腹中空空,双眼发绿,看着杜小姐桌上的点心直咽口水。
唉,也不知他大哥钓的鱼吃完了没。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宋砚书目光往上,看见他嫂子正挥着手绢冲他打招呼。
宋砚书收到信号笑起来,见他嫂子忙招手让他上去,为难地用眼神示意一边交谈的两人,表达自己不敢妄动之意。
熟料沈灵语回到房中,端了个碟子过来,上面放了许多吃的。她笑着拈了块酥饼喂到口中,随后故意露出一副餍足享受的表情。
宋砚书见状哪里能忍,悄悄退后两步隐进暗中,趁黑摸着楼梯跑了。
他一走,赵慎玉便抬头往那处看过去,只见窗边站着的人嘴边塞得鼓鼓囊囊的。不经意间和他对视,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面前的杜小姐看他停了下来,也顺着他目光往楼上看去。只见着位娇俏美丽的姑娘趴在窗边,怀里抱着一盘点心吃得津津有味。察觉到下方视线后,那姑娘立即将口中东西囫囵咽下,拿袖子胡乱抹了抹嘴,随即露出个甜蜜笑容来。她动作娇憨可爱,直教人移不开目光。
杜嫣看了看赵慎玉,又看向楼上姑娘,轻轻笑着和她欠身行礼。那姑娘赶紧将盘子藏到身后,朝她点头回礼。
随后窗边又多出个人影来,只露出一片衣角,并未看到全貌。杜嫣记得那青灰衣衫方才还站在这台下,这会儿却不见不影。
她有些僵硬地收回目光,说:“嫣儿听杜叔说起过饭圈的几位掌柜,时常夸赞其中有位灵语姑娘聪明多才,想必就是这位了?”
赵慎玉听她问起才回过神,轻轻点头:“正是。”
“嫣儿好想认识她,不知能否劳烦赵公子引荐一番?”
赵慎玉道:“灵语姑娘待人热忱,想必也愿意结识杜小姐,待慎玉有空了定为二位姑娘牵线。”
杜小姐脸颊绯红:“公子现、现在有事?”
赵慎玉余光瞄了一眼不见人影的窗边,说:“慎玉还有事,得先出去一趟,望姑娘恕我怠慢。”
“...是嫣儿失礼了。”杜小姐忙朝她拘礼,“公子若有事就先忙,此事我请杜叔也一样。”
赵慎玉朝她轻轻颔首道:“今日是慎玉与砚书在楼上玩闹才不慎让他摔下楼,惊扰了杜小姐。杜小姐却宽以待人,不与我兄弟二人计较,实乃大家风范,慎玉羞愧不已,改日定携砚书登门致歉。”
两人站在廊边又客套一番,才散开。
酒楼里人声嘈杂,赵慎玉听得耳朵疼,只好从后门出来。
饭圈后面是以前的赌坊,如今还未开放,庭院里很安静,适合独处。
外面竟飘了雪。
密集雪花伴着风飘飘荡荡飞在空中,静悄悄落在地上,视线中一片白茫茫。
伸出手去接,那小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旋即化成一滴水珠,寒意自掌心浸入心底。
早知道会便宜了宋砚书那小子,就不钓鱼了。
他在路边站了会儿,轻叹口气正欲走,余光却不经意间落到远处楼上青瓦上,那里似乎伏了几个人影。
第91章
“慢些吃, 别噎着了。”暖和的屋子里,沈灵语坐在桌边拿杯子倒了杯酒放到宋砚书面前,看他一副囫囵模样不禁发笑, “你就这样怕你大哥?他让你在下面守着杜小姐你就连饭也不敢上来吃?”
宋砚书不客气地端着她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满足地呼出口气才说:“倒也不是怕我大哥,只是若不依他的话做, 少不得得听他说教, 以后回了江洲我爹也要问及此事,若他知道了,非得打我一顿...何况今日也是我的错, 的确怪我没落对地方,惊着了杜小姐。”
沈灵语被他这话逗笑:“难道你还能自己选择落在何处?”
“若是别人哪能将砚书扔下来, 只是今日换成大哥, 我打不过他罢了。”
“扔?”沈灵语有些惊奇, “你们做了什么,赵公子要将你扔下来?”
“还不是...”宋砚书说到一半, 对上她疑惑的眼睛,猛地顿住,“额...没什么,就是平时玩闹罢了。”
若将实话说了他大哥只怕得将他头拧下来,还是慎言的好,少说少错。
沈灵语也不多问,轻轻笑了笑, 打趣道:“对了, 说起杜小姐, 你前些时日接了人家绣球,今日又朝人家磕了头, 这大礼都行了,不知何时才能喝上宋公子的喜酒?”
“我...”宋砚书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道:“灵语姑娘莫要说笑,此事砚书已向人解释过无数回,都是误会罢了,杜小姐那般风华,哪是我这种毛头小子能玷污的!”
“公子何故妄自菲薄?”沈灵语将他面前空杯添满,“江洲小侯爷配富商女应是绰绰有余才对。”
“别别...”宋砚书连连摆手,“姑娘可别叫我什么小侯爷。”他说及此处轻叹一声,垂眸道,“出门时我爹就告诉我,若将来闯了祸作了孽不许说他的名字,他嫌丢人。”
他说得十分可怜,沈灵语却觉得十分有趣。这小公子衣装华贵,料子饰物皆是精品,又出手阔绰,一看便是家中娇子,若宋侯当真不爱幼子,又如何能养出这般可爱少年。
她也不拆穿,只好招呼他吃菜:“刚让后厨重新热过,公子赶紧用饭,再热一回就不好吃了。”
“姑娘就别再公子公子地叫我了,实在生分。”宋砚书端起酒杯,道:“砚书今年十七,还未表字,姑娘直接唤我名字就是。”
沈灵语也端起杯子:“既然如此,灵语便不客气了。砚书比我小几岁,若不嫌弃,可叫我一声姐姐。”
宋砚书有些不情愿,转念又想以后再改口也一样,便不再纠结,开怀笑着朝她敬酒:“灵语姐姐!”
沈灵语白得一个弟弟,十分欣喜,回敬他:“好弟弟!”
真乖!
两人刚对饮完一杯,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沈灵语心念一动,那人回来了?
她急急忙忙站起来,将门打开,却是杜掌柜。
笑容只僵了一瞬又立即恢复:“杜掌柜。”又瞧见他身后跟着的人,低声惊呼道:“杜小姐!”
“噗——”
屋内正在吃东西的宋砚书猛地呛了一口,胡乱拿袖子擦了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涨红着一张脸看向门外。
杜掌柜摸着自己的小胡子,笑说:“我家小姐久居闺中不常外出,杜某担心她在房中会闷坏,正好咱们酒楼有一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便总想寻个时机牵引一番。今日正好小姐过来,又逢各位都在,才带过来,想与姑娘结交个闺中密友。”
他刚说完,杜小姐便自他身后而出,笑着朝沈灵语欠身道:“早听杜叔说灵语姑娘是如何传奇女子,杜嫣心中神往已久,不知能否讨灵语姑娘一杯茶喝?”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沈灵语喜上眉梢,先向她回了礼,才说:“杜小姐哪里的话,您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灵语一直惧怕自己腹中没有一点墨水,不敢接近,今日能得杜掌柜引荐,实乃灵语的福气。”她侧进身忙将人迎进来,“快进来坐。”
杜嫣低着头朝她又拜了拜,才缓步进了屋子。
杜掌柜见状笑着和沈灵语拱手:“那你们年轻人聊,楼下还得有人看着,杜某就先下去了。”
沈灵语点了点头:“有劳掌柜了。”
杜嫣甫一进屋,便看到立在屏风后的宋砚书,嘴角处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汤汁。
她一双水亮双眼只看过一眼便只盯着脚尖,红着脸道:“宋公子。”
宋砚书束手束脚地和她打招呼:“杜、杜小姐。”
...
沈灵语将杜掌柜送走,回来便看见愣在原地的二人。看了看杜嫣紧抿的双唇,忍不住笑道:“砚书你也好歹招呼姑娘坐下才是。”
宋砚书才反应过来,让开位置引道:“杜小姐请坐!”
杜嫣红着脸看了看沈灵语,才走过去轻声道:“多谢公子。”
她本是坐在沈灵语旁边的空位上,沈灵语走过去时却坐在了对面。将原来赵慎玉的碗端开,拿过自己的筷子过来摆着。
宋砚书正要坐回来,一看她挡在了外面,说:“劳烦姐姐让我。”他们这一侧背靠着墙,若要进出,便得让外侧的人起身让开。
沈灵语将他的碗放到对面去:“你去坐对面。”
“我...”宋砚书看了下对面坐着的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又看他姐姐没有要让的意思,无奈走过去坐在杜嫣旁边。
沈灵语看着对面坐着的二人只觉十分般配,眉眼中满是笑意,拿新杯子摆在杜嫣面前:“不知杜小姐酒量如何?”
杜嫣笑得十分温柔,道:“只能饮一两杯,多了只怕要失态。”
“那与我倒是不相上下。”沈灵语从钵中夹出温好的琉璃酒瓶给她倒酒,“这酒是我从王府带出来的,不怎么醉人。今日天冷,吃一两杯暖暖身子。”
“多谢姑娘。”杜嫣将杯子端起来,“承蒙二位不嫌弃,杜嫣便先敬二位一杯。”
沈灵语和宋砚书忙先后举起杯子和她相碰。
一杯酒下肚后,沈灵语才笑道:“今日能与杜小姐相识,实在有幸。其实之前灵语便见过杜小姐一回。”
“哦?”杜嫣似乎甚少喝酒,眉头有些皱起,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才问:“是在何时?”
“有一回我在青云寺上,便看见过杜小姐。”沈灵语将那次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杜嫣脸上刚退下去的红又漫了上来:“那次是因为杜嫣要替家母祈福,回去时顺、顺便求了一签。”
“原来如此。”沈灵语也不拆穿她,拿碗给她盛了碗汤,“这参汤倒不错,慢火熬了好几个时辰,杜小姐尝尝。”
“多谢灵语姑娘。”
“我看小姐年纪尚轻,不知如今年芳几何?”
杜嫣端着汤喝了一小口便放下:“杜嫣辛卯年九月出生,今年刚过十六生辰...我看灵语姑娘与我相仿,倒不知该叫姐姐还是妹妹。”
沈灵语噗哧一笑:“杜嫣妹妹真会说话,灵语今年已过二十,大了你整四岁。”
杜嫣眼睛瞪大:“可我看灵语姑娘的确生得年幼,料与我差不多才是。竟没想到已二十了,难怪如此精干。”
“不过虚度多几年光阴罢了...”
二人坐着热络地聊着天,宋砚书只默默低着头,只看着桌上饭菜,别的一概不管。沈灵语几次想拉他,也只嗯啊带过,好不敷衍。
沈灵语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笑着招呼杜嫣吃菜。
可杜嫣似乎十分娇弱,沈灵语看她不擅饮酒,喝过第一杯后便不再劝,改盛了汤给她,她也只喝一口便不再尝,桌上饭菜更是动也没怎么动,只抱着茶碗小口抿着。
她自进屋后便红着一张脸,沈灵语起初以为她是害羞所致,然过了许久还是如此,甚至额间有细汗沁出,这一看便是不舒服的模样。
“杜小姐可是身子不适?”沈灵语看她坐在这里没多久,茶却快喝了半壶忍不住关心。
杜嫣脸更红了,拿手帕拭了拭汗,眼眶通红道:“实在抱歉,杜嫣平日里沾了酒便浑身通红,头脑发错,也有些容易出汗,如此丑态,让二位见笑了。”
一直闷头吃饭的宋砚书似乎才注意到,蓦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我去给你端醒酒汤来!”
说着便跑了出去,杜嫣小声叫了两声也没听见。
这不是酒精过敏吗?
沈灵语也慌张起来,忙问她:“你早说不会饮酒灵语也不会给你倒那一杯...啊啊啊是我的错!严不严重?杜小姐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来!”
“不、不必。”杜嫣笑了笑,“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杜嫣平日甚少吃酒一时不适罢了,待歇会儿自己就会好。倒是宋公子,他...”
“让他去让他去!”沈灵语没了喝酒心思,“你当真无事?要不要我扶你去床上歇一歇?今夜便在这边住下,我一会儿去寻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我真的没事。”杜嫣热得将鬓发拨到耳后,舔了舔唇道:“以往这种情况也出现过几回,只要坐会儿便能自行恢复,姑娘无需如此麻烦。”
她再三强调了几次自己没事,沈灵语只好半信半疑:“那我去将窗户打开些,让你好透气。”
“有劳灵语姑娘了。”
“没事,是我对不住你。”
酒楼的上房左右两侧都设有窗户,往大堂方向的前窗经常开着,能欣赏楼下热闹演出。背面的窗户却没怎么开过,盖因后方是没开起来的赌坊,有些破败失修,又漆黑一片,开着煞风景,便一直关着的。
沈灵语从坐垫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拉开。
嘭——
一个闷响突然炸在一侧。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稳住身形看过去。
漆黑夜幕下,一个黑衣人猛地摔在墙上,身下的瓦片簌簌往下直落。那人痛得闷哼一声,迅速挣扎着起身,见旁边有光亮,转过头来,用一双凶恶眼睛瞪向沈灵语。
沈灵语心跳漏了一拍,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那黑衣人按着肩膀,另只手提着刀,将脚下青瓦踩得哗啦作响,沉沉地跑过来。
嘭地又是一声,不知什么东西飞了过来,那人早有察觉,一个闪身便避开,绕到沈灵语身前,伸手一抓便将她掳出窗外。
强烈的失重感让沈灵语连叫声都没发出,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待双脚再接触到地面时,才愣愣回过神来。
一只粗壮手臂橫在胸前,粗砺虎口掐着她的脖子,那只手勒得十分用力,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有个蓝色衣衫从黑暗中靠近了些,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微弱光线能分辨模糊身影,他肩上已沾了些雪,将一头青丝也染上点点白色。
身后有嘶哑声音呼出:“敢过来一步,她就没命了。”
只听得咣当一声,赵慎玉扔了手中武器,站在原地抬高双手,冷冷道:“你别动她,我可以留你一命。”
第92章
钳在脖子上的手丝毫没有松懈, 沈灵语能感到有些湿滑黏腻的东西从指缝中流出,顺着脖颈流下。那液体迅速被雪吹凉,直冻得她忍不住颤抖。
她下意识想去扒开脖子上的手, 结果换来身后歹徒更用力了些:“小姑娘, 我劝你最好别乱动,我一介粗人掌握不好轻重, 你这脖子生得细, 别到时候一不留神就扭断了。”
这人身形魁梧,沈灵语几乎只能用脚尖撑在地面以防自己被他勒死。她想开口,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赵慎玉往后又退一步,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道:“你若现在开始逃跑还来得及, 这姑娘是酒楼的老板娘, 出来许久不见人影, 想必已有家丁出来寻,屇时阁下再想抽身只怕更难。”
歹徒没说话, 也没动作,沈灵语只能听见身后的人喘着粗气,脖子上的手似乎松了些。
她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快速调整了下呼吸,哑声道:“大哥,我只是路过,我今夜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听见, 你能不能放、放过我。”
“闭嘴!”
那人说话间呼出浊气带着一股浓浓腥味, 熏得沈灵语想作呕,硬生生忍了下来, 又说:“那、那你能不能先松一点,我、我要憋死了...若、若我死了,你就没了人质,他就要杀你了。”
那人又呵一声:“叫你闭嘴!”
我偏不!
沈灵语一双手藏进袖子里,哆嗦道:“那、那咱们能往那边屋檐下移一些吗?好、好冷啊,我若是冻死了,你也没人质了,他还是要杀你...那边的屋子都空置着,没人进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再不闭嘴我就捏死你!”
察觉到刚松的手又捏紧了些,沈灵语闷哼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为了你我着想,不、不然你还是赶紧跑吧,我帮你拦住他。”她说着便看向前方的人,低喊一声:“喂!赵慎玉,你别过来啊,我、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你还欠我那么多银子,今天晚上你投选票时我可数过了,至少得有七十两...加上你前几天的——”
“说够了没!”身后的歹徒被她念得有些烦,手轻轻动了一下,正欲使力,突然右臂传来一阵刺痛。
只听啊地一声,那人便曲起右臂,破口大骂:“你这个贱——啊!”
他话没说完,沈灵语便用沾了血的匕首划向脖子前的手臂。
那人恼羞成怒,一把将沈灵语推开,提刀就要砍上去。电光火石间,迎面飞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掣电般刺入他的眼睛里。
黑衣人登时捂住脸大叫起来,大片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
沈灵语被他刚刚那一推,径直往前飞出去,冷不防落进一个冰凉的怀抱中,待鼻音嗅到股淡淡冷香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
赵慎玉旋踵间将人稳稳接住侧身护在身后,抬腿把之前扔在脚边的刀踢了出去,锋利刀锋直插那人心口,迅猛的力道带得他整个人往后跌出老远。
不远处又有两个黑衣人瘸着腿赶来,见自己被缴的长刀已插进同伙胸口,脚下顿住,又看见对面一脸阴鸷的人,对视一眼后隐入黑暗中跑了。
雪似乎又落大了些,鹅毛般轻飘飘洒在匕首的刃上,和上面暗红的血融在一起,缓缓从刀尖滴落。
沈灵语看着那抹刺目的红,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停,双唇无法抑制地颤抖:“我、我杀人了吗?”
黑暗中有人轻轻将那匕首自她手中抽出,旋即有厚重氅衣罩在身上,脸颊处垂落一缕柔软发丝,蹭起一阵酥痒。
那发丝的主人声音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在她头顶轻语:“你没有杀人,你只是用匕首划伤了他的手。”
沈灵语愣怔地抬头往身后去寻:“那、那个人呢?”
“他跑了。”赵慎玉抬手挡住她的视线,轻轻把她按在自己臂弯中,顺着血迹看了眼远处躺在地上的尸体,回头揽着人转身朝后面的建筑走,“外面冷,我们先离开这里。”
·
赌坊里已许久没人来过,到处都是尘土,又遍结蛛网,呼吸间都混杂着灰,磨在鼻腔里十分难受。
赵慎玉将叠在一起的牌桌掀掉一张,扶着沈灵语坐上去,给她拢了拢领子,低头静静看着她平复。
客房里烧了碳,呆在里面感觉不到冷,穿得也薄。这会儿在外面冻了一回,又受到惊吓,沈灵语浑身还有些发抖,紧紧抓着氅衣大口呼吸着,等了许久,才稳住情绪问:“刚刚那...那是什么人?”
赵慎玉拿袖子给她擦掉脸上血污,不答反问:“有没有伤到哪里?脖子疼不疼?”
他一问沈灵语才将注意力集中到脖子上,咽了口口水,煞时疼得一张脸惨白:“唔...”
“别勉强。”赵慎玉出声制止,“等回去了让大夫看看,问题应该不大。还有没有哪里疼?”
沈灵语摇头,抬眼看了看周围,认出是哪里后,问道:“怎么来这儿了?”
此处离酒楼只隔着个小院,几步就能到。
“酒楼现在宾客满座,正是热闹的时候,你我一身狼藉就这么进去只怕引起动乱。不如先在此处呆一会儿,等晚些人少了再进去。”
沈灵语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转念又想了想,道:“你不是会飞吗?”
刚刚她怎么下来的,应该能原路返回才是。
“...”赵慎玉摸了摸鼻子,道:“我刚刚负了伤,这会儿有些难受。”
沈灵语听他这么说,忙关切地将他打量一番,然从上看到下。
他束发的簪子不知去了哪里,一头如瀑长发松散地垂落,将他饱满的额头遮了大半,削长的下巴拉得更尖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倒有几分虚弱模样。
可全身上下除了袍子上沾了点血迹,却并不像受伤的样子。
赵慎玉清咳一下,补充道:“内伤。”
“哦哦...”
这沈灵语就不太懂了,但看过许多小说的她也明白,这些高手若受了内伤轻易就不能使用真气什么的,她点点头,问:“那你要不要歇一歇,这会儿比赛应该快过一半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去。”
“无事。”赵慎玉看了下赌场深处,道:“我去找找有没有水给你擦擦脸。”
“别!”他刚要走,沈灵语就伸出手抓住他袖子,见人停了才收回手,小声嗫嚅:“我、我用袖子擦也一样...”
她说着便拨开氅衣,结果衣领上沾了许多血,落得满手都是。这会没刚才冷,脖子上的东西又开始缓缓流下,沈灵语用手指去拭了一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全是那黑衣人的血。
赵慎玉抓着氅衣给她将手上血渍擦掉,从旁边找了个有灯罩的灯,手上不知做了什么,那灯便亮了。
他把灯递给沈灵语:“你将手捂在灯罩上,能暖一暖。”随后又从旁边取了支蜡烛过来点上,“我就在那边,不会走远,你一眼就能看见。”
黑暗中突然有了温暖光线,沈灵语似乎没那么害怕了,呆呆点头:“那你快些过来。”
赵慎玉看了看她一双水亮的大眼睛,轻轻笑了笑,拿着蜡烛走了。
四周漆黑一片,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手中的烛台亮着。灯罩被火烤得还算温热,沈灵语往桌子中间坐了些,手脚并用将烛台抱着,汲取着点点温度。
赵慎玉果真没走远,从大厅通往内院处的露天廊道上摆了个象征聚宝的铜臼,里面接了许多雨水,他用不知哪里找的瓶子装了一些便过来了。
桌上坐着位姑娘,正灼灼地盯着他,等他走近了才收回目光。她脚上连鞋子也没穿,只一双厚袜子露在外面,这会儿也被踩得乌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沈灵语才发觉到这一点,急急忙忙将脚收进氅衣里藏着。
她在楼上呆得好好的,哪里能提前知道会来这一出,自然没提早穿鞋。
赵慎玉眸中腾起笑意,将手中浸过水的帕子递过去:“先把脸擦擦,脖子上的用衣服遮住,回去再洗。”
“谢谢。”沈灵语将手帕接过来,忽然停下动作,感受了一番,确定之后才惊奇道:“热的?”
这里许久未来过人,而且赵慎玉哪里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水烧热,可手中的帕子的确是热的,不是错觉。
赵慎玉接过她手中烛台,略微抬高一些:“水太冰,怕你受不住。”
“你...”沈灵语心跳快了些,不敢置信道:“你催动内功将帕子温热的?”
赵慎玉没正面答,只笑着说:“快些擦,冷了就得再给热一回。”
“嗯...”沈灵语拿着手帕将脸颊干掉的血迹擦掉。
不知是不是这帕子的原因,她觉得脸有些发热,丝滑布料轻轻抚过之处,皆烧起火来。能感觉到面前的人正垂眼盯着自己,她能想象得出来,那双眸子定是漆黑深邃,还带着层浅浅的笑,里面光彩流转。
她光是想想,心跳就无法自抑地越来越快。
过了半晌,沈灵语才狐疑地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乌黑瞳仁道:“你不是受内伤了吗?”
第93章
赵慎玉面不改色, 淡淡道:“方才试了下,似乎恢复一些了。”
“这么快...”沈灵语脸上擦得差不多,动作停了下来, “那我们是不是不用多久便可以回去了?”
赵慎眼睛隐在阴影中, 垂眸盯着她:“姑娘有事?”
沈灵语急忙否认:“倒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杜小姐来了, 我正与她在房中闲谈, 她身子有些不适我才过来开窗,这会儿不知她没见着我会不会担心。”
“杜小姐?”赵慎玉回想了一遍,“是杜掌柜府上的千金?”
“不然还有别的杜小姐?”沈灵语语调上扬, 转过身拾起桌上的匕首,低头用擦过脸的帕子擦上面的血迹。
先前不是还与人家在楼下畅谈?
赵慎玉顿了下, 忽然笑起来, “慎玉那时下楼是为是向她致歉, 请杜小姐不计早前之过,便多聊了几句。”
沈灵语不知信了没, 只轻轻点了点头,将手帕对折过来继续擦匕首。
赵慎玉看着她纤细十指极小心地翻转,刀尖在微弱烛光下泛着寒光,不由得伸出手:“刀刃锋利,让我来罢。”
“...”沈灵语抬头,借着暗淡光线,看清他眼中明亮光点, 轻轻把匕首递过去:“谢谢。”
匕首的手柄部分雕着繁复的花纹, 上面还嵌着细碎宝石, 血渍沾在上面已经发干,不太好擦。赵慎玉记得他将这匕首送给沈灵语时是有个皮鞘的, 这会儿却没见着,便转头在四周看了看。
沈灵语猜出他此意为何,解释道:“那皮鞘弄丢了。”
之前被那黑衣人胁持时,她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只拔了刀就瞎捅。
赵慎玉目光轻抬,落到她枕在膝盖上的双手,没见着伤口才说:“灵语姑娘胆识过人,情急之中还能想法自救,委实令慎玉佩服。”
“你可别夸我。”沈灵语将下巴磕在手臂上,盯着露出来的袜子的脏兮兮边角上,“我那时害怕得要死,那人手劲忒重了些,险些就要把我勒死。”
“可你却能在那般紧急境况下迅速冷静下来,还说了许多话令那刺客分心,如此大胆之举,非一般人能为之。”
听到被人夸赞,沈灵语忍不住有一丝窃喜,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淡定道:“其实也不是全凭勇气啦,是经过一番算计才这么做的。”
赵慎玉眉梢轻挑:“哦?”
“咳!”沈灵语轻咳一声,娓娓道来:“那人明明要将我作为人质,却只用左手掐着我的脖子。他右手不是还提着刀么?用刀不是更快、更有效果些,可他却偏偏不用。我又想起站在窗边看见他从地上爬起来时,分明有用手撑住肩膀,料想他右手受过伤,所以才改用左手勒我。而且他掐我的力道,从一开始到后面有明显的松懈下来,我猜他应该被你打伤过,那时已是强弩之末,所以我才趁你与他交谈时大声插话,一则拖延时间,二则以分散他注意力。”他果然被我说得烦了,要动手来掐我,我感到他身体有动,便拨了刀往他右手刺去。”
她那时慌乱,怕刺不准,又怕刺得不够深,还怕万一偏了扎到自己,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你做得很对。”赵慎玉手上动作停下,“不过下回不许这样了。”
今日是那刺客伤得重,若换了别人后果恐难想象。
沈灵语撇撇嘴:“哪里还有下回?”
赵慎玉眼中噙着笑意看着她:“嗯,没下回。”
沈灵语在他这道灼人视线中僵着脖子又咳了两声,道:“你还没说呢,那些都是什么人?为何要袭击你?”
“他们袭击的人应该不是我,只是恰好被我碰上了。”
“那是...?”
赵慎玉将擦干净的匕首放在一边,再将手帕放在水瓶中洗掉血污,随后拧干水,捡起匕首慢吞吞地包在布里。
沈灵语等得急死了,忍不住催他:“是谁呀?”
“我那时在路边吹风,正好见楼外扒着几个黑影,便潜在一边观察了会儿,只听他们在窗外看了许久,甚至还在墙角小声讨论起来。”赵慎玉将包好的匕首递给她,缓缓道:“听他们言语,此次要袭击的目标应该是个女子,却因不知是哪位才决议要不要两个一起杀掉。”
沈灵语心中猛地一惊:“他、他们难道...”
赵慎玉轻轻颔首:“不知姑娘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沈灵语想了想:“应该是周成的人,他自泽谷事发之后,便一直不见人影,我是不信他一介小小村官能贪下那么多钱,上面定有保护伞,只是这上面的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赵慎玉佯装不明就里:“钱?”
“哦,没什么。”沈灵语急忙遮掩,“他在村子里贪了许多脏银,被我们的人查到后人就跑了。”
赵慎玉也不再多问,只说:“依慎玉拙见,姑娘还是趁早禀报王妃的好,近些日子也尽量避免一个人独处,或者干脆住在王府,王府有侍卫把守,料想歹人也进不去。”
“可元...”沈灵语正想说元白,又忍住。元白现在在负责押送那些黄金,那是极重要的事,不好拿出来说,只好改口道:“那我等会找人给王妃报个信,请她定夺好了。”
“依慎玉看,还是回王府好些。”
沈灵语一口拒绝:“不回去。”
“这是为何?”
沈灵语轻哼一声:“我担心我家姑爷随时会回来。”
赵慎玉嘴角轻轻勾起:“你家姑父回来了会怎样?竟比被人行刺还要危险?”
“唉!”沈灵语长叹一声,“公子不懂,我家姑爷,也就是歧郡王,是个动不动便要舞刀弄枪的武夫,前一阵我还在泽谷时,就听说他回过一次王府。这一回去就将府中上下闹得人人自危...”
赵慎玉恍若未闻,不禁垂眸思索,自己何时造过这种孽。
沈灵语接着道:“我前两天回府,问了府上一个...姐妹,她说那日王爷回来在院中练剑,那剑气十分慑人,还未走近便有那一排树叶飞刺过来,将她定在墙角。她吓得两股战战,差点连手上茶碗也没端稳。若不是府中大丫鬟不在,她宁愿去牛圈里喂牛也不去泡茶。”
赵慎玉恍惚记得某日晨练时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不过是看到生人靠近下意识投了排树叶,又没伤到那丫鬟,如何就有那般吓人了。
“你说,若我回府去,哪天我家姑爷突然就回来了,见我是个生面孔,不是得一剑就抹了我的脖子?”沈灵语说着将氅衣领子拢了拢,“我宁愿呆在酒楼里,那些刺客今日既受了你的挫,料想短期内也不敢再来。”
赵慎玉失笑:“姑娘就这样怕你家姑爷?只是听了一个丫头的一面之词就断定歧王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何不亲自去接触一番,说不定王爷并不如他人口中那般残暴。”
哪里是一面之词了?原著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女主亲口认证,她才不敢去试探。
赵慎玉又问她:“那你家王妃呢?她就不怕自己夫君?”
“夫君?”沈灵语斜眼睨他,“若不是两国婚约,我们婉儿公主怎会甘愿嫁这么远!”
她又怎么会穿到这里!
她一双杏眼活泼灵动,瞪起人也亮闪闪,直看到赵慎玉挪不开眼:“可我怎么听说,燕国的婉儿公主如今已逾二十,若——”
“二十怎么了!”沈灵语不服,“在我们那儿,二十还在上学呢,正值大好青春,怎能将如此美好年华沦陷婚姻桎梏?即便我家婉儿公主性格古怪无人敢娶,也有别的事值得她去做。她生来也不是为了嫁人,这世间还有许多更有意义的事。就拿她嫁来歧郡这些时日,安置流民、东街复市、泽谷治水...哪样不比相夫教子重要?”
赵慎玉似乎被她这一番言论震住,愣了下才道:“姑娘言之有理,慎玉心悦诚服。”
“额...我只是随口说说,公子也就随便听听便好了。”沈灵语笑着打哈哈,“虽说我家夫人不拘凡尘,然众口铄金,有些麻烦能免则免。这些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便好,你只当我受了惊胡言乱语作罢。”她尴尬的揪了揪氅衣领子,忽然想起来问:“对了,这披风你何时穿的?”
“哦,这氅衣并不是慎玉的。先前下楼时,遇见了杜掌柜。杜掌柜听慎玉要出门散心,又见我衣衫单薄便说上楼拿件外袍给我挡风。”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纸来,“那时正值台上姑娘要投选票,便将这些交给慎玉代投。”
沈灵语看着那叠选票脸倏地红了,她还以为...
赵慎玉将她神情收入眼底,继续说:“本想将这票据还给他,可杜掌柜十分大方,索性将这些全赠予慎玉,说是投给喜欢的姑娘。”
“哦...”沈灵语轻轻咬着嘴唇,犹豫了会儿,终是没问他喜欢哪位姑娘,生硬地转了话题:“那我不是将杜掌柜的衣服弄脏了...”
“...无妨,我明日去街上重新买一件赔给他。”赵慎玉将选票收起来,“姑娘休息好了没?这会儿想必赛完了,此处寒冷,不如我们回去?”
“那好。”沈灵语撑着桌沿站起来,抱着烛台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抱着温热灯罩转身对他微微欠身道:“今夜多谢赵公子了。”
赵慎玉还停在原处,手中拿起重新点燃的蜡烛,道:“灵语姑娘今夜已谢过好几次了,不必如此多礼。”
沈灵语诚恳道:“赵公子今夜是救我第 二回,怎么谢也不嫌多。”
赵慎玉斟酌了下,道:“既然姑娘要谢,不如...”
他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将手中的蜡烛熄灭,将自己再次隐在黑暗中。
“嗯?”不如怎样?
沈灵语抱着烛台等着,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个模糊身影。
她站着等了会儿,才听到声音:“总是公子来公子去实在生分又别扭,不如以后直接唤我慎玉好了。”
第94章
给今夜比赛的姑娘们安置好后, 惊枝才有空准备上楼好好歇会儿。刚走两步便见着宋砚书领着个姑娘进来,那女子她见过,在医馆给人看病的, 好像是叫半烟。
“宋公子这是领着人要去哪里?”惊枝手中捧着杯热茶走过去。
宋砚书脸上少有的正经:“灵语姑娘受伤了。”
“受伤?”惊枝喝茶的动作停下, 往楼上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面前的二人, 将碗随意一放便急急上楼。
赵慎玉正立在客房外面的廊上, 惊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赵慎玉将宋砚书拉开, 让半烟先进去后,才说:“有人行刺。”
“行刺?”宋砚书方才来不及问, 这会儿才听他说起, 不由惊讶, “什么人竟敢行刺灵语姐姐!”
赵慎玉眉头微皱,瞧了他一眼, 小声道:“看身法武功应该来自京城。”
“京城?”宋砚书瞪大双眼,“京城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而且灵语姐姐应当没进过京才是。”
“目前尚不清楚,想来是与泽谷的事有关。”
“那灵语姐姐有没有什么事?”
“嗤...”一旁的惊枝突然冷笑一声,“有慎玉在一旁,以他的身手,料想灵语应当无大事。”
赵慎玉被她嘲得心底一沉,却没辩驳, 只摇头说:“尚无大碍, 只是脖颈处有勒伤...”
宋砚书被这酸言冷语说得一惊, 又见他大哥并未生气,不由得小心重新审视起惊枝来。
惊枝却无心再言其他, 将门推开自己进去了。
屋内暖烘烘的,外间的桌上还摆着冷掉的菜,里间的窗边落了些泥土,地上还扔着件氅衣,上面沾了许多血。她看得心头发紧,快步往卧房迈去。
沈灵语半靠在榻上,她看起来似乎是刚沐浴过,脸上还有些潮红,杜嫣正拿着干布巾给她擦头发。
惊枝轻脚靠过去,将她上下仔细看过一遍,才低头瞧她脖子。上面几道指痕,已被发紫,能看出下手的人用了多大劲。
“不过是看起来吓人,你别担心。”沈灵语见她神情紧张,不由得轻笑一声,又扬起下巴转了两下以示自己无事,却不由得疼得直抽气,“嘶——”
杜嫣赶紧劝她:“灵语姑娘当心,脖子再别乱动了!”
“呵呵呵...”沈灵语有些尴尬,“劲使大了些...”
惊枝用一双湛蓝双眼瞪她:“怎地还能说话?我还以为声儿也没了呢,看来也不是很严重。”沈灵语只僵着脖子跟她嘿嘿笑。
杜嫣不知惊枝为人,说:“哪里不严重了,方才进来时,浑身都是血,吓死我了。”
“哪里浑身是血了。”沈灵语笑了笑,“只是脖子上沾了些,而且都是那个坏人的血,我连根手指头也没伤到。”
“你可别乱动了。”惊枝声音大了几度,“到底怎么弄的?好好的人在屋子里,怎么就去了外面,还被人挟了?”
“都怪嫣儿不好。”杜嫣在旁红着脸道,“嫣儿吃了酒身子不太舒服,灵语姑娘便说去开窗透透气,结果正好遇上了歹人...”
“不怪你。”沈灵语安慰她,“那人本就是冲我来的,是我害你受惊了。”
“灵语姑娘不必不必谦词,是嫣儿不好...”
“不不不,是我的错...”
两人互相揽起责来,惊枝不耐烦地打断:“别争了,已经伤了脖子就少说几句。”她说着去问半烟,“她有没有事?”
半烟一直蹲在地上给沈灵语把脉,听她问起,才收回手站起来道:“身子倒是没伤着,就是脖子被勒伤了。”
她转过身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从里面翻出个罐子来:“我前些时候听宋公子说有见血,以为是刀伤,故而带的药也不对。这儿只有一瓶抹的药膏,姑娘先用来擦一擦。”
惊枝将罐子接过来打开,膏体莹润,淡淡的粉色。她轻轻闻了下:“这味道是...天竺兰?”
半烟点头:“姑娘见多识广,正是。”
“天竺兰是我们大宛的名花,这兰花矜贵难寻,只在转春时节才能在戈壁上昙花一现,从来都是有价无市,你哪里得来的?”
半烟淡淡笑了笑:“半烟是为王妃做事的,这草药自然是以王府的名义采购的。”
沈灵语拉住惊枝的手:“她是我们王妃重用的人,用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你快拿给我擦一擦,若晚了留下印子我可赖你。”
惊枝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用手指勾了一点粉色膏药往她脖子上抹。
半烟又在箱子里翻了翻,没找着能用的,索性将箱子收好,看着沈灵语的脖子说:“这药膏每晚睡前抹一次便好,抹了后可正常入眠。”
沈灵语仰着脖子朝她道:“麻烦你了。”
半烟轻轻摇头:“姑娘还是少说些话,您的咽喉也有伤到,虽然现在还未影响说话,不过明日起床后就会有症状了。到时可能会有些疼,过几日便能好。这期间不可饮酒、忌辛戒辣——”
“多喝水,早睡觉,要静养,注意饮食以及作息规律是不是?”沈灵语将她剩下的话全说了。
“您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沈灵语得意地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废话,我从小到大看医生哪回不是这么说的。
半烟嘴角挂了淡淡的笑:“既然姑娘清楚,那半烟就不多唠叨了。我先回去给您煎药,一会儿送过来若您还没睡就先喝了,若睡了就让人煨着,明日天亮了再服下也一样。”
沈灵语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让人明日送过来就好,你白日里忙,也要注意身子,早些歇着罢。”
半烟也未多推辞,又多叮嘱了几句继续收拾东西。
沈灵语看她就要走,想了想忍不住出声:“等等。”
“姑娘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额...”沈灵语舔了舔嘴唇,僵着脖子道:“外面有位赵公子,你出去时也帮他看一看,他今夜对阵好几个人,不知有没有伤到...”
“是。”半烟点头,“不知哪位是赵公子?”
“就是——”
惊枝凉凉地替她答了:“就是杵在外面板着一张脸那个。”
“你...”沈灵语瞪她一眼,又对半烟说:“你去罢。”
“是。”
赵慎玉在外面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还未开口,那叫半烟的女子先朝他们二人拘了礼:“赵公子。”
赵慎玉轻轻颔首:“她怎么样了?”
“姑娘并无大碍,只休养几日就能好。”半烟抬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
这人身量挺拔,剑眉星目,天庭饱满,自带一身贵气,料想是什么世家子弟,只是眉宇间那股慑人气魄让她有些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不是真的见过。
赵慎玉听她说了,心也放下来:“多谢。”
“这是半烟应该做的。”半烟又多看了他一眼,道:“方才出来时,姑娘让我为公子诊一诊,不知公子可有哪里不适?”
“哦,不必。我并未受伤,不必劳烦姑娘。”
半烟也不再多问,轻轻点头:“那半烟告辞了。”
“慢走。”“赵慎玉负手立在廊下,忽然说:“等等。”
半烟停下来看着他。
“我突然想起来件事,不知可否请教姑娘?”
“公子请讲。”
赵慎玉垂眸思索了片刻,才说:“先前我左肩处受过伤,那伤口处迟迟不见好,后来灵语给了我一瓶药,我吃了几回,肩上伤口便生了新肉。灵语说是她认识的一位会医术的大夫给的,那大夫想必就是你了?我想知道姑娘是用的什么回春妙方,竟能有如此神效。”
“药?”半烟没听明白,“什么药?”
赵慎玉看了眼她脸上神情,又说:“哦,没事。想来是我记错了,辛苦姑娘了。”
“...”半烟愣愣地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姑娘慢走。”
半烟刚走,门又开了。
惊枝和杜嫣站在门口,和他打了个照面。
赵慎玉往里面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见着,只好又问了一遍情况。杜嫣倒是如实答了,却免不了又要被惊枝酸一两句。他心中有事,也懒得与她多费唇舌,统统受了。
惊枝看出他脸上不耐烦,自觉无趣,只悠悠道:“她现在不宜多言,等会儿便要歇下。我们现在去隔壁收拾屋子,一会儿就来接人。赵公子若有什么话,趁早说了罢。”
说完便拉着杜嫣走了。
等人都走了,赵慎玉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远远一声回应:“请进。”
赵慎玉推门而入。
外间没看见人,便往里走了几步,站在里间与卧房的屏风外等着。
“怎么不说话?”沈灵语拿着圆镜走出来,“不是说...”待看清来人便顿住,“公、慎玉?你怎么来了?”
赵慎玉目光落在她脖子上,横亘的几道红痕格外刺目。
他不敢多看,只好将目光上移,落到她一张干净无暇的脸上,轻声问:“疼不疼?”
早不疼了。
半烟那药膏擦过后,脖子处有些发热,还有些麻。可话出口,却变成了:“有点儿。”
“怪我。”赵慎玉十分懊悔。
是他无能,没在开窗前将那人杀掉。
“我骗你的~”沈灵语嘴角勾起,又走过来几步,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早就不疼了,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过两日这些痕迹就会消了。”
赵慎玉背在背后的手指动了动,又捏紧,静静地看着她。
“而且这事也不能怪你。”沈灵语扶着自己的下颌线移开目光看着别处说:“那些人本就是为我而来,若不是你在,我这脖子上现在留的只怕就不单是几道指印了。对了...还没问你,这么晚了去后面做什么?那里都荒废许久了,今夜又下了雪,这么冷的天儿,你还出去。”
赵慎玉想了想,说:“我听半烟姑娘说,让你少说话。”
“你!”沈灵语哽住,一口气滞在喉咙处,突然咳了起来。这一咳便带动着喉咙也跟着疼起来,火辣辣般似有骨刺,便不敢再咳,整张脸涨得通红。
赵慎玉急忙将一边桌上的茶碗端过来:“先喝水,别急。”
沈灵语疼得直抽气,却没接茶碗,含糊道:“不喝,咽水也疼...”
刚刚才说不疼了,结果这下痛得不行,这一定是报应。
她说话时声音也弱了些,眼眶通红,里面已蓄了泪花,看得赵慎玉心尖似有蚁噬,后悔不已。他将茶碗随手放下,这会儿也顾不得礼节。上前将人扶着到椅子上坐着,用手轻轻拍着后背帮她顺气:“先放缓呼吸,顺气,别急,慢慢来...”
他声音轻柔,带着点诱哄意味,像安抚摇篮中的婴孩,低沉有磁性。听得沈灵语耳朵也红起来。宽阔的手掌似带着温度般拍在背后,让她一颗心也跟着呯呯跳。
过了会儿,沈灵语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像好些了。”
赵慎玉直起身,看着她脸上渐渐消退的红,担心地问:“要不要再找半烟姑娘来看看,她应当还未走远。”
“不必。”沈灵语摇头,“我刚刚不过是呛着了。”
“...”赵慎玉犹豫了下,才说:“我今夜是心中有些烦闷,才去外面吹吹风。”
“何事令慎...令你如此忧愁?”虽说答应了要喊名字,可慎玉两个字却似乎有些烫嘴,她实在有些难叫出口。
赵慎玉勉强笑笑:“不过是些琐事自寻烦恼罢了。”
沈灵语将这几个字轻轻默念一遍,撇了撇嘴,不愿说就算了。
只是看着他不知何时又绑起来的头发,便忍不住回想了一遍那头青丝落在脸上的触感,只觉颊边又要烧起来,再开口时,却没管住嘴:“莫不是在想心上人?”
她刚说完便后悔起来,觉得实在不该问这个,怕他回答又怕他不答,到时候自己尴尬,忙讪笑起来,正要寻个什么由头带过,便听到那人说话了。
赵慎玉垂眸看下来,视线落到她脸上,说:“兴许是。”
第95章
沈灵语觉得自己是脑子也被那黑衣人掐傻了, 没事发什么疯问他这个。
若赵慎玉只是随便瞎想一想,她这么一问岂不是不合礼数?不过才见了几面,就问这种话, 换了别人, 该如何看轻自己?
即使赵慎玉想的真是心上人,她又能如何?
无论赵慎玉给的是什么答案, 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她也不会满意。
可真听到回答时,心底却仍无可避免地空了一大片,似乎窗外的大雪都落到了那片荒凉境地, 沉重又冰凉。
她花了许多力气,才将目光从指尖拾起来, 嘴角挂着从容的笑容, 道:“近日天气转凉, 今夜又逢初雪,难免会触景生情。”
赵慎玉未回答, 只站在原处,不动声色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
可那人却笑得毫无破绽。
她一双杏眼本就好看,刚刚又被呛了一番,这会儿眼角染着层薄薄的红,随着纤密的睫羽轻扇,将赵慎玉一颗心也扫得七零八落。
他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直接说了出来, 他们相处的时间明明还不够多。想来是最近在酒楼浸淫久了, 听多了楼下靡靡之音, 人也轻浮起来。
但话已出口,就没有要收回的道理。
万一她也对自己动了心呢?连老师也说她并非完全对自己无意, 若是...若是她问思念的是谁,那他一定说出来。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从沈灵语脸上看出分毫在意神情。
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是沉沉坠落,只得灰溜溜地垂下眼眸盯着脚下厚重的氍毹,淡淡道:“不过自寻恼罢了,让灵语见笑了。”
沈灵语秀眉微挑:“人非圣贤,总免不了俗,慎玉无需自轻。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也爱伤春悲秋,中二程度与你相比过犹不及,等年岁增长便自然而然消退了。”她说着又忍不住咳了两声,道:“我这嗓子好像越来越哑了,便不多留,请慎玉恕我先告辞。”
赵慎玉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明日若未好转,我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沈灵语站起来,点点头道:“那灵语先回去了...晚安。”
“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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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了一整夜,第二天起床时,四周便白茫茫一片。昨夜风大,有不堪重负的树枝被压断,杜掌柜站在一边指挥着伙计们正将枝条拾起来堆在一边,再拿铲子将门前的积雪清扫干净。
远处已有青绿炊烟淡淡升起,有可爱孩童站在院中互掷雪球,玩得不亦乐乎。白雪总是圣洁无暇的,似乎能将一切烦心事都掩盖。
沈灵语站在窗边看了会儿,刚起床的烦闷总算淡了些。
惊枝端着托盘进来,将半烟昨晚送来的药盛了一小碗端给她:“怎么样了,能说话吗?”
沈灵语接过碗朝她摇头。
昨夜睡得十分难受,前半夜还好,后半夜不知是药效过了还是更严重了,嗓子疼得厉害,这边没有侍女伺候,又要摸黑起来找水喝。可喉咙吞一回水便如针刺般痛,直折磨得痛不欲生。
今早起来更是连说话也疼,索性不再言语。
“我已派人去请半烟姑娘,她说一会儿便过来。”
沈灵语又摇了摇头,将碗递给她,拿过桌上的纸和笔写道:不必,我一会儿过去找她。
“你这样还出去?”惊枝不满意,“昨夜刚被人找上门来,今日又积了雪,冷不说,路上湿滑一片也不好走,不如让她过来岂不方便?”
沈灵语回复:我找她还有别的事,这边不方便说。
惊枝知道再劝无用,只好翻个白眼:“那我去让人准备轿子,你别想就这么过去。”
沈灵语亲切地挽着她的胳膊笑起来。
“少来这套!”惊枝作势去推她,却没真的推开,只斜睨她一眼,冷道:“昨夜你和赵慎玉去哪里了?”
沈灵语抬头望天,当没听到。
惊枝捏着她的下巴将人转过来,悠悠道:“我听杜小姐说,她在房中等了你许久,却不见人。只当你出去了,又同宋砚书将楼上楼下都寻了遍,也没找着人。最后回到房中,还是宋砚书见着窗外有打斗痕迹才惊觉你出事。又去外面找了许久,最后你才被赵慎玉抱回来的。”
什么抱回来!
昨晚回来时,因要从楼下飞上来。她不得不才抓着赵慎玉的手臂,却不知是不是赵慎玉受内伤的缘故,中途脚下不稳绊了一跤,她情急之中下意识躲进他怀中。赵慎玉以为她害怕,便将她...抱了进来。
沈灵语一回想起来脸噔地红了,绷着脸用勺子舀着汤药小口喝着。
可她喝着喝着又觉得不对劲起来,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地望着惊枝。
赵慎玉似乎与惊枝挺熟,惊枝这会儿又来打探他们昨夜的事。她忽然想起昨夜赵慎玉雪中相思之情,难道...
一想到此处,那股沉重的感觉又袭上心头,还带着点酸涩,压得她胸口发闷。
“怎么啦?”惊枝站在旁边看她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不由好笑道:“他欺负你了?”
“唉。”沈灵语轻叹一声,将碗搁下,在纸上写道:我先走了,轿子我让找杜掌柜找。
惊枝看着她披着大氅消沉地下楼,直到身影消失不见才愣愣回神,自言自语道:“慎玉真欺负人了?”
沈灵语最终没找轿子,到医馆的路不算长,多走几步便到了。
半烟正在医馆后面煎药,见着她忙跑过来:“姑娘怎么来?我已托人带话说一会儿就过去,难道又疼起来了?”
沈灵语朝她点头,又用手示意自己的嗓子说不了话。
半烟一看她这样,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出一个竹匾。脸盆大小,里面凉了些包了霜的东西,看起来像蜜饯。
半烟取出一颗东西给她:“我昨夜便想着你今日定会饱受疼痛之苦,回来便做了这些糖,你先吃一颗含在嘴里试试。”
沈灵语接过来吃了,凉凉的,有些甜又有些微苦,像胖大海,嗓子立即好受不少。
她笑了笑,惊喜地朝着半烟点头。
“这是我用大海子研的粉做的,昨夜回来没来得及,只先做了这些。”半烟说着便拿了个纸袋出来,将那糖果一一夹起来装进去,“一会儿我再拿些你用来泡水喝,这些日子就别再喝那紫王了。”
沈灵语点头应下,找了纸笔来写下元白二字。
半烟朝后面看了看,说:“在后面,已来了一会儿了。我本要与他说你受伤的事,他却早已知晓。可饭圈人多,他不好去,才说晚些时候扮成送药的和我一同去见你。”
她说完便不再多话,往后面走了。
元白随后便出来,先给她行了礼后才递了折子:“泽谷的钱押回来了,除去留下重建村子的二十万两,剩下的均已入库。此次收缴脏银共计黄金七十六万两,白银一百万两,另外还搜出了珍藏文玩和字画若干,全都记在账上。”
沈灵语写字问他:路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这么多钱押回来,难保没人惦记。而且她刚刚便注意到了,元白跪下时,右腿似乎不太灵便。
元白低下头道:“路上遇到了两批贼人,头一拔是普通山贼,第二拔...那些人极忠心,不管怎么逼问也不肯答,趁我们不注意纷纷自裁了。”
沈灵语从账本中抬起头来,目光中有些震惊。
元白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黑色带子,上面绑着个碧绿玉环:“这是金龙会的东西,我从一个人身上搜出来的。金龙会是京城的黑市商会,其势力强大,难以根除,朝中头疼已久。”
沈灵语接过来看,玉环通透莹润,不知是什么工艺,里面嵌了条金线,十分精巧。
元白犹豫了下,才说:“这金龙会背后,是左相的势力。左相是当朝重臣,自先帝在位时便辅佐圣君左右。朝中不少官员都是他的人,实力不可小觑。”
左相。
沈灵语努力回想了想原著,好像没什么印象,决定晚上回去问问系统。她拿起笔又题了几个字问元白:那右相呢?
元白沉声道:“本朝没有右相。”
“没...嘶!”沈灵语急得出声,却不慎又牵动嗓子带起一阵疼,忙又吃一颗半烟给的糖。
元白依旧低着头说:“当朝宰相分左右,左文右武以为制衡。然自天子登基后,右相便久病不起,终是没熬过第二年春,自此便未再封过右相。”他想了想,补充道:“前几年倒是有人提过让王爷上任,可王爷以年纪尚轻、力不胜任为由推脱。”
赵景行倒是聪明,知道这官不能做。他本就是亲王,手中又握了重兵,若再担右相,只怕皇帝也不放心。
沈灵语点点头,在纸上写道:我知道了。
元白又说:“还有一事,此次我们押回来的脏银,有许多都铸于昭平年间,如今已不能再用,不知这些钱该如何处置?”
那我也不知道呀。
沈灵语哪里知道这些钱该怎么办,却又不甘心送去京城上缴国库,只好回他:等王爷回来再商。
“是。”元白点头,又从口袋里摸了封信出来。
沈灵语不禁看了看他的口袋,怎么这么能装。
只见元白将信递过来,道:“回来时碰巧遇见何公,他收了京城传来的书信,说是给您的。”
京城来的?
她又不认识京城的人。
沈灵语好奇地将信拆开,信纸中带着股淡淡的檀香味。
信写得很短,只几个字。上书道:
媳婉儿亲啟:
哀家近日得空回京,心中倍念新妇,望相见。
第96章
哀家?
谁是哀家?
沈灵语在心中理了一遍, 这宫中能自称哀家的是什么人。
她越想越觉得嗓子似乎更疼了,头也有些发昏。将信纸翻来覆去地多瞧了两遍,除了几个字外连个落款也没有。她想问问元白这信是不是递错人了, 但奈何嗓子不便, 生生忍了下来,憋了半晌只好让元白先退下。
元白却未离去:“属下身为王妃近卫, 自护您周全。前些天有要务在身, 才让歹人有行刺机会,如今回来了,便该时刻守在王妃身边。”
沈灵语也未再多说什么, 只让他呆在暗处便好,自己则魂不守舍地走了。
等回过神来时, 才发觉竟然回了王府。
月儿见她回来了, 一半欢喜一半心疼, 忙让人将屋子里生了碳火,又给她拿了暖手的汤婆, 一番忙碌后才将人安置在榻上盖好被子暖着。
沈灵语捧着泡好的药茶发了会呆,才想起来将那信给月儿看。
月儿看了信,面上十分高兴:“太后她老人家竟回宫了,这是好事。既然说要见夫人,那月儿这就去给您收拾行装!”
沈灵语一把拉住她,皱着眉摇头。
“夫人摇头是什么意思?”月儿不懂,“不收拾吗?”
沈灵语叹气, 叫她去拿纸笔过来, 写字道:太后她见过我吗?
“这...”月儿挠了挠头, “我也不知道呀。”
...也是。
月儿怎么可能知道太后有没有见过沈婉儿。她脑子怎么浑成这样了。
她想了想又问:若违抗懿旨,会怎样?
月儿大惊:“夫人你...”
沈灵语朝她耸耸肩, 示意自己随口说说。
唉!现在唯一指望的只怕就是去别的星球生活了。
【抱歉,本系统不支持快穿。】
?
今天反应怎么这么快。
【前系统已升级,已为您自动还清前债务。前积分余额二百三十五分。】
沈灵语忍不住吐槽还五百金竟然要扣掉六十五分,又想起来今日的信,抬手支开月儿问系统:现在太后要见我,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沈婉儿仅在七岁时见过朝太后,如今已长大成人,自然与幼时长相不同,您不必担心会穿帮。】
沈灵语恼火:‘这是穿不穿帮的问题吗?是我根本一点都不想见太后!谁知道这太后是圆是扁,是凶是善,身边有没有容嬷嬷!而且我连自己相公都没见过,就先见婆婆了?’
【阁下若是害怕,可传书赵景行回来与您一同进京。】
‘然后被他们两个面拆穿我的假身份直接处死是吗?’
那种上了年纪的老人肯定很唠叨,又爱怀旧。万一一时兴起,要与她说燕国往事,她要怎么回。抑或是着一众嫔妃的面为难她,她要如何自处?’
光是想想自己形单影只地站在一众女眷面前受尽奚落冷眼沈灵语便浑身发抖:‘好好的基建文难不成还要发展成宫斗文吗?’
【...】
‘说话啊,你卡啦?’
系统停了下才又说:【针对您前的意愿,本系统可为您提供以下服务:第一种:听话符。将此符贴在太后身上,她将对您为命是从,自然不会不满,也不会为难您。】
沈灵语一口拒绝:‘这是什么鬼符啦,不要不要,我哪里敢往太后身上贴符,不要命啦!’
【第二种:暴毙系统。使用两百积分即可令太后立即死亡或卧病在床。】
‘......’沈灵语嘴角抽了抽,‘你有病吧?’
【第三种:灾难系统。使用三百积分可令歧郡通往京城的官道发生巨大灾难,官道不通,您自然无法进京。】
沈灵语靠在榻上白眼都快翻烂了,早知道这系统不靠谱,却没想到能离谱成这样。
无奈只好找系统要了原著重新细看一遍,指望着能从中找到一点沈婉儿在燕国时的细节。在找到办法前得先做好进京的准备。
可这原著也忒难看了些。
逻辑不通、剧情无聊,沈婉儿简直就是个恋爱脑,除了男主什么也不管。
在看到女主将那个叫‘沈灵语’的丫鬟打晕之后,沈灵语终忍不住将话本扔了,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该如何将听话符贴在太后身上而不被旁人察觉...
·
想了好几日,也没敢真问系统兑换听话符。只眼巴巴地看着月儿一天一点的将备好的礼装点好,再偷空拿出来。
月儿被她这般孩子气的举动逗笑:“夫人再怎么拿这些东西出气,也无济事。这俗话说,丑媳总要见公婆,何况您又生得这么好看,太后见了肯定喜欢。”
沈灵语手中拿着个杮饼懒懒吃着,听了她的话翻了个白眼。
“夫人穿这件红的怎么样?”月儿将一件大红褙子捧出来,“这是前两天流云棠新送来的,今年的新款式,您看看?”
“不看。”沈灵语撑着下巴望天,将杮饼嚼得叭嗒作响。
月儿轻放下褙子过去从罐子里盛了碗汤给她:“您这嗓子才刚好,少吃这些东西,心又疼起来,这红枣银耳羹炖得软烂,趁热再喝一碗。”
“哪里就那么娇气。”沈灵语嗓子好得快,如今已能说话,只是声音还有些哑。她看着手中杮饼半晌,忽然问月儿:“你可知这杮饼卖的什么价钱?”
月儿站在旁边,看着她手中果饯,上面浅浅一层白霜,里面果肉通透金黄,让人看着便口舌生津。
沈灵语自问自答:“这一斤的杮饼得换近一吊钱。”
月儿自幼便跟在富贵人家,哪里知道一吊钱是多是少,只懵懂的看着她。
沈灵语知道她不懂这些,继续解释:“这一吊钱,能换十斤米,一斤猪肉,一家人两日的开销,若节俭一些还有得剩。”
月儿这下懂了:“竟这么贵?”
“不止杮子贵,今年的柑橘、石榴、苹果等各类果实皆比往年贵出两三倍,有甚者已堪比羊肉。挑着担的小贩只管摆摊,人来人往者,皆只能看过一眼就略过。叫卖的卖不出去,想买的又买不起,这杮子倒能风干成饼,别的水果却只能在地窖里放到发烂。”
月儿不懂,问她:“那会有怎样后果?”
沈灵语放下杮饼,端起汤碗用勺子舀了一颗红枣说:“你看这枣子,歧郡的红枣大半也是出自泽谷,今年雨水过量,果还未熟便被拍到地上,烂得只剩下一层皮,产量锐减,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大宋百姓爱食枣,这红枣一贵,药铺、饭馆的价格必然要跟着抬上来。饮食这块花销大了,便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如此一来整个市场就跟着动一回。”她说到此处长叹口气,“眼下已入了冬,这新年越来越近了,忽逢这物价飞涨,你说这口,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见我婆婆?”
“这...”月儿被她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可太后已传了信,难道...”
“我也并非以此推托,只是实在眼下紧急。”她放下碗,双手撑在桌面看着窗外白雪,“前日已同何公商量过,请他酌词传信同母后说明,待过了这个月再入京。”
能拖一天是一天。
月儿掰着指头算了算:“可按日子下月太后又要回霞山了。”
那不是更好,听说太后信佛,自先帝去后便常年与青灯作伴,不常回宫,若等下个月她再回寺里,再出来时都快过年了。
沈灵语自然没将心中算计说出来,只扶额道:“我也想与母后相见,可眼下实在难以脱身,这些事本是王爷该做的,可他人在边塞操劳,分.身乏术。我既为人妻,为其分忧,而且又不是不去,只是晚几天罢了,料想母后也会谅解。”
月儿只好无奈地撇撇嘴,心中忍不住怨王爷,这般紧急境况也不帮帮自家夫人,好歹回来表明身份两人一同进京呀。
赵景行此刻也很烦恼,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沈灵语不必进京。若让月儿现在教她宫中礼节,不是等同直接明示自己知道她身份是假的。即便她能聪明到主动学习,可一进宫来,凭母后看人的本事,一眼便能分出来是真是假。
他正发着愣,忽听到面前声音响起:“那棋子是哀家的。”
“...”赵景行换了黑子,却捏在手中迟迟不落。
贤康太后坐在榻上,一双明亮双眼扫过儿子眉间,道:“景行在想什么?”
赵景行忙将棋子落下回:“无事。”
贤康太后轻飘飘道:“哀家虽老了,眼睛却没瞎,还是你以为我糊涂了?”
赵景行讪笑道:“母后说什么呢,儿臣不过是在想边郡之事罢了。”
贤康太后闭上双眼静坐,道:“皇帝不是见你了?计相也将赈灾的银子转给你了,难道不够?”
赵景行将棋子放下,往太后杯里倒了新茶,递到她手中,说:“儿臣没用,让您操心了。”
太后接过杯子在手中捧着:“我才没空管你这些,是魏老让人拿了信来,说你在皇帝寝殿外站了一夜,冻得脸都僵了,说得多可怜。”
赵景行起身坐到她身边,双手按在她肩上轻轻按着,柔声道:“哪有那么严重?魏公是想引您注意,才往重了说。”
太后哼了一声:“哀家然知道没那么严重,和塞外比,京城这点风才多大,哪里就能将你吹病了。”
赵景行轻轻笑着:“可还是让母后担心了不是,不然这回怎么提前回宫了,景行思念母后已久,还以为得等到新年才能与您团聚。”
他这话令太后十分受用,嘴上却仍犟着:“我哪里是担心你?不过是不想看你们兄弟二人如此隔阂。”她说到此处不由得轻叹一声:“王位难坐,思虑的东西深远,他身边又常有离间之词,听多了难免会多想,你——”
“儿臣明白。”赵景行忙接话,“朝堂之事,难免身不由己,景行既为人臣、又为胞弟,自然听从圣令,体恤圣恩,母后已清闲多年,不必再因此这些事扰了清静。”
太后睁开眼,端起茶碗轻轻抿了口,淡淡地笑:“对了,还没问你,我那新过门的儿媳怎地没和你一起来?”
赵景行手上动作停了一瞬,又立随动起来,说:“母后寄信时景行已进了京,再回去接婉儿不是白走一趟。”
“那她何时才来?”
“额...”赵景行一双漆黑眼睛转了转,道:“母后也知道,儿臣无治理之才,歧郡一直百废待兴。自婉儿嫁过来后,一直是她在打理。先是安置灾民,又复兴商铺,前段时日还亲自解了水患,忙得不可开交...”
太后一句话怼回去:“再忙连我这个婆婆也不能见?”
赵景行手上卖力了些,努力为沈灵语找补:“谁说不来见了?只不过如今有事脱不开身。”
有宫女捧了盘绸缎进来,跪在一边。
太后伸手摸了,嗯了声:“就这个罢。”
赵景行有空去端茶碗,忙借机转开话题,问:“这花样看着挺新,不知宫中又是哪位佳丽能让母后亲自选料子做新衣?”
太后眉间染上喜色,道:“丽贵人,她刚怀了身孕。”说及此处又忽然侧过头看着赵景行,“倒是你如今已娶妻半载,何时能让我抱上孙子?”
赵景行一口茶哽在喉中,忽道:“实在不瞒母后,婉儿此次只怕不能前来见您了。”
“为何?”一双慈目顷刻间冷起来,“她想抗旨?”
“母后误会了。此事尚不稳定,儿臣本想待过两月再说,可眼下不说又怕您多心...”赵景行又咽了口茶,硬着头皮道:“婉儿她...已有了身孕,只怕不便远行。”
第97章
“身孕?”
沈灵语大惊, 看着摆了一屋的补品华服愣得连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顺手捧起桌上一段皮草摸了摸,色泽鲜亮,触感柔软, 是上好的雪貂。她忍不住拿着皮草往脸上拍, 似乎想将自己打醒般呓语:“他、当真是如此说的?”
何公正看着下人们将满屋的赏赐一一记录入库,闻言道:“何泉也未曾想王爷竟会以此为由。”他嘴角也忍不住想笑, “原本是想寄书请王爷回府同王妃一起入宫, 可王爷信中回复近日要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又不放心王妃孤身进宫, 才出此下策。”
啧啧啧啧啧...赵景行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本来已做好准备硬着头皮进宫的,这下虽解决了燃眉之急, 可——
“我要去哪里弄个孩子出来?”沈灵语抬手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要是十个月后我没孩子, 被太后知道不是大罪?”
何公不好议论此事,只好转过头继续吩咐手底下的人动作轻点。
倒是月儿满脸笑盈盈地过来:“夫人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是来不及。”
沈灵语瞪她一眼:“我现在怎么生?”
“又不是说现在就生。”月儿附到她耳畔, 小声道:“不如先请王爷回来,只要明年您有了身孕,即便晚几个月临盆,太后也不会说什么。”
“......”
你在想屁吃。
她脸有些燥,将月儿推开:“我看你近日胆子又大了些,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哪里就是胡言乱语了?”月儿打开食盒给她盛汤,“月儿不过是盼着两位主子早日团聚, 都大半年了还分隔两地, 甚至连面也没见上, 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笑的人还少了?”沈灵语坐下来,撑着半张脸哼道:“你出去随便找个茶馆坐下, 用不了半盏茶功夫就能听到好几个版本。就前两天我还听到有人说你家王爷和人私奔了的,徒留我一人独守空房。这都不算什么,更离谱的是说我凶恶如罗刹鬼再世,吓得你家王爷连家也不敢回,你好好看看,你家夫人我哪里像那罗刹鬼了?”
月儿忍俊不禁,将碗递到她手上:“您不像!那些人最爱吃饱了说人闲话,闲言碎语最难防。”
汤有些烫,沈灵语只舀了一勺晾着没直接喝,愤愤道:“也不动脑子想想,若我真凶恶至厮,哪里还能让他们得了造我谣的机会?非得一个个拉去菜场掌嘴不可...嗯!这是什么?”
她低头正准备喝汤,却见碗中不是前几日的老参熬的,红红的一碗,轻轻抿了口,十分甜腻。
月儿答:“这是太后赏的极品红花混着阿胶一起熬的,用来安胎的。”
“...”沈灵语顿时没了胃口,将碗递给她,“你喝。”
“我哪里能喝得,月儿又没有身孕。”
“那我也没有呀。”
月儿笑着劝道:“没有也能喝呀。这汤能补血,夫人您自泽谷回来脸色便黄了不少,不像之前那么红润了,正好能补补。”
“我这什么事都没有,倒先成了药罐子是吗?”沈灵语将碗放在桌上,“我先喝了这红的,一会儿你是不是还要端一碗绿的给我?”
“怎么会?”月儿将碗端过来,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凉后喂给她,“那青荞汤都许久没再让您喝了,怎么还记着。”
“换你连喝几个月你能不记着?”沈灵语白了她一眼,却还是张口将汤喝了,“我能记一辈子!”
说到此处,她哦了声:“赵四莫不是害怕因为这青荞汤得罪了我,所以才不敢回来的?这样说来,你家王爷倒真是被我吓得有家也不敢回。”
这话听得分外耳熟,何公忍不住在心中笑了笑,提了一嘴:“说起来,数日子王爷倒是也快回来了。”
“什...”沈灵语瞬间蔫了气焰,竖起耳朵问他:“什么时候啊?”
何公正经回想了下,说:“边郡冬日风大雪大,西厥矮马在雪地中难以前行,往往这时候便是双方最安宁之际。往年这时王爷就该回府了,等待到来年开春,今年应该也差不多。”
“冬至?”沈灵语算了算时间,“那不就是下个月?”
何公捊了把胡子,点头:“或许更早、或许更晚,这也说不一定,估摸就是那个节点。”
“......”
完了,她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冬至到春节那么长时间,她要躲到哪里去。酒楼里?还是漓月阁?还是更远的地方。
对了!不是还有暴毙系统吗。
到时候要是赵景行敢对她做什么,大不了一起死!
她想到此处,忍不住咬牙切齿,将汤里枸杞恨恨嚼成粉末咽下。
有个侍卫进来,侯在门外请何公。
何公过去听他说了会儿,复进来道:“启禀王妃,上回种的蕃瓜已熟了。”
“蕃瓜?”沈灵语回想了遍才反应过来,顿时来了兴趣,推开月儿喂汤的手站起来:“快带我去看看。”
“是。”
侍卫将人带到偏院中,地上放了两大筐的瓜。藤蔓生得茂盛鲜绿,看不清下面的果实。
何公蹲下身拿了起来,将上面沾着的新土扒开,露出紫红的表皮来:“长得不错,不到三个月就能成熟,看来王妃给的金克拉十分有用,若扩大用量使用,明年的粮食问题就能解决了。”
侍卫从一边端出一盆洗好的蕃瓜呈上来,旁边还有个切开的。沈灵语拿起一块仔细观察,瓜肉淡黄,有星星点点的红色纹路。闻了闻,没什么味道,轻轻咬了一小口,入口沙绵,没有想象中胸口的甜。
何公洗了手过来,见她吃了也跟着尝了一块,摇头说:“不算爽口,也没什么味道,生食只怕不受欢迎。”
“再像之前那样做成粉试试。”沈灵语将瓜放回去,又低头看着地上两个竹筐问:“一共种了多少?”
侍卫答道:“瓜藤量少,加上新发的藤一共也只种了不到一块地,不过长势十分喜人,共挖了七十多斤。”
沈灵语有些欣慰,不愧是花了积分换的化肥,果然很有用。她笑了笑,吩咐道:“这瓜先搬回来,除去留种的,分一些给膳房的师傅们,请他们尝试看看能不能做得好吃一些,争取能在主食上争得一席之地。若实在不能...便切几个拿去喂牲畜,看哪种牲畜最爱吃。”
侍卫领命便退下了。
沈灵语抓着藤叶将蕃瓜吊在手中晃着,看了会才想起来问何公:“上回我给何公那些肥料用了多少了?”
何公翻开册子递给她:“上次王妃共交付何泉四十五袋,时至近日,三次晚稻灌溉共用去二十三袋,王府菜园一袋,还剩下十一袋,均在库房保存。”
“额...”沈灵语犹豫了一下,才说:“那金克拉是我随便瞎起的名字,它本来的名字叫极速化肥。”
“...是。”
沈灵语清了下嗓子,继续问:“晚稻只灌溉了三次?”
“没错。今年东郡入秋以来气候不错,稻田水份充足,长势不错。兴许是金克拉的原因,也未生什么虫害。”何公笑了笑,“说来也巧,眼下正是收稻的时候,王妃若有兴趣,可亲临稻田看看那丰收盛景。”
沈灵语连忙摆手:“不了不了,那些飞絮落在我身上痒得不行,便不去了。到时候你将收成的数目给我看过就是。”
“是。”
“那今年冬天的粮食够不够了?”
“何泉粗略算了算,当前粮食产量今年越冬应该没什么问题,但粮仓却仍不能存粮,只能等开了春再指着冬麦了。”
沈灵语算了算自己的积分:“那冬麦需要多少肥料?”
何公说:“冬麦耐寒且耐旱,所需水源不多,且今年积雪已深,不好再施肥,只怕用不上了。”
“既然如此,你将剩下的肥料派人送到泽谷去,让他们按量用在果树上。若不够的话,再报上来,我再想办法。”
“是。”
“泽谷风大,还要买些干草来,那些树今年被泡过,十分脆弱,树根处得包好,不能冻坏了。”
“是。”
...
沈灵语还不放心,一连又叮嘱了许多事,等从王府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饭圈今日热闹得很,一群歌姬在楼下围了一大桌,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哄地一声笑出来。
是有客人正在卖弄不知哪学来的杂耍,逗得一群姑娘直乐。沈灵语站在二楼看台看了会儿只觉无趣,这些技俩她从小在电视上看了许多,比之更精彩的数不胜数,这种小把戏她没兴趣。
转身正欲走,一眼便看见了楼梯旁的赵慎玉。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衣衫,一头长发端正地束在头顶,用了根素雅的簪子别着,似清风明月般的从画卷中脱出。
自上次受伤后,沈灵语已有些日子没见过他,此刻英挺的男人忽然闯入视野,晃得她脸颊有些热。
她踟蹰了会儿,才鼓起勇气过去打招呼。
“赵公子!”
才走没两步,另一个婉转女声先传了出来。
赵慎玉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来人,过了几息才朝她颔首,看口型应该是说的‘怜风姑娘’。
沈灵语也停了下来,隐在一侧探头望去。
只见怜风提着裙子,踩着小脚步跟了上去,停在他面前欠身说着什么。她隔得远,只能听见几个模糊词语,似乎是在说他许久没来了。
赵慎玉则立在一边斯斯文文地回复。
那怜风许是经常唱歌的原因,说话音调略高些,沈灵语还能听见一点。赵慎玉的声音却一向低沉,她只能看着他突起的喉结微微起伏。
两人相谈甚欢,赵慎玉不知说了什么,怜风忽地拿起手绢半掩着面羞涩笑着。
沈灵语眸中光彩淡了几分,转过身从看台另一侧走了。
第98章
楼上也热闹得很, 杜掌柜抱了前几日的选票出来,堆了满满一桌,惊枝、宋砚书、杜掌柜围在一边数着, 以一百张为一叠, 再拿纸条捆起来。
最近天气冷,快到年底也逐渐清闲下来, 来酒楼吃酒赏曲的人越来越多, 而花魁赛也办出了名气,台上的姑娘们无不使出浑身懈数以换取客人们的选票。
沈灵语抓了几张在手中,想起刚刚看到的景色, 开口问:“怜风姑娘近日票数如何?”
杜掌柜笑起来:“上一轮又是票数第一,不过第二名的慕晴姑娘票数也不低, 差点就要追上来, 好险有张员外出手相救, 姑娘上次没看着,最后清点选票时的那场面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也不为过。”
“慕晴姑娘差了多少?”
“稍等。”杜掌柜翻出随身携带的账本来翻了翻, 才说:“只差了十六张票,这一百六十两正好是一坛伊人泪的价钱,看来还是张员外出手阔绰些。”
“一百六十两?”坐在一边的宋砚书惊呼出声,“就是上回我在柜前差点摔了的那个玉坛子酒?”
杜掌柜收起账本朝他笑道:“正是。”
“什么酒竟这么贵!”宋砚书拍了拍胸口,“还好我动作快,不然身上这身衣裳也得扒下来赔了。”
杜嫣坐在他旁边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下,随后说:“伊人泪我之前倒是听爹爹说起过, 说这酒酿之不易, 需取立春的第一滴笋露, 兑入前一年的头霜,再加一勺百花蜜和一勺重阳果的果实, 在雨水这一天合盖封上,埋在桃花树下至少得等上五年才挖出来。这酒香气摄人,即便喝空了的坛子放在家中,也能留香半年。喝起来又酸又甜,回味无穷。又因量少难寻,直教那冷面的美人也不禁怜悯垂泪,故此得名。”
“原来是这样。”宋砚书舔了舔唇,“待大哥回来了定让他请我喝一壶。”说着又笑了笑,“你不能沾酒,屇时给你闻闻那空瓶的香味。”
“那便多谢公子了。”
“你俩数好了没?”惊枝冲着宋砚书佯怒道,“若要幽会可去别处,在这儿占着位置却不做事可不行。”
杜嫣脸倏地红了,低着头不再说话。
宋砚书也低着头摸了摸鼻子,复抬起来说:“惊枝姐姐这样凶,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那我可要赖上你了。”惊枝笑着趴在杜嫣肩上,“嫣妹妹,你觉得如何?你若愿意,以后你做大,我做小。”
杜嫣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小声嗫嚅道:“姑娘说什么呢...我...”
“我说的可是真心。”惊枝将她手中绑好选票取出放在盒子里,“你若不想与他人分享,那我就只待在小院里,只求宋夫人管我衣食无忧便好。”
“什么宋夫人,姑娘莫再胡说。”
“哪里就是胡说?宋公子以后同你成了亲,你不是宋夫人还是谁?”惊枝抬眼望向门口道,“你说是吗,慎玉?”
众人听到她的声音,纷纷侧目向门口看过去,赵慎玉正立在门口处,一袭玄色长炮,英气逼人。
有人解围,宋砚书立即迎上去:“大哥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赵慎玉轻轻笑了笑,才缓缓踱步进来:“我前两天倒是见了宋伯伯,跟他提了下你的英雄事迹,他甚是高兴,欣慰之余,说待过了年就准备好聘礼来王城登门求亲。”
“你!”宋砚书脸涨得通红,“你怎么连这个也跟他说?到时候我回了家不是又要挨打!”
“你若有了亲事便是大人,哪里还会挨打...”
两兄弟站在一边热络地聊着天,沈灵语却自始自终只将目光对着杜掌柜,模样比进来时更专注了几分,继续聊着花魁赛的事。
惊枝一双蓝色眼睛在她和赵慎玉间来回巡视一遭后,忍不住过来贴着问:“你们在说什么?”
杜掌柜回:“哦,灵语姑娘在和杜某商量近日店内各菜品酒水涨价的事。”
“涨价?”
“正是。”杜掌柜将账本翻开递给她,“近日虽然生意愈发好了,可入冬以来各种瓜果蔬菜都涨了价,各类名贵药材价格更是比往年贵了近半,冬日宜滋补,正是各种药膳大行的好时机,可眼下成本却上来了。”
惊枝点头:“涨就涨咯。”
“如何涨?”沈灵语侧目看着她,“若涨太多,卖不出去不说还要遭骂名,若涨得不够,又没利润,这个度要如何把握?”
“这又不是我的事,你问我也没用。”惊枝搭上她的肩膀,下巴扬了扬,“那个谁来了,你没看见?”
“...”沈灵语睫毛轻轻颤了颤,扭头继续和杜掌柜说:“不如请厨师们先商议一番,看能不能以稍微平价些的食材取代其中一两种药材?”
杜掌柜有些犹豫:“这法子以前在别的酒楼里倒是能行得通,可咱们若也效仿,只怕会拉低咱们酒楼的档次。”
“那原材料采购这一块呢?”沈灵语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账簿,“我记得张员外好像就是做药材生意的?”
“正是。”杜掌柜看她神色,猜测道:“姑娘的意思是,请怜风姑娘...此事倒是不难,怜风姑娘还在春棠苑时,张员外便一直捧她的场,其痴情心意尽人皆知,只是不知道怜风姑娘愿不愿意,毕竟她不是咱们的人。”
“不。”沈灵语摇头,“不必劳烦怜风姑娘。”
她夺过惊枝手中卷成一团的账本翻开看着,道:“今夜好像又是怜风与慕晴的对擂?”
“正是,当下脱出重围的姑娘还剩四位,另外两位姑娘昨日已赛完。”
沈灵语沉吟片刻,道:“我倒是想了个计策...”
赵慎玉先后和宋砚书说了一堆话,又跟惊枝、杜嫣分别打过招呼,在桌边已站了会儿,另一侧两个人却还聊得亲热,竟分毫未察觉身边多出个人来。
他不禁回想,自己何时将人得罪了?
莫不是因为他前几日不辞而别的缘故?可那时事出紧急,他走时天还没亮,还让砚书代为转告,难道砚书睡了回笼觉起来全忘了这事?
他思及此处忍不住瞪了一眼正和杜嫣捆票据的人,宋砚书接收到目光后茫然地回望过来。
不对,砚书即便一时忘了,后面也会想起来。
又转头用眼神问惊枝,惊枝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楼下。
“......”
赵慎玉更迷茫了。
惊枝看他这样给回了个白眼,低头把弄手中的箱子不再理他。
?
这是什么意思?
一边,杜掌柜听了沈灵语的想法,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样倒是可行,以张员外的财力以及对怜风姑娘的痴心,应该没多大问题。可...若此事一旦被人传出去了,那对我们的名声不是...”
“我这种小伎俩又哪里能瞒过张员外这般生意人,只怕到时候请上来他就懂了。”沈灵语收回余光,“饭局这种事我不擅长,到时候还得麻烦杜掌柜您——”
“杜掌柜许久不见,可安好?”她话没说完,一直立在旁边的人便插话进来,赵慎玉脸上挂着清俊的笑唤她:“灵语。”
杜掌柜笑首回他:“近日安好,赵公子别来无恙。”
沈灵语似才看到他,端起客气的笑容朝他欠身道:“赵公子。”
真的生气了!
赵慎玉脸上笑容僵了一瞬,立即恢复过来问她:“慎玉前些天有急事来不及道别,今日才回来。进来便见二位在忙,不知可有什么难事,慎玉能不能帮上忙。”
杜掌柜答道:“哦,我和灵语姑娘正在说今夜的花魁赛,不知怜风和慕晴两位姑娘哪位能夺得魁首。”
“夺魁?”赵慎玉想了想,疑道:“慎玉虽未看几场擂台,可比赛规则却也清楚一些。今日不是四进二第二场吗?按规则来,今日获胜还得进下一轮,怎么就谈到魁首了。”
杜掌柜正要解释,沈灵语却突然说道:“不知赵公子中意哪位姑娘?”
“这个嘛...”赵慎玉讪笑一声,道:“说来惭愧,慎玉记人的本事实在太差,至今仍未能将楼里的姑娘认全。”
“我看怜风姑娘就不错。”沈灵语笑得十分亲善,“怜风姑娘窈窕淑女,舞姿流风回雪,一副好嗓子又声动梁尘,是楼中一笑千金的绝世佳人,这记性再不好,若只看一眼也要铭心镂骨。”
杜掌柜精明得很,在旁边听了会,又看两人脸色,笑着点头附和道:“的确,这怜风姑娘本就生得张芙蓉面,又多才多艺,早就花名在外,我前些日子听了许多客人暗中下了注,赌她会夺魁。”
赵慎玉一双漆黑双瞳望进那不含半分笑意的眼中停了停,却没捉住那闪烁目光,随后收回视线,也跟着笑起来,说:“怜风姑娘倒是位佳人。”
哼!可不是嘛。
沈灵语心中先是泛起点点酸,又立即想到自己身份,顿生悲凉。
算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语气淡下来,说:“我们方才在议论若怜风姑娘夺了魁首,得花多少银子春棠苑才会答应放人。”
赵慎玉看她脸上一会儿怒一会儿哀的,更摸不准了。也不再顽笑,轻声道:“即便花大价钱赎回来也不会亏,我和怜风姑娘聊过几句,她人倒是个识大体的,要将这笔钱赚回来,也不算难。”
“倒也是。”沈灵语勉强笑笑,“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了。”
说完便走了。
剩下杜掌柜和赵慎玉面面相觑。
赵慎玉忍不住问:“她这是怎么了?”
杜掌柜看他这愣怔模样,忍不住叹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眼珠一转,笑道:“公子若想知道,先帮杜某一个忙就告诉你。”
第99章
沈灵语说是要去休息, 却也只是回屋呆了会儿就又出来了。舞台已准备好,再等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就要开擂,她要盯着。
昨夜又下了大雪, 今天更冷了, 楼下已有许多客人到场,时不时还能听到喧闹声, 一惊一乍, 吵得她眉心突突地跳。
惊枝是主持人,节目一开始就得忙到结束。宋砚书带着杜嫣一早便找了个好位置坐着,她不想做灯泡, 就没下去。杜掌柜要招呼客人,赵慎玉也不知去了哪里, 一时间, 偌大的雅间里就只剩了她一个人。
今夜来的客人大数都是怜风和慕晴的支持者,
饭圈极大,为了不影响一般的客人用饭喝酒, 只腾出一半大堂,中间摆了意境十足的屏风,上面还垂着轻纱,示为隔断。四周的墙上分别挂了沈灵语设计的应援横幅,每位歌姬的都有,若哪位淘汰,便将其取下, 换上其他人的。到了如今, 只剩了四位。
这四位佳丽中, 又属今夜这两位最有份量。慕晴的人气虽稍逊怜风,可她的客人中有许多世家公子, 实力不容小觑。怜风就更不用说,以张员外为首的一众豪绅,自她在春棠苑便十分捧场,比赛期间更是一场不落。
沈灵语目光往二楼望去,那坐在正中间的便是张员外。此人家中世代经商,歧郡大半的药材生意皆由张府掌管,已富裕了不知多久,浑身上下无不是穿金戴银。张员外本人虽年近四十,却因常年保养得当,倒显得十分年轻,同龄的杜掌柜站在旁边,倒形同两辈人。
那张员外听杜掌柜说了番话后,轻笑了两声,拈起手中酒杯朝他说了什么,杜掌柜听了一起笑起来。
两人相谈甚欢,看起来似乎有谱。
沈灵语仔细端详了一番张员外,此人虽常年浸淫在生意场上,却未见发福油腻体态,反倒看起来与世家公子无异,举手投足间也十分讲究,有股读书人的风雅。听说这人家中只纳了两个妾,正房仍空着,求了怜风许久,怜风姑娘也未答应。
她看了那人许久,那人似有察觉,忽地转过头望了上来。沈灵语来不及避开,只好与他正面对上。
张员外面上表情忽地愣住,又很快恢复自然,笑着将手中酒杯朝她举起。沈灵语看了,忙轻轻点头朝她欠身。
张员外也未多在她身上停留,只浅浅地打过招呼便继续和杜掌柜谈笑风生。沈灵语也不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将目光移到台上。
慕晴今夜打扮得楚楚动人,她本就生得清丽,又配了素雅的花瓣,身上的长裙虽无过多装饰,但料子却是上好的新料,勾针落线处,尽是细细描绘的云纹。她只往那台上一站,便吸引了全场目光,似窈窕仙子,亭亭而立。
今夜的主题是‘雪’,她这一身洁白倒十分契合,无论歌声与舞蹈,皆看得现场如痴如醉。
曲到一半,惯例有人抱着箱子往观赛台投选票,观众席的人纷纷摸出手中纸片塞进箱中。沈灵语目光跟着纸箱,粗略数了数,票数当真不低。
抱箱的小丫头在一处看台停了许久,那看台上坐的公子被帘布挡着,沈灵语看不清,只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选票,一张一张往箱子里塞。
为了促进消费,自八强决出后,投票规则就有所变动。取消了每人五十票的上限,只见那人塞了许久,才将手中选票一张不剩投入箱中。
慕晴表演结束,场下呼声如雷,看客们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却只是站在原处朝着台下轻轻拘了一躬便退场。
待退场后,全场忽然暗了下来。众人还来不及唏嘘发生了什么事,倏地台上亮起了一束光,那光线落处,‘大雪’纷飞中,缓缓落下一抹红色身影。
与慕晴的‘素’不同,怜风一身红衣,勾着绯红的唇角翩然落下,火辣目光扫过之处,无不震声高呼。
沈灵语眼前一亮,如此寒冷之际,若有这般火热魅影,着实让人惊艳。
可同样是红衣,沈灵语却觉得,怜风这一身,比起台下坐着的惊枝相去甚远。怜风的脸上全是脂粉勾勒出的美艳,惊枝的风情,却是她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惊枝接受到她的目光,抬眸看上来,冲她轻轻招手。
沈灵语抿唇一笑,摸着黑下楼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捡了只杮饼咬一口,小声道:“她没有你好看。”
“这还用你说?”惊枝瞥她一眼,“不过,若要你选,今夜两位美人你选哪个?”
“自然是慕晴姑娘。”沈灵语附在她耳边低语,“我口味比较清淡。”
“清淡?”惊枝意有所指:“我还以为你喜欢酸的呢。”
沈灵语没听明白:“什么酸的?”
惊枝扔了手中瓜子,轻轻拍手,目光转回台上,淡淡道:“你以为楼上为何一个人都没有?”
沈灵语坐着想了一会儿,忽然红了脸,只庆幸这会光线暗,看不清,愤愤地瞪着惊枝半晌。”
“你瞪我作甚?”惊枝神态自若,“我早说了,这怜风不行,你非要捧她。她本就心高气傲,如今又受我们暗中推波,眼睛不得长到头顶上。今儿只是让你见着了,你没见着那些日子里,谁知道她又拉住了谁,说了什么?”
“你...”沈灵语被她噎得没话说,只嘴硬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分明是你嫉妒她快要压过你的名气才来鼓动我!”
“你说是便是。”惊枝给她倒了碗茶,歪过脑袋低声问她:“那我都这般嫉妒了,你还要捧她?”
“当然了。”沈灵语正色道,“虽说我喜欢清淡的,可银子更重要。你瞧慕晴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能帮咱们赚多少钱?生意人,就得讲求利益。”
“也是。”惊枝眨了眨一双蓝色眼睛,悠悠道:“多赚的这些银子,好拿去给你买醋喝。”
“......”沈灵语彻底无话,决定看着台上演出不搭理她。
怜风的表演也很快结束,惊枝便上了台。在众目见证下,将两人的选票倒出来清点一番。
“让我们恭喜今夜的胜者——慕晴!”
随着惊枝的恭贺声,慕晴缓缓来到台上。向台下观众答谢。
台下此时却响起了许多不解声音。
‘怎么居然是慕晴姑娘?’
‘怜风竟然被淘汰了?’
‘昨日你们谁说怜风是内定魁首的?害得我将票给了慕晴!’
‘莫不是别的人也是你这般想法,竟都将票投给慕晴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那张员外竟然也能让怜风出局?’
...
沈灵语隔壁看台的张员外也十分惊讶,瞪着双眼问身边的杜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她...”
杜掌柜忙安抚他:“张公子莫急,莫急!”
可张员外却听不进去:“她怎么会输掉了!今日投的票谁还能比我多?”
听了这话,沈灵语想起之前看到的给慕晴投票的公子,这才往那转角看台处望去。
那座位上坐着的,可不就是不见了的赵慎玉?
他脸上虽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了半张面具,也换了身衣裳,但那身段举止,和周身自带的气场,她仅凭一眼就能分辨出。
赵慎玉也看见了她,嘴角轻轻勾起,和她点点头。
沈灵语怔了怔,心中咚咚直跳。
今夜的结果是她安排的,她还让杜掌柜找个人扮成富家公子,以慕晴粉丝的身份让慕晴获胜,没想到杜掌柜竟是找的赵慎玉。
倒也没找错,赵慎玉根本不用假扮,他那浑身散发的贵族气息却是由内而外散发,怎么也掩饰不住,即使未着华服,仍透露出他的涵养与尊贵。
台上传来惊枝的声音:“感谢今夜为慕晴姑娘投票的各位,以及今夜的粉头——赵公子!”
她说完便朝赵慎玉方向微微欠身以示感谢。
赵慎玉迎着众人疑惑的以及慕晴倾慕目光款款站起来,将折扇握在手中,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向台下点头。
“那么,今夜与慕晴姑娘的‘庆功宴’将由票数最高的赵公子获得...”
沈灵语只觉耳朵嗡地一声。
为刺激客人投票,又能犒劳为获胜者投票的客人,每场比赛都有设庆功宴,投票数最多者可获得与获胜的歌姬共进晚餐的机会。
也就是说,今晚赵慎玉和慕晴...
演出结束,台下观众陆续离场,人来人往,灯影恍惚间,或庆贺或唏嘘的声音不绝于耳,沈灵语却呆坐在椅子上没动。
她忽然想起从前与赵慎玉单独用餐的情形。
赵慎玉十分体贴,会给她暖酒、布菜、挑刺、剔骨,若有什么特殊的菜品,还会讲述其来历,以及各地做法,妙语连珠、绘声绘色。她还记得自己与他只吃了一回饭后,下次再同桌时,面前摆的,皆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可现在...
她胸口似被细密的针刺了一排细孔,绵密的刺痛中夹着汩汩酸汁喷涌而出,直漫过胸口,哽向喉咙,不由得转头往转角处看去。
可那空荡荡的座椅上,哪里还有赵慎玉的影子。
第100章
沈灵语在椅子上呆了许久, 直到宾客散得差不多,刚亮起来没多久的灯光再次转暗才晃回神。
那人和谁吃酒用饭,与她有什么干系。
她收拾好情绪, 才离开位子回楼上。
走到一半, 却看见个眼熟的人,那身影似乎也瞧见她, 扭着步子往她走来。
“王——”
“嘘!”沈灵语赶在她出声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步跑过去,小声道:“不许叫我王妃!”
清蓉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 改口道:“沈小姐,清蓉刚刚还以为看错人了, 没想到真是你。”
“别装了。”沈灵语不跟她绕圈子, “府中谁不知道我天天在这边, 对了,你怎么在这儿?”她不是应该在府中唱歌跳舞吗。
清蓉脸上挂着明媚的笑, 说:“府中无趣得很,清蓉一个人度日如年,便想着出府来玩玩儿。正好这边歌舞升平,而且...清蓉的姐妹莺莺也在这,就顺道来看看她。”
“莺莺?”沈灵语回想了下,“这名字有些耳熟...”
“额...”清蓉有些尴尬,“就是上回您在府中让她跳了一下午舞的那个女子。”
“哦, 想起来了。”她一说沈灵语才想起来, 可时, “那女子似乎并不在酒楼中。”
不然她这么多天早打过照面了。
“没在?”清蓉有些惊讶,却又立即恢复表情, 讪笑道:“那想必是我记错了,她应该是去了别的花楼罢。”
沈灵语狐疑地看着她:“你来找人,却连人在哪里都没打听清楚?”
“呵呵呵...”清蓉勉强笑两声,“沈姑娘不知道,清蓉在府中向来深居简出消息闭塞,日日为我家夫君念经祈福,从不与外界往来,不像沈姑娘你天天在外日理万机,难免没弄清地方...”
“呵呵。”沈灵语似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盯着她轻轻笑了下,又不想与她过多纠缠,万一有人过来了,有这草包在难保不会掉马,便敷衍道:“那你快去寻你的莺莺罢?”
“也好。”清蓉朝她鞠了礼,起身道:“那清蓉便先去了,沈姑娘保重。”
沈灵语与她寒暄一阵,笑着将人亲眼送出了酒楼才放下心来,长呼口气继续上楼。
楼上已摆好了酒菜,其他人都入了席,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圈。
惊枝见她兴致不高,揶揄道:“怎么?醋喝多了没胃口?”
“没胃口?”杜嫣关心地看过来,“灵语姑娘身子不舒服吗?”
沈灵语朝她笑笑:“哪里的事,别听她瞎说。”说着坐了下来拿起筷子,瞥惊枝一眼:“我胃口好得很,正好饿了,今夜能吃两碗饭。”
惊枝夺过她手中筷子轻轻拍了下:“还没净手呢就吃,快去洗了过来。”
“...”沈灵语无奈轻叹一声,只得站起来去洗手。
他们平日里吃饭娱乐都在楼上这间雅室里,这边光线好,宽敞,一眼便能看到对面的房间。沈灵语一路忍不住望向对面,没见着那边屋子里有人,连酒菜也没摆。
洗完手再入席,杜嫣从身后柜子上拿出一个碧绿通透的酒瓶出来摆在矮桌上,道:“下午听大家说起伊人泪,嫣儿刚刚便向杜叔叔买了一瓶上来,请各位尝尝。”
此言一出,众人皆望向她。惊枝眼中一亮:“我说怎么这么香,原来是伊人泪。”
宋砚书更是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去买了。”他拿起那酒瓶,“你又不能吃酒,买它作甚?”
杜嫣一张脸红扑扑的说:“就是看大家好奇,便买来请各位吃一回。嫣儿虽不能吃酒,各位只管将瓶子腾空了给我拿回去闻闻香味。”
那酒瓶十分小巧,通体碧绿莹润,瓶身雕刻栩栩如生。沈灵语从宋砚书手中接过来,还未靠近瓶口,便闻到股奇香。这酒她倒是知道,当时同杜掌柜一同订购过,却因价贵量也少,便未拿来试过,这会儿闻到这香气,心中好过一点,说:“嫣妹妹花了多少银子?”
杜嫣有些羞涩道:“不多,杜叔叔只收了我八十两。”
“八十两!”宋砚书惊道,“这还不多?八十两够我买十坛女儿红了!何况这酒瓶这么小,只怕咱们一人只能尝两杯就没了。”
“若...若是不够,嫣儿可再去求杜叔叔——”
“别!”惊枝打断她,冲宋砚书道:“有酒给你尝两口便要知足,哪里还能嫌少?”
“我不是嫌少!”宋砚书辩解道:“我是替杜姑娘不值,八十两能买多少酒了,却只——”
“唉!”
宋砚书说到一半,见她叹气,不禁停下,问:“惊枝姐姐为何叹气,砚书说错了?”
惊枝连连摆头,长叹一声,道:“真不愧是跟着你大哥混的,两兄弟怎么都一个样子?”
“我大哥又怎么了?”宋砚书更懵了,“对哦,我大哥呢?怎么没见他人?”
杜嫣解释说:“赵公子不是拿了慕晴姑娘的粉头吗?这会儿应该去吃庆功宴了罢?”
宋砚书忽然大声道:“他敢去吃庆功宴?”
“啊?怎么了?”杜嫣被他吓一跳,“不、不能吃吗?”
“抱歉!”宋砚书收了声,小心地看沈灵语一眼,说:“我只是随口说说,我大哥肯定...应该不会去吃那庆功宴才对!”
沈灵语不想听他说这些,只打开瓶塞抢过话头:“这酒果真香得很,我快等不急想尝尝了!”
惊枝默默地看她一眼,将自己的杯子举起来:“先给我来一杯!”
“我也要我也要!”宋砚书也无心再说别的,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凑过去。
沈灵语看着面前几个杯子,轻轻笑了笑,拿起瓶子往杯中依次倒满。
屋内顿时散满香气,那香味中夹着淡淡桃香,迷人又不上头,若用心去嗅,反倒寡淡,可在无意间吸入鼻腔,却只想沉醉其中。
“果然是好酒!”宋砚书捧着杯子轻轻嗅了嗅,“太香了。”说完又想起什么,看着杜嫣说:“你要不要试一试,只用筷子沾一点儿尝尝味儿便好!”
杜嫣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便拿起筷子沾湿,送到嘴里抿了下,随后眼睛亮起来,点头赞道:“味道醇厚绵软,还甜甜的,一点也不辣口,像果汁一般,嗯~好香!”
沈灵语也轻轻抿了口:“果然很甜,余香浓厚,盈在喉音久不散去。这要是经常饮,岂不是人也会变香?”
“哪里能经常饮?”惊枝将酒杯放下,“这酒稀有不说,只怕你饮几回便不敢再多饮。”
“什么意思?”沈灵语看着杯中清澈液体道,“这酒对身子不好?”
惊枝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在她碗中:“这酒窖藏年份够长,虽说味道尝起来甜软,却也算烈酒,你若不信,先吃两杯过会看看头晕不晕。”
沈灵语对酒的了解程度与杜嫣不相上下,听她这么说便深信不疑,端起碗将碗中豆子夹回给她,嘟囔道:“我不吃豆子!”
惊枝苦笑一声,将豆子捡起来吃了,说:“我哪里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又不是某人。”
“你最近怎么老爱说些有的没的。”沈灵语不耐烦,瞪她一眼,给她碗中塞了一块大肥肉,“快把你的嘴堵上!”
“喂!我也不吃肥肉!”
...
四个人在席间吃得十分热闹,借着酒席畅谈。主要是宋砚书和惊枝在说,沈灵语偶尔也回一两句,杜嫣只在别人问她时才会回话,一桌人倒也和和睦睦的。
杜嫣买的伊人泪果然只够一人两杯就没了,便让伙计去拿了平时饮的酒过来。
结果等了许久,那伙计却没上来,沈灵语离门口最近,便起身去问怎么回事。
刚一开门,就见着赵慎玉站在门边,手中还握着个酒壶。
“你...”沈灵语话就要脱出,生生忍住,改口道:“怎么是你把酒送来了?”
赵慎玉轻轻笑着,说:“方才和杜掌柜一起吃饭,他们生意场上的事我全不懂,只好借口遁逃,刚出来就见着伙计拿酒上来,料想是你们叫的,便顺手带上来。”
沈灵语动了动唇,停了下,说:“多谢。”
赵慎玉往里面看了一眼,道:“你们吃完了?”
沈灵语才想起来让开:“没有。”
赵慎玉这才侧身进屋,和里面的人打招呼。
沈灵语却还站在门口。
杜掌柜今晚应该是请张员外吃酒才是,怎么赵慎玉也在。那慕晴...
直到有人叫,她才回席间坐着,默默端着杯子喝酒。
赵慎玉坐在侧边,将壶中酒放在温酒器中暖着,叹气说:“我老早便闻见这伊人泪的香气,却还是来迟一步,唉,可惜!”
宋砚书笑道:“大哥你若想吃,自己去找掌柜买,不过他可不会像杜小姐一样只收你八十两!”
“这样的佳酿也不给我留一口。”赵慎玉白他一眼,“你好意思叫我大哥。”
宋砚书只坐在原处嘿嘿地笑。
惊枝撑着下巴问他:“你去哪里了?今夜该和慕晴姑娘共度良宵才是。”
赵慎玉手上端着暖好的酒,给沈灵语的空杯添满,笑道:“杜掌柜早和慕晴姑娘说过此事,哪里来的良宵可度?”
“那可真是遗憾啊。”惊枝抬眸扫了身边的人一眼,“还以为今夜有好戏看。”
“什么好戏?”宋砚书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惊枝停了停,忽然改口道:“哎,你刚刚不是还在说你大哥的往事?怎地不继续了?”
宋砚书胆战心惊:“他人都来了,我哪敢继续说,只怕待会儿又要将我扔下楼去。”
赵慎玉挑眉看着他:“你又背着编排我什么了?”
“什么编排。”宋砚书急忙辩解,“我方才说的可没说人一句歹话,不信你问灵语姐姐!”
“是吗?”赵慎玉突然回头盯着身边的人,抬手虚挡在她要端杯子的手上,“你酒量浅,不要多饮。”
沈灵语盯着挡在面前的手,看了半晌,只觉他一只手分成两只,又愣愣地抬头盯着他的脸。
他双瞳漆黑明亮,深邃的眼神中隐着丝淡淡的关切。沈灵语不禁看得有些呆,怎么会有人生得这么好看,可惜与自己无缘。
她虽然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可也许是因为赵景行从未回来过的原因,心底始终没怎么当一回事,还暗存了一丝侥幸。直到饭前忽地见着了清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份,明白与眼前这人将永远没有结果,那股酸胀才彻底消散。
到现在,不管这人好坏如何,他日与什么人相亲相伴,都与她没关系,就当是做了个浮华的梦罢了。
想到此处,她还是忍不住眼眶发酸,在心底痛骂自己一声,随后淡淡道:“多谢慎玉关心,只是有些口渴,我有分寸。”
赵慎玉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会儿,才放开手,说:“你等下有没有空?我有事想和你说。”
沈灵语讪讪笑道:“我等会儿还要跟杜掌柜对账,只怕没有时间,改日罢。”
“......”赵慎玉垂下眸子,默默收回手。
两人皆静默地坐在位置上,其余三人似乎在聊什么,沈灵语却一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惊枝推了她一下,才惊觉回神:“怎、怎么了?”
“你今夜怎么回事?”惊枝夺过她手中杯子,小声道:“人不是都在这儿了吗?”
“你在说、说什么啊?”沈灵语眼中噙着笑,去拿回自己的杯子,却抓到碗中的勺子。
“啧!怎么醉了!”惊枝放下杯子抓住她的手放回去,冲着赵慎玉嗔道:“你就让她这样喝?”
赵慎玉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笑着说:“没事,偶尔纵性一回也好。”
惊枝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对沈灵语说:“该你了。”
沈灵语一字未听,只好偏过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将两张模糊的脸合成一个,笑着问:“什么该我了?”
惊枝耐着性子道:“我们方才在说婚嫁之事,该你说了,要什么时候嫁人?”
沈灵语笑意更深:“怎么说起这个?你、你们也忒无聊了些!在、在坐的哪位是有婚嫁之人?”
屋内热,她这会儿酒又喝多了,脸上酡红一片,显出几分娇羞来。她一双眼本就生得灵动,含着笑时更加流光溢彩,似有星辰流淌。
赵慎玉溺在她那双眼中,柔声道:“我有。”
他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杜嫣低呼:“赵公子竟已娶妻?”
宋砚书差点没拿稳杯子:“大哥你不装啦?”
连惊枝也愣了下,说:“我上回问你时不是还说没有心上人?”
赵慎玉则半低着头,往自己杯中倒满了酒才抬头,说:“上回你只问我有没有心上人,可没问我有没有娶亲。”
沈灵语也吓得不轻,原来什么惊枝慕晴怜风之类的,不过是她空想罢了。可她现下已头昏脑胀,思维也有些跟不上,来不及多虑,只问:“慎玉这般风流,尊夫人想必定也个美人罢?”
赵慎玉眼中带着笑,将杯中酒饮尽,才说:“诸位若想听,慎玉也不隐瞒。我自幼家规严厉,母亲在年轻时便为我许过一门亲事,是隔壁村的姑娘...”
沈灵语想起自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种包办婚姻,最、最...可恨!”
“没错。”赵慎玉点点头,“我自小便活得潇洒,如此过了十几年,却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让我也娶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子。”
沈灵语忙附和道:“对对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和另外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就草率地的成亲了,未免也太不把儿女放在眼中了!”
“可父母之命实在难违,唉...”赵慎玉轻叹一声,道:“所以我在大婚前日,离家出走了。”
“赵公子竟有这般勇气!”杜嫣十分惊讶,“嫣儿佩服!”
“走得好!我可太理解你了!”沈灵语愤愤不平:“若换作我,我也要跑,嗝...”她打了个酒嗝,喃喃道:“可惜我没地方可跑,跑了系、系统就要把我送、送回去!”
众人只当她喝多了说胡话,也听多了她嘴里常冒出的奇怪词语,也就没多问。
赵慎玉接着说:“听说我那夫人在他们村子里的名声不太好,为人古怪乖张,又泼辣刁钻,长到二十岁也没嫁出去,一问村子里的年轻人,全说已定了亲事,生怕娶回家少不了受罪。”
惊枝笑了起来:“所以你就跑了?”
赵慎玉有些尴尬:“我那时有许多要务缠身,哪里来的空去应付这些。想劝母亲让将亲事退了,结果却受了母亲一通骂,说年轻时定下的约定,怎能轻易食言。”
“他们不能食言就让做子女的受罪是不是!”沈灵语将杯子重重拍到桌上,“若、若是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那人生不是完蛋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赵慎玉将她手中杯子拿过来,换了清茶倒上,“后来我就没再回过家。”
“那你夫人呢?”杜嫣忍不住关心,“那女子嫁到你们家来,至今也未见过自家夫君一面?”
赵慎玉淡淡笑了笑,并未回答。
沈灵语端着酒杯喝了,感觉杯中酒味道有些怪,盯着看了会儿也没觉出哪里怪,便垂着头闷声道:“那姑娘也是可怜人。”
杜嫣也忍不住叹气:“是啊,她也是因父母一句话,就要嫁给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也不知那人是圆是扁,是美是丑,若是个心善的,二人倒也相敬如宾好过一生,若是个暴怒无常的,只怕要遭不少罪。”
她这话听得沈灵语越想越委屈,眼眶愈发通红,愤愤道:“可不是嘛!好好的姑娘,一辈子就这么被人安排了,连喜欢谁都不能自己做决定!”
该死的封建社会!
“不过那姑娘倒也不必担忧。”杜嫣又笑起来,“赵公子翩翩君子,才貌双全不说,又待人可亲,料想你家夫人若见了你,定不会失望。”
赵慎玉不着痕迹地瞥了身边人一眼,浅笑道:“但愿如此。”
“对啊。”沈灵语抬起头,一双红通通的杏眼盯着赵慎玉,“慎玉这么优秀,你家夫人嫁给你绝对不亏。不像我...我只能嫁给...嫁给...哎,那人叫什么来着...”
她头有些痛,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嫁的人是谁。不由得拿手捶头,却仍想不起来那人名字,最终只好放弃,愤愤道:“嫁给一个死人!”
呯——
杜嫣拿茶碗的手一抖,宋砚书急急给她扶住才险些没烫到手。
惊枝吃东的手停住,缓缓转过头来,疑道:“死人?”
沈灵语掩住口鼻,将酒嗝闷下后才笑着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她眼中闪着促狭的光,扫视了一遍现场的人,小声道:“其实我是一个寡妇。”
第101章
沈灵语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昨夜酒喝得混, 又贪了杯,这会儿头痛欲裂,才刚站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 忙不跌撑着床头喊月儿。
喊了四五声才想起来自己人在酒楼, 身边哪有带丫鬟。
嗓子本来刚好没多久,经昨晚烈酒灌过一回又有些疼, 干得厉害, 还有些想吐。
她在床边坐着缓了会儿才慢慢起身,去桌上倒了杯冷茶喝下肚才提起点精神。身上衣裳虽被人换了,却还能闻到丝丝酒臭味, 实在闷得很。
走到窗边将窗户支起来,这个方向能看到西斜的日头, 酒楼后面的湖里早结了冰, 冬日没什么热度的日光洒在雪白湖面, 映出淡淡的橙黄。
她静静地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黄昏的冷风吹得脸颊一片冰凉才回过神, 让人备了热水沐浴。
等终于洗漱完后才下楼,坐在大堂里让伙计泡茶。
她平时是不怎么下来的,一是怕被人认出身份,二是因为上回刺客的事不想过于显眼。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早,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只零星坐了几桌在吃酒。
惊枝让人留了话说是回漓月阁了,得过两日才会别来, 宋砚书和杜嫣也不知去了哪里, 沈灵语便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桌边喝茶。
头还有些痛, 她喝一两口便要停下来,用手指按太阳穴, 上回找系统换的药又放在王府没带过来,只能生生承着这痛苦,心中无比悔恨不该如此放纵。
“哎,听说了吗?咱们歧郡王好像出事了。”身后的客人忽然说道。
另一个赶紧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听说呀,是西厥人打过来了。”那人四周张望一遍,才压低声音说:“咱们歧郡王这回只怕...”
他没说完,听得同咋舌:“当真?”
“我听边郡回来的当兵的说的,多半是真的。”
另一个却全不信:“可别瞎说,这么冷的天儿,那西厥人不在帐篷里呆着打什么。”
有人附和:“对啊,我听说西厥人生得矮,骑的马腿也短,边郡那么厚的雪,怎么跑马?”
“对啊,往年西厥人来犯,都是在春天雪化的时候。”
几个好友纷纷不信那人谣言,那人急红了脸:“那西厥人又不只会骑马,他们是...啧...”那人犹豫了下,才小声道:“听说是下蛊。”
“下蛊?”
“可不是嘛。这戎夷族人一向最精这些巫术邪祟,难保咱们王爷就...不然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往年可是每两月至少也会回一次的。”
“原来是这样...”
“那咱们歧郡不是...”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说到了中了蛊虫之人下场是如何凄惨,何等恐怖,直听得沈灵语白眼翻到天上去。即便她昨夜喝醉了说的胡话也没这么离谱过,她将杯中茶倒满,懒懒趴在桌上,想听听这些人还要说些什么。
过了会儿那群人话峰突转,其中一个说道:“可我怎么听说王爷不回来是因为咱们王妃?”
“王妃又怎么了?”
“听说那燕国公主自小就不详,不然怎么会不远千里嫁到咱们歧郡这荒凉之地来?”
“我也听人说过,说她今年已过了二十生辰,这哪家姑娘能这个年纪才嫁出去...”
沈灵语抠杯子的手突然顿住,怎么说着说着还扯到她身上来了?而且她嫁不出去关赵景行回不回来什么事。
只听那人继续说:“不是说那婉儿公主生得是何等倾城绝色,这样的女子都没人敢娶,不是大有问题?”
“说不定啊,歧郡王中蛊之事就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这么说倒有几分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信不信把你们这些人全拉去菜市场掌嘴!
沈灵语将杯子扣在桌上,惊得那群人纷纷噤了声,往这边看了眼,见是个小姑娘又没放在心上,只是换了话题说。
沈灵语忍不住愤懑一片,胸口发闷,头又昏了起来,不禁撑着脑袋缓缓,等过了会那发闷的感觉还未消退,反倒还有些发慌,才惊觉自己饿了。
在王府事事都有月儿操办,她许久没体会过饥饿滋味,竟连低血糖的感觉都记不起来,这才让人上了点心先填肚子。
杜掌柜端着碗桂花糕过来,跟她说昨晚与张员外吃酒的事。
“和姑娘想的差不多,杜某将姑娘的想法转述给了张员外,他并未多惊讶,只是免不得要被他数落一通。”
沈灵语敬了他一杯茶:“辛苦您了。”
“哪里哪里,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杜掌柜回她一杯,继续道:“他说回去想想,等下回怜风的复活赛前便有答案。”
他这么说沈灵语便知道此事大概是成了,眉间舒展开来,说:“那下回还是要麻烦杜掌柜了。”
“应该的应该的。”杜掌柜捊了捊小胡子,说:“不过这回还多亏了赵公子,若是换了别人,张员外只怕动摇得没那么快。”
“哦?”沈灵语挑眉,“他怎么了?”
杜掌柜笑了下,解释道:“想来是怜风姑娘曾在张员外面前提过他一两句,张员外记得此人,昨夜看他时眼中便有妒火。赵公子一表人才,姿态不凡,一看便是人中龙凤,非寻常世家子弟可比。有这样的人做情敌,效果自然拔群。”
“可赵慎玉不是投的慕晴吗?”沈灵语有些不懂,关怜风什么事。
杜掌柜眼中含着笑,轻轻摇头叹道:“姑娘年纪尚轻,不懂男女之情也正常。等你到了杜某这般年纪,有些事情只看一眼便知。”
“你这般年轻?”沈灵语笑着瞪他,“看来杜掌柜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
杜掌柜连忙摆手:“唉,往事过矣,不提不提!”
两人坐在楼下又闲聊了几句,有伙计进来跟杜掌柜说后面打扫好了,请他去看。
沈灵语一问,才知是后面的赌坊。
杜掌柜说:“冬天生意好,反正酒楼与赌坊有门连着,若客人多了坐不下,可暂时安置到后面去,就先让人将那些赌桌赌具收起来,等以后要重开了再收也行,放着也是放着。”
“掌柜真会安排!”沈灵语笑道:“我正愁那赌坊荒废已久,后面又萧条一派甚煞风景,那我便同你一道去看看,兴许能帮着出出主意。”
“那正好了。”杜掌柜站起来,“姑娘请。”
两人一路绕到酒楼后面,原先蛛网遍结的赌坊焕然一新,那些桌椅都被搬空,屋子显出原来的宽敞明亮。
“那些桌椅我让人搬到库房里去了,等要用时再拿出来也不迟。”杜掌柜指着宽敞空间说:“这里大概能摆二十桌,不过若光是摆酒桌也太无趣了些,只闷头吃饭只怕要遭客人嫌弃,还是得搭戏台子。另外,这些装饰的东西也要撤下来换掉,到时候只怕会花些银子。”
沈灵语点头:“这没问题,你先规划一番,到时候我拿回去报给王妃,她定会同意。”
杜掌柜又介绍了一连串对赌坊的设想,沈灵语只端着糕点站在一边听看边听边吃。
没过多久就有伙计来叫杜掌柜,沈灵语就让他先去忙,又将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脑中想象着要将这边如何布置。
等有些帘布已看不清时沈灵语地发现天色已有些晚了,昏暗的空间让她有些畏惧起来。
元白今日要跟何公汇报,得晚些才会过来,她身边没人,又想起上次的事情,便不敢多留。
才回过头就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一跳。
沈灵语低呼一声,险险扔了手中糕点,撑着柜台稳住身形后才气息不稳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慎玉从门外缓步进来,夕阳的余晖给他挺拔的身形勾上一层金色虚边。
男人背对着光,沈灵语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看到他步子有些急,走到面前似乎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才开口:“我刚刚找了你许久也没见着人,问杜掌柜才说你来这里了。”
沈灵语将改造这里的事与他说了,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屋内已有些黑,适应过来后沈灵语才看清他的表情,有些少见的庄重,一双漆黑眸子定在她脸上,轻声道:“昨夜——”
“哦,我突然想起好像有事要先回王府。”沈灵语及时出声阻止,往外走,“就先...”
赵慎玉伸手抓住她,将剩下的话说完:“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沈灵语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手,抬起眸子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男人才恍然将手松开,“我有事和你说。”
沈灵语只觉得他这低垂的眉眼也分外好看,可以后就不能再经常看了,一想到此处心底又开始泛酸,赶紧闭上眼强压下那股悸动。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已十分平稳:“你要说什么?”
赵慎玉又重复了一遍:“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你说昨夜的什么事?”沈灵语一根手指轻轻摩挲着瓷碟,徐徐道:“是你说自己已有家室之事,还是我跟你们说我是个寡妇的事?再或者...是你半夜将我抱回屋子的事?”
沈灵语昨天虽然喝得烂醉,但出奇的记忆却没丢掉多少,许多事她还记得。半夜时她口渴起来找水喝,屋内水壶空了,只好下楼,却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去,还好楼梯不陡,又铺了厚毯子,只滚了两圈便停下来。人倒没什么大碍,却也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额角青了一块,有刘海遮住,倒也不明显。
偏偏大半夜的,赵慎玉竟也没睡,听到声响立即就过来了,将她抱着回了屋。
“说起这个,还没谢过公子。”沈灵语说着便给他欠身行礼,随后停了下,又想起来什么,笑道:“不过,那么晚了,公子竟还没睡,连外袍都没脱,不知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
赵慎玉抿了抿唇,道:“我听说你喝醉了半夜睡得十分难受,便猜你要起来找水喝,才一直等着。”
“你...”沈灵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心口又凶猛地跳个不停,过了好一阵才问:“你等在外面...不对,你听谁说的?”
赵慎玉并未回答,两步走上来停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说:“昨日我刚回来,在楼梯处听见怜风姑娘叫我,她是你力捧的姑娘,我也不好无视,便停下来与她聊了几句。我不知道被你看见,你若不高兴我以后就不再理她。”
沈灵语鼻腔有股酸意泛出,怔怔地看着他:“你、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男人继续说:“还有昨夜拿慕晴姑娘粉头的事,我是受杜掌柜之托才为之。那庆功宴我也没去,昨夜晚饭来得晚是因为张员外请我去吃了一两杯酒。”
“你...你...”沈灵语‘你’了半天,也说不完整一句话,撇过绯红的一张脸藏在黑暗中。
赵慎玉却再往前一步靠了上来,头顶投下一片黑暗,似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沈灵语只觉脸更热了些,将头埋得更低,边往后退边警告他:“你别...你要干嘛!”
一只手按在肩膀上,将她定在原地,同时有温热的手覆在脸颊处,那只宽厚的手掌稍稍用力,沈灵语被迫转过脸和男人对视。
赵慎玉看着她昏暗中依旧明亮的双眸,嗓音沉沉道:“我昨晚说的那些你听懂了吗?”
沈灵语一颗心狂跳,脑子一片浆糊,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甚至连眼睛都不知道要眨。
她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得男人忍不住想勾起唇角,重复了一遍昨夜的话:“我自幼便与人定了亲事,那姑娘比我大一岁,听说生得极好看,可惜性子古怪了些,迟迟嫁不出去,父母愁得不行,才想起来年轻时与我家定过亲,不远千里的将女儿嫁了过来。那姑娘嫁过来的前一夜,我便跑了,她到现在还未见过自己夫君长什么样。”
沈灵语只看着他,如梦呓般喃喃道:“后来呢?”
赵慎玉沉沉地笑了笑,说:“后来我常常后悔,当时那般窝囊的就逃了,若我没走,如今定能像现在这样与那姑娘亲密。”
沈灵语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他那双眼中挣脱出来,抬手拨开他按在肩上的手,笑得凉凉的,道:“所以你如今后悔至极,又不肯回家,便相上了我这个俏寡妇,想让我当你的姘头?”
“......”赵慎玉哭笑不得,收回手道:“你到底听懂了没?”
“呵呵。”沈灵语将手中瓷碟连同糕点胡乱一通扔给他,骂了一句渣男便跑了。
“喂——”
外面已全黑了,沈灵语不敢走小路,只好在酒楼外面绕一大圈。后面传来男人的呼声,沈灵语却全不听,只脚下生风往外跑,不想让他追上。
这个狗男人竟然如此道貌岸然,是她瞎了狗眼!
可赵慎玉哪里能让个小丫头跑了,只几步便将人追上:“小心点,别跑急了又摔着,昨夜的伤还没好。”
“放开!”
“那你别跑?这边雪厚,脚下打滑。”
“不跑我是傻子吗?”沈灵语不管不顾地推拒着,“你这个渣男!快放开,我要叫了!”
男人抓住她,双手固定住她肩膀:“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沈灵语突然想到某些古早言情剧来,忍不住学起来:“我不听我不听!”
“我方才讲的不是我们两人的事吗?”
赵慎玉仍禁锢着她肩膀,道:“我方才讲的,不就是我们两个的事?”
“我不听我不听!”
“...”赵慎玉轻叹口气,干脆坦白:“我就是赵景——”
“王爷!”
一声惊呼打断,两人一起停了下来往旁边看去。
清蓉满脸惊喜地跑过来:“之前便听人说您在这儿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王爷!!”
赵慎玉:“......”
沈灵语:“......”
清蓉见两人缠在一块,不由得上前将赵慎玉拉开,笑得极温柔道:“王爷和王妃这是在做什么?大庭广众的还是要注意风化才是。”
赵慎玉挣开她,皱着眉头继续盯着沈灵语。
沈灵语只觉脑中一片嗡嗡响,歪着脑袋思忖了半天,才愣愣道:“你......姓王?”
第102章
赵慎玉...不, 赵景行看着她认真道:“我是赵景行,歧王,你的夫君。”
沈灵语只觉脑中绷着那根弦忽地断开, 整个世界转瞬间彻底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才笑起来说:“你胆子也忒大了些,假冒歧郡王是什么罪名你可知道?”
赵景行拉起她的手, 低头从腰间摸了个玲珑印章出来, 在她手心轻轻盖了个印。
沈灵语看着手心的名字笑容就快挂不住:“私刻公章是要被抓起来的。”
“...”赵景行失笑:“那我陪你回王府。”
“不必了。”沈灵语倏地收回手,往后退两步。
一旁的清蓉看不懂这情形,只问:“王爷、王妃, 你们这是在猜什么哑谜?”
她这一声‘王爷’惊得沈灵语如梦初醒,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道:“我、我还有事, 先走了。”
赵景行两步跟上去:“灵语——”
“你别过来!”沈灵语大声喝住他, 又重复一遍:“你别过来。”
赵景行自知有愧,只好站在原地, 不忘叮嘱她:“你若生气,也先回酒楼里,我不再烦你便是,天色已晚,元白还未过来,你一个人别乱跑。”
沈灵语全不管,只低着头闷声跑了。
一个人跑出好远才停下来, 站在路口处茫然起来。
她如今连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她想起王府里的人, 月儿、何公、元白...这些人一直都是怎么看她的?看着她成日里如何抹黑赵景行, 再看她回到酒楼里和赵慎玉谈笑风生。
她又想起第一次以王妃身份与他在船上见面的情形,她还一直沾沾自喜戴了面具看不出身份, 原来不过是一船的人陪着她做戏罢了。
对了,那时还有一起的还有宋砚书,想必也早知道她的身份。
那酒楼里的其他人呢?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周旋,不过是被众人当戏看。
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悲痛,混杂着无所遁形的窘迫难堪涌上来,快将她整个人淹没。有什么东西飘进了眼睛,将视线模糊一片。她用手去擦发热的眼眶,只摸到一片水泽,被寒冷的风瞬间吹得冰凉。
有路过的孩童,手上拿着糖果停在她面前,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她,口中含混咿呀道:“姐姐在哭...姐姐...”
“一个人又乱跑去哪里,快跟我回去。”妇人过来拉着那小孩走了,临走前还不住往她这里看。
街上来往人多,不少匆忙回家的路人也不禁投来好奇目光。沈灵语缓缓回过神来,拿袖子胡乱抹了泪珠,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刚走没几步,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本能地甩开,愤愤回头道:“叫你别跟——怎么是你?”
清蓉站在她后面,关切地问:“王妃怎么了?一个人跑这么快,王爷不敢追来,只在远处跟着,让清蓉先上来看看。”
沈灵语回头往远处看,只能看到个模糊身影,随后别过脸,冷道:“别叫我王妃。”
她突然自嘲地笑一声,也对,她本来就不是王妃。
这样想来,她也算骗了所有人。
可即便这样想,心底也没好受一些,鼻子还是忍不住阵阵发酸。
清蓉见她时怒时悲,双眼通红,眼看着竟要哭,小声道:“王、沈姑娘跟王爷吵架了?”
沈灵语吸了下鼻子:“不关你的事。”
“那...你这是要去哪里?”清蓉看了看前方,“这可不是回王府的路。”
酒楼又在后方。
沈灵语被问住,抬头看了看四周。天气冷,小贩们都陆续收着摊准备回家,大街上全是忙碌的身影。
清蓉看她犹豫许久,劝道:“不如还是回去罢,王府暖和,外面多冷。何况夫妻哪有隔夜仇的——”
“谁跟他是夫妻!你...”沈灵语转过头瞪她,忽然转口道:“你劝我做甚?我若与他不合岂不顺了你的心?你三天两头总要寻着法子恶心我一回,我只当你无聊不与你计较。怎地现在还好心来劝我?”
她此刻气急,说话也难免口无遮拦,只想用一通恶言将这人骂退。
清蓉听她这话不怒反笑,拉着她胳膊继续劝道:“沈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们虽同侍王爷,但你我都是女人,紧要时分我总要站你这一边。”
“你别恶心我。”沈灵语挣开她,“谁和你同侍一人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清蓉笑了笑,“可生气也别为难自己身子,这会儿天这么晚了,还是先回罢?”
沈灵语倔道:“不回!”
“可这么晚了,总要找个地方歇息。”
她这么一提醒,沈灵语也无措起来。摸了摸身上,她出来时一分钱没带,舔了舔唇,声音软了几分:“你身上有没有带钱?我去住店。”
清蓉又笑起来:“沈姑娘想住外面?”
沈灵语点头:“嗯。”
“可我身上也没带钱呀。”清蓉转了转眼珠,接着道:“不过昨夜清蓉去好姐妹莺莺那儿看过,那处酒楼虽比不得这边,却也算干净,沈姑娘若不嫌弃可先去那边暂歇一晚。”
沈灵语想起上回的事,犹豫道:“那莺莺她会不会...”
“不会不会。”清蓉又贴上来,拉着她转了个方向,“她还跟我说要感谢您呢。”
“谢我?”沈灵语忍不住跟着她走,“谢我什么?”
“谢您给她找了事做呀,她如今是酒楼的头牌,店里的客人有一大半都是去看她的...”
清蓉一边说莺莺的事,一边带着人转进一个小巷,沈灵语听了会儿,才问:“可我记得当时是让何公安排她到饭圈做事才对,怎么去了别的酒楼?”
清蓉讪笑两声,道:“兴许是这处人手够了,便去了别处罢。”
“哦...”沈灵语闷闷点头,本想说再问问何公,可转念一想,以后估计都不会再见着了,又作罢。
两人又走了一段,沈灵语望着幽深漆黑的小巷渐渐慢了脚步:“你说的那酒楼在哪里?怎么走了这么久也没到?”
身边的人却没回答,只挽着她的胳膊继续往前。
“问你呢。”沈灵语转头看着一脸冷漠的清蓉,心中顿生不妙,停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哼!”清蓉冷笑一声,转过头瞥她一眼,阴恻恻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灵语心中猛地一惊,抬手就想推开她:“你——”
刚一开口,后颈处就一记巨痛,随即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赵景行站在远处,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停在路口已有许久。借着路边商贩的油灯,能勉强看见她肩膀处轻微的颤动。他心底兀地生出股疼痛来,沉闷又深刻,带着滔滔悔意,将整个人击得溃败。
他心中悔恨不已,回想了一遍自己对沈灵语做的这些事,直痛骂自己畜生。可这会儿那人气急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求得原谅。
风这么大,她昨夜又宿酸醉,若在外面被冷风吹了,只怕又要头痛。
好在清蓉追了上来,说愿去帮忙劝说,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答应。
他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见清蓉终于劝动那人走了起来,不过去的却不是王府方向。
不回王府也行,只要别站在大街上受冻就好。两人似乎聊得还算融洽,清蓉一直在与她说话,赵景行看了心底勉强松了口气,便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只是前面两人在这巷子里绕了许久,却并未走出去。
眼看着就要绕回原处,赵景行才惊醒过来,迅速往前冲上去抓住那两人。
哪里还有沈灵语的影子,是有人换了一样的衣服引着他瞎走。
他一口气憋在胸口,目光钉在其中一个脸上,冷声问:“人呢?”
那女子吓得快要哭,颤声道:“我不知道,是有人绑了我们姐妹过来,说是在这巷子兜圈子。”她说着便拉着另一个女子跪下来,求道:“求您饶命,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赵景行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两人,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脚尖点地,飞上了屋顶。
天上连颗星星也没有,四周一片漆黑,他站在高处观察了许久,各条巷道里也没看见沈灵语。
目光被大街上奔跑的身影吸引,元白正提着剑追着个蒙面人跑,吓得街上行人惊恐四散。
赵景行几步落下,摘了几片枯叶就往那人身上钉。
蒙面人痛呼一声,猛地扑倒在地,腿弯处流出汩汩鲜血。
元白见赵景行来了,立即行礼道:“王爷!”
赵景行嗯了声,径直向那人走去。
蒙面人看见来人,有些惧怕地往后退缩,赵景行面无表情地靠近他,随即抬起脚,在他膝弯处用力踩下。
只听得咯吱一声,蒙面人痛叫起来,大声道:“别、别杀我,我只是送信的!”
“送信的?”元白靠了上来,“送信的你跑什么?”
“你、你追我我当然要跑、跑了!”那人眼中痛出红血丝来,大口喘着气从胸口摸出一封信,递给赵景行:“王爷亲启。”
赵景行伸出两指将信拈过来打开看了,随后垂下眸子,睨着脚下的人。
蒙面人吓得满头大汗,直咽口水道:“我...我只送个信,别的一无所知,王爷手下留情。”
赵景行却没理他,负手背在身后转身,疾步往王府走。
元白转身跟上,道:“属下从何公那出来,便见有人在王府屋檐处闪躲,便一路追了过来。这人轻功极好,费了些功夫。这下王爷将他的腿踩折了,这人以后只怕都不能送信了...”
赵景行没听他废话,凉凉道:“我看你的脑袋也该折了。”
元白看他面色不妙,才反应道:“出什么事了?”
赵景行只将信纸点到他胸口处,脚下步子却没停,说:“灵语不见了。”
第103章
“醒醒!王妃, 快醒醒...”
一片混沌中,沈灵语缓缓睁开眸子,费了好些工夫才能勉强视物。
入目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屋子里烧了火炉, 十分暖和。床边坐着个女子,一袭红衫, 薄如纱缦。那女子见她醒来, 朝旁边的人说了什么。
沈灵语头昏脑胀,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刚一动, 脖颈就传来一阵巨痛。
“嘶——”她脸瞬间疼得发白,立即停了下来。
“慢点。”那红衣女子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 再将她扶着坐起来, 才说:“你可算醒了。”
沈灵语靠在靠头,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仍是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那女子看出她的疑惑, 主动答道:“我叫莺莺,早前在王府与王妃有过一面之缘。”
想起来了。
她今日没化那般浓妆,整个人看起来清丽些,难怪没认出,沈灵语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别处,屋内还站着个人,穿着一袭黑衣, 横眉冷眼的, 正是清蓉。
哦对,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似乎是被绑架了。
沈灵语神色虚浮, 又缓缓闭上双眼假寐,唤出系统:‘我要怎么跑出去?’
【此地守卫森严,劝您最好不要出去,在房间内还只有她们二人,出去了全是敌人。】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了,传送符,我能直接传走吗?’
【建议阁下不如就在此处等候。赵景行已前来救您,而且兑换传送符所需要积分高昂,实在不划算。】
‘我才不要他救,我要自救!’
【......】
‘说话啊,你卡了?’
系统停了会儿,才继续回复:【系统比较想嗑你们的CP,请你们不要BE。】
‘......’沈灵语猛地咳了下,‘我可不可以举报你。’
【抱歉,举报功能尚在开发中,敬请期待。而且传送符需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才能使用,当前环境下使用将自动无效。】
沈灵语气得快呕血:‘为什么?’
【超自然现象不符合时代背景。】
‘......’沈灵语愣了半晌,没好气道:‘以后你们举报功能开发好了记得提醒我。’
【已收到您的反馈,即将退出。】
一边的清蓉见她呆坐着不动,冷着脸走近,说:“醒了?”
沈灵语再次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恹恹道:“你看不见啊。”随后又舔了下嘴唇,道:“我渴了。”
“哼。”清蓉冷笑一声,伸出手用虎口嵌着她双颊,“我看你是没醒,还以为这是王府呢?这儿可没人伺候你。”
“痛。”沈灵语抬手将她手挥开,揉了揉被捏痛的腮帮子,看向莺莺:“给本宫倒水。”
莺莺看了看清蓉又看看沈灵语,低着头去桌上端了杯茶过来。
清蓉瞪向莺莺:“她如今已被关在这里了,没人再让你跳舞,你还这么怕做甚?”
莺莺嚅嚅道:“可、可她还是王妃啊...”
“你...我知道她是王妃,但今日你我已做了这事,以后与她都是仇敌,你以为王爷会放过我们?”
莺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沈灵语将茶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才抬头看着清蓉道:“你为谁做事?”
清蓉一双眼睛怨毒地看着她,并未回答。
“王府不够你作?还是赵景行待你不好?”沈灵语缓缓转动手中茶杯,轻笑着回视:“我见你对他情深意重,如今却截了他的夫人,让他丢了脸子,只怕他对你...”
“不用你提醒我!”清蓉怒火更盛几分,挥手打翻她手中茶碗,“再多说一句当心你的嘴。”
她下手忒重,惊得沈灵语险些扭到脖子,还好反应及时生生忍住没露怯,睨了眼地上的碎片懒懒道:“好,不说。那本宫饿了,去拿吃的来。”
“你以为——”
“本宫饿了,要吃东西!”沈灵语蓦地变了脸,抬头直直瞪着她,“你听不懂?”
清蓉被她这气势震住,旋即便恢复脸色:“你不怕我杀了你?”
沈灵语哼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动本宫一根手指。”
她刚醒时的确害怕过,可转瞬便清醒过来。
这屋子装潢华丽,屋内陈设皆属上乘,非寻常人家能用得,床上盖的被子是流云棠的做工,刚刚喝水的杯底还打了官窑印。她虽呆在屋内,四周却安静一片,不见半点市井嘈杂声...
这一切都说明,绑她的人身份不凡,此处定至少也是大户人家的庭院...再联想一下自己的身份,这回的目标只怕是赵景行。
这挨千刀的,真会坑人。
可真把清蓉惹怒了,万一这女人妒火攻心,虽不敢杀她,万一打她怎么办。
沈灵语想到此处,转过眼去看莺莺:“你,去给本宫拿吃的来。”
莺莺却没动,只低头道:“王妃先忍忍罢,此处...没有吃的。”
“就是没有才让你去拿。”
莺莺还是没动,为难地看向清蓉。
清蓉哼了一声,转过身回到桌前坐着,倒了杯酒喝。
沈灵语见没人理自己,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撑着床头下地站着。
莺莺似乎有些怕她,慢吞吞地退到一边。沈灵语则若无其事地踱步到桌边,看着清蓉手中杯子说:“我也要喝。”
清蓉白了她一眼,依旧不搭理。
沈灵语一把夺过她手中酒壶。
“你...”清蓉瞪过来,随即又是一个冷哼,却没将酒壶抢回去。
沈灵语拿了空杯子倒了杯酒,抿了口,皱眉道:“太冷了,我要喝热的。”接着将酒壶递给莺莺,“你,帮本宫把酒热了。”
莺莺支支吾吾道:“我...”
沈灵语催了声:“快点!温烫一些。”
“...”莺莺只好拿着酒壶去火炉上给她温酒。
沈灵语坐下来,本想撑着脸去瞥清蓉,但脖子实在太疼,只好僵着问:“你的主子是谁?”
清蓉勾着唇看她:“你不是挺聪明的?猜猜看啊。”
“好妹妹,我怎么猜?”沈灵语笑了笑:“我一个外国人,来到歧郡就没去过别的地方,谁都不认识往哪儿猜。”
清蓉挑了挑眉:“既然谁都不认识,那说了你也不知道,还是不说了。”
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沈灵语轻轻点着桌沿,想了想又说:“你演技倒是挺好,在王府时看着真像个草包。”
清蓉脸色一下子变了,狠狠剜了她一眼。
“不过现在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清蓉眉毛一竖,正欲说话,沈灵语却抢先打断,道:“赵景行是圣君的亲弟弟,贵为歧王,乃当朝重臣,又官封定西大将军,手握边郡重兵,你若稍稍护着些脑袋,就该知道不该与他为敌。”
清蓉听了她这话却笑了:“亲王又如何?你以为朝中就没人能与他抗衡?”
沈灵语嘴角轻轻勾起:“那这么说,今天绑了我的,就是朝中能与他抗衡的人咯?”
“你...”清蓉这才惊觉被人套了话,不由骂了句:“狡诈!”
沈灵语全当没听见,自顾自猜起来:“本朝中能与歧王相当的有尚书、太子、左右相...太子尚且年幼不提,尚书大人的爱女在太后面前当值...应该也不是,右相至今未封,剩下的就只有...”
清蓉急道:“你方才不是说谁都不认识?”
“这些人我的确不认识呀。”沈灵语一脸无辜,“但这些势力我却听何公讲过一两回。”
清蓉一口将杯中酒闷喝掉,随后将杯子拍在桌上,看着她嗤笑一声:“随你猜。”
说话的工夫莺莺已将酒温好,端了过来。沈灵语伸手夺过酒壶道:“我自己来,你去将地上碎片清理了,不然等会儿伤到本宫。”
“...”莺莺本不想动,盯着她看着,被沈灵语回眸一瞥又赶紧低下头,拿了块布去捡地上茶碗碎片。
沈灵语收回目光,轻飘飘地望着清蓉,道:“说起来,你我二人相识这么久,也没共饮一回,我这做姐姐的也该好好敬你一杯。”
清蓉不知她突然这是要干嘛,只是警惕地盯着她。
沈灵语整个人斜靠着,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歪着头冲她笑:“你别说,你不像之前那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模样,还挺好看的。”
清蓉不屑地别过头:“我劝你最好别动歪脑筋,你跑不掉的。”
沈灵语将两个杯子倒满举在手中:“我哪里动什么歪脑筋,说了请你吃酒。这酒闻起来挺香,倒是好物,温得也刚好,挺烫,要不...你试试——”
她说着就将两杯酒一起往清蓉脸上泼去。
可清蓉反应极快,只稍稍倾身便躲过,转头冲她吼:“你干什么!”
沈灵语见势不妙,又拿起桌上酒壶朝她扔过去,扔了酒壶又扔桌布,扔完趁她闪躲时机就夺门而出往外跑。
没跑出几步却突然停下来。
沈灵语站在原地 ,愣愣地看着眼前。
她此时正站在一座高楼上,这楼建在水池中央,大概六七层高,四周再没有别的建筑,往下看,全是深不见底的水,结了薄薄的冰,被冰冷日光照得阵阵发亮。
往四周转了一圈,连楼梯也没见着。
清蓉急忙跟了出来,在她身后冷笑:“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你们...”沈灵语回头瞪着清蓉,怒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清蓉没答,只将她拉回房中,打开另一扇窗户,指着远处凉亭说:“你只需等着便好。”
沈灵语朝着那方向看去:远处凉亭下,赵景行正与一男子对坐其中,两人正谈着什么。
那人似乎有感觉般,忽然回头望了过来,和她隔着遥远距离相望。
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
“早就听闻王妃相貌倾城,今日一见果然是位佳人。”
赵景行听到声音才回头,垂眸盯着杯中热茶,轻轻笑了笑:“内子确有几分姿容,多谢赞赏,待本王回去转述给她,她心中定会欢喜。”
对面那人讪笑道:“周南不过是远远看过一眼,对王妃殿下绝无逾越之心,王爷切莫往心中去。”
赵景行只将杯子拈起来,闻着淡淡茶香。
周南看这人又恢复了那副冰冷模样,心中平稳了些。这人平日里板着脸惯了,突然笑起来反倒让他胸膛打鼓。
他整理好情绪,又笑起来:“我猜王爷日理万机,定没有时间与在下消磨,那周南便直说了。今日请王妃过来做客,所为有三。一是听说先前在泽谷时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周成冒犯了王妃,周南想请她原谅;二是为了贾府的事,王妃那时不慎捡了我养的一条狗,想请她归还;三是王爷先前抓了个人,还请待他好些。”
赵景行将茶杯捏在指尖摩挲,淡淡道:“你还没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周南笑容更灿烂几分,说:“周南自知身份低微,恐难与王爷王妃当面交谈,才出此下策。而且...不管在下有没有资格,王爷您不还是坐在这里了?”
赵景行抬眸看着他:“说来倒是有一件事本王有些不明。”
周南抬手:“王爷请说。”
赵景行放下杯子,拿过茶壶过来再次满上,道:“这徐之度的人,怎么就成你养的狗了?”
“呵呵,这个嘛——”
赵景行却不在意他的回答,接着说:“本王记得他东窗事发前还来求过我,说愿以汴洲四杰的名单作交换求本王帮他求圣君留他一条命...你猜本王当时怎么说的?”
周南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过来,开口问:“王爷怎么说的?”
“本王跟他说...”赵景行指尖轻点着石桌,盯着周南的眼睛说:“别急,他们就快去陪你了。”
砰——
周南的杯子突然摔到了地上,碎片炸了一地。他满头冷汗,讪笑道:“周南不愿耽误您与王妃相聚,还是请王爷先遂了在下的心愿。”
赵景行面无表情地看他:“本王说过,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那就不能怪周南得多留王妃住几日了。”周南低低笑着,“寒舍比起王府虽破了些,却也还算清静,王——”
“赵——慎——玉——”
周南话说到一半,忽听得远处有人大声呼喊。
赵景行立即转过头,只见独楼上,沈灵事扒在窗边,朝他边挥手边大喊:“赵慎玉!!!”
身后是股股浓烟。
“灵语...”赵景行大惊,忙站起来几步跑到湖边,朝楼上人喊:“楼上怎么了!你小心些,我马上来救你!”
沈灵语没来得及回他,先徒手爬上了窗户。
赵景行看得心中惶惶:“当心!”
“着火了!我、我要跳了!”沈灵语蹲在窗口处,冲他大喊:“你记得接稳一点!”
她刚说完,楼下突然不知何时钻出来一排弓箭手,齐齐拉弓对准她。
沈灵语被吓得脚下一滑,牢牢抓住窗户不敢再动。
周南赶了过来,大声对她说:“王妃还是不要妄动的好,弓箭无眼,只怕伤及无辜。”
沈灵语回头看了眼屋内绑在一起的两人,回他:“可、可是这里着火了,怎么办?”
赵景行转过头对周南冷道:“你现在收手,本王可以留你全尸。”
“哈哈哈...”周南笑了笑,“王爷说的什么话,现在不是您的境遇更险迫些?”
赵景行看他态度坚决,便不多费唇舌,抬头对楼上喊道:“灵语!你只管跳下来!”
沈灵语看了看远处的弓箭手,又望了眼下现冰冷的湖水有些犹豫。
赵景行继续劝:“别害怕,你只管看着我就好!”
房梁已有大火烧毁的声响,撑不了多久就要倒塌,屋内浓烟滚滚,被绑的两人算时间也快要被呛醒醒了。
沈灵语扒着窗户,看了眼手心印着的还未擦干净的名字,终于闭眼大喊:“我跳啦!”
第104章
周南看着楼上的人纵身跃下, 立即下令道:“放箭!”
可候在远处的弓箭手却纹丝不动。
他转过身又喝一声:“放箭!听不懂啊!放箭!”
只听簌地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却是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心中大惊, 急忙后退一步抬头望去, 对面屋顶上,元白正拉着弓对准了他。紧接着,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阵阵逼近, 一支训练有素的士兵手持长.枪而来,顷刻间就将整座府邸包围住。
“你们...”冷汗瞬间爬满周南后背,他一张脸煞白, 回过头去看身旁,赵景行却早已腾空向楼上飞去。
沈灵语有那么一瞬间, 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仿佛以前某个时刻, 也是有人踏空而来, 将她稳稳接住。
直到扑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鼻尖嗅到股淡淡的冷香, 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才趋于平缓。
伴着疾驰的风声,那股强烈的失重感逐渐减弱,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段突起的喉结,再往上,是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轻抿的双唇, 高挺的鼻梁...那双如墨般的眸子, 正微微垂着, 定睛看着她。
赵景行看着她惊魂未定的双眼,双手收紧了些, 轻声问:“怎么不多等我一会儿?”
沈灵语揪紧手中柔软发丝,将脸埋进他胸膛,闷声道:“快饿死了...”
耳边似乎听见一声轻笑,通过胸腔的震动传到脸颊,像一簇火星,轰地将她一张脸烧得通红。
待下坠的感觉停下,双脚终于踩到了地上。她正纠结着该如何面对赵景行时,就听到身后有话音传来:“王爷真是足智多谋,在下佩服。”
赵景行扶着沈灵语站稳,把身上披风脱了罩在她身上,随后轻轻牵起她的手在掌心握着,将人护在身后,才看向从楼上飞下来的元白。
元白一路疾行过来,递上卷宗道:“整夜宅邸共有武器两百余件、弓箭手二十、枪兵八十有余,皆已被控下,除此之外,还搜出煤粉、生料及篦子若干,未见其他可疑之物。”
赵景行一只手牵着人,便没打开看,只将卷宗虚握着,才抬眼去看一直被忽略的周南:“擅自屯兵,私铸官银,劫持王室...凭这几项,你脖子上的脑袋够落几回?”
周南勉强维持住脸上表情,却依然抑制不住发抖的嘴唇,气息不稳道:“王爷既然本事这么大,便该知道我这颗脑袋还不能掉。”
赵景行面无表情:“本王方才劝过你,若及时收手,能留你全尸。”
他说完便要转身。
周南看着身边的元白手上将要动作,急道:“王爷怎么不想想,就凭你以为的那人,能让在下如此恣意?若非另有他人默许,周南怎敢行如此大不韪行径!”
沈灵语才安定下来的一颗心又狂跳起来,低头看着握着自己的一只大手,灼热的温度正通过手心汩汩传至全身。
这、这是干什么?
她明明还没同意,赵景行怎么就擅自牵上了。
这这这这不是耍流氓吗!
可那手掌宽厚又温暖,她一时半会儿竟没想到要挣开。
等终于想起来时,那手掌突然紧了紧。
周南看到赵景行停下动作,面上表情也终于变了,不由得笑起来:“朝中早有流言,歧王拥兵自重,又久居边郡,军费年年只增不减,然西厥却屡屡冒犯未见分毫退缩之意。已有不少人曾说在边郡见过不少蕃人,若再过不久,只怕那蕃寇就要入京了...若到那时,怕是——”
他话未讲完,候在一边的元白手起刀落。
沈灵语似乎听到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掉在地上,随后落进了旁边的水池中砸得噗通一声。
正欲抬头去看,赵景行却转身挡在面前,抬起另只手放在她脑后,将她揽进怀里,随后低下头...
额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贴过来,只轻轻擦过一瞬,有些干燥,却温温热热。
沈灵语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整个人傻在原地,连眼睛也忘记眨。
这这这这这这这是耍流氓吧!
是吧是吧是吧!
赵景行等了会儿,没听到回音,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快要滴血的耳尖,笑问:“她们没给你吃东西?”
沈灵语觉得自己快要患心脏病了,脑中一片浆糊,思索着该说什么,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赵景行抬手将她脸上的灰擦掉,牵着人往回边走边说:“你是怎么把房子点起来的?那屋里的人又怎么了?”
沈灵语被他带着走出好几步,视线一直停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愣愣道:“半烟给了我一种香,烧在炉子里能把迷晕,但时效不长...”
赵景行嗯了声,说:“下回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妄动,只乖乖等我来就好,别惹恼了坏人吃苦头...”说完又轻笑一声,改口,“不,没下回了。”
他说完等了等,没听到回答,不禁停下来转身看着身边人,失笑道:“竟饿到连话也不会说?”
沈灵语终于回过劲来,才想起将自己手挣脱,咬了咬嘴唇,没什么底气道:“你、你别以为又救了我一回就、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
“我没这么想。”赵景行直直盯着她,沉声说:“这边风大,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沈灵语愤愤道:“我才不回去!”
“可王府是你家...”
“才不是我家!”
“那...你要去哪里?”
“我...”沈灵语一下答不上来,“不要你管!”
“好,我不管。”赵景行嘴角噙着笑:“那带上我好不好?”
“你...”这人怎么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脸皮也忒厚了些,沈灵语蹙着眉抬头瞪他,却见他忽地变了脸色。
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余光就瞥见一道寒芒。
利器划破长空叱声而来,带起一阵微风,将沈灵语鬓角碎发扬起。
赵景行却目光仍落在她脸上,抬手将那东西接住。
霎时间,一抹红色在他手中炸开,脸颊处似乎溅了滴什么温热液体。
随后咣当一声,有什么金属落到地上。
沈灵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转头瞪大眼睛看着赵景行手心不停滑落的鲜血。
赵景行没说话,揽着她的腰腾空跃起,转了几圈避开随之而来的飞刃,之后落到一处空地上,冷眼看向来人。
沈灵语抱着他脖子勉强站稳后,才抬头去看他的手:“你、你受伤了...”
赵景行淡淡道:“无事。”
“怎么没事!”沈灵语看着他被划破的手心,慌忙摸出手绢胡乱地给他包上。
赵景行站着没动,低头只能看见她精巧的鼻尖。
手绢很快就被血浸湿,沈灵语看着那点点绯红,急道:“你还笑!”
赵景行用另一只手拂去她颊边血滴,依旧笑着:“真的没事。”
“...”沈灵语急红了眼,却还是抓着他受伤的手没动,等了会儿见血没再流了才转过身不理他。
不远处,元白正追逐着清蓉博斗。
沈灵语在楼上时试过一回,知道她有些身手,却没想到这样灵活,而莺莺却不见了身影。
找了一圈,才在水池一处发现一抹红色,上面还插着几道箭矢。
独楼已然倒塌,烧黑的木材砸在水面,激起阵阵浓烟,裹挟着蒸腾水汽,顷刻间便将那点点红色笼罩其中。
清蓉身手虽好,却仍然不敌元白,没用多久便被生擒。
元白缴了她手中飞刀扔在地上,拿刀押着人行至二人面前。
赵景行敛了笑,漠然地看着她说:“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你若想出府,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清蓉看了看沈灵语抓着的赵景行的手,又迅速移开视线,道:“我以为在王府中已是新的身份。”
赵景行说:“可你既已得了新身份,却不懂珍惜。”
“珍惜?清蓉初到王府时,哪时哪刻不是想着你、念着你,但你可曾看过我一眼?”她说到此处忽地自嘲地笑了下,接着说:“清蓉想问问王爷,可还记得我原来叫什么名字?”
沈灵语轻轻瞟了一眼赵景行,只见他眼珠轻轻动了动,沉默地看着清蓉。
“呵...”清蓉一双眼睛猝然红了,随即怨憎地看向沈灵语,嗤笑道:“只可惜我出身低微,比不过你这公主罢了。”
她说完便拉过元白手中刀刃扎向脖子。
“啊!”沈灵语惊得低叫一声,惊悚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黑衣女子。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僵硬地死在了她面前,双目血红,瞪得浑圆,里面还含着不甘怨恨的眼神...
她以前虽不喜欢清蓉,觉得她烦,可也算是相识一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如此景象,忍不住双腿发软。
赵景行将她拉进怀中,轻抚在她脑后,柔声安抚道:“别怕,我在。”
不知道是不是风大了些,沈灵语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忍不住抓紧了手中发丝。
赵景行被揪得头皮有些疼,伸手一根根剥开她的手指,和她十指交错,抬起光洁手背放在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怕,我们回家。”
第105章
军队浩浩荡荡地穿过大街, 车轮滚滚踏过白石地板,辗得地上积雪咯吱作响。沿街商贩行人纷纷驻足探头来看,人群中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去了哪里?这么大阵仗。’
‘谁知道, 也不像是边郡回来的。’
‘听说是从下城区回来的, 那边不是总有空着的大宅院么,歧王这回抄了户大的..’
‘我人说是里面还存着武器, 装了好几车押回来...’
‘武器?这是要造反了?’
‘害, 这谁知道...’
...
马车内。
沈灵语和赵景行相对而坐,两只耳朵听着外面民众动静。
啧,怎么就跟着这人上车了呢, 不是要走的么!现在外面那么多人,也不好中途下去。
她有些气自己, 被这人一牵手就软了骨头, 脑子也不会转了。
气完自己, 又愤愤地瞪对面的人。
赵景行正闭眼端坐着,左手轻轻放在一侧, 手心包扎的手绢已被血染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又过了这么久,呈现出黯淡的黑红色。他今日穿得穿着身黑色暗纹长袍,腰间束了条藏蓝鞶革,即便坐着,也是端庄整洁,未显分毫褶皱, 彰着一副贵族气魄。倒是有几撮头发, 放肆地落到胸前, 恣意的垂着。
印象中这人向来头发都散散地随意抛在脑后,再用根带子绑着, 今日却扎了半束,顶部再用根与腰带同色的簪子扎着。
她手指轻轻抠了抠掌心,似乎还记得那头青丝的触感。
不知是不是风吹久了,还是失血过多,这人平日里暗红的双唇有几分淡,正轻轻闭着,抿成一条线。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一双密集的睫毛整齐地翕着,动也不动,不知道睡着了没。
盯着对面看了不知多久,那双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了。
沈灵语没来得避开,直直和他撞个正着。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最后哼唧着挪开视线。
赵景行看她这副模样十分可爱,眸中含着淡淡的笑,说:“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沈灵语别过脸道:“我跟你没话说。”
赵景行唇角笑意更浓,低头收了一半才抬起来继续道:“难道又饿了?我让元白再去买些东西来填填肚子。”
“不要!”
“也行,反正也快到了。”
“我...”沈灵语气呼呼地瞪他,“我才不跟你回去!等下到了我、我就收拾东西走了!”
赵景行目光在她轻咬的唇角停了下,道:“你要去哪里?”
“......”沈灵语低头,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嘟囔道:“哪儿来就回哪去。”
“你我既成了亲,做了夫妻,王府就是你的家,还能回哪里去。”
“谁跟你成亲了!”沈灵语反驳他,“堂都没拜算什么夫妻!”
赵景行失笑:“那回去就补上,正好那喜服我还没穿过...”
沈灵语脸红起来,嗓音提高了些制止他:“你别说了!”
“好,我不说。”
赵景行果真住了嘴,只坐着看她一张脸红扑扑的,眼睛四处溜转却不知要看哪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觉得怎么看怎么得趣,心底似有只羽毛在轻轻刮蹭,又酥又痒...
沈灵语被他看得心底发毛,臊得脖子也红了,一双杏眼圆瞪,嗔道:“你看什么啊...”
赵景行眉梢轻轻挑了挑,道:“你方才不也是这样看我的?”
“......”沈灵语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一口气冲上心头,就快捶胸顿足。
马车内响起一阵低沉却清郎的笑声,赵景行忍不住拿手背抵在额间,低低地笑起来。
沈灵语羞愤欲死:“你...”
她被这人笑得浑身都燥热起来,心中盘算着干脆跳车算了!
赵景行又笑了两声才停下来,面上笑容却没散去,瞳孔中闪着灼灼的光看着对面的人,清了清嗓子道:“你坐到我身边来,这样我便看不到你了。”
想骗我和你一起坐?
没门。
沈灵语才不听他的,抱着胳膊闭上眼装睡觉。
马车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沈灵语闭了会眼,又悄悄睁开,只见对面的人依旧还在盯着自己,脸上刚消下去的红又浮了上来,不由得赶紧再闭上。
再睁开一回,那目光还盯着自己...
她气不过,愤愤站起来,终于跨到对面,挨着赵景行坐下来,没好气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人脸皮这般厚。”
她坐在赵景行左手边,赵景行左手有血污,便侧过身用右手去牵住她。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一言不合就拉手!
沈灵语挣了下没挣开,只好任他抓着,红着脸道:“你、你干嘛...”
赵景行闭口不信,只将她手指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专注地盯着她看。
他一双眼睛里泛起汹涌波涛,如暴雨中翻滚的海面,染上浓墨般的情愫,直看得沈灵语心头一惊,忍不住往后缩。
可车厢内就这么大,能缩到哪里去。
赵景行低下头来,将她困在车厢壁和自己身体之间,垂眸看着她一双颤动不停的睫羽。
距离有些近,那股淡淡的冷香更近了些,丝丝侵入鼻腔。有温热的吐息喷在沈灵语脸上,那呼吸似乎有些隐忍的急切,又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跳又快起来,脸上更热了。
赵景行松开她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滚烫,却问她:“冷不冷?”
嗓音沙哑,却很温柔。
沈灵语一颗心狂跳不止,后背僵硬地抵在木板上,连话也不敢说,只敢小动作地摇头。
男人的指背在她颊边滑过,触到一片细腻肌肤,再一路向下,抵达她尖尖的下巴处,轻轻挑起来迫她抬头,温热的拇指抚上她紧抿的唇角,柔声道:“上回你被人劫持,我便有心要与你澄清,可奈何机缘不巧,后来又出了些事才一直耽搁了。”
沈灵语哪里听见他说了些什么,被迫对上那双漆黑双眼,眸中一片慌乱。
混沌中,看到他的耳尖似乎也红红的。
“我昨夜出发前,心中懊悔不已。”赵景行将她抿成一条线的红唇拨出来,将上面咬得发白的牙印拭去,用低沉的声音道:“若我早些与你相认,早日将话说通,你一定不会负气离开,也就不会遭这一回...”
唇上传来有些粗糙的触感,沈灵语连呼吸也发起抖来。
疯了疯了疯了!
这这这这这这是要亲我了吗?
是吗是吗是吗?
眼前阴影忽然放大,男人半眯着眼,盯着那双觊觎许久的红唇,缓缓俯下身。
沈灵语眼神失了焦,睫毛扑扇扑扇,最后紧张地翕上。
是...吧。
“王爷王妃,咱们到了!”
两只鼻尖刚碰上,车厢外就传来元白的声音,随即一直晃动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沈灵语下意识地一把将面前的男人推开,慌乱中记起他手上有伤,又急忙去看。
“无事。”赵景行喉结重重地上下滚动一回,淡淡开口:“我们先回去。”
说完便先下车,站在车外伸手去接她。
沈灵语脑袋嗡嗡直响,呆呆地伸出手让他牵下车。
何公和月儿早站在王府大门前等着,见人下来了忙迎上来。
“夫人!”月儿急匆匆过来扶着她,上下仔细检查一番,“夫人您没事吧?”
沈灵语还没回过神来,只恍恍摇头,低声不知是跟谁说:“我、我先回去了!”
赵景行嗯了声,对月儿吩咐道:“去备热水先给王妃沐浴更衣,再让膳房做些滋补温润的来...还有,火墙也烧热些。”
月儿答了声是,忙跟上去。
何公等到王妃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不见,王爷收回目光,才开口:“此行如何?”
赵景行将卷宗递给他说:“与我们猜的相差不远,不过...”
何公看东西的动作停下来,抬头望着他:“怎么?”
赵景行犹豫了下,突然笑了声,那笑容十分哀慽,带着些悲凉。他看着左手发黑的手绢,双唇微张,终究什么也没说。
何公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隐隐猜到,也不禁失望起来,改口道:“既然回来了就在府中好生歇着,边郡那边有人看着,年关将近,就别再去了。先进屋,大夫已经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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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地热烧得旺,沈灵语泡过澡换了身衣裳,月儿将晚膳端进来摆着。她从昨晚起就一直饿着,回来路上只吃了元白买的两个烧饼,这会儿闻到香气顿感饥肠辘辘,顾自坐在榻上吃起来。
月儿给她盛汤,关切道:“夫人慢些...”
沈灵语用下巴示意:“放那儿就行。”
“哎。您记得喝,这汤暖胃的。”月儿走近了些,讨好道:“昨夜王爷匆忙回来,说您醉了酒,胃肯定不舒服,今早月儿便让膳房的人先煨上了,没想到你们这么晚才回家,不过还好,还热着。”
沈灵语端着汤碗喝了一大口,随后将碗重重放下,哼了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
月儿笑得更灿烂些,微微躬身声讪笑道:“夫人,月儿也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罢了,我——”
“你别说了。”沈灵语及时打断她,“先去帮我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月儿不明白,“收拾东西作甚?”
沈灵语愤愤道:“把我的东西都打包好,我明天就走!”
“走?您要去哪里?”
“反正不是这里。”沈灵语将筷子狠狠插进炖得软烂的鸡肉里,“你们一个个把我当猴看倒是津津有味。”
“这...”月儿一下慌了,解释道:“月儿一直视您为当家主母,绝不敢轻看夫人!我们做奴婢的,不过是听从主子的命令行事...”
“哼。”沈灵语睨着她,“对,你只听王爷的~”
“我...”月儿急道,“夫人您也是我的主子,月儿也听您的。”
“那你不跟我说她是赵景行!”
“可...您也没问呀。”
“你!”沈灵语气得将筷子放下,“上回在船上你们看着我与他虚以委蛇是不是很好笑?你还对着他一口一个赵公子,叫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呵...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们一船的人陪着我演戏,对不对?”
月儿噗通一声跪下来,哀求道:“夫人您别生气...”
“我才不生气。”沈灵语鼓着腮帮子,“反正你去给我收拾东西,我明日就离开,不给你看笑话。”
“这...”月儿十分惊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苦苦劝说。
王妃却全然不听,很是无情...
赵景行刚进来,就看到一主一仆在榻边一坐一跪的僵持着,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月儿听见声音忙跪着转身道:“夫人、夫人说要走...”
赵景行看了看坐在榻上闷声吃东西的人,轻咳一声,对月儿说:“你先下去。”
“是。”月儿才站起来,又小声叮嘱一声王妃记得喝汤,才退下。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赵景行在原地站着观望了会儿,才抬脚走过去,在矮桌另一侧坐下。
他等了会儿,没见动静,才拿了个碗给自己盛汤。
沈灵语垂着头,目光却一直跟着对面的人的手移动。见他左手已包扎好,用右手去拿筷子。
她记得这人是左撇子,却没想到右手也用得很顺,便不再多管,只闷头吃饭。
二人便静静坐在榻上沉默的用着餐,竟没一人开口说话。
以前他们也经常一起吃饭,但在王府、在赵景行的房里,还是头一遭,这感觉过于陌生,又带着那么一丝微妙,让沈灵语实在不忍打破。
等饭吃好后,沈灵语才站起来,看也不看对面的人一眼,径直往里面卧房走。
才拉开衣柜,鼻音就闻到股淡淡药香。
接着是沉沉的嗓音:“夫人。”
“...”短短一声,却让沈灵语呼吸一滞,旋即反应过来,依旧去衣柜里翻东西。
赵景行又唤了一声:“夫人。”
她手有些发抖,只觉一侧的耳朵也烧起来,埋低了头闷闷道:“不许这么叫我。”
“可你就是我的妻...”赵景行贴近了些,“不叫夫人要叫什么?”
“你...”沈灵语往柜门处躲,“你干嘛...”
赵景行见状往后退了半步,道:“我身上袍子脏了,想换件新的。”
“...”沈灵语噎住,让开位置走到梳妆台前。
赵景行随手拿了件衣裳,故意走到她面前,作势就要脱衣服。
沈灵语急道:“你脱衣服做什么?”
赵景行认真道:“我要换衣裳,自然得先把身上的脱掉。”
“你、你没看见我在这里啊!”
赵景行笑了笑:“都是夫妻,何需在意这些。”
“...”沈灵语脸上又烧起来,蹙着眉低头将妆台上的东西都收进木盒里。
赵景行看她动作不禁问:“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收拾东西看不出来啊。”
“你...真要走?”
沈灵语不回他,继续收拾东西。
赵景行垂下目光,思忖片刻后上前帮她把装满首饰的盒子拿开,换了个新过来。见她投来疑惑目光解释道:“我帮你。”
这一下给沈灵语整不会了,她手上动作停下,看着身边人半晌说:“你同意让我走?”
赵景行表情十分有些惋惜,轻叹一声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我怎能强迫你留下。明日我就寄书一封,向母后禀明此事,等她同意后我们再...和离,之后我便请你二哥沈将军来将你接回燕国。”
沈灵语眼眶蓦地一红,哽道:“你好卑鄙...”
赵景行不解:“你我是两国联姻,自然不能说散就散,你若执意要走,这是必经过程。和离书等不了多久,最多等半个月,你就能回燕国。”
那样她不是就露馅了!!!
假冒王妃,十个头也不够砍。
沈灵语怔怔看着他,只觉一双眼越发泛酸,视物也模糊起来,愤愤偏过头。
赵景行见她不语,又问一遍:“你...真的不愿留下来?”
“我才不留!”
她说话间带着浓浓鼻音,听得赵景行心头一紧,用了好些力气才忍下,转身出到外间,倒了盅绿汤端进去:“这汤快凉了,反正还有些日子,喝完再收罢。”
沈灵语只闻到一股苦味,转头看着那绿油油的青荞,正欲发作,忽然想到什么,反笑起来:“听说这汤既能祛湿败火、又健体强身,还是你亲自为我在边郡挖的,你这般辛劳,你我二人夫妻一场,我还未帮你做过什么事。”她说着接过汤碗,用勺子舀了一勺递过去,“不如为妻喂夫君你补补身子?”
赵景行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为着她这声夫君十分爽快地低头将青荞汤喝了。
沈灵语看他一双剑眉忍不住拧起来,心中升起一丝爽快,说:“味道如何?”
赵景行口中不断分泌出唾液以消散这苦味,随后道:“你之前为喝这个定遭了不少罪。”
“还好。”沈灵语低头拿勺子搅着碗中绿汤,道:“不过是被人每日盯着喝上两大碗罢了。”
“你以前经常喝,就没习惯?”
沈灵语瞪他:“这种东西谁能喝习惯?”
正常人连喝两日只怕就要作呕!
赵景行看着她的眼睛,将碗接过来置在桌上,问她:“你知道这药叫什么吗?”
沈灵语瞥一眼那绿汤,不悦道:“不是叫青荞?”
赵景行眼中闪过一抹遗憾,转瞬便消失不见。轻启薄唇缓缓道:“这药名唤荞根,是一种植物茎块,生在密林之中。燕国女子用它做食,常食能养身润颜,却因味极苦,则研磨成粉,改做成糕点食用,也有做成脂粉用在脸上的。”
沈灵语脸上表情僵住:“燕、燕国...不是你在边郡挖、挖的?”
“边郡除了戈壁便是草原,哪里来的森林?”
“你...”沈灵语哑然开口,又闭上,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妆台边,喃喃道:“这、这是...燕国的东西?”
赵景行靠上来,注视着她说:“这药不好采,量也不多,非寻常百姓能消耗得起,一般都是贵族女子才能用,你是公主,应当十分熟悉才是。”
“我...”沈灵语慌起来,辩解道:“我、我天生丽质,不屑这些外物滋养...”
赵景行继续往前,直迫得沈灵语往后仰着半截身子。
这人平时对着自己时总带着笑,现下却面无表情,看得她徒生出一丝畏惧来。
‘系统!系统!我、我好像完了!这人发现我是假的了...’
沈灵语在心中急切地唤着系统,可并未有回应。
她有些无助,一双杏眼惶惶看着赵景行,像一只被捕的小鹿,只等猎人手起刀落。
赵景行看着她眼角红晕,伸手拉开妆台一侧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幅画卷来,塞到她手中:“初听你我二人将要成亲时,我曾好奇过,燕国公主究竟何等绝色,便请人前往燕国王室,求了副公主画像,前几日才送过来。就是不知道画卷能不能描出你一两分神韵,不如夫人打开看看?”
沈灵语只觉眼中有滚烫液体淌下,顺着光洁下颌滑进脖间。明明手指用了全力,却仍接不稳那画卷,啪嗒一声直直落到地上,似她的一颗心,摔得粉碎。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梗着脖子道:“没错,我、我不是公主...”
她原设想过有一日将这话说出来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却没想到竟如此狼狈,她努力撑着眼眶,眼泪却还是包不住直往下坠。
赵景行抬起手,将她脸颊泪珠拭去,问:“那你是谁?家在何处?家中是做什么的?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沈灵语一只手抓着身后桌沿,支撑着全身不让自己跌在地上,颤声道:“我家里没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我也不想来的...”
她越说越难过,若可以选择,她也不想这样。
赵景行手往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坐在桌上,再往前一步,将自己卡在她□□,把人困在身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沈灵语...”
还好,至少名字没骗他。
赵景行低头俯视着她哭红的一张脸,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双唇,喉头阵阵发紧,吞了口口水,轻声说:“你可知道,冒充王室贵族,亵玩两国亲事,是什么罪名?”
沈灵语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豁出去道:“你、你要杀便杀!”
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死了,会怎样,会回去,还是一起死了?
罢了,都没什么区别。
“我不杀你。”赵景行轻笑一声,“倒是有件事要你去做。”
沈灵语颤颤巍巍地将双眸睁开一条缝:“什、什么事?”
赵景行抬起没受伤那只手托在她脑后,用哑到不行的声音说:“我府上本来有位王妃,但被你弄丢了,所以你得补上。正好这身份你已十分熟悉...相信你定能胜任。”见她终于将眼睛睁开,才深情地望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补充道:“你要做的...便是呆在我身边,一辈子也不许离开。”
他说完,便俯下身朝着那张嫣红的唇吻了上去。
第106章
窗外积雪压折了枝头, 拍在窗檐边发出嘎吱一声,掩盖住这一方角落交错的呼吸。
热...
沈灵语只觉得热,手心、后背、脖子都沁出汗, 全身似火在烧, 脑中乱成一团浆糊,一点一点将她淹没。一颗扑通蹦跶的心也不再乱跳了, 鼻间充斥的是那股熟悉的清冽冷香, 混着淡淡苦味,被滚烫的鼻息灼热,扑面而来, 将她一张脸也染上绯色...
还未关上的木盒随意摆在桌上,里面华美的珠钗闪烁着明媚烛火, 影影绰绰、流光溢彩。
木盒采用上好的沉香木制成, 木质坚硬, 硌在腰间实在难受。沈灵语忍不住嘤咛一声,试图避开那恼人盒盖, 却只换来男人更紧的怀抱。
一只大手适时托在腰间,隔绝了那粗砺的木头,换来一阵酥麻,她在这让人晕眩的漩涡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景行才从那张备受□□的红唇上拉开一点距离,他呼吸粗重,气息少见的有些不稳, 流连地在那张唇上再落下几个浅吻后, 一双漆黑双眼才终于睁开一条线, 里面装不住的波涛正汹涌翻滚着,通过交缠的视线传递进那双通红的双眸。
沈灵语脑子里面那团浆糊被打翻在地, 此刻空荡荡一片,只愣怔地注视着拥着她的男人,一张红肿的唇忍不住轻颤,嘴角又尝到一点咸湿。
赵景行再次低下头,轻轻吮掉那滴晶莹泪珠,许久未开的嗓音又沉了几分,却是带着笑的:“没有那绿汤苦...”
绿汤是什么?
沈灵语耳边嗡嗡作响,脑中呓语般重复一遍他的话...
良久,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一张脸红得快滴血,羞道:“你、你...”
赵景行和她额头相抵,温柔的笑着,说:“别走了,好不好?”
见她半晌说不出来话,只好接着补充:“既然已经嫁给我了,就是我的人,你若有气,只管冲我发,但不许离开,本王也不许。若真要走,也得带上我...”
他的语气实在温柔得不行,直听得沈灵语心口一酸,眼中又蓄起泪:“你早知道我是假的唔——”
赵景行轻轻咬了下她的唇瓣,无奈地笑了下,和盘托出:“我本想一辈子都替你藏着这个秘密,可你坚持要走,我没别的法子了,总不能把你囚起来...”
也...不是不可以...
呸!沈灵语挥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双眼睛忍不住眨了眨,密扇般的睫羽扫落一串泪珠,她觉得有些难堪,垂眸盯着别处说:“那你不生气?我骗了你...我也不是什么公主...”
赵景行替她拭掉脸颊上的泪水,深情道:“我又不想娶什么公主,我娶的...是我心悦的姑娘。”
沈灵语只觉一双眼又模糊起来,再没忍着,委屈地哭出来:“我、我恨死你了...我本来要走的,你,你现在...”
现在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弄得她都不想走了。
赵景行失笑,再次将她抱进怀里,将手臂收紧,嗅着她发间清香,沉沉道:“现在不走了...好不好?”
沈灵语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抬手去擦眼睛,却只看到袖口被染上一片红色,索性将眼泪鼻涕通通蹭到他肩膀上,闷道:“你先松开我。”
见他没动,抬手捶了捶他的肩,“我要被你勒死了...”
赵景行闻言才把人松开,目光却牢牢定在她身上。
沈灵语吸了下鼻子,抓起他左手嗔道:“你流血了不知道吗?”
“不碍事。”
“......”沈灵语快被他气死,“不知道疼啊!”
“没你说要走心疼。”
沈灵语心中一颤:“哪里学来的这些油腔滑调?”
赵景行倒十分坦诚:“过来前何公教的。”
“...”
“他说若求不到你原谅,就让我说些好听的。”他眼神有些飘忽起来,“可我不知道什么才算好听的,也不知你爱不爱听,只是若这样说,你能留下来,那我以后多学一些,日日说与你听,好吗?”
她才不要听!
沈灵语哼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将他手抱着,将缠着的棉布端详一遍:“伤口都裂了,先去重新包扎一遍。”
赵景行反握住她,又问一次:“好吗?”
沈灵语被她问得臊起来,不耐烦道:“知道了!”
赵景行眸光放亮:“那...你不走了?”
他十分坚持,似乎非要得到回答,今夜这一句已问了许多回。
沈灵语避开他视线,哼哼道:“看你表现。”又听他笑起来,红着脸把人推出去,催促道:“哎呀你快去把伤口重新包一遍!看要不要再上一次药...”
赵景行却纹丝不动,低头看着她。
沈灵语只感觉到头顶火辣视线,忍不住抬头悄悄瞥一眼,又赶紧低下去,又催一句:“还不去弄,血都流出来了。”
赵景行似乎被劝动,转身离开。
沈灵语整个人终于泄了口气,胡乱的拾起干净衣角抹了把脸,正要整理零乱的思绪,又见他进来了。
他手中拿着个托盘,里面放着包扎的用具,走过来放在首饰盒上面,说:“你能不能帮我?”
沈灵语红着一双眼,视线落在他手心被染红的棉布上,闷闷道:“我手笨,只怕弄不好。”
她说话时还带着浓浓鼻音,听得赵景行心中痒痒的,不禁捏着她下巴迫她抬头,欣赏着她眼中慌乱神情。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这人怎么最近动不动就耍流氓。
你人设ooc了不知道吗!
沈灵语刚安定下来的没多久的心又开始不安鼓动,一双还潮湿的睫毛胡乱颤着:“你不是要唔——”
话说到一半,赵景行又吻了上去。
这次是淡淡的一个吻,蜻蜓点水般,轻柔却缱绻。
两唇分开,赵景行在她柔软唇角处揉了揉,说:“你帮我递东西就好。”
“...哦。”沈灵语愣愣点头,抓着他的手给他将缠好的布拿剪刀剪开。
清蓉的武器很锋利,她记得那刀子四面都是刃,所以掌心的伤口也难免狰狞,还有些深,有几处都能见到骨头。虽被清理过,却仍触目惊心,沈灵语十指都有些颤抖起来。
前一刻还在叫她帮忙的人转眼就要将手收回:“算了,我自己来。”
沈灵语却捉住没放,拿一边干净的布小心地将流出来的血擦掉。
她动作十分谨慎,生怕一小小心就将伤口弄得更严重,也怕把人弄疼,擦两下就要捧着再吹一吹,似乎这样能减轻一些痛感。
感觉到这只大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下,沈灵语急忙抬起头:“弄疼你了?”
“没有。”赵景行看着她笑,“就是有些痒。”
沈灵语有些窘迫:“那...不吹了。”
“嗯。”赵景行收回手,从托盘中拿出药瓶,均匀的将药粉撒上去。
沈灵语看着都疼,这人却面无表情,还安慰她说没什么感觉。
她一点不信,又想起什么来,这才有空问起:“你是不是故意受伤的?”
赵景行撒药的动作顿了下,说:“谁会傻到主动受伤?”
“你少诓我。”沈灵语接过他手中药瓶放好,换了棉布递给他,“你那般身手,即便没设防,只要拉着我躲开就是,何需用手去接飞刀,分明就是故意的。”她停了下,鼓起勇气道:“你该不会是心中自觉对清蓉有所亏欠,才...”
“我没有。”赵景行失笑,“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
“不然你为什么要去接?”
若真是那样,她,她...
赵景行没想到事态竟这样发展,手上包扎动作了停了,拉着她的手轻叹一声,无奈道:“好吧,我的确是故意去接的。”
竟然真是这样!
沈灵语心中一急,愤愤地甩开他的手。
“但我不是因为清蓉。”赵景行又抓了上来,神情有些尴尬,目光闪烁道:“是老师说,关键时刻,说不定苦肉计能行得通...”
“...苦肉计?”沈灵语无语,“亏你想得出来。”
何公怎么连这些也要教吗?
反正说都说了,赵景行干脆直白道:“可你还是心疼了,不是吗?”
“你!”沈灵语气结,转过身不理他。
赵景行唤了两声,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悻悻地自己包好手。才低头凑到她颈间,小声喊:“夫人?”
沈灵语手中正一件件将首饰继续往盒子里放,赵景行见了忙伸手按住:“不是不走了吗?”
“哼。”
她手中拿着的,正是之前赵景行送她那支珠钗,她很喜欢,经常戴在头上。钗身是空心的,轻盈剔透,光滑润泽,散发着莹莹光辉。
她将珠钗轻轻握住,道:“先收起来,若哪天你变心了,我好方便搬走。”
赵景行将下巴枕在她肩上,双手环住她的腰,说:“我有夫人足矣。”
沈灵语被他一口一个夫人叫得耳朵发热,哼道:“那清蓉又是为何在你府上?谁知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夫人…”她越想越不对劲,不禁拿手肘将他推开,“你别碰我,你不守男德,不遵夫道,我才不是你的夫人!”
赵景行哭笑不得,揽着她的腰贴紧了些,任她怎么用力也推不开,忙解释道:“我哪里来那么多夫人?自十六岁起我就常年在边郡,那边全是大老粗的男人,回来的时间甚少,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今日还是头一遭,更别提其他……”他说着便意有所指地低笑一声,“你感觉不出来么……”
他这话说得沈灵语下意识回味起方才的吻,直感觉被差点咬破的唇又有些肿疼,心跳止不住的又快起来,却还记得先前清蓉说过的话,不由得拿手指着一边的榻说:“那你和清蓉呢?你们不是还坐在那里喝茶对弈,琴瑟和鸣吗!”
她越说越气,忍不住更用力地推拒着:“你、你好脏,别碰我!”
“我没有…”赵景行皱着眉,无奈地盯着她,“她年幼时也算官家小姐,可惜父亲丢了官,被户部陈侍郎收养,改名换姓,跟着宫人学琴跳舞。本是要送给圣君的,结果阴差阳错地送到我屋子里来了,那时我恰好受了伤,卧在床上连杯子也握不住,她以为我是圣君,便照顾了我一夜。这样一来,我不得已只好将她收进府中。我不知道她跟你胡扯了什么,但我没和她喝茶对弈,也没有琴瑟和鸣。”
沈灵语看了他一会儿,嗫嚅道:“真的?”
“你若不信,去问月儿。”
“他是你的人,说的话才信不得。”
赵景行趁机低头在她唇边揩油,说:“你才是我的人。”
“你…”沈灵语一时没设防,被亲的脸又红了,羞道:“你好烦…赶紧出去!”
赵景行厚着脸皮说:“这是我的房间,我要去哪里?”
这话说出来,沈灵语才意识到,马上就要睡觉了,难不成赵景行还不走?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床,上面还铺着大红喜被,甚至惹眼。
赵景行也看出她羞涩神情,眸中噙着坏笑,故意道:“夫人,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歇了罢?”
“我、我…”她‘我’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道:“我还不困!”
赵景行点点头:“我今日倒有些乏,那便先睡了?”
沈灵语不满地瞪着他,这人不会真的要睡这里吧?那她…
算了,还是搬回原来的小院好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低头又准备收东西。
赵景行最怕看见她收拾,忙拉住她的手正色道:“开个玩笑,你就睡这里,我去别处。”
沈灵语停下来,不确定地看着他。
赵景行抬手抚上她柔软细腻的脸颊,再次俯首亲了亲她,温柔道:“早点歇息。”
第107章
沈灵语在屋内等了一会儿, 见赵景行没再折返之意才放下心来,才收拾妥帖后躺到了床上。
她一颗心仍在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两只耳朵时刻警惕地听着外面, 但凡听见点动静就要坐起来, 等再次平静下来才躺回去。
不知道赵景行去哪家屋子睡的。
听说他上次回家,睡的是西院, 那处沈灵语去看过, 有些偏,又是临街的小院,不到四更天就有起早的小贩牵着车马经过, 那车辘轳压在石板上,还不得吵醒?
不如去她之前住的偏殿, 那处虽比不得这边宽敞, 却也舒坦, 不管是离主殿还是书房抑或花园,哪处都方便。
不行, 不能去偏殿,她好多东西还放在那里,其中不乏各类贴身之物,让他看见不太好。
或者隔壁的院子呢?
也不行,那处之前清蓉住着,得先让人把里面打扫出来才是。
说起清蓉,脑中忽然又回闪回她死前的惨状, 沈灵语蓦地睁开双眼, 只觉浑身冰凉, 连被窝也冻如冰窖。
清蓉虽说在府上时一直惹她烦,可好歹算认识的一个还算相熟之人, 就那样死在面前,难免留下阴影。
她越想越生出惧怕来,只觉眼前黑暗更深了些,似一滩发黑的血泊,里面伏着僵硬的尸体,那尸体脸上表情还清晰可辩,恶狠狠地瞪着她,似挟着一腔怨气扑面而来。
沈灵语吓得一把拉起被子蒙住头,整个人蜷缩着翻滚到角落里,动也不敢再动。
·
许是先在寒风里跑了许久的路,后来又受了惊,再加上新落了雪,沈灵语回去后便病了。头疼得不行,鼻子也塞住,眼睛也酸得止不住流泪,赵景行把药碗端到她手上时,才发觉自己这回病了好几日。
她有些惊讶,自从穿越过来后,这还是她头回病得这样严重,不由得端着碗发了会儿愣。
赵景行以为她嫌药苦,转头吩咐月儿去拿些果饯来,喝了药当零嘴吃。
沈灵语却不以为然:“这药比起那青荞汤,已算得上美味了。”
赵景行听了这话,忍不住失笑道:“以后不喝了。”
“不行。”沈灵语愤愤不平,“以后还得照例煮了,我喝了多少,一滴不少的端给你。”
她说话时带着浓浓鼻音,听起来有些可怜,赵景行便不与她斡旋,只轻轻点头道:“好。”又接过她手中药碗过来,拿勺子舀一舀放凉了喂到她嘴边:“趁热先将药喝了。”
“...”沈灵语盯着面前的白瓷勺子,嫌弃道:“谁要你喂了。”
虽这么说着,却低头张嘴将药喝了。再抬起头时脸颊有些发红,不自在地夺过药碗,一口气全闷下肚,直苦得五官皱在一起。
她喝完便不理人,捡了颗蜜饯在嘴里含着,去翻桌上卷宗。
昨夜来了消息,泽谷那些倒塌的果树,经那化肥浇过,只短短几日便活了过来,虽今年果期已错过,可到底是看到了来年的希望。
沈灵语正翻着那些汇报时,何公来了。
这还是她和赵景行将身份互相揭了后,头一回三人见面,她不禁有些尴尬。
何公倒是很坦然,进来就先给她行了大礼,说自己帮着学生欺骗了她是枉为人师,又对当家主母做戏说谎是枉为人臣,说着就要给她跪下求她赐罪。
沈灵语哪里敢给他定罪,先是真假掺半的责怪他一番,再装腔作势地说自己不计前嫌,最后讪讪体恤他初衷可谅,总之与他虚与委蛇一阵,才总算说回正事。
何公将一份名单递给她:“前些日子您让臣去找主看风寒的大夫,何泉便找了些,不过实在少,仅有十来个。不过...愿意学医术的女子倒是不少,将近三十,这...臣不知该如何安置。”
“这么多?”沈灵语将册子打开,里面罗列了许多名字,后面还大致罗列了这些女子的基础身份,皆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医馆虽缺人,可如今也只开放了一小部分,尚有大半空着,这些人也用不上。
“何泉也未料到竟会有这么多人,猜想应该是半烟姑娘而来。”
半烟自在医馆坐诊以来,每日来看病者数不胜数,又因其医术高明,手法精妙,令人啧啧称其,现今已在歧郡小有名气。
歧郡平常人家的女子到了年岁后,一般都会许个人家,足不出户的相夫教子,若能像半烟一样谋份正事,既不用受封建礼数拘束,又能受人尊重,何乐而不为。
这也是沈灵语一开始的目的,要想改变地位,得先从思想开始改变,此举虽不能一下子便让女性地位反转,但起码在这条道路上总算跨出了细小甚微的一步。
她越想越觉得开心,眼前似乎就快看到男女平等的那一天,不由得喜笑颜开道:“你先将这些女子汇集起来,正好我们书院还空着,分一间学堂出来。我去问问半烟,若她愿意,以后就由她开堂授课,若不愿意我再请另外的大夫...先发檄文出去,说不定能吸引更多人来。”
“是。”何公点了头,又说:“说起书院,臣近日已收到好几封各地投的推荐涵,您看要不要将他们召集过来面谈?”
“可以是可以,不过...”沈灵语有些心虚,“可我...我...”
何公不解,问她:“王妃可有为难之处?”
沈灵语摸了摸鼻子,斟酌着该怎么说。
挑选人才是大事,她连毛笔字都写不好,到时候又如何舌战群儒?只怕会闹了笑话。
一旁默默喝茶的赵景行突然出声了:“夫人要事缠身,只怕无暇分心择贤,此事不如——”
“不如就由王爷来办好了。”他说到一半,就被沈灵语打断,“我看王爷殚见洽闻,又博览群书,是少有的八斗之才,时下边郡近来也无事,你留在王城正好有空,此事交给你来办甚好。”
赵景行端着茶碗的动作顿住,垂眸盯着盖中凝聚的滴滴水珠,半晌,忽道:“我突然想起来夫人练了支新兵,正好我近日有空,能帮你操练操练。”
他虽这么说着,却并未起身,依旧坐着。
沈灵语从卷宗里抬起头,直直地瞪着他。
可这人脸皮着实够厚,面不改色接着道:“不过此事的确需上心,我和王妃既然都脱不开身,不如此事就交由老师代劳如何?”
沈灵语觉得这样也行,忙附和道:“也好。我过两日得去盯着饭圈,那花魁赛正是紧要关头,只好麻烦何公操劳一番了。”
何公:“......”
处理完事后,沈灵语便换了身行装出门。
听闻旧街已翻新的差不多,不日就要竣工,便先来看看。
上回来时,此处还破败一片,现在却焕了新模样。停在街口,抬头望着头顶牌坊,上面字迹劲透有力的题着——时代新街。
这名字是她在工匠师傅将要落錾刀时临时改的,现在看到这几个字,心中不禁有些雀跃。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任务,完成的还算成功。
大街一边本来是有条不宽不窄的官沟,如今用石板盖了起来,一是为了方便美观,二是以防再生里面扔倒杂物堵塞。长街还有些冷清,沿街也摆了些小摊,卖的都是些小玩意儿。
两边的房屋新旧掺半,能看出新砖明显的痕迹,不过,只用不过一两年,这些新砖也会变旧,到那时,就再难分出来。
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呢?这条街上空了一半的房屋会不会住满了人?熙熙攘攘热闹一片。
她想到此处便有些激动,便停下来买了个糖人。正要付钱,翻遍了兜却没找出一个铜板,只好悻悻放回去。
放到一半,一只手伸出来将糖人接住,随后掏出钱递给那小贩,道了声谢。
沈灵语侧过头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去练兵?”
赵景行将糖人递到她手中,说:“我让元白去了。”
沈灵语看了看四周屋顶,没见着元白,嗔道:“他走了那谁来护我周全?”
“周南的事已告一段落,夫人不必再提心吊胆。”赵景行负手背在身后,笑道:“何况,有我在你身边。”
沈灵语觉得手中糖人有些甜,又咬了一小块,抿化了才说:“那周南是什么人?”
她今日穿了身明黄的裙子,外面披了件大氅,兜帽上厚厚的毛领衬得一张脸更小了些,赵景行伸手将那帽子扶了些,让她一双晶亮眼睛露出来。
随后伸手将她缩在袖子里冻得通红的手握在手中,慢慢道:“周南是汴洲人,师从前任宰相,其父时任汴洲刺史,在朝中虽无实权,却与各番势力往来颇亲,极便从中获利。他与另外三个合称汴洲四杰,明面上端的是风流才子名号,暗地里却净做些勾结营私的勾当。”
沈灵语尝试动了下被他握住的手,反被握得更紧了,遂不勉强,低着头问:“那他们怎么会与周成相识?汴洲可与歧郡隔了好远。”
“歧郡在我来之前一直由益州代管,他父亲与益州州府是同乡,少时入京考取功名,再各派两地,想来其间来往不少。后来歧郡归于我名下,想来背后交易也没断。益州州府是左相的门生,此人精明圆滑,颇懂人情世故,朝中一半官员与他皆有交情。我刚到歧郡时,正是用人之际,他向我推举的谢晋。”
“竟牵扯了这么远。”沈灵语喟叹一声,“那周那些金子想来就是要献给益州州府的?又关周南什么事?哎...他们都姓周,难道...?”
赵景行笑了笑:“他们虽同姓周,却没什么亲缘干系。那些钱一开始由周成送到平乡,再由谢晋送到周南府上。”
糖人吃完,便只剩下一截竹签,沈灵语拿在手中轻轻挥着,问道:“这么多钱竟然要经这么多次手,就不怕中间遇到劫匪?”
赵景行偏过头看她:“你真以为朝廷每年震灾的钱加起来能堆得起那座金山?”
“啊?”沈灵语停下来,“不是吗?”
“泽谷虽每年都要发一次洪水,震灾的银子却也不会超过三十万两白银。这十几年来即便一分也未少,也不超过五百万两。”赵景行也站定下来,抬手将她嘴角糖渍擦了,“夫人,你搜出来的,可是金子。”
“你...”沈灵语脸更红了,只好将兜帽拉低了些,嗔道:“你说便说,别动手动脚!”
赵景行将沾着糖的拇指放在唇边抿了,低低地说:“看你吃得美味,我也想尝尝。”
第108章
沈灵语觉得这人近来脸皮愈发厚了些, 顶着张大红脸闷声往前拉开一段距离,停在个小摊前。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了三四只兔子, 天气寒冰, 挤在一起蜷成一大团,毛茸茸的,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摊主身后还摆了几个笼子, 里面也装了一两只。
沈灵语抓了只白色的抱着,白白一团,眼睛因畏寒半眯着, 瑟缩地看着她。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才问摊主:“这么冷也有兔子吗?”
摊主笑起来, 脸上皱纹有些深:“野外哪能抓得到, 这都是我自己家里养的, 本来得等到明年再养肥些,可我老婆近日怀上了, 闻不得这味儿,我便拿来卖了。姑娘若喜欢,我给你算便宜点儿。”
沈灵语数了数,正好十只。可这么多兔子,她如何能拿得回去。不由得回头看向跟过来的人。
男人缓缓踱步上去,抬手摸向她手中洁白皮毛,道:“犹记得还欠灵语姑娘一顿兔子, 不如...”
沈灵语把兔子抱开, 不让他碰着:“不行!”
赵景行接着说:“听说酒楼里最近新来了个大厨, 做兔头是一绝。”
“不是你欠的么,说大厨是什么意思?”
赵景行忙道:“我的意思是, 请他将那厨艺传授我一二分,好做给你吃。”
沈灵语转头瞥见他眼中的笑,又看了看手里的兔子,说:“兔兔那么可爱...至少也得再养肥一些才可以吃!”
赵景行失笑,拿了一锭元宝给摊主:“你将这些兔子送到东大街的饭圈去,就说是灵语姑娘买的。剩下的钱也不用找了,去给你老婆买些滋补的。”
那摊主眼睛瞪得浑圆,接过钱一番千恩万谢,喜滋滋地将兔子装进笼中往饭圈去。
沈灵语手中空了,又有些冷,抱着搓了搓,自言自语道:“上回在泽谷时,我让元白去捉兔子来烤,可他总抓不着,带回来的都是什么大鸟狐狸,烤的味道也不行,要么没熟,要么烤糊,总也不对。说起来,你是哪里找来元白这么个人的?此人平日里总板着张脸,若不问他,他能一整天都不开口,连笑也不笑一下...”
她说着说着便抱怨起来,将元白贬得一文不值。赵景行听得有趣,便默默听着,将她冰冷的手又捉过来握着。他袖子宽大,裹着两只手吹不着风。沈灵语看他手中暖和,便没多挣扎让他牵着。
等她将元白吐槽够了,才想起来先前的话没说完,又问:“你先前说周成那些钱不是赈灾银,那又是哪里来的?”
天空又开始飘起雪共,赵景行将她拉着往屋檐下边走边说:“我也不知,总归是些来历不明的钱。那上面既打了官印,若真查起来只怕也不难。只是...那些有许多都是前朝的银子,想来你也不敢随意拿出来。”
这话戳到了沈灵语的心口了,那些钱数额虽巨大,可有一半都是打了官印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花出去。若就这么上缴国库了,又实在不甘心,只能押回银库里放着。
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法子,只撅嘴道:“王爷对这些事倒是一清二楚。”
赵景行解释说:“我并非是要干涉你,只是他们每每做汇报时,顺便给了我一份,我也就顺便听听罢了,说不定还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顺便...”沈灵语轻轻念着这两个字,斜眼睨他,“王爷既然这么顺便,不如以后的事都交由你来做好了。”
“我哪里做得来。”男人手上轻轻使力,将她拉得更近些,和她并着肩,说:“这些事你做得很好,以后也只管放手去做,我决不插手。若你需要帮助,跟我开口便是,只是若遇上了要与周边打交道的,还是要与我说一说。当朝各方势力混浊不清,万一你不小心又碰到了谁家的壁,像这回般惊心动魄...”
“知道了...”沈灵语悻悻点头,“你们这些做官的可真复杂...圣君不是你的兄长么,你和他如今又为何隔阂如此深?”
她想起之前月儿与她说的那些话,又联想自己被绑的那宅子,能将歧王妃绑起来的人,势力定然不能小觑。
她等了会儿,见身边人沉默着,便说:“若不想说就不说。”
“我是在想要从哪里说起。”男人将带着她往小巷里窜,“也不知你对我的事了解多少。”
沈灵语如实说:“就听月儿说过一些。”
赵景行给她拢了拢大氅的兜帽:“那我边走边和你说...”
雪开始落得大起来,等回到饭圈时沈灵语氅衣上已积了许多白雪。和外面平静的雪景不同,酒楼里忙成一片,今夜是花魁赛的复活赛,此刻上下正为了两位姑娘煞费苦心布置。
赵景行将她脱下的氅衣挂在一边烤着,看着楼下热闹场景好笑道:“灵语姑娘觉得今夜哪位姑娘能成功复活?”
复活赛的结果都是定好的,赵景行怎会不知道,沈灵语听他这么问,也装模作样地回:“我怎么知道,这得看各位粉丝的努力结果。不过,不知慎玉看好哪一位佳人?”
“这个嘛...”男人转过头看向她,“自然是怜风姑娘。”
“哦?”沈灵语撇过脸,扬起下巴幽幽道:“灵语还以为慎玉钟意的是慕晴姑娘,毕竟还得了她一顿庆功宴。”
赵景行抿唇一笑,回到矮桌边坐下,阴阳怪气地说:“怜风姑娘窈窕淑女,舞姿流风回雪,一副好嗓子又声动梁尘,是楼中一笑千金的绝世佳人,这记性再不好,若只看一眼也要铭心镂骨。”
这话十分耳熟,沈灵语不禁两颊发热,哼了声:“赵公子记性真好。”
男人一双如鹰般敏锐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缓缓说:“只是那日屋子里忒酸了些,实在记忆犹深罢了。”
“......”沈灵语被臊得哑口无言,只好撇过脸不理他。
赵景行也不再逗弄她,换了话题问:“你是怎么想出来这种竞赛的?”
沈灵语拿出温酒器摆上,搪塞道:“我们那里这种节目多的是,挑花了眼也看不过来。”
“你们那里?那个...平等的世界?”
“对、对啊。”
男人看着她:“我倒十分好奇你们那里,若有机会,能否带我去看看?”
沈灵语一口拒绝:“不行。”
“为何?”赵景行接过温酒的器具,淡淡说:“我总得见见自己夫人的家乡亲人。”
“我是孤儿,已经没有亲人了。”
“那,师长好友也该——”
“哎呀说了不行!”沈灵语连连否定,“不能去!”
赵景行没说话了,只默默地看着她。
沈灵语语塞,憋红了脸,只说:“我、我们那儿也没什么好的,而且...而且我不能回去。”
她在那个世界里已经是个植物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若回去了,赵景行面对的就是一个躺在床上什么知觉都没有的废物,不会说话,不会动作,不会笑,不会哭,且身体残疾,...她不愿让他见到这样的自己。
想到此处,她不禁又重复一遍:“我不能回去...”
赵景行看她神情低落,轻轻颔首道:“那不回便是,也省去奔波劳累,左右此处你也呆习惯了。”他忽然又想到什么,问:“你...想不想去京城生活?”
“京城?”
“嗯。”赵景行将温酒的琉璃瓶放在水中拿夹子夹着泡进水里,说:“王府虽然住着还行,可歧郡到底气候恶劣了些,不比京城,你若愿意,我便把你送去京城。那边繁华热闹,气候适宜,能养身子。”
沈灵语看着他动作的十指,并未多加思索便摇头:“我不去。”
去了她还怎么搞事业。
赵景行以为她担忧安危,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会有危险,我在京城还算有些好友,找处宅子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去。”沈灵语再次拒绝,“那边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不如就在歧郡呆着。我虽未去过京城,可一点也不向往,而且歧郡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赵景行看着她温柔地笑起来,将烫好的酒倒进杯子分给她:“那等明年夏天,我带你去塞外看看?”
“好啊。”沈灵语眼睛亮起来,“先前听你说起边郡风光,我便想着若有机会就去看看...嗯?怎么是茶?”
她看着手中杯子,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赵景行也拈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才说:“喝酒误事,以后还是少饮的好。”
沈灵语嘟囔道:“我误什么事了。”
赵景行一只手撑在膝上,托着半张脸看她:“夫人,听说你四处与人说我死了?”
“......”
沈灵语低头默默喝茶,当没听见。
男人继续补了句:“寡妇?”
“............”
沈灵语尽量让自己表情足够自然,嘴硬道:“我...我也没四处说,只那天在酒桌上开个玩、玩笑罢了...”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捧着杯子一点一点蹭着离他远些,“就砚书他们几个人听见了...”
“你让砚书知道,那不就是整个王城的人都知道了?”
沈灵语尽力为宋砚书洗白:“砚书哪里是那种多嘴的人...”
“那夫人要不要去楼下泡壶茶,听听近两日又起了什么新闻?”男人说到此处挑了挑眉,“我昨日过来时在楼下坐了许久,最新的进展已说到我是如何被西厥人下毒药死,近日又从战场还魂,率了一众死侍缴了周府大院...”
他说到此处停下,伸手将一点点退到墙角的人揽了回来,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后面的没听全,想着有空了带你一起去听一听,比那梨园的花旦唱的还精彩。”
“....................”
真就离大谱。
沈灵语脸上臊得通红,急忙小声辩解:“这些真不是我说的!我只胡诌了一句我、我是寡妇...别的一个字都与我无关,你、你不能将罪名加在我头上!谁让你要用个假身份,还一直不回来...那城中百姓已逾半载未见过你的军队回来,自然要添油加醋编排一番,我不过是——”
她话音未落,便被堵住了双唇。
手中空了的酒杯应声而落,扑面而来的茶香,被火热的呼吸熨烫升温,瞬间占据了口腔。她浑身发软,却想不起来推拒,偏面前的男人又这样凶,直吻得她头皮发麻,一双卷翘睫羽颤个不停...
赵景行将人抵在角落里亲了许久,分开时气息也有些不稳,半眯着眼看着她嫣红的唇,又啄吻两下,才沉沉道:“还请夫人下回对你夫君嘴下留情些。”
第109章
沈灵语顶着张大红脸跑了。
刚准备下楼去找惊枝, 就遇上了一位公子。定晴一看,正是张员外。
她先前只与他远远地打过招呼,这回遇上, 不由得停下来朝他欠身:“张员外。”
那人也十分客气, 拱了拱手:“见过姑娘。”
沈灵语笑了笑就要走,却被叫住。
她停下来, 只见张员外开口道:“上回与杜掌柜吃酒时, 听他对酒楼主事的沈姑娘欣赏有加,大赞一番其聪明才智,又说她对做生意也颇有心得、独出新裁, 想必就是姑娘了。”
沈灵语讪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得了杜掌柜谬赞几句, 哪能比得上张员外。听闻张员外研桑心计, 财运亨通,灵语一直想寻个机会请教一番, 奈何贵人分身乏术,实在婉惜。”
两人在楼梯处寒暄一通,张员外才弯弯绕绕地说:“姑娘若是为药材的价格烦忧,大可与张某直说,此番周折,将张某一颗心搅得七上八下,夜里难寐。”
上回杜掌柜与她谋划一番, 听说张员外生了气。也不知杜掌柜是怎么解决的, 好歹是将此事解决了, 药材这块成本总算控制了下来。
沈灵语也有些不好意思,和他揖了身, 道:“怜风是酒楼一致看好的姑娘,张员外如此忧虑,盖因心系佳人所致,若怜风姑娘得知你一片真心,定然触动心弦。”
张员外听了她这话忍不住叹了声,摆手道:“不提不提...哦,张某昨日新进了批老参,品相不错,派人送了两支到酒楼,些微心意,不成礼数,还请沈姑娘笑纳。”
沈灵语忙朝他致谢:“难为张员外如此上心,灵语惭愧...”想了想又补充道:“怜风姑娘的事还请员外宽心,屇时她转入我们楼中,还得指望着您照拂。”
...
两人又客套了一通后沈灵语才终于下楼,一眼便瞧见在一侧位置坐着的赵景行。
那位置视野好,能将舞台看全,又有屏风挡着不显眼,而台上的姑娘们却是一眼就能瞧见。今夜他受了杜掌柜的托来此坐着充当客人,却又不说明是为哪位来的,目的是刺激两位姑娘的粉头投票。
他本就气质脱俗,又生得俊朗非凡,即便是来往的客人也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更遑论台上的姑娘。沈灵语下来就看见怜风已到了他身边,正款款笑着。
这会儿离开擂还有段时间,落坐的客人不多,她坐得也不远,便能隐隐约约地听几句。
只见那怜风端着酒壶直往赵景行杯中去倒,赵景行手中折扇轻轻一抬,说:“在下今日还有事,不便饮酒。”
“那便喝茶好了。”怜风放下酒壶,笑得十分温柔,转身换了壶茶给他倒上,又说:“好些天没再见过赵公子,奴家还以为您不来了。”
赵景行坐着没动,眸光只盯着斜前方面无表情望着舞台的人,声音大了几分,用能让别人也听到的声音回道:“近几日忙。”
他可是连看也没看这姑娘,是人家自己找上来的,若不是受了杜掌柜的托付,他哪里会理这什么风什么雨的。
怜风看赵景行兴致缺缺,讪讪笑了笑说:“上回瞧赵公子得了慕晴姐姐的粉头,还以为公子对慕晴姐姐...”她说到一半停住,脸颊微红,又改口:“不知今日赵公子又是为哪位佳人而来?”
赵景行一双眼睛快要将和惊枝密语的人洞穿,那人却仿佛丝毫未觉,只是紧抿的嘴角始终没松懈下来。
这人竟也忍得住,倒是过来说两句话呀,只在那里坐着自己醋,过后又要胀气。
沈灵语自坐下后,就一直干受着斜后方的视线,却硬撑着愣是没再歪过一次脑袋,装模作样地听人跟惊枝说话。
她忽然有些后悔决定让怜风夺魁了,不知道现在改决策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改花魁总得有个理由,众人定会起来,到时候只怕某人又得揶揄她一通。
何况,刚刚还让张员外宽心,这人没必要得罪了。
可是...
当初怎么没发现怜风这么关注赵景行?
还有某些人也是,自己老婆还坐在这里,就敢明目张胆地跟别的人勾搭!
还那么大声!
她!要!气!死!了!
沈灵语越想越气,直把碟中豆子当赵景行一般咬牙切齿。
忽地,手肘被人碰了下。
猛然回神,惊枝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眉道:“我早与你说过将她换了,你非得捧,如今这陈年老醋饮得尚酣?”
沈灵语被她这话噎住,眨了眨眼道:“谁醋了?”
惊枝扒开她捏紧的手指,将里面豆子捡起来剥皮吃了,皱了皱眉:“啧...怎么连这芸豆也酸了。”
“...”沈灵语瞪她一眼,撇过视线不理人。
惊枝睁着一双蓝色眼睛瞧了瞧她,笑着凑近神秘道:“你们到哪一步了?”
“什、什么哪一步?”沈灵语脸颊浮上绯色,“你在说什么?”
“你脸红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沈灵语端起茶碗捧着,“我热!”
惊枝撑着下巴说:“我见你下来时面色红润,步伐虚浮,眼下却又泛了青灰色,想来是夜间没休息好所致。反观慎玉却神清气爽,一副餍足模样,猜想二位夜里疲累,不禁担忧你...”
“你在胡说什么啊!”沈灵语急道,“我、我面色红润是近日滋补汤喝多了,步伐虚浮和眼睛皆是失眠所致!你想到哪里去了!”
惊枝却面露失望之色,道:“我以为你们经此一回,好歹能将体己话都裏在被窝里好好倾诉一番,想不到竟如此扭捏,唉...”
“你到底知不知羞!”沈灵语压低声音嗔她,“这些事也拿出来说!”
“有什么好羞的?”惊枝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你们这些中原人怪,不过是夫妻之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怎么就不能说了?”
“你说这个,我还没你。”沈灵语放下茶碗,没好气地她,“你是不是早就和他认识了?”
“谁呀。”惊枝一脸茫然,“我和谁认识?”
“你别装,你知道我说的谁。”沈灵语想起来还是不由得生气,“我拿你当闺蜜,你却联合别人一同耍我,看我一个人演戏是不是很有趣?”
“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惊枝很坦然,“我不过是照着上面的人命令行事罢了。”
“...那也也可以提早告诉我。”
惊枝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那你打我罢。若你能消气,只管用力些。”
沈灵语愤愤地抽回手,默不作声。
惊枝看她面色不霁,收了笑脸道:“对不起。”
沈灵语重重地哼了声。
“可我虽然骗了你,对你却半点没含糊。”
这话倒是,沈灵语回想自己一开始去找她时,原以为会很麻烦,却并未受什么刁难。
惊枝看她面容略有松动,诚恳道:“我虽与你交好,可与他却是相识在先,总不能因为你便背弃别人的承诺...”
沈灵语终于回头看她:“什么承诺?你与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惊枝勾了勾唇角,看着她道:“何况你来见我时,不也是用的假身份?只是我们先你一步识破,大家既然都不愿以真身示人,又何来耍你一说?”
她说起假身份一事,不由又让沈灵语想起来自己这个王妃也是假的,便不愿再多说,只好:“那你既知我身份,我却不知你身份,你到现在还在骗我。”
之前何公说惊枝是大宛的贵族,却不知贵到什么地步。
惊枝湛蓝的眸子垂子,有那么一刻里面闪过丝复杂情绪,又转瞬消失不见,复笑起来,说:“不过是个落魄离家来了歧郡的戏子罢了,不值一提。”
沈灵语见她不愿提及往事,也就不再过,只装模作样地嗔怪几句,惊枝便耐心地哄哄她,此事便算翻过。
时候快到了,有人来催惊枝。
惊枝起身时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还得让我帮你。”
沈灵语不明所以,正欲帮什么,就看见惊枝扭着腰往赵景行那处走去。
赵景行看到惊枝,如蒙大赦,竟站了起来,朝她拱手打招呼。
惊枝也和他笑着寒暄一两句后,不知说了什么,怜风就变了脸色。
那怜风的确是个爱摆脸子的,又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沈灵语就撞见过一两回她刁难别人的场面。
可惊枝哪是能受人欺负的,本就伶牙俐齿,若想挤兑谁,定要让那人恨得咬牙切齿。两人平日里就不对付,这才不过三言两语,就动了怒火。
这厢两个人拌了几句嘴才一前一后的离开,赵景行终于得以清静下来,心中长舒口气,看向前方。
可哪里还有沈灵语的影子。
“......”他心中郁结一口气,放下茶盏就去找人。
不巧又遇上杜掌柜,不得不停下来应付半天,再忍不住说自己还有事,不敢久留,才一路急匆匆出了酒楼。
周南的危机已解,酒楼附近又有暗卫守着,应当不会有事,只是晚上到底风大,她身子还没好,就这样出去走。
·
沈灵语倒也不至于太笨真一个人走回去,而是先到了医馆处,找半烟给她开了药,又让守在这边的元白去找马车来,舒舒服服地回了王府。
她心中一直默默安慰自己是因为想起还有事才临时赶回来,并非因那怜风的原因,喝药时也不专心,汤碗不小心打翻,将裙子浇湿大半。
侍女慌忙跪下连道该死,她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是阿欢,便随口说没事,让阿欢去拿干净的来换。
阿欢却找了件她不爱穿的过来,沈灵语看着那衣衫直皱眉,不禁轻叹口气。
“夫人,还是让月儿来服侍您罢?”一个可怜的女声适时出现在身边,月儿手中捧着衣服过来,“阿欢她还不太熟,待她再跟着学一阵再放到您身边如何?”
“哼。”沈灵语偏过头不理不睬。
自身份的事拆穿后,她气还没消,便不让月儿在身边服侍,换了阿欢进来,可阿欢手笨脚笨,不比月儿聪明能干,还会看脸色,知她冷热,总不顺心意。
月儿看她这样,凑上来又求几句:“都是月儿的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饶过我这一回,月儿给您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您近日身子不好,就别再气了,为下人气坏了身子着实犯不着,您若看我不顺眼,以后我便蒙着面来服侍您,不让您见着,也不在您面前说话——”
“行了行了,话怎么这么多,小心割了你的舌头!”沈灵语气鼓鼓打断她,“还不过来给我梳洗!”
月儿听了忙笑起来:“好勒,就来!”
一番收拾后,就要吃晚饭了。
可某人似乎还没回来,这段日子两人吃饭都是一起的,吃完再聊会儿天散散步那人才离开。今夜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哼,酒楼的姑娘可真好看!
她正生着闷气,见月儿抱着身衣服往外走,她瞧见那衣服不是自己的,急忙:“你去哪里?”
月儿回头说:“哦,王爷方才回来的路上遇上落雪,这会儿外袍全湿了,月儿拿件干净的给他换。”
“他...他回来了?”
“对呀。”月儿点头,“王爷特意了晚饭做好没,请您去呢。”
沈灵语又哼了声,才站起来往外走。
月儿跟在她身边,小声地叹了口气。
沈灵语翻了个白眼,道:“你又要说什么?”
“没...”
“那你装模作样地叹什么气?我又何处惹你不悦了?”
月儿急忙讪道:“月儿怎敢不悦夫人?月儿只是心疼王爷罢了。”
沈灵语一猜这丫头又要替她主子说话,便不再言语。
月儿看她没让自己闭嘴,便趁热打铁道:“王爷的手伤得重,愈合得忒慢了些。”
沈灵语嘴巴张了张,终是犹豫道:“那...那你不会给他上药啊?”
“上了呀。”月儿答道:“可这两日没休息好,便好得慢。”
“没休息好?”沈灵语眼睛转了转,“他这几天睡的哪里?”
“王爷睡的何处夫人不知道么?”
“我...哪里知道?”
她总不能自己去吧,那样不是显得她有别的意思。
月儿看了她一眼,说:“王爷就睡在您卧房外间的小书房里呀。”
“书、书房?”沈灵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她,“他、他怎么睡在那里?”
沈灵语睡的是主院,卧房外间带了个小书房。前面的大书房离得远,时有不想去的时候便在这边处理事情,里面不大,除桌椅和书架外,另摆了一张小榻,偶尔看书累了就在榻上午睡。
“也是...”月儿自言自语道:“夫人夜里又不起来,自然没见着王爷一个人睡在那小榻上...他个头高大,总束手束脚,睡得实在难受。”
沈灵语无语:“府中这么多客房,不会找间舒服的?”
“王府虽有别的客房,可火墙烧得却没您这主院热,总不暖和。”
“那便多铺几床被子不就好了?还是府上没被子了?”
“有呀,可是...”月儿说到此处看了看周围,见没人跟着,才小声道:“王爷好歹是府上男主人、歧郡的王爷,哪有夜里与夫人分房而睡的道理,若被有心人传出去了,他歧郡之主的脸面往哪里放。”
“......”沈灵语半晌没憋出来一句话,只默默地走着。
月儿又继续说:“这老话常讲,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可月儿看您与王爷本就如胶似漆、郎情妾意,别说吵架,平日里连冷个脸的时候也没有...既然不是吵架,又怎么要分房睡呢?还是说...”
不会行那床笫之欢?那她可以请个有经验的婆子过来...
沈灵语停了下来,脸颊红扑扑的,面上神情却十分凶恶,狠狠道:“我懂了,你也是来帮着你家主子来劝我,劝我...”
她没说下去,只气鼓鼓地瞪着月儿。
“夫人~”月儿十分诚恳,“月儿哪是帮王爷,此事王爷一点也不知情。是月儿看你们两人都如此羞怯,实在为你们着急。前几天月儿见何公在备礼,说是瑞王新添了个世子,月儿十分羡慕,王爷王妃明明是情投意合,却又如此相敬如宾,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世子或郡主,月儿什么时候才有小主子...”
“......”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沈灵语抬起根手指指了指她,道:“好你个月儿,待我明日就让人来割了你的舌头!”
说完便甩下人愤愤走了。
刚一跨出月门,就撞见堵软墙。
赵景行伸手一揽,将快被撞倒的人托住,沉声道:“正要来叫你,晚饭好了...怎么还气着,脸这样红?”
第110章
沈灵语正羞着, 突然见到赵景行,想起惊枝和月儿跟她说的那些,脸更烫了, 匆忙低下头跑开。
丫鬟们将饭菜陆续摆了上来, 沈灵语看着桌上滋补的药盅,恼道:“以后不要再弄这些补品了, 做清淡一些。”
月儿站在一旁给她布碗筷, 闻言笑道:“夫人说笑了,这药膳又不上火,何来清淡一说?”
“就...”沈灵语想了想, 说:“反正我不要再喝这些东西。”她伸手一把抓过月儿要给她盛汤的碗,放到自己面前, 拿起筷子只夹了筷青菜, “以后我每日只吃一顿肉, 剩下两餐只炒个青菜便是,这些东西都不要再做了!”
赵景行不知她突然是要来哪出, 坐在旁边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食起素来?”
还不是因为我日日进补脸色红润被惊枝那妮子取笑了!
沈灵语心中愤愤道,面上却不说出来,只说:“如今物价涨得飞快,你我既是歧郡父母,自然得做好表率,戒奢戒靡,首先饮食上就不能再顿顿肥肉厚酒...”
赵景行觉得她这句‘父母’十分悦耳, 竟没多言, 轻轻颔首:“都依你的。”随后转头叮嘱月儿:“你都听到了?以后就按王妃说的做。”
“...”月儿心中微诧, 点头道:“是。”
沈灵语捏着筷子迟迟没动,想起什么似地, 另只手在腰间摸了摸,又移到脸上。
这两天饮食没节制,好像长胖了些。
赵景行看她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捏捏那的,关心地问:“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我...”沈灵语正要说,忽想起来她今夜本该在酒楼用晚饭,现在却坐在王府,造成这局面的不正是这人,不禁变了脸色,便不说话,只轻轻地哼一声。
赵景行被她逗笑,抬手轻轻一挥将下人都打发走,又将凳子挪得离她近了些,指着面前的盘子清了清嗓子道:“这蒸羊羔不错,特意用新鲜的牛乳做的。”
沈灵语淡淡瞥了眼:“我不吃。”
这一口吃下去热量不是要爆表。
“是我想吃...”赵景行摸了摸鼻子,“夫人能不能帮我夹一些?”
“你...”沈灵语偏过头瞪他,“你自己不会夹么?”
赵景行伸出左手:“我手不大方便。”
那上面还包扎了棉布,虽说不像前几日那样里外三层般严实,却也十分惹眼,沈灵语多看了几眼,却没动,只说:“你右手不是也能用?前些日不是用得十分熟练,今日怎地连菜也夹不稳了?”
“我没有啊。”赵景行表情懵懂,“前些天吃饭都是月儿给我布菜。”
“那便将月儿叫回来,让她给你夹。”
“...”赵景行没话讲了,表情十分低落,似乎还有丝委屈,用右手去拿筷子夹菜。
但手却抖得不行,晃晃悠悠费了有些工夫才夹到碗里,汤汁也洒了许多出来。
沈灵语忍不住白他一眼:“你少装可怜,我才不帮你。”
“我没装可怜。”赵景行温柔地看着她,“今早晨练时,不小心碰到了右手,有些使不上力。无事,你不用担心,我左手已好得差不多,伤口都愈合了,不过是用筷子,不会再撕裂...”
他一边说一边又伸出筷子,专门去夹那大块的骨头,五指从白布里探出来一截,颤颤巍巍半天才夹起来,又因使不上力掉回去。
沈灵语看得提心吊胆,脱口道:“你不要再动了!”说着手便动起来,拿勺子和筷子并用给他一股脑将碗都装满:“吃吧你!不吃完不许走!都伤着还要练功,本来一只手就没好,现在还伤着另一只,就不能等着伤好了再去。不对,你今夜就不该回来吃饭,该留在酒楼里,让怜风姑娘陪你,她温柔又体贴,想必不用你动手,能直接喂进你嘴里。”
她说着又想起今晚的事,愈发生气,便低头端着碗气鼓鼓地喝汤。
她一顿念叨听得赵景行心中阵阵甜蜜,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小声道:“我哪里敢?这不夫人前脚刚走,我后脚便跟着回了么?”
沈灵语头也没抬,闷声道:“你跟着我回来做甚?”
赵景行反问她:“那夫人又是为何回来?”
“我...我回来...”沈灵语噎住,梗着脖子道:“我回来有事!”她臊起来,将碗放下就要站起来,“对哦,我还有事,不与你说,先走了...”
赵景行一把将她拉回来。
“你、你的手!”沈灵语险些没坐稳,连忙撑在桌沿急道:“你能不能当心些!”
“没事。”赵景行右手紧紧与她交握,一点也不似伤到的样子,轻轻笑着,说:“我不过是在那里坐着,那怜风非要过来与我寒暄。与她说话不过是看她是你要捧的花魁,若是换了别人我才不理。何况我旁边的位置本就是给你留的,你若不在楼梯处与人攀谈,早些下来坐着,也不必被别人抢了。”
“我与张员外说的是正事。”
“说完正事也不该将夫君冷落了。”赵景行将她手牵起来轻轻摩挲着,“我一个人在那里如坐针毡,生怕与别的女子挨近了些惹你不高兴,醋起来伤身子。”
“谁醋了!”沈灵语脸登地红了,开始挣脱他的手。
“那是我想多了。”赵景行更用力地抓住她的手,在掌心轻轻落下一吻,“是我心中期盼着你醋了。”
沈灵语只觉掌心一片温热,脸更红了,却没再挣开,嫌道:“真不要脸!”
赵景行毫不知‘耻’地将她手心贴在自己脸颊上,柔声说:“下回在外面得时时在我身边,陪着我,守着我,即便离开一会儿也要跟我说去哪里,不许冷落了我。”
“那、那像什么样子。”
“我不管...”赵景行认真道:“我既然与夫人成了亲,那我就是你的人,我要守男德,遵夫道。同时你也得对我负责任,我怕你一不在,就会有旁人来找为夫搭讪,那样我心中便慌得不行,怕你生气...”
“你脸皮什么时候这样厚了?”沈灵语打断他,“哪有那么多人来找你搭讪...”
赵景行另一只手托在她脑后,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为夫自认这张皮相生得还不错,不然夫人也不会第一次见到时看得移不开眼。”
“我...我哪有!”沈灵语这下连脖子也红起来,避开他如炬的视线,嘴硬道:“你少臭美了!”
赵景行托在她脑后的手一动,将她脸抬起来,深深地望着她:“那你现在再看看?”
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一双漆黑眼睛似深邃的旋涡,快要将沈灵语吸进去,眉梢也轻轻舒展开,淡淡隐进额角垂落的刘海里。
沈灵语哪里受得住这般美色,一双眼珠四处打转,却唯独不敢和她对视,羞得恼起来,小声道:“你好烦唔——”
她话音刚落,就被吻住。
赵景行在她口中攫取许久才松开,沈灵语紧张地瞧了瞧门口,没见着有别人才红着张脸低头喝汤,脸上热度消退前也没再抬起头。
男人将被抓皱的袍子理平,盯着饭碗干坐着,舔了舔嘴唇,喉结微动,坐了会儿又拿起杯子倒了杯冷茶喝。
过了会儿,沈灵语神色恢复正常,抬头看见他放下的茶杯没冒热气,又见他神色微燥,似一副忍耐模样,不由得问:“你很热吗?”
这边火墙没主院烧得大,应当不会热才对。
赵景行将凳子拉得离她远了些坐着:“没有。”
那坐那么远干嘛?
沈灵语心中腹诽,说:“怎么不吃饭?该冷了。”
男人连倒了两杯冷茶喝光,却分毫不见好转,甚至眼角也有些泛红起来。沈灵语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一沉,道:“你手又疼了?”
垂眸往他手上看去,没见着血星子。
“没事。”赵景行半天也没忍住,蓦地站起来:“我忽然想起还有事,你先吃,不用管我。”
说完就径直出去了。
沈灵语坐在椅子上,愤愤自语:“刚还说要我时刻陪着你,转瞬自己倒先跑了...”
她说到一半停下来,回想起他那副慌乱模样,还有他走前发红的耳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联系到今日惊枝和月儿跟她说的话,轰地一下,整张脸再次烧起来。
·
一直到临入睡前,也没见着赵景行。
月儿抱着东西进来,看到她家夫人伫在小书房窗前发愣,搁了东西上去将窗户关上:“夫人怎么在这儿站着,夜里风大,您风寒还未好,别再吹严重了。”
沈灵语回过神,看着放在小床上的被褥,道:“你这是在给他铺床?”
月儿有些尴尬:“是的。”
“为何每日都要重新铺一回?岂不麻烦?”
她每天起床都要经过小书房,却从未见着哪天铺了床铺,分明是睡前铺,睡醒收的。
“这...”月儿讪笑道:“都是王爷吩咐的。说夜里他睡觉时再铺上,白天得收起来,不然让何公看到又要念叨。”
沈灵语默默地看着她不作声。
之前她让何公到这边来拿金子时他都不肯进寝殿一步,哪里能看见这一幕。
月儿见她没动,又笑起来:“天色不早,夫人可要歇下了?”
沈灵语在原地纠结了许久,终于小声道:“你...你别...”
“嗯...?”月儿皱了下眉,“夫人您说什么,月儿没听清。”
“我...我说...我说你别铺了...”
月儿眼睛亮起来:“那不铺床王爷今晚睡哪里?”
沈灵语将脸转向暗处:“里,里面...”
“里面的意思是...和您睡一——”
“哎呀你烦不烦!”沈灵语转身低头急步往屋子里走,“我看你不单舌尖该割了,连耳朵也不好使!”
“知道了知道了!”月儿大喜过望,“月儿这就去禀报王爷!”
乖月儿小跑着离开,沈灵语才回到卧房里,双手捧着脸看着那张大床。上面的喜被已换了,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她一个人在睡,床上只摆了一只枕头,是她亲自挑的花样。
她目光从床上移到另一边窗下的小榻上。
要不,让赵景行睡床,她睡这儿?
不行!
床一直是她在睡,若是让赵景行来睡,又得让月儿来换一次被褥。而且两个人都一个屋子里了,却要分开睡,这也太奇怪了,以赵景行的为人,肯定会说还是去睡外面。外面那床那么小,他睡起来不是连腿也伸不直...
难道,要两个人一起睡吗?
虽说两人已互表心意,成了亲,也有过一些亲密举动...额,这样说来,好像也没什么理由不一起睡哎?
可一想到要是两个人都...那样,她心中大鼓就忍不住噗通噗通擂个不停,一张脸也烫得通红。
而最要命的是,她心底深处除了满满的羞怯外,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期待?
啊啊啊啊!!!
“我在想什么啊!!!”沈灵语臊得原地跳起来,“我在想什么啊!”
她将自己跌进被子里,让柔软舒适的料子蹭在滚烫的脸颊上,试图将那抹艳丽的绯红擦去。半晌,才鼓足勇气:“算了,一起睡就一起睡!这么好看的男人,终究不是我吃亏!”
不过不许点灯就是了!
她暗暗作下决心,为防自己后悔,迅速换了衣裳端坐在床头等着。
可等了许久也没见赵景行进来,连月儿也迟迟未归。
她喊了月儿两声,没听见回应。
只有阿欢快步跑来,说是前院似乎出了什么事,来了许多人。问她什么也不知道,沈灵语心中有些担忧,又将衣服换回来。
刚到前院,除了满堂通明的灯火外,却没见着阿欢说的许多人。
“这是怎么了?”沈灵语找到正收拾东西的月儿,随手拿起把扇子。
是赵景行今夜拿出来装样子用的,入冬已来已许久没见他用过。
何公从门外进来,见着她行了礼,才说:“事出紧急,来不及向王妃禀告。方才军中来报,多睦戈死了,西厥二王子篡位,昨夜举兵偷袭,边郡猝不及防,丢了两处营,王爷已带了人出发,这会儿应该已出城门了。”
第111章
王城的天气愈发地冷, 雪一连落了好几天,今日才刚晴,下午好不容易见着丝阳光, 将白雪映得亮晶晶一片。
元白正拿着柄长尾扫帚拄着, 看着院中家仆铲雪。铁锹扎进皑皑白雪中发出清脆的响,伴着裂缝翻开, 带起几片来不及化掉的枯叶, 被风一吹便翻扬在空中。
月儿抱着个汤婆子过来,将站在廊下的人手中的换掉,温声叮嘱道:“夫人, 外面冷,还是进屋里暖和些。”
沈灵语将汤婆子罩进氅衣里, 端端立在原地看着仆人将铲起的雪装在斗车里, 轻轻摇头。
她前些天还能出门走走, 这几日几乎不怎么出门,神色恹恹。成日在书房呆着, 坐久了又出来看看。院子里雪积得厚,昨天脚下不慎就跌了一跤。
月儿又劝了两句,见她不为所动,皱着眉又劝:“您身子才刚好,快别吹风了。若是王爷回来见您还病着,又要让人担心。”
提到王爷,沈灵语眼珠才动了动, 渐渐回过神来问:“今日有消息了吗?”
月儿低下头:“没有。”
赵景行去了快一个月也没回。
前几日还能隔三差五的派人传信回来, 最近却全没消息了。她派了人去问, 至今也没回来。
沈灵语眸子暗下来,动了动站得有些酸的脚, 转身朝屋内进去了。
何公正坐在椅子上,腿间搭了条毯子,见她进来了便要站起来行礼。沈灵语急忙制止:“老师不必如此多礼。您身子不适,近日又过分冷了,若无紧要事便呆在屋子里,只管让人传话就是,不必亲自过来。”
何公笑了笑,理了理毯子才说:“前些天招录了批先生,老臣将名录筛选了一遍,拿过来是给您看看。”
沈灵语接过来随便翻了翻:“我胸无点墨,对这些一概不懂,此事全由老师做主就好。”她将册子合上,又问:“对了,粮价的事如何了?”
“哦,今年晚稻收成还不错,得亏与您给的那化肥,越冬应该没多大问题。等开了春,冬麦也差不多是时候了,粮食这一块儿倒是还好。只是...”何公停了下,才说:“因着泽谷洪水的原因,当季的水果价格实难控制,不过周边地区的果商倒是赚了些钱。还有就是因为洪水的原因,梅洲也受了影响,水产价格也跟着涨了些,倒是在承受范围内,只是不再像往常那般宽裕罢了。今日又逢冬至,各市场也不复往年热闹。”
“冬至...”沈灵语眨了眨眼,喃喃道:“竟已这么晚了。”
何公点头:“是啊,过了冬至,马上就是新年了。”
沈灵语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桌案上,怔怔看着那支金书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何公看她这般忧愁,宽慰道:“王妃不必过于忧虑,王爷他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沈灵语将那书签拿起来,放在手中轻轻抚摸,过了片刻才问:“那多睦戈的儿子,是个怎样的人?”
“多睦戈本来就是个狠毒的,早年间杀了自己两个哥哥,如今落得被自己的儿子戕害的下场也算报应。他那次子据说从小是个不爱说话的,生性软弱,从不与人争夺什么,怎么会忽然便篡了位,这老臣也不清楚其中原由。”何公回忆了一遍,又说:“往年王爷于边郡都是与多睦戈的长子周旋,那王子虽有些本领,却得意忘形,一年前被王爷所俘。本来僵持的局面一度向我们倾斜,可不久前却被人毒死了,只怕是西厥人憋不住先动了手。之后多睦戈也一直没出面,想来那时便生了内乱罢。”
沈灵语沉吟道:“听您这么说,这一切似乎是二王子所为?”
“如今他抢了首领之位,想来我们离猜得结果相去不远。”何公捊了捊胡须,疑道:“只是这次为何如此突然?现下正是极寒天气,歧郡的雪都落得这样大,遑论边郡。那边沼泽颇多,土壤湿软,落了雪更加泥泞不堪。西厥的马不像中原的马高大,腿要短上几寸,在雪地里跑得不快,往年冬日都会休战。可此次却灭了两个营,那定然是举大兵来袭,按理说这么多人在路上时就早该被发现,但他们却一路无阻,这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说是边郡战士以为是休战期便松懈了?”沈灵语两条眉毛拧成一条线,“抑或是...有人暗中相助?”
何公叹了口气,道:“王爷在军中深得人心,所用的都是信得过的人,此次失守的两个营都是位置极佳的据点,显然是有备而来。”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呢?”沈灵语将那金书签放下,撑着下巴翻开一本西郡的舆图,说:“既然多歧戈死了,群狼无首,即便是二王子新上位,可他若以往真是那般软弱性子的人,自然有许多人不服他,其中难保没有多睦戈的忠心旧部,按理说各部应当是按捺不住,为了夺权内乱成一锅粥才是,怎会在此时忽然齐齐来犯?像您说的,当下的气候也不适合他们作战。”
何公摇头:“这个老臣也想不明白,只能等王爷回来了。”他说着又抬起头看沈灵语,“对了,今日可有来信?”
沈灵语翻页的手指顿住,闷闷地摇头。
何公安慰她:“近日风雪颇大,想来是边郡路不好走多耽搁了些,王妃不必过多忧愁。”
眼下沈灵语也只能这么想了,抬头望了眼墙外的玉槿树,那树长得高大,平日即便在书房这边也能一眼看到,如今却被积雪压得垂下枝条,只剩了一点树冠还立着。
她默默叹了口气,站起来说:“我想起酒楼还有些事,先过去了。这边火墙烧得不够,老师早些回房里休养,别受了凉。”
何公朝她点点头,也叮嘱了几句后便让人来抬着椅子回去。
沈灵语让元白备了马车,一路往东大街去。路上经过医馆,便顺路把半烟也接上,一起去了饭圈。
今日冬至,酒楼里十分热闹,惊枝、宋砚书、杜嫣等都早早来了,聚在一室里围着火锅坐着。
惊枝见她来了,给她找了个厚垫子坐着,说:“我还以为你今日也要闷在府中。”
“我猜今夜酒楼里定有许多好吃的,便匆匆来了。”沈灵语指着桌上炉子挑眉,“结果就只是煮火锅?”
惊枝将烫好的酒给她倒了一杯,说:“你若嫌弃那便去别处喝水好了。”
对面的杜嫣笑道:“这羊蝎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王妃若吃不惯我让杜叔叔派人去府上拿些滋补的过来。”
“我开玩笑的。”沈灵语朝着她笑了笑,“还有,跟你说过我在这边就别再叫我王妃,还是灵语姐姐听着亲近些。”
这屋中只剩杜嫣一人不知她真实身份,她既已同赵景行说开,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便跟杜嫣坦白了。
“是,灵语姐姐。”
宋砚书给她换了茶杯,说:“我早跟你说过,我嫂嫂不喜欢别人叫她王妃。”
杜嫣红着脸点点头。
沈灵语看着他们二人坐在一处,忍不住揶揄道:“你若不想叫我姐姐,同砚书一样唤我声嫂嫂也行。”
杜嫣脸更红了:“灵语姐姐莫取笑我...”
“哪里是取笑了?”沈灵语端着杯子,“砚书接了你的绣球,还给你磕过头,如今只差八抬大轿了,等明年便去杜府提亲,到时候你还是得改口...还是说,你瞧不上他?可我看你们二人近日总待在一处,举止亲昵,不似无情的样子。”
她这话引得屋内人哄起来,直将杜嫣说得满脸通红,宋砚书也臊起来,直叫她别说了。
这一阵玩笑过后,沈灵语心中久结的愁云散了些,畅快不少,待仆人来上过菜后,才指着半烟给大家介绍一番,又看着她说:“你不必拘谨,他们都是朋友。”
半烟点点头,举起手中酒杯道:“姑娘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半烟没什么别的本事,只略懂些医术,若是以后疼了病了,只管来医馆找我。”
说完便一饮而尽。
沈灵语点头:“对,这是我在下城捡到的宝,你们要是哪里不舒服,只管往她面前一站,她看一眼就明白了。”
杜嫣有些惊讶:“这样神奇?”
“当然了。”沈灵语抿了口酒,将半烟那些厉害之处说了一遍。
一旁的惊枝说:“早听闻东大街的医馆里有位医术高明的奇女子,原来就是半烟姑娘?”
“哪里哪里。”半烟谦虚道:“不过是略懂皮毛罢了,技艺不精,还需勤修。”
“你少来。”沈灵语向惊枝白了一眼,“这条街上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只怕连哪家夫妻一天要吵几回你都清楚。”
惊枝瞪回来:“你当我有那么闲?”
“哼...”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会儿,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片。
杜嫣吃到一半有些闷,宋砚书便陪她出去了。半烟则端了壶烫好的酒出门,沈灵语视线一路跟着她停在了门外不远处。
沈灵语知道是元白在那里,轻轻笑了笑。
笑完又端着酒杯长舒口气。
惊枝和她背靠着背,问:“又怎么了?方才不是还笑着。”
“没什么。”沈灵语垂下眸子,盯着杯中清酒。
惊枝哪里不懂她心思,说:“你不必担心,他若连这事也处理不好,这些年岂不白在边郡呆了。”
话虽如此,可一颗心却总放不下。
惊枝见她沉默,懒懒道:“嗐,要我说呀,你们倒不如别早些相认的好。不然你此刻肯定还暗自欢喜他新年也不会回来。”
她这话让沈灵语忽然想起中秋那天,收到了赵景行负伤的战报的情形。那时她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心中还暗自窃喜他受伤了不用回来,如今却时时盼着他的消息。
想及此处,又是长叹一声,将杯中酒一口闷掉。
“做什么这么垂头丧气。”惊枝转过身将她杯子放下,给她夹了些菜放进碗里,“喝再多也无用,明日起来还要头疼,不如多吃些菜。”
沈灵语盯着碗没动,半晌忽然转头看着惊枝,说:“我想去找他。”
第112章
苍茫的雪原上四处荒凉一片, 天际线被鹅毛大雪模糊,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派混沌景象。
连绵的戈壁顺着地平线蜿蜒而下, 是一大片苍翠的草原, 呼啸的北风将半丈高的野草吹得弯下腰,露出其中点点墨色身影来。
大雪已落了一阵, 几个身披铁甲的男人伏在草间, 目光紧锁前方纹丝不动。白雪落在他们冰冷肩甲上已积了厚厚一层,将原本的颜色覆盖。
身后一个小个子缓慢摸过来,不惊动野草舞动的方向轻轻伏在为首的男人身侧, 指着一个方向打手势。男人看完后朝他点点头,随后接过递过来的弯弓。
杂乱的野草将视野挡了大半, 男人一双如鹰般的眼睛轻轻闭上, 凝聚所有注意力去分辨夹在疾驰大风中隐隐的铃声。
叮铃叮铃...
挂在马脖子上的铜铃随着马蹄踏落有节奏地响着——弯道尽头, 十几匹高马载着挥斥马鞭的西厥人疾驰而来。
前头领路的人很谨慎,厚重帽檐下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仔细打量着一侧连绵起伏的草地。这一带是戈壁与草原的交汇之处,前面便是高耸的大山,只要翻过这座山头,他们便能安全回去。
男人睁开泛着血丝的双眼,用手指轻轻抹去弦上的雪花,从小个子背上抽出一只羽箭来。缓缓蹲起来,上箭、推弓、勾弦一气呵成。身旁的人也纷纷从草里扒出长.枪, 做好准备只等他发令便冲出去。
这处碎石、杂草和雪混在一处, 马群跑起来有些吃力, 脚下渐慢起来。马上的人不禁更用力的抽着马鞭呵斥两声,疲惫的马发出一声嘶吼, 奋力往前跑着。
一侧的将士等得有些着急,不由得频频侧目去看为首的人,若失了这次机会,让纳哈跑了,只怕往后更难擒。
男人轻轻举起弓,他左手的手心还横亘着几道零乱的痂没褪去,却浑不在意。用力拉开靠弦停在下巴处,随即屏住呼息,闭上一只眼睛,静心、瞄准...
凛冽的寒风似乎更狂躁了些,扬起一阵没落稳的雪花飘散在空中,在午后昏暗的苍穹下随风洒落。
有人高声说了句什么,马群靠得更拢了些,骑在马上的人伏低上身躲避迎面而来的风雪,急切地往前赶路。
伴着一声孤鸟长鸣,倏地,一抹迅利羽箭破空而来。
人群来不及反应,只听见马儿一声悲鸣,蓦地向前扑去。骑在马背上的人被这一下嚯然甩出,摔进雪地里。
赶路的人群停了下来,悉数拔出腰间弯刀惊恐地看着前方深密草地。
摔落在地的人急忙爬起来,还未站稳,便被身后又一道箭矢穿胸而过,当即倒了下去,洁白雪花刹时染上触目的红。
“杀!!!!”
小个子率先站了起来,挥动手中长.枪向着马群冲过去。
顷刻间,草丛里窜出十来个训练有素的精兵,将马群前后包围起来。
西厥人口中大骂几句,却并未下马,只在马上防守。
这般荒凉之境,马匹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呆在马上,纵然是中原的将士也不敢妄动。倘若他们都死了,也要将马杀掉,没了马匹,谁也别想走出去。
西厥人十分凶悍,手中弯刀闪着寒光,将小个子的长.枪竟一刀砍断成两截。他气得骂了声娘,脚下踏了两步翻身蹬上去,夺了敌人的刀反手将其脖子抹断,温热鲜血瞬间如注洒下。
旁边又有刀刺来,他侧身躲过,与那西厥大汉对拼起来。
对面人多,风雪又大,小个子同时得应付两三个,一不留神便漏了破绽。
弯刀堪堪擦过脸侧之际,一只弓箭及时赶到,将身后偷袭的人射翻下马。
赵景行将弓反背在身后,从地上捡起红缨枪飞奔过来。枪身闪着刺目寒光,转瞬就直插敌人咽喉。
借着那人落下马的时机翻身上马,双脚点在马鞍上轻轻踩着,长.枪一甩,便将周围马群挥散开来。
阵形一散,西厥人便慌了起来,一直被护在中间的人忍不住哆嗦起来,转而又对着手下大骂着,骂着骂着忽然却住了声,瞪大眼睛看着直插胸膛的长.枪。
噗通一声,那裏着长袍的人从马背滚落。摔落的长.枪拍到马蹄上,惊得马脱缰而出,小个子见状直拍马鞭去追。
等他回来时,敌人已死了大半,剩余几个也被俘下。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笑着往男人身边跑去:“爷,咱们能回去了!”
赵景行站在那首领的尸体前,拧着眉,神情冷峻。
小个子不明就里,转头去看旁边的人。
“鸦青!”有人喊了他一声,“这不是纳哈。”
“不是?”鸦青笑容凝住,将马交给别人低下身去掀开那长袍尸体看了看,才站起来骂道:“他娘的,耍我们!”
他们已在这附近等了两日,此刻已弹尽粮绝,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个假货。
鸦青越想越气,朝着那尸体啐了两口,愤愤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说着又骂了几句。
那人回他:“听将军吩咐。”
鸦青这才停了骂,抬头去看赵景行:“爷,咱们还回吗?”
男人抬手抹了抹下巴,将已经凝固的血渣擦掉,淡淡道:“不回还能怎么办?你守在这儿?”“别!”鸦青忙道:“我才不在这鬼地方呆了,再在这儿呆两天,我憋尿都得憋死。”
另外的人问他:”你憋尿做甚?”
“这破地方这么冷,我全身上下就这泡尿最暖和,能随意撒了吗?”
赵景行扯了下嘴角:“那你还不去牵马过来,再晚些得憋死你。”
“好勒!”
鸦青说着便跑着去点马了,站在赵景行旁边的将士又问他:“那这些人怎么办?”
赵景行身上的盔甲已破了两处,里面漏出了些沾了血的布料,被风雪凝成僵硬的冰,紧紧贴在甲片上。他站着没动,寒冷的风吹乱他头顶长发,裏着不知是血还是泥水粘在脸上,再落下,徒留一道道污渍。
他垂眸看了会儿,才开口:“死的拿去喂狼,活的放了。”
手下问他:“不掳回去?”
“我们自己都不一定能回得去,你还想掳谁?”男人抬脚往鸦青那边走,“给他们留一匹马,留个活口回去报信。”
两个手下互视一眼,吁道:“看来这回将军气得不轻。”
“这换你你不气?”
...
鸦青牵了匹壮马过来,说:“这些马跑了许久,只怕得歇一歇,不然得累死在路上。”
赵景行看了看远处离军营相距两座大山,沉吟道:“这处不能久留,翻过这处草地才能歇。”
“那不如我们牵着马走?刚好这一路都是草地,能喂一喂。”
赵景行收回目光瞥他:“若不是你带错了路,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这会儿你倒心疼起马儿来了。”
鸦青被他看得一张黝黑的脸阵阵发红,讪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看这马一时半会儿也累不死,还是先赶路要紧。”
“哼。”赵景行牵过马走了,却并未骑上去,只往草原深处走。
鸦青看了,狗腿地跟上去,吆喝着大家:“快走了!你们还磨蹭个什么劲儿,晚点就等着喂狼罢!”
...
天黑得极早,没走多久视线便模糊得看不清路,索性找着个背风的山坡能将就一晚。
鸦青不知去哪找了些枯树枝过来点了火,又从包袱里摸出一包牛肉干来给赵景行:“爷,您先吃点儿?”
赵景行挑了挑眉,接了过来,说:“你还带着这个?”
对面的将士先回答:“可不是,平日里让他背一下弓箭也不肯,将塞这些了。”
“你少告状!”鸦青瞪他,“若不是我背了这些,你就得等着饿肚子。”
那人不屑地拿起手中烤肉,道:“稀罕你那点儿肉干儿?”
“对,你不稀罕。”鸦青又从身后摸出一个水囊来,扬了扬,得意道:“这个你稀罕不稀罕?”
那人立即换了脸,讨好道:“鸦哥!好哥哥!你什么时候带了酒怎么也不说一声?”
“你方才说什么?叫我什么?”
那人求饶道:“你就是我的亲大哥,快给我喝一口,这些天没闻着酒味,可愁死我了。”
鸦青哼了声,将水囊晃了晃:“你没闻着是你的事,酒是我的,一口也不给你...哎——”
他说到一半,手中物件便不翼而飞,一扭头,那羊皮囊壶已落到赵景行手上。不由笑道:“得,现在连一口也剩不下了。”
赵景行拔了塞子,闻着壶中香气,仰头灌了一口,脸上表情总算松懈几分,将壶扔给对面的大个子。
大个子接过来喝了口,长叹一声:“够劲儿!”
接着又传给下一个。
一壶酒就这么转了一圈,回到鸦青手上时已没剩几口,他晃了晃水囊,道:“一帮酒鬼,就剩了这么点儿给我。”
有人回他:“瞧你那抠搜劲儿,等明日回了营里我把我那缸灌得你找不着北。”
“等回去了我还稀罕你那缸酒?”
“那你记着你这话,到时候别来找我...”
几个人围着火堆坐着闲扯,天南海北的胡侃。一群男人说着说着便聊到了女人,其中有个人说:“老李都快两年没回去过了罢?你那婆娘还认得出你来?当心回去发现早已改嫁了别人。”
另一个人说:“就是,咱们这边儿偏远,送个信儿都难,到时候怨你有家也不回。”
叫老李的笑道:“我那婆娘,有还不如没有呢。我这一年到头也不回几次,回去呆了不两日便要生厌,逮着空儿就要骂我。”
“这般泼辣你也不管管?别真是早和他人好上了罢?”
“那倒不会,夜里与我也甚是亲热,不像有异心的。”
“嘿嘿...你小子!”
一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鸦青忽然看向赵景行,说:“对了,爷不是从王城过来没多久?对嫂子可还满意?”
赵景行斜睨着他:“你胆子愈发肥了些,问到我头上来了?”
鸦青摸着脑袋嘿嘿地笑:“我这不是关心您吗?您这成亲前夜就跑到军营里来,着实把我们一众兄弟惊着了,还以为您娶的不是燕国公主,而是那吃人的夜叉。”
有人附和道:“对...将军那日回来,我还以为西厥人又打来了,怎地新郎官都来了。”
一群人说着便都盯着他。
赵景行咬了口牛肉干,淡淡盯着面前烧得旺盛的火苗,眸中似有星光。再开口时,嗓音里带着分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她...”
鸦青看他这副模样十分惊奇,忙凑近细细盯着,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细微表情。
赵景行被他这动作打断,反手一推:“一边儿去,臭死了。”
“大家身上都差不多。”鸦青嘟囔着坐起来,“您继续说呀,嫂子她怎么了?”
“等你回了王城自已去看不就知道了。”赵景行端过火架上暖化的雪水过来喝了口,“到时候顺便让她给你说门亲事,都这么大了还没个人管你,不像话。”
“我才不!”鸦青囔起来,“我这辈子也不娶老婆,就在边郡。”
赵景行看着他:“你呆在边郡作甚?等你老了拿不动枪,还留你在营里浪费粮食?”
鸦青想了想:“真到那时我就去外边流浪,若死了,就让秃鹫来吃我的肉。”
“让你娶个老婆又不是要你的命。”
鸦青梗着脖子说:“你让我娶老婆...还不如要我的命呢。”
赵景行半眯着眼睛看他。
老李插话进来:“这小子小时候被女人打过,见着姑娘就哆嗦,将军您就别为难他了。”
“就是,瞧他那怂样儿...”
“谁哆嗦了!谁?你说清楚...”
“我还不知道你...”
...
几个人又闹起来,欢笑声划破了这一方漆黑夜幕。
赵景行将牛肉干装起来,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头顶无垠天穹。明日想必是个好天气,以致于今夜星星格外的亮。就像那人的眼睛一般,总扑闪扑闪地眨啊眨。
他出来一个多月了,又许久没再写信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让那人担心。走时也急,都来不急说一声。也不知道她身子好了没。月儿近日懒了些,总会忘记去看,晚上睡觉踢了被子没人给她盖。
他想了会儿,喉头愈发干燥发紧,便拿起水又喝了一口,靠在石头上闭眼睡了。
天气冷,心中又牵挂着事,睡也没睡好,天一刚亮就动身往回走。
有了马,路程便快了许多,过了中午就到了一处哨营。
这边是离西厥最近的一处,不大,只一个院子。值守的人见着他们人回来,立即吹响了号,不多时就出来一群人迎接。
一行人疲惫不堪,刚进院子就吆喝起来。
鸦青将盔甲卸下来摇给士兵,撑着懒腰大喊:“累死老子了!”
赵景行踹了他一脚,笑骂:“衣服穿好。”
“都是大老爷们,怕什么。”鸦青悻悻地拉着快垮到屁.股的腰带,“若是夏天,我得全脱了去水塘里滚一圈才解乏。”
“那你快去,后院那塘子估计没冻死,趁——”他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微挑的眉毛也忘了落下,怔怔地看着从屋子里飞快跑出来的身影。
鸦青看他动作停了,也跟着看过去。只见楼梯上下来个披着大氅的娇俏的公子。
那青黑大氅随着他徐徐步伐一抖一抖,深色毛领下,是一张白净削尖的脸,此刻冻得有些微红。那双灵动杏眼中噙着满满的欣喜,又夹杂了几分羞怯,被午后明媚的阳光一照,潋滟一片。
赵景行站在原地,等着那抹青黑身影行到面前,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如雪脸颊,柔声道:“怎么来这里了?”
沈灵语一颗心终于落下来,握住脸颊边的大手,抬起含泪的眸子和他对视,甜甜地笑起来:“听元白说你烤的狼肉不错,想着正好你此刻在边郡,便过来尝尝。”
第113章
鸦青盯着眼前站着的一双壁人看了看, 目光在那纤弱的小公子身上流转许久才转头问身边的将士:“这是个姑娘?”
那人按着他的脑袋往院子里走,边骂他:“让你平日里别整天只惦记着遛马也不听,你眼里怕是只能分得清马儿公母了...”
鸦青不服, 还要与他辩, 却被人捂住嘴拖着走了。
人群陆续散去,只剩下两人还站在光里互相望着。赵景行眼底含笑, 看着面前的人道:“手这么凉, 没人烧火给你烤?”
沈灵语撅着嘴角,说:“本来是热的,是你手太冰, 将我手中的热吸走了。”
赵景行将她手反握住,放在面前哈了口气, 又搓了搓, “谁带你过来的?怎么没去营里倒来了这里?”
沈灵语任他牵着, 笑道:“路上雪太大,元白弄错了方向绕了远路, 本以为得原路返回,没成想阴差阳错来了这里。他近日也忒不靠谱了些,你得好好罚一罚。”
赵景行嗯了声:“冒然带着你出来,是该罚一罚。”
两人停了下来,沉默地看着对方谁也没开口。
赵景行脸上满是泥印,两条浓密如墨的眉毛也沾上雪花,本来清俊的脸上多了好几道伤口, 最深的一处在鼻梁骨上, 皮肤也少了一小块, 如今已被冻得发紫。
沈灵语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去,指尖触到一片沁凉, 将上面沾着的碎屑拭去。
男人眯上眼,缱绻地用脸颊蹭着她的指尖,随即在她手心落下一个吻。
沈灵语只觉手心有些微痒,笑了笑,说:“疼不疼?”
男人睁开眼,动了动干燥的嘴唇:“不疼。”
沈灵语摸着他胸前染了血污的盔甲,确认衣服上染的血不是他的,才抬头望进那双依旧明亮的双眼里:“这儿的人都唤你将军...好不习惯。”
男人低头,本想亲一亲那张红唇,又想起自己一身脏污,只好忍住,笑着说:“等他多称你几回将军夫人便习惯了。”
沈灵语踮起脚,主动迎上去,在那有些冰凉的薄唇上轻轻一贴,只一瞬间就分开。随即低下头红着脸道:“也好。”
赵景行喉咙阵阵发干,舔了舔嘴唇,说:“外面冷,先进去罢。”
“嗯...”
刚进屋,被告了状的元白便迎了上来:“王爷!”
赵景行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又看见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脚下顿住,侧头看身边的人:“你怎么将她也带了过来?”
半烟几步跟上来,朝他行礼:“民女拜见王爷。”
惊枝则微微欠身,道:“若是让她一个人路上有了什么闪失,只怕我这颗脑袋不够你砍的,便只好跟来了。”说完又掩住口鼻,嫌道:“什么味儿?”
赵景行面上一闪而过几分尴尬,对沈灵语说:“外面跑了一个多月,的确臭了些。”
沈灵语摇头:“没事,我忍得住。”
“......”赵景行摸了摸鼻子,道:“我还有些事,晚些再来看你。”
沈灵语憋不住笑出来,点了点头,指着他下巴上不甚明显的胡渣说:“记得把胡子也刮一刮。”
等赵景行身影消失后,惊枝才出声道:“别看了,人都在这儿了还放心不下?”
沈灵语回头看着她:“你说要教我骑马的,我现在有空了。”
“还是省省罢。”惊枝靠了过来,将她额上沾着的泥抹了,贴在她耳边小声道:“有那力气还不如留着...”
“你...”沈灵语脸腾地红了,抬手去掐她的脸,“你这脸皮也忒厚了些!”
惊枝躲开,捂着脸道:“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你却下手如此重!你看我——”
“惊枝姑娘。”她话没说完,元白又回来了,“王爷请您过去。”
两人停下动作,惊枝问:“你一群男人说事,叫我去做甚?”
元白道:“有些事想请您一同商议。”
惊枝敛了笑,说:“这就来。”
元白点了点头,又说:“王爷交待,若王妃不嫌无聊,也可一同旁听。”
...
两人一同进了哨营旁边新搭的帐子,里面已站了好几个人,正围在一张舆图前低声说着什么。
赵景行见人进来了,只匆匆看了沈灵语一眼,便叫了惊枝过去,指着一处地方跟她说话。
沈灵语坐在一边捧着茶碗暖手,默默打量着前方的男人。
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依旧是那身劲装,不过卸了甲,脸上也拿布巾随意抹了抹,眉宇间的疲惫少了几分,整个人看着也柔和了些。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便黑了,也瘦了,先前那个面如冠玉的王爷转眼变成了沧桑的将军,却更英姿焕发,只站在那里,似一棵青松,挺拔飒爽。
她越看心中越发的甜蜜,脸颊也浮了抹绯色,只好低下头假装喝茶。心底却忍不住美滋滋,这样英俊的男人,却是她的夫君,这书穿得也太赚了。
她正闷着头窃笑着,那头却听见惊枝说:“你看,你夫人听了这提议都忍不住想笑,我看还是再想想罢。”
赵景行状似不经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道:“此计若能成功,你也能早点回大宛。”
惊枝撇过头,哼道:“谁稀罕回去。”
“桑塔尔达...”
“我叫惊枝。”
“桑塔尔达。”赵景行又叫了一遍,“你弟弟已被王室的人控制住,他已同哈纳达成约定,若多睦戈死了即位的便是你叔叔。过了罗林节日就要加冕,你的子民还在等你,即便你不愿回去,也该想想你弟弟...”
桑塔尔达。
沈灵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看向惊枝,她脸上早没了笑容,只望着墙上舆图的最西北一处地方,那里此刻插上了面西厥人的旗帜。
她沉默了会儿,抬起一双湛蓝眸子,看向赵景行:“拉多的人二月便要开始整兵,此时最是良莠不齐、防守薄弱之际,你若能在此时捉了他,那东部三千将士皆归你麾下。若有了他掩护,即便是西厥的狼也闻不出你的军队。”
赵景行垂眸:“可拉多与我不熟,他教过你,我怎好去捉他?若换成你去说,他定会相信我的诚意。”
“让我去说?”惊枝笑了笑:“只怕我一入了大宛境就得身首异处。”
“这你放心。”赵景行转过头来,看着一边坐在椅子上发愣的人说,“灵语能易容,且技法甚妙,保管你弟弟在面前也认不出。”
沈灵语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突然被提到,不由得问:“什、什么?”
赵景行缓缓行到她面前,将她手中放凉的茶端起来喝了,再换了杯热的给她,说:“夫人先前展示的易容之术委实令为夫惊叹,不知能否帮个小忙?”
沈灵语在旁听了几句,大概意思是懂了,赵景行想让惊枝回去与旧识交谈,但又怕被人发现,便要让她帮忙易容。可是...
“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她有些不放心,虽说她的面具连人骨相也能改,可凡事都有万一。
赵景行背着手,说:“我到时候会同她一起去,你且放心,有我在她不会有事。”
“你一起?”沈灵语抬起头来,“什么时候啊?”
赵景行轻轻笑了笑:“至少得等到过了新年。在那之前我还可以再细细安排一番,也不急在当下。”
沈灵语越过他看向后面的惊枝,望着那双比天空还蓝的眼睛。她想起漓月阁里种着的陀林树,还有那些奇异的花,点头说:“我到时候一定给你装扮得万无一失。”
惊枝回望过来,歪着头说:“那你得先让我看看,到底得有多精妙。”
...
这一段说完后,几个人又开始商量起来接下来的战术之类的,沈灵语没兴趣,只听得头脑发昏,便不想再呆着,主要是一群男人臭哄哄的,她实在不想再忍,便回了房间。
半烟给她打了水来,帮着她梳洗一番。
她跟半烟说了不必将自己当成奴婢,这些她自己也能做,半烟却只是口头答应,该伺候的一样没少,沈灵语说了两三次见没用也就不再阻拦。
梳洗后又换了衣服,身上那股味道总算消散不少,半烟又拿了香进来熏。沈灵语奇道:“你出门还带着这些?”
“没有。”半烟摇头,将香点了插在炉子上,“前几日我在外面看牛羊时见路边有些草药,夜里便拜托元白大人陪我去采来新制的。”
说到元白,沈灵语看着她神秘地问:“你和元白是怎么回事?”
半烟神色如常,只是拔灰的手顿了下,说:“姑娘说的半烟不懂。”
“哼。”沈灵语得意地笑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不过倒也怪了,先前我还以为元白脑袋里面除了王爷外装的便是石头,一张脸冷冰冰的又臭又硬,想不到竟能被你捂热了。”
半烟脸蓦地红了,将香炉盖上,说:“这香对身子好,能解乏,助眠,姑娘夜里若累了便让王爷点上一支,能睡个好觉。我还有事,先下去了。”
沈灵语看她急急忙忙地收好便端着盆出去了,不由失笑,自言自语道:“还以为能瞒我?”
盯着香炉升起的淡淡青烟,咂摸了一番她临走前的话,忽地也脸红起来:“我夜里累什么啊!”
·
一直到吃了晚饭,隔壁帐子里的人也没出来。沈灵语伏在二楼栏边看着灯火通明的帐篷,吁叹一声,便问士兵端的饭菜进去吃了没,想进去看看。
士兵说里面乱成一片,都是些大老粗的男人全不顾形象的,让她就在这边等着他去催一催。
沈灵语又让他别催,只是记得提醒吃饭,才回了房里。
入了夜,边郡的风大了起来。狂浪地扫过苍茫的雪原,在屋外呼啸作响。刚来这边时,沈灵语睡着还有些害怕,如今只是平静地趴在桌上看着眼前温暖的烛火。
她忍不住又笑起来,明明人还在隔壁,却莫名的安心。
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她快要睡着时,身上多了件披风。
沈灵语立即坐起来,回头看向来人:“这么晚?吃饭了没?”
男人低着头,视线落在她映着烛火的眼睛里,嗓音沉沉道:“吃过了。”
沈灵语听他声音有些哑,应该是话说太多所致,拿过桌上的杯子给他倒水,一摸到水壶:“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
赵景行拦住要站起来的人,接过她手中的壶放回桌上,随后低下头。
沈灵语只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就被吻住。
是个狂热急切又潮湿的深吻,还夹杂了一丝粗暴,从滚烫交缠的呼吸中传递着浓烈的思念与情.欲。她腰间酸麻,双腿发软,只能勉强攥紧男人的衣衫,将全身心都靠在拥着她的人身上。
在快要丢掉呼吸之际,赵景行终于放开她的唇,双手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和她四目相对,哑声道:“我在楼下等了许久,你还没有熄灯,便上来了。”
沈灵语鼻尖闻到股沐浴后的皂角清香,睁开迷离的双眼,里面蓄着浅浅一层水光,却闪烁着和他相同的情愫。她用力地呼吸着,开口道:“为你留的灯,你不回来,怎能熄了。”
赵景行眸色变深,喉结动了动,俯下身将她拦腰抱起,三步跨到床边将人放好再压上去,捏着她尖削的下巴将那张嫣红的唇再次吻住。
“嗯...”沈灵语嘤咛一声,手抵在男人肩上。
“怎么了?”赵景行虚虚起身,看着她轻轻拧起的眉头。
沈灵语抬手摸着他下巴,张开被亲得有些红肿的唇说:“不是让你将胡子刮得干净些么,扎得我好疼。”
男人笑了笑,喉结也微微震动:“哪里疼?”
“这里...你自己看。”沈灵语扬起下巴,用手指着被磨得发红的地方,“肯定都红了...”
她仰着头,露出来的脖子纤细又漂亮,看得男人喉咙发紧,忽地低下头去。
“啊...哈哈...”沈灵语一下挣扎起来,笑着推他,“你别...好痒...哈哈...不要...哈哈哈...”
男人却没听,依旧拿满是胡渣的下巴去蹭她脖颈,沈灵语一边求饶一边笑,却又挣不开,到最后眼泪都快笑出来。
等赵景行终于从她身上起来时,沈灵语眼中闪着泪花瞪他:“你好过分...”
她一张脸布满红潮,从眼角一直漫延到整张脸,再一路向下至整个脖子,最后隐入被挣得有些松散的布料间。
沈灵语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满上羞赧,只好偏头躲开。抿了下嘴唇,说:“我有件事想问你。”
赵景行视线仍落在她染红的眼角,嗯了声。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惊枝的事?”
“......”赵景行默了下,道:“说她做什么?”
沈灵语敛了笑,转头望回来,说:“我好奇,问她却只说都过去。我今日在隔壁帐子里听你叫她桑什么塔的,实在想知道,你先与我说说。”
男人翻过身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撑在头上,笑着看她:“我说了你要怎么谢我?”
沈灵语斜睨他:“赵公子何时变得这般计较了?”
赵景行面不改色:“灵语姑娘既是要求人,自然得与慎玉些好处才是。”
“这个嘛...”沈灵语眼珠转了转,“先告诉我了再说。”
赵景行温柔地看着她,另一只手抚上她眼尾,开口道:“桑塔尔达是大宛的长公主,她的父亲临死前将王位传给了她。按大宛习俗,新王需在春天的罗林节即位。可还未等到新年,便有人叛变。大宛王室宗亲复杂,觊觎王位的人本来就多,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向她刺刀的却是自己的亲弟弟。桑塔尔达在亲部的掩护下一路逃窜,出了大宛都城,却没想到又遭伏击...”
沈灵语脸上表情淡了,问:“那后来呢?”
男人低头亲亲她的眼睛,说:“她的爱人死在了送她离开大宛的路上,后来她便孤身一路向东逃亡,没想到又遇上西厥人,山穷水尽之际刚好碰到了我...一开始的时候,她本来还想回去除掉她的弟弟,在歧郡呆了几年渐渐地便不想再回去,说这一切都没意思。”
沈灵语眸光淡下,思忖良久,才说:“这次你若打赢了西厥人,她会不会回去?”
“看她自己。她若想复国,我自然会帮她。若不想,就呆在王城与你作伴也好。”赵景行再次再次欺身压上来,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好了,说完了,我的好处呢?”
沈灵语顶着一张大红脸,嗫嚅道:“你...我、我还没说完...她既是大宛的王权继承人,又生得这等姿色,和你又认识这么久,你竟没生出一分情愫来?”沈灵语一双杏眼慌张地乱眨,“都是公主,娶了她,你征西雄图岂不如虎添翼。”
赵景行低低地笑起来,连胸腔都在震动,低头在她鼻尖上轻轻咬了下:“她先前与我说你看我和她吵时醋了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沈灵语有些窘,嘴硬道:“我才没有。”
她那时只是看着站在舆图面前共商大计的两人有些般配,而她只能坐在一边,连听也听不太懂,觉得自己十分没用罢了。
男人没说话,仍是沉沉地低笑着。
沈灵语被他笑得满脸臊红,愤愤抬起脸准备瞪他,却看到眼前突起的喉结,她眼睛眨了眨,想也没想凑上去咬了一口。
“嗯...”赵景行没料到竟被偷袭,闷哼一声,当即变了嗓音,“你...”
沈灵语本想回他句‘我怎样’,一抬头却看见他眼中聚积的风暴,瞬间局促起来,垂下眼眸不敢再看。这一下又瞥见自己胸前的衣襟已不知何时被解开,里面的亵衣露出来大半。她羞得不行,抬手捂住,急道:“你这坏——”
话未出口,便被封住双唇。
北风伴着雪花洒在屋顶,无声地将大地妆点成一片纯洁的白,冰冷天地间只这馨香一室流淌着潮湿的暖流。
烛影摇晃间,有人在粗重地呼吸中找到缝隙,小声求道:“...把灯熄了...”
“看不清。”
“你...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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