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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二有别[前世今生]

  作者: 葫禄

  简介:

  〔唯物主义考古研究员x带前世记忆调香大佬〕

  〔绵里藏针型直球x隐忍型偏执〕

  隋知在历史书上见过一位臭名昭著的小太后,十五岁继位,十七岁与逆贼勾结,逆取顺守,酒池肉林,终致国破家亡,自此背负骂名两千三百年。

  后来,隋知以研究员的身份随考古队下墓,发现史实并非如此,她亲手将那段被扭曲的历史还原,为小太后李绥(suí)之正名。

  一开始,隋知只觉得巧,她叫李绥之,而她叫隋知。

  但是,当她看到根据棺椁雕刻3D还原的画像时,却愣住了。

  ——她与小太后,竟然共用同一张脸。

  谢徊看着满脸惊愕的隋知,却只想问。

  两千三百年前,不是说好死也不放过他么。

  怎么记性这样差,如今他都到她面前了,她却一点都不记得。

  【小剧场】

  契约婚姻半年期满,隋知跟谢徊提了离婚。

  向来隐忍的男人,那天就像疯了:“命能给你,婚也不能离。”

  隋知挠头:“那你不等你的白月光了吗?”

  谢徊闭眼,安静半晌,不得不哑声承认:“没有白月光。”

  昔日娇柔白月光是你,如今炽热红玫瑰亦是你。

  ◆他为啥要给我命?那玩意儿又不能叠加使用◆

  ◆当初不是说好互相利用吗?怎么只有我当真◆

  【阅读指南】

  1.背景架空,请考据党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2.爆冷题材,全文现代人,无重生、穿越等元素。

  3.微博@葫禄 (是葫禄hulu不是萌绿TvT)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前世今生 甜文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隋知,谢徊 ┃ 配角:预收《招财进我》求收藏~ ┃ 其它:预收《恋爱赏味期》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考古挖出前世的自己

  立意: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

第1章 瑰异香气∥

  惊春四月,细雨绵绵如雾帘 ,落在手背只觉得凉,不见雨水。

  隋知从村民家出来,抬腿的瞬间,脑中有个南柯一梦般的画面一闪而过,导致她再放下腿的时候,险些被脚下泥泞绊倒。

  “慢点。”隋知的闺蜜,如今也是她的同事程以岁,眼疾手快地拽了她胳膊。

  隋知侧过头,讷讷地看着程以岁的嘴一张一合,悠然的声音像是飘出来的:“想什么呢?累到了?”

  她嘴巴微张,无法自控地反握程以岁的手。

  就在刚才,隋知抬腿的时候,蓦地觉得好像这一幕似曾相识,从天气,到景色,到她抬起那条腿的动作,甚至再到后来闺蜜说得那句话,都与她脑海中的某个画面分毫不差。

  好像这个场景,曾经发生过一次。

  可是根本没有这种可能,这个地方,她是第一次来。

  难道是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累到精神恍惚了?

  一个月前,住宅施工队在平绥挖土时毫无预兆地发现大量象牙,等到隋知所在的考古研究所得到消息,现场的部分文物已经被附近村民挖走。

  如今,绥陵现场已被临时保护,考古队在等待文物局请示报告批准过程中,提前在当地村民家中奔走。

  一来,是为了尽可能找到遗失的文物,二来,向当地居民了解附近古迹和出土过的文物,本就是考古的工作之一。

  她们刚刚走出来的这家,是需要走访的最后一家了。

  “是有点累。”过了好一会儿隋知才回答闺蜜的问题,说完,她带着一丝怀疑的犹豫问道:“咱们之前来过这家吗?”

  程以岁看了眼红砖水泥墙上,被划出斑驳银色道子的蓝色门牌号,奇怪地看着她:“没有啊,咱们不都筛查好了才来的吗?”

  隋知也跟着看向门牌号,点点头:“也是。”

  刚才那阵奇异的感觉转瞬即逝,随着她开始说话,再找不回那阵仿佛昙花一现的轮回感。

  正好这时村民出来送她们,将隋知的思路打乱,也彻底将她拉回到现实。

  出门时没人说今天有雨,她们都没带伞,BBZL 幸亏雨不大,隋知把自己的卫衣帽子戴上,见程以岁的衣服没帽子,就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挡雨。

  “上学那会儿你就这样,身子一累脑子就活跃。”程以岁接过文件夹,挽着她往外走,笑着回忆起从前,“以前班主任都说你神神叨叨的。”

  隋知笑着打她:“我神神叨叨?刚才是谁非让人家给算命?”

  刚走访的这一家,虽然对绥陵不了解,但她们足足呆了两个小时,单因为这家的老父亲是附近声名赫赫的算命先生,人称“独眼半仙”。

  程以岁特别信这个,兴冲冲地报了自己的八字算姻缘,人家算了算说她虚岁30才能结婚,她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为了验证虚实,隋知也算了姻缘。

  得到的结果,是她农历四月结婚。

  想到这,闺蜜俩人相视一笑。

  ——这半仙不准。

  因为隋知的婚礼已经定下了良辰吉日,在农历三月。

  “不过我还是有点希望他准哎。”程以岁有些遗憾,“因为他说我老公有钱,个子也不矮,听起来是个高富帅?”

  高富帅……?

  隋知条件反射般想到了赵谨。

  因为最近听到这个词,都是用来形容的都是她那位豪门未婚夫的。

  但是她也没觉得嫁给高富帅多有开心,毕竟,她这是无比正统的包办婚姻,订婚前说不上熟,订婚后也没怎么见过人。

  下雨的缘故,村民们不爱出门,泥泞的石板路上只有她们一棕一白的两道身影。

  安静的路面上,能听见连微风拂过街边成绿荫的柳叶,将上面凝聚的雨滴吹落在砂砾的声音。

  又走了几步,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飞快驶来,沉重的车轱辘压过泥泞的黄土停在她们身边,引擎发出的轰鸣打破了这份乡间独有的沉静。

  铁笼里的公鸡受到这巨型铁物的惊吓,扑棱着翅膀飞出半人高。

  隋知拿出两双透明鞋套,跟程以岁分别套上之后上了车。

  关上车门,她隐约听见村民家里养的狗跟着狂吠。

  这鸡飞狗跳的场景,让隋知想起当初她跟赵谨刚订婚的闹剧。

  据说那晚赵谨花了12万去夜店里喝了三斤酒,全是假的,差点没抢救过来。

  想必抢救当天,也是这样鸡飞狗跳的盛况吧。

  可这么大的事,愣是在豪门圈子没掀起什么波澜,反正长辈们要的就是结婚这个结果,不管过程多狗血,只要结果不变,就没人再提。

  颇有见怪不怪的感觉。

  她见豪门多有病,料豪门,见她应如是。

  下车前,隋知跟程以岁确认了澹台教授已经知晓她们离开,便让司机送她回家,转过身,走向珠围翠绕的餐厅。

  明亮的灯光从窗户逃出来,与沉沉夜色里,悬挂于九天之上的星辰混于一迹。倒映在大片清澈人工湖里的影子,被夜风泛起层层波纹,金珐琅似的灯光腻在其中,好像一汪纸醉金迷的海。

  餐厅门口,穿着西装的经理早已等候多时。

  雕梁绣柱BBZL 的玉门徐徐开启,隋知在跟着经理进去,看似不经意,却没错过保安们诧异的眼神。

  她知道他们在诧异什么。

  无非是嫌弃她踩了泥的帆布鞋,发黄的布包,简朴甚至穷酸得看起来与豪门未婚妻这个身份毫无干系。

  隋知哼了哼,心说她还没嫌弃他们这破餐厅弯弯绕绕,又大又空,跟定陵地下玄宫有得一拼呢。

  嫌弃归嫌弃,进入正厅之前,她还是去卫生间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理过白色棉麻衬衫的领子,她又弯腰把鞋脱下来,洗干净帆布鞋上的泥。

  这场聚会来得临时,她没带可以换的衣服,能做的就只有干净整洁一些。

  她可以不要面子,但是不能丢隋家的人。

  全实木榫结构的门向内推开,隋知先看见的是演奏交响乐的乐团,以及在他们身边站着神色整肃的几位黑衣保镖。

  知道的,今天这是赵家包场的婚前家宴,不知道的,这个场景看上去就像一场体面的葬礼。

  隋知别开视线往里,才是餐桌上正襟危坐,侃侃而谈的六个人。

  其中,有一位陌生脸庞,猜得出来是赵谨的母亲。

  赵母看见她,先上下打量了她的衣着,又点了下头,这个就算打过招呼了。

  倒是赵谨的父亲,笑着喊了她的名字,让她挨着赵谨坐。

  隋知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向在场唯一的空座。

  还没坐下,就听见了赵谨一声极轻的冷哼。

  这声轻蔑的音量被他拿捏的很好,正好是她能听见,但赵父听不见的音量。

  赵父端着酒,中气十足地组织道:“正好之之也来了,来,嫂子,咱们一块干一杯!”

  隋知垂着眼,在掌心呵了口气暖了暖,才跟着举起面前的冰饮料。

  余光里,在她右手边的赵谨就算不情不愿,但还是跟着举起了酒杯,站起来,干了一杯高浓度白酒。

  荔枝味冰饮刚粘到牙,还没下咽,隋知就反胃了。

  其实,再准确一点,她是听到赵谨的父亲管她的姥姥叫嫂子的时候,就已经犯了恶心。

  -

  赵谨又喝醉了。

  姥姥给隋知使了个眼色,让她搀着赵谨去卫生间。

  要跟上的保镖被赵谨骂走,卫生间门口候着的服务生也被他吐了一身。

  种种表现,都让隋知觉得他看起来像个无法无天又没人敢惹的昏君,类比的话,大概是隋炀帝杨广,或者汉废帝刘贺。

  担心长辈们追过来,隋知只能跟他一起待在卫生间里,她面对着墙,不看他。

  好在这卫生间够大,他们二人中间还隔着一座种着莲藕的假山。

  听见他开始翻涌呕吐,隋知用袖子捂紧了鼻子。

  感觉他也没喝多少,居然醉成这样,看来酒量是真差。

  隋知甚至怀疑那酒后抢救的谣言是他自己传出来的,毕竟像他这酒量,喝三斤必然抢救不回来。

  赵谨吐完了,应该是稍微清醒了点,动手冲了厕所。

  隋知心里哎呦一声,心说这土皇帝不仅亲自上厕所,还亲自冲BBZL 厕所,真不容易。

  等身后男人开始洗脸,她打开了门锁。

  “嘭”的一声。

  刚拉开的门,被另一股力量强行按了回去。

  赵谨醉醺醺的声音和难闻的酒气从身后袭来:“以后都要住在一起了,你这会跑什么?”

  隋知背脊僵住。

  他们离得太近了,令她不适。

  她不甘心,又拽了一下门,很快又被按下去。

  赵谨扯着她一边胳膊,逼她转身,捏紧她的下巴让她把脸抬起来,直视他猩红的双眼:“这会儿知道当贞/洁/烈/女了,订婚约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

  他的力气很大,指甲都陷进她的皮肉。

  隋知挣脱不开,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

  “我问你。”赵谨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嘴里难闻的酒臭气也像搀着血腥味,语气里带着不解的挣扎,“是我对你不好吗?所以要这样毁了我?”

  隋知一怔,握成拳的手,迟迟没有抬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在两人有婚约之前,赵谨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舅舅,是连别人家的亲舅舅都比不过的。

  “什么年代了?谁他妈娶自己外甥女啊,乱/伦也不是这么乱的!”赵谨的烂醉如泥的身子撑到了极限,他说着话,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向隋知的方向倒。

  偏他的手还扣着她的下巴。

  酒臭气越来越近,隋知忍无可忍,弯起膝盖,一脚揣在他大腿上。

  赵谨连眼睛都没睁开,两条腿“噔噔噔”往后退,最后一屁股扎进假山的水池里,在里面游得好好的白金龙鱼一脸茫然地被溅了出去。

  隋知知道赵谨喝多了身上发软,但也没想到软成这样。

  她看傻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瞬间完全不清醒的赵谨,哪也不扶,一边闭着眼乱嚷一边身子下陷,不由得再度攥紧拳头,又深吸一口气。

  她先从洗手台旁边拿了镀金的空纸篓,把白金龙鱼从地上铲起来,放回水里。

  再去捞一半身子栽进水里的赵谨。

  拉一个喝醉的人,和拉一个清醒的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因为醉的人自己不会用力。

  可赵谨非但自己不用力,而且还在隋知拉他的时候,头一歪,上半身也栽进去了。

  眼看着他下去以后假山池里不断有气泡往上冒,赵谨手脚并用挣扎,可是不管她再怎么拽,他的上半身就是不上来!隋知顿时不敢再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了,因为他醉成这样这样,他会溺毙的!

  隋知脚踩着池边天然石借力,两手抓着他的肩膀,勉强使他鼻子露出水面的同时回头呼喊:“有人吗?外面还有人吗?”

  无人回应。

  刚才在门口的两个服务生都被他吐了一身后赶走,眼下金碧辉煌的走廊,应该空无一人。

  隋知忽然害怕了。

  没人能帮她。

  赵谨的身子以极小的幅度在下坠,他的裤子上还有她泥泞脚印踩过的痕迹,如果这时候,她的家人,或者他的家人过来,看见赵谨这副样子,她该BBZL 怎么办。

  怎么办。

  闻到一股瑰异的香气时,感受到门已经打开的隋知身子一僵。

  她的眼睛被赵谨激起的水花遮盖的半朦胧,勉强看到进来的是个男人。

  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身上的香气意外好闻。

  如青色烟雨,丝丝入扣地缠进鼻腔,细水流年,浮世沉欢,可远观却不可入其中。

  “要帮忙?”面对这样荒唐的场面,男人主动开了口,只是慢悠悠的慵懒语速,比起帮忙,更像是哪路神仙路过,大发一场慈悲。

  隋知点头。

  可他的语气忽然冷下来,像是训诫那般居高临下道:“说话。”

  隋知身上被溅起的池水打湿,冻得打了个哆嗦,咽了下口水问:“可不可以,帮帮我,救人?”

  作者有话说:

  绥陵设定参考借鉴“马王堆汉墓”“金沙遗址”“明定陵”“海昏侯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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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再遇到蒋佑白,陶竹策划了三次表白。

  第一次,她写了封情书。

  ……给他的时候,和兜里的水费单弄混了。

  蒋佑白:没钱就去赚,不要指望我。

  第二次,她又写了一封情书。

  ……给他的时候,被大风吹跑了。

  蒋佑白:随地扔垃圾是不好的习惯。

  第三次,她送了他一束花。

  ……那时候他住院,医院门口只有最后一束卖不出去的菊花。

  蒋佑白:给老子死!

  三次表白失败后,她终于没了再靠近的勇气。

  但她的喜欢,还是被人发现了。

  陶竹被她们围着质问,或惊愕或讽刺的言语直戳她的后脊,更有甚者,说她是他偷养的小媳妇儿。

  铺天盖地的困窘惹得她眼底发涩,她忍着所有,梗着脖子解释:“我跟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关系!”

  说完,她回头,看见了神色闲散的蒋佑白。

  他走到她身边,其他人下意识退散一圈。

  他挂在唇边笑很淡,却透着坏到骨子里的劲。

  蒋佑白凑在她耳边,说的话声不大,却让他人听得清清楚楚:“咱俩关系那么多,你跟她们说的是哪种?”

第2章 绥陵风水∥

  男人没再看隋知,迈着长腿慢条斯理的朝赵谨走过去。

  直到他到假山旁,背对着她,隋知才想到,今天的这家餐厅被赵家包场了。赵家在燕城声名显赫,无人敢惹,既然包了场,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人在?

  她不禁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男人的背影,只见男人慢悠悠地弯腰,曲着胳膊,撑着池边天然石,闲散的态度,仿佛是在他面前淹死个人,他也兴致缺缺。

  不经意间,她的视线落在他翻折的西装下摆。

  她用力眯了眯眼睛,看清衣服上小小的凸起,是一枚手缝的“谢”字。

  隋知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知道他是谁了。

  由于在传闻中,这个男人权势滔天,又狼子野心,所以在隋知心里已经提前偏见的将他和糟老头子画了等号。

  没想到这样年轻。

  赵谨在豪BBZL 门二代中已经算是容貌中的上等,否则也不会被称为高富帅。可是,在这男人面前,赵谨的长相说相形见绌,都算是碰瓷。

  忽然“嘭” 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刚才还不疾不徐的男人骤然单手伸向冷水,在她发呆的时候一把把赵谨薅起来。

  快到隋知恍惚以为赵谨是被水鬼附了身,诈尸了。

  隋知快步走上去,先道谢:“谢谢……谢总。”然后才拉着赵谨湿漉漉的手臂,打算把伏在谢徊肩头虚弱的他接过来。

  谢徊垂着眼,似笑非笑地重复:“谢总?”

  “?”隋知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也是有病的豪门,她想起之前听过的称呼,毕恭毕敬地唤他:“谢谢,谢先生。”

  可谢徊像是仍不满意,袖口浸了水,将身上香味染了压迫感的湿重:“谢先生?”

  你他妈跟我猜谜呢?那你改个户口本名字好不好啊!想让被人叫你什么就改成什么!

  尽管因为面对的是谢徊,隋知的手已经僵在那了,但也没妨碍她内心仍然活跃,并思索要不要大胆一次,直接喊他全名。

  法治社会,他就算不高兴,也不能杀了她。

  吧?

  感受到头顶危险的视线仍一动不动地落在脸上,隋知硬着头皮:“谢……”

  “徊”字还没出口,被他硬生生地打断:“脱了。”

  隋知:“???”

  她惊愕了几秒后抬头,才知道谢徊在跟赵谨说话,一边说着让他脱,一边动手把他身上湿透了的西装外套嫌恶般扒下来。

  然后他看了她一眼,懒懒地扬起下巴,指着水池:“不再去弄湿点?”

  隋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直到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假山池里带出来的水,已经淋淋漓漓汇成一小汪。

  而她身上只有几滴水,如果被家人看到这样的她和赵谨对比,很难不多想。

  已经出来了很长时间了,担心长辈们会过来,隋知没多犹豫,走到假山旁,撩起水往自己身上泼。

  冰凉的池水洒到身上,也逐渐将今晚的不安和混沌逐渐带走。

  她跟这些豪门,必然是八字犯着冲。

  但是谢徊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赵家和隋家联手,算得上在燕城显赫一时的新贵,那么单一个谢家,就已经算是位望通显的老钱。

  他们素未相识,他为什么要帮她?

  连弄湿衣服这种细节都想得到,她一时不知是该说他周到,还是该说他,心思深沉?

  隋知想不通,只有故作冷静把自己弄湿,而后抿着唇,再次准备将赵谨接过来。

  刚伸出手,还没碰到赵谨,被谢徊劈头盖脸地扔了件衣服,是他刚从赵谨身上扒下来的西装上衣,冰凉还滴着水。

  “抱着。”他说。

  那这不就把她的衣服弄湿了吗?

  隋知把湿西装拿开,低头却发现,原本西装没碰到的地方,也早就被赵谨挣扎时打湿。

  纯白色的棉麻衬衫,染了深一朵浅一朵的残花,悄无声息BBZL 地绽放。

  当她下意识用湿漉漉的西装挡住身前,才明白谢徊的用意。

  隋知拧眉,不明白这个活在传闻中的男人,为什么要在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两次三番地帮她。

  ……难道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

  离开卫生间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镜子。

  还没从镜子反射中看见自己,倒是先看见谢徊把赵谨像扛麻袋一样扛起来的起势动作。

  她一惊,上去搭了把手。

  大门打开。

  闻声,赵母先回头,看见赵谨时她松了口气,待看到谢徊,她的表情霎时愕然,抬起胳膊,拽了拽赵父。

  谢徊扛着赵谨往里走,一边漫不经心的与餐坐上座权尊势重的人寒暄,一边把赵谨扔到保镖手里。

  眼看家中长辈都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表面上淡定的隋知,已经在内心抓耳挠腮地想该如何跟他们胡编乱凑事情的原委。

  “令郎酒后摔进假山,随手帮忙,不必记挂。”谢徊在她之前开了口,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轻描淡写地把罪责都归到赵谨身上。

  而后他脱了他的西装外套,当着所有人的面,扔到矮茶几上,好像在嫌弃这件衣服被赵谨弄湿了。

  隋知眼睁睁地看着上一秒还面带微笑走过来,准备与他攀谈的长辈们,神色陡然僵硬。

  站在她身前的男人仿佛浑然不觉地拿出手机,隋知本无意看他隐私,但是她也实在不想与他站在同一方向,与各位长辈面面相觑,于是转眼睛时,正好扫到他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场景这次是真熟悉。

  因为就是她和赵谨在卫生间里的监控录像!

  好死不死的,录像正好暂停在她抬腿踹赵谨的那一秒!

  隋知头皮都麻了。

  她忘了自己的行为会留下证据,如果赵家人不相信谢徊的说辞,爱子心切去查监控录像,发现赵谨落水的真正原因是被她踹下去的,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后背泛起了冷汗,却又因为担心被发现异样,不敢一直盯着他的手机,硬着头皮朝家人走过去。

  路过他身边时,隋知还是没忍住瞥了一眼,看见他的手机上多出一个黄色的选项。

  ——彻底粉碎该视频。

  ——确认吗?

  ——确认。

  谢徊没再理会她惊愕的抬眸,转身离开。

  这场婚前家宴也紧跟着草草结束。

  隋文瑛摇头,连说毁了毁了。

  但她没说,到底是因为酩酊大醉的赵谨,还是因为谢徊这个不速之客。

  离开时夜更深,天空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玄墨,隋知跟在家人身后,走到酒店门口,却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她隐约看见了那个影影绰绰、孑然一身的影子,可是那道身影离开的那样快,如昙花一现,令她不确定是否看得真切。

  隋知手握成空拳,在心口锤了两下,把内心升腾起来的那阵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打下去。

  直至内心不再波澜,她的手却始终停留在心口,没再离开。

  -

  那个荒唐的晚上,像是扔进水里BBZL 的金石头,待到风平浪静,便无人再知晓。

  赵隋两家婚约不变,也没有任何陌生人联系过她。

  只有隋知,从那天之后,看手机的次数增加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手机里没有奇怪的消息,倒是等来了回绥陵工地的通知。

  相关部门对这惊世出土的绥陵很重视,发掘请示报告很快批下来,上书明确提出要将遗址的规划、设计工作与发掘保护工作同步进行。

  看到消息时,隋知正在等待试纱。

  陪她试纱的程以岁看着陆续上门的工作人员,惊讶的连水都忘了咽,一开口就被呛到,咳了半天,才指着摞起来的大包小包说:“你买了多少婚纱啊?你要在婚礼上表演七十二变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隋知跟她一样惊讶,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婚纱的事情,她也不曾插手,因此不知道这里面都是什么。

  接着,她们两个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工作人员从工具箱里拿出一面又一面的小镜子,在隋知的房间里拼接成一面大镜子。

  接上电源,火树银花。

  程以岁凑过来,在她耳边激动地嘟囔:“姐妹,感谢你,遵守了我们苟富贵勿相忘的诺言,今天真是小刀剌屁股,给我开眼了!”

  隋知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声回应:“我也是。”

  她一直知道,姥姥是个有钱人,但从小和父母生活的她,并不能完全理解“有钱”这个概念。

  在被隋文瑛接回来的这半年,她几乎每天都在开眼,才终于有点明白,有钱,并不是有一百万,或者有一个亿,而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每天都在增加,她就算拿出高考拼命的劲儿,不吃不喝想办法的花,都花不完。

  嗯……前提是,她要嫁给从小一直喊舅舅赵谨,以联姻为手段,保住隋文瑛的股份。

  试纱的过程持续了一下午,她的身边除了工作人员就是闺蜜,没有新郎,新郎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倒是也习惯了。

  定下来了需要改动的少许地方,隋知换了自己的衣服,拿上妈妈收好的行李。

  现在出发,预计天黑前能到绥陵。

  隋文瑛不满意她这样整日不着家,要在外出差的工作,明明家里有得是空闲的车,也没说过要送她们。

  幸好绥陵是在本市发掘,否则隋文瑛可能连工作都要逼她强行辞退。

  分明是在自己家,但是隋知从别墅出来,穿过院落走到大门口,都始终提着一口气。

  越是高档的小区,就离地铁站越远,两人都提着行李不方便,隋知叫了辆车直奔大巴站。

  上车之后,她看着已经开始埋头整体资料的程以岁,才觉得自己终于回归了正常人的世界,也跟着打开电脑,连上热点,把手机里的文件传送到电脑里。

  古人挑选陵墓,最讲究的便是风水,从资料显示来看,绥陵的风水可谓尽善尽美。

  当地的宝髻山脉曲折环绕,以拥抱之姿成为绥陵的天然屏障BBZL ,而中间的村落是一片广袤的平原,风景秀丽,清泉水延村庄两侧而下,是村民的天然矿泉。村中树木葳蕤蓊郁,使陵墓在内的村庄冬暖夏凉。

  而更令考古队众人惊奇的是,除了当地名山宝髻山在先为挡,俯瞰图中还能发现另外一座溶山,隐守在后。

  两座大山,顶天立地,一明一暗守护陵墓上千年。∥。

  发现陵墓之所以要探访附近村民,是因为这些村民极有可能是当初守陵人的后代。

  按理说,在不确定墓主人身份时,多称之为“墓”,但是那时有村民找到家中族谱,模糊有“绥陵”两个字,而根据那家已经八十多岁的爷爷口述,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的太爷爷跟他提过这个名字,于是大家入乡随俗,也暂且跟着这样叫绥陵。

  现如今看来,值得这样大动干戈,集百家智慧于一人的墓,也确实是帝陵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是……

  隋知抠着嘴上的死皮,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这样的风水,对于陵墓固然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上上乘,但是,在这样淳朴的村落里周围开发高级房产,商业价值未免太低了。

  隋知拿起手机,皱了皱眉,满腹狐疑的搜索哪家脑子长了包的开发商,嫌钱烧得慌要在这里盖楼。

  一分钟后,她从浏览器中得到了答案。

  这家倒霉催的地产开放商,是中漾股份的全资子公司。

  提到中漾股份,另外一个名字也同时从脑袋中浮现。

  ——谢徊。

  作者有话说:

  剧个透透,之之跟小舅舅结婚有其他考虑,并不只是因为家里。

  -

  考虑南方小伙伴的习惯,本来想改成之之奶奶家,但是这样一来整体感觉就差了很多,所以辛苦南方小伙伴们迁就一下北方的称呼,么么叽。

  -

第3章 惊现盗洞∥

  “搜什么呢?”程以岁问,她盯着她的脸,补充道,“一副探索生命的样子。”

  “朋友,你的形容词快能单开一本字典了。”隋知把手机挪到她面前,给她看刚才的搜索结果,“是中漾开发的房产。”

  程以岁:“是呀,他们的那个负责人都接受采访了,说是挖排水沟的时候从深沟里挖出来的象牙。”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隋知的重点并不在于项目如何施工,“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那个以奢著称的集团,在平绥小地方开发房地产,太奇怪了吗?”

  程以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笔记本电脑里的资料,似乎也觉得奇怪,跟着陷入了沉默。

  以我国现在的技术,如果真的想要去发掘陵墓,那么出土的陵墓肯定比现有的要多。

  但是考虑到考古发掘不可避免的会令遗迹受到破坏,所以文物局从不主动发掘。

  此次绥陵勘测,是因为建筑工地而惊现于世,才使得他们进行抢救性发掘。

  而且,巧的是,绥陵现世,正BBZL 是在隋知与赵瑾对外公开订婚的第二天。

  本来工作已经熟练,那时的隋知在科研所算得上清闲,隋文瑛原计划让她在结婚前好好与赵瑾培养感情,多年未曾起航的庞巴迪环球7500都找人检修好,不曾想陵墓一出土,她忙到别说出去玩,连话都没能跟赵谨说上过几句。

  当然了,跟赵谨对这场联姻不满也有关系。

  当陷入沉思的隋知咬掉一块指甲屑时,她蓦地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这座陵墓,仿佛是特意为她而准备的。

  不过这个想法一秒后就被她否了,为她准备个千年皇陵,她多大的脸啊?

  还是中漾准备在那里建个高端度假酒店,正巧赶上她订婚,这类猜测比较更有说服力。

  下了网约车,她们先换乘大巴,到地方又换乘小巴,最后叫了一辆三轮电瓶车,兜兜转转近五个小时,抵达绥陵时,月亮已经升上来了。

  两个女生在小巴车就已经困了,下了电三轮没再多聊,直接去前台拿钥匙,各自回自己房间。

  为了方便工作,她们居住的地方是乡镇的招待所,条件跟酒店肯定比不上,好在还算干净。

  隋知把小行李箱横放在地上,本想里面找出拿牙刷和毛巾,但当她打开箱子时,看见箱子最上面躺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双层不锈钢饭盒。

  饭盒里面,放了满满一盘切好的咸菜丝。

  这是她的怪癖,她生来挑食,没有爱吃的东西宁可饿一天也不吃,被隋文瑛接回来之前,别人开玩笑说她“没有富贵命偏得富贵病”,可她却又偏偏爱吃咸菜,就着咸菜吃一碗白米饭。

  以前在家,隋韶娴觉得她这样没营养,会想办法做各种她爱吃的菜,但是出门在外,没办法要求别人,她就把所有能想到的都提前做好。

  想到隋韶娴,隋知弯了弯唇角,把饭盒盖子重新盖好,放进房间的小冰箱里。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天刚蒙蒙亮,考古队的队员们已经到绥陵工地现场集合,观察附近地形。

  附近的村民也都起了个大早来看热闹,三三两两围在警戒线外,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其中不乏有照看孩子的奶奶,饭都喂到孩子眼睛上了。

  村民们兴奋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他们要是挖到古董了,能分给咱们一点吗?好歹也是咱们村发现的。”

  “不说分不分的,这帮人能不能活着出来都还是一回事,没准就被里面的机关给弄死了,那些女的一看打不过吃人的老妖怪。”

  “嘘,小点声,被吵到里头的,‘独眼半仙’说这墓可灵,小心晚上去你床头!”

  “哎呀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他们下墓肯定会在东南角放蜡烛的嘛!鬼神都会跟他们讲的!”

  “……”

  “之前老上电视的那个,叫三星堆,会不会咱们这个上电视了,叫华为堆?”

  村民们的说话声不小,在场几十号人全都听得见,类似于这样BBZL 怪力乱神,或者看了几本盗墓小说就觉得的自己很懂的人,大家在工作中都见得多了,听听就过去,没人没当事。

  直到最后这句话,才有人没忍住,嗤嗤笑出声。

  隋知跟程以岁也相视一笑,程以岁笑意扬扬,小声念叨:“没准对外是叫平绥堆吧……”

  话还没说完,她的笑容凝固住了。

  隋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枯草垛下面,藏着一个黑黢黢的深坑。

  深坑的洞口很小,在洞口周围,遗留了些许木炭和白胶泥,隋知撵了一把洞口周围的土,将一部分进行收集,又仔细观察了半晌,面色逐渐沉重。

  是新土。

  看来,这里已经被盗墓贼光顾过了。

  她们将消息上报后,科研所副所长,也是本次绥陵考古队的队长澹台教授立刻组织深入盗洞。

  和一般的盗洞有所不同的是,这处洞口非常圆,又非常窄,如此一来首先能判定盗墓贼极为熟练,且身材消瘦。

  因此能够下墓的考古人员,就被筛掉了大多数。

  大多数人下不去,还剩下一小部分不敢下去,澹台教授指了一个外派过来的男生,个子不矮,倒是瘦的很,命令道:“你下去。”

  男生上了保护措施之后,被放下去不到两米,发出带着哭腔的嚎叫:“有蛇!!!有蛇!!!黑!!!上去!!!上去!!!”

  他一边说,一边猛地拉扯吊绳,上面人根据澹台教授指令,把他拽上来。

  教授的脸从看见盗洞开始就已经沉下来了,又遇到这样不成气候的队员,他的后槽牙都被咬得鼓起来。

  隋知看了一眼盗洞,狠了狠心,对教授说:“我下去。”

  男生惊魂未定的坐在地上,捂着胸口,颤声道:“别去啊,上设备吧,下面太……太太吓人了。”

  隋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了他的提醒。

  澹台教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承载着他的无奈与托付,应允。

  虽然还没到春分,但是隋知一向怕热,别人都还穿着外套,她就换上了单薄的卫衣。

  见她要下去,程以岁脱了外套逼她穿上,上过护具又来回给她检查,要她千万别硬撑,有事一定要及时通知上面。

  隋知笑了笑,让她别担心。

  也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一定要下去,而且第六感在告诉她,这个盗洞也没那么吓人。

  她拽着身上的绳子,被一点点放下去。

  头盔上的照明灯很亮,能清楚地看见盗洞的四周。下到约四、五米的深度时,隋知感觉自己见到了刚才那个男生说的“蛇”。

  是一条一半藏在泥土里的麻绳。

  她拿着队里的相机,随手记录。

  “这帮狗/日的盗墓贼,乱搞!文化层都被破坏了……”

  随着顶上澹台教授的怒骂声减弱,隋知下放的深度也在加深,直到她完全被黑暗覆盖。面对未知,她攥着绳子的手不禁更用力,指尖慢慢变白。

  忽然,她摇了摇腰BBZL 间的绳索,铃铛声响,提醒上面把她拉上去。

  隋知上岸后懵了好久,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

  面对追问,她只剩下一句“好香”。

  是真的好香。

  土里散发出来的味道,虽然不刺鼻,但是却香到头昏脑涨。

  好像是误入异世界花园,未见杉杉花影,只闻到胜于桂馥兰香的异香。

  古人以香为尊,用香气彰显身份,这一突然发现,更使考古队确定此处墓葬等级绝非一般。

  随队而来的医生给她检查身体,结果显示在闻到异香后,她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异常。

  在地面上歇了一会儿,深埋在地下几千年的暗香被空气稀释,上百种香气,只残存了几种。

  隋知倏而觉得,经过稀释和提炼的香气,竟然有些熟悉。

  熟悉而罕见的香味,轻而易举地将人带回到上次闻到它的场景。

  是在那个诡雅异俗的房间,谢徊猝不及防出现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文中所提到的部分勘测方法会比较老旧,如今为了保护陵墓遗址已经不再用。

  一切设定为剧情服务,考究党千万要放过小的呜呜呜。

  根据文献记载海昏侯墓被发掘的时候真的有香气,是古时候香料的和楠木之类的味道,此处属借鉴。

  -

第4章 历史改写

  倏忽有个想法,在隋知的脑海中稍纵即逝,快到连她自己都没能将想法中的信息完全捕捉。

  她挠了挠头,用行为将想法打断,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第二次下盗洞。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在先,第二次的恐惧减少了许多。

  随着下洞深度的增加,诡谲的香气再度侵袭,但是异香馥郁时,反而无法抽丝剥茧地感受出来某种特别的气味。

  隋知不再过多纠结在香气上,眼看盗洞见底,被盗墓贼锯断的椁木初现,她给了上面一个暂停的信号,进行拍照记录。

  异香,盗洞底被盗贼锯断的椁木,一层又一层的证据摆在眼前,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们,绥陵墓葬的等级之高。

  接下来,判定墓葬的具体等级和朝代,就是考古队的首要工作。

  绥陵依山为陵,这种特征极其符合大雍时期的帝王陵墓,但我国目前发现的雍朝时期的墓集中于中原,燕城地处北方,大雍从未在此建都,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帝陵呢?

  在正式的田野考古之前,需要详尽的田野调查,考古队在招待所一楼的简易会议室里开了几天的会,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个会越开越没头绪。

  澹台教授当即决定,大部分人回市区查阅文献和考古期刊,现场只留了一小部分人。

  隋知自然也是回市区的那一批。

  回到科研所,在翻阅各式各样文献后才知道,看上去不起眼的平绥县城,在旧石器时代就有先民繁衍生息,并曾经发现上宅文化。

  然而,这一切,只能说明平绥历史悠久,和大雍依然扯不上半点关系。

  而历史上曾经在燕城建过都朝代,墓葬都已经被发BBZL 掘,如果真有遗漏,那么现有历史可能要被翻天覆地的改写。

  科研所里,所有人都在为这惊世出现的绥陵而激动到废寝忘食,提出无数个猜想。

  人一忙起来,就顾不上时间,直到接到隋文瑛的电话,隋知才将思绪从古墓中抽离,如梦初醒般想起——

  哦,她要结婚了。

  跟同事告别,隋知踩上老爹鞋的后跟,打卡下班。

  夜色已昏昏,月亮白的像是寡妇的丧服,借着枯枝遮遮掩掩,不敢出来见人。

  隋知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上了停在她面前的黑色商务车,几位造型师已经在车上等候多时。

  二十分钟后,隋知仿佛已经换了一张脸。

  点缀完口红,连化妆师都被惊艳到了,脱口而出赞扬道:“好美。”

  说完,他又跟变魔术似的,从大化妆箱里拎出来了一朵火红玫瑰,而后兴趣缺缺扔进垃圾桶:“和您比起来,这花,太素了。”

  隋知看了一眼被扔掉的花,分明艳得妖娆。

  她眼尾勾人,美得张扬,但性格却相对内敛,听不惯恭维,也不习惯被过多关注外貌,勉强地抿了抿唇,疏离地说了声:“谢谢。”

  化妆师和造型师对望一眼,似乎对她平淡的态度感到意外。

  隋知不管他们的想法,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酒店经理身后,往化妆间走,准备换礼服。

  化妆间在二楼,赵隋两家明天的婚礼和今夜的晚宴都在一楼,正常来说,应该是一楼比二楼华丽,但是下了扶梯,隋知却意外发现,二楼纷华靡丽的程度,竟能把一楼比下去。

  她随口问道:“二楼也有宾客吗?”

  酒店经理看她的眼神中藏不住诧异:“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

  “二楼……”经理说话吞吐,像是忌惮。隋知以为附近有人在监视,环视了一圈并没看见人,才听见经理压低声音,“是……谢先生的婚礼。”

  隋知一怔。

  谢先生?

  在燕城,被人称之为谢先生,直说出来,又不会跟其他人混淆的……是那一位。

  他要在这结婚?

  在赵家旗下的酒店?

  隋知心跳凭空漏跳了一拍,连对自己婚礼都漠然的她,声线有了明显的起伏:“他哪天结婚?”

  “明天。”

  明天。

  她和赵谨也是明天。

  豪门多讲究避讳,不能撞衫,不能撞包,不能撞伴侣,那怎么就能撞结婚日子了?

  不仅撞日子,还在同一家酒店,上下楼。

  说不清楚具体感觉,但隋知清晰地感知到心跳在加快。

  噗通,噗通,停不下来。

  隋知自觉不是名媛,对上流社会昂贵皮下的那些腌臜事不感兴趣,可今天却莫名想知道,他的新娘是哪位。

  经理的回答是不知道。

  隋知更好奇了。

  谢家商业版图的诡秘莫测,去年毫无预兆将总部迁立到燕城引起轩然大波,可他们却连敷衍的通告都没有,缄口不言,全当没这回事,只有网络上的神棍煞有介事地分析,说是辛丑年燕城风BBZL 水好之类的。

  这些商业机密不对外人道,隋知可以理解,但是一个新娘子,明天就要公之于众了,有什么好藏的?

  像是好奇,又像是冥冥中的指引,隋知改变原有路线,走向二楼宴会厅。

  与一楼盛白高端的布置不同,谢徊的婚礼布景红到玓瓅。就算没开灯,单借走廊里的光,都能将墙上鹅黄色双喜字看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这个传闻中在国外长大的男人,竟然会办传统的中式婚礼。

  她还以为,只有她才会喜欢这种大红大黄的婚礼配色。

  礼堂里的灯忽然被人打开,她的眼睛被光线刺激短暂失明,过了几秒才看见有人从前面的门进去,看着装和神态,应该是谢徊的助理。

  隋知站在后门,大部□□子被门框挡着,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被看见,倒退两步小跑离开。

  再往化妆间走的路上,谢徊的背影就像是钉在脑海里。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独自坐在偌大的红色宴会厅,仿佛是不小心跌落在红色染池里的一滴墨水点儿,孤独而突兀。

  更要命的是,这个场景令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可是又完全想不出为什么会熟悉。

  隋知用掌心拍了拍额头,她的手还没完全回温,带着点凉意使头脑更清醒。

  化妆间里,她正准备换礼服,手刚碰到上衣边缘,还没脱下来,手机响了。

  是赵谨。

  “之之,你到了吗?”

  自从两人订婚,关系就和仇人没两样,再度听到他嘴里说出这个久违的称呼,隋知不禁皱了皱眉,搭在上衣边缘的另一只手也放下了,不答反问:“怎么了?”

  “嗯……”赵谨言语吞吐,“我这边遇到了点事,今天就先不过去了,你先应付一下,明天婚礼我再跟你解释,行吗?”

  在他停顿时,能听见嘈杂的背景音,车轱辘声、询问声、各种药剂名称,联系起来,是医院。

  “婚前晚宴,不出意外的话这一生就这一次,一百四十七桌亲戚朋友,我所有的家人都在这。”隋知的阐述平静到自己都意外,“你跟我说,让我一个人去应付?”

  “之之,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舅舅在这里跟你道歉。”赵谨自知理亏,想办法劝着,“但是咱们两个没有感情的事,不光长辈知道,今天的亲戚朋友们也都知道,他们只是借这个场合社交,并不会关心其他的,你放心,说辞我都想好了,明天一定把面子帮你找补回来……”

  “你跟我没有感情,但跟别人有感情。”隋知打断他,“是李庭念,对吗?”

  电话另一端由此陷入沉默,嘈杂的背景音卷土重来。

  李庭念是她的堂姐,亲叔叔家的女儿,早在他们有婚约之前,隋知就听过他们两个的传闻。

  当初隋文瑛与她谈论婚事,她还问过这事,隋文瑛只说都是过去的事,后来其他人,包括赵谨本人,也没都再提过李庭念,隋知便以为,真的是过去BBZL 了。

  连感情都没有,她更不介意有无前任,订婚数月来,从没深究过。

  但是,今天家族群里刚发了李庭念住院所以缺席晚宴的消息,赵谨就出现在医院,实在是,很难不往那边想。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想的可真简单。

  她以为李庭念的父母也在集团,如果赵谨和李庭念在交往,隋文瑛会直接她来巩固赵家的股份。

  可她忘了,姥姥生性多疑,连她这个亲外甥女都也要防着,更不要说李庭念这个外姓。

  隋知把卷起来的上衣边缘抚平,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香槟色礼服,裙子上点缀的羽毛钻饰流光溢彩,珠片耀眼胜过寒凛繁星。

  礼服已经熨烫妥帖,服装师像是觉得尴尬,拉扯各处边边角角,一刻不停的仔细检查。

  薄纱材质,任凭怎样拉扯,都没有一点弹性,像是要把人的身形固定缠紧,活活憋死。

  她不爱赵谨,但却被这种恶意欺瞒恶心得不行,像生吞了一只活老鼠。

  手机再次亮起,赵谨的短信从各大电商小广告里脱颖而出。

  【之之,真的非常抱歉,我会弥补你的,总之,还是谢谢你,明天见】

  谢什么呢?难道赵谨以为,她会在长辈面前帮他们遮掩?

  隋知抿唇,快速回复。

  【不用谢】

  【明天也不用见了】

  作者有话说:

  前世的绥之:本宫死后,断不入帝王家。

  今生的隋知:什么人啊?死了不好好埋,这让我咋写报告?

  (作话偶尔会涉及剧透,介意的宝贝们麻烦关闭欸嘿嘿)

  -

第5章 法定逃婚

  一楼宴会厅人头攒动,多是出现在财经版块的熟悉面孔,隋知对他们不感兴趣,他们也不认得隋知。

  当她脚步不停地跑到宴会厅最前面时,隋韶娴正在和隋文瑛聊天,穿着红色旗袍的她们有说有笑,温馨而和睦。

  隋知心中已经想好了的话,在撞到这一幕后,变得说不出口。

  回忆把她扯回到幼儿园,那时候他们刚从姥姥家的大房子搬出来,大人们以为她还小听不懂话,口无遮拦的在她面前说过许多。

  她都还记得。

  那时隋文瑛希望隋韶娴再生一个男生,可是隋韶娴太了解隋文瑛的性格,知道生了男孩以后,女孩必定要吃亏,为了保护隋知,隋韶娴生平第一次忤逆隋文瑛,放弃了原有的一切。

  后来,夜深人静的时候,隋知也见过妈妈偷偷流眼泪,可当着她的面,又从来没有跟她抱怨过一句。

  所以,隋知从小就知道,她的妈妈,是为了保护她,而远离了自己的妈妈。

  而一旦她今天把话挑明,与赵瑾的婚约解除,她不再有利用价值,隋韶娴和隋文瑛的关系就会再次因为她而降回冰点,甚至,会因为这次牵连之大,比之前还要可怕。

  她咽了口水,手不自觉地攥住了牛仔裤。

  周围已经有人开始议论。

  “哎?李庭念发的朋友圈,这胳膊好像是赵谨?”

  “不用好像,这表一看就是赵BBZL 谨,就他爱玩定制。”

  “他俩复合了?”

  “人家俩好像压根就没分?我听的是说,赵谨跟隋知结婚是他爸逼的,好像他爸跟隋家那边关系好。”

  “那就好理解了,你们不觉得,那个隋知,怪里怪气的吗?”

  “据说是考古的?上回有人拉她一块玩,她什么都不懂,车门都不会开。”

  “我要是赵谨我也看不上这样的,玩也玩不开,聊也聊不到一块去。”

  “对对,李庭念真挺不错,还帮赵谨拉过一回合作。”

  “好家伙,那可真是贤内助啊。”

  “等会儿,聊偏了,今天这是什么情况?赵谨陪心上人,把未婚妻扔这了?”

  “那可……真是太惨了。”

  “要我说这事儿那俩人做的也不对,他俩要感情好,赵谨别同意订婚啊,订婚了又整这一出,这不打人家脸么。”

  他们当中没人见过隋知,所以根本不知道当事人就在面前。

  倒也不是没人注意到她,只是看着面生,还以为是谁带来的妞儿,为避嫌不去搭话。

  赵父时不时看一眼手表,连对着隋文瑛赔罪,坐立不安地打了好几个电话后,最后忍无可忍叫来助理。

  隋知不用听,也知道他想干嘛。

  大概是许久不见人来,隋韶娴往门口眺望,回头时,看见隋知在她身后。

  她放下酒杯起身:“之之,你什么时候到的?”

  身后议论的那桌像是瞬间被开启□□。

  他们不认识隋知,但是认识隋韶娴。

  隋韶娴又会管谁叫之之,可想而知。

  因为没想好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隋知的表情有些僵硬。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被隋韶娴有意推搡着往门外走。

  隋知倒着走,连踩了自己好几脚,等她们到了宴会厅外面安静的拐角处,隋知仍然不明就里,头脑发木:“妈,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了?”隋韶娴喝了一点酒但没醉,犀利的眼神盯着她,“赵谨跟李庭念在一起?”

  隋知被问懵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才刚知道的消息,隋韶娴就已经知道了。

  隋韶娴上手拧她耳朵往上提:“我告诉过你,如果对这段婚姻有任何不满,必须马上告诉我,你把我的话当什么了?”

  疼痛袭来,隋知顾不上尴尬。踮着脚尖求饶:“妈妈妈妈,疼疼疼,轻点轻点。”

  “不疼不长记性!”隋韶娴不松手:“我今天要是不问,你打算怎么着?稀里糊涂就嫁了?”

  “妈,我……”

  “你什么你,你妈我话放这了!”隋韶娴用力拧了一下:“这婚事我还就不同意了!”

  估计也真是动气了,隋韶娴说完噔噔噔转身就走,隋知了解隋韶娴,别看她平时和和气气的,但真惹到她了,那脾气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拿得住的。

  她连忙抓住隋韶娴,好声好气的劝,还把自己刚给赵谨发的短信给她看,向她保证一起能处理好,这才把人给劝住。

  把人BBZL 送回到宴会厅时已经半小时过后,里面的宾客见都这个点主角还没出现,议论声不由得又大了一些。

  而这时,赵谨跟李庭念在一起的消息已经传开。

  手机在十几分钟前漏接了两个电话,几条未读短信全是来自赵谨带着火气的质问。

  【有必要告诉所有人?】

  【你觉得你这样做,脸上有光是吗?】

  【做人留一线】

  【接电话】

  隋知连续把这几条看完,迷茫地眨了眨眼。

  啊这。

  这下好了,彻底从仇人变成敌人了。

  父亲李南松在集团担任财物总监,他曾经告诉隋知,集团之所以会成今天这副局面,是因为隋文瑛将公有财产家庭化,提拔了许多没有能力的家人,导致营收亏损。才不得不防着当初的合伙人,也就是赵谨父亲撤资。

  想到因为这场联姻失败,赵谨的父亲可能会撤资,或者集团发生内斗,牺牲在这场金融战争里的,只会是无辜的员工和他们的家庭,隋知就不禁叹了口气。

  她没回宴会厅,延着走廊漫无目的地走,春夏交叠的季节,她鼻炎的老毛病又犯了,低着头吸了一路鼻子,直到猝不及防地吸进了那股瑰异的香味。

  几乎是一闻到那个味道,她就想到了香味主人的脸。

  于是隋知抬头。

  刚在二楼宴会厅见过的那个男人,此刻又站在她面前。

  他仰着头,看向二楼左侧,锋利的喉结尤为清晰。

  隋知觉得他看的那个方向是她化妆间的方向,不由自主的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往上看。

  确实是她的化妆间,服装师还抱着她的礼服站在门口呢。

  但是仔细看,服装师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得身体发抖又极尽克制,不敢声张,连冲隋知打招呼的模样都格外勉强。

  是不是开了空调所以太冷了?

  隋知给她发了条微信,让她下班回家。

  等再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就这么毫无准备的对上了谢徊的目光。

  不知不觉离他又近了两步,周遭的空气弥漫着不染纤尘的沉水香,大约是阴天里,清冽的气息。

  那么宽阔的酒店大堂,能站在她正前方,也确实是巧。

  撞都撞上了,而且谢徊也明显看见她了,尽管自己的婚宴一地鸡毛,但想到他上次的出手相助,隋知也还是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老套的祝福:“新婚快乐。”

  她说完,没等到预料中生疏的“谢谢”,而是听见他说:“不太快乐。”

  隋知颇感意外地抬头。

  他没看她,只是单手插兜,平静道:“我的新娘,不来了。”

  铺天盖地的震惊好像当头一个闷棍,使隋知毫无形象地长大了嘴巴:“啊?!”

  今天什么日子啊?法定集体逃婚日?

  他的新娘不来了,她的新郎也不来了?

  ……等,等等。

  隋知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她在隋家的身份,和谢徊在谢家的身份没法比,但是,万一呢?

  毕竟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新娘BBZL 逃婚,传出去,肯定,不太好。

  洽在此时,谢徊慢悠悠地低头,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隋知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是在鼓励她把心里话说出去。

  她收起自己险些被吓掉的下巴,气沉丹田:“谢总,是这样的,想必我明天在这结婚的事,您也有所耳闻。”

  他半垂着眼,轻点了下头。

  隋知在他点头的几秒里,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逻辑。

  他没新娘,他没新郎,她替他挣回了面子,而外界知道她嫁给谢徊的话,有稳定集团军心的功效。

  半分钟前还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荒唐的她,此刻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好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知道,您和您的未婚妻一定是真心相爱,才会喜结连理,所以对于明天夫人无法到场的事,我表示非常遗憾。”既然有求于人,隋知非常坦荡地拍了一连串彩虹屁。

  谢徊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极为短促,似乎不太想多浪费时间。

  隋知不再犹豫,言简意赅道:“既然如此,我觉得,您是否考虑明天换个新娘?”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男人的反应,他神色淡然,没看出惊讶,但也没显得多满意,隋知顿了顿又补充:“我的意思就是,先把婚礼举行了,等您的新娘回来了,再换回来,俗话说得好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话刚一说出去,隋知就顿觉自己没发挥好,最后一句话,显得好像她在教谢徊做事,实在不应该加。

  谢徊像是确实被她说烦了,揉了下眉心。隋知在纠结不安中,只听他淡声说:“合适的新娘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

  还挺听劝。

  今晚的宾客大概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开始陆续有人离场。

  虽然接下来的提议隋知自己都觉得荒唐,但眼下已经不是扭捏的时候,她做好了被当成疯子的准备,诚恳道:“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明天的婚宴不得不取消,所以,您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听起来……”

  噗通。噗通。

  谢徊好像是手握生死簿的阎王,接下来的每个字,都能定下她的生死。从没做过这样出格事的隋知紧张到短暂耳鸣,身子不自觉地贴紧冰凉的罗马柱。

  “好像不错?”他饶有兴味。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欲罢不能

  已经想好道歉说辞的隋知倒抽了一口凉气,硬生生把那句下意识的“你确定吗”咽回去。

  他要是因为头脑不清醒做下了这个决定,那干脆就别清醒了。

  他们谈话的地方是站在大堂中间,散场的宾客都不用刻意找,长了双眼睛就能看见。

  出于一些狐假虎威的想法,隋知并没有避嫌。

  谢徊更问心无愧,神色坦然:“今晚跟我走?”

  隋知:“……”

  本来单纯的结婚关系,被他这么一说,涩情成分就超标了。

  隋知拨开散下来的头发,顺手揉了揉耳朵:“那……”

  在她说话的时候,谢徊稍抬下颌BBZL ,左手手掌压在右手白皙的指尖上,冲着二楼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他处理完他的事,用眼神示意隋知继续说。

  隋知觉得他目中无人得有些过分,但是毕竟有求于人家,她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仍旧好声好气地说:“我能先去跟我家人说一下吗?”

  谢徊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漠然转身。

  -

  再回到宴会厅,金碧辉煌的灯光下,只剩下寥寥几人,神态各异。

  毫不意外,赵谨还是没来。

  赵父表情极为难堪:“嫂子,我……唉!”

  隋文瑛脸色也差,又不好冲着赵父发火,扭过头瞪着隋韶娴:“隋知呢?你养的好女儿呢?光我丢人,你们躲屁股后面是吧?!”

  李南松攥着妻子的手,刚开口劝:“妈……”

  “你也有责任!”隋文瑛不留情面地打断。

  这些人中,只有赵母面不改色,还有闲心呷了口茶:“哎,这不是隋知吗?”

  刚发过火的隋文瑛回头,怒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隋知。

  当初同意婚约时,她们二人的对话,是在场其他人所不知道的。

  隋知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姥姥别担心,我有办法。”她安慰似的扬了扬唇,又低头看向父母:“爸,妈,我有事先走,晚点跟你们说清楚。”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离开这个她不喜欢的地方和环境,脚步轻巧的像欢快的像只小喜鹊。

  谢徊的车还停在酒店门口,隋知哒哒哒下了楼梯,犹豫了一下,拽开副驾驶的车门。

  “卧槽!”对上他助理惊恐的双眼时,隋知脱口而出,察觉失礼后她迅速道歉,把副驾驶的门关上。

  华灯初上,隋知踌躇在明亮的夜色里,很小步很小步地蹭到后排,举起爪子,跟里面那位打了个招呼,讪讪开门。

  幽暗的后座,只有冥冥月光勉强带来清冷的光,车里安静的像移动的棺椁,令人无端局促。

  隋知难受得打了个闷嗝。

  刚才实在是冲动,现在才觉得,就这么跟一个还不算认识的陌生人回家,太危险了。

  可他又确实是,在那样的处境之下,唯一一个可以救她的人,她不能惹他,至少在婚礼完成之前,都不能。

  命运拿捏在别人手里的不安,使隋知不自觉叹了口气。

  她的声音很轻,但谢徊还是被打扰到了似的,睁开眼睛,小幅度侧过脸。

  “您好。”看见他动作的隋知紧张到后背僵直,正襟危坐,脱口而出,“那个,我叫隋知,是您明天的妻子。”

  ……

  想破脑子,也想不到比这更离谱的自我介绍。

  隋知无语地望着车顶,提前做好了被扔下车的准备。

  “姓隋?”谢徊慢条斯理地解了袖口扣子,像是对这个话题有点兴趣,“不姓李?”

  隋知摇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我家都是跟妈妈姓的,我妈也是跟姥姥姓。”

  谢徊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看来你外公给你外婆留下的阴影还挺深。”

  当年BBZL 裴成怀发达后拈花惹草不老实,隋知对此略有所耳闻,但是她家这些事她都不太了解,怎么谢徊这么清楚?

  “您是有,”隋知斟酌着话术,小心翼翼地问,“调查过我吗?”

  谢徊略略抬眸,声线很淡:“凭你家在燕城的影响力,应该除了你,所有人都清楚这些事。”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不清楚的呢?

  隋知不解,习惯性咬住下唇,却忘了今天涂了口红,吃到一嘴奇怪的甜味后松开牙。

  她觉得自己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为什么要帮她呢?不管是这次结婚,还是上次赵谨落水,她可不觉得他这么有闲心。

  又为什么要在赵家的酒店结婚?还选在同一天?

  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和绥陵盗洞的味道那么相似?

  他身上的谜,多得像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车在高架上飞驰,一路沉默,驶向城北。

  三十分钟后,独栋庄园别墅始见端倪。

  看见他的助理给他开门,隋知自觉并不是真的总裁未婚妻,并没舔着脸等着人来伺候,她在司机下车之前抠开车门,两腿一蹬跳出去。

  谢徊不着痕迹地睇了她一眼。

  他走在前面,穿过门前灌木丛时忽然问:“害怕么?”

  隋知脚步因为慌乱而错了一拍顺拐了几下,等调整过来了才如实说:“不太害怕,反正您也不会害我,只是第一次去陌生男人家,有些紧张。”

  “为什么不会害你?”

  “害我……”隋知顿了顿,把刚在车上想好的话说出来,“用不着这么麻烦。”

  她不是有钱人家的掌上明珠,如果真惹上这号人物,根本不用等到他亲自出场,多得是人为了巴结他,提前把她解决掉,让她连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都不会有。

  “嗯。”

  嗯???

  他的接受能力好像有点强。

  隋知以为他多少得解释几句呢,比如不会害她,让她不要多想之类的,没想到就等来这么淡定的一句“嗯”。

  -

  老管家提前把门打开,黄晕灯光从屋里钻出头迎接主人。

  谢徊进了门就没再看她,径直上了二楼,把安排她的事情交给管家。

  隋知看着管家忙来忙去,插不上手,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不添乱。

  她站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太无聊了,眼神不自觉随处乱飘。

  谢徊家的陈设不算复杂,唯独令她觉得惊奇的是,他收藏了许多古董和字画。

  在他们这个阶层,收藏古董彰显身份,不是稀奇事。隋知惊奇的点在于他藏品的数量,这根本不是一般玩票性质的收藏。

  倒是没想到,她在豪门圈子那样格格不入,倒是在这个圈子之上,遇到了一个同好。

  在摆着掐丝珐琅缠枝莲纹螭耳薰炉的博古架旁边,隋知冷不丁看见地下室的入口。

  那里没开灯,只能看出来很大,乍一看望去,像座黑漆漆的地宫。

  “太太如果好奇,跟我过来吧。”

  老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BBZL 旁边,看见她在发呆,说了这么一句,着实把隋知吓了一跳。

  隋知确实是在这里站得有些无聊,询问道:“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老管家笑起来很和蔼,已然朝着地下室走过去,打开灯,“都是先生的书,我们新房间收拾还要一段时间,太太就在这看看书也好。”

  天呢!

  隋知跟过去,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站在楼梯上倒抽一口冷气。

  百转千回的偌大的地下室,竟然是书房!

  她学的文科,从事的又是考古工作,看过的书跟大多数人比已经算很多了,但看到谢徊这里满满一地下室的书,她还是震惊到几乎晕书的地步。

  太多了。

  实在太多了。

  多到像一个图书馆。

  多到隋知觉得,就算从今天起,她不吃不喝看到死,也看不完这么多书。

  震惊过后,她扶着楼梯台阶,一步一步轻轻地走进谢徊地宫般的书房。

  书房里也泛着别致的香气,像是女人勾魂的手,勾着她往前走,欲罢不能。

  隋知走到书架前,惊喜而又意外的发现,他的书架里有许多历史方面的书,有些典藏甚至已经绝版,连国图都找不到。

  她抬起手,刚想拿那本《雍史》,猝然听到头顶传来男声:“浓度为8%的七氟烷,封闭环境里,40秒左右可以完全失去意识,前后偏差不超过2秒,且像您要求的,药物本身不会有副作用。”

  隋知不解地抬头。

  这里是什么奇怪的设计?

  分明刚才在客厅里什么都听不到,怎么在地下室反而能听到楼上的声音了?

  这个声音,不就是车上那个助理的声音吗?

  他在跟谢徊说话?

  他们要让谁失去意识?是要绑架吗?

  完了,她这是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情了。

  隋知瞬间脑补起电视里,不小心听到大佬对话被灭口的惨死炮灰们。

  想到楼上和地下室的声音是相通的,她无比缓慢地收回手,大气儿都不敢出。

  “我们的人都已经都化妆间,车在后门备好,确保万无一失。”隋知小心翼翼往外走时,助理的声音再次在她头顶响起,“不过……今天不小心被服装师看到,但她保证不会说出去,先生您看……”

  谢徊短暂地放空,这会儿才不疾不徐地掀起眼皮,缓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可是……”徐城汶有些犹豫,但想到这是在质疑,他立即改口,“好的,我明白了先生。”

  明白?

  谢徊审视两眼,知道他不明白,但也没多说,挥手让他离开。

  无人的空旷房间,谢徊倏地笑了下。

  赵谨啊赵谨。

  嗤。

  作者有话说:

  之妹:一级羊入虎口表演艺术家。

  -

第7章 帝后墓葬

  在谢徊家第一晚平安度过,隋知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准时爬起来。

  她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准备,亦步亦趋走出客房,却得知谢徊早已经出门。

  “啊?”隋知正在刷牙,一半身子在厕所里,另一半身子探出来,“BBZL 可是我们今天结婚啊?他有通知你几点回来吗?”

  张叔摇头,表示自己对先生的行程并没有知情权。

  隋知欲哭无泪:“那……方便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吗……”

  如果这世界上有最惨新娘的选举的话,隋知真诚地认为,从她报名的那一刻,她就赢了。

  电话接通后,她深吸一口气,把脸撕成两半,一边不要脸,一边二皮脸:“谢先生,我问一下,咱们今天几点结婚?”

  “礼服要改,婚礼延期到下个月。”

  “可是……”隋知纠结地扯着电话线,由于太久没有用座机打过电话,她扯的力度太大,一不小心就把电话线给拽下来了,慌忙插回去导致她前面的话没听见,只听见谢徊说剩下的事他来解决。

  “……哦。”隋知挠了挠额头,总感觉哪里有逻辑错误,但一时没找出来,提醒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这里有现成的礼服,不用改您未婚妻的那套。”

  反正只是凑合结个婚嘛,她这里有婚纱,谢徊穿平时的西装就行了,不过事情显然没她想得这么简单。

  谢徊:“我谢徊的新娘,穿别人为她定制的婚纱?”

  隋知:“……”

  挂了电话去吃早饭,隋知在喝杏仁奶时头脑一灵光,忽然想通了刚才的逻辑。

  他说一个月后再结婚,也就是说,他能肯定,一个月后他那个逃婚的新娘也回不来?

  为什么这么肯定?

  难道是死了?

  -

  一整天谢徊都不在,隋知不知道他去忙什么,也没过问,在她的小房间里窝着了一天。

  只是把事情连编带骗地给家人说清楚,就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如谢徊所说,后来的事情,不用她管,他全都解决好了,到了周一,隋知照常上班。

  地质组的小伙伴在现场勘测绘图,研究所里的各位则是在浩瀚如烟的史籍中,搜集几个朝代帝后墓葬的建筑形式、布局规格,埋葬制度,尤其是地下建筑的形制。

  考古队队长澹台教授更忙,他四处托关系,去监狱里见盗过墓的服刑人员。

  我国历经太多朝代更迭,光是搜集这些资料,就足够几十个人忙一个月。

  虽然还没有确认,但隋知那个奇怪的第六感又告诉她,这个墓是雍朝的墓。

  为此,她在整体资料整理收集结束后,又不禁多翻了几次有关于雍朝的历史,未曾想,这一翻,还真被她发现了一个被遗漏的盲点。

  雍朝特别重视丧葬礼仪,采用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宗法制度,均为帝后合葬。

  其中,唯一特殊的是雍平帝赵瑾。

  他是独葬。

  根据史书记载,当年雍成帝驾崩,孝成皇后为了控制朝堂,强行法让自己的儿子雍平帝赵瑾娶了自己的亲生外孙女李氏。

  这李氏看似乖巧懂事,实则人头畜鸣,不仅没能如孝成皇后的愿让她掌控朝堂,反而在雍平帝死后与逆贼勾结,让大雍毁于她之手。

  或许是因为做了这样的事不配入BBZL 帝陵,一直到今天,这个李氏小太后的尸首身处何处仍是个迷。

  不少人猜测这淫后的尸首被扔进乱葬岗,让野狗吃了。

  但,猜测始终是猜测。

  秉着科学严谨的态度,隋知找到了史料,对雍平帝赵瑾的陵墓进行详细的分析记录,为勘测绥陵做参考。

  她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八点多,下楼正犹豫着是坐地铁回家,还是奢侈一把打车时,看见了赵谨。

  额,是活着的这个。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相隔一个月。

  之前隋知刚退婚,赵谨曾经试图联系过她,被她毫不犹豫地拉黑。

  网络上见不到面拉黑拉的爽,现实中碰面尴尬火葬场,隋知眼神飘忽,思索着怎样才能假装没看见。

  赵谨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箭步上前:“之之,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拉黑的时候有多迅猛,眼下的隋知就有多怂,她问也不问一句,一边装模作样看手机,一边回答:“没事没事。”

  “其实我给你打电话也是想跟你说这个。”赵谨锲而不舍,“是念念发了朋友圈,不是你告诉其他人的,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

  隋知摆摆手:“真没事。”

  那条短信都过去三周了,当时就算又天大的委屈,这会儿也过去了。

  今晚的风大到像要把人的脑袋吹下来,身后科研所的橡胶门帘被吹到铮铮作响,鼻炎犯得正严重的隋知愈发窒息,用力吸鼻子也一点不通气。

  她抬头看一眼赵谨,看他不再说话了,难受到拔腿就走。

  “其实,昨天我来找过你了,听见你跟同事在说起我。”路过赵谨身边时,他忽的开口。

  隋知吸了吸鼻子。

  赵谨:“别哭。”

  隋知:“……”

  “我比你大了将近十岁。”赵谨顿了顿,仿佛还在照顾她的感受,“一直都是把你当成小外孙女,或者小妹妹看的,我真的不知道,在你心中我这么重要。”

  隋知嘴角抽了抽,试图提醒:“那个,你听到我在说你的时候,前面有没有加雍平帝三个字?”

  赵谨一脸“你不用害羞的样子”笑了笑:“这我倒没注意。”

  隋知:“……”

  怎么一碰到赵谨,就这么憋屈!

  她跟同事聊雍平帝聊的好好的,怎么到他那里就成了旧情难忘!

  甚至没有情,在他心中,还是她单相思!

  隋知还没反驳,只见赵谨就像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黑色盒子:“上周出差,拍卖会上见到这个,觉得很适合你,当我的道歉吧。”

  他怕她不要,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盒子丢进她的帆布包。

  集团是如今在全国算得上前三的珠宝企业,赵谨出差去全球各地珠宝拍卖会是常事。可之前订婚在身,赵谨对她轻则无视,重则羞辱,如今退了婚,反而想起来给她买个戒指。

  隋知觉得讽刺极了,连带着曾经受的那些委屈,争先恐后从心口往外冒,真想把这些委屈都甩赵谨脸上。

  可她不能。

  乍暖还寒BBZL ,阴风吹起角落砂砾,砸到脸上,隋知的呼吸变得更困难了一些。

  然而呼啸的风声,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男人宽阔的胸膛替她挡了凛冽的风,嗓音寡淡:“之之,我们回家。”

  隋知诧异地侧过头,看见谢徊深隽的下颌线条,和他隐忍滚动的喉结。

  她懵懵地跟着谢徊上了车,透过车窗,看见赵谨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僵硬地站在原地。

  那可是赵谨啊!

  横跨燕城,没人敢多说一次字的赵谨啊!!!

  多少人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能见他一面,说上一句话的赵谨啊!!!

  隋知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顶着挨骂的风险也要攀高枝,原来嫁给大佬这么爽啊!!!

  “今天您在附近谈事吗?”所有不甘的情绪都已经被开心取代,隋知笑眯眯的,唇角快上扬到车顶,“好巧呀。”

  谢徊像是累了,闭着眼一言不发,任由她的声音回荡,最后轻飘飘的消失在空气末端。

  隋知尴尬坐正,心想这个人真的是好冷漠。

  不过没关系,她不生气,大佬嘛,有点病就有点病吧,她爽了就行。

  车开了一会儿,隋知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硌着腰。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布包拎起来,看见里面沉甸甸的小黑盒,才想起来赵谨说的道歉礼物。

  虽然说无功不受禄,但是想到赵谨做的恶心事,隋知觉得他就算给她一套房,她都受得起。

  她把小黑盒打开,被里面璀璨夺目的红钻石戒指闪到眼前发白。

  好漂亮!

  水滴型的钻石经过精心琢磨,毫无瑕疵,连隋知这样一个对珠宝不怎么感兴趣的人都被惊艳到。

  她欣赏了足足两分钟,非常现实的搜起了珠宝的价格。

  隋知按照盒子上面的英文搜了一下,在官网没找到手里的这一款,她灵机一动,找了找最近拍卖会的新闻,还真就很好命的被她找到了。

  她一边吸鼻子,一边低头数成交金额后面的零。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

  隋知惊得一哆嗦,用力吸了吸鼻子,开始重新数。

  “哭什么?”谢徊眼睛都没睁,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

  “我没哭。”隋知吸了吸鼻子,又揉了揉,“是鼻炎犯了。”

  谢徊闻言慢悠悠睁眼,盯着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了她说的是实话,视线才转移到她的手上:“那是什么?”

  隋知双手把小黑盒捧起来,献宝似的举到他眼前,如实道:“赵谨刚刚给我的,我想下个月婚礼是不是可以直接用这个?就不用再买了。”

  她是求人办事的那方,理应为这场假结婚多做点事,想到这,隋知顿觉赵谨这道歉礼物给的真是时候。

  谢徊略略扫了眼,手都懒得抬,轻嗤了一声:“这种脏东西,配不上你。”

  作者有话说:

  之妹:这个人,真是好冷漠。

  谢总:你自己想想你前世做的那些好事吧,这辈子我认出你没BBZL 弄死你算我仁慈。

  -

  本文朝代并非架空汉代,但是让自己的亲外甥女嫁给自己的亲儿子是汉代高皇后吕雉做过的事,此处为借鉴。

第8章 大红喜服

  大佬就是大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隋知被他这句话吓得呼吸都通畅了几秒。

  但她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算把她宰了按斤卖,也卖不出这顶奢钻石的价格,肯定是大佬身价摆在那里,所以强行把她的身价拉高。

  隋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自觉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回到庄园,两人分别从车的两侧下车,谢徊遥遥望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抬起下巴,指向灌木丛旁的垃圾桶:“我扔?还是你自己扔?”

  什么?

  隋知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脏东西,不止是说说而已。

  风吹起长发,拨乱到眼前,将眼前的景象割成四分五裂的碎片。她把头发捋到耳后,却觉得现在站在树木阴影下的谢徊,更可怕了。

  隋知猜测,是谢徊跟赵谨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矛盾,所以他才容不下赵谨,和赵谨送的东西。

  想到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谢徊对喝醉后赵谨的嫌恶,隋知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赵谨在燕城说句呼风唤雨不为过,要是被他知道她把他的礼物扔了,她后半辈子都别想安生了。

  但是。

  眼前的男人比起赵谨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惹了他,估计就算死了也要被拉起来鞭尸。

  大佬和巨佬不可兼得,两个人她注定要惹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的隋俊杰选择投靠巨佬。

  她吸了吸鼻子,把价值连城的戒指递到谢徊面前,并在心里祈祷着,他只是要她一个态度,而不会真的把这么贵的东西扔掉。

  谢徊的视线在她脸上梭巡,目光淡了淡,声线低冷:“很喜欢赵谨送你的礼物?”

  风在地上打了个旋,卷起落地枯黄残叶,隋知跟着打了个哆嗦。

  她一直很怕他低沉的嗓音说话,会仿佛周遭气压都跟着被他压低,本来就犯着鼻炎,被这么一压迫,隋知窒息到快要晕眩。

  被迫牵扯进大佬恩怨的隋俊杰纠结了好久,最终欲哭无泪地如实答道:“他送的东西,贵啊!”

  夜里寂静,晚风吹动庄园湖面,泛起浅浅涟漪。

  谢徊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数秒,倏然扬了扬唇角,无声轻哂。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她手上的盒子,随手扔进垃圾箱:“我送你更贵的。”

  -

  谢徊公事私事繁琐,平日里很忙,尽管两人共住同一屋檐下将近一个月,但隋知都没怎么见过他。

  不过这样对于隋知来说正好不过,她非但不觉得尴尬,而且家里的佣人对她就像对待真正的女主人,好吃好喝伺候着,让她这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时间一转眼到了六月,绥陵相关文献搜集完毕,澹台教授定了周六回绥陵工地。

  晚上下班,隋知回家打包行李,正好撞到前来家里送婚服的BBZL 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梨花木盒,将木质礼盒归整有序放在客厅,隋知数了一下,一共四十九个盒子。

  等他们走了,她凑过去,随机拉开其中一个,看见里面绣着纻丝麒麟的大红喜服。

  隋知惊艳的“哇——”了半秒,本想去感受一下喜服的布料,抬起手,却看见自己的指尖激动到不受控制地轻颤。

  隋知在心里唾骂自己一句没出息,然而骂归骂,她担心会把婚服弄坏,还是攥了攥拳头,收回手。

  这么好看的婚服,不知道两千年前小李太后大婚,穿的是不是这样的?

  嗯?

  怎么突然想到她?

  估计是写太多资料,人都着魔了吧。

  隋知摇摇头,准备去洗漱,没想到一回头,看见了她那位日常不归家的未婚夫。

  修长挺拔的身形,剑眉星目,光是站在那不说话,就令人心生畏惧。

  她吓了一跳,无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蝴蝶骨“嘭”的一声撞在木盒子上。

  谢徊快步上前,扶住最高处的盒子,没来得及躲开的隋知猝不及防撞进他硬实的胸膛。

  “掉下来了。”他说。

  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在说话时,喉结带动胸腔的震动。

  记得上一次赵谨离她这样近时,她厌恶到一脚把他踹出去,可是这次轮到谢徊,她竟然完全不反感。

  还是谢徊主动往后退了半步,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

  “对,对不起啊。”隋知毫无章法的道歉,“您怎么来这了?”

  刚说完,她就觉得这话说得不对了,这是他家,他当然能来了。

  好在谢徊没在意,也或许是懒得和她计较,他解着衬衣袖扣,不咸不淡地说:“衣服做好了,我回来看看。”

  “哦,这样啊,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呀?”隋知说完,顿了顿又补充,“我的意思是,假结婚。”

  “周六。”

  这下隋知面露难色,周六她要回绥陵。可是婚又不能不结,求人办事,哪有挑日子的道理,而且这事隋文瑛都催了好几次了。

  谢徊看了她一眼,用眼神无声询问“是不是后悔不想结了”。

  隋知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生怕他会不高兴,连忙接话:“我知道了。”

  话虽然说出去了,但是到了晚上,隋知还是陷入了疯狂纠结中。

  绥陵惊现于世,可以说是震惊了整个国内外考古界,多少人想看都没机会,她如果不跟着考古队一起去,万一被当成无心工作把她开除田野考古组怎么办。

  哎他妈的!

  气死她了。

  事要不来都不来,要来一起来!

  隋知翻了个身,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出发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这样她就可以同一天做两件事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看着群消息里“下午三点半科研所集合,不能迟到”的消息,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俗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隋知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在实施之前,她BBZL 给她那位堪比感情专家的好朋友发了条微信。

  隋知:【姐妹姐妹!如果我有重要的事需要求我未婚夫,你觉得我该怎么说比较好!】

  程以岁那边秒回:【用嘴说】

  隋知:【……】

  程以岁:【那就穿上情/趣/内/衣说吧】

  这个想法倒是跟隋知不谋而合,但情/趣/内/衣不像话,她开灯下床,从尚且空旷的衣柜里拿出一条白色的真丝吊带睡裙。

  真丝材质轻薄熨帖,隋知不想这副样子被家里其他人看见,刻意举起胳膊,挡住胸口。

  五月的天还没那么热,但隋知体质不怕冷,穿着吊带睡裙跑向二楼的她,像黑夜里悄然绽放的白百合。

  到了男人房间门口,她把胳膊放下来,扣了扣门。

  来开门的谢徊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没系扣的袖口向上翻折,堆叠出质感的褶皱。这身打扮,使他看上去没那么难以接近。

  看见她,谢徊的表情难得有了变化,眉梢一扬,却也很快松懈下去。

  他见怪不怪地勾住她睡衣左边的带子,食指毫无阻碍地摩挲擦过上面细嫩的皮肤,像是在调/情,声音却是与手上动作反差极大的冷硬:“这是什么?”

  第一次做这种事的隋知心脏快要跳出皮肉,她低头看了一眼心口上面那颗红色的痣,咽了下口水:“就是一颗痣,从小就有。”

  谢徊没在这颗痣上过多纠结,话题就此结束,空气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默……和尴尬。

  沉默的环境,和游刃有余的谢徊,令隋知更加紧张,她手脚冰冷却没得选择。最终心一横,凑上前一步,两条藕臂环住了谢徊的腰。

  ——她抱住他,身体柔软地贴上去。

  谢徊双手插兜,不知道是预判了她的行为,还是对这样的投怀送抱已经见怪不怪,冷淡问道:“怎么了?”

  “那个。”隋知紧绷着,“我……周六要回绥陵,所以想跟您商量一下,我可不可以结婚吃完中午饭,两点半就走呀?”

  她说完,绝望地闭上眼。

  在她的想象中,这句话本来应该风情万种而又顺理成章提出来的,没想到实际上被她搞得这么僵硬,不仅一眼被看出来,还一副目的性很强的样子。

  就在她以为谢徊准备叫保安把她扔出去的时候,听见他淡淡地说:“可以。”

  咦?

  这么好说话的吗?

  谢徊拍了拍她缠在他腰上的胳膊:“可以松开了?”

  隋知紧张地松开手,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她似乎感觉到了,谢徊并不喜欢她这样。

  他能答应,好像只是不希望她抱太久。

  也是,结婚只是互相帮助,他并不喜欢她。她想,或许,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位真正的未婚妻。

  谢徊懒懒地靠着门框,下了逐客令:“不早了,去睡吧。”

  隋知屈辱地咬住下唇,转身跑向楼梯。

  可是她转念想到,她三番两次依赖他的庇护,他都一副冷淡到刀枪不入的样子,忽然又泛起BBZL 别样的情绪。

  记得隋文瑛曾经说过,人到了高位,就只剩下利益交换,接近你的人都是为了换取利益,没人会真的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可此时的她很想告诉谢徊,除了有求于他,其实在心里,她是信任他,愿意站在他这边的。

  连下了两级台阶,隋知回过头,看见谢徊仍站在门口。

  卧室的暖光反打在他身上,使他的轮廓氤氲而不真实。

  隋知停下脚步:“对了,我之前,不小心听到过您的谈话。”

  谢徊没看她,漠不关心得像是走个过场:“什么?”

  净化器工作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中格外有存在感,他这个态度,让隋知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庞大的机器凌迟:“好像是,要把谁迷晕……”

  谢徊漠然抬眼:“然后?”

  隋知牵起自己微僵的嘴角,努力做出无害的样子:“没什么然后,就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徊神色从容,脸上写着就算她告诉别人,他也不在乎,仿佛一点没察觉到她在表忠心。

  隋知自讨了没趣,讪讪耸肩,扭头继续下台阶,很小声地嘀咕:“反正要被绑架的也不是我。”

  谢徊闻声,低低笑了下,终于来了兴致,意味深长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不是?”

  作者有话说:

  之妹: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第9章 花开荼蘼

  隋知觉得这个假设莫名其妙的,她歪了歪脖子:“当然不是啊,您都不认识我,绑我做什么?”

  “不认识?”谢徊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他在楼梯上俯身,胳膊越过栏杆,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你确定?”

  他的指尖微凉,与隋知皮肤接触的一刹那像是电流回路,带着无法名状的危险。

  隋知以为他听错了,想着有钱人会有些怪癖,比如别人必须认识他之类的,怔怔仰头解释:“我、我的意思是,您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

  谢徊垂着眼,如君临天下般审视她,好像是在确认她话里几分真假。

  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清他眼底隐忍的风雨欲来,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但最终,谢徊什么都没说,松开她的下巴,回了房间。

  隋知逃命般火速下楼,硬是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恐惧。

  回到一楼自己房间。

  隋知看到手机上多了几条消息,一条是在情/趣/内/衣后面,程以岁发了【哈哈哈哈】。

  还有几条,是又隔着十几分钟。

  【你人呢?】

  【卧槽你不会真去了吧??】

  【我说着玩的啊!!】

  【回来!回来!直球可不是这么打的!】

  【卧槽啊啊啊啊】

  隋知:“……”

  为什么会有人打字先打一半啊?!她真想冲到闺蜜面前一刀把她解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应该也算歪打正着,反正谢徊是同意了。

  这一晚上注定无眠。

  不管怎么说,之前的婚前晚宴上,赵谨都给她留下不小的心情阴影。

  上次她能找到谢徊,已经是万幸,如果这次BBZL 谢徊也做了和赵谨一样的事,那隋知真的是叫天天不应了。

  毕竟赵谨的未婚妻谢徊敢要,他谢徊的未婚妻,谁还敢要?

  惶惶夜色下,隋知辗转反侧,直到第二天一早有人叫她起床为婚礼做准备,她才彻底把这口气松下来。

  结婚的地点似乎换了,并不是赵谨家旗下的酒店,隋知看见布局变了才发现,但她也没问这是哪里,反正在哪里对她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家里客厅装着喜服的礼盒已经提前带到化妆间,隋知到的时候,就看见谢徊姿态慵懒地靠在化妆台上,正在跟徐城汶说话,其他人跪在他脚边,缓慢而虔诚的从盒子里取出喜服,有序叠好放在一旁。

  谢徊指骨轻敲化妆台面,示意隋知去化妆,等隋知坐下,他便出去了。

  当男人的身影完全从镜子反射中消失时,隋知连忙跟收拾喜服的人说:“他出去了,你们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呀。”

  “谢谢太太,与先生无关的。”离她最近的婆婆笑道,语气不卑不亢,“这是我们对喜服的尊敬,每一件喜服,都有它的灵与魂,保佑爱人鸾凤和鸣。”

  “啊,这样吗。”隋知搓了搓下巴,对自己用旧时糟粕揣度今日匠人之心的行为感到非常抱歉,“不好意思啊。”

  “不会。”婆婆仍然在笑,赞许道,“夫人真的是非常善解人意的人。”

  隋知听化妆师的话张开嘴,一层一层涂着口红,轻轻回了一声“谢谢”。

  化妆间里静悄悄的,除了隋知在被伺候着化妆,其他人都在忙碌。

  她透过镜子,看着那套欲绽红深如连荫海棠的喜服,心里想着婆婆说的话。

  保佑爱人鸾凤和鸣……这个寓意,谢徊知道吗?

  喜服连带着冠饰全部取出,大家站起来,婆婆看向镜子,问她:“夫人是有话想问我这个老婆子吗?”

  “啊?”隋知一愣,“哦,我就是有点好奇,喜服的寓意这么好,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肯定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呀。”这次开口的是婆婆旁边的年轻女生,脸圆圆的,一开口就知道很健谈,“我们祖上自雍代为皇家制衫,如今已经有两千三百年了,现在很少接单,所以知道我们的人不多,知道衣服寓意的人就更少了。”

  隋知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哦”了一声。

  婆婆适时接话:“虽然知道喜服寓意的人不多,但是谢先生一定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隋知就知道婆婆看出来自己的想法了,她感恩的冲着婆婆笑了下,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觉得开心。

  尽管这套喜服即将穿在自己身上,可是隋知清楚,衣服是有本来的主人的。

  那一位主人,才是谢徊真正想白头偕老的人。

  不知道像谢徊那样的人,喜欢的人该有多优秀,又该有多与众不同。

  她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一定可以很从容吧。

  想着想着,隋知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你带眉BBZL 笔了吗?”

  “没有,今天不是要求不能用咱们的东西吗?”

  “可是我哪都找了,真没有眉笔,是不是他们忘了?”

  “啊?要不要找人问问?”

  两位化妆师不知所措的对话传到隋知的耳朵里,她扫了一眼化妆台前,上面各式各样的笔连毛笔都有,就是没看见眉笔。

  等过了一会儿,去问话的那个化妆师回来了,表情却更迷茫:“什么是青黛?”

  一道男声从背后响起:“我来。”

  隋知抬眼,看见谢徊颀长的身影走过来,化妆师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给他让了地方。

  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台子上描金带彩的小盒子,隋知不禁问道:“您要干嘛?”

  谢徊另一手拾起毛笔,打开手中盒子:“画眉。”

  隋知眨眨眼,心说有钱人连零食盒子都比别人精致:“里面是话梅?”

  谢徊淡淡地笑了,他眉眼锋利,长相偏冷峻,笑起来时别样的瑰丽好看。他没说话,用毛笔在盒子里蘸了蘸,随之弯下腰,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到眉毛上传来微凉的触感,隋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画眉,不是话梅。

  他手掌下端很自然的着力在她的下巴处,轻轻描眉时,掌心似有若无的摩挲着她的双唇。

  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到他灼热的呼吸全都扑在她的额头上,隋知不敢抬眼,任凭心脏要了命似的横冲直撞。

  这是隋知认识谢徊以来,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一天,而他出乎她意料的有耐心,一笔一划的给她描画,他画的那般慢,平均她的心脏跳了十次,他才动一笔,却没有一丝不耐烦。

  时间仿佛是没有风的水面,清凌凌的一动不动,安静地等着他画完。

  “好了。”他低着头,合上盖子。

  她的妆面画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小时,加上隋知本身就是天生的柳叶眉,本来她都觉得眉毛可有可无,可直到看见镜子,她才知道什么叫锦上添花。

  他给她画的眉毛淡远细长,眉色如远山含黛,让她整个人都温婉下来了。

  隋知盯着镜子,人生中第一次被自己惊艳到,脱口而出:“您画的眉毛真好看。”

  谢徊放下眉盒跟毛笔,不甚在意道:“是你长得好看。”

  噗通。

  噗通。

  明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可隋知的心脏就又开始不听话了。

  她身子前倾,本想借着拿眉盒的动作活动一下身子,让自己不那么紧张,但打开盒子时,看着里面像是石头一样的小黑块,却真的好奇了:“这是什么?”

  “青黛。”

  隋知隐约记得这个词她在哪本古籍,还是古代话本子里看过,没想到居然能亲眼见到,她惊讶问:“这在哪里能买到?”

  “哪都买不到。”谢徊抽了一张纸,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掌心上的红印迹,“我做的。”

  “您做的?!”隋知震惊地音量都不由自主提高,“这还能做?”

  “牛骨胶液熬到琥珀色,再加石墨粉就行。”谢徊轻BBZL 描淡写,没再多做解释。

  隋知仍然处于震惊中,但这次震惊的不再是青黛,而是谢徊这个人。

  他不仅仅是谜,而且还是一个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谜。

  在她曾经听到的传言里,这个男人城府深沉,深谙生意之道,胸中城府多到正常人能有其百分之一就已经足够。那时隋知本以为,是人到了一定地位之后会被外界夸大,可有接触这一个月来,她才知道,谢徊涉猎的方面之广,实际上是外界难以想象的地步。

  半晌,隋知才从震惊里缓过神,再度看向手里的青黛,和被青黛染黑了的毛笔尖。

  脑海里浮现出他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有条不紊做青黛的模样,比冷杉寒竹还要赏心悦目。

  可是,她连这些东西都不认识,谢徊却用得心应手,第一次给她画,就能顺着她的眉形画出这样好看的远山眉。

  大概是之前大概给另一个女人,画过很多次吧。

  那个女人肯定不会问他这是什么,也不会闹出话梅的笑话,那她在画眉的时候,也会把口红蹭到他手上吗?

  镜子里,隋知皱着的眉头在画眉的时候就已经松开了,但她忽然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才下眉梢,又上心头。

  谢徊擦干净手,扔了纸巾准备出去。

  隋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口。

  谢徊顿住脚步:“怎么了?”

  “我……”对上他稍显冷漠的瞳眸,隋知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

  可她此刻,又真的太想知道了。

  五月万物早已复苏,花开荼蘼,野猫开始叫/春。

  “……是不是长得,和您的未婚妻很像?”

  作者有话说:

  青黛的制作方法取自中华遗产。

  -

  按照时间线来说,这会的岁姐还是单身哈,勿怪勿怪。

  结完婚终于要回绥陵了,要到我擅长的下墓章节了,搓手手。

第10章 第三视角

  “未婚妻?”谢徊眉心微蹙,看样子是真的疑惑,几秒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感觉他不太想说,隋知担心得寸进尺会惹他生气,松开手坐正:“没、没事。”

  她太瘦了,忙起来就没好好吃饭,比之前他们在餐厅见面的那一次瘦了一圈,阳光强烈一些的时候,从背后看,仿佛能穿透她单薄的身体。

  谢徊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到了她刚刚抓过他的手,就是这只手,两千三百年前,托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给她画眉,甜糯糯地叫他太傅。

  她的指甲很特别,并不是平顺的,上面一排排的竖条纹,还时不时会冒出几颗白点。别人都是小孩子才长,长大就没了,可她一直到死,手上都还是有那些白点。

  谢徊半眯着眼,不知道她最后点了一把火烧死自己的,是用的哪只手?

  该不该剁下来?

  -

  四十九个木盒里的衣服和头冠如数穿戴在隋知身上。

  身穿大红纻丝麒麟通袍袖,团花霞帔,马面绣裙,头戴金翟和BBZL 珍翟点缀的翟冠,盖上文王百子锦袱。

  这其中每一样,都价值连城,胜过赵谨送她的戒指,叠起来,却让人忽略了价格,只顾着感叹美到不可方物。

  隋知脚踩十果鞋走进礼堂,隔着锦袱,她看不清满场宾客的脸,只觉得所有人都是红的,好像妖怪。

  她知道他们在议论,可她紧张到耳鸣,越是努力想听,越是听不清。

  婚礼如一场眼花缭乱的大梦,坐回到化妆间的椅子上,这场梦才算醒了。

  她甚至不记得梦里的具体情节,只知道最重要的事,终于完成了。

  紧绷了一个多月的神经松懈下来,隋知累极了,但她来不及休息,现在刚好两点半,她得走了。

  隋知扯了扯头上的翟冠,却怎么也摘不下来,她不可能戴着这东西招摇过市,没办法还是找人过来给她弄。

  她们小心翼翼的,不敢弄疼隋知,也担心弄坏贵重的翟冠,光是卸个头饰,就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眼看时间已经到三点,周末下午正是堵车的时候,隋知急到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忙把乱糟糟的头发绑成一颗大丸子往外跑。

  然而上天就是这样,越是忙乱的时候,越是要给人添点事。

  隋知着急忙慌地跑出去,迎面撞到来人身上,这结实的一幢,男人黑衣服上依稀浮了一层她脸上的粉底。

  她揉了揉脑门,语速极快:“谢先生,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

  “你现在走来不及了。”谢徊面不改色地扯住她的袍袖,“我送你。”

  隋知不敢收胳膊,急的直跺脚:“您送我也来不及呀!!”

  谢徊:“送你到绥陵。”

  像是已经脱手了的风筝被拽住了线,隋知那颗飘忽急躁的心,在他这句话之后,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她以为他说的送,是叫司机送她,但没想到谢徊竟然抛下满堂宾客,亲自开车送他。

  他换了身随意的常服,而隋知还穿着大红喜服,一黑一红,一古一今,像是一场错位时空里惊世骇俗的私奔。

  谢徊开车很稳,隋知本来就困,又正是春意盎然的五月,她强撑了半小时,最后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是傍晚,他们已经到了平绥村,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太颠簸,把她颠醒了。

  她搓了搓眼睛,后视镜里只有葡萄架和田地,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车全都不见了。

  这也是隋知回了姥姥家才知道的规矩,他们这些人出门虽然只坐一辆车,但是后面会跟着几辆保镖车,保护他们的安全。像谢徊这样地位的人,保镖只会多不会少。

  隋知以为自己睡懵看漏了,偏了个角度,又往后坐了坐……

  保镖车没看见,倒是跟谢徊在后视镜四目相对。

  他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她在找什么,收回视线开车:“这个地方偏僻,跟着太显眼。”

  隋知揉了揉鼻子:“那这样不会很危险吗?”

  谢徊:“会。”

  隋知揉鼻子的手顿了BBZL 下,拿余光扫了谢徊一眼,紧接着为了缓解尴尬,更大力揉搓。

  毕竟,让他陷入这样危险境地里的人是自己。

  车在沉默中到达考古队居住的招待所,这时时间已经很晚,开车回去太危险,隋知便主动邀请谢徊在这里住一晚,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回去。

  考虑到招待所的所有房间都已经被考古队占满,隋知把他带到自己房间,这里虽然硬件设施跟庄园别墅差得远,但不脏不乱,挺干净的。

  她很自觉收拾了房间,腾出唯一的床位:“您将就住这吧,我跟我闺蜜挤一挤。”

  谢徊颔首。

  程以岁就住在她隔壁,隋知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她拿手机给程以岁打电话,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隋知刚要再敲,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卧槽”!

  她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一个男同事扶着墙,脸上的惊吓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田野跟着大部队先到,下楼买了把剪子刚回来,就在昏暗的楼梯里看见了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女人,要不是这女的眼熟,他差点拿手里的剪子把这女鬼给捅了!

  “隋知???”田野一手捂着心脏,另一手指着她,“你穿成这样干什么啊?!!”

  隋知低头,看见这一身红,才想起来她衣服还没换,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忘了换衣服了。”

  田野还没从惊吓里缓过来,寒毛倒竖,两眼发直:“我他妈还以为墓里头那个来找我了……”

  他们这行虽说是研究人类古代历史的人文科学,但从读书开始,老师就会给他们讲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所以在多数人心中,对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还是心存敬畏。

  把同事都吓成这样了,隋知也不好意思再在楼道站着,回自己房间前,她问了田野:“对了,你知道以岁去哪了吗?”

  “啊?”田野缓了缓,“你等她?她们地质组的今天回来早不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程以岁把手机落房间了。

  等同事念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回房间,隋知也敲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招待所的隔音不太好,她简单说了两句,谢徊也明白。

  隋知在卫生间里把衣服换了,就老老实实地坐在简易小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程以岁回来。

  -

  好热。

  扑面而来的赤红色火焰,边缘围绕一圈跳跃的黄色轮廓。

  这里没有风,熊熊烈火越烧越大,黑烟滚滚,窗帘烧得残破不堪,头顶房梁摇摇欲坠。

  她跪在地板上,咳得双眼通红。

  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再也呼吸不进来,她胳膊一软,整个身体下陷。

  胸口好像被巨石堵住,拦住了所有空气,她用力抓着自己心口,想把那块石头拽出去。

  可是没用,心口只有一条又一条的血痕,那些血痕在一个点上交汇,触目惊心。

  好难受。

  好难受。

  隋知从噩梦BBZL 中惊醒,心脏在现实中突突地跳。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发现不通气,才知道是鼻炎犯了。

  隋知从床上坐起来,用嘴大口呼吸。

  梦和现实一直有种奇怪的联系,就像小时候在梦中找不到厕所,在现实中就会尿床一样,隋知每次梦到那个大火中的女人,都是现实中鼻炎最严重的时候。

  好像她也经历了那场大火,被呛得喘不上来气。

  用嘴巴呼吸久了,嘴唇周围有种干裂的不适。

  她习惯性想打开床头灯接杯水,却忘了现在不是在家里,一伸手,打翻了招待所放在床头的瓷杯。

  不远处有了声响,房间灯应声而开,隋知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隋知才想起来,她今晚跟谢徊睡在同一个房间,水杯摔碎把他也吵醒了。

  等眼睛适应了灯光,隋知把手拿下来,小声回答:“是做噩梦了。”

  晚上的谢徊好像没那么可怕,也或许是这里灯光暗,模糊了他原本锋利的轮廓,可是声音是真的轻下来:“很吓人么?”

  隋知摇了摇头。

  “那你哭什么?”

  隋知刚想说,没哭,是鼻炎犯了,却在开口前,清楚地看见她碰过脸的手全是水痕。

  她抬手,又擦了擦眼睛,才知道自己刚才在睡梦中,早已经哭得满是泪水。

  “我就是……就是……”隋知颤抖声音断断续续,强忍着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眼眶,“好……难过啊。”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好像是,梦里那个被熊熊烈火围在中间的女人,很难过。

  但是人是能感知到梦里其他人的情绪的吗?

  隋知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梦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是一个旁观者吗?

  可是那个房间里的火那样大,只有那个女人脚下的位置没有被烧,如果她是旁观者,她又该站在哪里?

  难道她是那个女人吗?

  可是为什么,她又能清楚的以第三人的视角看清那个女人?

  作者有话说:

  喜服样式改自明末话本小说《醒世姻缘传》。

  -

第11章 雍朝墓园

  身边的床垫下陷了一块,男人身上熟悉的瑰丽香气艰难地钻进鼻腔里。

  谢徊的手环过她的身子,怜惜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隋知感觉到自己发颤的身体在他怀中,一点点平稳下来。

  这不是隋知第一次梦到那个女人,在她的人生中,这个梦出现的频繁且毫无规律,同样的熊熊烈火,同样的女人,不知道重复循环过多少次。

  隋韶娴曾经跟她说过,她在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做过类似的梦,只是在那个不记事的年纪,小隋知话也说不明白,隋韶娴只知道她梦到一个女人被火烧,醒来后会哭的上次不接下气。

  那时候她还小,要抱在怀里哄很久很久。

  长大后隋知也经常会梦到她,每次醒来都是一样的难过,可她只能感受到这份情绪,并不能知道难过的原因。

  她也曾奇怪过,BBZL 这个梦带来的感觉究竟是谁的。

  设想如果这个感觉是梦里那个女人的,身处火海,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害怕,?

  可如果那种感觉如果是隋知自己的,那她就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个梦会这么难过。

  这个梦还不止这一个奇怪的地方。

  隋知梦到过那个女人这么多次,知道女人的身形,动作,也能从梦里的环境和她的打扮知道那是一个古代皇家女人,且身居高位,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脸。

  每一次醒来,隋知都告诉自己,下次做梦一定要看清她的长相,但是等到下一次到了睡梦中,她还是完全不记得看长相这事。

  隋知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从她第一次见到谢徊那天算起,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连续一个月没有做这个梦。

  换句话说,这是她认识谢徊以后,第一次梦到那个女人。

  在他们结婚的这天晚上。

  -

  谢徊仍在不厌其烦地轻拍着她。

  她分明是在沙发上看书不知不觉睡着,噩梦惊醒却是在床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隋知想,原来在他冷漠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她不禁又想起了他那位未曾出现过的未婚妻,如果他们的感情已经到了结婚的地步,谢徊应该会对她更好吧。

  为什么不满足,还要逃婚呢?

  如果是她,一定,一定不会逃。

  这时应该是凌晨两三点,浓稠的夜色渐渐化开,昏昧月色顺着床尾的小窗隐隐照进来。隋知轻轻侧了身子,逆着淡色月光,看清谢徊冷峻的轮廓。

  真好看。

  她真的被他拍困了,向他怀里贴了一点,吸了吸鼻子说:“好香。”

  谢徊淡声:“生结的沉香味。”

  生结?

  这是一个很专业的名词,隋知以前在文献资料里见过。

  沉香分四种,生结,熟结,脱落和虫漏,如今古装电视剧为了好听,常给电视剧里的皇上配用好听一些的熟结沉香,但实则生结沉香才是香木中位列第一的。

  以前隋知只是听说过,今天才知道,原来沉香是这种味道。

  沉厚质实,气息醇和,暗香浮动月黄昏,气味显了形,勾着她的心,让她对谢徊又多了一份向往。

  -

  第二日清早,隋知起床睁眼,谢徊已经离开。

  她盯着空荡荡的沙发,发了很久的呆,才去洗漱。

  一直到绥陵现场,她都觉得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块,被他带走了,还是村民们骂骂咧咧的声音强行驱散了她的难过。

  隋知问:“他们这是怎么了?”

  程以岁看都不看那些村民,语气不太好:“前两天有个小孩跨了警戒线,在石头那把腿摔折了,他爸就带着村儿里人闹,非说咱们挖人租坟缺大德,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提示。”

  有了前情提要,隋知这才算把那些骂骂咧咧的话听清楚。

  “你们知不知道,金字塔里有个叫图尔斯坦的!他会诅咒!谁去金字塔谁就得死!告诉你们,墓里的粽子也会,BBZL 你们下场也一样,我儿子就是证据!”

  隋知:“图尔斯坦是谁?”

  程以岁翻了个白眼:“图坦卡蒙吧。”

  隋知笑得探铲都拿不稳了。

  笑归笑,骂归骂,手头的工作不能停,他们目前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墓葬的入口。

  与盗墓不同,盗墓贼为了金银财宝,可以随便打个洞进入墓室,但考古队必须延入口发掘,才能恢复历史原貌,辨别历史真伪。

  有之前做过的大量资料在先,因为不同朝代的墓葬都有各自的特点,所以此次对古墓大规模摸底勘探的展开非常有目的性。

  不过,由于尚不能确认具体朝代,所以勘探仍旧费时费力。

  研究所里大家各持己见,认为是哪一个朝代的都有,经过十余天的摸底勘测后,除了最后一个雍朝,其他呼声高的朝代都被排除。

  把雍朝放在最后一个,是因为整个科研所里,只有隋知一个人觉得这是雍朝的墓。

  田野考古工作本就枯燥繁琐,一来二去毫无进展,而又有其他对手部门又在看衰催促,大家难免心里有所不满。

  而这种不满,在朱海涛到来以后,到达了顶峰值。

  朱海涛是文物研究所的副所长,他们的办公地点跟考古科研所就隔了一条街,他跟澹台长明大学就是同学,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将近三十年,这次不知道他找了个什么借口,来绥陵工地指点江山。

  在工地上累了一天的同事们下了班回到招待所,洗完澡到一楼会议室进行晚间例会,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平时澹台教授坐的位置上换成一只花孔雀。

  朱海涛穿的花里胡哨,翘着二郎腿剔牙,跟真孔雀相比就差开屏。

  其他人进来他也不搭理,呸呸呸吐着菜叶子,等到澹台长明进来,他才悠悠开口:“哎,澹台啊,上面给你们拨了不少经费吧?”

  澹台长明为人成也耿直,败也耿直,一点不会拐弯,话横着出来:“有你个老瘪登什么事!”

  部分同事憋笑成震动模式,另一部分同事面露愁色。

  “我跟你好好说话呢,你别蹬鼻子上脸!”果不其然,不管朱海涛开口时抱着怎样的目的,澹台教授一张口,他就在道德上占了上风,更何况,他来这里有名正言顺的审批,“你们来这这么久,一点结果都没有,我听说你们还马上要按照雍朝墓葬形制发掘?发掘个屁!我劝你最好把账做平了,不然你看你这位置还保不保得住!跟盗墓贼一块儿去牢里作伴吧!”

  澹台长明平生最恨“盗墓贼”三个字,拍着桌子嚷:“滚滚滚!”

  朱海涛被骂出会议室,可是隋知分明看见,他在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脸上不怀好意的笑。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先看了隋知一眼,紧接着其他人也都有意无意地瞥她一眼。

  虽然绥陵依山为陵,但是封土堆呈典型的覆斗型,就已经不是雍朝墓葬的规制了。

  隋知提出的假设本BBZL 来没什么,只是偏偏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压力一下子就大了。

  如果这个不是雍朝的墓,他们就好像真的是在拖延经费。

  尽管会议的最后,澹台教授要他们不要分心在多余的人身上,但是大家还是明显焦虑起来了。

  后来的重新对绥陵周围的城址进行勘探,隋知虽然没有被明显针对,但除了程以岁,大家都有意无意疏远她,好像是她导致考古队被朱海涛拿到把柄。

  “真他妈有病。”程以岁在工地上淬骂,她也没具体骂谁,就怼天怼地对空气,“之前不也都假设错了?干嘛啊?朱海涛一来就要求隋知必须是对的!”

  隋知拉住她,摇了摇头。

  从记载和朝代史料来说,绥陵确实应该排除雍朝,可她就是莫名觉得,这个墓是雍朝的。

  甚至,她还有种更缥缈的预感,这个墓里,埋着的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小李太后。

  没有任何考据,就是这样觉得,这种预感,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如果真的是错的,她也只能认下。

  这种焦虑的心情,在考古工作的第二十三天,才被画上了句号。

  在这二十三天里,他们将有盗洞的大墓命名为一号墓,以一号墓为中心,周围分布大小墓坑近30座,而这些大小墓坑,都符合雍朝墓园的规制。

  而最具有说服力的是,考古队在一号墓的东南方,发现宝城宝顶。

  宝城宝顶,是中国古代帝王陵墓封土形制的一种形制,是在地宫上方,用砖砌成圆形围墙,内填黄土,夯实,这种形制,用于雍朝。

  朱海涛当天幸灾乐祸的在工地上吃着西瓜,等看见宝城宝顶,他震惊到咬碎了自己的牙!

  这次轮到澹台教授笑了:“其实考古有时候确实需要点感觉,当年发现马王堆的时候,也有类似的事儿发生!小隋这回表现不错,大家也都得这样,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别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

  “无关紧要的人”在旁边吐了一嘴血,咬牙切齿地回了招待所,之前因为焦虑或多或少冷落了隋知的同事,也都心怀愧疚,有人自发鼓起了掌。

  隋知勉强笑了笑,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宝城。

  轮回般的熟悉感,好像之前在这个地方发生过同样事情的那个感觉,竟然在发现宝城后,变得无比清晰。

  她想捂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手却早已不受控制地颤抖。

  作者有话说:

  之妹:墓里埋的是老娘,用的着别人bb?

  -

  一号墓形制,改自海昏侯墓。

  宝城宝顶,出自百度百科,原为明清两朝。

  所有部门都是虚构的,虚构的,虚构的。

  探铲又称洛阳铲,大家都懂的啦=v=。

  -

  这章术语太多,已经尽量改成白话,以后也会注意,避免生涩,辛苦阅读!

第12章 魂魄显灵

  发现宝城,就解决了当前最棘手的问题,考古队以一号墓为中心,制作探方。

  探方,即把发掘区划分为若干BBZL 相等的正方格,依方格为单位,分工发掘,方便记录。根据绥陵文化堆积的厚度,探方规格为五米乘五米。

  探方制作完毕,原计划中即将正式展开勘探的那天,毫无预兆的下起大雨。

  田野考古可以说是看天吃饭,下了雨就要停工,他们上午简单开了个会,中午吃完饭各自回去休息。

  隋知跟程以岁挤在同一张床上,听着雨声,聊着天,不知不觉双双进入梦乡。

  大约是下午四点,两人同时睁开眼,此时雨已经停了,清新的泥土气息,从窗户里缝隙里透进来。

  隋知闻着这味道饿了,她翻身下床,问:“你吃香蕉吗?”

  程以岁不跟她客气,闭着眼睛回答:“吃。”

  隋知从小桌子上拿了两根香蕉,一根分给她,一根自己吃。

  等程以岁睁眼,看见那长满黑斑点的香蕉,两眼一闭,把手缩回被子里:“不吃了!”

  俩人这么熟了,隋知也不劝,自顾自剥开:“爱吃不吃。”

  隋知吃香蕉是有一些怪癖的。

  她不爱吃那种弯月牙似的淡黄色香蕉,觉得口感发涩,吃完舌头不舒服,偏爱吃那种买回家后保存了两天,上面长出了黑斑点的香蕉,只有这时候的香蕉才软甜可口。

  但像程以岁这样不爱吃的,总觉得她是在吃烂香蕉。

  隋知一边吃香蕉,一边在浏览器里搜谢徊,她昨天看见的小道消息,说谢徊出席了一场拍卖会,她想搜他的照片,结果一张都没找到。

  不过她大概能猜到谢徊坐的位置,因为照片里某个位置,都在当晚流出的照片里被生硬地裁掉,有的甚至裁掉其他人半张脸。

  程以岁趴在床上,忽然说:“之之,我感觉,你最近看手机变频繁了。”

  “唉……”隋知放下手机,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苦恼,“岁啊,我好像,喜欢上谢徊了。”

  程以岁不以为意,姿势都没变:“这难道不正常吗?长得帅又有钱,谁不喜欢?”

  隋知积极向情感专家求助:“可是他有喜欢的人欸,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哪敢给你出主意啊隋直球。”程以岁的语气仍心有余悸,“我怕我让你脱光了躺他床上你都照做。”

  隋知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认真问到:“可以吗?这样不是横刀夺爱了吗?”

  程以岁:“……”

  她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在争吵,隋知跟程以岁对视一眼,暂时停了话题,一起跪在床上往窗外看。

  许多村民扛着锄头和铁锨,把他们居住的招待所团团围住。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澹台教授举着伞,嗓子都说哑了:“考古是科学,不是迷信,你们说的金字塔诅咒也是不存在的!”

  村民扯着嗓子喊:“那个人就是被诅咒死了!”

  “你们说的那个人叫卡特,他在去过金字塔之后活了十七年还要久。”澹台教授耐着性子解释,“而且有证可考,卡特是被BBZL 蚊子叮了感染疟疾,不是传说中的死于图坦卡蒙的诅咒。”

  村民们这些事情都是道听途说,别说考证,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叫卡特,被这样有理有据的一反驳,集体沉默了三秒。

  但人越是无知,越是自满,很快,澹台教授的声音被更大的讨伐声淹没了。

  “我们可不管!你们不来什么事都没有!”

  “对!你们一来俩孩子腿都折了,这就是诅咒!”

  “……”

  隋知大概听明白了,她跪坐下来,歪头问:“两个孩子?”

  “哦,又摔折了一个,小孩非要在工地捉迷藏,爬到吊车上。”程以岁无奈扶额,“那么高的吊车,掉下来没摔死,我还说是墓里那位保佑他们。”

  -

  正好今日休息,村民走后,澹台教授针对这次村民们愤怒,专门开了一个傍晚例会。

  一部分人提议,直接跟当地的公/安/机/关合作,让他们在工地现场和招待所加派人手,不让村民们有机会接近他们,避免误伤。

  但澹台教授不愿意,考古是一门人文科学,他觉得和附近村民搞好关系非常有必要,说没准就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于是,问题就成了,该如何让村民明白,他们的勘探没有带来诅咒,并且愿意接受他们。

  程以岁提议:“要不咱们以毒攻毒?既然他们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咱们就编一个咱们带来吉祥的传说嘛。”

  他们这帮熟读历史的,一下子就明白程以岁的意思,想当初陈胜吴广起/义,为得民心,最一开始用的也是类似招数,因此她的建议得到考古队一致支持。

  “那咱们该怎么让流言传出去呢?”陈芳芳问,“现在村民都不愿意跟咱们说话,肯定也不会信咱们说出去的话啊。”

  “写下来,然后扔到葡萄架上?”

  “万一捡到的人不识字儿怎么办?平时在村子里生活的人,肯定都没怎么上过学。”

  “对啊,而且写下来就有了证据,万一他们去求证,露馅的可能性太大了。”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田原忽然拍着桌子站起来,他指着隋知,激动的脸都红了:“隋知!!!你那件衣服,你那个红衣服!!!”

  “红衣服?”隋知一愣,随即想起来他说的是那件带来乌龙的喜服,顿了顿问道,“那衣服怎么了?”

  田原忙不迭把他想出来的主意说给大家。

  既然村民不信科学,那不如就把迷信进行到底,而且比起写下来的,实打实的画面给他们的冲击力肯定会更大!

  隋知唇红齿白,肤色也白,如果穿着那身红衣服出现在村民面前,不仔细看的话,和墓里的那位简直能以假乱真!

  这个主意乍一听荒唐,但是仔细一想,别说还挺上头,尤其是晚上,吊个绳子飞起来,真挺能唬人的。

  考古队别的没有,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多,正好今天下了雨,连月亮都藏在云里,正适合干这BBZL 事,大家二话不说,借着天时地利人和,说干就干。

  大家都在忙,隋知只需要换衣服没什么事情做,在旁边歇着玩手机时,收到了赵谨的短信。

  赵谨周末要去参加一个拍卖会,事关集团,他希望隋知能考虑到共同利益,不计前嫌,帮忙掌眼。

  与集团有关,赵谨的态度又很诚恳,隋知就挺无所谓,但是谢徊曾经跟她说过,如果赵谨找她必须让他知道,所以她截了图,发给谢徊报备了一下,完事儿就把手机放在一边,准备绑绳子。

  -

  夏夜沉风扫去了最后一片云,一贫如洗的天空,连唯一发光的月亮也浑浊不清。

  为了方便绑绳子,隋知双手在身侧伸开:“话说,这种拙劣的手段,能骗得到人吗?别回头把锄头把你们夯了。”

  “嗨你放心吧。”程以岁勒了勒她大腿上那根绳,确认绑紧,“能信图坦卡蒙诅咒的,智商也就这个程度了,你不用管别的,确认自己平安就行。”

  隋知笑着点了点头,反正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没什么心理压力。

  一切准备妥当,隋知被吊车缓缓升高,周围同事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周遭只剩下带着潮湿味道的风,把她的大红喜服在黑夜里吹成盛开的红玫瑰。

  原本高大挡着视线的房子渐渐被踩在脚下,隋知眼前的天空深沉如海,只有她能看见的连排星星,格外闪耀。

  乡间原本安静的夜晚,预定的炮竹声撕开了一道裂口,陆陆续续有村民走出家门。

  他们仰头找炮竹声来源,一抬头,却看见夜空中,红衣女人若隐若现。

  “妈妈!妈妈!”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子紧紧抓着大人的裤子,指着天空,边跳边连声叫嚷,惊讶又开心,“仙女,仙女!”

  村民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招待所那边的人齐齐下跪。

  “是墓里老祖宗魂魄显灵了!”

  “这是大吉之兆,千年难得一遇啊!见到的人都会被上天庇佑啊!”

  连考古队里,人人都尊敬的老教授都虔诚地跪下,对着天上的仙女娘娘念念有词。

  “这是老祖宗的魂魄,在为我们指引正确的路,你们仔细听,她肯定在跟你们说话。”

  为了能让村民听清,他们说话的音量极高,隋知在半空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笑得不行。

  她心说同事们真能编啊,还上天庇佑,倒没说快转发这个仙女,今年有好运呢!

  村民们本来就信这些有的没的,一听连考古队的人都说是老祖宗显灵,又惊又喜,全都跟着跪下了。

  一时间求什么的都有,孩子学业,家人健康,甚至连丢了的内裤都求“祖宗娘娘”给指点指点迷津。

  隋知憋着笑,一副淡然的模样,按照刚才说好的,伸出手,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

  考古队的众人齐声喊“多谢娘娘”,他们的喊声在山间起了回声,听起来还真有点玄,连隋知都听得BBZL 一愣。

  恍惚间,他们好像不再是她的同事,而是身着朝服,真的跪在她脚下的文武百官。

  她慌张地眨了眨眼,看清刚才的瞬间只是她的一场错觉,她的同事们仍然穿着现代的短袖,纷纷站起来。

  隋知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倏忽一转,不经意间看见下面离考古队不远的地方,多了一辆车。

  -

  坐在车里的男人淡淡抬眼,他只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真眼熟。

  那年文皇后为了控制朝堂,逼迫她流落民间的外甥女嫁给雍平帝,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后刚登上后位,也是这幅模样。

  紧张慌乱的同时,又觉得皇家种种可笑至极,表面上合规礼制的让文武百官平身,下了朝还要找他讨糖吃。

  作者有话说:

  探方规格出自中国考古通论。

  -

  我写文的喜好实在太冷门了,所以咱们评论区没有别人的评论区热闹,我自己冷习惯了,就是觉得好对不起大家呜呜呜。

  -

第13章 众生慈悲

  因为要等村民散去,所以等隋知从吊绳上被放下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

  身子被高处寒风吹得发麻,腿根、腋下和小腹处都被绳子磨破皮渗着血,可她顾不上疼和累,跟同事们打了声招呼,一瘸一拐地跑到另一条小巷。

  果然是谢徊,她在上面没看错。

  下午刚跟闺蜜透露过小心思,这会看见他,隋知既心虚又高兴,眼神飘忽地雀跃道:“您怎么来了!”

  谢徊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神色比今晚月色还冷淡,他忽略了她的问题,只问:“上个天,这么高兴?”

  两个人的语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兴冲冲跑来,却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雹,感受到他心情不好,隋知也不敢再说话。

  体温逐渐回升,麻木在皮肉里的疼渗出来,她倒影在黑色车身上的脸色白得像雪,整个人颤巍巍的,几乎站不稳。

  谢徊瞥她一眼:“上车。”

  隋知在心里委屈了两秒,还是听话的上了车。

  寂静的车里。

  谢徊身子靠在椅背,像是开了太久的车已经很乏了,他捏了捏眉骨:“拍卖会我也去,到时候是跟我,还是跟赵谨,你自己选。”

  原来他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平绥村,是因为她发的消息。

  从情感角度来说,隋知肯定想跟谢徊去,可是事情牵扯到集团利益,她没办法随心所欲。

  犹豫要怎样拒绝他才显得比较合适的时候,她又听谢徊说:“如果你想等赵谨,他也会来接你。”

  隋知心里生出一阵绝望。

  她这句话,看似是给了她一个选择,实际上却让她更没办法开口。

  ……好歹毒的男人!

  “哦,还有。”谢徊神色自若的补充,“他给你发的消息我看了,你被骗了。”

  隋知终于在一片迷茫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惊讶侧身:“什么?”

  “这场拍卖会跟你外婆的集团无关,是他的个人行为。”

  啊?

  是这样?

  像是怕BBZL 她不信,谢徊又说:“是赌拍。”

  赌拍,如字面意思,就是赌/博式的拍卖会,拍卖行直接告知不保证藏品的真假,全靠竞拍者的运气或者眼力,是上流社会这两年新起来的一种刺/激/性/玩/法。

  据说有人在赌拍上花了两个亿拍到过假货,也有人三百万拍到了价值千万的康熙时期的郎窑绿观音瓶。

  这种玩心跳的拍卖会太过冒险,绝不会是集团行为。

  隋知顿时放心,也不管赵谨为什么要骗她,嘴角翘起来:“我跟你去!”

  谢徊侧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隋知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收起笑容,缩成一个鹌鹑:“我的意思是,跟您去。”

  可谢徊仍在看她,月明星稀,车灯没亮,他的眼神像是拢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又因为知道他在看,整个人紧张的快要烧起来。

  忽然,谢徊问:“委屈么?”

  隋知:“什么?”

  谢徊:“为了家族利益,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委屈吗?

  隋知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得到的回答是,委屈的。

  小时候,隋文瑛嫌弃她是女孩,从来没有关怀过她,直到长大才把她接回来,一回来就是联姻。

  在这场联姻里,赵谨分明和她的处境相似,他也一样无法挣脱家庭的桎梏。

  可他们都是受害者,赵谨却一直把痛苦发泄在她身上,只因为是隋家是有求于他们。

  人就是这样,自己孤身一人时,什么都能抗得过来,有人关心时,反倒是软弱了起来。

  想当初,被那样百般羞辱,隋知都能面不改色刀枪不入,结果就是谢徊这么轻飘飘的一问,在别人面前怎么也流不出来的眼泪,在他面前就像落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往下落。

  谢徊无动于衷,冷眼旁观:“没能力的时候,不用总觉得自己多了不起,非要牺牲自己去拯救众生。”

  听他没来由的教训,隋知一边哭一边摇头,她想说没总觉得自己了不起,也就这么一次,但是哭的说不出来话。

  她捂着脸哭,看不清人,只感觉谢徊说话的声音近了些:“对众生慈悲的前提,是你要先对自己慈悲,别忘了,你也是众生之一。”

  这次她听进去了,点头时,忽然感觉胳膊上多了一道力气。

  谢徊把她的手拿开,微凉的指腹覆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拭去泪痕,他服了软似的叹了口气,声音像是混了记忆的黄沙,略略沙哑:“不哭了,以后都不会让你委屈。”

  男人突如其来的温柔,听得隋知一愣,紧接着猝不及防的胸口一抽,在安静的车厢里,打了个无比洪亮的嗝。

  隋知:“……”

  谢徊的手垂在她身侧,笑的肩膀都跟着颤。

  等到她的情绪平复下来,谢徊开车带她去招待所批离队手续。

  今天下雨,后面两天要进行抽水工作,正好又赶上周末,她这个手续批的很快,当晚就跟谢徊回了市区。

  晚BBZL 上折腾吊绳,又哭了那么久,隋知返程的路上累到睡着了。

  她不做噩梦时,除了刚入睡会因为热挣脱下去几件衣服,往后的睡相都很好,额角偶尔会渗出几滴圆糯糯的汗珠也不擦,又乖又甜。

  上次送她回来,谢徊的感触还没那么深,只觉得旁边躺着一个赏心悦目的花瓶,但今天,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穿着这件衣服出现在他面前,把他本来模糊的记忆,一遍又一遍描绘清晰。

  那年雍平帝已故,而孝成皇后生前提□□的同姓宗族各个酒囊饭袋,更别说那个傀儡小皇帝,脚下皇土都要覆了,还傻乎乎的抓着他的绯色长袍,问太傅怎么了。

  下贱的求饶声,绝望的咒骂声和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仿佛让大雍皇宫上方弥漫着一层经久不散的黑雾。

  她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穿着一身大红麒麟锦服,穿过层层黑雾到他面前,对他说,等他破城回来,这次大婚,她想要笑着出嫁。

  天下都是他的,娶一个区区前朝太后何其容易,他想都没想,轻声应下。

  毕竟,若不是这个脑子蠢如猪的小太后,就算大雍再腐烂不堪,也是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他不会那样轻易就覆了这个王朝。

  男人裤管都被血洇湿了,却看都不看,单手勾起她的下巴:“你说这个王朝对你不好,我便为你覆了,可算我对你好?”

  她主动掀开红盖头,笑颜比她脚边的鲜血还艳:“算的。”

  他亲率三军,如她所愿,未伤大雍百姓一分一毫,不到两个时辰便大破城门。

  可等来的,却是寝宫里的一场熊熊烈火。

  她不是被火烧死的,她是滚滚浓烟被活活呛死的,尸身完整,凝白的小脸,大红的嫁衣,乖巧地躺着,好像是曾经无数个日夜,在他枕塌上睡着了那样。

  ……

  车停在庄园门口,谢徊轻皱眉,将食指放在她的鼻下,探了探她的气息。

  隋知虽然睡着了,但在车上睡得不太踏实,车一停就有感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到了?”

  谢徊收回手:“到了。”

  隋知余光里看见他把手收回去了,她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下意识搓了搓脸。

  “脸上没东西。”谢徊说,“但身上血渗出来了。”

  隋知低头,衣服在睡觉时褪得七零八落,小腹跟胳膊上的血把贴身的薄罗衫染成深红色。

  ……怪不得睡觉的时候觉得身上密密的疼,尤其是大腿内侧,睡出汗了更难受。

  隋知进家门找张叔要了些治外伤的药,张叔说先找,等下给她送过去。

  她没想其他的,点了点头,回房间把衣服裤子都脱了。

  那绳子太细了,绑了几个小时,勒的她皮开肉绽。隋知一边里面的薄衫,一边给伤口吹气,疼的泪眼汪汪。

  她才刚把下裳脱下来,便听见敲门声。

  隋知擦了擦眼泪,随便套了件浴袍去开门。

  张叔与她身高差不多,BBZL 所以她习惯性平视,视线里却只看见了谢徊的胸口。再往下看,他的手里拿着几瓶药和棉签。

  哦吼。

  送个药而已,怎么还麻烦上他纡尊降贵了。

  隋知呆了两秒,下意识紧了紧浴袍。

  谢徊推开门,扯了把椅子坐在床头,看见她裹浴袍的动作也懒得搭理:“过来把药上了,伤口不浅。”

  “哦……”隋知愣愣地坐下来,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挤出药膏蹭在棉签上时,才想起来问:“您给我上药吗?”

  谢徊慢悠悠抬下巴,指了指着她的腋下:“不然?”

  家里那么多保姆呢啊!

  再不济,那里虽然是视线盲区,但她可以对着镜子抹药啊!

  男女授受不亲,实在是不必您纡尊降贵,亲自上阵啊!

  “我的妻子。”谢徊略不耐烦的往面前上蘸了药,语气阴恻恻的,“我不给你上药,你想谁给你上?”

  隋知猛地抬头,在震惊之余,她又有些开心。

  他的……妻子?

  可她不是一个假的,冒牌货吗……?

  作者有话说:

  我冷题材写习惯了,大家不介意评论区冷就行!我没事,不用安慰我,看文就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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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点二更,不过肯定很晚了,不用等嘻嘻,明天早上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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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前未婚妻∥

  隋知慢吞吞的把睡袍脱下来一点,已经露出白皙细嫩的肌肤,才发现腋下这个位置,想要上药,还真的有点尴尬。

  她僵了三秒,小声问:“那个,您能先不看我吗?我调整下衣服。”

  谢徊看着她,眼睛里露出了那么点疑惑的意味。

  然后在隋知以为他会转身的时候,看见他阖上了双眼。

  ……

  你清高!你了不起!

  您懒得动身,合着就我一个人尴尬呗!

  隋知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快速把浴袍解下来,反系在胸上。∥

  谢徊睁眼,细心的给她在伤口上涂药。

  他垂着眼,光线从头顶打下来,柔软的头发遮住那双运筹帷幄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在侧脸上形成锋利的阴影,英俊得让她移不开眼。

  所以,当谢徊给她抹完左边,准备换到右边,一抬眼,便与她四目相对。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一边继续给她上药,一边问:“看什么?”

  “其实,是我在想,”火辣辣的伤,被他手里清润的药膏一抹,舒服下来不少,精神也松散着,如实说,“您真正的太太,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吃醋?”

  他头也不抬,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不会。”

  隋知脱口而出:“她可真大方。”

  右边的伤口稍浅一点,说话间谢徊已经涂好了,他坐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隋知被他这么一看,立刻发觉自己说的这话有点绿茶婊的味道,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太太对您可真是十分信任!”

  谢徊拧上药膏,拿手里的药膏轻轻敲了一下她的BBZL 头,语气不自觉带着一丝宠溺:“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

  说完,他转身出门,顺便帮她把门带上了。

  听到门锁“咔哒”一声,隋知慢慢抬手,怔怔地摸了摸自己刚刚被他敲过的额头,发出了一长串痴/汉般的嘿嘿嘿声。

  他要她别多想欸!

  嘿嘿嘿嘿嘿嘿嘿。

  -

  周五在家休息了一天养伤,到周六晚上隋知打扮了一下,跟谢徊一起出席赌拍。

  拍卖会在国画展馆举行,平日里清新淡雅的展馆,有钱人一多,也就显得有几分醉生梦死的味道。

  燕城虽然大,但是顶尖的圈子也还是一样小,即便这种赌拍常有从其他地方专门赶过来的人,可还是有几位相熟的人。

  比如赵谨,和他身边那几个鞍前马后的狐朋狗友。

  隋知是离开座位,去取红酒的时候看见他们的。

  之前闹得那样尴尬,她本有意避开他们,已经刻意往角落走,却还是被眼尖的陈桦看见。陈桦递给赵谨一支烟,悄声说:“谨哥,你前未婚妻。”

  他们周围几双眼睛立刻一起盯过来,连带着坐在他们周围的人,也都被他们带动的好奇,一起回头看。

  赵谨扔下李庭念,三步并两步跑到隋知面前。今时不同往日,她对他已经无所求,他亦没了昔日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而是腼腆的跟她打招呼:“之之,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他的语气,好像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

  隋知听着觉得好笑,怎么他能邀请她来,她就不能跟别人来呢?

  “你不是也给我发……”

  “之之,你跟谢先生一起来的吗!”李庭念忽然冲过来,亲昵地挽住赵谨的手臂,打断了她的话。

  毕竟之前赵谨因为惧怕赵父,而在长辈面前隐瞒了他跟李庭念的关系,眼下她唐突出现,赵谨在隋知面前难免尴尬,有意识挣脱了一下。

  隋知把他们的行为看在眼里,只觉得他们可笑,她从路过的服务生那里取了两杯红酒,笑着说:“是的,是跟我先生一起来的。”

  赵谨听到“先生”两个字,皱了眉头,语气中颇有语重心长的意思:“之前是我做的不好,如果你生气,你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退婚让我没脸,甚至跟我父亲告状,但你不能拿自己开玩笑。”

  隋知挑眉,心说之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傻逼呢?因果关系都搞不明白。她退婚当然是因为集团更需要谢徊,而不是为了让他没脸,不然她干嘛不早退婚?

  “可是他们已经结婚了,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祝福了嘛。”李庭念不死心,再度挽起了赵谨的胳膊,这次赵谨没躲,于是她喜笑颜开地看向隋知,“我们未来也会结婚的,而且是真心相爱,你也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隋知:“……”

  一句祝福没什么的,但是李庭念非要加一句真心相爱在前面,这事多少就有点微妙了。

  “之之你怎么不说话呀?”李BBZL 庭念是真的开心起来了,半个身子都倚在赵谨身上,她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用震惊的语气说,“该不会,你跟谢先生不是真心的吧?”

  能故意的再明显一点吗?

  谁不知道他俩从认识到结婚总共不到一个月?

  隋知半眯着眼睛,打量她这个小堂姐,尽管已经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恨意和报复的快/感,她却仍然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惹了她。

  可李庭念不用她故意招惹,隋知活着,对她来说就是阻碍。

  如果这世上没有隋知,她早就该名正言顺地嫁给赵谨了,怎么至于到了今天还上不了真正的台面?

  她不仅仅想要以女朋友的身份陪赵谨出席大小宴会,而是想要嫁给赵谨,让上流社会对她真正接受。

  她过不上想要的生活,隋知也别想过好!

  “我是真心的。”

  隋知的腰被环住,紧接着她手上那杯很想泼出去的红酒,也被说话的男人接过去。

  谢徊眼含笑意,与错愕的她对视,一脸这辈子非她不可的深情,缓声问:“难道宝贝不是真心的?”

  余光里,赵谨跟李庭念,还有他们的朋友,全都僵在原地。

  当然,也包括隋知自己。

  “哦,对了。”谢徊慢悠悠地晃了晃红酒杯,冷声道,“既然你们真心相爱,那你怎么不知道,她用你的手机,给我太太发消息呢?”

  ……

  隋知真的服了。

  谢徊这个人,说话不指名点姓,可字里行间透出来的鄙夷,就好像说别人的名字会脏了他的嘴一样。

  被谢徊揽着腰带回到座位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不解的赵谨,和面如死灰的李庭念。

  “那是隋知?怎么跟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

  “你见过的是照片吧?她照片比真人差远了。”

  “还真是,那皮肤,真比磨皮过的还嫩,光这点儿就比过多少美女了。”

  “完了完了,我怎么觉得谨哥亏了啊。”

  “……”

  男人的手一直没松开,像一块滚烫的烙铁,贴着她的后腰,吸引了她全身的感官和注意力。

  以至于连后面赵谨那些朋友不大不小的讨论声,隋知听得都不真切。

  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谢徊才把手拿开,从容地等待拍卖会开始。

  隋知小口地抿着红酒,震惊于他刚才说的话,不但震惊于那句“真心”,也震惊于他说那条消息是李庭念发的。

  看赵谨和李庭念的表情,说明还真被他说对了。

  而且,他刚才分明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她带走,但他不仅说了,还四两拨千斤,把杀人的刀递给赵谨。

  李庭念那么在意赵谨,结果可想而知。

  ……可怕,太可怕了。

  以后万万不能招惹谢徊,不然被他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隋知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她又抿了几口红酒后,灯光逐渐暗下来,拍卖会正式开始。

  这时侧门有人跌跌撞撞进来,隋知转头看见面色铁青的赵谨,和被他扯拽着的李庭念。

  啊。

  看来是经历了一BBZL 场腥风血雨。

  嘿嘿。

  活该。

  隋知只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他们,重新将视线集中到拍卖台,此时本场的第一个拍品已经展出。

  是一副古画,北宋郭熙早春图。

  画轴纵158.3厘米,横108.1厘米,绢本双拼成幅,水墨浅设色,极为惊艳震撼,场上人蠢蠢欲动,价格很快叫到四百万。

  “好看吗?”谢徊气定神闲地问,那个语气淡然的好像只要隋知说好看,他一定能拍下来。

  她摇头,凑近他小声说:“假的。”

  谢徊双腿交叠,他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你还学过鉴赏?”

  “没学过。”隋知如实说,“但这件的正品,保存在故宫,不会在市面上流通。”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赵谨的声音直接叫到了六百万。

  隋知诧异地看过去,没想到又对上了李庭念投来的目光。她眼圈还是红的,但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眼神。

  因为李庭念听到隋知说的话,并且知道,隋知错了。

  故宫是明、清两代的皇宫,其文物收藏主要来源于清代宫中旧藏,北宋的东西不会出现在故宫,所以这件拍品有很大概率,是真的。

  赵谨这样一叫,凭空抬高了价格,但最后还是他以一千一百万的价格,将拍品收入囊中。

  首件拍品被人拍走,谢徊仍旧波澜不惊,平淡寻常地说:“故宫也有北宋的藏品么?”

  “我刚刚忘了说……”隋知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对赵谨的怜悯,“是台/北故宫。”。

  作者有话说:

  现实中故宫是明、清两代皇宫及其收藏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综合性博物馆,文物收藏虽然主要来源于清代宫中旧藏,但是是有其他朝代藏品的,这里跟现实有出入,勿深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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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发现这篇文……

  谢总负责神秘,之妹负责搞笑。

  之妹专注事业,谢总兼职打脸极品。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分工啊QAQ

第15章 碧玺手串∥

  今日的赌拍百宝万货,不可多得,前半场的总成交额将近四个亿,让隋知这个“暴发户”又一次开了眼。

  简单的冷餐作为中场休息,半小时后,主持人宣布下半场开始。

  下半场的第一件拍品是大雍时期的鎏金唾盂,样式精美,根据主持人的介绍,这是雍成帝贴身物品。

  正好绥陵也是大雍时期的墓葬,这件与大雍有关,隋知难免多加关心,看的眼睛发直。

  谢徊侧眸:“喜欢?”

  隋知又看了两眼,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她虽然身处考古行业,但并非深耕于古董鉴赏领域,今晚除了几个因为职务之便明显知道是假货的拍品之外,其他的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唾盂这东西不是古董字画,收藏价值不大,摆着也不好看,其他东西拍到假的也能将就摆着,但是唾盂这东西,要是买到假的,肯定很心塞。

  综上所述BBZL ,对于谢徊的问题,隋知诚实而保守的给出了否定答案。

  整场赌拍会,他们二人的交流也就仅限于此,谢徊问一句,隋知答一句。

  但谢徊问多了,隋知也琢磨过来不对味儿了。

  她想起她给谢徊截过去的图,里面赵谨有跟她提过“掌眼”……

  所以,谢徊带她过来,不会以为她真有这个本事吧?!

  “那个……”隋知深吸了一口气,非常羞愧地承认,“其实,我看不出来古董的真假。”

  谢徊整个人靠着椅背,指尖轻敲着红酒杯壁,拖着杯柄的手倒映着暗沉的血红,闻言,他手上动作一顿:“你不是说了你没学过鉴赏?”

  哦。

  原来他听见了,并且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啊。

  ……那他还一直问什么?!

  听他的语气,他还觉得奇怪?该觉得奇怪的人是她吧!

  隋知是真的多少有点子无语,但敢怒不敢言就是了,只能泄愤似的咬了一口刚从冷餐车上拿的抹茶麦芬。

  在两人的气场中间逐渐弥漫起诡异而又搞笑的气氛时,今晚的大轴拍品出场了。

  主持人根据手牌生硬念出来的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到隋知耳朵里。

  这个东西,好像在隋知的潜意识里,熟悉的要命。

  是主持人每念一个字,她都能接出下一个字的程度。

  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手串的背景:“这件大轴拍品空前绝后,是大雍时期孝成皇后珍贵之物,串珠是碧玺中最尊贵的双桃红……”

  隋知怔怔地看着那条手串,通身粉艳清透,光彩夺目,美到惊心动魄,连她这样经常出入各大历史博物馆的人,都被惊艳到失语。

  谢徊观察着她的行为动作,适时问道:“这件,该喜欢了吧?”

  隋知感觉自己的七魂六魄好像都被手串牵着走,甚至都没听出来谢徊这句话的反常,愣愣地点了点头。

  等她灵魂归位,反应过来自己点头这件事的时候,这件珍贵的手串已经由戴着圣白手套的工作人员交到她手中。

  ——在完全不知道真假的情况下,被谢徊以四亿两千万的价格拍下。

  怎么说呢,当晚隋知自从拿到这个手串,那个心就悬到嗓子眼儿了,满心只有一句话——

  她能碎,这个手串都不能碎!

  她全身的力气都绷在手上,用力把梨花木盒子摁在怀里,上车时木头盒子挤着她的胃,把她挤得差点吐出来,她都没松手。

  “隋知?”

  坐在后座的隋知讷讷地转过脖子,看向叫她名字的男人。

  “叫你,你没听见?”

  隋知真没听见他说话,她光听手串在盒子里的响动了。

  这个晚上,简直刷新了隋知对谢徊富有程度的认知。

  开造币厂的也他妈不敢这么花啊!

  巨大的震惊中,隋知也没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谢徊没让拍卖行直接把镯子送回家,而是让她拿着。

  后来在车上,谢徊好像又跟她说了什么话,但隋知感觉她就BBZL 像是被罩在玻璃罩子里似的,被钱砸到耳鸣。

  到了庄园门口,谢徊下了车,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口,回过头看她还是一副抱宝藏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一个手串,不至于。”

  在硬邦邦水泥地上走路,抱着盒子的隋知大气儿也不敢出,在心里默默回答他。

  什么手串?

  这是她的命!

  不同于她的兵荒马乱,谢徊进了门,指顾从容地把她手里的盒子接过来。他拇指拨开梨花木盒的鎏金扣,把里面价值连城的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像拿小皮筋儿似的拿出来,不由分说地套在她的纤白手腕上。

  男人只淡声说了一句:“给你的,就拿着。”

  隋知的整条手臂,连着心,就都麻了。

  可她却没有反抗。

  因为那阵熟悉的感觉再度卷土重来,让她在他转身离开后,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

  胳膊被看似钳制的力气扯着,实际上却一点没弄疼她,房间里萦绕着的浅淡沉香味,甚至到谢徊说的那句话,都与她脑海中的某个画面分毫不差。

  仿佛,曾经发生过的场景,再度发生。

  可是这不可能,她从前不认识谢徊,也没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

  还真是奇怪。

  -

  两天后,短暂的假期结束,隋知回到绥陵工地,她当然没有把那么贵重的手串真的戴在手上,而是小心翼翼地收在衣柜的最里层,跟贴身礼物保管在一起。

  说起来也稀奇,从拿到手串那天之后,她又连续做了两天一样的梦,梦里的画面只有一个局部。

  玄色的宽大袖口,绣着祥云锦纹,露出一节清瘦的手臂,腕骨突出,指骨分明的手,很明显是一个男人。

  男人将桃红色碧玺十八子手串套在女人纤细的手腕上,语气是和谢徊一样的不容置喙,说的也是那句:“给你的,就拿着。”

  午夜梦醒,她记不得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连声音都和谢徊一样。倒是觉得挺开心,可是又不知道是为什么要开心。

  针对这种奇怪的反应,隋知昨夜梦醒后没再睡,搜关于梦境的解释搜了一晚上,有的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有的是说人在睡眠中认知系统还在工作,活动的一部分进入意识,产生了梦。

  至于佛教的说法,那就玄了,佛教说梦是因果,前因后果,因果循环,生生不息。是过去忘记的事,梦境让人脉想起这段因果。

  反正就是怎么说的都有,但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对了。

  唯一确切的只有她眼周下乌青的黑眼圈,证据确凿的熬了夜。

  到达工地现场,隋知哈欠连篇。

  雨后积水已经抽干,他们按照原定计划,从陪葬坑着手进行绥陵的发掘工作。

  从绥陵一开始出土,就随意堆积出一座小山般象牙渣开始,考古队就知道这座墓葬不容小觑,可当陪葬坑很快出土一个鎏金车軎时,还是令大家惊讶得纷纷倒抽凉气。

  惊讶之余,有人开BBZL 玩笑:“这大雍皇室啥条件啊?青铜的还不行,得用鎏金?”

  “而且还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现在都不敢猜挖到最主椁室会发现什么了。”

  “说真的,就这墓葬,发掘什么,我都不觉得稀奇了。”

  玩笑越开越没谱:“那万一发掘出你爸咋办?”

  “那是我爸的荣幸!”

  “……”

  考古工作总是枯燥,需要大家开玩笑活跃气氛,但是又过了几天,能开得出玩笑的人越来越少。

  因为短短半个月的陪葬坑发掘,分别发掘出错金银工艺镶嵌的马头配饰当卢,上面的图案皆是吉祥寓意的动物,游鱼、跃虎、腾龙、凤鸟……而且,不仅寓意吉祥,在封建时期,这些图案只有身居高位者可用。

  程以岁每天都在目瞪口呆,她一边绘图一边感慨:“我真是没想到,竟然能有一座墓葬,发掘的速度超过绘图的速度。”

  隋知正根据出土文物的位置和痕迹区分着陪葬品本来的摆设,累到头昏眼花,她擦了擦汗:“毕竟皇家墓葬嘛,陪葬多也正常。”

  “可是根据记载,连大雍鼎盛时期的雍平帝,墓葬都没这么多陪葬品。”程以岁咬着笔,认真提问,“那这位老祖宗凭什么这么豪横啊?”

  隋知耸肩:“我哪知道,埋得又不是我。”

  程以岁嘿嘿一笑:“笨蛋,埋得是你你也不会知道的,只有埋你的人知道啊!”

  隋知气笑了,抓起一把夯土攘她:“埋你!”

  盛夏天高燥热,年纪大的同事在太阳暴晒里中暑了好几个,隋知也每天被晒到头晕目眩,但她根据同事们的记录,终于区分出来了这一批出土文物的痕迹。

  根据出土时各个文物摆放来看,陪葬坑里应该是一共有五辆马车,每辆马车配有四匹马,所以一共是二十匹马。

  而在封建王朝,能在下葬时用真车马陪葬的,只有至高无上的皇帝。

  可是,大雍历代皇帝陵墓都早已出土,难道他们脚下的这座陵墓,真的是没有被发掘出来的空白历史吗?

  作者有话说:

  岁姐是有一些预言本事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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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眼”是指由具备专业知识的鉴定人员对文物、艺术品等藏品的年代、材质、完残状况等进行鉴定的过程。-出自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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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陪葬面具∥

  绥陵像是一团埋葬在地下千年的谜,隋知站在招待所二楼,远远地望过去,不自觉,又不明所以地叹了一声气。

  陵墓上方尘沙飞扬,越过窗户,不偏不倚钻进她的眼眶,隋知边吸鼻子边揉眼睛,等眼睛舒服了,她才下楼,开始一天的工作。

  陪葬坑发掘工作暂告一段落,但后续的清理工作,以及资料整理工作还有很多。大家将出土物进行登记编号,为带回研究所做准备。

  得知他们将要离开,村民们纷纷带着家里的农作物过来送行,蔬菜水果土鸡蛋什么的不说,光是那一扑棱BBZL 翅膀飞起来能踩到他们头顶的大公鸡,就能把考古队众人吓的吱哇乱叫。

  自从“仙女娘娘”下凡一事后后,迷信鬼神的村民对他们的态度可以说有了天壤之别,一边送东西,嘴里还一边说着感谢他们带来福气的话,还连连举例仙女娘娘下凡之后他们的生活有怎样的改善。

  有人的小孙子考上镇里高中了,有人手术做的很成功,还说不上媳妇儿的大小伙子,在家拜了仙女娘娘以后,上个月娶到了一个两情相悦的村官大学生。

  隋知没听两句,就羞愧的躲到一边,捂着脸,生怕被人认出来。

  毕竟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中有人已经上了返程的大巴车,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个婆婆问:“你们在这边上班,有没有看见过我们家走丢的小猫呀?”

  车上人跟还没来得及上车的同事们面面相觑,都摇摇头,表示没见过什么走失的猫。

  婆婆没有要怪罪他们的意思,她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见他们都摇头,她也就没再多问,只是说:“唉,是我儿媳妇儿去年怀孕养不了,送到我这来的宠物猫,我怕弄丢了她要不高兴。”

  这次并不是所有人都回研究所,留下来的同事们闻言表示,如果有人见到走丢的猫,一定会第一时间抱还给婆婆。

  他们认真地向婆婆打探了猫的特征,并且让同事根据婆婆的描述画出来了一个大概。

  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家本来记录完就准备收工,但没想到后来竟然又接二连三有村民站出来,也请求他们帮忙找猫,他们家里的猫,竟然全都丢了。

  隋知他们上午离开平绥村,中午到的科研所,一直到吃完了中午饭,才收到程以岁发来的微信,跟她说终于把走丢的猫都画完了。

  吓。

  竟然丢了这么多猫?∥

  正值午休时间,办公室里还讨论了一下这些猫,不过也都是闲谈,到了下午忙起来工作,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

  回市区工作的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赵谨的耳朵里,周四那天赵谨给她发消息约晚饭,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收到消息那会儿,隋知正在根据出土物的质料和用途进行分类,她不仅要分大类,还要根据某些因素分成小类,许多陪葬物的名称已经无法考证,她还得现想现今形制相近的器物,对那些玩意儿进行命名,正是头昏脑涨的时候。

  于是她想也没想,截了图直接甩给她的大怨种总裁。

  术业有专攻,豪门的仗就让豪门里的人去打,隋知只想做个安安静静的考古民工。

  但天不遂人愿,今天的谢徊似乎很忙,直到两小时后她下了班,发出去的消息还没得到回应,反倒是赵谨的车已经开到研究所楼下。

  不过,车里只有他一个人,让隋知觉得稍微好接受一点。

  她拒绝了赵谨去高BBZL 端餐厅的提议,转身走进科研所旁边的刀削面馆,平时他们几个同事中午也会来这吃,而隋知的长相又确实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老板一眼就认出她。

  老板双击暂停了电视剧,给他们上菜单,语气熟稔:“小隋下班啦,来,看看今天吃点什么?”

  “还是小碗酱肉刀削面。”隋知看都不用看,坐下直接点单,想把菜单推给赵谨的时候,看见他一脸便秘的表情站在桌子旁边。

  “之之,要不然咱们换家店吧,这家店不方便说话。”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求人的是孙子。

  隋知想起来,当初联姻时候赵谨来找她签婚前协议,那会儿她打不开跑车车门,被赵谨跟他一帮朋友嘲笑,好像也是他现在这副表情。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份协议里羞辱她的内容,可她有求于人,只能受着,唯一提出异议的,就是“乙方需接受甲方家中有其他女人丙方(丙方大于等于一人),并且同住”,隋知当时的要求是要他把他的人藏好,至少表面上,不能让她跟隋家脸上没光。

  大概赵谨那时候觉得这条确实过分,就答应她改掉,但后来他也确实没做到。

  ……幸好他没做到。

  想到那些令人反胃的过往,再联系到他刚才说的话,隋知发自内心回应他:“爱吃不吃。”

  小面馆脏旧的电风扇摇头晃脑地转着,赵谨站了一会儿,终究是在沉默中败下阵来,点了一瓶矿泉水坐下。

  他记得,她从小就这样,什么事只要做了选择,就一条道走到黑,只要定了就承担所有后果,输了也认,挨打就立正,不哭也不闹。

  她那时要的就是保住股份,为了最终目标,其他的什么里子面子,甚至爱情,她都能咬牙舍弃。

  在她瘦小身躯里隐藏的这种超脱于感性的清醒,连赵谨这样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接触过的人,都不得不说一句难得一见。

  她这样的女人,他拿不住。

  所以,今天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碰壁的准备。

  面条端上来,隋知打开一次性筷子互相削了削表皮,旁若无人地吃起了面条。

  赵谨被晾在一边,尴尬地喝了半瓶矿泉水:“之前念念拿我手机给你发消息的事,是她做得不对,我代替她跟你道歉。”

  隋知往面里加了点醋:“哦。”

  赵谨:“……”

  眼看隋知碗里的面越来越少,赵谨不得不再度开口:“之之,这次我来,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说。”

  “念念她……”赵谨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做了多大的决定,“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

  隋知:“恭喜恭喜。”

  赵谨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事情紧急,他没时间绕弯子:“之之,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你是她的堂妹,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你能救她了。”

  隋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说李庭念贫血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医生,这人别不是假酒BBZL 喝多了把脑子吐没了吧。

  这次,赵谨单刀直入:“医生说,需要骨髓移植。”

  隋知喝了口汤,滋润了一下内心的一万只草泥马:“你别跟我说,需要抽我的骨髓?”

  赵谨顾左右而言它:“念念问过医生了,医生说骨髓可以再生,危害没那么大。”

  隋知放下筷子:“危害没那么大你怎么不给她?”

  赵谨:“我不是她的亲人。”

  隋知笑了:“李庭念没告诉过你,陌生人只要配型成功,骨髓也能用么?我姥姥手术就是这么做的,她不会不知道。”

  赵谨明显愣住了,李庭念求他的时候,真的没跟他说过这件事,他顿了顿说:“可我是男性。”

  隋知脾气上来了,一点情面也不顾:“男性怎么了?大清亡了一百七十七年了,你家早没皇位要继承了。”

  “可是念念说……”

  “念念说念念说!”隋知听烦了,打断他放屁一样的话,“那李庭念要跟你说我是你爹,你跟我认祖归宗吗?”

  她说完站起来,把椅子往桌子下面一塞,椅子还没停稳她就已经掀开门帘走人。

  可她没想到赵谨竟然追出来了,他钳着她的手腕,声音夹杂车流和陌生路人的呕吐声:“隋文瑛的资产里,有六十亿的亏空,如果这时候赵家撤资,查账的话隋文瑛会坐牢。”

  嘈杂的噪音仿佛戛然而止,隋知难以置信地看着说话的人。

  ……赵谨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吗?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底气,隋知用力,将赵谨的手甩掉。她担心他再跟上来,一口气跑进科研所。

  洽在此时,手机在昏暗无人的楼道里响起。

  是谢徊。

  “信息我刚看到,你现在在哪。”

  一听到他的声音,隋知就委屈了,她用力吸鼻子:“在所里。”

  谢徊的声线独特的清冷,不缓不急,让人听了莫名心定:“鼻炎又犯了?”

  隋知犹豫了一下,带着重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等我,十分钟到。”

  挂了电话,隋知本在放空,但视线自动的汇成一处焦点,穿过透明玻璃窗,她看见办公室里有个东西掉在地上,但又看不出是什么。

  她眨了眨眼,注意力一下子就从“人”身上抽离出来,满心只有地上的“物”。

  反正要等谢徊,隋知没事做,跟管理员报备了一下,进到办公区开了灯,看清地上的东西。

  是陪葬坑里出土的黄金面具。

  陪葬坑里那么多出土物,多是车马配件和粮食坑,这个黄金面具是其中最特殊且无法解释的存在,听闻最近其他同事为了写面具的简报愁秃了头,结果他们居然这么不小心,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弄掉在地上?

  这要是让澹台教授看见,天都得给骂塌下来。

  隋知撇了撇嘴,捡起标签袋,内心窃喜,她这可真是救了同事一命。

  而她的手刚碰到古面具,楼道里的感应灯就亮了,隋知下意识抬头,看见谢徊迈着长腿,朝研究室的方BBZL 向走过来。

  他的五官被头顶灯光拢出了清晰的影子,干净的下颌线轮廓,高挺的鼻梁,连端凤眼上的一双剑眉,都好看的恰到好处。

  隋知忽然就觉得,他这个轮廓,好像才刚见过。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陪葬坑出土的古面具,抬头,看了看朝她走近的男人,鬼使神差地缓缓抬起了胳膊,将手里的面具,隔着透明玻璃,比对到谢徊脸上。

  贴合的瞬间,隋知感觉心脏周围的血仿佛在四肢百骸流窜、炸裂。

  ——这张两千三百年前的面具,放到谢徊的脸上,完全吻合。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打滚求收藏预收了!

  《招财进我》,正文跟文名一样沙雕可爱,真的没文案那么油腻!

第17章 宿命必然

  谢徊的眼睛, 穿过面具空洞的孔缝,望向她。

  隋知透过面具,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一人一物好像跨过黄土与时空的缝隙,合二为一,连在一起, 使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好像啊。”

  玻璃窗外,男人轻轻皱了下眉。

  隋知会意, 是防/弹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说的话, 从他的角度,应该只能看见她嘴巴动了。

  她把面具收好, 锁门跟着他离开。

  楼内是两千多年前埋下的文物,楼外是现代化高科技产物下的车水马龙,每次走出科研所的大门,都让人有种仿佛穿越的错觉。

  上了车,谢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刚才在里面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隋知心虚回应, 毕竟那虽然是皇家陵墓,可也是死人堆, 她实在是不太好意思,跟他说他跟陪葬坑里挖出来的面具很像。

  也不知道谢徊听没听出她的心虚, 反正没揭穿她,只问:“那眼睛怎么红了。”

  眼睛红了吗?

  隋知抬手, 摸了摸眼皮,还真的有点酸涩。

  “啊……嗯……”隋知斟酌片刻, 支支吾吾, “就是……对土里的灰尘过敏了。”

  谢徊听完她的话, 松了松脖子,阖眼休息,不搭理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隋知看他这样,总有种敷衍被抓包,但他懒得揭穿,并且笃定她肯定会再跟他说话的运筹帷幄。

  又或许,他也就是累了,想休息了,压根就没想她?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但不管他在想什么,隋知有求于他,都是真的。

  在车上,包括在电话里她没有直接说,是因为她还没完全想好怎么说。

  回到庄园,隋知把想说的话打了一遍腹稿,确认通顺且合理后,换上了她的蕾丝吊带睡裙。

  在她心中,这衣服早已经是件百战百胜的战袍。

  她穿着睡裙等了一会儿,等外面的人都忙完,没什么声音的时候,隋知踮脚,悄悄爬上楼梯。

  他这里的黄花梨木的楼梯宽阔到巍峨,她上楼,习惯性抓着左边扶手。

  手刚搭在清凉的木头上,视线余光里就感觉下面黑了一块,隋知好奇往左一看——

  哎呀,她要找的BBZL 人在下面。

  月亮明晃晃地坠在天上,清凉的余晖洒进房间,和里面的暖色暗灯无缝相融。

  隋知哒哒哒下楼,踩着光与月色,奔向他的地下书房。

  谢徊单手托着一本厚重的书,孤身坐在紫檀木雕花纹椅上,如果隋知没猜错的话,他身下的椅子应该也是一件古董。

  他这人和其他有钱最大的不同,就是全然不把价值连城的古董当成玩意儿,不刻意保存,随心所欲地使用,好像那东西生来就该是他的。

  在他周围,没有月光,也没有暖灯,只有一盏清亮的阅读灯,把他的影子孤独地拉长。

  好像,在这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

  越这样的人越危险,不是吗?

  他不畏惧孤独,也从不向他人袒露心声,只靠自身所在,就可以披荆斩棘,所以你不知道他的缺点在哪,也看不到他的弱点。

  如果,天地间只他一人,换句话说,也就唯他独尊。

  察觉到有脚步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慢悠悠地掀起眼皮,说话时随手将书本翻页,声音夹在空灵书卷声里:“又有事找我?”

  隋知:“……”

  这么明显的吗?

  嗯。

  很明显。

  且一点长进都没有。

  那年早秋,天都已经凉了,还是小皇后的她,在上斋的芙蕖池落了水。

  救她的人是他。

  从那以后,他就被她缠上了。

  宛如蝉翼的薄罗衫,艳丽勾人的赤色肚兜,纤尘不染的白棉袜,有求于他的时候,他哪样没见过?

  这么一想,面前的这个姑娘,甚至不能说没长进,她还倒退了。

  ……

  经历了漫长的沉默,隋知终于下定决心,攥了攥拳头,蹭了两步,到他面前。

  她是真的有事找他,因为在她认识的人里,这件事只有他能帮上忙。

  走路时的风带起裙摆,白色绸缎延着书本,轻拂在他的指尖。

  谢徊只是看着。

  见她不说话,谢徊垂眼,本要继续看书,低头却看见她灵动的裙摆,像游动的鱼尾巴,在他的书上不安分地跃动。

  视线再往下,是她细白的小腿,傻傻地绷着劲儿。

  谢徊像是等得不耐烦,忽然把书扔到一旁的矮脚红木半圆桌上。

  书本厚重,发出闷响。

  隋知以为打扰到他,惹他生气了,怕被迁怒,所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手腕却倏地一沉,眼前景色跟着天旋地转,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切归正。

  她被他扯到怀里,坐在他交叠的腿上。

  “说。”

  他攥着她的掌心滚烫,身下让她坐着的家居服却是凉的。

  心里惊魂未定,身体还要经历着水深火热,隋知后背的汗一滴滴向下淌汗。

  她坐的笔直,心想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不如做个探头王八!

  “那个……”隋知清了清嗓子,声音还颤着,“今天晚上的时候,赵谨过来找我了。”

  反正他看不惯赵谨,她就先把赵谨推出去了。

  余光里,男人仍旧面无表情。

  他不说话,隋知就只能咽BBZL 了下口水,尴尬继续:“然后……他跟我说,我姥姥名下有好多钱的亏空。”

  那个数太大了,她甚至都不敢说出来,她怕说出来谢徊弄死她。

  他背靠着椅子,低沉缓慢的语速像是凌迟的那把钝刀:“然后?要我补上?”

  ……他俩这段对话,还真有点熟悉。

  想到晚饭时她内心对赵谨的唾骂,隋知大概就知道她现在在谢徊心里什么样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听见谢徊说:“做珠宝的,虽然只有几十年,但做的还不错,我抄底收购也是一样的。”

  ……

  哪就一样了?

  上面查账,隋文瑛要坐牢的呀!

  其实,隋知还真的无所谓隋文瑛怎么样,她只是不想她的妈妈,又要没妈妈。

  而且,公司易主,领导层必然要大换血,那他们背后的家庭肯定也要因此受到牵连。

  隋知甚至听说过,其他公司被收购后,高层们被换下来,好几个经受不住落差,自/杀了,留下病床上的双亲,和还在上学的孩子。

  知道今晚的计划失败了,隋知下意识叹了声气,后背颓然弯下来,想起来现在她还坐在别人大腿上,又僵硬地绷直。

  可是,就算她离他这么近,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俨然站到了对立面,隋文瑛多得一分益,他就少取一分利。

  谢徊甚至不是婉拒,而是明面上的拒绝甚至侵/略,从理性上来看,她理解他的做法,而且清楚的知道,他不会再帮自己了。

  况且从认识他后,他就已经帮过她太多,诚然仁至义尽。

  这时,隋知想起来傍晚她跟赵谨把话说的那么绝,有点后悔。

  -

  那晚过后,隋知表面上还是正常上班,在研究所里根据地质和类型报告,进行遗物绝对年代确诊,唯一有变化的是,她多了一个时不时摸摸自己骨头的习惯。

  她深知骨髓是人体很重要的东西,千百年前,蔡桓公就是因为病入骨髓才没得治了。

  可如果,她一个人的骨髓,可以救那么多人的命,改变那么多人的人生,是不是也可以当作不值一提的东西呢?

  日常没大事的话,隋知基本不会麻烦谢徊,上下班自己坐公交,下了车再扫个共享单车骑回家,这一路上,她每天雷打不动地都要跟隋韶娴通电话。

  即使是集团出了危急,她们母女的这个日常习惯也没有变,隋韶娴对她是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胖了瘦了,说李南松又给她准备了什么直男式惊喜,从来没提过集团的盈亏。

  ……

  时间如流淌过指尖的空气般不可见,几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科研所里可用和不可用的文字材料积成一座山又一座山。

  或许是见隋知这么久了都没反应,也或许李庭念的病加重了,赵家开始向隋文瑛施压,他大概是拿捏准了,就算没人说,隋知一定会知道。

  事情如他所料,在和隋韶娴的电话里,隋知能很明显的听见,电话那端偶尔会传来BBZL 隋文瑛尖锐的叫骂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就算隋韶娴不说,隋知也知道,她没有余地了。

  命运就是这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隋知原本不信命,也不信这句话,但是经历了这次,她也不得不信了。

  逃了初一的婚,就要在十五被抽骨髓。

  隋知查了,抽骨髓确实没她想象中的那么恐怖,而且像李庭念的病抽的也不多,休息一阵子就能正常上班工作。

  难受的只是手术过程,以及,李庭念在精神上对她的羞辱罢了。

  下个月他们就要回绥陵进行主墓清理,隋知不想错过。她一咬牙,拿起倒扣在年历学文件上的手机,给赵谨发了消息。

  【有空?】

  赵谨是在她下班时候回的:【在】

  隋知骑着共享单车,单手编辑消息:【这周六,你预约,地址发我,过时不候】

  发送之前,她又看了一遍,感觉最后四个字是在苟延残喘,是没什么意义卑微嘴硬。

  于是她把过时不候四个字删了,发送。

  发完,她也没看赵谨回了什么,调整了一下情绪,给隋韶娴拨了电话。

  “喂,之之啊。”电话是李南松接的。

  “爸?”隋知又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没打错,“我妈呢?”

  李南松:“你妈跟你姥姥逛街去了,手机落家了。”

  ……逛街?

  隋文瑛肯去的商场,随便一个破布头都要五六位数,现在集团这个情况,她们去逛街?

  不对,绝对不对。

  隋知发散了一下思维,心头一紧,拐了车头,往人多的地方骑。

  正好在路口看见一辆空车,隋知连单车都顾不上还,把车扔在路边,伸手上车。

  此时电话还没挂,李南松主动跟她找起话题,语气轻快:“之之你知道吗,集团里你姥姥跟你姥姥一派的那个股东,就是死在国外的那个陈叔叔,给他清查资产,凭空少了六十个亿。”

  隋知眉头拧成了麻花。

  她听说过,当年隋文瑛本来看不上李南松,但隋韶娴那会儿就铁了心,非李南松不嫁,闹到以死相逼。

  最后隋文瑛没办法了,只能松口,但松口的条件,是让李南松入赘。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爱也爱得轰轰烈烈,李南松为了爱情,抛下尊严,真的入赘了,成了隋文瑛的自己人,并管理集团财务。

  事情到此为止还算是结果不错,可后来李南松的父亲,也就是隋知的爷爷,知道这事以后,连骂李南松是不孝子,最后活活被气死了。

  因此,李南松和隋文瑛的关系,就像是盖着一层化不透的冰霜。

  落难时最见人心,李南松的态度,令隋知不免揪了把心。

  却在这时,又听电话那头说:“估计你也不知道这事,反正就是那个陈丙国,他埋了六十亿的金子在山里,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山的使用权是谢家的,人家自己要用,一下子就把这金子挖出来了!真是救了你姥姥命了!”

  隋知怎么不知道这事,她太知BBZL 道了。

  听李南松这么说,她全身涌起暖流,激动到肌肉都在颤。

  原来,他这么开心,她们去逛街,是因为有这么好的事!

  她的思维过度兴奋,直到车又开出了两个路口,才意识到刚才李南松在电话里提到了的那个词。

  谢家。

  谢家……谢……

  徊?

  隋知满面红光地坐起来:“师傅师傅,咱们原路返回,开到别墅那去。”

  她情绪转变太快,师傅吓了一跳,愣了下才说:“别墅那有栏杆栏着,进不去。”

  隋知:“刷我的脸!”

  师傅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连呼吸里都透着对她这句话的不信任。

  要是刷她的脸能进那间别墅,刚才她还至于骑共享单车?

  隋知浑然不知师傅的诸多内心戏,跑下车了才看见师傅惊愕的表情,却也来不及问,小跑回家。

  最近,谢徊在书房里待着的时间变长了,他不常回家,但如果在家,就一定会在书房里待很久。

  隋知换了拖鞋,把布包挂在她房间的把手上,风尘仆仆地走到地下书房。

  她本来满肚子的话想要跟他说,满脑子的问题想要问他,但是看到他坐在那,遗世而独立地安静看书,却又舍不得打扰了。

  隋知受他的影响,也坐在台阶上,暂时静下心。

  谢徊的看的书,种类繁多且内容复杂,隋知一眼望过去,有各朝各代的编年史,我国最早的文化典籍《易经》,也有研究心理学和人类发展的外文图书《机器人叛乱》、《自私的基因》等,还有许多未经翻译的书,隋知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他好像什么语言都运用自如,是她无法理解的强大。

  隋知视线平移,看向谢徊手里拿着的那本书,是沈从文的《边城》,这本书相对来说多见,但他竟然会看小说,这就显得罕见了。

  以至于她不禁又把腰往下弯了弯,就为了能看清书名。

  她的姿势越来越扭曲时,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蓦然开口“天冷了,地上凉。”

  “没事。”隋知弹簧似的坐好,接过话,“我不太怕冷。”

  谢徊在书里夹了片芙蕖香片书签,慢条斯理地合上书:“不怕冷?”

  “不怕,怕热。”

  “为什么?”

  怕热,还有为什么?

  隋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合理的回答:“就……没有为什么,就是很怕热,然后也很怕火。”

  谢徊的手漫不经心点撩在椅架上,手指和紫檀木接触,发出低沉好听的沉响。

  “好。”

  他像是累了,凤眸微眯,半晌,只说了这一个字,听得人一头雾水,不明白怕火有什么好的。

  隋知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会儿他已经把书放下,再说话,也算不上打扰他看书。

  她向他走过去,看见那条修长笔直的腿时脸热了一下,紧接着大脑短路,莫名其妙做了双手合十的动作:“谢谢您。”

  谢徊轻笑:“受了。”

  ?

  受了是什么鬼?

  不应该是不客气吗?

  ……也不对。BBZL

  她为什么,预设他会回答不客气?

  明明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四舍五入,也算他损失了。

  她为什么觉得他会不介意。

  谢徊不顾她的纠结,掸了掸裤子上她从外面带进来的灰,起身走出书房。

  看着他宽阔孤独的背影,隋知眨了眨眼,抬腿跟上去。

  人还没走,她的风衣把他刚放在桌面上的书扫了下来,不算厚的书“啪”地掉在地上,薄薄的木书签掉出来,叮当两声,躺在书本旁边。

  谢徊充耳不闻,脚步没停,上了台阶。

  隋知蹲下,把书捡起来,塞了书签,正要把书合上,忽的瞥见在他原本夹着书签的这页书里,有一句话下面,赫然划出了一道清晰的指甲印。

  那句话是这样的。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千年女尸

  隋知没看过这本书, 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尽管她不明所以,但考虑到谢既然都已经划出痕迹, 那他应该就很喜欢这句话。

  于是隋知蹲在地上,又把这句话来回默读了几遍,背下来, 才把书本合上追出去。

  客厅幽静,院落里已经到了花期尾的七里香和龙脑香树味道一起飘进房间, 显得他这里水族箱里的君子仙鱼,都要比外面的鱼要典雅一些。

  谢徊坐在客厅中间的沙发上, 背对着她,动作轻而慢, 不知道在做什么。

  受他影响,隋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速度放得很慢,到他身边,看见他在打香篆, 属实又惊讶到她了。

  之前,她只在古籍见过这种事, 甚至最近的书,都得是《红楼梦》。品香论道, 是贾府鼎盛时期才会做的事。

  谢徊头稍微偏了下,不过没抬起来, 又丝毫不受影响,慢条斯理地压着香灰。

  白釉青花蟠螭纹三足炉里, 起伏不平像是枯纸般的香灰, 被他几下点压后, 成了一块服帖平整的白饼。

  隋知光是站在一旁看,心都不由自主的跟着静下来。

  谢徊旁若无人的在香灰上轻放上香篆,淡声对她说:“仲商龙涎香拿给我。”

  在她手边摆着四五个精致的小瓷瓶,谢徊看着她的手直直地伸向装着仲商龙涎香的瓶子。

  所以她,记得?

  “那个。”隋知把几个瓶子挨个转过去,确认上面一个名字都没标,“哪个是仲商龙涎香呀?”

  “……”

  看来是不记得。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惩罚是最残酷的,谢徊想,那一定是,给他一段所有人都忘却的记忆。

  不管曾经和他有过怎样的纠缠,恨过,爱过,畏惧过,争夺过,愧疚过,再见面,都成了坦坦荡荡的陌生人,

  只剩下他一个人,带着可笑的情感,戚戚然。

  隋知的手放在离她最远的那个瓷瓶上,本来想要不要打开闻下,但是又想到闻了也没用,毕竟她压根就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味道,别再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弄碎了。

  她正纠结着,听见谢徊提醒:“南边BBZL 那个。”

  隋知:“……”

  能说左右吗?

  谢徊没再说话,身子往前探了下,从她手边拿了个瓶子。

  从站在这开始,隋知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但她刚才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感觉到,谢徊并不反感她,可是现在,却又不确定了。

  她觉得他说的很稀松平常,就好像,曾经和某个人,经常这样对话。

  那就……只能,是她吧。

  隋知忽然觉得心底空荡荡的,像是被人在心尖上挖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谢徊起了香篆,听见她又在吸鼻子,他以为她是鼻炎又犯了,没多说话,扫了扫炉边香灰,点燃香线,递给她,朝着香炉懒懒地抬了下脖子。

  隋知会意,接过香线,在莲花香篆的尾端点燃。

  须臾间,鼻尖便萦绕着似有若无的幽幽淡香。

  谢徊本来只是随手一递,见她真点上了,有些意外:“会点香篆?”

  “应该……”对于这个陌生名词,隋知一脸茫然,“是不会吧……”

  不过,谢徊这么一问,她才后知后觉奇怪,面对这么个陌生东西,她怎么想都没想就下手了呢?

  隋知又看了看,指着香炉里,唯一看起来能点的地方,不知道是在解释给他还是解释给自己:“这不就只有这能点吗?”

  “不是。”谢徊看着她,“不会点的话,是不知道从哪下手的。”

  ……

  唔。

  原来是这样?

  那就算是她天赋异禀吧。

  隋知心情稍微好起来了那么一点,抽了张纸擤鼻涕,擤完说:“您之前不是喜欢沉香吗?怎么这次用仲商龙涎香?”

  谢徊看着她,目光平淡:“名字你倒是记得清楚。”

  隋知:“?”

  对欸,这么复杂的名字,怎么他说一遍,她就记住了?

  她可是连晚饭吃了什么都记不清的人,什么时候记忆力这么好了?

  谢徊垂下眼,眼尾勾出落寞的弧度:“仲商龙涎香就是龙涎香,里面有沉香。”

  隋知“哦”了一声,蹲在桌子旁双手托腮,好奇问:“那为什么要叫仲商龙涎香呢?”

  “因为那时候我入睡困难,她就在龙涎香加了二钱安息香助眠。”谢徊淡淡道,“那个时候是农历八月,所以坐在前面加了个月份。”

  哦。

  这样啊。

  ……

  隋知在心里疯狂提醒自己,他们只是利益交换的婚姻,并没有真感情,要知足,不能乱吃醋。

  但,就算她已经把大腿掐紫了,也还是没忍住眼眶发酸。

  她清晰地感知到,她现在的感情,不是得知赵谨跟前女友没分手时的那种气愤,而是从心底,实打实的酸涩。

  而这种感情,是不道德的。

  所以,隋知决定,亲手将这段感情抹杀。

  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袅袅白烟,眼眶一动不动,泪水就不会掉下来。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您的未婚妻,还真是,非常爱您,这么好的人,也值得被您爱。”

  隋知发誓,这时候,只要谢徊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只有一BBZL 个字,她今后就再也不会妄想。

  等他答案时,香炉里的烟,被墙外晚风吹得弯了又弯。

  “爱我说不上。”谢徊给香炉扣上盖子,“只是利用我,达成一些她想要的目的而已。”

  隋知缓缓转头,跟谢徊四目相对。

  呃……

  他说这话的时候,干嘛要看她?

  隋知勉强承认,她确实一开始,和后来,都在些许程度上借用了他的权势和财力帮忙,也许,跟他的未婚妻有点像。

  但是。

  但是。

  那是不一样的。

  谢徊指了指她的眼下,竟然还笑了:“鼻炎会哭?”

  “不是鼻炎,我是难过。”隋知擦了眼泪,她仔细回忆了一遍刚才谢徊的话,确认了他给出了否定答案,于是鼓起勇气,看着他隐在白烟后的眸子,一字一顿,“我是真的喜欢您。”

  嗤。

  没长进。

  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谢徊不由想起那个惨无人道的死人夜,他们痛骂他,说他奸诈阴狠,是为所欲为的人间厉鬼,其中有人朝他脸上吐痰,他那时分了神,被血痰糊住了眼睛,手里的香囊也掉了。

  他轻俯下身子,捡起香囊,红着眼睛掸灰时,才由衷地认为,他们骂的不无道理。

  可他纵使再奸诈阴戾,到头来,却也不过是她的掌中玩物。

  偏偏都觉得,她圣洁到一尘不染。

  明知道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没瓜葛了,可谢徊还不能区分割舍出自己的感情,他喉结上下滚了滚:“不说这个了,睡吧。”

  他眼里的轻蔑快溢出来了,隋知看得出来他没信,想到他也曾经拉着她的手坐在他腿上过,她心一急,就吃了熊心豹子胆似起来半蹲在他面前,以一个极为奇怪的姿势吻在他额头上。

  被大片绿植包裹的别墅房间里总是潮湿,隋知站在氤氲的水汽和欲醉的熏香中,说:“我是认真的。”

  -

  那个晚上过的很虚浮,隋知再想起来的时候,总有种被什么附身了驱使她行为的感觉。

  她不记得那天晚上她是怎么回的房间,又是怎么睡着的,她只记得,谢徊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应,但是又每天都会接送她下班。

  害的整天她一边工作,一边纠结。

  纠结着纠结着……她就忘了,李庭念那边,还等着用骨髓的事。

  还是快回绥陵的时候,赵谨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她才想起来这事。

  隋知完全不愧疚:“我上次给你发消息都过了俩礼拜了,你刚想起来问我?我看李庭念也不怎么急啊。”

  “一码归一码。”赵谨说,“现在念念急需。”

  “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急需,她完全可以跟别人匹配。”家里事情解决了,隋知没了后顾之忧,想到什么说什么,“还是说,她宁可病死,也不肯放过羞辱我的机会啊?”

  “念念没有羞辱你的想法。”

  “那为什么就非要用我的骨髓?”

  坐在她左侧的谢徊这时轻轻揉了揉眉骨,BBZL 看样子是对他们小学鸡式的吵架对话有些不耐烦。

  隋知连忙把电话捂住,小声说:“我速战速决。”

  谢徊“嗯”了一声。

  他这一声“嗯”,隋知就当是一种默许,正好也不想跟赵谨废话了,不听电话那边又说了一堆什么,她清了清嗓子打断:“你再哔哔,我老公该急眼了。”

  谢徊的眼神幽幽地飘过来,并向她投递了一个问号。

  隋知得了便宜还卖乖,冲他笑的龇牙咧嘴。

  电话那头赵谨就像卡车碾了脚,声音忽然拔高:“我跟你的事,他急什么?!”

  谢徊理了下袖子,反手拨了一下她手里的电话,隋知手上没用多大力气,电话瞬间掉落在男人手里。

  他声线平平地反问:“狗咬你老婆,你不急?”

  就是这种,似有若无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羞辱值才最高!

  隋知挂了电话,像掏东西似的把手从怀里伸到谢徊面前。

  谢徊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但是看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还是无奈地呵笑了一下:“借我名字的时候,还挺凶。”

  隋知双手捧着脸,在危险边缘舔着脸试探:“但您不生气,对吧?”

  谢徊:“……”

  自从那晚表露了心意之后,隋知也不能说是不怕他了,但是换了种怕法。

  她每天都试探一点点,至少一直到现在,都还非常幸运地活着。

  谢徊忽然问:“什么时候回绥陵?”

  隋知看了眼手机日历:“就这周末。”

  “我送你。”

  隋知高亢答道:“好哟!”

  谢徊:“……”

  -

  这次回绥陵工地,隋知的压力没那么大,也没那么累,在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听得谢徊的眉毛全程拧在一起。

  他感觉他这辈子,加上辈子,听过的话都没这么多。

  他开着车,目不斜视:“你真的,话很多。”

  隋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可是我的问题您都不回答哎,我只能一直问啊。”

  谢徊指尖轻点了几下方向盘,不假思索地说:“问什么了,再问一遍。”

  隋知的语气带着点“你早干嘛去了你这会儿想听我还不想说了呢”的娇气:“您别急,我先把马王堆这事儿说完。”

  谢徊:“……”

  “您知道马王堆的那个汉朝墓葬吗?”隋知一脸期待,但她也没给他回答的机会,自己顺着就说了,“那个墓葬被挖掘出来的时候,里面的陪葬品都腐烂了,但是墓主人的尸体都没腐烂!她被解剖的时候,连胃里还没消化的香瓜籽都能看见!神奇吗?”

  千年女尸,就算没腐烂,味道也是一股恶臭,但她忽略了那部分,只是期待着:“要是我们也能发掘出这样的奇迹古尸就好了。”

  谢徊:“……”

  “我们明天就要去进行主墓清理了,好令人期待啊,我想都不敢想里面会出土多少文物!而且,绥陵的陪葬墓比马王堆的那个还奢华,有千年古尸的几率岂不是更大?BBZL ”隋知越说越起劲儿,仰头喝了最后一口水,又接着说——

  “您都不知道,我们从陪葬坑里发掘出了什么,真车马痕迹!而且,陪葬品比大雍发掘出来的所有帝陵都多!”

  她就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了一路,再不打断真的没完了。

  “我知道,真车马陪葬,五辆车,各配四匹马。”谢徊捏了下鼻梁,语出惊人,“现在能问了吗?”

  车厢忽然安静下来。

  隋知嘴巴呆呆地张着,忘了闭上。

  ……他怎么知道的?她没跟他说过陪葬墓的事啊。

  谢徊沉默了一路,甫一开口,两句话就把隋知吓到忘了自己刚才在说的话。

  黑色轿车寂静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过眼是村民们晾晒的金色玉米,和坑坑洼洼的古旧泥土地。

  她讷讷地张了张嘴:“我、我想问的是,您当初,为什么会同意,中漾在这里开发地产?”

  作者有话说: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女尸没腐烂是真的,但不太美观。胆小的宝子们就别好奇了,不然可能做噩梦= =

  -

  前世这部分有点复杂,要是大面积摊开写就成古言了,一点点来吧,总之这俩一个是“对所有人都坏但只对一个人好”和“对所有人都好只对一个人坏”的俩人就行。

  -

第19章 人生美好

  谢徊:“这里适合度假。”

  哦。

  这样。

  和她曾经的设想差不多。

  那么, 问题又来了。

  隋知眨眨眼:“您怎么知道,绥陵陪葬墓里,是五辆真车?”

  谢徊瞥了她一眼:“你没说过?”

  隋知木讷地摇了摇头, 像他很少跟她说工作一样,她也几乎没跟他说过在工地上的事。

  谢徊敛眉,思考三秒:“应该是我看过简报。”

  这从逻辑上倒也说得通。

  考古调查和发掘的结果都会以报告的形式发表, 像绥陵需要数年才能完成的发掘报告,会先发简报。

  只是, 谢徊竟然会看那种连他们自己人都觉得枯燥的东西,这点确实出乎她意料。

  等车开到了平绥村, 其实刚晚上八点,但是因为村里没什么夜间场所, 村民们都呆在自己家里,显得融融夜色极为宁静。

  于是,这时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白色面包车,就显得突兀了。

  这是一个丁字路口,再拐一个弯就要到招待所了, 但是他们的要去路被面包车挡住,谢徊只能停了车, 等着面包车先过。

  隋知这会儿已经安静很久了,她没说话, 眼睛随便找了个地方看。

  隋知百无聊赖地乱看,下一秒——

  她忽然打开车门, 转身下车。

  乡间路窄,面包车开得并不快, 隋知三两步跑到车边, 用力拍打窗户。

  谢徊眯了眯眼, 踩了脚油门,遂着她的目的把白车逼停。

  面包车司机走也走不了了,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什么毛病啊?路是你家开的?”

  男人个子不高,甚至还没隋知高,一只眼睛裹了纱布,另外一只露在外面的眼睛极为快速的一边眨一边打量BBZL ,就算说完话闭了嘴,两颗门牙也突出来咬着下唇。

  这个男人的长相……

  尽管隋知很不愿意以貌取人,但是也不得不说,他长得真的很像老鼠,而且,隋知见了他的眼睛,才那么直观的了解到什么叫“贼眉鼠眼”。

  隋知指着后座车门,目光凛凛:“你能把车门打开吗?”

  老鼠男一愣,随即指着她,流里流气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打开?我犯了哪门子法,轮得上你查我?”

  他没犯法。

  但是隋知刚才在他的后座车玻璃上,看见了好几只毛茸茸的爪子,挣扎着扒着车窗,让她一下子想到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村里那场离奇的丢猫事件。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是同事告诉过她,后来这段时间,不仅平绥村的猫没有找到,而且连着隔壁村都丢了很多猫。

  她怀疑,这个人和丢猫的事有关系。

  谢徊的身影从她背后走到身前,他轻弹了一下老鼠男的手腕,在老鼠男叫喊声中皱眉说:“让你开你就开。”

  老鼠男握着手腕跳得老高,一步步往后退:“为什么要开,我不想开就不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理智清醒过来,隋知觉得自己唐突向陌生人提出看车的要求有些无理,但是,老鼠男的反应,也……太反常了,总给她一种,就算他没偷猫,应该也没干什么好事的感觉。

  如果抓错了,到时候再道歉,实在不行再多给人家点补偿都行,但是不能放过。

  趁着老鼠男跟谢徊叫嚣,隋知抽了空,给程以岁发了定位,让她带着人过来帮忙。

  但她发完消息一抬头,老鼠男竟然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枪!

  尖锐的银色仿佛把黑夜划出了一刀淋漓的口子,老鼠男举着枪,指向谢徊:“看猫还是让路,你自己选!”

  果然是猫!

  隋知瞳孔一紧,但却不敢执著,尖声叫道:“让路,我们让路!”

  她话音刚落,路口忽然嘈杂起来,在乡间宁静的夜晚,听得很清晰。老鼠男也听见了,他眼睛提溜一转,立刻反应过来:“你们叫人了!”

  “快走!”看着他把枪举起来,隋知不管不顾,一把抓起谢徊的手,往反方向跑。

  一声惊天鸣雷般巨响。

  ——老鼠男惊慌之下,扣动了扳机。

  谢徊虽然被隋知拉着,但他没有走在她旁边,而是一直在她身后,倏然间,她把隋知抱到自己身前。

  清冽的沉香味道,和男人在头顶沉重的鼻息,让令隋知陡然僵住,脑海中许多零碎的画面,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一闪而过。

  ……

  枪/声令老鼠男的位置暴露得更清晰,考古队众人赶来,将他制服在地上。

  隋知双腿发软,却不敢倒下去,她连指尖都在颤,动作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隔了好像两千三百年那么久,才碰到他的手。

  刚碰到,她听到头顶上一声:“嘶——”

  隋知:“?”

  她转过身,看见谢徊BBZL 只是拧了拧眉毛,行动自如地单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憋在身体里的气松懈出去,隋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考古工作因为老鼠男的出现而暂停了一天,昨夜,他们在他的面包车后备箱里,发现了一百七十多只猫。

  有家猫,有野猫,很多都死了,隋知看见的那两只扒窗户的,是正好还没来得及杀。

  第二天早上,考古队里部分人负责把看护猫咪,等着主人来认领,其余的一部分人,负责把老鼠男五花大绑,送到警局。

  来得早的几个村民看见了老鼠男的脸,当着他的面叫骂,等他走后,在背后讨论却哆哆嗦嗦的。

  “那个男的长了一张老鼠脸呀!这是耗子投胎转世,报仇来了啊!”

  “是的呀!尖的脸,尖的牙,尖的眼睛!就没见过人能长得这么像老鼠!他脖子上的那个胎记跟牙印一模一样,肯定是上辈子被猫咬死的!”

  隋知关上窗户,玻璃窗将那些乱力乱神的讨论声掩盖过一部分。

  她看着正在扣衬衫纽扣的谢徊,喃喃自语:“你真的不上点药再走吗?”

  老鼠男用的那把枪并不是特殊渠道购买的高端产品,而是他自己用金属组接拼装出来的简易枪,昨天晚上他们审讯才知道,这老鼠男做那把枪本来是想来平绥村盗墓,结果一看管理的太严格,正巧看见平绥村猫多,他就接了猫肉馆的生意。

  不过这样倒也是歪打正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谢徊虽然中枪,但没有因此受很重的伤,只是后背破了块皮。

  他昨晚没睡,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隋知带过来的那些和绥陵有关的专业书。

  可他像不需要休息,天一亮,就要走了。

  尽管有司机和保镖过来接他,但隋知还是有点不放心。

  谢徊慢条斯理的将衬衫挽到小臂处,淡声说:“不用了,我回家上。”

  ……好吧。

  其实这次来,隋知是想让他多陪自己呆几天的,但出了这样的事,她也觉得早点回去好,毕竟他用的药,肯定比在这里药店买的要好。

  她发了会儿呆,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是早就知道,他那把枪不行吗?”

  谢徊稍顿:“我去哪知道?”

  “那你……”隋知舔了下嘴唇,又斟酌了一遍话里的用词,小心翼翼地问,“不怕死啊?”

  昨晚回来之后,隋知才回忆起来谢徊的动作,其实一直是在保护她,那么,他也是一早就预想到老鼠男会开/枪。

  怪不得,她牵他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

  谢徊说:“应该是不怕吧。”

  隋知撇撇嘴,对他把自己生命看得这么不重要的事有点在意,她小声嘀咕:“说的好像自己死过一样。”

  今天谢徊好像格外有闲心,她这么无聊的一个问题,他居然还接下去了:“如果我说,死过呢?”

  作为一个标准新时代年轻人,隋知觉得自己一个唯物主义者勉强信命已经是极限了。她觉得BBZL 谢徊是在没话找话说,不在乎的“嘁”了一声:“那你倒是告诉我,死了以后是一种什么感觉啊?”

  “死后的感觉?”谢徊眉心微蹙,竟然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

  隋知笑了,刚想说他编得不好,却又听他低声说:“就好像你不知道出生以前的事情一样,死后的感觉,也不会记得。”

  早秋的风吹开金黄的银杏叶,风和叶子在窗外跳舞似的打着旋儿。谢徊喉结一滚,凄美的银杏叶像是彻底失了性命那般,轻颤着贴在紧闭的窗户上。

  不知道随口一说的玩笑话,怎么就让气氛这么严肃,生死向来是人间大事,认真讨论起来,谁的心情都不会好过。

  “生命有期限,所以你才会珍惜每一天,每一年的美好。”谢徊平淡而冷静地叙述,“花开花落都有时,在一个限期里,能够节制的享受才是美好的。

  他很少说很长很长的话,但每次说,都能莫名让人心静下来,隋知坐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秋天凉爽的风,风顺着鼻腔涌进心肺,确实让她觉得,人生还是挺美好的。

  于是隋知又笑起来:“别那么悲观嘛谢先生,就算你生过又死过,但是你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也肯定有让你觉得开心的事情吧?”

  “有。”

  隋知点点头:“嗯,比如呢?”

  谢徊侧头,对着她的眼睛,倏忽轻笑,“比如,我又遇到你了。”

第20章 甲字大墓

  主墓清理工作正式开始, 大家拿着自己的工具出发到工地。

  田野考古是在室外,秋高飒爽,自然比夏天舒服得多, 但是风也大,几个年轻人怕头吹上土,头上纷纷裹着白头巾, 身上也怕弄脏,一个个裹着深蓝色工作服的样子, 越看越像农民工。

  隋知推着运土的小推车回来,一不小心就被绊了一跤, 趔趄了两下,差一点摔倒。

  正在清理表层封土的程以岁一下子就乐了, 她把头巾往上蹭了蹭:“姐妹,还在为了你的谢先生魂不守舍啊?”

  隋知从小推车里拿起探铲,蹲到她旁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那我给你分析分析?”

  隋知如小鸡啄米般猛点头, 脸上写满了迫切。

  “他说‘又’遇见了是吧?”程以岁边拿探铲在地上画了个“又”字,边说, “那就说明你们曾经遇见过啊!”

  ……

  可真是好一句废话啊!

  问题不就在这呢吗!

  “可我们真没遇见过。”隋知认真说,并给出一个非常有信服度的理由, “如果我曾经遇见过他那样的人,我不可能不记得。”

  “那就说明你忘了呗。”程以岁接着干活, “你听说过那句话吗?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没准儿你俩上辈子认识, 久别之后这辈子重逢了呢。”

  隋知诧异:“你还信这个?”

  “不信。”程以岁耸肩, “但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而且你非要说你俩没见过,他又那么说BBZL ,还能是什么?反正谢先生已经那么奇怪了,再怎么奇怪好像都能接受。”

  隋知铲了一点土,作势要攘她:“你才奇怪!”

  程以岁很给面子地躲了躲,然后说:“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隋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占了便宜,满脑子都是“嫁”这件字,又让她联想到:“那你说,他要真的是上辈子记得我,然后来找我,那他干嘛还要跟别人结婚?”

  程以岁:“那你干嘛要嫁给赵谨?”

  “我的情况跟他的情况能一样吗?”隋知问,“我那不是为了我姥姥的企业跟那些领导层的后半生吗?”

  “哎呀呀,真是活菩萨转世了。”程以岁拿探铲磕了磕脚下的黄土,“我看这陵墓给你这大祖宗躺合适。”

  隋知冲着她翻了个大白眼,力气大到她一屁股坐地上,起来后,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人这一生,和权利并生的不是享受,而是责任。

  关于她所思虑的那些事,程以岁不理解,隋知也没跟她说过太多。

  毕竟,有些人生来生活环境简单,她不想带着资本污脏的手,去破坏那些美好的存在。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程以岁忽然说,“谢先生的那个妻子,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隋知开口,刚想说话,不料顷刻间黄沙漫天,飞沙走石使天地间混沌一片,她习惯性地把脸窝进腿里,却盖不住弥漫的细土灌进口鼻,鼻腔里满是腥土味。

  这是绥陵工地上常见的小沙尘暴,尽管风停后很快消散,但天空还是短暂昏沉下来,使绥陵瞬间阴森了不少。

  隋知吐掉嘴里的泥沙:“我靠,你在讲什么鬼故事啊?沙尘暴都被你吓出来了。”

  “不是鬼故事。”程以岁咳了咳,“你当时不就说吗?没人知道他老婆是谁,他结婚的地点又正好在你结婚的楼上,再联系起来他说的话,会不会真的有这种可能,就是压根就没有那个前未婚妻?他就是单纯想娶你?”

  这个假设有点恐怖,可是仔细想想,不得不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记得后来他们婚讯才刚定下来,就在圈子里就传得风言风语,那如果谢徊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女友,应该不至于到了他们结婚的前一天,都还一点音讯都没有。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

  嘶。

  隋知打了个哆嗦,有点不敢再想下去了。

  -

  绥陵不愧是墓葬等级极高的大墓,光是这一个多月的表层封土清理,就又让考古队发掘出了不少陪葬的文物。

  陶瓶陶碗、玉石器、铁器、金器,多到简直可以用眼花缭乱来形容。

  不过,这样华丽的大墓,不可能逃脱盗墓贼的视线,从在封土的夯层上发现的上百个年限不同的盗洞来看,盯上绥陵的,不止有现代的盗墓贼,甚至还有古代的盗墓贼。

  以澹台教授为首的众人还没进入主墓,就提前忧心BBZL 忡忡,可隋知看着那几个洞,却没有太大的感触。

  毕竟里面还有那么多数不胜数的白玉杯,青玉佩呢,那些盗墓贼要是真的会盗,还能把这些东西留下?

  不过这些话,她到底是不敢说出来,毕竟老教授为了盗洞已经愁的好几天吃不下饭了,所以,日常工作或者研讨会,她为了合群,也必须要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

  也不能完全算装。

  因为隋知的关注点有点清奇,在表层封土中出土过一个月牙形状的短粗条状玉,水都没见过这个东西,不过后来他们根据古人崇尚祭祀的心理,和历朝历代出土的类似文物进行推测,那个奇形怪状的玉是某样祭祀物。

  可是隋知就是觉得不是。

  这种感觉,跟她当初觉得绥陵是雍朝的感觉一样强烈,甚至更甚。

  毕竟,历史上哪个朝代的祭祀物不是尽善尽美的?那块条状玉的表面经过清理后表面上明明有许多坑洼的小圆洞,圆洞边缘清晰明显,不像是埋藏在土里被腐蚀的痕迹。

  大雍怎么可能用那种东西祭祀?

  但同事还急着要写简报,毕竟在他们眼中,这块玉在绥陵出土的众多陪葬物中最不起眼的一小块,未来放到博物馆甚至可以不写具体的名字,不值一提。

  而隋知又没有能拿出手的证据,只能默默地把这事记在心里,想等着主墓开启后,再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表层封土是在立冬那天清理完毕的,主墓形态初现后,经过测量,总占地面积约为一千二百百平方米,是一座标准的皇家甲字形大墓。

  作者有话说:

  天啊!我这个混蛋!我不敢写了!他们马上进主墓,麻蛋明明不恐怖,但我总觉得我现在背后有人卧槽!!!!我不行了,明天白天胖胖章QAQ

第21章 六道轮回

  此前初露宝顶的宝城终于显出了整体轮廓, 这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宝城像是出殡用的纸扎房子放大版,吓得大家集体一激灵。

  寒冬腊月, 头顶的凛风要了命似的吹,可都没这句话来得让人透心凉,而且提到那个纸扎房子, 很难不让人想起来配套的纸扎人,空洞洞只有黑眼珠的眼眶, 和红的像是吃了人似的嘴。

  就算大家心里都清楚,考古是人文科学, 而不是迷信,但还是忍不住把那句“冤有头, 债有主,出门左转找政府”搬出来,天天挂嘴边,就差买个喇叭安在绥陵里二十四小时超大声播放。

  隋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觉她跟其他人的心境有所不同。

  此次绥陵工作, 除了个别资历老一点的前辈有过下墓经验,其他年轻人都是第一次亲临田野考古现场, 大家对这座千年陵墓又敬又畏,放眼望去,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肃然的。

  只有她,淡定的好像回家般的从容, 在整个工作组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收回视线,忽然在宝城城墙上有一块不大的BBZL 石条。石条是另砌上去的, 因为和宝城的材质相同, 所以并没有被之前的同事发现, 她愣了一秒,很快喊道:“这有字!”

  正在分工测量的同事都被她一声吸引过来。

  经过组长同意后,隋知拿出随身携带的毛刷,在几十双眼睛的围观下,动作轻缓的将石条上覆盖的厚土扫开。

  之后她主动避开,让出位置给同事进行拍照,测量,记录。

  澹台教授站在后面,他激动地探着脖子,问正在测量的同事:“小吕,上面写了什么啊?”

  小吕:“看不清……”

  隋知:“东隧道门。”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

  话音一落,离石条最近的几个同事都用诧异的目光看向她,尤其是抱着相机的小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隋知茫然地挠了挠脸,没了底气,蚊子声哼唧:“怎么了?我说错了啊?”

  几个同事摇头,不肯说话。

  澹台长明看他们这样也是一头雾水,等那边忙完,他亲自过去看,可是他看完,也跟着深深地看了一眼隋知,沉默了。

  隋知更慌了,那总共就四个字,她就算看错说错了,应该也不至于犯太大的错吧?

  可是,为什么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种难以言说的惊愕呢……

  今天的主要工作内容是数据采集,工作量大,不能出错,本来是最该静下心来的工作,但隋知这心里被他们看得惶惶不安。

  当晚的会议,澹台长明对石条的事绝口不提,只是组织大家汇报数据,但是会议结束后,他却把隋知单独留下了。

  同事们鱼贯而出,只剩下她和教授的会议室,安静的像是工作中的手术室,把隋知那颗麻木的心高高吊起来。

  终于要来了。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连错在哪都不知道。

  她看着澹台教授一言不发地将今天拍摄的石条照片投放在会议室的幕布上,下意识又仔细把那四个字看了一遍,却忽然感觉,哪怕是高清图片,也感觉没有在黑漆漆的地宫里看的清楚了。

  “小隋,别紧张,我就是问你几个问题。”澹台长明按着遥控器,拿紫外线灯在屏幕上绕了几圈,“最先发现的时候,你怎么就肯定,这是字?”

  “呃……”隋知被问住了。

  乍一问起,竟然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为什么在看见石条上有痕迹的时候,就能脱口而出,上面是字。

  她皱着眉头,尝试给自己当时的反应找一个比较合理的说法:“可能……因为当时,我就……觉得没其他可能了?毕竟是,出现在墙上的东西,应该只能是字吧?”

  不对。

  其实出现在古代陵墓墙壁上凹凸不平的痕迹,第一反应,应该觉得墙壁上是画才对。甚至连画都猜不出来,只觉得“墙上有凸起”,才是正常的。

  这太反常了,可是如果不是被澹台教授提起来,隋知居然感觉不到她的反应有多么奇怪。

  她蓦地想起来在家里点香篆的那次。

  第一次BBZL 见过的香篆,拿起来就会点,第一眼看到的痕迹,张口就能肯定是字。

  而且还全都对了。

  “可是……”澹台长明忽然又开口,“石条上的字那么浅,你怎么才看了一眼,就知道上面写的字?”

  比隋知资历老几年的研究员都看不出来,甚至连澹台长明自己,都是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能确认字迹。但隋知确实是只看了一眼,就分毫不差地把那四个字说出来了。

  隋知又看了看投影。

  这会儿再看那四个字,真是模糊到分不清字跟背景,但她当时真的觉得好清晰。

  她低着头,苦恼地挠了挠耳朵,怎么也想不清自己几个小时前的想法了。

  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解释道:“教授,我之前,绝对没有来过这里!”

  澹台长明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没往那边想,或许,按照老话来说,你这就是有灵性吧。”

  隋知舔了舔嘴唇,面对突如其来的夸奖,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

  好在澹台长明自己把话题接下来去了,没让场面冷下来,他打趣着说:“在你之前,我可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有灵性的了。”

  隋知好奇地看着他。

  “我之前,在西安的一次考古作业,下墓之前我还梦到过墓里的出现的石碣咧,那时候我说,大家都不信。”回忆起过去,澹台长明的语气忽然就骄傲起来,“结果怎么样?过了半个月以后,我梦见过的石碣,还真的就在墓里出现了!”

  竟然还有这种离奇的事。

  隋知听着听着,想象到教授当时同事可能会出现的诧异表情,不自觉地的跟着笑出来。

  -

  年关将至,根据计划,过年前的工作内容都会是测量以及记录,顺便接受几个电视台的拍摄采访,与社会大众实时分享部分考古发现。

  而隋知在领导的安排下,带着现有的资料先回科研所写简报。

  回市区的第一天,隋知晚上回家,本来迫不及待的想把石条这事跟谢徊分享,结果不巧谢徊正在洗澡。

  以隋知对他的了解,他洗澡基本要一个小时以上,所以她吃完饭没事做,就跑到地下书房,想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偌大的书房,弥漫着优雅沉静的沉香气,放眼望去古今中外的书,时空恍惚间变得错乱。

  隋知下了台阶,走到第一排书架前,她踮起脚本想拿《雍史》来看,手刚才碰上书厚重的外皮,目光却忽然被它旁边的一本书吸引了。隋知的指腹顺着书脊划过去,取下那本叫《前世今生》的书。

  这是一本叫魏斯的美国著名心理写的书,记录了他用催眠,治疗了一位患者心里疾病的过程。

  这位叫凯瑟琳的患者,有非常严重的焦虑和恐惧症,魏斯本想用催眠追溯她的童年,却在催眠过程中,追溯到了她的前世。

  书里写凯瑟琳经历过八十多次转世,当过埃及时代的女奴,十八世纪殖民地的居民,西班牙殖民王朝下的BBZL □□等等,而这一生她身边所出现过的人,在前世也都有对照,她在这一世所感到的苦难和不公,都是在偿还前世的暴力行为。

  这本书不算厚,隋知很快就看完了一半,但她越看越觉得这书在瞎扯。人生又不是拍电视剧,一部电视剧里拥有一次死亡机会,现实生活中,死了就是死了才对。

  还心理专家,编的吧?

  隋知嫌弃地翻出手机,搜搜看这位叫魏斯会不会是卖奇怪课程的美国版微商,但搜出来的结果属实惊到她。

  【布莱恩·魏斯,美国耶鲁大学医学博士,曾任耶鲁大学精神科主治医师、迈阿密大学精神药物研究部主任】

  ……玩真的啊。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头衔,又看了看手里的书,觉得这样社会地位的人,应该是没有骗人的必要才对,毕竟这种事要是被揭穿,那他的地位恐怕一落千丈都不止,这种地位的人没必要冒这种险。

  那难道……

  真有轮回转世这种事?

  “有兴趣?”她手里的书倏然被抽走,男人低沉的声音与此同时从身后响起。

  隋知转身,后背贴在书架上,看见这个让她魂牵梦萦了好几个月的男人,腿一软,直接栽进去,小声呜呜:“我脚站麻了。”

  他的头发吹得半干,不往下滴水,但离得近了,还是能感受到萦绕着的潮湿水汽,裹在身体的周围,情婉浅舒似的,无声蔓延。

  谢徊身子没动,拿手上的书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头,教训似的:“谁让你站着看书。”

  隋知猛地抬头,直球乱飞:“我还不是为了等你!”

  谢徊:“……”

  他垂着眼,瞥见了手里那本书的书名,不由自主想起前世的她。

  那年小皇后特许进上书房读书,可她的年纪毕竟要大些了,许多早该读的书都没读过,一旦提问,便是一问三不知。

  他拿帛书敲她的头,她就泪眼汪汪地仰头看着他:“若非是谢太傅,其余人无论谁敢碰本宫的头,都是要掉脑袋的!”

  和她现在说出来的这句,其实意思相同,但要更娇柔委婉一些。

  可是,他不明白,没怎么读过书的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这个道理?

  ……

  隋知时刻观察着谢徊眼底的变化,她清晰地看见,在说了那句话之后,他的眼神须臾间就暗下来,于是她就知道,又说错话了。

  隋知挠了挠头,重新把话题扯回到他刚过来时问的第一个问题:“我对前世今生其实不怎么有兴趣,因为我觉得这种事太假了。”

  “怎么说?”

  还能正常聊天,看来是没生气。

  隋知松了一口气,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你想啊,如果这地球上,真就这么几个人来来回回地轮回转世,那地球上的人口怎么会越来越多呢?”

  谢徊笑得不置可否,双手抄兜,姿态悠闲地反问:“听说过佛教讲的六道轮回吗?”

  他想都没想就直接BBZL 问,好像他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且已经得到了正确答案一样。

  隋知如实说:“听说过,但……也仅限于听说。”

  “世间众生,因造作善不善诸业各有业报,业报有六个去处,被称为六道,六道根据业报身所受福报大小划分,分别是天神道、修罗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人间道。”

  谢徊的声音很淡,带着娓娓道来的缥缈感。

  但隋知却忽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哦哦哦,我明白了!”

  谢徊拧了拧眉毛,下意识觉得她这个反应不太对。

  隋知竖起食指在空气中激动的抖动,立证智商:“就是说神仙啊、畜生啊、小鬼啊和人,互相轮回,是这个意思吗?”

  谢徊眼皮都没掀:“所以?”

  “所以怪不得呢!”隋知恍然大悟的下了结论,“我说我怎么总觉得,现在的人,越来越狗了!”

  谢徊:“……”

  作者有话说:

  谢总:这事儿我可能讲不明白了。

第22章 象牙雪花

  在他这句话后, 谢徊疲惫地揉了揉眉骨,保持缄默。

  偌大的地下书房,变得清冷空荡, 仿佛听得到心跳的回声。

  为了避免太尴尬,隋知决定要找点事做,她拿过谢徊手里那本书, 转身放进书架里,严丝合缝书架被填满, 整齐的像一道机关。

  她收回手,正好又看见旁边那本《雍史》, 这才想起来今天想跟他说的事:“对了,我们在绥陵宝城上发现了一个特别诡异的石条。”

  脱离了她怀抱束缚的男人已经转身走开, 万乘之尊般坐在木椅上:“石条?”

  “嗯嗯。”隋知走过去,坐在另一张木椅上,“上面还有字!”

  谢徊:“写了什么?”

  “东隧道门!”隋知骄傲地说,又小声另补充了半句,“整个考古队, 就只有我能看清上面写的字!”

  谢徊蓦地伸手,略凉的拇指和四指分别掐住她的左右脸, 毫无防备的隋知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 两个人的脸已经贴的很近了。

  他灼热的目光伸向她的眼神里,侵略性强到隋知不敢直视。眼神稍稍往下, 又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到一起。

  隋知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眼神飘忽乱窜, 忽然又想到, 这会儿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

  但谢徊已经松了手。

  隋知还愣着:“干嘛?”

  “没什么。”谢徊双腿交叠, 缓声慢语地说,“以为你的眼睛里有什么特异功能。”

  好离谱的猜测啊……

  隋知的声音里盖不住的失望:“那倒没有。”

  谢徊的眼神淡了淡,言归正传:“你确定你没看错?”

  一提到这个,隋知就来了精神:“真没看错,绝对是这四个字,虽然写的歪七扭八的,但我看的BBZL 可清楚了!”

  谢徊眼神冷淡:“可这不应该。”

  隋知就知道,跟他聊天一定是有共同话题的:“对吧!我也这么觉得!古代营建皇家陵墓,要求肯定非常严格,哪有装饰,哪有标志肯定是定好的,所以那个石条,真的太诡异,太诡异了!”

  谢徊懒懒地“嗯”了一声,对她说的话表示肯定。

  “所以你说,那石条会不会是当初那些人担心绥陵被盗,制造的假象?”隋知眉头紧锁,说出了一个在其他人面前不敢说的猜测,“我们,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

  谢徊:“不会。”

  他回答的不假思索,隋知脱口而出接道:“你咋这么肯定?陵墓你建的?”

  她说完,别人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被逗笑了。

  谢徊神色如常:“你以为他能想到有人敢盗墓?还能想到被当成研究对象?”

  隋知手握成拳状,清脆地拍了下掌心:“也对。”

  闲聊了两句的工夫,谢徊得出了结论:“是绥陵先建成,棺椁后进去,地宫建成后要先封土,但是如果需要打开的时候工部找不到入口,耽误葬期,营陵工匠得株连九族,所以你看见的那个石条,应该是为了保命的工部或者工匠留下的。”

  隋知猛然间醍醐灌顶。

  在古代,可不是要礼部先定入葬日期,工部再开地宫吗?

  这样一来,这个解释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

  隋知咽了下口水,凑近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绥陵是在人死之前就建成的?”

  谢徊瞥了她一眼:“因为死后再建就来不及了。

  隋知挠挠头,后知后觉,她确实问了个蠢问题。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小太后的陵墓确实早就建成不假,可是她原本的墓葬是那座和雍平帝的合葬墓。

  是她与他耳鬓厮磨,撒娇说死后断不入帝王陵,想换来生一身轻,他才命人重建陵墓的。

  只不过,她死在陵墓建好之前,陵墓修好的时候,他倒也已经知道她在利用他。

  算了,生来没人爱她,他就在她死后,爱她一次。

  ……

  -

  隋知后来回到科研所,又查了史料跟古代有关于陵墓的规章制度,基本上确定谢徊的说法是正确的,在腊月二十八下班之前,终于写完关于石条的简报。

  她关了电脑,习惯性边伸懒腰边往外看,意外地发现室外银装素裹,下雪了。

  大块大块的雪花从天空坠下来,被风吹到窗户上还能听到“嗙叽”声,像是天赐的白玉。

  研究所是一幢解/放不久后盖的老楼,周围的建筑也都是千年遗存,一下雪,整座城市半掩半现,恍惚间仿佛成了旧都。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白雪皑皑的街道发呆,直到一股清冽的沉香味取代了雪后松香,才回过神。

  谢徊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黑色西装,他手腕上那枚镶嵌珠石的金色袖扣,在白雪的反光下更为矜贵耀眼。

  他惯爱这黑色和金色的搭配,本该是俗气的配BBZL 色,可他穿上却凛然桀骜。

  朝她走来时,谢徊举着伞,黑伞的边缘遮住他令人望而生畏的眉眼,让隋知大胆地多看几眼。

  满天鹅毛飞雪,黑衣男人撑着伞,从容不破地走近。

  “眉头皱这么紧做什么?”谢徊走到台阶上,将伞抬高。

  “……”

  “又哭?”

  隋知不知道自己哭了,她只是没来由的胸口疼,她用掌根锤了锤发疼的地方,很小声的说:“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们好像以前见过。”

  谢徊低着头,没说话。

  在他心中千万种情绪瞬间撕扯而过,张口却只有一口白色水雾:“见过,就见过吧。”

  他揽着她的肩,往车里走。

  ……

  隋知上了车之后情绪就没那么大起伏了,她怕谢徊觉得她哭得太唐突,泪水止住后先解释:“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好多同事都放假了,我怕我到过年都写不完简报,就……没忍住。”

  谢徊“嗯”了声,随手抽了张纸,递给她:“你不是家宴李庭念也去,说好的不能输给她呢?”

  隋知如梦初醒地嚎了声“哎呦”,赶紧扯下小镜子,小心翼翼的擦掉被她哭花的眼线。

  谢徊视线偏了下:“你这姑娘,老爱争这种没用的东西。”

  “怎么没用啊!”隋知一边擦一边反驳,“她马上要跟赵谨订婚了,那我不得比她强点,显得你眼光比赵谨好?”

  谢徊轻笑:“感激不尽。”

  隋知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听见谢徊这么多,她嘚瑟的挑了挑眉。

  一周前接到家里电话,跟她说赵谨要在家宴上订婚,让她务必回来做个证婚人这事,她就又想起了曾经的结论。

  ——豪门多有病。

  隋知也就不明白了,小咳嗽小感冒还知道吃药,怎么脑子有病这种大事,这帮有钱人就不能去医院看看?

  对于正常人来说,这种事她作为退婚的未婚妻,不应该避嫌吗?

  结果他们好像生怕不够膈应似的,整这出。

  隋文瑛跟她说这是面子上的礼节,相当于大家把话说开,谁都不再介意。

  这种说法,隋知到现在都想翻白眼,她从此不出现在他们面前,难道还不算最大的礼节?

  要不是怕隋韶娴卡在中间太难做,这种神经病友聚会隋知真是不想去。

  年关将至,多数人都已经踏上了回乡的路,今天又下了大雪,愿意出门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大街上几乎是空的,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到了隋文瑛会所。

  脚踩在雪面上,松松软软的雪在“咯吱”一声后被踩实,隋知玩心起来,又踩了几下,抬头说:“我们绥陵里最一开始出土的象牙,就像雪一样哦,白花花的!”

  “象牙像雪花?”听起来像是问句,谢徊的语气却没什么起伏。

  隋知解释的很起劲:“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嘛,陪葬的象牙数量又太大了,出土的时候都碎了,碎成雪花。”

  “哦。”

  隋知蹦蹦跳跳的挽住谢徊胳膊BBZL ,等电梯时也没松开:“我以前可喜欢象牙了。”

  谢徊:“多以前?”

  这问题问的好奇怪。

  隋知一时语塞,认真回想了一下:“小时候吧……反正就是象牙制品还没被明令禁止的时候,后来被禁了我就没再喜欢过了。”

  谢徊大步跨进电梯,往上扯了扯被她拽下去的衬衣,饶有耐心地问:“为什么喜欢?”

  隋知感觉谢徊这人真神奇,每一个问题都能问在她意想不到的出发点,她又想了很久,说:“应该就是因为漂亮,以前……”

  以前她还没回隋文瑛家,赵谨还是那个疼她小舅舅的时候,出国谈生意常常顺手给她带回来一些象牙小玩意儿,她每个都很喜欢。

  后面这句,隋知差点顺口说出去,还好及时刹住了。

  谢徊问:“以前什么?”

  隋知侧过头,诧异地看了谢徊一眼。

  她忽然察觉,谢徊好像变得有耐心了。他们刚结婚时,他不要说问她话,甚至连她问的问题,他都懒得回答。

  隋知莫名想到之前在绥陵工地上,和闺蜜讨论的关于他未婚妻的问题。

  他悄无声息的改变,好像是在给她问出来的勇气。

  “以前……”隋知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以前要跟你结婚的,你说的那个利用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女生,真的存在吗?”

  作者有话说:

  作话里这部分是不算入jjb的~请放心~

第23章 不择手段

  “存在。”他回答的不假思索。

  隋知愣了下。

  猜错了?

  可是, 她在他原定结婚的前一晚到的他家,从那之后,在他家没有找到过任何女人存在的蛛丝马迹, 连根长头发都没有。

  总不能他喜欢的是个秃子吧。

  这个问题很敏感,也很放肆,隋知觉得她不再有问第二次的勇气, 所以一鼓作气,追问到底:“那你跟我说, 她什么样子?”

  “自私。”

  隋知:“?”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隋知:“……?”

  “冷血。”

  哦。

  这样啊。

  那看来是她们猜错了,这个人肯定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看来还不是什么好人。

  惹不起,打扰了。

  隋知觉得有点丢人, 也有点难过,她松开挽着谢徊的手,吐出一口闷气,才进正厅。

  说是家宴,但因为隋文瑛把自家亲戚全都安插进了公司, 所以看起来简直像个大型上市公司年会。

  他们是最后到的,其他人已经入座多时, 隋知不知道在她去绥陵这段时间谢徊是怎么跟这些人相处的,但总的来说, 除了赵谨,其他人对他都不排斥, 笑脸相迎。

  隋知和谢徊一起坐在主桌,旁边挨着隋韶娴。

  她们母女俩许久没见, 聊的热火朝天, 只是过程中隋知总觉得, 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她,她抬头,却又找不见人影。

  隋知假装没察觉继续跟隋韶娴说话,聊着聊着,她自然地笑趴在隋韶娴肩膀,趁着这个机会,她终于抓到了罪魁祸首。

  没来得及转头的赵谨,和她四目BBZL 相对。

  在他惊慌把头转开之前,隋知就已经将他眼神里的懊悔和渴望,看的一清二楚。

  她若无其事地坐直,没搭理他,全当没这事。

  今天是为了庆祝而举办的家宴,隋知配合气氛,特意穿了件红色高领毛衣,大概是屋子里空调开得太高,她觉得热了,领子往下多卷了一圈,露出一节白皙细嫩的脖颈,就露着这么点皮肤在外面,在赵谨看来,反而有种欲语还休的惊艳。

  更别说她谈笑风生间,扑闪着双眸,好像牛奶里浸养的两颗紫黑葡萄,灵动到摄人心魄。

  赵谨给自己倒了杯酒,忽然起身,敬坐在他对面的隋知:“之之,新年快乐。”

  他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吸引来了临近桌的注意力。

  附近这几桌坐的也都是集团里的股东,平日在金融场上摸爬滚打,一个个都是人精,知道隋家现在攀上了谢家,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就看隋知现在的态度,才知道以后怎么对赵家。

  隋知不想让隋文瑛在赵父面前太难做,于是拿起面前的红酒杯,遥遥举杯:“小舅舅,新年快乐。”

  她说完,仰头把红酒干了,坐下之前又刻意补充一句:“我小舅妈呢?”

  周围聊天的声音再度恢复嘈杂,尤其是隋文瑛跟赵父,笑到合不拢嘴,大家都明白,隋知这是摆明态度,以后大家就都好做了。

  所有人都向她投来了赞许了目光,唯独,赵谨例外。

  赵谨垂着头,撒气似的紧攥着杯柄,指尖都攥白了,只听“啪嚓”一声,昂贵而娇脆的红酒杯,在他手里四分五裂。

  在场的人精全当没看见,离得近的稍微让开了点位置,方便保洁清扫。

  隋知也若无其事的坐下,跟她无关,她也没看见。

  倒是李庭念的父亲,也就是隋知的大伯李南竹,过来安慰赵谨“碎碎平安”,顺便接上隋知问的问题:“你念念姐等一下要上台表演古琴,下了台就能跟她说上话了。”

  隋文瑛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她这人严苛,却是护短,立刻反唇相讥:“跟学古琴的有什么好说的?还能陶冶情操不成?”

  说完,还有意无意瞥了赵谨一眼,总感觉她下一秒就要骂出当小三这事。

  当着大董事的面,李南竹只有认怂的份儿,赔着笑脸跟着贬低李庭念:“当然陶冶不了了,古琴这东西啊,就是什么用都没有!要不然她小时候,我也不至于劝她让她学钢琴,简单,还能加点分,可这孩子,唉,又笨又犟。”

  隋文瑛冷哼一声,没再说话,就当是承了这个情。

  但是隋文瑛不知道的是,在隋知小的时候,隋韶娴送她去学过钢琴,但就因为怎么也学不会,小时候一直被李南竹他们家嘲不如李庭念有音乐天赋。

  这老逼头子,明里贬斥李庭念,暗里还是在拉踩隋知,真让人恶心。

  隋知还没想好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听赵谨说:“之之,我前段时BBZL 间去拍卖会,买到了一个象牙海棠盘,今天不知道你要来,下次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拿给你。”

  他的语气卑微而诚恳,根本不是在公司那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李南竹的笑脸陡然僵住,他作为一个小股东,几乎是拼尽全力在抱赵家的大腿,赵谨对隋知的态度,让他心里一慌,表情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赵谨不是很喜欢李庭念吗?怎么拍卖会都没听说他给李庭念带什么礼物,反而是给这个嫁出去的隋知带了?

  李南竹皱了皱眉,几乎是求助般寻找候场的李庭念,想要问个清楚。

  而这边谢徊闻言,不动声色地朝隋知的方向偏了下头。隋知只觉得身侧的气压骤然降低,她低下头,心虚地搓了搓鼻子。

  但是转念一想,她跟赵谨起码是清白的,谢徊可是之前差点跟别人结婚的人,隋知的腰板一下子又硬了!

  于是,她十分诚恳地说:“不用了,小舅舅,象牙制品买卖违/法,我早就不喜欢了。”

  赵谨:“没事,1978年以前的象牙古董,还是可以……”

  “啪嚓”一声,又一个玻璃杯应声而碎,清脆的响声打断赵谨的话。

  是谢徊手边的红酒杯,也碎了。

  大家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看了看又感觉没什么事继续回去聊天时,谢徊才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刚不是还说喜欢象牙?”

  隋知下意识地抓住了椅子边缘的锦布,满手是汗,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她刚才分明看见,是他故意用手指拨了一下杯子,那杯子才会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可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本没人怀疑是他故意的。

  隋知不禁想,如果有一天,他要弄死她,是不是也会像摔碎个玻璃杯这么容易。

  她盯着地毯上的红酒痕迹,浑身颤抖,好像地上流的不是红酒,而是她的血。

  隋知咽下了口水。

  从坐在这里开始,她就因为怄气,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但这会儿,她不得不开口:“我……”

  “还是说,”谢徊忽的笑了,笑的格外瑰丽妖娆,像是深夜里攀上窗台盛放的带刺毒玫瑰,“你只喜欢我送的?”

  隋知:“……”

  谢徊:“嗯?”

  隋知:“是。”

  隋韶娴以为这是在打情骂俏,她挽着李南松的手臂,低着头笑了。

  刚喝完的红酒这会儿开始在血液里发散,隋知脑袋懵懵的,没明白谢徊这是在干嘛,反正知道他是不高兴了。

  谢徊慢悠悠的把头转到赵谨那边,漫不经心地问:“听见了?”

  赵谨后槽牙咬的紧紧的,恨不得坐在对面的隋知都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

  谢徊也不急,甚至眸底还染着笑,等他回答时,缓缓抿了口酒。

  赵谨感觉眼睛被什么闪了一下,定睛一看,看清谢徊拿酒杯的那只手上的无名指,带着的是一枚低调的金镶翠戒指。

  他下意识看BBZL 向隋知的手,在她如水葱般细长的无名指上,带着的是同款金镶红宝石戒指。

  ——不是他送的那枚。

  好像是心底绷着的某根弦断了,赵谨忽然有种力不从心的颓废感,面对谢徊不知从何而起的压迫,他有气无力地回了三个字:“听见了。”

  赵谨扪心自问,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恐惧过谁,三十多年的人间历练,比他有钱的,比他地位高的,他见得多了,但向来能保持在一个不卑不亢的状态,也不知道怎么的,面对谢徊,他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就觉得有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像是上学的时候,坏学生见了教导主任的那种恐惧,平白低了人家一等,让他从来不敢直视谢徊的眼睛。

  隋知懵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味儿来,明白了谢徊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是在吃醋。

  她喝了酒,思绪飘飘然,咧开嘴,傻呵呵地笑了两声。

  “今天来这里的,都是家人,念念在这祝伯伯婶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新年快乐!”

  李庭念尖锐洪亮的声音,从音响里跑出来,正好接在隋知这两声傻笑后面。

  “刚刚才看到,我堂妹今天也来了,我刚才演奏的这段梅花三弄,只有曲没有词,难免有些枯燥。”李庭念直直的朝着隋知看过来,“如果能让我堂妹隋知,上台和我一起演奏,把原曲曲词跟着古琴曲一起唱出来,我想,效果肯定更好!”

  她话音一落,满堂宾客立刻欢呼喝彩。

  宾客中,部分人是看着隋知长大的,另外一部分就算见得少,但也都是隋知的长辈。

  既然都被点到名字了,她再不上去,多少有些不合适。

  可是,李庭念已经坐在舞台正中央了,她要是上去唱词,不就成了她的陪衬了吗?

  谢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大手覆在她攥着椅子的手背上,低声问:“回家么?”

  隋知看着台上,李庭念手里的那把琴,沉思了几秒,忽然笑了,脸颊两侧泛起小片的红晕。她把手抽出来,安慰似的拍了拍谢徊的手背:“没事,我去。”

  作者有话说:

  念蹦跶不了几章了,宝子们放心放心,只是因为她前世还点用,所以才勉强给了她一扣扣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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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如痴如醉

  李庭念稳坐在古琴前, 像只骄傲的白天鹅,没有半分要移动琴架位置的意思,等隋知上了台, 她才看起来像是关切地问:“需要先准备一下吗?”

  “不用。”隋知笑着回答,“反正我唱歌不好听,你又不是不知道。”

  “啊?”李庭念神色僵了一瞬, 很快转为歉意,“我不知道呀。”

  隋知从侧边上台, 声音不算大,但是起码前排的人能听见:“不, 你知道的,小时候去你家拜年, 你让我唱歌,然后嘲笑的很大声。”

  李庭念绷不住,嘴角抽了一抽:“你也说了,都是小时候的事,我记不住也正常, 那你还BBZL 唱吗?”

  隋知快步走向舞台中央,超过了她原本该站的位置, 她每走近一步,李庭念舒展的身体就紧绷一点。

  直到隋知走到她面前, 李庭念闭上了眼睛。她知道隋知现在背后的是谢徊,而不再是可以任她拿捏的赵谨, 很大的几率,是仗着后有靠山要当众给她一巴掌。

  但是她不怕, 只要挨过那几秒, 她就能在以后永远踩着隋知。

  隋知盯着她颤抖的眼皮, 却只是满意地笑了下:“唱歌我不太行,让我试试弹琴吧。”

  李庭念猛地睁开眼睛。

  隋知疯了吧?

  没听说她学过古琴啊。

  她的音感差到钢琴二级都考不过。

  这种丢人的事,她还真是上赶着啊?

  李庭念怕她反悔,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行,那你来弹吧,我唱也行。”

  隋知坐在表演椅上,眼神下意识去找坐在台下的谢徊。

  今日的宾客也大多穿着黑衣服,可她还是能跨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看见他。

  谢徊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臂弯曲搭在椅背上,袖口整齐的堆叠在手肘处,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隋知不会弹,但她知道,稳了。

  就算今天她丢人了,也能有人给她垫背,反正有他在,至少当着她的面,没人敢说她一个难听的字。

  她只是很想上来,摸摸这把琴,因为她在那个梦里,数不清见过多少次。

  在那个女人被烧死的屋子里,她的那把古琴斜卧在房间一角,琴弦遇了火,一根根断裂。

  古琴的声音闷,断开的时候,好像是痛苦到出不了声的闷喊。

  隋知一直以为那是古筝,但是今天看到李庭念这把琴,才知道那是古琴。

  只不过,梦里她的那把琴,比李庭念的这个要精致的多。

  她两只手搭在古琴上,本来想意思一下就下台,但是双手放下去,碰到琴弦的那一刻,她的手像有肌肉记忆一般,轻拨琴弦。

  眼前的琴谱她看不懂,但是手下乱弹,却也出来了简单的曲子。

  刚才李庭念演奏时还在聊天的宾客,这时隋知刚一弹,嘈杂的声音骤然静下来了。

  不知道他们是被幽静的古琴曲打动,还是因为隋家这个从小养在外面的女儿竟然会弹古琴,而感到惊讶。

  而最惊讶的,还是站在一旁,准备好了唱歌,却忘了张口的李庭念。

  隋知的音感很差,听不出音,唱歌也没调,小时候隋韶娴宠着她,导致她吃不了练琴的苦,所以根本不可能会弹琴,更不要说古琴。

  可是李庭念分明看见她手下的每一个音,加强或是减弱,都完全正确。

  甚至比她这个专业学了十四年的人节奏还稳。

  这是李庭念没想到的结果,她呆在原地,两眼放空,脸好像被琴弦扇了无数个巴掌。

  隋知弹的曲子不连音,而是一种难得颗粒状态,余音袅袅,仿佛真的把人带到暗香浮动,朵朵梅花的梅园里,看见梅花在寒风中次第绽放。

  今天来的宾客,和隋BBZL 知有过接触的,都知道她是一个活的很肆意的人,大概是父母宠着,无论贫富,便都向阳而生,像是炽热盛放的红玫瑰,可是此刻,低着头弹琴的她,在舞台灯光照射下,孤独沉稳的模样,越看越像是九天凡尘之上,悬挂于天际的那抹娇柔白月光。

  原来他教的东西,她还是会。

  她也确实是愚钝,一首曲子,别人几天就能学会,但她每天练,也要学上个一年半载。

  梅花三弄,泛音主题循环三次,对她那颗小榆木脑袋来说,简直是难上加难。

  训她时,她还要撒娇,站在石阶上,把嫣红的梅花插在他鬓间,不许他摘,说她是故意学不会,才能在他身边一直呆着。

  他知道的,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他以为他看透了那些小伎俩,所以配合她演。

  就像他以为,他能全身而退那样。

  谢徊又看了一会儿,按了按眉骨,起身离开。

  一曲闭,掌声雷动,甚至上了年纪的人,听出了里面的不期而遇,潸然泪下。

  隋知看见有人哭了,却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弹出来的曲子,她的视线越过人群,去找谢徊的身影。

  可是谢徊不见了,站在她身边,说着要唱歌但是全程一声不吭的李庭念,也不见了。

  可偏偏,她这时候很想看见谢徊,比她刚才想找主心骨的时候还想,比饿的时候想吃饭的感觉,还要更想。

  隋知四处询问,有个侍应生说看见谢先生去了卫生间,她想也没想,朝着卫生间跑过去。

  会所的卫生间和公共酒店的卫生间不同,不是分男女的,而是在走廊的两侧,分别设立单独的隔间,男女都可以用。

  她沿着走廊慢慢走,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但是没听到谢徊的声音,倒是听到了陌生人的呕吐声,隋知胃里一翻腾,差点也跟着吐出来。

  她拍了拍胸脯,咽下了胸腔里的不适,却又接连打了好几个酒嗝,头昏脑涨的。

  “谢先生,方便认识一下吗?”

  ——是李庭念的声音,前面丢了人,就想着在后面偷/人报复。

  隋知屏住呼吸,使着劲儿把嗝憋回去。

  谢徊:“我认识你。”

  隋知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锁定在最里面的隔间,整个人贴着墙,一边打着闷嗝一边偷听。

  李庭念:“那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里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水声,隋知为了听清谢徊说话,整个五官都在用力。

  “不方便。”谢徊说,“还有。”

  都不方便了,还有什么啊?

  还说没完了?

  隋知皱着眉头,发散思维想,如果当初是李庭念让他帮忙结个婚,他是不是也帮了?

  她是不是在他心中根本就不重要,所以她稍微不在她身边几分钟,他就去跟别人说话?

  哪怕他刚才都已经看出来,李庭念有意为难她,也无所谓。

  酒精放大了情绪,隋知眼眶里一大滴滚烫的眼泪,吧嗒掉出来,垂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我这次给你个BBZL 机会。”谢徊声线压低,危险气息骤然弥漫,“如果你还有为难她的想法,我有的是办法,在不影响隋文瑛股价的前提,让你父亲消失。”

  隋知:“嗝。”

  这一声嗝里属实带了点惊讶,隋知没抗住胸腔的振幅,后脑勺“砰”的一声磕在墙上。

  她低头揉了揉脑袋,旁边门打开,多出了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没有开锁的声音。

  他和李庭念在里面,没有锁门。

  她站在门和墙面的死角,宽厚的阴影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隋知懵懵地抬头,乍一下觉得这个男人长得有点五花八门,隔了好一会儿,视线才聚焦。

  谢徊垂眼:“走么?”

  隋知用力眨了几下眼,强行风干眼泪:“嗯。”

  走出室外的这几步,吹了下风,再上了车,隋知坐都坐不稳了,头磕在车窗上,凉快下来了才觉得舒服了点。

  谢徊单手把人揽过来,锢着她的腰:“别贪凉。”

  隋知两只手臂像两条滑腻腻的小鱼,顺着他的胸膛,一点点游上去,环住他的脖子,委屈地问:“是不是我弹的不好?”

  “很好,特别好。”谢徊拨开她额前长发,也没喝多少,两只眼睛醉的都要黏在一起了。

  他笑了下,又补充:“我听得如痴如醉。”

  “你骗人!”隋知两条胳膊猝不及防地用力,把谢徊勒的直咳嗽,“好听你才不会走!”

  她好委屈啊。

  都忘了为什么那时候那么想看见他了,但是就是因为没看见,所以好委屈。

  她还从来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好像自己都变了一个人似的。

  “玫瑰还是月季,你分得清吗?”隋知一拳又一拳,锤在他胸口上,“我还是她?”

  谢徊纹丝不动,任由她宣泄。

  隋知打得手都疼了,就算醉了,她也隐约能感觉到,好像快要把人给打死了。

  “我年后要回绥陵了。”她趴在他怀里,没头没脑的说,“年后肯定要开主墓了,再不开,又有傻逼要找事了,到时候我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有时间一直回市区,你就又可以跟其他女人偷偷见面了。”

  谢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皱了皱眉:“我什么时候……”

  唇角贴了个柔软的封条,封住了他要说的话。她贴着他的唇角,一点点蹭满双唇,洒着带着酒气的鼻息,和她独有的清甜。

  “她对你不好,你不要记得她了。”隋知贴着他的嘴唇说话,声音黏黏的,说了两句,她又觉得她可太卑微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你只喜欢我一个,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之妹:好委屈啊,呜呜呜。

  谢总:好委屈啊,呜呜呜。

  “玫瑰还是月季”,出自网络,不妥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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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主墓盗洞

  谢徊摸了摸她的发顶, 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刚才还张牙舞爪打他的姑娘腰背一软,头就垂下去了。

  “睡了?”他揉了揉她的头发。

  怀里那位吸了吸鼻子BBZL , 一如往常那样,觉得热开始扯衣服,就算是回应了。

  车里光线略暗, 谢徊抬手开了灯,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让她的头能靠在他肩上。

  脖颈间时不时传来均匀的热气,她的心跳也近在咫尺。

  这样就好。

  不然, 她安静睡着的样子,让他有种无法释怀的恐惧。

  这天晚上, 隋知被放到床上以后打起了细小的呼噜。

  对睡觉环境要求绝对安静的谢徊,却在这一晚,睡了这一生,最安稳的一觉。

  但是,谢徊是睡好了, 隋知一点都没睡好。

  酒精作用下,她不到六点就醒了。习惯性摸到床头的水, 刚要喝,发现身边躺着个男人。

  然后, 她一边小口抿,一边复盘了一下仅存的酒后记忆, 随后她靠在床边,打开手机认真地搜索了一下换一个星球生活的可能性。

  从那天之后, 谢徊就很少看见隋知了。

  问就是和闺蜜在一起, 大年三十那天回家过了个年, 初六晚上匆匆回家,收拾半小时行李,话都没跟他说一句,就去绥陵了。

  谢徊不禁轻叹,怎么醉酒跟清醒的时候,都要拿他撒气。

  隋知回到招待所的那天,冬日天气晴朗,平绥村子上方的天空呈现出干净的青碧色。再见到久违的同事,她终于把心情从尴尬的境地转变过来。

  村民们见他们回来了,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被婉拒后仍热情难消,晚上带来自家做的饭,在招待所一起吃了顿大锅饭。

  吃着吃着,坐在婆婆怀里的小男孩往上瞟了一眼,忽然瞪大眼睛,指着隋知:“奶奶,奶奶,她是仙女!”

  村民们一愣,都跟着看向隋知:“什么仙女?”

  他们不明白,但是考古队的人却听懂了,他们谁都没想到,那天那么黑,隋知又被吊的那么高,竟然还能被人看清。

  隋知心里发慌,怕伪装墓里老祖宗的事儿就这么被拆穿,手心直冒汗。

  但被发现的太突然,除了咬死不承认,她根本没有更好的办法,面色沉沉地做好反驳的准备。

  围在桌边的考古队员集体心跳加速时,小男孩咧出漏风的门牙,笑着说:“就是漂亮的像七仙女呀!”

  “……”

  紧张了半天,原来不是一回事。

  村民们们乐呵呵的接着吃,还有的跟着夸隋知漂亮,但是考古队的人面面相觑,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吃不下去了。

  因为小孩的一句玩笑话,导致隋知整晚都没有睡好,断断续续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第一个梦还是那个被围困在大火里的女人,而第二个梦,她一闪而过回到了绥陵地宫。

  严格来说,也不能说是回,而是另外一种“去”。

  因为那个地宫,跟现在的绥陵地宫,并不完全一样。

  那里庄严肃穆,灯火通明,地宫里的人多到数不清,他们穿着古代的衣服,一个个面色沉重的好像死了亲人一般,抬着一口巨大的棺椁,放进他们正在研究的绥BBZL 陵里。

  棺椁以黑漆为底,上面用朱红色和金黄色绘制出精致的花纹,壮观而华丽。

  在梦里,她一直跑,一直跑,分明肉眼可见的棺椁,却又远在天边,怎么跑都隔着遥远的距离,怎么也够不到。

  她好像是置身于场景之外,无论怎样与其他人违和,都不会有任何人抬头看她。

  精疲力竭时,隋知终于在那个背影下令封土前,跑到了棺椁面前。

  均髹朱漆的棺椁内壁,躺着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女人,她的视线,从女人的脚,一点点往上,小腿,大腿,小腹,胸部,脖子……

  “啊啊啊啊啊!!!!!”

  隋知睡梦中惊醒,现实中的心跳和在梦中奔跑时一样快,身上再一次被热汗湿透。

  这时,她的手机跟着响了。

  隋知缓了五秒,等到心跳稍微正常些了,点开消息。

  程以岁:【?】

  程以岁:【噩梦?】

  隋知喝了口水压惊,没回消息,抱起自己的枕头,敲了程以岁的房门,后者开了门,非常熟练的把自己的床分了一半给她。

  再次躺下,隋知有些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程以岁盯着天花板:“也说不上吧,这隔音虽然不好,但也没那么差,我就是睡不着,所以才听见的。”

  “为什么睡不着?”

  “可能因为明天要勘测主墓了?”程以岁说,“从发现到今天,都快一年了,难免激动吧。”

  想到考古工作有了进展,隋知本来也应该很激动的……如果不是忽然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程以岁实在是不困,看她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接着聊:“不说我了,说你吧,梦到什么了?”

  隋知裹了裹被子,卡到脖子下面,把两只手都伸进被窝:“我在梦里,梦到绥陵了。”

  程以岁自愧不如:“梦里还不忘工作,总裁夫人的事业心吾等平民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是。”隋知舔了舔嘴唇,“我梦到的是下葬的时候。”

  “哈?”程以岁翻了个身,双肘撑着趴起来,对她这个梦显示出极大的好奇,“那你梦到里面躺着的皇帝了吗?”

  “不是皇上……是……”隋知刚想说埋的是皇后,可是又一想她在梦里也没看见什么代表身份的东西,于是改了口说,“是女的,独葬。”

  话刚说出去,她就想到刚发现绥陵,还没判定朝代时,她对墓主人身份的那个没来由的猜测。

  那个祸乱朝纲,勾结逆臣,导致大雍走向亡国的小太后。

  不过,来绥陵之后没再这么想过,是因为见识到了这个墓葬的豪华,想来最后大雍被她霍霍的够呛,应该也没那么多钱给她营建个这么好的墓了。

  程以岁认真地跟着她的思路延续下去:“女的,独葬,这么豪华的陵墓啊?这不得是武曌级别的人物?”

  她说完,她们两个一起为这个荒唐的猜测笑出声。

  武则天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正统女皇帝,绥陵里埋的这个肯定没她那么厉害BBZL ,不然也不会史书连在北方有个雍朝墓都一笔不提。

  笑着笑着,隋知想到了武曌跟唐高宗李治合葬的乾陵。

  历史上有两个乾陵,一个是武曌和李治的合葬墓,还一个是辽景宗耶律贤,两陵相隔三百年,埋着的两个皇帝却有许多相似之处。

  两个皇帝即位后都曾因长期患病不能上朝,由皇后代理摄政,都是皇帝先去世,皇后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都做了一些有益于人民的事情,都是当时社会有所发展。

  两个皇后都成为女政治家,也都有过艳/史,死后也都葬于乾陵。

  她们两个都是学历史的,对于这段历史很清楚,隋知想到这事以后不用铺垫,直接就问:“你说,李治和武曌,跟辽景帝和契丹萧皇后的许多经历那么像,会不会是他俩在唐代夫妻没做够,转世去辽代继续相爱?”

  程以岁直接惊讶出了痛苦面具:“我的天呐,你不是最不信这种东西了吗?”

  被程以岁这么一说,隋知才想起来,她原本是最不信转世这种说法的,什么时候竟然会主动往那边想了?

  隋知仔细回忆了下,好像是那天谢徊关于六道轮回那些话,她莫名听进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中的莫名其妙。

  程以岁还是有点感兴趣这些的,拱了拱她:“然后呢然后呢?你还有什么猜想?”

  先挑起这个话题的隋知却没兴趣了,闭上眼睛佯装睡觉:“没然后了……”

  程以岁咕咕唧唧念叨了没一会儿,也不说话了,再过一会儿,她的呼吸均匀起来。

  隋知仍然没睡着,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被穿进窗户的月光映出一点细微的灰色,满脑子都是刚才的梦。

  她没说,在梦的最后,她看见躺在棺椁里的那个女人,是她自己。

  或者说,也不是她自己,因为她明明是在棺椁外面,“看见自己”的。

  太荒唐了。

  她自己想想都觉得荒唐,更别说跟别人提起来这些事。

  夜深人静,她回想起梦里的一些细节,想起了在她往棺椁跑的时候,看见的那个高高在上的背影。

  那个背影,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他衣服的花纹,她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但是她这会儿再仔细想,却想不起来是哪本历史图册,哪个朝代。

  这种模模糊糊有个印象,但是想不起来的感觉,难受的像便秘,隋知想,如果是在现实中,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去看那个背影的正脸,再去看棺椁。

  可惜那时候在梦里,梦里的她既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睡着之前,隋知最后蹦出来的一个想法是。

  既然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了,那梦里的她,还是她吗?

  ……

  天不知不觉,浑浑噩噩的亮了。躺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却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般,精疲力竭。

  隋知硬撑着起来,跟着大部队一起下绥陵。

  穿过宝城,抵达主墓,所有人都第一时间BBZL 被主墓的上方的盗洞吸引了视线。

  因为,那个触目惊心盗洞,几乎是分毫不差的落在主墓上方的正中央。

  作者有话说:

  两个乾陵,出自历史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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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墓葬文物

  这个盗洞, 打的实在是太精准了!

  震惊过后,他们看着那个仿佛冒着乌黑寒气的盗洞,连连发出扼腕的叹息。

  这个盗洞的存在, 几乎是给这场震惊中外的考古发现判了死刑。

  澹台长明腿发软,连连踉跄了几步,被他身后的人接住, 他看着盗洞,两眼发直, 喃喃道:“完了,完了……天杀的啊!!”

  “您先别急。”田原安慰道, “别急,万一盗墓贼留下了其他线索呢?”

  “那你怎么不想想, 他们偷走了多少墓葬文物??”澹台长明被气出回光返照的架势,他甚至嫌弃到不肯让田原扶着他,刚起身,回头看见隋知跟程以岁聊得正起劲儿,气得他口不择言:“还聊?还聊!盗的不是你家的墓, 跟你俩没关系是吧?!”

  当时隋知跟程以岁正在说组织同事们去看演出的事,因为这种事她俩都是第一次做, 没什么经验,正说着该怎么排座位才能把所有关系不好的人都分开, 就猛地被点到名字了。

  隋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发现盗洞是应该严肃一点, 沉重一点,但是她看着那个盗洞, 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俨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考古工作者该有的状态。

  澹台长明一方面不满她俩的态度, 另一方面,他心存畏惧,不敢亲眼面对这样一座高等级大墓已经被盗掘一空的消息,让其他人带队,他则留下来对她俩进行思想教育。

  隋知一边听,一边盯着那个盗洞,提出了一个假设:“咱们是不是也不用太悲观?万一他们没盗走什么呢,这不就白紧张了?”

  “没盗走什么?”这个凡事严谨的小老头,被她这句话气的直哆嗦,“他们打这个盗洞是为了进来睡觉是吗?!”

  隋知自知理亏,这么不靠谱的假设也敢乱说,连她都觉得被骂的不亏,没再说过话,乖乖挨训。

  但在心里,她怎么也没办法跟教授共情,因为她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个盗洞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差不多训了有半个小时,带头的田原折回来,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该说惊讶,还是该说惊恐,或者说是一半一半。

  察觉到有人回来了,澹台长明速度极慢地转身:“有结果了?”

  田原低下头,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但是似乎又想点头,澹台长明一脸疑惑,扔下她俩过去看情况。

  隋知跟程以岁后跟上,发现根据痕迹现场判定,这群盗墓贼竟然在主墓外回廊,停住了。

  回廊里放的全是衣服,哪怕是两千年前的昂贵绸缎,到如今也是一团旧布,连观赏价值都没有,更别说流通价值。

  换句话说,那些技艺高超的盗墓贼,冒着生命危险盗窃,却只翻了BBZL 最不值钱的衣服,就离开了。

  情况峰回路转,尽管不能保证墓葬里面毫发无损,但至少现在被盗的几率已经有了大幅度降低。

  澹台长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想起来什么,抬头看向隋知。

  倒也不仅是澹台长明,连程以岁,也震惊地看着她。

  因为她,提前预知了结果。

  隋知茫然地眨了眨眼,跟他们两个面面相觑。随口一说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她也挺震惊的。

  虽然以前从没来过这里,但是从抵达绥陵的几次巧合来看,就好像她曾经来过这里,并且很熟悉一样。

  好在,集中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很快被同事们的猜测转移。有人问:“这是不是摸金校尉的规矩?”

  “对,这个我也听说过,他们盗墓的时候,会在墓穴的东南角放置一点燃的蜡烛,如果在盗墓的过程中,东南角的蜡烛熄灭了,他们就不能再盗了……”

  “为,为什么啊?”

  “因为墓主人生气了,把蜡烛吹灭了,不让他们继续行动。”

  本来就是在陵墓里,忽然讨论起那么阴森的事,地下不算流通的阴风都跟着温度骤降,飘忽不定的蜘蛛网,好像下一秒就要挂不住,缠到人身上。

  听到“墓主人生气”,隋知也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什么人不人鬼不鬼?”澹台长明打断他们的对话,问最先说摸金校尉的那个人,“你是哪个部门派来的?今天往后就不用来了!”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陵墓氛围一秒钟从鬼故事频道转为今日说法。

  澹台长明继续呵斥:“还墓主人生气把蜡烛吹了,我问问你,哪个墓主人知道有人盗墓会高兴?要你那么说,他们点一根灭一根,点十根得灭十根!”

  下面听着的人一个个没忍住笑出声。

  程以岁在上学的时候,还真看过不少类似的文学作品,猛地听到辟谣,她还愣了下:“吹蜡烛是编的?”

  隋知点头,她以前跟着澹台教授,去监狱里见过几个服刑的盗墓贼,还特意问过,他们都说没有这样的规矩:“他们要真那么有职业道德,墓主人不高兴就不盗了,那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干这行了,当看门老大爷多好啊。”

  “也是。”程以岁说,“不过听着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作者文学水平高嘛。”隋知解释,“而且,点蜡烛也不能说一点科学道理都没有,火苗可以判断氧气是否充足,灭了就说明氧气缺失,或者尸毒使空气发生了变化,再不走性命不保吧。”

  ……

  后面的两周,考古队针对这个触目惊心,但看起来又没造成太多实质性伤害的盗洞,成立了专门的项目组,进行了全方位的测量,年代勘测,以及记录。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发现了一个一千多年前的碗,根据判断,是古代盗墓贼留下的。

  连盗墓都成了文物,不免又给这个扑朔迷离的大墓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BBZL

  一转眼,时间到了正月十四,隋知刚从会议室出来,接到了隋韶娴的电话,问她回不回家过元宵节。

  元宵节有三天假期,但是他们已经组织了要去镇上看演出,回不去了。

  知道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爱好,隋韶娴没多劝,只说会给她寄过来汤圆,让她分给外地的同事们一起吃。

  她说了声好,挂了电话,想起来她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家。

  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时隔半个月,隋知终于又听到了谢徊的声音,但才刚一听见,瞬间就把她拉回那天尴尬耍酒疯的场景。

  其实她已经不太能记得请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把他揍的不轻。

  男人冷白皮的胸口皮肤,早上一看青一块紫一块。

  “……”十几秒的沉默后,电话那头疑惑地问,“听得见?”

  “你……”隋知脚趾扣地,深吸了一口气,“最近还好吗?”

  谢徊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呵笑,笑里的讽刺都快从话筒里溢出来了,贴在她脸上:“现在想起来关心我了?”

  也不知道怎么着,隋知就听出了“这都十几天了,要出事儿人都凉透了,谁稀罕你这迟来的关心”的嫌弃。

  这件事,说来确实是她理亏,打完人以后觉得尴尬无法面对,选择了连夜逃离。

  她进了房间,把脸埋枕头里,认错声瓮瓮的:“对,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谢徊淡淡道,“利用完就扔,反正你一直这样。”

  头顶这从天而降的一口大黑锅,隋知不自觉蹙眉,她承认,她做的不对,但是——

  “谢先生,你是不是对我的误会有点深?”隋知不满地反问,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把她说的这么坏了,让她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我什么时候利用你了?”

  这下谢徊不说话了。

  环境顿时静谧,男人平缓的呼吸顺着电流浮在她耳边,甚至能够感受到烫意,让隋知有一秒钟的心猿意马。

  这时她把手机拿下来,打开免提,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微信。

  【急急急!】

  程以岁【。】

  【男人如果说,我一直在利用他,我该怎么回?】

  程以岁秒回【这是气话】

  【他就是想让你哄他】

  【他要真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才不会直说,男人又不是大怨种】

  闺蜜的消息一条一条蹦出来的同时,谢徊那边也长了口,只是他刚发出吸气的声音,就被已经得到真传的隋知把话头抢过去:“你是不是要说我跟你结婚是利用你?不是的,我是真心喜欢你,见你第一眼就被你迷倒了。”

  谢徊:“……”

  隋知邪魅地勾了勾唇角。

  呵,男人。

  没话说了吧。

  再开口时,谢徊的声音低低的,像是隐忍着:“说吧,这次又什么事找我。”

  “……”

  甜言蜜语白说了?

  “就是想问你,元宵节怎么过。”隋知扛不住战败后的挫败感,软趴趴地说,“如果没想法的话,我想邀请你来看演出BBZL 。”

  谢徊:“演出?你吗?”

  “不是我,就是镇上的演出,了解当地人文,可能会对考古工作有启发。”既然糖衣炮弹没有用,隋知干脆也就放弃揣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其实演出也不重要,我就是想跟你一起过元宵节……”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谢·大怨种:又是上元节啊……

  -

第27章 长相厮守

  野外调查, 除了要看当地的文化馆和博物馆,还有最重要的是要看当地人的习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绥陵附近村民与众不同的习俗, 也许就会是当年守陵人所留下的不为人知的历史秘密。

  而正月十五的这场演出,在平绥村称得上家喻户晓,几乎每家拜访时都有提到过, 算得上是当地过年的标志性节目。

  尽管已经过了立春,但郊区回暖没那么快, 谢徊到的时候,天空飘飘悠悠落了雪花。

  这个季节的雪早已不像隆重时节那样蓬松厚重, 一瓣瓣的纯白结晶,落到衣服上, 几近透明。

  隋知撑着伞,下台阶迎他,她把伞举到两人头顶,一只手伸到伞外,用毛衣袖子接了雪花, 收回来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献宝似的伸到谢徊面前:“你看, 雪花真的是花,还有花瓣。”

  谢徊垂眸扫了一眼, 安静躺在她红色毛衣上的雪花确实够精致,六棱瓣, 很漂亮。

  “喜欢雪?”他问。

  隋知刚在楼上看见他的车才下来,这会儿没穿外套, 说着说着话, 冷得缩了下脖子, 随即又笑开:“本来没有很喜欢的,但是每个和你在一起的雪天,我都觉得,很浪漫。”

  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进伞里落在谢徊脖子上,他喉结一滚,化成水的雪花顺着滚落进他的衣领。

  ……

  进了招待所低矮的门,隋知收好伞抖了抖水,无意间说了句:“我觉得,如果人真的有上辈子,那我肯定在上辈子,跟你一起看过雪。”

  看过。

  那时候漫天飞舞的大雪,晶莹剔透,反衬得黑夜宛若白昼。

  半夜时分,她带着身边人偷偷过来,小小的人踩着厚厚的雪,半条小腿陷在雪里,嘴巴都冻白了。

  他让她去沐浴暖身子,谁知道她刚回暖,就寸缕不着地出来,勾着他绵缠好欢。

  事后,她裹着被子,跪坐在床边,手里搂着手炉,一边同他赏雪,一边说,太傅,你不是我们大雍的人,对吧?

  他那时是动了杀心的。

  可她却又笑着解他衣扣,告诉他没关系,无论如何,都要跟他长相厮守。

  要怪就怪,那天的雪实在太大,倒映在她干净澄澈的眼睛里,给她的花言巧语增了几分可信,才会让向来谨慎小心的他鬼迷心窍,信了她的话。

  ……

  招待所里只有一张床,虽然也是双人床,但是比家里的小了两圈,以至于连身边人在呼吸时带动被子的微小起伏,都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

  谢徊身上淡雅的沉香气像一只不BBZL 安分的手,拨动隋知的心弦上下起伏,时刻悸动。

  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好像很大,导致隋知辗转反侧睡不着,她到底是忍不住,悄悄问了句:“你睡了吗?”

  “没。”

  因为预先做好了无人应答的准备,所以他的秒回答让隋知心跳迅速加快,一紧张,就很没有情调地又问:“你放假之前工作都做完了吗?”

  “没。”

  “……”隋知无语凝噎,很尴尬地“哦”了一声。

  她十分自讨没趣儿合上眼,愤愤不平地想,这个男人真的是,奇怪死了。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他好像挺喜欢她的,比如她一个电话就能把他从一百公里以外的市区叫过来。

  但有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好像很恨她,比如现在,他一句字都不肯多说,明知道她会尴尬,也不给她台阶下,好像故意疏远她。

  怎么会有这么纠结的人?

  男人心。

  海底针。

  又安静地躺了一会儿,隋知后知后觉发现,谢徊对她好像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致命吸引。

  她曾经和其他男人单独相处,或多或少都觉得男人是大猪蹄子,但是面对这个真正睡在她身边的大猪蹄子时,她的心跳却没有一刻正常过。

  她的心跳俨然成了打火石,和心室壁砰砰砰互相摩擦,让身体生了火。

  她想,她的反应,应该是一个成年人正常的反应吧。

  毕竟都结婚了。

  “谢徊……”隋知手臂悄悄移动,攥住了他在被子里的手,剩下的话她说不出来,就曲起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深夜寂静,谢徊的呼吸明显重了一下。

  他反握住她的手,用干燥的手掌把那只不安分的手控制住,声音低而哑:“再等等。”

  尽管隋知对这件事的需求并不是太重,但还是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未必喜欢。”

  隋知不解地皱了皱眉,收回了自己的手,老老实实的和另一只手交叠在小腹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这件事,就觉得,好像别人结婚后正常都会有,所以她没有很奇怪。

  那……连她都还处于好奇的阶段,他怎么就猜她不喜欢呢?

  好像很了解她的样子。

  隋知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

  谢徊低低的“嗯”了一声。

  隋知骤然想起当初她和闺蜜的那个猜测,后来她只跟他证实了未婚妻的存在,却忘了问他是不是以前就喜欢她。

  “多以前啊?”隋知有点兴奋,“难道是我还没回我姥姥家的时候?”

  谢徊:“回了。”

  “哦。”隋知像被放了气的皮球,蔫了下来,“那就是也没有很久。”

  谢徊今晚心情不是很好,其实他常常心情不好,每次沉默的时候,周围人都会很有眼力见的消失,留他一个人自我纾解。

  但今晚躺在他身边的姑娘,真真正正地给他上了一课,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分明她才是他最想冷置的人,但这会儿谢徊却只能无奈地叹了BBZL 口气,撑着胳膊坐起来,轻吻落在她的额头,缓慢而认真地告诉她:“很久,真的很久。”

  黑夜幽深,隋知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勉强看出男人深隽的轮廓,以及感受得到额头上的湿热。

  她眨了眨眼,笑了。

  心情松懈下来,隋知也困了,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喃喃问:“那你没有那方面的需求吗?”

  年纪也老大不小了。

  谢徊:“一定要问?”

  隋知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没脸没皮:“反正问都问了。”

  “可以自己解决。”谢徊直接说了,反正不说她也得问,顿了顿,他像是认命那般,哑声补了半句,“想的是你。”

  这时已经很晚了,隋知是真的很困很困了,困到嘴都张不开,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是这也不妨碍,她睡着的时候,脸颊烫烫的。

  这一晚。

  隋知做了这辈子最淫/乱的梦。

  她梦到了一张紫檀木镂空雕花的床,上面一男一女剧烈摇晃的身影,影影绰绰地倒影在纱帘上,还能听到他们交换融和的声音。

  隋知低头,看见地上水粉色的鸳鸯肚兜,以及祥云锦纹袍子旁边,宽大一些的玄色里裤。

  ……

  第二天早上睡醒,隋知又因为做的这个难以言说的梦,而无法面对谢徊。

  那时谢徊已经醒了,坐在沙发上看书,隋知不敢直视他,低着头钻进卫生间,迅速刷牙洗脸,跑下楼去餐厅吃了早饭,吃完给谢徊带回一个包子一个豆浆一颗茶叶蛋,又迅速下楼组织今天的演出活动。

  同事们拿了票以后有的坐大巴车,有的本地同事也有家属过来玩,就坐私家车自行前往。

  程以岁妈妈最后拿的票,她笑着跟隋知打招呼:“之之怎么去?要不要坐你叔叔开的车?”

  “不用了,阿姨。”隋知指了指楼上,“我老公也来了,我跟他一起去。”

  程以岁妈妈一拍脑袋:“你看看,我这脑子,我都忘了你结婚了。”

  跟闺蜜妈妈简单寒暄了两句,隋知拿着手里的最后两张票,准备回去找谢徊。

  没想到,一回头谢徊就看见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正笑意悠然地看着她。

  她被他的笑容吓得毛骨悚然,僵在原地:“大白天的,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徊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票,打开车锁,“第一次听见老公这个词,挺新奇。”

  隋知:“?”

  隋知:“……”

  -

  演出所在的地点是屏碎险,一个比平绥村大一级的行政区。

  虽说是叫县,但是地处广袤,人口众多,附近的村民甚至市里的游客都会来这里,所以也显得很热闹繁华。

  他们刚抵达元宵节演出在县城文化中心,冷不丁被停车场右手边那个载歌载舞的露天场地吸引了目光。

  那旁边拉着横幅,红底黄字写着“象牙小玉庙会”。

  按理说,一般的庙会就叫庙会,最多为了防止弄混在庙会前面加个地名,象牙小玉这四个字,不仅奇怪,而BBZL 且不符合庙会起名的逻辑,难免吸引了考古队的注意。

  澹台长明当即在工作群里发了消息,给他们下了任务,演出结束后的第一工作,就是向当地居民打听出庙会名字的来源。

  收到这条消息时,检票的队正好排到隋知,她把手里的票递给谢徊,自己往前走。

  谢徊这才垂眼,看了一眼票根上,这场演出的名字。

  ……

  《小太后之死》。

  作者有话说:

  这章应该没事吧……

  -

第28章 改朝换代

  来看演出的除了考古队的同事, 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满场座无虚席。

  隋知跟谢徊的票在前排靠边的位置,工作人员走到他们身边关了灯, 演出正式开始。

  开幕第一场是群戏,扮演大臣的演员们齐齐跪拜,在庄重震耳的音乐声中, 见证帝后大婚。

  第二幕,画风一转, 舞台从热闹喜庆一下子转成肃穆死寂的布景,上一幕还在结婚的皇帝, 这一幕就躺进棺材里了,还没来得及脱红嫁衣的皇后声泪俱下地哭喊舅舅。

  这视觉效果实在震撼, 坐在台下的隋知脱口而出一声“卧槽”,随即小声跟谢徊讨论:“好家伙,这是什么乱/伦狗血大戏,刚嫁给自己的舅舅,这就守寡了?”

  谢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室内灯光昏暗,她感觉他转过头之前好像还嫌弃地皱了下眉。

  隋知撇了撇嘴, 在心里偷偷骂了他两句,转过身子继续看。

  这时, 小皇帝登基,小皇后成了小太后, 独守空房的她受不住寂寞,转眼跟太傅厮混在一起。

  考虑到现场观看演出的还有小孩子, 所以台上演的很保守, 就是帘子一拉, 但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隋知在台下发出了津津有味的“啧啧啧”声,调侃道:“这可是大白天的哎,这小太后,啧啧啧……别看这小村子民风淳朴,看的演出倒是挺狂野。”

  谢徊:“……”

  开头这几幕的大反转,瞬间抓住了观众的眼球,隋知还在感慨这舞台剧的剧本高明,又一个反转开始了。

  和太后厮混的这个太傅,竟然是敌国的细作,他故意接近小太后,靠着她得到了许多情报,带领着敌国的人,占领了本国。

  看到这,隋知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讲的不就是雍朝的那个李太后吗?跟逆贼勾结,导致灭国的那个!你知道她吧?”

  谢徊半眯着眼,低低地“嗯”了声。

  联想到那段历史,隋知被气的不行不行的:“你说这小太后怎么就这么贱得慌?没见过男人,没那叛贼还活不下去了?我要是她,我就再忍忍,等小皇帝长大了,满天下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

  “是。”谢徊云淡风轻地应了声,“那她确实不如你。”

  隋知:“……?”

  怎么莫名的,就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丝危险,她张牙舞爪的气焰灭下去,悄声说:“不管怎么说,反正不应该为了一个男人,丢了自己的BBZL 国家。”

  谢徊沉默,不再说话。

  台上的舞台剧好像是要反驳隋知似的,下一幕又一个大反转,直接推翻了前面对小太后的这个无脑角色的所有设定。

  这一幕从背景来看,已经改朝换代,但本该被清理的前朝忠臣,竟然更加衷心地辅佐新皇,而已经死去的小太后,成了一缕魂魄,依次跪在忠臣面前,苦口婆心地求他们以天下百姓为重,勿因盲忠前朝昏君,而使百姓受苦。

  现场登时安静下来,有的观众看到真相大白的这一幕,已经泣不成声。

  刚才有不少人跟着隋知一样骂小太后的,这时候抿紧双唇,不再妄言。

  不知不觉,演出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引人入胜的舞台剧到了尾声。

  或许是由于时长,也或许是因为舞台效果,在整场演出中,很多细节都没有展开。

  比如,身处后宫的小太后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前朝消息。

  又比如,她什么时候得知的奸臣真实身份。

  连她的死因,也没有交代清楚,就草草谢了幕。

  仿佛是为了配合整部剧的基调,闭幕的速度比开场的速度慢了许多。

  隋知的眼神落在舞台边缘,那个扮演奸臣的男演员身上。

  其实最后这一幕已经没有他了,但他好像是入了戏,眼神空洞地跪在地上,已经得到了一切,却又好像只有满目疮痍。

  他的眼神始终追随着舞台上那缕魂魄,那个他已经失去了的人,好像在说,他负了天下人,独独没有负她,那她呢?有没有一刻,是真心的?

  哪怕对于小太后的死都没有太大感触的隋知,却在看到那个眼神的时候,泪水倏然滑落。

  她跟着一个不在戏里的人,入了戏。

  他不是无辜的人,如果没有他,小太后不会死,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小太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没有守住这个国家,但守住了国家百姓的命。

  那他呢?

  他好像,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演员们在台上谢幕,扮演奸臣的男演员始终看着扮演小太后的女演员,但女演员毫无察觉,只顾着热情的和观众们挥手,十分敬业。

  隋知擦干了眼泪,甚至都不敢再往台上多看一眼。

  “你听说过戏谶吗?”出了文化中心,隋知擤了擤鼻涕,问他。

  “没有。”谢徊牵着她走到车旁,打开车门把人塞进后座,跟着坐进去,“外面风大,别把脸吹花了。”

  “戏谶就是说,如果一个演员,他一直演一个角色,那个角色身上发生的事,就会在他身上应验。”隋知说着,又想起来刚才那个男演员的眼神,捂着脸哭到不能自已。

  谢徊抽了张纸,塞进她手里,不解地问:“那你哭什么?”

  言下之意,是人家演员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那个扮演奸臣的演员,也喜欢上扮演小太后的那个演员了。”隋知抽噎地说,“但他好像不知道,女演员也喜欢他。”BBZL

  她也不知道,人家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哭得比当事人还难过,她就是看了这场演出之后很难过,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开始哭。

  不知道是在骗谢徊,还是在骗自己。

  谢徊身子靠后,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不知道想到什么,倏地笑了,食指轻弹了下她的脑门:“那他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隋知也不管妆花跟不花了,哭的直抽抽,白净的小脸蛋都哭黑了:“最后那一幕,小太后化成魂魄的时候,每次跟大臣说话,实际上眼神都越过大臣,在看他啊。”

  他们都中了戏谶,演戏的人,成了戏中人。

  所以,最后她才会在大家为小太后动容时,注意到在那个角落里,被遗忘的人。

  隋知从包里拽出一张工地里戴的口罩,盖住小花脸,然后把谢徊的墨镜戴在自己脸上,作势就要下车:“不行,我得去告诉他。”

  谢徊扯住她手腕:“你告诉谁?”

  “告诉那个男演员啊,让他主动点。”隋知一边说,另一只手还在一边扣门把手,提醒谢徊把车门打开,“万一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就这么相爱但是错过了,该多可惜啊!”

  谢徊皱眉,毫无征兆地把人拽进怀里,沉声说:“别闹了。”

  隋知低呼一声,上一秒还在担心人家小情侣不能厮守,这一秒却又贪恋他怀里的清冽沉香气,软绵绵地趴着,不愿意起来。

  谢徊把她摁在怀里,力道却不重,不急不缓的语气,好像在跟她讲道理一般:“既然你说了是戏谶,那如果他们像戏里太傅和小太后那样生死相隔,怎么办?”

  “啊……”隋知语塞,她还真被问到了。

  “所以。”谢徊顿了顿,把她抱得紧了一些,“别人的事,就让别人自己去经历,人各有命,如果他们有缘分,会在一起的。”

  隋知鼓了鼓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听劝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谢徊单手掐住她的脸,让她把头仰起来,他低下头,让两人的视线相对。

  下过雪的第二天,太阳比往常出现的稍晚了一些,已经将近中午,光线才从车窗外投射进来,一束束浅金色的光,照在谢徊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上。

  他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但是以后,我会主动一点。”

  隋知一怔,没明白他的这个“但是”,接的是前面哪一句“虽然”。

  但是她隐约觉得,他这没有前因后果的一句话,好像,是在跟她表白。

  尽管婚都结了,但想到他是在表白的这个可能性,隋知还是忍不住开心,她咬着下唇,但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咧开:“所以,你的意思是,主动一点,为了,不错过我?”

  谢徊看了她一会儿,淡声说了四个字:“明知故问。”

  看了一场精彩的舞台剧,还意外收获了一份表白,隋知内心的小雀跃藏不住,一直想说话,她说天气BBZL 好,说车座软,说他帅,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

  谢徊唇边始终挂着浅淡的笑,她说什么,他都跟着应,直到隋知问他:“你觉得,刚才那个戏里,小太后跟奸臣,谁更喜欢对方一点?”

  他的笑容才凝固,眸色渐深,轻松的心情一扫而光。

  他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只是她的眼底亮闪闪的,写满了期待。

  谢徊闭着眼睛,不耐烦地给出了答案:“太傅。”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隋知笑的狡黠,一脸骄傲地反驳,“但我告诉你,肯定是小太后。”

  作者有话说:

  忽然在想,谢总什么都知道,那他是不是在遇到之妹以前,提前难过了很多很多年= =。

  -

  戏谶这事好像现在挺多演员也介意,所以如果演员演尸体什么的,剧组就会发红包。

  -

第29章 生生世世

  谢徊睁眼:“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就……我刚才, 好像感受到了小太后内心的痛苦。”隋知认真说,“总之,她很喜欢他。”

  大概是把她的话当成胡言乱语, 谢徊疲累地揉了揉眉骨,缓声说:“那就只是无凭据的猜测,不算数。”

  可是, 隋知分明就是感受到了,但感觉上的东西那么缥缈, 她怎么可能拿得出凭证。

  她对他的态度不满,故意用胳膊肘支着他胸口, “哼”了一声坐起来。她拿起前排座椅上的笔和本子,写下对这场舞台剧的记录。

  因为不知道未来的哪个细节, 在整理考古资料的时候,就能给考古队带来历史方向的启发,所以隋知尽可能的写下每一个细节。

  从嫁给舅舅到晋升太后,再到勾结逆贼导致亡国,不难看出舞台剧主人公的原型就是大雍的李氏小太后, 但后面的几个反转,却是他们自己的原创剧本, 和历史记载出入很大。

  隋知写着写着,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咬着笔杆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们演的就是真正的历史?”

  谢徊下意识看了一眼她手里记录的文字,乱七八糟的像鬼画符, 笑了下问:“也是猜测?”

  “对啊, 你看, 这里正好是发现绥陵的地方,教授说,这附近的村民有可能就是守陵人的后人。”隋知煞有介事地分析,“历史由胜者书写,那胜者肯定不愿意把功劳写到一个女人身上,但守陵人口口相传的,没准就是真的。”

  谢徊淡淡地说:“或许吧。”

  隋知点头,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挺大,顺手就把这个猜测也写在本子上。

  因为还要回忆剧情,她写得很慢,阳光悄无声息地偏移,车座椅遮住了多半,倾洒在她身上那条线,好像青花折纸莲纹碗下一条蜿蜒的花纹,让她身上多了份贯穿古今的交错美感。

  谢徊看着看着,不由自主伸手,给她挽上耳鬓上那缕软发,别到她耳朵上。

  男人指腹带着薄茧,像擦了一道火花,让她的耳朵随着他划过的地方浅浅BBZL 发烫。

  隋知一边写,嘴角一边偷偷翘起来。

  等到她把手头的记录写完,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重新把脸擦干净,便下车和谢徊一起去再探“象牙小玉庙会”。

  进去之前,正好门口有卖芝麻香蕉的卡车,是隋知爱吃的那种斑点香蕉,她让谢徊排队,自己过去买了几根,回来问谢徊吃不吃。

  谢徊低头瞥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口味可以的。”

  隋知:“?”

  不吃就不吃,干嘛要讽刺她一句?

  “土鳖。”隋知骂的狠,只不过声音极其细微,别人压根听不见,她咬了一口香蕉,边嚼边大声说,“这种香蕉最甜了,比那种看起来好看的香蕉甜的多。”

  “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

  隋知在心里默默接了一句。

  没吃过这种香蕉的人,根本不懂这种丑香蕉的美味!

  她迅速吃完一根,吃完把皮扔进袋子里,又拿出来一根。刚要掰开,但被阳光晃了下眼睛,再一看,忽然就觉得这香蕉看起来很眼熟。

  不过,长了斑点的香蕉,除了像香蕉,还能像什么?

  隋知觉得这可真是瞎敏感,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吃香蕉。

  庙会很热闹,人来人往,比肩接踵,隋知在摊子上买了碗酸辣粉,付钱的时候问老板:“您知道这个庙会为什么叫‘象牙小玉’庙会吗?”

  老板笑呵呵的把酸辣粉递给她:“不知道啊,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这就已经叫这个名字了。”

  隋知说了声谢谢,抱着酸辣粉,边走边吃。

  这种随机访问,本来大多不会有结果,她并没有觉得挫败。

  而且,也不能算完全没结果,至少知道“象牙小玉”这个名字,已经有了很多很多年。

  吃过酸辣粉,隋知又跟谢徊一起到打气球的摊位上,她一边扔飞镖,一边问了老板同样的问题。

  老板直接说了段神话故事,说是平绥这边埋了个救苦救难的女神仙,神仙喜欢象牙跟玉,大家为了纪念女神仙,所以管给庙会取名叫象牙小玉,好让这个神仙魂魄回来的时候,能认得家。

  隋知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感慨,一副信以为真,并且被这故事被震惊到了的样子,结果放下飞镖转头就小声跟谢徊吐槽:“这女神仙可太俗了,我也喜欢象牙跟玉,要他这么说,我觉得我也能当女神仙。”

  “嗯。”谢徊波澜不惊地递给她草莓糖葫芦,“吃吧,女神仙。”

  隋知笑嘻嘻地接过来,咬下最上面一层黄/冰/糖,仰起头,整张脸好像都化在了阳光里,脸上细小绒毛随风柔柔倾斜。

  谢徊低头,咬下那片黏腻的冰糖。他不太喜欢吃甜口,下意识皱了皱眉,才往下含。

  隋知乘胜追击,垫脚啄了下他的唇瓣:“奖励你的,神仙老公。”

  “……”

  真是,服了这小姑娘。

  她这一天,一边玩,一边没忘了工作,基本上摊主都被她问遍了,得出来的答案大差不差,就是有个BBZL 很重要的人喜欢象牙和玉,为了纪念那个人,所以庙会叫的这个名字。

  但至于那个人是谁,众说纷纭,但多少带了点神话色彩,隋知没拿本子,在备忘录上记了一笔,没太放在心上。

  黛黑色的山峦无声无息地吞没了阳光,暮色浓重四合,庙会里的商铺陆续收了摊,隋知最后买了一盏孔明灯,在外面的空草地上铺开,借了别人的毛笔,在灯罩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她大大方方地写,并不介意愿望被看到。

  谢徊看着她笔锋流畅地写下第一个“我”字,夸赞道:“你软笔写得倒是好看。”

  “是吧?”隋知跪在草坪上,一边写字一边跟他聊天,“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老师还说呢,都是一只手,但我软笔跟硬笔,就跟两个人写的字似的。”

  谢徊问:“学过?”

  “没有。”隋知摇头,鼓起两腮用力吹干毛笔字,“天生就会写。”

  呵。

  天生就会写,说得轻巧。

  为了让她练好几个字,手板都打红了多少次。

  她吹干了字,把笔递给他,但谢徊其实没什么想许的愿望,接过笔时,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字。

  颜体楷书,工工整整地写着——

  我想要和谢徊这么好的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生生世世在一起。

  谢徊半眯着眼睛,思绪被遥遥拉远,想起在不同的时间,曾经见过的同样一句话。

  原来。

  许愿这东西,看起来虚无缥缈,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个仪式,但在她这,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谢徊扔了笔,扯了一把她胳膊:“走了。”

  隋知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还没来得及放的孔明灯,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她又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人太多。”

  -

  开心了一天的隋知最后就被这么不明就里地带回了招待所,而谢徊把她带回去之后,竟然一声不吭地就要走。

  这下隋知不干了。

  她把谢徊堵住,任凭他怎么劝都不放他走,最后谢徊没辙,只好把她也带出去。

  黑夜里山高林密,古老的树被风吹动时像是张牙舞爪的手,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在树林的深处,站着十几个穿着黑西装的高大保镖,分别压了四五个身材矮小的人,强迫他们跪在地上。

  隋知靠在树旁,头发被夜风吹开,眼前条条黑絮,使眼前的场景看起来更加迷离诡谲。

  谢徊走过去,从其中一个保镖手里接过一个小东西,天太黑,看不清,但是看他手动了一下,随即一声机械地“咔哒”声穿过山风,清晰地穿进隋知耳朵里。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谢徊把枪抵到其中一个人太阳穴,阴恻恻地说:“P229?”

  他要开/枪吗?会在这里杀人吗?

  隋知攥紧了衣角,手掌心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是来杀谢徊的吗?这可是法治社会啊!怎么会有枪啊!

  这真的是她生活的世界吗?

  跪着的人又说了什么,他BBZL 的声音很小,隋知没听清,只见谢徊猛地抬手,“嘭”的一声把枪砸到他头上!

  隋知以为是他开/枪了,惊叫一声捂住耳朵。

  谢徊回头看了眼隋知,似乎有什么话忍着没说,随手把枪扔给保镖:“送警局。”

  ……

  再回到招待所,隋知整个人都在发抖。

  谢徊告诉她,这些人跟了他一天,刚才准备在草坪上就动手的。他不想她担心,本来不想让她知道,可她刚才实在太执着,他不舍得让她多想。

  隋知原来以为,有钱人的保镖只是装点身家用的,从来没想过,原来他真的时刻处于危险中。

  他们真的是受对家之托,来要他的命的。

  隋知仍是不敢相信,捧着水杯的手上下打颤磕着牙:“可是他们如果真的杀了你,他们肯定会被抓的啊,你对家给了他们多少钱,他们也没命花啊!”

  谢徊单手把她揽进怀里,哄小猫似的哄着:“没事了,别怕,我在呢。”

  隋知眼睛发直:“这又不是古代!商业竞争怎么还要人命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谢徊不咸不淡地说,“利益够大,没什么不可能的,就这点事,来来回回,看腻了。”

  隋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可是要命的事,可是谢徊的反应,太淡定了。

  他好像,完全不把生命死亡当回事,又好像,在这世间活了几千年,所以把什么都看透了。

  “你是不是……”隋知舔了舔嘴唇,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荒唐了,可她又忍不住想问,“活了几百岁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出了怪事,我甚至大动干戈找了道士……不过最后发现是场乌龙= =,等我回头有时间了好好把这事讲一讲,离了大谱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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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古墓桃源

  谢徊倏地笑了, 伸手拨了下她的脑袋:“嫌三十三不够是吗?”

  他这么一说,隋知才觉得这个问题是有点怪。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声音是受到惊吓后的微弱,换了个话题:“我都不知道,你来这里会这么危险, 以后别来了。”

  “没关系。”谢徊顺着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声音染了朦胧月色,“说了我会主动的。”

  隋知摇了摇头。

  当初她说那些话的时候, 不知道他的处境。

  她坐直不再倚着他,把他往外推搡:“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谢徊被她推得站起来了, 低头看着她:“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隋知皱眉,气这个人不把性命当回事,故意把话说重,想吓唬他,“难道死了没关系?”

  他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顿说:“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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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徊不走,隋知也不敢再跟他一起出去, 元宵节剩下的两天假期,他俩就待在招待所小小的房间里, 偶尔聊天,偶尔睡觉, 偶尔谢徊会陪她一起,查绥陵要用的资料, 门都没出过。

  直到她要工作的前一天, 他才离开。

  假期之前的工BBZL 作因为意外发现的盗洞而停在主墓回廊之外, 这一次,考古队做好了一应俱全的准备,再下主墓。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隋知被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前端,连负责拍照的同事都在她后面。

  今天下墓之前,隋知莫名觉得心里有点慌,就很像下楼梯时不小心踩空的那一下,但是心脏却持久悬着。她看周围其他同事都严肃待命,也不想说出来什么无凭无据的话弄得人心惶惶,就揉了揉心口,跟着一丝不苟地清理现场。

  但是意外,就发生在打开墓门的瞬间——

  “轰隆”一声,陵墓中尘土像是听从了指令,四散弥漫,照明用的电灯电路在同一时间受损,顷刻间熄灭,眼前顿时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隋知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推了一把,身体陡然凉飕飕的,从脖颈到四肢,都是凉的,最后的意识,是听见有同事惊慌喊道——

  “塌方了!”

  ……

  虽然墓室里面已经没有灯,但是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光线,隋知还是大概能把墓室四周看清楚。

  她记得刚才在她身边有三四个一起被困的同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塌方导致了分散,她尝试喊了几个名字,只能听到悠长的回声,听不到任何回应。

  随着她的喊声,头顶又掉落几块土块,隋知立刻闭嘴不再出声,直到墓室不再持续坍塌。好在,因为清理工作做的到位的缘故,这么久了她都没有缺氧,活动依然自如。

  隋知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灰。

  她按照来时的路线,摸着墓室的墙壁往前走,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却和来时不同了。

  她分明记得,拐过这道弯应该是已经清理干净的T1探方,但是眼前的景色却突然变得分外明亮。

  一座古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顶上金色的琉璃瓦泛着光,门口点缀藤萝翠竹,庄重感油然而生。

  陵墓里有古建筑不足为奇,因为有很多陵墓都会按照墓主人生前活动场所打造,只是……眼前的这个建筑,未免太鲜活了一些,半分灰尘不染。

  来不及思考原因,回廊拐角有大批婢女模样的宫人鱼贯而入,隋知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格格不入的穿着,连忙躲到金丝楠木的柱子后面。

  害怕的同时,她又忍不住惊奇眼前发生的一切,捂着嘴巴观察这一切。只恨自己下墓的时候没带手机,不然,这座千年古墓里,竟然还隐藏了这样一座世外桃源,该是多震惊的大发现!

  里面的宫人退出来,隋知看见有个对着她的女人,穿着华丽的宫装,正剥开一个烂香蕉,准备往嘴里送。

  哪怕是隔得这样远,她也能看到她衣服上精细的纹理,一针一线,一花一鸟,栩栩如生,是她只在博物馆见过的上乘工艺品。

  “还吃。”

  没看见人,只是听见里面的这个声音,就让隋知一窒。

  她忽然顾不上危险,看了一眼周围没人,BBZL 蹑手蹑脚地连上了五节台阶,顺着门里没关严实的小缝,往里偷看。

  “嫌自己命长?”

  熟悉的压迫感,熟悉的玄色祥云锦纹长袍,和……

  熟悉的脸。

  隋知心脏骤停了一秒,随即砰砰砰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就再吃一口,行吗?”

  这个声音……更熟悉了。

  因为,这个声音,是她自己的。

  但是其实也并不完全一样,比她的声音要软糯一些,尤其是说出来的话,甚至还带着一点乞求,隋知觉得她一辈子没有用这种柔软的语气说过话。

  如果是有人嫌弃她吃得多,她大概是会反驳一句“吃你家大米了?”

  这么想着,她还是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声带,确认自己没有说话,才又往里看。

  那里面的谢徊,好像比她身边的那个谢徊,更可怕一些,因为他手上染着红,看起来像是满手的鲜血。

  隋知看着他接过旁边人弯腰送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但他手上的血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完似的,越流越多。

  不行了。

  太恐怖了。

  隋知有种再看下去就要出事了的预感,正要跑回陵墓里叫人,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象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变了,她来时那条黑黢黢的甬道,竟然成了宽敞的御道。

  她回不去了!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隋知再回头,冷不丁的和里面的那个谢徊,四目相对。

  隋知想跑,想呼救,但是嘴巴好像被毒哑了,脚也被钉在原地。

  那个谢徊似乎料定了她跑不掉,不疾不徐地迈下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吓到跌坐在地上的她,眼底没有一丝怜惜。

  隋知浑身颤抖,望着眼前这个谢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只见他掀开宽大袖袍,从里面露出一根长了黑斑的香蕉,问她:“吃吗?”

  隋知摇头,发了疯似的摇头,没有理由,她就是觉得,这个东西,不能吃。

  见她摇头,谢徊忽然就变了张脸,面色阴沉如鬼魅般掐住她的脸,把整根香蕉塞进去,任凭她哭她喊,他也没有一丝手软。

  ……

  “之之,你还好吗?你别吓我啊!”

  隋知被整/根怼进嗓子里的香蕉呛到不行,咳嗽着坐起来,看见程以岁放大了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天啊,醒了醒了!”

  程以岁又惊又喜,按下她身后的呼救铃。

  看着穿着现代衣服的医生和护士进来给她做检查,隋知懵懵地掐了掐大腿。

  疼的。

  ……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好像,确实是梦。

  因为在梦里的逻辑,这会儿想想,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记得她在梦里看见谢徊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第一反应竟然是吃醋,如果真是在现实中碰到这个场景,她不应该是先奇怪他为什么要穿那样的衣服吗?

  程以岁看见隋知睁眼,才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见她两眼发直,有些担心的询问:“医生您好,我朋友她还好吗?”

  “没受BBZL 到外伤,身体里各项指标也正常。”医生又看了看隋知的眼睛,对程以岁说,“可能是被困在陵墓里,受到惊吓了,需要养一养。”

  程以岁忧心忡忡地点头。

  隋知知道他们在做检查,任凭他们摆布,人仍在那个梦里没出来。

  现在再想想,那个梦里说话的女人,好像特别熟悉,跟她最常梦到的那个被大火烧死的女人,从身形上来看,好像是同一个人。

  但是似乎又不止那一个地方熟悉,肯定还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可是梦消逝的感觉太快,隋知感觉她很快就要把那个女人的身形也忘了,她顾不得手上还缠着打针的线,拍了拍程以岁:“岁,快,快帮我画下来!”

  程以岁看愣了,她都快哭了。

  怎么白天还好好的一个人,这会儿双眼发直,满口胡话啊!

  程以岁坐到她身边,紧紧地抱着她:“之之,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

  隋知眉头紧锁。

  她清醒的知道,她现在的反应在外人看来有多奇怪,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她想要抓住梦境,但是却越来越无力。

  月光,树影,窗台,渐渐聚焦,醒过来时还记得的在梦里发生过的一切,在她完全适应现实生活中,被冲淡了。

  程以岁抱着她,哭着告诉清醒后的她,在她昏迷的时候有多危险。

  看似完整的主墓,中间已有多处倾斜、坍塌,即使已经提前加固过,但是面积之大,还是把隋知他们埋了进去。

  坍塌一共导致五名同事被困,隋知被埋得最深,也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

  隋知点了点头,仍有种说不清的虚无感,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夹在梦境和现实的夹角里。

  因为这个梦太真实了,她依稀还记得梦里谢徊逼近的时候,她还闻到了他身上沉香的味道。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医院里送晚饭的人,程以岁出去给她买了一碗白粥,回来准备给她喂饭。

  可是,被子刚一掀起来,隋知从自己的身上,闻到了来自梦里的清雅沉香味。

  作者有话说:

  好哒我知道啦!清明节会加更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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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跪像石人

  隋知揪着衣服闻了闻, 是昨天晚上她抱着谢徊睡觉的时候,从他身上沾染的香味。

  想起他在梦里近乎疯狂的样子,隋知嫌恶的把衣服扯远了一点, 不想闻到这股味道。

  她一边小口喝粥,一边给他发了条消息。

  隋知:【梦到你了QAQ】

  等她已经换上了正常的衣服,办好出院手续,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谢徊才慢条斯理地回了消息。

  谢徊:【梦到英语了?】

  隋知:“……”

  这是什么品种的古代人?

  她边笑边打字:【那是哭哭的意思!】

  古代人这次消息回的倒是不慢:【哦, 梦里我对你不好?】

  隋知挑了梦里几句和他有关的重点:【梦里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逼我吃烂香蕉。】

  手机屏幕上蹦出两个小绿条, 这次谢徊发了两段语音。

  第BBZL 一段他认真解释:没有别的女人。

  第二段则是低低地笑,笑里带了丝无奈:你不是喜欢吃吗?还用逼?

  听到他说喜欢吃, 隋知忽然想起来,在梦里那个女人也很喜欢吃烂香蕉,但她这时想了一圈,都想不到在她认识的人中,还谁有这种怪癖。

  之所以会跟现实对照, 是因为隋知记得那个女人有一处非常眼熟的地方,她敢肯定在现实中哪里见过, 但是梦被遗忘的太快了,她已经记不得是哪里让她觉得眼熟了, 更别说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想不起来的感觉,就像是身上痒痒却挠不到, 难受的直皱眉。

  -

  此次墓穴坍塌造成考古队五人被困,虽然都没有生命危险, 但也造成了不同程度的轻伤。事态严重, 引起了领导们的高度重视, 发掘工作当即暂停,对陵墓进行进一步加固。

  在这段时间里,考古队也没闲着,查阅到在1900年前,平绥发生过一场大地震,根据现场底层勘测,大概率就是这场地震,导致的墓室坍塌变形。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结合曾经在监狱里探访过的盗墓贼口供,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墓穴坍塌和变形,同样会使盗墓者也分辨不出来方位,再高超的技术也在陵墓中寸步难行。

  提到盗墓贼的口供,澹台长明笑了,他问:“你们知道盗墓贼还说过什么吗?”

  底下的人摇摇头,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澹台长明在监狱里见过一个曾经来过绥陵的盗墓贼,现如今年纪已经很大了,据他回忆,当年他们来到这里,在墓室的东南角点上蜡烛以后,在东南角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诡异婀娜,幽幽朝他们靠近。

  盗墓贼自知做着亏心的勾当,本来就怕鬼神之说,当场就吓死了一个,其他人没被吓死也不敢往里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陵墓。

  从那之后,在他们的圈子里,就出现了陵墓女鬼的神秘传说,再也没人敢去叨扰老祖宗安息,绥陵也因此幸免于难。

  “封建迷信!”

  澹台长明讲完这段故事,对他们所说的话下了定义,大家也笑笑,跟着骂了几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有隋知,在大家低头继续工作时忽然想到,为什么,盗墓贼会说看见女鬼呢?

  陵墓这样奢华,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皇上,出现鬼影也应该是皇上或者侍卫的影子,而不是女性啊?

  不过,本来就是胡编乱造的东西,大家就当个笑话听,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隋知摇了摇头,也就暂时把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搁置到脑后了。

  后来的几天,大家很快又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也和盗墓贼停留在主墓外回廊有关系。

  那是在地震后面的又一百年后,平绥镇上的金海湖曾在洪水中南侵倒灌。这样一来,必然会导致地下水位抬升,墓穴大概率变成了地下蓄水池。

  坍塌了,又蓄满了水BBZL ,根本无法进入墓葬,所以他们才会盗些衣物就放弃。

  但这也不能让大家完全放心下来,古代的盗墓贼没办法,不代表现代有潜水设备的盗墓贼没办法,墓中结果,还不得而知。

  三个月后,主墓加固完毕,考古队带着对墓葬文物的忧虑,再度下墓。

  澹台教授特许,上一次困在陵墓里包括隋知在内的五个队员,可以在上面负责记录,但是隋知想也没想,婉拒了教授的好意。

  这座墓葬,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只是意味着一个工作,一项重要的人生履历,但是对于隋知来说,这个陵墓的意义却有所不同。

  她经历了太多别人没有的感受,眼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推着她,使她不得不往前进。

  还是沿着老路下墓,走到上次塌方的地点时,隋知看了一眼那面熟悉的墙,慢慢伸出手,把带着手套的手贴了上去。

  除了有手套的阻隔之外,墙上的坑洼,温度,凹陷,都和她梦里摸过的墙一模一样。

  但是,因为在以往的工作中,顾忌着墙上可能会有肉眼看不见的特殊物质给人体带来伤害,如果没有特殊需要,工作时会尽量避免跟墙体接触,所以,这其实是隋知第一次碰到绥陵的墙。

  梦境来自于现实,可她怎么会梦中感受到现实中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呢?

  她甚至面对这面宽阔神秘的墙,都能想象到它在刚建成时候的宏伟。

  太怪异了。

  从绥陵意外现世后,她的人生似乎就开始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怪诞不经,怪梦频出,连从前绝对不会相信的转世轮回之说,现在都变成怀疑的态度。

  “面壁思过什么呢?”程以岁见她对着墙发呆,闹着玩推了她一把,怕她真碰上墙,又往后拽了一把,顺便把工具包给她,“快点,清理M1了。”

  M1,指的是主墓北回廊,是他们近期的主要工作,隋知最后又看了一眼这面奇怪的墙,收拾了一下思绪,回归队伍,进行清理工作。

  绥陵只要开挖就是宝贝,已经是考古队里心照不宣的事,隋知喷了点水保持泥土湿润,一边挖掘一边想到:“你说,当初建造这个陵墓的那些人,废了那么多心思和用料,要是知道绥陵最后变成这样了,会不会难过?”

  “我的天。”程以岁愕然,刷子差点都拿不稳,“建绥陵的那位死了少说八百年了,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怎么还跟他共情上了?”

  “可万一,”隋知舔了舔嘴唇,她知道这话不方便在绥陵里说,所以刻意压低声音,“我是说万一,那个人要是转世了呢?”

  “转世也不会记得前世的事呀。”程以岁理所应当地说,“反正长大以后是不会记得的。”

  隋知挑出她话里的重点,重复道:“长大以后?”

  程以岁认真地点头。

  这件事是她听来的,就发生在她邻居家。

  那是她邻居家的小孩两岁的时候,BBZL 他爸爸给他换尿布,换着换着,小孩忽然说,当他爸爸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也给他爸爸换过尿布,顺便还跟他爸爸说起老家村子里的事情。

  他们家这邻居,从爷爷辈就扎根在燕城了,爸爸都没回过村子,因此大家以为是小孩开玩笑,没人放在心上,也没跟爷爷提起过。

  但是后来,小孩七岁那年,他爷爷死了,家人按照爷爷的遗愿把骨灰埋回老家的时候,小孩爸爸震惊地发现,孩子曾经说过的地方,都在老家一一对应出现,连他两岁那年提过的人名,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这时候他再问孩子,孩子却什么都不知道了,连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都不再记得。

  小孩他爸被这事吓到了,连夜回燕城请了个道士,结果人家老道长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只说小孩子身上有这种事很正常。

  以前,隋知是不爱听这种故事的,因为她会提前主观代入,觉得这种故事是瞎编的,但是今天,她却听得入了迷,还让程以岁意外的。

  但其实,程以岁也确实觉得隋知好像有点变化,具体说不上来是哪里,她想着也许是因为她被困陵墓吓到,所以话锋一转,把话题又扯回到绥陵里,安慰道:“没事啦,如果营建陵墓的那个人真的知道如今绥陵是这样的,那经过上千年的岁月洗礼,还有地震和洪水,能保留成今天这幅样子,估计他也挺骄傲的吧。”

  隋知的思绪其实早就已经没在这了,她刚想就那个小孩的事再多问几句,忽然在他们身后有人惊叫。

  这才短短几个小时,绥陵里又有一项令所有人啧啧称奇的发现。

  在主墓回廊,发现了大量的五铢钱,仅M1回廊,出土量总共就多达九百多万枚。

  有人开玩笑说,这些钱但凡被盗墓贼偷走几枚,都够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玩笑归玩笑,从科学来说,钱币向来是印证朝代最重要的东西,大家暂停下手中的工作,进行集中研究

  这些铜钱经过精密的验证后,得出的结论是来自于北燕初期,燕元帝当政时期的通用钱币。

  一个确定为雍朝年代的陵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北燕初期的钱币呢?

  难道说,他们又错了?

  可是根据历史记载来说,北燕的陵墓和大雍应该完全不同才对,这个神秘的墓主人,到底是生活在什么年代?

  这边问题一个接一个的还没解决,这座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和惊吓的陵墓,又冒出来了新的发现。

  在钱币下面的泥土里,还埋着一个石人,石人被打造成下跪的模样,面朝棺椁下跪。

  当石人出土的时候,隋知还纠结于墓葬年代里没有走出来,是程以岁走到她身边,指了指石人,小声说:“之之,你过去看看那个跪着石人的脸,跟你那个堂姐,好像啊。”

  作者有话说:

  从前有个作者,特别胆小,她越写越害怕,越害怕越BBZL 冷,最后披着厚棉被坚强写完。

  -

第32章 石质风化

  隋知怔了下, 从金灿灿的钱币堆里抬起眼。

  新发现的石头像,穿着雍朝时期的女官服,赤足, 双膝屈跪,双手被绳索反缚。人物平胸圆肩,身体微前倾, 低眉顺眼,像是对着棺椁忏悔认罪。

  而她的五官, 跟李庭念的相似程度,到了连只跟她见过几面的程以岁都能一眼看出来。尤其是嘴角下的那枚痣, 连位置都一模一样,比李庭念专门买的那种摆在家里的那种彩色蜡像都像。

  隋知都没有意识自己在动, 只是当她想伸手触碰石像时,同事们惊呼阻拦,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意识走到石像边上,而且差点犯了大忌。

  由于年代久远, 石质风化,石像身上已有不同程度的裂痕, 如果盲目接触,很有可能对文物造成二度伤害。

  她低头, 看着那座栩栩如生的石像,有种石像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的错觉。

  事实上她也确实一直直勾勾地盯着石像, 等着它开口。

  直到她眼睛都不眨地发了两分钟的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多傻的事。

  石头怎么可能会说话?她想什么呢?

  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毕竟旁边也有不少同事在讨论石像很像他们周围的朋友。

  嗯, 对, 是巧合。

  是巧合……

  -

  虽然考古本身是一项枯燥的工作,但是在观众心中却不这么认为,听说在他们吭哧吭哧累死累活的时候,有关于绥陵微博热搜都爆了好几回。

  为了向社会报告考古进度,时值夏天,绥陵又将迎来一次大型的电视台采访。考古队计划让主椁室整体亮相,特意将一部分五铢钱留在主墓M1回廊,让电视机前的观众有代入感更强的观看体验。

  而隋知跟随大部队简单收拾行李,为回科研所做准备,回去之后,他们也将会对现场发掘出来的石像和钱币进行进一步的记录。

  绥陵附近就这么一家招待所,除了部分记者们有保姆车睡在车里,其他的记者也就只能住在临时腾出来的招待所。

  当隋知拎着小行李箱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来的最早的一拨记者们已经在一楼办理入住了。

  “请问您是绥陵的考古学家吗?”有个眼尖的记者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举起了话筒,摄影机都缓了两秒才接上。

  “啊……我是队员。”隋知先回答,随后才看见他们在录像,她挡了下脸说,“我个人没什么好拍的,明天你们去现场再拍吧,我还要赶车,先走了。”

  说完,她也不管后面记者问她能不能再多说两句,拔腿就溜。

  午后阳光本来炽热,但是大巴车里的蓝色遮光窗帘一拉,空间里就只剩下被中空调中和的暖意,隋知跟程以岁聊着聊着,很快就睡着了。

  所以,她也根本不知道,匆匆采访的那一幕,误打误撞就上了微博热搜。

  私家车开得快,从绥陵回市BBZL 区三个小时就够了,大巴车开得慢,又遇到周五堵车,到市区时已经六点半了。

  已经睡蒙了的大家把一些工作要用的文件放在所里,各自散了。

  放下文件的隋知看了一眼手机里谢徊发过来的照片,认出来他的车停在研究所后门,刚要走,看见程以岁的网约车已经排到二十多位,想了下拉着她一起下去。

  谢徊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窗户半开着,露出上半张脸,隐隐能看见他额前被晚风吹起来的碎发。

  隋知领着程以岁到他面前,等他把窗户按下去一些,跟他商量:“这是我朋友,她家就在中漾花城老楼那边,咱们先把她送回家好不好?”

  谢徊眼睛也不抬:“后面还一辆车。”

  隋知抿唇,看了一眼后面停着的车,她知道后面的是保镖车,他们不会伤害程以岁,所以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程以岁只问了一句:“方便吗?”

  ……

  把程以岁送上保镖的车,隋知后上了谢徊的车,但从她打开车门开始,空气里就透着挥散不去的紧张,让她有点束手束脚。

  她咬着手指甲,尝试开启第一句话题:“是不是等很久了?”

  “你说出发的时候是下午两点。”

  呃……

  当时她也没想到会堵车,虽然这不是她的责任,但是想到是由于她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而导致谢徊在这里等了很久,隋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借着捋头发的动作,偷偷瞄他冷峻到不近人情的侧脸线条。

  所以,他是因为等久了,心情不好?

  车启动,谢徊手机亮了下,他随意扫了一眼,本来不想理会,却看见徐城汶发来的微博截图,是跟她有关的。

  隋知在采访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没什么价值,记者发在网上的只有一张照片,她穿着白裙子站在并不明朗的走廊里,靠着一张白净的脸蛋,惊艳绝尘,而又因为背景的低调和下意识想挡脸的动作,多出了几分美而不自知的脱俗。

  看见截图的评论区里,有人管她叫老婆,还想跟美女贴贴,谢徊拧了下眉,发给徐城汶让他找到这个人的信息。

  隋知还在想怎么跟他道歉的时候,谢徊忽然问:“你想当网红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的隋知摇了摇头。

  谢徊敛眉,再看手机时徐城汶已经把消息发过来了,管她叫老婆的人是个女孩,他没了心思,让他现在把网上有关于她的消息撤下来。

  见他主动破冰说话,隋知探头过来:“怎么了呀?”

  “没事。”谢徊关上手机。

  那种小事,不提也罢。

  他以为她问的是他刚在做的事,但其实隋知问的是他今晚为什么心情不好,见他不说,隋知“哦”了声,坐回去。

  她把两条手臂搭在前排座椅上,侧过头看着他。察觉到她目光的谢徊瞥过来一眼,随即收回去,把她当成空气。

  她知道谢徊这是不高兴了,但是,因为什么呢?上午BBZL 给他打电话说要回市区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

  隋知试探着问:“是不是生意上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谢徊淡淡勾唇:“是的话,你能解决?”

  想到他拍几个亿的镯子眼睛都不眨那样子,她讪讪闭了嘴。不过谢徊这个笑容里带了点嘲讽,看来不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心情不好。

  隋知又灵光一现,有了个新想法,但是这个想法有点惊世骇俗,以至于她不敢直接问,只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一点,悄声说:“我好想你啊。”

  谢徊:“没觉得。”

  隋知:“……”

  他竟然还真是因为刚才她想让他送程以岁回家的事不高兴。

  不管怎么说,隋知都松了一口气,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谢徊一动不动,垂眼睨着她笨拙的动作。

  直到——

  她忽然伸出了舌尖,舔了舔他紧闭的双唇。

  谢徊猛地伸手,勾住她的腰,伸出舌头,和她娇嫩的软舌搅动在一起,还顺便腾出一只手,关上了前排与后座的围挡。

  隋知猝不及防,但又还有点开心,她被吻的喘不上气,轻哼了几声,没避开他的动作。

  她的发丝零乱地贴在脸上,多了几分旖/旎姿态,乖的艳丽。

  在她这一世,家人,朋友,甚至工作,都比他重要,谢徊不满意,但却终归不忍心,只是轻咬了一下她的舌尖,就算惩罚过了。

  隋知立刻夸张地捂着舌头坐直:“现在你信我有多想你了吧?”

  “不信。”

  话虽然还是这样说,但是谢徊的语气已经明显软下来。

  “真的,我每一天都在想你。”隋知说,“想你的每一天里,我都觉得日子过得好慢,好慢。”

  谢徊反手捏了下她的下巴,有点拿她束手无策:“你怎么这么会说好听的话?”

  隋知眼睛一亮:“好听是吗?喜欢听我说我想你?”

  谢徊:“……”

  “想你想你想你。”隋知一口气说了好几次。

  以前不认识他的时候,听家里人说起他,总说他跟个活阎王似,一言不合就算两败俱伤他也要让对方活不下去。但是实际上接触起来,隋知觉得,谢徊的脾气好像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差。

  “我也想你。”谢徊漫不经心地吐出四个字,在隋知反应过来之前就换了话题,“赵谨和李庭念结婚了。”

  隋知平淡地“哦”了声,非常配合他,不再提前面那四个字,但是眼睛弯弯的。

  “对他没想法?”

  隋知坦坦荡荡的:“没有啊。”

  谢徊靠着椅背,抓起她的手拿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沉默地看了她半晌,轻描淡写地说:“我还以为,以前要嫁的娶别人了,你会舍不得。”

  “怎么可能!”隋知差点蹦起来,“我又不喜欢他!”

  谢徊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不喜欢他还嫁。”

  “嫁给他,本来就跟喜欢没关系。”这次隋知认真了,“人生中,总有些事,要比自己重要吧。”

  比如,如果她一个人不幸福,可以BBZL 换来一个集团,以及社会上很多个家庭的安定。

  人生中,总有些事,要比自己重要。

  谢徊回味着她这句话,思绪远近拉扯,头疼欲裂。

  他喉结僵硬的滚动,问出连他都觉得不耻的问题:“那我呢?”

  隋知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谢徊看着她,眼底愈发深沉,又问了一次,“那我呢?”

  作者有话说:

  石像灵感来源于古蜀国金沙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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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福至心灵

  隋知被问懵了, 看着谢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扪心自问,她是很喜欢他的, 在他之前,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异性有过类似的感情,所以其实完全可以在这时候回答他, 他对她来说很重要。但是,隋知聪明的小脑袋瓜一转, 思考这真的是谢徊想问的问题吗?

  虽然结婚有一年了,但是期间她一直驻扎平绥, 真正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会对她的感情这么深吗?

  假设, 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浓烈到想要占有,那很多事情应该是无法忍受的。

  比如长期异地不见面,又比如,成年人体内欲/望的滋生。

  但这些谢徊从来没有提过一句,他从来没有阻止过她在绥陵的工作, 连尝试一下都没有,两个人目前最亲密的接触, 也只是接吻而已。

  说明,他应该没那么喜欢她, 至少没有喜欢到能让他不顾尊严地问她“那他在她心中地位”的程度。

  针对他这个反常的问题,隋知像做阅读理解那样, 在心里认真分析了一番,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谢徊心情不好。

  她以为他是人在高位, 孤独难过无法正常宣泄出来, 于是善解人意地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先别回家了, 散散心吧?”

  这就是她,利己,自私,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对她有用的时候,她的甜言蜜语说出来不眨眼,等到真正想抓住她心意的时候,她一定有她蒙混过关的办法。

  好叫另一个满心期待的人成了傻子。

  谢徊薄唇抿成一条线,想把他经历的事告诉她,让她和他一样痛不欲生。

  罪恶念头只冒出来了一瞬,又在下一个瞬间被他忍下去。

  他阖上眼,感受着冰冷深海和滚烫熔岩在内心剧烈碰撞时的澎湃汹涌。再睁开眼时,只剩下泛红的眼尾,残存一丝挣扎过的痕迹。

  半晌,他哑声开口:“好。”

  司机依言把车停在路边,这里离家不远,再往里只有唯一一条路,半小时左右就能走到。

  夏夜的晚风徐徐吹来,没有空调噪音的街道多了份暖热的静谧,让人心静下来。他们一黑一白站在路边,浓重的夜幕下,路灯昏黄的灯光,把两个人同一颜色的影子,向同一方向拉长。

  离开了冰窖似的车厢,隋知舒展着伸了个懒腰,收回胳膊的时候,在四下无人的街道摇摇晃晃跌进他怀里:“来,让我温暖你。”

  “……”

  还真是直白的温暖。

  他身上的沉香味道是熟悉BBZL 的好闻,如深海一般沉静,隋知吸了吸鼻子,感慨道:“可惜燕城不靠海,不然就可以带你去吹海风啦。”

  谢徊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晚上没有海风,吹的是陆风。”

  “……”

  他有浪漫过敏症是吧?

  隋知在心里吐槽完,又把他刚才句话回味了一遍,仰头问:“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知道的事情,特别多?”

  “有吗?”

  “嗯。”隋知随便想就能想到很多,“你看啊,你对对历史了解的特别多,还有佛教那些东西,而且对现代化的东西,甚至人心,懂的也很多。”

  多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从一出生就开始学,学到老就学不完,而他才刚刚三十出头,却什么都懂,且不是浅尝辄止,而是真的能说出门道。

  “那就是吧。”

  谢徊不谦虚,也没骄傲,一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

  隋知抱得久了,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都冒着密密潮湿的汗,谢徊不揽着她,但也不把她挣开,不知道是在纵容,还是在忍耐。

  这条街上平时没什么人,车也不多,他不说话,时间久了安静让人不舒服,隋知眼睛乱瞟,看到在拐角的地方,有一家隐于市的牌楼,她好奇地眯起眼,看清那是一家戏园子。

  真稀奇。

  在这样路遥马急的现代化城市,僻静的街道,竟然会开一家别有洞天的戏院,比开了一家夜店还让人意外。

  谢徊垂眸看着她好奇的小眼睛眨来眨去,在心里叹了声。

  就这么的,因为隋知想陪谢徊散心,他们看了一场不在计划内的《牡丹亭》。

  拿了票进场时,演出已经进行了十多分钟,台上勾着精致头面的演员已然入了戏,但座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令场地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和她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一样,好像一脚踏入了另外一个时空,两个现代人扰了台上杜丽娘和柳梦梅在牡丹亭里的云雨之欢。

  再看谢徊,悠然自得的坐下,双腿交叠,似乎是觉得不舒服了,还慢条斯理地松了松袖口。

  隋知收回视线,想着反正是买票了的,也不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吃着侍应生递过来的花生豆,看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昆曲。

  台上二人结束了云雨之欢后,杜丽娘一觉醒来发现是一场梦,再到牡丹亭里,也找不到柳梦梅了,最后得了相思病,少女就这么在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景色里,药石无医,去世了。

  行云流水般的剧情,隋知不知不觉就看到了谢幕,手里剥好的花生都忘了吃。

  她看着渐次暗下来的灯和走近的工作人员,皱着眉问:“她死啦?”

  谢徊颔首:“死了。”

  毫无准备的悲剧结尾,让隋知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没提前跟我说这剧是BE啊?”

  谢徊准备离开,已经在整理衣服,白皙的手指搭在黑色的外套上显出冷白色,他闻言动作稍顿,不解地问到:“BE?”

  “就是悲BBZL 剧。”

  “这部剧又叫牡丹亭还魂记。”谢徊站起来,他对剧情已经熟悉了,平淡无波地说道,“后面还会相遇的。”

  隋知抬头,满脸期待地问:“那他们等下还演吗?”

  戏园子的王经理来清场,他拿了桌上的花生米,刚要说话,就听见面前的男人淡淡开了口:“接着唱。”

  王经理本来想说折子戏都唱完了,想听下回再来,但眼睛瞟到他衣服上彰显身份的刺绣时,倏地闭上了嘴,改口道:“好嘞,您稍等。”

  就这样,隋知如愿以偿地看完了《牡丹亭》的后半段。

  柳梦梅先和杜丽娘的魂魄相爱,后来被道士看破,偷偷挖了杜丽娘的坟墓,杜丽娘死而复生,从此做了真夫妻。

  当然了,既然是戏剧,就免不了会有反派角色的出现,后来杜丽娘的亲爹又出来捣乱,不过好在结尾仍然是个大团圆结局。

  这看着多舒服!

  隋知清了清身上的花生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小戏院,再看谢徊,他一身熨帖的衣服已经坐出了褶皱,心情看上去也松散了一些,多了几分病娇的斯文败类劲儿。

  他没叫司机来接,跟她一起走回家,夏夜微风徐徐,吹不散热意,夏蝉叫得轰轰烈烈。

  隋知第一次看戏,久久没能走出来,脑海里想着浮生若梦的片段,忽然说:“柳梦梅好像跟我干的是同一个行当。”

  柳梦梅?书生?

  谢徊没懂:“什么行当?”

  “挖坟的。”

  “……”

  分明知道戏曲是戏曲,现实是现实,可隋知却忍不住将二者联系起来,不由感慨:“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挖的坟,会不会里面也葬着别人的挚爱呢?”

  谢徊瞥了她一眼,看了看她的神色,一双乌黑洁净的双瞳里闪着憧憬,看样子没在话里有话。

  隋知又说:“如果真埋着别人的挚爱,那说没准是赵谨。”

  谢徊脚步倏地一顿,等她停下来,看见他脸色阴沉地问:“为什么?”

  “哦,我还没跟你说呢。”隋知反应过来,“我们这次在绥陵的主墓回廊发现了石人像,那个石人像特别像李庭念,真的,说出来估计你都不甘心,连脸上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谢徊眉梢微蹙,好像在回忆什么事,想到之后,很快恢复如常。

  “所以我刚就在想,如果那里面埋的要是李庭念,赵谨还不得难过死。”反正隋知不喜欢那俩人,说话也不怎么忌讳,等说到这了,她想起来问:“对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呀?”

  她问完这句话,正好他们也走到家了,谢徊先一步进去,熏了香沉声道:“我没有不高兴。”

  隋知歪了歪头,看他神色自若,好像确实又没不高兴了。

  算了算了,不问了,反正她是搞不懂这阴晴不定的阎王爷。

  这一天,从平绥回市里,又看了一场意料之外但精彩至极的戏曲,隋知累了,洗了澡回到她的一楼小屋。

  她擦着头发,想到BBZL 他俩在招待所都住在一张床上了,但是回到家反而分居,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正想着吹完头发要不要上楼,她站在房间中间,福至心灵般想起了一样东西。

  隋知猛地拉开了床头柜的小抽屉,看见谢徊送给她的那个精致的梨花木盒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松了手,毛巾“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微颤着指尖,拿出盒子,打开盒子的鎏金扣——

  她终于想起来,那几天,她反反复复去寻找的缺失的那部分梦境是什么了!

  双桃红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和她梦里出现的,带在那个女人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牡丹亭》的年份和本文设定的年份对不上,但是架空历史,请考究党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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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幽闺自怜

  流漫陆离的二十颗珠子上, 倒映出二十张隋知的脸,她一眨不眨地盯久了,恍惚一瞬, 对自己的脸感到陌生。

  她缓缓伸出手,极为克制地摸了摸上面的珠子。

  指腹划过古物。

  冰凉的。

  除此之外,什么都发生。

  洽在此时, 门把手咔哒向下,房门被人从外向内打开。

  蹲在地上的隋知先看见那双修长的腿, 视线慢慢向上,看见谢徊的脸。

  四目相对时, 她看见了他眼底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风起云涌。

  而他眼睛承载的波涛深海里,只有她这一艘小船。

  看见他, 隋知把手里的梨花木盒托高了一些,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当初,你怎么想到要买这个?”

  灯光模糊了谢徊的轮廓,他斜倚在门框上,敛了嗓音:“因为你喜欢。”

  “……”

  好像是这样的。

  但又好像不是。

  严格来说, 那天那么多件拍品,她只是对这条手串产生了某种说不清的情愫。

  真正决定要买的, 是他。

  但是纠结这些事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是他买了, 送她的。

  他们两个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但谢徊跟她在某些事情上还是非常心有灵犀的, 比如他这会儿过来找她,问她要不要上楼。

  那肯定, 是要的。

  谢徊看见她把盒子放回抽屉的动作, 转身前问了一句:“不喜欢了?”

  “喜欢!”隋知忙不迭答道, 像是怕回答晚了就被他收回去似的,顿了顿,她又悄声补充,“但是太贵了。”

  动辄几个亿,在隋知的概念里,并不是可以随意佩戴使用的东西。

  谢徊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洗完澡还没擦干,整个人脉湿漉漉的,但手里的盒子倒一滴水都没沾上。

  他无意识地轻了语气:“戴坏了再买。”

  唔。

  送的东西,最重要的就是送东西的人的看法吧?

  既然谢徊这么说了,隋知也就没负担的把手串拿出来,重新套在手腕上,滑溜溜冰凉凉的翠珠贴过手背,搭在腕骨上,美如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光是看着,就隐隐发醉。

  隋知情不自禁地拨弄了两下,跟在男人后面,上了楼。

  迈了几节台阶,谢徊才想BBZL 起来问:“看你一直没戴过,怎么今天想起来了?”

  隋知低头看了一眼手串,快速跨了几步,到他身边:“因为在梦里梦到这个了,然后就想起来看看,真好看啊。”

  说完,她就觉得那个梦也没那么玄了,现实中见过的东西,出现在梦里,再正常不过。

  谢徊勾了勾唇角,牵起她似有若无贴近的手腕,瞥了眼手串:“确实挺好看的,果然,美物还是得美人衬。”

  他用这么沉静的语气,说出这么撩人的话,在隋知本来就有歹心的情况下,她免不了内心一片涟漪。

  她七上八下地跟着谢徊一起进了主卧,看着窗外古树被月光投射出斑驳的树影,清晰地顺着窗户投进房间,好似一幅欲语还休的画卷。

  隋知挠了挠耳朵,趁谢徊进主卧洗手间的时候,悄咪咪过去,拉上窗帘。

  于是,等谢徊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穿着烟粉色吊带睡裙的姑娘,后背已经被水浸得几乎透明,长发和腰肢一同摇曳,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他捏了捏眉骨,无声轻哂,从后背环住她,唇瓣在她耳侧摩挲,不吝夸赞:“你好美。”

  隋知的心脏砰砰砰狂跳!

  过往不太平顺的生活,让她一直拥有极强的自制力,只有遇到谢徊,会让她无法自抑地失控。

  她咽了下口水,在他怀里转了个圈,两只手臂风情万种地环在他的脖子上,却又吻的纯真。

  安静无声的房间里,传出令人想入非非的绵润软音。

  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灼烧着她的脸颊。

  一切都水到渠成时,谢徊抱起她,轻而缓地放在床上,两条腿跪撑在她的腰际两侧,一点点倾身,哑声在她耳边问:“喜欢我吗?”

  隋知烫着脸,抓着睡裙边缘:“喜欢。”

  谢徊的意识在烧灼,却只是浅尝辄止地吻着她的耳垂,不依不饶:“有多喜欢?”

  “就……”隋知都快哭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喜欢过这样一个人,喜欢到,连我这个唯物主义者,都渴望与你有来生。”

  他的眼睛红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涌上来,心里是自虐的疼:“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伤害过你,还喜欢我吗?”

  和从前一样,这一世偶尔出现的几个美好的时刻,都会在记忆涌上来的时候,如机/枪扫/射,分崩离析,血肉横飞。

  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隋知侧过头轻吻他的同时小声问:“那你喜欢我吗?”

  谢徊说:“喜欢。”

  学着他的问题,隋知也问:“有多喜欢?”

  谢徊缓声:“我不是唯物主义者,所以我连前生,都喜欢你。”

  隋知埋在他的怀里,闻着沉香气息,听到了来自心上人严肃而荒唐的告白,感受着如暖流的爱意流遍全身。

  “那,”隋知继续重复,“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伤害过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他托高了她的头,不让半湿的长发BBZL 沾在床单上,免得她难受。

  隋知眨了眨眼,顺着他的动作,翻了身子关上床头灯,偷偷笑了:“那我也喜欢。”

  无灯的深夜,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害羞到手指蜷缩,思维横冲直撞,听过没多久的戏腔脱口而出:“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只听过一遍的唱词,被她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她是现实里情窦初开的隋知,也愿意成为戏里用情之至的少女。

  七情生动的婉转唱词,给静谧的黑夜装上暧昧迤逦的点缀,诱人晴动。

  脚踝被略粗糙的大手覆住,轻轻一拽,睡裙便和身下床单摩擦蹭至小腹上。

  她听他喑哑的嗓音在耳侧如蛊惑:“我想听在幽闺自怜后面的那句。”

  只听过一遍的曲子,却熟悉到仿佛听过成千上万遍,而他似乎比她还清楚这一点。

  他滚烫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褪去了她手腕上那条碍事的镯子,扔到地上。

  她的词断断续续,甚至连不上完整的一句:“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好。”他低声应下,以她的唱词为遮掩,藏着他的一夜混账。

  天旋地转,温柔永无止境。

  她头发下的床单,和身下的床单,结成一片又一片的潮湿。

  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说:

  唱词出自《惊梦》,晚一点二更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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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石祭替代

  这个周末过的疲乏而充实。

  周一早上谢徊到隋知到科研所, 下车前,她不问自答告知他下班时间,向来都是被人伺候的谢徊当即没了脾气。

  这姑娘在使唤他这种事上, 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无师自通。

  进了办公室,程以岁看了她一眼,幽幽递给她件空调衫:“请总裁夫人不要欺负单身人士。”

  隋知脸一红, 穿上衣服后搡她:“再废话不让你看我姐了。”

  所谓她姐,指的是绥陵出土的石人像, 除了像李庭念的那一樽,在主墓回廊还陆陆续续出土了其他十三樽石人像, 以及其他四十二樽石兽像。

  其中石人像与普通人人等高,面部表情丰富, 或愧疚或虔诚,或惊恐或悲恸。经过测量,它们的平均在155厘米左右,都是正常站立状态,只有被标记为一号石像, 也就是像李庭念的那个,是下跪姿势, 高72厘米。

  而石兽像形态各异,但出土时都以一种特殊而明确的姿势摆放在一起, 西方石虎口大张,南方火鸟展翅, 北方蟒蛇乖缩,东方龙爪雄劲, 全都正面人像, 看起来像是某种仪式的祭祀。

  这些石人像的衣着和发型均符合大雍形制, 但是历史上发掘的雍朝陵墓,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的陪葬品,怎么偏偏就绥陵出现了呢?

  而雍朝时期所盛行的人祭,即把人BBZL 杀了祭祀给帝王,截止到目前,在绥陵中也没有得到任何体现。

  绥陵的反常,究竟在向后人传递什么消息?

  研究所的人快要把雍朝整个时期的历史翻过来倒过去的看烂了,竟也没能找到答案,最后整个研究所的地上全是他们累掉的长短不一的头发。

  “发现了吗?”程以岁盯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把头埋在比她人还高的卷宗里,“跟你姐扯上关系的,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件好事。”

  隋知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把她的头拽起来,扔给她另外一沓子资料,贴心地解释道:“还有这些,要整理完。”

  程以岁当时两眼一黑,差点在千百年后祭祀给绥陵。

  在研究所枯燥地忙碌了一个多月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份不算答案的答案。

  因为答案又和北燕有关。

  北燕是历史上继隋朝之后的大一统中原王朝,疆域空前辽阔,太平盛世,以农为本,厉行节约,因此从不用人祭,改用石祭替代。

  有证可考,牺牲一词,在古原义为祭祀而宰杀的牲畜,从北燕时期才引申为为了正义的目的舍弃自己的生命,可见北燕在历史上地位的重要性。

  但是,雍朝的陵墓,怎么会扯上北燕的墓葬形制呢?北燕插进来的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可以说的上是让他们措手不及了。

  “这世界上要真有穿越这回事,我告诉你,我绝对不跟皇帝老子谈恋爱,我就抓着皇帝的脖领子,好好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给老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讲清楚!!”

  当晚隋知上了车,小布包都甩飞了,咬牙切齿地跟谢徊吐槽。

  谢徊只笑,弯起手指,用指骨给她揉了揉太阳穴。

  等隋知被他揉的舒服些了,缓缓睁开眼,喝了口水,两眼发直:“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你特别万能。”

  谢徊瞥了她一眼,收回手,了然于心地问道:“又什么事?”

  隋知今天穿的是踩跟设计的帆布鞋,脱下来特别方便,脚往后一缩就拿出来了,她直接跪在车后座,面对着谢徊,天马行空道:“你发明个时空穿梭机吧!帮我问问北燕跟雍朝的皇帝,他俩到底是哪门子亲戚关系!”

  谢徊拎着人后脖子,把她整个人掰正,又轻巧地抬手把人带进怀里,环着她脖子的那只手漫不经心地勾起她下巴:“你真想让我问?”

  隋知仰头,脱口而出:“你还真能问?”

  谢徊:“不能。”

  ……

  那你搁这放什么没味儿的屁呢?

  隋知翻了个白眼,挣脱了他的怀抱,气呼呼地坐到车里离他最远的角落。

  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把她吓一跳,还以为是谢徊不满意要把车给炸了呢。

  再一看来电人,隋知的第一念头是,还不如把车炸了呢。

  见她皱着眉头的纠结样,谢徊问:“谁?”

  “石像人。”隋知连她名字都不想说,说完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给他看来电人。

  是李BBZL 庭念。

  以前没回隋文瑛家的时候,她跟李庭念的接触不多,仅有的几次接触,也都是大伯他们一家的冷嘲热讽。

  回来以后,就更没接触了,可谁知道中间又夹了个剪不断理还乱的赵谨,以至于李庭念三番两次的针对她。

  所以隋知不用想就知道,除非李庭念失忆,否则找她不会有好事。

  但是转念又一想,上次她就打了很多电话,万一真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又觉得还是不要错过的好。

  第二通电话又打过来的时候,隋知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按下了接听。

  电话那头的第一句话是:“之之,救救我吧。”

  声音沙哑而干涩,像是混了夯土和泥沙的石人发出来的声音,完全不像李庭念本人。

  隋知看了一下手机,确认除了录音之外,并没有触碰到其他按钮,才继续听。

  “赵谨出轨了。”这是李庭念的第二句话,隋知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又跟出来第三句话,“他喝醉了,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隋知整个人处于一种无语状态。

  大家都各自结婚了就不能各自安好吗?这种事,跟她说得着吗?

  虽然隋知没开免提,但是车里空间闭塞,谢徊听见了李庭念说的话。

  他用口型无声说:“让她来家里。”

  隋知:“?”

  “我救她。”

  ……看起来可真不像。

  这句话的诡异程度,堪比阎王爷说他准备转岗去干接生的活,谁听谁都得懵。

  “我老公说让你来家里,他救你。”隋知对着电话说的,但是眼神却一刻都没从谢徊脸上移开过,她完全想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

  等她挂了电话,谢徊淡声问:“有什么想法吗?”

  隋知脑内空白了两秒:“你是指?”

  “赵谨。”

  他说这两个字,声音不自觉微微压低,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这两个人的关系隋知一直到今天也没弄明白,好像水火不容,又好像毫无瓜葛,不过她也懒得弄明白就是了。

  她反丢了一个问题:“你想听什么?”

  谢徊也没有具体目的,思考了几秒:“出轨?”

  隋知立刻撇清关系,指了指手机:“这事我也是刚知道的。”

  谢徊捏了捏她的脸,敛眉笑了下:“没怀疑你,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哦。”隋知点头,有关于赵谨,她还真有点表达欲,以“那我可就说了啊”开头,发表了一段重要讲话:“说真的,我觉得赵谨出轨,还挺正常的。”

  谢徊手劲忽然重了:“嗯?”

  隋知脸被掐疼了,“嘶”了一声,问心无愧地拍掉他的手。

  这时车停了,熟悉的古典庄园建筑出现在眼前。

  隋知穿上鞋,噔噔噔跑回家,谢徊慢悠悠的在她身后跟着,好言好语地哄,才把人从厨房拽出来。

  客厅里,她吃着冰激凌,他调着香,听她说着那些,他没参与过的部分人生。

  隋知很小就认识赵谨了,那会儿大概十一二岁,在她的印象里,赵谨就是一BBZL 个特别有钱,但是小舅妈换得特别勤快的小舅舅。

  但你说他渣,又说不上,他对每个小舅妈都特别好,在一包辣条卖五毛钱的年代,他可以给每一任小舅妈买十几万的包眼睛都不眨一下。

  谁都可以得到他短促而热烈的爱,但谁都别想持久待在他身边。

  后来上了初中,隋知开始学历史,发现他跟那个跟他重名但是不同字的雍平帝赵瑾,在这种事上特别像。

  赵瑾碰上喜欢的妃子,为搏美人一笑可以金山银山的送,但是等玩腻了,哪怕肚子里还有龙种,他也可以毫不在乎的把香软美人打进冷宫。

  所以,应该每一个认识赵谨的人,都不觉得他出轨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诚然这是不正确的,却是存在的客观事实。

  而李庭念特别的地方在于,当时在赵父的压力下,赵谨不得不和隋知结婚,李庭念就成了他得不到的朱砂痣,所以才给了李庭念一种她能让赵谨浪子回头,废除六宫的错觉吧。

  袅袅白烟弥漫起,谢徊身子微微靠后,随口问道:“那你当初怎么还觉得如果绥陵里埋得是李庭念,赵谨会难过?”

  那是看过牡丹亭还魂记的那晚,她联想到绥陵石像说的话。

  “随口说的啦。”隋知毫不在意,又舀了一勺巧克力慕斯冰激凌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真要那么喜欢一个人,干嘛要难过?一起死了不就好了嘛!”

  谢徊一怔,夹在指尖的长直线香,无声断成了两截,点着火的那头在地毯上弹了一下,掉在隋知的脚边。

  作者有话说:

  ……开着我心爱的烂摩托,路过的人都在关心车上的人头发干没干。

  不知道说点什么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第36章 用情至深

  谢徊在出神, 手上的动作都是无意识的。

  隋知吃着冰激凌,压根没注意到线香断了。

  直到,她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才低头看到脚边地毯被线香烧坏了一个窟窿,而且窟窿的边缘有越扩越大的趋势。

  是火。

  一阵不知名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隋知浑身紧绷, 一失手,打翻了手里的冰激凌桶。

  谢徊被这一声惊回了过神, 他看见大桶冰激凌扣翻在她脚背上,整张脚背不知道是冻红的还是砸红的, 而她就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只顾着盯着地毯。

  “着火了……着火了……”隋知望着地毯的窟窿, 一点点往后靠。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生下来就怕火,哪怕只是星星之火,也会引发无法控制的恐惧。

  谢徊叫她:“之之。”

  “火,快跑。”隋知能听到声音, 但是恐惧之下,她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她像几近窒息那般快速呼吸,脸色煞白。

  “没事的。”谢徊拧眉起身, 弯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他叫来佣人把地毯清理干净,换了个沙发坐, 把人拥了很久,还是能感受到她薄若无骨的身子仍在不停地发抖。

  “不怕, 乖, 不怕。”BBZL 谢徊安慰着她, 把她箍在怀里的同时,感受到她在更用力地环紧他的腰。

  谢徊圈着她,手掌几乎能拢住她整张后背,一直在不厌其烦地轻拍,低声安慰着:“宝贝不怕了,不怕,我在,这些伤害不到你。”

  哪怕只是一点点火,也可以把隋知吓到理智全无。她只能隐约听见他说话的音,后背仍是僵直着。

  他没那么会安慰人,只能抱着她,把下巴磕在她头顶,严丝合缝地贴近。

  就这样不知道安慰了多久,才听到她声音细微:“你再跟我说说柳梦梅,好吗?”

  她在转移思维,努力不害怕。

  “好。”谢徊把香炉推远了一些,他其实是知道她怕火的,只是才知道会怕成这种程度,怕到让他心疼,他想了想说,“柳梦梅用情至深,他以为杜丽娘死了,就跟杜丽娘的游魂相爱,最后连地府的判官都被感动了,把她放还人间。”

  温柔缠绵的爱情故事,被他不搭腔不带调的说出来,一板正经的有些搞笑,隋知弯了弯唇角,从恐惧里一点点抽离出来。

  她窝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宁静的沉香味,看着窗外茫茫月色,思绪被莫名拉远。

  回想起她对谢徊的感情,来的很快,又很怪……虽然很难为情,却不得不承认,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一见钟情。

  那晚第一次在会所见到他,她极力克制,却抵挡不住心跳不止,她可以骗自己魂牵梦萦那是吊桥效应,但是跟他在一起时得偿所愿的那份开心,是骗不了人的。

  不过,既然杜丽娘只在梦里见过柳梦梅一次,就愿意为他生为他死,那她只见他一次,就对他一见钟情,应该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嗯……一定是这样。

  隋知坐在谢徊腿上七想八想了好久,终于完全从对火的恐惧里走出来,她从他腿上下来,刚要再去拿一桶冰激凌的时候,听家里的佣人过来说,李庭念到门口了。

  时隔大半年,隋知又一次见到李庭念,她已经憔悴得像变了一个人,化了妆也掩饰不住哭到红肿的眼泡。

  不过人是谢徊叫来的,她只看了一眼,就去厨房拿冰激凌,等她拿回来一桶新的冰激凌回到客厅时,就看见李庭念哭湿了两张纸,而坐在她对面的谢徊双手交握,神色淡漠地看着她哭,一点想开解她的意思都没有,活像个事不关己看热闹的。

  ……不是他让她过来的吗?

  来看笑话的?

  隋知心肠没他那么硬,她平时可以不过问,但是人都哭到自己家里来了,她没法坐视不理,不然总有种见死不救的愧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你要不要说说怎么回事?”

  李庭念絮絮叨叨了半个多小时,谢徊在一边玩了半个小时香,隋知莫名就成了一个听她絮叨的大怨种。

  半个小时总的来说就那么点事,曾经赵谨是多么疼爱她,后来她又是通过怎样的蛛丝马迹BBZL 发现赵谨出轨,赵谨又是怎样摆烂承认的。

  她越说越惨,谢徊淡淡勾着唇角像是在听笑话,隋知被架在那没办法,只好接着往下问:“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啊?”

  “我想让他专一,以前的一切我都能既往不咎。”李庭念又抽了张纸,她早就没了昔日盛气凌人的姿态,心情好吃不下饭,连手指都骨瘦嶙峋,她露出了渴望的神情,“赵谨跟我说,如果当初能娶你,他肯定会专一,我想让你教教我怎么办。”

  隋知:“……”

  谢徊唇线拉直,吹灭了香,眼神里透出奇怪的期待,好像也在等她的答案。

  隋知:“?”

  ……什么叫躺着也中枪!

  人是他叫来的,哭诉的人是她,但是在这句话后,隋知反而成了最遭殃的那个,但是没办法,谢徊都快把她脸上看出一个窟窿了,隋知只好清了清嗓子,力证清白:“我没有让赵谨专一的办法。”

  在李庭念心里,隋知是她最后一根稻草了,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抓住,她几乎是哀求着问:“那你当初如果嫁给他,你打算怎么办?”

  空气在此刻陷入静默,冰激凌都火辣辣的。

  隋知挠了挠头:“让他花啊,我能怎么办?”

  她没有撒谎。

  诚然,在婚姻中出轨是错的,但隋知很清楚一点,亲到父母,远到同事,任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都是等价交换。

  拿自己有的,换自己想要的,在当时她需要赵家,又拿不出来条件可以等价交换的时候,相当于变相出卖了尊严。

  而李庭念的处境其实跟她差不多,她的家庭条件跟赵谨相差太多,在自身条件并不足以平配赵谨的情况下,注定得不到专一的待遇。

  这是错的,却是必然的,她大可以选择普通富二代,可惜她贪心,看不上。

  “那……”李庭念明显是不信她能这样坦然,她的目光在谢徊和隋知之间游离,却不敢直说,斟酌着措辞,“你为什么……可以……”

  “她和你不一样。”一直没说话的谢徊,忽然出声打断她。

  李庭念一窒,后面的话悉数咽进肚子里。

  但这已经来不及了,后面她说的那些话谢徊都不爱听,下了逐客令。

  隋知探着脖子,确定家里大门关上,李庭念已经离开,才愤愤不平地“嘭”一下把勺子插进冰激凌里,跟他秋后算账:“你把她叫过来,又不跟她说话,你是给我找事干呢?”

  谢徊轻笑,温柔地把人拉进怀里,捏了捏她的脸,捏到脸颊软下来,弯了腰拿过冰激凌,喂她吃了一口,缓声问:“还记得上次她在家宴上欺负你吗?”

  隋知冷着脸:“记得啊。”

  “所以。”谢徊顿了顿,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嘴角的巧克力,“我想让你看看,欺负你的人的下场。”

  天色渐暗,月影混沌,谢徊的瞳眸比黑夜还幽深,令人无法窥探。

  隋知愣了半晌,才扭过头看他,不可置信地问道BBZL :“是你让赵谨出轨的?”

  谢徊挑眉,用“他还用得着我挑唆?”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这倒也是。

  所以,他就只是想让她看李庭念哭,根本就没打算帮忙!

  不认识谢徊的时候,赵谨就没管好过他的第三条腿,对于他来说专一才是怪事。

  但尽管如此,隋知还是觉得,谢徊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不过也她没什么证据。

  话说回来,家宴那次,李庭念想让她出丑,但隋知非但没出丑,反而还意外发现自己对古琴有天赋,因此也就没记在心里,没想到,谢徊还一直替她记着。

  这种不用动手,恶人就得到现世报的感觉还挺不错的,隋知心里有点小开心:“所以,你无条件站我这边的吗?”

  “有条件。”谢徊似乎认真思考了下,而后认真回答,“你就是条件。”

  作者有话说:

  宅斗线由谢总负责,之妹只负责工作。

  以及,谢总不怎么怜香惜玉,心狠手辣(舔了下手指被辣哭的程度)

  明天也是二更呀~

  -

第37章 失眠梦魇

  后来在市区研究所的这几天, 隋知非常有契约精神,把谢徊的“条件”提供了很多、很多次。

  “你干嘛要抱这么紧?”那次事後,隋知失魂凌乱, 他精瘦的手臂却把她圈的很紧,像是要揉到骨血里,与他融为一体。

  谢徊稍稍松了点力道, 但把人捞得更近,嗓音喑哑:“喜欢你。”

  黑夜无声, 唯她的心跳怦然。

  “那……”隋知小幅度滚了半圈,背对着他, 委屈巴巴的质问,“为什么, 好像这种事都是我主动的?”

  自从有了这事后,她就发现不太对,比起他,好像一直是她,更痴迷于此。

  比如现在, 她都剥干净了,他还是为了抱着她刚脱的上衣。

  “难道是……”隋知咬住下唇, 心里恍然间有了个猜测,但她觉得谢徊不是那种人, 却也尝试着问道,“因为……”

  谢徊打断:“不是。”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稍顿又说:“我不想你疼。”

  可是……

  都这么多次了……

  他不答还好,这么一说, 隋知更觉得谢徊是在敷衍了, 她如鲠在喉, 说不出话。

  听到身边人时轻时重的呼吸,谢徊知道她想多了,倾身覆了上去,拇指摩挲着她的鬓发,隐忍压抑许久的灼热气息扑洒在她耳侧:“那你别忍,疼了跟我说。”

  ……

  下一秒,隋知就明白了他刚才说的话并不是在敷衍。

  她以为他之前就是极限,眼下才知道他还有万贯家财,完全不加克制的散发出来,她是真的招架不住,一次又一次,骨头都要散了,小腹以下又涨又麻。

  这晚,隋知终于再也没有心思去怀疑别的,睡着的时候眼眶湿漉漉的。

  等她呼吸均匀下来,谢徊开了床头灯,拿食指轻轻勾掉她眼角滑落的泪珠。最近吃得好,脸颊圆润了些,在昏黄的灯光下绯红的脸蛋,像一只待宰的小白猪。

  夜晚时光流逝的BBZL 极慢,谢徊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僵着手把她的被子稍微拉下来了一些。

  看她浮着暧昧痕迹的胸口,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微微起伏,他放心下来,却又止不住想起曾经对她做过的混账事,仿佛还能记起她身下铁锈一般血的味道。

  如果有朝一日,她记起往昔,会不会恨死这样卑鄙的他。

  “家里的香味道是不是变了……”她闭着眼,嗫嚅着软绵绵的气音,不知道是真在跟他说话,还是在梦里呓语。

  但谢徊还是应了,“海南沉水香加白蜜,婆率膏,麝香,安息香,你还记得是什么香吗?”

  枕边人睡得软扑扑,没再应他。

  那时他思虑过重,一宿一宿的失眠与梦魇,是她亲手翻了书,找了药,调制成香饼,换得他几日好眠。

  如今,他不想她总是半夜被噩梦惊醒,换了香,也确实起到了些效果,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过她说做噩梦。

  可谢徊自己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不想让她惊醒,还是担心她会记起来。

  就像他当初分不清他动绥陵,究竟是想让她记起来,还是单纯的想拦着她嫁给赵谨。

  “这个味道,我闻过的。”

  在他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又听见她忽然耳语般呢喃,而后他又等了一夜,想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也没再听见她的应答。

  这姑娘啊。

  欠了她的,真是欠了她的。

  在他运筹帷幄的人生中,她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例外。

  -

  研究所里带着标的日历翻了一页又一页,等结束科研所这边的工作再回绥陵,已是秋风习习。

  路途遥远的颠簸大巴车上,竟然没人想睡觉,大家都还在讨论在科研所里整理出来的铜钱。

  根据后续整理,绥陵出土的五铢钱总重十七吨,多达二百四十七万枚,其中还有迄今最早的一千枚铜钱穿为一贯的实物,其历史价值之高已然毋庸置疑,更值得津津乐道的,是铜钱在当时的流通价值。

  二百四十七万枚铜钱,在雍朝时期,换算过来可以买近一千吨大米,或者今天的五十公斤黄金,雍朝历代的君王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因为根据历史记载,雍朝从孝成帝即位后,从没有这样富裕过,可以说国库都没这么充足,那陪葬的钱是哪来的?

  在孝成帝之前,也没有这样奢华的陵墓。

  那么,陵墓里埋的究竟是谁?这个人为什么会单独葬在北方,又为什么会出土北燕时期的钱币,墓主人和北燕有什么关系?

  这些最重要的问题,都要找到可以证明其身份的铁证才可以定论,但至于玉印何时能找到,谁都无法语言,于是便成了每个人心中最关心,也是最期待的事。每天恨不得拿出二十个小时工作,以加快找到墓主人身份的速度。

  主墓共有四个回廊,北回廊出土了钱币和石像,西回廊出土了大量礼器,乐器和漆器,东回廊出土上万件保存完整的兵器,BBZL 而墓道两边的南回廊西侧和南回廊东侧分别出土粮食和生活器皿。

  这些文物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了考古界,乃至于整个社会对于雍朝的想象。

  不仅是财富,更多的是文化。

  因为墓葬的起源便是在巫文化的灵魂观念产生之后,所以绥陵回廊里出土的这些文物,事实上就是在向后世无声的宣布一件事,营建绥陵的人,无比虔诚地希望,墓葬里的灵魂能够在死后也过的很好。

  如果绥陵是墓主人生前所造,那么墓主人是如何在中原地区和北部来回选址和运输的呢?

  如果绥陵是墓主人死后所造,那么绥陵中的人,对营建绥陵的人的重要程度,可以说是难以想象了。

  如今距离发现绥陵已经将近两年,绥陵博物馆已经建好,已经有部分文物送进博物馆,后面发现的这些,也将会在清理后陆续送入进行公众展出。

  但是唯独难倒大家的是,在主墓南回廊西侧粮库出土的大批月牙形状短粗条状玉。

  这种形状的玉,从他们发现绥陵以来,时不时就会发现一个,一开始还以为是祭祀用品,但是随着出土数量越来越多,似乎在证明这东西对墓主人来说很重要。

  当晚在会议室开会时,澹台教授主持集思广益:“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觉得那个东西像什么?”

  当时大家都刚吃完饭,累到确实没什么太多想法,只想不动脑子听总结,谁也不想发表看法。

  澹台长明还以为大家是紧张,继续鼓动气氛:“大家不要紧张嘛,就随便聊聊,这边记者都走了,说什么都不会被播出去的!”

  坐在程以岁旁边的张野举了下手,他没站起来,就特别小声的坐在座位上说:“会不会……是那种东西啊?”

  “那种?”澹台长明看着他,面露疑惑,“你说哪种?”

  “就……”张野脸都红了,指着程以岁跟隋知这两个唯二在场的年轻女性,一咬牙一闭眼,“我要耍流氓了!你们俩把耳朵堵起来不许听!”

  ……

  他这么一说,不用听也明白了。

  隋知顿时就觉得手里的香蕉变了形状,悻悻地放下,不吃了。

  王菲菲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同事,挺大大咧咧的一个姐姐,这会儿一听就笑了,现在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怪异。

  大家在讨论想法的时候,荤素不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在这个尴尬劲儿快过去的时候,王菲菲忽然指着桌上的香蕉说:“你们看,那个月牙玉,像不像隋知吃的这种香蕉啊?”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到隋知刚放下的那根香蕉上。

  月牙形状,香蕉表面上黑掉的小点,和条状玉上坑洼的小圆洞极为相似。

  “所以说,”程以岁看了一眼,也觉得挺像的,忽然有了一个猜测,“既然在粮库里大量发现条状玉,说明条状玉是食物,那会不会,墓主人生前最爱吃的食物,也是这种烂香蕉,或者是类似BBZL 于烂香蕉的东西?”

  她的这个猜测显然比刚才张野的猜测要靠谱的多,众人的目光从香蕉移到了隋知的脸上。

  隋知被他们看得瘆得慌,双手举到头顶,欲哭无泪:“别,别看我……我哪知道啊。”

  此时,再不敏感的人也发现,绥陵跟隋知,有太多巧合碰撞的点了。

  绥陵朝代的判断,莫名出现的带文字的石条,石像按下不表,还有就是今天说的烂香蕉。

  还有一点,就是都有一个“sui”的发音,这一点单拎出来不算什么,但是种种巧合放在一起,就显得很突出了。

  田原忽然就开起了玩笑:“隋知,你是不是墓主人转世投胎的啊?你可太了解了。”

  澹台长明最不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说法,他一看现场的气氛不对,瞪了田原一眼:“我让你们讨论考古,你们在讨论什么?还转世投胎,明天开主椁室,田原你不用去了!你投胎去,下辈子再来!”

  在绥陵工作一年半,真正的重头戏终于要开始了,存放主棺的主椁室已经定了明天打开,田原一听不让他去了,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连哭带求给教授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这种浑话了,把整个考古队都逗笑了。

  如此一来,别人也不敢再多说隋知什么。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今天只有一更还迟到了……再也不立flag了,我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东西!各位明天上班上学记得定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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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白玉宝座

  基于绥陵的特殊情况, 考古队的计划是先进入主椁室,找到主棺后,将棺椁运到恒温恒湿的实验室, 进行后续的考古作业。

  实验室是临时建成,就在绥陵旁边的工地上,给棺椁建立独立实验室, 还是目前国内的首次尝试,以最大限度避免出土文物稍显即逝的现象。

  此时, 距离发现绥陵已经有两年时间,大家对于陵墓各方面都快比自己家还熟悉了, 但眼下是最重要的时刻,澹台长明仔细向各方确认, 小心翼翼的,势必要保护好绥陵的一点一滴。

  他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边又犯了爱絮叨的毛病,哪怕没人听,他也要念叨着说完。

  “你们别嫌我烦, 你们不知道,那会儿六几年, 我老师才刚参加工作,去过秦始皇陵考古, 他亲眼见过兵马俑刚出土的样子,身上的彩绘鲜艳极了, 活灵活现的!”澹台长明重重地叹了口气,止不住感慨, “就因为那会儿保护工作不到位, 就那么几秒, 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彩绘就被氧气氧化了,一点颜色都没了!成了现在咱们看到的这白灰,太可惜了!断不能让这种悲剧再发生!”

  正在记录编号墙面砖头的隋知没说话,但是却也跟着想起了兵马俑,那是她上大学时,为了论文去参观的,一排排壮观的兵马俑确实是像教授所说,只剩下泥土色的人形陶俑,最多也就是能看到些残BBZL 存的彩绘痕迹。

  再一看手里这些表格,隋知想,绥陵里的这位可真幸福,从发现的伊始,就用现代最先进的技术,尽最大的能力保护这座陵墓,不惜斥巨资也要保护好它。

  今天的工作重要且特殊,已经忙前忙后两个多小时,才不过早上七点钟。

  隋知记录完毕,揉了揉眼睛,看着封闭陵墓外面稀薄的阳光,莫名的,就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大概是工作太久了。

  她竟然对这座千年古墓,产生一种由内而外的归属感。

  她不像是“来”绥陵的,而像是“回”绥陵的。

  “又发呆。”看她站在那一动不动,程以岁拿铅笔末端橡皮的那头戳了戳她,“想什么呢?”

  隋知挠了挠了被她戳过的地方,嫌弃地啧了一声才回答:“还能想什么?想绥陵呗,话说你有没有觉得,现在在绥陵,就好像回家。”

  “你疯了啊?”程以岁一听这话,笔都给吓掉了,她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一脸震惊,“谁在陵墓里感觉像回家?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这会儿负责摄影的同事过来,要给程以岁刚绘过的图也做一个记录,隋知看着他们的背影,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只有她一个人对这座陵墓有归属感,而且,这种归属感,是不正常的。

  所以。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去过那么多名胜古迹,为什么只有这里会有这种感觉。

  墓主人与她,隔着生与死,隔着变与不变的光阴,穿过黄土与时间的缝隙,她却仿佛能切身感受到这里面的沧海桑田。

  她站在主墓四十米长的前殿上,望着那扇正在缓慢打开的石门。

  让她困惑了这么久,答案应该就在那里了吧。

  主椁室的宛如旧时宫殿的石门打开时,和墙壁上的青铜发生摩擦,尖锐到刺耳,疼到隋知瞬间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已经跟着队伍走到前面的程以岁心灵感应般回头看了一眼,连忙折回来,关切道:“你怎么了?”

  隋知耳朵里的回声越来越大,尖锐的声音好像一千个铃铛在耳朵里同时摇晃,她痛苦又惊讶地看着若无其事的程以岁,艰难问道:“你不觉得耳朵难受吗?”

  “耳朵?”程以岁抠了抠耳朵,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为什么会难受啊?”

  隋知闻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环视了同事们一圈。

  她发现除了她,其他人都和程以岁一样,面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有她难受成了工作组里的异类。

  考古队里的每一个人的分工都极为重要,隋知和程以岁又是重中之重的两环,她们停在这里,其他人也只能把工作放缓。

  澹台长明以为隋知是身体不舒服,让程以岁好好照看一下,最好是能尽快工作起来。

  隋知坐到马扎上,双手捂着头。

  她也不想这样,她也想赶快回到工作岗位,她几乎比任何人都好奇主椁室里的景象。可是,从石门BBZL 打开到现在,她都觉得好吵啊,吵闹的感觉像是在睡觉的时候,忽然被一堆孩子推开门,而且是一扇沉重的门,不停地摩擦地面,孩子们闯进以后叽叽喳喳的闹,吵得她心脏都疼了。

  她难受到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程以岁吓到了,她不知道隋知到底怎么了,能做的就只有搬过她的小马扎,坐在她旁边抱着她。

  隋知揪着她的袖口,咬着下唇,极为不甘地承认:“岁……我好害怕。”

  “怕什么?”程以岁声音放得很轻,“怕陵墓吗?”

  隋知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她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不该怕鬼神,更不会怕莫须有的灵与魂,更何况绥陵里灯火通明,枯燥的工作气氛一点恐怖感都没有,可她就是忽然好害怕,浑身哆嗦着的害怕,说不出原因。

  程以岁一手拽着她,让她有个地方能搀着,另外一只手把保温杯薅过来,扣下盖子,在盖子里倒了小半杯热水:“先喝点热水吧,你手都是凉的。”

  隋知僵着手,接过暖热的杯盖,想吹吹热水,却一直用不上力气,她没办法,只能先把杯盖还给程以岁,攥着拳头,用力深吸了好几次气,才把气息调整过来。

  但是,也就这么几下的工夫,水还没喝,她忽然就没事了。

  隋知拍了拍耳朵,耳朵竟然也不疼了,刚才难受的感觉,就好像是她的一场幻觉。

  “欸?”隋知自己都懵了。

  程以岁还捧着杯盖,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姐妹,你到底咋了啊?”

  这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隋知忽然觉得好对不起朋友,她抿了抿嘴唇,想了个合理的解释,“难道因为我昨晚失眠了没睡好,身体跟我抗议呢?”

  “我的天……”程以岁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中邪了呢。”

  “啊呸呸呸。”缓过来的隋知又开始天不怕地不怕了,她接过程以岁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净说那没有用的!走走走,赶紧的进去了。”

  程以岁就无语,刚才难受到不行的是她,这会儿嫌慢的又是她!她扣上杯盖,幽幽道:“好家伙,这一顿伺候,我绝对是上辈子欠你的。”

  延着陵墓前殿往前走,隋知听她这么说脚步顿了下,没头没脑地问道:“你也信上辈子这种事?”

  “啊?”程以岁一愣,乍一下都没想起来这句俗语里还有下辈子这事,“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吗?大家不都这么说话吗,你看谁信了?”

  上辈子欠了你的,这句话确实是个常用语,但什么话就怕仔细琢磨,隋知稍微想了一下:“那要是不信,为什么会要说?干嘛不说我以前欠你的,要说上辈子欠你的?”

  程以岁被她这叽里咕噜一串绕进去了,挠了挠头:“你要这么说,好像也对?”

  所以,难道所有人潜意识里,都知道有前世今生这回事?

  隋知还要再说话证明自己的观点,却洽在BBZL 此时闻到了主椁室里传出来的霉烂气味,她立刻闭上了嘴。

  偌大主椁室别有一番洞天,并不是一个单独存放棺椁的椁室,而像是古时的宫殿那样,分了许多个房间,供墓主人“使用”。

  这些房间都是和房间等同大小,能从精致的营建中看到墓主人生前是如何使用这些房间,里里外外,透着一阵阴森感。

  “教授,教授快来看!”在主棺里,被他们标记为西室的地方,忽然传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喊。

  隋知和程以岁跟上大部队,拐进西室,赫然看见一樽面东放置的汉白玉宝座,宝座四周俱浮雕青龙白虎,两侧的宝座踏板前放置五供,中央为黄色琉璃香炉。

  五供,是雍朝时期陵墓里供奉的五件器具,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能破解白玉宝座上的字,绥陵里最大的秘密,神秘墓主人的身份,就能顺势而解了。

  昏暗的墓穴里,澹台教授几乎是双眼放光,跟他相处这么多年,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不矜持的样子,老花镜一会摘一会儿戴,兴奋的快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快快快,快进行记录!!”

  隋知一手拿签字笔一手拿工作簿,把白玉宝座上的每个细节都记下来,旁边其他的同事也各司其职,神态极为认真,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像是生怕影响了别人休息。

  中途记累了,隋知停下来,又揉了揉耳朵,刚才那么难受,现在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她一时之间还没那么快反应过来。

  她晃了晃头,正准备继续记录白玉宝座上的灵位,却忽然发现,令牌之上,一个字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隔着生与死”-出自《国家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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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子们,由于我自己的问题,目前只能保证日更,但更新时间不定,可以第二天再来看,或者就别追了呀等完结!!千万不要辛苦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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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分昼夜

  隋知深吸了一口气, 借着挠头的动作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大家各自忙碌,面露疲态, 却都神色如常,没有一个人对无字灵牌产生质疑。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看不到字?

  这个猛然跳出来的想法使她的呼吸开始不由自主的急促, 她咽了下口水,用力揉了揉眼睛, 又特意闭上了一小会儿缓解疲劳,再度睁开, 湿潮阴暗的主椁室里,灵牌仍是空空如也。

  一股寒意从腹腔里涌起, 往上上不来,往下下不去,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以至于连笔都拿不稳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程以岁回头,正好看见脸色煞白的她, 劝道,“要真特难受别硬撑着, 不然明天我请假陪你去趟医院吧?”

  隋知看了看宝座,又看了看程以岁, 想说点什么,可是却又觉得不该说, 摇了摇头:“没事。”

  她这样一看就是不对劲,程以岁根本不信, 见她不愿意说就猜测:“我感觉你好像平时没什么事, 一下墓就总容易BBZL 出问题, 是不是之前那次塌方,你有心理阴影了?”

  “……”

  “或许吧。”隋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就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毕竟,连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主椁室在地下深处,没有阳光,能亮起来全靠后接进来的电灯,灯火辉煌,不分昼夜,等他们记录完,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陵墓里的空气流速缓慢,到了固定的时间必须要出去,恐怕这会儿醉心主椁室的众人连晚饭都不想吃。

  依次出陵墓后,隋知望着树枝杈影上泠泠新白月,身拂冷风,思绪终归被风一吹,逐渐平复正常。

  果然是一出来就好多了,那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隋知拿笔敲了敲头,抑制住即将飞散的胡思乱想。

  走回招待所的路上,隋知随便翻了翻手机的页面,谁的消息都没回,切换到电话页面,拨给谢徊。

  大概是很少在这时候接到她电话的缘故,接通后谢徊的第一句话是:“怎么了?”

  隋知嗫嚅道:“不知道。”

  “不知道?”他尾音略挑,带着疑惑。

  隋知吸了吸鼻子:“我就是,忽然想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受委屈了吗?”

  “……”她不接话了。

  隋知知道,谢徊在担心她。

  其实,从认识他以来,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她能感受到谢徊一直都在尽最大可能照顾她,只要是她提出来的要求,哪怕要他的钱给隋文瑛的公司做嫁衣,他也只是说她几句,没有拒绝过。

  还有前段时间,他觉得招待所里的床不够好,给她换了一张新的床,又不想其他同事觉得她搞特殊,就给整个招待所都换了。

  不夸张的说,谢徊恨不得把她养在手心里,以他的财力和地位,毫无疑问也可以做到。

  可是,隋知仍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一道跨不过的鸿沟。

  原来,她以为那道鸿沟是隋文瑛,后来,又以为那道鸿沟是夫妻之实,直到所有可能性都尝试过了,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才知道,这事无关他人,无关风月,至于和什么有关,她说不清也道不明。

  只觉得,他们好像时刻交错在两个时空,看起来在拥抱,实际上却又隔着肉眼看不见的隔阂。

  听她许久不说话,谢徊敲了敲手机听筒:“之之?”

  “嗯。”隋知回过神来应下,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没,没受委屈。”

  程以岁拎着工具追上来,她听隋知身后听他俩对话听半天了,一直没找到跟隋知说话的机会,这会儿见他俩仿佛语言不通似的,忍不住插嘴:“你老婆身体不舒服,蹲在地上哭了半天,你快点来看看她吧!”

  她说完,不等隋知冲他兴师问罪,抓着工具箱噔噔噔跑开。

  隋知一惊,匆忙之下,失手把电话挂断了。

  后来一直到吃晚饭,程以岁都有点躲着她,怕她找她算账BBZL 。

  但其实,隋知一点都不想跟她算账,相反,她还挺感谢她的,等晚上开完会,她去招待所对面的小卖铺买了十听啤酒,敲开了程以岁的房门。

  当时程以岁十分警觉地打开了一个小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咋的,你要拿啤酒砸死我?”

  “屁。”隋知把酒甩她身上,“我是来跟你道谢的。”

  “哦?那请。”程以岁笑着开了门,把工作鞋踢开了点给她腾地方,见她确实没因为她刚才说的话生气,程以岁就先开了头,“我感觉你之前跟他说话挺胆儿大的,不像是怕他,干嘛不跟他说你今天不舒服?”

  隋知坐在她房间的沙发里,抠开一罐啤酒:“我怕他担心。”

  “……”正在找花生米的程以岁一听就跪了,“狗粮,果然还是新鲜的上头。”

  隋知笑得不行,让她别找了,一起过来坐着姐妹夜谈。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隋知往沙发一边挪了挪,给她让了点地方,张嘴就骂自己,“我之前可喜欢他了,特别喜欢,但是就今天,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莫名其妙有点抗拒他,就那——种感觉你懂吗?”

  程以岁一脸“这神经病说啥呢”的表情:“不懂。”

  隋知想了好一会儿,说话之前还喝了口酒,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就是,我感觉我好像跟他有仇似的。”

  “你跟他有仇?”

  “似的!我说‘跟有仇似的’!”隋知纠正道,“他都快能只手遮天了,我要真跟他有仇我还活吗?”

  程以岁笑了下,也开了罐啤酒,跟她碰了杯,喝了口酒问:“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感觉?”

  “今天。”隋知记得,昨天想起谢徊的时候,她都还是处于一种心动难抑的状态,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所有的感情都不对了。

  程以岁换了个说法:“那就是进了主椁室以后呗?”

  他们是今天进的主椁室,隋知也是今天忽然感觉别扭的,程以岁这么说虽然没毛病,但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冥冥中,就好像她对谢徊这种说不清的情感变化,跟绥陵有什么关系似的。

  但是这能有什么关系。

  隋知把啤酒干了,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苦恼道:“你说,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性单恋?就是别人喜欢上我了,我不仅不喜欢他了,而且还觉得跟他有仇。”

  “别,你这不是性单恋。”程以岁跟在她后面也把酒干了,就在隋知眼巴巴的等着她即将要发表的惊世骇俗言论时,听她又说,“你这就叫有病。”

  隋知:“……”

  程以岁:“不过,也没准是相思病,在一起和异地恋的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嘛。”

  ……

  这个晚上,她们又笑又闹,一点下酒菜都没有的情况下光聊天喝完了十听啤酒,最后那些啤酒瓶七零八乱地倒在小木桌上,她们好像连彼此说什么都记不住了。

  程以岁让隋BBZL 知就睡在她这,但隋知的洗漱用品都在自己房间,挣扎着起来回去了,反正就在对门。

  复杂的心情被酒精泡沫冲散,她不确定明天会不会更愁,但是至少现在,完全不愁。

  隋知欢天喜地的推开房间门,忽然看见,隐约房间里有其他人,她一惊,以为自己走错了,连声说对不起,退了出去。

  但是她抬头,看见房门上的房间号,19号,是她住的房间,没错啊。

  这次,不等她开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拽开。

  谢徊刚从外面进来不久,身上还是凉的,寒气从身体里往外钻,像是刚从陵墓深处走出来似的。他抓着她的手腕把人拉进来,关上门:“不是说身体不舒服,还喝酒?喝了多少?”

  哦,谢徊。

  隋知半醉半清醒地想着这个人,双手不自觉地环上去,嘴上却说着相反的话:“我太害怕你了。”

  谢徊刚把她放到床上,听见她这么一说,眉梢微挑:“嗯?”

  喝醉的人思维是跳跃的,隋知没接着说,而是另外起了个话题:“我总觉得,电话里的你,和现实中的你,是两个人。”

  这会儿谢徊还什么都没想,把她垂到眼前的长发别到耳后,只问:“那你喜欢哪个?”

  “现实中的这个。”隋知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她指着手机,“电话里的你,我觉得离我好远,没法确定你的存在,让我有点害怕,但现实中的这个你,我觉得,还是挺好的。”

  谢徊蹲下,对上她喝多了已经无法聚焦的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指腹温柔地在她脸颊摩挲。

  这次,他听懂了。

  哪有什么电话里的,和现实中的,她那种感觉,也许是潜意识里对他的排斥,只不过真正面对他的时候,会被今生的情感压制住。

  所以,就算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要她还是她,那份感觉就还在。而且,她的感觉,似乎随着对绥陵挖掘的深入,也在一点一滴加深。

  作者有话说:

  最近因为更新不稳定,有点点不敢看评论区怕你们说我QAQ,但我已经做好准备啦,明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看!是我不好,接受一切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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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等闲之辈

  隋知不胜酒力, 喝了几听啤酒人有点兴奋,在床上瞎练功夫滚了几圈,结果滚完头昏脑涨, 翻身趴床边上要吐,伸着脖子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拿胳膊肘撑着趴起来抬头,暧红的眼睛看着蹲在地上不厌其烦给她顺后背的谢徊, 冷不防看见了他望向她时,眼底朦朦的水雾。

  隋知酒惊醒了三分:“你哭了?”

  谢徊:“没有。”

  隋知皱了皱眉, 匍匐着往前凑了凑,用力睁着, 看他的眼睛。

  刚才还盛着水雾的漆黑瞳眸里,待她凑近后, 只剩下两张放大了她的脸。

  她回头看向夜空,才注意到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耀眼,宛如一张大圆盘,刚才他眼睛里以为是眼泪的伶白水雾, 只是月亮BBZL 的倒影。

  隋知盯着夜空,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好羡慕月亮。”

  谢徊抬眼:“羡慕月亮什么?”

  “我没见过两千年前的月亮。”隋知喃喃道, “但现在的月亮,也是两千年前的月亮, 它什么都见过。”

  她醉了,醉的嚣张, 想到什么都直说出来,她转回身子, 又看向蹲在地上的谢徊:“两千年了, 绥陵孤独的时候, 会不会和月亮说话?”

  会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她对绥陵的关注,早已经超过了一个考古研究员对工作应由的关注程度。

  以至于,他不知道,还能陪她多久。

  隋知躺在床上,对着月亮自言自语,说的都是考古队有关于绥陵的发现,偶尔要谢徊应和,偶尔嫌他烦让他闭嘴,说着说着,没声儿了。

  谢徊再一看,她眼睛微阖,呼吸沉沉,睡得香甜。

  月光如流水般倾泻在她脸上,宛如一条纯色缎带,照的她熟睡的脸颊几近透明,美得像是没有血色的画中美人,谢徊心头一颤,起身想拉上窗帘,手臂却还被她牢牢抱着。

  都睡着了,也没撒开。

  谢徊默了默,动作放的极缓,半跪在她身侧,伸长手臂拉上窗帘。

  纵使他能分清她和她,可有些场面,终究是生生世世不敢再回想。

  初时,他是想让她记起来的,可感受着她紧抱的小手,谢徊愈发觉得,这样也很好。

  爱他的时候,情感炽热如艳丽盛开的玫瑰,不带有一丝杂质,亦不再拘泥于等闲之辈,日夜安稳。

  比终日蜷缩在他身边,瑟瑟胆怯舒心得多。

  哪怕那时,她也是多少人心中冰清玉洁的白月光。

  -

  第二天早上,隋知醒过来,两手掐了掐太阳穴,侧过头看见沙发上坐着个男人,一不小心吓了一跳。

  谢徊从她记的密密麻麻的工作本里掀起眼皮,完整欣赏了一遍她从惊讶转到恍然大悟,再到疑惑的全过程。

  隋知双手撑在身后,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这了?”

  “……”谢徊觉得这姑娘多少有点翻脸不认人了,无语了两秒,收回视线,看着她关于白玉宝座的记录,淡淡道,“你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有点。”隋知心有余悸地抠了抠耳朵,感觉耳朵没什么事了又摸了摸胸口,深吸了两口气,确认自己能收放自如,又接到,“不过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谢徊单手举着笔记本,另只手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地把她的笔记往后翻了一页,边翻边应她:“嗯,没事就好。”

  隋知踩着拖鞋下地,走到洗手间门口,身子进去,一颗大头从门框里露出来,眨眨眼:“你来这里,是因为我呀?”

  “不然?”他问的坦然。

  村里的公鸡会在清晨固定的时间准时打鸣,正好几声“咕咕咕”接在他这句话后面,隋知一边挤着牙膏,一边得了便宜卖乖,翘着嘴角嘀咕:“我以为你来看鸡的呢。”

  谢BBZL 徊:“?”

  刚把牙刷塞进嘴里,隋知猛地反应过来:“……不是!!!”

  谢徊被她这可爱的脑回路逗得直笑。

  昨晚喝了酒,她今天起得要比平时早些,洗漱完,太阳也只是从地平线上冒出一个小小的边缘,此时此刻,同事们都还沉浸在梦乡里。

  招待所的早饭还没准备好,隋知拉着谢徊去了村子里的早点铺。

  她点了两碗豆腐脑和当地的特色烧饼,大大咧咧地坐在塑料板凳上,看他还站着,招呼道:“等一下他们做好了会给咱们端上来的,不用等着呀,先坐。”

  村子里的民营小早点铺,木质的桌面快被油烟盘包浆了,装着一次性筷子的不锈钢桶边缘不知道多久没清洗过,围着一圈陈年旧灰。

  偶尔路过几辆自行车,从门口路过扬起一片灰扑扑的尘土,谢徊眼看着脏土飘进门口那桌人的豆浆里。

  顺着他的视线,再看见他嫌恶的表情,隋知就懂了。

  她揪了两张粗糙的纸巾,绕到对面给他擦椅子,不由得想到上次和不同人的同样场景。

  那时候她可是只顾着自己吃,理都不理赵谨的,再看眼前,屁颠颠的给人擦椅子,隋知边擦边感慨:“程以岁跟我说她上辈子欠我的,我看我上辈子也欠你了。”

  谢徊闻言一怔,这才看见她的动作,弯腰从她手里把纸拿过来,擦了他要坐的这把椅子,然后换到对面,擦她刚才坐过的椅子,和两个人即将要用的小桌子。

  小摊主端过来两碗豆腐脑,看见这衣着体面的男人在擦桌子,意外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他跟隋知他们挺熟的了,顺带也开起了这男人的玩笑:“哟,这金贵人还会干这个?您瞧,这鞋底儿都快比我们这桌子干净了!”

  谢徊抬了下手臂让开食物,他那么站着,比小摊主高了将近一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摊主,动了动嘴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

  小摊主一辈子生活在乡下,没见过谢徊这号人物,只觉得他那衣服干净的都快反光了,送烧饼的时候又止不住感慨:“您瞧瞧,这一表人才的,放在过去准得是皇帝!”

  谢徊捏了捏眉骨,眼睛都没抬。

  等摊主离开,他问她:“经常在这吃?”

  “也没有经常吧,偶尔会来。”隋知掰了两只塑料小勺,擦了擦递给谢徊一只,“招待所里就那么几样,米粥豆浆咸鸭蛋,有的时候吃腻了想换个口味,就跑出来吃。”

  谢徊面无表情的又看了这小屋一圈,心里有了想法。

  隋知对物质的要求没那么高,她舀了一勺豆腐脑,吹了吹送进嘴里,吃着暖暖热热的,就觉得人生很美满。

  她吃着吃着,想起来问:“你就这样过来,集团里的事怎么办啊?”

  像赵谨那么胡闹的人,接任了公司都忙的脚不沾地,而谢徊掌管着更庞大的集团,一直因为这点小事来回折腾,她像会不BBZL 会影响到他。

  谢徊云淡风轻地回:“可以不管。”

  “啊?!”隋知听蒙了,她看了看附近还有人,凑近了点神秘兮兮地问,“为什么你的钱这么好赚?分享一下,我看看我有没有机会也来点。”

  “傻不傻?”谢徊被她这副鬼灵精怪的样逗笑了,揉了揉她头顶,“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现在是这样的嘛,可万一哪天要是离婚了……”

  她话没说完,谢徊手里的勺子“嘎嘣”一声被撅成两半,生生打断了她的话。

  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霎时阴沉,嗓音高了两分:“你要离婚?”

  “不、不是……”隋知吓得肩膀一颤,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怎么过脑子,但是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结婚时候说好的事,“就,那个,咱们当时不是说,咱们就结婚半年就,就那啥吗……我,就想着……”

  谢徊一口也吃不下了,扔了筷子,沉着脸擦了擦嘴:“现在已经结婚两年了,半年的约定不作数了。”

  隋知:“……”

  隋知:“?”

  难道不是她更需要这场婚姻吗?

  谢徊被她一句话说的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到如今,他的产业已经形成商业护城河,拼接出各个行业内的商业帝国,每一个模块都会有行业内的佼佼者拼搏厮杀。

  就算发展速度再加快70%,他也依然可以五十年巍然不动。

  隋知默默咬着烧饼,又听他念叨了一堆她听不懂的,心思早就神游到两年前了。

  之前刚结婚的时候,她还想着要是他未婚妻忽然出现了她该怎么办,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那个未婚妻,还一直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的状态呢。

  反正他说有就有呗,虽然隋知也不是那么相信,但她没证据,更找不出谢徊那样一言九鼎的人撒谎的理由。

  他爱怎么说,她就怎么听。

  回招待所的路上,迎着平绥的晨曦,各怀心思的两人一路无话。

  隋知踢着小石子,一路叮叮当当,倒也不尴尬。

  清晨的日光,把她脚下的小石子拉出了又长又高的一道斜影,后来一脚踢空,隋知回头找石子时,正好看到地上谢徊的影子。

  他的影子眼熟到她恍惚了一下,脑海里什么景象倏忽飘过,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又倏忽飘远。

  隋知抬头看他,深隽的下颌轮廓,深邃的眉弓,被清晨阳光照成金棕色的发梢,是沉静疏冷的谢徊没错。

  而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回望回来,对上他的眼睛,她笑了笑,心里暗嘲自己的昏乱。

  “我等一下还要去工作。”这时他们已经走到招待所门口,同事们已经吃过早饭,有一部分带着工具包出来晒太阳,隋知不舍地问谢徊,“你等下要走吗?”

  谢徊敏锐地抓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直截了当反问:“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说?”

  “没有。”隋知摇头,不好意思地吞吐道,“真没有,我就是,发现,我好像……BBZL 不能离开你。”

  谢徊低垂眼眸看着她,目光灼灼,让她避无可避:“为什么?”

  隋知咬住下唇。

  她其实不想说的,可是谢徊一这样看她,她的话就藏不住了。

  隋知把他拽到招待所的墙后面,一头扎进他怀里,闷声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的感情控制不住的会变,可我不想让它变。”

  她说完两眼一闭,紧紧抱着他,把他两只手都圈住,以防谢徊听完她这一顿轻浮的发言要在这揍她。

  但谢徊想要挣脱她,就算她抱得再紧也没用,他的胳膊一点点抬起来,隋知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到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

  “……”

  “独处的时候,多听听你内心的声音。”谢徊嗓音低低沉沉的浸在她耳边,带着隐忍的低哑,“哪怕,最后你内心的声音,告诉你,应该离开我。”

  作者有话说:

  上周去西医查西医说我是精神疾病,给我搞得一蹶不振,今天去中医查了下就是吓得肾/亏了(虽然也挺没出息),但ok了我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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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青花龙缸

  提着工具包去工作的路上, 隋知一路闷闷不乐,谢徊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在她颅内不间断重播。

  “说不能离婚,又说离开也无所谓。”隋知想踢地上的石子, 但力气用大了,石子没踢到,左腿猛地高抬腿, 直接踢上脑门,抻的韧带疼到龇牙咧嘴, 她就着这个痛感怒骂,“精神分裂吧!”

  “嚯!”程以岁本来在跟其他人说别的, 没听见她的吐槽,只看见她这动作, 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不错,中华有神功!”

  蹲在地上揉韧带的隋知一边倒抽冷气一边笑出声,烦郁的场面忽然就滑稽了起来。

  程以岁跟旁边人说了下, 留在这等揉腿的隋知,她俩跟大部队逐渐拉开距离, 隋知想起来墓里的白玉宝座,想了想, 问道:“话说主椁室里的灵牌上写的什么来着?昨天主椁室里太暗了,我好像没看清。”

  程以岁皱了皱眉, 狐疑道:“你……没看清?”

  她这反应让隋知心里“咯噔”一下。

  是她问的这个问题太明显了吗?难道说,灵位上的字很明显, 她看不见, 但是别人能看的一清二楚么?

  恐惧剥离了温度, 使隋知手心发冷,寒意穿过薄薄的裤子,凉到了大腿根。

  “那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啊。”程以岁皱眉没松,十分不解,“你怎么会看不清呢?”

  “!!!”隋知气血回流,以每秒一百八十迈的速度直冲天灵盖,“上面没字为什么昨天没人提这事啊?!”

  害她以为就她一个人看不见!!!

  程以岁被她忽然激动起来的情绪惊到,仰头看着“噌”一下站起来的她,缓慢道:“昨天组长看见那白玉宝座保存的那么完整,感动的哭成那样,谁敢大声讨论啊?我们都小声说话,是你自己站那发呆不加入讨论,我BBZL 还以为你是身体不舒服不想说话,谁知道你连听都没听见。”

  ……原来是这样。

  “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隋知用力拍着胸口顺气,说到这停顿了下,改口道,“我还以为我瞎了呢。”

  平庸的真相,让隋知扎扎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她多想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这样看来,之前那些事估计都是巧合。

  想到这,隋知提起工具箱,脚步轻快地追上大部队,边走边想,要怪就怪那些想象力丰富的同事,天马行空的猜测让她差点怀疑人生。

  嘁,还是收心好好工作比什么都强!

  今天下墓后对整张白玉宝座进行整理后,直接转移到临时搭建的考古实验室,那里早有多位教授和文保人员虚位以待。

  他们在墓里的人,继续对其他文物进行勘测,关于宝座的话题一刻不停,昨天碍着组长的情绪不敢聊,这会儿撒了欢使劲聊。

  基于墓葬的奢华程度,大家对墓主人的集中猜测仍然是大雍的某位神秘皇帝,但是皇帝的灵牌上竟然没有字,这可以联想的就太多了。

  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历史上唯一的那位女皇帝,因为武则天的乾陵,立着一樽无字碑。

  “武则天,那可是了不得哦,治理国家的手段太厉害咯。”说话的是今天文物局刚派过来的一位姐姐,名叫成艳,老家是渝城那边的,一口浓重的乡音听上去十分接地气,“可除了开国的雍元帝,雍朝哪还有明君,居然也立无字宝座?”

  考古队的同事接话:“那没准这皇帝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不好意思写了呗?”

  他们这些人对雍朝的历史都滚瓜烂熟,皇室自孝成皇后控制朝堂后,为了保证权力不被分散,而安插了许多同族亲信并委以重任,连她的小外孙女也没有幸免,被迫嫁给她和雍成帝的亲儿子。

  如此一来,权力是集中了,但各个酒囊饭袋,皇帝图有虚名,手里没有实权,前有不得不娶外甥女的傀儡皇帝赵瑾,后有要小太后抱着上朝,话都说不清的奶娃娃皇帝赵括,最讽刺的是,当朝人信任敬仰的小太后,后世发现她早暗地早跟奸臣勾搭到一起了。

  因此那句既合理又扯淡的猜测,引得众人一片会心的笑。

  成艳点头:“要得要得。”

  毕竟,要说哪朝的皇帝最无能,大雍说第二,都没人敢站第一,无能到对于其他朝代可以说是断层式打击。

  人家武则天是强大到不用写,他们是卑小到不敢写,如果真能有材料辅正,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在一旁的隋知没参与他们的对话,只在心里默默地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碑文是碑文,歌功颂德,或记录生平,若没有记载,或许是不敢写,但是灵牌却是身份的象征,比起卑小,她觉得更像是墓主人有意在隐藏身份。

  那如果是一个刻意隐藏身份的皇帝,还会给自己配备如此BBZL 奢华的高等级墓葬吗?

  隋知不这样认为,可她也无法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干脆选择了沉默,专心蹲在地上记录五供前这口巨大的青花龙缸缸底的数据。

  她想问问程以岁什么想法,一抬头,看见程以岁的胳膊下烛火摇曳,隋知看到火身子控制不住的一抖,跌坐在地上。

  程以岁把面前的本子拿开,烛火随着她的动作熄灭,她问隋知:“你坐地上干嘛?”

  “火……”隋知直勾勾地盯着刚才亮过火苗的地方,对火的恐惧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哪有火呀?”程以岁把本子拿回来,接着绘图,还跟她开玩笑,“你真逗,有火也灭了两千多年了,这要能烧到我,那我也挺光宗耀祖。”

  她说话时火已经灭了,隋知强忍着恐惧,撑了下地面,支着站起来。

  青花龙缸内储着油质,油面有个铜制油瓤子,瓤子中有一根灯芯,灯芯一端有烧过的痕迹。

  隋知闭着眼搓了搓脸,再睁开,只见油质已经凝固的表面,从痕迹看得出来,龙缸在当年绥陵封闭后因为氧气匮乏就已经熄灭,绝没有在刚才点燃的可能,否则油质不可能凝固的这样完整。

  所以刚才,她看见燃烧的油灯,是幻觉?

  隋知大口大口倒抽凉气,吸到嗓子都干了,才停下来让口水划过喉咙,润了润干涸的嗓子。

  而闭上嘴的时候,她也有种并不陌生的窒息感。

  是鼻炎又犯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应该,是又要换季了吧。

  他们现在在记录的这个青花龙缸,在雍朝时期也叫做长明灯,仅存于雍朝墓葬,意为夜灯长明,为君主照亮来世回家的路,是雍朝极为特殊的独有墓葬祭祀品。

  先有北燕的五铢钱,雍朝的长明灯,不禁让他们陷入了一个根本无法解开的谜题。

  那就是,这座墓的墓主人,到底该多神通广大?

  历史上王朝更迭频繁,但哪次改朝换代,不是闹得血雨腥风,你死我活,新的君主恨不得把前朝赶尽杀绝,最仁慈的也不过是做些表面功夫,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哪里见过还厚葬前朝君主的?

  除非,就像她最一开始猜的,墓主人压根就不是皇帝。

  那么,跟大雍有关,又能跟北燕牵扯到一起的,隋知隐隐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还不等她把这个可能性想明白,科研所的实验室里那边来了重要消息,考古工作即刻暂停,清理现场,回到招待所开会。

  -

  他们刚一进会议室,就得知是先前运输回科研所实验室的那批五铢钱,眼下有了进一步发现。

  而且这项发现非同小可,可以说是对破解北燕货币存贮的基本单位等信息,有无法估量的积极含义。

  等他们人到齐,现场接入连线,一开始照旧是双方的消息同步,听他们说五铢钱的绑绳时隔两千三百年还是很牢固并且惊叹不已时,招待所里的人都麻了。

  怎么说呢,就BBZL 算这会儿告诉他们五铢钱绑绳是橡皮筋,他们可能也不会觉得太惊讶。

  反正绥陵嘛,多稀奇的事都不觉得奇怪。

  大不了就是穿越咯。

  但这事儿坏就坏在,实验室里的文保教授们目前都是燕大的考古系教授,上了年纪的人经验足,讲起课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如鱼得水,几句不那么重要的话,翻过来倒过去的说,等他们底下人无聊到拿衣服上扯下来的线翻花绳的时候,实验室那边才终于进入正题。

  事死如事生,营建绥陵的后人给墓主人在另一个世界准备的用度不仅数量巨大,且五铢钱的码放极其细心,用心,由于前辈的这份心意,一项非常重要的文化信息,得以完整如初的保存下来。

  那就是印在椁底板的席子在提取时,惊现文字。

  由于这批五铢钱当年就经历了长途运输,再加上长埋地下上千年,字迹模糊到已经无法用肉眼清晰辨认,出现在大屏幕上的封泥匣照片,都是红外线扫描过的。

  根据文字排布不难看出来,上面原本应该有六个字,但是第二个字已经平了,只能看见其他五个字。

  最前面一个字是“谢”,后面四个字是“家钱五千”。

  作者有话说:

  青花龙缸原型出土于明定陵。

  咦,刚发现棺椁马上要到实验室,那就是岁也快遇到言了哎。

  -

第42章 天赋异禀

  看清经过红外线照射后清晰无比的五个字, 因为偷翻花绳而半弓身子的隋知猛地坐直,惯性带的椅子腿“吱”的一声划过地板。

  安静的会议室里,地板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尤为突出, 好几个同事往这边瞟了一眼。

  但隋知这时根本顾及不到别人,看着扫描过的字,血液横冲, 七上八下。

  这次,是巧合, 还是幻觉?

  “你们看啊,经过测量, 十枚五铢钱,重41.94克, 每枚的重量在4克以上,这个数据是有史以来最精准的数据。”

  那边把镜头切换到实验室里,又给他们细致讲解起了这批五铢钱,这些钱分不同批次烧制,总共有近200种版本, 好似全天下搜罗,就算活人不活了, 也要把万贯家财都给到绥陵里的那位。

  隋知听着他们说话,强压住内心的震撼记着笔记, 心思仍系在椁底板出现的文字。

  “之之,”程以岁也坐起来了, 她也看见了那五个字,戳了戳她的手腕, “你觉没觉得, 刚才大屏幕上那几个字, 跟你的字好像啊。”

  隋知写字的手轻颤,“五千”的“千”一划写成了“乇”。

  她拿碳素笔之类的硬笔在写的字,比如现在,说难看都是侮辱了难看两个字,当初她们上高中的时候,老师对她写的字评价是得写完趁热看,凉了隋知自己都未必认得。

  可就这样一手抽象到得趁热看的硬笔字,同样一个人,同样一只手,无意中写出来的毛笔字,却落笔如云烟,在当年的高中生书法BBZL 大赛上打败了从小就练字名家儿女,荣获那年高中组金奖,狠狠打了一把在旁边阴阳怪气的班主任的脸。

  获奖的事隋知自己也记得,在那年之前,她知道自己会写毛笔字,但是不知道写的字是什么程度,报名书法也只是一时兴起,直到过五关斩六将,赢了学过十几年书法的同学,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字,实际上好到那个程度。

  当年她还接受过采访,记者问她师承于谁,每天练字时间多少,如何平衡书法与作业,她当着镜头的面一问三不知。

  程以岁后来进书法班,也是当初她妈妈就是因为看见隋知这一手好字羡慕到不行,把她也送进去培养了。

  但隋知写的颜体楷书,她后来阴差阳错学的是行书,两人的字体天壤之别,之所以把她的软笔字迹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那时候她的老师很喜欢隋知的字,甚至还临摹过。

  “越看越像。”程以岁刚对着屏幕拍了张照片,这会儿再看手机里的图片还觉得像,她胳膊肘碰了下隋知,“对了,你的字是在哪学的啊?”

  “我,”隋知盯着自己的手,好像答案写在手上似的,小声说,“我没学过。”

  程以岁没想别的,点了点头:“那你这真算是天赋异禀了。”

  对面的文保教授们又滔滔不绝讲起了封泥匣,封泥匣是保护玺印封泥的装置,避免运输过程中封泥受到不必要的损坏,是北燕时期较为常见的物品,这些事他们都知道,没什么新鲜的,听不听都一样。

  隋知就这样捱到了会议结束,她让程以岁把刚拍的照片发给她,一溜烟跑出了会议室。

  她没头苍蝇似的跑回房间,想着拿了钱就走,结果一开门,看见了谢徊。他人高高大大的坐在沙发上,腿又长,很难不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慌什么?”谢徊问。

  早上问他要不要走他没正面回应,隋知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在房间里又猝不及防地看见他有点意外,愣了两秒回答:“没什么,就是回来拿东西。”

  “会还没开完?”

  “开完了,我是想拿钱去买东西。”

  谢徊闻言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让她别愣着了,赶紧拿。

  他们住的这个村子上有两家小卖部,只有大的那家可以用手机支付,但这个时间了,大超市已经关了,只剩下小的只能用现金支付的那家还开着。

  她从小包里抽了两张一百的,跟谢徊一起出门。

  隋知本来想把文房四宝买齐,但是小卖部规模小,只有毛笔,其他的都卖完了。谢徊看出了她的意图,要了盒英雄牌钢笔水,又拿了个单线本,让她先凑合着用。

  “怎么想起来要练字了?”等老板找钱的时候,谢徊问。

  这家小卖部不仅规模小,而且装修老旧,还是最原始的水泥地,谢徊穿着熨帖无暇的衬衣站在这,被昏黄的钨丝灯一照,一副下凡来的谪仙样。

  隋知心里感叹BBZL 着真好看,嘴上接话说:“不是练字,我就是想写几个字。”

  她想把那五个字再写一遍,好有一个清晰的对比。

  谢徊没再多问,低头看了眼手机,忽然说:“李庭念怀孕了。”

  “……”隋知怕他又给她设陷阱,掀开门帘,边往外走边语气欢快地说,“怀的好,怀的妙,怀的呱呱叫。”

  说完,她还快速鼓掌,强烈表示她绝对没有一丁点对于前未婚夫的留恋。

  乡间深夜总是宁静,月光如清水一般,透过树梢树缝隙,斑驳映在谢徊脸上,让骨骼看起来更深邃。

  谢徊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她也并没有躲开的意思,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笑意盈盈。

  他问:“看什么?”

  隋知笑:“看你好看。”

  谢徊语塞。

  不禁想起来,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也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那时候她说话含蓄得多,只说是在发呆,以至于,他一点都没往这边想过,只觉得挺巧,每次发呆都看着他的脸。

  谢徊清了清嗓子,接着刚才没说话的话题:“怀孕了,李庭念一时半会儿应该就没办法离开赵谨了。”

  隋知疑惑不解:“她为什么要离开赵谨?”

  谢徊一愣,脚步顿了下,脸上的树影随之静止:“上次她来家里,不是说,赵谨出轨了?”

  “那她自始至终也没说过想要离开赵谨啊。”隋知一脸理所应当,她眨眨眼,“她当时的诉求是,想让赵谨专一,可没说要离开赵谨。”

  “……”这话一听竟然挑不出错处,谢徊追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劝她离开?”

  隋知挠了挠眼皮,认真询问:“你是想听彩虹屁版的,还是想听真心话?”

  谢徊:“……”

  谢徊:“后者。”

  小卖部离招待所不远,他们聊着天就走到地方了,隋知打开房门,放下袋子,接了杯清水出来放到桌子上:“那我就说实话了啊,刨除我跟李庭念有点个人恩怨这一点,我实打实觉得,她本身还是一个不错的人,跟了赵谨挺可惜的。”

  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谢徊饶有兴致:“可惜?”

  “嗯呢。”隋知点头,拧开钢笔水瓶盖,“外人都觉得她是嫁入豪门变凤凰了,但这就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赵谨那人好像是封/建/社/会的残留物一样,还在后宫佳丽三千的观念里没走出来,李庭念嫁过去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变化不大,没有讽刺,也没有惋惜,哪怕这两个人跟她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徊身子往后靠了靠,一时没想好,是该说她通透,亦或是该说她冷静。

  “但我跟她的关系你也看出来了,说水火不容不至于,但说不上好,这样的关系之下,我让她离开赵谨,无异于是在否定她的选择,否定她择偶的能力,进一步理解的话,也可以说是我在否定她这个人。”隋知挽起袖子,将笔杆放在拇指BBZL 食指中指的三个指梢之间,蘸了蘸墨水,“我觉得我是为人家好,人家大概率还觉得我是在打她的脸,我没必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谢徊默了默,沉吟片刻:“那如果你当初嫁给赵谨,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当时李庭念问的时候,他没想法,但现在,他也好奇了,李庭念看不透这一层,所以嫁了,那她这样通透的一个人,该怎样破这个局。

  隋知盯着他看,确认他没在阴阳怪气,才轻飘飘地说:“没办法。”

  还是那个答案。

  谢徊:“嗯?”

  “这就好比我只有十块钱,挽救集团和买赵谨专一都需要二十,我姥姥补给我十块钱,但只能选择挽救集团,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放弃专一这个选项了。”隋知在墨水瓶边缘扫去了多余的墨汁,“浪子回头永远不成立,如果一个人享受专一,那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去浪,人是不能被改变的,逆着人性做事只会累死自己。”

  这是谢徊第一次跟她谈起感情上的事,也听出了她对感情的态度。

  极度理性。

  他原以为,她从没听到那些骂声,是他保护的好,听到一声杀一人,因此从来没传到她耳朵里过。如今斗转星移,斗转参横,才知道她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是早选好了那条她想走的路,两者不可得兼,舍了得不到的,选择必要的。

  她从来就不是娇滴滴的白月光,她是长满利刺的荆棘丛中,唯一绽放的血红玫瑰,从头到尾,每一步,都在算计,从来没有为感情所困。

  隋知对他心中的想法一无所知,在本子上写下了第一笔:“除非我俩的关系好到我跟岁那个地步,否则我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

  “当然了,岁不会做出那种蠢事的,毕竟我怎么谈恋爱都是岁教的。”

  谢徊眉尾松了两分:“她教你什么了?”

  “那我怎么能告诉你呢?”隋知察觉到说漏嘴了,暗着瞒不过去,她干脆明着胡搅蛮缠,“我告诉你了,你不就该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吗?”

  谢徊:“……”

  写软笔字时,由于需要平心静气,总得准备出安静的氛围,但隋知写字的时候,对环境一点要求都没有,就像是肌肉记忆一般,掌虚如握卵,落笔就能写。

  她一边跟谢徊聊天,一边毫不费力的在单线本上写好了那五个字。她写完拿出手机,找到和程以岁的聊天框,看她发来的椁底板文字图片。

  “谢”,“家钱五千”,五个字,从笔锋,到走势,无二无别。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千万光年

  屋里地方小, 隋知占了沙发和桌子,谢徊就只能躺在床上,他一条腿慵懒地弯着, 不让鞋脏了床,另一条腿敞着踩着地,神游了一会儿, 回过神看她写了字,离得远, 只能看到那是五个字,字迹结构有些眼熟。

  “在写什么?”他问。

  隋知正皱着眉头, 仔细比对BBZL 着这五个字,闻言一怔, 想着这事跟谢徊没关系,就合上本子,暂时把这事放下,摇摇头:“没事,就随便写几个字。”

  她入笔行笔收笔都是他教的, 所以哪怕只看过一次,他也清楚她写出来的字什么样, 因此对她现在在写什么兴趣不大,只淡淡说了句:“挺有雅兴。”

  “我看你也挺有雅兴的。”隋知收起本子, 起身往床上走过去,“你确认你在这边呆着, 真的没关系?”

  谢徊略挑眉,平声道:“催我走?”

  “不是。”隋知关了灯, 躺在他旁边, 往他身上凑了凑, 搭了一条腿上去,“我当然不希望你走,我巴不得你天天陪着我,到田野考古结束,我只是担心集团需要你。”

  毕竟,就连她这样对富豪圈子毫无兴趣的人,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经济命脉。她担心因为他会因为陪她,而让集团出现财务动荡。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的一点漫不经心,都可能导致千千万万个家庭支离破碎。

  那样的场景,隋知想都不敢想。

  她活的简单,不爱参与上流社会里的繁杂斗争,唯独在社会安定这种离她很遥远的事,心思格外重,谢徊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没事,你不用有压力,嗯?”

  隋知吸了吸鼻子:“好。”

  听她吸鼻子,谢徊勾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借着月色看她:“鼻炎?还是哭了?”

  “都没有啦。”隋知抱着他,“我就是感动的流鼻涕了。”

  “感动什么?”

  “感动……你会因为这种小事安慰我。”

  在隋知上初中的时候,曾经有个邻居,因为企业经营不善而被裁员,当时他的钱又都在股票里被套牢,还不上房贷,压力之下,邻居跳楼了。

  因为这样的亲身经历,所以她深知金融场上一点风吹草动,砸到个体身上,都是灭顶之灾,便格外关注社会上的企业动向,但是她身处科研圈,跟那个圈子离得实在太远,连李南松都说她是杞人忧天。谢徊是第一个,因为这种事情安慰她的人。

  只要他这一句话,她就放心多了。

  “不用太感动。”谢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也不喜欢生意场。”

  “哎?为什么?”隋知意外,她还以为像他这样呼风唤雨的人,会乐在其中。

  谢徊神色如常,环住了一直往他怀里蹭的腰,淡声道:“腌臜手段就那么几样,看腻了。”

  “那你还一直赚钱?”隋知没细想他的话,只顾着揶揄他,“不喜欢干嘛不躺平。”

  谢徊轻叹一声,环着她腰的手力道重了几分:“我不喜欢生意场,但有些东西,如果没有钱,是留不住的。”

  比如,气味,几十万一克的香料屡见不鲜。

  又比如,她曾经用过东西,动辄上亿。

  岁月变迁,日月轮回,那些曾经存在,却又被遗忘的点点滴滴,如果不是他费尽心机的记住。恐怕早在不经意间,从指缝中BBZL 溜走,消散在影影绰绰的年华倒影里。

  “留住什么?”隋知从不细想他的话,仰着头,笑眯眯地问,“留住我吗?”

  谢徊望着她乌黑瞳眸,透着不谙世事的简单和纯真,倏而跟着笑了,低低地“嗯”了声:“留在身边。”

  是她得寸进尺在先,得到回应之后,心跳加速的也是她。

  朦胧的月色,暧昧地笼罩在他们身上,洒下一道柔和的浅白。

  他们一言不发的四目相对,距离越来越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清晰可闻。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微风把潮湿的雨水,和乡野间好闻的花香味,一并拂进两具不着寸缕的身体之间。

  -

  第二天隋知稍微起来了晚些,谢徊不知道从哪已经给她买好了早餐,见她起来,忽然说了一句:“还不错。”

  “……”隋知很快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耳朵一红,溜进洗手间,小声嘀咕,“什么不错啊,听不懂。”

  谢徊也不拆穿,慢条斯理地解开塑料袋,等她洗漱完一起吃早饭。

  当隋知在桌上磕着茶叶蛋,余光又扫到昨晚写字的本子时,思绪便被轻而易举地拉回到那五个字上。

  虽然她没有专门学过写字,但后来也知道,软笔字和硬笔字不同,写毛笔字时,手腕上力度细小的差别,心境上的差异,都会造成两个人写出来的字千差万别,这也就是为什么,古人有云“字如其人”。

  所以,真就那么巧,千百年前,有一个手腕力度跟她完全一样,心境也跟她完全一样的人,在雍朝的礼部做着写字的大官,写下那几个字?

  从绥陵发掘伊始,类似于这样的巧合就层出不穷,很多说来牵强的事,隋知可以说她想多了,但这几个字,明显不是多想。因为,证据就在眼前,不止是她觉得像,是但凡见过她的字和椁底板的字的人,都觉得像。

  隋知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陡然多了几分畏惧。

  这世界上的巧合很多。

  相距三百年,有相同命运的“乾陵”。

  相距两千三百年,与她写字完全相同的古人。

  他们在这茫茫天地间客观存在,无法解释,产生无法克制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本质上是对自身能力渺小的无能为力。

  古人云,上下四方空间为“宇”,往古来今时间为“宙”,而今探测,我们所生活的不可测银河系,不过是一千万光年本星系群的其中一员。

  人类只是浩瀚宇宙中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看不懂冥冥之中未知的存在,实在太过于正常。

  只是,从虚无缥缈的幻觉和乱猜,到如今实打实有了证据,隋知不由得去想,下一步会是什么?

  她整个早上都在想着这些,直到抵达绥陵现场,才被现场热闹的气氛打断思路。

  今日主棺即将现世,为了保证在发掘的同时,现场文物不受到任何破坏,今天又来了许多名文保专家,这也是我国首次调集全国一流专家BBZL ,到一线现场进行指导发掘。

  可见绥陵的历史地位,和在当今社会的重要性。

  进入地宫后,专家们亲眼看到主墓正上方的盗洞,不可免俗的发出一番感慨。不过,再往里,进入主椁室,他们的声音就渐渐从感慨,变成了惊叹。

  雍朝墓葬的棺椁,通常按照方形层层布局,主棺位于墓葬中心,著名的中州至正堆雍墓,冀州钟鼓楼雍墓皆是如此,所以经验丰富的盗墓贼,才会把盗洞打在主墓正上方。

  而在他们清理主椁室时,竟出其不意的发现,绥陵的主棺并不在主椁室正中心,而是在主椁室的东南角,这样一来,完美避开了被盗的厄运。

  老师们在前面边说边记录,这时澹台长明忽然回头看了隋知一眼,让她也跟到前面。

  隋知快步走过去,听到教授问她:“小隋,你还记得刚发现绥陵的时候,我们发现盗洞,都觉得这是一件很惋惜的事吗?”

  隋知点头:“嗯。”

  她不仅记得这件事,也记得在所有人都惋惜的时候,她因为表现的太无所谓,被教授骂的狗血淋头。

  澹台长明意味深长道:“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主棺不保,已经被盗墓贼盗窃一空,人心惶惶,只有你,一直坚信不会有事。”

  他说着,努了努嘴指向主棺:“喏,一语成谶了。”

  隋知闻言愣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侧头去看教授,但澹台教授似乎只是随口跟她聊天似的,说完就没再管她,继而去跟薛金昌聊天。

  薛金昌是燕城来的大遗址勘探学家,他正在分析主棺出现在墓室东南角的原因,如果不是地震导致的棺椁移动,那么就基本可以确定,这是古代皇家所崇尚的事死如事生,死后的陵墓,按照生前规制布局。

  他们又一次讨论起了墓主人的身份,而隋知静静地看着历经两千三百年依然保存完好的主棺,在心里默默自己,为什么当时会觉得主棺没事?

  在此之前,所有的雍朝墓葬,都在主椁室的正中央,盗洞打的那么精准,出事的概率很大,不是吗?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来着?

  隋知揉了揉额头,发现才过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两年前自己的想法了。

  她不由自主揪住裤子,深深地看着主棺,同时感受到地宫里阴风吹来,吹得身子一阵发寒。

  在今天发现主棺位置后,史料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根据史料记载,在雍朝,只有太后生前的房间是在东南角。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地震导致的主棺偏移原本位置,那么这座墓葬,很有可能并非帝陵,而是太后墓。

  隋知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心一点点沉下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绥陵发现初期,所有人觉得这样辉煌奢贵的陵墓必然是帝陵时,她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作者有话说:

  想起有一次我手机丢了……当时所有人都很着急,然后BBZL 我自己反而挺淡定的,最后手机就真的就找回来了= =。

  -

第44章 小李太后

  可是这个猜测, 隋知不敢说出来。

  以前不敢随便说话,是担心说错;而今不敢乱说话,竟然是担心说对。

  这种荒诞的担忧, 使隋知生出了诡谲的联想。

  从发现绥陵开始,她就好像在翻阅一本无字书,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书上的字。至于她能看见字的原因, 写在书的最末页。

  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结尾,但无字书如人生, 她必须一页页翻开,就像日子要一天天过, 必须要亲身经历每一日花开花落,每一纸心酸荒唐, 想跳也跳不过去。

  -

  考古队确认了主棺位置,下一步就是要把主椁室的盖板运输到实验室,他们先用离子纯净水喷洒在紧密排列的盖板上,让椁木脱湿,再仔细记录后, 由文保同事小心翼翼地掀开。

  盖板尘封在地下两千多年,同绥陵里的墓主人, 度过了八十多万个日日夜夜,每掀开一块板, 都好像在掀开一段深埋于地下的故事。

  只是可惜,讲故事的人是哑巴, 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们听不到。

  紧接着, 在场人员齐心协力将盖板抬到轨道车, 隋知的手刚碰到盖板, 不知怎的,她蓦地想起了那本被谢徊的指甲掐出印记的书。

  她没看过那本书,却又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把那句话,安插在她所看无字书里,竟然会说不出的契合。

  须臾间,所有信息汇聚在脑海里,布成错落有致的星点,她尝试拼凑,却像是缺失了某个重要碎片,看不出具体的形状。

  但隋知有预感,这本无字书,就快要到头了。

  “嘶。”隋知刚出神,食指不小心就被压在盖板和轨道车中间,这些盖板长达十米,每块板子重约三吨,压到手上,仿佛是被锤子重敲了一下,疼到她表情扭曲,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赶紧把手抽出来,吹了几下,又使劲甩。

  “有事没得?”成艳在隋知身后,把盖板放上去之后过来看她的手,她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姐姐,关切地拉过隋知的手往嘴边拉。

  看懂她这个动作的隋知一惊,慌忙把手收回来。

  她心里知道成艳是好心,只是实在不习惯跟人这么亲昵接触,怕成艳多想,她解释道:“没事没事,吹了两下,不疼了。”

  “哎呀!那板子那样重的,啷个吹两下就不疼?”成艳眼看着她被压的,还以为她是在客气,又把她的手拽过来。

  隋知哭笑不得,又使劲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无奈她的力气没人家的大,两人来回拉拉扯扯,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她俩在打架。

  一拉一扯间,成艳忽然一愣,松了手上的力气,她凑近隋知,仔细闻了闻,皱眉道:“小隋啊,你身上怎么有股绥陵的味道?”

  所谓绥陵的味道,指BBZL 的是绥陵自发现起,所带的那一股千年奇香。

  现如今,陵墓发掘已经过去三年,这股奇香气味非但没有散,反而随着他们愈发深入探究,气味越发浓郁。只不过,他们在这里太久,对这个味道太熟悉,早就习以为常,闻怪不怪,若不是成艳提及,这股味道都快被遗忘了。

  “是吗?”隋知揪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没当回事,“我都闻久了,闻不到了,不过应该每个人身上都是这个味吧?”

  成艳抬起手臂闻了闻她自己的胳膊,皱着眉疑惑道:“没有啊……我就没有。”她又十分不见外地揪过田原的领子,在田原反应过来之前闻了闻,又说:“他也没有,咱俩今天还换了衣服呢,他还穿着昨天那件,要是绥陵里的味道,不应该是他身上的味道更重?”

  隋知也纳闷,她心里想着是成艳闻错了,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又闻了闻自己,还是闻不出来味道,摇摇头:“那我就不太清楚了。”

  昨天她换了衣服,也洗了澡,今天这才工作没多久,除非……

  隋知揪着衣服的手不自觉攥紧。

  因为她猛然想到谢徊。

  在洗澡后,来绥陵之前,谢徊唯一一个跟她亲密接触过的人。

  如果身上有不属于她的味道,那也只会是谢徊的。

  截止到目前为,考古界对绥陵的异香有三种猜想。

  一来,被电锯撕裂的椁板上,木头年轮密集,散发出浓郁的松香味,结合整座绥陵的奢华程度,不难猜出木料极为考究,所以研究认为,木香是异香的一种。

  其二,因为墓穴经过长年的霉变后都会散发臭味,所以在古代采用采用香料处理棺椁和尸体,防止尸体腐烂的同时,也可以辟邪驱虫,遮掩墓葬异味。

  而第三种,是香味来自于墓主人生前使用的香料,死后大量陪葬在陵墓中,经久不散。

  谢徊身上那股厚重的沉香味,确实和绥陵中的异香很像,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隋知第一次闻到的时候,也有过一样的想法。

  只不过绥陵中的味道更杂,他身上的沉香味,像是把绥陵气味抽丝剥茧后单提炼出来的香味。

  如果,他身上的海南沉水香,真的是墓葬中的一种,那么是绥陵用沉香遮掩异味,还是墓主人生前也喜欢沉香?

  休息时,隋知抱着腿,蹲在一侧,想香味的事情,想到头疼欲裂。

  如果她跟绥陵的种种是巧合,那么谢徊身上的味道呢?

  也是巧合?

  那她跟谢徊的婚姻呢?

  全是巧合?

  这世上,真就有这么巧的事,全都偶然撞在一起吗?真的不是某种必然的牵引吗?

  隋知得不到答案,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无字书在无形中,悄无声息地往后又翻开了一页。

  中午午休时,隋知坐在餐桌前,仍在思考这几个巧合最本质的关联,连饭都不想吃。

  程以岁把勺子递给她,BBZL 劝道:“下午还得提取床榻呢,比提取椁木轻松不了多少,你不吃,回头扛不住。”

  隋知接过勺子,舀了一勺西红柿炒鸡蛋铺在米饭上,喃喃道:“床榻,也要提啊……”

  “你干嘛啊?怎么忽然一脸凝重?”程以岁笑她,边吃边说,“跟刨了你祖坟似的。”

  隋知一怔:“祖坟?”

  她刚被隋文瑛接回来的时候,看过隋家和李家的家谱,这两家在祖上,分别都有做大官的,但是族谱只记了几百年,至于她的祖上,有没有人在雍朝为官,还真不好说。

  但是,就算真的是祖坟,也还是有很多地方解释不通,隋知皱着眉用力回忆,总觉得是哪个重要的地方,被她忽略了。

  中午饭她最终也就只是糊弄了几口,就赶回到绥陵现场,进行主椁室西室床榻的提取。

  床榻移走后,本该清理一下就结束今天的工作,但此时,一个精致的戗金彩漆牡丹纹圆盒映入眼帘。

  漆盒之前埋藏在床榻之下的位置,崭新而干净。

  隋知主要负责清理床榻位置,她离漆盒最近,却不敢靠近。

  上一次有类似这样的情感时,是她念高中时,隋韶娴得了一场急病,手术住院,她站在医院门口,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一般,不敢迈进去,怕看见自己不敢承受的画面。

  这一次,她说不清为什么会对漆盒产生这样想看而又不敢看的情感,甚至比上一次,不敢去见隋韶娴的情感还更为浓烈。

  可这世上,不存在比血缘关系更亲密的关系了。

  现场几十双眼睛盯着隋知,有人疑惑她为什么不拿起来,有人跃跃欲试,却又因为其他人都没动而不敢动。

  最终,这个虽然不起眼,但因为出现的位置,所有人都知道它很重要的漆盒,还是被隋知亲手打开的。

  盒子里,躺着一枚上等和田玉雕刻而成的玉印。

  玉印不用清理,四个小篆铭文轮廓清晰。

  “上李纪印”。

  玉印上的字,不是和她笔迹相同的楷书,但隋知这口气,却迟迟松不下来。

  因为,李。

  雍朝那个尸骨无存的淫后,那个她最早猜测,绥陵里可能会埋的人,便是姓李。

  而“上李”,又是在强调墓主人和普通人的区别。

  这个姓氏一出现,在场的所有人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位李太后。

  雍朝在她手上走向灭亡,后来取缔雍朝的,便是北燕,所以跟雍朝以及北燕其他皇族相比,她的墓葬最有可能,同时出现雍朝和北燕两个朝代的随葬品。

  但问题是,小李太后暗中与奸臣勾结苟合,愚蠢恶毒,不论是前朝所葬,还是北燕所葬,她都断然没有资格被称作“上李”。

  毕竟,她连名字都没有,作恶多端,死后亦没有谥号,留下来的只有“李太后”这么个称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死后拥有这样一座历史奇观的高等级大墓?

  晚间会议热闹极了,这场在小李太后死后两千BBZL 三百年展开的会议,仍为了她争论声不断,天花板都要被闹到掀开。

  隋知沉默地看着他们各执一词的争吵,满心只有一个想法。

  关于小李太后的生平,是谁记载的呢?雍朝史官,还是北燕史官?

  世人皆知成王败寇,那历史记载的,就一定就是对的吗?

  会不会,从一开始,他们所了解到的一切,都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不见花叶

  不过是一场晚间例会, 隋知连话都没说几句,开到最后,她心里想着小李太后, 眼前不知不觉渐渐发黑,差点昏过去。

  会议结束后,她虽然不至于没意识, 但整个人软麻无力,整个身子都搭在程以岁身上, 程以岁一边搀着她让她再撑一撑千万别倒下,一边艰难的把人拉扯到房间。

  一边拉扯, 一边不忘提醒她,以后午饭可不能再吃那么少了, 岁数大了扛不住。

  到房间门口,程以岁还在隋知身上找钥匙,房门猝不及防被人从里面拉开,陌生男人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人给我。”男人带着寒气, 往前迈了一步,语气是不容置喙的沉静。

  程以岁不认识他, 还没想好该问点什么,隋知已经主动跌进男人怀里了。

  那看来这个男人就是谢徊了, 隋知自己认识就行,剩下的事就是人家两口子处理的事了, 程以岁确认他抱稳了,转身准备回房间, 却听身后男人忽然问:“你们是好朋友?”

  程以岁停下脚步, 回头看向谢徊, 要不是他的表情过于严肃,这样一句好像家长在和小朋友讲话式的对话,差点让她笑出来。

  “是。”

  谢徊颔首:“嗯。”

  这算是有钱人打招呼的方式?

  程以岁盯着他们进房间的背影,满脑袋问号,心里默默说了句真是奇怪的人。

  隋知只是身体不舒服,意识都还在,她从跌进谢徊怀里的时候,就闻到了他身上沉厚质实的沉香味。

  进了房间,她轻轻开口:“你知道吗……香味,特别容易把人带到一段时间里。”

  谢徊把人抱上床,直起腰给她脱鞋,脱到一半听见她说这话,手上动作没停:“你先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隋知身子软成一团,脾气还是犟着的:“我就想现在说。”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了,想到的话如果不及时说,等到了明天,根本想不起来。

  “好。”谢徊无奈淡笑,坐回来半倚着床,饶有耐心地询问,“那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愿意听了,她却还不想说,隋知翻了个身:“抱我。”

  谢徊眨了下眼,垂着眼皮,依了她的意思,把人虚拢在怀里。她的体温比平时高一些,他刚才就感觉到了,看来是要发烧。

  隋知对她这个敷衍的抱并不满意,嘟囔着:“你抱紧一点。”

  谢徊低声解释:“我还没洗手。”

  刚给她脱了鞋袜,还没来得及去洗手间,就被她要求这要求那。

  隋知吸了吸鼻子:“谢徊BBZL ,我好委屈。”

  谢徊皱眉:“有人欺负你?”

  她阖着眼,鼻音“嗯”了声,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谢徊原以为她是有话要说,等了好一会儿,她却还是一言不发地戳,他才明白她的意思。

  这下轮到他哑然。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出一句:“我怎么欺负你了?”

  隋知等他说话等了太久,等到昏昏欲睡,凭着本能说:“你原本要娶的人,不是我。”

  整整三年过去了。

  他传说中的前未婚妻从未抛头露面,甚至都不曾在任何人的口中出现过,可她却仍然在脆弱的时候,会想起来这件事,仍然觉得委屈。

  谢徊心口发沉,他忽然发觉,从最一开始,就给自己圈下了一个死局。

  夜色昏暗,墨蓝的天色不见半点微光,热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房间里没开空调,谢徊的额角渗出一滴滴汗。

  就在这时,隋知喃喃道:“我上大学那几年,我妈特别爱用薰衣草味的金纺给我洗衣服。”

  谢徊一怔,听她说到隋韶娴,以为她是在外面住太久想家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这周末带你回家?”

  但隋知不顺着他答,自说自话:“后来,我回我姥姥家以后,她就没再用金纺,前两天,我在成艳姐身上又闻到那个味,瞬间就感觉像是回到大学,好多被遗忘的事,全都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还没呼吸声重,谢徊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这姑娘思维太跳跃,他一时没跟上,听到这,他才明白,原来她又说回到香味的事。

  谢徊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觉得她已经知道什么了。

  可那些肝肠寸断,百转千回的日日夜夜,曾经想让她也共沉沦的罪与罚,时至今日,他不再舍得她想起来。

  “所以。”隋知头脑渐空,说出来的话间隔变长,“谢徊。”

  他应道:“嗯。”

  “你那么喜欢沉香,为什么呢?”隋知介于半梦半醒之间,意识已经散了,连她都不知道这句是在梦里问的,还是在现实中问的,或者就只是在潜意识里自己问自己。

  苦汗浸透了谢徊的衣衫,无风闷燥的夜晚,汗水干了又湿,只留有一身黏腻。

  月影西沉,槐树影斑驳的映进寂静无声的房间。

  良久,怕热的她已挣扎着褪过一番衣服,呼吸接近平顺了,谢徊才像是自言自语,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你喜欢。”

  ……

  发烧的这一夜,隋知被梦魇折磨到身心俱疲。

  这是她人生中,不知道第多少次,梦到那个烈焰中的女人。

  她被熊熊烈火围在中间,温度不断升高,比起灼烧的皮肤刺痛,滚滚浓烟入鼻入喉的窒息感才是最痛苦的。

  苦到眼泪都流不出来,而除了痛苦,她心中又有太多无奈与不舍。

  如果这么不舍得,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选择呢?

  是有人蓄意纵火吗?可是在一开始,火势并不大的时BBZL 候,她也没有逃离火场啊。

  她一点点等着火大起来的。

  以往的梦境里,隋知只能眼看着这一切,她不能动,也说不出话,但这一夜,她竟然“长”出了腿,可以跑到女人身边。

  可隋知拽不出来她,在梦里,她好像只有腿,而没有手。

  这种感觉,像极了历史的旁观者,纵然作为后世的人,她知道一个人的未来如何悲惨,却没有能力去改变已存在的历史。

  梦境的视角转换摸不清规律,分明刚才跑过来的时候还是第一视角,等她到女人面前,又变成了第三视角,她看着面前的自己,和古代女人面对面站着。

  像是诡异的电影镜头,只照到了两个女人的颈部以下的位置。她看不见自己和那个女人的脸,但能看到一样粗细长短的脖子,等高的肩膀,她的纯白寝衣,和自己身上的白T恤。

  视线再往下,她看到,她们一样长的手臂上,都带着那条双桃红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

  噩梦惊醒,隋知骤然睁眼。

  脸上还残留热泪,谢徊一直给睡梦中的她擦泪,但她在梦里太能哭了,就算他不停擦,她也还是哭湿了枕头。

  看着男人熟悉的眉眼,隋知第一次在梦到那个女人后,无助的情绪有个安放的地方,在她想明白为什么她的无助可以被他救赎之前,她已经坐起来,紧紧抱住他,两条手臂一起用力,小臂甚至感受得到他紧实肌理下骨骼的形状。

  谢徊略怔,随即单手环住她,另一只手温柔地顺了顺她的头发。

  “不难过了。”他轻声安抚,“我在。”

  隋知连连点头,把他的暗红色衬衫哭的深一块浅一块,像是一朵朵雨水浇灌的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每次梦到她,她都要花好几个小时平复情绪,昨夜悄然来袭的高烧又雪上加霜,导致她请了一个上午的假。

  而就在这个上午,隋知得知隋文瑛重病的消息,她这病来得急,也来得快,早上发现病送进医院的,下午等她从绥陵里出来,隋文瑛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

  与此同时,家族群里发来了照片,集团里几乎所有大股东都面色凝重地站在病房外,连后来关系尴尬的赵谨一家也都在。

  尽管隋知跟隋文瑛向来不亲,但情况严重,她还是请了周五的假,跟谢徊一起回了市区。

  不同于乡间的惬意与宁静,她一下车,就听到门口循环播放的高科技电子提示音,进到医院后又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看着穿着素白色护士服快步奔走的护士们,愈发有种她在一天之内,穿梭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恍惚感。

  等隋知到病房,得知隋文瑛已经脱离了危险,能简单进一些流食。

  她才刚来,还没看见病人,就跟着谢徊还有李南松一起,把集团的股东们送走。

  谢徊把西装搭在精瘦小臂上,不着痕迹地隔开她和他们,游刃有余的和他们BBZL 寒暄攀谈,唇边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怎么说呢,他们的热络劲儿,看上去像是久不见面,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直到那些人离开,谢徊转过身,笑意消散至瞬间面无表情,隋知才想起来他说过的,不喜欢生意场。

  而此时再想起来他跟“老朋友们”的对话,听上去是把对方往高了捧,实际上却是滴水不漏。

  他这出逢场作戏演的比那家小戏院的柳梦梅还好,隋知看得目瞪口呆。

  “之之。”赵谨跟在他们后面,见所有人都走了,终于找到机会跟隋知说话,“最近还好吗?”

  “……”隋知看了眼谢徊,迎上对方“你随意”的眼神,她尴尬挠了挠人中,“还挺好的。”在赵谨回话之前又迅速补上一句,“你跟堂姐也要好好的哈。”

  医院的地下车库里,身边时不时会有担架极速抬过,在这样的环境里对话,未免太诡异。

  隋知说完,就拉起谢徊的胳膊,脚步匆匆,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了。

  “之前的事情,还是想跟你说一句抱歉。”赵谨追上来,挡在她面前,语气极尽卑微,“我才知道,之前不是你想要嫁给我的。”

  隋知的眼睛慢慢瞪大。

  当初她因为想要隋韶娴以及集团利益,不得不跟赵家商业联姻的事,赵谨竟然不知道?

  难道说,他之前以为她是用了手段,拆散了他跟李庭念?

  结合这一点,再想到之前赵谨对她的厌恶,隋知恍然大悟的同时,哭笑不得。

  她这小舅舅,还真是挺自信的,大概是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都仰慕他吧。

  赵谨看着隋知的表情有了松动,有了信心,开口道:“如果有机会的话……”

  “没机会。”谢徊横在两人中间,语气清淡,却又丝毫不掩饰话里的威胁,“赵谨,你话太多了。”

  赵谨立场尴尬,被他一说立刻闭嘴,只能用殷切的眼神看着隋知。

  既然是中间有误会,那隋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可毕竟当初的羞辱和伤害都存在,她能够做到的就只有不计较。

  赵谨带着一丝渺小的希望,等了很久,最终只等到了隋知挽着谢徊离开,余光里,只有她带着风的长发。

  那个曾经蹦蹦跳跳叫他小舅舅的女孩,长大了,再也不会因为象牙礼物对他笑了。

  因为她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可以送她象牙的人。

  想到自己在联姻后对小女孩的所作所为,赵谨深知他连后悔的话都不配再说。

  曾经风光无限的男人,如今只剩下狼狈退场的背影。

  从今往后,漫长看不见尽头的余生,就只留他一人后悔。

  医院电梯缓缓合上,赵谨落寞的背影被银白色的电梯门隔绝在外。

  电梯上升,隋知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哎?他怎么这时候知道当初不是我想要嫁给他的?”

  这事都过去三年了,而且,当初他们的交流太少,连她都不知道他俩之间还有这个误会。

  谢徊笑了笑,拨了BBZL 下她脑袋瓜:“别想了。”

  他这个笑容……意味深长啊,隋知福至心灵,一语道破:“你告诉他的!对不对?”

  谢徊:“想听什么回答?”

  既然他这么问了,那就是他!

  啧啧啧,隋知又开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独门绝技,暗戳戳抛给他一个“你好阴险”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后面之之家里的事情解决,再回绥陵就要开启内棺了,内棺开启后会大篇幅写到前世,如果看不惯古言的宝子们可以直接跳过(我会在内容提要上标明),防盗比开的很低,不会影响阅读~

  -

第46章 悠悠长夜

  隋文瑛的病房在顶层, 医院为了能够给上层社会人最佳的休息条件,整层楼就只安排一个病房,空荡荡的走廊里静谧冷寂。

  脚下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头顶白森森的灯, 看望的人散去,空气安静到能听清每一下脚步声,好像恐怖电影里危机四伏前兆。

  刚才他们在和赵谨说话时, 李南松就已经提前回来了,他坐在走廊椅子上指了指不远处的病房, 对她说:“你姥姥知道你来了,想跟你说说话。”

  隋知抿唇, 犹豫了几秒,牵起了谢徊的袖口。

  谢徊跟着她走了几步, 到病房前停下,隋知不解的回头看他,听他说:“你进去吧。”

  “你呢?”她问。

  谢徊:“我是外人。”

  隋知看了看病房门,收回视线时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我也是外人。”

  隋文瑛对她的嫌弃, 她还记得很清楚,当初他们一家从别墅里被赶出来, 隋韶娴哭的有多伤心,李南松又有多自责, 隋知也还记得。

  再加上她和隋文瑛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就算生/理上有血缘关系, 心理上也很难亲近起来。

  谢徊的轮廓被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的棱角分明,眉目也是敛不住的冷意, 在他不顾一切地把人拽走之前, 看见她眼睛眯成一条缝, 笑着对他说:“所以我们是一家人呀。”

  谢徊:“……”

  良久,他揉了揉眉骨,不自觉跟着她弯唇的弧度也翘起来,帮她推开门,轻声道,“进去吧。”

  隋知撒开牵着他的手,战战兢兢地往里走,听见了里面人聊天。

  隋文瑛感慨:“韶娴啊,你说,人这一辈子,吃多少饭,是不是都是有数的?”

  “妈你说什么呢?咱就是得个小病,病好了咱们就出去吃香的喝辣的。”

  隋文瑛笑:“你可别骗我了,我刚都听医生说了,我就算这回能从鬼门关里走出去,往后也得忌口。”

  “……”

  “早知道这样,我以前不如省着点吃了。”人一旦生病,就会后悔身体好时作的死,隋文瑛也不例外,回忆起过去,她声音飘摇,“我刚跟你爸创业那会儿,穷啊,穷的我俩只吃得上一个白馒头,后来赚到钱了,就想着终于吃得起了么,可劲儿的吃。”

  隋知走进去之后,贴着墙站好,像个被罚站的乖宝宝,她BBZL 插不进话,想等着她们聊完再过去。

  “这个病,真是让人明白,人这一辈子,吃多少,活几岁,都是命数。”隋文瑛咳了咳,抬眼看到站在一旁的隋知,她手上插着输液管,抬起来不方便,只能冲她点点头,“之之来了怎么没说话?来,过来坐,韶娴啊,刚才医生不是还说有手续没办完吗?你去弄吧,我跟之之聊会儿天。”

  这话明显就是要把隋韶娴支出去,隋知一听,后脊梁骨直发僵,手心瞬间冒汗。

  她对隋文瑛,像是学生对老师那样,虽然看不见,但却有明确而严肃的上下级之分,如泰山临面般的压力。

  上一次隋文瑛单独跟她说话,是接他们回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嫁给赵谨,所以在潜意识里,隋知已经觉得,只要隋文瑛单独找她,就必然没有好事。

  隋韶娴起身,摸了摸隋知的头,又捏了捏她的胳膊,确认她最近有好好吃饭,才出去办手续。

  她走后,房间里就剩下她们俩,空气里都渐渐弥漫起尴尬的气氛,令人窒息。

  隋文瑛调了调输液流动的速度,看见她还站着,便指着隋韶娴刚才坐的椅子:“坐呀。”

  隋知侧迈了一步,乖乖坐下。

  生病的缘故,隋文瑛的眉眼少了几分杀伐果断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鲜少出现在她脸上的慈祥:“孩子,不用跟姥姥这么见外。”

  怎么能说是见外呢?

  那不本来就是外人吗?

  隋知心里这么想着,但没说出来,她为了缓解尴尬,拿起一旁的苹果和水果刀,一边削一边说:“没有没有。”

  “没说实话。”隋文瑛虽然面上慈祥,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一针见血,“是介意我小时候把你们轰出去的事?觉得我没人情味?”

  隋知舔了舔嘴唇,本想口是心非地说“不是”,但实际上却是停下了削苹果的动作。而这个行为,无非是默认了这句话。

  隋文瑛:“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想死了以后你还记恨我,正好抽到空了,也跟你说说。”

  隋知摇头:“姥姥您别乱说……”

  隋文英打断她:“之之,姥姥当初不是嫌弃你,只是那时候集团刚有起色,赵家有个赵谨,我怕我的钱未来会被他们吞了。”

  忽然提及小时候的事,隋知无言以对,她看了看隋文瑛,放下了手里的苹果,安静地听。

  “我那时候,就太心急了,恨铁不成钢。”隋文瑛咳嗽了几声,又接着说,“我了解你妈,她性子淡,觉得普通生活就最好,你随她,但普通的生活就不需要创造了?大家全都不争不抢,一时看着好,可但凡遇到一点事,哪怕只是一场大病,就要砸锅卖铁,说难听了就是全家人同归于尽。”

  隋文瑛越说越激动,咳得厉害,隋知一声不吭地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扶着她喝下去。

  一向从容淡定的隋文瑛在今天格外着急,气息刚缓过来,又马不停BBZL 蹄地说:“你妈是福气好,这些年你爸一直安分守己,但这世界上最禁不住考验的就是人性,谁也不知道,你爸是不是因为忌惮着我,才不出轨的。”

  听到她这么说,隋知不自觉皱了眉头。

  隋文瑛见状,叹了口气:“我说这话,不是盼着你爸出轨,不出轨最好,但如果出轨了,对抗出轨是需要底气的,我就是你妈的底气!”

  “当初让你嫁给赵谨,除了集团利益之外,我也有其他的考量,牵着你们的就是利益,爱跟不爱,都会相敬如宾。但爱情不是,爱的时候山盟海誓天崩地裂,不爱的时候,就是一滩谁都不会在意的烂泥。”

  “……”

  “谢徊这个人,你别看他才三十多岁,但我看不透他。如果有朝一日,你们恩爱腻了,他要是想做点什么,我实话说,我护不住你。”

  “……”

  后来,她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直到睡着。后来那些话,等出了病房门,隋知就已经记不得了。

  走廊里,谢徊双腿交叠,后背笔挺地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疲倦微阖的双眼,在察觉有脚步声后略略睁开。

  这姑娘没那么藏得住话,嘴上不说,情绪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看着她彳亍走来,谢徊薄唇紧抿,什么也没问,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论现在隋文瑛跟她说了什么,他都要给她思考的空间,哪怕他不愿意,哪怕他希望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走廊的尽头,李南松和隋韶娴下了电梯匆匆走来,他们手上各自拿着大沓医院手续,一边走一边说:“要不是为了找它也不至于闹到这么晚,你说我当初怎么想的放之之房间呢?”

  李南松:“可不是,我以为你都带到新家了,没想到还放在咱们住的旧房子里。”

  说着,他们走到隋知面前,隋文瑛看他们站着,问道:“你们这是要回去吗?”

  “嗯。”隋知点头,“对了妈,为什么咱们家,一直都是我睡在大房间?”

  他们原来住的房子是三室一厅,一个主卧,一个次卧,一个书房,一直是隋知一个人住主卧,他俩住次卧。以前住习惯了感觉不到,不知怎的,刚才听到他们谈论她在旧房子,隋知倏地想到这点,觉得挺奇怪的。

  “好意思问。”李南松笑她,往前一步,“小时候你睡北屋,怎么都睡不着,闹腾到后半夜,后来挺偶然遇到个算命先生,说你命里缺金还是什么,我们就半信半疑把西屋让给你,你看你这小没良心的,都忘了吧?”

  隋知低着头,思考他的话,而后轻轻自语:“……我在西屋,才睡得着吗?”

  西屋,床在西边。

  一个什么念头从隋知的脑海中倏然闪过,正要细想的,却好像看书入迷的人在翻书的时候不小心跳了页,思维不受控制地断了。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医院里却时时刻刻人来人往,没有半点悠悠长夜该有BBZL 的宁静。

  跟父母道别后,隋知上了回家的车。

  她趴在谢徊肩膀上,一会儿想着她在西屋的大房间,一会儿又想着隋文瑛跟她说过的话,脑子混混沌沌,伴着他身上的沉厚的香味睡过去了。

  隋文瑛身体见好,到周日的时候已经能下床自由走动,隋知就没一直待在市区,周一早上便回到平绥。

  考古队原计划是将内棺“整体打包”运输到实验室开棺,没想到在紧靠内棺的地方,猝不及防地出土千余枚竹简,这些竹简如此靠近内棺,其文字价值和历史价值毋庸置疑,研究组立刻成立竹简研究组,隋知也因此回到市区工作。

  后来的这半年,因为忙碌,时间过得就像撕日历一般快,仿佛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就到了来年。

  这一年,年刚过完,大街小巷喜庆的大红灯笼还没摘下来,隋文瑛旧疾复发,夜里送回到医院,天还没亮,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她最终,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而在隋文瑛与世长辞的同一天上午十点左右,李庭念肚子里的孩子,生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生子添丁

  生子添丁, 本是人生中一大喜事,可赵家的这个孩子撞到了丧事,弄得不上不下, 对外不敢宴请,对内也不好过于悲恸。

  忆起往昔,再看今日, 赵父悲喜交加,从隋文瑛病逝后就跟着一病不起, 赵家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隋文瑛的葬礼仪式那天,隋知以晚辈的身份给各位前来吊唁的人引路, 一直到了晚上,才得空在外面草丛的椅子上坐下休息。

  无意中, 她刷到朋友圈里李庭念在几秒前发的动态,她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赵谨,讽刺的是,在隋知看到这条朋友圈的同时, 下面多了一个点赞的人,是赵谨。

  再一划, 那条朋友圈不见了。

  隋知放下手机,看向草丛两侧随早春寒风摇曳的洋槐树, 想到过去几年的事。

  那一年,李庭念使了多少心机, 拼了命要进豪门,时间才不过弹指一挥, 就成了今天这副悔不当初的局面。

  春风吹掉了几片暗绿渐尖的洋槐叶, 它们几时高悬, 几时埋地,细想来,像极了人生。

  荣枯皆有数,得失难丈量。

  隋知坐着休息的椅子正对着灵堂,放下手机一抬头,便看见隋文瑛面带微笑的黑白遗像,她的眉眼其实和隋韶娴很相似,只不过一个鹰隼般犀利,而另一个要温婉柔和得多。

  看到这双眼睛,隋知抬头看了看二楼,此刻母亲应该正在那里恸哭吧。

  隋韶娴总习惯在她面前伪装坚强,只要隋知在的时候,她总是紧咬着双唇一言不发,这会儿隋知是刻意避开她,好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

  这一天太忙太累了,隋知趴在谢徊腿上,歇了很久后说:“忽然觉得,先离开的人,好像要轻松一些。”

  她说完,谢徊勾着她腰的力道倏然重了一分,毫无BBZL 防备的隋知又疼又痒,起身质问:“你干嘛?!”

  说完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他染指绯红的眼底。

  隋知一愣,眨眨眼问:“怎么啦?”

  怎么好像要哭,又在强压着胸口丘壑。

  他跟隋文瑛也没交情又没深到这个份上啊。

  谢徊喉结轻滚,贴在他颈间若雪般柳絮随着他的动作纷扬远去,他嗓音喑哑,将痴嗔恨都隐去:“没事。”

  ……

  你没说错。

  先死的人,比活着的人轻松,谁能比你更懂这个道理。

  自私的小东西。

  -

  尽管隋知曾经和隋文瑛有过一次对话,但是失去多年的亲情并不会因为一场对话而骤然浓烈。

  春来暑往,亲人离世的悲愁日渐淡去,绥陵出土的竹简也有了最终的结果。

  一共一千八百九十二片竹简,其中九百片可以拼成完整图片,详细介绍了道家学说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周子的生平,在此之前,各种传世书籍都没有完整记载周子的姓与氏,绥陵出土的竹简则明确写着周子姓陈名礼,字有恭,并写到了周子三十岁的准确纪年,由这一时间节点,可以推算出周子的详细生年,对今天的道家研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辅助作用。

  既然这其中九百片这么重要,那么想必另外更靠近内棺的九百九十二片更加重要,半年间,研究所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文保和文物修复的专家,也有不少摄制组隔三差五就来申请拍摄,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剩下的九百九十二片,竟然没有任何深刻的历史含义,只是一种名为“六博”棋的行棋口诀。

  “到底真是个小姑娘,再怎么阴狠糜/烂,也还是童心未泯。”

  凌晨两点,所有资料整理完毕,集中整合的时候,田原一边伸了个拦腰,一边评价道。

  他刚说完,对上澹台长明警告的眼神,立刻改口:“不不不,不对不对,其实我想说的是营建墓葬之人真是周到,他一定很担心墓主人在九泉之下会孤独!”

  他这两幅面孔,把教授都给气笑了。

  显而易见,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在心里默认绥陵真正的墓主人是李太后,只是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身为专业学者,大家还是会小心翼翼避开这个结论,田原是太累了,才会不小心将这个心照不宣的身份脱口而出,犯了大忌。

  澹台长明谨慎刻板,因为这件事,在凌晨又把他们集体教育了一顿。

  走出科研所时,天空已经透出了第一缕幽蓝的晨曦,科研所外面卖油条的早点铺已经叮叮当当架起了油锅。

  昨晚刚得知要加班隋知就已经跟谢徊不用来接她,没成想,拿出手机准备跟同事一起打车的时候,隋知还是看见了他的车。

  她把手搭在额头上,遮住照在眼睛上的第一缕晨光,往前走了几步,而车里的人也有感应似的,缓缓睁开眼睛。

  隋知把手放下来,迎着明媚日光,奔向她的爱人。

  “之之。”

  身BBZL 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隋知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了一张憔悴沧桑到陌生的脸。

  “我昨晚本来想找你聊聊的,但是看你一直没出来,办公室灯还亮着,就在这等你。”

  同样都是等待了一晚上,但面对赵谨和谢徊,隋知内心的感受完全不同。

  她想到网上一句流行的话,说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可是再一想,又觉得不那么贴切。

  其实,对赵谨,她始终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却也像是对待一位远方亲戚那样疏离。

  但对谢徊,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动心了,像是一场久别重逢,美梦成真。

  “小舅舅。”时隔多年,隋知又喊了一次这个久违的称呼。

  她身材纤瘦,遮不住冉冉升起的朝阳,太阳把她的轮廓映出飘然若仙的柔光细闪,同时也刺进了赵谨的眼睛里,刺得他眼睛酸疼。

  隋知听到了关车门的声音,知道谢徊已经下车,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谢徊就在她身后,给她自己处理的空间,也给了她直面赵谨的勇气和底气。

  她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有些话,咱们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赵谨垂着头:“不用,你怎么想的,我清楚。”

  “好。”既然他说清楚,隋知甚至不愿意再赘述一遍,直言道,“所以,你以后就别找我了,我结婚了,过得很好,不希望再牵扯到别人的感情里。”

  赵谨闻言鼻头一酸,迎着日光抬头,声音发颤:“之之,你说奇不奇怪,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

  谢徊捏着玻璃瓶的手倏然发紧,指尖由红顷刻转白。

  赵谨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上辈子欠了你一样,就想对你好。”

  隋知:“……”

  你上辈子也欠我了?

  那你当时那个合同条款侮辱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欠我呢?

  但隋知并不知道的是,赵谨是个没良心的,他要想折辱谁,方法手段多得是。

  立那个条款的时候,是他刚得知隋知拆散了她跟李庭念强行要嫁给他,正在气头上的时候。

  可就算那样,他也只是出了份合同,比起他曾经在名利场做的其他混账事,不值一提。

  只是关于那些,连赵谨自己都觉得像是狡辩,他也知道隋知并不想听。

  “我知道了,以后我都不会来烦你了。”

  赵谨说完,朝身后招了招手,身后车门打开,从车里下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保姆。

  或许是孩子有了些响动,保姆一路走来,一路还拍着孩子的小被子哄睡。

  隋知皱了皱眉,并不知道赵谨把他的孩子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但她想到孩子也许在这耗了一个晚上,连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生出了恻隐之心。

  她回过身看了看身子半掩在不远处树荫下的谢徊,后者的表情看上去也同样不理解赵谨的行为。

  赵谨接过保姆抱着的孩子,看也没看一眼,问她,“之之,你能给小侄子取BBZL 个名字吗?他到今天还没名字,我……你看的书多,给他取名会更有深意。”

  隋知:“……”

  说着,赵谨反手用指甲盖弹了弹孩子的小嫩脸:“醒醒,叫阿姨。”

  怀里的孩子咕哝了几下嘴,不安地在小被子里转了个身,连身后的保姆都抻长了脖子看着胆战心惊,可赵谨这个亲爹却毫不在意。

  “别拍了。”隋知劝道,“这么大的孩子,还不会叫人。”

  她叹了声气。

  他们这几个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她本无意再牵扯进去,但再怎样过错,也都是大人的事,与这个才刚半岁的孩子无关。

  隋知犹豫了下,弯下膝盖,避免和赵谨有肢体接触,在他殷切的眼神中接过孩子,看着宝宝奶呼呼的小白肉脸,隋知心头的软肉好像被戳了一下,声音也跟着轻下来:“我叫你一声小舅舅,按照辈分,我只是他姐姐,没有起名字的资格。”

  赵谨急切道:“你取吧,你有资格的。”

  隋知抿了抿唇,心中顿感无力,她一夜没睡,已经很乏累了,也不再有精力和赵谨推辞。

  这时她怀里的孩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在睡梦中,忽然笑了,隋知看着他,也浅浅扬了下唇瓣:“那他笑起来唇角有个括号,我取名的话,就叫赵括吧。”

  初升的太阳在头顶升腾,日光穿过荆棘和树影,如金针般扎在身上,泛起砭骨般刺痛。

  不同的寓意,不同的情景,不同的身份地位,可她说出来的,竟然是相同的名字,谢徊心脏一坠,瞳孔倏然紧缩。

  作者有话说:

  周子是编的哈,若有雷同,纯属我穿越。

  -

第48章 失而复得

  过了可以肆意熬夜的年纪, 就算隋知回家补了觉,醒过来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以至于她甚至分不清, 是真的遇到了赵谨,还是做了场不太愉快的梦。

  如果是真遇到了,那想到给人家小孩随口取的名字, 隋知有点自责。不过,她猜这么随意的名字赵谨应该也不会用, 就没放在心上。

  研究所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一来是调整作息, 二来是让他们收拾行李,隔天早上, 再在研究所集合。

  然而,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谢徊只送到隋知科研所大门外。

  车停下,隋知歪着头看他。

  谢徊颔首, 目光很静,没给她任何回应。

  他反常的决绝, 令即将要离开的隋知感到不安,尽管他什么都说, 但她的第六感迭起,就好像, 那个不存在的未婚妻,要回来了似的。

  ……

  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回到绥陵, 隋知心里乱七八糟的。

  她来回编辑了好多消息, 有插科打诨的, 也有放了狠话的,但最后觉得哪句都不好,一条都没发出去。

  到了房间,她窝在墙角,两条胳膊夹/着腿,背靠着墙,按下手机的语音框,吐出两个字:“混蛋。”

  “嗖”的一声,语音成功发送,隋知才终于畅快了,把手机一扔,美滋BBZL 滋地整理行李。

  从认识谢徊那天起,谢徊的情绪起伏便很平淡,就算偶尔有变化,也都是极其细微的,并且能很快被他抑制住。

  只有他送她去研究所的这个早上,他漠然到前所未有的反常,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那一幕,隋知本以为她会记很久,记到下次回市区也不要理他了,可她没想到,考古工作一忙起来,她竟然转脸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绥陵考古进入了最为关键也最为重要的内棺考古阶段,所有人僶俛从事,废寝忘食,一刻不敢耽搁。

  为了保证内棺在发掘过程中不受到损坏,研究员们联合专家,将内棺装箱提取,运到一公里外恒温恒湿的实验室。

  装箱提取的这个计划,已经做了一年半之久,提前做过上百次实验,只为内棺在运输中万无一失。

  隋知抬头,看着被层层保护的内棺被绳索吊高,视觉误差,使棺材看起来几乎要插/进厚重的云层里,她的心也好像和内棺一起被抬高,扯到半空中,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钩子把内棺放下,她才像被放到地面上那样,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也跟着松懈下来。

  根据过去对雍朝墓葬的发掘经验来看,内棺中必然会储藏大量精美的玉器以及昂贵的陪葬品,因此尽管实验室和绥陵仅相隔一千二百米,但为了避免磕碰,运输过程却长达三小时。

  而跟绥陵发掘的这三年时间相比,三个小时,便也算不得太漫长。

  换衣服进入实验室前,程以岁正跟隋知说着等下要测量数据的事,说着说着,隋知忽然泪流满面,程以岁忙问:“你又不舒服了?”

  “没有。”隋知摇头,抚了抚心口,应该只是……要开内棺了,有些激动。”

  可是,激动中为什么会夹杂着抑制不住的悲伤,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强行压住情绪,对着镜子看到自己发红的眼底时,倏然她现在隐忍情绪的样子,莫名熟悉。

  ……

  她在更衣间擦干眼泪,深呼吸几次调整心情,走进实验室,一丝不苟地工作。

  测量后的初始数据显示,内棺整体长7.74米,宽5.9米,高3.2米,重三十七吨。

  这个数据……未免太惊人,甚至超出了一间小屋的大小。

  基于这个数据,大家经过探讨得出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墓中陪葬品极多,综合绥陵已出土充栋盈车的文物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另一种猜测,是墓主人或许被封存的很好,千百年过去,也没有化成骨头渣子,而是像马王堆汉墓的辛追夫人那样千年不朽,所以重量仍存。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以上两种可能性,在这座高等级大墓里带出来的内棺中,同时存在。

  内棺的结构严密,木板与模板之间没有用任何一块金属嵌钉,在众人的敬畏与期待中,这个尘封了两千三百年的秘密,终于被BBZL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上百双眼睛齐齐向内棺中看去——

  没有不朽女尸,也没有闪耀夺目令人称奇的陪葬品,在内棺里面,只有另一幅棺材。

  第一层棺材内壁均髹朱漆,而里面的套棺上惊现精致的黑底彩绘,技巧高超,光泽如新。

  曾担任越陵考古发掘领队,而今丰镐考古科学院张院长见到这一幕,都不由自主摘下老花镜,震惊道:“难道……这画的是……”

  “李太后的生平吗?”接话的,是兴州文保中心的研究员,漆木器修复专家杨丙。

  就连深耕考古多年,见过大风大浪专家们,都被绥陵内棺上的彩绘惊愕到脱口而出那个不能提的名字。

  沉默中,他们认真端详着上面的画作,尝试根据已有的知识结合历史,去理解棺画上的内容。

  七个小时后,得出结论,棺材上的彩绘,画的是一个女孩从民间被接回到皇宫的经历。

  但至于画作上的具体内容,还需要后续进行详细的拆解。

  猝不及防的内棺画作,使考古计划不得不再次改变,在商议后续规划时,隋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樟木棺盖。

  忽然有一滴水,好似一滴冰凉的眼泪,从樟木棺盖上,悄无声息掉落在她的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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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绥之的印象里,父母亲都是非常普通的人,父亲是典当行做账房先生,母亲带着她在家做女红换些米面,一家三口日子虽不富裕,但也算称得上是诸事不愁,人间无恙。

  平淡生活中唯一反常的是,她偶尔会在晚上听到父亲小声与母亲念说些她听不懂的,诸如国之如此,命不久矣之类,与他们生活相隔甚远的话。

  她也时常会听到母亲的哭声,但第二天一早,母亲便还是对她笑眯眯的,好像昨夜什么都发生,带她去大杂院里找小麦穗玩,小绥之便只放在心上,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小麦穗是李绥之最好的朋友,但哥哥和父亲早年间都被强行抓走参军,家里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人,家中没个顶事儿的,娘俩日子过得十分惨淡,李娴家只有南松做账房先生那点钱,有意帮衬,也帮衬不了多少。

  本是年年如此过,直到李绥之十五岁那年,京城下了一场鹅毛似的大雪,刺骨之际,从边疆传来了小麦穗哥哥和父亲的死讯,小麦穗的母亲扛不住如此灭顶之灾,哭了两天,也跟着丈夫儿子驾鹤西去。

  小绥之想要把孤苦无依小麦穗接到自己家,却被向来疼爱她的父母亲一口回绝,他们非同寻常的态度,令绥之察觉到,小麦穗不能来家里,是因为父母有非常重要的事在瞒着她。

  而这件非常重要的,她原以为也许一生都不会知晓的秘密,却在这一年的年根儿,像一场弥天大祸一般,降临了。

  那时,她家门前飘来的白花花纸钱还没扫净,家门口来了一顶暗红色流苏的轿子,从为首BBZL 人与父母亲的对话中,她得知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她不是平民,是宗室出女。

  她的祖母,就是当今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太后。

  门口那些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人头,是来接他们回宫的。

  宫中人有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备的轿子并不算华丽,避开拥挤的官道,匆匆把他们一家三口接回宫。

  从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小绥之大概是听懂父母的对话。

  母亲忤逆了祖母的意思,被贬为庶民,所以他们才一直生活在民间,但至于祖母为什么在这时接他们回去,他们就无从得知了。

  小绥之满心期待,去看看讳莫如深的皇宫,却不敢明着表现出来,因为她看得出来,父母焦虑而无措的面容,实在算不上开心。

  轿子行到大杂院,小绥之忽然想到:“我们走了,小麦穗没爹没娘,一个人怎么办啊?”

  “她会好好的。”南松说了谎,面露不忍,不忍心看见女儿清透的眼睛,便闭上了眼。

  他知道女儿的想法,想把小麦穗带回宫里,但事实上,小麦穗昨夜就冻死了。

  不是他不愿救,只是他们身份特殊而危险,送去些炭火已是极限。况且,乱世动荡,太多像小麦穗这样的悲剧,凭他一己之力,救不过来。

  那年,李绥之只认得几个字,没读过书,看不懂父亲的表情,却大概猜到了一些,她不该擅自揣度的事。

  李绥之这一生从没有见过这样辉煌的建筑,连柱子都刻有祥云花纹,气势恢宏,高耸入云,令人望而生畏。

  皇宫里和外面的四处散落的白雪不同,地上的白雪早就被清理干净,只余红梅枝头扑簌缀白。

  而这宫中人虽多,却每个人都低着头走路,匆忙且小心,恭默守静。

  李绥之小胳膊小腿儿紧绷着,双手微微发抖,在宫人的带领下,跟父母一同父母走上汉白玉台阶,听不见宫人的问候,满心只想着,千万别踩空,千万别踩空。

  这天,李绥之见到了她的祖母,哦不,要改口叫皇祖母,以及她的皇帝舅舅。

  这素未谋面皇帝舅舅太过恐怖,才第一次见她,就对她抱有极大的恶意,当着她的面摔了六只粉彩梅花纹尊,又撕了墙面上的花鸟册,李绥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生气,瑟瑟缩在李娴怀里,听着他的咒骂,不敢看他。

  她总觉得,如果不是皇祖母马上就要来了,她这个小舅舅非要杀死她不可。

  果不其然,皇祖母一来,她的皇帝舅舅便偃旗息鼓,一言不发听着皇祖母训斥。

  小绥之看着地上那些碎痕,满心想着,哪怕能带一个瓶子回去,也能养活十个小麦穗了。

  他们回宫的消息没有大张旗鼓,小绥之自来这里后,就跟父母生活在外殿,就在她已经习惯了拗口的称呼,动不动就下跪的下人,以为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的时候,她的皇祖母像想起来她这个人似的,送来外殿诸多赏BBZL 赐,不仅如此,还领着她去到天坛祈年殿向天祈福,为了找到流落民间多年的女儿和外孙女而感恩上天垂怜。

  李绥之穿着织金麒麟纹的大袖衣,跟着繁琐的章程,内心却愈发不安起来。

  她揪了揪母亲的裙摆:“娘,我们是被皇祖母不小心弄丢的吗?”

  李娴摇摇头,食指抵在唇边,让她不要多问,李绥之讪讪地闭上了嘴。

  而后,她听到她的祖母为了感恩上天,决定喜上加喜,将她这失而复得的外孙女,与她的亲儿子赵谨,指腹为婚。

  作者有话说:

  写到提取内棺的时候忽然想到,岁那天跟隋知说,墓里的那个老祖宗要起飞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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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风姿韵骨

  祈福回宫当晚, 漆黑的天空漂浮着一层一层灰白色的浊云,使天空看起来那样低沉,又那样苦厚。

  李娴跪在慈宁宫外金砖, 以头抢地,磕了上百个头,额头洇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伤, 仿佛被钝刀挖开了头骨一般,热血与皮肉混为一堆, 滴答落下,殷红的血滴上泛起诡异热气。

  她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惊走栖息在庑殿顶上的灰喜鹊:“不能嫁啊!绥之不能嫁与皇弟啊!他们是亲舅甥啊!请太后开恩, 收回懿旨啊!”

  将昏死之时,身披锦缎棉氅的太后才在宫人的围拥中缓步而出。

  不过, 她此时出来并不是为了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而是为了赶去南书房批阅奏折罢了。

  路过李娴时,她吐出四个字:“优柔寡断,不识大体。”

  正欲再抬腿时,衣摆被人扯住:“谁都行……但不能是绥之啊……”

  她的原由还没说完, 便被冷声打断:“只能是李绥之。”

  “江山在上,绝不可落入外戚之手。”太后眯了眯眼睛, 任凛冽寒风吹得袍衫猎猎作响,她亦巍然不动, “同姓不婚,姑表姐妹不可娶, 能娶的,就只有李绥之。”

  李娴紧紧地抓着她, 苦苦哀求:“不……不可……”

  李娴是先帝江山平定后, 太后生下来的大公主, 自幼便锦衣玉食,万般宠爱,没见过风浪,也未曾经历过虎口夺食,性子是与太后完全相反的卑怯软弱。

  “我留你一条贱命,是不想在立后大殿上让李绥之不快,但你若执意如此,别怪我不念血亲情分!”太后喝道,“松手!”

  李绥之闻讯从外殿赶来慈宁宫时,看见的便是太后抬脚,将母亲的手踩在金砖上的一幕。

  她惊呼一声,提裙跑来,跪在母亲身边:“还请皇祖母开恩!绥之一定奉命唯谨,还请不要责罚于额娘。”

  “李娴,你虽然优柔寡断。”太后缓缓抬起金足,目光从胸无大志的女儿身上,转到这小外孙女脸上,眼神露出了一丝浅浅赞扬,“但你这个女儿,倒是个可塑之才。”

  说完,她起驾去了南书房。

  李绥之扶着李娴起来,看着皇祖母威仪的仪仗,想到这几日在宫中的所听所学。

  自去年秋BBZL 先帝薨,在这皇宫中,太后便将权利一手拿捏,位极天下,至高无上,连皇上,都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枚虚设的棋子。

  怵恼太后之人,莫要说是公主,就算今日跪在这里的是皇帝,也没人敢上去搀扶。

  在慈宁宫外,洋洋数百宫人,面对这颤巍相扶的高位母女,皆视若无睹,无人靠近。

  这便是皇宫,冷血无情,初来这里时,只觉得这里皇宫辽阔,今日才知道,这里辽阔到哀嚎都传不透一面墙。

  悲怆之际,李绥之看见一袭玄色长袍的男人,在沉寂的噤声中,与手下人谈着笑,无需任何人通报,抬脚进了连母亲都不能随意进出的慈宁宫。

  扶起母亲,她再想看他,便只见那人风姿韵骨的玄色背影。

  -

  封后大典没有因为任何人的反对而有变动,当晚,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后照旧李绥之坐在凤舆之上,簇拥下送进太极宫。

  红烛摇曳,珠帘轻晃,在这个不知所措的夜晚,李绥之头戴凤冠,身着喜服,坐在她与皇帝舅舅的喜床上,听了一夜外面皇上与李绥念的好欢淫声。

  在宫里的这几日,她见了太多稍有不慎就被各宫娘娘拉出去枭首的人,便把毕生所会的谨慎都用上了。

  她谨慎地偷听到宫人们说,李绥念原本是皇上想立的皇后,但是皇祖母不同意,她便连妃位也不要了,做了无名无分的内贵人。

  说这些事的宫人,看不懂以退为进这一步棋,在末了加一句:这小皇后啊,啧,真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手段了得啊。

  后来,她又谨慎地侧敲旁击过母亲,得知李绥念跟他们家似乎也沾点亲,否则也不敢姓李。

  但她是庶出,血脉低下,当不起皇家子嗣传承之道,加之皇祖母担心她这个庶出女子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早早经历摸爬滚打心思已深沉,不能为她所用,便棒打了鸳鸯,挑了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

  不消多时,外面的媚淫声音停了。

  几乎是声音停下来的同一时间,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衣冠不整的皇上本是在笑,看见她瞬间表情转为嫌恶,吼道:“你还坐这干嘛?滚出去啊!”

  李绥之这么劈头盖脸的骂声吓到纤瘦的肩膀一颤,忙站起来,给他们让地方。

  起来时,她抬头看见婀娜贴挂在皇帝身上的李绥念冲她做了个口型,无声道:贱丫头。

  李绥之别开眼睛,却又无意间看到男女不整的衣衫,匆匆低头,跑出她本该睡觉的地方。

  可她忘了今日穿的长裙逶迤拖地,脚踩裙摆跌了一跤,身后二人见状,放声嬉笑,毫不掩饰的讽刺直穿进她的耳朵。

  殿外奴婢见她出来,为她披好绣牡丹花的烟粉莲蓬衣,关切了几声后,便与她一起,漫无目的往外走。

  太极宫早奉太后之命上了锁,她们出不去,四下看了看,爬上了小阁楼。

  小阁楼那样高,李绥之坐在小阁楼长廊上,仿佛BBZL 抬手就能够到月亮。她伸手,却空落了一手抓不住的银辉。

  收手低头,她不经意间又看见了那个玄色身影,这次,是从寒梅园出来。

  李绥之挺直腰板,问道:“他是谁?”

  身边奴婢顺着她的目光看清人影,答道:“大人是当今太傅,谢卿。”

  他就是谢卿啊。

  早在民间,李绥之就是听过他的大名的,听闻他喜好长生之术,善相术,精命理,懂天相,又博学多识,深得先皇和当今太后赏识。

  原来是他。

  怪不得,连母亲都要小心不敢踏足的地方,他可以随意进出。

  许是察觉到阁楼上有人,谢卿脖颈稍仰,一道纳了寒月白光的目光如白刃向她刺来。

  李绥之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害怕到后腰发软,“哐当”一声,从长廊甩到阁楼地上,强忍着疼爬起来,连谢卿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冬夜漫漫,她在小阁楼上,和奴婢们坐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和皇帝舅舅去参拜皇祖母,嘴巴都还是紫青的。

  太后一见到她这副模样,准备好的话也不必问了,抄起手边的黄地矾红彩缠枝莲纹茶壶,“啪”的一声在地上。

  “赵瑾,你当我是傻子是不是!”

  突如其来的怒气,使尚不知发生何事的李绥之抱着耳朵跪在地上。

  她忽觉在这深宫之中,不论何事,不论何时,她都处处受人惊吓,好像连呼吸都不多畅快了。

  皇祖母骂声迭起,皇上亦不敢说话,李绥之隐约听到,要让他们今晚必圆房之类的虎狼之词。

  最后,皇祖母丢下一句:“你们自己反思!”便把他们二人仍在这里,撩袍而去。

  这下,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被骂到眼底猩红的皇上,一步步向她逼近。

  他用力捏着她的脸,力气大到她的小牙硌到嘴里的软肉渗出血腥味,然后掰着她的脸,甩向一旁剔红缠枝莲八宝纹香炉。

  香炉里还焚着火,若不是李绥之及时抓住席帘……她的脸就不仅仅是感受到热气这么简单的事了。

  “你是太后的人,朕杀不了你,所以你也觉得朕无能,对吧?”赵瑾像是把刚才忍着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在太后的案牍上又翻又拽,从底下扯出几本奏折,不问自答,“好,那朕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有能耐!”

  他反手抓起御笔,打开奏折看也不看,朱笔边写边念:“枭首!”

  “诛九族!”

  “凌迟!”

  “舅舅!”嘴里满是血都没出声的李绥之,在这时伏跪到案前,按住他的手,“别、别杀了舅舅。”

  赵瑾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一把挣开她的手,任朱墨染红了她的眼帘也,不抬头看一眼。

  李绥之揉着被朱墨浸过痧疼的眼睛,跪在地上哀求:“舅舅,我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你看到我,你不要杀那么多人了呀!”

  在她的皇帝舅舅眼里,“杀”仿佛只是一个字,是他权利的象征,是他泄愤的渠道。BBZL

  可是在李绥之眼里,“杀”是杀死一个活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这一笔后,会尸首分离,双目圆瞪,倒在血泊之中,再也见不到明日的金乌。

  她想到在战场被“杀死”的小麦穗哥哥和父亲,心中更加悲恸,他这一笔下去,杀的是一个人,毁的是一个家。

  她说完,赵瑾真就停笔了,不过他抬头,却不是在看她。

  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灼眼的日光迸射进大殿中,轮廓模糊的玄衣逆着金光而来。

  “微臣给皇上带了两壶酒。”来人说,“皇上歇一歇再杀吧。”

  赵瑾大概是太需要那一口酒压下心中闷气了,说了声“多谢太傅”,走下案牍,仰首喝空酒坛,打着酒嗝,醉在一旁。

  谢卿看了他一眼,纵容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撩开大袖,略略弯腰,从地上捡起御笔,拿起他画的乱七八糟的奏折,逐字批改。

  李绥之一声不吭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从前,她听闻奏折只有皇帝可批,可入宫后发现批奏折的却是太后,太后便也罢了,怎么如今,太傅也可批呢?

  她挠了挠脖颈,想不通。

  赵瑾这一觉,睡到日薄西山,忘了旁边还有个李绥之,带着未醒的酒意,晃晃悠悠走出大殿。

  谢卿看着他走远,收回视线时,余光扫到人影,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

  “见过皇后。”

  李绥之不想丢了皇家脸面,撑着站起来,开口却露了怯:“见过……谢太傅。”

  嬷嬷教过的,她贵为皇后,本不用和臣子问安。

  谢卿也未在意,只淡声道:“皇宫认得微臣。”

  他虽称她皇后,卑己微臣,却腰都不曾弯下去半寸,毫无尊重可谈。

  “啊……认得的。”李绥之没有过多思索,如实道,“昨夜在宫外,见过太傅从寒梅园里走出来。”

  谢卿握笔的手稍一用力,御笔在他手里断成两节。

  他笑着走到她面前,嗓子里好似含了霜,冷声道:“那娘娘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斜影芙蕖

  昨夜太极宫上阁楼, 谢卿确听到了女人声,已派人拷问了整个太极宫的女婢直至此时还没结果,未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竟然是小皇后,他微微蹙眉,心里说了声麻烦。

  良久不见小皇后答话, 他略略垂眼,看着刚被皇帝骂过的她身子骨微抖, 不染脂粉的唇也是煞白的,便换了个语气, 柔声道:“微臣也是奉命办事,只要皇后如实相告, 微臣去给娘娘送来些糖果子。”

  奉命办事,嗯,奉自己的命,也算奉命。

  李绥之摇头:“我不爱吃糖果子。”

  谢卿浅浅阖眼,深吸一口气, 一边心下提醒自己别跟小孩子置气,一边又想着这小皇后怎么能蠢成这样, 他重点是要她说实话,到她那重点能偏成给糖。

  他缓了又缓, 耐着性子问:“那你要什么?”

  一个畏惧,一个忍气, 不同境BBZL 遇和身份的两个人,都在第一次与对方谈话时, 忘了彼此的身份, 忘了尊称。

  她看了眼案牍上的奏折, 偷偷攥紧了大袖衫里的拳头,鼓起勇气道:“想跟太傅学读书,学识字。”

  谢徊垂眼瞥了一眼她的手。

  指关节有冻疮,手背布着干活留下的陈年旧於,确实,这不是一个读书认字人的手。

  不过,他倒也放心了。

  ****

  在绥陵之前,我国考古界尚没有任何在内棺发现彩绘的先例,这一发现为研究雍朝晚期历史、文化和生活等方面,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实物资料,对我国的历史和科学研究均有巨大价值,引发社会各界广大讨论。

  别看平绥村距离市区百八十公里,自从绥陵绘画被官媒报导后,来采访的大车小辆络绎不绝,许多没有得到授权的娱乐公司,以及短视频自媒体得到流量密码,就像狗仔一样蹲在路边,一通乱拍后添油加醋乱讲,轰都轰不走。

  而这些彩绘的内容,不仅引发社会大众的广泛讨论,同时也在学术界掀起了腥风血雨。

  历史上记载的李太后是个不折不扣的淫后,先嫁给她的舅舅雍平帝,魅惑君王芙蓉帐暖不早朝,后来毒死亲舅舅,跟奸臣苟合,好在最后落了尸骨无存的下场,也算是报应。

  只是,从一层棺的棺盖上来看,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在魅惑君主这件事,就和正史有了很大出入,反而更贴合野史上对她描述。

  实验室里各方专家都有丰富的考古经历,其中八成以上是各版本历史书的编纂者,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让谁,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十天掀一回桌子。

  “成王败寇,哪个败者没有被被抨击过道德和品质?”

  “无论胜者还是败者,都有既定的时间和空间范畴,就算是胜者不可能存世千年,无论是胜者死后的历史,亦或者是流传到今日的史书究竟是哪个朝代所记,都不是是胜者或者败者可以决定的!”

  “即便是以实记载,但你们别忘了,只要是书,就是人写的,有个人倾向在所难免!”

  食堂里,两派专家例行吵架,队员们一个个像鹌鹑似的窝在角落里低头吃饭,谁也不敢说话。

  隋知偏着头,认真听他们吵架的内容。

  “快别看啦。”坐在她对面的程以岁一手捂着唇边,凑近了提醒,“上回田原就是因为看他们吵架,被拎过去提问,结果两帮人最后一块给他讲历史,他到今天做噩梦还梦到唐僧念经呢。”

  “还有这事?”隋知缓缓把头转过来,心不在焉地拿小勺舀了碗里最后一口紫菜蛋花汤,勉强笑了笑,“我吃完了先走啦,你们慢慢吃。”

  她把不锈钢小碗放到架子上,独自离开食堂。

  成艳端着餐盘往程以岁这边挪了一个位置:“你跟隋知吵架了?”

  程以岁摇头:“没有。”

  “那怎么感觉她最近总是一个人哦。”成艳看BBZL 着隋知单薄的背影喃喃道,又看到她今天只用了一个碗,不禁有些担心,“而且就只喝了一碗汤。”

  ……

  城市里早秋和夏日的看不出分别,但乡下的季节分割很明显,清风吹起金黄麦浪,小溪潺潺,头顶雀鸟惊醒吱呀的那一声,难分古今。

  午休时间,就算隋知的指纹能进得了大门,其他房间也都是锁着的进不去。不过她早就已经习惯,茶饭不思,搬了常做的椅子在门外,头枕椅背,对着一尘不染玻璃里的内棺发呆。

  彩绘是先用工艺刻出轮廓,后用特殊的颜料上了色,科学保存的缘故,出土后这些颜色也没有消失,一花一草,一鸟一木,深埋地下两千年三百年之久,依旧栩栩如生。

  可既然是“栩栩如生”,就该说明他们本该是“死”的,但隋知常常在发呆时,看到比肩接踵的皇宫朝臣散去,仰头望天,耳边响起他们在史书上说过的那些祈国盼家的话;看见东边满园梅花落地,听见沾在泥泞的雨地里溅起几不可闻的水滴声;又看见负手而立的奸臣,弯腰抱起尊贵的小皇后,和不知道哪来传来的淙淙流水声。

  ****

  那日与赵瑾一别,李绥之果真就没再出现在他面前过,太后不是不催,但李绥之正巧染了风寒,就算赵瑾是傀儡皇帝,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国本,总不能让他病了。

  几个月来,除了在坤宁宫养病,去上斋读书学字,李绥之哪里都不曾去过。

  没人知道,她在心里还另外谋划着一件事,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走这一步险棋。

  直到那一日,她在奴婢们的陪同下,去到上斋,听到里面发出了女人尖锐的叫骂声。

  “你们这群阉人,知道本宫是谁吗?就敢让本宫下跪?”

  上斋是供几位尚未受封的小亲王读书的地方,沉静雅意,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声音,她一贯来得早,这时候更应该安静才对。

  李绥之不禁加快脚步,视线越过竹林,只见一位身着烟粉烟笼梅花百水裙的女子,看衣着头饰,该是个嫔位。

  嫔位……怎么会进上斋呢?

  宫嫔仍在破口大骂:“本宫这双腿,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吾皇,何时跪的着一个授课师傅了?”

  授课师傅……谢卿?

  李绥之心头一紧,快步走改为小跑。

  谢卿被这尖锐的女声吵得不耐烦,弃了笔扔到砚台里,在白宣纸上溅出几滴浓黑的墨点,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微臣不过是问娘娘听到什么,娘娘怎么还骂没完了?”

  宫嫔被他忽然刺过来的眼神吓得一愣,可她自诩身居高位,不肯低下高贵的头,梗着脖子虚张声势:“你管本宫听到什么了?本宫听到你要造反,出了这个门,本宫就要去禀告陛下!”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听到这,宫嫔还有些沾沾自喜,正想着等下他认错时该怎么刁难这些人,却见太傅转过BBZL 身回到座上,重新拿起竹管兰亭狼毫,淡声说,“拖出去打死吧。”

  “我看谁敢!”宫嫔身子一震,“我、可是……”

  “你可是骆嫔,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连皇后见了你都要行三分礼,未来要给皇家开枝散叶,身子金贵,来上斋是上斋的荣幸。”

  谢卿语气无波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就是这种最平淡的复述,才带着最刺骨的讽刺和压迫。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就是,不怕而已。

  这下不用别人摁着,骆嫔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她不明白,盛宠如她,只是来上斋找她的猫,骂了个讲学的师傅,怎么就会落到如此地步呢?

  又是“死”,李绥之身子一软,后退了几步,好在被宫婢扶住,才没跌倒。

  她这里的响动,招来谢卿的目光。

  “慢着。”他倏而张口,叫住了压着骆嫔的两个小太监。

  骆嫔以为他改了主意,正欲说话,却见谢太傅问小皇后:“娘娘,这骆嫔说您给她行过礼。”

  李绥之手搭在奴婢小臂上,撑着她全身的重量,看了一眼骆嫔。

  她抱恙在身的时候,这个骆嫔来坤宁宫看望过,初入宫廷,恃宠而骄,又知道她流落民间,性子软些,确实说过几句打压她的话。

  只是如果她不主动提起来,李绥之一下子还没把那个人跟骆嫔这个称呼对上号,毕竟当今圣上的妃子实在太多了。

  但既然她说起来了,李绥之也没否认,点了点头。

  谢卿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磕了磕太阳穴,毫无情绪地说道:“那这就是以下犯上了,大罪啊,还是凌迟吧。”

  李绥之急道:“别!”

  听到“凌迟”,骆嫔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谢卿慢悠悠地别过眼:“嗯?”

  冷淡的尾调,好像她再多说一句话,就要连她一起剐了。

  “我……”李绥之捏紧了宫婢的胳膊,逼自己冷静下来。

  骆嫔得罪了谢卿,又说了那样的话,她肯定活不下去,李绥之只是想,她是不是不用死得那样惨烈。

  “她……”李绥之斟酌用词,思考怎样说话才能不激怒他的同时,又达成她的目的,“嗯……活人被削成肉泥,我那个怕太傅……会做噩梦,所以……太傅可不可以……”

  “好。”谢卿忽然笑了,竹林风动,阵阵竹香拂过他的鬓角,令他有几分谪仙风骨,“多谢娘娘,不过微臣不会做噩梦。”

  凌迟个人就要做噩梦,那这噩梦可做不完了。

  他笑,只是觉得这大雍的皇后,蠢得可爱,使他开心。

  骆嫔被拖出上斋,不知何时醒了,李绥之只听见她嗓子都喊撕了:“皇后娘娘饶命!是内贵人让我去坤宁宫的!”

  人到穷尽时,哪还顾得上什么姐妹情深呢,哪句话能保命就说哪句吧。

  李绥之跽坐在案牍之后,拿起笔,一边抄大字一边想,这人算是死得不明不白了。

  她到死,也不知道,她是因为顶撞谢卿,而不是冒BBZL 犯了她。

  道歉都找错了人。

  况且,估计她还不知道,连她这个皇后,在谢卿面前,也是自身难保,能劝到留个全尸已是极限了。

  这一日学写字,她共被戒尺打了十九下手板。

  有一次她根本没写错,是谢卿看错了,但她顶了句嘴,又挨了一下,那下最狠,手都打肿了,又疼又麻又涨,手掌成了枣红大发糕。

  李绥之一边哭,还要一边把手举高,不让袖子挨到手。

  终于学完今天的字,她一边哭一边往外走,噗通一声,掉进了竹林下斜影芙蕖池。

  她呼救高举的那双手,像一朵迎风飘拂的红芙蕖,刚碰到宫女递过去的竹竿,又疼到赶紧收手。

  谢卿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芙蕖池,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撩袍,一步一步,走进她的圈套里。

  作者有话说:

  ……忽然发现这是一场前世今生追妻那啥场。

  -

第51章 袖龙长裙

  耗时半年, 第一棺的棺盖绘画终于全部破译完毕,并记录成册。

  有关于李太后和奸臣的这段艳史,考古现场前所未有的和谐, 因为不管是野史还是正史,有关于他俩的记录,都恨不得把这一段翻来覆去地写, 一点质疑的余地都没留给后人。

  更有早先流传出来的话本子,那写的就更下/流了, 文人笔墨,旖/旎欲/色, 说他们青天白日,房门紧闭, 铸男女之两体,范阴阳之二仪,评价为不知廉耻,不畏天地,后世更有文人以小太后之名, 写了些淫册,于民间私/售。

  反正名声已经那般, 假的也成真的,无从可考。

  幸而有关于这一部分, 暂时不在考古队的研究范畴里。

  他们此刻,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研究所里传来消息。

  开棺时随葬的那一部分衣物, 已经复原完毕,并得到准确数据。

  袖龙长裙衣长4.11尺, 约为137厘米, 黄缎裤长2.94尺, 约为98厘米,综合推断,墓主人的身高约在一米六二左右。

  “哟,这么高啊?”澹台长明拿手比划了一下女生里个子最高的程以岁,“那不得跟你一般高了?”

  “我一米六八。”程以岁指了指隋知,“她一米六三,跟她差不多。”

  杨丙教授从上而下扫过隋知的身高,心下有了墓主人身高具象:“那也很高了,古人的身高跟现在不一样的,一米六二六三,对于那时候的人来说,已经非常高挑了。”

  这么巧……连身高都这么接近。

  隋知转身,看着玻璃反光里的自己,越看,越觉得恍惚。

  镜子里的人叫隋知,但她其实也可以叫其他名字,或者,别人也可以叫隋知。

  她长成这个样子,但她其实也可以长成别的样子,那么多医美手段,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甚至可以通过医疗改变身高。

  所以,她是谁?

  遍野茉莉,同一根花茎深埋地下,世人便默认,花开花落都是同一朵茉莉,可是去年已经亲眼看见花瓣掉在BBZL 地上了,凭什么认为今年茉莉花还是去年那朵?

  隋知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总觉得她现在思考的东西……越来越奇怪。

  -

  一层棺外,除了随葬了一些衣物,剩下还有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子,不起眼到当时有同事看到那枚石子,还以为是谁不小心扔进去的,幸而细心的同事拿起来发现石子重量非同一般,文物才没有因此不明不白丢失。

  那枚小石子,经过仔细清理后发现是一层石粉包裹着一枚玉印,玉印上的文字,出现一个和装有五铢钱的椁底板一样的“谢”字,而其他部分,不知道是被石纹挡住,还是已经被磨平,看不见其他字样。

  如此一来,又有两个研究思路,一个是用现代手段将石纹破开,破解里面的文字,还一个是就让它如此,有多少算多少,不再动它,维持它的历史原貌。

  经过商议后,大家一致选择后者,因为就算石纹破开,里面也有可能没有文字,反而会破坏文物原本的形态,得不偿失。

  衣服和石头玉这两样东西,在写完报告后,和之前已经研究完毕的文物一样,妥善放入绥陵博物馆保存。

  一层棺研究结束,在打开第二层棺之前,又要接待一波官媒的采访,以前在绥陵偶尔还需要留几个人,把已经出土的文物放回去几样,拍文物出土的镜头,这回在实验室拍内棺,终于彻底不用留人了。

  几位专家教授留在实验室等待采访,其余同事又开开心心放了几天假。

  隋知行李都没拿,坐摩的到了村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出租车一听她说要去市里,忙问是她疯了还是他聋了,隋知没答,只说钱会照付。

  司机怕她反悔,一脚油门把小现代蹬上两百迈,噌一下超了旁边来旅游的兰博基尼,窗外树木退后的速度肉眼看不清。

  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骂了句混蛋,谢徊回她一个问号那天。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隋知搓了搓手指,想了想,发了两个字过去【打钱】。

  许久,微信界面都没亮出那个橘红色转账框,但是手机屏幕上方亮了一行短信。

  【您的账户6154于16:08转入 1,000,000】

  隋知:“……”

  这是让她自己买个房单独出去住吗?

  身处金融中心顶层的谢徊转了账,紧拧了半年的眉头终于浅浅舒展开一些。

  他靠在椅背上,本想在她来之前闭眼休息一下,稍不留神,竟然睡着了。

  她离开这半年,他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眼下已由淡青转为乌青,眸底血丝没有一天干净过。

  隋知家都没回,穿着实验室里常穿的那一套卫衣牛仔裤,径直冲到中漾集团,她那一身格格不入的装扮,像是误入现代社会的古人,安保人员自然要上来盘问。

  只是还没等到他们开口跟隋知说上话,身后出来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衣保镖,替BBZL 她开了口,并一路把她引到电梯间,帮她按了顶楼按钮。

  于是隋知就知道,她来这里,谢徊已经知道了。

  电梯打开,早就秘书等候,引领她到谢徊的办公室。

  隋知本来在电梯里都想好,等一见到谢徊,她第一句话就得高声质问: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婆吗!

  可当办公室的红木门推开,隋知见到撑着手臂睡着的男人,准备好的话,忽然说不出来。

  阳光透过玻璃直射到他面前的黄花梨木长桌,桌上钢笔反着刺眼金光打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可他大概是太疲倦了,连这样强的光都感受不到。

  室内无风,肌肤被阳光照到接近透明的谢徊,一声不响的坐着,好像古画里的温柔仙人。

  “你回来了。”谢徊嗓音沙哑,像是被砂砾磨过,到了几乎颗颗分明的地步。

  隋知三步并两步冲到他面前,扑进他怀里,抱的死死地,狠狠地,把她自己的手臂都勒疼了也不肯撒手。

  可是只有这种疼,才能让隋知觉得自己存在,否则心里永远有一道缺口,填不满,无底洞。

  秘书见状,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

  这姑娘常年用考古铲,看起来文弱,实际上力气大的很,真就把谢徊抱得喘不上来气,声音从胸腔里艰难挤出来:“你是被派来谋杀亲夫的吗?”

  隋知被这句话逗的“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不听话的往下扑簌扑簌掉,一开始还能数清一滴两滴,后来流成两行粗粗的面条泪。

  谢徊抓着她两条细胳膊,往他后腰带,哄着说:“没真不让你抱,别哭了。”

  隋知抽回自己的胳膊,边擦眼泪边说:“又不是因为这个!”

  谢徊回身抽了两张纸,在指尖搓了下觉得纸糙,就把纸攥在掌心,拿手指侧边最软的肌肤给她蹭眼泪:“那是怎么了?”

  “一开始哭,是因为想你。”隋知哭的抽抽搭搭,氤氲余光里瞥见他好像扬了扬唇角,使劲儿咽了下口水,顿了顿说,“后来哭,是觉得我一直哭好丢人啊。”

  后面这半句,让谢徊笑得不行,给她擦眼泪的手都在颤。

  半年不见,她倒是越来越可爱了,更重要的是,越来越愿意把心里话跟他说。

  “我以前,从来不哭的,教授骂我我都不哭。”隋知还是觉得丢人,辩解道,“就是遇到你以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哭,你是不是泪腺精转世啊?”

  谢徊:“……不是。”

  隋知愣了下:“不是什么?”

  谢徊:“不是泪腺精转世。”

  隋知:“……”

  这是什么冷幽默。

  “你好像也不是从来不哭。”谢徊想了想,认真问道,“不是每次做梦都会哭?”

  他记得她说过。

  “不是!”隋知梗着脖子,强调道,“我是只有梦到那个女人才会哭!”

  “那个女人”,这是她对那个无法言说的梦中女人代称,没有尊敬,没有畏惧,坦坦荡荡。

  每次听到这个称呼,谢徊都BBZL 羡慕她,活得自在无忧。

  毕竟人活一世,多少惆怅起于见得多,解得少。

  房间里倏然沉默下来。

  玻璃隔音效果极佳,无声的环境,隋知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古画里。

  她生平第一次对安静产生恐惧,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徊单手抱着她,垂眸问:“你想听什么?”

  他一双凤眸,眼睛有些女相,漂亮似琉璃,摄人心魄,让她只看一眼,就不由自主地陷进去,忘了刚才想说的话,只想把整个人都给他。

  隋知后背稍一用力,身子小幅度前倾,以吻封唇。

  主动的人是她,身体里仿若有过电般酥麻感的亦是她。

  与他越近,隋知越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地方被填的越慢,于是,她开始不满足了。

  谢徊捞过桌子上的遥控器,上了电子锁,百叶窗徐徐关闭,遮去了光,昼夜难分。

  青天白日,房门紧闭,铸男女之两体,范阴阳之二仪,

  知廉耻,畏天地。

  作者有话说:

  谢总:给老婆花钱好开心。

  那啥那段,出自天地阴阳大乐府。

  -

第52章 秋意正浓

  这次放假, 隋知在市区一共呆了三天,这三天,她和谢徊寸步不离, 就好像她把她的一部分寄托在他那里,只有跟他在一起,隋知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窗外秋风起, 古树清疏随风,偶尔会掉几片落叶, 贴在窗上。

  候鸟南迁,秋意正浓。

  谢徊穿着墨蓝色家居服坐在客厅蒲团上, 两腿微曲,让她坐在他腿上。

  隋知后背紧贴谢徊结实的胸膛, 将研磨成泥的香粉搓成芡实大小的香丸,每搓好一颗,都要举高放到他眼前,让他看一眼她搓得有多圆,才肯用炼蜜调制成香剂。

  隋知脚掌贴着地面, 脚尖蜷缩,脚背微弓, 一点点匍匐,贴到男人的赤脚上。

  她细白的脚踝外侧贴着他的内踝骨, 谢徊喉咙滚了下:“嗯?”

  隋知脚尖在他脚背上打转,像是犹豫, 又像是撒娇:“这次,陪我去绥陵吗?”

  谢徊沉默半晌, 微微起伏的胸膛逐渐平静下来:“不去。”

  隋知立刻收腿, 回过身, 单手撑着地面,仰头问:“为什么呀?”

  谢徊目光淡淡,越过她取香:“公司忙。”

  隋知分明记得,谢徊说过不喜欢名利场,也说过公司没有他依旧可以运行,怎么说变就变了?

  她紧咬下唇,在紫檀重阁楼式嵌珐琅更钟的厚重滴答声中,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但是更钟的长针绕了半圈,她都没等到谢徊再开口。

  上牙贴着下唇,一点点无力内收,直到两片唇瓣重新碰在一起,隋知起身,光着脚跑回到她曾经的小房间。

  她瘦了。

  背影单薄的很明显。

  睡衣腰肢两侧空荡荡的,小跑起来幅度大一些,布料才能贴到她纤细的腰上。

  谢徊不知道该怎样让她明白,每一次她离开他,都是他在给她离开的机会。

  他怕某一日清晨醒来,她像BBZL 往常一样洗漱干净,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亲口告诉他,她要离开。

  他也是人,他也会克制不住,限制她的自由,把她绑起来,囚禁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所以,像这一生每一次分开那样,依依不舍地与他告别,在他无法预知的某一天,悄无声息地离开,是他唯一能够接受她离开的方式。

  孤单魂,随风荡,行万里不敢停藏。

  千古恨,轮回尝,愿一人此生安康。

  再回到绥陵,媒体已经离开,他们将现场稍作清理,和打开第一层棺一样,打开了第二层棺。

  这一次,神秘的墓主人,依旧未现身。

  在二层棺的棺盖上,是一层朱地彩绘。营造陵墓之人像是要为墓主人正名那样,无声向后人叙述着墓主人的生平。

  芙蕖池畔,站着浑身湿透的一男一女,其中男人好些,至少头发还是干的,女人则更过分,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淌水。

  谢卿抱着溺水后面色苍白的李绥之,刚要把她转手扔给宫婢,却感觉到胸口一紧,他低头,看见了一只紧攥在他胸襟上的小手。

  入宫多日,她的手已被养的比从前精贵的多,已能看出纤细的雏形。

  “太傅……咳……”她紧闭着双眼,痛苦极了,声音里还带着湿漉漉的颤音,“本宫……不能这样回宫。”

  从上斋回坤宁宫,就算乘凤攆,这一路也会被不少人看去,皇后落水,本是件不起眼的意外,但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以大雍如今民风,就未必会传成什么样了。

  就算是溺水,她也仍未忘记,她现在的身份是一国之母,需时刻留意言行。

  ……这时候倒是想起来颜面了。

  方才在水下,紧搂着他脖子不放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呢。

  念在多少也算是他教出来的学生的份儿上,谢卿没跟她计较,转头跟她身边的俩宫婢说:“去给你们娘娘拿身干净衣服过来。”

  河开跟燕来面面相觑,都不太敢动。

  上斋里侧殿沉香阁里,只住太傅一人,若把衣服拿来此处,让人知道了皇后在太傅处换衣裳,这不更是死罪一条吗……

  大概也是想到这点了,谢卿抱着李绥之回殿的脚步微顿,目光阴沉如鸷:“今儿的事,外面听见一个字儿,诛九族。”

  怕她们听不清似的,最后三个字,谢卿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

  河开跟燕来哪敢说别的,匆匆跪下领命。

  诛九族,乃重刑,非天子不可下令。

  这便是如今的谢卿,位极人臣,却早已形同天子,一手遮天,再大不敬的话,亦无人敢多说一句。

  竹林清风拂面,李绥之冷的打了个哆嗦,抓着谢卿的手下意识攥得更紧了些。

  谢卿并非在宫外没有宅子,只是鲜少去,他还要在上斋里,日夜不停为皇家炼制长生不老药。

  也因此,他无时纳妾,无心娶妻,连这寝殿也是清贫的很,一样多余的摆设也无,细细闻,还残存些寡素的霉BBZL 味,像极了大隐于市,无欲无求的道者。

  难怪,满朝上下传他,忠心耿耿,一心为吾皇。

  清贫归清贫,他狠倒也是狠的,一进了房门,便仗着身量高,把小皇后身子倒吊过来,以烈酒灌入鼻中,见她吐出好几口水,暂时没了危险,才把人放下。

  李绥之清醒过来,觉得极寒,身上浸透了的衣服贴着肌肤,寒气好似要透着她的皮肉,钻进骨头里一般。

  谢卿就看着她从地上起来,跪坐着一手撑地,一手解衣,直到还剩下一件透着肌肤的素色薄罗衫子,他才忍不住嫌恶地咳了一声:“娘娘,宫婢未归,男女有别。”

  李绥之眨眨眼,一脸不谙世事,嘴唇上下哆嗦,好像在为自己的畏寒找借口:“太傅说什么呢?太傅是本宫的老师,本宫是太傅的学生,为何要提及男女?”

  谢卿闻言,低头默了。

  与其说是信了她的歪理邪说,还不如说他是懒得与她掰扯,反正他该说的都说了,她要还是在他面前脱衣服,吃亏的又不是他。

  小皇后把湿衣服褪了,还是冷,光溜溜地小跑,钻进他的床榻。

  ……这便是大雍的皇后?

  太后千挑万选,不惜棒打鸳鸯,挑出来最合心意的皇后?

  谢卿勾唇,戏谑的快意快藏不住了。

  就算接回宫中,她骨子里也还是没有教养乡野村妇,一到紧要关头,就褪了金贵的皮囊,露出不知羞耻的内里。

  但是。

  谢卿转念一想,他把她带来沉香阁,是不想她落水的事引起过多人注意到上斋,但怎么小皇后此行此举,反而像是想让更多人注意到这似的。

  他唇角笑意敛去,沉着脸快步走到塌前,脾气上来了,他用不着管她是谁,一把掀开她盖在身上的被褥,反手扔到地上,利刃似的寒目看着她的赤身酮体。

  不用说话,他的行为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可未着寸缕的李绥之,没有遮掩,却连拳头都不敢握紧。

  谢卿像是阴曹地府里走了一遭,嗓音比芙蕖池里的水还冷:“皇后此举,甚不合礼制。”

  被他训斥的小皇后委屈地噘着嘴,跪坐起来。她身上干了,但长发挨过的地方,全湿了,她也看不见了。

  像是要为她的行为道歉,李绥之低着头,跪着一点点蹭到他面前,在他说下一句话之前,抱住他:“我也知道……不合礼制……可这样,太傅能不能看出来,我喜欢太傅?”

  谢卿眉心微蹙,心下第一个反应,认为小皇后是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太后需要内戚诞下李氏一脉的子嗣,好继续专政把控朝堂,所以她哪怕可能派来她的亲女儿到他身边,都不可能派来这个小皇后。

  可若不是太后,傀儡皇帝没这个脑子,那……他忽然看不懂小皇后的招数了。

  “太傅是不是不信?”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像是与郎夫说话那般,情深意切,“太傅BBZL 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又博学,绥之便心生爱慕,还请太傅成全呀。”

  她说着,已仰头,冰凉的嘴唇,顺着他的脖颈,一点点贴上他滚烫的唇。

  谢卿一怔,细细想着她下/流的浑/话,心里没信几分,言语里也说不上客气:“倒是会说好听的话。”

  李绥之睁着眼睛亲他,生平第一次与男人贴的如此近,她难免害怕紧张,纤细柔软的睫毛轻眨,像是羽毛似的拂过他的脸颊。

  谢卿手往下,揉搓着她光溜溜的身子,缎面外侧略硬的织锦贴着她的娇嫩:“所以,皇后从进门,就是故意的?”

  她惯会让自己看起来无辜,又眨眨眼:“原来太傅是这样想的。”

  一个女人么。

  手无缚鸡之力,他手上稍微再用力一点,她的骨头都能在他的手中化作齑粉。反正大雍皇后,既然如此不知廉耻地送上来了,那他也没有非得推开的必要。

  “伶牙俐齿。”这是他的评价。

  窗外银豪般细雨淅淅沥沥落下,滴在碧绿芙蕖池上,溅起一朵又一朵涟漪,芙蕖花如水墨染,淡香似有若无飘进沉香阁。

  谢卿的手指稍一用力,鼻尖淡香便被铁锈味取缔。

  作者有话说:

  孤单魂,随风荡,千古恨,轮回尝,出自《月光》,就是“过~~情~~关~~”那首歌。

  -

第53章 深紫芙蕖

  长发滴落的水渍在紫缎床单晕染开来, 和那块小小的红棕色血迹边缘贴合在一起,乍一看去,床单正中心好似盛开了一朵深紫色的芙蕖花。

  窗外盛夏暴雨, 使得房间里更闷热潮湿。

  谢卿去外头拿了她的衣裳回来,见她已经披上了他的玄色长袍。

  虽然她脸颊与脖颈肤色暗黄,但身上的肌肤却是出乎他意料的娇嫩白皙, 披着他的袍子更衬得她肤白如雪。

  怪好看的。

  他随手将她的衣裳扔在矮凳上,问念念有词的她:“娘娘说什么呢?”

  小皇后把窗户悄悄打开了一个小缝, 望着天,答道:“数雨点儿。”

  “数雨点?”谢卿顺着她的目光, 看向窗外瓢泼大雨,笑问, “这能数的清吗?”

  “不是挨个数。”李绥之摇头,想把坐在身下的腿拿出来,没想到痛感仍存明显,使她一边挪腿,一边抽气, “有的雨点长,有的雨点圆, 我就数长的。”

  想来,是从前在民间的时候穷, 找不出什么能做的事,闲来无事就只能数雨点消磨时间了。

  小野丫头。

  谢卿心里想着, 绕身到长案一侧,撩袍而坐:“娘娘过来, 微臣教娘娘六博棋, 日后闲来无事, 可以跟宫婢下棋,总比数雨点有趣些。”

  李绥之咬着牙,撑床下地。

  谢卿摆出棋盘,就见一只人行小鸭子,捂着小腹,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蹭过来。

  他不解:“娘娘哪里不舒服?”

  “没……”李绥之扶着冰凉的青玉长案,刚嘴硬说完话,坐下时下身一疼,没忍住“哎呦”叫出来。

  其BBZL 实直到此刻,谢卿都还是不懂的,但小皇后的脸蓦地红了,他就懂了。

  他拿出十二枚棋子,六枚推到她面前,想起来问:“娘娘怎么会还是处子?”

  李绥之假借看棋子的动作,低头不去看他,反问:“不然呢?”

  她是皇后,身子该给谁,这还用得着说出来吗?

  谢卿皱了皱眉,对她的明知故问有些不耐烦。

  不知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还是她刚才的话本来就说了一半,谢卿拿出铜丝博筹时,又听她说:“皇上是我的亲舅舅,我们不能做那样的事。”

  也是因为这样,赵瑾哪怕做了那些事,在李绥之的心里,也并不能完全称得上是一个没底线的恶人。

  他只是软弱,却又想到反抗的人罢了,不管皇祖母让他娶谁,只要不是李绥念,待遇都应该跟她差不多。

  谢卿慢悠悠地将六枚棋子各取三枚在棋盘己方的两个角内平放,薄唇轻抿,不让自己笑出来。

  皇上是她亲舅舅,所以不能做那样的事,那她知道他是谁吗?

  就敢跟他做这样的事?

  “你不跟他做那样的事。”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棋子,漫不经心地问,“那皇家血脉怎么办?”

  她的血脉,可是太后把她从民间接回来唯一原因。

  李绥之也拿起自己面前的一枚棋子,转着圈看了看,歪头问:“本宫的孩子,不就是皇家血脉吗?”

  谢卿沉吟片刻,一开始觉得她说出这话甚蠢,而后又忽然觉得,这个蠢皇后,似乎提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今天的天,好像是被钝斧豁开了一个口子似的,乌云滚滚,一个时辰过去,雨势非但没小,甚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也正好,他闲来无事,就在雨里教她行六博棋。

  此棋不同其他棋类,棋盘以隐形太极八卦图而设计。

  太极生两仪,棋盘上有黑白两条鱼;两仪生四象,加以四个圆点;四象生八卦,周边八方。

  棋盘四角为阴,四边为阳,中心为太极。就象有博筹一样,随棋配有黑白两条阴阳鱼,放在棋盘中心内。

  谢卿常觉得,六博棋看似是棋,实则一盘修罗场,精通六博棋之人,也该精通战术,通晓人心,一通百通。

  他本想,这学个写字都要学上几天的小皇后,要十天半月才能看明白棋局,但没想到半个时辰后,她竟然已经能上手。

  虽然棋艺笨拙,但也超出了他预计许多。

  感觉谢卿的视线一直落在她手上,李绥之举着棋摇摆不定了一会儿,忽然不讲章法地扔开,撒娇说不想下棋,想吃点心了。

  才正动了好好教她念头不过须臾的谢卿,被她这么一说,顿时一点兴致都无了,连她宽大衣袍下露出来的娇嫩肌肤,都不觉得好看,只觉得像一只小白猪。

  她本想吃口点心,结果一开了口,越吃越饿,最后甚至于叫了一碗面。

  谢卿原是不耐烦的,想着等她吃完就把这小白猪轰走,但BBZL 后来看她拿着象牙箸的手微微颤抖,指尖用力到泛着白,忽然想起来:“是不是我折腾得过了?”

  折腾……

  李绥之低下红扑扑的小脸,埋进碗里,碗里热腾腾的气把她的小脸蒸得更红了,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谢卿就不好嫌弃她了。

  他莞尔一笑,与空气一般清冷的指尖捏了捏她的脸:“下次我注意,嗯?”

  下次……

  李绥之点了点头。

  软糯的面条在嘴里抿出一股酸涩的味道,她没嚼,直接咽了,被面条噎到眼睛红。

  虽说,现在皇上对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态度,但终究是没有小皇后的卑微来的直接。

  她好似天边白月,无上荣耀光辉,落在身上又轻飘飘的。

  自她来,他对大雍的皇室,可是越来越满意了。

  此时,来了阵凉风,把她刚才打开的窗户小缝吹大了些,谢卿慢悠悠地走过去,边关窗,边看了眼外面随口道:“今日雨可真大。”

  李绥之放下象牙箸:“是呢,很少看见这么大的雨。”

  “很少?那便是见过?”谢卿竟然全然不记得,何时还下过这么大的雨。

  李绥之却笃定点头:“嗯,不过是我很小的时候了,那时候一边下雨,一边下雹子,下了一天一宿,把我家房顶都浇塌了,然后我们就先去邻居家避雨,第二天天晴了,再一起回家,重新遮上草席。”

  那时候,大雍尚未动乱,小麦穗一家和乐融融,他们一家过去,还会给他们煮上热气腾腾的姜水。

  后来,她们娘俩连姜都买不起了。

  看谢卿若有所思的模样,李绥之问:“太傅忘了那场雨吗?”

  她记得那场雨还淹死过人,照理来说,应该很难忘才是。

  “没。”谢卿摇头,点了烛火,影子被摇曳的烛火越拉越长,“我倒是想起来了一场更大的雨。”

  “咦?什么时候?”李绥之想,谢卿比她大很多,或许是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吧。

  他垂着眼,看不清眼底情绪,淡声道:“记不清是哪个冬天,虽是绵绵细雨,但几天不停,见不着太阳,阴冷的雨把骨头冻得生疼。”

  李绥之环顾了一下他这清贫的房间。

  确实……很容易被冻到。

  她往他身边蹭了蹭,在他说完话后,轻轻抱住他:“以后都不让太傅冷了。”

  -

  日子虽荒唐,却也一天天的过下去了,他们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每夜偷梁换柱,各自快活,一转眼,便到了中秋佳节。

  含元殿内,皇族宗室团圆,人多,却不嘈杂。

  帝后上座,太后在皇帝左手侧,与皇亲国戚共饮。

  今日中秋,太后看着满殿的李家人,打心眼儿觉得高兴与安心。

  见识了太多吃里扒外,她便觉得,还是自家人好。她不是没听过尚书左相德不配位,力不能支这样的话。但不会可以学,衷心则是罕见,且一开始没有,便再也不会有了。

  一舞闭,太后正欲合眼休息片刻,忽听来陌生曲调和乐器声BBZL ,看了眼殿两旁的鼓板三弦,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殿中,问道:“这是什么?”

  李绥念起身,恭敬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这是昆曲《牡丹亭》,臣女念皇后娘娘从民间来,该是喜欢这样的民间曲调,臣女看过也确实觉得热闹好看,便自作主张,安排了这一出戏。”

  她一言闭,满殿显贵做恍然大悟状。

  怪不得从未在宫中听过这般俗调,原来是民间带过来的。

  明白了这一层,再连带着看小皇后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看其上不得台面的鄙夷。

  太后饮了酒,思绪昏昏,无心细想,挥了挥手。

  罢了。

  既然是因为李绥之,那就唱吧。

  只是她确实累了,让人扶着她回宫休息去了。

  这一出《牡丹亭》,本就不是宫中人常听的曲儿,再加之唱的实在悲伤,又下葬又掘坟的不吉利,听的人更恼了。

  满堂列席,唯有民间来的小皇后听得如痴如醉,其余人觥筹交错,吵吵闹闹,就当这曲儿没唱。

  高座之上,皇上与内贵人眉来眼去,本该是不耻的事,但是有这低俗的小皇后衬托着,便让众人觉得这才是天作之合。

  谢卿把他们的目光尽收眼底,再看向小皇后,竟然还跟个没事人似的,笑眯眯吃葡萄呢。

  他怎么教出这般愚笨的学生!

  谢卿气结,瞪了她一眼,嘴上却说着是他是外人不敢叨扰之类的话,撩袍离席。

  李绥之本来看戏看的正精彩,见谢卿出去,找了个理由,也匆匆跟出去了。反正她也只是傀儡皇帝的纸扎皇后,没人在意。

  她小跑追到谢卿身边,关切道:“太傅怎么走啦?不舒服呀?”

  谢卿沉默,步子加快了些。

  李绥之跟着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仰起小脸,哪壶不开提哪壶:“太傅听刚才的曲儿了吗?”

  谢卿:“没听。”

  “那我给太傅讲呀。”李绥之笑眼弯弯,像是一点没察觉到他的怒意,一边小喘,一边认真讲了起来,“是一个富家小姐,爱上了梦里的书生,相思至死,化为魂魄,找到了梦里的爱人,人鬼相恋,最终死而复生……”

  谢卿停下脚步,唤她名讳,将她打断:“李绥之。”

  李绥之一愣:“哎?”

  谢卿深吸一口气,压住想骂她的话,耐着性子:“刚才那些人看你的眼神,你是真看不懂吗?”

  李绥之歪头,头顶金嵌珠翠花蝶纹簪借着流光月色,明亮而纯洁:“什么真不懂?”

  今夜中秋,众人齐聚含元殿,此处无人,唯有凉薄月色。

  谢卿身沉声喝道:“这是宫中人不听的曲子,李绥念以你的名声强迫他们听,你觉得他们会把这加在谁身上?”

  “是……”他一凶起来,李绥之就习惯垂着头挨训,“加在我身上吗……”

  这个……她怎么会不懂呢。

  被丢到民间,又被猝不及防地接回宫里,她所见所学最多的,便是看人眼色。

  但李绥念实在算不得聪明,她忽略了BBZL 旁还有个谢卿。

  她陷害的越多,谢卿看的就越清楚,就……越心疼她。

  可这些算计,她不会让谢卿知道。

  李绥之刚明白过来似的,委屈巴巴地:“可这曲子,我也想让太傅听啊。”

  他也不想听!

  谢卿以为他还没说明白,抽了束带,冷声道:“伸手。”

  李绥之颤巍巍伸手,手心朝上。

  束带看起来是软的,但是谢卿用的力气大,暗绣的花纹像是软刀子慢剌,打在小手上每一下都好像皮开肉绽,可她一寸也不敢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她挨着打,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忍着辱小声念,“我只是想……若有来生,我也想和太傅这样好的人,光明正大,长相厮守。”

  作者有话说:

  雨把房顶浇塌了,第二天三个人一起盖房……让我想到了盖房子的三只小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六博棋玩法来源于网络,应该是出自《六博经》。

  情不知所起,出自《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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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红尘前世

  二层棺上的朱地彩绘分成两部分, 上面画到承雍十三年的中秋夜戛然而止,棺盖的中间一片空白,下面是相比上面的更繁冗复杂的彩绘, 还没来得及拆解。

  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先研究清楚,中间部分的空白是人为隐去,还是在这两千三百年间, 被时间腐蚀。

  不过,连一层棺都完好无损, 二层棺盖是被腐蚀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只是猜测,大千世界, 无奇不有,两千三百年前, 不知道还能发生多少现代人想象不到的事,想要真正的结果,还需要进一步细心求证。

  由于临时搭建的实验室条件有限,所以需要将二层棺挪开,小心转移到市里科研所。

  挪动棺盖, 光是初步准备就花了四天时间,打开二层棺时, 露出里面的三层棺,仍旧是棺上有彩绘。

  隋知从上向下匆匆扫了一眼, 三层棺上的画和其他上两层的画一样,在未经查证历史及分区域解读时, 看起来就好像是满棺天书,看不出具体的内容。

  只是, 当她的视线扫到棺椁的最下方时, 呼吸猝然一窒。

  那是熊熊烈火, 围裹住角落里的女人。

  ——和她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

  她强撑着肺里空气被抽干似的痛苦,把二层棺挪到车板上,捂住胸口,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膝盖控制不住地磕碰在一起。

  杨丙教授看她这样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对墓葬的什么物质过敏了:“小隋怎么了?要不要赶紧送医院?”

  澹台长明拍了拍他,习以为常道:“不用,这孩子有鼻炎,挺严重的,一到换季就犯,过会儿就好了。”

  “换季?”杨丙看了一眼室外呼啸的北风,“这大冬天的,换什么季?你看孩子脸都红了,跟火里呛得喘不上来气儿一样。”

  听杨丙BBZL 这么一说,澹台长明再一看隋知,确实觉得她比从前都严重,也有点犹豫,他蹲下来问:“今天是特别难受吗?”

  隋知点头,但她今天更多的是心里难受,就像是刚做完梦那样,心里有一阵说不上来的难过。

  “教授。”她抬头,看向澹台长明和杨丙,哭着问,“李太后是怎么死的?”

  如果她是一年前问的这句话,他们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她,小太后是引咎自尽,但是自从内棺出土,上面的绘画一次又一次打破大家对原有历史的认知后,顿时谁都不敢给出准确答案了。

  隋知闭上眼,感受到胸口仿佛压住了一千只虫,正痛苦挣扎,等着她一张口,破茧成蝶。

  她的鼻炎很小就有了,从小到大因为这事不知道请了多少次假去医院,但是就是没查出什么病理性结果,什么药都吃了,还请人送泰国带回来通鼻器也没用。

  考虑到她家没有遗传史,医生甚至怀疑过她的窒息感不是来自鼻炎,而是心理作用。

  那如果,不是鼻炎,也不是心理作用呢?

  隋知看着内棺角落的绘画,在心里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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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将二层棺盖运回到科研所,除了部分和棺木有关的工作,还需要写许多相关报告以及走相应流程,多数人都跟着回到市区。

  工作一忙,时间落花流水般,转眼就到了年底。

  这一年,集团和往年一样举办了年会,但多了许多张陌生的脸。

  隋知平时不会主动关心集团动向,但是在工作期间,她常常跟隋韶娴打电话,也算对集团的情况有些了解。

  隋文瑛过世后,她的财产根据她的遗愿直接越过隋韶娴,到了隋知名下,但隋知不懂商场上的事,不敢贸然插手,所以钱相当于还是集团的,只是对她来说多了份保障而已。

  隋韶娴也从李南松那里听到,从隋文瑛过世后,谢徊帮了集团很多,中漾为了他们也牺牲了很多利益,才没让股东过世这件事导致集团动荡。

  回首看,隋文瑛已经离开他们将近一年,不管她生前多么钢铁手腕,被称赞是女中豪杰,又做了多少为社会助益的事,时过境迁,往事如风,终是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就连隋韶娴,也已经从至亲之人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再提及隋文瑛,也不会像一年前那样哭到昏厥,只是很偶尔想起来,会流眼泪。

  隋知想,再过五年,或者十年,大概她会连这些难过的情绪都记不起来。

  人生在世,本就如此。死生亦大矣,他人不得与之变。就算当时难过的天都要塌了,生活也会在某个节点之后,回归平常。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能存在脑海中三年五载,已是莫大的缘分。

  隋知落座在去年的同一位置,看向曾经在灵堂里肃然默哀的人们,如今红光满面,觥筹交错,就不禁感慨:“好怕死啊。”

  谢徊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眼眸微BBZL 沉:“你会怕死?”

  “我怎么就不能怕死?”隋知被他这反问的语气问的莫名其妙,原本有些悲伤的情绪都被压过去了,“只要人死了,再过几年,就再也没人记得我了。”

  她写过字的本子,哪怕小心收藏,生前不想人知道的秘密,死后被人发现,也会被当废品扔掉。

  她喜欢的衣服,会成为遗物,扔掉或者烧掉。

  她吃过饭的碗,或许会被家人延用,但如果有朝一日摔碎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她用过的碗。

  总有一天,她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消失,就像她已经想不起裴成怀的容貌一般,也没人会记得她的容貌,失去存在过的痕迹。

  一想到这个,她就会非常怕死。

  谢徊的手捏着杯口,不曾放开,隋知勾了勾他的手指:“你说,火化会痛吗?”

  谢徊:“不会,那是身后事。”

  “可是……”隋知越想越远,一脸担忧,好像都已经躺在火化炉了似的,“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在死后,大脑只是控制不了发声神经,也控制不了运动神经,但其实,所有的感觉都还是在脑子里的?”

  所以,其实每个人,在死的时候,都清醒的知道,自己死了。

  如果真是那样,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人该有多恐惧啊。

  被火化,是隋知能够想象的最可怕的死法,她光是想一下,都浑身发冷,在人家喜气洋洋的年会上,她小声交代起了后事:“我特别怕火,所以死以后,不想被火化,你到时候直接把我的尸体扔大海里吧,冰冰凉凉的,感觉比较好。”

  谢徊目光沉冷,冷的好像她说的深海水:“你怎么知道,这辈子你先走?”

  ……对哦。

  隋知被问得绝望瘫在座椅上,咬着指甲想,谢徊还比她岁数大呢,说没准,谢徊会走在前面。

  “别想了。”他拨了下她的脑袋,把筷子放她面前,“先吃饭,吃饱再想死的事。”

  隋知满面愁容地坐起来,拿起筷子,面对满桌菜肴,却因为想到了那些悲伤的事,而没有食欲。

  谢徊无奈她情绪转变之快,略略倾身,在她耳边低声承诺:“行,让你先走。”

  还能怎样?大不了就是你仍像今天这般潇洒自如,红尘前世,再缠我一世。

  反正,我都护得住你。

  “谢先生,方便敬杯酒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隋知比谢徊先抬头。

  想来敬酒的人太多,都被保镖悉数拦下,唯有赵谨,身份特殊些,才近得了谢徊身边。

  隋知抬头的时候,赵谨也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冲他淡淡地笑了下就算打了招呼,回过身,不打算再看这个尴尬的人。

  “姨——姨——”

  隋知刚拿起筷子,听见身后一个从未听过的奶里奶气声音。她好奇回头,看见旁边陌生女子手里抱着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奶娃娃,奶娃娃冲着隋知张开两只莲藕似的小胖胳膊。

  抱着孩子的陌生女子顿时笑开,BBZL 但动作仍拘谨着,不太敢看她:“小括这是喜欢您呢。”

  隋知抬头,面对说话的陌生女子,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

  “这位是我太太。”赵谨含糊介绍,“你叫她琪琪就好了。”

  ……原来是换了一个。

  隋知没细想他们中发生的事情,只低下头,看着冲她伸手的奶娃娃。

  小孩子太可爱了,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能闻到身上的淡淡奶香,使她情不自禁地张开手,把身子已经向她倾斜过来的小宝宝接过来。

  只是……小括?还能这孩子真就叫赵括了?

  赵谨见隋知把孩子接过去,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眼前倩影被宽阔的肩膀挡住。

  谢徊侧眸,意有所指道:“敬酒不必,有事公司说。”

  “姨——”小赵括在隋知怀里,小胳膊小腿一起兴奋地扑腾,比平时在家三四个阿姨哄着玩都开心。

  “是姐姐。”隋知也把他当个小大人似的,纠正道,“我虽然岁数大,但我辈分小呀,是你姐姐。”

  都说孩子就最有灵性,小赵括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她的话,但小眼珠提溜一转,忽然清晰地喊出来:“姐姐!”

  作者有话说:

  非常对不起本该今天早上更新的章节拖到了晚上,会找时间把不小心漏掉的那天补回来,再信本鸽子一次QAQ。

  死生亦大矣,出自《庄子·德充符》。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最痛苦的死法是淹死...上辈子被浸猪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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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琉璃瓦上

  站在一边的琪琪惊瞪大眼睛, 惊喜道:“天啊!”

  抱着孩子的隋知抬头,只见琪琪双手捂着嘴巴,好像是见到了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琪琪走近, 蹲在隋知身旁,低头抱歉地解释:“实在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因为平时在家,宝宝特别不爱说话, 得我跟阿姨一起逗着哄着,真是没想到, 您随便说两个字,他就能跟着您学, 您太厉害了!”

  一句话里有半句在奉承,隋知本是不喜欢这种虚情假意,但她却并没有太反感这个人。

  赵谨和李庭念的事她无心理会,但还是那句话,孩子无辜的。为人继母不易, 看的出来,琪琪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想到李庭念, 隋知找了下,才发现今天大伯一家都没来。

  就算谢徊不提, 她也知道,李庭念能一声不吭地消失在她的世界, 肯定跟他有关系。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谢徊慢条斯理地侧眸, 回望。

  隋知舔了舔下唇, 眉眼弯弯, “嘿嘿”笑了几声,抱着小赵括,往他怀里蹭了蹭,谢徊也很顺手地环住她的腰。

  从他的手臂伸展处,弥漫出令人安心的沉香气。

  他真好。

  结婚后,隋知第不知道多少次偷偷感慨。

  他好像是上天赐的礼物,替她赶走所有不喜欢的人,做所有她不喜欢做的事,润物细无声。

  他在她身边,为她摆平所有麻烦。

  隋知一开心,翘起脚后跟,颠了颠宝宝,小肉团子在她怀里BBZL ,一上一下的前仰后合咯咯笑。

  “按照我们家那边老一辈的说法,”琪琪从没看赵括笑的这么开心过,忽然说,“就是小括跟您上辈子有缘呢!”

  猝不及防听见又上辈子这个词,隋知笑容僵住,手一软,宝宝差点掉下去,谢徊略倾身,手虚挡了下,不过在那之前,隋知就已经搂过宝宝后背。

  小赵括不知道自己差点大头朝下摔下去,还以为这是在玩,笑的更开心了,口水巾都洇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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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虽然轻,但抱久了还是挺累人,晚宴结束,隋知把孩子还给人家,胳膊好像泡进醋缸里一样酸,她一路锤着胳膊上了车。

  车窗风景开始匀速后退。

  “以前不知道,”谢徊靠着座椅,语气淡淡的,“原来你这么喜欢小孩。”

  “……?”

  隋知捏揉胳膊的手一顿。

  他这话什么意思?

  想要小孩了?还是想……

  后者的话,她勉强可以接受,可前者,还真没有列入到她的人生规划里。

  隋知抿唇,一开始想要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但是思考良久后,觉得夫妻之间,这个问题有必要认真面对。

  “那个……我现在工作还属于一个比较重要的阶段,虽然已经开了内棺,但是后续还会有很多工作要做,怀孕要十个月,后续还要做月子什么的,我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谢徊揉了揉眉骨,按下车窗,在微凉的夜风里吸了一口长长的气。

  他想说她这一晚上,只顾着逗别人的孩子没理他,她想哪去了?

  隋知说完又补充:“不过……你也三十多了,我能理解你。”

  谢徊:“……”

  诚然,谢徊说话时,是没有那方面想法的,但是既然隋知提了,入夜后,一切也就发生的顺理成章。

  身居高位,谢徊行为处事上只在意事件本身,从不在意任何人的感受。

  只有她除外。

  他每换一个姿势,都会不厌其烦地哑声问,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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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过年,科研所动辄放半个月,但由于今年绥陵工作紧任务重,许多外地同事为了不耽误工作甚至连家都没回,所以假期调来调去,缩短到五天。

  隋知在庄园跟谢徊腻了三天,又回自己家里住了两天,新年假期便匆匆结束。

  二层棺经过仪器精密扫描后,显示中间空白部分,没有一丝被侵蚀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一部分,是当初营建墓葬之人有意隐去的。

  既然要画墓主人的生平,为何又偏偏要掩去一部分?

  二层棺再往下,有图画的部分,已经到承雍十四年中。

  承雍十三年中秋,到承雍十四年夏,发生了什么,是连墓主人死后都不能提及的事?

  ***

  那日中秋夜宴后,谢卿对李绥之愈发嫌弃,他甚至不准她再去上斋,一转眼,两人竟有数月未见。

  天气日渐转凉,高墙琉璃瓦上,浮云都寡淡了许多。

  “娘娘。”燕来跟在凤攆旁,想起谢太傅立规矩时阴沉的脸,不由得提心吊胆BBZL 道,“之前先生说,《梅花三弄》没练完,不许去上斋。”

  “他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李绥之气得直拍软椅,她那十根手指头早在练琴的时候肿成十颗大蚕豆,使劲拍的这几下,软椅没怎么样,倒是把她疼的龇牙咧嘴,她一边倒抽凉气一边控诉,“他何止要本宫学《梅花三弄》?他还要本宫背《五千言》!他怎么没说让本宫死给他看啊!”

  河开左脚惊得磕绊右脚,忙提醒:“娘娘慎言。”

  李绥之也知道说错话了,讪讪看了眼周围没有闲杂人等,缩着脖子,不敢再吭声。

  她早已不是李绥之,而是大雍的国母,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举国上下,遑论生死。

  位高,权不重,但肩上的担子重倒是真的,她生是大雍的人,死是大雍的魂,不敢偷生,也不敢妄死。

  凤攆到上斋,李绥之在手上重新裹上细纱,想着等一下就拿这卖惨好挨几下打的时候,前去通报的小太监回禀,上斋下了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绥之绕细纱的手一顿。

  短短数月,怎的上斋就已经连她这个皇后都能拦下了?

  李绥之抽了手上细纱,在婢女的搀扶下,三两步下了凤攆,大朵牡丹金纱随风摇曳,气度威严:“现如今这上斋好生厉害,竟连本宫都进不去了?”

  见皇后亲临,门口守卫不敢再拦,但却也只放了皇后一人进。

  尽管上斋向来寂静,但似乎从来没静成今天这般过,连洒扫的人都不在,耳畔只有四季常青的竹林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苍翠欲滴的竹叶,像是诡异的绿色鲜血在迎风飘动,绿的让人心里发慌。

  “除了李家人,这偌大的皇宫,哀家也就信太傅一人了。”沉香阁内,薰笼飘出缕缕白烟,太后撑着额头,哀怨中尽露疲态,“若不是……”

  “谁在外面!”太后的话说到一半,被谢卿一声低喝打断。

  刚穿过竹林,跟沉香阁还有段距离,李绥之只闻谢卿的声音,还没看见他人,忽觉颈间一紧,前后不过须臾,她就已经双脚腾空。

  谢卿看清来人,瞬间松开手掌。

  李绥之哪见过这种场面,半是重心不稳半是惊吓,两条小细腿儿摇摇晃晃的,直到后腰处传来一道强有力的支撑,她才习惯性地搭住那条劲瘦的手臂,勉强站稳。

  “你怎么进来的?”太后步履从容地从殿中走出来,板着脸轻斥,“外面人怎么看的?”

  “我……”

  她话还没说出口,揽着她后腰的手松开,面前高大的人影跪地:“微臣不知来人是皇后娘娘,多有得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李绥之:“……”

  跪反了吧?

  明知他是在做戏,她却也只能跟着一起:“罢了,太傅也是心急,本宫无碍,太傅请起。”

  她言毕,谢卿还没起,太后先拂袖:“宫里何时养了这么一堆没用的饭桶!”

  显然,她说的是上斋外没拦住李绥之的守卫。BBZL

  李绥之心下一动,暗道大事不好,忙跪在太后面前:“皇祖母听绥之解释,这不怪他们,方才绥之不知皇祖母在此,心下以为是太傅斗胆敢拦本宫,硬闯进来的!”

  担心她的鲁莽伤及他人,李绥之情急之下说出了实话。余光瞥见与她同跪之人微微侧眸,后背上的冷汗顿时浸湿亵衣。

  太后听出此话中的猫腻,眼神在其二人中梭巡,半晌,问道:“谢卿?他拦你做什么?”

  “太傅让绥之背《五千言》,但绥之愚钝,虽废寝忘食,悬梁刺股,却仍没背下来。”前半句她说的真切,后半段硬着头皮乱编,“绥之以为太傅嫌弃绥之,故将绥之拦在上斋之外,不让我这榆木疙瘩扰了上斋智慧之地。”

  李绥之在上斋读书的事,太后一早就知道,若不是她首肯,李绥之一介女流,也进不来此处。

  听她这样说,太后眉目一松,走上前,牵起李绥之,将她低头时掉下来的碎发挽到而后,语气谆谆:“傻孩子,你是皇后,普天之下,除了皇上,无人敢嫌弃你,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无须担心这种事,平白低了身份,懂了吗?”

  听到太后说“低了身份”,李绥之下意识看了一眼还跪着的谢卿,后者气息都未变过,像是对太后的话毫无异议。

  但莫名的,李绥之心惊胆战,总觉得他下一刹就会起身要了太后的命。

  云层厚重,天色灰白,寒风吹竹林萧瑟声起。

  太后想说的话也说完了,拢了银狐袄子,嘱咐李绥之几句要跟谢卿好好读书之类的话,摆驾回了坤宁宫。

  太后一走,不用李绥之说话,谢卿自然而然站起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裤腿上的灰,捻着指尖上的尘土,嫌恶道:“啧,上斋今日脏了。”

  李绥之:“……”

  阴阳怪气第一人。

  她用力掐了下被琴弦磨到红肿的指尖,十指连心,眼眶倏然起雾,也带了浓浓的鼻音,一头栽进他怀里:“绥之好生思念太傅。”

  “是么?”他纹丝未动,平静地问,“用哪儿想的我?”

  谢卿拍了拍她的臀:“这儿?”又弯下腰,拿手背拍了拍她胸前不丰韵却柔软的二寸肌肤:“还是这儿?”

  李绥之的脸倏地一下烫得烧起来。

  他这两下,本就有羞辱的意思,想等她发火,正好把人轰走,但没想到小皇后只是红着脸,随后慢慢地抬起手,指了指心口。

  谢卿蹙眉,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她这两下是什么意思。

  ——用哪儿想的我?

  ——用心。

  算了。

  不轰了。

  逗这么个脸皮薄当朝小皇后,看她在他面前发窘,也挺有趣儿。

  谢卿弯下膝盖,牵起人进沉香阁,揶揄道:“倒不是娘娘刚才在外头,冲着下人耍威风的样子了。”

  “我才不威风。”李绥之低着头,任他说什么也不恼,小声解释,“我要不凶点,根本没人放我进来。”

  谢卿低头看着那十BBZL 根刚水灵没多久又变丑的手指头,忍不住轻笑:“来找我,是学会《梅花三弄》了?”

  李绥之一脸视死如归,如实道:“没。”

  其实她更想说,没学会,而且以她这个榆木脑袋来看,等到她学会了,江山都不知道姓什么了!

  “哦。”谢徊呵笑一声,想起来刚才她说的话,语气平淡,“那娘娘这就是,看微臣是否胆如斗大,竟敢把娘娘拦在上斋之外了?”

  ……

  他故意的。

  李绥之坐在长凳上,晃悠着脚丫,低头认错:“我那不是在皇祖母面前故意那样说嘛,让我看起来跋扈一点,这样皇祖母才不会责怪太傅啊。”

  说完,李绥之先愣了下。

  她在他面前,向来说话真假掺半,以至于她一时竟然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太后面前说的是实话,还是方才跟他说的这一句是实话了。

  但不论如何,谢卿看起来对这个答案都很满意。

  有人愿意替他在太后面前做恶人,他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很久之后,谢卿才想起来,这时的他忽略了一件事。

  她心思这样缜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心思,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不得罪任何人。

  那么,他凭什么自信,他不是她算计中的一步棋?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与虎谋皮

  承雍十三年冬, 李绥之出了一次宫,这是她自入宫后第一次出宫,原因是谢卿觉得她想民间的家, 得陪她出去看一看。

  李绥之明知太后想让她与民间割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诉求,毫无意外被骂得狗血淋头, 还在佛堂前罚跪了两天,膝盖骨头跪得没直觉了。

  佛堂前禅寂长香长明, 燃尽便换上一柱新香,两天两夜, 周而复始。

  李绥之看着面前的那一节长长的白灰,心里没有一丝被利用的不甘, 她明白的,与虎谋皮,哪能不辅以人骨做引。

  金乌东升西落,跪在地上瘦弱的影子长了又短。

  两日后,来梵音阁接她的人, 是赵瑾。

  她不知道谢卿在这两天里做了什么,她只知道, 她可以出宫了。但此次出宫的,除了她和谢卿, 还有当今圣上,美其名曰, 微服私访。

  马车遥遥驶出午门,赵瑾便坐不住了, 他一个眼神都不屑给李绥之, 只看向谢卿:“谢太傅, 朕去后面那辆马车了,是将皇后一并带过去,还是太傅愿意代为看管?”

  看管。

  在他心里,李绥之连个人可以被照顾的人都算不上,只是个被看管的物件儿或是畜生。

  “马上就要出宫了,还请,”谢卿未答他的问题,只顿了顿,慢声提醒,“黄公子改了自称为好。”

  赵瑾见他没把李绥之丢给他,便像得了便宜似的,忙不迭应下他提的醒,怕他后悔,赶紧叫停了车下马。

  李绥之垂着头,看着自己摘了护甲光秃秃的一双手,无意识地抬起来放进嘴里。

  她没有赵瑾那样乐观,真把这趟出宫当成游玩,但她不知道谢卿要做什么BBZL ,亦不知道,再回宫,这个皇宫的主人,是否还姓赵。

  可她没得选。

  就算谢卿不拿她当幌子,他真要想出宫,也自然有他的法子,只不过用她当挡箭牌,更顺手一些罢了。

  李绥之也庆幸,自己这个皇后身份还有一些利用价值,能让她将扑朔迷离的真相,看得更透彻些。

  谢卿看向一路未曾说话,满心忧虑的小姑娘:“醋了?”

  李绥之:“什么?”

  谢卿往后面递了个眼神,提醒道:“后面那辆马车,坐的是他的内贵人。”

  李绥之挠了挠耳朵:“哦。”

  她知道啊。

  她不仅知道李绥念来了,还知道她是皇上瞒着皇祖母,偷偷带出来的。

  可她没醋,甚至都不知道醋从何处来。

  在她心里,赵瑾就是她的舅舅,就像她不会对父亲产生男女情感一般,亦不会对舅舅产生。

  谢卿微凉的手指从她的耳畔延着垂下的长发抚下,握住了她的手。

  李绥之一惊,连忙把手抽回来,随风飘动的帘子外车夫的身影若隐若现,但凡外面的人回头看一眼,他们的事就瞒不住了。

  可他略带薄茧的大手不给她逃脱的余地,像是要把她的手捏碎那般用力握住,一把把人扯到怀里,唇角浅扬,语气却含着不难听出来的微愠:“你醋他,迁怒到我头上?”

  “我没有醋他啊。”李绥之看着幡动的枣红色车帘,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压低了声音解释,“外面有人,你别……”

  但谢卿就像没听见一样,把她抵在两人中间碍事的手钳住,两人的距离近如每一次在塌上,男人灼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极具压迫:“就算你把你的老鼠般的胆子借给他们,你看他们敢说出去么?”

  李绥之一愣,下巴被他勾起来,吻的如北风中的寒雪般放肆。

  她被迫承受他的亲吻时,满脑子都在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这些吃着军饷的人,竟然连皇后与臣子苟合,都不敢告知于皇上吗?

  谢卿的布局,究竟到哪一步了?

  他察觉到她的分心,用力咬住她的舌尖,强迫她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李绥之会了意,不敢怠慢,慢慢软了身子,轻偎低傍,紧贴着他胸膛,将自己送上去。

  软轿穿过街巷,北风吹起车帘,行人百姓便可随意瞥见轿中春色。

  “哎哟,哪家小娘子?光天化日,竟然如此不知廉耻!”

  “品行如此不端,登不得大雅,至多便是个通房丫鬟罢了!”

  李绥之将他们的骂声听得一清二楚,心中那点侥幸荡然无存。

  连她都能听到他们的话,赶车的都是习武之人,一定听得更清楚,可他们,却连头都没有偏过来半寸。

  心一点点冷下来的同时,李绥之也明白,如谢卿所言,他们不是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只是不敢说。

  谢卿垂眸,理好她的衣襟,下巴略略扬起,漫不经心地指向窗外:“杀BBZL 了?”

  他指的是外头说话的百姓。

  李绥之摇头:“不必了。”

  他们又没说错。

  她身为一国之母,与太傅苟合,本就不知廉耻。

  往后,还会有更多人,骂的更狠的时候。

  杀,是杀不完的。

  马车未曾停歇,外头的声音愈发热闹。

  行至拐角,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吆喝声,不用看,就知道伴随着那一声吆喝,蒸笼会掀起来,笼屉里袅袅白烟腾起,满满一锅香喷喷的小二郎包子出炉了。

  伴随这一屉肉包子的,必然还有几声犬吠。

  这便是到三七巷了。

  李绥之曾经生活的地方。

  谢卿这场戏做得足,说她想家,就真把她带回家。

  李绥之搭着谢卿的小臂走下马车,余光扫到后面一同下车的赵瑾和李绥念,忽然想到,有没有一种可能,赵瑾对谢卿的手腕并非没有察觉?

  他们的马车离的并不远,她听到了那些话,赵瑾应该也能听到,但他却毫无反应,会不会他跟她一样,也在沉默和隐忍中,等着时机来临?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小一下~明天双更补上!

  (小刀预警)今明两章是前世最甜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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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微服私访

  三七巷尾的小杂院, 便是曾经李绥之一家住的地方,她家住北房,东西厢房还另住了两家人。但因着此次前来的人身份高贵, 原先东西厢房的邻里已经被轰走,看似空荡荡的门里,顺着门帘下端仔细瞧, 能看得见一排排孔武有力的腿。

  他们身边有太后派来的人,就连皇上也不敢阳奉阴违, 说微服私巡,就必须微服私巡, 当晚便有当地钦差来见驾,共商几日行程。

  赵瑾手指头戳着钦差送来的图纸, 满不在意地点了几个地方:“就先看这几个吧,对了,这处——”

  钦差直起腰,洗耳恭听圣上高见。

  赵瑾:“是不是有道木薯粉圆很好吃?”

  李绥之:“……”

  跟在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忙上前:“皇上,出宫前太后交代过奴才, 您……”

  赵瑾眉头紧蹙,扯过钦差手中的图纸, 用力打在小太监头上,一边打还一边配着手上动作道:“朕偏要吃!朕偏要吃!朕偏要吃!”

  最后他打累了, 将图纸扔地上,两手反撑在腿上:“你要是不满, 你回宫去告诉太后啊,让太后把朕抓走杀了!”

  小太监诚惶诚恐, 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认罪, 连着一头雾水的钦差也跟着哐哐磕头。

  赵瑾吃不得木薯, 一吃唇周就要起水泡,严重时甚至会高烧不断,所以太后从不允许他吃任何带有木薯的食物,这是连李绥之都知道的事。

  她原先知道赵瑾想挣脱太后的枷锁,但她没想到,为了忤逆太后,赵瑾竟然能连自己的命都豁出去。

  也不失为一个狠人。

  太后不在,谁也不敢逆着君王,赵瑾生了一肚子气,这道菜到底是定下来了。

  只是连菜都提前备好了,还哪里算是微服私访呢?

  至多算是个微服。

  当地钦差BBZL 按起辈分来说,还能算是当今圣上母家的远方亲戚,来之前本还想套个近问问太后近况,但看这伴君如伴虎的场面,索性也免了,捡起地上皱巴巴的图纸正要逃,猝不及防被小皇后又给叫住了。

  他欲哭无泪,转过身:“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没、没。”李绥之摆手,“本宫就是想问问,原东西厢房的孙婶婶和高婶婶去哪了?”

  “啊?”

  钦差一下子被问住了,只负责轰人腾地方,哪知道底下人把人轰哪去了?

  已拂袖转身的赵瑾听见她问的话,难得主动开口,幸灾乐祸道:“哪去了?死了呗!”

  “……”

  赵瑾看不上她,觉得她是民间野丫头,仗着姓李,攀上高枝变凤凰,实则还是个见不得人的,李绥之不是不知道。

  但只要能让她痛苦,哪怕是诅咒他的子民无故枉死,他也觉得无所谓,却是出乎她的意料的。

  这两句话,把方才李绥之方才对他产生的那点期待,衬托得讽刺又可悲。

  就算他知道谢卿的谋划,可为了反叛太后,他也不会有所行动。

  他太想做一个独立的人,哪怕因此牺牲天下百姓,牺牲他的国与家,只要能自由,他在所不惜。

  只因他生而为君,生死不过拂手纸笔间,从未曾像李绥之那般,切身感受过。

  “算了,没事了。”听赵瑾这样说,又见钦差支支吾吾的态度,李绥之心力交瘁地挥了挥手,放人走了。

  她无力纠缠,毕竟,此次出宫,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做。

  谢卿颀长的身量斜倚在院落古槐树下,静静地看着小皇后提裙转身,踩上二级台阶,敲了敲紧闭的北房门。

  她怯生生冲着门缝地喊:“皇上……”

  赵瑾对她自是没什么耐心:“滚!”

  被骂的屈辱,和旁边还人看她被骂的窘迫,使小皇后的耳朵倏地红了,一路粉到脖根儿,却还梗着脖子硬说:“我有事要与您商议……”

  她是太后的人,赵瑾就算烦也不能怎么样,气急败坏地打开房门,衣衫也不整,红着眼睛冲她低吼:“说!”

  “今日是花灯节,舅舅可否与我……”

  男人箭在弦上,最恼的就是发不出去,她要真说出什么天大的事也就罢了,偏偏是要看花灯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赵瑾气极,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小皇后那瘦削的小身子被他这一巴掌打的像一叶浮萍,伶仃飘落在地上。

  啧。

  这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一家人戏码,在大雍皇宫,还真是百看不厌。

  身为人臣,谢卿没有冲皇帝发火的权利,等皇上关门进去了,他迈着长腿不慌不忙到她身边,屈膝俯身,递上绸绣手帕,本是要给她擦眼泪,却意外地发现,总是哭哭啼啼的小皇后,这次被打成这样,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

  李绥之软着身子,趴到他怀里,抬着头软糯糯地唤:“太傅……”

  斑驳树影被风吹开,谢BBZL 卿看清她脸上五个清晰的巴掌印儿,原本看热闹的心猛地一沉。

  他缓缓将视线从她脸上转向大门,眼神里未经掩藏的寒意吓了李绥之一跳。

  任凭谁看到现在的他,都能看出来,谢卿起了杀心。

  李绥之心头一紧,心里念了一句坏了,她也没想到赵瑾下手能狠到这个份儿上,半张脸连着脖子都被他打得发麻。

  但她不能让他在这时候真动气,悄悄抬起纤细的小手扯住他的袖口,哀求着说:“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冷。”

  谢卿一愣,垂眸淡淡说了声“好”,像里面的人不顾外面还有人白日宣淫一般,他也不管不顾,抬手把小皇后抱起来。

  小小的身子,轻成只小猫,抱在怀里宛若无骨。

  想来,这大雍,对她不公。

  “太傅。”她轻轻抠了抠他胸口的玄色云纹,小声说,“我想看花灯。”

  被打成这样还没忘记这点事,谢卿都被她这蠢样子逗笑了,边抱着她往外走边问:“就这么想看花灯?”

  李绥之摸了摸麻劲儿过去,开始发疼的脸,点头“嗯”了声。

  今晚这场花灯,她必须要看。

  在她“突然睡着”时,出现在轿子里的人,不会来小院里,只有她跟着他出去,才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对味道极为敏感,就算他说是她太累“不小心”睡过去,什么都没看见,但醒来也闻到了轿子里别人的味道。

  尽管谢徊确实谨慎,来人的衣服也用龙涎香熏过。但是他不知道,她给他的香里加的那二钱助眠的安息香,除了会有浅淡微辛芳香外,还会使它与普通龙涎香区别开来。

  抱着她走到巷口,怀里的人忽然一阵发抖。

  他问:“冷?”

  李绥之把头埋在他胸口,摇头。

  看不清她的表情使他心里生了一阵没来由的烦躁,谢卿眉心微蹙,淡声道:“抬头。”

  李绥之在他怀里用力蹭了蹭,小心翼翼露出两只哭红了的眼睛。

  他那阵没来由的烦躁愈发严重,谢卿把人扔地上,提着肩膀让她站稳:“在里头连哭都不敢?”

  ……

  啊?

  哦。

  其实她哭跟赵瑾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只是看到平静的巷口,想到入宫那天,小麦穗就是被野狗拖到那里,把她的尸体撕咬成好几块。

  可她要赶吉时入宫,什么都不能做,她问父亲,父亲却还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撒了谎,不肯告诉她。

  所以,谁都不知道,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如果,小麦穗的爸爸和哥哥还在就好了,他们那么疼爱小麦穗,一定不会让小麦穗活活冻死,更不会让她被野狗分尸。

  如果,没有战争就好了。

  可惜这大雍,李家人力求自保荣华富贵,将权势玩弄于股掌之上,圣上一心摆脱皇位,先皇早年留下来的忠臣,纷纷被排挤到上书告老还乡。

  无人愿意看一眼血流百尺的人间。

  她想的这些,依然不能让谢卿知道,说出来,就显得她太聪明了BBZL 。

  李绥之擦了擦眼泪,瓮声瓮气地答:“嗯,我不敢在小舅舅面前哭,我怕他生气了又打我。”

  谢卿叹了声气,忽然就拿她无奈。

  沾满雪霜的树挂之下,他单手勾起她的下巴,后背遮去凛凛寒风,弯腰吻了她湿漉漉的眼睛:“李绥之,我问你。”

  他叫她全名实在吓人,又是这样认真的语气,以至于李绥之控制不住恐惧:“嗝?”

  谢卿与她对视半晌:“你说你喜欢我,可是真的?”

  心虚与紧张,外在看起来无二无别,李绥之也无法分辨出这两种,但她不敢再看他,只盯着自己的脚面答:“千真万确。”

  放花灯的人多了,喧闹声从巷尾传来,他清冷的嗓音从浮华中剥离而出:“那若有朝一日,我要带你走,你可愿意?”

  “去哪里?”李绥之小步后退,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确认后面空荡荡的,没人要上来绑她,才敢再张口,“我是大雍的皇后,我不能走的。”

  “不是现在。”他说,“或许很多年后,也或许没有那一天,但今日你只需告诉我,跟我走,愿意或不愿意。”

  “那……”李绥之心一横,“自然是愿意的。”

  这个节骨眼儿,她不能说出第二个答案。

  谢卿牵起她的手,朝人群缓慢走去,声音缓慢而从容:“我会护你周全。”

  幼时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小巷,长大后被他牵着手,才走了几步,就从阴冷昏暗到满面火光,温暖而明亮。

  李绥之圆圆的杏眼里倒映出百姓手中五彩斑斓的花灯,亮闪闪的,好似充满希望那般:“真的吗?”

  谢徊覆手:“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好重的四个字。

  原来,在他心里,他早已是君。

  李绥之买了花灯回来,谢卿早已不在原处等她,她四下找了一圈,又回到卖花灯的老伯处。

  “伯伯,我夫君是往哪个方向走了?”

  方才姑娘过来买花灯,跟老伯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他留意,她夫君等下会去哪里。

  彼时她背着男人,而老伯正对着,老伯以为这是什么闺房情趣,见姑娘面善又客气,还真帮她小心留意了下,等她去了又回,老伯指了指西南方向:“就往那边去了,不过那边人多,我看的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李绥之道了谢,抱着两盏花灯,手足无措地向西南方向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唤着谢卿的表字,谢卿,字徊。

  “阿徊——”

  “阿徊——”

  她跑的极快,再跑就要到野地尽头,仍然意料之中的没得到任何回应。

  但是。

  与一黑衣男子擦肩而过时,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龙涎香味道。

  等她反应过来,回头只剩男人背影。

  李绥之抛下花灯,一把抱住男人,哭喊道;“你去哪里了!”

  男人腰腹间肌肉一紧,一手精准地扯开她抱他的手腕。他低头,眼神阴骘,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熟悉的窒息感袭来,李BBZL 绥之只想着,他们竟然连力道都是一样的。

  万家灯火,熙熙攘攘,没人注意到西南角落里,命悬一线的小皇后。

  “之之,过来。”谢卿的这一句话落入她耳畔,捏紧她脖颈的手也同时松开。

  李绥之就这样被扔到空地上,弯腰撑地,快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

  谢卿拍着她后背给她顺气,嘴上说着阴阳怪气的话:“没见过男人?见一个抱一个。”

  “咳咳,咳咳咳……”李绥之瞪着眼,难受到不行了也要解释,“你……咳咳……他……和你的背影,咳咳,太,太像了,我认……错了。”

  “你瞎了才觉得像。”谢卿嘴上仍然嫌弃,但手上已经下意识地往她颈间输了两分内力。

  她这身子骨,再多也受不住了。

  黛黑色的山峦无声无息地吞没了阳光,暮色浓重四合,卖花灯的老伯都收了摊,李绥之蹲在地上,捡起了她刚才掉落的两盏花灯,顺便捡了两根别人用过的毛笔,递给谢徊。

  “在花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只要心够诚,就会实现的。”

  嗤。

  谢卿向来是不信这种退路都已经找好了的东西,实现了便说花灯灵,没实现便说是心不够诚,倒不如说事在人为。

  他反手将笔和灯都扔回到她怀里:“那你多写两个吧。”

  李绥之咂咂嘴,一边小声抱怨他什么都不懂,一边在花灯上,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写下她的愿望,中途谢卿想凑近看,还被她用手捂住了,只看见了那一手与他笔锋极为相似的颜体楷书。

  作者有话说:

  好像没有双更……只能是比较胖的一章……挠头。

  这章和前面有对照喔。

  -

第58章 得偿所愿

  李绥之写完心愿, 该去点燃放灯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脚还是软绵绵的站不起来。

  那人下手太重,得了谢卿两分内力, 她还是没力气,霎时间她眼眶又红红的,委屈又自责。

  璀璨花灯照亮谢卿一半的脸, 而另一半隐在无边黑夜里,明暗错落间, 他慢声问:“抱你去?”

  李绥之刚要点头,又跟想起来什么似的, 轻咬下唇:“回头人家看见你抱着小娘子,又要说我了。”

  小娘子。

  这个称谓让谢卿发出一声轻笑, 他走近一步:“那我去给你放。”

  李绥之咬着手指,思索片刻,不甘的叹了口气:“唉,只能这样了。”

  把花灯交出去之前,她掏出手绢, 盖在上面,认真道:“你不能看哦, 这个看了就不灵了,千万不能看啊, 你看了……看了我可就生气了。”

  面对她软绵无力的威胁,谢卿直白地嫌弃:“谁要看你这一手烂字。”

  李绥之小声嘀咕:“烂字也是你教的。”

  谢卿要去拿花灯的手一转, 顺势抬起她的脸:“什么?”

  李绥之缩着脖子,怯生生道:“我说你不看就不看嘛, 不要总是骂我。”

  明知道她刚才说的不是这句话, 但谢卿也没拆穿, 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BBZL 朝人流处走。

  走出几步,他低头,轻吹开盖在花灯上的帕子。

  两盏花灯,两句话。

  “愿阿徊得偿所愿。”

  “绥之下辈子要和阿徊这么好的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

  太后定下来的微服私访,就算赵瑾不想去,也不敢逃,他在冰凉雪地里抱着暖手炉畏畏缩缩离开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谢卿的跟班,偏他自己还满意的很。

  李绥之望着他们一高一矮的背影,几不可闻叹了声气。

  叹他,亦叹他的国。

  “我不去,你便也不去了,这是不是就是狗改不了吃屎,非得学人家?”

  他们离开后,李绥之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怒骂,她回过头,就见李绥念单手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鄙夷。

  “我没学你。”见她挡在门口,李绥之也不去跟她较劲,索性坐在院落石凳上,“先祖下令,微服私访,女人不得旁跟。”

  李绥念最烦李绥之这样,分明是她犯贱在先,却还总要拿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恶心人!

  “你少拿先祖压我!”李绥念不甘示弱地搬出太后,叫骂道,“太后让你出来,让你在宫外和圣上有所增益,你不也没成吗?”

  李绥之不想与她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沉默扶额,想到今天家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她得跟李绥念相处一整天,心里就生出了一阵无力抗拒。

  就算谢卿在门口留了人,但不到万分危急时刻,想来他们也轻易不会动内贵人。

  真是活脱脱的,癞□□趴脚面,不咬人,但恶心人呐!

  李绥念见她不说话,啐骂了一句:“真是狗,非得抢来的才香!”然后重重地摔上房门!

  管她李绥之在外头是冻死还是气死,她通通不要管!

  但回过头,反倒是大骂出口的李绥念进了房间,趴在桌子上先哭了。

  她都要被气死了。

  家里两个哥哥先后死于战场,她为忠臣之妹,才有进宫面圣的机会,为了留在宫里,她有月余不吃不喝,苦练琴棋书画,只为了能入皇上的眼。

  再后来,她因着没有母家帮衬,在这深宫之中,遭了多少不公,多少白眼,饿了多少顿肚子,才站稳脚跟。

  终于,她这个庶出的女儿,眼看着就要登后位,让家里一直受姨母气的娘亲扬眉吐气,偏偏半路出来了一个李绥之!

  什么都没做的乡野丫头,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为之拼命的后位,李绥念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猎猎北风呼啸,如刀子般刮过槐树枯枝,干涸的枯叶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摇摇不肯坠落。

  它们不懂,落叶归根,千百年来皆是如此,挣扎皆徒劳。

  就像李庭念不懂,命运不可违。

  日暮西坠,约莫到了他们该回来的时候,李庭念打开房门,让她进去。

  李绥念:“喂,有饭吃吗?”

  虽说是她把李绥之关在外面,但是东厨在厢房,李绥之可以随意吃喝,但李绥念可是一天没吃饭了。

  李绥BBZL 之不与她交恶,但也没有跟她交好的打算,没什么情绪说:“有,你自己去拿。”

  她敷衍的态度让被伺候多时的李绥念颇感不适,指着她鼻子:“你!”

  李绥之回瞪回去,眼神里明白地写着“我什么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皇后伺候?”

  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努力,都无法改变如今二人地位上的悬殊,李绥念咬了咬牙,用力跺着脚出门。但她终究是没自己拿,而是吩咐下人将饭都端上来。

  凛冬寒夜,热腾腾的饭菜光是看着都令人食指大动,李绥念将木箸分给李绥之一双,磕磕巴巴地问:“等一下,皇上回来了,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跟皇上说?

  她李绥之跟皇上说得上话吗?这人担心的也太奇怪了吧。

  而且,把她关在外面一天都没想起这事,这会儿忽然怕成这样,不觉得太晚了吗?

  李绥之不言语,也没接她递过来的木箸,而是从怀里掏出来象牙箸,假借吃饭的行为,让忽略她说话的这个行为显得没那么刻意。

  忽然,沾了肉汤的象牙筷子底部变了颜色,洁白如玉的象牙,一点点蔓延发黑!

  李绥之反手将刚夹过的水晶肴肉扣翻在地,难以置信:“你下毒?!”

  这样的事李绥念不是第一次做,但从前在宫中,她总有办法买通手下人,但今日是宫外,李绥念见计策被识破,竟然破罐破摔,从地上捡起肴肉,试图硬塞进李绥之口中。

  可若真是赤/身/肉/搏,只会琴棋书画的李绥念,比从小砍柴爬树的李绥之差了太多。

  微服私访一行人回到小院儿,见到的就是李绥之一屁股坐在李绥念身上的这一幕。

  谢卿眼皮一抖,这姑娘都快把身子底下人坐死了。

  赵瑾一把薅起李绥之,甩到一边,抱着李绥念焦急差人去唤喊此番随行的太医。

  两人女人打架,手里又没武器,李绥念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但她没有放过这个倒打一耙的机会,哭哭啼啼地诉说皇后是怎样嫉妒她,想要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杀了她。

  相比身上只沾了点土的李绥之,李绥念看起来还真更像受伤的那个。

  “你这毒妇!”赵瑾听罢心疼得紧,目眦欲裂起身又想扇李绥之一巴掌,刚抬手,就被人拽住了手腕,他回头看见谢卿,怒声质问,“太傅何意?!”

  谢卿:“若内贵人所言属实,皇后犯下实属大过,想必只打人难消皇上心头之恨,微臣想,不如将皇后交于微臣,微臣自有办法让皇后说出实话,请皇上届时再做打算,也好名正言顺。”

  李绥之是太后的人,正的,是太后的名,顺的,是李家的言。

  赵瑾听得此言有理,便将李绥之交给他,反正他从不怀疑谢卿的能力。

  甚至他已经想好,等谢卿一旦问出来,他就要禀告太后,废后!

  李绥念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小皇后已经被太傅拽走了。

  纵使BBZL 此次出宫,太后特许太傅协管之权,但这也是李绥念记忆中,谢卿第一次有阻拦皇上的行为。

  她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利弊,决定把此事暂且藏在心里。

  -

  谢卿将小皇后拽到他暂歇的地方,点燃油灯,借着微弱的灯理着她手上的伤口,边清理边夸赞道:“还挺聪明。”

  李绥之:“啊?”

  “跟她用膳,知道用象牙箸。”

  “哦……”李绥之温吞地点头,往前凑了凑脑袋,跟着他一起看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搓掉的那一小块皮,劫后余生般感慨道,“是呀,今日若不是太傅送的象牙箸,我就要死在李庭念手里了。”

  她嘴上这样说,实则今日换成象牙箸真就是因为用顺手,她本就没打算真吃那口饭。

  毕竟,李绥之也想不到,李绥念真能蠢到给她下毒的地步。

  谢卿闻言,指尖忽的一抖,生扯了她手上一块皮下去:“别说什么死不死的。”

  疼到钻心的李绥之不敢造次,只好老实点头:“知道了。”

  明月渐偏,谢卿吹了油灯,派了个宫女在外头假意叫喊,便让李绥之寝在他身侧。

  温暖室内,共听窗外寒风敲打窗棂声。

  宫女没挨打,却叫的真是惨烈,听得人毛骨悚然,李绥之听着那喊声反反复复睡不着,谢卿只好叫人停了。

  三更天,也差不多了。

  响动一停,房里静的便好像静止了。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在这样的民间小院里,李绥之的胆子接上地气还大了几分。

  她侧过身,单手搂住他的腰,说:“太傅,我有个请求。”

  谢卿:“嗯?”

  “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但我还是得说。”李绥之坐起来,捞过他两侧手臂,一起搭在他的小腹上,不自量力地将他的手臂攥在一起,防止挨揍,“人固有一死的,只是我死后,不愿再入帝王家。”

  她总能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把他逗笑,谢卿没动手,任她攥着,只是说出来的话异常残忍:“你死后必然入成陵,礼部早就定了。”

  李绥之听罢松了手,躺回到被窝里,一声不吭地背对着他,看样子是不太高兴。

  半晌,谢卿从她身后将人环紧,低声问道:“那你死后想去哪?”

  “我死后,想葬在花草多的地方,像民间这样的花草,四季转圜,花开花落,万物生长,而不是像宫里那样,死气沉沉,连花跟花为了让人多看一眼,都要争奇斗艳。”李绥之认真回答完,又顿了顿,又补充半句,“最好是能和太傅一起。”

  作者有话说:

  花灯节,小皇后许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

第59章 君无戏言

  第二日, 赵瑾连已定好的微服私访都不肯去,守着谢卿,让他给一个结果。

  李绥之缩在角落里, 不知道是被这浑身猪血臭到恶心,还是被赵瑾这窝囊样子气到想吐。

  尽管他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但李绥之却觉得赵瑾连她都不如, 无他BBZL ,只因当今圣上昏庸, 为了内贵人,竟连国事都不顾, 何以为君。

  谢卿的情绪倒是没太大起伏,行过礼后平淡道:“一夜拷打, 问出结果了。”

  说到“一夜拷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皇后一眼,李绥之莫名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红着脸默默把眼睛别开。

  赵瑾追问:“她承认了?”

  他心中生出一阵狂妄的兴奋,这种兴奋并非来自于他与李绥之的恩怨, 实则他们二人也确实没有恩怨一说,究其原因, 是来源于终于有这一日,太后选择的人, 不如他的选择。

  这场旷日持久的无声硝烟之战,他终于要赢一次了。

  “皇后娘娘与内贵人所言相差甚远, ”谢卿适时开口,把他从白日梦里叫醒, 直面皇上低沉下去的脸色, 慢声道, “此事非同小可,皇后与内贵人之间必有一人撒谎,念在皇上如此关切此事,微臣已快马加鞭,将此事禀告太后。”

  李绥念猛地把视线从浑身是血的李绥之身上收回来,诧异道:“你禀告太后了?”

  谢卿略略侧眸,点头。

  在赵瑾看来,谢卿的决策极为公正,敢将此事禀上,说明他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他一路无话带着李绥念回了小院儿,身边小太监刚推开门,李绥念就扑在地上,以头抢地,任凭赵瑾怎样拉拽,都不肯起来。

  最后赵瑾也懒得拽了,颓废地坐在木椅上,苦笑道:“朕知道,撒谎的是你。”

  李绥念惊诧抬头,一时间不知道赵瑾是不是在诈她,呆呆地张着嘴,不敢说话。

  赵瑾向后仰,疲乏地瘫成泥,贴在椅子上:“李绥之虽然少条失教,但是宫里这种尔虞我诈的手段,不是她那小丫头能做出来的。”

  他这话听不出是夸还是讽,李绥念极小幅度将手指蜷缩,紧张地握成拳:“既然皇上知道,还……”

  赵瑾忽然说:“跟着朕,苦了你了。”

  在这瞬间,李绥念仿佛看见他的眼睛氤出了水雾,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眼下的她太丑了,头发磕头磕到零乱,衣服被尘土裹的惨兮兮的。

  其实她不知道,在赵瑾的心里,从没觉得她有多漂亮,宫中比她漂亮的妃子还有很多,甚至连她在背后做了什么,他也有所耳闻。

  赵瑾看中李绥念的难得之处,是知己。

  将门之女和傀儡皇子,他们都受制于权,不曾真正自由过。

  她懂他的无奈,也懂他的无助。

  真也好,假也罢,至少在无数个孤独寂寥的深夜里,她都能陪着他,也懂他每一个发疯时刻真正想做的事。

  帮她,在赵瑾心里,又何尝不是在帮无能的自己。

  想到这,他倏地抬头,看向窗外缥缈淡云,任凭惨白的天空将眼睛刺的酸疼也不眨眼,只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朕也对不住她。”

  李绥之,只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人罢了。

  若她生长在宫中,那样漂亮柔白的脸又伶俐的性子,想来应该会是他抱着BBZL 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外甥女。

  只是命运弄人。

  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他的皇后,是太后派在他身边的人。便注定是两条船上的人,背道而驰。

  -

  李绥之脱了脏兮兮的猪血衣,简单清理后,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边系扣边问:“你确定,这样真就没事了?”

  谢卿垂眸,寒潭般冷漠的眼睛扫了她一眼,像是又在嫌弃她话多。

  李绥之一看他这眼神,下意识就觉得要挨打了,她小跑两步躲到角落:“我不是怀疑你啊,我就是觉得,赵瑾那么看重李庭念,要是他以为我下毒想毒死他的爱妾,怎么能那么轻易放过我啊。”

  她说着,又松了口气:“不过还好,就算他不放过我,也没办法诛我九族,否则他自己也得搭进来。”

  谢徊随意道:“他又不傻。”

  不傻吗?

  李绥之小声嘀咕:“我看他也不怎么聪明。”

  赵谨聪明不聪明,谢卿下不了这个定论,但他清楚,赵瑾这个皇帝,年少登基,皇位又是送到他眼前的,便没那么看重权位,他心中唯一的执念,是控制着他的太后。

  执着于什么,便会被什么反噬。

  世间万物,皆如此。

  李绥之战战兢兢地等了几天,每天都是一副挨了毒打后奄奄一息的样子,但赵瑾那边还真就什么消息都没有,一直到他们回宫。

  而且神奇的是,不仅赵瑾没消息,连李绥念都跟着老实下来了。

  他们突如其来的老实,反而让李绥之觉得不习惯,来来回回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后看,生怕他们又憋着什么坏。

  反观谢卿,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对他们的反常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在快进午门的时候,指着她抱着一路的大箱子问:“你从家里搬了什么?”

  李绥之把箱子抱紧了些,眨眨眼:“不告诉你。”

  他们出宫便是冬天,回宫后转眼就到了年根儿。

  这一年的年末,在谢卿的记忆里发生了许多看似无关紧要,但最后都指向历史结局的事。

  比如,李绥之学会了写字,字迹跟他如出一辙,太后教她批改折子,而她有些看不懂的,不敢问太后,就将那些军要机密全都告知于他,让他拿主意。

  又比如,她黏人了许多,撒娇的功夫也更厉害,软刀子磨着他,要听他讲故事才肯睡觉,谢卿绞尽脑汁,讲完历史,便讲他的过去,一点点把人哄睡。

  再比如,自从李绥之验出毒后,她便爱上了象牙制品,不仅筷子,连吃穿用度,头饰首饰也都要象牙的,后来史官自然也没忘记因此添她一笔骄奢淫逸。

  暗潮涌动下,表面平静的生活一直在持续,直到来年开春,如晴天惊雷般,表面的平和被李绥念怀孕的消息打破。

  等消息传到李绥之这里时,太后已经下了赐死的懿旨。

  见不得人的内贵人有身孕,名正言顺的李家皇后却没有,于皇家颜面有损,太后随便找了BBZL 个理由,就赐了李绥念三尺白绫。

  最后不知太后何意,竟派的李绥之监刑。

  谢卿说,这是太后要杀鸡儆猴,让她看看怀了孕的内贵人是怎么死的,以后就知道她这没怀孕的皇后是什么下场了。

  李绥之吓到捂脸,缓了一会儿才放下来一只手轻打他肩膀:“太傅休要吓本宫。”

  谢卿有时候不想惯着她撒娇,便认真问:“你觉得这是吓?”

  “这就是吓。”李绥之笃定道,又抬着脸看他,小眼神里满满的威胁,“要是把本宫吓坏了,本宫就怀太傅的孩子。”

  谢卿被她说得愣了一下,缓了会儿才捏了捏她的脸:“你臊不臊?”

  李绥之摇头,反将一军:“太傅昨夜在塌上说那样话的时候,臊不臊?”

  谢卿:“……”

  不相同于他们这边尚能玩笑的轻松,养心殿偏殿,赵瑾已砸了满室可以砸的东西。

  难以想象,整个皇宫上下,得知此消息最意外的,就是皇上。

  手头已经没有可以砸的物件,赵瑾搬起椅子举过头顶,重打在李绥念腿上,咬着后槽牙逼问:“朕给你的药,你为何不喝!”

  李绥念心中的恐惧更甚,她顾不上被砸到红肿的小腿,跪着爬到赵瑾面前,抱紧他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皇上……我喝了,皇上我真的每一次都喝了。”

  赵瑾一脚踢开她,气到发抖:“当年储夫人铁打的身子喝了那药都诞不下胎儿,你若真喝了,那肚子里的是鬼啊!”

  储夫人,乃是先帝最疼爱的妃子,最后因诞下死胎视为不详被群臣上书处死,李绥念从没想过,那样位高权重的女人,竟然也会有保不住的孩子。

  绝望的李绥念目光悲凉地看着尚未隆起的小腹,仿佛要把肚子看穿那样,忽然像疯了一样用力捶打小腹:“是鬼!是鬼!是杀人的恶鬼!”

  赵瑾气极,却还是心疼,他蹲地抓着李绥念的肩膀,不让她再打,满眼心酸泪:“朕不会害你!你为何不信!”

  赵瑾急,李绥念也急,她喝了!她每一次都喝了!可是她解释不清!

  “皇上……皇上!”李绥念急火攻心,终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辰时,李绥之带着行刑的宫人到养心殿。

  入宫不过一年时间,她已脱去了少女的稚嫩,面对生死波澜不惊,上绣织金云霞龙文明黄大衫霞帔竟压不住他瘦弱的身躯,俨然一国之母的威仪姿态。

  她瞥了一眼梨花木托盘,给太监一个眼色,小太监会意,从随行宫女手中的托盘取出白绫,双手奉上。

  李绥念颤巍巍抬手,就着白绫还有约莫还有五六寸的距离,忽然如失血般重重垂下,她面色苍白:“李绥之……”

  “你叫我也没用。”李绥之闭上眼,缓缓道,“懿旨是太后下的,你我不可违,我能做的,就是来送你一程,让你走的体面些。”顿了顿,她取过太监手上的白绫,递到李绥念手上,“BBZL 但若你愿意,我可让你入成陵陪葬,来世你们再做夫妻。”

  于赵瑾,于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李绥之没有半分留恋。

  李绥念趴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抓着白绫的手指甲嵌进手掌细肉,陷进一道又一道月牙弯的血痕。

  李绥之说让她走的体面,便真是如此,李绥念哭了多久,她就陪着站了多久,没有说过一句催促的话,等着她做最后的决定。

  偏殿红绒毯从晨时的大红,渐渐到了午后太阳落山后的暗红,紧锁的偏殿大门被人从外推开,带进飞扬棉絮,粘在李绥念湿漉漉的脸颊上。

  李绥之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赵瑾,外面层层守卫,除了他跟太后,没人进得来,而太后不会来。

  为了给李绥念留几分生前薄面,屋内只有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问安的声音都显得不那么仔细。

  李绥之以为他是来送李绥念最后一程的,便默许他一步步往前走,但他明黄的身量,忽然毫无征兆地跪在李绥之面前。

  宫女手中的梨花木托盘惊得应声而落,和小太监一起跪在地上眼不敢抬,李绥之惊诧后退:“皇上!”

  “绥之。”赵瑾喉咙滚了下,嗓音干涸如沙,“朕求你,饶你姐姐一条生路吧。”

  能不能放李绥念,李绥之说了没用,她只能跟着干着急,她一边回头确认门窗都关好,外面没人看见他下跪,一边走上前,拽着赵瑾龙袍的袖子试图拉他起来:“皇上,您不能跪臣妾啊!”

  “之之。”

  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李绥之手背上的时候,她忽觉脖子一沉。

  手上绽放的透明昙花,和赵瑾说话的声音一样,越来越模糊:“朕待你不公,来生朕必定加倍奉还。”

  “君无戏言。”

  这是李绥之这一生,听赵瑾说的最后一句话。

  莫名的,她信这句话,是真心。

  李绥之倒下去不久,养心殿内,皇上带着内贵人出逃的消息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太后半卧在塌上,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了。”

  “还有……”底下人凑近道,“皇后娘娘她……被打晕了。”

  “嗯。”太后看似慵懒地卧着,实则早已头疼欲裂,半分动弹不得,忽然她喃喃说了一句话,看样子不像是在跟人对话,而像是自言自语。

  因为她的声音太轻了。

  轻到像一团白絮,落在地上,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眼看着正文就要完结了,预警一下,马上要刀哦!!!真的哦!!!

  -

第60章 昭然若揭

  李绥之再睁眼, 是在坤宁宫。

  她虽办事不利,让皇上带着内贵人逃了,但太后念她受了伤, 未过多苛责,只让她跪了几日佛堂,便将更多的奏折交付于她, 命她批完之前不得出东书房,且不许有纰漏。

  看似是罚, 但实则分明给了她更多的权利,李绥之一头雾水, 却都乖乖听话。

  从春到夏,皇帝未曾出现, 前朝诸事大半交付太后,小半交给皇BBZL 后,皇帝虽对外称是抱恙,但病到无人见过,尽管朝臣都知道他是傀儡, 见此也难免人心惶惶。

  小皇后遇到的难题越来越多,有些人和事就算太后和她讲过, 她的小脑袋瓜也未必全记得住,她胆子小, 不敢再问太后,只敢偷偷问谢卿。

  她身上担子重, 权利也就更大了,在这皇宫中, 除了太后已经没人能在小皇后之上。

  太后病症加重的同时日益老去, 小皇后也愈发肆无忌惮赖在上斋。

  谢卿也正好, 顺水推舟的从他这个乖学生口中,得到许多外面人需要杀上万人才能得到的秘闻。

  那段日子,她累了就找他一起看庭前竹叶,清雨打芙蕖,也会仗着他心软,偶尔犯坏从池子里抓青蛙放到他肩膀,看到他吓到失措的样子笑的前仰后合。

  承雍十三年中秋,到承雍十四年夏,本是谢卿最殚精竭虑的一段时间,可再回想起来,却总是难以忘怀。

  只是造化弄人,谢卿后来知道,这段他享受的日子,不过是她在以身饲恶犬,是她一直到死,都不会想要提及的过往,他以为的呵护,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

  二层棺的中间部分图像缺失,导致一段历史空白,下方的图便也不好破解,研究所里的人几乎找来所有关于承雍十三年到承雍十四年的记载,包括同期其他史料,无论野史还是正史,可谓百无禁忌。

  隋知翻阅手头一本名为《奸臣录》的古籍,她原以为是野史没认真仔细看,但后来被同事科普了这竟然是正史,于是又拿出来重新读。

  但不仔细读还好,这一仔细读,把她气到一下午喝了三大杯菊花茶去火!

  别说正史了,就是野史,她都算是抬举了这本书了,因为这分明就是艳史!

  书籍总共九十七页,其中恨不得九十六页都是奸臣和小太后房事上的记载,生/殖酮/体,事无巨细,连李太后握男茎的忐忑心理都写了半页纸,作者好像是趴在人家床底下听的一样!

  小太后再不好,也轮不到这些听风就是雨的俗客来臆想她的身体,记些事迹也就罢了,这样大费笔墨去写房事,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

  一书完本,作者名利双收,读者窥探高位,使高高在上的太后成了饭桌下酒闲谈,无人在意事实如何。

  人活数十年,书动辄可以流传上百年,若有朝一日小太后沉冤得雪,这些自诩文人的编书者,便欠了她一句永远还不上的道歉。

  一想到这,隋知又气又心疼。

  最后她几乎是咬着牙,强撑着把这本所谓文人写的书读完,一直到最后一页,她才勉强看进里面一段有关于太后“想象”的记载。

  承雍十四年,由于朝堂变化,当时中原地区,也就是大雍的都城所在处,很难再见到活的大象,而小太后因为太喜欢象牙制品,便让奸臣找来死去的大象的骨骼,她对着大象骨骼,揣BBZL 想大象的模样。

  想象一词,由此而来。

  她的发现引起了招待所同事的注意,程以岁惊愕道:“想象,竟然是这个想象?”

  “怪不得呢,上小学那会儿,这个词最容易写错了,因为想象的象,其实你要根据造词法,应该是图像的像。”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们老师当时就教我们,是大象的象,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忽然就佩服绥陵这小太后了是怎么回事?因为一个习惯,就能造一个流传千古的词出来,牛。”

  本就临下班,又出了这么一个常用词的稀奇来源,办公室都要炸开锅了。

  只有最先发现这个词的隋知沉默着,她气还没消,盯着象牙一词,怔楞了许久,不知怎的,想起了家里的那些象牙藏品。

  好巧啊。

  她也喜欢象牙。

  而且,如此喜欢。

  -

  下班后,隋知跟同事告别后下楼走向眼熟的车,但她上了车,发现后座上竟然没人。

  “他去哪了?”隋知坐稳后问司机。

  这司机在谢家十几年,跟过两任总裁,算是半个管事的小领班,也跟着谢徊见过不少腥风血雨,但还是被这一声随口而出的“他”听得一愣,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在总裁夫人口中这个随意的“他”代指的是谁。

  “谢先生今天有商务要谈。”司机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似的坐立难安,恭谨答道,“让我先接您回家。”

  隋知对谢徊放肆惯了,因此也没察觉到司机的压力,光顾着坐在身下的衣服抽出来,理平后问:“商务?他要谈什么商务?”

  她问完,才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奇怪。

  谢徊掌管偌大的集团企业,本就该周旋于修罗场,但被她问的,好像谈个商务好像是个多意外的事似的。

  但是反过来再一想,谢徊亲自去谈的商务,还真挺令她意外的。

  因为他这人,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佛系”。

  他看孤本古籍,听冥冥梵音,享受清风拂面,吃淡水淡食,在潮湿雨夜,安静地将香料研磨成粉。

  得到不喜,失去不悲,隋知真的很难想象他跟别人谈判,据理力争的样子。

  她见司机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主动说了声“算了”,直接问向他本人。

  隋知:【你去谈商务啦?】

  过了一会儿,谢徊回:【嗯。】

  然后不等她追问,他倾情相告:【买座山】

  隋知深吸一口气,发回一个表情包:【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jpg】

  许多人都有收集癖,包括隋知自己也曾有过。

  大学时候她喜欢收集口红,那段时间正好程以岁沉迷手账,攒过一大堆胶带,前几天她还听程以岁说,她认识了一个喜欢收集球鞋的小帅哥。

  还有人比较奢侈,例如赵谨,他喜欢收集表。

  但不管怎样,这些至少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癖好。

  而谢徊的收集癖,在她知道谢徊有这种收集癖之前,听都没听过。

  ——他喜欢收集山,一BBZL 座山一座山的买。

  隋知放下手机,目光略显呆滞:“他跟那山大王在哪见面的?”

  司机又被语出惊人的总裁夫人震慑到了,脑速飞快旋转一圈想明白山大王是什么意思,回答道:“在会所。”

  隋知:“去会所。”

  司机亲眼见过她是怎么“哐”一拳锤在谢先生肚子上的,也就知道她在谢徊心里什么位置,他二话不说,直接调头。

  跟着他同时调头的,还有后面几辆外表看不出区别的保镖车。

  -

  今天祁雨荷来谢徊的会所,跟他谈南边一座山的转让问题,直到跨过古意的水墨屏风,她还在跟秘书做着最后的确认,每一棵树,成本和利润,她都记得滚瓜烂熟。

  本都定好哪里必须咬死,哪里可以松口,但是当雕花大门打开,祁雨荷看见谢徊的时候,忽然决定,这座山,就算赔本卖,她也要达成交易。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谢徊从没出现在任何谈判场上过,只要她今天跟谢徊谈事的消息有证据的传出去,就已经是抬价了。

  赔一座青山,赚金山银山。

  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祁雨荷落座,没想到谢徊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男人接过合同,看也没看就放在桌子上,将黑金相间的钢笔压在上面,略略抬眸,神色认真:“山上的苏合香树,长了多少年?”

  也就巧了,他这个问题,不偏不倚就撞在祁雨荷的盲点上。

  祁雨荷是生意人,又不是种树的,她连山上一共有多少棵苏合香树都知道,但就是不知道每棵树的情况。

  她本来以为谢徊是有意为难,没想到谢徊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在得知她并不清楚树木情况后,宽和地表示让她可以现在询问,他可以等。

  对方打了几通电话,每一通电话时间都不短,谢徊也如他所说,沉静地等着,一个字也没有催过。

  最近得来的这批苏合香他不满意,呈红色,像坚木,香气不够浓。他想要的是紫红色的,像石头一样厚重的苏合香,找遍了全世界,最后却是在国内找到的。

  他只想要树,至于价格,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自从血液中混了两世的记忆以来,这么多年,谢徊始终记得每一个细枝末节。

  但过去的这一年,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开始大片大片记忆的模糊。

  一开始,只是忘了一些人的长相,再后来,许多人的名字也忘了,直到今天,他连许多事都记不清。

  遇到她之前,谢徊一直希望能把这些记忆抹掉,因为太痛苦,在他每轻松下来的时候,撕扯的记忆都能无声地给他致命一击,使他辗转发侧,孤枕难眠,心脏如鼓锤般动荡。

  但如今开始遗忘,他却拼命想要借用外力记起来,越清楚越好,因为他潜意识觉得,她快要记起来了。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

  作者有话说:

  想象一词解释来源于《韩非子·解老》,原是战国时期,此处BBZL 为借用。

  买山是买使用权,文中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卑微)。苏合国为伊朗古称,此处架空借用。

  十章左右完结,我卡的有点厉害,更新超级不稳定。缘更,宝子们攒一攒最后一起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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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唯物主义

  这是隋知第一次来谢徊的会所, 她见门外悬挂的雕花牌匾不算奢华,进了门,才看到里面的别有洞天。

  得知谢徊正在跟对方谈合同, 她便没去打扰,转身先去洗手。

  柑橘花浅淡的香味从指间泡沫环出,她听见未曾上锁的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镜子里绿萝藤蔓间多出了一双优越的剑眉星目, 隋知不自觉弯了眼睛,在他看过来之前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开水龙头, 清理手上的洗手液泡沫。

  几声脚步后,她的身子被困在洗手台和男人的臂弯之间。

  他握着她的手, 毫无章法地搓了几下,气息从她耳后往上一点的位置传来:“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

  “你这什么语气?”隋知看着镜子里的眼睛, 略有不满,“好像我必须有事才会找你。”

  谢徊抬眼,跟镜子里的她对视,默认中带着审视。

  因为这个眼神,隋知不仅回忆了一下, 好像确实平时都是在家里等他,从来没有外出找过他, 也很少过问他跟她在一起之外的生活,毕竟她工作一天也挺累的。

  这么一想, 她今天的不请自来,确实是有一点反常。

  “想你了。”隋知侧过脸, 在他俯下来的脸颊轻啄了下。

  谢徊顺手掰过她的下半张脸,不让她转过去, 手指沿着脸颊下滑, 停留在下巴处, 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问:“真的?”

  隋知不答反问:“为什么不相信我?”

  “没有不相信你。”

  她的气焰顿时嚣张起来,阴阳怪气的“哦”了声:“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呵。”谢徊漫不经心轻笑,松开她,“你找,找出来我……”

  隋知手顺着左边的镂花木窗往外一指,有两个风格各异但都妆容精致的女孩,站在车外面吃着刚买来的小零食,她们俩时不时还里递,不知道一共来了多少人。

  私人会所,平时别人进不来,今天这里谈事的只有谢徊和一个女企业家,这些女孩因而而来,不言而喻。

  她顺着他的话:“找出来,你怎样?”

  隋知不是来抓奸的,只是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看见了也没怎么样,是门口那个迎宾小女孩见她来了一下子慌了,给她解释了半天,重点就是“谢先生毫不知情”。

  隋知也信他不知情,因为他知道她过来,如果真要有什么,不会让她这么明显抓到的,只是他这么说了,她就难免想找事。

  谢徊半眯着眼睛朝外看,喉咙略涩地滚了下:“……我去解决。”

  刚才听迎宾说女孩子们是今天的客人带来的,隋知笑着跟他走到会客室外,在门打开之前,扯住他的袖口:“你打算怎么解决?”

  谢BBZL 徊直截了当:“让她带着她的人滚。”

  隋知愣了下。

  她知道他态度决绝,没想到他行为竟然也这么决绝,她讶异皱眉:“会不会影响你做生意?”

  “你都不开心了,我还要生意做什么。”谢徊眼底晦暗不明,低头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小姑娘,改口道,“不过这事和你关系不大,是我不惯和心术不正的人往来。”

  “别想太多了。”谢徊揉了揉她的头顶,轻声道,“你先上车,我很快来。”

  会所外的停车场也是一片古风意趣,隋知坐在车里,望着岁月在古树上留下的斑驳痕迹,在想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只是顺着谢徊的话随口一说,没想到会因此影响一笔数额不小的交易。

  呃。

  如果对方女企业家知道因为是她而没有达成这笔交易,大概会很恨她吧。

  谢徊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单手撑着下巴,坐在车里一脸严肃的发呆,又长又黑的睫毛落在白皙的脸上,美到艳绝古今而不自知。

  风吹院落梨花坠,掉在挡风玻璃前,让她的脸上也多了一朵花的阴影。

  他如他所说那般“很快来”,但因为来的太快却又把隋知吓了一跳,座位间分明有很宽的位置,她却仍往一侧缩了缩:“解决好啦?”

  谢徊淡淡地“嗯”了声,也没说他只是跟助理交代了下就直接出来。

  尽管他没说什么,但隋知还是担心自己做错事,她歪头问:“你为什么要买山啊?”

  很担心他是要开发什么类似于新能源项目之类的,这样她耽误生意,罪过就大了。

  谢徊:“那座山上有苏合香树,长得很好。”

  哦。

  只是爱好啊。

  那隋知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挪了挪屁股,凑近他:“你好像特别喜欢香?”

  谢徊垂眸:“你不喜欢?”

  “那倒是还好,只不过你对香的喜欢超过我了。”隋知眨眨眼,信口拈来地胡说,“我吃醋。”

  谢徊挑眉,眉峰里全是对她没谱言论的怀疑,但说出来的话没有一个字质问她,只是陈述自己的行为:“所以我没买。”

  隋知呼吸一窒。

  他有必要骗她吗?

  没必要。

  他对她的容忍有底线吗?

  好像也没有。

  刚结婚的时候,虽然总是冷着脸,但她开口,他从来都是无条件帮她,哪怕于他自己的利益有损也在所不惜。

  到现在,就更不必说了。

  隋知遇强则强,遇爱则化,被喜欢的人无条件地宠着,止不住软了性子:“那你不会怪我管着你花钱么?”

  他把她抱得紧了些:“求之不得。”

  人生在世,别无他求。

  身体健康,父母安在,有一份喜欢而又能够胜任的工作,和一个自己爱,而又疼爱自己的人。

  隋知低头嗅了嗅他身上醇厚的沉香,无比满足而庆幸。

  庆幸是他。

  他的外套在她洗手时被白色泡沫浸染,现在干了白色痕迹边缘痕迹明显,隋知抓起发梢,在几块痕迹上点了点:“我喜欢你,你BBZL 知道的吧?”

  谢徊看着她眼下那颗浅棕色的泪痣,忽然记不起来,前世的她是不是也有这么一颗。

  她看着他的眼睛,而他看着她的下眼睑,许久,才听到他一声:“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她又搬出来这个话题,不厌其烦地问了不知道第多少次。

  谢徊也像每次被问时那样耐心,笑了下:“嗯。”

  往常她问过这个问题,会亲亲他,然后说别的事,但这次,隋知没有就此罢休。

  她忽然说:“那你能告诉我,承雍十三年中秋,到十四年夏天,发生什么了吗?”

  谢徊瞳孔小幅度缩紧,在这昏昏夜色的狭小空间里看的不甚明显,但他像是被针挑开从指间挑开皮肤一样,密密麻麻的刺痛翻涌过全身。

  他眼眸微沉,低哑道:“为什么问我?”

  “因为绥陵的二层棺中间有很重要的一部分,被陵墓营造者故意掩去的。”隋知语气认真而轻快,“但你对历史不是很懂嘛,所以就问问你。”

  只是这样么?

  谢徊眉心微蹙,想了想,抬手指了下她身后灯火通明的办公楼:“你知道么?数楼是罚款的。”

  “啊?”隋知瞬间被他这个话题转移了注意力,回头看向那座市中心的摩天大楼,发散思维,“为什么啊?是因为楼层跟他们原来向开发部门报备的不一样吗?怕被人发现,所以不让人数?”

  谢徊仔细看着她倒映在车窗上的表情,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楼,眼睛里全是好奇和新奇,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单手扒着窗户,另一只手点数大楼,已经开始数起来了,数到五楼的时候又问:“是只有燕城罚款吗?还是全国都罚?”

  谢徊把人捞进怀里:“你被罚过吗?”

  “我没数过。”隋知目光炯炯,回答的认真,语气中仍然带有震惊的余温。

  数楼是谢徊随口编的。

  他只是在那个瞬间想她是不是她。

  但现在他知道答案了,不是。

  如果她记起来了,不会是这样轻快的语气跟他说话。而应该是沉稳一些,就算疑惑,也会藏着不外露,不会像她这样毫无负担地直爽。

  -

  她问他的问题,被他一句打岔带跑了,后来回家直到上了床,也没再想起来。

  谢徊洗了澡,娴熟地将人拥在怀里:“我记得,你是唯物主义者,对吧?”

  他们脸贴着脸,他濡湿浓香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可隋知第一次面对这样身上还带着水珠的他,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原本是。”她说。

  “原本?”

  “嗯……”隋知内心惶惶不安,却又隐隐期待者未知,话不自觉更密,“我也不太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有变化的,但你还记得,在象牙小玉庙会之后,我许过的愿吗?”

  谢徊记得。

  记得她在孔明灯上一字一句地写下,想跟他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愿望。

  隋知:“唯物主义者,是不信来生的。”

  就像她BBZL 以前,从来不信前世今生,觉得那都是文人笔下浪漫而又荒唐至极的美好幻想。

  但不知道是从哪个瞬间起,她却又无比真诚地相信,爱亘古永存。

  谢徊闭了闭眼睛,在她头顶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杀人放火般翻腾一阵,声音平静:“那如果我说,我们上辈子认识,你信吗?”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轮回至今

  这个词从谢徊嘴里说出来, 违和却又没那么意外,隋知想笑,又忍住了, 她憋着笑皱眉,冷不丁问:“那……我前世漂亮吗?”

  谢徊手掌摩挲着她的背脊,沉默半晌, 吐出两个字:“漂亮。”

  隋知把胳膊抬上来,伸出一根食指笑着戳他的胸膛:“你这种话, 要是在刚认识我的时候跟我说,我一定会觉得你在把妹。”

  她的心情没有受到影响, 问的问题能看出来没把这事当真,于是谢徊也笑了, 他搂住她的后背,挠她肋骨下面的痒痒肉,锢着不让她脱离,任她笑闹任她踹他,最后把她双手钳到背后, 声线压低:“被人说这样的话把过?”

  隋知后知后觉说错话,救命求饶, 连说没有,但已经来不及了。

  相信吗?

  或许内心深处是相信轮回转世的存在, 但是没有亲身体会过,多是道听途说, 只言片语,摆到明面上, 她没办法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隋知第一次在这种事情上走神, 直到胸前软肉忽然被湿濡刺激到如过电般酥麻, 她又不得不把注意力全都放到男人身上。

  罢了。

  那就是我用情至深,一路跟你轮回至今。

  -

  时间一晃,半个月过去,在他们试图还原历史拼图的这半个月,绥陵内棺上独一无二的精致绘画,上了一次又一次热点话题。尽管研究期因机密原因,过于具体的过程不公开对外展示,但在这个流量即金钱的时代,科研所门口却每天都有许多人围观,大有一天比一天多的趋势。

  其中,不乏有人没素质,看见胸前带工作牌的上来扒拉两下,说“来给我们随便讲两句呗,大家都挺好奇的”的自媒体工作者。

  “呀!你是不是上次那个考古学家?”

  隋知在路上知晓情况,已经提前把胸牌摘下来放兜里,但还是被混进研究所院子里的“自媒体”抓到了。

  不仅抓到,还一眼认出她曾经上过镜,哪怕当初消息撤得快,也没不妨碍他看了一眼记住隋知的长相。他端起整个手机架子,摄像头在她脸上挥来挥去。

  “家人们点个粉丝团关注,这可是考古的大美女啊!不知道美女愿不愿意给我们讲两句?你这么漂亮,怎么想到要学考古呀?听说这个很累的呀!”

  隋知一只胳膊被他扯着,只能拿一只手捂脸,低头闪躲。但她细胳膊细腿的,用力收也挣脱不开对方的拉扯。

  “家人们这美女有点不好意思啊,大家多多留言给她一些鼓励……”

  他话没说话,BBZL 忽然松手,隋知跟他拉扯着导致她身体平衡被猝不及防打破,摔倒之前,被人抓住衣服扶正。

  视野不再天旋地转后,平复了心情的她,第一次看清谢徊安排跟在她身边人的模样。

  之前谢徊说过会派人保护她,但因为他们一直悄声跟随,从不打扰,所以隋知从来没见过他们,渐渐也把这件事忘了。

  但他没有忘记。

  他一直像他曾经说的那样,就算没有陪在她身边,也会像在一起那样。

  “自媒体”手机被打落在地上,和保护隋知的保镖吵吵嚷嚷起了争执,隋知看见有人捡起来关了手机直播,又隐隐听到了几声“夫人”。

  她呆呆站了一会儿,直到看门的保安冲她往门里挥手,她才如梦初醒似的逃进办公楼。

  同事们都被这帮人烦到不行,之前最多好歹也就是拦住他们的去路,没想到竟然敢拉拽,研究所怕这样下去会出意外,当即联系了安保。

  上午十点左右,武警部队将办公楼围起来,这场闹剧才算是勉强收了尾,大家才收了心工作。

  二层棺中间空白部分仍然没有一丝进展,参考历史在那一年并未有太大的转折,开会讨论后决定,先把这部分历史和报告保留,继而去解读二层棺的下半部分。

  ***

  那一年,是承雍十五年,大雍灭亡的前一年。

  农作物忙着拔节长高,最是需要降水的春天竟然滴雨未落,可若是春天不下雨,将导致庄稼一整年颗粒无收。

  俗话说得好,春分不下雨,遍地起坟头,民以食为生,天下大旱,是要饿死人的。

  然而这事,不仅百姓急,当朝者更是急,战乱纷起,粮食是最不能缺的东西,内忧外患之下,已是知命之年的太后急火攻心,竟在大殿之上口吐鲜血。

  李绥之手里一张张一份份的奏折,宣抚使,鸿胪寺卿,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无不请求皇上祭坛求雨。

  料想求雨是真的,想借这个时刻,见一见数月不见的皇上也是真的。

  可是怎么办。

  赵瑾早就带着李绥念逃了,不要说他们见不到赵瑾,连李绥之也不知道他们逃去哪里。

  惶惶烈日晒着久叫不疲的季鸟,将白玉龙纹柱炙烤到剥皮般滚烫。

  放眼望去,皇宫上下,除上斋,皆是一片死气沉沉。

  谢卿命人把长生不老药给太后送过去后,黑发半散披在肩头,与他的玄色外裳重叠,他长身慵懒地倚在藤椅上,手指漫不经心点撩在椅架,发出低沉好听的沉响,忽然瞥见满园亭亭玉立的芙蕖,他总觉得这时候怀里少了点什么,问离他最近的小印子:“皇后最近在做什么?”

  小印子:“病倒了。”

  谢卿手一顿,缓缓坐直,声音慢条斯理,却一字一顿:“我问的,是皇后。”

  “是,是皇后。”小印子听出太傅口中的微愠,跪在地上颤巍巍地说,“病……倒了。”

  这大雍皇家怎么回事?一个个纸BBZL 糊的身子么?风吹一下就倒。

  谢卿皱了皱眉,心生一阵烦闷,拂袖回房,换了身衣服,去了坤宁宫。

  时至今日,他仍是毕恭毕敬进殿,无论叩拜,一样不落下,看上去像是忠诚热血的谦卑人臣。

  但,这都是皮象。

  真正的他,淡漠孤傲,血也是冷的。

  所以当手腕上落下几点摩擦感重的冰凉时,李绥之就知道,是他来了。

  谢卿遣退了宫人,整个寝殿里就只能听见她沉重不稳的呼吸声。

  李绥之的脉象不弱,但是沉而软,又很乱,让他原本烦闷的心思也跟着更乱了。

  苍白的小脸上,一双没了精神的茶色杏眼缓缓睁开,声音微绵:“太傅……”

  谢卿弯着一条腿在塌上,闻声收手,将手臂搭在腿上,上身微倾向她逼近:“你生病了,不知道招人知会我一声?”

  李绥之连攥拳的力气都没了,害怕地只能把手臂往自己身体两侧贴近,小声解释:“我……”

  他又一声责令下来,打断她没说出口的话:“就让我干等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人生病的时候更脆弱些,李绥之在听了这一句责问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把眼睛闭回去,打骂都随意。

  她这身子骨,再打,也就能去找小麦穗了。

  反正,她没有一天,喜欢这皇宫。

  她好想小麦穗啊。

  小麦穗永远不会嫌弃她,永远不需要她做违心的事,连黄泉路上,都替她先探路。

  他等着她起来抱他,跟他说好听的话,半晌,却只看见她苍白的脸上落了一透明的泪滴。

  从眼角滚落,掉在玉枕上,结成一块扰人心智的圆,看得谢卿想杀人。

  “你再这么躺着,”他想掐她的下颌,手伸到胸口,却不听使唤地攥成拳头,指甲发白,却不想动她,只沉声威胁,“我就杀了李绥念。”

  李绥之倏然睁眼,愕然又惊喜:“找到皇上了?”

  近些时日,她派了不少人搜寻赵瑾的下落,但都一无所获,谢卿如果找到李绥念,是不是就说明他找到赵瑾了?

  谢卿眸色暗下去,忍无可忍地捏住她的下巴,往下扯了扯,扯的她下牙磕上牙:“赵瑾比我还重要,是吧?”

  “没有,太傅最重要。”李绥之被他扯着下巴,说话也都不太利索,但一如既往地乖巧,眼睛渐渐回了光,“找到皇上了,我才能不管那些扰人的事,一心一意和太傅在一起呀。”

  谢卿冷哼了一声,一副没把这派花言巧语听进去的模样,手却是不自觉松开了。

  他总喜欢弄疼她,一开始,是因为顽劣,是为了羞辱皇权,如今顽劣之性早已过去,皇权不用羞已是大辱,但现在还想弄疼她,是为什么呢?

  想看看她认识到他是这样差劲的人以后,会不会离开他么?还是想看,她究竟喜欢的是他的权利,还是剥离权利之下,阴狠的骨肉?

  可是他为什么要试探?她就这样蠢着,不才最好么。

  他松手BBZL 后,李绥之张着嘴活动下半张脸,感受了一下被捏到快碎了的下巴。

  嘶。

  还真疼。

  她看着他晦暗的眸底,不知道他在掐她的时候想了什么。

  就像她也不知道,知道李绥念下落的,不仅是谢卿,还有太后。

  当初放走他们的人,把生死决策都拿捏在股掌之间,才能突破亲情骨血,让他们走远,向死而生,向血脉与传承,落入一个又一个圈套。

  有得必有失,失去不想失去的,才能得到想要的。

  如今故人再相见,已非昔日故时貌。

  昔日被称作民间野丫头的皇后,如今仅低于太后一人之下,龙血凤髓,身上是连赵瑾身上都没有过的果决利落。

  而昔日仪态万千的内贵人,眼神飘忽,骨瘦如柴手脚却臃肿,怀里抱着一个登手登脚的半大奶娃娃。

  作者有话说:

  “我一路的跟你轮回声。”改自《醉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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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碧玺手串

  离宫一年, 李绥念经历了太多绝望,那种绝望,是与逼迫练琴写字全然不同的折磨。

  练琴时, 眼下再痛苦,也是向上的阶梯。而在宫外的每一天,暗无天日, 且未来无穷无尽。

  赵瑾对她是真心的,可他的这份真心分成了百八十份, 对青楼女子也敢许真心。

  李绥念对赵瑾也是真心的,可若没有身下皇位, 她有太多事情无法忍受。

  曾经深爱的鸳与鸯,脱离了权位, 竟落得还不如普通贫贱夫妻的下场。

  带出宫的钱财坐吃山空,赵瑾又生来没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意识,后来李绥念无意中遇到了高人指点,孩子一生下来,她就抱着孩子跑了。

  “跑了?”李绥之拂袖起身, 一双柳叶眉紧紧拧着,“你跑了, 皇上怎么办?”

  “不是,不是, 皇后娘娘。”李绥念跪地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说, “不是草民不带皇上回来,是皇上, 皇上他, 不愿意回来……”

  她说话语无伦次, 李绥之心知一时之间从她嘴里套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话,话锋一转:“你一个人,身无分文,怎么回来的?”

  李绥念稍稍把头抬起来一点,盯着那双绘金蝉金线凤屐,咽了下口水:“也是那位高人,在民女跑出来的时候,给了民女盘缠。”

  “你说的这位高人,他人呢?”

  这么一问,李绥念也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细想了一番,低头吞吞吐吐道:“恩公……没有同民女一道。”

  李绥之皱了皱眉,从李绥念说的话中,她摒弃干扰得到了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即李绥念最脆弱迷茫的时候,出现了一位陌生人建议她回宫,又在她跑出来的时候,为了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不计回报将盘缠送上。

  高人也有身份,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在那么巧的时候出现?

  频出的异样像是一大捆麻线,千丝万缕,布满刺手荆棘,从肌肤上摩擦而过鲜血溢出,可凭李绥之一己之力找不到线头,无从下BBZL 手抽丝剥茧。

  太后沉疴难起,她找不到主心骨,毫不犹豫地将遇到的难题抛给谢卿。

  谢卿没有纠结于赵瑾身处何处,而是认为,当务之急最需要确认的是李绥念抱回来的孩子是不是赵瑾的。

  彼时后宫佳丽三千,从没有妃子产下男婴,如今不论李绥念身份如何,只要这个孩子是赵瑾的,他就是唯一的皇家血脉。

  李绥之把头支在六博棋盘上,苦恼道:“可这要怎么办呢?”

  谢卿修长的手指夹着枚象牙棋字,敲了下她的脑袋,懒懒地问:“什么怎么办?”

  李绥之吃痛,揉着被打的地方,嘟囔着:“皇上生死未卜,我要去哪才能知道李绥念带回来的是不是皇上的孩子?”

  谢卿瞥她一眼:“孩子没娘?”

  李绥之倒抽一口气,眨了眨眼,缓缓坐直。

  “太傅的意思是……”她轻轻咬住下唇,捋着思路缓慢道,“李绥念出宫之前就有肚子,到今日也不过一年,在这期间,她没有机会再怀其他人的孩子,所以,这个孩子,只要是她生的,就是赵瑾的血脉?”

  谢卿舌头在上牙慢悠悠舔了圈,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李绥之推开棋盘,“嗷呜”扑进谢卿怀里,惊喜道:“真不愧是我的太傅呀!”

  “嗯。”谢卿冰凉的手伸进她暖热的身子里,压低声音在耳边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也给你的太傅诞下个血脉?”

  他故意咬重“你的太傅”四个字,看小姑娘被她自己说的话臊红耳朵的模样,莫名开怀。

  炽热猛兽闯进温热暖池,汹涌地掀起一浪又一浪,湿了谁的皮囊,烫了谁的心门。

  他惯爱在这些时候听她说骗人的鬼话,李绥之就说了一句又一句。

  “绥之愿为西南风,昼夜长逝入卿怀。”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红尘渡口,执卿手。”

  李绥之一句一轻哼,目光迷离,说的缱绻真切,待裹了衣裳出了门,却匆匆快走几步,吐在燕来及时递上来的画珐琅唾盂里。

  翅果菊虽可避子,但性味苦寒,李绥之所食量大,又从未断过,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折腾一番,天旋地转。

  把唾盂递还给燕来,李绥之无意间露出大袖下面一节小臂,瘦到嶙峋。

  可就是这瘦小的身子,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厚的一笔。

  「大雍承雍十五年夏末,雍平帝薨,新帝登基,二名非礼,故单字括,年号遂雍。」

  「新帝携太傅谢卿求雨,新帝仁厚,上天垂怜,赏赐天下,倾盆大雨,万物生长。

  史书一行,是血流百尺,千百条人命,一页纸,足以改朝换代,新主称霸。

  在这样宝贵的书里,李绥之竟能留下震慑古今的几行字。

  洋洋洒洒,振聋发聩,只是没有一个字,提到她的名字。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竹林翠叶上,干涸皲裂的黄土大地重新连合归位。

  李绥之漠然站在窗边,望着被打歪了身子的芙蕖BBZL ,回忆着百姓对求来雨的太傅称赞的场景。

  雨是她亲眼看着谢卿求来的,但她仍不相信。

  凡怪力乱神之事,掀开表面,究其原因,必是人为作祟。

  事件越难以置信,也不过是说明,帮他的人越多。

  她又想了想,无奈地笑了,搭在窗棂前苍枯的手,缓缓垂下。

  在李绥之的记忆里,从这一日起,一直到遂雍元年年末,谢卿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她没记错,在这期间,连太后驾崩,他也只是草草敷衍。

  再次行房,已是雪夜,那时,她的身子弱到甚至撑不住一段抵死深吻。

  事后,她裹紧被子,搂着手炉,跪坐在窗边发怔。

  谢卿长臂一伸,本是习惯性想把人搂过来,猝不及防搂住了一把瘦骨头,他凤眸半睁,淡淡笑了声:“我说怎么这么硌。”

  他说完就闭了眼,等着她娇羞撒娇,钻进他怀里。

  但等了许久,都没见她动,谢卿微微蹙眉,嗓音低沉乏哑:“有人故意做了你不爱吃的?”

  她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一动未动,仍是沉默。

  谢卿睁开眼,仰着头一眼望过去,一眼竟把白皙透明的她和天边冰盘似的娇柔月亮看混。

  他怔了下,敛眉收了事后的慵懒模样。

  他不喜欢她不说话的样子。

  若她真如她说的那样喜欢他,他和她说话,她怎么能不答。

  谢卿搭在她腰上的手力道重了些,眉头皱得更深,语气也隐隐带了威胁:“你想什么呢?”

  李绥之在想,还在民间的时候,听说过的那件让谢卿名声大噪的一战。

  彼时他算了天象,以五行方位为助力,亲手绘咒符贴在领军将军腰测,使大雍一百兵马,破了北燕的万军城。

  从那以后,无论前朝文武百官,还是皇帝太后,皆对他刮目相看。

  若这场怪力乱神,不可能赢的一仗赢了,抛开神力,算成人为,那么在谢卿身后的人,似乎并不难猜到。

  腰上的手臂像是一条巨蟒,缠到她无法呼吸时,李绥之才缓缓侧过头,垂下纤长的眼睫,看着他,轻轻地弯唇:“太傅,你不是我们大雍的人,对吧?”

  听过这句话,谢卿的眼神倏然变得阴骘,掐在她腰间的手力道再度加重,他看着她唇色愈发苍白,可却还是跟没事人似的,低头解开他尚未扣好的衣扣。

  “这就太好了呀。”她说,“这大雍,对我真是太不好了,皇祖母欺负我,先皇也欺负我,大雍上下没人拿我当人,太傅既然不是大雍的人,就带我走吧,带绥之离开大雍,与阿徊长相厮守。”

  她惯会花言巧语,谢卿知道的。

  可那日雪大,洁白透亮的雪,竟也把她的话增了几分可信,才会让向来谨慎小心的他鬼迷心窍,信了她的话。

  太后驾崩,皇帝年幼,如今李绥之留宿在上斋也无须遮掩。

  清晨,她在他胸膛里,缓缓睁开一双澄澈杏眼,无畏亦无惧。

  谢卿侧身反手,单指拨开床头BBZL 梨花木盒的鎏金扣,李绥之迷糊中听见一声轻响,还没来得及睁眼,忽觉手腕一凉。

  她低头,看见他玄色袖口下的大手里撑着一条桃红色手串。

  李绥之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太傅这是做什么?我无功不受禄。”

  他单手扯过她藏在身后的手腕,手指将双桃红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撑圆,不由分说地套在她手腕上。

  “给你的,就拿着。”他不容置喙道,顺手把梨花木盒也扔给她,“我送你的东西,你都留好,保命用。”

  说者有心,听者也留了意。

  李绥之猜到这镯子大概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但她按下不表,只满眼欢喜地将手臂抬高,晃当手上桃粉色的镯子,听者泠泠声响。

  谢卿见她眉目舒展,不自觉地也跟着展开紧蹙的眉心。

  他起身裹起大氅,系着扣子时忽然想到:“还没问你,你为什么知道?”

  李绥之跟着坐起来,小脚丫一翘一翘的,轻快地如实道:“因为大雍的冬天,不会下雨呀。”

  谢卿手腕一颤,竟扣错了一个扣子。

  他沉默了太久,才想到曾经那段他未曾在意过的对话。

  “……记不清是哪个冬天,虽是绵绵细雨,但几天不停,见不着太阳,阴冷的雨把骨头冻得生疼……”

  可就算是想起来了,他也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说的,因为那实在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

  所以,她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卜算子·答施》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七哀诗》

  下雨下雪这块应该不突兀吧……大雍冬天一直在下雪,下雪的地方,冬天是不会下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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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明媒正娶

  晚间例会, 整合资料时,程以岁指着二层棺扫描图的尾端,惊奇地发现:“所以, 小李太后,早知道当朝太傅是细作?”

  “好像是。”田原抬手指着堆成山的资料,接过话头, “那要真这样,这些也不算全冤枉她啊。”

  因绥陵棺椁绘画和历史记载的李太后有较大出入, 故当今考古界虽然表面不说,但实际上已经有了偏向李太后被冠了污名的想法。

  原设想, 是大雍破败不堪,李太后无可奈何受奸臣胁迫, 最后史官一如既往地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替雍朝的腐败背了黑锅。

  但如果,她什么都知道,则这个假设就不成立了。

  史有记载,谢卿修八尺有余,形貌昳丽, 是那个年代名副其实的美男子,小太后什么都知道, 却仍然将军事秘闻告知敌国细作,说她年纪尚小, 初入皇宫,痴迷男色忘乎本性, 非常合理。

  “不,不合理。”沉默一晚上的隋知忽然说话, 她一张口, 便在一片赞同声中格外突出。

  隋知伸手, 在她对面的程以岁默契把激光笔扔过去,她拿着激光笔扫着屏幕上小太后喝的那碗汤药,“你们看,她一直在喝避子药BBZL 。如果她真的那么倾心于奸臣,不应该想生一个奸臣的孩子么?”

  “不一定吧。”有男同事加入讨论,“不好多女人都不愿意生孩子么?我姐就不愿意。李太后那会儿都贵为太后了,应该有这点儿不孕不育的权利了?”

  “有肯定是有。”隋知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上那碗避子汤,蓦地像被寒到了似的发了个抖,“但你不能拿现代女性意识,和那个时候的女性意识做比较,大雍男权社会,那个年代三从四德,有避孕的权利,不代表会有这个想法。”

  程以岁双手托着下巴,看了会儿屏幕,也站在隋知这边:“对,她都已经为爱没脑子到罔顾国家的地步,还能想到不愿意生孩子?”

  隋知点头,对程以岁的话表示赞同。

  以己度人,她喜欢谢徊,尽管还没喜欢到可以为了他放弃家族企业的地步,但如果这时候谢徊提出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隋知想,她应该是愿意的。

  所以,如果小太后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倾慕于奸臣,爱到可以为他牺牲一个国成全他的霸业,又怎么会不愿意为他生一个孩子?

  更何况,古人的避孕手段没有现代这么先进,喝多了寒凉的汤药,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且对身体有不可逆的伤害,她身为太后,不会不清楚。

  所以,李太后宁可自损,也不愿意为他生个孩子,她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奸臣动过情。

  考古切忌不加佐证的猜测,更忌强加个人想法在古人身上,但是隋知的这个想法无法控制的强烈,就像当初,觉得绥陵是雍朝墓葬那样。

  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对吧?

  山间沟壑,心中山河,你到底有多少,想做却没办法做的事?

  隋知想着这些,眼前蓦地一黑,意识尚未消失的她连忙抓住楼梯栏杆。

  但还好,这种情况也就维持了几秒,很快恢复如常。

  下班时间,挤电梯的人太多,隋知跟程以岁结伴走的楼梯,程以岁还以为她是下错台阶了,抓了她一把:“慢点,”

  等她站稳,程以岁又笑她:“怎么着,想着情人节去哪过,想的入迷了?”

  情人节?

  隋知一愣,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下面的提醒……

  她竟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谢徊也没有提过。

  她低头,无意看见程以岁脚上多出了一双新鞋,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是程以岁第一次穿篮球鞋,非常不符合她的买鞋习惯,应该是别人送的。

  再一联想,想到今晚程以岁要跟送她球鞋的人去过节,隋知忽然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怎么,结了婚就这么没有仪式感了吗!

  送走程以岁,隋知上了谢徊的车,全程紧抿着双唇,没看过身边男人,也没跟他说过一个字,一脸“我生气了你快来问我怎么了”的情绪非常直观。

  良久,谢徊问:“不开心么?”

  隋知:“……”

  你再等久一点再问?再久一点,我BBZL 都忘了为什么不开心了。

  见她不说话,谢徊稍稍坐直,微凉的手指轻轻掰过她的脸,在她下巴上温柔地摩挲了几下:“有人欺负你?”

  逗猫呢!

  隋知心中不满,面无表情地冲着他胸口一指。

  谢徊手没松,被她指了下意识往后看,想到后面没人,才难以置信地挑眉轻笑:“又是我?”

  隋知认真而缓慢地点头,脖子上的气力紧绷,双下巴都点出来了。

  谢徊最近总梦到她想起从前。

  他能惹到她的地方,想来只有那些事。

  但看她这样把生气挂在脸上的样子,他又直接否定,肯定不是。

  “劳烦谢太太告诉我,我又做错什么了?”

  跟直男对话非常考验耐心,更何况,还是一个对于年轻人世界完全不了解的古代人,隋知忽然觉得,要是靠暗示,没准他一百年他也猜不到。

  她清了清嗓子,大发慈悲问提醒:“今天什么日子?”

  谢徊看了眼手机:思考片刻后说:“不是你生日。”

  隋知:“……”

  谢徊:“不是你母亲生日。”

  隋知:“?”

  谢徊:“不是你外婆忌日。”

  隋知:“………………”

  快打住吧,再猜猜到宇宙起源了。她拍着真皮座椅:“今天是情人节啊!”

  谢徊倏地放下勾着她下巴的手,垂在腿侧,神色严肃。

  就在隋知以为他要说他从不过这种无聊的商家骗钱西方舶来节日,并且要以此抨击一番她的肤浅时,听到他沉声道:“我们是夫妻,名正言顺的夫妻,明媒正娶,不是情人。”

  隋知:“……”

  呃。

  呃?

  但他还没完,低气压还在延续,并且忽然开口唤她的名字:“隋知。”

  他一严肃起来,她就发现自己的行为有点过分。

  隋知心虚地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咽下口水,嚣张气焰全无,并且悄咪咪地往反方向挪了挪屁股。

  她实时自我反思,这事其实是是她错在先,明明她自己也不记得这个破节,但是发现谢徊没记得之后,忽然把过错都推给他,还跟他摆脸色。

  谢徊应该还没被人这样颐指气使过吧?

  她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吧?在老虎头上拔毛了吧?

  呜呜呜,谢徊真的不高兴了,他已经不搭理她去看手机了,隋知不安地握拳,暂时稳住,打算再过十秒,如果他还是因为她的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生气,她就要主动认错。

  五秒后,谢徊放下手机。

  男人目光平淡,波澜不惊地询问:“要去约会吗?临时包了一家餐厅,看起来还不错。”

  “啊?”

  隋知看见他手机上发来的确认消息,原来他不说话,是去订餐厅?

  她凑近看他的手机,看到上面餐厅名,忽然想起来这家店她去吃过。

  那是刚上班的第一个月,她还没被姥姥接回去,发了工资以后跟程以岁拿着两个人银行卡里的所有钱,战战兢兢地在这家店定了个晚餐。

  ……再然后,这家店难吃到她俩那晚差点报警,隋知隐约BBZL 记得当时她俩出了餐厅就因为心疼工资而抱头痛哭。

  想到曾经惨痛的经历,隋知立刻嫌弃地撇嘴:“别去了吧,这家还没咱家做的饭好吃。”

  他家的厨子什么饭都不会做啊!又营养又好吃,食材还新鲜,不比外面的好吗!

  怕他不相信似的,她还顺便用“你这人眼光真不咋地的”目光看了一眼谢徊,这态度别说太岁头上动土,她都快骑太岁头上把太岁薅秃了,完全忘记了一分钟前主动认错的事。

  最后谢徊在老板的哀求下取消了订单,没影响人家重要节日的生意,而他跟隋知,像往常一样在家吃了一餐便饭。

  唯一和往常不同的是,吃饭后,他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大束花。

  不是玫瑰,是说不上名字的,色彩搭配温柔的花束。

  傍晚时分,花束的香气在温暖的房间里弥漫,房中万物都染上了清甜气味。

  若气味可以剪裁下来做纸,那就该送进毛苹的书房,写下《上邪》的“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既然时光不可逆,那此时此刻,更好的选择似乎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彼此,月影透过树叶间隙,把爱意修剪成明亮的影子,落在他们的身上,和地上。

  “你平时比较忙碌,我很少打扰,所以可能,在这方面做的不好。”

  隋知捏着花,外面的纸封皮被她捏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可此时的她,连这样的噪音都觉得很可爱。

  她小心翼翼地活了许多年,尽量扮演着一个情绪稳定的大人,遇到困难不可以慌,必须要马上想出解决办法,遇到不公平,能忍则忍。但是此时此时的谢徊告诉她,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甚至可以无理取闹。

  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包容她,给她想要的。

  她很难不把这些行为,解释成爱。

  隋知内心动容,带着浅浅的笑意,朝谢徊走近了几步。

  花束包装在她和他的胸口之间发出淡淡的摩擦声,她踮了踮脚,在谢徊唇瓣上落下轻盈的吻。

  爱大概就是,我已经和你做了无数次爱,但每次亲吻你的时候,还是会心动溢满。

  谢徊揉了揉她的头顶,牵着她的手走到庄园顶楼。

  顶楼是全玻璃房设计的影院,有自动化的遮挡,但是被打开了,抬头就能看见漫天耀眼繁星。

  他关了地灯,抬眼问她:“有什么想看的电影么?谢太太。”

  是太太,不是情人,在情人节这天,也不能叫错。

  他在意的点,还真是莫名其妙。

  仿佛来自于古代的直男真是有点可爱,隋知“噗嗤”笑出声,拿起沙发上的IPAD,更新了目录后,煞有介事地挑选了起来。

  他家的影院和普通的家庭影院不同,并不是单独的一个放映机,而是和院线有关联,拥有所有影院正在上映电影的秘钥,所以,只要她想,其实随时都可以在家里看最新上BBZL 市的电影,且每看一场,都会记录进票房。

  而且不花钱。

  不花钱的意思,是隋知不花钱,具体谢徊要花多少钱,她也未曾过问。

  隋知低头翻了翻,从里面挑中了一部最近大热的古装爱情片。

  严格来说,也不仅仅是爱情,又掺杂了一些家国情怀和悬疑在里面。

  这是一部重生电影,女主角前世是个十足的傻蛋,被渣男欺骗,为了帮渣男取得帝位,害死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最后渣男称帝的当天,第一件事就是废了她,立她的漂亮妹妹为皇后。

  女主悔不当初,终于老天有眼让她重生,女主重回到遇到渣男那年,步步为营,为前世的自己和家人复仇,最后亲手刃了渣男。

  电影刚放到重生,女主开始破案找出渣男害人证据的部分,隋知就没忍住吐槽:“这也太扯了吧?前世那么傻,死了一回,就忽然变得这么聪明?她要这么聪明,前世怎么至于被害的那么惨啊?”

  谢徊瞥了她一眼,动了动嘴,把心里话压下来,改口问她:“如果能重生,你想做什么?”

  隋知拆开一包红烩味薯片,拎起一片放进嘴里,嚼了嚼:“我是提前我会重生,还是忽然就重生?”

  谢徊沉默半晌,电影放到女主和妹妹对峙,他才不疾不徐地追问:“如果是提前知道?”

  隋知又拿起一片薯片,嚼得咔嚓咔嚓,目光如炬:“那去提前把双色球密码背一下。”

  谢徊:“……”

  倒是很符合她的作风。

  见她看的认真,谢徊没再说话,背靠着沙发,一起看向幕布。

  尽管隋知开头吐槽,但这并不影响后面她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女主最后大仇得报,和前世暗恋她的小皇子生出了小婴儿,取名“天赐”,她甚至感动到抹了把眼泪。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结束,电影片尾在出品方那一栏手绘出“中漾影业”的logo,隋知也正好把薯片吃完。

  她抽纸巾擦手时忽然想到,今天她好像和孩子特别有缘。

  先是格外留意小太后棺椁上的避子汤,后来看到的电影里也出现了小孩子。

  想了想,今年他们结婚四年,谢徊都三十四了,似乎,有些事情,也可以适当的提一提。

  隋知把沾了料粉的薯片扔进垃圾桶,状似不经意地暗示:“哎,对了,以后咱家的孩子,你打算取什么名字?”

  谢徊微弯腰,打开地灯:“你又不是太监。”

  隋知:“?”

  什么?

  孩子跟太监什么关系?

  隋知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直到谢徊已经抱着她的花束转身下楼,她仍盯着他宽阔背影的思考。

  电光火石间,她仿佛被头顶恒星劈开了天灵盖似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说的咱家,不是“咱家”啊!

  作者有话说:

  “修八尺有余”-出自《邹忌讽齐王纳谏》

  谢总:两辈子盼来一个名分,可不能弄丢了。

  -

第65章 历史开篇

  “虽然我老吐槽他是古代人BBZL , 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吐槽还能成真。”第二天中午,回到绥陵实验室,隋知想到昨晚的对话仍然觉得好笑。

  这就好比, 吐槽一个人,说他狗,但其实也没想过有一天, 他会真的变成狗……

  她跟程以岁复述完他们的乌龙,又说:“哪个正常人, 会把‘咱家’这俩字儿,跟太监联系到一起的?”

  程以岁听了也是乐不可支, 说她家谢总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幽默。

  隋知还要再说话,身后冷不丁传来澹台教授咬牙切齿的声音, 她听见教授的声音脖子一凉,像极了高中看见教室后门多出来的那双来自于班主任眼睛的状态。

  “就你俩话多,要不我给你们安排去镜头前面,给全国的观众们讲一讲,让大家一起乐一乐啊?”

  果不其然, 一顿训。

  隋知跟程以岁两个话痨,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头顶正上方的摄像机, 讪讪闭嘴。

  今天是一场官方媒体的采访,教授老师们会在镜头前进行同步讲解以及有关于雍朝的历史介绍, 其中也包括考古界对小太后的种种猜测。

  其他人的工作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是忙着忙着忽然插进来一个机器, 对他们手头的工作进行特写,但非必要不会打扰他们。

  今天之前套棺是分别打开的, 但从第三幅棺椁开始, 会议讨论决定将剩余的棺椁一起打开。

  实验室里恒温恒湿, 若其中有任何意外,可以得到及时修复,有其他需要,也可以第一时间送回到研究所。

  而且,例如第二层棺椁中间有空白部分,这些部分或许在其他棺椁上有历史痕迹,如果可以整体来看,或许会有其他收获。

  忙碌到晚上八点左右,第三层棺打开,露出第四层的棺盖,但谁都没想到,第四层棺盖上,已经有空缺的问题,而是整张棺椁全部空白。

  套棺经过透视仪器扫描过,一共只有四层棺椁,第四层里躺着的就是墓主人。也就是说,到第三层棺椁,绘画就结束了,做好一切严密部署的同事们望着手边还一动未动的工具,纷纷呆若木鸡。

  隋知在第四层白棺周围扫了一圈,在其他人或发怔或窃窃私语中,忽然眼睛一亮,指着角落处高声说:“那里有东西!”

  所有人目光顿时被隋知手指的方向吸引,原本在他们身后的摄像头也迅速移动,给那处意外发现的非棺椁本身的物品特写。

  绥陵内棺一向干净,和其豪华的陵墓相比,可以说是干净到了过分的地步。

  没有过多的陪葬,最多也就是些贴身衣物,若不看陵墓单看内棺,甚至还不如普通的诸侯。

  营建陵墓之人,似乎是想给墓主人最好的死后世界,又希望墓主人可以干干净净,一身轻。

  所以,内棺里突如其来的物品,即刻引起了考古工作组的高度重视。

  经过两天一夜的资料排查,物品确认为是竹简,竹简最外侧有字,经过辨认后,BBZL 确定为《筑墓记》。

  我国古代墓葬流行“买地券”、“镇墓文”随葬文字材料,这种象征性的证券,放在墓内意在保证死者对墓地的所有权,不可侵犯。

  但像《筑墓记》这样,详细记录了平绥大雍绥陵墓建造过程的,还是头一次发现。

  而这本《筑墓记》,也解开了先前困惑工作组的许多疑问。

  绥陵之所以出现北燕的五铢钱,就是因为陵墓营建者,来自北燕。

  但一个问题的解开,却伴有更多的问题随之而来,这个名叫谢卿的北燕人是谁?北燕开国皇帝谢东,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个谢卿,跟大雍的奸臣,灭国后和李太后一起失踪的谢卿,又是什么关系?

  ***

  李绥之从垂帘听政,变成每日抱着小皇帝上朝,在他突兀的哭声中,听朝堂动荡,民不聊生,或者某处失守的消息。

  十七岁的她,心里浮现着百姓们惶恐的模样,眼睛里仿佛住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妪。

  下了朝,她把小皇帝交给奶娘,抬头看着荒芜少云的蓝天,忽然一片天旋地转,她把整个身子搭在燕来的手臂上不让自己摔倒。

  李绥之觉得好累,好累。

  应该,很快就能休息了吧。

  她站了一会儿,等眩晕感消失,在慈宁宫偏殿见了通报等待许久的鸢影。

  鸢影不是一个人,而是太后生前暗中培养的数名死侍,她们没有名字,统称鸢影,如今已经为她所用。

  鸢影将桃红手串双手奉给她的贴身宫婢,单膝跪地:“回禀太后娘娘,没有消息,北燕军中无人识得此物。”

  李绥之如同拨动佛珠那般,躁动不安地拨动手串上的碧玺,追问道:“那石头呢?”

  她在谢卿给她的梨花木盒子里,还发现了一枚石头,尽管外观看来只是普通小石子,但她仍抱有一丝希望。

  因为谢卿只说他给的东西可以保命,没说具体哪个东西用来保命。

  但这最后一丝幻想,也被鸢影接下来的回答打破。

  甚至她连梨花木盒子都让鸢影去问了,也没有任何消息。

  谢卿必反,而且,应该很快了。

  所以,是她自作多情了吗。

  他给她的碧玺手串,用来保命的意思,并不是可以操控北燕军令,而是是让她在逃亡路上卖了,换取些盘缠的?

  李绥之苦笑,忽然觉得,她真是太高估自己在谢卿心中的地位了。

  他是一己之力可以操控整个北燕的人,而她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的民间野皇后。

  她甚至打听不到他是谁。

  又怎么配得上,那样人的真心。

  在他心里,她大概就只是个任他玩弄的瘦马。

  所以,也没资格,得到举足轻重的东西,愿意放她这个前朝太后一条生路,已是大恩大德。

  一滴滚烫的清泪,落在重新套回在她细白手腕的粉手串上。

  本就她抱着目的接近他,得不到真心是罪有应得。

  红尘似战场,她独闯情关,换得挫骨扬灰。

  耳畔传来沉稳的脚步,李绥BBZL 之抬头,看见多日不见的谢卿,清退了宫人,正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他垂着眼,白玉般冰凉而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语气听不出喜怒:“谁惹我们太后娘娘了?”

  “没有呀。”李绥之收了情绪,笑了笑,抬起胳膊擦掉眼泪,摇了摇手串,“我就是想起来,以前在民间也见过类似的手串,有点想过去的家。”

  她信口雌黄。

  “嗤。”谢卿冷笑,语气里是对她的不屑,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胳膊,随意晃了晃,淡声道,“这个,够买你说的那个,一万个。”

  是啊。

  所以,你覆我大雍的时候,我带着它,也够换盘缠逃命了。

  多谢。

  李绥之咬着手指甲,过了会儿,沉默着走到角落里,蹲在一个穷酸简陋的小盒子旁,两只小细胳膊伸进去鼓捣。

  谢卿坐在她的位置上,随手批注着几个军事要情,瞥了眼:“找什么呢?”

  “是我爹给我酿的女儿红。”她红着眼睛,举到他面前,“给你。”

  谢卿浅淡地笑了笑,扫了一眼那坛女儿红:“你当初从家里辛辛苦苦带出来,就是为了送给我?”

  李绥之舔了舔嘴唇,知道他是嫌弃,点了点头,没说话。

  “谢了。”谢卿也没再问,单手接过,托在手心,另只手揉了揉她的小胳膊,亲昵又逗趣地喊她,“小女儿。”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伦,不论身份如何转变,注定永不得见天日,只不过位高权重的两个人,胆子愈发大了,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亲昵举动。

  但,这也不能改变这段关系的本质,以及,被不知情人撞破后的不耻。

  比如,现在。

  之前李绥念千求万求,想留在李绥之身边,她发了毒誓,李绥之也知道她心里念着孩子,答应了让她在慈宁宫做差事。

  派人盯着她,总比她到处乱跑乱说要强。

  离宫一年,李绥念的性子确实也沉稳也不少,数月来,行为处事没有任何异常,今天,也是照例来给太后送些温补的汤药。

  只是,这汤药没来得及送到李绥之手上,李绥念就因为震惊松了手,瓦罐碎了一地。

  “李绥之!谢卿!你们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她惊慌地倒退,不小心踩到裙子绊倒,手被象牙碗划破,鲜血流了一地,狰狞可怖。

  谢卿淡淡垂眼,不疾不徐地向她逼近,冷声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不知廉耻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李绥念因为惊恐,嗓音更为尖锐,每一声都好像能刺在人心上,“我要昭告天下!大雍的太后,万民景仰的太后,私下竟然是这般淫/秽/浪/荡!”

  面对她的指控,谢卿置若罔闻地点头,平静道:“那就把两只眼睛都挖了吧。”

  一直到此时此刻,李绥念也不知道谢卿不仅仅是人臣,她惊声尖叫,头上的素簪子都摇下来,既慌张,也料定他不敢。

  谢卿却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语BBZL 速慢到像是凌迟处死的刀:“太吵了,舌头也割了。”

  他抬了抬手,李绥念就被拖下去,也不过才出到殿外的工夫,李绥之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处暑节气,骄阳似火,李绥之裹了裹外裳,打了个冷颤。

  -

  谢卿回宫就像一页历史的开篇,这一页之后,记录的都是李绥之被软禁在慈宁宫的生活。

  严格来说,也算不上软禁,只是她但凡走出慈宁宫一步,身后必有人尾随紧跟,几次之后,她也就不肯再出去了。

  出去又能做什么呢。

  李太后不知廉耻,逆取顺守,坤宁宫内酒池肉林,与奸臣勾结,使逆贼不废一兵一卒闯入我大雍,诸如此来女子误国的责骂声,她长卧高榻听得到。

  北燕破了大雍十三京,潇淮,秦湘,她也听得到。

  李绥念在冷宫里,摸瞎写一本《奸臣录》,她不仅听到了,还差人取来,拜读了一番。

  不愧是饱读诗书的高门贵女,就算瞎了眼,也还是能摸到字的形状,虽然乱了些,还是能看得清内容。

  她什么都知道,不用出去。

  夏花凋谢,落了秋叶,冬天的宫墙像是死去多日的漂亮女人,艳丽而冰冷。

  茫茫大地银装素裹的那日,雪似棠梨,清白地落在地上,又被人踩得破败不堪。

  李绥之看雪时,听闻谢卿孤身一人,重回京城。

  她换了件新衣裳,迎接他之前,先在宫里走了一遭。

  她去了过去从来没去过的内庭,看到那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呆板木讷,没有丝毫人气。

  这些被褥的主人们,日夜渴望的,也不过是成为哪个宫里的主子,她们从来听不到新主更迭,宫中小主们绝望的哭喊声。

  或者听到,也不甚在意,总觉得光鲜几年总比佝偻一生要好。

  李绥之很想告诉她们,不是这样的,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光明的可能。

  后来,她又去宫外看了爹娘,今时不同往日,李绥之不能再同他们亲昵撒娇,就算是血脉至亲,见了她也要跪下,唤一声太后娘娘。

  而她的父亲,听了些风言风语,板着脸,没有同她讲过一句话。

  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冷眼相对,她竟也没觉得多难过。

  午门外,她遇到了鸿胪寺卿张挡,一个她曾经下跪求过,让他不要放弃大雍百姓的好官。

  张挡跪地,声音已是颤抖,大袖衫迎北风猎猎作响:“太后娘娘,您不必如此啊!”

  李绥之扶他起来,目光坦然:“不必如此,也已经如此了。”

  张挡不甘望天,痛锤心口:“娘娘衷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老臣岁人微言,但愿为娘娘佐证!”

  “爱卿不必妄自菲薄,您是本朝重臣,言语掷地有声,绝非人微言轻。”李绥之从容笑道。

  说完,她抬头,看着西坠金乌,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一步又一步,踩在薄薄冬雪上,脚印像是不慎模糊的匕首,把这荒唐人间大地刺出粗鄙痕迹。

  对张挡那BBZL 声毅然决然的“不必了”,清冷的仿若是从月影广寒宫中传来。

  国库亏空,何必为她一个将死之人,劳民伤财。

  反正,她都不会再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挫骨扬灰

  李绥之没坐凤攆, 沿途回宫,听见下贱的求饶声,绝望的咒骂声, 和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威严的皇宫上方回荡。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眼前, 都仿佛弥漫着一层经久不散的血雾。

  这个皇宫,今天, 便是死了。

  踏着白雪与红血回到上斋,李绥之望着结了冰的芙蕖池, 换上了差人备好的纻丝麒麟红喜服。

  药物伤身,如今她脸色已不是雪白, 而是血管泛着淡青,毫无生气的苍白,可美人就是美人,憔悴至此,仍有种别样的破碎美, 宛如一尊无暇的白玉观音象。

  妆至点绛唇,为了喜服在她身上不那么突兀, 李绥之让燕来将唇脂涂得厚些。

  红是血与火,亦是生与死。

  惨白的肤色, 血红的双唇,在同一个人脸上, 纷乱如她悲怆,又身负污名的一生。

  收了丹砂, 燕来忍不住, 背过身泪水夺眶而出, 在眼眶中积攒多时的眼泪如黄豆大,落在地上,清晰的“嗒”一声。

  她生来为奴为婢,竟有这一天,能为高位之人落泪。

  她无声下跪,为以下犯上向太后娘娘请罪。

  李绥之曲起手指,弯腰拭去她脸上的眼泪,神色释然:“别哭,哀家终于要去做想做事情了,这是好事,该笑的。”

  收了手起身,她蓦然想起,这个动作,在床榻之事后,谢卿也常对她做。

  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宠爱是看人脸色,是高位者自上而下的怜悯。

  谢卿给她的,不过如此。

  路过鸢影,她短暂听了下脚步:“今日攻城,我军和百姓共亡多少人?”

  “谢太……”鸢影甚至没行礼,对假慈悲的小太后不屑地抿了抿唇,“逆贼谢卿带领北燕贼子深夜破城,百姓睡熟,敌军手持太后娘娘亲赐的军兵秘图,处处避开要塞……”

  鸢影猛地闭嘴。

  她呆呆地看着太后,试图从太后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但太后表现得太平静了,连纤长的睫毛都不曾轻颤。

  不合时宜的平静,令人毛骨悚然。

  鸢影眸中神色大变,跪地颤声道:“……我军和百姓,共伤亡四百余人。”

  四百余人,不少。但在动辄死伤一座城池的战争中,不值一提。

  连李绥之从前住的三七巷,从巷头到巷尾,共八十二户,加起来都不止四百人。

  今日的大雍如一颗百年桃树,常年无人打理,放纵蛀虫从树干内部桃树腐蚀,不过百年根基,养分仍够仙桃存活,所以从外面,看不出躯干的糟朽。

  但若等到所有人都看见桃树被腐蚀再补救,那怕是一颗桃子都留不住了。

  李绥之守不住整颗桃树,只能想方设法守住树上桃子。她无力驱虫,但至少可以,把树让给有能力驱虫的人。

  滚烫的鲜BBZL 血化开冰冷的白雪,穿过那些愤怒的眼神,鄙夷的唾骂,李绥之在大殿上见到了那个,可以把桃子交给他的人。

  她拍了拍小皇帝抓着他殷红裤腿的小肉手,等小皇帝爬开,她的下巴被顺势沾满鲜血的手钳住。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谢卿冰冷手心有温热的触感,而这温热,来自她族人的热血。

  好多好多的血,顺着地缝,流到她脚边,过去她见到这么多血大抵是要呕吐昏过去,可今时今日,她只是极小心的,挪开了脚。

  仍记百花深处有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居高临下,糅杂了胜券在握,而多了几分从容:“李绥之,你说这个王朝对你不公,如今我为你把它覆了,可算我对你好?”

  “自然是算的。”她主动掀开红盖头,笑的开怀,红唇比他手上的鲜血还艳,“那阿徊说的,不伤百姓,可还做数?”

  四目相对,他似乎无法理解她为何在这时问他,但从她倒映着血泊的眼神里,一时找不出答案。

  半晌,他听到破宫门的信号,便无暇顾及她,丢下一句:“我的百姓,我为何要伤?”便匆匆离去。

  单脚踏出殿门,谢卿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腕。

  李绥之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而后笑了笑,撩开袖口,给他看她手腕上戴着的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

  “若有不测。”尽管此时,北燕军已等待在午门外,只待他打开宫门,便可改朝换代,但谢卿却仍谨慎地提醒,“记得带上我给你的东西。”

  “好。”李绥之笑着应道,她摇了摇手腕,细长的手指令人眼花缭乱。

  “我是说。”谢卿神色严肃,听到外面提前庆贺的振奋声,顿了顿道,“全部。”

  李绥之一如每次他有要求那般,乖巧点头,答道:“好。”

  她向来听话温顺,性子如月光娇柔,所以他像从前那般放心。

  谢卿弯唇,脸颊上凝固了的血使他看上去邪魅阴森:“等我回来。”

  从大殿走到午门,他只用了三百二十四步,而这沾满前朝鲜血的每一步,都值得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

  只是没人知道,这其中,有三百二十三步,他都是在想她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她才十七岁,叫太后显得老,于是他便想如今正好,让她重新做一次皇后。

  梅园红梅,次第盛开。

  上次开花,她在哭。

  这次开花,她在笑。

  他不由得想,下次开花的时候,她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

  谢卿走后,大殿内仅余的与她同宗同族,悠闲半生无所事事的李家人,对李绥之破口大骂。

  他们含血的唾沫喷在她的喜服上,被宰杀时迸出来的鲜血溅在她的喜服上。

  这其中,有她的几个舅舅,哥哥,姨丈。

  他们是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也是目睹她和反贼谢卿私相授受,最恨她的人。

  其实,就算他们不骂,李绥之也知BBZL 道,她是大雍的罪人。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大雍何至于如此简单就被北燕取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雍起码起码还可以撑上三年五载,负隅顽抗,直到马革裹尸,民不聊生那日,不死不休。

  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恨透了她这个逆取顺守的下作太后。

  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

  大国皇子,忍辱负重,自出生起掉包,卧薪尝胆二十六载,终于今日,不费吹灰之力过五关,得见天明,恣睢驾马,风光快活。

  身着盔甲的北燕天子谢东,快马加鞭,目光中嗜血的兴奋还没消散:“哥,大雍美人可真多,幸好一个都不用杀。”

  被天子唤做哥哥的谢卿,仰天长笑,恣肆狂妄的笑声穿过大好山河,盖过绝望的嘶喊。

  直到,他看见坤宁宫上方的滚滚浓烟,笑容戛然而止。

  -

  我自出生,备受人嫌,连累血亲,乃是不祥之人。

  十五载春秋,见得民间百态,无法放任百姓堕落,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深知自身难保。

  我亦脆弱,每况愈下,命不久矣,既然如此,倒不如走得体面,也省得再听这刺耳谩骂。

  坤宁宫的雪被血化,北风呼啸,火势顷刻间蔓延,烈火滚滚,浓烟入喉,李绥之无法站立,倒在火烤的地上,皮开肉绽。

  熊熊烈火包围着她的身子,在她耳畔尖声唾骂,在摔倒的刹那,悉数钻进她的脑海里。

  她没有反驳,除了反驳无意义,也因为她无从开口。

  李绥之,问心有愧。

  上天对她不公,让她承受他人难以承受之苦,但在这件事上,头回开了眼,让她离开之前,得偿所愿。

  大火将她烧的口干舌燥,呼吸困难,不住咳嗽,喉咙里像塞进了一千只烙铁蚂蚁,密密麻麻地灼烧。

  火势那样大,扑面而来的赤红色火焰,边缘围绕一圈跳跃的黄色轮廓。

  屋内黑烟滚滚,头顶房梁摇摇欲坠。

  李绥之眼前已模糊,也不知道她已经咳到双眼通红。

  在某个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九泉之下的皇祖母,怒目而视,她怨她守不住国,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放进油锅里滚。

  指尖炸融,李绥之往后缩了缩,看见朝她伸开怀抱的小麦穗。

  她的衣服还是破破烂烂的,可脸上不谙世事的笑容,同她无数个梦境里的,无二无别。

  她来找她了。

  脑海中的谩骂声,逐渐被耳边哭声取缔,那些哭喊声越过烈火,到李绥之心里。

  可被围在火海中的她不想哭,她甚至从没像今天这样想笑,只是可惜,没有余力牵动嘴角。

  这世上没人肯放过她,终于有这么一天,可以这样任性,把自己,还给自己。

  想来,她这一走,便能大雍百姓万年安康,任性这一次,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再之后,挫骨扬灰,不后悔。

  绥之这一生辽阔圆满,不止情爱。

  她的身子和冲天的火焰融在一起,炽热的大火里一半是痛苦,一半是解BBZL 脱。

  恍惚间,四周生结沉香暗涌,是他身上醇厚的香气。

  沉香那样浓烈,化作一只掰开她喉咙的手,逼她说出最想说的一句话——

  谢卿,我信来世,更信因果报应,若有来生,你对我好一些,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红是血与火,也是生与死”-好像大概可能也许是出自《中国遗产》(我的书签被猫咬掉了,然后我就只记得内容,找不到哪本书了……)如果引用错了欢迎指正。

  前世再一章应该就完了。

  -

第67章 前世完结

  大雍地处中原, 冬天比北燕冷的,只有这一年除外。

  白雪滚烫,烧得人眼前一片茫茫。

  谢谢卿怔怔地站在已看不出原貌的坤宁宫前, 扫了一圈周围站着的人,每一张脸,他都认得, 却偏偏没有最熟悉的那一张。

  他站在原地,忽然笑了:“你们干嘛把她藏起来啊?”

  谢东脱了盔甲, 挡住被火烤的脸,看了一眼这皇宫, 不解地问道:“哥,你你在这干嘛?”

  这里这么大的火, 连树枝都烧起来了,就算想给谁带消息也不会在这吧,这里头不可能有活人了啊。

  谢卿置若罔闻,他半张脸被火映成橘红色,半张脸藏在阴影下, 清晰而锋利的轮廓妖艳而修罗。

  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温度,却偏偏在笑, 声音也比平日要温柔的多:“我还能杀了她不成?”

  “杀谁啊?”谢东茫然地站在他身后,看着这群低头轻声啜泣的大雍宫人, “不是说能不杀就不杀吗?”

  谢卿又笑了笑,他想拍燕来的肩膀, 可手已经无力抬起,故作严肃地温柔道:“我脾气不好, 你是知道的, 快, 把她交出来,不然我可生气了。”

  燕来跪下,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谢卿再看其他人,也同她一起,跪地不起。

  他嫌弃地“啧”了下,转身朝火海走去:“真拿你们这淘气的主子没辙,她不让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那我自己去找咯。”

  大火漫天,如烧开的油锅,远远地站着,也能感到难耐的烧热感,可谢卿就像没感觉似的,他神色自若,一步又一步,走近大火。

  谢东目瞪口呆,眼看他半只脚踏进火里,才知道他是来真的。

  他把谢卿扯住的同时,也好像撕去了他假装平静的伪装,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高喊,竟高过火焰声。

  “她在里面啊!”

  “她骗了我啊!”

  “我求求你,你让我进去,我就问问她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要让她这样糟践我!”

  谢东的袖子被火场里飞出来的火苗烫出一个窟窿,衣服被烧开一个小口子,火苗顺势烧到他的胳膊,疼得他差点松手。

  “疼死老子了!”他咬着牙,又多叫了些人,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疯子一样看着谢卿:“你自己看看,多大的火!那他娘的是人能进去的吗!”

  谢卿被拉扯着,无论怎样椎心泣血的挣扎,都没办法够到她:“你都知道疼,BBZL 她那样细皮嫩肉的,得有多疼啊!”

  谢东的手臂被火苗烧了,其他人又不敢真的用力拉扯他,最后谢东没办法,壮着胆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力给了他脖子一个手刀。

  怕他很快醒过来,谢东让人把他先抬回从前住的上斋,转过脸问这帮跪着的人:“里头有人啊?”

  一直跟着谢卿的小印子,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回陛下的话,太后在里面。”

  谢东一怔。

  他似乎在哪封信件里,见到过这个李太后,只记得年纪不大,又蠢又笨,但想到这次能不战而胜还是多亏了她,他就多问了句:“谁放的火啊?”

  “是李太后。”

  -

  三天时间,说短,不过是彻底灭了火的时间,说长,足够这天下易主。

  月亮本不娇柔,圆了又缺,不过是随心,只是这世人欺负月亮不会说话,加之诸多妄念罢了。

  “之之。”谢卿睁眼,问身旁另一个人,“还不起床?”

  他笑了笑,起身下床,穿了外袍,从青花缠枝莲纹折沿盆里拿出淋漓的洗脸步,两只手反方向旋转拧干,迎着灿烂晨曦,给她擦了脸,却忘了自己满脸污痕。

  “你说跟我走,睡着了怎么走?”他笑了笑,刮了下她僵硬冰凉的鼻尖,“又让我抱?”

  李绥之一如既往地害羞,不肯回答这个问题,谢卿不惯着她,拆穿道:“要当皇后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北风怒号,寒冬凛冽,宫里的宫人一如既往地像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路过宫檐的麻雀,从不低头停留。

  淡梅香和仲商龙涎香混在一起,遮住了死人身上特殊的气味。

  这个冬天,久到仿佛永远都不会过去。

  谢卿生来一身傲骨,想要的什么都能得到,就算蛰伏大雍,他也从没有真正的认输过,就连一刻,都没有。

  时光伴清晨的光晕,从她发丝流去,谢卿忽然不明白,在她身上,他输在哪里了呢?

  闭上眼,她说来生也要遇到他这样好的人,与他光明正大厮守的余音都还能听得到,可是怎么就不肯再说一遍了?

  是不是骗他了,所以心虚了?

  你这骗子。

  睁开眼,他看见夏日微风正好,有人穿了单薄的衣衫,不长眼睛似的掉进芙蕖池。

  平静无波的水面被打扰,里面一只挣扎的小手,戴着桃粉色手串,漾起层层涟漪。

  谢卿狠了狠心,不救了。

  他想,她明亮有神的眼睛那样伶俐,怎么会需要他救呢?

  可双腿又不受控制地,走向芙蕖池。

  他不是想救她。

  他只是,很想问一问,她说这王朝对她不公,他覆了,她爱戴的百姓,他也替她护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有什么不满意,不能和他说呢?

  她坐在他怀里,看着他勾勒奏折,小脸拧在一起,淘气地弹笔杆,怨他狠,不让他下笔。

  想来那时,他就该问问她——

  卿自知阴险狡诈,负了天下人,却没负你。

  你生的一张倾国倾城BBZL 月影仙人貌,对得起天下人,唯独要对不起我。

  所以你说,到底是谁更狠?

  被人从冰冻三尺的芙蕖池里捞出来后,谢卿病了半月。

  半月后,谢东过来看他,忽然发现他床上没人了。他担心他要做什么傻事,一边叫人一边慌忙掀开帷幔,人还没到,他就松了一口气。

  人还在,只是太单薄了,只看被子,还以为床上没人。

  谢卿皱了皱眉,刚想训斥,眼睛睁到一半,发现这塌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垂死坐起:“她呢?”

  谢东坐在他床榻旁,语重心长道:“你们的事,我听说一些了,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压根就没看上她,你就是玩。现在你就是觉得自己被耍了,你不甘心……”

  谢卿双目甚至无法聚焦,看向他,又好像没看:“她呢?”

  谢东叹了口气:“虽然我说话残忍,但我必须得让你明白,她老早就识破你身份了,还能忍着,你想这是普通女人能做到的吗?她从一开始就没有……”

  “我问你她人呢!”

  谢卿又问了一次,但这次,是一声暴喝,他暴起的青筋几乎要冲破皮肉,吓得谢东身子一颤,耳朵嗡嗡的,谢东站起来,挠了挠脖子:“人死不能复生嘛,念在她对我也算有恩,我把她风风光光地埋成陵……”

  谢卿连鞋都来不及穿,下地像疯了一样往外跑。

  可他要去做什么呢,难道把人从成陵里挖出来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往外冲,撞到来送药的小太监身上,小太监惶惶下跪:“皇上……皇上饶命!”

  滚滚汤药洒在他胸口,药罐碎在他的脚底,垂头时长发像是禁锢的门帘,挡住了他的去路,谢卿这才知道,原来他已不是一头乌发。

  他蹲下,面对小太监张皇失措的模样,淡声道:“别怕,这皇帝,我不当了。”

  谢东知道他这些时日心里头不爽,要发泄,要缓解,他可以理解,也给他时间,但这帝位,他忍辱负重二十余载,好不容易到今天,他却在说什么浑话!

  当这位置是白菜吗,还能说不要就不要?

  愤怒冲昏头脑,谢东口不择言:“既然你这么忘不了她,你怎么不跟她一起死啊?!”

  冷风携裹寒意,周遭渐冷,暴雪落地有声如砸心门,像是另一种绝望。

  在谢东这句话后,谢卿脚步真的停住了,脚底的血如毒液般蔓延,流到谢东脚下时,他听到他说:“我不是不想啊……”

  “是她不要我。”

  -

  史有记,北燕十年,绥陵建成,埋枯骨,姓名、生平皆不详。

  其陪葬品,均以最高规制,记录成册,整整十九本,前无古人。

  十年里,谢卿似乎做了许多事,他杀了以头抢地的李绥念,杀了坐在女人怀里的赵瑾,连成陵里躺着的替死鬼也没放过,后又鞭了先太后的尸。在这过程中,他听闻李绥念的爹曾经对她出言不逊过BBZL ,也被拉去凌迟了。

  她说过的,若他敢伤大雍百姓,她死也不放过他,然而十年间,他杀了那么多人,她却连梦里都不舍得出现以次。

  李绥之,你这骗子。

  玄色长袍男人随手掐了朵淡粉色野花,轻放在封土陵墓之上。

  他们想让你进成陵,可你说过你不喜欢,你爱哭,我怕黄泉路上没人哄你,我便把你葬在漫山野花的郊野,这样可还喜欢?

  今日春来,遍野花开。

  谢卿摘了一朵又一朵,放进编织竹篮里。

  他摘了一天一夜,竹篮都溢满了,可那是花瓣,就算是一整篮,也是轻飘飘的。

  和他的心一样。

  十年生死,我独茫,不思量,自难忘。念你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芳魂归,三七巷,正梳妆。望你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山花冈。

  一只月白色蝴蝶,顺着花香,翩翩而至,落在谢卿唇边。

  他阖上眼,听她煽动翅膀的声音,冷不丁从脚底传来锥心之痛。

  生肉不动,野狗大喜,呼朋唤友,饱餐数月,剩百根白骨。

  你走快点,我来了,别让我追上。

  李绥之,若有来生,愿你平安喜乐,再不遇我。

  作者有话说:

  谢卿:连你都知道疼!

  谢东:?几个意思?

  -

第68章 必死无疑

  平绥村的春天, 是一幅色彩明亮的油画,从浅绿到粉红到嫩黄到炽热如火的大红,画轴从村口铺到村尾, 年复一年夜以继日地维持着上千年的灿烂辉煌。

  今年,是考古队见到这样绚美春色的第五年。

  五年时光回忆起来弹指一挥间,却足够人从懵懂到老成, 无情到真情。从绥陵惊现于世,到发掘工作接近尾声。

  内棺绘画终于破解完毕, 四层棺按计划开启。

  终于即将见到墓主人,可工作组员的心情已不再是最初打开内棺时的好奇与兴奋, 他们见过了李太后的真实生平,所以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愧疚, 与难以言说的动容。

  是她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使大雍一千零六十多万户,五千六百十四多万口人免遭于战乱。

  也是她,被她的子民误解抹黑, 痛骂两千三百年之久。

  在场有部分男性,曾经看过一些书和史料, 对李太后出言不逊过,在四层棺打开后, 找没人的地方,一声不吭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恒温实验室里, 这一声声耳光,格外的明显。

  隋知看着他们红肿的眼睛, 不知为何, 觉得长久以来紧绷的心脏, 倏地松了一下。

  -

  从前发掘出土的雍朝陵墓中,所有女眷,无论皇后太后还是公主,均身着百子衣。

  百子衣,用珍贵的刺绣工艺制成,精致地绣着一百个童子,象征多福多寿多子孙,取其“宜男百子”之意,以示大雍皇室子孙万代永世兴旺。

  其历史意义,充分体现中国古代男权社会的缩影。

  在绥陵之前,百子BBZL 衣甚至可以算是是判断雍朝陵墓的一项重要标准。

  可当四层棺完全打开,他们看见躺在里面的墓主人,穿了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衣裳。

  成艳推了推眼镜,难以理解这身素衣:“这意思是,大雍王朝灭了,所以墓主人不再用保佑子孙万代永世兴旺了?”

  在场的机位立刻推到成艳脸上,等着她发表接下来的重要见解,但成艳也就是这么一说,没有任何证据辅佐。

  摄像机左等右等,等不出结果,又把机位推回到内棺的墓主人身上。

  隋知就是在这时候,咬着手指甲轻轻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死后,不用再承载任何人的期盼了?”

  那样孤苦伶仃的一生,终于在死后,不再需要传宗接代,不需要保佑后世。

  终于得偿所愿,自由身。

  镜头在这句话后又立刻转到隋知脸上,她天生不爱面对镜头,捂着脸不再说话,等到专家组开始针对她的这个猜测进行讨论后,镜头随即拉远,她才把手放下来。

  专家组参加临时采访,工作组暂时休息,大多数人都在一旁默默地整理其他资料,只有隋知,一动不动地站在内棺旁,怔怔地看着棺椁里,那件埋葬了两千三百年,仍不染尘埃的一身白,内心波涛翻滚。

  她想揭开盖在她脸上的衣服,看看她的脸,问问她是否开心。

  就现在,特别想。

  可她知道,她不能。

  按照规章制度,在揭晓墓主人面容之前,他们必须要先找到能直接证明其身份的物品。

  虽然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证据指向绥陵的墓主人就是背负千古骂名的李太后,但是秉承科学严谨的态度,他们还是不能直接下定论。

  头顶白炽灯,大家用小心在内棺周围的每个角落,肉眼仔细梭巡一圈,却什么都没发现。

  考虑到可以证明墓主人身份的物品可能会被墓主人压在身下,考古队当即从市区搬运过来国家当今最先进高端的扫描仪器。

  仪器和科研人员在第二天下午,小心翼翼地进入绥陵实验室。

  隋知手扶在棺椁的保护纸上,和所有人一样屏住呼吸等待扫描,忽然,她的指尖忽然感到到丁点微凉。

  像是有人抬起了沉睡了千年的手,轻轻拨了她一下。

  隋知低头,瞧见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玉印。

  工作需要,每个人站的位置都不变,昨天她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的,这么明显的角落,有这样一枚非比寻常的玉印,怎么可能没人看到?

  还是说……

  隋知眨眨眼,看向那件素衣的主人。

  还是,你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可以先暂停一下吗?”隋知打断扫描人员的工作,她往后退了半步,抬起手,只伸出一根食指,指着刚才碰到她指尖的东西,“要不要先看看这个?”

  扫描仪暂停下来,机械的钝声消失,万籁无声。

  内棺一隅,因机器鼓风动而轻起了一角的素衣也随之落下,遮住墓主人片BBZL 片阙阙的心事。

  这是一枚由上等和田玉雕刻而成的方寸之印。

  印长3.2厘米,通高2厘米,阴刻楷书,左边单字,姓李,右边双字,名绥之。

  线条清晰,方朴端庄。

  三个字,四个工作组,期待了五年的答案,终于真相大白。

  只是……

  在场的所有人,忽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隋知。

  隋知,李绥之。

  第一个猜中这座陵墓是大雍年代的人,一眼就能看见石条上写的字的人,对香蕉或许有同样癖好的人,相同名字的人。

  种种巧合,连专家组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隋知本想像从前那样,笑着跟大家说,这些都是巧合,不要在意,但她张开口却发现,她发不出声音了。

  胸腔里一声又一声没来由的悲鸣,取代了她试图故作轻松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滚烫的眼泪,烧的人一阵又一阵心头痉挛。

  她又怎么能说,棺椁绘画上那场首次面世的雍朝大火,在她的梦里已经出现过千百次。

  谢卿,字徊。

  谢徊。

  隋知瞳孔猛地缩紧,她看见心里的那本无字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当天工作结束,隋知写了回市里的申请,由于实验室考古接近尾声,个人工作本就一分为二,所以教授未作他想,正常批准。

  第二天一早,隋知跟着同事一起上了大巴车。

  大巴车发出轰轰的启动声,其他同事已经照例在脸上铺了遮挡陷入浅眠,隋知闭着眼努力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把把眼罩摘下来。

  她睡不着。

  一闭眼,就能看见落在她指尖的玉印。

  或许她从不了解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知道理科更吃香,也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文科,也不懂为什么全家生意人,而她却选了考古。

  赵谨之后,她已经对异性陷入了绝望到厌恶的情绪,不明白为什么,还是会在见到谢徊之后,仍然对他一见钟情。

  仿佛不经意间,总能看到一棵古槐树的影子飘过。树木参天,枝繁叶茂,翠绿的一片,泛着袅袅香雾,结成一双无形的手,推动者命运的齿轮,去到她该去到的方向。

  找不到人聊天的隋知靠在车玻璃上发了一会儿呆,百无聊赖之际,她透过车窗,往外看沿途风景。

  山间小路,漫山遍野成荫的紫藤萝,好似成片的紫云,紫色的花瓣簇簇相拥,一直朝陵墓的方向漫过去。

  这条路极美的,只是……

  隋知起身走到司机旁边,因为不想吵到其他同事睡觉,所以声音压得很低,对司机说:“咱们前面那个路口拐一下,去大路上吧。”

  司机侧过头瞥她一眼:“为什么啊?这条路近。”

  “我知道近。”隋知皱着眉头,语气严肃,“但之前村民说过,这条路下了雨的话容易山体滑坡,之前因为山上滑落的大石头遇难的车不在少数。”

  司机毫不在意地笑了下,觉得她严谨的好笑:“哎呀,我开了十几年车了,还能不BBZL 懂这个?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你的跑不掉,不该你的你想死还死不了。”

  “你这话说的太不负责任了吧?”隋知声音顿时拔高,眼神凌厉,“你车上几十个人,几十条人命,你作为司机,难道不该对我们负责吗?”

  几个没睡熟的同事被她一嗓子喊醒,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再一联系她说的话,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你一言我一眼同司机吵起来。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也并不是吵,只是要求他必须马上拐弯去大路,但是说的人多了,七嘴八舌,听起来就像吵架了。

  司机是个大老粗,别说跟他们这帮文化人争论了,就算是在菜市场跟摊主讲价他都讲不过,他们这些搞考古的思维十分清晰,把他说的云里雾里的,司机心里发恼,猛地抬起右脚,踩下了刹车。

  他拉起手刹,一只粗狂的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回头刚要开口——

  在正前方五米的地方,细弱的树杈承受不住石头的重量,咔嚓一声断裂,树杈上巨大的磐石如猎豹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山路滚落。

  车上人和司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石头延着山体一路往下。

  如果,司机没有停下来,磐石掉落的地方,就正好是他们车驶到的地方。

  直径有半人高的石头,如果砸到小巴车,全车人必死无疑。

  事关性命,就不仅仅是据理力争这么简单的事了,就算刚才还迷糊着的人,短暂的时间里差点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也清醒彻底了,大家不由分说,拉扯着司机下车。

  隋知也不知道这时候拉扯司机能做什么,除了他有开小巴的行驶资格,其余人都没有。

  他们与司机,是尴尬的共存亡的关系。

  她下了车,一边安慰着身边吓哭了的同事,一边看着其他愤怒的同事们一边骂一边拉拽着司机。

  忽然,她察觉到左边似乎有道视线在看她,隋知拍同事的肩膀的手没停,只有头小幅度地扭过去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震惊,我才发现有宝贝在微博推荐了这篇文,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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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北燕军令

  嘴上说着不会陪她来平绥村的人, 现在就站在距她不过二十米远的平绥村土地上。

  阳光穿透紫藤云,金色光斑像是一颗又一颗耀眼的翡翠,在春风里飘摇, 通通落在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

  她的视线像一杆象牙管紫羊毫,一笔一划地仔细描绘着那双琉璃眼,从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看见了远在天边的另外一个人。

  隋知松开同事,朝他走过去。

  千朵万簇的春花在心尖盛开, 撑得她心口鼓胀,眼睛酸涩。

  谢徊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 他确实这么做了,但就只有那么半步, 他就重新在原地站稳。

  伴随着唇角苦涩的弧度,他缓慢张开双臂。

  等她来,或者面对她残忍地离开。

  画地为牢,无论她做出哪种BBZL 选择,都是他逃不出的死局。

  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还有几十步的时候——

  闷雷骤响, 惊起一阵东风,隋知猝不及防被沙石迷了眼, 她揉着眼睛里的小沙粒,听见耳边不肯静止“滴滴答答”的碎石声响。

  命运何其会与人开玩笑。

  带领所有人躲过一难的隋知, 偏偏被风刮起的飞石不偏不倚地击中太阳穴。

  曾经,隋知一直以为, 昏倒是瞬间的事情,眼睛一闭, 再也不睁, 就是昏过去了。

  这天之后, 她才知道,这是错误的概念,因为她还清晰的记得眼前景象迅速移动时,谢徊的每一个无措的表情。

  那种无措,仿佛是明知命运不可违,还偏要违之的折磨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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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冬雪,寒梅园。沉香屑,中秋夜。芙蕖池,血百尺。

  坤宁宫,彻夜火光映天明,一梦今昔两千三百年。

  ……

  梦到过的,没梦到过的,反复出现过的,或是零星碎片,终于串联成整段的记忆。

  真的有前世今生吗?转世投胎后灵魂穿越时空隧道,附着到另一具肉/体之上,再精致的皮囊,也不过是魂魄暂居之所。

  午夜梦回,我与我,共沉沦。

  那么人生所努力挣扎的一切,从咿呀学语到步履瞒珊,也不过是一轮时光的荒芜循环。

  不自觉的,生物课上学过的知识在脑海中穿插而入。

  人体的细胞,每七年更换一次。

  七年之后,你是你,也不再是你。

  ……

  再醒过来,入目是庄园房顶古今难分的雕梁画栋。

  隋知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只是怔怔地看家里房顶,这是她第一次看得这样仔细。过了会儿,心里默念了句,怪不得。

  彼时眼前有雾,空气中又弥漫着袅袅沉香,白茫茫的画布中,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窗外盛开的炽热玫瑰吸引。

  而在玫瑰之前,还坐着一个人。

  她的视线从他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缓缓往上,看见他的眼底,好似被玫瑰荆棘刺伤般的猩红。

  她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看到眼睛酸,眨眨眼,泪水就涩到掉出来。

  隋知张了张嘴,没说话,目光闪躲倏又飘远。

  谢徊喉咙滚了下,嗓子多日没有滋润,咽下时一阵刺痛,干哑到咳嗽。

  时间滴答而过,直到输液线中间的滴壶空了,谢徊才倾身下来,单手搭在床边,另一只手按动床头铃声。

  他宽阔的沉香气胸膛就在她眼前,隋知抬着眼睛,刚要伸手触碰,他已经按好了铃声提前起身。

  起来看到她的动作,谢徊一怔,不知道是不是该再倾身。

  进退两难的动作,让他们都在那个瞬间有些想笑。

  不过在笑出来之前,门已经被家庭医生从外面打开,医生后面跟着两个护士,手上端着准备换的药。

  隋知不困,但是躺久了身子乏,任由他们摆布地闭上眼睛。

  医生给她做了全方位的检查,见她仍闭着眼,回过身跟谢徊说:“谢先生放心,太太身体已BBZL 经恢复好了,脑部CT等一切正常,现在太太醒过来只用观察一下有没有头晕恶心等症状,饮食的话,清淡些就好,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

  “嗯。”

  医生:“不过石子撞击并不重,只是赶上巧劲儿,谢先生不必过于担心。”

  谢徊停顿片刻,手心朝里,手背朝外,挥了挥手。

  医生捏了捏手里的病例记录本,往后退了两步,给护士让出换药的位置。

  忽然,隋知像想起了什么,一动不动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她猛地睁眼,挣脱开还没来得及换上新药的护士,顾不上手背上沾着针管的白纱布,匆匆下床。

  护士挡在她前面,却又不敢真的阻拦,隋知就从她们两个中间的缝隙跑出去。

  谢徊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沉默着,试图将她拉近。

  好巧不巧,他抓的那只,正好是带着输液针的那只,白白肿肿的,像小猪的前蹄。

  隋知顺着他的力道耸高一侧肩膀,又轻又小心地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你弄疼我了。”

  谢徊闻言下意识松了力气,隋知趁机毫不客气地挣开他的手,赤脚往外跑。

  庄园很大,她从二楼跑到一楼胸口已经剧烈起伏,她回头扫了一眼他的地下书房,在玄关处踏进一双踩跟帆布鞋。

  “你要去哪?”谢徊脚步匆匆,他分明可以再走两步把她扯进怀里,可他克制着,像从前得知她要嫁给别人那样克制着自己,任她自由不靠近,只在身后说,“不管你想去哪,我送你。”

  隋知充耳不闻,双手用力压下古铜门把手,没了命似的跑。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算什么都不能改变,她也要知道答案。

  她一定要知道,那个东西,到底能不能让她保命。

  她听见他沉声说,你别跑了,我不追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语气里带着不该属于他的低微,所以在下一刻,消散在玫瑰花/芯里,仿佛从没被说出来过。

  独栋庄园与世隔绝,她的身体虽说没大碍,但多日静躺加之久不运动,沿途跑到大路上,唇色已发白。

  大概是能出现在这个地段的都不是穷人,又或许隋知的样子太过于楚楚可怜,路过的网约车司机停了车,向她出示网约车车主的证明,邀请她上车。

  隋知摸了摸宽松的连衣裙,空空如也,没有兜,没有钱。

  司机憨厚地笑了:“没事,先送您去医院,剩下的回头再说。”

  “谢谢。”隋知看了一眼后视镜,上车后对司机说,“我下车以后,后面那辆车上的人会给你钱,你记得找他要。”

  她说完,闭上眼,继续听脑内的山崩地裂,古今时空。

  司机跟着看了驾驶侧的后视镜,看见她说的车牌号后手一抖,声音也顿时严肃了起来:“那咱们去哪个医院?还是就近?”

  隋知:“绥陵博物馆。”

  司机不敢耽搁,拿起导航用的手机:“小度小度,去绥陵博物馆医院……哎?BBZL 不去医院啊?”

  ……

  她不想看见他,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他,也完全无法理解,生命里为什么会发生这么荒唐的事。

  隋知手肘撑在车窗,单手扶着额头,想着五年前发现绥陵,甚至更早之前,生命中的许多点点滴滴。

  她本该觉得这一切都是梦,梦境是虚无,是幻想……前提是,如果梦境没有让现实中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将近一小时的车程,隋知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她在氤氲水雾中,看见绥陵博物馆。

  她狼狈地用手背擦干眼泪,压住心里的几分近乡情更怯。不断告诉自己,她是隋知,博物馆里的遗物,属于李绥之。

  阳春和蛰,春光的匕首锋利,刺在博物馆恢弘的牌匾上。

  空荡荡的题字处透着悲壮寂寥的气息,字里行间的空白,是她不被理解的一生。波澜壮阔,死而后已的是李绥之,隋知只是,随心所欲活着的普通人。

  几番挣扎,几度梦回,她再度迈开脚步。

  “今天周一,我们这闭馆,参观的话明天再来吧。”门口保安亭里走出来一个没穿制服,端着布满茶垢水杯的中年人,他扬了扬手,语气平淡没有起伏,“记得预约,现在参观的人多。”

  闭馆吗?

  隋知仰头,望着那面“绥陵博物馆”金光闪闪的五个字,露出一抹苦笑。

  那么多巧合都遇到了不是吗,怎么偏偏,今天会这么不巧呢。

  “啊呀!老刘,你傻了啊,你没有看电视啊?这个是绥陵考古队的专家哇!”保安亭里出来另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本已经看不清名字的旧书,抬起老花镜,对着隋知看了又看,笑的和蔼,“你们今天来这里有任务哇?”

  他边说,边领着隋知进去,絮叨着:“下回有任务可要提前打报告的哇,这次也就是我爱看新闻,记得你是考古专家,要是光有其他人在这里,可未必让你进去的咧,万一要是耽误了你们工作,你说怎么可好哇,是不啦?”

  空无一人的博物馆里,在两人都沉默时,冷冷清清地回荡着脚步回声。

  可隋知听见了挣扎痛苦的喘/息/声在耳畔呼啸,眼前火光漫天,悲伤却不肯逃离,那是她最后任性的时刻。如落叶归根,对得起列祖列宗。

  “之前有个专家也是,忘记打审批,急着要东西,把文物局的领导都给叫来了,听说回去因为粗心挨了好一顿骂。”保安跟她闲聊,见她始终不搭话,自觉尴尬地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钥匙,问道,“你这次是要看哪里啦?”

  他的话很密,隋知没有插嘴的机会,好不容易他停下来,让她说:“我……”

  刚说一个字,她倏然静了音。

  一尘不染的玻璃展柜里,不起眼的小石子安静地躺在中间,暖黄色壁灯将上面的“谢”字照的金光熠熠。

  隋知抓着胸口,透不过气。

  “给你的,就拿着。”

  “我送你的东西,你都BBZL 留好,保命用。”

  为何毅然决然,以身入火海。

  恨己无能,守不住大雍江山,拱手让人。

  恨他无情,送手串让她逃命,不曾真心。

  馆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玻璃橱窗前光影浮动。

  心中茫然,波涛起伏。千百年热血饮冰,回首望、早已是,换了人间。

  视线往下,石头展品的下方,裱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展品介绍:

  特殊物品,北燕军令,见军令如见人。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杏花微雨

  当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时, 隋知的眼前全是两千三百年前的古物,差一点,她就以为来的人是谢卿。

  看见自己脚上踩着的帆布鞋, 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是谁。

  他有通天的本事,能引领人发现绥陵而不被怀疑, 能透过弯弯绕绕娶她为妻还让她觉得是自己步步为营。

  也能轻而易举地,出现在连她都差点进不来的博物馆。

  隋知往后退了两步, 隔着裤子,拧紧腿上的肉, 却感觉不到疼。半晌,她鼓起勇气, 抬头看他。

  此时此刻,拿生死爱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的眼神,未免过于轻浮。

  隋知压抑不住内动的悲恸,蹲在地上,眼泪如山泉溪水, 找不到源头。

  手背上的眼泪擦了一层又一层,擦到甚至不知道是脸上湿, 还是手背更湿。

  她伸出手,指着石粉包裹着的军令, 泪水蜿蜒,字不成句:“为……为什么呢……”

  为什么, 不直接交给她,为什么要让她去猜, 为什么要让她直到……都还以为, 是她不配。

  遗憾那样深刻, 她哭的那样难过。

  谢徊瞥了一眼橱窗:“什么……”

  话没说完,他遽然见橱窗里面的军令,石粉才褪了一半。

  从逐渐淡化的边缘痕迹来看,不是人为掰开的,是时间流过,自然掉落的石粉。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右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凸起的青筋如一条细蛇缠绕在腕骨上,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让他饱受折磨,万劫不复。

  “你问我为什么,是吗?”

  黑色皮鞋映入眼帘,他低哑的声音自上而下传进她的耳朵。

  忽然,他笑了。

  “好啊,那我告诉你。”

  轰隆隆数声闷雷,博物馆外暴雨如注,午后天空比深夜还阴沉浓稠。

  而他的声音,比溺死在这雨天的求救声还要绝望。

  “因为你从来就没和我说过一句实话,你从接近我就在骗我。”他把自己撕碎了,把从不曾对外人说过的话,逐字逐句地拆开,丢在他们面前,咬牙切齿地,“而我呢?我千不该,万不该,真的信了。”

  他的语气是隋知从没听过的冰冷,像是淬了霜,听得她遍体生寒。

  她伶牙俐齿,最会心口不一那套,漂亮话无师自通,信口拈来,可现在呢?怎么不说话了?

  连骗他都不肯了?

  还是说,这次,她做的太彻底,所以不知道该怎么骗他。

  “我信了,所以我高估了你的喜欢。”谢徊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BBZL ,再拿刀子剜心,也就没那么疼了。

  他避而不谈的,他昔日不肯面对的,全都在她一句“为什么”里,暴露成碎片。

  “我以为。”谢徊的语气很轻,“以你表现出来的喜欢,会拿着我给你的东西,仔细赏玩。”

  他垂着眼,喉结轻滚,自虐般轻笑,她做的事如刀刃,划破他的皮下血脉:“可你没有。”

  她没有。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那时候做了什么。

  他给的东西,她甚至看都没仔细看过,转手交于他人,迫不及待地去找线索。

  “为什么?”谢徊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看着她,不忍眨眼,“你说为什么啊?”

  你这骗子。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到死都不染尘埃,凭什么干干净净一身白。

  凭什么置身风波里,又长袖一拂,一把大火把自己烧到隔岸之外。

  你独坐明月里,你永远都不会掉下来。

  你这么美好的人啊,永远,永远都不会,像我这般坏。

  -

  人生活到二十七岁,按照每年三百六十五天,再加六个闰年来算,一共是九千八百六十一天。

  在这某一天中,如果发生了风起云涌的大事,除以九千八百六十一天后,竟也觉得无足轻重。

  隋知甚至不记得,那样重要的一天里,从午后到傍晚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记得在深夜里,曾经牵扯在他们之间,她永远找不到的那层隔阂,终于被撕碎。

  深爱得见天光,不加束缚的痴缠,一次又一次抵达深处。

  最后,他从背后抱着她,挺阔的胸膛,不加阻隔地贴着她的蝴蝶骨。

  窗外疏雨斜帘,细听雨打龙脑香叶。

  他们有太多话需要说,但就是因为太多,不知道哪句才是最该说的,所以沉默了半夜,好像把话都讲给了星星。

  直到星星坠落,太阳从地平线冒出,晨光熹微,谢徊才哑声问:“如果,当时你知道,你还会……”

  “会。”她累到乏,回答的干脆。

  被火烧死太痛苦了,浓浓黑烟,滚烫火屑全都钻进鼻子里,无法呼吸,无法抵抗。

  眼睛睁不开,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可她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山河拱手,于旧国,于新朝,她都没有颜面存活,亦不想顶着祸国妖女的称号苟且偷生。

  忆起往昔,她只是想到做了决定后,偷偷吻在他额角的那个夜间,忽然说:“但至少,她不会觉得难过和遗憾。”

  因为那是她最想得到的东西。

  你有没有尝试过去回忆梦境,在现实中寻找梦里反复出现过的那个人,看着他模糊的轮廓一点点清晰。

  虚实难分的杏花微雨,你明知那不是一个人,仍要问他在梦里的结尾。

  “所以,你是真的被骗过去了吗?”

  “……嗯。”

  有的人,自私的要命,只有答应了她连篇的鬼话,她才肯笑一次。

  若不骗过自己,该怎么答应那些无理的要求。

  所以在骗他这事上,他甚至帮着推波助澜了一把。

  昼BBZL 夜颠倒,她被他拥着,沉沉睡去。

  从来没睡得这么安稳过,清醒的竟然也要早一些,她睁开眼时,男人的呼吸还是均匀沉稳的。

  大概是太累了,他们是怎么睡的,醒来的时候基本保持原样。

  隋知很轻地眨了下眼,眼珠在眼眶里小幅度转了下,确认旁边人还没醒,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条腿,绷起脚面,沿着床边放到床下,等到脚尖够到地面,她就顺着这道支撑力,一点点向床下移动。

  她紧抿着唇线,抬起他搭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放在床上,顺便取下他臂弯处压着的,她的睡衣。

  不想把他吵醒,隋知连呼吸都不敢用力,连正反面都顾不上,轻手轻脚地将睡衣堆成褶皱,从头上套下去。

  她眼睛刚露出来,谢徊似乎是感觉到了些许不同,修长的手指动了动。

  就是这细微的变化,让隋知瞬间心跳速度成倍速拔高。

  她得走了。

  但她不能在他醒的时候走,她怕他不让。

  隋知停下穿睡裙的动作,深呼吸憋进肺里,又慢慢吐出去。

  好在,他的手只是动了两下,就这么停了。隋知趁这个机会,伸手三两下把睡衣扯下去。

  两只胳膊从袖口伸出来,隋知低头看了眼拖鞋,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穿了。

  下一刻,她像提前有感应似的,头皮发麻。

  机械地抬头,在昏黑房间里,撞见一双看不清瞳色的眼眸。

  隋知呼吸一窒,心脏跟着停了半秒,欲盖弥彰地把脚塞进拖鞋里。

  在这个瞬间,她竟然理解了放火这一从前无法理解的行为。

  ——事情是我做的,我认。

  ——但是结果,我无法面对,干脆一了百了。

  谢徊直起单侧胳膊,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长长的碎发垂下来,扎进他的眼:“去哪?”

  中央空调的风无声吹着,尘埃在他晦暗不明的眸前浅浅浮动。

  隋知别开眼,不看他被子下面似有若无的裸/露/肌理。

  说不上原因,她就是不喜欢看他衣冠不整的样子,从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她的脚趾蜷缩了几下,视线略过他,看着漫出袅袅白烟的剔红缠枝莲八宝纹香炉:“回家。”

  谢徊:“这里不是你家?”

  隋知被他问到语塞,缓缓挠了挠胳膊。

  昨晚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人,不过睡了一觉,就陌生到好像不认识彼此了似的。

  隋知抿了抿唇,轻轻咽了下口水,心虚地一声不吭。

  她就知道,谢徊睡着的时候没走,等他醒过来,不会放她走的。

  他费尽心思,让她发现绥陵,又把她娶回家,好不容易等来想要的结果,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换做是她,带着奇怪的记忆,耐心地等待一个人这么久,也不会在这时候轻易把人放走的,至少要把话问清楚。

  不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蓦地,谢徊沉声道:“我送你。”

  “哎?”隋知一怔。

  她不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倒也没想到谢徊竟然BBZL 愿意让她走。

  那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成绩没考好,把卷子摆在父母面前,做好了挨揍的一切准备,连病假都提前跟老师请好了,父母看了一眼卷子却什么都没说,而是像往常一样叫她去吃水果。

  意外又难以置信。

  隋知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草木皆兵地全身紧绷,试探性地回答:“那……好?”

  预料中的暴怒和恨意都没有到来,谢徊不是在试探她,他说送她,就真的送她,甚至连顿饭都没留,只从厨房里拿了两个她爱吃的小肉包。

  隋知上了车,就低着头,双手举着塑封袋,小口小口啃包子,彼此沉默着,车厢里只有她咀嚼的声音。

  两个手掌心大小的包子,赶时间的话两分钟就能吃完,但隋知细嚼慢咽的吃了三十多分钟,一路吃到她家门口。

  她不说话,其实是没想好该怎么说,所有避开他的行为,都在逃避现实。

  唯物主义者,最不信的就是牛鬼神蛇,从昏迷中醒过来到现在,她都觉得现实世界才是一场梦。

  车停下,隋知的手放在车门上停了几秒,见谢徊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拦着她的行为,忍不住问:“你不想把我留下吗?”

  不想和我聊一次,问问我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那些事情,不想质问我吗?

  谢徊手搭在方向盘上,轻描淡写地回道:“想啊。”

  听到他回答,隋知才有种被拉扯回现实的感觉,感觉这件荒唐的难得一见的事,确实是真正的发生了。

  只不过,她仍然觉得虚浮,因为,谢徊实在是太淡定了。

  她避而不谈,他也一个字都不问,就算说了,也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这种诡异的感觉,好像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烧了家,他还在一旁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隋知一向不会掩饰情绪,她的纠结与困惑都写在脸上。

  谢徊本来是想让她就这么走的,是她抓不住机会。

  他冰凉的手掌猝不及防地扣在她的手腕上,一把把她扯近,低声道:“我现在何止想把你留下,我甚至想把你锁在笼子里,拿链子拴住你的手腕,想看你哭,想看你在我面前求饶,跟我说你错了。”

  几近偏执的字眼,一字一句从谢徊口中吐出来,从没见过他这样的隋知听愣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以吻封唇。

  谢徊一只手钳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得恣意而热烈,只有急促的呼吸,暴/露了此刻藏在他内心的不安。

  作者有话说:

  “凭什么不染尘埃,凭什么干干净净一身白。”-出自惊竹娇。

  总觉得吧,其实谢总前世主动点,低顺点,不那么端着就什么事都没有,但是再一想吧,好像是之之先骗他的。

  哎我也捋不明白咋回事了,就觉得这俩好像有自己想法了不受我控制了似的。

  想到一句话,用谎言去测试谎言,得到的也一定是谎言,不知道是不是有点适用于他俩。

  -BBZL

第71章 娇柔月光

  隋知张着嘴忘记挣脱, 她难以相信这种带有强烈情感表达的句子,是从谢徊嘴里说出来的,沸腾的血液矛盾地滚满全身。

  被他放开的间隙, 她用力垂着眼,把目光集中在他的嘴唇上,本想看看这话是不是他说的, 却先看见两人粘连的银丝。

  “害怕了么?”谢徊唇瓣翁动,她看的真切, 又见两瓣薄唇一张一合,“可我还想把你的腿砍断, 让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

  隋知后知后觉感受到恐惧,右手慌忙拽动车门, 车门在她用力的扯拽下纹丝未动。

  锁了。

  谢徊瞥了一眼她的手,自嘲扯了扯唇角,重新靠回在椅子上,手指轻拨,解了车锁。

  “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车门打开的时候, 隋知听见谢徊累乏的声音从耳后轻轻传来,“所以我不会做。”

  “哎……”隋知忽然有话想说, 但惯性致使她在说出口前一步关上车门。

  她的声音被车门声盖过,谢徊已经将油门一脚踩到底, 呛的隋知下意识捂住口鼻,手再放下, 已经看不见他的影子了,只余有满地落花, 证明他曾经来过。

  娇柔月光浅浅挂在天边, 映照着地上的炽热玫瑰, 愈发火红。

  隋知把脸侧的碎发拨到耳后,明艳的侧脸,比玫瑰还艳丽。

  她转身往家走,途中想起刚去谢徊家的那天晚上,她在书房里不小心听到的对话。他的助手说,要把哪个人迷晕,带走。

  记忆拉扯着她到哪天晚上,谢徊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你。

  ……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你。

  我就是知道。

  你我素昧相识,你绑架谁,都不会绑架我。

  你什么都记得,所以,你本来想要娶的那个人,不是我。

  于隋知而言,她对谢徊的喜欢,直白而单纯。

  她喜欢他面对天塌下来的大事都从容不迫的运筹帷幄,喜欢他轻而易举地处理掉糟心的人或事时的那份果敢。

  喜欢他英俊的五官,喜欢他点香时修长的手,也喜欢每次事后,他拥她在怀里恰到好处的力度。

  那他呢?

  他喜欢她什么?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李绥之吗?

  她们生而不同,日月星辰,斗转星移,性格大相径庭。

  隋知始终不是李绥之。

  剪不断,理还乱。

  电梯门应声打开,隋知抬起双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敲响家门。

  听到里头传来脚步声,她才想起来,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家里人说她忽然回来的事。

  她活在今天,不活在过去,要解决的也是眼前的事。

  一茬一茬的心烦,隋知想转身离开,出去酒店开个房躲几天。

  “怎么刚到?”她刚转身,李南松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稀松平常道,“饭都要凉了。”

  李南松什么都没问,弯腰从玄关拿了双拖鞋扔到她脚下:“快,穿鞋进来吃饭了。”

  隋知愣了愣,很快想到,是谢徊提前跟他们说过了。

  他一直是这BBZL 样,在社会化的问题上,永远比她想的要多一步,快一步,让隋知永远觉得,她是在被他照顾着,保护着。

  隋知不喜欢和人争,也不希望过度揣度人心,所以一直以来,她也非常享受这样她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剩下的事有他收拾烂摊子的咸鱼生活。

  可是,如果这些,都是因为另一个人呢?

  她自始至终都清楚,喜欢的人是谢徊。

  那谢徊呢?

  喜欢的人是她吗?

  还是在她身上,找前世某某的影子?

  有些回忆,一旦记起,太痛苦了。

  不仅是回忆本身的痛,还有身份叠加后,现实交杂,让她在现实生活中寸步难行的痛。

  可是。

  隋知又在这一刻忽然想到。

  那谢徊呢。

  带着那些记忆,他是怎样在尘世间踽踽独行。遇到她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在他心里,她又究竟是谁。

  饭桌上父母聊了些家常琐事,赵谨家的小孩脾气很大吓走了三个保姆,姥姥的忌日又快到了之类的,聊着聊着,隋韶娴状似不经意,但实际上非常刻意地说起一些夫妻之间怎样吵架才能快速和好的小妙招。

  隋知听着听着,忽然笑出来。

  隋韶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对李南松使了使“这是不是就算听进去了”的眼色。

  李南松耸肩,表示“也许吧”。

  隋知本来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打算随便糊弄吃几口,但是吃着吃着心情没来由地变好,一天没吃饭的她吃了一整碗米饭。

  放下筷子,隋知一副刚受过教的样子,认真询问:“咳,那个……妈,您跟我爸吵架,一般都是谁先低头?”

  隋韶娴一脸骄傲:“当然是你爸啊。”

  隋知差点笑出来,抿着唇忍住了,起来收拾碗筷的时候随口说:“可谢徊都不跟我低头哎。”

  说完,她就拿起一家三口的碗,七拐八拐走到厨房。

  许久没回家,差点连厨房在哪都忘记了。

  隋知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她本来想清净一段时间,整理思绪,可是才离开她这么一会儿,她好像就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要整理?为什么要思考?

  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但是说要走的人是她,隋知怎么能这么没有尊严的说回去呢。

  李南松跟进厨房,把她手里的碗放进水池里,叫了阿姨进去洗碗,把她带出来,严肃地劝说道:“之之,你不要任性。”

  自从隋文瑛离世后,集团虽然明面上没有易主,但董事会的人都不是傻子,知道集团里现在谁才是顶梁的。

  李南松平时和谢徊接触的很少,一直都非常有分寸的在心里把他当成股东,所以一个没忍住,胳膊肘就往外拐:“谢总手下那么大的集团,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你不要……”

  隋知打断他的话,挑了挑眉指向沙发上正小声跟人打电话的隋韶娴:“爸,我妈跟谁打电话呢?”

  李南松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撒开手去到客厅,问道BBZL :“你跟谁打电话呢?”

  隋韶娴一脸坦诚:“我姑爷啊。”

  李南松:“……”

  半个小时后,隋知怎么回的家,就怎么出的家门,唯一的区别,是因为天气太热把披着的头发扎成了马尾。

  为了遮掩内心那小点出尔反尔折腾他来回跑心虚,隋知吃着烂香蕉下楼,到了楼下假装没看见他,先走到垃圾桶边上扔了垃圾。

  一回头,她险些撞进沉香气息的胸膛。

  终于要正式面对这一切了,隋知有点担心他兴师问罪,躲又躲不过去,只好双手背后,左脚紧张到在地上打圈,语无伦次道:“哎呀,你好。”

  面前男人默了三秒,云淡风轻地接过话茬:“你好,又见面了,方便认识一下吗?”

  “……?”

  隋知低着头,嗤嗤笑出声,脚趾打圈的动作也停下来了。等笑够了,她仰着脸,软声软气地给自己撑着场面:“这可你主动的。”

  “嗯。”谢徊垂着眼,斗大的锅丢在头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声音依然平静,“我主动的。”

  今晚的月亮美到出于意料,银白中有一种温柔直至心底,清澈而素雅则像是看不见的力量,安抚了连日来难以平静的心。

  “那好吧,看在你这么主动的份上,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认识你一下好了。”隋知忍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隋知。”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徊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了半天,同时又想到很久以前的那个“你好我是你老婆”的自我介绍。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啊?

  是不是以为她是装的?

  为什么只有他记得,他是不是以为她也应该记得?

  “谢徊。”

  他用两个字的自我介绍,打断了她天外飞仙的胡思乱想。

  谢徊,双人旁,一个回来的回,这是她忘记在哪里见过他这个字的介绍。

  也隐约记得,他似乎在很久以前,活在传说里的时候,是叫“谢回”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改的名字。

  谢徊牵着她的手往车里走,旁边下来扔垃圾的小胖子看的眼睛都差点瞪出来。

  就这??

  就牵手了??

  那要早知道这样,他刚才就不犹豫直接搭讪了啊!!!谁还不会主动了?

  难道长得好看找女朋友就这么容易的吗?有没有天理啊!!!

  过了一会儿,小胖子看见他们上的车,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打扰了”。

  车并没有启动,也许是谢徊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所以不知道车该往哪开。

  “我……”沉默了一会儿,隋知主动开口,“我想问一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家?”

  谢徊:“你想好的时候。”

  隋知挠了挠耳朵后面的头皮:“等我想好了,我还可以回去?”

  “其实随时都可以。”他慢条斯理地答道,很低很低地叹了声气,“我又不舍得真卸你条腿。”

  隋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理了下裙子,把下面露出来的小腿也遮得严严实实,表达了自己护住这条腿的决心。

  谢BBZL 徊启动车子,大概是有了想去的地方。

  隋知就在这时候,毫无防备地切入了主题:“我听说,先生是有未婚妻的?”

  作者有话说:

  求扔垃圾的小胖子此时内心的阴影面积。

  大概还有1-2章完结~

  -

第72章 正文完结

  车在宽阔的马路上飞驰, 路边行人和铁栅栏里的野花匆匆换了又换,树梢新芽笼罩着黑夜。

  等待回应的时间格外漫长,车载空调的凉风仿佛吹到胃里, 混合着晚饭在胃里排山倒海。

  隋知低着头,把啃的坑坑洼洼的指甲用另一只手剐的整齐一些。

  车一直开到庄园门口,却没有直接进地下车库, 谢徊转了方向盘把车停在门口,他侧过身, 眼皮缓慢抬起来。

  他的“未婚妻”,利用他, 骗了他,最后又一走了之, 他该有多难过,提到她,眉心到今天都还是拧在一起的。

  想到那些事,隋知不安地咽了下口水。

  就算轮回转世,她们不再是同一个人, 可只有她能真切地感受到,前世她对他不该有, 却又无法控制的爱慕。

  可她没办法接受,他期待着另一个人爱意。

  隋知困惑而又混乱,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也喜欢他,她甚至想要自欺欺人的, 去忽略那段尘封的回忆。

  可她做不到。

  她非要一头撞南墙,非要高举砂锅打碎, 想为隋知, 也想为李绥之, 要一个说法。

  “非常抱歉。”

  这是谢徊的回应。

  互为陌生人的游戏到此结束,伴随这一声回应的,还有砸在她手背上的,一滴眼泪。

  隋知低着头,用另只手的食指,把手背上的泪水晕开,划成一大片。

  泪水和空气的接触面积变大后,蒸发速度变快,从边缘处迅速消失。

  其实,隋知又何尝不是已经在心里提前知晓答案。

  她见过他爱她的样子,比谁都清楚,他在哪个时刻是爱,在哪个时刻是不爱。

  他不爱李绥之。

  可是隋知却没有办法因为这样的回答开心。

  她抿了抿唇,想吸鼻子时恍然意识到,好像今年换季,她的鼻炎没有犯,隋知揉了揉鼻子,轻声道:“我是我,我没有资格替她接受来自任何人的道歉。”

  连她也很佩服前世的自己,那样勇敢,那样深明大义,但那终究不是今生的她。

  前世对于她,大概是生下来所做的怪梦,以及长大后对大雍王朝的关注。

  她所有不明理由的梦想,对未来的追求,最终也不过是在寻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但是,”隋知盯着谢徊的脸,很快又把视线移开,“我想说,谢谢。”

  谢徊面无波澜,神色如常地挑了挑眉。

  隋知模糊不清地说:“谢谢他的兵符。”

  是他,不是你。

  谢卿是李绥之的。

  你是我的。

  谢徊闻言眉头松了下,下车绕到一旁打开车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她面前:“只谢兵符?”

  隋知慢慢抬起手,在即将扣上他手的时候忽然加速,重重地拍BBZL 下去:“你要不要脸了!”

  谢徊额间稍微松开了些,跟在她身后回了家。

  -

  隋知回家后扭头去了一楼小房间,进去后直接关上了门。

  房间门的隔音极好,所以就算一门之隔,也没人能听到她突如其来的啕嚎大哭。

  她忽然变得很奇怪,一会儿想得通,一会儿又想不通,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又难过。

  她不希望他在她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可是当她真的知道他不爱李绥之的时候,却又感同身受李绥之的难过。

  隋知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

  人在夜晚,情绪总是要比白天更脆弱的。

  隋知趴在床上哭到手麻,累到极点时,拿出手机,给闺蜜发了消息:【岁啊,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的前世,你是什么反应啊?】

  【Kather SQY:报名神经病院一日游】

  【……】

  隋知眼泪止住,抱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这才是正解。

  他们都是普通人,就算把“上辈子”这种话挂在嘴边,也很难接受,真的有前世这种事,她因此忽然从内心接受了自己这两天来奇怪的行为。

  她抱着手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熬不过身体的疲累,在床上趴着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房门似乎打开,有人进来将薄被给她批好,垂着眼眸,轻轻地叹了声气,拭去了她眼底的泪痕。

  红尘纷乱,千丈深渊,梦里所见不该得,本该我独自承受。

  万世千秋,姻缘棋谱,终归是我看不懂,白白让你受委屈。

  谢徊关上门,身子重重地倚在墙上,微微仰头,喉咙滚动声在深夜里格外明显。

  他后悔了,他不该擅自动绥陵的,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该在这时候招惹她。

  隋知睡得不熟,梦里抽丝剥茧的细节循环往复。等谢徊走后,她起来揉了揉眼睛,撑着上半身往前挪了挪,打开床头柜子,取出梨花木盒,这时才发现,在盒子的边角,有不属于这个盒子的石粉。

  如果说……那时候,李绥之真的重情爱,是不是反而能躲过一劫。

  她有意避开边角的石粉,取出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手串上有几颗珠子上有明显的裂痕,那是被谢徊某次把珠子甩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手串套在手腕上的瞬间——

  黄沙漫天,春水煎茶。

  两道一模一样的影子,古今纵横交错。

  ——隋知就是李绥之。

  对不起。

  李绥之不应该,欺骗你。

  隋知和李绥之,他们都一样坏,都一样带着目的接近你。

  如果前世的你不知道,今生的你分明就是纵容她伤害你。

  你这傻子,活该被骗。

  手脚发麻的隋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打开房门冲出去。

  下意识想上楼,却猝不及防看见墙边一道颀长的身影,而他也顺势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

  隋知脚步顿住,下一个动作,却是心虚地往门里收了收脚步。

  她咬紧牙关,不允许自己退缩。

  只是这一次,总BBZL 是跋扈的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头盯着身前缠绕在一起的双手,认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你。

  你那样运筹帷幄的一生,如果不是我,本来可以没有污点的。

  迟来的悔意,让隋知抬不起头。

  甚至一直到刚才,她都试图在回避这份悔意,试图将隋知和李绥之分开,试图抹掉过去。

  隋知第一次因为愧疚,肩膀微颤。

  谢徊琉璃般的漆色瞳孔忽明忽暗,但瞧着样子是没明白,他把她微垂的长发撩到耳后,凑近了些:“什么?”

  “李绥之,李绥之不应该……”隋知泣不成声,不敢看他,“她不应该……”

  “呵。”

  一声浅浅的呵笑,让隋知的话说到一半暂停了。

  她还有一句话非常重要的话没说,那就是如果不是后来有守陵人记录《筑墓记》,他那样波澜壮阔的人生,就要因为她而被遗忘了。

  这对他何其不公平。

  隋知努力咽着口水,想止住情绪把话说完,但她也没想到,她的情绪越来越浓,已经流了那么久的眼泪,还是能继续掉泪滴。

  “没关系。”谢徊低声,眼神里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深沉,“是他的皮肉,又不是我的。”

  千年万岁,沧海桑田,岁月匆匆变迁。我与你的爱情,无关皮囊。

  再也无法压制住的感情,让隋知冲上去,紧紧抱住他。

  在这一刻,他身上的沉香味,是她唯一的救赎。

  所以她抱得很用力。

  “我,”谢徊被她勒的话音一顿,深吸了下气才继续说,“现在该叫你什么?”

  隋知用力吸着鼻子,这次她无比确定,是因为难过才吸鼻子的,肩膀跟着一抽一抽的。

  “隋知?”他尾音上扬,顿了顿,不确定道,“还是……”

  隋知带着鼻音提醒:“太太。”

  “好。”谢徊轻笑,抽出一只胳膊,揉了揉她倔强的头顶,顺着她叫,“谢太太。”

  窗外悄无声息的晚风吹动树梢,显出属于风的形状,描绘在她艳绝古今的眉眼之上。

  只是轻轻皱起的眉头,总担心着他们的过往和将来。

  同样是带有目的的接近,会不会,也是同样的结果。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谢徊慢声道,“我也知道,你的人生中,有许多伟大的抱负,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有许多想要帮助的人。”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这个,但隋知还是听的很认真。

  男人摩挲她发梢的动作停住,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想做的事我帮你做,你想保护的人我都与你一起。”

  所以,别再伤害我,利用我了。

  ——这是隋知听到的,他所没有表达出来的言下之意。

  她哽咽着:“对不起。”

  她觉得她似乎没资格抱他,浅浅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松开了双臂,却又在下一刻被他抱紧,听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原谅你了。”

  东方的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他们又一天昼夜BBZL 颠倒。

  隋知被打横抱到二楼的卧室,洗漱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没头没尾地跟谢徊讲起了故事:“我有一个朋友,她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了。”

  前段时间听她念叨过,说程以岁认识了一个新的男孩,对方是开宠物店的,谢徊得到的消息是又高又帅,所以很自然想到那边:“是程以岁?”

  隋知不答,继续说:“然后吧,这个男人特别优秀,却也偏偏对我这朋友情有独钟,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听到这,谢徊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也就不说话了。

  隋知就继续:“结婚以后,我那个朋友发现,那个男的原来有个白月光,但白月光死了,他就把我朋友当成替身。”

  谢徊终于听明白了:“我没……”

  隋知仰头,模糊的声线忽然清晰地将他打断:“你别插嘴!”

  谢徊:“……”

  黑暗中,他浅浅地扬了下唇角,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睡。

  隋知困了,但还是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闭着眼继续讲:“可是后来,我朋友才发现,他好像也没把她当替身,他就是喜欢我朋友。”

  谢徊不知道这时候该扮演什么角色,但也觉得不能一直只让她一个人说,想了想问:“你那个朋友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隋知:“不用你管!”

  谢徊“哦”了声。

  她闭着眼戳着他的胸口:“现在,你可以说说,对于我朋友的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想法了。”

  谢徊郑重道:“我觉得,那个男人,一定非常,非常爱你朋友。”

  隋知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手指顺着他的胸口往上,摸了一圈他骨相极佳的脸庞轮廓:“谢徊。”

  “嗯?”

  “虽然,我不是李绥之,但有一句话,我很想替她说出来。”隋知揪着他的衣服,舔了舔嘴唇,“她喜欢你,真心的,很喜欢。”

  谢徊稍默,没有给出回应。

  过了一会儿,隋知又说:“我也很喜欢你。”

  “嗯。”

  “所以,和我在一起吧。”她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在今生,还是在前世,但不管怎样,她的语气都十足的认真,“下辈子,我也想和你这么好的人,在一起。”

  谢徊:“好。”

  太阳彻底升上来的时候,隋知也昏昏睡过去。

  谢徊的手勾在她的腰上一直没松开,让她整个身子柔软地贴在他怀里。他低着头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随后又很轻,很浅地,像是自言自语那般喃喃道:“我哪有什么白月光。”

  曾经娇柔白月光是你,如今炽热红玫瑰亦是你。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写这一章爆哭成狗。

  (这个作话怎么显得如此没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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