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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摄政王的白月光

作者:怀瑜公子

文案:

年少初遇,顾晏一身血污挣扎爬起背着徐婉逃出叛军营,自此得了她满腔柔情。而后她费尽心思嫁他为妻,夫妻十载未得善果,缠绵病榻数载死时只觉解脱。

未曾料到一睁眼就到了七年后,徐婉成了扬州妓子许挽。此时的顾晏手握兵权扶幼帝登基,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她因一双与前世相像的眼睛被送入摄政王府,再一次遇见了他。

顾晏丧妻七年未曾续弦,流言说他是战场上伤了根本不能人道,是以美人投怀送抱才会不为所动。

无人知晓顾晏书房暗室藏了满室亡妻画像,那是他寂寥余生仅有的慰藉。

徐婉死后,顾晏眼中的世界失了颜色,后来啊,有个像极了她的小姑娘出现,让他的世界重新灿烂。

可他每日活在对亡妻的愧疚中把小姑娘送的远远的,直到之后的某天,顾晏发现这个小姑娘的身体里是他的妻子……

破镜重圆梗 双洁

偏执深情男主X千娇百宠女主

这是一个偏正剧风的追妻火葬场甜文

一句话简介:我死后成了自己的替身

立意:她藏在不同皮囊下的灵魂是他忘不了的心动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婉 ┃ 配角:顾晏,魏璟 ┃ 其它: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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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烟花三月里的扬州美得不似人间,那勾栏院中满楼红袖招摇更是勾人。徐婉被关在柴房只能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热闹繁华。

  记忆里自己已经死了,不知怎得醒来后却在此处。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推开,一个满身脂粉味的女人走了进来。

  “呦,没被饿晕啊,走,回房收拾收拾,阿娘吩咐你去见贵客呢。”女人话语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嫉妒,心想若不是她生得这副狐狸精模样,敢跟穷书生私奔只怕早被阿娘打死了,这被贵客收了的好事哪还能轮得到她。

  徐婉懵着应了声,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可这具身子实在是饿得狠了,她才刚刚站起便又脱力倒了下去。

  “劳烦你扶我回房吧。”徐婉没了法子只能求助眼前的人。

  “我可没这闲工夫,纤云,进来扶你家主子回房。”女人语气不屑地拒绝了。

  她话音刚落,被拦在柴房外的纤云就赶紧跑了进去。纤云担心自家姑娘,若不是那女人进来前让她的婢女拦着,她早进去了。

  徐婉被纤云搀扶着出了柴房,这纤云絮叨了一路,徐婉也从她话中大致了解了现下的情状。

  这具身子的主人叫许挽,打小便被卖入青楼。

  因她生得极为貌美,这勾栏院里的妈妈,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既教她魅惑人心的本事,也让她学着些闺秀们学的琴棋书画,原打算着待她长开了送于权贵为自己的生意谋些庇护。

  谁料到这姑娘竟与请来教她诗书的穷酸书生有了私情,那书生家徒四壁哪里拿的出为许挽赎身的银两。

  眼瞅着许挽的出阁礼愈来愈近,两人没了法子只得相约私奔。方才那柴房里的女人发现了许挽要私奔的事,向妈妈告了密,是以许挽刚到约好的客栈便被妈妈派去的人抓了回来,那等在客栈的书生更是被打了个半死。

  这扬州青楼里的姑娘若是顶尖好颜色的,妈妈们是当清白人家的姑娘精细养着的,及笄前绝不待客,待到了可接客的年岁还要办场出阁礼,出阁礼当晚姑娘们的第一夜价高者得,此后才会按着楼里的规矩接客。出阁礼当天若是有财大气粗的客人愿意为楼里姑娘赎身,妈妈们也按着嫁女儿的规矩把姑娘们送出去。

  徐婉听纤云絮叨着,只觉得许挽这姑娘天真的很,聘为妻奔为妾,与人私奔能有个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太过貌美的女子嫁入无权无势之家,夫家如何能护得住。

  此时的她忘了,昔年她年少慕艾执意要嫁顾晏时比许挽还要天真愚蠢。

  “纤云,现在是什么年份?可是承平十七年?”徐婉知道了自己眼下所处的状况,便转了话头。

  “元丰三年啊,承平十七年,那都是七年前了吧。姑娘问这个作甚?难不成饿了几顿连日子都不知道过到哪里了。”纤云笑着回话。

  元丰,怎的皇帝的年号都换了,是改朝换代吗?她明明死在了承平十七年,怎么来了七年后?徐婉心里有许多疑问,思索无果,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回答纤云,“我被抓回来时不小心撞了下头,现在脑子里乱的很。”

  “哎呀,那要不要跟大妈妈说声,给你请个大夫看看啊?”纤云担心的问道。

  “无甚大碍,我回房歇会便好。”

  到了许挽房中后纤云便退了下去,徐婉一个人坐在到梳妆镜前。

  看着镜中人的容貌,饶是她已从纤云口中知晓原身貌美,也吃了一惊。

  镜中人一身红裙,鬓发散乱,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灼灼艳色,眼波流转似在蛊惑人心,这般长相若在京城贵女圈中只怕是个让世家小姐们恨不得划花脸的妖精。不过长在青楼妓子身上倒是正好,起码靠着这艳丽勾人的皮囊能谋一个富贵前程。

  她与许挽的眼睛生得很像,都是潋滟的桃花眼。

  徐婉摸着眼角想起从前出嫁时那人掀了盖头笑着说她有双世上最美的眼睛。

  转眼间,她从当年初遇时的小姑娘熬成了深宅怨怼的妇人,如今竟又成了小姑娘。

  罢了,只当是走了趟黄泉重新开始吧。

  “阿挽,在柴房里可想通了?”身后有声音响起徐婉转过身看向走进房里的人。看打扮和年纪,想来应该是这楼里的哪个妈妈吧,她怕说错了话便没回答。

  见她没回话这人叹了口气说道:“阿娘也是过来人,劝你一句,你那宁为贫家妻,不为高门妾的想法搁在咱们这风尘女子身上啊,行不通。”

  她话落稍停了停,见徐婉还是没反应,想了想又接着劝道:“你啊也别打着等情郎高中做官太太的主意,听阿娘一句劝,男人对你的那点好到了紧要关头靠不住的,你瞅瞅咱楼里断腿的红姨,那也是年轻时和穷书生有了牵扯,当年阿娘心善了一回放她和那书生走了,后来呢那书生是高中了,结果啊官小姐榜下捉婿,红姨被休下堂不说,那狼心狗肺的怕那小姐知道他娶过妻竟想着害红姨性命,红姨的腿就是逃回楼里后被那男的派人打断的。”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倒也有几分是为了徐婉打算。

  “我晓得了,阿娘。”徐婉乖巧地应了下了。这楼里只有宋玉娘平日里在姑娘们面前自称阿娘,纤云口中的她也确实不是黑心肝折腾人的主,平日里待自己手下的姑娘也算是和善。

  宋玉娘呆了下,似是没料到跟她犟了这么久的姑娘能应下。

  “你可别糊弄阿娘,吃些东西垫垫,待会就让纤云给你梳洗上妆,今晚上提前办你的出阁礼,结束后在楼里见个贵客。”宋玉娘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便唤了纤云进来自己出去了。

  徐婉吃了几块糕点垫了垫肚子,沐浴梳洗后又上了个妆天色便暗了,宋玉娘带了件衣裳进来让徐婉去屏风后换上。

  片刻后,徐婉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这衣裳是纱质的,穿在身上身段若隐若现。徐婉的手攥着衣袖的一角,有些紧张。“这衣服是不是有伤风化。”

  “伤什么风化,便是要如此才能勾住客人,让他们舍得掏银子把你给赎了。”知道许挽往日里的性子,妈妈选的已经是这楼里出阁礼上最保守的衣服了,可再保守该露的也得露。

  徐婉听罢心底苦笑一声,也是啊,她现在可不是什么王府郡主公侯夫人了,这妓子的身份又有什么可矫情的呢。

  宋玉娘带着徐婉到了客人聚集的大厅,让徐婉准备准备上台献舞,自己则上了台子招呼起客人。说了几句漂亮话热了场便示意徐婉上场。

  从前徐婉见顾晏偶尔会去看舞姬跳舞,为了讨他欢心便特意去学了贵女们最瞧不上眼的舞艺,那时日日练舞也没能等来他回头看她一眼,没想到竟在今日派上了用场,也真是讽刺。

  台上红纱裹身的姑娘翩迁起舞,一折腰一回眸尽显风情。

  宋玉娘此时正坐在那位贵客旁为其斟酒,她瞅着那贵客露出惊艳的表情问道,“公子觉得,如何?”

  “酒凑合,人不错。”

  明明是再低贱不过的妓子,竟让他隐约看到了早年有幸见过几次的那位郡主的影子。

  太后姑母让自己找个容貌像那位郡主的培养培养送去摄政王府,可那位昰京中出了名的绝色,纯到极致的面容,只一双桃花眼最是潋滟多情,生得貌美柔弱,却一身傲骨。

  他寻遍京中风月地没遇见一个像她半分的,正巧要送祖母到扬州老宅便来了江南。

  江南自古便是佳丽地,扬州的妓子更是出了名的勾人。他在扬州呆了半月,貌美的姑娘的倒是见了不少,可唯独今个遇见的这姑娘与那位郡主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昔年京中风华无二的她。

  一舞毕,有人引着徐婉到了宋玉娘和贵客所在的房间,台上起舞时轻纱遮面只露了双眸,入了房间徐婉便按着宋玉娘的吩咐把面纱揭了。

  徐婉推门入内含笑低首行了一礼,行礼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那股子傲气比之他在京中常见的贵女倒是只多不少。

  他愣了下随即笑着说道,“在下姓李,字世襄。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许挽。”徐婉照旧低着头回他话。

  房间内静了一瞬,李世襄疑惑地问:“徐婉?”怎会这么巧竟与那郡主同名。

  宋玉娘替徐婉回话说:“是许挽,许诺的许,春风挽断更伤离的挽。”

  “倒是个有诗意的名字。”李世襄摸了下身上的玉佩开门见山的问道,“我有意为姑娘赎身,姑娘可愿随我离开?”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徐婉咬着下唇有些无措,但还是应了下来。罢了,先摆脱青楼再谈以后。

  宋玉娘见事成了,喜笑颜开。“要不公子今日便歇在楼里,明儿一早我备好嫁妆您再带阿挽回去。”

  听了宋玉娘的话,徐婉心里一阵害怕,唯恐真的要如妓子般待客。

  “不必,今晚我便带她走,家中长辈催我归京,急着赶路便不在扬州耽搁了。”李世襄有些不耐的回她。

  宋玉娘欲言又止,李世蘘看了她一眼,唤来自己的小厮。

  “棋书,把银票给了。”随即又对徐婉说道:“去收拾下行李。”

  宋玉娘瞧见银票上的数目着实惊了下,她这楼里在扬州生意算是顶好的了,平日里也没少见财大气粗的主,可也没遇见过一个出了三倍于行情的价给姑娘赎身的。

  “阿挽不用去收拾了,我嘱咐纤云将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本来想着明早省点事,既然今晚走,那也好,不用你再去了。纤云也是你用惯的人,让她和你一道走。公子您看,成么?”宋玉娘收了银票赶忙说道。

  这宋玉娘啊,虽说眼里权势金银最重,可到底还是有些柔肠,想着徐婉去京城能带着个自己人在身旁有个照应。

  李世襄没回话直接带着徐婉走了出去,倒是那小厮替主子回了她,“不必了,你也记着,这楼里从来就没有个叫许挽的人。若漏了口风,你自个儿掂量掂量可否受得住我们公子的手段”。

  李世襄到扬州半月皆是刺史家的公子陪着,宋玉娘是亲眼见过扬州的小霸王在这位面前是如何的卑躬屈膝,听着这小厮的威胁也是怕的。

  “自然记得,一定守口如瓶。”宋玉娘应了下来,转而吩咐纤云带了徐婉的行李交给棋书。

  棋书带着行李出了楼,此时李世襄已经带着徐婉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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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李世襄带着徐婉上了马车后闭眼假寐,小厮带着行李过来后他便掀了车帘子坐到了帘外。

  许挽美的妖艳,李世襄又非柳下惠自然不可能毫不意动,可她是太后吩咐他寻来送入摄政王府的人,为免自己美色当头犯蠢还是和美人保持距离的好。

  马车在夜间的街上走着,徐婉一个人呆在马车内,耳畔是扬州夜市的喧闹,她掀起车内小窗的帘子,看街上灯火。

  扬州商贾迤逦,不比京城管制森严,夜里常是彻夜灯火辉煌热闹不绝,京中却只有上元节的夜里才会有此景象。

  徐婉在宫中长大,第一次见这样的市井烟火是在她出嫁的那年。

  新婚燕尔时顾晏带她出门看花灯,护城河边她拉着顾晏的衣袖在他脸颊留了个口脂印,眼见着他的耳垂比脸上的口脂还红。

  可惜啊,当年耳垂通红的少年郎后来成了那个满眼功名权势的男人,当年大胆的姑娘也在后宅心机中耗尽了所有勇气。

  徐婉思绪飘远,直到李世襄掀开帘子唤她方才回过神来。

  “今夜我们歇在客栈,明日一早前往码头,走水路归京。”李世襄说完话便客栈里面走,徐婉下了马车跟了上来,棋书已经定好了房,徐婉看着李世襄上了楼迟疑了下抬脚准备跟上去。棋书拦下她说道:“姑娘,我领您去您的房间。”

  徐婉佯装疑惑的看向棋书,而后才跟着他走向了自己房间。其实早在马车上李世襄坐在车外时徐婉就猜到他买来自己大抵是另有目的。

  徐婉进屋洗漱收拾后靠在榻上久久难以入眠,脑海里一幕幕晃着从前的恩恩怨怨。

  一会儿是十三岁那年她和顾晏被叛军掳走,顾晏被打得满身是伤仍旧把她护在身后;一会儿又是她鼓起勇气送了顾晏一方手帕问他可愿娶她时,他冷冷地答了句不愿。

  是啊,他说过不愿的,是她徐婉不知廉耻逼他娶她啊,所以这自找的十年冷落她有什么好怨的呢?

  明知是自讨苦吃,徐婉每每想起那些委屈还是忍不住落泪,她抱着被子哭了很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棋书在外面敲门唤她,徐婉起来洗漱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犯了难,她不会梳女子发髻。没了办法最后她只得把头发束起走了出去。

  姑娘美得如清晨初开的海棠,素净的脸蛋粉黛未施也看不出半分瑕疵。

  李世襄等在马车前,徐婉出了客栈他一眼便望见了她,昨夜初见是妆容妖艳勾魂的妖精,今早再看像沾了露水的朝花。这般标志的人又有那么一双像极了郡主的眼睛,他就不信顾晏还能把持得住。

  “头发怎得这样梳?”徐婉这样束起发美则美矣却着实有些怪异,为免将来麻烦李世襄不想让她在扬州被更多人瞧见便拿了个帏帽让她戴上。

  “我不会绾发,只得这样束起了。”徐婉一边戴帏帽一边回答李世襄。

  “是我疏忽了,棋书,待会到了码头,你去刺史府要个会绾发的婢女随我们归京。”李世襄倒是没料到这姑娘虽流落风尘却也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昨夜拒了宋玉娘让伺候她的婢女跟着的提议,如今只得自己找人了

  其实原身许挽倒是会绾发的,好歹长于市井,自己讨生活的人便是有婢女伺候也是事事都要学。但是娇养大的徐婉却是不会的。

  徐婉的父亲曾是大齐唯一的异姓王,戍守北疆军功赫赫。她打小养在宫里,嚣张骄纵比之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出嫁后,顾晏虽说冷落她,可待她却也十分娇惯,徐婉一辈子都活在旁人的照料下,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说,连繁琐些的宫装都是不会穿的,更遑论绾发了。

  棋书备了两驾马车,李世襄与徐婉一前一后坐上了两驾马车,没多久便到了码头。李世襄包了艘船,徐婉他们到了码头上船后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歇息,棋书则去了刺史府。

  此时的刺史府上书房,一老一少正坐着喝茶。年长的是扬州刺史周颂,年少的是他的儿子周锦文。

  “李家那位公子走了?”周颂抿了口茶问道。

  周锦文听见老爹的声音就怵得慌,战战兢兢的答:“说是今早走水路归京。”

  周颂看着自个儿跟前的儿子这副不成器的摸样,心气怎么都顺不下去。同样是弱冠之年,李世襄无父无母却能扛起太后一族,当年的摄政王顾晏也曾于弱冠之年却戎狄百里一战成名,自己这独子却是个整日只知寻花问柳的纨绔。

  周颂正欲训斥儿子时,下人来报李公子的小厮求见。他只得把这口怒气强压下去吩咐儿子去见。

  周锦文见了棋书听他说明来意后以为是李世襄贪色得了那艳绝扬州的妓子还想要他再送美人,于是将自己未收房的美貌婢女送了出去。

  棋书带了人便回了码头,周锦文则回了书房向父亲说明棋书来意。

  周颂听他说李世襄大抵是贪花之徒来向他要婢女伺候,心里暗暗思索。

  李家这位公子这几年常寻美人他是听说过的,可所寻女子大都送入了宫中。皇帝年幼太后自然不可能是准备将这些姑娘安置在后宫,倒是摄政王府上被塞进去了不少女人,只怕这回李世襄下扬州带回去的人也是打算送进王府。

  周颂暗笑,这太后往王府送了一波又一波的美人没一个成事的,竟还没放弃,也是稀奇。

  昔年摄政王顾晏为镇国公世子时迎娶衡王郡主徐婉为妻,夫妻不合闹得京城人尽皆知。

  可后来衡王因谋反之罪被判了满门抄斩,皇帝要徐婉自缢,顾晏却提剑闯了御书房。

  彼时西北动乱朝中除顾晏外无将可派,他提着剑站在皇帝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有我顾晏在,无人能入镇国公府半步,也无人能动我妻子分毫。

  可是啊,西北动乱黎民百姓水深火热,他不能眼见山河沦陷而不顾。

  朝中无人可战,顾晏不得不战,他去了西北平乱,一去一年有余,归来物是人非。

  他的妻子离世,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竟是他摔了她心爱的琉璃瓶双目猩红的咬着她的肩头说,我便是不爱你,也不会放过你。

  到生死相隔,他都不曾放下那点可怜的骄傲与自尊说上一句喜欢和爱。

  徐婉之死是被人所害,顾晏离京两月后越平公主借重病请徐婉入宫,徐婉想不到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会害她便去了,不料皇帝借越平的手给她下了毒,徐婉归家后缠绵病榻半月,最终死在了那年的寒冬,到死徐婉都不知道是她视如亲姐的人害了她。

  顾晏得胜回朝时皇帝已经将徐婉下葬,他连妻子的丧仪都没赶上,顾晏不信徐婉是因病而亡,为了找到妻子真正的死因,他开了棺。

  皇帝早早将徐婉下葬就是防着验尸验出中毒而亡,不料徐婉一死顾晏竟似半个疯子,不怕扰了亡妻死后安宁直接开了棺。

  皇帝下的毒极为霸道,那毒从骨髓开始一步步侵入全身,人死之时面容如常骨骼却是血红,顾晏开棺后看到的不是一具白骨而是血色尸身,一眼便知是中毒而亡。

  他顺着蛛丝马迹查了下去,查到了皇宫,查到了帝王和那位得他妻子多年真心相待的公主,知道真相的那刻他恨意滔天。

  这时皇帝竟下了赐婚顾晏与越平公主的圣旨,顾晏恨极了他们,拒了圣旨。皇帝震怒罚他戍守西北无召永不得归,却不知这一手流放竟成了养虎为患。

  三年间,顾晏踏平北疆,裂土封王,剑指京城,昔日顾家惊才艳绝的少年郎终究成了后来那个眼中再无半点柔情的铁血将军。

  那年顾晏起兵谋反,攻下京城杀了皇帝,扶了最年幼的皇子登基,做了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徐婉活着时他不曾宣之于口的爱,却在她死后永难释怀。

  摄政王顾晏年过而立丧妻七年,始终不曾续弦,朝中宫中送来的各色美人也无一能近他身。

  传言说顾晏半生戎马,战场上伤了根本,才对各色美人无动于衷。

  无人知晓夜深人静的王府书房暗室里,那个世人眼中冷情的摄政王也曾怀抱妻子画像呢喃絮语。

  ☆、第 3 章

  棋书领着人到了码头,李世襄便吩咐启程,徐婉在船上房间睡着的时候他们离开了扬州。

  这具身子晕船,她没什么精力一直迷迷糊糊的睡着,生生熬了一路,折腾得憔悴了许多。

  终于到了京城,下运河时李世襄吩咐来接的家仆带徐婉回府,自己直接进了宫。

  徐婉和那个刺史府来的婢女拂柳一同上了家仆备好的马车前往李府,徐婉晕船的劲还没过去靠在车壁上闭眼休息。

  刚有睡意时拂柳扯着她的袖子叽叽喳喳,她头疼地睁开眼,心烦的很。这个拂柳一路上都在折腾事,她在船上时是实在难受没什么精力整治她,她还真当她徐婉是个泥人性子啊。徐婉扫了眼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冷冷地说了声:“闭嘴,把你的手拿开。”

  拂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婉,“你甩什么脸子啊,我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要不是这车内没旁人,你以为我愿意和妓子说话啊。”

  “我是妓子如何,你也不过是个伺候妓子的奴才。”

  徐婉按着眉心懒得费心和她再说直接喊了棋书。

  “棋书,我瞅着她心里不舒坦,带她下去,让她自个跟着马车走回去。”

  拂柳骂徐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棋书捂了嘴带了出去。

  拂柳被棋书带下去时车帘子被风吹了起来,街上有衙役喊着;“摄政王班师回朝,闲杂人等避让。”

  声音未落便有一人一身戎装策马而过,大齐惯例,班师回朝时大军不入京都内城,只许领兵的将领单枪匹马入京述职。

  徐婉远远瞧见打马而过的身影,一眼便认出顾晏。七年,他成了摄政王,想来应是功成名就快活肆意。

  旧时恩怨尽归尘土,今后他再有娇妻爱子,她去寻新的人生,再无瓜葛。此时的徐婉尚且不知有些劫数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李家的府邸在京城权贵云集的一条街上,距离皇宫很近。徐婉记得这条街上的宅子从来都是皇家御赐近臣权贵,自己死前这处宅子是齐王府的,那时京中也没有姓李的权贵之家。

  几年间京城倒是风云变幻,徐婉下马车时看着李府的宅子感慨道。

  棋书安排徐婉在客房住下,拂柳则被安排去了下人房。黄昏时李世襄从宫中回来,直接来寻徐婉,她正用晚膳时李世襄找了过来。

  “府上的招待,姑娘可还满意?”李世襄含笑问了句踏进了客房。

  徐婉点了点头,李世襄摇着扇坐到她对面,一副风流公子模样。

  “姑娘聪慧,想来猜得到在下为你赎身的目的吧。”他收了折扇正色说道。

  “隐约猜到些。”徐婉捏着帕子擦了下唇角抬头答。

  “姑娘放心,我为你赎身自然不会推你跳火坑,摆在你面前的只会是一条通天大道。”

  李世襄话落见徐婉没有反应沉默了会儿又接着说道,“姑娘在扬州的事我也是知道的,你那情郎确实有才,可你该晓得你这身份于他只是拖累,何况姑娘这般好颜色,非王侯权贵之家也是护不住的。姑娘是聪明人,个中道理想来是能明白的。”

  徐婉低头应道:“自然明白,”她话音一顿带笑抬头接着说,“斗胆问公子一句,我的归宿可是良人?”

  “自然是良人,姑娘放宽心,你要跟的人是大齐一等一的好男儿。”李世襄想起年幼时镇国公世子惊才艳绝的美名斩钉截铁的让她安心。

  在他看来许挽喜欢那穷酸书生无非是喜欢才子,论才华大齐怕是无人能与摄政王顾晏比肩,十六岁的探花郎十九岁的少将军,写得了锦绣文章也扛得起山河如画。

  “姑娘这两日好好休养,养好精神三日后我送你入宫。”

  “什么?入宫!”徐婉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她还打算着攒够钱逃了呢,真进了宫岂不是一辈子被锁在那笼子里出不来。

  “想什么呢?是让你在宫里学规矩。”

  “呵呵,我说呢,我这身份也没资格入宫啊。”

  李世襄心想这姑娘是不知道三日后她会以什么身份入宫,若是知晓只怕比此刻更加惊讶。

  三日后许挽的身份将会是外戚李家养在扬州的小女儿李欢颜,太后唯一的侄女。

  “拂柳太蠢,况且也不是我府上的人,明日让棋书送她回扬州,这几日伺候你的人我会另外指派,三日后入了宫就看太后安排了。你早点休息,我回了。”

  他走后徐婉关了门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的菜再也吃不下去。她隐约猜到李世襄准备把自己送给谁,却不敢相信。

  三日后,艳阳高照,徐婉随李世襄入宫。时隔七年重过宫门,心境截然不同。

  年幼时入这宫门怨父王不管不顾,出嫁时过这宫门满心欢喜,死的那年踏入这里尽是厌恶,而今却是无悲无喜。

  见到太后时徐婉倒是吃了一惊,这太后也太年轻了。徐婉活着的时候那位太后已是古稀之年,便是皇帝也有五旬了,可这位眼瞅着连三十都不到。怪不得李世襄说只是送她来学规矩,看这太后的年纪皇帝怕还是个幼童。

  不只徐婉见到太后吃惊,太后见到她也是吃惊的。前些天李世襄入宫时说寻到个像郡主的姑娘,她以为不过是长相略有相似,今日一见,神韵举止和一身敛不住的锋芒都像极了她。真是半点也瞧不出青楼出身。

  太后入宫时徐婉已经出嫁,她也只在宫宴上见过徐婉,彼时她只是宫中一低位贵人,陪坐在贵妃席旁连单独列席的资格都没有。徐婉不曾留意过当年的她,她却是对昔年冠盖满京华的衡王郡主记忆深刻。

  “长得可真是标志,来,到哀家跟前来。”太后唤徐婉到她身侧坐下。

  “世襄跟你说了没?打今儿起你就是李家养在扬州的小姐,哀家的外甥女。”

  “啊?”徐婉听了太后的话疑问的看向李世襄。

  “臣没跟她说呢,您赐的恩典自然要您来说啊。”

  “成,那就哀家来说,你从前的身份我已经吩咐人给你抹了,往后你就是李家的小姐李欢颜,旧事就都忘了吧。”太后的语气和善却暗含敲打。

  许挽私奔一事李世襄查到后也报给了太后,得亏是青楼验身她守宫砂还在,不然只怕还得费劲。

  听到能摆脱妓子身份徐婉心中欢喜,嘴角也不自觉翘了起来。

  “瞧瞧,倒真应了欢颜这个名字。”太后笑着打趣徐婉。

  “别光顾着乐,还不赶紧谢恩。”李世襄提醒道。

  “臣女谢太后恩典。”徐婉起身行礼,仪态挑不出半点错来。

  太后满意的说:“起来吧,跟着静心去瞧瞧偏殿的布置合心不。你在慈宁宫学规矩这段日子便住在那儿了。”

  ☆、第 4 章

  学规矩礼仪对自小长在宫中的徐婉来说不是难事,太后原先想着她出身勾栏院学起贵女礼仪起码得用上月余,可不过半月教礼仪的嬷嬷便回话说可以了。

  太后惊喜之余也有些怀疑,唯恐自己准备送进王府的棋子是旁人设计让她入的陷阱,又问了李世襄查没查清楚许挽的底细,得了确切消息还是不放心,于是想着宣她到跟前试探一番。

  徐婉学规矩这半月里一直在偏殿学规矩,太后说是心疼她学规矩受累免了请安,徐婉心知这是两人素不相识突然成了姑侄见了也是尴尬倒不如不见。

  这天太后突然让她去正殿请安,徐婉疑惑地去了,入了正殿瞧见一个穿着龙袍的小孩子在太后怀里撒娇,才知道原来小皇帝也在这里。

  徐婉对着太后和皇帝行了礼,太后瞧了她一眼吩咐了起身,便将皇帝放了下来,指了指外间说:“阿迎去书房看会书,母后和你表姐说说话,”

  小皇帝不情不愿地去了书房,走到徐婉跟前时好奇地盯着她的眼睛。他听表哥说扬州来了个表姐眼睛生得像摄政王离世的妻子,一直想来看看的。

  “我听嬷嬷说你礼仪学得很快,可是从前学过?”太后随手拿了盏茶假装不经意的问道。

  “臣女在楼里时跟着教习的姑姑学过诗书礼仪。”

  “楼里的姑姑教过你宫中的礼仪?”

  “我听阿娘说,那姑姑原是宫里出来的人,逃难到了扬州。”徐婉本来也想装着不会慢慢学,可太后派的那个嬷嬷简直是个人精,轻易就看出她藏拙。徐婉没了法子只能正常的学,她本来就有底子自然快了许多。怕太后怀疑,徐婉早就想好了对策,反正原身许挽确实学过礼仪,那姑姑早就离了扬州倒也不怕太后去查。

  太后听了徐婉的话心里的怀疑散了些,也是,如今这前朝后宫哪还有人敢设计她,也就是顾晏会明目张胆的驳她的面子。正想着,外面就有人报摄政王求见。

  “臣女先退下?”徐婉听到顾晏要进来心里慌张想要退下。

  “不必,你也该见见摄政王。”太后抿了口茶瞧着徐婉身上装扮尚可直接宣了顾晏入殿。

  徐婉站在边上心里紧张不安,害怕会被顾晏认出来。这她倒是多虑了,如今她顶着许挽的脸,除了一双眼睛外就没有像自己的,顾晏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顾晏踏进正殿时徐婉连行礼都忘了。

  七年了,昔日淡漠的他如今更加冷厉,像一把见血封喉的刀。

  “欢颜,给王爷行礼啊。”太后见徐婉盯着顾晏看呆了,心里轻叹。

  这顾晏少时便有个郎艳独绝的名声,若无这好相貌也不至于救了郡主一次便换了佳人以身相许。到底都是小姑娘,又有哪个不欢喜郎君生得俊俏呢。

  “臣女见过。”徐婉低头请安试图掩饰情绪。顾晏颔首示意她起身,而后问太后一句“皇帝可在此处”,今个儿是小皇帝第四次逃了太傅的课,他躲在太后宫中太傅没了法子只能去求摄政王出主意。

  顾晏其实是排斥皇宫的,这些年他处理政务都是吩咐人直接送去王府,要不是太傅求上门来,他也不会入宫来捉小皇帝。

  “今儿太傅到王府与臣说,皇上已经逃了四天的课,太后在宫中不曾管束皇帝吗?”顾晏沉声说话,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

  当年顾晏杀进皇城会选当今的皇帝登基,无非是因为他最年幼且母妃位分低微母家又毫无助力便于拿捏。

  皇帝登基四年,如今也不过九岁,这些年来摄政王权倾朝野皇权却极为式微,除了李世襄在朝中撑着太后一族外,再无助力。

  于手握兵权的顾晏来说,皇帝能立自然也能废。太后心里清楚形势,自然知晓不能让顾晏厌了皇帝,原先她以为顾晏要的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傀儡皇帝,怕皇帝好学聪颖会惹得顾晏废帝另立,对皇帝逃学一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只想着让李世襄带他玩乐的时候教上一些。

  “皇帝年幼贪玩,这天下不还有王爷撑着吗?”太后含笑回了顾晏。

  顾晏冷冷扫了太后一眼“我顾晏扶幼帝登基可不是要养出个庸碌无能的皇帝的,皇上年幼凡事都能教,太后还是劝着皇上勤学的好,臣可不想来日史册记臣一笔辅政不善!”

  “哀家晓得了,日后定会好好约束皇帝。”太后嘴上应着,心里却还是觉得顾晏这话是做戏。

  辅政?哪朝的辅政大臣鸩杀先帝流放皇子,又是哪朝的辅政大臣手握兵权杀尽藩王,她可不信顾晏是真心辅佐皇帝。幼帝登基无兵无权,他们母子虽为皇帝太后不还是要仰他鼻息而活。

  “哀家看王爷后宅也没个主事的人,寻思着王爷应该也想有个知冷暖的人。赶巧,世襄接了他妹妹回来,我瞧着倒还不错,要不许给王爷做个侧妃。王爷看看合心不?”太后心知顾晏绝不可能让人在徐婉之后坐上他妻子的位置,自然不敢提正妃,只想给许挽借着太后外甥女的名头求个侧妃的位置。

  谁知顾晏连人的模样都没看,直接拒了,“臣后宅自有管家理事,就不劳太后费心了,若是往王府送人,婢女、侍妾的身份挑一个,至于入族谱玉牌的侧妃,臣不会纳。”

  “毕竟是李家的嫡女,侍妾的位份怕是低了些吧。”太后犹不死心。

  “那便不要入摄政王府。”顾晏不耐的回了她直接起身出了慈宁宫。

  徐婉在顾晏和太后谈话时一直垂着头试图降低存在感,也是怕顾晏会认出她来,没想到顾晏看都没看她一眼。

  “罢了,侍妾便侍妾,哀家就不信摄政王得了你还能跟从前一样过着和尚日子。他不是心里念着死了的人吗,人死又不能复生,哀家给他寻了个这么像他那心头肉的美人,他能不动心就怪了。”太后瞧着顾晏出了慈宁宫带着火气对徐婉说。

  念着死了的人,死了的人?谁?

  徐婉的心里有个答案,可她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呢,顾晏从前那么讨厌她,连娶她都是被她要挟不得不娶。她一直以为自己死后顾晏只会觉得解脱怕是连他们家祖坟都不会让她进,可现在太后却说他念着自己,怎么可能呢。

  徐婉心绪烦乱,借口身体不适和太后告了退。她出了慈宁宫想着走走静静心,心里一片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出阁前居住的飞鸾宫。

  年少时徐婉和越平公主同居一宫,她们俩一个是战功赫赫的衡王寄养在宫里的独女,一个是丧母却深受皇帝疼爱的嫡公主,两个小祖宗都想要宫中最好看的飞鸾宫,谁也不肯受委屈,最后还是皇帝劝和让她们同居一宫此事才算揭过。

  数年相处,长大后的徐婉骄纵,越平却温柔,那些年父母远在北疆她独自在宫里长大是真的把温柔的越平当成亲姐姐的。

  当年的飞鸾宫是这皇宫最热闹的地方,如今却寂寥安静像处冷宫。

  徐婉触景伤情不愿踏进这座宫殿,转身欲走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叫。

  ☆、第 5 章

  徐婉听到有凄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停下了脚步,她转身看着飞鸾宫的宫门,静了会儿后抬手推开宫门走进这荒草丛生的宫殿。诡异的是打她进来后那股子声音便消失了。

  徐婉先是往她从前住的殿里走,发现殿门紧锁后回身去了旁边越平的房间。

  房门虚掩,隐约能听见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她推开门进去,见有个状似疯癫的女人抱着头蹲在桌底。她继续往前走,待看清了女人的脸后,徐婉眼中满是震惊。

  “越平?”

  “啊!鬼啊!来人啊!徐婉,徐婉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给你下毒也是被逼的啊,父皇,父皇他要你死,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什么?给我下毒?徐婉不敢置信的望向越平。怎那么可能呢,她视为亲姐的越平,从小温柔照顾她的人会是要她命的凶手。

  “徐婉你是来索命的吗?”越平抱着头低低地问。

  徐婉立在她面前听着她口中的话心底发凉。

  她身为毓宛郡主的那一辈子究竟得到了什么?

  出生时便被生母抛弃,和父亲相依为命。七岁时又被父亲送到宫中,虽然徐婉的父亲对她很是疼爱纵容,可她自七岁到及笄那些年里见到父亲的机会尚不足十次。

  幼时长于深宫,她与同居一宫的越平一起长大,她把越平视如亲姐,不曾想到她当年那般信赖的挚友却害了她性命。至于年少时喜欢的郎君顾晏,被逼娶她又厌她入骨。

  前世种种,当真是可悲。

  徐婉一刻也不愿再呆在这飞鸾宫里,回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刚出宫门就遇见了来寻她的静心。

  “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此处可是禁地,没有摄政王的命令不能乱闯的。”

  静心给许徐婉打了把油纸伞遮日头,瞧见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后又担心的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见徐婉没有回应静心瞅了瞅飞鸾宫的宫门接着问道“可是被里面那位吓着了?”

  “里面的人,她怎么了?”

  “唉,里面那位也是惨,原来那也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可自打咱们摄政王掌权以来却过得比畜生还不如。每日被灌毒次日又被灌解药,日日受穿肠之苦,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七年了,生生被折腾疯了。”

  “摄政王?”

  “可不是么,就是咱们摄政王,手段狠辣着呢。听说是这位公主害死了王爷的妻子,王爷恨毒了她才这般折磨她。”

  为了她吗?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厌她入骨。

  这次进宫后,一个又一个的人说着顾晏的深情说着他对亡妻的惦念,徐婉听入耳中却是半句也不敢信。

  那十年但凡他给过半点柔情,徐婉也不会心冷至此。

  “静心,我们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徐婉扶着静心走回了慈宁宫,借口午睡屏退了伺候的婢女。

  偏殿只剩下徐婉自己时她苦笑一声打翻了茶盏转身上了榻。

  恨越平吗?当然。十几年真心相待换来她下毒害她性命,怎么可能不怨。

  要报复吗?她不知道。七年前她不是没想过死的,衡王府满门抄斩,菜市口刀落人亡的那一刻,徐婉是真的不想活了。若不是真的死过一次只怕她始终想不开也逃不过抑郁而终的命。越平给她下了毒,照徐婉往常的性子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可是看着她如今的凄惨,她心里那股子报复的念头竟淡了许多。

  罢了罢了,害她的人如今死的死疯的疯,作孽的人没得了好结局,她也有了新的生命,过去的就过去吧。

  太后挑了个离得最近的吉日把徐婉送进了摄政王府。前世出嫁十里红妆从飞鸾宫铺到了镇国公府门前,人说那是百年难见的场面。衡王只徐婉一女,她出嫁他陪送了大半王府,徐婉也是大齐一朝唯一一个以公主之礼出阁的郡主。

  这一世没有红妆花嫁,没有凤冠霞披,连迎亲的新郎官也没有,她带着太后赐的婢女坐着一顶小轿从宫门到了王府,安安静静地入了王府侧门。

  徐婉在轿子里时瞅着王府就很熟悉,下来后发现果然是曾经的镇国公府,只不过是挂着的牌匾换了。顾晏从头到尾都没出现,管家徐伯带着徐婉到了分配的院子里。徐伯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徐婉前世嫁进来时衡王执意要她带着王府的管家出嫁。这徐伯便是当年徐婉带来的管家。

  她嫁过来两年后镇国公府原来的管家回乡养老,徐伯就接了管家的职,这么多年过去了徐婉没想到顾晏还会接着用她的娘家人。

  管家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甚硬朗,路上一直咳嗽。

  “老奴这身子骨不太硬朗,怕是不能带姑娘您去西院了,要不您在此处稍后,奴才唤个小厮带您去?”

  “管家身子不好歇着去吧,我自己寻去西院也成。”

  “那哪成啊。小成子来,带姑娘去西院。奴才就先告退了。”这位虽说也是妾可到底是太后外甥女,又生得出挑,像他曾经的主子,往后的造化不定怎么样呢,他也是不想得罪了的。管家拉了路边提着盒子的小厮让他领着人去西院,自己告了退。

  徐婉在这府上过了十年,府上的哪处院子没去过,她对这座府邸熟悉的很。

  一路往西走徐婉还路过了自己从前住过的院子,她看见有人在那里打扫。知道顾晏还留着她从前的院子,徐婉心里有些微妙。

  “这处是先王妃生前所居,摄政王下过死令除了打扫的人都是不能入的,年前有府上的妾侍不懂事闯了这里被王爷当场杀了。姑娘可千万别犯了禁令。”小厮见徐婉往那处宅院里看善意提醒她。

  原本镇国公府有东南西北外加主院共五个院子,她与顾晏定亲那年顾晏让人在主院旁另修了一处院子,打那起镇国公府便有了六处院子,新修的那处院子雕梁画栋精致至极,是顾晏比照她幼年时衡王府修的阁楼建了一座闺楼。

  云英未嫁时个个都说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对未婚妻无微不至,独独徐婉心里明白顾晏这是不打算婚后与她同居一处。

  果然,初嫁他时除了初一十五他都是歇在书房,后来她眼见他出现在父王被杀的刑场上却没有救她父王,连带着恨上了他,心中太苦抑郁成疾,他却开始日日在她病榻前碍眼。

  顾晏为的是照顾久病的徐婉,却不懂刑场上刀落人亡的那刻徐婉恨极了他的袖手旁观。正如徐婉不明白,顾晏为了护住她咽下多少苦衷,又有多少为难。

  两个人都是这般骄傲又倔强的性子,苦楚艰难半分不愿与人言,最终只能在一场场的误会中落个黯然收场的结局。

  徐婉往西院走,步伐比那小厮还要快上几分。

  眼瞧着要到西院门口了,她才意识到这一行为的不妥之处。太后的外甥女从未来过摄政王府不该认得王府的路。

  徐婉不动声色的落了几步直到跟那小厮几乎同步。

  小厮手里提的盒子里还装着文宣阁送过来的画纸等着送到王爷书房,故而把人送到西院就告退去了书房。

  徐婉直接进了西院没发现身后的小厮告退转身走时脸上露出的疑惑表情。

  西院距离主院最远,这些年塞进来的女人都被安置在西院,徐婉侍妾的位份只分的西院一间厢房。

  徐婉打从进了西院就冷笑连连。

  呵,顾晏可真行,她死了这才几年,后宅的妾一个院子都要装不下了。宫里那些人是眼瞎吗?竟然说他不续弦是惦念亡妻,他这是怕娶进来个人碍着他寻花问柳吧。

  徐婉越想越躁,进了自己房间喝了几碗茶也没降下火气。心里骂了他几句又唾弃自己没出息,这辈子她又不是管着他的那个人了,告诉自己多少次往后尘归尘土归土,他纳不纳妾干自己何事,可是终究还是会在乎,真是没出息。

  ☆、第 6 章

  徐婉现在这具身子体质甚弱,扬州烟雨里养出的姑娘到了北方难免水土不服,她初入王府便染了风寒,养身子养了半年有余,一直闭门不出,偶有旁的妾侍登门也借口生病推了。

  养病的日子太过枯燥无聊,徐婉也不是个闲的住的性子,身子好些后遇上个天色尚好的日子,便想着出门逛逛。她入府是侍妾的位份,照规矩只带了太后指派的嬷嬷,入府后管家又分了个婢女。嬷嬷爱唠叨的紧,徐婉懒怠听她耳提面命让自己生法子勾引顾晏,只带了婢女出去。

  原本只是在花园逛着,徐婉不知怎得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她从前的院子。

  “这处院子瞧着挺别致的。”她看似不经意的说。

  “是啊,这满府的院子只有这处是王爷特意所建,听府里的老人说一草一木皆是王爷亲自挑的呢。”

  “哦,那这院子住的是谁?”

  “从前住的是衡王府的毓宛郡主,就是咱们王爷过世的妻子,郡主走后这院子便空了下来,王爷不许任何人住进这里,平日里也只有专门打扫这里的人会来。”

  “那,王爷会来吗?”

  “这奴婢就不晓得了,但听人说打从郡主逝世后,就没见过王爷再来过这里,想来是怕触景伤情吧。”

  触景伤情?顾晏可不是会触景伤情的人,不来这里只怕是压根不想回忆她,毕竟当年在这处院子里她可没少惹怒他。

  不过呀他不来这里,她倒是有机会偷偷溜进去拿点东西。

  前世徐婉在宫中时,太子魏璟曾赠她一只玉镯,要她一定贴身佩戴。那玉镯乃血玉所作,驱祟辟邪价值连城。徐婉幼时小病不断,得了血玉后身体奇怪的好了起来。

  出嫁后顾晏知晓她贴身戴着的镯子是魏璟所赠让她扔了,毕竟是从小带到大的东西,徐婉没有扔掉而是将它装进首饰盒埋在了院子里。

  眼下徐婉一穷二白,太后给的东西又大都是御制的首饰,想当也当不得,她就是有机会逃跑没银子也得饿死在外面,若能把这院子里埋的玉镯挖出来当了起码能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放在前世徐婉是决计干不出来这事来的,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她也没什么旁的法子。

  当年埋玉镯是避着顾晏埋的,顾晏应该是不会知道这院子里埋了她的玉镯。至于魏璟,昔年顾晏与他政见不合势如水火,如今顾晏都已扶了幼帝登基,想来魏璟应是凶多吉少,便是她当了镯子只怕他也不会收到消息。

  徐婉盘算着要寻个机会来这处院子挖玉镯因此随意在府上逛了会儿便回了西院的房间。

  她借口身体不舒服把伺候的婢女打发了,自己在房间东翻西找想寻个方便些的衣服,她从宫中带的衣服都是太后派人备的,大多繁琐华美,穿着好看倒是好看却不甚方便。徐婉翻了许久才找出来一件利落的衣裳却是红衣,她想着夜里应该也不是太过显眼便凑合换上了。

  到了深夜徐婉跳窗出了西院避着人往自己从前的院子走,路过花园还顺了个铲子,得亏徐婉少时跟着武师傅学过几年,对王府的布局又熟悉不然还真是没法躲过守夜的家丁翻进院子。

  徐婉翻墙进院后摸到阁楼前的花丛找到最靠里的那丛牡丹又拿出从花园那顺来的铲子挖了起来。到底还是娇生惯养的姑娘没做过什么活计,挖出首饰盒后放铲子时把竟把手指划伤了。

  徐婉掏出随身带的帕子清理了手,见那处伤口还在渗血,微蹙眉头用另一只手抹去血珠没再管它。

  她打开首饰盒拿出玉镯放在身上又把盒子埋了下去,勉强用花枝遮掩了翻过土的痕迹。从花丛中出来看了一会挖出玉镯的地方觉得不仔细观察看不出太大变化便翻墙出了院子。徐婉原路返回没留意自己身后已经跟了人。

  边境有急报,顾晏在书房处理政事到深夜,疲累得紧原以为能很快睡去不想还是如往常一样难以入眠。

  他像从前无数个不能成眠的夜晚一般一个人到徐婉住了十年的院子外静静地站着,怎料今日竟在府上撞见了个闯入禁地的人。

  顾晏以为胆大到敢闯摄政王府禁地的会是个武功高强的细作,追了上去才发现这人看步伐会些武艺却着实算不上高强,小院里没什么机密,他不想让人闯进徐婉住过的地方才设了禁令,是以在小院门口守夜的不过只是府上小厮,若是侍卫看守只怕这人根本就闯不进去。

  徐婉刚出小院走到第一个拐角处时瞧见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站了个人,她隐约看着像顾晏呆愣了一瞬赶紧往反方向跑。

  顾晏见这人瞧见了他居然还有胆子跑,冷笑一生追了上去堵在她面前。

  “何人敢闯王府禁地?”他的声音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徐婉听出来是顾晏的声音心都凉了半截,低着头不敢回话。

  顾晏本也没想过要让她回话,问出那句话时这个人于他而言和死人无异。他上前一步抬手掐上徐婉的脖子,手中所触的脖颈柔美,白玉般的颜色在夜色中很是勾人,顾晏却是无动于衷。

  徐婉感受到喉咙发紧,呜咽不清的说话:“我是府上侍妾,误入此地。”因为被扼住喉咙这句话说得很是不清楚,顾晏却听出了她说的什么。

  “入府时不知道吗?此处是禁地,擅闯者死。”顾晏话音未落便加重了手上力道。

  这时徐婉才真切的感受到他是想要她的命的。此刻她不是他十四岁时拿性命去赌救下的姑娘,亦不是与他结发十载的妻子,更不是那个有底气与他顶撞的郡主,徐婉自重生后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身份的变化。

  她只是他眼中一只随手可杀的蝼蚁。

  徐婉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挣扎,她攥着顾晏的手腕拼命摇着头,发簪落地青丝尽散,这一刻她以为自己阴差阳错得来的新生命又要结束了。

  顾晏低头看她,月色下红衣雪肤的女子眼眶含泪溢满悲伤惊恐,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面前女子的脸和记忆里的徐婉重合。一摸一样的桃花眼,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悲伤,眼尾处水光潋滟,就连挣扎含泪的样子都像极了她。手上捏着的这条性命让他想起死去的妻子,也唤起了他为数不多的怜悯。

  顾晏闭了闭眼收了手上的力,把徐婉扔到地上冷淡的说了句:“滚。”

  徐婉脱力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爬起来在心里一边骂顾晏混蛋一边往与顾晏相反的方向跑。一直到回了自己房间还是心惊胆颤,她点了灯坐在梳妆镜前,脖子上被顾晏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淤青。徐婉拿了药酒擦拭伤痕,暗骂顾晏可真是个疯子。

  其实在顾晏想要掐死她的那刻,她差点说穿身份,好在没有。顾晏可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她若敢说自己是徐婉,只怕他更会认定自己居心不良。

  徐婉脖颈疼的睡不着,睁眼看着窗前月光到天亮,这一晚主院书房里的顾晏也是整夜难眠。

  书房的暗室燃着灯,顾晏在灯下拿着幅画,画卷打开着,那画中人是十五岁那年的徐婉。笑容耀眼嫁衣如火,是她初嫁他时的模样。

  顾晏记忆中的徐婉,是个极爱着红裙的小姑娘。也只有那般明艳夺目的颜色才配的上她。今日撞见的女子也是一身红衣,让他想起了徐婉。

  “婉婉,我快记不清你有多久没来我梦里了。”顾晏盯着徐婉的画像呢喃。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梦见她,他想梦见她又怕极了清醒后的凄凉,可若是无梦的话,天人永隔到哪里能见她呢。

  前些年顾晏有时会梦到她的死,梦里她被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夺去生命,他眼睁睁地看着却无力挽回。少有能入睡的夜晚却是整夜梦魇缠身,他不是神,整夜噩梦折腾的他应付朝野内外精疲力尽,后来只能靠着御医配的清心散安眠。

  之后的那些年偶尔梦见徐婉虽不是噩梦,醒后也倍觉孤寂,梦里的生动与醒来的孤独反衬,更让顾晏难以忍受,久而久之顾晏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不想梦见她。

  清心散久用成瘾,到如今不得不断,自从断了药顾晏只有在这满室徐婉画像的暗室偶尔才能安眠,这满室画像是他漫漫余生里仅有的慰藉。

  镇国公世子顾晏书画双绝,徐婉少年时曾邀他为自己画像,顾晏不应,便是后来偷偷画了她也不曾让她知晓。她死后,顾晏再也不曾动过画笔,曾经为她画过的画像悉数封于暗室,不见天日只见他。

  从前,他想过把她藏起来不见人不见光让她的生活只有自己,却终究不舍得他守了那么多年的姑娘折了翅膀。那些藏在骨子里的偏执卑劣他怎么敢让她知晓,那些阴暗的念头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受着,顾晏想要他拼命救下的姑娘一生顺遂平安终老,可这人间险恶,他没能护住她。

  顾晏收了画卷走到供奉的地方掏出随身的手帕擦拭了徐婉牌位上落的香灰,“若人间真有鬼神,你可否回来看我一眼?”

  “本来不想给你立碑的,怕你黄泉路上走得太快,我追不上。可不立又怕你既登不得碧落又入不了黄泉,只能游荡人间受苦受难。”先帝曾将徐婉下葬于顾家祖坟,顾晏回京后本该以夫君的身份立碑供奉,可他没有。

  当年顾晏与徐婉不和之事满京城人尽皆知,街口巷议无非是说他薄情冷血结发妻子死后碑都不肯立。直到四年前他攻入京城才为妻子立了墓碑,且放了话说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入顾家宗祠,有人说摄政王沽名钓誉卖弄深情,少有人知这位大齐最是铁血的将军七年前只是怯于面对。

  顾晏半生桀骜狠厉,只一个徐婉是心头软肋。

  ☆、第 7 章

  徐婉整夜不曾安眠,起身时脖颈又疼得厉害,故而整个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刚坐在梳妆台前便困极睡了过去。婢女入房伺候时瞧见的便是她脸色憔悴趴在铜镜前,白皙修长的天鹅颈上淤青的痕迹突兀又骇人。

  “主子,醒醒。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婢女拍了徐婉的背试图唤醒她。

  “呃。”徐婉揉着眼睛醒了过来看向婢女时还有些迷糊。

  “主子,您这脖子是怎么回事呀,奴婢瞧着像是掐痕啊?”婢女貌似担心的说。

  “额,无事,不是掐痕。你瞧错了。”徐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流。

  婢女心里也有数,晓得这是伺候的主子不愿提,她再问下去该是徒惹人厌了,便有眼力见的住了嘴。本就是刚伺候的主子能有几分情分?问一句尽了本分便够了,何必多问讨烦。

  “去里间把箱子里那件立领的衣裳找出来放在屏风上。”徐婉打算出门可这淤青太明显只能想法子遮一遮了。

  婢女把衣裳拿了出来,徐婉去了屏风后面换衣裳。换好衣服出来,让婢女给她簪了发随意上了妆准备出门。

  “你去主院找管家说一声我想要出门看伤,问问能不能出门。”徐婉前世嫁给顾晏后每次出门都要请示他,是以她以为顾府后宅女眷都是要守着这规矩的。昨个儿才惹了顾晏,她可不敢虎口拔牙去顾晏跟前讨烦,想着让婢女请示下管家得了。

  “额?主子您想出府直接出府去便成,不必跟管家提的。”婢女有些奇怪徐婉怎会有这一问,半带疑惑的回了她。

  “不需跟府上请示便能直接出去?”徐婉不敢相信,语气震惊。

  顾晏从前跟她说他们顾家的规矩严,女眷不得轻易出府,她若是想出去玩得求了他让他允了才行。敢情他嘴里的规矩就管着她了?还是她一死他们顾家对女眷的管束都松了?顾晏在徐婉心里头又多了个骗子的名头。

  “对呀,咱们王府从来就不曾管束过女眷外出,主子何时想出去逛都成。”

  好吧,起码她以后想跑是容易了。徐婉压下对顾晏的火气在心里安慰自个儿。

  “那我若是想一个人出府也成吗?”徐婉私心里是不想带王府的人一块出去的。她这回出府说是看伤实则是想把昨夜挖出来的玉镯卖了,带着王府的人她不放心。

  “可以倒是可以,但主子您一个人去怕是不安全。”

  徐婉生得太好了,这般好颜色独身在市井逛难保不会遇见地痞纨绔。

  “怎会?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哪有宵小之徒胆敢放肆。”徐婉边说着话抬步就走了出去,婢女在后面唤她,她脚步非但未停反而快步出了院门,到出了王府才慢了下来。

  婢女说得倒也是实话,徐婉的容貌实在太过惹眼。从出了王府便一直有人瞧她,只是见她从王府出来穿着打扮又很是精贵因此才人敢招惹。徐婉感受到路人的目光后无比后悔出来时没带帏帽。

  也是巧,她刚过了王府院墙拐角就瞧见有卖帏帽的摊子。

  “哟,夫人买帏帽吗?我这摊上的帏帽可是这满街里头最好的,也只有我们这上品帏帽才配得上夫人您这般标致的人呀。”打徐婉入了王府,婢女给她梳得便是妇人发髻,小贩瞧见她的发髻张口就叫了夫人。

  小贩嘴甜徐婉却是不爱听,夫人这个称呼听在耳中恍然如梦,上次旁人这般称呼她还是在上辈子做镇国公府夫人时。当年极爱听人这样唤自己,如今却是不爱听了。

  徐婉随手拿个帏帽问小贩多少银两,她手里只有王府这月发的月例,过得甚是拮据,若是贵些怕是买不起这帏帽。

  小贩说了个价,徐婉觉得尚可,爽快给了银子问了小贩最近的医馆怎么走便戴上帏帽去了医馆。

  脖子上的掐痕虽说没破皮出血可那疼起来也是实打实的难受,姑娘家娇养的一身皮肉,哪受得住顾晏要人命的锁喉。

  医馆旁边就是当铺。徐婉进了医馆找坐堂的郎中瞧了伤抓了药便去了旁边的当铺。

  当铺外边瞧着不起眼进了里面倒是能发现藏了不少宝贝,徐婉进门后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放在架上的一柄玉如意。这玉如意徐婉打眼一看只觉甚是眼熟,太子魏璟成人时皇帝赐了一柄如意,与这柄很是相像。

  看见这玉如意想起自己打算当了的血玉,徐婉有些心虚。幼时养在宫里魏璟待她不差,毕竟是打小长大的情分,卖了他所赠的生辰礼徐婉也有些难为情。

  唉,对不住了。眼下形势比人强她也没有什么旁的法子。

  徐婉到坐班的伙计跟前拿出玉镯让他出价,伙计瞧见镯子留下句让她稍等跑进里间喊了掌柜。

  那掌柜出来时瞧徐婉的眼神带着几分怀疑探究,徐婉以为他是没遇见过当血玉的才会如此,便也没放在心上。

  “掌柜觉得这玉能给个什么价?”

  “端看夫人您想要个什么价了,血玉难得,甚是养人,您这只玉镯的做工也是精致得世所罕见,夫人怎会想着当了?”掌柜知晓血玉的珍贵看着徐婉也不像是不识货的自然不敢直接开价。

  “急用钱,这血玉眼下也用不上。掌柜看着给便可。”

  “这玉镯珍贵,夫人若是想立时拿到现银,小店一时半刻可是拿不出来。”

  “若是价钱合适,我可以与你们铺子立个契,分批来取银两,待到取最后一批时如约把玉镯留在当铺。”

  “敢问夫人想要个什么价?”

  “我要一万两,掌柜若是觉得这价钱尚可,我们便立个契,往后我会分批次来取银两。”这玉镯价值连城,徐婉本也没想过真的当出它本来的价值,能拿到万两白银也够她寻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安身立命了。

  “成,那便商定了。”掌柜吩咐伙计取了笔墨纸砚又拿了盒朱砂与徐婉立了契约。

  若是正常交易,哪有当铺的人不压价的,只是徐婉两辈子第一回当东西却是一点也没察觉怪异。

  徐婉办妥了事打道回府,这一路上都很顺遂,不想竟在王府门前遇见了麻烦事。

  徐婉嫌起帏帽麻烦过了繁华的街道眼看着要到王府前门时便摘了它,谁知道进王府时却在自家门口被旁人堵了。

  “何人如此放肆!”徐婉低斥一声,望向拽着自己衣袖的人,奇怪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摄政王府门前拉扯王府女眷。

  “挽挽。”说话之人声音温润,唤人名字时带着春风拂面的柔情。

  徐婉却只觉惊吓,她误会他喊得是婉婉,既震惊自己这么快就暴露身份了又奇怪怎么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我伤好后去寻你,宋玉娘却说楼里没有你这个人,让我死心,我以为……”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这人突然意识到什么松了拉着徐婉衣袖的手,话说了一半沉默了下来。怪不得宋玉娘说扬州青楼里没有许挽这个人,原来是她得了富贵前程,过往种种成了必须抹去的脏污。

  徐婉听到他的话明白了,原来这人是许挽的情郎,扬州的那位书生程誉。幸好,不是她的真实的身份暴露,徐婉松了口气。她也明白妓子的身份是万万不能认的,于是矢口否认自己是许挽

  “公子认错人了,我不叫挽挽,我姓李,名唤欢颜,是摄政王府上女眷。想来公子也是一时情急才有今日冒犯之举,我不欲与公子计较,烦请您让让道,我要回府。”徐婉抚平衣袖皱褶,低眉浅笑留下这句话便回了王府。

  那站在府门前的程誉也装出认错人的模样,挂上一派清雅的笑容上了回程的马车,压下心底那片酸涩。她已然入了王府,他若是说穿她的身份只会是给她惹祸。

  徐婉忍着烦躁进了自己的院子,暗道今日这事往后怕是还有的麻烦,她眼下占了许挽的身子,无怪那书生鲁莽。可此番纠缠门房的人都瞧见了,不可能不报给顾晏,依顾晏的多疑绝对会查许挽的身份,到时必定是瞒不住的。

  如她所料,顾晏听闻此事果真怀疑了她的身份。

  主院书房里,顾晏送走了程誉了后和幕僚陈嵩手谈了一局,门房的侍卫来报时顾晏随身的侍卫墨影接了消息,墨影入书房时棋局尚未分出胜负,他不敢扰了主子的雅兴安静地候在顾晏身后。

  一刻钟后这局才显出胜负端倪,顾晏走得每一步把自己手中这盘棋下成了死局,寸步难行。

  “王爷下棋过于执着,有些棋子该舍当舍,正如有些人,该忘当忘。”陈嵩话中有话劝着顾晏

  “这棋子本王不想舍自然守得住。”不过片刻顾晏就看透了局中破绽,剑走偏锋破了这死局,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杀了他个片甲不留。

  “王爷棋艺精湛,陈嵩甘拜下风。”陈嵩拱手认输收拾了棋盘。

  墨影见这盘棋结束照实把今日门房发生的事禀报给了顾晏,顾晏听着自己府上小妾与外男牵扯面上竟毫无波动,他好像总是如此,淡漠得可怕。

  “是府上哪位侍妾?”陈嵩先问了墨影。

  “太后送的那位,李家的小姐,听说是出门看伤回来遇上了状元郎。”

  “看伤?”顾晏想起了昨夜遇上的女人,他下手不轻想来那女人确实也是需要去看伤的。

  “陈嵩,太后送的那位入府前查清底细了吗?”常理来说李家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可没机会遇上这位寒门出身的新科状元

  “回王爷,查清楚了。这位李小姐是太后派李世襄在扬州寻的姑娘,原名许挽,是扬州妓子,在扬州时与一书生两情相悦,书生家徒四壁无钱为其赎身,遂相约私奔,私奔不成后为李世襄所赎,太后给了她李家嫡女的身份。”

  “徐婉?太后如今可真是胆大,什么人都敢送。”顾晏以为太后故意寻了个像她容貌又与她同名的女人送了进来只觉得反感,他不能接受身边任何人顶着她的名字。

  “是许挽,并未与夫人同名,想来太后也是怕惹您生厌,这才给那位姑娘赐了李欢颜这个新名字。”

  “那书生是程誉?”

  “只知那书生确实姓程,至于是不是状元郎,臣尚不确定。可想来应是。”

  两情相悦?怪不得这位新科状元拒了榜下捉婿之事,原是心有佳人啊。

  顾晏欣赏程誉满腹经纶少年登科,可能的话他不介意用些心力给小皇帝培养个将来的股肱之臣。

  可若说成全有情人,抱歉啊,他顾晏满腔痴情不得善果,卑劣地希望世间众生与他共苦。

  ☆、第 8 章

  距京城百里外的西南小城正值春末,城郊一处山上有座寺院,山寺里桃花灼灼。

  昔年衡王被诬陷谋反,太子魏璟一连半月递折子试图为衡王平反,惹怒君王被废。魏璟这人虽有皇室出身,偏是个风雅疏狂的性子。长于宫闱深处骨子里却厌极了皇权争斗,被废后自请幽禁南苑,数年不出。

  魏璟为储君时,光风霁月磊落坦荡,于朝野内外名望甚高。顾晏鸩杀先帝扶幼子登基,为免时局不稳将魏璟流放至西南。西南山水醉人,他一呆就是数载。

  说是流放,魏璟过得倒像是游乐山水的公子哥。

  这两年他迷上了佛法,住进西南最富盛名的云山寺做起了俗家弟子。可入了寺院却是半点不守清规戒律,今日便携了壶女儿红睡在了桃花深处。

  暗卫来报时瞧见自家主子睡着,迟疑片刻还是出声唤醒了他。来报的暗卫心里清楚京中传来的消息于主子而言必是头等重要,半刻也等不得。

  “主子,京中有消息。”

  “京中?血玉?”魏璟睁开双眼扔了手中的酒坛子急切地问。

  “是,血玉。李伯递了信,说是京中有女子当了您当年赠于毓宛郡主的血玉镯。”

  魏璟沉默下来暗自思索,那血玉是他从南疆王室所得。昔年衡王灭了南疆圣女一族,又扶植南疆新贵为王,圣女族中的血玉辗转到了新王手中。

  那血玉是历代圣女血脉养身所用,圣女血脉若无此玉幼时必然体弱,难以长成。

  徐婉的生母是南疆最后一位圣女,因为没有血玉打小体弱多病。

  魏璟少时得知此事远赴南疆寻了这只血色玉镯,赠于徐婉做生辰礼。也是从南疆王那里他得知,圣女血脉不断,玉镯便会永存,若是血脉尽灭,玉碎成屑。

  南疆圣女甚是诡异,传言里有生死人肉白骨,也有困人魂魄杀人于无形。魏璟知晓徐婉血脉的特殊,七年前传出她的死讯时他便不信。

  果然,血玉还在,徐婉想来的确未死。

  “何人所当?”魏璟起身问道。

  “摄政王府上姬妾。”

  血玉认主,当年在他手中时便是碧色,到了徐婉手上却是血色,唯有在圣女一族手中它才会是真正的血玉。既然那人手里是血色玉镯,必然是圣女一族。七年前他见过徐婉的尸骨,本该死心的,可他始终不愿信。

  当年徐婉的生母明明死在了衡王面前,后来却借尸还魂成了京城庵堂的住持。彼时她拿了自证身份的证据求到他跟前要见徐婉的尸骨,向他保证能让徐婉重获新生。魏璟信了,并且设法让她见了徐婉,不料她在徐婉尸身前当场气绝而亡。

  她死的太过突然,魏璟不确定徐婉究竟能不能重活,却始终不曾放弃寻找血玉。他不愿意相信徐婉真的死了,七年过去了即便没有任何血玉的消息他依旧不信。

  “收拾东西,我即刻动身入京。”魏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当玉的人。他有种预感,那就是徐婉。

  魏璟日夜兼程往京城赶,此时徐婉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即将暴露,一心等着与当铺约好的日子到了去取剩下银票。

  月余后,魏璟到了京城,他一路隐藏踪迹,顾晏派去盯着他的人还是得了消息。底下人来报说魏璟入京时,顾晏很是惊疑,他心知魏璟对京城那可是半点眷恋也无,怎会突然如此急切地回京。

  一时半刻猜不到魏璟究竟意欲如何,只得吩咐下去加派人手盯紧他。

  魏璟初入京城便寻了留在京中的人问了调查当玉之人的消息,得知那当了血玉的姑娘本名与徐婉同音,心中更是怀疑。

  这些年为了寻血玉下落,魏璟手下开了许多铺子,尤以当铺为多,这满京城的当铺大半都在他名下。

  徐婉去当玉镯的当铺便是魏璟名下的一间,她在铺子里觉得眼熟那柄玉如意就是东宫的那一柄。

  顾晏派来盯魏璟的人数众多,且毫不掩饰。他打从入京就知道顾晏盯上了自己,却并不避讳,也没有刻意甩掉那些人。

  魏璟住进了当铺内里的一处小院,等着徐婉来取银票的时日确定究竟是不是她。

  很快就到了约定好来取银票的日子,魏璟静坐在当铺的二楼沏了壶茶等着徐婉。

  徐婉从王府出来时府上暗卫便跟了上来,打从上回她和程誉在王府门前闹出了事情后,顾晏疑心起了后就派了人看着她。

  他倒是不惧太后往府上塞人,毕竟太后的手段在顾晏眼中无异于跳梁小丑。但徐婉的身份以及查出来的种种痕迹都让他怀疑徐婉是另一拨居心叵测之人安插的棋子。

  暗卫藏身功夫甚好,徐婉一路上都未曾发现自己一直被人尾随跟踪。徐婉到了当铺满心欢喜地走了进去,这是最后一次取银票了,今日后她便寻个好时机带着这笔钱出京。

  坐堂的伙计瞧见徐婉进来满口恭维:“哟,夫人来了,今个我们主子到了,说是想先瞧瞧您的血玉,您看您要不移步楼上。”

  “不必了,你去拿了银票便可,我到时自会把血玉留下,届时您们主子想怎么看便怎么看。”徐婉不想在这里耽搁一口回绝了。

  “这,夫人您……”伙计大抵不曾料到徐婉会直接拒绝,想要劝她,却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

  徐婉瞧见这伙计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心里更觉得此事有鬼。

  正欲甩手走人,转身时听见楼上响起一道声音逼的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毓宛,这么急着走吗?”毓宛这个封号是先帝在她及笄时所赐,可徐婉知晓这两字是魏璟为她定的,旁人唤她多是尊称毓宛郡主,亲近者大都喊她婉婉,只有他唤她的封号毓宛。

  徐婉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停步一瞬后便佯作未听见继续往前走。

  “听不得兄长的声音啊?一步也不肯停。”徐婉是衡王府上独女,这么多年能让她唤声兄长的也只有前太子魏璟。

  “公子认错人了吧,小女不叫毓宛。”徐婉知晓眼下想装再没听见是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转过身来,压下心中紧张回了魏璟一句话。

  “哦?不叫毓宛?你自然不叫毓宛,你叫徐婉。”魏璟含笑下了楼,七年时间好像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仿佛依旧是紫禁城里一身白衣光风霁月的太子爷。

  “不,小女姓李。”徐婉不信魏璟真能认出她依旧嘴硬不肯认下身份。

  “呵,怎么?徐氏女不敢做,顾家妇不愿当,孤为你选的封号不肯要,倒是执意要做扬州妓子为人棋子?你可真是长本事了!”魏璟突然摔了架上的玉如意砸在徐婉跟前。

  碎玉四散,惊得徐婉慌忙后退。她靠在楼梯口几乎忍不住想要骂魏璟一顿。眼里的火苗冒起又被强压了下去,想着不能承认,遂闭口不言。

  “当血玉啊?孤当年远赴南疆为你求的玉于你而言随意可弃吗?”魏璟突然抓了徐婉的手腕把玉镯取了下来。

  徐婉吃惊地看着魏璟动作,不敢相信这位素以温雅知礼出名的前太子今日做得出这许多出格之事。

  她看着魏璟将玉镯从她手腕上取下后那镯子到魏璟手中竟然成了碧色。

  魏璟瞧着徐婉露出惊异的表情缓缓开口说道:“徐婉,明白告诉你,这玉在旁人手里不过是普通碧玉,唯独在你手中才是血玉。你不想承认,也无妨。孤心中自有决断。”

  话语落下又将玉镯给徐婉戴上,徐婉眼见着镯子到了她手上又变成了血色,不敢置信闭了闭眼。怎么也料不到镯子这种物件竟还会出卖她的身份。

  徐婉低头缄默不语,魏璟瞧她反应确定了她的身份,眼见目的达到,态度变了许多。

  “你不愿承认,我也不逼你,你死咬着不肯认无非就是怕顾晏知道。”

  徐婉没有回话,他扫了眼那从他砸了玉如意就自觉立在门外的伙计又接着说:“你且安心,这当铺里都是孤的心腹,消息不会外泄。孤向你保证,必定守口如瓶。

  徐婉深吸口气抬头看向魏璟,眼中似有水雾,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我从前过得不开心,如今想过新的生活。仅此而已。”

  ☆、第 9 章

  魏璟轻笑一声回答徐婉:“我明白,只是徐婉你要记住,是我,是我魏璟先找到你的。”

  “既然是想离了京城,西南如何?你若想去我随时能带你走。”魏璟猜得到徐婉卖了玉镯所求为何,给出诱惑她的条件,目的不过是让她留在他身旁。

  “不,我不愿去西南,过段时日我料理好琐事自己会寻机会离开京城。”徐婉不傻,她知晓魏璟的心思,不愿与他有过多牵扯。

  “我该回府了。”徐婉告辞后离开当铺回了王府,她一走魏璟就发现她身后跟了王府的暗卫。

  这铺子外不仅有顾晏派来盯他的人也有魏璟自己的人守着,因此顾晏的人只能在当铺外进不了里面。

  这些人不会知道他与徐婉在当铺里谈了什么,只会知道徐婉见了他,依顾晏的性子,徐婉顶着旁人身子可不会得他半分信任,顾晏必然会怀疑她是他安的棋子。

  如此一来顾晏更会以为徐婉顶着这具身子与从前的她那些相像之处是旁人刻意培养,而不会发现那就是她。

  徐婉尚未到王府,顾晏派去盯魏璟的那批人与尾随徐婉的暗卫接上头后便有人回了王府报信。

  顾晏此时不在王府,他去了飞鸾宫。七年了,他始终不愿踏入这里,一是厌恶囚禁在此的越平公主,二是不敢呆在满是徐婉少年光阴之地。

  前些天那个像极了徐婉的女人倒是阴差阳错让他看开了,终究是忘不了放不下,又何必强压着自己呢?想念就是想念,有意躲避不会忘记,闭口不提不会放下,他又何必折磨自己。

  念着便是念着,想她便是想她。顾晏想念徐婉年少时鲜衣怒马笑颜灿烂,想念她趴在飞鸾宫墙头娇娇软软的要他接她入怀。这处宫殿是关于她的记忆里避不开的地方。

  顾晏刚到飞鸾宫就听见他厌恨入骨的越平公主声音凄厉地喊着徐婉的名字。四年前顾晏鸩杀先帝却留了越平公主一命,越平递给徐婉的茶水是害了她的毒,顾晏不可能对越平有半分心慈手软,他不杀她却要她生不如死。

  废了封号成了庶人,还要日日灌毒,昔日大齐最尊荣的嫡公主活得屈辱不堪。对于她来说死是解脱,可她不配得到解脱。

  从越平公主口中喊出徐婉的名字,顾晏都觉得她越平不配。

  “囚禁此处的废人打半年前便是如此了,日日喊着郡主的名字,凄厉的念叨着别索她的命。奴才想着莫不是郡主在天有灵当真出现在这罪人跟前要她偿命。”跟在顾晏身旁的太监眼瞅着王爷似是因这废人起了怒火赶忙开了口。

  是吗?若是魂魄真能有灵,那徐婉为何不肯来见他,顾晏不信。他眼里无鬼神虚妄只有人装神弄鬼,

  顾晏敛了怒气正欲往徐婉出阁前所居的宫殿走时,越平公主突然从旁边的宫殿里冲了出来。

  状似疯癫地往顾晏跟前跑,被草梗绊倒在他脚下。

  “徐婉回来了,她回来了。”越平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试图去抓顾晏的鞋面,却被顾晏一脚踢开。

  顾晏呀,出了名的修罗性子,对待厌恨之人手段狠绝不留余地。若非要越平生不如死受尽折磨,顾晏恨不得当场要了她的命。

  越平公主如今疯癫成性,说话并无几分可信度,顾晏却还是因为那句徐婉回来了起了几分念想。

  “半年前飞鸾宫可有异状?”

  “若说诡异之事倒是未曾有过,不过半年前太后的外甥女闯进了飞鸾宫,好像便是打那起这废人就成日疯疯颠颠的念叨。”

  “半年前?为何无人来报?”顾晏曾下令封了飞鸾宫严禁闲杂人等擅闯。

  “太后吩咐说是此事不必报给摄政王,她自行处置,奴才想着也无甚大事便未曾报给王府。”

  听着太监的禀告顾晏心烦的揉了揉眉心:“自己去慎刑司领罚。”

  飞鸾宫有禁令,王府上的小院也是禁地,那个女人却都闯了,究竟是无意闯入还是蓄意为之。

  半年前之事他不得而知,可不久前她闯王府小院明显是刻意为之。

  这两个地方皆是徐婉生前所居,那个女人又总让顾晏感觉熟悉,神韵眉眼都像极了徐婉。

  种种奇怪迹象都让顾晏怀疑太后送到王府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何底细。甚至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太监退下时将越平公主也拉了下去,飞鸾宫终于安静了下来。

  顾晏一个人踏入徐婉闺阁。他年少时曾做过一场梦,在梦里潜进徐婉的闺房偷偷亲她唇畔,多年过去梦境里闺阁景貌早已淡忘,却始终记得当初的悸动。

  如今的飞鸾宫已不复当年,他封了这处宫殿数年,荒芜已久无人打理,再精致的殿阁楼宇也只剩下荒凉。

  徐婉有十七年没有住过飞鸾宫了,这里的摆设早就被越平公主动过,未曾让他感到半分熟悉。

  顾晏在房内呆了半刻便出来了,他走出这处宫殿时回头看了眼宫墙。到现在唯有飞鸾宫的宫墙还与记忆里她跳下来时一般无二。

  顾晏归府时天色已暗,他刚到府上就接到暗卫来报。

  “主子,盯着废太子的影卫来报,府上的李侍妾今日去了废太子暂居的当铺,这位李侍妾近些日子每隔半月便会去一趟当铺,只是今日耽搁得格外久。”

  那个女人竟然与魏璟有牵扯,顾晏觉得自己甚是可笑。在飞鸾宫时他竟有一瞬希望是徐婉回来了,希望让他感到熟悉的人就是徐婉。

  魏璟了解徐婉,想要培养出个像她赝品又有何难。

  可是这个女人若真是魏璟手中棋子,他把她放在王府所图为何呢?

  顾晏魏璟二人针锋相对数载,势如水火,顾晏自认是了解自己这位对手的。

  在顾晏眼中魏璟疏狂浪荡,自幼就在人世之巅所以对权势地位并不看重。当年他若是凭嫡长子的出身和朝堂上的名望争一争皇位也是有几分胜算的,可他没有,当真领了流放的令去了西南。

  为免时局再乱,顾晏一直都派人盯着魏璟。他知道魏璟手里还有一批皇族影卫,也知道魏璟早早就把东宫收藏的珍宝挪了出去,这些年魏璟只是游乐山水收藏玉石,顾晏始终觉得魏璟没有称帝之心。

  可若不是为了江山那会是为了什么?一个念头突然在顾晏脑海中划过,魏璟在乎过什么?只有徐婉而已。

  当年若非先帝震怒不许异姓王与储君联姻,只怕轮不到他求娶徐婉。顾晏与徐婉成亲前一度以为自己是徐婉的退而求其次,结发十载不敢提爱,一是唯恐自己真的成为先帝灭她父王的刀,二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及不上徐婉与魏璟青梅竹马的情意。

  魏璟当年远赴南疆求来罕见血玉赠于徐婉时顾晏还未曾出现在她生命中。

  魏璟送来的女人两次闯入徐婉生前呆过的地方意欲如何?只能是与徐婉有关。

  “来人,传李氏到主院用膳。”顾晏想到这些迫切地想要从那个女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此时的徐婉在自己房中正用着膳,听到小厮传话说顾晏传她一同用膳时惊得手上的筷子都落在了桌上。

  “什么?你说王爷传我去用膳?”徐婉不敢置信地问来传话的小厮。

  “正是,您赶紧的吧,王爷等着呢。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小厮传完话回了主院,徐婉起身在房间内踱步,心里很是不安。

  也是今日魏璟之事吓到了徐婉,使得她难免怀疑自己在顾晏跟前也暴露了身份。

  魏璟知道还不算没有余地,徐婉知道他不会真拿这事逼自己如何,可是顾晏若是发现她的身份,可就全完了。

  不论重生后那些人再怎么说顾晏待她深情,徐婉始终都是不信的。他若深情,当年不可能那般冷落她,如今得了新的身份重活一次徐婉可不敢再与顾晏纠缠不清。

  从前的顾晏明明不爱她却执意要困着她,就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徐婉怕极了他的占有欲。

  其实她始终不明白,若是顾晏当真不爱她又怎么可能宁愿互相折磨也不肯放手呢。

  顾晏会偏执地困住她,无非是因为徐婉求的一别两宽他不愿给也给不起。一别于他而言不会两宽,也没有各自生欢,他顾晏失了徐婉便失了欢喜。

  ☆、第 10 章

  府上妾侍里徐婉是头一个被传唤的,她出了自个房间往主院去,西院里的侍妾们有好几个听见消息的偷偷出来瞧。

  徐婉不喜欢被顾晏的妾侍们盯着看,快步出了西院,她脚程快不久就到了主院,到时正赶上布膳。

  “妾身给王爷请安。”徐婉怕他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请安时语气稍显怪异。

  “起身吧,伤好了吗?”顾晏落座餐桌时状似随意的问道。

  徐婉心里狠狠骂了顾晏一通面上却笑着回了他一句“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这人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伤怎么来的他不知晓吗?哪来的脸皮问她伤!

  “谢我关心?呵。”顾晏嘴角勾起,笑中带着几分凉意。

  “不知王爷唤妾身来所为何事?”别家府上的妾侍若是得了晚膳的传召怕是都会以为是留宿之意,但摄政王府却是不会如此,盖因几年前王爷就立了规矩,不碰府上妾侍。近些年来这王府后院几年里没一个得了恩宠的,府里的女人有的甚至猜测顾晏在战场上伤了身体才会对满府美人无动于衷。

  “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要问个明白。”顾晏话落手执羹勺尝了口粥。

  徐婉猜到他想要问什么,不知怎样回话,只得沉默以对。

  顾晏用完了粥才再度开了口:“本王不知,这李家送去扬州养病的小姐怎会长于青楼?”

  徐婉听他问出这句话来半分心安半分惶恐,他既然这般问了必定是不曾看出她是徐婉,可许挽的妓子出身肯定是被捅了出来,想来顾晏应该以为她是旁人送来的棋子,照顾晏的性子,安在他身边的棋子难有什么好下场。

  顾晏既已知晓许挽身份,徐婉自知再不承认也是无用。

  她静了片刻说道:“王爷恕罪,妾身并非有意欺瞒王爷,只是太后既已给了妾身这个身份妾身便只能是李家小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家要她改名换姓她自己怎么能反抗。顾晏再是权倾朝野明面上也是臣子,她就不信他还能明目张胆的藐视太后。

  “你的意思是,太后为你作假蒙骗本王?”顾晏带笑问着徐婉,周身寒意更重。

  “妾身绝无此意,想来太后只是希望王爷后院有个合心意的人,怕王爷厌恶妾身卑贱之身才出此下策。”徐婉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太后骗的你,我不过就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你们斗法与我无关,别牵扯了我。

  “本王府上便是缺人,合心意的也不是你。不过你有句话说的倒是不错,我的确厌恶你这般卑贱出身。”顾晏话中带刺伤人的很。

  “妾身自知卑贱,就不在此处惹王爷心烦了。”顾晏这贱人这么多年还是嘴毒的紧,徐婉憋了一肚子骂他的话,一句也不能说出来,只能强忍火气憋屈地应了下来。

  徐婉想告退走人,顾晏却拦下了她。

  “慢着。”

  “王爷还有何事?”徐婉心里很是不耐烦,语气也不受控的带了些使性子的意味,与徐婉生气时一般无二。

  顾晏听着她的语气呆了一瞬,随即想到这人本就是魏璟培养出来的,这么像她只能证明徐婉冲自己使的小性子也给过魏璟,心里反感更重。

  “听闻你近些日子频繁出入当铺?”

  顾晏步步紧逼,徐婉真怕自己说漏了嘴被看出破绽。

  “是,妾身从扬州带来的首饰如今看不上了便当了。”

  “哦?你倒是薄情。”怪不得扬州的情郎如今避之不及,原是这京城的繁华迷了眼啊。

  “你、人往高处走,我见了御制的珠宝饰物扬州民间的东西自然不能再入我的眼。”顾晏说话句句带刺,徐婉忍不住火气怼了他,这回连妾身的自称都气忘了。

  “所以你这是见了前太子魏璟就瞧不上与你在扬州私奔的情郎了?”顾晏这话几乎是在明着骂她水性杨花了。

  “你派人跟踪我?”

  “呵,你可真是够高看自己,本王派人跟的是废太子魏璟,你自己撞了上来与人私会反倒怪本王跟踪你,当真是可笑。”就是真的派人跟了她顾晏也不可能自己承认的。

  徐婉知晓绝对不能认下他说的事绞尽脑汁编着理由:“我不曾与人私会,今日只是在当铺偶然遇见外男,至于扬州之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真要被戴个私会外男水性杨花的帽子的话,顾晏都能直接把她浸猪笼了。

  “你不必狡辩,直说吧,魏璟把你安插进本王府上所为何事?”许是因为她太像徐婉了,顾晏对她有几分特殊,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人有几分特殊,唯恐再生事端,不愿再和她多费口舌。

  徐婉听他提魏璟时心里一紧,等他话说完稍稍安了心。还好,想来身份应该不曾暴露。

  “妾身能入王府是太后之恩,不知魏璟是何人。”徐婉怕顾晏派的人听到些自己与魏璟的谈话不敢冒然认下。

  “不必再装了,本王既然问出此言,便是已有证据。你只需如实交代魏璟要你闯飞鸾宫和王府禁地所为何事,是否与本王亡妻有关,本王自会保你无虞,你照旧是李家的嫡女。若是想试试王府暗卫的酷刑你大可扯谎抵赖。”

  其实他可以直接让影卫上刑,娇滴滴的姑娘家受不住自然会招,不必与她在此多费口舌。可是顾晏想到那天自己险些掐死她时,她眼里的挣扎委屈,居然诡异地觉得有几分不舍。

  徐婉知晓自己眼下没有任何筹码,顾晏要是想用刑她必然是受不住的。思索片刻后她假装权衡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是在编应付顾晏的话。

  “魏璟吩咐我闯飞鸾宫和王府禁地是想要让我寻一只血色玉镯。”

  血色玉镯?魏璟当年倒是送过徐婉一只,他瞧见自己妻子贴身戴着旁的男人送的玉镯吃味儿,逼她把玉镯扔了,徐婉打那起便再未戴过那只镯子。可徐婉院子里的人都是顾晏的心腹,因此他知道她没丢只是埋在了院中花丛。

  “找到了吗?”

  “嗯,已经给他了。”

  “魏璟要血玉镯所为何事?”

  “我不清楚,听闻他极爱收藏玉石,血玉世所罕见,想来是想要收藏吧。”

  不,不对。这玉镯本就是魏璟所赠,他想要大可直接问他拿,为何这般费周章派人到他府上寻。莫非是这玉镯有什么文章?

  “王爷若无旁的事,妾身就先告退了?”徐婉瞧顾晏久久不曾出声便开口问道。

  顾晏微微颔首,徐婉火速的从主院撤了。劫后余生回了西院,徐婉只觉满身疲惫,到了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此时主院的顾晏看着满桌膳食却失了胃口,一是他想不通魏璟寻血玉镯所为何事,二是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像极了徐婉的女人有些不同。

  顾晏幼年在边疆长大,父母双亡艰难度日,年幼时看过世间炎凉,骨子里淡漠至极。即使后来被无子的老镇国公捡了回去当亲儿子养,幼年时养出的心性却是未曾改变。他凉薄冷清,从前只会与徐婉一人针锋相对,对她说话时语中带刺,对待旁人却半句话不愿多说。今日却同那个女人说了太多废话,明知她话里破绽百出还是放她离开了。

  就只是因为她像徐婉吗?可是徐婉用了一辈子在他心头刻上的疤怎么能让旁的女人碰呢?

  顾晏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女人的不同,暗暗告诫自己疏远她,旁人的棋子他不该入眼,更何况那是像极了徐婉的女人。

  十年夫妻,他不敢提爱。抱憾终身,愧疚而亡是他该有的报应,也是顾晏给为自己选的结局。

  他不愿意走出来。

  ☆、第 11 章

  顾晏传徐婉去主院一事惊到了西院的一众妾侍,次日便有人接连登门,徐婉懒得见那些女人一概借口身体不适推脱不见。

  这王府里的女人除了头几个入府时不晓得顾晏不进后院的,其他大都是被家人逼着送进王府的,只有宋宁是个例外。昌平侯府的嫡女宋宁是自个儿求了父母入的王府,这满院的女人除了太后给许挽的身份外便是她的身份最高了。

  早些年朝中倒是有人想把嫡女嫁入王府做继室,可顾晏放了话说此生再不续弦,哪家的勋贵舍得自家的嫡女为妾,倒是有几个送了庶女进来的。

  顾晏丧妻后多年未娶,可后院里的女人却是年年添新。于他而言,只要不入顾家宗祠,这些做摆设的女人们添多少都无关紧要。

  王府的西院最是偏远,府上妾侍皆被安置在此,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见上顾晏一面。

  这入了府却是守活寡的命能有几个女人受的了?有些在家中受宠些的求了娘家说是想要归家,顾晏一概都放了,剩下的这些大都是知晓回了娘家也没甚好结果或是无家可归才在这王府里苦熬的。

  徐婉刚入府时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了宋宁登门,今个儿又是这个理由拒了她。

  宋宁第一次被拒时还想着李欢颜出身高又有太后撑腰瞧不上她们这些旁的妾侍也有可能,可前些日子她回昌平侯府时从父亲口中得知这次太后送进来的不过是个顶着李家嫡女名头的妓子,再回到王府后对徐婉就瞧不上眼了。

  若不是徐婉昨日见了顾晏,宋宁也是不屑登门的,谁料她登门拜访竟又一次被拒了,这下心里头的火气便压不住了。

  宋宁让婢女准备了张藤椅摆在自个房门口,又吩咐下人备了茶水吃食,坐在藤椅上瞅着徐婉房门,心想今日非得等这女人出来瞧瞧她是什么货色。

  到了午后,徐婉小憩后想着出来走走,她刚出房门,宋宁身旁的婢女瞧见赶忙拿着扇风的扇子点醒了自个主子。

  宋宁迷迷糊糊的醒来,下意识往徐婉房门看去,一眼望去惊得攥住婢女的手,指甲把人掐的呼痛才回过神来。

  宋宁在昌平侯府受宠,因此虽入了王府平日里大半日子却都是在侯府住的,加上徐婉入府半年大都闭门不出,少有的几次出门,宋宁也都不在王府,所以一直没见过徐婉。

  今日一见倒是着实吃了一惊,眼前的女人那双眸子当真是像极了毓宛郡主。

  府上妾侍出身大都不高没几个见过顾晏亡妻,宋宁是少有的见过她的一个。毓宛郡主出嫁时宋宁跟着母亲去镇国公府吃酒,仗着年纪小跟着去闹洞房,花烛下揭盖头时瞧见过毓宛郡主。那双桃花眼生得潋滟醉人,一见难忘。

  这位出身低贱的扬州妓子竟长了双像极了她的桃花眼。

  宋宁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后大费周折,原是这双眼睛值得。

  徐婉感受到有人打量着自己,视线看向院内唯一一处坐了人的地方。

  “妹妹不是身体不适吗?怎得还要出门。”宋宁见徐婉看了过来笑容客套又虚伪地开了口。

  “只是早起时身子不适,歇了半晌眼下好多了,今个儿天气舒适,想着出来逛逛。”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宁带笑寒暄,徐婉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她客套。

  “妹妹的眼睛生得可真是讨人喜欢。”宋宁强压着心头嫉恨说出这话来。

  “呃,你的眼睛也很是漂亮呢。”徐婉实在是说不出姐姐妹妹这种话,宋宁眼睛漂亮是实话说出来也不算违心。宋宁是杏眼,瞧着给人一种天真懵懂之感,不像徐婉因为这双多情的桃花眼平白担了祸水的名头。

  “再漂亮也比不得妹妹,妹妹你好生逛着,姐姐乏了就先回房歇着了。”宋宁笑着与徐婉道别,转过身时脸上满是阴狠。她恨那双眼睛恨得想要当场剜了它。许挽那双眼睛实在太像郡主了,宋宁怕极了顾晏因那双眼睛对她动心。

  徐婉在府上逛了逛想起要给魏璟递个消息,免得顾晏真问上门他再说岔了惹顾晏疑心。

  徐婉回了自己房内写了张纸条又随身带了些碎银子就出门了,她尚不知自己已被宋宁盯上了。

  那厢宋宁听婢女禀报说徐婉出了门时,冷笑一声心想真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她先是吩咐父亲派给自己的暗卫偷偷跟着徐婉,接着又写了封信吩咐婢女去昌平侯府将信交给暂居侯府的表哥,信中内容大意是要她表哥接应府上暗卫劫了徐婉剜了她的眼睛。

  宋宁的表哥常烨原也是常州大族之子,可自打四年前犯了人命官司逃亡后,便成了个亡命之徒,这些年专干刀口舔血的活计。

  常烨被常州的名捕逼的没了法子辗转逃到京城偷偷藏在了昌平侯府,昌平候是他亲舅舅,为他伪造了侯府暗卫的身份。侯府也算簪缨世家,等闲没有什么人敢上门查案,常烨因此顶着侯府暗卫的名头安生的多活了几年。

  常烨接到信时迟疑片刻还是应了下来,他不想再犯事可寄人篱下便不得不受人指使,想着不过是王府的一个不受宠的妾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是以做好准备就去寻了宋宁派的暗卫。

  眼下常烨不曾料到这次的事情当真会要了他半条命。

  徐婉出了王府就在街上闲逛,思量着如何方在能不惊动顾晏派去之人的情况下把消息递给魏璟,她想着事情有些出神,没注意街上路况,不远处有个乞儿被几个青年踢来踢去,徐婉行过那处时,地上被踢的来回滚动的乞儿撞到了她身上。

  红裙裙摆处那处泥浆的印记很是突出,那乞儿知晓自己碰到了徐婉的裙摆赶忙求饶告罪,那几个青年瞧见乞儿撞了人知晓是自己踢上去的怕惹事一个个四下跑开了。瞧着那乞儿的身量怕是不足十岁,一件衣裳而已徐婉本也没想着计较。

  “你拿着这银子去街上买些吃食把纸条放在装吃食的盒子里送去那间当铺,跟铺子的伙计说是毓宛送给当铺老板的即可,剩下的银子就是你的了。”徐婉低头让这乞儿起来,给了他两块碎银又把纸条拿了出来,指了指这条街最里的魏璟所在的当铺吩咐他把纸条送去。

  乞儿盯着徐婉手心的银子呆了一瞬反应过来赶忙拿起银子往街里头跑。徐婉站在街头,瞧见乞儿买好吃食拎着食盒进了当铺便转身准备回府。

  此时天色已暗,徐婉尚不知道自己即将身陷险境。

  常烨已经和宋宁派来的暗卫接上了头,这时二人正偷偷跟在徐婉后面。

  “这女人怎么惹着咱们宋大小姐了,恨得要剜人眼珠子。”常烨压低声音问身旁另一个暗卫。

  “这双眼睛生得太像摄政王已逝的妻子,小姐难免嫉恨。”暗卫同样压低声音回答常烨。

  “要我说宋宁真就是又蠢又毒,人顾晏瞧不上她她非得上赶着找罪受,这女人也没招惹她就因为生了双好看的眼睛就要被她整成瞎子。”常烨平常没少替宋宁办些见不得人的事回回都要骂上几句,暗卫早就听厌了。

  “主子的决定我们不必议论,只管领命办事即可。”暗卫话音刚落瞧见徐婉进了拐角的一道行人较少的路口,偏头给了常烨一个眼神示意可以动手了。

  常烨闪身出现拿药包捂住徐婉口鼻,另一个人则拿了个麻袋把徐婉装了进去。

  两人把徐婉药晕,常烨扛着徐婉跟在另一个暗卫身后躲进了暗卫早已挑好的荒宅。

  徐婉有意识醒来时正听见那两人的争执声。

  “什么玩意儿?你说这女人是太后的外甥女?”

  暗卫见自己无意间漏了口风懊恼的挠了挠头立在一旁不肯说话。

  “宋宁脑子有病吧!什么人都敢让我们抓。”常烨火大地骂了一句。“她想害死我们俩啊。哦,不对,她让我来接应你,打的不就是让我动手的主意吗?”常烨脑子转了转想通了宋宁的打算恨得牙痒痒。“老子惜命,要剜你剜,我是不会动手的。”常烨发了一通火坐在一旁的门槛上一副无赖的样子。

  “可咱们把人都掳了过来,眼下也是收不了手的。你办好了差事小姐自会想法子保你啊。”另一个暗卫想要劝常烨动手。

  “呵,她宋宁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靠她爹,这事倘若报给侯爷你看侯爷会不会让她干这种蠢事。”常烨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那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

  此时已是夜间,徐婉失踪的消息也传到了顾晏跟前。初时顾晏以为是昨日那女人身份暴露后就回了魏璟身边,可守在当铺里的暗卫说今日一整天都不曾见过她,魏璟也是整日不曾离开当铺。

  顾晏暗觉不妙,吩咐暗卫去寻人。昨夜顾晏察觉到自己对她的不同后暗暗告诫自己要远着她,把派去跟着徐婉的人撤了回来。故而徐婉若当真遇险,王府的暗卫无人跟着可没人能护她。

  ☆、第 12 章

  顾晏着人从王府开始寻起,半刻钟后仍未见消息,他便亲自带了一队暗卫又从魏璟所居的当铺周围搜起。

  许挽这具身子是辗转被卖多次最后才到的青楼,幼时就被下过不少迷药,身子渐渐已有了习惯,因此寻常的迷药对她作用不大,很快就醒了过来。

  徐婉害怕打草惊蛇不敢出声,便佯装昏迷偷偷听着掳她之人的谈话。

  正当他们二人争执不下时,徐婉迟疑是否要假装醒来然后趁着其中一人犹豫的功夫,说服他放了自己。

  常烨迟迟不肯动手,另一个暗卫见夜色越来越深,有了自己动手的念头。若是这趟差事办砸了回去在小姐跟前指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倘若侥幸办成了或许还能得些赏钱逃出京城。

  “你不肯动手,便帮我守着门,我自己剜了这女人的眼睛跟主子交差。”这暗卫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往徐婉躺着的地方走去。

  常烨瞧见他的动作轻嗤一声,骂了句“愚蠢。”转身往门外走去,心想早早回去得了,免得在这惹一身腥。

  徐婉听见暗卫的话暗道不妙,立马翻身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跑,步伐很快能看出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常烨未曾料到她一个后宅女子竟会功夫,微微愣了下。另一个暗卫瞧见徐婉越过常烨快要跑出了门,赶忙冲常烨喊道:“快,截住她。”

  声音入耳,常烨敛了神情拿腰间一块碎银冲着徐婉脚踝打去,徐婉刚跨出门槛就感觉道脚踝的一处穴位被重重击了一下,疼得瞬间跌坐在门槛旁。

  “怎么?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还会功夫啊?”常烨伸手去扶徐婉笑得无赖又邪性,低头冲她问出这句话,眼里满是探究。他好像明白了宋宁怎么敢不顾这女人太后外甥女的身份毁了她了,原来这位是个假千金真细作。

  徐婉隔着衣袖搭上常烨的手腕借力坐在了门槛旁的石凳上。

  “这女人不知何时就已经醒来了,再不动手,被人找了来咱们俩都完蛋了。”暗卫见常烨扶了徐婉坐在一旁心中更加焦灼。

  “想来你们来掳我也是知道我的身份,今日我若是死在这里,不说太后不会放过你们,便是摄政王也必然会查明真相为我报仇”徐婉把自己装晕时想好的词搬了出来,试图说服这两人放过自己。

  “是吗?可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你的命,谁又会知晓呢?”常烨凉凉地把话说出口,若非徐婉醒来的早知晓这人无意要自己的命只怕当真会以为他要杀了她。

  “你应是不愿冒这份风险的。”徐婉浅笑回他话,她在赌,赌自己今日能侥幸活命。

  气氛凝滞时,院外传来了寻人的声音,常烨和另一个暗卫拽着徐婉往屋内退。三人往里走不免留下痕迹,徐婉又故意将常烨打自己脚踝的碎银扔到地上。

  顾晏带着暗卫在附近搜查,接近这处荒宅时他隐约听见有女人的声音,示意暗卫包围院子,自己则带了两个随身的侍卫翻墙进了院内,进了院子后瞧见门口的痕迹顾晏大致猜出徐婉应该就在此处,顾晏三人顺着墙避过屋门可见的方位,从窗户翻了进去。

  徐婉的角度刚好能看见窗户,瞧见顾晏翻窗跳进屋时她神色间尽是讶异。

  徐婉猜到自己失踪王府会派人来寻,可万万想不到会是顾晏亲自来寻她。

  此时常烨二人发现窗下的动静时也看了过去。

  顾晏盯着常烨揽着徐婉的那双手眼神微动,随身的两个暗卫立即和常烨二人动了手,四人缠斗起来。

  摄政王随身的暗卫能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常烨二人自然不是对手。不消片刻,胜负立见。

  常烨二人被擒住,徐婉靠在门沿上没有动作,顾晏瞧见她不肯动的模样,不耐烦的说道:“还不回去,等着被人卖不成?”

  “我脚踝伤了,劳烦王爷吩咐府上备顶轿子吧。”常烨那一打使了十成的力道,徐婉脚踝疼得厉害半步也没法走。

  内宅女眷被掳传出去必定名声尽毁,王府除了暗卫外多得是探子细作,顾晏不愿让人将许挽被掳一事传扬出去,是以未曾打算让府里备轿来接人。

  也许是心疼她今日着实受了罪,也许是她痛极了眼泪要落不落时的模样有些惑人心智,顾晏鬼使神差的背起了她,在夜色中走回了王府。

  深夜时街上人烟稀少,暗卫押着常烨二人先行回府了,只余顾晏和徐婉两人。

  顾晏走过一个个路口徐婉在她背上想起上一次被他背着回府也是走的这段路。

  那时是秋后,京城的天已近寒凉,徐婉的心更寒。彼时是衡王秋后问斩之日,顾晏瞒着她以为她不会知道,未料到她从越平口中得了消息偷偷跑了出来。

  徐婉躲在菜市口人群中眼见刀落人亡的那刻,恨极了监斩衡王府满门的丈夫。至亲被杀,她理智尽失,明知顾晏也曾为父亲奔走求皇帝开恩,明知父亲被判死刑与他无干,明知这场监刑是皇帝所逼,是他为了保她徐婉一命不得不做的事,却依旧怨恨他。

  也许是死了一次,徐婉看开了些吧,此刻趴在他背上心里的怨恨比前世淡了许多。

  一路上,徐婉始终都是懵的。记忆里的顾晏冷清淡漠,少有柔肠,一直都不喜欢与旁人有肢体接触,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背她回来。

  不止徐婉想不到,整个王府都不曾料到向来冷淡的王爷会背着一位妾侍回府。今晚过后只怕摄政王府的风向就彻底变了。

  顾晏抱着顾晏入府回了西院她的房间,得亏是夜已深了,不然只怕今晚这满院的女人就得炸了。

  “今日之事本王定会查明事实给你个交代,长点教训,往后如无必要别再出府了。”顾晏把徐婉放在床榻上扫了眼屋内的装饰缓缓开口,明明是关怀之语可他语气里带着的那股不容反驳的意味却无端惹了徐婉心烦。

  “我记下了。”徐婉听话地应了下来,她想到今天的遭遇自己也是后怕,前些日子还想着拿着银票寻个机会逃出京城呢,想想也真是不知世间险恶,她一介女子,若无人护持,真出了什么事可保不住自己。

  ☆、第 13 章

  昨日深夜将徐婉带回王府后处理了紧急的政事还未歇息几个时辰天就大亮了。

  正值各邦来朝,顾晏忙得□□乏术。

  今日是北疆诸国入京之日,顾晏草草收拾后早早去了宫中准备接见北疆来使。北疆一地原是民风彪悍的羌国,十数年前被衡王打的国土分裂,眼下多是些势力薄弱的小部落。

  近些年来只有一个凉国盘踞西北愈发势大。七年前顾晏领兵前往西北平乱时,先帝便有意让他灭了凉国,彼时西北本就有暴民动乱,他不得不暂时和凉国合作以求两国边界安稳,全力解决内乱。

  当初顾晏用了假身份前往凉国参与和谈,被凉国那位极爱养汉人男宠的长公主陈娅瞧上了,陈娅几次三番自荐枕席,直到和谈达成顾晏离开时身份暴露才歇了心思。可这许多年过去,那位长公主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魔怔,竟然对顾晏这一敌国之将念念不忘至今。

  今年凉国的皇帝暴毙而亡,先皇帝的堂弟登基,这长公主失了亲弟弟做依仗,新帝可不会纵着她。半月前就下了旨斥她有辱皇族门楣,勒令她散了府上男宠,择一贵族子弟下嫁。

  陈娅瞧不上凉国那些庸碌无能的贵族子弟,不愿嫁给自己不屑的人,便求了新帝说愿为凉国尽微薄之力和亲大齐。

  新帝心知自己这位堂姐是记挂大齐的摄政王,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下来。毕竟这位长公主生得也算美貌,若是真能和亲也可帮凉国稳住边疆,免于长久担心顾晏挥师北上,于凉国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番邦来贺,顾晏于带着小皇帝上了金殿接待来使。

  幼子登基常有主少国疑之事,大齐却不曾有此患,顾晏手握兵权于朝野内外名望甚重,他临朝摄政,自是无人敢妄动贼心。

  金殿上,顾晏与皇帝坐在高位上,下面是整齐站列的臣工。

  小皇帝大抵从前是被太后教训过了,在顾晏跟前不敢露半点调皮捣蛋,规矩地坐在上位的龙椅上,顾晏则坐在皇帝下手雕刻着四爪蟒的椅子上。

  “禀王爷,凉国来使到。”正午时分凉国头一个到达京城。

  “请。”顾晏示意皇帝答话,后者胆怯迟疑地答了一字。

  凉国使臣进了内殿,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女子。大齐众臣劫面露惊色,奇怪怎会是女子率使来访?

  “凉国长公主陈娅参见王爷、皇上。”陈娅自报身份,大齐的朝臣得知她是凉国那位先帝最宠爱的长姐倒是稍微接受女子来访一事。

  “请起,一路舟车劳顿,公主辛苦了。”在第一次开口后,小皇帝熟练了些,照着早前顾晏教他的词说着。

  陈娅许是未曾料到不是顾晏而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与她客套寒暄,面露不满地看向上位。

  七年前顾晏就知道这位公主的心思,如今瞧她倒像是仍未曾死心,想到从前在凉国时她几次三番给自己下药的下作手段心下厌烦,暗暗告诫自己提防着些。当年她屡屡行事下作,虽未有一次得手,顾晏还是打心底厌恶那般行径。

  “带公主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吧。”顾晏说话时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陈娅却依旧能视而不见,面色如常地跟着引路的太监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太后带着先帝几位太妃闲坐品茶,有太监提前来知会凉国长公主到了,太后不比顾晏,自然不敢对着异国公主不假辞色,她本就无甚依仗,此次接待外使更是唯恐招待不好惹下麻烦。

  陈娅到了慈宁宫,太后和一众太妃恭维着她,陈娅听着这些恭维溢美之词中难免有些飘飘然,轻易就将自己入京的意图坦露了出来。

  女眷闲谈难免提到姻缘嫁娶,某位太妃不识趣的问了陈娅一句:“公主年岁也不小了,听闻尚待字闺中,这是准备寻个多好的郎君才肯出阁?”

  陈娅放下手中的茶盏稍显激动地说道:“顾晏那般的本公主便肯嫁。”

  此言一出,堂上的女人们便知这公主带着使臣到大齐的意图了。

  太后一口茶呛在喉头,掩唇咳嗽了几声才勉强压了下去。

  “摄政王文治武功都是极好的,姑娘家欢喜倒也常见。”太后没想到这凉国的公主这般大胆直接,一时也是震惊,却又不得不寻个话接上去。

  “你们大齐有很多女人爱慕他吗?”陈娅问完这话太后却是不知怎么答了。

  “那可不,咱们太后的外甥女不就入了摄政王府上嘛。”就在太后思索回答时一位与太后不大对付的太妃接了话茬。

  “可我听说顾晏没有正妻,太后您的外甥女难不成是入王府做妾吗?”陈娅这话着实是戳了太后心肺子。她好不容易寻到个像徐婉的女人,还想法子给了她拿得上台面的身份,结果顾晏仍是只给了个妾的身份,太后这口气可是一直都没下去。

  “听闻王爷在毓宛公主坟前立过誓,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上顾府族谱,莫说是哀家的外甥女,就是公主出身那顶天了也只能是个妾。”太后话里话外暗讽陈娅。

  “若是能让顾晏收了我,本公主必然是要做他的正妻的。”陈娅话说得势在必得又无半分廉耻心,听在满堂的女人耳中却只是不自量力。

  这么多年了,倘若顾晏肯续弦,哪还轮得到陈娅一个异国公主。

  太后敷衍地笑笑揭过此话带着人去御花园赏花,女人们闲谈赏景时间总是过得极快,转眼就是黄昏。

  到了黄昏宫里照样热闹的紧,此时王府却很是安静。长久无宠的后宅枯燥寡淡,连个争宠的事都出不了,妾侍们大都被管家提点过莫要惹是生非徒惹王爷厌烦,常常闭门不出,平日里也就只有徐婉和宋宁两人爱出来闲逛。

  今日徐婉是脚踝伤着了只能老实静养,宋宁则是一早醒来知晓徐婉昨夜被顾晏平安带回王府,自己随身的暗卫又失踪了,害怕顾晏查到自己身上,缩在自己房中不敢出门。

  王府内安静平和,西院府墙外却是有人躁动不安。

  魏璟昨日不在京城,今日午后才从京郊皇陵回到当铺,瞧见徐婉送到当铺的信,他派人查了查昨日当铺周围的可疑之人,这才知晓徐婉昨日遇险。

  虽然知晓徐婉已被顾晏带回王府,想来应该无甚大事,却还是有些不放心。

  于是带了个暗卫守在王府西院的围墙附近,只等到天色渐黑时翻墙入王府,瞧瞧徐婉现下是个境况,顺便当面问问信上的事。魏璟带的暗卫是皇族影卫,避过王府守夜的人倒也容易,可是带着魏璟就难保不会暴露了。

  魏璟潜进王府后吩咐影卫守在暗中,自己偷偷进了徐婉房中。

  他是跳窗进的内间,动静不小。徐婉正在给自己脚踝擦药时,听见声响吓了一跳,赶忙看向窗子,瞧见是魏璟,才安下心来把药上好。

  她快速上好药,拿了块帕子盖住脚踝,半点肌肤不露。

  “你怎么来了?”

  “听闻你昨夜被掳,赶来瞧瞧你。”魏璟掏出随身带来的药放在徐婉身旁,自己也跟着坐到了她身旁。

  得亏徐婉不习惯安排丫鬟在内室,不然魏璟这般大摇大摆,指定得被伺候的人撞个正着。

  伺候的人没发现主子房间多了个人,可顾晏昨夜留在西院的暗卫却发现了魏璟。

  暗卫发现魏璟后将其夜闯王府西院一事报了上去。

  消息递到宫中时夜宴已经开席,大齐朝臣列席左侧,各国来使则在右侧。

  顾晏坐在左侧首位,右侧头一个则是凉国一位使臣。太后在慈宁宫设宴招待女眷,那位折腾的长公主不在前殿朝臣宴而在后宫宴席上。

  陈娅人虽不在手却伸的长,那坐在顾晏对面的凉国使臣身上就带着她给的幻情香,预备瞅准时机下到顾晏身上。

  王府暗卫携摄政王府府令牌可出入宫廷,西院的那个暗卫递消息入宫,顾晏随身暗卫墨影收到消息后权衡一番现身进了夜宴。

  墨影出现在夜宴上时,见过他的朝臣皆是如坐针毡。每每摄政王身边的墨影现身,那可就是有人要遭殃了。

  接到消息时是否要把消息报给顾晏,墨影也迟疑不定。考虑后想到顾晏对那女人的特殊还是决定把消息报上去。

  “前太子夜闯王府,进了西院李侍妾房中。”虽说顾晏和墨影两人都已知晓李欢颜不过是太后给许挽伪造的身份,但明面上她的身份就是李侍妾,也只能这样称呼她。

  顾晏手中酒杯有一刻攥紧,随即又松开。虽然只是瞬间,对面一直盯着他的凉国使臣还是瞧出了不对。

  顾晏明知那女人就是魏璟送进王府的,他们私会无甚稀奇,心底却还是有几分不悦。

  毕竟是在王府内院,顾晏清楚两人不会有什么越轨之举,可仍旧有些介怀。

  “退下吧。”顾晏吩咐墨影推下将杯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久闻王爷盛名,在下敬您一杯。”对面的凉国使臣端了两杯杯酒走到顾晏跟前,将一杯递了过去。

  “本王不胜酒力。”顾晏防备凉国,自然不可能接凉国使臣手中递来的酒。

  一番客套后那位凉国使臣退回了自己席位上,顾晏扯了扯嘴角微微闭了下眼压下不耐。

  就在顾晏闭眼的瞬间,他错过了凉国使臣转身后脸上那抹得逞的笑意。

  陈娅给了使臣一支幻情香和凝露,将此香点燃,香味可借衣料附着于身,再辅以凝露稀释在酒水中,能使人迷情动欲。

  使臣敬酒时顾晏杯中是陈娅让凉国细作换了的凝露,那使臣又借口敬酒把自己身上的幻情香带到了顾晏跟前。

  顾晏便是再如何防备也察觉不出这无色无味的幻情香。

  ☆、第 14 章

  使臣坐回原位后不久,顾晏便觉得身体不大对劲。

  “墨影去知会下李世襄,就说本王身体不适先行回府,让他应付下场面。”顾晏猜到自己大抵是中了药,吩咐过暗卫后立刻离了席。

  为免骑马暴露中了幻情香的状况他吩咐宫中太监备了马车。

  车帘紧掩,光线昏暗,顾晏靠在车壁上双眸微闭,眼神迷离。他燥热得扯开了衣领又接着催促驾车的人快些。王府距皇宫不远,车马的速度不慢,平日里顾晏徒步走这段路归府从来不曾觉得时间多久,今日却感觉格外漫长。

  终于到了王府后,马车直接进了主院。

  顾晏出了一路的汗,身上里衣都被汗水浸湿,下马车时湿了的衣服被风一吹,灌进衣服里一股凉气,这让顾晏稍稍不那么难受。

  “墨影,去请府上的柳郎中,另外吩咐人在内室准备一桶凉水。”七年前顾晏为了给徐婉调养身子从西北请了柳郎中入府,可惜他带着郎中回京时徐婉已经不在了。这位柳郎中是大齐出了名的神医,自打七年前被顾晏请出山后一直在他身边做事。

  “柳神医已在赶来的路上,凉水卑职已经吩咐人备好了。”墨影轻功独绝,先顾晏一步到的王府。他能跟在顾晏身边做随身暗卫这么多年,除了武功高强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善于体察上意,在宫内发现主子不对劲后他便已在暗中准备应对了。

  知晓冷水已经备好后顾晏快步踏入内室,他挥手关上房门,暗卫仆从只能守在外面。

  顾晏提起那桶凉水从头到脚浇了自己一身,周身猛地一凉稍微缓解了他心头的燥热。顾晏身上衣袍尽湿,掐着窗棂咬牙忍耐着,他漂亮的眼睛通红,水珠在脸上滑过添了几分禁欲又勾人的美感,平日淡漠的眉眼罕见的染上情.欲之色。

  片刻后。

  “王爷,柳神医到了。”墨影在门外通报。

  “让他进来。”顾晏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正常。

  郎中进来后到顾晏跟前照吩咐探了脉,他号脉时眉头愈发紧锁,表情甚是严肃。

  “柳神医直说无妨,这药可否能解?”顾晏瞧郎中为难的样子也是心烦,暗道自己还是大意了,竟然中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王爷中的应是幻情香,在下一时半会也是配不出解药。此香若能即时解了对您的身体并无大碍,可若是单靠内力和寒凉之物压制,虽则熬过一夜便能过了药劲,但王爷恐有筋脉尽废之险。依在下看,不若请府上哪位小夫人来一趟。”柳神医迟疑了下还是如实告知顾晏。

  幻情香虽说罕见,但最初有人配此香也不过是闺中添乐的玩意,柳神医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大碍。

  “退下吧,让主院的仆人也都出去,本王要去寒潭。”顾晏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沙哑。

  墨影依言退出房门,柳神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跟着出了房门。

  主院书房有处暗道直通寒潭,顾晏拎着壶冷窖里的酒下了暗道

  “你们王爷也真是怪得很,府上这么多妾侍,何必去寒潭给自己找罪受。畏寒这经年累月的老毛病都没治好就敢下寒潭,你好生瞧着,今个若真在寒潭呆上一夜,得去了大半条命。”柳神医和墨影守在寒潭外,柳神医不解地说了几句。

  墨影听了柳神医的话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剑鞘,作为随身暗卫跟了主子那么多年,他多少是能猜到些王爷的心思的。

  王爷对太后送来的那位李侍妾非同一般,毓宛郡主又去了这么多年,再怎么挂念也不能当真过一辈子和尚日子啊。更何况眼下情况紧急,便是当真和旁的女人有些什么也是主子不得已而为之,算不上对不住毓宛郡主。

  寒潭里隐约传来顾晏受寒后的抽气声,夹杂着几声:“婉婉。”

  柳神医叹了口气道:“这幻情香的药性霸道,中药两个时辰后无解最为折磨人,甚至会出现幻觉。”

  “幻觉?会把眼前之人认成所念之人吗?”墨影问柳神医

  “若是两人相像,自然会。”

  “柳神医先守在此处,我去请个人。”

  墨影去了西院寻徐婉,他到时院里尚未熄灯。墨影不敢擅闯徐婉房间,只能在西院外堵了个婢女,让她前去通报。

  “李侍妾,王爷的随身暗卫递了话,说是王爷请您去主院一趟。还说此事十万火急,让您务必尽快。”婢女入内通报时,徐婉正在灯下看话本。

  现下已近夜半,顾晏怎么这时来寻她?徐婉满脑子疑问,放下话本子跟着墨影去了主院。

  “王爷他此时寻我所为何事?”徐婉不解地问引路的墨影。

  “您到了自会知晓。”心知多说多错,墨影不欲多言。

  继而一路无话到了主院,墨影带着徐婉进了书房又开了暗道的入口领着她下到寒潭口。

  徐婉瞧见墨影开了暗道口时便觉得不对劲,她紧抿嘴唇,距离寒潭口愈来愈近愈发觉得不妙。

  这处寒潭徐婉是知道的,早些年顾晏习武时曾被老镇国公逼着在此处练功,幼年留了阴影,心理作用下便有了畏寒的毛病,后来他除非为疗伤不得已外,旁的时候是轻易不肯下寒潭的。

  难不成时顾晏受了伤?不对呀,受伤不寻郎中,找她作甚。

  “李侍妾您进去吧,王爷在里面等着您呢。”墨影示意徐婉进去自己则拉着柳神医退了出去。

  徐婉还没反应过来时这寒潭口就只剩下她自己了,迟疑了一会还是继续往里走去。越来越接近潭水时她模糊听见了顾晏的声音。

  “王爷?”徐婉停住脚步喊了顾晏一声。

  顾晏听到声响从潭水里出来,瞬息之间就到了徐婉身旁。他眸中带着杀气,不耐地低眉看向徐婉,却在她面容映入眼帘时煞气尽褪,唯余柔情。

  “婉婉。”顾晏抬手一遍又一遍抚过徐婉的眉眼,口中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

  徐婉抬头望向顾晏,良久良久,退了一步。

  “王爷认错人了。”话音未落顾晏就揽上了她的腰。

  “退什么啊?你又躲不掉。”他咬着她的耳垂低语,带着几分无赖。

  徐婉感受到揽着她的那双手异常的热,就连顾晏说话时喘出的气都在这寒潭里带着不同寻常的热浪。前世顾晏虽说摆出一副冷落她的样子,夫妻之间的事却是没少做,徐婉了解他,心知他眼下是动了欲.念。

  “顾晏,你松开。”徐婉冷着语气试图挣开顾晏的束缚,可顾晏意识不清又认定了她是徐婉,在手上使了十成的力,徐婉根本无法挣脱。

  顾晏越抱越紧,徐婉挣得几乎脱力那禁锢她的怀抱仍是毫无松动。

  “婉婉,婉婉,我难受,有人给我下了药,没有解药的。”顾晏感受到徐婉对他的排斥,带着几分委屈开了口。

  顾晏身上不对劲,徐婉也大约猜出了些。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没有解药。

  顾晏这副无赖又委屈的样子和前世喝得酩酊大醉靠在她怀里絮叨的摸样如出一辙。他总是逼自己冷硬,装出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偶尔喝醉后在她跟前才会有些少年傻气。

  “当真没有解药?”徐婉盯着顾晏的眼睛疑惑地问。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若是有解药,顾晏又怎会来此处泡寒潭呢?

  “郎中说泡一夜寒潭我会筋脉尽碎的,你让我抱抱你就好了。”顾晏身上难受得厉害,用内力压下冲动使得小臂上青筋凸显,他失了意识却还是因为她的排斥选择忍耐。

  筋脉尽碎?

  顾晏是习武之人,筋脉尽碎无异于折了他一身傲骨。

  到这会儿徐婉大概猜到是墨影假借顾晏的命令把她诓到了这里,许是因为她这具身体的长相与从前的自己相似吧,所以墨影想了这样的招。

  依顾晏的性子,只怕当真可能冒着筋脉尽碎的风险在寒潭呆上一夜。

  顾晏忍得双目通红,却因为徐婉的排斥生生克制住冲动。只是这幻情香实在是烈得很,随着中药的时间越来越长,顾晏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他眼神中的清明也随之一点点褪去。

  ☆、第 15 章

  距离潭水不远处有张石床,是顾晏偶尔来此处疗伤备下的。顾晏揽着徐婉一步步往石床的方向走近,他眼中的清明最终彻底被情.欲取代。

  徐婉说不清自己眼下的心情如何,她曾一次次的自我欺骗说要跟顾晏一别两宽,往后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却终究放不下前世做毓宛郡主时拜他所赐的种种委屈,说到底她始终是怨恨他的。

  为什么会怨会恨呢?无非是执念难解,不曾释怀。

  她不明白那个以命护她的少年郎为何会冷落她整整十年,不明白夫妻十载他怎么就不愿在清醒时给她半分温柔,不明白醉酒时在她怀里耍无赖的顾晏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啊再怨再恨她也忘不了年少时那惊艳的白马银枪,忘不了成亲时笑容纯粹眼有星辰的顾晏。

  她怎么舍得让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顾晏筋脉尽碎,失了这满身骄傲。

  顾晏把徐婉推倒在石床上,她身下是坚硬的石块身上是炙热的他,柔软的腰肢被磕在石床上,徐婉疼得抽气,眼角沁出泪水。

  顾晏抬手抚过她的眼尾,低头吻上这双潋滟的桃花眼一点点把泪珠抹去。他没有说话,徐婉却觉得他已经说了许多。

  半夜春光无限,徐婉累极在顾晏怀中睡去。

  夜里潭水附近寒凉,顾晏药性退却后在寒气的刺激恢复清醒。

  怀里睡着的女人纤弱可怜,冷得发抖都没有睁开眼的意识,他抽出身下徐婉半干的衣衫把她整个裹住,又拿起自己湿透的里衣穿在身上,抱着她出了寒潭。

  顾晏出来后却没有留在主院,而是趁着夜色把徐婉送回了西院房中。他给她换下身上的衣服将人放进被窝,美人玉体横陈,他却全程眼神清冷,不知是有意克制还是当真无欲无情。

  顾晏转身离开,关上徐婉房门的那刻,他眼神里流露出愧疚自厌种种复杂之色。

  七年了,终究是他顾晏失言了。

  这一夜顾晏清醒后并非毫无记忆,他记得是他将人认成徐婉的,并非旁人蓄意勾引。这场荒唐他可以怪自己,怪给他下药的人,怪让这女人到寒潭的人,可独独不能怪她。

  顾晏连身上的湿衣都未曾脱下便又回了寒潭,他需要冷静,需要清醒,需要好好理一理这一团乱的局面。

  她太像徐婉了就连动情时哭泣的模样都像极了她,顾晏想不通为什么不同的两个人为给人如此相似的感觉,不仅是面容就连无意识流露的情态也让他觉得相似。

  夜凉如水,分外寂寥。

  顾晏跳进寒潭将自己整个人没入水中,冰冷的潭水让他头脑逐渐冷静,将心头的烦躁压了下去。

  重新出现在潭水表面时,顾晏已将心底一片乱麻捋清。

  太后送来的许挽竟当真乱了他的心,许是因为她像极了徐婉,又或是他失了初心。

  可无论如何,顾晏都不允许自己忘记昔年在徐婉墓前立下的誓,他说过除了徐婉此生不会再有人能入他顾家宗祠,也告诉自己余生绝不会为除她之外的任何人动心动情。

  是他顾晏,不配再爱。所以,抱歉,许挽。

  他始终活在对亡妻的愧疚中,只能对不住今夜这寒潭内在他怀中低泣的姑娘。

  顾晏从寒潭出来经过石床,那石床中央一方染着落红的手帕格外刺眼。他拾起手帕却将它掷入身后潭水中。

  手帕在潭水的漩涡中逐渐下沉,直至踪影尽无,仿佛暗示着寒潭一夜的春光柔情也只能是被掩盖的结局。

  次日一早,徐婉在西院房中醒来,浑身酸痛。

  她起身穿衣,入眼所见的是自己满身暧昧痕迹,身上实在难受,翻了件干净的寝衣换上便又回了榻上歇息,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迷迷糊糊的喊了婢女进来问话。

  “这外面怎么了,为何如此喧闹?”徐婉揉着眼睛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很是惹人爱怜,婢女听在耳中都觉得惑人,暗道难怪自个儿伺候的主子能做这王府头一个有宠的女人。

  昨夜徐婉半夜被主院那边传了过去,到半夜伺候的人都歇下了还未归,今早又是这样一副受尽折腾的小模样,伺候的婢女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据说是宋侍妾犯了事惹了王爷发怒在西院门口罚跪呢。”婢女恭敬地回答徐婉。

  “宋宁?那王爷也在西院吗?”

  “没,王爷不在?”

  “那宋宁这是跪的谁?”

  “这,这宋侍妾对着咱们房门跪的,想来是跪主子您吧。”宋宁仗着家世没少在西院耀武扬威,婢女答话也是支支吾吾的。

  对啊,两天前不就是宋宁指使人绑了她嘛,顾晏说会查清楚给她个交代。所以,这是送交代来了?

  徐婉被救回来时并未把自己从那两个暗卫口中听到的话告知顾晏,是考虑到宋宁出身侯府,那侯爷可是顾家的老部下,自己在顾晏眼中又是魏璟的棋子,自觉提了也是无用。她也不曾想到顾晏当真彻查了此事。

  其实顾晏救徐婉回来当夜就审了掳走她的两人,宋宁毕竟是常烨表妹,他倒是扛着暗卫上刑咬牙没出卖她,那另一个人受不住都招了,还累得常烨白白被折磨了个半死。

  只是昨日顾晏忙着处理外邦来朝之事没来得及处置宋宁,夜间归府又受幻情香折磨,所以才拖到了今日。

  “更衣,我出去看看。”宋宁那女人可是打着剜她眼珠子的主意呢,眼下她被整徐婉怎么可能不去看笑话。

  徐婉随手拿了件红裙让婢女给自己穿上,发髻未梳脂粉不染就去了窗前推开窗子偷偷看跪在那的宋宁。

  刚推开窗就瞧见顾晏带着管家到了西院。

  许是昨夜不曾安枕的缘故,顾晏眼中的血丝很是明显,徐婉站在窗前就能瞧见他微红的眼眶。

  顾晏走到宋宁跟前时,宋宁开口欲言,却不知怎样辩解。是她鬼迷心窍起了害人的恶毒的心思,哪有什么底气辩解。

  “本王已经知会过你父亲了,他今日便会接你归家。”顾晏说出的话无情又淡漠。

  “什么?归家?王爷是要逐我出府吗?”宋宁不敢相信。

  “是,本王府上容不得蛇蝎妇人。”顾晏语气极冷,无半点转圜余地。

  宋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入了王府后头一回见顾晏会是这般光景,她执意要入这王府,连嫡庶尊卑都不顾,就落得他一句蛇蝎妇人吗?

  一个男人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他眼中无你你为他抛弃再多他也看不见,你为他变得恶毒,使尽手段心机想要断了他喜欢上别人的可能又有何用。

  “蛇蝎妇人?王爷为了个娼妓如此说妾身,就因为她有双像毓宛郡主的眼睛吗?”宋宁的声音歇斯底里。

  这话着实戳到了顾晏痛处,为什么昨夜他会认错,是那双眼睛太像了吗?可他知道,不是的,是他的心把她认成了徐婉。

  “墨影,把人拉下去,待昌平候入府后交给他即可。”顾晏不愿再多言吩咐墨影把宋宁带走,自己则接了管家提着的食盒进了徐婉房中。

  徐婉还未反应过来时,顾晏已经推门入内。昨夜之事过后,这是徐婉第一次见他,难免心里发怯紧张,她猛地往后一退身子撞在窗棂上疼得下意识蹙眉。

  顾晏看着她吃痛皱眉,不出一言。

  须臾后顾晏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端出碗汤药。

  “把药吃了。”他将汤药递到徐婉跟前。

  “什么药?我又没病。”徐婉疑惑地问道。

  “避子汤。”顾晏沉默片刻答道。

  徐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虽说她本来也是打算去弄一碗避子汤的,可顾晏说出这句话就是让她不舒服。

  昨夜被磕在石床上的腰肢愈发得疼了,徐婉暗骂顾晏可真不是人,又笑自己矫情。现在她是许挽不是徐婉,恐怕在他心里不过就是个随意泄欲的女人罢了?自己犯贱上赶着给他解毒怪谁啊,就该让他昨日难受死算了。

  徐婉接过那碗汤药一饮而尽,呛得连连咳嗽。

  婢女在身旁拍着她的背,徐婉缓过劲来后抬头看向顾晏,眼里带着水雾。那欲落不落的泪珠勾得顾晏想摸一摸她的眉眼。

  顾晏喉结微动,继而开口说道:“京郊有处别院,依山傍水,风景宜人,你今日午后启程去别院吧。”

  徐婉真是没想到顾晏这男的这么绝情,昨夜还交颈而眠今日就要把她送走。满脸惊诧地看向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放心,本王照样会让你锦衣玉食平安终老。”顾晏话落不等徐婉反应就出了院子,他也怕,怕她开口求他说不愿去,怕他忍不住心软。

  顾晏带着管家回主院,刚出西院时,管家回头看了眼,没忍住问顾晏道:“王爷给李侍妾送得明明是预防风寒的药,为何要骗她说是避子汤呢?”

  顾晏不曾回答,管家也意识到自己多嘴了,随即告罪。

  “王爷自然有王爷您的道理,是老奴多嘴了。”

  ☆、第 16 章

  初晨的阳光打在顾晏脸上,衬得他五官更加清俊。生得这般美好的人偏偏却活成了众人眼中无情无欲的模样。

  因徐婉为他帮他解了药性一事,顾晏大抵猜到她对自己有情愫。把风寒药说是避子汤之举不过是想让她断了无谓挂念。

  既然决定送走她,就不想让她对自己再有半分念想。

  顾晏执拗,他不会解释,不懂退让。

  就像十七年前,他藏在心头的姑娘放下少女矜持问他可愿娶她时,他答了句不愿。

  怎么会不愿呢,那是他少年之际一腔孤勇要护的心上人啊,可他知道,他不能愿意,又如何敢愿意?

  她是衡王独女,千娇万宠养大,他是镇国公府上养子,作为帝王杀人的刀存在。

  少年心事再美好,怎么敌得过那高坐皇位之人的算计。

  十三岁的毓宛郡主长于深宫,自觉身旁无人真心疼爱,年少慕艾倾心于舍命护她的少年郎,少时初见,一眼惊鸿。

  不幸的是,这旁人眼中飞扬肆意的世家公子不过是镇国公养给皇帝用来杀人的刀。他们做局,他为棋子。

  顾晏长于镇国公府,于年少的他而言若是撇开这层身份,不仅功名权势不在,一腔抱负尽废,就连这条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所以,他们要他接近徐婉,他不得不做。

  顾晏真心喜欢过徐婉吗?当然。他骨子里淡漠冷情,若只是算计,怎会为她赌上性命。

  他喜欢那个骄矜的小姑娘,装得再是无情冷淡,一腔热血照样为她滚烫。

  迎娶徐婉是顾晏年少绮梦,若非知晓皇帝赐婚实则是要他借徐婉信任从她入手查她父王,顾晏怎会不愿娶?

  旁人眼中毓宛郡主与太子魏璟青梅竹马,合该入太子东宫。就连顾晏也始终以为自己不过是她做不了太子妃的退而求其次。

  当年之事无非是因皇帝无法容忍当朝储君与手握军权的异姓王联姻,这才将徐婉与顾晏配做一对。

  魏璟求皇帝赐婚时遭拒,次日便有圣旨传出,赐婚毓宛郡主与镇国公世子。

  这场婚事于顾晏而言来得过于突然,他以为那个灿如朝阳的小姑娘只愿入太子东宫。顾晏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婚约虽是皇帝所赐,却是徐婉彻夜长跪求她父王应下的。

  衡王功高震主,又不愿让独女嫁入皇帝一派的镇国公府,若是开口拒了皇帝,徐婉也嫁不了顾晏。

  可那衡王威名再高终究也只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徐婉长于深宫,他自己又常年戍守边塞,自觉亏欠女儿,她长跪不起,他怎能不心软?最终还是允了此事。

  新婚燕尔,顾晏娶了他心尖尖上的姑娘,阴暗偏执如他也曾试图拥抱温暖,可最终还是止步不前。

  赐婚是皇帝一场算计,他要顾晏借徐婉夫君的身份取得衡王信任,趁机盗取衡王印信伪造其谋逆的证据。

  终究是命运弄人呀,镇国公告诉他要么与毓宛郡主恩爱情深,继而依皇帝吩咐借机取得衡王信任以便完成皇帝的吩咐,要么与毓宛郡主想看两厌夫妻淡漠,借口不得信任拖延皇帝的要求。

  顾晏七岁时就被镇国公从常州接到京城,与他做了十载父子。镇国公无妻无子只有一个养了十年的顾晏,自然感情深厚。他不想把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逼到绝境,唯恐顾晏将来悔恨,这才瞒着皇帝给了他两个选择。

  顾晏选择了拖延皇帝,却不曾给徐婉半句解释,突如其然的冷落持续了十年,直到后来顾晏继承爵位得了顾家军权,方才表露真心,可惜啊,为时已晚。

  即便顾晏不曾帮皇帝诬陷衡王,皇帝还是在衡王旧疾复发的关头伪造了他谋逆的证据,趁机夺了兵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衡王府被判了满门抄斩,顾晏和魏璟这两个朝堂上水火不容的政敌头一次联名上奏求皇帝彻查。皇帝自然知道此事有假,他只是要衡王死罢了,怎么可能会彻查?

  彼时皇帝正值壮年,而太子式微,顾晏又是刚刚接手顾家处处受制。种种艰难棘手的险境下他们最终没能救下衡王。

  皇帝本就厌恶太子魏璟,经此一事后更是借机废了他将其幽禁南苑。而顾晏为了保徐婉一命不得不接了监斩衡王的圣旨,经此一事,徐婉恨上了他。

  ☆、第 17 章

  顾晏选择沉默不曾解释,所以徐婉不明白他的苦衷,也不曾知晓他的为难。即便心里清楚她心心念念的丈夫不该是害她父王的阴险小人,却因他未有半句坦诚而无法原谅。

  后来就是日日纠缠怨怼,徐婉看他生厌,顾晏自觉亏欠。

  他把毕生仅有的柔肠给了那时最为脆弱的徐婉,可终究不曾做到坦诚。

  情爱难言,误会未解,顾晏就离京去了西北平乱。

  彼时他以为余生漫漫总有时机,不料,这一去一年有余,归来时物是人非。

  他的妻子,死了。

  *

  “着人把京郊南山那处庄子收拾妥当。”顾晏吩咐管家。

  管家应下后自个儿在心下思量,他原以为王爷既然把李侍妾送到庄子上是厌弃那位,谁想到王爷竟会把人安排到南山的庄子。

  顾家在京郊有多处庄子,可唯独南山那处最是特别。不仅有罕见的温泉在内,还因为顾晏的祖母早年曾在那养老,一应装饰摆件皆是比照王府的规制来的。

  管家回头望向身后的西院暗道这李侍妾还真是不容小觑。

  再说徐婉这里,自打顾晏扔下一句去京郊庄子的话离了西院,徐婉房里的气氛就明显不对了。那平日里伺候殷勤的婢女赶紧出房间给徐婉带来的嬷嬷报了信,旁的婢女也试图降低自己在院里的存在感,唯恐徐婉带她去庄子。嬷嬷得了信着急忙慌的冲进房内,对着徐婉就是一顿上落。

  “你说你这狐媚子,白瞎了一副好身子,到头来竟惹了王爷厌恶。”嬷嬷手指用力戳着徐婉,在那白皙如玉的额头留了微红的指印。

  “我可告诉你啊,我是不会跟你到京郊受罪的,你别打着让我跟去伺候你的主意,赶明我就报给太后回慈宁宫伺候太后去。”嬷嬷话里话外都是不屑。

  “我,我也不想离了王府。”婢女瞧嬷嬷嚣张得半点不把徐婉放在眼里,不免有些轻视她,支支吾吾地跟了一句。

  徐婉揉揉了被戳痛的额头,倒也没觉得多意外。这嬷嬷本就是太后宫里的亲信,平素对她就极为刻薄蛮横;这婢女伺候是虽说也是尽心尽力,可她毕竟是王府的家生奴才,自然不可能愿意跟着她这个伺候了不足一年的新主子去乡下庄子。

  “无妨,你不愿去便不去,庄子上总不至于没人吧,就是真没有,我自己也能顾好自个儿。”婢女毕竟年纪小平日伺候也很是尽心,徐婉无意为难。

  “嬷嬷您也说了,您是慈宁宫的奴才,不是我的奴才,那您就自个回慈宁宫去吧,瞧瞧太后要不要一个办砸了差事的奴才。我再怎么说毕竟也是太后亲口承认的外甥女,对我这般不恭,您莫不是想干那恶奴欺主之事?”这嬷嬷平日里就没少惹徐婉烦心,徐婉厌烦她得很。

  “都退下吧,收拾收拾物件,准备午后起程。”徐婉懒得再听那嬷嬷废话便吩咐她们出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在内室整理行装,此去庄子,大抵是不会回来了,好在徐婉眼下手里有银两,这衣裳倒也不用多带,她只挑挑了几件最为合心的收拾了出来,省了许多麻烦。

  不同与嬷嬷和婢女两人对此事的态度,徐婉倒觉得去庄子没什么不好的,衣食无忧又能顶着王府的名头不会遭了地痞流氓的骚扰,于徐婉而言是安生过活用来养老的绝佳出路了。

  只要顾晏这个摄政王不倒,她也不会过得有多差,不就是乡下庄子嘛,带足了银子什么都不会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午后。管家早早备好了马车候在门外,婢女把行李给徐婉拿到了马车上,自己候在徐婉跟前支支吾吾地说道:“主子一路保重,奴婢父母都在王府,实在是不能随主子去庄子上,望主子见谅。”

  “无妨。”徐婉不大在意,倒是管家多说了几句,“你这丫头,不跟着你主子尽心伺候,留在王府作甚。”

  管家心知这位李侍妾只怕在王爷心中地位不一般,大造化在后头等着呢。眼下这丫头错过这么一位主子,只怕往后在王府也难有前程了。

  “为人子女,自然是都想呆在父母身边,管家吩咐庄子那边给我拨个伺候的人就成。”徐婉想到自己前世和父王聚少离多一时心生感伤。

  “那是自然,奴才这老胳膊老腿经不起颠簸,小李子跟着您去京郊,有事您只管吩咐他就成。”管家给小李子使了个眼色,他倒是机灵,赶忙接了话茬,“奴才负责此次送贵人前往京郊,您有何事尽管吩咐奴才。”

  徐婉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随行的只有这小李子,那嬷嬷早早递了信入宫,眼下怕是已经到宫门口了。

  嬷嬷带着太后给的腰牌畅通无阻的入了宫,到慈宁宫求见时,刻意瞪了会儿眼睛,又下狠劲揉搓自己的眼睛,让眼珠子像哭过一场似的,通红通红的。

  “太后啊,老奴对不住您,没能扶持好您选的人。实在是李小姐她不听老奴劝告一意孤行啊。”这嬷嬷刚进慈宁宫就对着太后一阵哭号,惹得太后头疼得揉了揉眉心。

  “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太后早起就犯了头疼,眼下还是不得不忍着难受问这嬷嬷。

  “这,李小姐她惹了王爷发怒,被王爷送去了乡下庄子。”嬷嬷跪在地上答道,语气极为卑微,唯恐太后迁怒。

  “什么?”太后随手拿起手中的茶狠狠砸在这嬷嬷身上。

  “给哀家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毕竟是久居上位之人,动怒时语气也是狠厉得紧。

  “李小姐打从进了王府就屡屡惹事,常常在外抛头露面,想是早已惹了王爷厌烦,昨个深夜王爷将她唤了过去,那晚应是成了事的,可不知怎得,今日一早王爷去了西院就说要将李小姐送去庄子。奴婢想着,莫不是这李小姐的守宫砂乃是伪造,被王爷发现了惹了王爷震怒。”嬷嬷恭恭敬敬地跪在太后脚前,说话不敢有半分放肆。

  太后听了这嬷嬷的话,自己倒是气的险些躺倒。

  她几次三番派人查验过徐婉的身子,若是当真是被那丫头片子瞒了过去,眼下又被摄政王发现的话,只怕自己这送人过去的,也得惹上晦气。

  “摄政王今个儿该来宫内查皇帝课业了,去瞧瞧王爷现在可还在宫内,若是尚在,就说是哀家有事相商,请王爷过来。”太后深吸了口气吩咐伺候的宫女去请顾晏来慈宁宫一趟。

  打从太傅跟顾晏告了小皇帝逃课成性的状后,顾晏每七日都会入宫查一次皇帝的课业,今日刚好就是查课业的日子。

  太后身边的宫女匆忙往御书房赶,顾晏今日心情不佳,大略看了看小皇帝的课业就离了御书房,唤了殿前侍卫顾慎来打算去校场练剑。

  他前脚刚出了御书房,后脚那宫女就到了御书房门口。

  “给,给王爷请安。太后请您前往慈宁宫一叙。”宫女紧赶慢赶才卡着顾晏离开的点到了御书房,累得气喘吁吁。

  “何事至于宫内疾行,成何体统。”跟在顾晏身后得殿前侍卫开口斥道。

  这顾慎是老镇国公堂侄,打小跟在顾晏身边长大,感情很是深厚,极得顾晏信任。

  “太后有要事寻王爷商议。”顾家这两兄弟,一个顾晏摄政朝堂,出了名的铁血无情;一个顾慎随侍幼帝,在宫中也是出了名的手段狠厉。宫女没少听说顾慎杀人不眨眼的事迹,听了他冷声训斥,吓得答话都颤颤巍巍。

  顾晏听了此言,思及昨日宫宴中药之事,想着本就要彻查此事,正好借机提醒太后整顿内宫事务,便应下去了慈宁宫。

  顾晏人到慈宁宫时,太后已经将身边人尽数屏退。

  瞧见这宫内只有太后一人,顾晏心下微惊。

  早几年小皇帝刚登基时,太后做过些不知廉耻之事,也是打那起顾晏等闲不肯入宫,就是入了宫也想法子避着这位太后。

  “太后寻臣所为何事?”顾晏止步门外不再往前。

  这太后原是想着毕竟是王府妾侍贞洁之事,宫人在侧不好开口便屏退了左右,谁想到顾晏对她居然防备至此。

  当年小皇帝登基,她也不过花信之年,自然不愿熬这深宫寂寞,加上未入宫时就仰慕顾晏声名,脑子一热犯了蠢,竟试图在慈宁宫勾引顾晏。

  结果惹了顾晏震怒被禁了足,这慈宁宫的宫门一锁就锁了整整两年,就连亲生的皇帝她都见不了。

  若非这皇族子嗣除了她的儿子再无年幼合适的了,只怕顾晏当真干得出来杀了她们母子二人另寻幼主之事。

  太后吃了教训,倒也长了记性,被放出来后再也不敢做越矩之事。只是却开始变着花样往王府塞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太后不敢惹顾晏不悦,只好自己出了殿门。

  她先是借着昨夜宫宴之事开口:“哀家听世襄说昨夜王爷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了,今日一早顾慎就查了夜宴饮食,可是宫宴上王爷的饮食出了问题。”

  ☆、第 18 章

  顾晏听到太后问话,瞧她神情大抵猜到不是她下的药,当年给她的教训那般深刻,想来这太后如今是绝不敢再动歪心思的。

  “确实,昨夜宫宴出了问题,太后执掌宫务还需多加注意。”顾晏微微点头说明宫宴之事。

  “多谢王爷提点,”太后清了清喉咙一咬牙还是接着说出了请顾晏来的初衷,“随李欢颜入王府的嬷嬷今日入了宫,说是她主子惹了王爷震怒被送去了庄子,不知哀家这不知事的外甥女到底是犯了王爷何种忌讳?”

  太后想着若是寻常错处顾晏必然坦然说出,可顾晏听了她的问话久久未言。静了片刻后太后心里开始发慌,暗道莫非当真是那嬷嬷所言之故。

  其实顾晏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女人并未犯错,是他顾晏做错了。

  “哀家晓得王爷挂念毓宛郡主,便吩咐人寻了与郡主相像之人,好不容易遇见了个相像的,就是身份实在低贱,哀家想着若是那女子能为王爷解忧也是极好的,便自作主张给了她个贵女出身。只是,只是这妓子之身难免不干不净。”太后心虚地说了这段话。

  话音传到顾晏耳中,他目光凌厉地看向太后。这太后感觉到他眼里的煞气,以为果真是嬷嬷猜测的那样,赶忙告罪。

  “这李欢颜原是扬州妓子许挽,哀家送她入王府前也是几次三番给她验过身子的,实在是不曾料到她竟能瞒过去。”太后自个儿没少见识顾晏震怒的手段,唯恐波及自身,答话时声音都带着颤抖。

  早在徐婉入府时,王府的暗卫就查了她,顾晏也是早就知道她真实出身的。若说顾晏从前不曾轻视妓子,自然不可能。他本就长于高门权贵之家,妓子卑微,于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而言只是玩物。

  可是徐婉,太过特殊。

  她像是云端的月亮,明亮纯粹,不该被乌云所遮。

  思及她在风尘之地熬了十五年,顾晏脑海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并非妓子肮脏,反而是心疼她年少凄苦。

  顾晏眼中的她,清澈至极,是个娇娇怯怯合该被人疼到骨子里的小姑娘。

  “太后慎言,我顾晏的人,容不得旁人半句诋毁。”他语气很冷带着显而易见的维护。

  太后听到此话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没想到许挽竟真能让让眼前这冷血的男人待她不同。

  “能得王爷这句话,倒也是她的福气。”太后强颜欢笑,心里却有些酸涩,这个男人有铮铮铁骨,亦有万般柔情,能被他放在心上的女人可真是令人羡慕。

  “本王府上尚有要事未理,先行告退了。”顾晏跟太后告退后离了慈宁宫。

  他并未回府而是去了校场,到时顾慎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

  “王爷许久不曾来过校场了,拿惯了狼毫的手可还拎得起刀剑?”顾慎笑意爽朗,他是顾晏堂弟,兄弟情分非同一般,说着玩笑话扔给顾晏一柄剑就动起了手。

  顾晏握住了他扔过来的剑后退一步接上剑招。顾家两兄弟的剑术都是老镇国公所授,只不过顾晏的剑术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而顾慎用剑,狠则狠矣却差了那么几分煞气。

  十招之内,顾晏手中的剑正指顾慎眉心,毫无悬念的胜了。

  “堂哥果然厉害,弟弟甘拜下风。说说呗,什么烦心事惹得您这日理万机的摄政王练剑撒气啊。”刚才过招,顾晏招招直指他要害之处,这身侍卫服都被剑锋划出了几道开口。顾晏每每心有郁气都会拉上他比试,顾慎料想这是顾晏又用练剑发泄了。

  “无事。昨夜宫宴查了没有?可有不妥?”顾晏想起昨夜之事留下的麻烦事眉心微蹙却也不曾多言,那般风月之事自然不可与人言说。

  “查过了,宫中备下的饮食没有问题。只是,太医在凉国使臣的酒杯里验出了凝露。”

  凝露?顾晏脑海里对这东西隐约有些印象,可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何物。

  顾慎见他没有回应,思索了下又继续说道:“这凝露单用不过仅有安神之效,只是若辅以他物那功效可就多了。”

  “着人在暗处围了凉国使臣歇息的驿站,将暂居宫内的凉国长公主扣住,本王先行回府问过李神医是否乃凝露之因。”顾晏吩咐顾慎在宫中安排,自己回了王府。

  ☆、第 19 章

  顾晏到王府时,管家先迎了上来。

  “李侍妾已经动身了,府上伺候她的奴婢是家生子,不愿离了王府,庄子上的奴才伺候未必尽心,奴才想着要不挑几个伺候的人送过去,这才候在府门等着请示您。”管家瞧见顾晏进了府门赶忙跟了上去说道。

  “此事你不必管了,本王亲自去暗卫营挑几个人。”顾晏想着自己以后大抵不会再让她回府了,一个姑娘家日后真遇见什么险境,他远在王府也是鞭长莫及,派过去几个暗卫倒也能护得了她。

  “去请柳神医到书房,本王有事问他。”管家去外院请柳神医,顾晏则前往暗卫营挑了两个暗卫。

  为了方便随身伺候徐婉,顾晏挑了两个女暗卫,暗卫营中女子少之又少,功夫能入顾晏眼里的也只有这两个,他将两人都送去了庄子。

  处理好这些事后顾晏回了书房,此时柳神医也是刚从外院到书房。

  “王爷寻在下所为何事?”

  “柳神医可曾听过凝露?”顾晏开门见山地问道。

  “凝露?王爷可是在查幻情香一事?”见顾晏点了头柳神医又接着说道,“这凝露单用不过仅有安神之效,幻情香单用也是无甚用处,可若是两者同用,便能发挥出这两件东西最厉害的功效来。”

  “本王知晓了,多谢神医解惑。”顾晏微颔下颚示意。

  “在下院子里尚在制药,先行退下了。”

  顾晏送别柳神医后唤出了墨影,“去宫内寻顾慎,让他把凉国长公主捆了带到王府地牢。”

  顾晏几乎整日未曾歇息,此刻也甚是疲惫,待墨影走后便进了暗室想着养会儿神。

  他停下忙碌时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昨夜寒潭之景,再难成眠。睡意消弭后顾晏铺开卷轴,试图用练字压下烦躁心绪。

  此时的徐婉正在前往京郊庄子的路上,走了半日眼下已经出了京城繁华地带,距离京郊越来越近,沿途的景色也越发好看,只是人烟愈发稀少。

  徐婉掀开车帘看了一路的景色,那些再是普通不过的田野阡陌于她而言都是新鲜美景,离了京城的徐婉一想到等在前方自由自在的日子嘴角就不自觉泛起笑意。

  走到一处河岸边时,徐婉见流水潺潺一时耐不住好奇便想下去瞧瞧,于是吩咐小李子停了马车。

  此处已近京郊,河岸边几乎没什么人,远远瞧着只有个女子抱着孩子立在河边,徐婉觉得有些怪异便走了过去。

  正当她走到这女子身后准备出声唤她时,眼前的女人竟然抱着孩子跳了河。

  “姑娘!”徐婉伸手试图拦下她,可惜晚了一步,没有拦住。

  “小李子,小李子,快来救人啊。”徐婉会水,但只她一个人的话救不了这女人和孩子两个,只得喊人来帮忙。

  她喊完这句话就跳进了水里,女人和孩子跳到水中后就分了开来,徐婉先游向了孩子,把孩子揽在怀中救了上岸。

  这大人自个儿寻短见,孩子瞧着却不过几岁,怕是连话都说不利索,跟着她死岂不可怜?

  小李子本就是个宦官,自然不必在意什么男女大防,他听了声响就跟着下了水救人。万幸,这女人落水没多久不过呛了几口水没什么大碍。

  可徐婉怀里的孩子好似没了意识,气息很是微弱。

  “这孩子怎么回事?气息怎么这么弱?”徐婉探了探孩子的鼻息疑惑地问被救上来的女人。

  “他打小体弱多病,开春就染上了风寒,我们母子无钱买药,拖着拖着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女人抹着眼泪开口说道。

  “静兰?”徐婉听声音觉得耳熟抬头看向投河的女人,瞧清楚她的脸后,震惊的喊了一声。徐婉在宫中长大,静兰是贴身伺候她的宫女。徐婉及笄出嫁那年,将她许给了父亲营中一位普通出身的将领,原以为能让她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没想到重遇时会是这般境地。

  “姑娘认得我?”静兰不记得自己见过眼前的人疑惑她怎会认得自己。

  “小李子,你先抱着孩子去马车上。”徐婉没有回答静兰的话,反倒先支开了小李子。

  “你不是嫁给军中的将领了吗?怎么落到眼下这般地步?”徐婉难以想象当年那个娴静温柔的静兰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夫君战死沙场,这孩子是遗腹子,怀她时就被婆家人泼脏水说我私通外人,他们趁我生产时将官府发的抚恤金抢了过去,我月子尚未坐满就被赶出了家门,辗转流离数年,受尽世人白眼,昨日我带孩子求到药堂,那坐堂先生说我的孩子耽误了医治,眼下已经没救了,我,我实在是熬不住了。”静兰哭得哽咽。

  “你既无甚谋生本事为何不趁早改嫁?”徐婉瞧静兰的摸样真是恨铁不成钢。

  “我,我与亡夫情谊甚笃,自然要为他守一辈子。”静兰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来。

  行吧。徐婉也是不能理解静兰这想法,活下去都难的境况下居然还谈和亡夫的情谊,她那丈夫的家人可是一点也不在乎她口中的情谊。

  静兰从前在宫中时就是这样天真过了头的性子,这姑娘善良温柔,跟在徐婉身边没见识过人世险恶,实打实是个扛不住打击的弱女子。

  ☆、第 20 章

  “您认得我吗?”静兰后知后觉徐婉对自己了解的太多,十分疑惑。

  静兰是徐婉贴身宫女,徐婉最信得过的就是她,心里对她从不设防。“静兰还记得我十五岁生辰时从冷宫的一处狗洞偷偷出宫的事吗?”静兰打小跟在徐婉身边,徐婉做任何事都带着她,当年钻狗洞一事除了她们二人再无旁人知晓。

  “姑娘究竟是谁?”原先静兰哭得抽噎,听了徐婉的话吃惊的望向她,眼中满是防备。无怪乎静兰防备,毕竟徐婉是个死了七年的人,现在的她又顶着旁人的身体,静兰自然不会轻易信她。

  “我是谁日后你自会知晓,先随我去马车里吧,不然这一身一身湿衣受了寒更是难办。”徐婉苦笑一声,暗道果然如此,正常人怎会想到借尸还魂这般诡异之事。

  徐婉扶着静兰回到马车上,徐婉拿出包袱翻找出两件干爽的衣裳和一张毯子,静兰接过毯子先把孩子的湿衣脱掉将她裹在毯子里,自己才换下湿透的衣服,徐婉在一旁把自己的衣裳也换了,她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一着急衣裳的裙扣死活扣不上了。

  静兰给自个儿和孩子收拾好后徐婉还在折腾裙扣,她伸手帮徐婉整理,叹了口气道:“我原先的主子也是这样毛毛躁躁,无人照料自己都顾不好自己。”

  “你原先的主子生得好看不,比我如何呢?”徐婉生出逗逗静兰的心思,促狭一笑问道。

  “自然是好看的,主子生得清丽出尘,您生得艳丽惑人,各有各的美,只是您这一双眼睛与我家主子生得一摸一样。”静兰看着徐婉笑的潋滟多情的那双桃花眼答话。

  “我若说自己便是你家主子,静兰信不信?”

  “姑娘莫要说这些玩笑话了,我家主子七年前便已离世了。”静兰答话时依旧习惯性带着温柔浅笑,可那声音里藏着散不去的悲伤。

  徐婉知晓自己说了静兰这蠢丫头不定然会信,也懒得和她掰扯,便借口休息闭眼假寐,静等到庄子上。

  这一闭眼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小李子在外面喊话:“主子咱们到庄子了。”

  徐婉刚醒来正望着车顶发呆,静兰微微摇了下她的身子徐婉才缓过迷糊劲。“到了?”徐婉开口说话时声音微哑。

  “是啊,外面的人喊话说是到了。”静兰抱起孩子垂首答话。

  徐婉先下了马车,静兰随后也抱着孩子跟了出来。候在庄子门口的并非这庄子原本的奴才,而是顾晏派过来的两名暗卫。暗卫轻功了得虽说晚于徐婉启程,却还是先徐婉一行人到了庄子。

  “主子安好,我们二人奉王爷之命伺候您日常起居。”两人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瞧着年岁稍长些的那位先开口说话。

  顾晏派的?徐婉难掩。她原以为顾晏将自己送到庄子上是要她自生自灭了,能允了她在庄子上挑人伺候都够呛,没想到竟还会专门派人来。

  “劳王爷挂心了,我已经有了伺候的人,二位还是回王府吧。”徐婉拉了拉身后的静兰,心里不大愿意让顾晏派来的人伺候。

  “这位是?我们二人听管家所言,说是您出府并未带随身侍女啊。”这两位暗卫接到的任务主要就是负责徐婉安全,瞧见个生面孔下意识就起了防备心。

  “这妇人投河寻死,被主子救了。”小李子替徐婉答道。

  “陌路之人,怎可轻信?还望主子三思。”还是原先说话的暗卫接着说道,似乎很是不认可徐婉让一个陌生人做自己贴身婢女。

  “一见如故,我觉得可信便是可信。”徐婉听这两人答话的语气便猜出来是王府暗卫了,心下很是厌烦,只以为顾晏这是派了人来监视自己。

  “主子息怒,奴婢瞧这妇人怀中还抱着孩子呢,稚子年幼,这做母亲的照料孩子便已足够繁忙,再伺候您岂不是分身乏术。不若留我们在此伺候主子,若是过段日子还未能让您满意,我们再回府请罪。”两个暗卫中一直不曾说话的那个开了口,语调婉转轻柔听着很是让人舒心。

  “主子,王爷心疼您孤身一人在庄子上,才特意从府上派了人,您拒了不是平白惹王爷生气吗?”小李子靠近徐婉附耳低语。

  徐婉深思几番,暗道确实没必要因为伺候的人再惹顾晏注意,收下这两人也没什么,反正她是准备在庄子上养老的,又不是算计着逃跑,没必要怕他安排人。

  “成,那就先留在庄子上吧。”徐婉松口应下。

  暗卫两人不由深吸口气,放下提着的心,这可是出暗卫营接的头一个任务,若是办不成,她们两个还真是没脸回去。她二人也是不曾料到王府的姬妾竟会有不愿领王爷情的,难怪出府时管家再三交代要好生伺候这位主子。

  “对了,你们二人去请个郎中,最好是善于诊治孩童的。”

  静兰怯弱地立在一旁不敢开口,只眼眶红红的看着怀里的孩子。徐婉瞧见后暗骂自己疏忽,光顾着和这两人争执竟忘了正事,赶忙吩咐人去请郎中。

  “奴婢略通医术,不若让奴婢先给这孩子看看。”还是那位声音温柔的暗卫开的口。

  徐婉想到此处地处京郊本就偏僻,乡间郎中未必有几分真水平,倒是这两个暗卫是摄政王府培养的,医术、毒术、武艺、应该都是会些的,便应了下来让她给孩子看诊。

  “静兰,你把孩子给她,让她给孩子瞧瞧。”徐婉示意静兰将孩子抱给暗卫。

  暗卫到静兰跟前,静兰却并未放开孩子,只是把孩子的手递出去让她给孩子把脉,眼下徐婉她们这些人对静兰来说的是陌生人,尤其是她听见这两个人口口声声说是奉王爷之命心中更加战战兢兢。

  这大齐如今能被人称一声王爷的只有她主子嫁的那位了,当年衡王府被判了满门抄斩,那位监斩自个岳父时静兰就在刑场下亲眼瞧着。她自然心疼主子遇人不淑,那顾晏在静兰看来是天底下头一等的黑心肠。

  “不过是风寒引起的发热,无甚大碍,先拿些清酒给孩子擦擦身子,奴婢回府上药房取些药,给孩子煎了服下发发汗便能好个大半了,好好养养,莫再受寒,过些时日便能大好。”暗卫给孩子号了脉将孩子的身体状况如实道来。

  其实静兰的孩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病,不过是一直拖着未曾医治才瞧着吓人。那坐堂郎中吓唬静兰说没救了,也只是怕她没什么银两跪在药堂前求药,不给是污了药堂悬壶济世的名声,给了又唯恐被一贫如洗的母子二人赖上,毕竟那孩子的身子可是个药罐子。

  “当真?”静兰轻呼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还有救,激动的攥住暗卫的衣袖。

  “自然。”暗卫轻轻挣开静兰,冷静回答。身为暗卫,满身都藏着武器,轻易不能被旁人触碰。

  “刚好小李子也要回府复命,你便跟着他一道回去取药吧。”徐婉听到静兰的孩子有救也是跟着开心,声音都轻快了几度,对这顾晏送来的两人也没了刚开始的排斥。

  这两个暗卫一个跟着小李子回了王府,一个被徐婉吩咐带着静兰和孩子去收拾住的房间了,周围只剩下徐婉自己时她骨子里那股贪玩的天性便冒了出来。

  徐婉沿着刚进庄子的那条小路往庄子深处走去,瞧着这沿路景色暗暗惊奇。这乡下庄子倒是挺美的,往远处看是南山,山花烂漫,开得满身遍野,这处庄子仿佛置身花海。

  羊肠小道旁也有几株桃花树,这个时节花朵大都落了,枝桠显得有几分萧条落寞,却也平添几许意境。

  再往深处走去,徐婉隐约瞧见前方有朦胧的烟雾缭绕。一步步走进才发现是处温泉的泉眼。

  走了一路徐婉嘴角的笑意半点也不曾退去,眼睛也越发的亮了。这处庄子实在是太合她心意了,南山美景,山野花海,还有她爱极了的温泉。

  徐婉眼珠子转了一圈,瞧着温泉周围没人,便解了罗袜去踢水。她笑得俏皮可爱,仿佛依旧是十几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徐婉活了两辈子,明明是死过一次的人,偏偏既不见暮气沉沉,亦无半分尖锐,瞧着只是柔软。她的眼睛里好似藏着星辰闪烁的光亮,始终都是娇俏动人的。

  温泉的水温让人很是舒适,徐婉惬意的感受着水的温度。

  徐婉喜欢这里,若能在此终老于她而言也算是岁月静好。

  只是,等待着徐婉的命运注定不会是平淡终老。她是徐婉,顾晏刻在心头的姑娘,他此生唯一的妻子,合该与他并肩而立,看这人间万千繁华,而非孤身一人安居一隅终老。

  ☆、第 21 章

  暗卫和小李子一同离了庄子,却并未与他同行,她先一步到了王府,入府后便到了书房求见顾晏。此时顾晏已经歇下,墨影正在房门外守夜。

  “夜间归来,可有急事。”墨影抱着剑在书房门口昏昏欲睡,听见脚步声警觉的醒了过来,瞧见是送去庄子上保护徐婉的暗卫以为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暗道棘手。

  “不算急事,只是回府上取药,故而前来请示王爷。”暗卫垂首答话。

  “李侍妾身子不适?”墨影心想这女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刚被送走就来卖惨博王爷怜惜。

  “并非如此,主子身子无事。”

  “那是何人需要用药?”

  “是主子在路上救下一对母女,那孩子染了风寒,拖得时日太久乡野寻常草药怕是没了作用,因此才特意回府取药。”暗卫据实以告。

  “王爷近日琐事缠身,好不容易才歇了下来,你不必再去求见,免得扰了王爷休息。直接去柳神医院中求药即可。”顾晏这些日子受累不少,熬得眼中血丝骇人,墨影不愿再惊扰他休息。

  “属下知晓了。”暗卫退下前往柳神医处求药。

  暗室内睡去的顾晏此刻正被梦魇折磨,梦中一开始是红衣娇俏的小姑娘赤着足踏水,笑得惬意,转眼间就成了她环着魏璟的胳膊对着自己冷笑,眼底冰冷。

  小姑娘的脸和徐婉渐渐重叠合为一人,他听见她低声呢喃。“顾晏,是你伤我弃我,害我含恨而终,我要你此生受尽折磨,永失所爱。”

  话音未落她就在光影深处渐渐消失。“回来!”顾晏在梦里留她,声音嘶哑伤悲。

  他突然惊醒,梦中紧攥的双手松开后只剩虚无。

  “徐婉,许挽。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相像呢?”这场梦让顾晏意识到,仅凭魏璟绝对是养不出这般像徐婉的姑娘的,面容、眼神、小习惯、甚至榻上的风情都与徐婉一般无二,顾晏不信魏璟养得出来。

  顾晏将守在外面的墨影唤了进来,“明日你亲自去一趟扬州,仔细查一查许挽,事无巨细一一报来。”顾晏这时尚未想到许挽和徐婉此时本就是同一个人,眼下不解也只能寄希望于探查许挽身份。

  “属下明白。”墨影应声,暗道这许挽果真是有几分能耐,竟真能勾得素来淡漠的王爷如此在意。

  “李侍妾在去京郊的途中救下一对母女,那孩子染了疾,李侍妾吩咐暗卫回府取药。属下想着王爷刚刚歇下,为免惊扰王爷便自作主张让暗卫前往柳神医院中取药了。”墨影将暗卫前来取药一事悉数禀报。

  “无妨,你启程去扬州前记得吩咐下去,让底下人查查她救的人。”顾晏总觉得许挽的身份不简单,始终对她的事情有几分疑心。

  从庄子上归府取药的暗卫连夜赶回庄子给静兰的孩子用了药,折腾了半夜孩子的体温才降了下来,徐婉也跟着放下心回了自己房中歇下。

  次日一早,两名暗卫早早就候在了房门外,徐婉刚刚起身时这二人听见动静就赶忙入内准备伺候徐婉洗漱。一个端着洗漱用具一个端着衣物倒还有个随身婢女的样子。经过昨夜给静兰孩子看病一事徐婉对这两个侍卫改观不少,也没有初时那般排斥了。

  “你们二人唤什么名字?”徐婉整好里衣走到两个暗卫跟前瞧托盘里的衣裳。

  “奴婢红玉。”年岁稍长些的先回答道。

  “奴婢绿萝。”昨夜去王府取药的姑娘接着答话。

  “哦,你家王爷倒是挺会取名字的。”两个暗卫倒是给起了个适合红袖添香的名字。

  “奴婢们的名字乃是暗卫营中师父起的,并非王爷所取。”绿萝开口解释。

  “我瞧着这衣服不像是我的啊。”徐婉拿起托盘上的裙衫。说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

  “奴婢们出府前王爷特地吩咐管家备下两箱衣物,说是主子您到这庄子上也没带多少行装,特意为您准备的。昨个夜里府里派来送东西的小厮就到了,您许是未曾留意。”端着衣物托盘的红玉答话。

  这边徐婉每日闲来无事每日只在庄子里闲逛,那头京城却是有人着了急。

  魏璟暂居的当铺正乌云压顶,这位往日里最是端方不过的太子爷砸了当铺后院大半珍品。

  瓷片碎玉散落一地,跟着的影卫跪在堂前,不敢吭声。

  “孤养你们这群皇族影卫是养废物的吗?不过是要你们看护个弱女子都能中了埋伏,留你们有何用?”魏璟生得是温润如玉的好模样,可发起怒来却也是阎王修罗般骇人。

  此前徐婉被绑,魏璟知晓后便派了数个影卫守在王府周围,本意是看护徐婉。不料他不过离京两日,回来时这群人就跟他说人跟丢了。

  “主子息怒,布下埋伏的摄政王府的暗卫,属下们无能未能应对。只是属下以为既使王府暗卫必然是摄政王不愿我等跟着姑娘这才拦下我们的,姑娘应该无恙。”其中一个影卫跪在瓷片上忍着疼开口。

  “孤自然不会让她有恙,只是你们,我大齐皇室世代培养的影卫竟会中了他顾府暗卫的埋伏,实在是让孤失望!”魏璟数载修身养性,身边人大概忘了这位主儿雷霆一怒有多骇人。

  昔年衡王被亲信背叛,那亲信伪造了他的书信向皇帝投诚自以为能得君王青眼平步青云,结果惹了魏璟震怒,这位太子爷直接把人堵在了金殿上杀了,接着又命人将他拖到宫门口,扒皮鞭尸。

  魏璟的性子说是温润如玉有人信,可说是玉面修罗也无不可。生在皇家,且是中宫嫡长子,他长在人间最是富贵处,权势地位皆在掌中,覆手可得之物自然云淡风轻。时人盛赞其乃浊世佳公子,一是生得芝兰玉树,二是旁人瞧来温文尔雅。

  旁人看来魏璟确实性子温润,可他生在皇家,又是储君,自然不可能是个泥人脾气,只是活得通透,一般的事大都不屑挂心罢了。

  当年衡王一案,是魏璟二十余年头一回在人前震怒,毫不掩饰恨意。

  他恨皇帝,恨他无能却阴险,衡王的死让他想起了自己那活活被丈夫勒死的母后,想起了领兵在外保家卫国却被皇帝一纸圣谕活活坑杀的外祖。

  人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他魏璟不是君王,也没有草菅人命的癖好,可他,要作孽之人血债血偿。

  打从他那父皇死后,魏璟便不曾发过一次火。时隔七年,和顾晏头一次交锋却激起了他的怒气。

  顾晏是魏璟心里过不去的坎。少年意气风发时,谁没有个放在心头的姑娘,不巧的是他们二人瞧上了同一个人。徐婉七岁入宫,魏璟那年十一岁,小姑娘娇弱魏璟明里暗里护了她八年。

  八年宫闱深深,八年娇宠疼爱,到头来,小姑娘春心萌动喜欢的却不是他魏璟。

  八载倾心守护,敌不过那人惊鸿一面。

  顾晏得了魏璟心心念念之人,却不曾善待,魏璟自然记恨。

  徐婉能在旁人身上重活一次,于魏璟来说是一场全新的开始。本以为能势在必得,结果顾晏把人藏了起来,这些个影卫又跟丢了人,魏璟自然震怒。

  “给孤查,将这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寻到。若寻不到人便提头来见!”魏璟揉着眉心下了命令。

  皇族影卫多为死士,身家性命皆付主上。这些人只认王朝正统,也最是忠心,是魏璟最为锋利的刀。

  被魏璟派去看护徐婉的影卫领了命令纷纷退下,魏璟眼下心烦意乱不愿见人又开口让其余暗卫也尽数退下。

  院子里只剩魏璟一人,他沉默许久后抬头望了望天空,低叹一声缓缓低语,“顾晏,我魏璟不及你抱负远大,也无意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自有你这般的英雄来守,而我此生所求不过是携所爱之人平安富足度日罢了。你得天下,我求美人,如此最好,你可莫要与我相争,不然,孤定然让你瞧瞧什么叫悔恨终生。”

  被魏璟念叨的顾晏此时也正在接见暗卫。

  “禀王爷,墨影临行前吩咐属下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暗卫先说了一句,顾晏拿着折子无甚反应。那暗卫瞧了眼顾晏暗暗吸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李侍妾所救之人确是一对孤苦母女,那女子的夫君原是衡王嫡系部队的一位将领,战死沙场后留在家中的孤儿寡母无人依靠被扫地出门,继而辗转流离数载,艰难度日。”

  “衡王?”顾晏语气疑惑,又接着问道,“查到是衡王军中那位将领了吗?”

  “属下无能,尚未有消息。”暗卫恭敬答话。

  “王爷您前些日子吩咐属下们布下埋伏拦了废太子影卫,拦是拦下了,可那些影卫打从那日起就在京中大肆搜寻李侍妾,属下听闻今日废太子已从凌云寺归京,只怕日后会搜到京郊,李侍妾所居的庄子未必瞒得住。”暗卫将魏璟影卫之事一并禀报。

  “不必刻意隐瞒,依他魏璟这动静,就是瞒也瞒不住。你盯着点,什么时候他们查到京郊庄子上了,就去给魏璟递个口信,只说本王的东西容不得旁人染指,让他好自为之。”

  ☆、第 22 章

  暗卫应诺退下,顾晏手指抚过腰上玉佩,一遍遍摩挲。

  真是巧的很,这个许挽随手一救就是衡王旧部的亲眷,而她本人给人的感觉又与徐婉那般相似。

  所以,这种种巧合究竟是因何而来呢?

  单论外貌,在顾晏看来许挽与徐婉生得并无太多相似,徐婉生得清丽纯然,许挽则是艳丽至极的长相,若说相似也只有那双桃花眼像罢了。

  况且顾晏之所以觉得她熟悉并非是因为那双眼睛的模样,他只是觉得她的眼神让他动容。那双眼睛看向他时或潋滟多情,或弦然欲泣,或满目愤然,神态之间像极了他的妻子徐婉。

  徐婉的眼睛里有顾晏毕生难忘的风景,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认错,不曾料到竟还是认错了人,顾晏在心底轻叹。

  ******

  日子一天天的过,徐婉到庄子上已经十来天了。这庄子内的景色瞧了个遍也有些倦了,她便起了去南山逛逛的心思,谁知这话刚说出口就遭到了一票人的反对。

  静兰不必说了,那性子就不是个赞成深闺女子出门子的,便是红玉和绿萝这两个暗卫因为前些日子收到府上传来的消息,知晓魏璟正在搜寻徐婉,也是旗帜鲜明的反对。

  “我就想出去看看,整日呆在这庄子里都要闷出病了。”徐婉委屈巴巴。

  “这外面祸事多的是,姑娘您出去可不安全。”静兰苦口婆心的劝她。

  “哎,成成成,我不出去了,静兰你可别絮叨。”七年不见,静兰除了怀孕生女外最大的变化就是多了个絮叨的毛病。徐婉可受不了这个,赶忙告饶。其实暗地里盘算着如何找个借口把她们几个支开偷溜出去。

  “姑娘老老实实呆在庄子里最是稳妥。”徐婉这些天里一直梳得妇人髻,但静兰始终都叫她姑娘。从前未出嫁时,旁人都唤徐婉郡主,唯有静兰会在她年幼思亲痛哭时唤上一句姑娘。

  “静兰,我昨个儿瞧那温泉旁有几株兰草,很是欢喜,走时匆忙忘了带回来,你去瞧瞧有没有被风吹走。还在的话就帮我带回来。”徐婉找了个理由把静兰支开。

  静兰走后徐婉去院中喊了静兰的女儿,“小丫头,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这小丫头前些日子病好后徐婉便常常带她玩耍,从前静兰带着女儿生存都难,是以小丫头这般小的年纪瞧着就很是沉闷,小孩儿的病很多时候是被憋出来的。

  徐婉从前也怀过一次孩子,只是她那副身体外头瞧着不差内里却千疮百孔,留不住。落胎的时候已经四个月了,也是个女孩。因着徐婉生前的一些事,她瞧着这小丫头就格外想好好疼爱。

  小丫头性子闷,不爱开口,只是默默的牵着徐婉的手。徐婉笑了,明白她也是想出去玩耍的,麻利的抱起她就往庄子外面跑。

  “你们一个都不许拦我,不放心我们出去就暗中跟着,只是不许扫我的兴。”徐婉发了话,剩下的绿萝和红玉不比静兰得她看重,自然不敢再拦。

  “红玉,你守在庄子等静兰回来,我去跟着主子。”绿萝话音刚落,人就赶紧追了过去。

  徐婉带着小丫头往南山走,沿路无甚危险之物只有山清水秀的美景。这块地方还是京郊出了名的果园,每到瓜果成熟之际,京中各府的闺秀小姐都会到此处游玩,自然不会有什么毒蛇猛兽。徐婉也是早早问过庄子上的仆人才敢来这边玩耍的。

  景色好归好,其实和小院里遥望南山也无多大差别,徐婉逛着逛着就没了兴致,倒是小丫头一直好奇地东瞧瞧西瞅瞅。瞧她欢喜,徐婉也就陪她接着逛了会儿。

  抱着小丫头还是累得紧,徐婉手臂酸痛便把她放到地上牵着走,正往杏林深处走时遇上了个人。

  “挽挽。”是程誉。许挽为之私奔的书生。

  “挺巧的啊,状元郎怎会在此?”徐婉不欲与程誉有什么牵扯,笑得客套又敷衍。

  “不巧,我是特意来这里等你的。”程誉握了握拳,有些紧张的看向徐婉,才接着说,“我听闻王爷将你送到了南山庄子上,这才想着来这里见见你,你在王府的庄子里,我不便登门拜访,故而每次休沐都会来南山瞧瞧,想着能不能遇上你一次。”

  程誉这话便是骗徐婉了,魏璟动用皇族影卫也不过在前日才得了消息,他一介寒门学士哪来的消息来源,无非是这些日子寻遍了京郊,今日才在南山撞见徐婉。

  这许挽出身低微,却能有这样一个人纯粹赤诚的喜欢着她,也是幸运,可惜啊,她已经不在了,这具身体里并非是程誉欢喜到骨子里的姑娘。

  “程誉,我接下来的话只说一次,你记清楚了。我不是许挽,许挽早在她与你私奔被抓回来后就不在了,这具身体里住的是另一个人。”徐婉一字一句地说,程誉心头的血一滴一滴的落。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能入王府也是福气,不愿意认我是应该,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我在这里,一直都在。”程誉是个温柔又内敛的书生,说出这番话要了他毕生勇气。

  徐婉听程誉此言,便明白他误会了自己的话。想直接说穿自己是毓宛郡主徐婉,又怕此时绿萝或者红玉就在暗处,只好作罢。

  这个世道,女人本就势弱,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更是卑微低贱。人说“一点朱唇万人尝,怎配我这状元郎?”便道尽了妓子爱上薄情书生的悲哀。

  只是许挽有幸遇见了程誉,当初为他私奔倒也不算亏,人都没了,还有这么个痴心人挂念。

  “我的的确确不是许挽,状元郎难道瞧不出这具身体里的人眼下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姑娘了吗?告辞了。”徐婉牵着小丫头转身离开,临走时扔下一句话震得程誉久久不能回神。

  两次遇见,程誉清楚的感知到这个和许挽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性子与她截然不同。许挽也是个小姑娘,可她打小受苦,性子敏感最善察言观色,绝不是方才那人张扬肆意的模样。况且,他的挽挽绝不会待他这般冷漠,程誉永远记得她随他私奔时在他耳边低语的那句话,她说“入骨相思君知否?”。

  入骨相思,那才是他的挽挽。

  ——

  徐婉回庄子途中绿萝就现身了。

  “王爷送主子到这庄子,必然有王爷的打算,主子万勿一时怨怼做下无可挽回之事。”绿萝平素不爱说话,可她每次开口都直击要害。

  莫说这程誉喜欢的是许挽,便是他喜欢的是她徐婉,徐婉也是不可能和他有什么牵扯的。

  若是从前顾晏没碰过她时,那就是当真逃了王府改嫁,徐婉也不会觉得顾晏会找她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妾。可顾晏碰了她,顾晏的性子徐婉再是了解不过,碰了那就绝对是有些好感。

  幻情香药性再大,他对着厌恶的女人照样只会泡寒潭。明知顾晏对现在的自己不同的情况下,她和顾晏的身份又是天壤之别,便是顾晏已把她送到这庄子上让她自生自灭,她若是敢做让王府蒙羞的事恐怕也只有浸猪笼的命。

  小丫头玩累了睡了过去,徐婉手臂酸的厉害试图把小丫头递给绿萝抱会儿,可这丫头睡着了竟死死攥着徐婉的衣襟不肯松开,徐婉没了法子又不忍心叫醒她,只好忍着酸痛把人给抱了回去。

  不出她所料,刚到庄子静兰就开始絮叨了,这几日下来,徐婉实在是受不了静兰絮叨,借口泡温泉解乏赶紧溜了。

  徐婉往温泉的方向走去,却并未打算泡温泉,她折了根枝桠蹲在地上低着头写写划划。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可不是毓宛的性格。”有人站在徐婉跟前突然出声,将她划在地上的字念了出来。

  无需抬头,光听声音和那句毓宛,徐婉就能猜到是谁。

  “来干嘛?”徐婉又在地上蹲了会儿,才抬头和他说话。

  “闲逛,误闯,别见怪。”魏璟伸手试图把徐婉拉起来。

  “不用。”徐婉甩开他的手直接坐在了草地上,半点贵女的端庄模样都无。

  “怎么?兄长如今连毓宛的手都拉不得吗?”魏璟含笑问她,那笑意危险又带几分可怕。

  “你又不是今天才拉不得的,何必大惊小怪。”徐婉吊儿郎当的回他。

  “也是啊,打从顾晏出现,你也就瞧不上我这个哥哥了。”魏璟依旧再笑,却莫名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滚。”徐婉不想听任何人提顾晏,张口就骂了魏璟。

  “山野之地养了七日,兄长教你的礼仪规矩都忘干净了?”魏璟直接伸手把徐婉拽了起来。

  “松开。”徐婉被强拉起来语气很是不爽的冲魏璟发火,可惜魏璟拉她起来后未等她话音落下立刻就松了手,徐婉一肚子的火气没地儿撒。

  ☆、第 23 章

  “今日这火气瞧着倒是挺大的,怎么,顾晏不过是中药后碰了你一回,毓宛就已懒怠应付兄长了?”魏璟言语刺耳,讥讽徐婉却惹得自己心头嫉恨。

  昨日暗卫刚得了消息确认徐婉在京郊南山,摄政王府的人就登门了。来人带了顾晏的话,那顾晏属实嚣张,一句他的东西容不得旁人染指半分,魏璟便懂了他话中意味。

  他曾经以为依顾晏待徐婉的执拗断不会再碰旁的女人,即便这具许挽的身子再像徐婉他都不会动。到底是他错算了顾晏。

  大抵有了猜测后魏璟着人查了自己赴凌云寺那段时间王府之事,这才知晓前些时日各邦来朝顾晏在招待来使的宫宴上中了幻情香。徐婉摆在王府是他明正言顺的妾,他动了她。

  知此一事,魏璟难免心气不顺,压了一日的怒气才来寻徐婉。他唯恐自己发怒伤了眼前人,徐婉却是半点不领情,话里话外一个劲的惹他发火。

  “魏璟,你查我?”徐婉质问魏璟,眼神冒火。

  “呵,你当我想知晓你与顾晏的破烂事。”魏璟嗤笑一声又接着说道,“当年他伤你负你之事,毓宛怕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也是啊,咱们毓宛郡主为了那顾晏可是半点廉耻之心都不要的。”魏璟了解徐婉的痛处,说出的话一句句都往她心口捅刀。

  徐婉前世为了顾晏做下许多不顾颜面之事,女子矜持半分不剩,结果呢?还不是未得善果。那些往事无一不是她痛处。

  “你不必激我,我自己有分寸。”魏璟一番话让徐婉更加清醒,她也知道他此番不过是激她远着顾晏,本就不曾打算破镜重圆自然会远着。

  “你有何分寸?”你有分寸你能让他顾晏得逞?后半句话魏璟在口中几番打转,终究还是未曾说出。

  徐婉垂首不言,魏璟瞧着觉得她大抵是有些难过,暗道也是自己过分了,她一个姑娘家,自己何必拿这些话刺她,平白惹她伤心。

  “毓宛,打从先帝崩逝我领了顾晏流放的令就一直呆在西南,若非得了你当玉的消息原也是不打算回京的。你瞧这京城有什么好的,权势名利场的漩涡之处,诡谲云涌,一不留神就是命丧黄泉。”魏璟话中有话循循善诱。

  “京城的确不好。”京城这地界前世困了徐婉一辈子,她自然不会喜欢。

  “西南山水醉人,你若是去瞧瞧必定欢喜。”魏璟此言意在带徐婉回西南。

  “罢了,我这具身子体弱经不起折腾,这南山别院就很是养人。”任凭魏璟怎么说徐婉就是不接茬。

  魏璟的心思,徐婉打前世就知晓,上辈子都没喜欢上,这辈子自然也不会突然生了男女之情。魏璟于她始终是兄长,也只能是兄长,她自然不可能随他去西南平白惹他再生牵挂。

  魏璟料到徐婉会是如此答复,面上倒是没什么波动。只淡淡的问了句话,“这别院再养人也是顾晏府上的,你执意与他纠缠不清,来日后悔莫怪我没提醒过你。”

  “废话这么多,我又不是傻子。”徐婉明知此处是顾晏的庄子还是愿意呆在此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为何,魏璟戳穿她的心思惹得徐婉心里生乱,这才佯装生气堵魏璟的话。

  “你遇上顾晏比傻子可强不了多少,眼下不肯随我回西南便罢了,横竖我这段日子一直都在京城,有的是时间等你改主意。”反正顾晏不知道徐婉的真实身份,他有得是时间和徐婉耗。

  魏璟话音刚落便发现徐婉身后小道的拐角处有衣摆闪现,他将徐婉扯到自己身后对着那处喊道,“谁?出来!”

  “姑,姑娘,是我。”静兰从拐角处出来,战战兢兢的答话。徐婉久未回房,静兰唯恐她又偷偷溜了出去这才出来寻人。走到这处时竟瞧见了前太子,惊得呆楞不敢出声。

  “行啊你徐婉,静兰都让你找了回来。”静兰做小宫女时就跟在徐婉身边,是徐婉最信任的宫人,魏璟是认得她的。

  “奴婢,奴婢给太子爷请安。”静兰自然知晓魏璟早已被废,可在当年的那批宫人心里,魏璟始终是东宫之主。

  “好生伺候你家主子。”魏璟带笑吩咐静兰,那笑眼温柔让静兰恍惚间以为他仍是昔年冠盖满京华的太子爷,愣了许久。直到魏璟翻墙出了院子,静兰还在出神。

  “回神了,人早没影了。”徐婉拍了拍静兰,笑着逗她。

  “姑娘,这太子爷怎会在此处?还有啊,红玉绿萝两位姑娘说她们奉王爷之命护姑娘周全,是哪个王爷?可是摄政王?”这些疑惑静兰在心里憋了有些日子了,今日瞧见魏璟忍不住一骨碌都问了出来。

  “静兰你问题这般多,你让你家姑娘我回答哪个好啊?”徐婉还是笑着却不答静兰的话。

  “都答,都答。”静兰心焦得攥着徐婉的袖子。

  “成,魏璟到此是来寻我的,绿萝红女两人也确实是摄政王送来的。”

  “那姑娘您,到底是谁?”静兰问的期期艾艾,似乎是期待一个明知是不可能的答案。

  “我啊?就是王府的一个妾侍罢了。”徐婉存心要逗静兰,就是不肯告诉她实情。

  “姑娘骗人,不可能,若您只是王府妾侍那太子爷为何特意来寻您。”静兰急得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里高上几度。

  “那你可就要问魏璟了,我怎么会知道。”徐婉抽出被静兰攥在手里的衣袖背过身憋着笑意回了静兰。

  “我回房用膳了。”唯恐笑场,徐婉赶忙开溜。

  *****

  夜色渐浓,王府地牢里却是灯火通明。

  凉国使臣和那位公主在地牢被困了七日,这七日里被折磨得没个人样儿。

  “公主这几日也见识了我们大齐审人的手段,我堂哥府上暗卫折磨人的厉害招数可还多得是,我劝公主您啊,还是别嘴硬的好。”顾晏摇了摇手中的皮鞭沾了盐水打在早已皮开肉绽的使臣身上。

  打从把凉国这两人绑来后,顾慎在摄政王呆了七日。

  随着使臣失声呼痛,暗卫立刻把凉国长公主按入冷水,在即将窒息的边缘又将人拉了出来,反反复复。

  “你让顾晏过来,本公主要亲口跟他说。”陈娅在暗卫停下的间隙开口喊道。这凉国长公主是马背上长大的,身子骨素来硬朗才能堪堪熬了七日,换个大齐娇弱的闺阁小姐只怕一日就扛不住都招了。

  “我们王爷忙得很,没工夫应付公主,您有什么话直接对在下交待便可。”顾慎眉眼间的不耐半点也不曾掩饰。

  “你,你告诉他,本公主手里有凉国边防图,让他亲自过来。”陈娅声音嘶哑,但话却是一字一句说清楚了。

  “去,转告王爷。”顾慎停手迟疑片刻后唤来暗卫吩咐他前去禀告顾晏。

  不久后,顾晏到了。

  地牢里本就可怖,他脸上极冷极寒的神情更是骇人。

  “凉国边防图当真在你手上?”顾晏问话,声音无半点温度。

  “呵,王爷您可真是七年没变,天下河山才是您心头好啊。”陈娅明明在笑,却像是哭。

  “在不在?”顾晏瞧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女人目光里无半分怜惜,他只关注凉国边防图。

  “自然是不在的,王爷您也真是好骗,我不过一介女子,凉国这般重要的军事机密怎会在我手上。”

  陈娅话音刚落,顾晏转身欲走。

  “不过,”陈娅见顾晏脚步停了一瞬接着说,“王爷若是愿意娶了我,我倒是可以拿我凉国江山做嫁妆。”

  顾晏恍若未闻继续往地牢外走去。陈娅瞧他毫无反应发疯似得喊:“顾晏,你要杀要剐给本公主个痛快,别不死不活的折磨我。”

  “断了右手扔到宫门口吧。”陈娅的喊声终于换来了顾晏一个回眸,不料,他开口却是对着顾慎吩咐断了她的手。

  陈娅明知他心狠手辣手段残忍,却始终侥幸以为他不会伤她,如今事实证明可她错了。

  顾晏天生冷血,除了大齐江山黎民百姓,和死去的徐婉,再无人能得他半分心软。

  ☆、第 24 章

  从庄子离开的魏璟正带着影卫在回京的路上。随身影卫隐匿暗处,魏璟打马回程。

  离开庄子时天色倒还未黑透,只是魏璟执意亲自把顾晏南山这处庄子周边摸个透,费了好些时间回程时天色便已昏暗。沿途人烟稀少,魏璟二人借着星月的光亮赶路。

  “主子,您的身子受不得寒,不若我们寻个人家歇上一夜,明日一早再赶路。”影卫瞧见远处有几户人家故而现身劝魏璟先行歇息。

  魏璟与顾晏有个一样的毛病,受不得寒。不同的是顾晏那时幼时被老镇国公逼着在寒潭里练功弄出的心理障碍,魏璟却是打娘胎里带出的毛病,实打实是半点沾不得寒气。

  魏璟是中宫嫡子,生来尊贵。不过他的母后是先帝的继后,并不得皇帝欢心。那皇帝心里放着的始终是越平公主的生母,也就是早逝的元后。

  当初他为了稳固皇位先是设计杀了原配又故意引得魏璟母亲动了春心,最终如愿迎娶继后也得了魏璟外家全族的支持,坐稳了皇位。

  本就是先帝自己狠毒却把原配妻子的死算在了魏璟母亲头上,封后不过数载就暗地里谋算要害魏璟母亲性命。

  皇后刚怀上魏璟时他给自己妻子下毒意图要她一尸两命,多亏魏璟外祖为女儿选的郎中医术高明才保住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命,可魏璟的母亲却从此伤了身子,连带着魏璟出生时打娘胎里就带着不足,体弱受不得寒。

  “嗯,前方随意寻个庄户人家歇上一宿吧。”魏璟自己知晓自己的的身体状况,也不会强撑着,便应下了影卫的话。

  到了庄户家中,魏璟吩咐影卫给了些银两言道在此借宿一夜,这京郊普通庄户生活拮据得紧,见了银两自然满口应下。

  夜色已浓,魏璟和衣睡下。说是借宿一晚歇息,其实魏璟压根就不能成眠,不过是寻一处歇脚避寒罢了。他是富贵窝里养大的贵公子,哪里睡过农家的土炕?自然是受不住的。

  今夜无眠的不仅有魏璟,那睡在京中绫罗绸缎里的太后娘娘也是愁得无法入睡。

  “太后娘娘,大事不妙啊。”外间伺候的小太监慌乱地跑进慈宁宫内室,大气都没喘过来,话也说的磕磕绊绊。

  “何事如此慌张,仔细惊了太后娘娘。”太后闭眼靠在软榻上假寐不欲开口,身侧伺候在旁的嬷嬷开口斥道。

  “顾大人,他,他带着凉国的人入宫了。那,那凉国的长公主被断了右手,眼下人已被丢到了重华门口。”内侍匍匐在地答话。

  “什么”太后惊得险些从软榻上摔了下来,勉强撑着身子才不至于脱力倒下。

  “这顾晏可真是胆大放肆!凉国好歹是大齐友邦,他派人绑了使臣和公主提审也便罢了,竟还动了重刑?这是存心不让我儿的皇位坐得安稳吗?”太后真是怕极了顾晏这个活阎王,平日里不论明里暗里都是尊称一声王爷的,唯恐被他抓到半点不是,今日之事也着实是把她吓得慌了分寸,竟直呼了顾晏姓名。

  太后一番话喘着气说完,满脸惊惧之色,手都不自觉的抖着。她自然是怕的,凉国地处西北悍勇之地,能在大齐边疆顾家铁骑的威慑下守住国土不容小觑。这太后又不清楚大齐国力,自个儿还是十数年不曾出过深宫半步之人,难免生出惧意。

  “太后莫慌,王爷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在旁伺候的嬷嬷开口安慰太后。这位嬷嬷原是魏璟母后身旁伺候的宫人,也是原先东宫的老人,魏璟领旨流放西南后,把她安插在了太后身边。

  “哀家如何能不慌?他顾晏打骂由心,到头来这烂摊子可如何收拾。”太后拿起案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茶水微冷却还是熄不了她心头急躁。

  “太后此言差矣,眼下皇上尚且年幼,这大齐江山不还是要靠王爷撑着吗?此事您且不用管,王爷既已断了那凉国公主的手,自然不会没有应对之法。”嬷嬷执起手边团扇给太后扇风,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她面上让太后安心,心里暗暗盘算将此消息递出去告知魏璟。

  “这夜已深了,太后先睡下吧。”嬷嬷唤了慈宁宫的宫女进来布置了床铺劝太后先行歇下。

  太后年纪本就不大,平日里料理宫务大都不甚熟络,多是指着这位嬷嬷提点,因而很是信任她。听了嬷嬷的劝深吸了几口气便解衣就寝了。

  人倒是歇下了,心里挂念的事却始终不曾放下。

  “不成,我这心安不下来,嬷嬷,更衣,哀家要亲自去瞧瞧那凉国公主。”太后到底还是重新起身了,略微收拾了下唤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便去了重华门。

  到了重华门刚好瞧见顾慎抱着剑正欲离开,而那位公主则被随意的扔在了宫门口,宫里的灯火极亮,隔着不近的距离太后就能看到那往常嚣张跋扈的凉国公主疼得面色苍白,似乎是晕了过去,只能隐约听见她无声呼痛。

  “一个个愣着作甚,还不救人。”太后训斥立在一旁却无动静的宫人。顾慎听见太后的声音行了礼便告退出宫了,倒是不曾拦着。

  太后吩咐太医先给陈娅包扎,简单处理了创口后便让内侍将人搬回了慈宁宫。

  上了药后不久陈娅就疼得醒了过来。太后带着伺候的人一直守在边上,瞧见人醒了,赶忙吩咐宫女将人扶起来靠在软枕上。

  太后心里倒也大略有个底,她晓得顾晏缘何对这公主下狠手,等陈娅醒来时心里也想了些话应付,可人真醒了过来,她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公主的神情过于可怖惊得她没能反应过来。

  “王爷的性子本就狠厉,公主您七年前便与他相识,想来也是知道的,事到如今哀家也不能劝公主大度不与王爷计较,只是公主您与王爷之事毕竟只是个人恩怨,还望公主能顾全大局,可莫要影响两国邦交啊。”这公主和顾晏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爱怎么斗怎么斗,太后都不在意,她只是不愿意让此事影响她儿子的皇位。

  “呵,他顾晏性子狠厉,我陈娅也不是个泥人性子。”陈娅的脾气古怪得很,凉国多得是爱慕她的男儿甘愿拜倒她石榴裙下,可她一个都瞧不起,顾晏都断了她右手,陈娅心里对顾晏的那股变态的征服欲却更加浓烈。

  “我身为凉国长公主,代王兄来访大齐,身负两国邦交,今日你们如此折辱于我,无异于将我凉国颜面踩在脚下,你让本宫顾全大局,呵,本宫此身荣辱,便是我凉国的大局!”陈娅断手的创口疼得麻木,说话时声音带颤,面色苍白。可她毕竟是凉国长公主,气焰嚣张了二十余年,此刻再是狼狈依旧不肯示弱。

  “公主息怒,哀家自然知晓公主受了委屈,可我大齐如今真正当家的也不是皇帝与哀家,哀家便是想还您公道也无能为力。”太后出身低微,加上自认此事理亏,因此对陈娅说话时带着几分低声下气。

  殿内静默良久,无人敢言。

  “我可以不将你们齐国侮辱我凉国使臣之事上报王兄。”陈娅沉默许久后才开口,太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她便接着说道,“我要顾晏的正妃之位。”

  陈娅此言一出,不说太后吃惊,就是伺候的宫人都面露不解。

  这公主也真是行事古怪,摄政王刚断了她的手转眼她竟还能说出口要做王爷正妃这样的话。

  “公主莫不是记不得您今日这伤是谁弄得了?”太后觉得这位公主实在是个蠢货便将疑惑直接说出,一是确实不能理解她的做法,二是不愿顾晏娶个异国公主联姻增长势力。

  “本宫自然不会忘。”陈娅答话时咬牙切齿语气阴冷。

  “本宫是凉国长公主,手中捏着凉国命脉,他娶了我我赠他凉国江山。”陈娅在笑,却让人觉得凄惨可怜。

  “哀家劝公主一句,还是莫要执着于王爷了,顾晏平生最厌公主,您这公主的身份便注定难得他欢心。”太后想到那被困在飞鸾宫七年日日生受折磨的越平公主,带着几分感慨对陈娅说道。

  ☆、第 25 章

  “公主是不晓得,我们这大齐宫中还幽禁着一位越平公主,那可是先帝爷的嫡公主啊,摄政王丧妻后先帝为其赐婚,许的便是这位掌上明珠,谁料到王爷拒婚抗旨硬是不肯迎娶。不仅如此,后来啊王爷掌了权更是将那越平公主圈禁宫中。”太后借越平公主一事竭力劝说陈娅,她可不想顾晏再添助力。

  陈娅并未答太后的话,却暗暗将此事记在心中,盘算着查查那位公主。

  这日之后宫中平静了许久,陈娅老老实实在慈宁宫养伤,顾晏也有一段日子不曾入宫。

  半月过去,陈娅断手的创口疼得不在厉害了,身上不再那么难受心里便起了旁的打算。

  慈宁宫分配过来伺候陈娅的宫女年纪不大,早前一直在御药房呆着,是半月前太后挑医女照料陈娅伤势才调过来的。

  陈娅对越平公主起了好奇心,盘算着从这小宫女口中问出越平公主关押之地。御药房不比深宫险恶,小宫女没什么心机,轻易就被陈娅套出了话。

  得知关押越平公主的飞鸾宫距离慈宁宫不远,陈娅在当日夜深后便偷偷出了慈宁宫往飞鸾宫去了。

  若说这陈娅,有时瞧着聪颖,有时又蠢得紧。她身在大齐后宫,夜间出了慈宁宫主人怎会不知。

  “太后,常公公来报,说是偏殿住着的凉国长公主偷偷出了慈宁宫,瞧着方向像是往飞鸾宫去了。”陈娅前脚离了慈宁宫,后脚就有宫人将消息报给了太后。

  “飞鸾宫?”太后先是疑惑,随即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同陈娅说起过越平公主之事,便开口说道,“暗地里派人跟着她些,别再出了事。”

  “那飞鸾宫可是王爷设的禁地,咱们不拦下她?”伺候的宫人不解的问太后。这宫人是打从太后刚入宫时就跟在她身边的,忠心自是不必多说,只是脑子有些轴,不大得重用,正因如此,这些年来太后才愈发倚重魏璟安插进来的那个嬷嬷。

  “哀家拦她作甚?让她好生瞧瞧越平公主的惨状才能打消她对摄政王的念想。又不是哀家逼她去的飞鸾宫,王爷就是发现了也怪不到哀家头上,倒霉的不还是她陈娅吗?”太后想到自己一番设计没有白费,愁了半月的脸才有了笑意。

  打从顾晏得知徐婉曾闯入过飞鸾宫后便加派了宫人在此值班,晚间也有宫人守夜,陈娅到飞鸾宫时瞧见守夜的宫人不得不躲了起来。好在陈娅有功夫傍身,这才翻墙进了飞鸾宫,只是那断了的右手落地时习惯性支撑着身子,疼得钻心忍不住痛呼出声,门外打盹的宫人没人留意,那深夜坐在窗边的越平公主却瞧了过来还冲着陈娅笑了一声。她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笑容在深夜里诡异的可怕。

  陈娅抱着断手暗骂一声朝越平公主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就是越平公主,瞧着怎么如此脏污恶心?”离得近了陈娅甚至能闻到眼前之人身上的酸臭味,鄙夷地看向她。

  “阿婉让你来找我索命的吗?她前段时间刚来找过我的啊,怎么又让你来了。”越平说话断断续续,听着像是疯疯颠颠,却有些怪异。

  “你没疯?”陈娅眼神锐利的看向越平公主,没受伤的左手在身后攥紧了匕首。

  徐婉未曾见过疯子,顾晏更是不会注意越平,可陈娅在凉国不仅亲眼见过姑母发疯,也没少见装疯卖傻之人。

  真正的疯子,莫说表达清楚一句话,就是随便开开口,哈喇子都顺嘴流。可眼前这人,不仅说出的话怪异,就连坐姿都透着古怪,细看之下竟像是刻意箕踞而坐。

  越平瞳孔猛地一缩,却并未回答陈娅,只是咿咿呀呀的哼叫又伸手搓弄自己的头发。

  “呵,装什么装?本公主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我问你什么,你一一给我照实答了,来日本公主嫁进王府了或能放你出来,你若是装疯卖傻欺瞒本宫,今日本宫便能让你死在这儿。”陈娅说着话时便将匕首抵向越平脖颈,话音刚落,越平的脖颈就是一道血痕。

  嫁进王府?徐婉不是已经借尸还魂回来了吗?顾晏没娶她?还是她并未将复生之事告诉顾晏?越平心中满是疑惑。她同魏璟一样都是知晓徐婉身世的,也曾听父皇提及巫族血脉古怪之事。只是她在重见徐婉前始终是不信的,那天会那般开口实则也是为了诈徐婉。谁知徐婉竟是当真死而复生。

  当年毒杀徐婉,越平至今不悔。她啊,只恨自己愚蠢做得不够干净。

  “别做梦了,顾晏死去的妻子都回来了,他怎会迎娶旁人。”越平淡淡开口,声音飘渺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苦涩。

  “你当真疯了不成?人死又不能复生,鬼魂之事更是无稽之谈。”陈娅轻蔑嗤笑。

  两人说话间守夜的宫人不知怎得听见了声响,“醒醒,你听这里面是不是有说话的音?”一个宫人拍醒了另一个宫人。

  陈娅听见动静赶忙从侧墙翻出飞鸾宫,她跑得快没被逮着,但有人夜闯飞鸾宫之事还是传到了顾晏耳边。

  宫人来报时,顾晏只吩咐底下人去查,这一查竟查到了慈宁宫。

  “禀主子,当日一位值班的宫人说夜闯飞鸾宫之人最后是逃进了慈宁宫的。”原先负责此事的宫人也是不敢把慈宁宫抖出来的,只是顾晏吩咐了彻查,若无个交代只怕宫人自个头顶的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又是慈宁宫,许挽也是住在慈宁宫时闯的飞鸾宫,现下又出了一个。

  “知会太后一声,中秋宫宴本王出席。”前些日子太后准备中秋宫宴时便派人来问过顾晏是否出席,平素若非招待来使,顾晏轻易是不出席宴会的,原本这次也是不打算去的,可慈宁宫一而再的出事,顾晏对太后的防备更重了些,打算趁着这次宫宴敲打太后,也好提醒提醒她不该碰的不能碰。

  转眼就到了中秋佳节,太后在宫中设宴,京中四品往上人家的女眷也都受邀在列。

  前段时间各国来使大都悉数踏上归程,只剩那凉国派来的使臣还在京中。太后也是无法应对断了手的凉国长公主,不知怎样处理为宜,只等着顾晏入宫讨个对策。

  到了中秋那天,顾晏刚入宫,慈宁宫就派人来请了。

  “王爷断了那凉国长公主的手倒是爽快,眼下这局面可如何收拾?”太后见顾晏到了开门见山地问,甚至还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何必收拾,直接把人送回凉国即可。”顾晏语气云淡风轻,是半分也不在意。

  “那毕竟是一国公主,受此折辱凉国若是翻脸该当如何?”

  “如今凉国国主是宗室子弟,当年可没少受这位长公主欺辱,能留她一命都是顾全名声,太后还真当凉国有人为那位蠢不可及的公主撑腰,只怕是巴不得她死在我大齐,免得回去徒惹祸事。”顾晏话少难得开口告知太后,也是为了避免太后自乱阵脚慌乱之下做出蠢事。

  他还未说出口的是,区区凉国本就不足为虑,陈娅敢犯顾晏忌讳,若非京中近来不甚太平,只怕他已然兴兵踏平凉国了。

  “太后可还记得,飞鸾宫是本王所设禁地,无本王之令,任何人不得擅闯。”顾晏问话时面色如常,其实是压着怒气。

  “哀家自然是记得的。”太后想到放任陈娅闯飞鸾宫一事难免心虚,答话时也底气不足。

  “哦,太后记得?记得怎么敢让人一而再的闯飞鸾宫?”顾晏的声音极冷带着显而易见的危险。

  “哀家,哀家不曾放任。那,那陈娅夜闯飞鸾宫,哀家也是事后才知。”太后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有意引陈娅闯飞鸾宫。

  “还望太后记着,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本王的底线无人能碰,太后若是想再尝尝幽禁深宫的滋味大可试试。”顾晏扔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出了慈宁宫,太后瞧他背影只觉通身发冷。幽禁一年的教训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顾晏前脚出了慈宁宫的殿门,陈娅后脚便跟了出来。

  “顾晏,你等等。”她喊得声音挺大,周围洒扫的宫人听见声儿干活的动作都顿了下,顾晏脚步却未有片刻停顿。

  “顾晏,飞鸾宫里那个装疯的女人说你不会娶我是因为你死去的妻子复生回来了。”陈娅的声音愈发的大,顾晏终于停了下来。

  “公主是不长记性啊,想连左手一块断了吗”顾晏开口说话,眼神阴鸷很是骇人。

  “我,我只是提醒你,别白日做梦,人死绝不可能复生,你别妄想了。”陈娅想到右手断掉的痛,既怕又恨,却还是硬着头皮磕磕绊绊的把话说完了。

  “我顾晏的妻子只有一个人,是生是死都只有她一个,至于你,真是蠢不自知。”顾晏轻嗤一声,笑意带着几分不屑几分厌恶。

  痴心妄想吗?天人两隔便只能缘分尽断吗?可他始终是不甘心啊。

  ☆、第 26 章

  顾晏离了慈宁宫径直去了前殿。

  他到时朝中大臣已悉数候在宴上,只等开场。

  “王爷久不入宫,今日怎么有兴趣来赴宫宴?”与李世襄同席而坐的女人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顾晏的心思怎会让旁人轻易窥见。”李世襄压低声音回她句话,眼神里藏着不易发觉的厌恶。

  这女人是李世襄的未婚妻,平宁侯之女。出身不低,可惜在李世襄眼中只是个狠毒妇人,人还未嫁入李府,便把他院里的妾侍杀了个尽。

  李世襄瞧着顾晏落座在皇帝下手处,拱手说道:“王爷今个儿真是好兴致,往年的中秋宫宴倒是极少见您出席。卑职敬王爷一杯,我干杯您随意。”

  顾晏抬手拈起酒杯一饮而尽,示意开宴。

  宴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这般景象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从前。那时的宫宴上,最夺目的明珠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嫁他前她是冠盖满京华的毓宛郡主,生得绝色,性子嚣张,是个被纵坏了的小姑娘。

  成了他的妻子后却被逼得只能收敛锋芒,镇国公府后宅十年,他看着她眼中的星辰一点点陨落,却无能为力。曾以为余生漫长会等来岁月静好也能携手白头,未料到是那般收场。

  他们说,人死不能复生。顾晏信,可仍旧抱有一丝侥幸。

  顾晏记得第一次见许挽时,他恍然间以为是他的妻子回来了。即便后来无数次暗示自己那不过是旁人照着徐婉的样子养出的赝品,也没能控制住自己。赝品怎会以假乱真到这般地步,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她。

  真是奇怪啊,徐婉是他的妻子,是他的枕边人,是他抵死缠绵不甘放手的热烈渴求,他怎么会认错?魏璟培养的棋子怎么可能会那么像她?自她出嫁后魏璟便很少能见到她,十年之间她有太多变化,魏璟对她并没有那么熟悉,怎么可能养得出那么像她的人。更何况,据顾晏所查到的痕迹显示魏璟在许挽到京城之前与她并无丝毫干系。

  或许,人死就是可以复生呢?躯体易朽灵魂不灭,是否可能?不然为何众生会信转世轮回祭先祖灵位。

  顾晏想不通这些事情,宴席上觥筹交错他也是心不在焉,便提前离席了。

  “主子,咱们是直接回府吗?”墨影牵了匹马候在宫门口,瞧见顾晏出了宫便上前问道。

  “嗯,回府,吩咐宫人将马匹牵回府去吧,本王今日想在街上走走。”顾晏微颔下首应了句。

  顾晏心头烦闷,宫门到王府的这段路程不近也不远,正适合走走舒缓心情。顾晏原本打算的是暂且放下脑海里那些杂乱的思绪,谁知往日最有眼色的墨影竟没瞧出自个儿主子正心烦,将让他烦心的那人之事又报了上来。

  “主子,今个儿是外派暗卫按例回府述职的日子,我特意去见了您送到庄子上的那暗卫,依红玉禀报的情况来看,庄子上的李侍妾恐怕有些不安生。”墨影跟在顾晏身后将红玉所禀之事报给他。王府惯例,外派的暗卫人数一般都在两个以上,回府述职若在任务期内为免任务出了岔子只能派一人归府,今日回府便是红玉自个儿来的,她不比绿萝通透,是个鲁莽的性子,有什么便都报了上去,半点也不记得回府前绿萝的提点。

  “她怎么了?”顾晏疲惫的揉着眉心,凉风好不容易吹下的燥意重新涌起。

  “据红玉所言,前些日子,李侍妾私会外男。”墨影还留了半句,未曾将话说全。

  “呵,谁?魏璟?”顾晏倒是不奇怪魏璟会找了过去,他至今疑惑的是既然她说是魏璟派她来取血玉镯的,眼下既已得了玉镯为何半句不提与魏璟离开之事。

  “不,是状元郎程誉。”

  “程誉?”顾晏险些忘了,许挽的过去与魏璟毫不相干,可与这程誉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红玉说,她曾听绿萝提及此事,还说,李侍妾曾对状元郎说,她并非许挽,这具身体是许挽的,可身体里住着的人却不是许挽。”墨影话落,顾晏脑海中便冒出了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沉默的往王府的方向走去,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掀起了一场海啸。

  皇宫到王府的这段路并不长,顾晏却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站在府门前的那一刻,他抬头望向这座府邸,久久不曾言语,脑海里不断浮现着新婚之时满脸娇俏的徐婉。

  “墨影,备马,本王要亲自去一趟南山庄子。”宫人牵回府的马匹此刻正在府上侧门口的马厩里,顾晏瞧见后还是开口吩咐墨影备马。

  “主子是要追风?”追风不同于平常养在马厩里的马,是单独养在校场的。这匹宝马是顾晏最爱的坐骑,陪他征战沙场数载。

  “嗯,追风脚程快,今日事急。”顾晏应了声,又不自然的加了句解释。

  事急吗?不,是他心急了。

  顾晏等在王府门口,觉得时间一分一刻都难熬,以为过去很久后,墨影才从校场将追风牵了过来。

  “你不必跟着。”顾晏吩咐墨影留在王府,自己驾马出了京城往京郊南山的方向去了。

  此时南山的庄子里,徐婉正和静兰挖庄子里老仆人窖藏的酒,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与院中气氛不同的是,绿萝和红玉呆着的房间里满是乌云压顶的氛围。

  “你是个傻的啊?什么都往上报。”红玉入府述职回来后被绿萝问了情况,遂将自己报给墨影的话一一同绿萝说了,绿萝知晓后气得想动手揍人。

  “我,我不过是照实说了嘛。”红玉自个儿也是委屈。

  “唉,主子那日同探花郎说的话那般绝情便是摆明了往后要断个干净不再牵扯,你把他们见面之事报到王府,让王爷知晓了不是平白添堵吗?罢了,罢了,也怪我,怎么和你这个棒槌提了此事。”绿萝在房中来回踱步,烦的不行。

  “我不曾添油加醋,都是照实说得,应该不妨事的吧?”红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什么不妨事?你怎么不动动你那榆木脑袋好好想想,王爷为何将主子送到庄子上,又为何送的是这处庄子还派了我们两个过来伺候?无非是是主子从前和外男的那些牵扯被王爷查了出来这才送到了庄子上,可咱们伺候的这位主子那可是打从王爷丧妻后府里头一个承了宠的,王爷自然是欢喜惦记的。那番做法不就是既想着让主子受教训长记性又不舍得让人受苦,这才送到了南山这处最养人的地方还特意派了暗卫来伺候。你可倒好,把主子私会外男的事捅了出去,是想让主子被困在这庄子上一辈子,我们也在这伺候主子到死不成?”平素少言少语脾气温和的绿萝罕见的发火骂了红玉一通。

  “啊,那可怎么办呀?”红玉被绿萝一番话吓得捂嘴惊叫一声问了句话后便不敢吱声了,只两眼呆滞的盯着绿萝,慌乱无措。

  “事到如此,我也没什么法子了。只能盼着王爷不放在心上,或是咱们伺候的这位主子能对王爷上上心,使些手段。”绿萝眉心紧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瞧着红玉。

  “绿萝,红玉,出来吃酒啊。”小丫头在外面拍着门喊两人出去。

  “这就来。”绿萝应了声,接着对红玉说道,“你就在这屋子里呆着,免得出去了再惹主子生疑,若是让主子知晓咱们把她的事都报到了王府,指定把咱俩赶出去,到时候我们就只能回王府谢罪了。王爷吩咐你我二人保护主子的任务完不成的话你是知道咱们暗卫营对任务失败的暗卫的惩罚的。不想以死谢罪,往后便给我长些心眼。”绿萝语气罕见的冷厉,倒也成功吓住了红玉让她长了记性。

  院子里徐婉和静兰将挖出的酒坛子打开倒了几碗酒,席地而坐直接喝了起来。

  “姑娘可真是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静兰还是老样子絮叨。

  “哎呀,静兰你可真扫兴,来,绿萝,不理她,我们两个喝。”徐婉瞧见绿萝出来到了院子里开口邀她一起。

  “咦,红玉呢?”往常她们两个形影不离的,猛地只见绿萝一个徐婉倒还不习惯。

  “回主子,她今日累了,已经睡下了。”此时天色已暗,睡下倒也不奇怪,徐婉听后便不再开口,只是拉着绿萝一直喝。

  绿萝是暗卫,这满庄子除了她和红玉外都没什么自保之力,她可不敢喝多了酒,陪着徐婉饮了几杯后便借口不胜酒力回了房中。小丫头被徐婉拿筷子沾了酒喂了几次,小脸蛋红彤彤的睡了过去。静兰不曾饮酒,倒还清醒,徐婉自己酒量是挺浅的,可她这具身子许挽的酒量倒是挺大的。

  风尘之地养大的姑娘喝酒是谋生的活计,自然是不会差的。

  “静兰,今天是中秋呢,你瞧啊,月亮可真美,不过呀,我还是觉得小时候在北疆瞧见的月色最是好看。” 徐婉抬头望月,忆起幼年时在父王身边的日子语气感慨。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马上就要掉了

  ☆、第 27 章

  “姑娘去过北疆?我从前伺候的主子幼时也是在北疆呢。”静兰每每听人提起北疆, 都会想起徐婉,她的主子七岁前在北疆是衡王的掌上明珠,千娇百宠养着的心头肉。

  徐婉对静兰毫不设防无意识下便将北疆二字脱口而出,得亏静兰不知许挽是江南烟雨里长大的姑娘, 不然可就露馅了。

  只是啊, 静兰不知, 旁人却是知晓的。

  顾晏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庄子,做了回儿登徒子, 夜窥佳人。他藏身在屋顶,距离徐婉不远, 能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徐婉那句北疆月色一字不落的入了顾晏耳中。他原本侧身躺在屋顶闭眼听院中人说话,听到徐婉那句话后眼睛瞬间睁开,那一刻, 像天上有流光划过。

  她说北疆!许挽的生平顾晏查了个底朝天, 她生于普通商户之家, 幼时赶上灾年, 举家逃难,后来被人伢子拐走与亲生父母失散,几经辗转被卖到了扬州烟花巷, 从未到过北疆。顾晏记忆里只有一个人幼时长在北疆,那是徐婉,他的妻子。

  顾晏翻身趴在屋顶, 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左心房。那里剧烈跳动着,是久违的悸动。顾晏心里有了猜测,却迟迟不敢确定, 更不敢现身质问徐婉,他只是躲在暗处贪婪着望着院中笑眼动人的徐婉,视线里是半点不曾遮掩的渴望,热切又疯狂。

  “静兰,我给你跳个舞,你瞧瞧我如今这水平比几年前是不是差了许多。”徐婉放下酒碗借着微微的醉意在月光下翩跹起舞,静兰口中那句几年前我还未见姑娘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眼前起舞的身影惊到了。

  徐婉有意让静兰知道并相信自己就是从前的毓宛郡主,因此挑了她曾经跟着宫中皇贵妃学过的那支舞。这支舞原是皇贵妃自己编的,只在邀宠之时于皇帝榻上跳过。

  先帝的皇贵妃极善舞艺,也是凭着那副常年练舞柔弱无骨的身子承宠的,舞技在京中贵女圈子里最是低贱的,皇贵妃虽说受宠背地里也没少被人骂狐媚惑主,因此她得了宠爱后便不肯在人前献舞,更遑论是指导人学舞了。徐婉因为在她未受宠时帮过她几次才有幸能跟着她学舞。

  徐婉告诉她学舞是因为顾晏在宴席上有时会多看舞女几眼,想着他喜欢这才要学。男人嘛,哪个不喜欢有风情的女人?皇贵妃思来想去把最勾人的这支舞教给了徐婉。徐婉学了后觉得有些舞姿过于伤风败俗,自己又改了些才打算在顾晏生辰宴上跳给他看,那时日日躲在房中练舞,让静兰一个个动作的盯着找瑕疵,只想着让他瞧见最美的自己。

  不曾想到,她红纱遮眼偷偷藏在他房中给他跳舞,他只看一眼便冷漠离去。徐婉跳完后发现房中除了自己空无一人方才知晓他早已离开,也是打那起徐婉再也不曾跳过舞。

  徐婉以为这支舞只有她和静兰知道,因此想用这支舞让静兰认出自己。

  她不曾知晓,当年她在空无一人的房中跳舞以为无人欣赏,顾晏却在窗外目光炙热的望着她从头到尾。那时少年耳尖通红,第一次体会到汹涌而来的欲望,也是从那时起他在荒诞的梦境里无数次想要折断那柔若无骨的纤细腰肢。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十余年来只记经史子集、兵法谋略的脑子却把那日徐婉跳的每一步都记了下来,此后十七年,从不曾忘。

  所以这支舞,顾晏比静兰更早认出。也因此十分确定眼前这个带给他无比熟悉之感的女人,就是徐婉。

  “姑娘,这,这支舞您怎么会?”静兰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哽咽的问徐婉。

  “你说呢?当真认不出你主子我了?”徐婉含笑敲了静兰一个爆栗。

  “真的是您啊!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两个人性子这般像。”静兰跪在地上攥着徐婉的衣袖,眼眶含泪。

  徐婉这边上演主仆情深,那头顾晏也是喉头哽咽。

  他眼眶通红低头的一瞬间有泪珠落下。在顾晏的记忆里此生仅有的两次落泪,一次是七年前得知徐婉的死讯,一次是七年后的今天知晓她还在人间。

  顾晏不信神佛,可徐婉死后他求遍满天神佛想换她回来;从前他也不信世上鬼神之事,失去她后却无比期望世间有鬼魂,让他惦念的妻子回来看他一眼。

  顾晏不知是满天神佛圆了他的梦,还是命中注定他们兜兜转转总会再遇,他只知道这一刻他以为永远失去的心上人重新成了眼前人。

  曾以为命运不公害他半生悲凉,也做好了孤苦而终的打算,未料到上苍把最好的还给了他。

  顾晏抬头望向院中的徐婉,眼前人笑得张扬肆意,逐渐与他记忆深处的影像重合。他瞧她笑容烂漫忽而想起当年新婚一身凤冠霞帔嫁他为妻的徐婉。

  光阴荏苒,已是十七年了啊。

  顾晏不自觉的勾起唇角,那双总是淬着冷箭的眼眸重新盛满温情,仿佛仍是昔年满身孤勇的少年郎。

  徐婉并未发现藏在暗处的顾晏,她饮多了酒受不住后劲有些醉了,便让静兰扶着自己回了房中。

  院子里无人,顾晏现身站在了徐婉饮酒的地方,他俯身拿起徐婉随意扔在树下的酒坛子,一遍遍地摩挲。

  过了些时候,徐婉和静兰母女都睡下了,庄子里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绿萝还在守夜。

  顾晏出了庄子从腰间挂着的锦囊里拿出王府传唤暗卫的信号弹,他放了信号,绿萝听见声响意识到是王府传唤,赶忙出了房间往信号弹发出的方向走去。

  “属下见过王爷。”绿萝出了庄子后便瞧见顾晏立在不远处,遂立刻屈膝在地。

  “王爷深夜来此,可有要事吩咐?”绿萝恭敬低头。

  “起身吧,明日本王亲自到庄子上接你家主子回府,你今夜提早把行装打理妥当,另外,务必守好你主子,不容有丝毫差错。”顾晏沉声吩咐道。

  “是,属下一定办好王爷吩咐之事。”暗卫只负责按命令做事绝不会多嘴问缘由,便是心中不解也只会自个儿暗中思索。

  “退下吧。”顾晏让绿萝退下,自己也往拴马的地方走去,到时拍了下追风随即上马踏上回京的路途。

  绿萝瞧着顾晏的身影逐渐消失,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主子果然是福泽深厚之人,不久前我还担心要一辈子守在这庄子了,没想到转眼便柳暗花明了。”绿萝转身回了庄子,在路上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这一夜,徐婉一场美梦做到天亮,绿萝整理行装到了后半夜才歇下。

  顾晏则在中秋月色下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回府,夜凉如水他却未觉半丝冷意。荒芜多年的心田春暖花开,他满身热血滚烫怎会觉得冷。

  吹了一路冷风,还是未能缓解心头燥热,顾晏到王府后左胸口的悸动仍未止歇。

  他久久不能睡去,想着明日要去接徐婉回府不能满脸憔悴,临到打更时才逼着自己睡了过去。

  次日天光大亮,顾晏起身后罕见的对着铜镜盯了自己许久。

  “这青色胡茬显得老成,玄色衣裳也不成,太过沉闷了。”顾晏低声自语难得对自己的外表在意起来。

  “墨影,备件白色衣裳。”顾晏吩咐人送衣服过来,自己则拿了剃刀对着铜镜修起了胡茬。

  不一会儿,墨影端着托盘进来,盘子里是一身白色衣裳和一把折扇。

  顾晏将胡茬修净后又把头发束好才解了自己往日常穿的玄色衣裳换上墨影送来的白衣。

  老天也真是厚待顾晏,三十来岁的老男人穿上白衣摇起折扇竟别有一番风流倜傥,比之十余年前的郎君少了分稚气未脱添了些沉稳坚毅。

  顾晏瞧着铜镜里的自己不自觉笑了一声,这一笑爽朗不羁半点不见摄政王沙场染血的狠厉,让人打眼一看只觉是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

  “墨影,让府上备好车马,本王今日去趟庄子接人。”顾晏吩咐墨影后打开了墙壁上的暗格取出一块玉佩系在腰间。

  这玉佩是当年成亲之时徐婉给他的,说是拿她们家祖传的玉买他一辈子。彼时顾晏嘴上笑她胡闹却还是将玉佩随身带了十年。她离世后顾晏睹物思人只觉悲痛,便将玉佩放于房中暗格。

  今日特意取出它来戴上,其实也是盼着徐婉能想起当初的几分情意,毕竟后来她怨极了他。

  顾晏自知十年夫妻未得善果错在自己,有愧于心不敢求她原谅,只盼着她稍稍记得些少年情愫,不至于厌他恶他。

  “禀王爷,车马已备好,是否即刻起程?”墨影办好顾晏的吩咐后回来复命。

  “嗯,即刻动身。”顾晏应了下来,随即转身出了房间往府门走去。

  车马此时已在府门口候着,顾晏安排墨影跟着车马,自己则先行骑马去了南山庄子。

  ☆、第 28 章

  顾晏先墨影一步到的庄子, 却不曾声张。他立在昨日的拴马的地方,久久不曾言语,眼前的庄门紧闭,耳边尽是墙内的欢声笑语。

  良久良久, 久到比他慢了许久的墨影都到了, 顾晏仍未有动作。

  “王爷, 属下前去叩门?”墨影瞧顾晏立在门前似是出神,迟疑地开口。

  顾晏并未答墨影的话, 反而自己走到门前叩响了铜环。铜环几声脆响后,门内传来徐婉的声音, “红玉, 来人了,开门去。”

  门扉一开,红玉瞧见顾晏慌忙跪下。思及昨日自己回王府述职一事, 她唯恐顾晏此番是为兴师问罪而来, 慌得身子微颤, 不敢抬头。

  “起身吧。”顾晏越过跪下的仆从望向院中修剪花枝的徐婉。

  徐婉闻声猛地回身, 顾晏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一身白衣面容清俊,远远瞧着倒与弱冠之年的他有几分相像,让徐婉忆起十七年前春心萌动的自己。

  “王爷怎么来了?”徐婉放下剪花枝的东西给顾晏行礼, 接着朝他走来。顾晏看着一徐婉步步走近自己,不敢眨眼,只怕这是大梦一场空。

  “接你回去。”他语气平静沉稳, 与往常无甚差别,可藏在身后那只微微攥起的左手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院中仆从在墨影的示意下尽数退下,只剩徐婉和顾晏两人。听到顾晏的话后,徐婉沉默下来, 两人都不开口,一时间氛围有些怪异。

  顾晏盯着徐婉,眼神暗藏缱绻。徐婉受不住他的目光开口问他:“为何突然要来接妾身回去?妾身来时听王爷那一番话以为要终老于此了。”

  徐婉话里带刺,顾晏听得出来却不知怎样回话,只好沉默。他不发一言,其实是在思考怎样把此前想到的理由说出来才好。

  “凉国来了位长公主,意在联姻,但本王不愿府上有位公主出身的主母。”顾晏终于答话,可话中内容乍一听与徐婉所问毫不相关。

  “王爷不愿那便不娶,接我回去作甚?”徐婉接着问他,语气里有几分咄咄逼人,顾晏听在耳中只觉像极了当年她与他争吵时折腾人的刁钻模样,甚是娇俏动人。

  “本王不便直接拒绝,只能让凉国那位公主知难而退。府中若有盛宠之人,应是能让她断了念头。”许是徐婉近在眼前乱了他素来冷静清明的情绪,顾晏话中漏洞极多。

  “那妾身倒要问一问王爷了,若是那凉国公主仍是不肯退,反被激起胜负欲又该如何?”徐婉笑得讽刺。

  “本王也能借口府上宠姬善妒不肯容人拒了她。”顾晏说起善妒一词时语气有些无赖,仿佛吃定了徐婉。

  “王府那么多女人王爷可劲挑也轮不上我去担这个善妒的名头啊。”徐婉听他那句善妒就恨得牙根痒痒,当年为着那善妒二字她可没少受人明里暗里的嘲讽。

  “你是太后的外甥女,李家的嫡女。王府的女人哪个及得上你的身份?身份不够哪来得底气不容人,”顾晏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单纯摆出利弊,他话音一顿才接着说道,“更何况,你是王府里独一份受了恩宠的。”

  顾晏话音落下,徐婉脑子一时空白,她在王府那段时间也瞧过那些女人,各色美人应有尽有,当真是百媚千红。倒是不曾想到,顾晏这厮放着西院一院子的女人竟没动过。

  徐婉回过神来才再次开口:“王爷吩咐了,妾身自然不该推脱。只是,妾身有个请求。”她话里暗藏算计。

  “你说。”顾晏颔首示意。

  “妾身帮王爷办好凉国公主一事后,想回扬州。”

  徐婉话落,顾晏面色如常,微垂的眼睫掩盖了眸中的伤感。

  她说要回扬州,是回不是去,所以徐婉这一“回”字是在告诉他今后她要定居扬州再不归京,也是在拐弯抹角的道出,此事一毕他们两清。

  “可以,到时我自会安排你去扬州。”罢了,先行应下,日后之事日后再说。

  “王爷真是爽快,那妾身便去收拾行装了。”徐婉展颜一笑,便转身退下了。

  院中只剩顾晏一人,他望着走向屋内的徐婉低低呢喃:“我总有法子留你在身边。”话落后轻笑一声,带着势在必得的桀骜。

  昨日绿萝便已收拾好了行装,只剩下徐婉放于内室的财物和贴身衣裳。徐婉整理行装时发觉此事,暗道顾晏派来伺候的人果真不可信,竟早早受了他的吩咐打理行装。

  绿萝两人这段时日的伺候在徐婉这算是尽数打了水漂。

  一行人离开了南山庄子,顾晏知晓徐婉眼下与他共处一室尚不自在,便未曾与她同乘马车。而是与墨影一同骑马跟在马车后回京,京郊这一路上人烟稀少无人留意,可入了城门顾晏随驾就惹眼了。

  摄政王顾晏的名头京城百姓哪个不知,他每每凯旋回朝打马而过时不知乱了多少姑娘家的心。若非他是武将,刀口舔血养出一身冷厉,旁人轻易不敢近身,只怕掷果盈车也是有的。

  徐婉出了庄子后不久便睡了过去,本来睡得香甜,可自打入了城门后吵吵嚷嚷的议论声便不绝于耳,生生将她吵醒了过来。徐婉捂着耳朵想再睡会儿,却还是能听见外面的议论,扰得她不得安生。

  “咱们摄政王生得真是丰神俊朗。”

  “那可不,当年镇国公世子郎艳独绝的名声可不是虚的。”

  两个书生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惹得徐婉心烦的厉害。

  “王爷,您到马车上来吧。”徐婉隔着帘子喊了顾晏,睡意正深时被吵醒难免有些起床气,声音里便不自觉带了些娇气。

  顾晏停了一瞬,继而下马将缰绳给了墨影,自己上了马车。

  他撩了帘子入内,瞧见徐婉靠在车壁上,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的,额头还有一块微红的印记,想到她是在车上困觉打盹自个儿撞得红了,失笑一声。

  “额头磕的不疼?困成这幅模样。”顾晏伸手点了点徐婉磕红的额角,语气宠溺。

  “嘶。”徐婉疼得喊出声来,睁开眼睛瞪着顾晏,只觉他欠揍。

  她红唇微嘟无声骂了顾晏几句,自以为他不知道,却忘了顾晏早年可是习过唇语的。

  “莫要再睡,不然一会儿到了王府,你若是撒气不肯起来,本王只能抱你入府了。”从前徐婉就是这幅模样,只要是坐马车,甭管上车前困不困,一上车就打盹,没什么大动静轻易不肯醒,就是被闹醒了也得撒上好大一顿气才肯罢休。顾晏自个儿便没少被她折腾,深知她使性子有多磨人。

  徐婉闭着眼伸手将顾晏推离自己跟前,转了转身子接着睡。

  顾晏上了马车后再往王府走的路上议论声渐渐消弭,只剩下些许小贩叫卖的声音,徐婉睡得愈发沉几乎察觉不到周围声响。

  “让车夫慢着点。”顾晏掀起车帘子吩咐跟在马车旁的墨影。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不再那般颠簸,顾晏将徐婉放倒让她靠在自己膝头。

  他伸手摸了摸徐婉眼尾,顾晏的手常年握剑执笔,指腹粗糙得紧,而徐婉这一身皮肉又甚是娇贵,他不过轻抚几下,半点不觉自己手重,她眼尾便已泛起微红。

  这一抹红,艳丽到极致,也勾人到极致。让顾晏满心情思一身欲念尽数翻涌而起。

  顾晏喉头微动,眼睫微垂,轻抿了抿唇,嘴角微勾,笑容邪气。

  “怎的这般磨人。”他低头咬着徐婉粉嫩的耳垂,呢喃细语。

  ☆、第 29 章

  徐婉半睡半醒间隐约感觉到耳垂处微微的痒意, 哼了几声下意识地推拒。

  她将手抵在顾晏胸膛带了几分力气把人往外推,可徐婉那点劲儿哪里推得动顾晏,最后还是顾晏怕闹醒了她才收敛了几分。

  又走了段路程才到了王府,马车停下时那车夫出了些纰漏, 车轱辘不知撞到何物使得马车猛地颠了一下。徐婉原本靠在顾晏膝头睡得正香, 却被颠得先是离了顾晏膝头又猛地砸了下去, 这一砸生生给她疼得醒了过来。

  徐婉揉着脑袋口中呼痛,目光带着疑惑看向顾晏, 似是迷茫自己怎么就睡在了他膝头。顾晏握拳抵在口上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嘴角的笑意,“你自己睡觉砸过来的, 我总不能将你摔出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 徐婉先行败下阵来,暗骂自己怎的睡得那般无状。随行的小厮在马车外搁好脚凳道,“王爷, 咱们到府上了。”小厮喊得这声正是时候, 恰好解了两人在马车内的尴尬。

  顾晏先行出了马车, 徐婉也紧跟着他下来。

  “带夫人去主院。”顾晏吩咐跟在马车后的绿萝二人。

  这一声夫人喊出来, 于顾晏是习惯所致半点未曾察觉怪异,徐婉也不曾多想,反倒在王府仆从心中扔了个惊雷。只因在摄政王府里那一干妾侍无一可被称为夫人的, 平日里的称呼也不过是侍妾之前冠以姓氏罢了。顾晏唤徐婉的这声夫人于王府实在是从未听闻,仆人们听在耳中也领会到了徐婉这位被王爷亲自接回府中的侍妾的重要性。

  顾晏示意徐婉一行先行前往主院,瞧着徐婉入了府门方才收回目光吩咐候在门口的徐伯:“好生将主院布置一番, 收拾的姑娘家欢喜些,往后夫人便同本王住在主院,另外着人备下珠钗首饰胭脂水粉一应送去主院。”

  徐伯听到顾晏的话一时难以反应过来,虽则自己瞧那妾侍生得模样有些肖似毓宛郡主想着将来说不定会有造化, 却也不曾想到她能有这般大的造化。

  “可是要单独在主院收拾出间厢房安置夫…人?”徐伯迟疑的问道。他仍是有几分不敢相信。

  “不必,她与本王同居一室便可。”顾晏答得云淡风轻,徐伯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看来这位李侍妾日后是要成为王府主母啊!

  顾晏理了理马车上被徐婉压得有些皱褶的衣衫接着对徐伯说:“往后她在府中的一应用例都比照着王妃的份例来。”

  “奴才记下了。”徐伯恭敬答话。

  “柳郎中现下在何处”顾晏思及前些时日自己在寒潭那般放肆唯恐伤了徐婉身子,想着寻柳郎中瞧瞧徐婉身子骨可有碍。

  “应是正在院中晾晒草药,是王爷身子不适吗?可要奴才前去请柳郎中?”

  “你不必去了,墨影,你脚程快,去一趟,请柳郎中到主院去给夫人把把脉,记得提醒柳郎中只需将情况报给本王便可,万勿在夫人跟前多言。”顾晏话落去了主院书房,公文奏折半日不看便能积压成小山,容不得他半分懈怠。

  另一边,徐婉正立在主院寝房里满脸不解。她刚到住院后不久,徐伯就跟来了,对着伺候的婢女仆人一番吩咐她们便将徐婉的行李尽数收拾进了顾晏的寝房。

  原先顾晏说让她们到主院,徐婉只以为是做戏所需,毕竟顶着宠姬的身份再和一干无宠的妾侍同居一处也不合常理。住进主院才有宠姬的模样,这徐婉还是能懂的。但她只以为顾晏顶多是在主院给她收拾间偏远的厢房罢了,谁知道她们将她行李搬进的却是主室。

  徐婉瞧见行李搬进主室便赶紧跟了进来,这一进来瞧见内间的布置更加确实是顾晏的寝房了,她赶忙开口拦道:“停停停,搬错了,这不是王爷寝房嘛!”徐伯吩咐婢女搬行李时时徐婉正在瞧主院的一只猫,她跟着猫跑了一阵儿离得有些远,是以未曾听清徐伯吩咐的话。

  “不曾搬错啊,方才徐伯吩咐的就是往王爷寝房搬呀。”被拦下的婢女不解的答话。

  “什么?”徐婉听了婢女的话从房中出来,想着找徐伯问下。

  “徐伯,为何将我的行李往王爷寝房搬,可是您记茬了?”徐婉出来时徐伯正要往书房走去,才踏出没几步便听到身后的声音。

  “老奴不曾记错,王爷吩咐的便是将您安置在此。这还是王府头一份,您的福气和造化还在后头等着。”徐伯话落便回身继续往书房走去。

  打从郡主离开有七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个姑娘能叩响顾晏的心门,徐伯觉得欣慰,也为顾晏开心。他是受徐家恩惠的家生奴才,作为毓宛郡主的陪嫁入的王府。毓宛在世时,徐伯何尝不替自家郡主难过,那时在徐家仆从眼中只以为冷情冷心的顾晏不堪为良配,可后来衡王府一族尽灭,墙倒众人推之时,也唯有这位姑爷顾念旧情,护持王府旧人。倏忽之间,已是七载。这些年来,他看着顾晏自苦自伤,原也怕顾晏当真孤苦至死,幸好,苍天垂怜。

  徐伯迈步往书房走去,徐婉自己立在庭院中脑子里一团乱麻。这一回事她尚未理出头绪便又有桩事到了跟前。

  “可是这位小夫人?”柳郎中跟在墨影身后到了主院,瞧见徐婉后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明知故问道。

  “正是这位夫人,您先给把个脉看看,王爷那还等着咱们回话呢。”墨影还是那副死人脸般刻板的模样答话,顺便还催了催柳郎中。

  “成吧,烦请小夫人落座,容在下给您号个脉。”李郎中将随身的药箱放在院中石桌上又拿出号脉的物件示意徐婉伸出手腕。

  徐婉不解地伸出了手腕,伺候在一旁的绿萝眼疾手快将一块丝帕覆在那霜雪皓腕遮掩了那块雪玉颜色。

  把了脉后柳郎中眉心微蹙正欲张口,墨影在他身后轻踢了下。柳郎中想到了方才墨影寻他时的嘱咐,迟疑一瞬便带上笑意冲徐婉说道:“夫人身子安康,不过,女子平日里少食寒凉更能养身,还望夫人日后记着。”

  “王爷尚有事吩咐我们二人,便不在此叨扰夫人了。”柳郎中告辞,墨影也紧随其后。

  “怎么今日这王府的人行事都甚是怪异?”

  “主子说什么?”

  “无事,回内室吧,这院中有些冷了。”

  眼下已近黄昏,也到了用膳的时辰,徐婉刚到内室,厨房便上了晚膳。一桌子清汤寡水,还都是素的。徐婉瞧着半点食欲也无。她本就是个极重口腹之欲的姑娘家,平日嗜辣嗜甜嘴也养得刁。

  这个顾晏,从前就只爱吃些清汤寡水,我也就是刚嫁给他那会儿忍过他这破毛病,明明后来他跟着我吃的也挺欢的,怎么如今又吃上了清汤寡水。徐婉在心里吐槽顾晏的破毛病,面上却只是吩咐人唤一桌菜。

  “换桌荤的,别尽给我整些清汤寡水。”

  “这,主子还是凑合吃吧。王爷茹素,咱们王府七年没见过荤腥了。”绿萝在庄子上伺候徐婉时也是见识过她对吃食有多挑嘴,答话时难免战战兢兢。

  “什么?那你去唤王爷过来用膳,我和他说。”没见过让人干活却不让人吃饱的,她答应来陪他演戏,他总不至于连这点口腹之欲都不肯满足她吧。

  此时被徐婉念叨的顾晏正在书房听柳郎中禀告徐婉的身体状况。

  “夫人的身子受了寒气,再加上早年许是服过阴损之物,恐怕不易受孕。”柳郎中回话时抬头望了望顾晏,见他面色冷肃,思及如今顾晏年过而立膝下空虚又接着道,“若是妥善调养,也并非绝无可能。”

  “除了不易受孕外可还有什么旁的病症?”

  “夫人有些体弱,旁的病症倒是没有。”柳郎中答话后又偷瞧顾晏的脸色,只见那素来冷厉的眼中有一瞬间露出惧怕。

  惧怕?这个词柳郎中从前以为绝无可能出现在顾晏身上,他性子桀骜,像匹孤狼,何时怕过?可方才他在顾晏眼中读出的就是惧怕。

  柳郎中忘了,七年前顾晏寻到他时说的便是那句“内子体弱,听闻先生医术高明,在下想请先生为内子调养身体。”

  徐婉前世便是体弱,是以常年养在药罐子里,当年她有孕,太医说的也是体弱,那时太医说:“郡主体弱,不易生养,这胎还是落了的好,不然待到月份大了恐连大人都有性命之忧。”

  “柳郎中,她如今年岁尚小,好生调养妥帖照顾,可能治了这体弱的毛病?”

  “自然可以,只是若是有孕,恐怕也是艰险。”

  “能养好身子便成。” 顾晏求的也只是她身体安康,百岁无忧。

  “主子,夫人跟前的婢女绿萝求见。”守在书房外的墨影通报。

  “让她进来。”顾晏沉声道。

  “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嗯,往后还劳烦您给夫人调养身子。”

  “在下的分内之事,当然当然。”柳郎中话落便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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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章

  “寝房布置妥当了吗?夫人可曾用过晚膳?”顾晏搁下笔问进来的婢女。

  “俱以妥当, 夫人现下还未曾用膳,正等着王爷呢。”

  顾晏颔首示意,起身合上奏折,出书房时想到徐婉的挑剔性子又吩咐道:“到库房取件软枕送去。”

  书房与寝房之间距离不远, 顾晏不过一会儿便到了。他踏入寝房时入眼所见是外间摆了一桌子未曾被动过的膳食, 而徐婉正窝在内室饮茶。顾晏轻咳一声绕过屏风到徐婉跟前:“用膳吧。”他以为徐婉到现在都不曾用膳是在等他, 却不知徐婉其实是吃不下清汤寡水。

  “呦,王爷来了啊, 您去外间瞅瞅,那备的是些什么, 我又不是尼姑, 你作甚只让厨房备些素的,还都是些清汤寡水,我可吃不惯那般寡淡的口味。”徐婉搁下茶杯的刻意将力道用得重了些, 一张嘴就是不饶人的架势。

  “吃不惯?那你说要如何?”顾晏含笑开口, 也是他疏忽了, 顾晏七载茹素这王府厨房早就习惯了按着他的口味做些素斋, 今日刚接她回府,一时之间倒完了提点厨房做些合徐婉口味的饭菜。

  “让厨房重做一份。不然我今日得饿着睡了。”徐婉打小便是个被娇纵惯了的小姑娘,骨子里任性又挑剔, 从来不肯将就,半点不合心意都能闹腾许久,尤其是膳食上, 不合心意宁肯饿着也不愿凑合。

  “怎得这般能折腾,罢了罢了,吩咐厨房另做一份,你们都先退下吧。”顾晏笑眼温柔, 嘴上嫌她折腾,心里却受用极了她这副折腾他的小模样。

  婢女们应声退下,内室里便只剩下顾晏与徐婉两人。

  顾晏解了腰带准备换下在马车上被徐婉压得有些皱的衣裳,抬头时见徐婉眯着眼睛偷瞄他,一时心痒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去将屏风上那件绯红色衣衫拿过来。”徐婉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顾晏若不趁机得些便宜,日后若等她知晓了只怕他半点不轨都能惹得她炸毛。

  徐婉暗暗咬牙,这顾晏又不是残废,拿个衣服都得使唤别人,她徐婉又不是伺候他的婢女。唉,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便拿吧。

  “喏。”徐婉站在顾晏跟前将衣服递给他。

  “更衣。”顾晏说话时低头窥见徐婉微开的衣襟处那几分春光,声音都带着几分暗哑。

  “你别太过分!”徐婉试图将衣服砸到顾晏身上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扬州不想回了?更衣。”顾晏这人可恶就可恶到总能抓住人的心思加以利用,徐婉两辈子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你!好,这就给您更衣。”徐婉强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替顾晏脱下外衫。

  顾晏得逞后低头无声的笑,这番逗弄本该适可而止,可他忆起从前暖玉温香便觉得现下有几分不满足。

  “穿得这般轻薄,衣襟都开了,婉婉这是打算勾谁呢?”顾晏抬手将徐婉本就微开的衣襟扯得更大。

  小衣的带子露了出来,那一大片奶白的肌肤也在顾晏眼前晃,勾得他有些受不住。“瞧我问的,这内室只你我二人,婉婉还能勾谁?”顾晏将人揽入怀中,低头在她锁骨处咬了一口。

  “啊,疼!顾晏你给我松开,你个老流氓!”徐婉在他怀里不管不顾的闹腾。

  “别动,让我抱会儿,再闹腾真惹起火来看你怎么灭。”徐婉越闹顾晏抱得越紧。

  顾晏这句话说完徐婉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吓得再不敢动,只埋头在他胸前咬着唇委屈地掉眼泪。

  从前顾晏待她多是温柔小意,偶尔榻上放肆几分事后都得哄上她许久,除了正儿八经的夫妻房事,他哪里会这般不守规矩的轻贱她,还不是自己这妓子身份让他只把她当个玩物。徐婉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那金豆子也越掉越多。

  顾晏正享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突然感觉到胸前微湿,意识到是徐婉哭了赶忙捧着她的脸给人抹泪。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哭什么啊?”顾晏将徐婉凌乱的衣裳拢好也不敢再放肆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出身扬州烟花之地,便该任你随意轻贱凌|辱?”徐婉哭过的声音娇娇软软甚是惹人心疼。

  “瞎说什么,我方才不过是情不自禁罢了,何谈轻贱凌|辱?婉婉若是不愿我向你赔个不是可好?”顾晏也是没想到一时没有克制住,竟捅了龙王庙发了大水。

  “那你往后不许那样了。”徐婉抹泪时揉了揉眼睛,现下盯着顾晏说话时那双眼微红又带着水光潋滟,勾人而不自知。

  “成成成,你先用膳吧,我去沐浴。”顾晏一身邪火瞧着徐婉那委屈的小模样也不敢在她身上泄火,只得去洗个冷水澡浇灭那股躁动。

  这顾晏嘴上应得快心里却不知打着什么算盘,怕是恨不得将人直接吃干抹净得了。他本就素了许久,寒潭一夜刚沾了荤,眼前触手可及的又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便是当真君子的人都未必能做到守礼规矩,何况顾晏实打实是个伪君子。

  顾晏从前刚娶妻时私底下也甚是折腾徐婉,便是后来迫于无奈不得不在她装出一副寡欲清冷的模样,偶尔也会克制不住放肆几回。

  如今所爱之人失而复得,又被自己抱在怀里,他怎么可能不动心思。

  顾晏与徐婉闹腾的这会儿厨房已将新做的晚膳送了过来,碍于顾晏吩咐过让人退下,备膳的下人只得候在门外。顾晏自己换上外衫去了书房,让厨房的人送膳食进去,又吩咐仆人备水在书房里间,准备沐浴。

  顾晏平日里政务繁多,经常在书房处理公务到深夜,为了方便他休息,书房布置的倒和寝房差不离,他往常也多是歇在书房暗室,寝房反倒成了摆设。不过如今徐婉回来了,那暗室顾晏自然是不会再去睡了。只是今日惹了徐婉,她必然不愿与他同塌而眠,为免再惹她掉眼泪,顾晏决定在书房批上半夜的折子,等夜深后趁徐婉睡着再回寝房。

  今日舟车劳顿,徐婉也是疲累得紧,用过晚膳便早早沐浴歇息了。顾晏洗过冷水澡后则在书房处理政事,他批了会儿折子有些疲累正准备吩咐下人备些浓茶提提神时却瞧见程誉的折子,顿时睡意尽消。

  这程誉高中状元后便入了翰林院做编修,平日里跟着林大人修史。可他志不在此,几次三番递折子求外放,言辞大意是想做家乡扬州的一地方县令,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些实事。折子没什么新意,只是程誉这个人刺激了顾晏。

  方才徐婉哭着提了扬州烟花地,那时她答应同他回府前便说想回扬州,如今程誉也是如此。顾晏想起了从前查许挽时得到的消息,冷笑一声:“两情相悦,遂而私奔,呵,凭他程誉也配?”此时的顾晏只觉程誉半分可取之处也无,全然忘了不久前他还赞过人家满腹经纶。

  顾晏沉默片刻后提笔在奏折上写下了个“准”字,这程誉想外放到扬州便去,反正顾晏是绝不可能让徐婉回扬州的,她只能留在他身边。

  他将折子扔在一旁闭眼按了按眉心,顾晏以为徐婉七年前死后就成了扬州的许挽,而这七年里她在扬州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却半点没想过来找他,反而和程誉那个书生两情相悦。月挂半空到了深夜,顾晏越想越酸,也静不下心批折子,便回了寝房。

  那折腾得他心里酸涩的女人倒是睡得正香。顾晏晚膳时便去了书房到天色黑透都没有回来,许挽问了绿萝后知晓顾晏平日里时常歇在书房便以为他应该不会回来了,故而就寝时便按着自己往日的习惯歇下了。

  徐婉的习惯是——裸睡。

作者有话要说:  追更的话记得多留言多催更啊,单机更文作者没动力,多催更多留言,我看到有人在看的话再累都能爬起来码字。还有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身体啊,照顾好自己哟。另外如果有修改的情况就是我在改错字,不用重看。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第 31 章

  顾晏也没想到徐婉竟然敢这般睡下, 他未点烛火立在榻前脱下衣衫,借着那从窗棂透过的月光可瞧见榻上之人半隐半露的肩头,顾晏深吸了口气只觉那冷水澡是白洗了。

  徐婉缩在床榻里面睡得正香,顾晏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杯冷茶喝下。他上榻后躺在徐婉身侧与她正对, 瞧见她便心神不定只好将人揽在怀里, 又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睡下。

  *

  徐婉归府已有半月, 摄政王府有了位宠姬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京中传言徐婉这位宠姬是个善妒成性不能容人的, 得王爷爱宠未有多少时日便闹得王爷将王府其他姬妾尽数遣散。徐婉自从回了王府便被顾晏拘在院子,对这些风言风语半点不知。

  直到今日那凉国公主陈娅登门见了徐婉, 言谈间提及此事, 徐婉才知道如今王府的妾侍竟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倒是生得狐媚模样,难怪顾晏肯为你散了后宅姬妾。”陈娅盯着徐婉看,满眼怨毒的说道。

  这陈娅趁顾晏入宫查小皇帝课业的当口闯了王府, 徐婉听她自报身份时知晓她便是顾晏寻自己来演戏应付的异族公主, 正要午休的她只好打起精神应对这位公主。

  “呃, 生得狐媚不狐媚倒是不知道, 只是恰好生成了王爷欢喜的模样罢了。”徐婉抚了抚鬓边的步摇含笑开口,那笑意带着几分风情万种,撩人又妩媚。

  陈娅倒是没想到徐婉一个扬州烟花之地出来的低贱女子也敢对着自己这般牙尖嘴利, 一时气愤倒将想好的说辞给忘了个干净。陈娅今日会到王府找徐婉的麻烦还是因为宋宁,宋宁前些时日因为派暗卫掳走徐婉而被顾晏送回了娘家,她是侯府嫡女, 出身不低,在家中又受宠,故而平日做事尖刻狠毒。宋宁打从被送了回去就经常受那些京中贵女明嘲暗讽,因此对徐婉恨之入骨, 近日里又听说顾晏将徐婉接了回来盛宠无二,这才暗地里盘算着让陈娅这位爱慕顾晏的公主去治治徐婉。

  依着陈娅凉国长公主之尊,原也未将徐婉一个王府妾侍放在眼里,还是那宋宁趁着她去京中珠宝阁逛的时候假做不经意般提及顾晏将京中玲珑阁的镇店之宝送给了府上妾侍,这才激起了陈娅的兴趣。这陈娅起了心思去查了一番方才知晓顾晏对这位妾侍是有多么骄纵,又从宋宁口中得知那妾侍明着是太后的外甥女,实则却是风尘之地出来的狐媚子,这才按捺不住趁着顾晏不在王府之际登门找茬。

  “真是个下贱胚子!”陈娅气急败坏。

  “哟,咱们王爷宁肯宠着我这下贱胚子也不肯瞧您一眼,公主您说您是有多不受人待见?”徐婉当年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牙尖嘴利,贵女们私底下拌嘴闹腾就没一个能赢过她的。

  陈娅嘴上占不到好处,怒火中烧便拿起茶盏试图泼到徐婉脸上,水还没泼出去便被徐婉直接拿茶壶砸了一脸。

  “公主可真是好大的脾气,便是我们大齐一朝的嫡公主尚且不敢在我面前这般嚣张,你若是再敢放肆我便让你另外一只手也断了。”徐婉并未声色俱厉,可听在耳中就是十分骇人。

  陈娅抽出随身的鞭子想要打人,却被绿萝红玉二人死死按在桌案上,她鬓发散乱无章状若疯妇,徐婉冷冷瞥了一眼开口道:“送客。”

  绿萝和红玉二人应声将陈娅制住扔到了府门外。

  困意再度袭来,徐婉揉了揉眉心去里间歇了下来,入睡前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缥缈的念头。这陈娅不过一小国公主,顾晏为何不自己解决却寻了她来?又为何将府上妾侍遣散?徐婉思索一会儿未有头绪实在耐不住困意便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直睡到日头西斜,顾晏也早从宫里回了王府。徐婉醒来时一睁眼就瞧见顾晏拿了支笔在她脸上比划,脸上还挂着十分欠揍的笑意。

  “你干嘛?”徐婉将顾晏的手打了下去。

  “听说今日陈娅上门了,还被你用茶壶砸脸又扔出了王府,婉婉发起火来威力挺大的嘛。”顾晏见恶作剧没干成遂扔了笔转移话题。

  “额,还不是她太过嚣张,再说了,你让我回府不就是应付她的嘛。怎么?我砸了她的脸你倒是不舍了?”徐婉倒打一耙的本事向来一流。

  “我心疼她作甚。过来,把药喝了。”顾晏端了碗药送到徐婉跟前,顾晏了解她的作息时间,这药掐着点让人送的,冷了会眼下温度正好。徐婉身子受了寒,早些年又服过阴损之物,顾晏托柳郎中为她调养身体,这些时日来日日都备下养身体的药逼着徐婉喝。

  “王爷要我回府不就是为了人前做戏嘛,何必日日盯着我吃药。”徐婉日日喝药,早就不耐烦了。

  “让你喝你就喝,这么多废话,你藏在枕下的银票还想不想要了?”徐婉这次回府以来两人日日同床共枕,前几日顾晏偶然瞧见徐婉藏在枕下的银票,拿捏她的招数就从回扬州变成了私房钱。

  徐婉藏着的私房钱可是回扬州后过活的银两,顾晏那厮却直接将银票都揣走了,此后还动不动拿这压她,徐婉心疼银子自然不敢不听他的,眼下只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你什么时候把我的银票给我?”徐婉喝了药舌根都发苦却还是惦记自己那点银子。

  “到时候了自会还你。”顾晏拿出颗蜜饯塞进徐婉口中,抽手时还不忘轻抚了下她的嘴角。

  随后他转身去了书房,徐婉盯着顾晏的背影暗暗骂人。

  此时的书房,墨影正等在房门外作难,他远远瞧见顾晏往书房来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墨影跟在顾晏身后进了书房,想到今日探子所报之事,欲言又止。

  “何事?说。”顾晏见墨影的脸色便知是有事来报。

  “这,”墨影暗暗咬牙,还是将消息如实道出,“今日探子来报,夫人扬州的出身被人透了出来,眼下已传遍京中权贵圈子。”

  许挽那身份实在是太低,倘若坐实的话,那将来做正妃与京中夫人打交道,必定会受委屈。

  “查出来谁泄的了吗”

  “宋宁。昌平候府嫡女,前段时日派人掳了夫人的也是她。”

  “看来昌平候是不会教女啊,让宫里传道圣旨到宋家,不是说要和凉国联姻吗,咱们没人娶凉国的公主,那便送个女人过去,记好了,别让小皇帝给宋家封个公主,就让这宋宁以宫女之身出嫁,也方便凉国那位皇帝好生的教一教宋家的女儿。”顾晏冷声开口,凉国如今的国主可是出了名的磋磨女子,那后宫嫔妃命折在他手上的不知凡几。

作者有话要说:  一如既往的求评论啊。

我争取明天双更,更新时间基本固定晚九点,双更就晚六点和九点。

  ☆、第 32 章

  陈娅形容狼狈的回到宫里, 刚进皇宫便气势汹汹去寻了太后告状。她心道那徐婉不是顶着太后外甥女的名头嘛,区区王府侍妾竟敢打伤外邦使臣,这罪过可大了去了,太后作为徐婉名义上的长辈自然得给她陈娅个交代。只是陈娅忘了, 她自己如今在大齐京城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京中权贵还肯给她几分面子, 只是为了避免惹上她这个麻烦,便是太后眼下对她也是厌烦透顶。

  更何况徐婉还是太后送进王府的女人, 她自然是希望这步棋能蛊惑顾晏的。陈娅来找太后告状说那婉恃宠生娇,太后怕还巴不得徐婉能在王府盛宠呢。

  “太后您作甚认那妓子做外甥女, 那没规没矩的下贱女人今日拿茶壶砸了本公主的脸, 不过是仗着男人那点子宠爱,竟敢这般不知分寸!”陈娅顶着满头乱发,脸上的胭脂都被茶水冲花了, 全然没了往日美人的模样, 瞧着倒像个疯妇。

  “哎呦, 来, 快擦擦,怎么成了这般狼狈模样?哀家不是提醒过你吗,这摄政王最是厌烦那出身高贵的公主, 说不定就是只爱那出身低贱的呢,前些日子不还和你提过被囚禁飞鸾宫的那位嘛。”太后假做关心的给陈娅擦了擦鬓边的碎发,心里却暗喜徐婉能得顾晏宠爱。

  “飞鸾宫, 那日……”那个装疯的女人说顾晏的妻子回来了,还说什么顾晏不会再看旁的女人一眼。陈娅早就查过顾晏亡妻,那女人死了七年,恐怕连尸骨都化了。顾晏如今待那个妾侍与正妻无异, 莫非竟与飞鸾宫的女人一样信了所谓灵异之事。

  “来人,带公主去寝殿歇着吧,今日实在是委屈公主了。”太后假惺惺地唤了宫女来将陈娅送回寝殿。

  陈娅回了寝殿,正梳妆理鬓时脑子里不停的闪现飞鸾宫那女人说的一番话,她立刻出了寝殿往飞鸾宫跑去。宫女跟着她出去,追了一段见人是往飞鸾宫的方向跑的,赶忙回头去报太后。

  陈娅大白天人跑到了飞鸾宫,撞见守门的自然被拦了下来。她抽出鞭子甩到了拦着自己的小太监脸上,那太监顿时不敢再上前只捂着脸躲在一旁,至于旁的守门的见陈娅这阵仗也只敢假模假式的拦了下便都避在一边。

  陈娅闯进飞鸾宫,往身后甩了几鞭合上宫门。她眼神望向院内唯一没被封紧的窗子,越平的半个身子都趴到了那扇窗子外。

  “你还是我在这见到的头一个来了两次的活人呢。”越平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难听。

  “你那次说顾晏的妻子回来了,他的妻子毓宛郡主不是死了七年吗?怎么会回来?”陈娅盯着越平的眼睛问,眼神狠辣。

  “借尸还魂吧。我父皇从前说南疆圣女可困人魂魄易体而生我还不信呢,真见了她才知道父皇所言非虚。”越平抬头望天,不知在思索什么。

  “呵,真是无稽之谈,人死灯灭,怎能回还?何况南疆圣女一族早被你们大齐灭的一干二净,听闻当年南疆清月河的河水都被血色染红,怎会有圣女血脉存世。”陈娅嗤笑一声,并不相信。

  “罢了,你信与不信本就与我无关。”越平低声道,正欲关上窗子却听见宫墙上的瓦片有几声响动,“谁?谁在那里?”越平声音凄厉的喊道。陈娅早就看出了她装疯,这些时日来她也没出什么事,因此越平猜测陈娅不曾将此事说出去或者是她说出去也无人相信,这才敢在她跟前表现出清醒的模样。可若被旁人知晓她没疯,尤其是被顾晏的人知道,只怕他还有更狠辣的手段折磨她。

  “奴才给公主您请安,奴才也是怕这疯婆娘犯了疯病伤着您,这才在暗处守着您,想着好护您周全。”小太监从墙上翻了下来对着陈娅说道。

  “杀了他,杀了他,求求你杀了他!”越平喊得撕心裂肺,又接着低声呢喃“他会将我没疯的消息传出去,他会传出去的。”

  “所以呢?与我何干?”陈娅满不在乎的说,她将手中鞭子收好转身出了飞鸾宫。

  小太监深深看了越平一眼也跟着陈娅身后走了出去,越平自己坐在窗前,手指紧紧攥住窗棂,指甲裂开,鲜血渗出,仍未放开。

  陈娅刚出飞鸾宫便瞧见太后跟前最得力的嬷嬷候在门口,那小太监也瞧见了嬷嬷,两人对视一眼小太监眼神示意嬷嬷往飞鸾宫里面看便低下了头。

  这嬷嬷和小太监都是魏璟留在宫里的暗棋,嬷嬷成了太后的亲信,随时将宫中情报传给魏璟,小太监则奉命守在飞鸾宫。

  “公主在凉国难道未曾跟着教习嬷嬷学过礼仪?还是你们凉国女子到人家家里做客皆是如你这般不顾主人家的规矩?这飞鸾宫是王爷设下的禁地,擅闯者死!您上回闯了这里便是我们太后拼着惹了王爷震怒护住您这条命。”嬷嬷向来犀利,张嘴就是一通暗讽,却也是摸着陈娅的脉说的话,又带出太后做筏子,倒也没惹来陈娅的怒火。

  “好了,本公主知道你们太后待我极好,往后我记下不再往这里来了还不成。”陈娅也算懂些审时度势,知晓顾晏不待见自己,也就是太后待她还算留有余地,因此对着太后虽然放肆却也是心里知道些分寸的。

  陈娅规规矩矩的跟在嬷嬷身边回了慈宁宫,刚回来便撞见太后挑人往摄政王府送。

  “嬷嬷,你说咱们送谁去伺候欢颜。”太后拿不定主意问魏璟送来的那位嬷嬷,李欢颜是徐婉明面上太后外甥女的名字。

  “依奴婢看来,送李姑娘刚到宫里时身边伺候的静心便可。您先前赐下的那位嬷嬷不是回了宫中嘛,想来李姑娘如今也是不喜那嬷嬷的。”徐婉有宠,太后自然要派人去王府盯着她好让她为自己办事。

  “那便将静兰送去王府吧。”太后吩咐下去,下边人便立刻有了动作。

  陈娅就在一旁听太后与嬷嬷的对话,她听到太后要送人去王府,思索片刻开口说道:“我拉了件东西在王府,可否和太后您派去的人一同去一趟王府。”

  “公主不介意的话,便和静心一同去吧。”太后话落便回到内殿休息。

  陈娅在王府其实并未落下东西,她之所以寻此借口去王府,只是因为今日在飞鸾宫听那女人的一番话,陈娅以为顾晏是被人蒙骗才会信那还魂之事,将那等子低贱女子认作亡妻。

  她们两人到王府时正是用晚膳的时辰,陈娅借口来寻丢失之物,又带着太后赐下的婢女,王府也无甚理由可拦,只得放她跟着静心进了王府。

  “静心?”徐婉见陈娅身后的静心,有些疑惑。

  “正是奴婢,太后惦记您,特意派奴婢来伺候您。”静心低眉将来意说清楚。

  徐婉听在耳中也明了太后之意,无非是派个人来顶着她这个棋子,顺便督促她办事。

  “原来如此,绿萝,带静心下去收拾下。”徐婉话落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娅一眼接着道“公主一日登门两次,是想再享用一番王府的茶水吗?”茶壶砸脸的感觉徐婉不介意再让陈娅试试。

  “本公主懒得与你这种低贱之人废话,顾晏呢?”陈娅来这的目的就是想顾晏揭穿他被蒙骗的事。

  顾晏晚间在书房批了会折子,到用膳时便来了主室,刚进门就听见陈娅口出恶言。

  “本王的名讳不是公主能直呼的,王府也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难不成断手一事还没让你长个记性?”顾晏边说边跨进门口,言辞神情皆是厌烦。

  陈娅听到顾晏的声音转身瞧他,迟疑片刻后,开口问道:“王爷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总说是惦念亡妻绝不再娶,如今却为何对这个女人如此宠爱?”

  “呵,与你何干?”顾晏嗤笑一声,连瞧陈娅一眼都提不起兴趣。反而落座在徐婉身旁拿起碗粥去喂徐婉,边搅动汤匙边开口道“今日这药膳做得不错。”

  徐婉暗暗瞪他不肯张口,顾晏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不是让你演戏逼走那公主吗,你怎么这般不上道。徐婉深吸一口气张嘴咽下了他送到嘴边的药膳。

  “飞鸾宫里的女人说毓宛郡主借尸还魂回来了,这般无稽之谈王爷不会也跟着信了,把这个低贱的女人认作亡妻吧?”陈娅话落自己尚未如何,却在顾晏和徐婉二人间扔了个惊雷。

  顾晏是不想这么早就让徐婉发现自己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徐婉则是唯恐顾晏知晓自己的身份,且在陈娅之言一处便有些怀疑自己已经暴露身份了。徐婉在饭桌上坐立难安,顾晏也是猛地一僵。

  不过一瞬,顾晏便反应过来,暗道不能让徐婉发现。他眼神冷厉的看向陈娅,语气极寒的开口道:“你再敢提一句毓宛郡主,我让你死无全尸。”

  不是吧,顾晏恨我恨到这种地步?连提提我都得死无全尸!他这个死变态,实在是太可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吃火鸡面拉肚子了,所以码字码的比较少。我太可怜了,收藏今天还掉了一个,暴风哭泣!

我每次看最后一章点击量的时候都好难过,有一天末点只有三个,我自己贡献了两个,我真的太难了。

再有修改就是我在改错字,不用重看

  ☆、第 33 章

  顾晏一句话震住了陈娅, 他断她一双手眼都不眨,那要她一条命也无甚稀罕。陈娅是嚣张,可她毕竟惜命,因此瞧见顾晏那狠厉的眼神便自觉闭了嘴。

  “墨影, 送客!”顾晏闭眼压下情绪, 令墨影将陈娅带了出去。

  徐婉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暗暗吸了口气,开口问道:“王爷不许人提及毓宛郡主是因为厌烦她吗?”

  这么多年了, 徐婉也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那份少女情怀,当年的春心如潮如今却似大梦一场, 十多岁时念念不忘的少年郎也走散在那十年无望的夫妻情分里。可是, 此刻她的灵魂在这具换了的躯壳里,望着眼前睫毛低垂的男人,却仍旧耿耿于怀当年一腔年少痴恋不得善果, 即便眼前人早已不是她十三岁那年惦记的少年。

  “厌烦?呵, 我十几岁舍命救她, 少年时与她结发为夫妻, 十载光阴。如今不愿人提及她,只是因我始终有愧罢了。”顾晏沉声开口,嗓音沙哑,

  “始终有愧?王爷为何觉得对亡妻有愧?”徐婉低头在顾晏看不到的地方苦笑一声,问出的话暗藏讽刺。

  你顾晏有愧?呵,可真是可笑。我十三岁情窦初开时遇见你, 那年一眼惊鸿情根深种,此后所有贵女骄傲在你跟前碎的彻底。十载夫妻,除了新婚那段时日外你给过我几分恩爱?如今说有愧,你有什么愧疚, 愧疚于你不爱我吗?愧疚于你辜负了我吗?愧疚于你当年远走西北,留我一人在京中被人毒杀吗?你凭什么能这样直接的说对我说有愧?难道你以为你一句始终有愧,我便该原谅你吗?你做梦!

  徐婉在袖中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抑制住那股将心里话宣之于口的冲动,她的指甲按在手心力度愈来愈大,强烈刺痛感让徐婉恢复冷静。

  她不能将那些话宣之于口,更不能让顾晏发现自己的身份,徐婉冷静下来再度开口:“方才凉国公主说什么借尸还魂,王爷可信世间有此奇异之事?”

  “我弱冠之年上阵杀敌,刀山血海里博出命来,从不信神佛。自然也不信那怪力乱神之事。”顾晏答话,假作不信。

  徐婉还算了解顾晏,他那人从来不求神佛,只信自己,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自然不会当真。她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有些怀疑,徐婉端起药膳抿了一口,又开口道:“太后送我入王府前曾说我的眼睛生得很像毓宛郡主,真的吗?”

  她在赌,赌顾晏的态度,她如今的身份毕竟只是一个妓子,顾晏也是知道的。依他的性子,便是当真被美色所惑也绝不会允许她和明媒正娶的妻子相较,哪怕他自己就是因为那点相似动了念头,他也不会承认一个青楼妓子与他的妻子有相似之处,除非,他已经认出了她。

  顾晏望向徐婉,瞧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便将她的盘算摸了个清楚。他低笑一声,开口道:“婉婉记不得自己什么身份了?毓宛郡主是我顾晏十里红妆迎娶的正妻,至于你,不过玩物之身罢了,不配和她相较。往后莫要让我再听见这般不知分寸的话。”

  顾晏拂袖离去,留徐婉自己在饭桌前。

  “呼,幸好这房里没别人,不然顾晏那厮说话这般不留情面,我在府上的面子可就丢大了啊。”徐婉呼了口气,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心,顾晏说话虽然不留情面但他那番话也让徐婉坚信了他未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两人用膳都不习惯身边有太多伺候的人,故而陈娅进来前,房中除了顾晏和徐婉外就只有墨影和绿萝,方才绿萝被徐婉吩咐带着静心下去,墨影也被顾晏命令带陈娅出去,所以徐婉顾晏二人谈话时这主室里只有他们二人。

  顾晏今日为了把戏做全套特意歇在了书房,徐婉自己则早早吹灯睡下了。

  ☆、第 34 章

  这个夜里的慈宁宫不怎么太平, 先是陈娅星夜回来,太后忍着不耐安抚下她,接着小皇帝便半夜跑到慈宁宫哭闹,嘴里还嚷嚷着将来要杀了顾晏。

  “娘亲, 顾晏今□□我练了一整日武, 我不过偷懒了一刻钟, 他便杀了随身伺候我的小太监,今夜准备歇下时我又发现他将小太监的尸体扔到了龙床上!”小皇帝一到慈宁宫便抱着太后嚎哭。

  “我儿受委屈了, 那小太监顾晏要杀便让他杀嘛,只要我儿无恙便可, 你管那太监作甚。”太后安抚的拍了拍小皇帝的背温柔低语着哄着他。

  “谁要管那小太监, 是顾晏派人把小太监的尸体扔到了我床上!我将来一定要杀了顾晏!”小皇帝高声吼道。

  太后赶忙去捂他的嘴,“我的儿啊,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这番话若是传到顾晏耳朵里, 咱娘俩都得没命!”

  “我……”小皇帝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句什么话时也开始后怕, 支支吾吾不敢再说, 只趴到太后膝头抹眼泪。

  “带皇帝去内殿里睡下吧,再宣李世襄入宫一趟,让他马上来。”太后揉了揉眉心很是疲倦。

  宫里的规矩是入夜后外臣不得入内宫, 可朝廷众臣中有两个是例外,其一是顾晏,因为身负摄政之职可于紧要关头不经诏令入宫, 另一是李世襄,纯粹是太后为了找个人临时支招给他开的后门。顾晏从不曾夜间入宫,李世襄则经常性的在夜里往返慈宁宫与李府之间,世人皆知他与太后是姑侄关系, 故而也没人往歪处想。

  李府离皇宫很近,不一会,李世襄便到了慈宁宫。

  “给太后娘娘请安,姑母深夜宣臣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李世襄恭恭敬敬的给太后行礼。

  太后屏退左右,接着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将小皇帝闹腾之事悉数道出,临了长叹一声道:“皇帝到底不是先皇血脉,如今有幸登临帝位,哀家仍觉这些尊荣都如镜花水月,让人想抓却抓不住。”

  “太后糊涂了,皇帝虽非先帝之子,却也算得上是先帝血脉,是大齐魏氏皇族的子孙。”李世襄缓缓开口,神色莫名似是不愿提及皇帝血统一事。

  太后入宫时正值花季,先帝却垂垂老矣,她说是受些宠爱,可对着那样一个糟老头子如何熬得住深宫寂寞。

  先帝第三子梁王贪花好色,在当年的一场宫宴上盯上了那时只是末位妃嫔的太后,于是趁着退场时把人拉到梅林给玷污了,此后数载,两人频繁私会,后来太后怀上了梁王的孩子,便将那孩子安到了先帝头上。先帝自以为老来得子,待孩子也甚是疼爱,太后更因此在宫中得了明面上的盛宠。

  后来顾晏弑君,又几乎杀尽先帝皇子,只留下了废太子魏璟和最年幼的皇子,而后顾晏让幼帝登基。太后一介弱质女流,慌得没了法子便赶忙将娘家侄子找来商量对策。太后将此事对李世襄和盘托出,李世襄让她将那事烂在肚子里,只当小皇帝是先帝血脉,太后藏着这个秘密到如今,也是战战兢兢,唯恐顾晏知晓此事杀了他们母子另立新君。

  “唉,你说顾晏今日这番做派是何用意?莫非真是打算杀了我们母子自己登基?”太后忧虑地说道,语气里满是担心。

  “姑母多虑了,依臣看来,摄政王未必对皇位有意。甚至,他也许是真心想将皇帝培养成一位治世之君,臣安排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也将今日之事报给了臣,那小太监屡次教唆皇帝偷懒耍滑,若非顾忌君臣之分,臣也是想杀了那奴才的。至于将死尸抛于皇帝龙榻之事,若真是王爷的吩咐,恐怕皇帝今日不能活着出寝宫的门,可您看皇帝这不好好的跑来了慈宁宫吗?抛尸一事未必是王爷之意,太后还是彻查下皇帝寝宫里伺候的人,瞧瞧是不是有旁的势力掺和了进来,意图让我们和摄政王对立。”李世襄唯恐太后行事不当坏了大事,便一一提点。

  魏璟安排的那位嬷嬷正躲在隔间支起耳朵听里面的谈话声,她将太后和李世襄两人的谈话内容听了个清楚,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偷偷出了隔间。至于那在内殿密谈的两人,却并未发现不远处的隔间里藏着个人。

  “姑母在宫中行事务必小心,这宫里多得是旁人耳目,日后切莫再胡言乱语了,真捅了娄子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们。臣不便在内宫久待,便先行告退了。”李世襄恭敬俯身,请求告退。

  太后一只手按着太阳穴,一只手抬了抬示意他退下。

  ☆、第 35 章

  李世襄出了寝殿停下脚步, 目光扫过一众立在寝殿外的宫女太监,语气极其冷肃地开口:“今夜皇帝在慈宁宫闹腾之事若有半句话泄露出去,在场的诸位谁也别想活命!”

  话落全场鸦雀无声,宫女太监们将头垂得更低, 李世襄淡淡望了一眼便抬步离去。

  *

  次日一早, 昨日偷听到慈宁宫密谈的嬷嬷便找到了魏璟留在宫里的另一位暗探, 她将消息递了出去,那一个暗探则接触到了魏璟身边的皇族影卫。

  魏璟昨日宿醉, 今个儿睡到午后才起,刚起身推开房门, 便接到影卫送来的密信。

  “主子, 这是慈宁宫那位嬷嬷递来的消息,来人说十万火急。”影卫知晓魏璟从来不在意宫中消息,唯恐他转手将信一扔便忘了, 是以提早将密信的重要性说出。

  “慈宁宫?那能有个什么十万火急的消息?莫不是这太后又勾搭顾晏了?”魏璟嗤笑一声打开了信。

  刚瞧见皇帝身世时, 魏璟只是轻笑一声, 并不惊讶, 当年魏璟在皇宫之中可是手眼通天,太后和梁王那档子恶心事他早就知道,无非是懒得理会, 又乐见先帝被戴绿帽子罢了。魏璟原以为只有此事,正欲将信收起,余光却瞧见了毓宛郡主四字。他瞬间敛了神色继续往下看, 那信中下半段内容便是越平对陈娅提及毓宛郡主借尸还魂,以及越平装疯卖傻之事。

  那嬷嬷原本只是打算将越平装疯和皇帝身世报上去的,并未将小太监后来告诉她的越平提及借尸还魂之事放在心上,只是后来思及魏璟曾在几年前说过, 事涉毓宛郡主悉数皆需上报,这才将此事顺道报上。殊不知她以为那些十万火急之事在魏璟这全都无关紧要,反倒是那在常人看来的无稽之谈是魏璟心上的头等大事。

  “怪不得这京中盛传顾晏宠爱府上一位妾侍,我原先还道他顾晏早些年那情深似海的模样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只以为他已经移情,谁料到他竟也是知晓了徐婉身份。”魏璟看到暗探递来的消息,又想到京中这些时日的传闻,轻易便猜到顾晏应是已经知晓了徐婉身份。

  “准备准备,今夜入宫,我倒要瞧瞧我那装疯卖傻数年的皇姐如今是个什么样子。”魏璟收起信对着影卫吩咐道。

  “京中近日来可还有什么稀罕事?”魏璟前些时日回了西南安顿了些事情,昨日才刚到京城,正是昨日去吃花酒时听了一嘴王府宠姬之事。

  “今日一早得了消息,昌平候府嫡女宋宁被送去凉国和亲了,这宋宁曾是摄政王府上妾侍。”影卫知晓自家主子和摄政王顾晏是死对头,故意挑了与他有些干系的事来说。

  “呵,这顾晏也真是心狠,自己不愿意娶凉国公主,却将恋慕自己的姑娘家给送去和亲。走,咱去王府拜会拜会他。”魏璟心知顾晏已将徐婉接回了府中,故而打着拜会顾晏的名头实则却是去瞧徐婉的。

  今日顾晏与承宁寺的元悟大师有约,一早便去了承宁寺,是以魏璟到王府时顾晏并不在府上。他登门拜访在门房处便被人给拦了下来,这魏璟数载不曾在京城光明正大的露面,王府门房的人没一个认识他自然要将他给拦下来了。

  “公子还请留步,我家王爷并不在府上,您还是改日再来吧。”门房的小厮不认得他,只好将人堵在门外。

  “顾晏不在?那正好,让毓宛,不,李欢颜接待客人。”魏璟摇着折扇开口,平添了几分风流公子哥的气质,他这些年流连花丛肆意寻欢,身上属于前太子的那股子温文尔雅端肃严谨早被风流浪荡给消磨干净了。

  “哪来的登徒子,这般不要脸!”红玉和静兰在街上买了些小零食回来,刚到府门便听到魏璟那句话,红玉张嘴便骂了句登徒子。哪有男主人不在家让内宅女眷接待外男的,这人张口就要见府上女眷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魏璟听到声音转身,静兰瞧见他的脸惊得慌忙下跪行礼。“奴婢给太子爷请安。”

  这一声太子爷可把人吓得不轻,皇帝尚且年幼,大齐能被唤一声太子爷的也只有先帝尚在世时那位太子了。

  “静兰?起身吧,进去跟你家主子说魏璟来了,问她见不见故人。”魏璟收起折扇带笑开口道。

  ☆、第 36 章

  静兰一路小跑到主院, 心惊胆战的将魏璟来访之事禀告徐婉。

  徐婉正窝在贵妃榻上津津有味地看话本,冷不丁见静兰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不甚在意的开口,“作甚慌张至此?”

  静兰缓了口气, 附到徐婉耳边说:“太子爷来了, 就在王府门口, 还指名道姓要见您,说什么故人来访, 主子是不是您的身份暴露了?咱们现下可怎么应对?”

  听着耳畔静兰焦急慌乱的话,徐婉眯了眯眼, 暗骂魏璟添麻烦。他一个被流放的废太子竟敢光明正大的在京城招摇, 还敢登门找她徐婉,他不要命她还要呢。得亏是之前应付顾晏的说辞圆了自己与魏璟有故交的说辞,不然今日魏璟惹了麻烦拍拍屁股走人, 她还真不知如何收拾他搞的一摊子麻烦事。

  “你让他到前院招待客人的宴厅等着, 我马上过去, 还有, 记得提醒他别乱说话。”虽说内宅女眷接待男客惹人非议,可徐婉却着实怕他见不到自己乱说话,不得不去会会他。

  徐婉到宴厅时, 魏璟已经等在那里,她止步在厅堂门口,屏退守在此处的仆人, 只带了静兰一个婢女进去。

  “魏璟,你脑子被驴踢了?你个流放西南的罪臣在京城招摇过市不说,竟然还找到王府来了,你是怕顾晏少造了杀孽上赶着送人头的吧!”徐婉刚瞧见魏璟, 随手拿了个茶盏就砸了过去。

  茶盏摔在魏璟脚前,徐婉虽说气恼但也不曾打算真拿茶杯砸伤到他,魏璟绕过茶盏碎片到徐婉眼前,带着几分戏谑开口“呦,脾气还是这么大,担心顾晏要我的命?还是怕我给你惹麻烦?”

  “你只要是不找上门给我惹事,爱死哪死哪去!”

  “咳咳,心挺狠的,”魏璟敛了笑意又接着道,“你不是说要在南山庄子等老死吗?怎么跟顾晏回京城了?难不成被他知晓身份后旧情复燃了?”

  徐婉想到这段时日以来与顾晏的相处,一时有些心虚,顿了下才开口反驳:“你瞎说什么,我回来只是答应了和顾晏演戏逼走那个凉国公主罢了,他还允诺了我此事一成便让我回扬州。什么知晓身份?我试探过他的,他肯定不知道我是谁。”

  “呵,成,你既然这样说,我倒要看日后那顾晏肯不肯放你走了。对了,顾晏送了个女人去凉国和亲,想来那位凉国公主不日就会离开。”魏璟话落见徐婉呆怔了下,心里明白她这是又对顾晏上了心,真到走的时候恐怕又是麻烦。他苦笑一声开口告辞。

  徐婉呆呆的应了声,让魏璟赶紧走。魏璟踏出王府后回首望了眼府门上的牌匾,沉声低语:“顾晏啊顾晏,你是真的不知道她是徐婉吗?”话落又讽笑一声自己答道,“呵,那蠢丫头信,我可不信。不过你知道又如何呢,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被魏璟念叨的顾晏此时正在承宁寺与元悟大师对弈,全然不知自己的死对头找上了门。

  下了十局,结束时日头都已西斜,元悟大师开口留顾晏在寺中用些斋饭。

  “不必了,家中有人等候,便不在叨扰大师了。”顾晏说此话笑意温柔,早些年的浑身冷厉在这时尽数消融。

  元悟大师送别顾晏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思及今日一整日顾晏浑身温润春风得意的模样,欣慰一笑。他与顾晏是忘年好友,也一直将他视作自家小辈,见他重新有了个惦念的女子,不再是这些年的修罗样子,自然欣慰。

  顾晏当年将徐婉从敌营中带出,自己浑身是伤,多亏遇见元悟大师救了他一命。元悟大师也算是看着顾晏一步步踏过血海荆棘走到如今的人,几年前他杀了皇帝,在承宁寺对着神佛迷茫,元悟站在他身后问了他悔不悔。

  那时元悟大师说,“当年为了这山河安稳,舍了年少绮梦,悔不悔?”顾晏的年少绮梦是徐婉,那时他身负皇命去了西北平乱,万万没想到皇帝趁他离京要了徐婉的命。顾晏因此一事恨极了皇帝,他学了一辈子忠君爱国,自小便是帝王手中一把刀,可是后来啊,他的妻子死于他效忠的帝王之手,天子不仁,顾晏为了丧妻之恨手刃君主。

  ☆、第 37 章

  明月悬空时, 顾晏在夜色中回了王府,他与元悟大师告别时说家中有人等候,实际上那本该等着他的人早已睡下。顾晏先到寝房瞧了瞧徐婉,见人睡得正香便悄声离开, 不想点灯扰她安眠于是吩咐人在书房摆膳。

  顾晏用膳时墨影守在书房外听着门房递来今日的消息, 魏璟登门见了徐婉之事于墨影而言无疑是个烫手山芋, 他知晓自家主子与那魏璟的恩怨,暗道棘手。顾晏今日前往承宁寺, 整整一日只用了一顿饭,墨影担心即刻将魏璟之事上报会拂了主子用膳的兴致, 只好立在房门外, 等到顾晏吩咐撤了膳食的时候才进去。

  “主子,今日废太子魏璟前来拜访,是夫人出面接待的。”墨影垂首将今日门房之事一一道来。

  他话音刚落便察觉自家主子周身气压不对劲, 于是将自己本就垂下的头放的更低, 这魏璟和顾晏可是死对头, 两人针锋相对多年, 宿怨尤甚,何况今日魏璟单独见了徐婉,顾晏本就介怀他们二人之前纠缠, 如今魏璟登门更是触了顾晏忌讳。

  “多派些人手盯着魏璟,不论明着暗着,只要是他踏进王府半步, 便绑了他渡海送去东洋岛国,断了他回来的路。”顾晏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说话时眼神锐利危险。

  此时顾晏嘴里的魏璟正在飞鸾宫的宫墙上,他刚扶着影卫站稳就猛地打了个喷嚏, 身子摇晃起来险些摔下,最后在影卫相助下才平稳落地。

  魏璟母后怀他时被先帝下了毒,后来虽说侥幸保住了命,但魏璟打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因此少时习武比之旁的皇子也要差上许多。

  两人翻墙入内时,守门的太监缩在一旁打盹并未察觉有人闯入飞鸾宫,倒是坐在窗前的越平一眼瞧见了魏璟。她瞧清楚眼前人后嘴角微微勾起,面上挂着浅笑,不发一语的望着魏璟,神色莫名。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装疯之事被一个小太监撞破,今日魏璟又如此轻易的闯了内宫,越平便明白了那小太监是他留在宫中的暗棋。

  “怎么样,囚禁此处数载,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皇姐可还满意?”魏璟话中极尽讽刺,望向越平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瞧见多么恶心的东西。

  “你没死啊,皇弟。”越平以为顾晏夺了大权必定会将魏璟赶尽杀绝,却没想到魏璟有命活到现在。

  “皇姐还没去见父皇,弟弟我怎么敢僭越。”魏璟推开殿门,带着影卫到越平跟前,笑意阴冷的说出这句话。

  听到魏璟的话越平变了脸色,她跌坐在窗子下,双手紧攥,眼神惊惧。

  “皇姐还会怕啊?你毒杀毓宛的时候可曾怕过?你给父皇递白绫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了我母后时可曾怕过?”魏璟的声音突然狠厉,神色骇人至极。

  “魏璟,你冷静点!你不想做皇帝了吗?我,我知道先帝号令西南赤羽军的虎符藏在何处,你救我出去,留我一命,我将虎符给你,可好?”越平逼自己忍下恐惧,强撑着抬头望向魏璟,她断断续续的将话说完,试图求魏璟留她性命。

  魏璟听到赤羽君虎符时眼中浮现讽刺之色,他嗤笑一声将身侧匕首拔出,俯身到越平跟前,沉声开口:“我啊,本就不乐意做皇帝,瞧瞧这内宫的肮脏,多少红颜枯骨,多少蛇蝎女子,我可真是,恶心极了。”他话落突然将匕首插入越平心口,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攥着匕首在她心口转动。

  越平疼得拼命挣扎,试图抬手去掐魏璟的脖子,却被守在一旁的影卫一剑砍了双手。魏璟瞥了眼地上那双往外渗血的手,冷声道:“本来我不打算亲自动手杀你的,原想着让你尝尝死在一心恋慕之人手上的滋味,可惜啊,顾晏连杀你都嫌脏手呢,啧啧,你说说你啊,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惨烈收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越平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彻底脱力没了气息。

  魏璟拔出匕首,瞧了瞧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将手中还在滴落鲜血的匕首随意扔了出去,他嫌恶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渍抬手示意影卫带自己出去。

  *

  次日一早,太后刚刚起身,看守慈宁宫的太监就慌乱无措的到慈宁宫禀报越平公主被杀一事。

  “什么?越平公主死了!”太后听到消息惊骇之下立马从梳妆台前起来。

  伺候的嬷嬷眼珠一转,抬手轻抚了下太后的背,“娘娘莫慌,那越平公主本就是个半死不活之人,死了有甚奇怪的。”这嬷嬷便是魏璟安排在太后身边的那位,她想到自己前两日刚将越平公主装疯之事禀告魏璟,今日那越平公主便死了,猜测应是魏璟所为,有意为自个主子遮掩。

  “可那太监说是被人所杀啊,若是自个儿死了倒也干净,可她这被人所害,怎不怪异?那越平囚禁飞鸾宫数载,能有谁惦记着害她性命?”太后遇事自己先慌了,她一直抓着那嬷嬷的手,说话时都带了几分颤音。

  “娘娘不必忧心,您只需吩咐下边人将此事告知摄政王,瞧他如何处理便可。”嬷嬷话音柔和,说着让太后安心。

  太后稳了稳心神,让小太监去王府禀告,那小太监又一路疾奔到了王府,刚跨过府门时气喘吁吁的说了句宫中要事来禀报王爷,便腿软得跌了一跤,还是路过的红玉瞧见将人拎进了主院。

  红玉带着人到主院时正赶上了顾晏徐婉两人用膳。

  那太监刚见顾晏便慌忙跪倒下去开口道:“拜见王爷,奴才是飞鸾宫守门的,今日一早发现飞鸾宫囚禁的罪人被人用匕首在心口剜了个大口子,已经死了。”太监话落,顾晏无甚反应,倒是徐婉惊骇之下手中的汤匙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毛手毛脚的,过来,我瞧瞧是不是伤着手了。”顾晏将徐婉扯到跟前,握着她的手看了眼,接着视线转向那小太监,不甚在意地说道,“去外边寻墨影,让他跟着你去宫中看看是真死还是假死,死没死透,真死了让墨影直接将尸体火化,若是没死,便将人扔进宫中水牢。”顾晏这番话透露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越平活命的意思,不管是真死还是服了假死药装死,火化都能让她尸骨无存,若是她尚有生息,扔进宫中水牢被蛇虫噬咬也是再无生机。

  太监领了吩咐退了下去,红玉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顾晏将自己手中的汤匙递给徐婉,徐婉听了越平死了的消息心神不定,无意识地接下汤匙,舀了口粥咽下,顾晏瞧见轻笑一声,这一笑让徐婉回了神。她赌气将汤匙放回顾晏碗中,自己拿了筷子去夹菜,吃了几口后还是开口提了越平。

  “王爷和飞鸾宫的越平公主是有什么仇怨吗?”徐婉曾听闻顾晏囚禁越平,日日让人给她灌毒将她折磨成疯子是因为越平害了他妻子,徐婉从前不大信,如今却觉得他就是为了自己才铁了心要越平去死。

  “仇怨?自然是有的,血海深仇,她死不足惜。怎么?觉得我手段狠辣想为她求情不成?”顾晏不知道徐婉已经知晓她是被越平所害,还以为徐婉是要为她曾经的好姐妹求情的呢。

  “呵,怎么会,她本就死不足惜。”徐婉眼中掠过恨意。那二十余年的情分早就在越平下毒杀她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徐婉幸运的有了新的生命,这新生之幸让她没有什么强烈的报杀身之仇的愿望,但也不是不想让她偿命,更不可能毫不记恨她。

  顾晏静静地忘了徐婉片刻,抬手抚了她的眼睛,他说:“我的妻子也生了双桃花眼,她望向我时仿佛三月里盛放的桃花,美得潋滟动人,我少年时便极为欢喜她,可那时我不过是镇国公府上养子,作为先帝手中杀人的刀存在,卑微如斯,怎敢求娶?她那样美好,合该一生荣华,尊贵至极。我以为她会嫁入东宫,可一道圣旨让她成了我的妻子,我发誓一辈子疼她护她,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可是,我却没能护住她,越平利用她的信任给她下毒,我自西北归来时,她已下葬,所有人都说她是缠绵病榻重症不治而亡,可我不信,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开棺,入目所见是血色尸身,我恨极了毒杀她的人,先帝、越平、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顾晏在徐婉耳畔说话,话中内容震得她心底兵荒马乱。徐婉以为顾晏与她相看两厌,娶她也不过是迫不得已,她以为少女心事尽付东流,以为顾晏待她无情。她未曾想到,顾晏从年少时便倾心于她。那时他赌上性命救她并非是少年侠肝义胆,只因为身陷险境的是他一眼钟情的姑娘,那年花灯节他的耳垂比胭脂还红并非是他生性害羞,只因为踮起脚尖亲吻他的是他贪恋不舍的妻子。

  徐婉心中慌乱无措,抬手推开顾晏便借口看书躲进了内室不肯出来,顾晏望着她的背影摇头轻笑去了书房批折子。

  ☆、第 38 章

  墨影跟着小太监入宫查验越平的尸身, 走到宫门口时瞧见了个稀奇事——那凉国公主被人五花大绑拖出宫来,如同货物般被塞进了停在宫门外一驾刻了凉国徽记的马车。

  几日前宫里依照顾晏的意思将宋宁送去凉国和亲,圣旨一下凉国使臣便将此事飞鸽传书告知国君。那凉国国君也是个聪明人,当下便知晓陈娅的盘算落空了。

  本就过了使臣归国的期限, 陈娅又在大齐惹了许多麻烦事, 未免再生事端, 凉国国君便修书两封分别给了陈娅和那位使臣,他在给陈娅的信中督促陈娅归国, 也在给使臣的信中强调务必即刻带公主回去,若是公主不肯直接绑了回去也可, 不拘法子, 只是不能再让陈娅那个麻烦再在大齐待下去。

  如他所料,陈娅收到信后大怒,果真是死活不肯回去, 使臣没了法子, 只好将国主之意告知太后, 派人绑了陈娅拖了出宫, 这才有了墨影在宫门口看见的一幕。

  墨影瞧了几眼后面无表情的随小太监去了飞鸾宫,那越平死得倒是透透的,只是那双眼睛睁得骇人, 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墨影验尸过后确定越平已死便让人将尸体拖到飞鸾宫门外,圈了片地方一把火烧了尸身。

  等到火光下那具死尸烧的面容不清,墨影开口吩咐人清理现场的血迹。他没有查清楚越平是为谁所杀的念头, 故而并没有保留作案现场的想法,顾晏只是命他前来验尸,墨影只想着早早处理完飞鸾宫的血污回去复命。

  可是,墨影不欲查出是谁所为, 凶手却并未想过隐藏,偏偏让他轻易发现了行凶之人。

  “这里有把匕首,您瞧瞧是不是凶器。”清理血迹的小太监在地上发现了魏璟杀了越平的那把匕首,拿着它去问墨影。

  墨影看了眼匕首的刀身,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给我。”

  他从太监手中接过匕首,握着刀柄看了许久,暗道麻烦,这匕首不是废太子魏璟随身带的那柄嘛,难不成越平公主是被他所杀?墨影凝眉不解。

  衡王府满门抄斩那年,魏璟在徐婉卧病在床时前来探望,那时魏璟带来的医师明言徐婉的身子骨已从内里耗干,无力回天。魏璟盛怒之下捅了顾晏一刀,刀口虽深却不致命。那次是顾晏十六岁后第一次受那么重的刀伤,墨影现身,想要为主子报仇还魏璟一刀,却被顾晏喝止。徐婉卧病,顾晏不愿再给她添烦心事,何况魏璟借着兄长为妹妹出气的理由对他这个未尽其责的丈夫动手,顾晏也不得不忍了下来。墨影便是打那时起记住了魏璟那把匕首。

  “你们快些处理干净飞鸾宫的血污,我有事需得回府禀告王爷。”墨影留下句吩咐,自己则先行回府去向顾晏禀报。

  他回到王府后将陈娅归国一事禀报顾晏,又将魏璟落下的那柄匕首呈上。

  “莫让陈娅归国一事传进王府,尤其不能传进夫人耳中。”顾晏把玩着匕首漫不经心的开口。他让徐婉留在王府的借口便是逼走陈娅,如今陈娅一走,顾晏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招留人,只好先将此事瞒下。

  “是,”墨影低头应道,他见顾晏神色莫名未有变化,思索了下接着说道,“这匕首是杀了越平公主的凶器,主子您看看,是否眼熟。”

  顾晏抬眼瞥了墨影低声嗤笑:“呵,当然眼熟,伤了我的东西,怎会不认得?”他话落将匕首扔了出去,又拿了方锦帕擦拭手指,仿佛碰了什么忌讳的东西。

  “魏璟那边盯得紧些,这些时日务必加强王府内宅的守卫,另外拨几队暗卫守在主院外,再让魏璟闯进王府,府上暗卫便尽数送回暗卫营重练吧。”顾晏放下帕子,说出的话带着几分冷厉。

  此前魏璟便曾闯进王府夜会徐婉,顾晏每每想来都介怀得紧,眼下陈娅归国之事传出,他更要防着魏璟将此事传给徐婉。

  魏璟此刻正听着影卫禀报陈娅归国的消息开怀大笑,真是一瞌睡便有人来送枕头,他昨日才从徐婉口中知晓她回京的原因,今日那陈娅便回了凉国。

  “去,吩咐咱们那酒肆花楼的探子,将此事传扬出去,孤要这满京城的人都知晓。”魏璟笑音朗朗,盘算着尽早让徐婉知晓此事。

  魏璟其人,长在人间富贵处,平日里最会享受,这满京城的酒肆花楼就没有他没逛过的。早些年被幽禁南苑,他明着是南苑失了帝心的废太子,暗地里却戴着面具借江南商贾之名游戏人间,做了个浪荡公子。那段时日魏璟顶着商贾的名头买下了京城大半的酒肆花楼,后来流放西南,彻底不再挂心朝堂后,更是一心只愿纵情肆意,买下的酒肆花楼玉石当铺不知凡几。

  凉国使臣将自家公主五花大绑带回国一事在魏璟的推波助澜下不日便传遍京城,可惜就是没传进摄政王府。魏璟等了几日瞧阵势不对也猜出来是顾晏有意拦下了消息,暗骂他手段卑劣,只好盘算着潜入王府将此事告知徐婉,谁知他带着影卫从之前翻入王府那处地方再次进去时却被王府的暗卫给截了下来。

  魏璟气恼不已,之后几日陆续派影卫夜探王府,数日后仍旧无果,反倒是自己的影卫被伤了几个。魏璟一连骂了顾晏数日手段下作卑劣,可眼下王府守卫极其森严他也只能自己宅院里骂上顾晏几句。那王府暗卫如今怕是连个会飞的鸟儿都不肯放进府里,莫说是见徐婉了,就是顾晏那厮,魏璟要想见他那还得在他出了王府后。

  “哎,对呀!王府我进不去,可里面的人得出来啊。顾晏拦着消息又如何,他还能一辈子不让毓宛出门不成。”魏璟拍了拍自己脑袋,暗道自己果真是长久不动脑子了,这般关窍居然都没想到。这一下想通后便也不再整日里乌云绕顶,解了难题反而笑意晏晏的出去逛花楼了,临走时吩咐影卫盯着王府,徐婉何时出门何时上报。

  半个月过去,魏璟把花楼里的姑娘都看厌了,王府那边还没动静。在家中呆着实在无趣,这一日他百无聊赖的让影卫去宫里把小皇帝那边尚未来得及送去王府的奏折偷了过来,闲的看起了折子。

  “先帝时这大齐说是大厦将倾都不为过,若不是孤在那撑着早就亡国了,这几年未曾留意过朝堂,倒是没想到顾晏将大齐这艘破船收拾的也还可以。”魏璟随手翻了几件折子,看到了几个关于盐运的折子,语气不甚好听的赞了顾晏几句。

  “啧啧,就是这顾晏跟个傻子似的,累死累活干着皇帝的活,却没什么帝王的享受,反而被一些迂腐老臣暗讽逆臣,真是可怜。何况这大齐早已到了不破不立的地步,便是他这般费心的糊窗户纸,没个数十年也不能清除积弊。”魏璟突然心烦,扔了折子卧在美人榻上喊了宅院里貌美的丫鬟进来捶腿。

  魏璟与顾晏两人行事作风极其相似,可性子却是截然不同。

  魏璟出生后便是储君,自小学的是为君之道,若非幼时眼见父皇杀了母后,魏璟本该长成一个端方清正心怀天下的君王。

  只是幼时种种经历,养出了魏璟玩弄权术手段狠辣的性子,也养得他视众生如草芥。

  顾晏与魏璟不同,他虽幼时孤苦,却自幼被镇国公带在身边教养,镇国公待他严苛却也对他寄予厚望,将他视如亲子。他未曾见识过至亲带来的彻骨恨意,反而在幼时挣扎求生尝过苦楚之后体会到了亲人的关怀,因此他一路至今无论手中染过多少鲜血,心底始终怀有一份对世间间的悲悯和善意。加上他幼时曾在常州边境挣扎求生,目睹过黎民百姓生活不易,始终不愿让这片山河因改朝换代被血色染红。

  顾晏少时学的是经世致用为臣之道,学的是以天下为己任,却从未想过去做个帝王。

  *

  美人榻边貌美的婢女跪在魏璟脚前为他捶腿,一举一动尽显妖娆,可榻上之人却闭眼假寐视而不见。

  魏璟享受着婢女的服侍,脑子渐渐放空,正当他将要睡着时,突然传来影卫求见的声音。魏璟不悦的眯眼,却还是忍着不耐从美人榻上起来。

  “何事?”魏璟嗓音微哑。

  “主子,你吩咐盯着的王府里那位姑娘今日出府了。”

  ☆、第 39 章

  打从京郊庄子回来, 徐婉便不曾出过府门,她本就是个耐不住枯燥的性子,呆了几日便盘算着要上街逛逛。

  徐婉原先出府当血玉时知晓了王府女眷出府不受管制,因此回府后起了出门兴致便打算直接出府, 谁料人刚到府门就被门房给拦了下来, 说是近来京中不甚太平, 王爷特意嘱咐不许内宅女眷出门。那门房的小厮毕竟顾忌徐婉是顾晏宠姬,怕自己这边拦下了她, 一转头却被她记恨上,于是多了句嘴, 提醒她可以去寻王爷要块出门的腰牌, 或是求了王爷一同出门也好。

  徐婉听了门房所说便明白这是顾晏不允她出府,毕竟如今整个王府只剩下她一个内宅女眷了,顾晏嘴上说是为了顾全女眷安危, 徐婉听在耳中哪还不明白他这是明摆着不许她出府。

  原本可以直接去寻顾晏, 只是前几日他剖白心迹的那一番话惹得徐婉心神不定, 一连几日都不大愿意同他搭话, 故而才强压了几日出府的念头,一拖再拖后实在是耐不住枯燥,这才在今日早膳时张口同他提了一嘴想要出门之事。顾晏倒也没多说什么阻拦她, 他知晓她定是不愿与自己一同上街,便也只是嘱咐了一句让徐婉务必将红玉绿萝两人带在身边

  徐婉刚一出府门,魏璟派来守着王府的影卫便将消息报了回去。魏璟这几日为了盯王府的梢特意歇在离王府不远处的一处宅院, 刚收到徐婉出了王府的消息他便候在自家宅院门口等人了。

  魏璟挑的这处宅院倒是巧得很,正好在王府出来那条大街的拐角处,是徐婉出府的必经之路。徐婉此次出来做好了妥帖准备,早在出府前便戴上了帷帽, 那帽檐上挂着的素色轻纱将她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

  只是呀,任凭徐婉遮得再严实,魏璟仍是一眼便能认出她来。

  “可算舍得出来了,孤等你等的好生辛苦。”魏璟轻摇折扇,半掩唇角,笑得吊儿郎当,端的是个风流恣意浪荡公子哥的模样,活像个调笑姑娘家的纨绔。

  跟在徐婉身边的红玉瞧见魏璟的做派赶忙伸手挡在自家主子身前,张口让魏璟起开,脸上一副防备的样子。

  魏璟前次登门时,红玉和静兰在门口见了他。那日顾晏知晓他登门后便让红玉务必留意,再见着魏璟绝不能让他近徐婉半寸。红玉这人性子直,脑子也是一根筋,只记着王爷的吩咐,才不管魏璟是不是让人忌惮呢。

  偏生魏璟也是个怪异性子,瞧见王府的人敢挡在自己跟前,眼中便染了愠色。他勾唇一笑,抬手示意影卫,几乎是瞬息之间,那红玉便被影卫甩了出去。

  “顾晏养得狗也敢在孤跟前吠,呵,不自量力。”魏璟笑意凉薄,冷得瘆人。

  守在徐婉另一侧的绿萝立刻环住徐婉肩膀,瞬移数尺,退得离魏璟远了许多。绿萝接着抽出身上匕首默不作声地掷入地面,那刀锋插入地上石板,刀柄处微微摇晃。

  “还望公子留步,我二人奉命护卫主子,纵是身死也绝不会让您近我家主子半步。”绿萝立在徐婉身前,对着魏璟躬身示意。

  “呦,孤还以为顾晏养得都是废物呢,原来也有个会咬人的。”魏璟虽说武艺不高,可他见得不少,绿萝撤身瞬移时,他便瞧出这婢女实力不容小觑,怕是顾晏手中数得上号的暗卫。魏璟微微凝眉,突然打了个响指,本来不欲开口的徐婉瞧见他那一番动作,惊得瞳孔睁大,声音慌张的喊了声“魏璟!”

  “魏璟,你寻我何事?总不至于就是来杀我婢女的吧,别惹麻烦,真见了血,你我都为难。”徐婉深吸口气,语气有些气切的拦着魏璟。魏璟的响指不知是多少人的噩梦,轻易不曾打响,可从前每每响起,必定要那血色染红天光。

  徐婉少时曾见他打过一次响指,彼时顷刻涌出的影卫将那位东宫叛徒五族夷尽。从那之后魏璟的响指成了徐婉不敢提及的梦魇,魏璟这个人也再不是徐婉眼中温润清雅的太子哥哥,他成了她眼中的修罗,成了她避而不及的噩梦。

  本也无甚大动干戈的必要,不过是将陈娅离开之事告知徐婉罢了,着实不必多讨麻烦。魏璟重新打开折扇,在手上把玩一番后,敛了身上锋芒,状似随意的开口:“毓宛可曾听过件趣事,凉国那位公主被自家使臣五花大绑送了回去。”

  他话落见徐婉怔住并未答话,心中有了成算,便收了扇子,语气带了几分懒洋洋的道:“毓宛何必惧怕孤的响指,你记着,便是这大齐血流成河,便是这人间成了炼狱,我魏璟,也不会让你染上半分血污。”魏璟望着徐婉,口中所言,一字一句,重于万钧。

  许多年了,徐婉都已死了一次,魏璟却始终记得七岁那年目睹母亲被杀时,藏在衣柜角落里的那个小姑娘惦着脚尖双手微抖的捂住他的眼睛,同他说了句“太子哥哥别怕,婉婉在,婉婉护着你。”

  呵,小姑娘家家自己都护不住,反倒是魏璟护了她十余载。

  可她是在魏璟身处炼狱时唯一见过的光亮啊。魏璟不懂爱,更不会爱,他只是不原失了这半生阴暗岁月里那唯一的光束。

  “孤瞧毓宛你也没什么上街的兴致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魏璟转身回府,踏入门槛时想到最近京中闹出的几起祸事,蹙眉说道。

  徐婉听了陈娅已经归国的消息也确实是没了什么上街的兴致,她连与魏璟告辞的话都不曾多说便连忙回了王府。

  回王府时顾晏未在府中,徐婉屏退左右自己踢了绣鞋卧在榻上,将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她紧闭双眼,试图将脑子里繁杂的头绪理清。

  陈娅已经走了,顾晏为何闭口不提此事?徐婉答应回京帮顾晏做的事如今看着也算是做成了,逼走陈娅了,然后呢?回扬州吗?可是,可是……

  “呸,可是什么可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顾晏自己答应的好好的,说好了事成之后让我回扬州,居然不告诉我陈娅那女人已经走了,当真是可恶。”陈娅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低声嘟囔,骂着顾晏。

  “嘟囔什么呢,瞧瞧这发髻都让你给拱散了,还当自己是个小丫头呢?没规没矩的。”顾晏不知何时进了房内,调笑了徐婉一句没规矩,又缓缓落座在榻上,隔着被子将徐婉整个抱进怀里,他埋首闻了闻徐婉颈间的香味,那是徐婉从小便极爱用的桃花皂角味道。

  徐婉被他突然出声惊了一下,一时竟忘了推拒,反而呆呆的任他越抱越紧。温香软玉在怀,顾晏难免血气翻涌,一时竟有些把持不住,他抬眼望了望天色,正值日中。顾晏再混蛋也不敢白日宣淫惹徐婉挠他,只得从温柔乡中抽身。

  “陈娅已经回凉国了。”顾晏扶了扶徐婉头上的步摇,含笑开口,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他已经知晓徐婉今日出门撞见魏璟了,自然也知道魏璟已将陈娅归国一事告知徐婉,便是自己矢口否认,她也不会信,倒不如主动告诉她此事,日后再想别的法子,徐徐图之。

  徐婉突然望向顾晏,目光里带着几分怀疑试探。

  “这般瞧着我作甚,并非刻意瞒着你,只是这几日京中不太平,我忙得分身乏术,一时疏忽了此事。”顾晏坦然迎上徐婉的视线,面上半点心虚也无。

  “嗯。”徐婉低头应了声,绞着手帕默了会,偷偷瞧了瞧顾晏的脸色,硬着头皮接着开口问道,“那你从前答应让我回扬州的,我今夜收拾行装,明日便启程可好,你允诺过我的,可不要言而无信。”

  “你忘了,你的银票尚在我手上,你无钱无银怎么去扬州?再在京城带些时日,等我忙过这阵子,亲自送你去扬州,到时候再将银票还你。”顾晏盘算的是个“拖”字,想着能留徐婉多久是多久。

  “我一日都不愿多等,那银票王爷瞧得上便自己留着好了,我自有法子过活。”徐婉心急,唯恐生变。

  “哦,你身无长技,除了这身皮囊尚可外有什么?你倒是说说有甚法子过活。”顾晏有些恼了,脱口便是刺耳之语,话落自己也意识到过分,赶忙认错讨饶,又将人拦在怀里,柔声细语的哄。

  “你松开,魏,不,我兄长那里尚有几箱我的嫁妆,我将那几箱财物带走自然不会生活困顿。”徐婉身为毓宛郡主出嫁时,曾将衡王为其备下的嫁妆挑出几箱做歉礼送去了东宫,毕竟是她直言不肯嫁魏璟,难免不安,怕他计较便挑了上好的几箱送了过去。

  魏璟如今看着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必然不差那几箱珠宝,想来也不会为难她。好歹叫了他十几年的兄长,她出嫁时他可是连礼都没随,如今要回当初送他的财物徐婉虽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算张得了口。

  ☆、第 40 章

  徐婉此话一出, 顾晏脸色阴沉,低声冷笑,“呵。”兄长?她的太子哥哥吗?

  顾晏记得当年新婚前夕衡王府送入东宫几箱珠宝,可直到如今他才知晓那是徐婉的嫁妆, 送什么不好, 偏偏把嫁妆送去, 这可真是惹了顾晏的怒气。若非眼下还需得好生哄着徐婉,只怕顾晏恨不得将眼前人绑在榻上好好叫她长长记性。

  “顾晏, 你不会真的言而无信吧。”徐婉见顾晏神色阴沉可怕,唯恐他反悔, 急得扯着他袖子问道。

  顾晏低头瞧了眼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双手, 闭眼压下心头翻涌而起的暴虐,再望向她时便已带上笑意。“今晚打点行装吧。”他语气温和的说道。

  徐婉听顾晏此言,满心以为他这是答应让她回扬州了, 一想到以后的快活日子, 便笑得眉眼弯弯。就连对着顾晏都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柔, 一双眼睛瞧着他, 好似含情脉脉。顾晏受不住她这般勾人的目光,也耐不住她青丝散乱口脂微花的柔媚模样,他喉结微动压下难耐, 随即起身离开。

  “我出去一趟,晚膳不必等我。”顾晏话音未落,便疾步逃走。

  徐婉以为顾晏是出府办事, 她只惦记着回扬州之事,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眼瞧着人一走就着急忙慌地收拾了行李。全都打点好后已到了黄昏时分,徐婉困倦得厉害, 草草用上几口晚膳便揉着眼睛睡下了。

  她睡得倒是安心,全然不知今夜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

  顾晏从寝房离开后并未出府,他只是去了书房的暗室,一个人在那里呆到夜半时分。那处暗室里不仅有顾晏为徐婉作的画像,还藏着他心底所有的阴暗与不堪,一卷卷画轴中是娇媚动人的徐婉,可那画轴之后的一格暗箱里却藏了件欢情锁。

  欢情锁,顾名思义,为暖情之用。

  顾晏藏的这件欢情锁是他二十岁那年亲手所制,那时徐婉同他闹了一场,气极之下撂了句和离便回了衡王府,一连半月对他避而不见,顾晏在那段时日无眠的深夜里对着月色做了这件欢情锁,脑海里无数次想要将她绑回来锁在榻上,让她哪里也去不了。可他那时顾忌太多,只能想想罢了。后来许多次徐婉任性离家,顾晏都恨不得不管不顾将人锁在身边,可惜了,十年纠缠一次都未能得偿所愿。

  徐婉是个骄矜的小姑娘,顾晏从前始终不舍折她翅膀,可这一次,是失而复得的万幸,顾晏怕极了失去。

  月挂半空时,顾晏从书房走出,掩在衣袖里的左手攥着件欢情锁。夜色已深,主院安静无声,只有寝房前点着的几盏灯笼偶尔响起微微的噼啪声。这一段路,顾晏走得很缓很缓。可书房与寝房的距离不过短短数十米,顾晏步伐再慢终究还是会到。

  他立在房门前,一时竟少了几分推门的勇气,他试图将推门的手收回,手指微缩迟疑几分,可最终还是将门轻轻推开。

  无声往里走去,守夜的婢女早在顾晏的示意下离去,月色下的房间里只剩顾晏和徐婉两人。顾晏停步在床榻前入目所见是徐婉露在寝被外的脚趾,粉嫩可爱,勾得人心痒。

  顾晏轻抿下唇,微微蹲下,将徐婉整只脚从寝被中拿了出来,而后将手中的欢情锁打开锁在她脚踝上,他望向徐婉的目光带着几分迷离,沉默片刻后将她的脚放进被子,拿着欢情锁的另一头锁在了床榻旁的支柱上。

  做完这一切后,顾晏就靠在徐婉身边一遍遍轻抚她的眼睛,瞧人有转醒的迹象后才收了手。这一夜顾晏没有再动徐婉,却也未曾入眠,他睁着眼睛在她跟前守了一整夜。

  天光乍破时,徐婉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瞧见靠在自己身旁的顾晏,“你眼睛怎么了?瞧着有些泛红,昨夜未曾睡好吗?”这些时日两人一直同床共枕,徐婉早就习以为常了,清早起身与他闲谈都已是常事。

  顾晏并未回答,只是沉默的在一旁,眼睫微垂,缄默不语。这样的关怀大抵马上就会消失,等到徐婉下床后发现脚上异状只怕恨不得生吞了他。

  果然不出他所料,徐婉起身穿鞋时瞧见自己脚踝上的东西后又顺着那条链子瞧见了锁在床榻边的另一端,她猛然回身瞪向顾晏,眼里满是怒意。

  “顾晏!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你怎么敢用在我身上?你怎么敢?我徐婉便是身份再卑贱也容不得你这般羞辱。”徐婉在扬州青楼时见过欢情锁,知晓那是床榻之上助兴的玩意,再是肮脏不过,如今眼见顾晏将这东西用到自己身上一时又惊又怒。

  “可我没有旁的法子。”顾晏话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抬眼望向徐婉见她双眼已有湿意,话音中断,复又带上几丝哄人的意味开口,“放心,这东西是我亲手所做,只用在过你一人身上,绝不曾在旁人身上用过。”

  顾晏话落徐婉仍是没有反应,反而一声不吭的掉眼泪。这一落泪,顾晏难免心软,可他仍是硬下心肠不去看她,暗暗告诫自己徐婉打十三岁时便知道用眼泪逼他退让,如今也不过是借泪水逼他让步罢了。

  顾晏默不作声的起身穿鞋,收拾好后一声不吭就打算离开,徐婉眼睁睁瞧着他走到门槛处,终于装不下去了,她胡乱擦了眼泪抓起顾晏落在床上的玉佩就砸了出去。

  “顾晏!”徐婉的喊声和玉佩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顾晏既已决定硬下心肠,便不准备为她的喊声回头,可那道伴随着自己名字同时响起的碎玉声让顾晏下意识的摸了下腰侧的玉佩,一摸摸了个空,顾晏猛地转过身来,眼见是玉佩碎裂四散开来的样子。

  顾晏眼中划过痛色,他有些疲惫的阖了下眼,“婉婉,你砸了成亲时赠我的玉佩。”这枚玉佩是新婚之时徐婉所赠,顾晏视如至宝,徐婉亡故后便将玉佩妥善收藏,直到前些日子发现她借着别人的身份回来后,才在去接她回府时将这枚玉佩戴在身上,而后便不曾解下。

  可今日,徐婉砸了它。

  徐婉听到顾晏所言,惊的楞在原地,不敢再有丝毫动作。她这辈子没有送过顾晏任何东西,只有做毓宛郡主时曾赠他一块玉佩,当时年少无状,笑闹着说拿家中祖传的玉买他一辈子。

  一室安静,顾晏望着徐婉,目光尽是痴迷贪恋,一如年少时躲在暗处偷看她跳舞那一日般炙热。徐婉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我,你知道了吗?”她本欲抵死不认,转念一想顾晏的性子,他既已看了出来,必然是认定了她是徐婉,再多狡辩都是徒劳。

  “呵,你说呢。”顾晏声音低沉,让人生畏。

  徐婉无措的站在床榻前,久久不语。顾晏抬步回到她身旁,将徐婉凌乱的中衣拢好,在她耳畔呢喃道:“婉婉,你是我顾晏的妻子,死生都是,换了皮囊改了身份,照样是我顾晏的人,只能留在我身边。”

  顾晏声音温柔,眼中尽是柔情。

  ☆、第 41 章

  任凭顾晏将话说得再是温柔, 徐婉听在耳中却始终不觉得动容。说得再是含情脉脉又如何,到底还不是将她锁在此处。

  “顾晏,你既然已经知晓我是谁,便该明白, 你我之间, 是破镜难圆。”徐婉说话时声音总是像裹了糖酥似的, 温柔软糯,可这样柔软的声音此刻脱口而出的话却如利刃般伤人。

  “婉婉, 我们的镜,不曾碎过。”顾晏握了握手掌, 低声絮语。

  于徐婉而言, 前尘种种皆成过往,少年夫妻结缡十载,只是前世。现在活着的是全新的自己, 当年的感情早在顾晏十载冷淡中凉透, 彼时的缘分便如眼前的玉, 早碎了。

  可对顾晏来说, 七载鳏夫日子,结发夫妻情谊,年少一腔痴恋, 十年纠缠不舍,都是为他眼前的姑娘,在他眼中徐婉始终都是他的妻子, 他们之间的镜从未破过。

  “顾晏,放我回扬州吧,此后天高海阔,你做你的朝堂权臣, 我做我的市井闲人,至少给彼此留些尚算美好的记忆,别让我往后想起你只剩怨恨。”徐婉语气和缓的开口,试图说服顾晏。

  可惜顾晏既已决定锁了她就绝不可能因她这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日后?放你走了还何谈以后。婉婉还是好生在王府呆着吧。”顾晏整夜不曾合眼,强撑着应付徐婉闹腾时还不觉多倦,眼下徐婉稍稍安生下来,他不必再提着气应对,困意袭来便想歇下睡会,知晓这当口徐婉怕是恨不得挠死自己,也不想在她跟前惹她心烦,思来想去只好起身去书房睡了。

  “我去书房歇会儿,不在此处碍你的眼了。”顾晏话落便转身出门,跨出房门时侧身对绿萝红玉两人说道:“将房中珠钗刀具及所有可伤人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莫让你家主子寻摸出来伤了自己。”顾晏甚是了解徐婉,知晓她最是惜命也最是娇气,倒也不怕徐婉真自杀,只是唯恐她假作自杀伤了自己。

  顾晏去了书房,徐婉眼睁睁着看着绿萝和红玉将珠宝饰物悉数收拾出去,就连身上束腰的衣带都被抽了出去,害得她只能衣衫不整的缩在被子里,连榻都不敢下。

  徐婉缩在房里一整日,嚎哭闹腾,什么法子都用尽了,顾晏仍未改变主意。他倒也乖觉,知晓徐婉正在气头上,索性歇在了书房,压根不过来惹徐婉的眼。

  这下可好,徐婉被锁在寝房,整日里烦闷不已,还找不到人撒气。就连身边伺候的婢女也早被知会过,入了房内不论主子说什么,都只需做事不可回应。

  徐婉一连数日如此,烦的透顶,实在无趣的紧,便想了个俗套至极的主意。她闹起了绝食,她可不信顾晏费尽心力将她困在此地能眼睁睁的看她饿死。其实绝食这个法子,俗套归俗套,但用在对的人身上却是百试不爽,即便顾晏知晓徐婉不可能真的把自己饿死,可他怎么舍得让她挨饿。

  果然,不出徐婉所料,她不过是饿了自己两顿,几日来怎么闹腾都请不来的顾晏就主动回了寝房。

  “多大了你,还搞绝食这种小孩子家家的把戏。”徐婉躺在榻上懒得动弹,顾晏端起婢女备在一旁的银耳羹舀了一汤勺送到徐婉嘴边,一边喂她一边开口骂她胡闹。

  “跟你比,我如今就是个小孩子。”徐婉强忍住食欲将顾晏递过来的粥推开,还不忘说几句扎顾晏心窝的话。

  顾晏如今年过而立,徐婉重活一次,现在的年龄不过刚刚及笄,与顾晏相比,自然还是个小孩子。

  “确实是小姑娘,青涩寡淡,无趣极了。”顾晏被徐婉拐着弯的说年龄大,心里不爽极了,硬是口是心非怼了回去。

  “顾晏你什么臭毛病,吃干抹净再说菜不合胃口,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言而无信,两面三刀,亏你当初还和魏璟号称京城双壁,我看啊,也就是徒有虚名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罢了。”徐婉被顾晏激起火来,回骂他时不过脑子,把自己也绕了进去。

  顾晏原本听到她提魏璟时心里不悦,未料到她下一句就把她自己骂了进去,一时愣住,随后摇头轻笑,眉眼弯弯望向徐婉,带着笑音开口道:“是啊,骗骗小姑娘罢了,眼前不就是一个嘛。”

  他话音刚落,徐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捂住嘴巴,双眼控诉的瞪着他,刚想挠人,谁知一起身就软了下去,脑子还晕乎乎的。

  她本就体弱,这两顿不曾用膳,情绪起伏又大,一时便有些不大舒服。

  “怎么了这是?墨影,去请柳郎中!”顾晏将人接住揽在怀里,喊守在房门外的墨影去请郎中,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一时满是慌乱。

  柳郎中基本上都是在王府宅院里收拾自己的药材,从未出过王府,墨影一去请人,不消一会儿便带着柳郎中到了主院,郎中在外求见,顾晏示意郎中进来,在墨影带着郎中推门前将床上纱帐放下,那纱帐将榻内之人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个手腕以备把脉。

  “夫人无碍,只是饿得狠了,加上近来心火过重才会如此。平心静气,少生郁气即可。”柳郎中把了脉语气轻松的开口。真是的,这墨影那般着急忙慌地拉着他跑了一路,还当是得了什么急病呢,哪想到就是小两口闹脾气惹的事。

  “这姑娘家,哪个不娇气,王爷平日里脾气冷硬便罢了,对着枕边人怎也不温柔些,小姑娘脾气大,您多顺着点不就成了。”柳郎中是顾晏三顾茅庐从西北请来的神医,很得他看重,在顾晏跟前也算说得上话。他看出来顾晏明显是心里有这小姑娘,有些担心他那不知变通的执拗性子伤了人家,这才多嘴说了一句。

  “劳烦柳郎中跑这一趟,您的话本王记下了。”顾晏颔首应下,旁人也不知他应的是柳郎中的诊断还是话中提点。

  “王爷听得进去便好,在下院中药材还需得人看护,便先行告辞了。”柳郎中这人可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自己的宝贝药材。

  “墨影,送柳郎中回去。”顾晏话落墨影便现身同柳郎中出了主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

  ☆、第 42 章

  墨影和柳郎中双双离开, 房中又只剩下顾晏徐婉两人,顾晏起身吩咐厨房重做一份银耳羹,之后沉默许久,继而柔声开口道:“婉婉, 你听话些, 除了回扬州之外, 旁的我能应的都应你。”

  顾晏话落纱帐中半点反应也无,顾晏以为她饿得晕了过去, 慌忙掀了帐幔去瞧。

  其实徐婉是在算计着怎么寻个机会逃出去,方才那柳郎中前来倒让徐婉灵机一动, 她自己被锁着铁定是不能自己出去, 但旁的人可以进来啊。

  “我整日被你锁在房里实在无趣的很,你能让静兰带着她家的小丫头来看我吗?”顾晏这府上的人徐婉没一个信任的,唯独自己带回来的静兰是她放心的人。

  “成, 明日吧。你好好用膳, 明日我便让她们过来。”顾晏掀了纱帐见徐婉好生生的靠在床沿, 放下心来顺口应下了她的话。

  膳房新做的银耳羹送了过来, 徐婉老老实实的用膳,暗地里盘算着如何借静兰母女之手把消息送到魏璟那里。

  若是有旁的法子,徐婉决计不会把算盘打到魏璟身上, 毕竟他和顾晏两人,都不是什么好摆脱的。可她如今这境地,也只能指望魏璟搭把手了。

  罢了, 起码魏璟不会有顾晏这么狠,也干不出锁人的事来。徐婉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边徐婉盘算着指望魏璟搭救,那头魏璟也瞧出了王府近日来的端倪。

  “你说这都几日了,毓宛那边怎么还没动静。”魏璟在宅院里提了壶酒喊了影卫对饮, 小酌几杯后不经意提起徐婉。

  “属下听闻近日来,王府闭门不开,想是摄政王他顾忌京中不太平,禁了女眷外出吧。”

  “不,他禁归他禁,但王府门禁可看不住毓宛那死丫头。”魏璟摸了摸自己的下颚,凝眉不解。

  “许是那位姑娘身子不适,这才不曾出门。”

  魏璟听到影卫此言,抬眼不悦的望向他。徐婉幼时身子便弱,成亲后心情不佳身子便更差了,那时她缠绵病榻,太医皆说体弱之症无从根除,便是她身子不适也只能先缓缓调养。打那起魏璟便听不得旁人说徐婉体弱。

  “你去将孤书房的药膳方子送去王府,顾晏不是查的厉害嘛,不必麻烦送到徐婉手上了,直接送去给顾晏便成。”魏璟虽听不得体弱二字,但也明白徐婉如今这具身体并不她本来的那具好上多少。

  “对了,这些日子留意下铺子里,看毓宛可曾递过消息,孤还是觉得不大对劲。”魏璟在影卫告退前又吩咐道。

  *

  次日一早,静兰带着小丫头便来看徐婉了,顾晏早早便出府上朝去了,徐婉屏退左右,内室除她自己外只有静兰母女二人。

  静兰刚进屋便瞧见徐婉被锁住的脚踝,一时满脸惊色。

  “这…姑娘您这是?”静兰快步走到徐婉身旁,仔细瞧了眼她的脚踝,满眼心疼。

  “哦,顾晏锁的,他就是个神经病。”徐婉如今自己说起来倒是不甚在意。

  “王爷现下怎得如此做派,半点也不像当年温润清朗的镇国公世子。”静兰心疼徐婉,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顾晏的不满。

  “哎呀呀,提什么当年,你家姑娘我也不是当年气焰嚣张的毓宛郡主了,如今还不是任他予取予夺。”徐婉面上说笑,心里压下涩意。

  顾晏其实用错了法子,他不该试图囚禁她。

  徐婉其人,万千娇宠养大,骨子里骄矜自傲,嚣张跋扈,受不住旁人半分轻视,可顾晏将她锁在这里,让她不得自由,这般行径只会让她更加介怀往昔种种不堪,甚至会下意识的觉得顾晏轻视如今的她。

  他说镜子未破不需重圆,可在徐婉看来破了就是破了。若想重圆,必定要顾晏受尽她从前所受种种苦楚,绝非他一番强势不顾她的意愿将她锁在这里两人便能重修于好。

  他们好像又走到从前的境况下,徐婉不懂顾晏所作所为的真正意图,顾晏也不明白姑娘家敏感脆弱的心思。

  “静兰,你过来些。”徐婉示意静兰附耳过来,警惕的瞧了眼周围后,在她耳边说道,“你寻个时机带上小丫头去京中明月楼楼买些首饰,趁机让掌柜的给魏璟带句话,让他想法子把我从王府救出去。”

  徐婉说完便抱起小丫头玩闹,掩饰方才与静兰的一番话。静兰听完后低头示意自己记下了,又带着小丫头闹腾了会儿,徐婉觉得有些疲累,便让她们先行退下了。

  顾晏虽然答应让徐婉见静兰母女,但他知晓徐婉不可能歇了逃跑的心,因此对静兰母女还是有些防备。静兰见过徐婉后,便一直被王府暗卫盯着,她自己虽未发现暗卫,但谨慎打算还是等了几日才出门去给主子办事。

  她甚是小心谨慎,明月楼人来人往,暗卫不能明目张胆的跟踪,因此静兰给银子时低声传话给掌柜并未被发现。静兰话落与掌柜的眼神交汇片刻便牵着女儿出了明月楼。

  静兰平素虽有些怯懦,但涉及自家姑娘的事,从来都办的妥帖。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波预收文

《教君恣意怜(穿书)》古穿,存稿中,下本马上开。

沈青桠穿进了一本男频权谋文,成了男主景衍死对头的心上人,为了不被世界抹杀,她必须完成这个角色的所有剧情后才能放飞自我。

演戏演了三年,终于成功熬到全文剧情结束,沈青桠假死逃脱以为往后天高任鸟飞,万万不曾料到,占了个清俊小生的便宜却踢到景衍那个铁板。

那日沈青桠遭人算计,无奈之下拉了景衍给自己解了媚药,不过是场露水姻缘,谁知景衍竟如恶狼叼到鲜美的羊肉般咬着不放。

景衍食髓知味将沈青桠带在身边养作外室,初时不过贪她好颜色,后来却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他曾是世间孤狼,不知情为何物,遇上她后方才懂得,为美人折腰的乐趣。

勾魂蚀骨妖精女主vs病娇暴虐皇帝男主

女主教男主做人系列,火葬场修罗场预定。

《心头好》幻言

  季宛是顾琛逃不过的劫数。

  初见时她敬了他一杯酒,笑眼温柔的样子在他心里藏了两辈子。

  帝都的顾先生,在众人眼中清冷克制,唯有季宛见过他近乎病态的炽热疯狂。

两世光阴,季宛是顾琛放不下的执念。前世相逢已晚,他念了一辈子的姑娘不属于他。机关算尽强求而来,终究未得善果,他放不下也不甘心。

  执念太重,偏执成魔。顾琛燃尽心头血求来再一段开始。

  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的姑娘未曾恨他入骨,他可以蒙上她的眼睛,装成温文良善的模样,骗她一辈子。

  “我一生冷血,唯独遇见你,方有一腔柔情,热血滚烫。”

   ————顾琛

偏执神情老男人vs娇俏任性小姑娘

  ☆、第 43 章

  明月楼的掌柜去寻魏璟时, 正好撞上怡红院的花魁掩面垂泪从魏璟所居的宅院跑了出来。

  “主子近日来甚是不快,这花魁是撞在了主子气头上,可不就被骂了出来。”守门的影卫摇头叹气。

  那花魁原是魏璟前些时日惹下的风流债,近日来魏璟只顾着惦记徐婉那边的消息, 有些时日没去花楼妓馆了。那花魁也不知是中了什么蛊, 硬是迷上了魏璟, 她不知魏璟身份,只以为是个商贾之家的公子, 这才求了楼里阿娘寻上门来找他。

  这貌美又有风情的女人上赶着献殷勤,哪个男人受得住, 偏生魏璟就是瞧不上。他啊, 少时便享尽群芳簇拥,这些女子勾人的把戏早就看透,心情好时偶尔也会逗弄上几次, 可若是碰上烦心时, 魏璟随口一句便能刺到姑娘家, 伤人至极却毫不在意。

  “哎, 林掌柜你怎么还往里闯啊,不是说了嘛,主子正心烦着, 你进去不是自找训斥嘛,若无甚急事,便稍候片刻再去求见吧。”影卫拦下明月楼的掌柜提醒了他几句。

  那林掌柜直接绕过影卫往里走, 暗道自己这消息报上去,管保叫主子喜笑颜开。

  确实,那掌柜的将徐婉借静兰之口递出来的话报给魏璟之后,魏璟那阴了几日的脸终于见了晴。

  他一只手臂撑在书案上, 食指轻点额头,脑子里算计着怎么降低顾晏的防备,再把徐婉给救出来。这些时日王府守卫甚严,顾晏又整日坐镇府上,魏璟自己都没法子进王府,更遑论是从王府把徐婉带出来了。

  “你说到明月楼递消息的是一对母女?”魏璟脑子里灵光一闪开口问林掌柜。

  “正是,奴才曾在姑娘身边见过那对母女,那个名叫的静兰的妇人想必是姑娘的心腹。”

  魏璟听了林掌柜的话后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句话,他将纸张妥帖叠好后放进信封递给林掌柜,“想法子找到那对母子,将这封信给她们,让其转交给姑娘。”魏璟只是在影卫面前不掩饰徐婉身份随口便能喊出封号,可一旦旁人在场便绝口不提毓宛,只唤她姑娘。

  “孤乏了,去唤庆春班唱小曲的来一趟,林掌柜无事便退下吧。”徐婉之事有了头绪,魏璟提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人一松快便惦念起旁的了。

  林掌柜应声退下,回去后思来想去想出了个不算万全但也可行的法子,他借口静兰母女忘了结账带着伙计找上了王府,将事情一交代请了静兰出来。那静兰一听明月楼的人找了过来便明白是有旁的事,赶忙出去见人,拉着那掌柜躲到了王府门外的一处小巷开口问道今日找来可是有了法子。

  那林掌柜将信交给静兰,低声说是主子吩咐送来给她家姑娘的书信,让静兰务必转交。

  静兰战战兢兢的将信藏在袖筒里,佯装还完了帐回了王府。静兰上回带着小丫头陪着徐婉玩了会后,徐婉脸色显而易见的好了许多,就连膳食都比平常多用了一碗。顾晏见她欢喜,这几日便一直让静兰陪在她身边伺候着,今日静兰便是从徐婉那出来见的林掌柜。

  她接过信回了王府后便加快脚程往主院走去,一心想着把信送到徐婉手上。也是她们幸运,顾晏在书房批折子并不在寝房,徐婉赶在他回来前把信看完,然后将信还给静兰,嘱咐她回去销毁。

  魏璟在信中说,王府守卫比内宫都严,别说活人,就连死尸都带不走,为今之计只有她自己想法子出了王府他才能把她带出京城。

  “静兰你赶快回去吧,免得一会儿撞上顾晏。”徐婉揉着眉心,一时也是愁得要命。这魏璟说得轻巧,顾晏怎么可能轻易让她出府。

  静兰躬身行礼后退了下去,徐婉一心沉浸在思绪里,并未发现自己还给静兰的那封信掉进了脚榻的夹缝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猜一猜女主到底能不能逃走

今天太头疼了,更的比较少,明天开始努力双更,以后更新的时间大概是白天了。

  ☆、第 44 章

  顾晏又是入夜时分才回房, 徐婉心里压着事一直也没能睡着,等到顾晏解衣躺在身侧时,她侧身瞧了他一眼。

  “今日怎么睡得这般晚?可是身子不适?”顾晏伸手过去抱徐婉在怀中,掌心温热替她揉着小腹, 柔声开口问道。徐婉这几日来了月事, 顾晏以为她是因此不适。

  “你都锁了我多久了, 便是囚犯也该有个放风的时候吧。”徐婉说话时带着几分气性,听在顾晏耳中却似姑娘撒娇使坏。

  他并未回话, 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她这变相求出门的说辞。

  “顾晏,我这性子本就耐不住枯燥, 你日日泡在书房, 把我自个儿留在房中,还锁着我,我连床榻外三尺之地都去不了。”徐婉假做哭腔, 听来让人顿觉委屈。

  本就入夜, 她还低着头, 因此顾晏并未发现眼前带着哭腔的人实则唇角微勾打着算计他的主意。

  顾晏低笑一声, 刮了下徐婉鼻头,开口道:“婉婉是嫌我陪你的时辰少了?那好办啊,明日我便将在寝房摆上张书案, 往后日日守着我家婉婉处理朝务可好?”

  徐婉听了顾晏此话,只觉五雷轰顶,得了, 这回可好,不仅没能让他答应放她出门,还惹得他要日日呆在寝房看着她。

  “不必不必,王爷事忙, 不必守着我。”徐婉慌忙推拒。

  “睡下吧,今日乏得厉害。”顾晏将徐婉抱紧,闭眼咬着她的耳垂低语,话落便自觉松口。

  打从身份揭穿,他在榻上总是不规矩,初时徐婉还会和他闹腾,几次下来他不仅不曾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徐婉实在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次日一早用膳时顾晏便吩咐人备了书案放在寝房,自个儿还真在寝房内批起了折子。

  静兰昨日回去后发现信不见了,寻了一路也不曾找到,今日一早便慌忙来找徐婉商量。谁知人刚进主院寝房就瞧见徐婉身边的顾晏,这下糟了,她总不能当着顾晏的面告诉主子信丢了,心焦毛乱的呆了会,神色之间尽是焦灼。徐婉见她此番神色,以为她是不适应顾晏在旁,便寻了个借口让她回去了。

  此后几日,静兰每每来见徐婉,顾晏总在一旁,那信不见了的事也就一直寻不到机会告知徐婉。眼见没了法子,也不曾见顾晏发作,静兰只得安慰自己信想必是落在路上被风吹跑或是清扫院子的人当做杂物处理掉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眼看着就到了秋后,衡王的忌日近在眼前。虽则按照正常来算,衡王被问斩已有七年,可徐婉是在他死后一年离世的,那之后便到了六年后,故而在她心中父王仿佛离世不足两载。

  “顾晏,明日便是我父王的忌日,你可否让我在院子里烧些纸?”徐婉想起父王还是有些难过,这几天连同顾晏闹腾的劲都没了,说话时显得有气无力。

  顾晏揉了揉她的发髻,将她挽发的簪子拿掉,示意她靠在他膝头,伸手给她揉着头上的穴位,边按边开口道:“明日带你去承宁寺祭拜,父王的骨灰坛在承宁寺放着。”顾晏再想锁着徐婉,也不可能连祭拜父亲都不准她去。几年前衡王身首异处,顾晏暗地里将尸体从刑场带了回来,火化后藏于承宁寺。

  “真的?!”徐婉原本低落的情绪立马变了。顾晏锁了她这般久,任凭她再怎么闹腾都不肯放她出房门半步,如今竟肯让她出府祭拜父王,徐婉自然欢喜。

  “骗你作甚?”顾晏带着笑意反问徐婉,接着抚了抚她的眉眼再度开口道:“婉婉,我锁着你,无非是怕你一走了之,你这般惹人怜爱,我唯恐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何况你打小养在深闺,哪见过世间险恶,我怎敢放你离开。”他声音低沉,话中有柔肠百结,亦有万般不舍。

  “顾晏,我在扬州时见过市井生活的,我瞧着那平头百姓的日子虽说艰难但也过得有滋有味,真是让人羡慕。”徐婉想起自己在扬州客栈见过的一对夫妇,语气感慨的说道。殊不知自己这句话可真是捅了顾晏的肺管子,将人都快气炸了。这顾晏本就以为她与程誉在扬州呆了七年且还两情相悦,这才宁肯受苦也不愿来寻自己,如今听了徐婉的话,一心只觉她这是惦记自己扬州的情郎。

  “呵,你只是瞧了个表面罢了,真让你去过,只怕半分苦楚都受不住。”顾晏嗤笑一声,摇头轻叹。徐婉自小受尽娇宠,哪受过半分求生之苦,顾晏却不同,他生于常州边地,幼时挣扎求生,彼时常州饥荒,易子而食卖妻求荣之事比比皆是,可这些都是徐婉一辈子不曾见识过的市井艰难,她幼时得衡王千娇百宠,入宫后得魏璟处处照料,便是嫁人,顾晏再是假意冷落她,从来也都是事事妥帖。

  “扬州有多好让你日日惦记着回去?还是扬州有什么人让你这般挂念?”顾晏好似不经意般将压在心头介怀之事问出。

  徐婉听他语气便明白他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她白了他一眼,“你阴阳怪气的干嘛,我不过随口一句话罢了,你还挑起刺来了。”

  “我自然比不得你扬州的情郎体贴,也及不上他得你欢心,让你日日惦念着去与他相会。”顾晏说到“情郎”二字时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他到现在想起墨影查到的他们二人之事都心里郁结,两情相悦遂而私奔,呵,顾晏心底冷笑一声。

  “顾晏!你好好说话,我想回扬州不过是喜欢江南凤物罢了,你扯什么旁人。”

  “那七年我以为是阴阳两隔,日日愧疚于心,也唯恐来日黄泉追不上你,可你呢婉婉?你与程誉两情相悦,你宁肯在扬州青楼呆着都不曾想法子向我求救,呵,你想过我一瞬吗?”顾晏双手攥着徐婉肩头,眉眼之间尽是郁色。

  徐婉抬眼望去,心内复杂,她抿了抿下唇,思索片刻后开口:“我没有在扬州呆七年,我死后一睁眼便到了七年后,刚醒的第一日就被李世襄带回了京城,然后就入了王府,若非那日程誉在府门前拦下我,我压根就不知道程誉是谁。”

  “真的?”顾晏松了力气,不敢相信的问。

  “嗯,我之前在南山遇见他时还曾告诉了他我不是许挽,你应该从红玉两人那里知道了啊。”

  “是我想岔了。”顾晏听了徐婉的解释后脸色转晴。他原本就钻了牛角尖,再加上徐婉对他的态度冷淡,还一心想着回扬州,难免觉得她是瞧上程誉那个小白脸。

  ☆、第 45 章

  次日一早, 徐婉难得起了个大早收拾。说起来今日这次祭拜还是她头一次正经拜祭亡父。七年前衡王被问斩,行刑当日徐婉眼见刀落人亡,悲痛欲绝之下卧病在床,这一病就是一年, 直到她被越平下毒, 都不知道父王尸首在何处, 只能在偷偷在小院里摆上牌位烧点纸钱。

  “红玉,准备些黄纸。”徐婉早早起身后让下人备些黄纸, 准备自己折些拜祭用的物件。

  “主子是要折些拜祭之物吗?”绿萝疑惑发问。

  徐婉微微颔首,红玉瞧见后迟疑了下又问道:“可是要与王爷一同去拜祭衡王?”

  “是要同他一道去承宁寺拜祭, 你快些去准备吧, 免得待会儿赶不上时辰。”徐婉有些着急的催促红玉。

  红玉惊疑不定的看了眼徐婉,一时也想不透王爷怎会带宠姬去拜祭先王妃之父,只得照实开口道:“王爷早前便已亲自备好了。”

  “他亲自备好了?”徐婉语气里满是不敢相信。当年自己父王可没少给顾晏使绊子摆脸色, 两人矛盾大着呢, 徐婉可没想过顾晏会对自己父王的身后事上心。

  “对啊, 王爷亲自备下的。奴婢听闻打从毓宛郡主离世后便是王爷事事亲为料理的衡王之事……”红玉说到一半意识到不该在新宠面前提王爷待亡妻的深情便赶忙顿住。

  顾晏这些年来每到衡王忌日便会去承宁寺祭拜, 几日前便将祭拜要用到的东西备好了,也早就安排好了要同徐婉一起去祭拜。

  徐婉听了红玉一番话,一时心情复杂。顾晏如今待她确实说不上差, 再加上从前之事的隐情渐渐揭开,徐婉自己都明白怨恨他的理由站不住脚,可有些事有些难过不是能轻易揭过不提的。徐婉始终惦记着离开顾晏, 她自己不明白为何如此,或许是少年时以为爱而不得,如今便做不到满心欢喜接纳他,又或许是后宅闺怨十载冷落, 让她始终记恨,也难以放下。

  “今日起得倒是早。”顾晏突然出现在徐婉身侧,眯着眼将她揽入怀中,说话时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

  他突然出现打断了徐婉思绪,徐婉沉默了会,开口道了句谢。

  “谢什么?”顾晏听到徐婉说了句谢,有些奇怪的问。

  徐婉并未回应,顾晏揽着人接着说道:“嘴上的谢也没什么作用,你老实呆在我身边我便知足了。”

  “快去洗漱吧。”徐婉挣开顾晏的怀抱,并未正面回答他。

  顾晏怀抱一空,淡笑一声洗漱去了,倒也没把徐婉的话放在心上。

  两人收拾好后一同用了膳便出门往承宁寺的方向去了,他们这边刚走魏璟守在王府周围的影卫便将消息报给了他。

  “你说顾晏亲自带着毓宛出门了?”魏璟听了影卫送来的消息烦闷的扔了手中书卷。

  这顾晏把王府守得那般紧,魏璟自己是怎么也没法子进去,前些时候他递了信让徐婉寻个法子先出府,可没料到徐婉倒是出府了,那顾晏却跟在身边。

  “正是。”影卫跪地应道,意识到自家主子心情不佳,也不敢抬头。

  魏璟眉眼焦灼靠在躺椅上揉着额头,想着对策。约莫半刻钟后,那负责宫中消息的暗卫也来报消息。

  “主子,宫里出事了,说是太后遇刺,如今京中都在猜测是摄政王所为,要杀了太后继而再杀幼主自己登基。”

  “那女人死了?”魏璟凝眉问道。

  “听闻受了重伤,但无性命之虞。眼下是顾慎在宫中处理此事,摄政王并未现身,也是因王爷此时久未现身,京中权贵才猜测他是有意如此。”

  “嗤。”魏璟嗤笑一声,暗道这京中权贵脑子也真是秀逗了,太后算个什么东西,死便死了,只要与国祚无碍,顾晏哪会管她死活,要是小皇帝性命堪忧,顾晏倒还可能去瞧上一瞧。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魏璟神色之间的焦灼散去,他摇头轻笑,唤了四个影卫进来。

  “想法子和咱们放在宫中的暗棋搭上,然后进宫里办件事,务必要在今天之内办好。”魏璟带笑交代影卫,那微勾的唇角暗示着有人要倒霉了。

  “主子尽管吩咐。”下首的暗卫齐声应诺。

  “进宫杀了小皇帝,不,杀不杀的掉没关系,只是切记你们去的目的是杀了他,务必做得像个刺客,孤倒要看看,这一心想教养出个明君的顾晏若是知道小皇帝性命堪忧,会不会回来主持大局。”魏璟凤眼微眯,笑容里带着几分邪气。

  ☆、第 46 章

  顾晏与徐婉两人用过早膳便从王府往承宁寺去了, 只是承宁寺远在京郊路上甚是费时,快到正午时两人方才踏进承宁寺的寺门。

  “王爷来了,我家住持吩咐小僧候在此处接待您,如今住持正在寺中内院等着您呢。”小沙弥早早等在寺门口, 瞧见顾晏两人赶忙上前打招呼。

  大齐的规矩, 祭拜先人必须是在恰好正午时分, 眼下还差些时候,顾晏便牵着徐婉随小沙弥去了宅中内院寻住持元悟大师。他们到时元悟正在摆弄自己的签筒, 那筒中的一支签掉了出来刚好掉在徐婉脚边。徐婉俯身捡起,将签条递回元悟大师手中。

  那元悟大师接过签条瞥了眼, 他眉头一挑, 似乎是有些难解疑惑,却又马上恢复如常。徐婉并未发现怪异,反倒是顾晏瞧出了元悟大师的神情有异。

  “婉婉, 你先提前去用些斋饭, 待到正午时分我们再去祭拜。”顾晏为了知道那签文之事把徐婉先行支开。

  马车颠簸了一路, 徐婉早已觉得困倦饥饿, 因此便也老老实实的去用了斋饭。

  顾晏望着她走远后,方才对着身边的元悟大师问了那句签文。“元悟大师,敢问那支签文写的是何话?我看你刚才神色不大对劲。”

  “无甚。”元悟大师不愿多言, 他绝口不提顾晏也不便多问。

  两人一番对话过后,便到了正午时分,顾晏吩咐人去请徐婉, 自己也理了理衣摆候在宅院门口。

  不一会儿,徐婉到了,顾晏抬手牵着她往寺院的灵堂走去。这处的灵堂,摆的全都是大齐英烈的骨灰, 顾晏将衡王的骨灰坛放置于此,想得也是让衡王在出身入死的兄弟身旁长眠。

  徐婉紧跟着顾晏到灵堂,入目见到摆在正中的衡王的牌位,她突然鼻酸,几欲落泪。那是她的父王,待她如珠似宝捧着她养大的父王,

  “父王,小婿带着婉婉来了。我身侧这位就是婉婉,她借尸还魂回来了。原来我曾听说过的巫族圣女生死人肉白骨之事,并非尽是无稽之谈。”顾晏牵着徐婉的手仿佛闲话家常般的开口。这些年来,他来拜祭的次数多了,早就习惯了这般对着骨灰坛自说自话。

  徐婉跪在骨灰坛前的蒲团上,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第三个头叩完她并未起来,反而闭眼不语,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她静默许久后抬头望着骨灰坛,一句未语,眼神之中却仿佛诉尽千言。

  顾晏将人强硬的拉了起来,一同燃了柱香插在坛前香炉中。事毕后,顾晏识相的踏出放置骨灰坛的房间,给徐婉留下了独处的时间。

  室内只剩静谧,徐婉双手无力地垂下,望着那坛骨灰,眼中溢满悲痛。。

  “父王,婉婉来看你了。婉婉少时无状,常惹父王烦心,便是出嫁也没能让您省心。”徐婉低下头,眼睛又染上几分水光,她想起未出阁时的种种,想起如今已是一捧黄土的父王,觉得无比难过。

  ☆、第 47 章

  “女儿命大, 侥幸又活了一次,那些仇人如今也都没什么好下场,父王您可以安心了。只是,女儿如今, ”徐婉话音微顿, 轻叹一声后才接着开口, “女儿如今仍和顾晏纠缠在一起,我原本以为我怨恨于他, 甚至觉得便是重遇也只能做个陌生人罢了,谁料到竟还是牵扯在一起。”徐婉望着香炉中燃起的香, 说话时语气轻缓, 却又带着几分苦笑之意。

  徐婉自己一个人在房内呆了许久方才转身离去,她刚一出门就撞见守在门外的顾晏。

  顾晏见徐婉出来后拉上她的手吩咐仆从准备回程。

  徐婉心情有些低落,压根没了和顾晏针锋相对的心思, 因此也没有硬着挣脱他的手, 反倒是由着他牵着自己出了承宁寺。两人出了寺门, 顾晏正提着徐婉的腰将人往马车上送, 墨影便突然现身。

  “主子,今日太后和皇上先后遇刺,顾慎刚处理好太后那边, 皇上紧跟着就出事了,如今被刺了一剑重伤不醒。”墨影躬身禀报消息,顾晏的脸色瞬间变得冷肃。

  “绿萝, 你同夫人一起呆在马车内回府,一路上寸步都不能离。墨影,你跟着马车,本王容不得夫人有半分闪失。”顾晏将徐婉送入马车后才开口冷声吩咐墨影和绿萝两人。话落微微凝眉掀起车帘子对着马车内接着开口道:“我有要事需得进宫一趟, 你在家中等我,我将事情处理妥当后立马回来。”

  徐婉低头应了声,顾晏方才离去。他这边一走,魏璟就得了消息。

  “主子,摄政王已然入宫,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盯着徐婉两人的影卫归来禀报。

  魏璟听到消息后猛地合上手中折扇,他脸上浮现笑容,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之色。“传令下去,孤带上影卫亲自去接人。”魏璟开口吩咐,笑音朗朗。

  徐婉此刻正同绿萝在马车内,去时瞧了一路,回程时便觉景色索然无味。她百无聊赖的趴在马车内摆放的茶案上,有些心烦意乱。方才顾晏离去,徐婉便猜到许是魏璟那边搞得鬼,也料想他不久就会来接自己逃走,若是往常,徐婉自然是会满心欢喜的逃了,可今日,她对顾晏竟稍稍有些许愧疚。

  顾晏平日里将她看得那般紧,唯恐她脱身离开,今日却带她来承宁寺祭拜,徐婉明白是因为今天是她父王的忌日,因为顾晏知晓她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也心疼她的丧父之痛。他其实也是为她做了许多事的。

  “主子,这茶案有凉意,王爷吩咐过你不能受凉,还是莫要趴在上面的好。”绿萝出声惊醒了发呆的徐婉。

  “你说什么?”徐婉并未听清绿萝所言。

  “奴婢说…”绿萝话音刚起,马车外就传来墨影的喊声。

  “绿萝,守好夫人!”墨影隐在暗处跟着马车,突然见魏璟带人出现,那魏璟手下的影卫还将马车外的仆从悄无声息的扔了下去去。

  墨影见此场景立刻现身拦人,并冲车内的绿萝喊了一声,提醒她警惕。

  他抽出长剑立在马车前拦住了魏璟踏上马车的路,墨影虽未发一言,可他一出现便极为震慑魏璟的影卫,毕竟是顾晏手下第一得力的暗卫,自然不容小觑。

  “呦,这顾晏可真是舍得,也真是胆大。竟然把你墨影派了出来拦我。”魏璟轻摇手中折扇,话音带笑,眼神却凌厉。

  墨影仍旧不语,只是横剑拦在马车前,态度鲜明。

  “很好,你怕是不知你家主子如今都已是危在旦夕,你不去宫中救他,反倒在此拦我作何。”魏璟了解墨影的实力也明白他对顾晏的忠心,如今见是他守着徐婉便也明白自己不会轻易得手,于是想着编了个由头看看能不能唬走他。

  墨影眼角微缩,身形却未有变化。

  “我说墨影你这冰块脸的臭毛病可真是随了你家那主子了,多少年都没变。”魏璟见墨影油盐不进,也甚是烦乱,他揉了揉眉心,接着开口道,“你拦在此处倒不如尽早去给你家主子报信,说不准还能在我们出京前拦下我们。”话音落下墨影仍无反应,魏璟见他如此眼中的寒意愈发凛冽,“呵,墨影你就是功夫再高也不过是拼一己之力相阻,如何能敌得过孤身后这数十影卫。”魏璟冷笑一声打响手指,他身后一瞬便闪现数十位影卫。

  魏璟今日来带走徐婉本就准备带上她后立刻离京,因此除了那些留在京中做暗探的影卫外,魏璟将身边其他影卫尽数带在了身边。

  “在下奉王爷之名守卫夫人,您若要带走人,除非是从我墨影的尸首上踏过。”墨影神色冷肃,沉声开口接了魏璟的话。

  “顾晏养得狗倒是忠心,好得很啊。”魏璟抬手拍掌突然笑出了声,可那笑音不过刚出就猛地停下。

  “杀!”他抬手示意身后影卫。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的大棚进瓜苗了,超级忙,这几天都要在家里帮忙干活,更新可能会比较少,但我会努力保持日更的!爱你们呦,另外我把我之前想的一个故事整理了下,先在专栏放了文案的预收,你们感兴趣的话可已先收藏啊,这个是高中的时候在笔记本上写过的故事,应该不用大改,如果预收过得去,可能会和那一篇古言一块双开。

《祸水(重生)》

甄洛生逢乱世,倾城美色是她的“罪过”。

秦瑀初见甄洛时,她睡在一箱明珠里,美人倾国惑乱人心,他以为她是他的战利品。

那时秦瑀尚不知晓,眼前的姑娘是他两世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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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梦醒,她重回年少,他也正值盛年。

这一世,他收拾山河开盛世太平:她醉卧君怀享尽荣宠。

倾国祸水女主vs乱世枭雄男主

  ☆、第 48 章

  顷刻之间, 杀意顿起。

  魏璟身后影卫对着墨影招招杀机尽显,墨影也执剑与一众暗卫相敌,刀剑凛冽,杀伐之声不断, 魏璟的影卫有几位被墨影数剑刺倒, 但墨影始终是寡不敌众, 也被重伤。他被影卫刺中心口,血流不止, 脱力摔在地上,强撑着剑挣扎爬起, 又被人在心口刺了一剑。

  徐婉此刻和绿萝正在马车内, 厮打之声刚起时徐婉便想出去,只是绿萝拦在跟前不许她离开。外间短兵相见,马车内里也是闹腾, 徐婉几次三番试图推开挡在前头的绿萝, 都被她不软不硬的挡了下来。徐婉气恼的跌坐在马车软垫旁, 手支着身后的垫子试图起来, 不经意间却摸到了坐垫夹缝里的一把匕首。

  顾晏那人,防备心极重,寝房、马车、书房都会被他放上防身之物。徐婉摸到的便是他放置在马车内匕首。

  “让开。”徐婉抽出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处, 厉声冲绿萝喊道。她知道绿萝是王府暗卫营出身,功夫极好,自己若是试图用匕首伤她, 无异于白日做梦,可她拿匕首抵着自己的脖颈,绿萝必然不敢再有分毫动作。毕竟她所受之令是护她平安。

  “奴婢求夫人三思。”绿萝只得跪在一旁,叩首哀求。

  她让开了路, 徐婉提起裙摆自己下了马车。刚下马车就瞧见那一副血腥的场面。

  “住手!”徐婉冲魏璟喊了声,那声音是少有的厉色。

  “停”魏璟抬手示意,拦下了那正欲趁墨影再次倒下一剑取他性命的影卫。

  他转向徐婉走来的方向,脸上挂起风流恣意的笑容,紧盯着徐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毓宛,到我身边来。”

  魏璟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可徐婉不为所动。她抬步走向他,却并未搭上他抬起的左手。

  “走吧。”她路过他身侧语气轻柔的开口。

  魏璟见她如此,嘴角的笑意凝固片刻,他舌尖微抵下颚,眼神淡漠的收了手。

  “好。”魏璟带着徐婉上了自己早已备下的马车。

  他们身后是倒在血泊里气息微弱的墨影,以及跪在马车旁不敢出一言的绿萝。绿萝跪在那里心里发凉,徐婉和魏璟两人所坐的马车动身后,盯着绿萝和墨影的影卫也尽数撤离。绿萝慌忙起身去扶墨影,他伤的太重,她怎么喊都唤不醒他。实在无法她将人抗在肩上背着墨影回了王府。

  *

  此时的顾晏正在宫中处理皇帝被刺杀之事,他提审刺客时一眼便瞧出刺客身上皇族影卫的记号,魏氏皇族世代培养影卫,这些影卫手腕内侧被刻上皇室图腾,那图腾既是影卫的记号也是控制影卫的毒,使得他们终其一生都必须为皇族正统效命。

  顾晏自小便被先帝当做影卫培养,他曾在那影卫训练之地过了数载,是帝王手中一把杀人的刀,当年的他便被人在手腕种下过暗卫的毒。便是后来顾晏成为继任的镇国公,先帝仍以此毒试图控制他,后来他几番周折才解了那折磨他十数载的毒,因此此物极其熟悉,一眼便能认出。

  “魏璟?不好!”顾晏想通其中关窍立刻出宫往王府赶去。

  这皇族影卫世代只忠于皇族正统,小皇帝是被顾晏扶上位的,在他们看来甚至都算不得国君,先帝暴虐昏庸,影卫早在多年前便被太子魏璟收用,他是中宫嫡子,监国数载,极得人心。后来先帝被杀,皇族影卫名正言顺成了魏璟的私物,是他手中保命的砝码。

  顾晏与魏璟斗了这许多年,怎会不了解他,他不屑于杀小皇帝这样一个稚子,会派人来刺杀皇帝,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将他从徐婉身边引开。

  ☆、第 49 章

  顾晏人到王府时, 正好撞见了背着墨影回府的绿萝。瞧见那两人这般情况,顾晏心里一凉,立刻便意识到徐婉那边出事了。

  “王爷,夫人…夫人被前太子魏璟劫走了。”绿萝远远瞧见顾晏疾步走向王府, 慌忙跪下告罪。

  顾晏脚步未停, 仍往王府走去, “让人去暗卫营召顾令到书房,你把墨影带去柳郎中院里, 自己去水牢领罚。”他声音极寒的开口,一番话说得绿萝心底发寒。

  她倒是不怕去水牢领罚, 只是顾晏方才提及的顾令, 属实骇人。顾令如今是暗卫营中理事之人,近年来王府培养的暗卫皆是他一手训练,手段血腥酷厉至极, 早年间倒曾跟着顾晏沙场搏命, 只是他那人太过嗜血, 这些年为顾晏办事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与顾晏为敌之人的血, 最骇人的还是他当年孤身一人灭了林尚书满门之事,那一夜林府的血染红了京城长街。

  顾晏这些年来有意约束顾令,打从朝堂稍稳后一次也不曾允他出暗卫营。可今日他把顾令召了出来, 足见徐婉被劫一事令他多么震怒。

  “奴婢知晓了。”绿萝强忍下对顾令的恐惧背着墨影去了柳郎中的院子。

  顾晏快步往书房走去,一路上他的脸色如覆冰霜,要强压下怒火才没在府上杀了那几个办事不利的暗卫。

  到了书房后, 顾晏直接进了暗室,望着满室的画像,他只觉自己可叹可悲。

  “顾晏啊顾晏,你自己瞧瞧, 满腔痴情到头来她还不是视如敝履。”顾晏微垂眼睫自言自语的开口。

  满室寂静,无人应答。

  “呵。”他苦笑一声,带着溢于言表的自嘲。

  顾晏合上眼颓唐的靠在书案上,突然,暗室的门再度被打开,从外间走进以为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那人通身带着邪气,打眼一瞧便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

  “兄长如今看着可真是不堪啊。”玄衣男子嘴角微勾,带着几分讽意开口。他便是顾令,顾晏的亲生弟弟。

  顾晏出生在常州边疆,顾令是他的双生弟弟,只是两人长得并不相像。他们自小便没了父母,幼时常州饥荒,边疆大乱,逃难时走散了,后来顾晏遇见老镇国公,成了国公府的世子,顾令却几经生死,受尽折辱,甚至被那林尚书当做禁|脔养在府上。若非偶然被顾晏发现救了出来,只怕少时便死在那些人手上了,哪里还能有机会手刃仇人。

  “阿令,婉婉回来了,可她又走了。”顾晏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倒把听他说话的顾令搞糊涂了。

  “你做什么梦呢?徐婉不早就死了吗?当年你开棺验尸我可是在旁边看着呢。”顾令只觉顾晏是太过于思念徐婉把自己给折腾的不正常了。

  “罢了,说了你也未必信。”顾晏揉额低头不再就此事多言,反而开口提了自己召顾令来的目的,“你去帮我办件事,此事若做得妥当,我便允你自由出入暗卫营,不再过多管束于你。”

  “好,你说。”顾令听了顾晏的话眼神闪现光芒,他被关了两年有余早就厌极了暗卫营中的生活。

  “寻出魏璟的踪迹,他劫了王府一位女眷,你找到他们的踪迹后,务必将那女人带回来,切记要毫发无损的带回来。至于魏璟,呵,抓了人后便将他扔上渡海的船只,让他有多远滚多远。”顾晏素来清冷自持,可这段话说的却是少有的咬牙切齿。

  顾晏话音落下,顾令眼神探究的盯着他瞧。这顾晏对死去的毓宛郡主有多痴情,别人不知他顾令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怎么如今竟会为了个府上姬妾被劫的事把他给召了出来。还有那个劳什子魏璟,那不是惦记毓宛郡主的前太子吗,怎么会去劫王府女眷?

  顾令满腹疑问无从解答,只得暂且压下疑惑,应下顾晏要他办的事。

  “王府暗卫你抽出一半去查此事,那魏璟身边想必是带了多数皇族影卫,你自己势单力薄未必应对得了,把府上暗卫营里功夫上乘的那一拨人带着。”顾晏又多提一句,言语之间的意思是要顾令务必办好差事。

  “放心,绝不辱命。”顾令躬身应诺,而后便退出了书房的暗室。

  ☆、第 50 章

  顾晏为了小皇帝遇刺一事入宫的时候便已下令将京城戒严, 本是为了揪出刺客背后之人,可这阴差阳错倒也拦了魏璟一行人离去的路子。

  魏璟劫走徐婉后本欲直接离京,却撞上了全城戒严,这下可好, 直接被堵在了京城里。一行人为了躲避顾晏的搜查呆在了魏璟早年买下的富商宅院里, 这处宅子十几年前就到了魏璟手上, 当初买它是瞧上了院中的小桥流水,只觉有江南风雅之味, 后来却因为此地被测出风水不佳的缘故荒废了。

  这荒了十来年的宅子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是以顾令搜查京城两日都没寻到此处。魏璟一行人在这老宅子里躲了三日, 徐婉和影卫们倒也还好, 可魏璟那公子爷的精致劲却是受不住成日呆在荒废的老宅子里。

  “顾晏还没开城门?”魏璟这日已不知是第几次问这句话了。

  “未曾。”影卫老实回答。

  魏璟有些心烦,其实若是顾晏当真寻不到此处,躲上个十天半月他寻不到音讯自然会开了城门, 可若是顾晏多用上几日便查到此处, 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说了, 这老宅子这般无趣, 徐婉近来又不爱搭理他,魏璟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罢了,不等了, 吩咐毓宛准备一番,今夜随我潜入宫中。”魏璟话中带了几分破罐破摔的意味。

  他打小长在深宫,又是监国数载的储君, 对宫里各处甚是熟悉,知晓皇宫之中有条暗道可从宫中通往京城城外。

  既然顾晏已将城门关闭,魏璟想要出城的话除了静等顾晏开城门外就只能走皇宫的暗道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潜入宫中从那处暗道出城。

  夜半时分, 魏璟带着徐婉和自己贴身的几名影卫潜入宫中。前几日太后和皇帝接连遇刺,之后顾慎便按照顾晏的吩咐加强了宫内守卫。这一加强害得魏璟这个几次三番潜进宫中如入无人之境的主儿都被坑了一把。

  几个影卫去引开了守卫,这才让魏璟带着徐婉摸进了小皇帝的寝宫,他趁着夜色打晕了小皇帝,又打开龙榻下的开关进入了暗道,照原计划来说他们本可以悄无声息的从暗道离开,偏偏顾慎那厮被影卫惊动后径直来到了皇帝寝殿,他这一来正好撞见魏璟带着徐婉进入暗道,虽则魏璟及时在暗道内关了入口,使得顾慎没能追上他们也跟着进入暗道,但这处暗道却暴露在了顾慎眼前。

  皇帝寝殿的暗道有两个作用,一是用于君王逃命,而是用于其卷土重来杀入宫中。这种暗道只有当政的帝王与储君知晓,魏璟记着这暗道原就打算以备不时之需,如今被顾慎瞧见了,只怕顾晏不日就会毁了它,那魏璟也就失去了日后无声无息进入皇宫的机会。

  顾慎被挡在暗道外绞尽脑汁也找不出进去的法子,只得连夜去请了顾晏。他并不知晓顾晏封了城门是为了寻府上姬妾,只以为他当真如他给出的理由那般,是为了搜查叛贼余孽,方才瞧见魏璟更是想当然的觉得顾晏是为了搜查私自从西南回京的魏璟才封了城。

  这几日来顾晏都未曾好好歇过,今夜也不例外,顾慎找来时他正在书房暗室修补那块被徐婉砸碎的玉佩。

  “王爷,魏璟带着一女子潜入宫中从皇上寝殿的暗道逃了,属下本欲追赶,但实在无法打开暗道,这才星夜赶来向您禀报。”顾慎照实将事情道出。

  “暗道?本王倒是低估这大齐皇室的谋算了。”顾晏凉凉开口,带着几分讽刺。

  “你去转告顾令,告诉他不必在京城寻人了,让他去扬州那几处江南之地盯着。本王入宫瞧瞧那暗道。”顾晏将碎玉收入锦囊,起身离开了暗室。

  顾晏入宫后径直就去了皇帝寝殿,他立在掀开的龙榻旁低头去瞧暗道入口处,那里有徐婉落下的一方秀帕。顾晏沉默许久方才俯身拾起帕子放在身上。他盯着那早已关闭的暗道入口,冷声开口道:“砸了吧。”

  此言一出,底下人便将皇帝寝殿的龙榻和那处地板都给毁了。

  顾晏连夜入宫,又砸了龙榻毁了皇帝寝殿的地板,这事惊得皇宫内外那些世家勋爵皇族宗室个个都坐不住了。消息传了一夜,次日清晨朝会时竟传成了摄政王砸了皇上的寝殿,一时之间那些个老臣个个都恨不得拍案怒骂顾晏狂妄逆臣。

  可真到了朝会上,一众大臣瞧见顾晏那修罗般的脸色,除了李世襄开口问了缘故外,旁的臣子个个都是敢怒不敢言。

  李世襄毕竟是小皇帝一派最得力的官员,顾晏见他这些年的政绩,也是欣赏他的才干,加上他本就不欲让此事继续以讹传讹下去,因此当李世襄开口问出了满朝大臣不敢说出口的话时,他便简单说了个缘由。

  “昨夜贼人潜入皇上寝殿,误打误撞闯进了龙床下的暗道。那暗道既已被贼人所知,自然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本王便让人毁了那处入口。”顾晏神色冷淡,不欲多谈此事。

  他自是不会道破昨夜潜入内宫的人是魏璟,毕竟他回京一事若是爆出,只怕这朝中些许旧臣又会不安分,倒不如直接说是贼人,还能省下诸多麻烦。

  他口中的贼人魏璟正带着徐婉顺着暗道往城外走,那暗道直通京城之外,路途甚至遥远,他们两人走了半夜,到天光大亮时分才从暗道出来。

  这条暗道通往大齐皇陵外,魏璟入宫前便吩咐了影卫到此处回合。那些影卫倒也从宫中逃了出来,只是京城的城门今日一早才开,所以他们此时并未到达此处。

  “毓宛,咱们先在这附近歇歇脚,等上半日那些影卫应该便到了。”魏璟开口时微微喘气,他走了半夜已是累极难免有几分气息不稳。

  “嗯,我们还是离皇陵远着些吧,这里应该有人把守,被发现就糟了。”徐婉忍着疲惫,抬手拉上魏璟准备走远些。

  魏璟面露无奈,但还是跟着徐婉走远了些。“顾晏那厮害咱俩落到这般逃命似的田地,待孤来日缓过这回了,定要好好送他份大礼。”魏璟这次可真是被顾晏给惹得心气不顺,早在老宅子里就盘算着要好好想个招折腾顾晏一把。

  “得了吧你,咱们好不容易从京城逃出来了,再去惹他不是自找麻烦嘛,你安生些咱们也好躲着他啊。”徐婉不赞同的开口。

  她话中的“咱们”一词倒是正好挠到了魏璟的痒处。

  “毓宛说得对,咱们出了京城往后便是真被顾晏逼的做了对亡命天涯的鸳鸯又如何,他顾晏还不是也只有眼红嫉妒的份。”魏璟笑音清朗望着徐婉答话。

  一夜奔波,魏璟头上束发的玉冠都松了几分,几缕青丝落拓的垂在他肩头,他这一夜未眠原该是落魄颓唐的模样,可他这一笑眼中竟如星辰闪烁,让人只觉他仍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毓宛你说咱们日后去哪安家,西南之地可好?我在那边呆了几年,那里山水醉人得紧,保管你去了就舍不得走。”魏璟带着几分试探开口问徐婉的打算。

  徐婉沉默片刻,并未立时回答。她抿了抿下唇,迟疑了会儿才抬头回答魏璟。“我要回扬州。”她言外之意便是不欲与魏璟同行。

  “扬州?江南之地凤物也是不错,到时候我将西南诸事安排妥当便与你同去。”魏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偏偏硬是装作未曾明白。

  “我准备自己去。”徐婉咬牙将话说透。

  此言一处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徐婉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是没良心,魏璟费了这么多功夫才把她从京城带了出来,她可倒好,用完了人转头就翻脸。

  魏璟并未答话,徐婉神色之间更是为难。

  完蛋了,还打着之前送他的那几箱嫁妆的主意呢,这直接说破了可还怎么张嘴给他要。可她明知魏璟对自己是什么心思更不可能和他在一道啊,莫说她对魏璟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思,就单说顾晏那个死性子,她自己逃了还说得过去,若真是和魏璟在一块,只怕顾晏拼个玉石俱焚也得让她和魏璟玩完儿。到时候别说市井生活的自在日子了,命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准。

  “走吧,先去附近的村庄歇歇脚。”魏璟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其实心里早就另有盘算。

  徐婉还打着那几箱嫁妆的主意呢,也不想真和魏璟撕破脸,便顺着他暂且揭过此事。

  两人到了附近的村庄歇了半晌,影卫们也陆续赶到此处。魏璟却似乎没有即刻动身的打算,反倒不慌不忙的在村庄中寻了户农家说要歇上一晚待到明日一早再赶路。

  徐婉自己走了一夜,脚踝都磨破了,听了魏璟的话倒也未有异议。

  两人各自呆在借宿的农户茅屋里睡了一觉,徐婉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她枯坐在炕上,苦恼的挠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说辞能去跟魏璟提那几箱嫁妆的事。

  枯坐许久后眼见着天色愈来愈晚,徐婉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罢了,破罐子破摔吧。”她打算直接说得了。丢脸便丢脸吧,反正不是丢命,有什么大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作话是顾令的专场。

顾令:别爱我,没结果,我是个大纲里都没得姓名,只负责寻找女主踪迹的人,纯属作者一时萌了我这样的属性才给了我个名字和背景,但我后续没戏份了。

  ☆、第 51 章

  魏璟那般金玉绫罗里养出来的公子爷, 自然是睡不惯农户家的土炕,实在困极才眯了会儿,稍解了解乏便起身到了院子里。徐婉出了房间准备去找他提那几箱嫁妆的事,人刚踏出房门就瞧见院中立着的魏璟。

  魏璟这家伙本就是个病弱的公子爷, 徐婉见他如此有些担心他的身子:“你不曾歇息吗?熬了一夜受得住吗?”

  “无碍, 我已经歇过了。”魏璟漫不经心的答话, 似乎有些不满徐婉大惊小怪。

  “你怎么出来了?为何不在屋内好生歇着?”魏璟又问了徐婉两句。

  “额,呆在屋子里也挺无趣的, 还是出来走动走动的好。”徐婉讪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直接张嘴讨要那几箱嫁妆。

  “既然如此, 随我一道去河岸边散散步可好?”魏璟淡笑开口。

  徐婉本就想好生寻个时机把自己找他的意图给说了, 自然顺着应了他一同去河岸边散步。

  魏璟带着徐婉往村庄的那条小河走去,一路上他偶尔开口说话,徐婉打着精神回他, 却在暗地里思索着如何跟他提那几箱嫁妆。

  魏璟不知问了徐婉句什么, 她想的入神一时竟忘了答魏璟的话。

  “想什么呢?魂都没了。”魏璟不满徐婉跑神, 合起手中折扇, 拿扇柄敲了徐婉的脑门。

  徐婉脑门猛地一疼,她伸手揉了揉脑门,目露疑惑:“啊?你说什么?”

  魏璟摇头轻笑:“也不知你这脑袋瓜儿里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歪念头, 我可告诉你啊,你若当真不随我去西南,只怕日后有的是你苦头吃, 你也不想想你一介弱质女流,无钱无权无势,可怎么活啊。”

  徐婉默了一瞬后,眼珠子滴溜转了几圈才开口:“你记不记得我嫁入镇国公府前送到你那东宫几箱珠宝的事?”

  “自然记得。你还有脸提?当年你拒了我转头就嫁了顾晏, 还将你父王给你备下的嫁妆挑出几箱送到东宫气我,也不知你是安的什么坏心眼,好端端的提这事作甚?”魏璟有些疑惑不解。

  “什么气你,我那可是尽挑上乘的珠宝送去给你做歉礼了。”徐婉被魏璟给绕了进去,先顶了他那句话才又接着开口:“我,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几箱子珠宝如今还在吗?”她脸色微红,还有些不好意思。

  魏璟听了徐婉的话有些好奇也有些不解:“在啊,你问那些东西作甚?莫不是惦记着这辈子还拿它做嫁妆呢?”

  “当然不是!我、我不是打算自己去扬州嘛,那顾晏前段时日把我的银票都给藏了起来,我眼下是身无分文,这般境地到了扬州可如何过活,这才想着跟你把那几箱嫁妆给、给讨回来。”徐婉一番话说得支吾,但魏璟却是能听得个清楚。

  他竭力压下心头怒气,才没对着徐婉发火。这死丫头可真是气人,脸皮如今竟厚到如此地步,用完了他转头翻脸不肯与他同行便罢了,竟然还打着从他手上敲钱的主意。

  “怎么活?没钱便别打什么自己过活的主意,你手无缚鸡之力又身无所长,老实跟着我才是正途。”魏璟冷嘲热讽道。

  徐婉听了魏璟的话,有些恼羞成怒:“那些东西本就是我的嘛,你当初连礼金都没给我送,还好意思说是我兄长,我不管,你这回儿非得把那几箱东西给我送回来不可。”

  魏璟见她这般胡搅蛮缠,倒也没跟她多费嘴皮子功夫,只是满怀算计的开了口:“那几箱东西我早就让人送到西南了,如今应是在我西南之地的府宅,你若想要随我去西南取便是。”话里话外都在给徐婉挖坑。

  “啊?西南?额,我便不去了吧,”徐婉并不敢跟他去西南,她咬了咬唇,硬顶着魏璟那骇人的眼神又接了句,“不若明日我们动身时你借我个给你写封信卫随我去扬州,待我到扬州安顿好后给你写封信,你再将东西送到我在扬州的落脚处可好?”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徐婉也是丝毫不顾脸皮了,一心只想着从魏璟手中拿回来那几箱珠宝。

  魏璟冷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讽意,“可好?当然好啊。”呵,想得真美,他魏璟可不是什么泥人性子,平日里顺着她那些子骄纵脾气是有心疼爱,可她眼下这般绝情,魏璟怎会当真能任她如此行事。

  “少阴阳怪气,你自己说的好啊,我还倦着呢,先回去睡下了。”徐婉笑颜灿烂,对着魏璟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河岸。

  她欢欢喜喜的回了落脚的农户家里,并未发现那被她扔在身后的男人脸色阴沉的可怕。

  魏璟紧握住扇柄,那扇骨在他手上留下颜色极深的红痕,他却好似半点未曾察觉痛楚。

  眼前的河水悠悠淌过甚是和缓,魏璟的心里却再难平静。他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再睁开眼时那眼角处有显而易见的微红,打眼一看让人心疼得紧。

  “毓宛啊毓宛,我给你万千娇宠,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忍下你几次三番在我心口捅刀,昔日种种不是我魏璟生性纯善任人轻贱,我不过是甘愿为你卸去满身防备与骄傲罢了,可你啊,半点不懂。呵,或许只是不愿懂而已。”

  “可我始终是不甘心啊。”魏璟立在河岸边望着河水自言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魏璟被女主气很了,有点黑化的感觉了,但他不会真的成大反派的。

他就是个为情所伤的可怜崽崽

  ☆、第 52 章

  夜色渐浓, 魏璟才从河岸边回到农户家中,此时徐婉已再度入睡。

  他唤了影卫出来,“往毓宛房内吹上迷烟。”

  魏璟在河岸边呆了许久,脑子里盘算了许多法子, 可思来想去那些照顾她心情的法子都不会起作用, 倒不如硬下心肠直接将人绑回西南。魏璟怎么可能纵着她自己去扬州, 自然是要另想法子将她带在身边的。既然好生相劝她不听,那他只能出此下策了。

  徐婉身子乏得厉害, 这一睡比往日还要沉些,全然不知魏璟的谋算心思。照她那般的痴愚性子, 也猜不透魏璟的玲珑心肠, 何况魏璟待她可说是事事顺着,她哪能想到他会如此行事。

  影卫划破徐婉歇息的那间卧房的窗纸,往里吹了一管迷烟。

  徐婉她吸入迷烟后更加昏沉, 不过一刻钟便彻底昏了过去。魏璟吩咐影卫再熬上一碗迷药, 自己则在徐婉房门外守了半个时辰。他知晓自己此番行事必会惹得徐婉不快, 待她醒来少不得闹腾发火, 只是眼下还要躲避顾晏的追查,若是徐婉在前往西南的途中同他闹了起来,到时候只怕会便宜了顾晏的人, 魏璟想要安生的带徐婉回西南,便吩咐影卫给徐婉又熬了碗迷药,准备让她一觉睡到西南。

  魏璟这回儿是铁了心要带她回西南的, 任她再闹腾他也不会如往常那般顺着她的心意。

  影卫将熬好的迷.药端了上来,魏璟接过药碗,推开房门走进徐婉歇下的房间。

  毕竟是在逃亡路上,徐婉在陌生的环境下歇息又有许多顾忌防备, 今夜便是和衣而睡的。魏璟进了她的卧房倒是什么香艳景色都没瞧见。

  这魏璟平日里甚是风流,可对着徐婉却少了许多浪荡,往日里他待她从来都很是君子。

  魏璟并未点灯,他借着月色走近徐婉,神色落落的将人半扶了起来,他眉头紧蹙,局促的把药喂进她口中。这药效力很强,只消一口便能让人睡上数日,是以便是洒了许多也不妨事。

  药喂完后,魏璟伸手将徐婉唇角的药汁抹去,将人打横抱起,出了房门。

  影卫早已候在院内,瞧见魏璟人出来后,便立刻上前禀报:“主子,马车已备好,即刻便能出发。”

  魏璟微微颔首,抱着徐婉上了马车。这些影卫倒是极为了解自家主子,马车内早已备好软垫茶水,处处都很是精细。

  马车往西南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徐婉都未曾醒来,魏璟毕竟是男子,无法贴身照料徐婉,便在途中买了个婢女伺候她。

  *

  京城摄政王府一连几日乌云压顶,那暗卫统领顾令已不知是第几次被王爷骂得狗血淋头了。

  顾晏听到顾令的禀报后覆手压下书案上的奏折,语气极为不悦的开口:“顾令,难不成这些年你在暗卫营里待的连个寻人的本事都不剩了?”

  一连数日,顾令每次被顾晏召来询问都是那句未曾查到踪迹,顾晏心里的火一日大过一日。

  “属下早已派出暗卫营中轻功最好的去了扬州,这几日江南之地的探子飞鸽传书来报,也都是说已将那里查了个遍,魏璟一行人若非会上天入地,只要入了江南地界属下必定能查出踪迹。”顾令垂首答话,心里也是奇怪怎会查不到魏璟一行人的消息。

  听了顾令的话顾晏沉默下来凝眉思索,顾令在江南之地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徐婉出现必然难已逃脱。可这些时日来自京城到扬州一路上的探子半点消息未曾传来,究竟为何会没有消息?是徐婉出事了?还是……

  不,她是被魏璟带走的,魏璟绝不可能让她出事。那便是她没有回扬州。

  “派去江南之地的人留一部分在那,将其余的人派去西南,另外让西南那边盯着魏璟宅院的探子加强监视,或许他们一同回了西南。”魏璟思索过后有了头绪冷声对顾令道,那声音里是半分不曾遮掩的冷意以及震怒。

  顾令惊诧的抬头望向顾晏,而后敛了神色低头应诺。他是知晓自己这位兄长的,打小被镇国公悉心教养,年少便担起顾家重担,沙场血色,朝堂谋算,养出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清性子,这般毫不遮掩之态,可是极为少见。想必那魏璟当真是犯了他极大地忌讳。

  其实顾晏与魏璟本就视彼此如眼中钉,魏璟将徐婉劫走也的确是犯了顾晏的忌讳,顾晏为此亦是心有火气,但这都不及徐婉同魏璟去西南之地一事让他震怒。

  他了解徐婉,她说了想去扬州,说了欢喜江南凤物,那是她的心里话,他瞧得出她未曾扯谎。便是魏璟将人劫走,顾晏都觉得她大可能还是会在出了京城后和魏璟分到扬鞭自己去江南,她向来对着魏璟都很是避讳,此番境地她至多也就是拗不过魏璟由着他跟在身边去江南罢了,甚至她强硬些或许压根就不会允了魏璟跟在身边。

  可是,若是她并未回扬州,而是随魏璟去了西南呢,她往日里对着魏璟那般避讳,如今为何会不避讳呢?顾晏猜测的答案让他盛怒不已却又不愿去信。

  ☆、第 53 章

  又是数日过去, 魏璟一行人到了西南之地,守在那里的探子早早接到了顾令的密信,一有魏璟与徐婉的消息便传讯到京城王府。魏璟这边还没安顿下来,摄政王府上的顾令就收到了探子的飞鸽传书。

  一连愁了许久, 终于得了消息, 顾令立刻去寻顾晏禀报进况。

  他将手中密信送至顾晏书案前, 语气松快的开口:“魏璟一行确在西南。”提心吊胆了这么久的日子,好不容易查到了他们的踪迹, 顾令心里自然是松快的。

  他心里是松快了,有人心里那点子猜测被证实后可就不爽了。

  顾晏凝眉, 强压下不悦拿起密信扫了几眼, 而后貌似不经意的开口问了句:“近日来京中可有要事?”

  “近日来京城属实不太平,凉国的暗探潜入京城盗走了云城的边防图,咱们现在不是正急着将人揪出来嘛, 还有前些日子太后和皇上接连遇刺之事, 如今京中流言四起, 丞待解决。”顾令虽不解顾晏缘何有此一问, 但仍是照实情回答了。

  魏璟听了他的话,面色不虞的捏了捏眉心。他纵是一心想亲自去西南将人逮回来,可眼下这京城的一摊子事又使得他抽不出身。顾晏低低叹了口气, 难得流露出些许疲惫之态:“去瞧瞧墨影伤势可否痊愈,没什么大问题让他出来办事,提醒提醒他, 顾家不养废物,若是还有几分骨气,便去西南盯着魏璟一行,把人看好了, 等着本王亲自去接回来。”

  顾令垂首应诺,顾晏接着又说:“你这些日子把精力都放在查凉国暗探一事上,另外吩咐管家将库房上好的补药挑出来,明日本王亲自入宫探望皇上伤势。”

  *

  西南虽为边城穷苦之地,却是山水醉人,四时风物无不令人心悦,魏璟极为欢喜此处,故而在西南择了一座小城挑了处不大出名的山峦在山脚下建了座府邸,他带着徐婉到了西南便住进了这处宅院。

  这处宅子是魏璟在此处的老巢了,除了往日宿在山寺桃林青楼楚馆外,便属这处下榻最多。他虽知顾晏不可能查不到此处,却并不在乎。毕竟这里距京城不止百里,还是他魏璟盘桓经营了数年之地,顾晏若真敢来,只怕谁输谁赢还是个未知数呢。

  徐婉醒来时已是到达西南之地的第二天,此时已然入冬,虽则西南并非严寒之地,可魏璟顾忌到她畏冷的体质,仍在屋内燃了暖炉。裹得严严实实的徐婉被压在被子里,室内还燃着暖炉,她被热的脸蛋红扑扑的,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魏璟算好那药失效的日子,一早就候在了徐婉身边,此地于她极为陌生,魏璟想要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熟悉的他。许是使了手段将人留在了身边,魏璟有几分得意忘形,竟忘了眼下自己在她跟前是最讨人厌的一个。

  “我头怎么疼得这样厉害。”徐婉扶着床沿撑着身体缓缓坐起,人刚起身立刻就感受到脑袋一抽抽的疼。

  她因迷.药一连睡了这般久的时日,脑袋怎会不疼。

  魏璟瞧见她的动作,随即将人给扶住,让她靠在软枕上,“无甚大碍的,你好生歇息一段时日即可。”他自然不会傻的将迷.药一事脱口而出。

  徐婉眼下因为头疼,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时迷糊得紧,什么也没精力想。她心烦意乱不耐应付魏璟,随口将人支了出去:“你先出去。我想自己呆会儿。”说话时手揉着额头,一副难受的模样。

  魏璟收回正欲帮她按揉额头的手,脸上挂起那副一如往常般不达眼底的笑容:“好,你好生歇息,我先出去了。”

  魏璟离开后徐婉自己在房中呆了许久,头疼逐渐缓解,脑子也渐渐清明,她看着房中的摆件,将混乱的思绪理清。

  这房中一应摆件太过精致,较之皇宫内院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王府里顾晏的卧房都及不上此处八分。照眼前看这里自然不会是她记忆里与魏璟逃亡路上借宿的那处农户,也不会是路上借宿之地,毕竟这大齐怎会随随便便哪处地方都能比得上皇宫内院。

  这世上有胆子僭越至此般地步的无非两人,一是京城那位掌天下事的王爷,另一只怕便是魏璟这位从不将京中皇帝看在眼中的前太子了。

  顾晏其人,一心要做个名垂青史的良臣,自然不会如此僭越,何况方才徐婉清醒时瞧见的是魏璟。这便说明,顾晏并未逮到他们,而她此刻想必已经和魏璟一同到了他的老巢。

  徐婉想通这些关窍后,心头的火立时便冲了上来,半点也压不住,“魏璟!你给我滚进来!”她瞧见那门边的影子便猜到是他,怒气冲冲的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外面的人影顿了一瞬,还是依言推门而入。

  “啧啧,瞧瞧你这脾气,难怪不招人待见。”来人轻笑开口,语气十分讨打。

  徐婉一听这欠揍的语气便知道是魏璟,她正在气头上,恨不得将人薅到眼前一顿暴打,只是眼下实在虚弱无力,没什么劲打人,这才忍下冲动,抬眼瞪着他质问道:“你把我带到西南了?”

  “嗯。”魏璟语气随意轻快,似乎并不以为意,其实心里却忐忑的厉害。

  “魏璟你是犯了什么病?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去扬州吗?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徐婉揉捏着眉心,甚是心烦。

  “我本就不曾应你。”魏璟含笑开口,语气十分无赖。

  “你!那我怎么一点意识都没有就到了这里?你对我做了什么?”徐婉说完意识到自己这身衣裳也是换了的,望向魏璟的目光仿佛瞧着个贪花好色的小贼。

  “哎哎,你那什么眼神?孤花钱给你请婢女贴身照料你还请错了不成?我魏璟虽非君子,但也不是那等子宵小之徒。”魏璟话中甚是委屈。

  徐婉听他此言,想到他往日行事倒也放下心来。

  ☆、第 54 章

  魏璟往日在徐婉跟前行事倒也甚是规矩, 徐婉对他也算放心,可她莫名其妙昏迷了一路的事却是让徐婉怎么都想不通的。

  “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这一路都没有意识,难不成我当真是睡了一路不成。”徐婉还是揪着这事不放,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魏璟心虚片刻后, 将早已想好的说辞道出:“顾晏派来的人给你下了迷.药, 想要悄无声息的将你掳走, 被影卫发现后,我折了许多人才将你给救了回来, 不过他的人下的迷.药我是没什么法子解的,便只好将你带在身边等你醒来了。我势力所在眼下尽在西南, 若是将你送回扬州可未必护得住你。”

  他这一番话甚是诡诈, 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了顾晏身上,而顾晏远在京城又无法与他对峙,便是被泼脏水也不得而知, 更无法分辨。

  徐婉沉默下来,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信他。“那我如今既已醒来, 你便将我那几箱珠宝给我, 让我回扬州可好?”纠结迷.药之事未免得不偿失,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去扬州之事。

  她这一问倒是将魏璟给问住了,若是不应岂不是不打自招认下是他下的迷.药, 若是应了那他这番功夫岂不白费。

  魏璟抚了抚腰间玉佩,思索片刻后开口:“你既如此问我,我怎好拒绝, 罢了,你想回扬州也行,只是如今已至隆冬,怕是路程艰险, 何况那顾晏派来的人可还盯着咱们呢,不若待来年开春之际再行上路。”

  徐婉听了他所言并未立刻答话,魏璟见她神色之间似有不悦,沉吟一瞬后接着说:“至于你那几箱珠宝,今日我便着人搬进你房里,让你日日盯着,保管不会让旁人动上分毫。”

  “好!你记着你说的话啊。”徐婉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心情立刻轻快起来,笑意晏晏的冲他喊道。

  魏璟此刻暗暗咬牙,但仍是挂着笑颔首。他并非不舍那几箱珠宝,只是若将那些物件送还给徐婉,只怕日后徐婉想走时更是半点也不会顾忌他了。

  罢了罢了,先拖上一阵时日再另想法子吧。

  “我出去一趟,稍后会有郎中前来给你问诊,你安生让郎中给你看看,可莫要使性子闹腾。”魏璟应对徐婉一番质问已是筋疲力尽,眼下只想去歇上一会儿解解乏。他心知自己挑的迷.药除了让她昏睡几日且醒来后轻微头痛外再无旁的遗症,因此请来郎中也不过是想查查徐婉这具长于青楼的身子可有用过什么伤身之药,顺带着再给她开个缓解头痛的方子。

  魏璟知晓那迷.药并无大碍且不会伤身,因此并未过于记挂徐婉头痛之事,为她请了郎中便去自己房中歇下了。

  *

  自隆冬至初春魏璟都不曾拘着徐婉,他自个也是成日陪她在这处宅院里消磨时光,日子过得好生惬意。两人这边相处的日常悉数皆被暗探报给顾晏,那京城摄政王里收了这些消息日日乌云压顶,被顾晏派到西南的墨影更是见天的守在这处宅院外盯人,唯恐再将此事办砸。

  眼瞅着入了春,徐婉便开始打离开的主意了,她旁敲侧击的提了几回,次次都被魏璟给堵了回来,徐婉见此情况也明白了魏璟的心思,便起了偷偷离开的念头,甚至去寻了镖局押送自己那几箱子珠宝。

  只是啊,她身在西南,一举一动不说墨影那些子受命来此盯着她的暗卫,便是魏璟身边的人也是时时盯着她的。徐婉前脚去了镖局,魏璟后脚就派人将她让镖师押送的珠宝带回了自己的私宅。

  徐婉满心以为财物皆宜上路,又请了个女镖师准备收拾包袱跟着镖师跑路时却被影卫堵在了宅门里。到这时她才算是真的想透彻了魏璟那一肚子坏水是盘算的什么。

  此后的一段时日以来,顾晏在京城忙得天翻地覆,魏璟与徐婉两人在这处西南小城也是针锋相对闹腾了许久。

  徐婉自是不必多说,满心期盼着开春回扬州之事一朝落空,她那般骄纵嚣张的性子,怎么可能与魏璟善罢甘休,自然是可着劲闹腾。

  而魏璟呢,他自己言而无信本就理亏,原也是打算好生服个软揭过此事的,谁料徐婉这回儿气性竟那般的大,半点不肯饶人,整日里冷眼相待。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喜欢一句话:

生活明朗,万物可爱。人间值得,未来可期。

  ☆、第 55 章

  徐婉不肯饶人, 魏璟也是个桀骜性子,打他呱呱落地至今三十余年,何曾受过旁人这般冷眼,自然也是起了气性。

  他自认待徐婉掏心掏肺, 却得不了她半分柔情, 这气性一上来, 难免失了往日冷静。赶巧在这时候,魏璟在西南小城结交的几个风流公子哥登门拜访, 说是城中醉风楼来了位唱曲的清倌儿,生得极为艳丽, 一把嗓子勾得那城中的爷儿舍得散去千金。

  魏璟成日受徐婉冷眼, 近几日来徐婉甚至直接锁了门拒不见客,他费劲功夫将人带了回来却是连面都见不成了。这日子越过越枯燥听了那些子纨绔子弟的说辞,魏璟也起了出去逛逛的心思。

  他会有此念头倒也并非是被那醉风楼的美人勾起的兴致, 实则是有些幼稚的想要激一激徐婉。魏璟啊, 着实是被徐婉这段时日来的冷淡给气糊涂了, 若他有往日八分冷静, 便也不会做这般自找苦吃的事。

  魏璟本就知晓他惦念的姑娘不在意他,他便是醉死在花楼里,她最多也不过是当他是亡兄去给他收尸。他清楚的明白他于她是怎样的存在, 若是往日绝不会自取其辱,可如今他费尽心思将人带在身边,顾晏虎视眈眈的派人盯着他们, 又几番加快手脚处理京城的乱子,只怕不日便会找上门来,此番境地逼得魏璟筋疲力尽,而他为之费尽心思的姑娘却不肯施舍半分柔情, 他如何能维持昔日冷静?

  “走,醉风楼,爷请客。”魏璟应下那些公子哥的邀约,摇着折扇出了房门,话是对着身旁这些子公子哥说的,实则却是说给院中另一处房间里的徐婉听的。

  西南之地魏公子的风流名声这几年可是响的厉害呢,青楼楚馆花街柳巷但凡是自问姿色过人的女子哪个不曾奢望过与他春风一度。徐婉不知,这院中伺候的婢女们却是清清楚楚。

  徐婉房中如今贴身伺候的有两名婢女,一个是魏璟在来西南的途中为了方便照料徐婉买下的那个婢女春儿,另一个便是在魏璟这处宅院里呆了几年的侍女凌香。

  徐婉整日闭门不出,贴身伺候的婢女奉命日夜不离的守着她,魏璟在院中喊得那句话,徐婉和婢女们在房内听得清清楚楚。

  凌香正在清洗茶碗,听了魏璟的话,暗暗抬头望了徐婉一眼,徐婉面色毫无波动,凌香想到这些时日来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的做派,一时也坐不住了。她轻轻将茶碗收拾好,缓声开口道:“主子可知醉风楼是何地?”

  “听名字大略是酒馆吧。”徐婉不甚在意的磨着指甲,随口说道。

  “实则不然,这醉风楼啊是这西南之地的销金窟,专掏爷们儿的钱袋子。”凌香语气有几分激动。

  “青楼啊?这魏璟倒是挺不亏待自己的,啧啧。”徐婉想到魏璟那般挑剔精致的人去逛窑子的场景,端起茶盏抿了口,掩唇笑出声来。

  “哎呀,主子您怎么这么不求上进呢,您可是我们爷儿头一个带进宅子里的女人,想必甚是得他欢喜,为何要这样日日冷淡着呢,您可小心些,若是真让醉风楼那些狐媚子攥住了爷的心,只怕您和咱们这些伺候您的人在这宅子里无立足之地啊!”凌香恨铁不成钢的劝着徐婉。

  可惜啊,凌香这样一个有心的奴才摊上了徐婉这样个心不在魏璟身上的主子。

  “噗。”徐婉半口茶喷了出来,赶忙拿起帕子擦拭。

  将身上衣裳擦得半干后徐婉才抬头去看凌香,神色难得正经了几分:“我可不是你们爷的女人,我啊顶多算是他家里人,就是那种需得日日操心他定亲的家中长辈。”语气十分正经,说出口的话却十分讨打。

  “啊!”凌香不敢置信,语气很是震惊。

  “恕凌香愚钝,是凌香眼拙了。”凌香想到这段时日来魏璟对徐婉甚是守礼,并未有什么逾矩之事,又见徐婉神色甚是认真,竟信了她的话。

  “你们二人退下吧,我要换身干净的衣裳。”徐婉瞧不惯衣裳沾染茶水,忍着笑让伺候的婢女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醉风楼这个唱曲儿的清倌儿

  ☆、第 56 章

  西南之地每年一入春便有山花烂漫之景, 城中那青楼楚馆的姑娘们也是早早换上轻纱薄裙簪上花朵守在二楼招揽客人。

  魏璟一行人刚到醉风楼门前,倚着扶拦的姑娘们便一个个将手帕扔了下去,那些个公子们接了帕子个个都放在鼻下轻嗅,唯独魏璟侧身避过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帕子, 不动声色的掩下厌恶。

  “哎呦, 这不是魏公子嘛, 快进来快进来,可有段日子不曾见您了, 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到咱们这来了。”那楼里的阿娘瞧见魏璟一行人到了,跟瞧见闪光的金子似的, 赶忙将人迎了进来。他们这些公子哥在楼里的人眼里, 真真是散财童子。

  魏璟抬步入内,微微有些不悦便并未开口,倒是他身后的一位纨绔公子刚进醉风楼就嚷着要见那唱曲儿的清倌儿。

  “醉儿姑娘呢, 快让她出来见客, 让魏公子好生听听那可人的声儿。”这位公子几日前见了那醉儿姑娘一面, 念念不忘了几日, 可这楼里阿娘定的规矩说是一人只能见那醉儿一面,一次机会用完了后便只能隔着屏风听曲儿,甭管是拿上多少银两都不会破例, 那人想见醉儿姑娘,自己的机会又已用尽,这才将主意打到了魏璟身上, 撺掇着他出来相聚,好借他的名头瞧上那醉儿姑娘一眼。

  楼中阿娘面色稍显为难,“我们醉儿姑娘被当家的叫去了,各位爷要不在此用些酒水稍候片刻, 老奴马上去催可好?”

  “快去快去!”又是那位公子出声。

  魏璟一行人落座在那张用作姑娘们跳舞的鼓式台子旁,楼里的阿娘则疾步上楼去寻那位名唤醉儿的姑娘。

  此时醉风楼的阁楼上,有一容色甚是娇艳的姑娘半靠在软塌上眯着眼歇息,而那姑娘榻前是位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阁楼的门未关,阿娘到时瞧见的便是那男子屈膝跪在榻前,为那姑娘轻解罗袜涂抹蔻丹。

  阿娘见此场景,战战兢兢的开口:“主子,楼里来了贵客,要见醉儿姑娘。”

  那玄衣男子被人打搅,眼睛仍是一错不错的瞧着自己握在掌中的这只玉足,“不见。”

  他话落后,那阿娘很是为难,“来的是魏公子。”

  玄衣男子微微顿住,但仍不打算应声让人出去见客,反倒是那在软塌上歇息的姑娘猛地睁开眼睛,将那双小脚从玄衣男子手中抽回。

  “去为我挑件衣裳,咱们去回回这位太子爷。”那姑娘对着玄衣男子颐指气使,却也别有风情。

  玄衣男子沉默起身去为她拿衣裳,被晾在一旁的阿娘早就对这两人的相处习以为常了。那玄衣男子名唤陈易,是这醉风楼十几年的花魁留下的孩子,打小在花楼里长大,亲眼瞧着生母受尽凌.辱,自己则成了个骇人性子,十四岁就杀了花楼的东家占了东家的产业。

  那姑娘叫许醉,十岁被卖到楼里,打小和陈易就不明不白的,当年陈易杀了那东家便是为了她。

  许醉这丫头可是不简单,心思深着呢,实打实是个心机美人。这许醉原是后世一位唱昆曲的角儿,阴差阳错就成了十岁的许醉,再之后她便遇上了陈易,到如今已是十年了。

  许醉接过陈易递来的衣裳换上,正系腰上络子时,他突然靠在她肩上,“阿醉,你答应过我的,攒够了银子就跟我躲进深山老林。”

  许醉抬手为陈易理了理衣领,轻笑一声道:“阿易,你总是这般傻气,我当年那样告诉你是想要你好生去挣银子养活咱俩,可如今你我已然衣食无忧,若是当真放弃你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岂不是愚不可及?何况你也是知道的,我喜欢锦衣华服玉石珠宝,可受不得半分委屈。”

  陈易沉默下来,望着许醉一身摇曳长裙被那阿娘扶下阁楼,而他只能紧握双拳,连留她的勇气都没有。

  ☆、第 57 章

  许醉下了阁楼踏入花房, 醉风楼的花房是间温室,里头养着许多罕见的花种,据说是这阁楼的东家为讨楼里醉儿姑娘欢心特意造的。

  “魏公子,花房请。”楼里的那阿娘将许醉带入花房便转身去请了魏璟。

  魏璟闻声起身随那阿娘往内里走, 跟在魏璟身旁的贵公子也试图随其一道入内, 却被阿娘拦了下来。“公子们留步, 我们醉儿姑娘见客的规矩是一人只见一次,奴婢记着诸位可都是来过的。”

  “哎, 你们这楼里的破规矩忒多,惹急了本公子封了你的店!”那位一直想跟着进去的公子急哄哄的嚷道。

  那阿娘引着魏璟到花房, 见人进去了, 抬手便合上房门,并未理睬那位公子的一番吵嚷。

  花房内甚是温暖,许醉只着轻纱长裙倚坐在摇椅上。魏璟入内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她回眸含笑的模样, 饶是他见惯风月佳人, 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是个绝色妖姬。

  徐婉两世为人, 生的都是极美的, 只是她的美于魏璟而言是不容亵渎的远山明月,虽是动人却始终遥不可及。

  眼前的这个女人,同样是绝色之姿, 单轮容貌,她甚至与徐婉不分上下。可魏璟抬眼望去,便能看透眼前人是何心思, 她的美丽在这样的地方如同罪孽,是诱人堕入炼狱的魔障。

  “奴家给公子请安。”许醉袅袅起身给魏璟行了个礼,那身段那嗓音,妥妥是个勾魂的妖精。

  魏璟瞧她一番作态, 突然笑出声来:“呵,这醉风楼总算是调.教出来个能入眼的了。”

  何止是能入眼,这许醉可是醉风楼名声最响的姑娘,她啊,生得妖精模样,打小长在烟花地,最喜戏弄那些子爱慕她的男子,这副身子,这般容貌与性情,自然是个勾魂蚀骨的主。

  可惜啊,魏璟如今情场失意,瞧旁的女子都无甚兴致,这许醉再是个妙人,眼下也无法让魏璟起心思。

  “唱段曲子听听。”魏璟抬步往里走去,到软塌前时开口使唤许醉,自己则随意靠在软枕上合眼假寐。

  许醉见魏璟闭上了眼,顿了片刻后她垂首将自己身上纱裙的扣子解开两颗,唇角泛起轻蔑的笑意,悠悠唱着小曲儿缓缓到魏璟跟前,许醉这把嗓子确实醉人,魏璟听在耳中居然罕见的有了些微睡意。

  她见魏璟似乎有些陶醉放松的模样,大着胆子靠到魏璟身旁,抬手散了魏璟的发冠。“奴家瞧公子甚是疲累,不若解了发冠让奴家好生给你解解乏。”说着便将双手插|入他的发间,轻柔的按了起来。

  魏璟往日对人甚是戒备,轻易不肯让人近身,今日许是太过疲惫,又或是这许醉按摩的手法着实舒服,他竟没有如往常那般将大胆近他身的人扔出去。

  一室静默,魏璟睡意渐浓,险些真的睡着时,惊觉此处并非自家卧榻,才重新醒神。

  “你们女子是不是总是对欢喜自己的男人视而不见,却对那屡屡伤她的男人念念不忘?”魏璟状似无意的脱口问出自己萦绕心头许久的疑惑。

  “公子这话就错了,我们姑娘家若是欢喜一人,那他纵有万般不是,让人再恨再怨也还是难免惦念的;可若是不欢喜的人,那他便是千好万好,也是瞧不上的。”许醉含笑回话,心里大略猜到魏璟时隔多日为何突然登了醉风楼的门了。

  “那这欢喜与否可是一眼认定,便再无法更改?”魏璟凝眉,再度开口。

  “自然不是,不过也是看人的,有些姑娘是时日渐长便可生出感情,有些姑娘则不然。”许醉摇头轻笑,才接着说,“公子可曾听过“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大抵世间女子多是如此,一眼惊鸿方才难忘。”

  ☆、第 58 章

  许醉抬眸透隔着花影丛丛看向窗外的天空, 眼神里带着几分感伤,想起了她的从前。

  魏璟猛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若是强求呢?逼她忘掉一眼惊鸿之人去瞧瞧身边的人又会如何?”

  “强求?若是性子柔弱的姑娘家许是会在强逼下改变些心意,可若是那骄矜桀骜的女子, 只怕这强求她的人是没什么好下场。”许醉停下按摩的动作柔声答话。

  魏璟苦笑:“没什么好下场?既已选了强求又怎会奢求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若是最后折腾的与所爱之人半分情谊也无, 徒剩怨怼, 又如何是好?真到了那一步岂非悔之晚矣?”许醉言语之间暗示魏璟强求之举是自寻死路。

  魏璟沉默下来,耳边一遍遍的回响许醉方才的话, “情谊尽无徒剩怨怼”难不成非要如此收场吗?他反问自己。

  “你退下吧。”魏璟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抬手示意许醉退下。

  许醉应诺退了下去, 而后花房内只剩魏璟一人, 又恢复了寂寂无声。

  魏璟的思绪渐渐飘远,他想了许多许多,有七岁那年天真稚嫩的小姑娘, 有十五岁那年凤冠霞帔为他人着红妆的少女, 也有二十五岁那年他藏在暗处瞧见的趴在顾晏肩上落泪的她。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这一刻魏璟无比清晰的认识到, 她的喜悲愁怨,从来都与他无关。

  日暮时分,魏璟离开醉风楼回府。那些子公子哥们没见成醉儿姑娘早就散了场, 魏璟踏出花房时只有许醉一人在门外饮酒。

  魏璟走时神色略显阴沉,瞧见许醉也无甚反应,只径直往门外走去, 他行至拐角处时许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奴家知公子您是志向高远之人,本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之事的。”许醉知晓魏璟的身份,这番话别有深意,可魏璟此刻却是听不出来的。

  魏璟微顿, 嗤笑一声并未理会。

  呵,志向高远?他自小便为储君,先帝昏聩自负,朝臣视太子为来日中兴之主,魏璟幼时也曾有过鸿鹄之志,立誓要让这王朝万里河山永世太平,可惜了,经史子集群臣教养终究抵不过切身经历所带来的阴暗苦痛。

  所以魏璟如今成了眼下这般模样,执着于情爱,自苦于求而不得,身陷迷障难以逃脱。

  皇族荣耀,魏氏江山,天下百姓,于他魏璟而言,皆为指间沙砾,渺小而无用。

  魏璟到自家府上时,夜色已浓。他自知徐婉不会见她,也不曾登门打搅,只是唤了凌香前来询问徐婉今日状况。

  “今日府上可有异状?你家主子身子可有按时吃药?”魏璟前些日子从郎中口中得知徐婉身子骨极差仍需每日用药养着,也是打那起便开始日日让人盯着徐婉用药。

  凌香恭敬垂首,低眉顺眼道:“并无异状,主子也按时用了药。”她话落想起今日徐婉所言,略微疑惑的接着问了句,“今日主子说她是您家中长辈,近日来府上都猜测说主子是您的、您的姬妾,奴婢想着这般下去恐是于主子名声有碍,您瞧瞧要不敲打敲打府上碎嘴的?”

  魏璟听了凌香的话,突然笑了出声:“她倒是挺会占人便宜的,成,既然她都说是我的长辈了,便让她好生过过这做人长辈的瘾。你传话下去,就说府上住的是我家中一位姑奶奶,辈分高的紧,让下人们莫要冲撞了。”

  魏璟不仅让人将他这一番话传了下去,还让凌香去寻徐婉要她年关欠下未给的压岁钱。

  徐婉也没想到她随口胡诌的话魏璟竟然认下了,还让人来寻她要给小辈的压岁钱,一时又气又笑。

  两人这边闹腾的欢,顾晏在京城那边日夜殚精竭虑可就有些惨了。

  打从得了魏璟和徐婉在西南的消息那时起,再到今年新春的这段时日以来,顾晏忙得不可开交。先是紧急处理了京城里的暗探,解决了凉国之事,接着又得安抚朝中那些子老臣,便是小皇帝那边也是常常惹事,让顾晏烦不胜烦。

  朝中许多固执酸儒以为是顾晏刺杀皇帝与太后,连上数道折子大骂顾晏逆臣,甚至还煽动国子监的书生意图在皇宫前闹事。顾晏本就因徐婉前往西南一事郁结于心,这些惹麻烦的人倒是正撞在他火气头上。

  于是一连数月,朝中不断有人被查出贪污下狱,那些尸位素餐的老臣也都被顾晏给撤了职勒令归乡,皇宫门前更是数次见血,一时之间,京中权贵人心惶惶,唯恐波及自身。

  那些子蹦跶了许久的朝臣,终于想起如今这位素日里瞧着修身养性的摄政王,几年前鸩杀先帝可是毫不手软,为了断绝后患甚至将先帝诸子凌迟于龙椅之下。

  那些曾跟着顾晏沙场搏命的武将也在这数载安逸日子后记起,如今这位摄政天下的主儿可是十九弱冠之年便敢屠胡虏数城的修罗将军。

  顾晏本非心慈手软之辈,他的雷霆手段一出,哪个还敢放肆?

  他震慑朝臣后,便加紧处理边防之地某处城池的防御图被窃一事,紧跟着又为皇帝挑了李世襄做夫子,一番周折过后,终于料理妥当京城诸事后便是新年开春之际了。

  西南之地穷苦,屡有邪教组织兴起,迷惑百姓。先帝在时那邪教最盛之际几能控制西南官场,后来顾晏摄政,几次三番派心腹前来整治才算是遏制了邪教的势头,加上魏璟人在西南,瞧不惯那些子所谓的教众装神弄鬼愚弄人,便端了那邪教的老巢,这番下来,那邪教才算是彻底没落。

  可前些时日,魏璟离了西南,那邪教的首领见没人压制便贼心又起,竟然卷土重来,暗地里将西南之地数位小城的县令杀掉换上自己的人。

  魏璟并不关心西南官场,因此不知此事,那首领见魏璟没甚动静后更加变本加厉,西南距京城甚远,顾晏早前派来此地的心腹也早在魏璟端了那邪教的老巢后就被召回了京城,此番县令被顶替之事,还是墨影带去的暗卫偶然间发现的,墨影接到消息后便传信到京城上报此事。

  顾令接了墨影的飞鸽传书瞧见信中提及牵扯西南数位官员之事赶忙去寻顾晏。还真是一瞌睡便有人送枕头,顾晏这会儿正愁没有恰当的名头出京,准备暗地里隐藏踪迹前往西南呢,这墨影的飞鸽传书就来了。

  他火急火燎的跑到书房,见顾晏已经收拾衣物准备出发了,赶忙开口道:“墨影传信回来了,说是西南之地的邪教再度猖獗,这回儿竟然杀了数名朝堂命官取而代之。我觉着这般棘手的情况必须得是您亲自出马才能搞定,王爷您说呢?”

  顾晏瞧顾令挤眉弄眼怪里怪气的,抬起剑鞘将他拍开,略微思索后道:“待我离京后,若有人登门你便将我前往西南处理邪教余孽之事传扬出去。”

  顾令侧首躲避顾晏的剑鞘,笑眼弯弯的答了句:“记着啦。”

  顾晏离京后,不过七天李世襄便登门拜访,那小皇帝见顾晏不再每七日前来盯梢便懒怠了起来,李世襄若是训他半句,他便能到慈宁宫去寻太后闹上半天,这般作态下,太后竟也开始放任起皇帝,甚至对李世襄说什么皇帝年幼何必学那些子课业,这可真是愁坏了李世襄,他急得嘴里起泡也想不出法子,只得来寻顾晏了。

  李世襄一来,顾令便将顾晏的吩咐一一照做,此后三日,陆续有人登门借机试探顾晏是否当真不在府上,顾令同此前应对李世襄那般告知来客,此后京城果然传遍了摄政王不在京中的消息。

  就连西南之地的魏璟,也在之后收到了顾晏动身前往西南的密信。

  魏璟此前让下人传话认下徐婉是自己家中长辈时便已然想通了。

  他不顾徐婉的意愿强行将她带回西南之举,虽然把人留在了自己身边,却也使得徐婉生了怨气,这么多年了,如果徐婉能接受他便不会直到现在都吝啬赠他半分柔情,执着了这么久魏璟终于明白自己念念不忘究竟是为何了。

  其实无非是幼时懵懂的惦念,是十载宫闱险恶下难得留下的一点温情,是少年意气风发时求而不得的不甘,可这些从来都不仅仅是情爱,或许有过年少爱慕,可那始终不是魏璟曾以为的所谓爱意。

  他曾将徐婉视为私物,意图妥善收藏,想要免她所有忧苦,魏璟不懂情字何解,他以为徐婉于他便是解答,可其实并非如此。

  情之所钟一往而深,此生忠贞百死不悔,或是为爱一人不见世间百媚千红。这些种种是情字之解,魏璟却从不曾在徐婉身上体会过。

  因为视为私物,故而不愿让旁人拥有,可这样的独占欲如同稚子争抢手中玩具。

  魏璟只是舍不得七岁那年惦着脚尖护着他的小姑娘,可这不是男女情爱。

  他并非坐怀不乱之辈,但对着徐婉却始终是君子做派,他也从不曾像顾晏那般为了徐婉舍弃世间旁的百媚千红,在等待着徐婉复生的这七年来,他依旧风流浪荡。

  他待徐婉若是当真是男女情爱,便不会没有情|欲,更不会仍旧醉心花丛流连忘返。

  ☆、第 59 章

  春暖花开, 魏璟难得起了雅兴想出来去山上赏桃花,人刚出房门就接到了影卫送来的密信。

  “主子,此信十万火急,京中探子传信用的飞鸽已被摄政王府的人射杀, 探子日夜兼程才赶在今日将信送到。”影卫拦在魏璟跟前将信呈上。

  魏璟停步, 神色微顿接过信打开, 瞧完了信中内容后面色倒是缓和了几分,唇角甚至泛起些微笑意。

  “顾晏什么时候从京城动身的。”魏璟从信中知晓顾晏已然前往西南, 开口问道。

  “半月前,方才城中暗探来报说是摄政王已于半刻钟前入城。主子您看咱们何时动身离开此地?”影卫据实已报捎带着问了句魏璟的打算。

  魏璟嗤笑一声, 开口道:“离开作甚, 我这今日净等着他来,好送他一份让他记忆深刻的大礼呢。”魏璟这厮,惯是腹黑狡诈, 他口中的大礼自然不可能是将徐婉拱手相送, 而只会是让顾晏头疼棘手或是介怀于心的事。

  “走, 瞧瞧咱们府上的那位姑奶奶。”魏璟心里有了盘算, 转了方向去寻徐婉。

  他人到了徐婉房门前,让人前去通传。魏璟也有一段时日没到徐婉跟前讨烦了,原以为久未见面徐婉稍解了气性肯见人, 却没料到照样吃了个闭门羹。

  “主子说今日没心情见人。”凌香推门而出言辞委婉的告知魏璟说徐婉不见客。其实徐婉的原话是瞧见魏璟那般模样会害得自己整日用膳难以下咽,只是凌香是魏璟宅院里的人,自然不敢将这番话转达。

  魏璟听了凌香的话暗暗咬牙, 朝房门高声喊了一句:“去告诉你家主子,想回扬州的话赶紧给我滚出来,今个儿我派人连夜给她送走。”

  他话音刚落,凌香还没来得急转身回房, 徐婉就提着裙子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

  “魏璟你此言当真?再敢骗我,我定然将你这处宅院都给拆了!”徐婉冲到魏璟跟前质问。

  魏璟被她这番气势惊到,下意识退了一步,开口答:“当真。”不过到时候我放你走了,你躲不躲得过魏璟就得另说了。他腹诽道。

  “毓宛,你说我这些年除了近日来拘着你外,旁的地方对你不差吧?”魏璟开始给徐婉挖坑。

  “还过得去吧。”虽说打小他待她都极好,但魏璟这回拘着她的事徐婉也是实打实记恨上了,故而昧着良心回了个还行的答案。

  “成,既然过得去,那两两相抵,你眼下先别记恨我成不?”魏璟摸了摸鼻尖,微微有些心虚。

  徐婉听了扯了几句都没重点,有些烦躁:“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赶紧的说清楚!”

  “给你惯的毛病,多说两句就发火。”魏璟抬手用折扇狠劲敲了徐婉额头。这一下敲下去不一会就泛了红,徐婉疼得眼角沁泪大骂魏璟。

  “让你长个记性,不是哪个人都能像我从前那般顺着你。”魏璟摇扇笑语。

  见徐婉稍缓过了劲儿后,轻咳几声进入正题。“我今夜就让人送你回扬州,咱们往后有缘再见,你若是日后想回娘家了找不到地儿的话给我捎个信,我勉为其难去瞧瞧你也成。”魏璟语气甚是讨打,话音微顿才接着说正题,“但是,你得答应我件事。”

  徐婉听了魏璟放她回扬州的话满心欢喜,也不计较他那讨打的语气了,反而甚是心急的问:“什么事?”

  “你是知道你皇兄我打小没人疼的,少时也就你还算惦记我几分,可惜啊,女大不中留,你少女怀春瞧上了顾晏那小子,打那时起你凡事都把我摆在他后面,再后来我向你求亲,你可倒好,直接拒了也就算了之后更是没给我半次好脸色。”

  “多少年的旧账了,你还翻?能不能赶快说什么事?”

  “就是我觉得你这些年种种行径很是伤兄长的心,你不顾半分少时青梅竹马的情谊,让我觉得放你离开都很是憋屈呢。”魏璟佯装委屈,见徐婉神色略有愧疚后接着道,“你今日同我一道出门赏花,就当是做一场戏给我看,一如幼时那般亲昵。”

  “就这样?”徐婉不解的问,实在想不通他兜这么大的圈子就是想让她陪他演戏骗自己。

  魏璟见她疑惑,唯恐她想透他的打算,赶忙拿话唬她:“过时不候啊,我改了主意你就一辈子呆在西南吧!”

  “好好好,我答应了,走吧。”徐婉心一慌,没来得及想通魏璟的打算就立马应了下来。

  徐婉抬步往院门外走去,边走便问魏璟:“咱们去哪赏花?你赶紧的,快点去我好快点回来收拾行李。”

  魏璟见她一身极为随意的衣裙,就连发髻都是乱的,只觉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徐婉!我让你陪我去做戏是想给自己造场美梦的,可不是噩梦,你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与我同行赏花,我都觉得你冒犯了我和花!凌香,带你家主子回房好生梳洗打扮一番再出来。”

  “什么破毛病,忒挑剔。”徐婉小声嘟囔骂了魏璟几句,但想到马上就能回扬州了,还是老老实实跟到凌香回房梳妆去了。

  她入内梳洗打扮时,魏璟守在房门,想到一会儿顾晏来时让他看的这场戏,嘴角就泛起得逞的奸诈笑容。他让徐婉陪他做这场戏,并非是为了给自己造梦,而是要好生恶心恶心顾晏。

  得不到便是得不到,他魏璟从不是做梦骗自己的人。骗自己之事虽不曾干过,可做戏坑人之事他可甚是熟练,到时候保管顾晏一见就气得肝儿疼。

  等了有一阵后,徐婉梳洗完毕出了房门。魏璟在此处给她备下的衣裳皆是艳色,其中尤以红色为多,徐婉今日穿得便是一身红裙。

  魏璟喜欢她着红裙,她这般骄傲明艳,只有红衣才最衬她一身风骨。也只有红衣才最能让顾晏与魏璟觉得她仍是昔年冠盖满京华的毓宛郡主,万千娇宠,嚣张肆意,目下无尘。

  “小镜子,看呆了?”徐婉眉眼弯弯,笑得张扬艳丽,是魏璟最为惊艳的模样。

  许多年前,他们都还是懵懂稚子,徐婉初入宫中常听人喊什么小李子小邓子,胆大妄为的对着跟在她屁.股后边玩闹的当朝太子喊了句小璟子。

  当年她这句话传入皇后耳中,皇后听闻有人胆敢如此轻辱自家宝贝儿子自然震怒,宣了徐婉到跟前要问罪。魏璟不舍得徐婉受罚,便谎称是他瞧着新入宫的妹妹欢喜,一直盯着人看,被人调笑说徐婉都能拿他的眼珠子当镜子用了,才使得年幼无知的徐婉冲了喊了句“小镜子”。

  皇后信了他的解释饶过此事,徐婉之后数年私底下都是喊魏璟“小镜子”,直到知事后才改了这个习惯。

  是以她今日唤的这声“小镜子”倒还真有几分幼时亲昵。

  魏璟微怔后回身,压下心头涩意,声音微哑的开口:“不许这样叫我,规规矩矩的叫名字。”

  “好好好,记着了,你要求还挺多。”徐婉大方的应下抬了抬下颚示意魏璟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宅院前往后山,魏璟这处宅院本就建于山脚,出门不过百米就可踏上山路。他当初会在此处落脚,便是因为宅院后这处山上的桃花。

  魏璟与徐婉都喜欢桃花,打小就喜欢,也不知是谁影响了谁。

  “你是让我来陪你赏桃花啊,啧啧,魏璟你可真会享受,在这么美的地方落脚,我打从醒来一步都未曾踏出房门,也不知这里景色竟如此美丽,若是早前见了怕是憋不住不出门呢。”徐婉瞧见漫山遍野的桃花,笑容愈发灿烂,欢欢喜喜的往桃花林的方向跑,把魏璟远远落在后面。

  魏璟远远望着她欢快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他真心疼爱她,自然是希望她欢喜平安,一生无忧的。

  “你快过来啊,越往桃林里走这桃花开得越好。”

  “好。”

  ☆、第 60 章

  山间桃花灼灼, 魏璟与徐婉在桃林中逛了许久,魏璟一早吩咐影卫盯着顾晏将人给引到桃林来,可到了日头西斜魏璟还没收到的消息。

  “魏璟,天都黑了, 咱们回去吧。”徐婉在山间桃林走了半日, 此时已是饿得饥肠辘辘, 便没了玩闹的心思,只惦记回去用膳。何况魏璟应下了今夜便送她回扬州, 徐婉自然心急。

  魏璟抿唇望了周围一眼,安抚徐婉道:“你稍等我片刻。”

  话落后他避开徐婉去寻影卫。

  “顾晏还未到?派去引他的人呢?”魏璟略有不耐。

  影卫现身答话:“咱们留在暗处引路的人方才来报, 说是摄政王先行去了宅子里, 此刻已经离开宅子往这边来了,想必不久便到桃林了。”

  “好,去将出门前备下的桃花酿送去桃林深处。”那桃花酿是魏璟压箱底的珍藏, 特意为这场戏找了出做道具。

  影卫应声前去, 魏璟慢悠悠的跟着走了回去, 路上被一枝桃花拦了衣袖, 他微微顿住略一思索,随手将花枝折了下来。

  魏璟回到徐婉等着的地方时,徐婉已经抱着酒坛子闻了起来。她瞧见他的身影后, 笑得格外狡黠冲他喊道:“你什么时候藏的桃花酿,闻着便忍不住想喝。”

  “想喝便敞开了喝,往后你怕是没有喝我酿的酒的福气咯。”魏璟吊儿郎当的开口。

  “不能喝的, 我今夜要走的啊,醉了怎么回扬州呢。”也是难得,徐婉久未沾酒,早馋的厉害竟还能记着要赶路不能饮酒的事。

  “不妨事, 影卫那里有上好的解酒药,你就是将这一坛子酒都喝的干净也不会如何。”魏璟无所谓的努了努嘴,摊手示意徐婉随便喝。

  魏璟酿酒的手艺是跟着宫里的酿酒师傅学的,他的技艺青出于蓝,徐婉打十岁起就偷着和魏璟喝酒,那时候最惦记他的桃花酿,不过后来她嫁入镇国公府后便再没喝上过一口了。

  她啊,打从十五岁断了这口酒就惦记的厉害,如今魏璟舍得拿出一坛来,徐婉确实也不大能忍住不喝。

  “那我只饮三小杯。”徐婉眯眼对着魏璟比了个三的手势。

  说着只饮三小杯,到头来却一杯杯的往嘴里灌,反倒是魏璟规规矩矩坐在一旁,不过抿了一口就停了杯。

  过了会儿,影卫突然现身。

  “主子,人到了,此刻就藏身在桃林里暗处盯着咱们。”影卫附在魏璟耳边低声开口,他将声音压得极为轻微,徐婉坐在魏璟身旁都未听请半句。

  魏璟颔首示意影卫退下,抬手拿起酒杯将杯中酒饮尽,嘴角浮现起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毓宛你这具身子怕是不善饮酒吧,瞧你耳朵红成什么模样了。”魏璟眼神缱倦的望着徐婉,既含情脉脉又极为露骨。

  若是往常徐婉清醒时,魏璟敢这副神色语气瞧着她说话,恐怕只有挨训的命,可眼下徐婉醉意熏熏的,耳朵里虽能听得见他的话,脑子里却一片浆糊完全没了平日的清醒。

  魏璟见她只是一味眯眼笑,再没有旁的反应,便知晓她这是醉的迷糊了。

  他拿眼角余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心中隐隐知道顾晏在哪个方位后,特地拿起早前折的桃花换了个位置坐在徐婉身边。魏璟落坐之地在顾晏的角度来看的话恰好能看到他与徐婉的全部动作。

  他费心盘算了这场戏,等看戏的人来时焦灼得厉害,临到收场时倒是开始不急不缓起来了。

  “毓宛。”魏璟呢喃了声徐婉的封号,含笑低头将枝头最艳的那朵桃花摘下,簪在徐婉鬓边。

  “喜欢喝桃花酿吗?”魏璟俯身,在距离徐婉一寸时顿住,低声轻问道。

  “喜欢啊。”徐婉笑容明艳动人。

  魏璟朗声大笑,那藏在暗处的顾晏望着他们二人,却是双目赤红。

  顾晏藏身之处距离他们二人不远不近,这段距离刚好让他清楚听到了徐婉那句喜欢和魏璟的朗声大笑,却不能听见魏璟的低语呢喃。

  这一刻他见他们花前月下如此亲昵,见他们谈笑风生饮酒作乐,只觉刺眼极了。尤其是魏璟方才含笑为她簪花的那一幕,几乎是在顾晏心头插刀子。

  大齐民俗,男子为女子以桃花簪发为永结同心之意。

  顾晏几乎压不住心头火气,想要直接现身将人带走。他身子微动,墨影察觉不对后立刻将人拉了回来,低声劝道:“主子,冷静行事,此时并非好时机,贸然现身恐于计划有碍。”

  顾晏顿住,强压下火气,退了回来。顾晏不欲在西南之地大张旗鼓,只打算趁着夜色潜入魏璟宅院将人带走。惟有如此打算,一来是他无法在此地耽搁太久,另一则是怕闹得声势大了,累得徐婉回京后名声不佳。

  两人这一拉一顿动作虽小,魏璟还是敏感的觉察到了,他假装不经意的往墨影与顾晏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扫了这一眼后,抬手便将徐婉揽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低语,极其轻缓的说了句:“顾晏来了。”

  话音刚落便立刻松开了徐婉,整个过程不过一瞬。

  徐婉十岁之后便记着了男女大防,再不肯让魏璟抱上一抱。

  这是魏璟时隔二十二再度拥抱年幼时赠他无数温暖的姑娘,时光虽无情,记忆却不曾褪色,他如今年过而立,见惯人间风月,尝过世间烈酒,仍旧觉得此生最难忘的是她七岁那年捂住他双眼的模样。

  婉婉,今后岁月漫长,我希望你无忧无难平安喜乐。魏璟在心底唤她婉婉,一如幼年初遇时。

  他这次不曾唤她毓宛,也决定以后都不会再唤她的封号。

  徐婉虽为衡王独女,却因母亲身份之故幼时并未获封郡主,后来衡王为她请封,魏璟千挑万选给她择了毓宛的封号。

  自那之后,他只唤她的封号。为何如此呢?无非是这样唤她能让魏璟觉得,她独属于他。

  此刻他不再如此唤她,则是执着至此终于放下。

  “罢了罢了,夜色已深,回去吧。”魏璟眼底微湿,他压下心底酸涩,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抬手扶起徐婉,带着她往宅院走。

  ☆、第 61 章

  借着月色, 魏璟扶着醉酒的徐婉回了宅院,顾晏紧随其后。

  魏璟刚进宅院,抬手就示意影卫做好准备。这处宅子的大门,几乎在魏璟扶着人踏进房门的瞬间就紧紧闭上。

  门一关上, 魏璟立刻将徐婉放到院中的石桌上, “去拿解酒药, 另外让凌香端盆水来洗上件湿帕子给她擦擦脸,总之快点给她弄醒。”他语气甚为急促的吩咐影卫。

  “孤可不是成.人之美的性子, 与你斗了如此之久,这回非得让你好生尝尝被人视如敝履的滋味。”魏璟眼神锐利的盯着宅院大门, 似乎是隔门对着顾晏说话, 可声音又如呢喃,绝不可能传到院外。

  众多影卫守在宅院门外与顾晏一行对峙,魏璟的老巢在这, 这些影卫是他保命的家当, 自然不容小觑。可顾晏不过单骑至此, 跟着的人也只是墨影奉命到西南时所带的暗卫。

  单轮暗卫实力, 自然及不上魏璟身边这些皇族影卫的精锐。可是,顾晏的身份不同,他亦曾为皇族影卫, 少时在影卫营中的盛名,时至如今都让这些影卫听来如雷贯耳。

  魏氏皇族迄今已有百年,影卫的存在也有了百年, 百年间,唯有一个顾晏是不世出的利刃。便是如今魏璟身边最得力的影卫,也是极为仰慕顾晏的。

  魏璟早知这些影卫与顾晏的纠葛,即便影卫死忠, 肯听他之令与顾晏杀个你死我活,魏璟也不愿让这处山水秀美之地染上血色。他一早就盘算好了,想好了理由让影卫转告顾晏稍候片刻,实则却是暗地里为徐婉争取些时间让她跑路。

  “王爷暂且留步,我家主子已然知晓您今日当访,特意吩咐在下转告您一句,他只求今日好生与郡主告个别,日后绝不纠缠,望您包涵些。”影卫拦在门前拱手将魏璟的话转告顾晏。

  顾晏顿住,摸了摸身侧的剑鞘,扫了眼此处宅院暗卫的数量,神色微沉的开口:“好,半刻钟。”

  门内的魏璟听到顾晏那句半刻钟后,神色焦灼的瞧着徐婉:“怎么还不醒啊,早知道不灌酒了,你再不醒过来等到他顾晏踹门而入,想走都走不了。”

  魏璟话音落下不久,徐婉便悠悠转醒,她刚睁眼正迷糊的时候,魏璟拽起她就往卧房跑。魏璟一向狡诈,这处宅子是他的老巢,他自然不可能只留下一个出路。

  魏璟的卧房是靠山而修,那房中的墙壁便是山体,魏璟也是早前在这里游玩时发现那处山壁暗藏玄机,后来他在这建了宅子,那卧房中的山体是个障眼法,开了机关后便能自那处仅容一人的山间洞穴通往山那头的瀑布。

  “你记得不,你睡之前我跟你说顾晏来了,真的来了,我被他抓住倒是无妨,谅他也不敢杀我,你这回要是被他逮住了,估计是一辈子都逃不开他了。”魏璟边跑便压低声音对徐婉说。

  徐婉先是一懵,掩唇讶异的的瞧向魏璟,脑子里也回忆起魏璟在她耳边说的那句“顾晏来了”的话。

  “你拉着我往卧房跑干嘛,他人都来了,躲起来他难不成还找不到,倒不如让我翻墙跑得了,起码还有一丝希望。”徐婉试图挣脱魏璟往墙角那边跑。

  魏璟见她一番动作,也没来得及解释就将人硬拉进了房中,待进去后抬脚踹上房门,才拉着徐婉往那处暗藏玄机的地方走去。

  他一边开机关一边嘱咐徐婉:“你从这个地方进去,一直顺着往前走就成,没有岔路口,待这条暗道到了尽头便能看到一处瀑布,那就是咱们今日的那座山的另一边,我已经让两个影卫在那边接应你了,你到了之后,他们会护送你去扬州,你最好跑的快些,那些暗卫只负责护卫你安全。若是被顾晏给跟了上去,他们便会撤回我身边,顾晏与他们有同袍之谊,我没心思逼他们厮杀,懂了没?”

  “懂了。”徐婉应了一声就往暗道里跑。

  她进了暗道,魏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喊了她一声:“婉婉,”待徐婉回首时,他嘴角泛起极清浅却又很是温柔的笑意,接着将下半句话道出:“平安。”

  徐婉冲他挥手,同样以笑容回应:“魏璟,再见。”

  *

  影卫在宅院外拖了半刻钟后,顾晏踹门而入。魏璟听到声音后立刻将机关旁的火药点燃炸了那入口,顷刻间卧房内一声巨响,那处入口被炸的粉碎。

  顾晏听到响声后,无比急切的往声音响起的地方赶来。

  他一踏入卧房瞧见的便是魏璟孤身一人站在一片废墟旁,“婉婉呢?”顾晏拔剑指向魏璟,闻声赶来的影卫们见主子危险也纷纷拔剑。

  “哎呦,这是怎么了?你府上的人作甚到我这来要。”魏璟抬手抵着剑刃,似乎并不畏惧魏璟的剑锋。

  “少废话,人呢?”顾晏冷声质问,剑刃抵着魏璟更深一分,魏璟的手指瞬间便沁出血珠。

  魏璟疼得吸气,“你放下剑我告诉你。”他借机谈条件。

  顾晏收起长剑,示意魏璟开口。

  “走了。”魏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从这去哪了?”顾晏指着那被炸成废墟的暗道入口开口问道。

  魏璟神色微动,眼珠子转了转才回答他:“这我就真不知道了,这处密道太小了,我这身量可进不去,怎么知道它通到何处。”

  顾晏听了魏璟的话微微凝眉,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他沉吟片刻后,对墨影道:“传令下去,关口劫人。”

  魏璟拍额暗骂,真是百密一疏,徐婉再快也不可能即刻出城,早知如此倒不如让她在山洞里躲上段时日再说,这下可好,只怕刚到城门口就被逮回来了。

  顾晏见魏璟听他所言后的作态,便猜到徐婉应是正往城门的方向去。他嗤笑一声,略带蔑视的瞧着魏璟,语气微讽的开口:“魏璟,我四年前攻入京城,杀尽先帝诸子却唯独留了你一命,你知晓是为何吗?”

  “呵,为何?先帝昏庸,我那些个兄弟个个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你取他们性命轻而易举,可你奈何不了我。”魏璟生来桀骜,此刻也甚是自负。

  顾晏摇头轻笑:“非也。昔年我杀入京城时,大齐边疆武将皆为我所用,你们魏家的江山于我而言不过探囊取物,杀你虽然麻烦,但也不是做不了的。”

  他话音微顿,“我之所以留你一命只是因为惺惺相惜罢了,不过你如今这般模样,大抵已经忘了当年在国子监许过的豪言壮志,也应是不记得我立志杀尽胡虏时你在兵报上落的批语。我少时是曾真心视你为君的,当年的志向也不过是建国立业死后于墓碑之上刻上大齐将军的铭文。”

  顾晏话未说尽便已住口,那未尽之言是他对七年前甘愿困于南苑的国之储君的不满,亦是对魏璟耽于情爱不顾储君之责的不满。

  魏璟被顾晏的话唤起往昔记忆他微微垂首压下心里的那点不适,刻意冷笑一声,回道:“提这些作甚?你顾你的家国大义固然是不负所学,可我求我的肆意快活又有何错?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魏璟你记着你的话,打今儿起收拾好你的金器玉石珠宝文玩,带着你这些暗卫和红颜给我离开大齐,近日有船只渡海去东洋,你上了船就别在回来了。”顾晏沉声开口,说出他要魏璟走的路。

  “顾晏,断我生死不在你,定我去路亦不在你!我偏要在这。”魏璟眼神锐利的望向顾晏,这双眼眸时隔数载再一次有了昔日少年储君的锋芒。

  “由不得你!”顾晏拂袖离去。

  魏璟若是不想被绑了扔去渡海的船唯一的法子就是逃出城去,让顾晏寻不到人,毕竟依顾晏方才的强硬语气怕是要调西南守军将士来绑他。

  可顾晏既已说了关口劫人必然是要封城的,逃出城怕是也行不通。

  *

  徐婉在暗道里疾步走了许久才看到尽头,她穿过那片瀑布后便瞧见了候在那里的暗卫。

  她累得气喘吁吁,扶着山壁大喘气。其中一个影卫见徐婉累成这副模样,开口道:“姑娘身子娇弱,想来走这段路甚是受累,不若歇上片刻。”

  暗卫只是接了魏璟的吩咐,候在此处接应徐婉,负责送她前往扬州,并未听魏璟提点快些赶路。

  徐婉摆手否决,喘着大气道:“快些走,魏璟让我尽早赶路。”

  暗卫听说是主子吩咐亦不再多言,赶忙去带路,领着徐婉出山。

  一行人出山后,在夜色中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夜半时分城门早已关闭,他们原先的打算是在城门附近等上半夜,待天亮后城门一开便立马出城。

  只是徐婉穿过瀑布时身上的衣裳被水浸湿了,夜间偶有凉风,徐婉这具身子本就畏寒,故而不太受得住夜间凉风。为了照顾徐婉,他们在一农户家中借宿了一夜。

  多亏这借宿的一夜才没让徐婉那么快被顾晏逮到。

  ☆、第 62 章

  次日一早影卫早早候在房门外, 徐婉这个往日里极爱赖床的主儿今日也是难得起的早了些,只是她这个早了些也是无法与清晨外出做工的农户相比的。

  大早上的,徐婉刚出房门,农户家里的人就打外边回来了。

  农户家中的阿婆见阿公比往日下工的时辰早上许多, 有些担心, “孩他爹, 今个儿回来的怎的这么早?可是东家不让做活了?”

  “不是,今个儿城门没开, 我这不没法出城做工嘛,就早早回来了。”阿公笑眯眯的回阿婆的话。

  徐婉与那两名影卫听到阿公的话神色俱有变化, 徐婉凝眉问阿公:“今日为何不开城门啊?”

  “听说是京城来了个大官, 抓人呢。”阿公端起饭碗同阿婆一起往里屋走去。

  院子里剩徐婉与那两个影卫,徐婉默了片刻对他们说:“你们俩一个去城门看看封城的情况,另一个回去瞧瞧你家主子那边的状况, 切记不可现身, 偷偷的去。”

  这两个暗卫应声离开, 徐婉喊了声“阿婆”, 里屋的阿婆应了声,徐婉才接着说,“阿婆, 这不是封了城嘛,我与我那两个兄长也不能出城,可否再在您这借住些日子?”

  阿婆的笑音打屋内传来, “那有啥的,你们这赶路也不容易,只要不嫌弃我们这农家小院破旧,想住多久住多久。”

  徐婉也跟着笑了, “谢谢阿婆了,我昨日受了些风寒,眼下身子还不大爽利,先回房歇息会儿啊。”

  徐婉回房关起房门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那两名影卫分头行动,去城门口的先到了,他隐藏在暗处偷偷瞧了眼紧闭的城门处是何状况,冷不丁瞧见了顾晏的身影,骇的赶忙藏的更加严实。

  另一个回去宅院的影卫,也发现了不对。那处宅院眼下正被一对朝堂官兵把守,影卫远远瞧见着兵将甲胄的人便明白自家主子被顾晏困住了,他藏身在暗处观察了会儿官兵把守的情况便悄声离开。

  他的任务是将徐婉安全送至扬州,主上的命令便是如此,不容他自作主张,何况现今之际是朝廷派重兵在此把守,凭他一人之力决计是救不出魏璟的。

  顾晏行动极快,昨夜提了要魏璟离开大齐之事,今日一早就派人去将他那些子红颜知己给带来了,魏璟虽然风流,却从不招惹良家妇女,因此将他的那些红粉佳人带回来之事不必大费周折,只需砸些银两为她们赎身即可。

  女儿家身陷风尘之地,也多是盼着赎身出去的。因此得知有人要为她们赎身将她们送到魏璟府上时几乎个个欢欣,只一个姑娘是个例外。

  这位例外的姑娘便是许醉。魏璟打从京城回来几乎就不曾去逛过花楼,唯独去了趟醉风楼,还呆到日落时分才回府,他与许醉两人关起门来如何无人知晓,旁人自然以为许醉是他新留的情。

  这不,顾晏派人去搜罗他这些年的红粉佳人,便将许醉也给带了回来。原本那醉风楼的东家是不肯的,只是许醉瞧见来赎人的是暗卫身上的玉牌猜出是摄政王府暗卫,才拦住那东家暂且应了下来跟着到了这处宅院。

  她人到了这里后,才摸清楚是什么状况,缘是那两尊大佛斗法扯上了她们这些人。

  若是普通的风尘女子有这机会赎身离开烟花之地自然愿意,何况还常伴魏璟左右岂不更是欢喜,可许醉并非普通风尘女子。

  她啊,心机深沉,手段也毒辣,在这西南之地明着是醉风楼唱曲的清倌儿,暗地里的身份却是死灰复燃的明教里那位新任圣女。

  要许醉这样的女人入魏璟后院与一众女人争宠,毕生困守内宅,她怎会情愿?

  辰时,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就连魏璟藏在别处私宅的那几箱嫁妆都被翻了出来打包装进马车。一切妥当后,负责看守魏璟的墨影将人都带上马车,送往渡口。

  魏璟昨夜原本还想死咬着不走,谁知顾晏一早派人送来了一只玉扳指,魏璟一见那扳指,一边大骂顾晏,一边还是吩咐影卫收拾东西去了。

  那只玉扳指魏璟打十六岁就贴身带着,后来赠给一位堂侄做了他的周岁礼。

  魏璟那位堂侄的父亲是颍川郡王幼子,曾因误饮了先帝赐给魏璟的酒水死在东宫,只留下个遗腹子,后来孩子的母亲难产,也跟着去了,那孩子打小无父无母颍川郡王死后更是没了亲人护持,魏璟因此格外看顾他,他至今膝下无嗣,待那孩子几与亲子无异。

  顾晏拿那孩子威胁魏璟倒是捏住了他的软肋。

  魏璟虽然应下了顾晏,心里却实在郁闷,尤其是一出门瞧见顾晏硬塞进来的那些女人,就更是心烦,他向来是不肯往身边纳人的,顾晏说是给他送红颜知己,魏璟却恨不得眼前是红颜枯骨。

  大眼一瞧,都是欠下过情债的,魏璟是哪个都不想应对,正想自己忍忍疲累驾马躲过这情况,冷不丁竟瞧见了前段时日在醉风楼遇见的那个清倌儿。

  “你怎么也来了?顾晏什么毛病送人之前也不查查清楚。”魏璟凝眉埋怨顾晏,话说到一半脑子灵光一闪,“正好,你来跟我同乘一驾马车。”这个女人倒是与他没什么牵扯,魏璟盘算着暂且将她带上马车,装成独宠新欢的模样,好避着那一群女人。

  魏璟放弃骑马,反而抬手示意许醉跟着他上马车里来。他自己先行上去,并没瞧见身后的许醉听了他说话后一瞬间脸色阴沉的模样。

  早在出醉风楼前,许醉便让人在暗处跟着自己,她不能直接对上摄政王,只得暗中筹划寻个好时机逃走。可她算的再好也没想到魏璟居然要与她同乘一驾马车,这回可好只怕脱身更难了,她脸色自然不佳。

  许醉吸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笑容,跟在魏璟身后去上了马车。两人双双沉默,魏璟是心中烦闷不欲开口,许醉则是暗暗思索其他借机脱身的法子。

  “公子,我内急,能否让车马先停下?”许醉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来,只得拿了这最烂的理由出来。

  “憋着,到了渡口早说。”魏璟不悦的瞥了许醉一眼,那眼神甚是轻鄙,似乎是觉得她这般粗俗之语污了他的耳朵。

  但他直接拒绝实则是另有打算,西南渡口午时之前开船的船只皆是魏璟暗处买下的,若是赶在午时之前到渡口,坐上了自己的船,待开船后出了海他还不是想去哪去哪。为了赶上船只,魏璟才不肯在这耽误时间。

  许醉暗暗咬牙,心道魏璟这厮不通人情。

  她见这法子也行不通,趁魏璟闭眼假寐时,偷偷解开腰间锦囊取出纸包中的粉末撒在了马车内。接着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魏璟,不消片刻,原本端坐着的魏璟就歪了身子倒在马车内。

  许醉伸手试探的摇了摇魏璟,见他完全没有反应终于放下心来。她微微咳了下,再开口时竟与魏璟的声音八分相似。

  “停车。”

  驾车的人应声停下,跟着的墨影在外边高声喊了句:“您有何事?”

  许醉轻轻提起裙摆,撩起马车的帘子走了出去,她撩帘子时格外小心,因此外边根本看不见魏璟是倒在坐垫上的。

  “官爷,我内急,公子让我先去解决下,我马上就回来,烦请您行个方便。”许醉讪笑开口。

  墨影见她不过一介弱女子,又想到反正魏璟还在马车内,不大在意,“快去快回。”

  许醉含笑应下,赶忙离开车队停着的地方往别处走去,她走了百米后便一路狂奔,跑了一阵,回首一瞧已看不见车队。

  她打了个响指,将跟着她的人召了出来。

  “见过圣女。”这些人低声唤了许醉一声,语气极其恭敬,隐隐还有几分惧意。

  醉风楼那位东家也在这群人其中,只是他戴了张面具也并未同旁人一般行礼,那面具是獠牙猛兽的形态,极其可怖,

  “瞒过他们了吧?”他自人群中走出到许醉跟前。

  “快,用轻功待我回教中。”许醉示意他将自己带走。

  那东家便不再多问,只是将她揽入怀中,带着人迅速往教中赶。

  至于魏璟那边,墨影等了片刻见人未回来,便开口问了魏璟,马车内无人应答,他赶忙掀开帘子入内查看,见魏璟倒在坐垫上时惊得险些丢了手中剑。

  主子只说将人送走,可没说取人性命,若是魏璟在他墨影看守时出事丧命,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太子爷!太子爷!”墨影慌得脱口而出曾经喊魏璟的称呼,他颤着手去试了下魏璟的鼻息,见人气息正常仿佛只是睡着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墨影解下腰间水袋,兜头浇了魏璟一脸水,魏璟被水一浇后悠悠转醒,见墨影在自己身旁,一时竟有些迷糊,反应过来不对劲后,他晃了晃脑袋,“那女人呢?”

  “说是内急,一去就没影了。”墨影收起水袋照实答他。

  “现下什么时辰了?”魏璟揉着额头问。

  “已是巳时。”墨影起身下了马车,又问:“可要我派人去将人抓回来?”

  魏璟揉着时有锐痛的额头,沉声道:“不必,快些赶路。”

  墨影应下后示意车队动身。

  待到他们到了渡口之时,午时刚过。魏璟下马车后知晓了自己只差一刻便能赶上,对那个怀他大事的女人恨的牙痒痒,“别让我再遇见你!”

  毕竟他这回儿可是被许醉给坑惨了,原本可以妥妥的上了自己的船在海上漂几日就回来,谁知道因为被那女人害的错过了开船的时辰,如今只能老老实实上船,听天由命看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咯。

  ☆、第 63 章

  顾晏昨日寻了半夜的人, 今日一早又去了城门口盯着,城门紧闭,他在那等了半日仍旧没堵着人。

  耗费的时辰愈发久后,顾晏隐隐有些担心徐婉。

  毕竟昨日她从那处暗道逃走时已是深夜, 一个娇弱的姑娘家, 半点苦累也不曾受过, 不知那段暗道长与不长,她究竟能不能走出去。

  墨影送走魏璟后回来复命, 顾晏立刻就让他带人去围着那处宅院往外搜,言说便是掘地三尺也得将人找到带回来。

  而此刻顾晏为之提心吊胆的人, 正毫无所觉的呼呼大睡。

  那两名影卫都回来后, 本欲去向徐婉禀报所探查到的消息,谁料那位主儿睡得正香,两人等了一个多时辰, 她都未有转醒的苗头。

  徐婉这一睡, 直睡到日头西下, 才从房内出来。

  影卫将他们二人探查到的消息一一禀报, 自这二人口中,她大致知晓了眼下的境况。

  魏璟那头是指望不上了,顾晏又那般大阵仗的搜人, 只怕她出城往扬州走的打算暂且不能成行。眼下躲在这农户家中或许尚能避上一阵子,可时日久了怕是也得被查到。

  徐婉烦闷的缠着手指,暗道难办, 心里既骂了魏璟不早点把她送走,害得她这般作难,又怨顾晏过分,到现在还来搜查她。

  她啊, 身在福中不知福,旁人若不是挂念她又怎会千方百计试图将她留在身边。

  这处农户小院距离徐婉脱身的那座山并不算远,墨影奉命开始搜查后不过半日就查到此处。

  他带人到这里时,徐婉正在院子里跟着阿婆学编竹篮,她出来得急,并未带多少银两,借住在阿婆家中也无法给阿婆多少银子,只好跟着阿婆干点活,也算是帮帮忙。

  农户家的院子并非城中宅院的高墙,而是篱笆栅栏所造,人站在外边瞧着院子内是一览无余。正因为徐婉人正在院子里,墨影一行人刚到这处便瞧见她,这下可好,她连跑都跑不及。

  “夫人,主子请您回去。”墨影抱剑开口。而那两名影卫早在瞧见墨影一行人后便躲了起来。

  魏璟早前所言并未骗徐婉,他确实吩咐了影卫,若是撞见顾晏派去的人不必硬碰硬,也不必非得将徐婉带走。他们的任务仅仅是护卫徐婉安全,若是被顾晏逮着了直接逃走便可。

  正编着竹篮的徐婉冷不丁听到小院外响起墨影的声音,手中竹篮应声摔落在地,她起身望向墨影。

  墨影身后还跟着一行暗卫,这些暗卫是顾晏费心养出的刀,不同于朝廷兵马。他们行动无声无息,一行人突然出现在小院外,徐婉与阿婆竟未察觉半分声响。

  徐婉咬唇不语,墨影推开栅栏走了进来,“主子说了,务必将您带回,您若是自己肯走,属下也好交差,若是您执意不肯,便只好冒犯了。”

  顾晏的吩咐是将人带回,徐婉若是肯安生回去,墨影只需护卫即刻,若是她不肯,墨影便只能将人绑回去了。

  “好,我回。”徐婉环视一圈,见魏璟的那两名影卫没了踪影,只好咬牙开口答应回去,心里却将魏璟和顾晏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夫人请。”墨影躬身示意徐婉启程回去,接着拿出信号弹点燃,刹那间天空一声巨响,炸出了一个特殊的符号,那是摄政王府独有的信号弹标志。

  徐婉与阿婆告辞后便跟着墨影离开了,而顾晏那边瞧见信号弹后也动身往这边赶,他纵马而来,将徐婉截在半路。

  “属下见过主子!”墨影的一众暗卫俯身行礼,徐婉听到声响抬头后瞧见顾晏打马而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顾晏捞起放在了马上。

  她靠着他的胸膛坐在马上,能感受他剧烈的心跳,可他却是不曾开口言说半句话。

  顾晏一路上始终沉默,便是带着徐婉到了暂且歇脚的院子后,也只是对伺候下人吩咐了照料她的事,却并未与徐婉说上半句话。

  徐婉打从重生而来,这是头一回被他冷待。顾晏不仅是沉默以对,就连看她时眼神都好像是不在她身上。

  其实顾晏此刻也甚是煎熬,他昨夜眼见她与魏璟那般亲昵,醋意与怒火翻涌而起,至今未消。

  顾晏将徐婉送到为她备下的卧房,转身准备离开。

  徐婉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身后响起:“顾晏,你明知道我不愿意呆在王府,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放过?顾晏攥紧双拳,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可怕,“婉婉,自重遇至今,我自问待你如珠如宝,事事用心,在你眼里就仅仅是不放过你吗?”他说话时并未转身面向徐婉。

  徐婉听他所言后,微垂眼睫掩下眼中怨怼,她冷笑开口:“重遇至今?呵,顾晏啊顾晏,你敢不敢想想重遇之前你是如何待我的?你敢不敢问问你自己可曾愧对昔日的毓宛郡主,我不是当真转世投胎重活一遭的,我是含恨而亡带着前尘悲苦在旁人的身体中重获新生,我记着过往前尘,记得镇国公府后宅苦苦挣扎的自己,也记得你昔年种种羞辱,更记得自己死前如何怨恨于你!”一番话是往日少有的锐利。

  徐婉本不欲同顾晏提起从前,毕竟那是她两生难忘的痛楚。可顾晏不肯放手,非要强留下她,激起了徐婉心底那些虽久远却并未遗忘的怨怼。

  顾晏哽咽,闭了闭眼眸,压下心头酸楚,他转身望着徐婉,“婉婉,我当年不得已做了许多错事,事到如今再多解释也是徒劳,你不会信,我也不愿提,可你想过没有,你做毓宛郡主嫁我为妻的那十年,我真的有你如今以为的那般不堪吗?”

  当年镇国公世子迎娶毓宛郡主,不过半载便闹出夫妻不睦的传闻,后来几年顾晏甚至只在初一十五踏进徐婉房中,彼时京城人尽皆知,镇国公世子顾晏厌极了妻子。

  可当年的顾晏虽冷落她,镇国公府却也是满京城的权贵里少有的后宅无妾的府邸。

  “罢了,婉婉,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不奢求你原谅,更不敢求你如从年那般满心满眼的惦念我,我只求你安生留在我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垂垂老矣白发苍苍都伴在我身边,我仅仅只求你相伴,就好。”顾晏缓缓开口,话落不待徐婉说话便转身疾步离开。

  徐婉望着顾晏离开的身影,苦叹口气,却也不再多言。

  墨影找到徐婉时便已近黄昏,顾晏纵马将人带回后天色更加昏暗,徐婉瞧这夜色浓重,又觉得很是疲累,便收拾床铺歇了下来。

  次日一早,徐婉刚醒便被通知要启程回京了,顾晏顾忌她的身体备下了马车,自己则驾马随行。

  他们在回京路上,并不知晓眼下京城是何状况。

  *

  顾晏逼魏璟离开大齐,魏璟在上渡船前时留下了一个影卫联络京中的暗棋,并吩咐他们将小皇帝的身世传扬出来。

  在魏璟看来,顾晏拿他那位堂侄逼他,他自然要还他份“大礼”,反正都要渡海离开此地了,他走后哪管这京城洪水滔天。

  魏璟啊,恨不得搅得越乱越好,天翻地覆也好让顾晏多费心收拾烂摊子。

  正因为魏璟的谋算,在顾晏踏上回京之路不久后,京中便已有了传闻。

  酒楼书肆,权贵之家,市井民间,都传起了皇帝乃是奸生子。

  李世襄在顾晏离京后比往日更加勤勉的盯着京城之事,唯恐出了什么乱子,因此这传闻一出,他是头一个知晓的。

  消息既已传出,堵是堵不住了,李世襄猜不出是谁的手笔,只得立刻前去宫中知会太后。

  他人到宫中时,太后正陪着小皇帝玩耍,对京城闹出来的这些传闻一概不知。

  李世襄见他们母子二人这般的模样更是心里有气,原本他若是不知晓小皇帝身世的话,自然不必如眼下这般操心,可几年前太后将此事告知了他,李世襄便不得不趟这趟浑水了。

  他头一回未曾行礼,直接吩咐左右宫人退下,甚至故意留下了小皇帝在一旁听着,而后在太后一副疑惑的表情下开口:“京中盛传,皇上乃是您的奸生子。”

  “什么?”太后惊得倒在软榻边,满心恐惧,浑身无力。

  “此事绝非臣所传出,臣自知晓以来,只言片语不曾泄露,只在太后您的宫中听您提起两回,每每踏出慈宁宫我便当自己并不知晓此事。因此臣猜测,应是太后您宫中有内鬼。”

  “我从未告诉过旁人!”太后厉声开口,盯着李世襄,神色极为可怖,似乎是认定了他害了自己。

  “您想过隔墙有耳吗?太后与臣提及此事时可有彻底避开宫人?若是宫人偷偷听到您的话,将其传了出去呢?”

  太后惊慌失措的去抱小皇帝,“儿子,你先去内室里。”她不愿让小皇帝听这些东西。

  “不必,太后您最好还是让皇上留下听听,不然臣唯恐他在您的溺爱下,被教养成个愚不可及的君王!”李世襄因此事想起自己被太后强拉上船帮她隐瞒的事也是一肚子怒气,语气是少有的冷厉。

  小皇帝难得见李世襄发怒,果然顿住离开的步伐,他带着颤音问了句:“什么是奸生子啊?”其实他隐隐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了出来。

  太后流泪,哽咽的去捂皇帝的耳朵,口中念叨着:“我儿不必知晓这些。”

  “他当然要知晓!”李世襄厉声开口。

  接着他将皇帝从太后怀中扯了出来,“皇上,臣来告诉你,奸生子就是其母与人通奸所生,正如你,你是太后与梁王私通所生,是不|伦的产物,皇上你要记住,以你的身份本不配为帝,是摄政王杀尽先帝所有成年皇子后,为了便于控制才选了年幼的你,可他若是知晓你的身世如此不堪,只怕是要一剑送你去见你的父皇和生父的,你如今能安然的坐在龙椅上,是我与你母后百般隐瞒之下的结果,亦是我呕心沥血为你在朝中争取朝臣支持的结果,你没有资格去玩闹,若是你当真被你母后的溺爱养废了,莫说你的身份本就不堪,便是先帝的嫡子成了庸碌无能之君,摄政王也会杀了另立新帝,何况是你呢?”

  小皇帝打小就成了皇帝,除了顾晏人人都顺着他,他们告诉他,他是帝王,坐拥万里河山,生来尊贵。皇帝自己也一直如此认为。

  而此刻李世襄的话在年幼的他心里扔下惊雷,震得他无法言语。

  ☆、第 64 章

  这些肮脏之事既已发生, 便注定了小皇帝这一生都得背负着不堪而活,也注定那天真稚子般的幼年君王从此失去幼童的肆意心性。

  皇帝心底惊慌,不敢言语。

  太后见他被李世襄的话吓得呆了下来,赶忙去抱他。

  她将孩子揽在怀中抱紧后, 微微垂下眼睑对李世襄开口道:“别在他跟前说这些了, 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应对。”

  李世襄见小皇帝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暗叹口气,烦躁的揉着眉头:“依太后您之见, 此时咱们该当如何?”

  “哀家不过一深宫夫人而已,朝野内外的消息哀家都不大知晓, 这些事情还得仰仗你, 哀家与皇帝母子二人,李家全族荣辱与性命,皆要赖你多多回护了。”太后虽久居深宫无甚谋略, 可到底也是在先帝后宫熬到最后的女人, 毕竟不是个痴愚的, 单看她早年把李世襄拉下水之事, 便可明白她的心机盘算。

  打从当年诞下孩子,太后就日日担忧东窗事发,儿子继位后这番担忧日益加重, 正因如此,她当年才回将此事告知李世襄,盘算着若是当真事发, 自家这位最争气的后辈能护住她母子。

  “太后您记着,一定咬死了皇帝是先帝血脉,如今先帝与梁王皆已离世,皇帝也早已继位, 便是市井再议轮纷纷,只要摄政王没有另立新帝的心思,皇帝他照样能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李世襄将心中计策道出,可那听他言辞之人却不大赞同他的打算。

  太后凝眉不语,起身将小皇帝抱回里间,安置好他后过了会儿才重新出来。李世襄依旧在慈宁宫候着,太后出来后面色迟疑的说出自己的不安:“若是摄政王他已然准备废帝自立,这事儿不是给他送去要我们母子命的刀剑吗?”

  “不,摄政王无心帝位,太后您大可不必忧虑此事。”李世襄开口劝慰太后。他与顾晏同朝为官如此之久,自问算得上了解他。

  太后见李世襄如此解释面上似乎是接受了他的安排,实则心里并不认同李世襄的话。

  在她看来,这世间最尊贵的莫过于皇帝,哪个人能不想要这个位子?便是顾晏如今权倾朝野,也必然觊觎皇位。

  “臣近日会彻底处理干净当年的事,也会将慈宁宫里外查上个遍。待此事一毕臣便将皇上送去岑将军跟前学武,日后还请太后您悉心教导皇帝,他正在可塑之年,好生用心教导,或可成治世之主,切勿溺爱宠纵。朝中还有诸多事务待臣料理,先行告退。”李世襄屈膝行礼请求告退。

  太后靠在软枕上,强忍疲惫抬手示意他离开。待李世襄的身影走出慈宁宫后,魏璟安在太后身边的那位嬷嬷瞧着李世襄的身影渐行渐远后,缓缓进入了慈宁宫内殿。

  这嬷嬷可以说是太后信任的人,她的话在某些事情上甚至比李世襄更能说服太后。

  嬷嬷踏进内殿时,太后正颓唐的靠在软枕上,双眼放空呆滞无神。嬷嬷自己放出的皇帝身世秘闻,自然知晓太后为何有此作态。可想到魏璟的吩咐,她还是假作不知的模样问了太后。

  “太后可是身子不适,怎么瞧着这般不对劲儿。”

  “嬷嬷你来了,去关了殿门,别让这宫里伺候的人再进来。”太后无力地开口吩咐嬷嬷。

  嬷嬷应声前去殿门前,正欲踏到殿外关门时,身后又响起了太后的声音。

  “合上殿门即可,你不用出去。”

  吱呀一声,慈宁宫内殿的门被合上,嬷嬷规规矩矩的立在门口处,未有动作。

  “嬷嬷你到我跟前来。”太后抬手示意她近前来。

  “你说若是那能轻易拿捏生死的人,知晓你最见不得光之事,有了正大光明害你的理由,该如何?”太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苦叹,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狠厉。

  嬷嬷含笑,“奴婢打年轻时就记住了个教训,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太后重复呢喃着这句话,突然眼前一亮,“你吩咐人去请林将军入宫来见哀家。”

  嬷嬷垂首应诺,嘴角勾起得逞的笑意。

  她选了个脚程快的小太监去京卫大营里请林将军,过了不久,小太监带着林将军就回了慈宁宫。

  这林将军数年不曾入内宫,立在慈宁宫殿门外时竟觉恍如隔世。

  “太后娘娘请将军您进去。”宫人通报后来请他进去。呆愣着的林将军才被唤回了神。

  他回过神来跟着宫人踏入慈宁宫内殿,刚进去后引路的宫人便尽数退下,殿门复又被合上。

  “臣参见太后。”林将军极为恭敬的叩头行礼。

  太后冷眼看他叩头在地,却并未吩咐起身。

  她沉声开口:“多年不见,林将军可还记得当初对梁王的承诺。”

  “臣自然记得,梁王殿下是臣之旧主,于臣有知遇之恩,王爷当年的嘱托,臣永不敢忘!”林将军恭敬回话,字字皆为肺腑之言。

  梁王贪花好色庸碌无能实非良主,可他是林将军的恩人。林将军少时怀才不遇,本欲卖身为奴救治小妹,那般艰难困苦之时是梁王将他带回王府,自此他成了梁王府亲卫,而后更是一步步成为梁王的左膀右臂。

  当年顾晏杀入京城梁王自知无力回天,命令林将军投诚顾晏,并要他承诺了自己一件事。

  而这件事便与太后有关。

  梁王其人不堪,可待太后确实用心,临死之时都惦记着他们母子。

  他以为自己一死,他们孤儿寡母必然受苦,于是要林将军投诚顾晏保存实力,以便来日护上一护他们。

  怎料顾晏并未称帝,反而扶持幼主登基,她成了太后,无比尊贵,不曾受苦,故而便从未寻过林将军。

  “将军记得最好,哀家有一事相求。”

  “太后您尽管吩咐,臣此身荣华皆是王爷所赐,您是王爷至死唯一挂念的人,臣拼死也会将您的吩咐办到。”

  “好,我要你取顾晏的命!”

  林将军惊诧的抬头,瞧见太后的眼神极为阴狠,便知她是决心如此。

  太后见他惊诧冷笑一声:“想必林将军已然听闻京中近日关于皇帝身世的传闻,哀家实话告诉你,传闻是真,皇帝就是梁王的儿子。此事既已传出,若是被顾晏知晓,只怕我们母子二人都要丧命。哀家可不敢指望那个修罗阎王般的人能留我们母子性命,事到如今,唯有赶在他知晓前,杀了他,皇帝才能稳坐帝位,哀家才能活下来。”

  她此话一出,林将军更是惊诧,他虽然猜到太后与梁王有些私情,但绝想不到他们竟敢诞下私通的孩子,混淆皇室血脉。

  “将军你该知道,梁王府虽姬妾众多,可因主母狠毒,到头来一个子嗣也没有,哀家的儿子是你奉为主子的梁王唯一的子嗣,你总该明白他为何死到临头都惦记着我们母子的安危了吧?你好生想想,该不该为了皇帝杀了顾晏。”太后缓缓走进林将军,微微俯身低声说道。

  林将军听了她的话后沉默片刻才开口回话:“为了您与皇上的安危,臣自然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顾晏其人乃是皇族影卫出身,加之他身边还有顾令墨影等一众高手,臣实在不知如何下手除他。”

  “顾晏如今不在京城,你在军中经营多年,如今又是京卫营副将,想必还算的顾晏旗下的那位主将信任,杀了他总不难吧,到时你杀了主将取而代之,哀家会下召封锁京城,京中之事半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顾晏远在西南绝不会知晓京中变动,你派人沿途截杀顾晏,尽力即可,切勿让杀手泄露身份,若是不成便也罢了,待他归京之日在京城城门将其射杀!”太后缓缓将心中盘算道出。

  “臣明白了。”林将军沉声应诺。

  “加紧行动,退下吧。”太后神色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示意林将军退下。

  待林将军离去后,太后也不曾唤人进来伺候,这慈宁宫内殿只剩她一个人,空旷的厉害。

  “呵,到都来竟还是要靠着你留下的人。”她突然笑了一声,那声音里尽是凄苦。

  太后少时入宫,这么多年唯一给过她柔情的却是她最瞧不上的梁王。

  当年他是梁王殿下,虽说名声极烂,贪花好色的性子闹得满京城皆知,可毕竟也是先帝宠妃之子,昔年甚是风光;而她只是一低位嫔妃,偶尔承宠时那名正言顺侍奉的皇帝都是不把她当人的折腾。

  彼时年少入宫,她见了这世间最恶心的宫闱深处,彻底失了少女烂漫天真的性子,就连梁王那夜玷污她时,她都唯恐喊叫惹来人害自己丢了命。

  皇子和后妃有染,呵,古往今来,都是后宫嫔妃丧命,毕竟皇子是皇帝之子,他做得再是荒唐,先帝也会顾念骨肉亲情留他性命,可她呢?必死无疑。

  太后至今仍是厌恶梁王的,就像厌恶被这宫闱污秽毁了的自己。

  数年纠葛,她只有一瞬看他时微有动容。那是顾晏攻入京城当夜,他孤身入宫,让亲信送她和孩子离京,她问他自己打算如何,他答“已知必死”。

  他说,他一生荒唐,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是个十足的小人,他也曾想做个君子,可他不是。到如今竟庆幸自己是个小人,这样才会因贪花好色招惹了她,才有幸与她育有一子,人生至此,他死而无憾。

  太后闭眼靠在软塌上,因为与林将军的一席话,想起了多年前的种种纠葛,她低低的叹了口气,有一滴泪自眼尾流入发间。

  ☆、第 65 章

  顾晏离京时虽已将京中诸事处置妥当, 但仍不放心京城的形势。

  原本他计划带回徐婉后便快马加鞭赶回去,可徐婉这段时日里未曾再用过柳神医的药,因为断了那调养的药,她的面色肉眼可见虚弱。

  顾晏顾忌她的身体, 放缓了路程。

  自西南至京城这段路途必经之地是鄞州, 鄞州乃徐婉祖籍所在。她的父亲衡王幼年时便在此地长大。顾晏计划到了鄞州后带着徐婉拜访徐家。

  此时, 林将军派出的刺客也已经早早候在鄞州,只等着顾晏经过。

  鄞州徐家并非名门望族, 有如今这般声名多靠着当年衡王的照拂。衡王幼年孤苦,在族中长辈家里长大, 因感念其恩情, 故而屡屡照拂徐家。

  徐婉幼时也曾在那位祖父膝下承欢,她出嫁后第二年他去世了,那是她除了父亲外的至亲, 当年他逝世, 她也是极为难过。

  顾晏看在眼里, 将鄞州徐家记在了心上, 后来他掌权,待徐氏一族也甚是照拂,时至如今, 徐家已然是鄞州最负盛名的家族。

  因为打算带徐婉前来拜访,顾晏到鄞州前便已送信至徐家。

  徐家的人惊闻摄政王到访,连日将家中修整了一番, 顾晏入鄞州城之日,徐氏家主一早便带着族人候在宅门外等着接待贵客。

  顾晏带着人一入鄞州城,徐家和那些刺客都收到了消息。

  刺客们藏在暗处盯着顾晏一行的车队,有人提议直接在闹市动手, 却被主理此事之人反驳。缘由是闹市人群密集,干扰太多不便动手,不如趁夜间顾晏等人防备渐轻时行事。

  因此在顾晏入徐府前,他们并未出手,这鄞州城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徐婉统共来过两次鄞州,一次是幼年时被父亲带回祭祖,一次是随父亲回来为教养父亲长大的养祖父吊唁。

  这么多年过去,她记忆忆里鄞州的印象已然渐渐模糊。

  “婉婉,到鄞州了,这段时日舟车劳顿,你必然身子不适,我想着你也许久未曾到过鄞州,不若就趁此机会在这里玩上几天?”进了鄞州城门,顾晏回首望了望身后城门上的“鄞州”两字,开口问道。

  “你随意安排吧。”徐婉无可无不可的答话。

  这些时日以来,顾晏倒是压下了那股子醋劲儿,如往日般悉心照料徐婉。可徐婉打那日起了气性儿,到如今也没释怀。这折腾人的劲儿一上来,就不大爱搭理他了。

  顾晏已不知自己一日里要受她几回冷脸,这段时日下来倒是比从前更加习惯她折腾人的做派。

  “好。”他笑意温柔应下,全然不似旁人眼中那冷面修罗的模样。

  入城后,马车缓缓驶向徐府,顾晏在城外时都是驾马随行,进城后却上了马车。

  徐婉折腾得紧,在行路途中总是不许他与自己同乘马车,顾晏也都是顺着她。

  如今入了鄞州城,顾晏怕惊动鄞州地方官府,这才百般纠缠的上了马车,因此还惹了徐婉白眼。

  “主子,夫人,到徐府了。”仆从停下马车向两人禀报。

  顾晏听了外间仆从的禀告先行下了马车,候在徐家宅院门口的一众人正欲行礼,却见他下马车后随即转身,并伸手欲扶那尚在马车内的人。

  可这马车内紧跟着出来的人却是半点不曾顾及他的面子,竟直接掀了车帘子自己踩着车凳走了下来,徒剩顾晏伸出的手落空后尴尬。

  见了这场面的徐家人个个都惊得抽了口气,他们虽在这距京城百里有余的鄞州,可对当今摄政王的名声仍是如雷贯耳。徐家全族无人不知这位主儿当年血洗皇城之事,也皆知顾晏的修罗性子,故而见他被人当众下了面子,俱是惊慌,唯恐自己这看客被殃及。

  “见过王爷。”一众人慌忙下跪行礼,唯恐自己多看一眼惹他不悦。

  顾晏自己倒是被徐婉下脸子下习惯了,只是轻笑一声收回手便作罢了。

  “徐老不必多礼,请起吧。本王途径鄞州,欲在此呆上几日歇歇脚,因不便大张旗鼓惊动鄞州官衙,这才借住府上。多有叨扰,还请徐老担待。”顾晏带着徐婉径直往徐宅门口走去,抬手扶起最年长的那位老者。

  论起辈分,徐婉该叫这位老者曾祖父,顾晏本为小辈,亲手扶起倒也无不妥。何况这老者还是顾晏在国子监读书时教授过他课业的先生。

  “诸位也都起吧。”顾晏抬手示意徐府众人起身。

  “王爷说笑了。”老者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说话时瞧见顾晏身侧的徐婉,眯了眯眼,笑意敛了几分,却也并未多问。

  一番寒暄后顾晏带着徐婉进了徐府。他不喜欢人群熙攘,婉言开口请徐家众人退下,只留了为他们一行引路的人跟着。

  徐家为了接待他,特意将家中整修一番,挑了最是精致的院子为他备下,这处院子便是徐婉两次回鄞州时所居之处。

  徐家人特意布置了许多徐婉旧物,以期顾晏思及亡妻能更加照拂徐氏一族。怎料他这次身边是带了伺候的女子的,且瞧着还是十分受宠,有几分恃宠生娇之意。

  故而徐府的大老爷与其夫人为顾晏一行引路时也是极为担忧,唯恐早前的一番布置惹怒顾晏或是他带在身边的这位小夫人。甚至一度纠结是否临时换处宅院让顾晏一行下榻,可考虑到徐家旁的宅院不及此处精致华贵,恐怕顾晏瞧不上,这才作罢,咬牙带着他们到了这处宅院。

  其实顾晏这人打小便吃过苦,少时行军打仗更是不大讲究,住哪里他都不挑,倒是徐婉,金尊玉贵绫罗绸缎养出来的娇贵人,日常起居都挑剔得紧。

  徐家的担忧属实多余,不过他们最终选了徐婉早年住过的小院,倒是误打误撞合了徐婉心意。

  这不,徐婉刚进这处小院,几日来不曾见晴的脸色就浮起了笑容,甚至难得主动同顾晏说了句话。

  她扯了扯顾晏的袖子,将人拉倒跟前,示意他俯身侧耳过来,踮起脚尖轻声同顾晏说:“这是我幼年时住过的院子呢。”眉眼带笑,声音甜腻。

  顾晏含笑将人揽在身边,而徐家的人则识趣告退。

  片刻后,这处小院只剩下顾晏和徐婉两人。没了旁人,顾晏可是半点不知羞耻,径直将人打横抱起,语气甚是无赖的开口:“路途奔波,陪我歇个晌。”

  徐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跳坑里了,使劲儿推着顾晏,“你自己睡去,快放我下来!”

  方才笑了一番,此时声音仍是甜的,何况她那般小的劲儿,明明是推拒的动作,顾晏受在身上只觉这力道是欲拒还迎勾着他呢。

  “闹腾什么呢,自己数数这些时日你折腾了我多少天,赶路时没功夫收拾你,如今安顿了下来,你再闹腾,且看我如何治你。”顾晏越说越无赖,话落还在怀中狠狠颠了徐婉一下。

  这一颠,吓了徐婉惊叫一声,伴随着这声叫声顾晏抱着徐婉走进了卧房,且还一脚踢上了房门。

  院子里一番闹腾,徐家那两个刚刚出了小院的人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相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那股子算盘落空的失望。

  顾晏怀念亡妻之事,徐家人自是知晓,徐家这一代长成的姑娘里有个生的像逝世的毓宛郡主的,他们原先盘算借着顾晏下榻徐府的机会,将那位姑娘送上去,谁知顾晏竟带了个受宠的女人同行,徐家盘算落空怎能不失望?

  ☆、第 66 章

  院里房门紧闭, 暗卫藏身在小院外,就连墨影这个平日里顾晏歇晌都守在外边的人也是难得未曾出现。

  墨影想的是,毕竟人家小两口又是别扭又是闹腾的,关起门来不知做些什么呢, 他再出现守在外面就不合适了。

  不过, 卧房内却并非他所想的那副百日宣淫之景。顾晏嘴上再无赖, 到底也不敢真惹了徐婉的火气,这晴天百日的他动手动脚都是讨打, 更甭说是真做些什么了。

  顾晏踢上房门后将徐婉放在榻上赶在她反应过来捶打他前就立刻闪开。

  “你瞧瞧你,我往日温柔小意的伺候你, 你倒是受用得紧, 可眼下不过是让你陪我歇个晌都不愿,昨夜你来月事大半夜闹腾起来,让我去给你煎药的事可是都忘干净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小混蛋。”顾晏俯身轻点徐婉眉心, 口中念叨着她。

  徐婉想到昨夜自己疼得厉害, 折腾了他半夜的事, 一时也是羞窘。

  “你既知晓我来了月事还来闹我作甚。”她恼羞得厉害, 随口就堵了顾晏一句。

  “我如何闹你了,不过就是歇个晌,你想什么呢?”顾晏听了徐婉的话笑出声来, 反倒把徐婉闹了个红脸。

  “你!”又被顾晏绕了进去,徐婉恼羞成怒起身去推他。

  一边推口中还一边嘟囔:“你自己去睡那旁边的软塌,快点去!不许在我跟前碍眼!”

  顾晏顺势将人揽在怀里顺毛:“好了好了, 是我不好让我家婉婉会错了意,你看看那软塌,哪里能容得下我这般身量的男子,陪我安生睡会儿, 待醒来后,今个夜里带你去逛夜市可好?”

  顾晏此言一出,徐婉果然停了推他的手,他这话倒是说到了徐婉痒处,她对鄞州的印象已然模糊,唯一清楚记得的便是鄞州夜市的美食了。

  “此话当真?”。徐婉眼神怀疑的瞧着顾晏。往日里他可是将她看的极严,打她前世初嫁于他就不愿意让她出门,更遑论是去夜市那般喧闹杂乱的地方了

  “骗你作甚?”顾晏反问。话落就牵着人到榻前,将人再度抱了上去,自己也紧跟着解了腰带和外衣。

  两人相拥而卧,顾晏睡意渐浓时,徐婉突然在他耳畔低语了句话。

  “顾晏,你不怕我趁机逃跑吗?”

  话音虽低却还是轻易让他从睡意中惊醒。

  顾晏并未开口,只是将人抱得更紧,直到徐婉呼痛方才松开了些力道。

  他抬眼望向卧房的窗棂,心底响起道绝不会对徐婉坦然说出的心声,那念头恐怖骇人,不可与人言说。

  他能容忍她在身边百般折腾,可绝不会让她离开,再有一次,他自己都怕他会忍不住敲折她的腿。

  一室静默,久而久之两人都睡着了。

  待他们转醒时已近黄昏,徐婉原本以为自己不过脑子脱口问了顾晏那句话,他必然不会再让她去夜市。谁知顾晏竟好似并未听她说过那句话般,照旧叮嘱她收拾一番出门逛夜市。

  徐婉见他如此,倒也乐得开心,梳妆打扮一番等着去夜市,甚至为了留足肚子里的空,连晚膳都不许顾晏传。

  顾晏摇头轻笑,只得忍着大半日不曾进膳的饥饿感随徐婉出去。闹市杂乱,暗卫在暗处跟随不便,顾晏此行便只带了墨影随身,旁的暗卫则留守徐府。

  两人这边刚出徐府,就被守在徐府周围的刺客盯上了。

  顾晏入徐府后令随行暗卫藏身于徐宅外护卫,暗卫人数不少且功夫极高,这使得这些刺客不能潜入徐府,原定计划无法实施,刺客本以为鄞州无法动手,谁料顾晏竟会只带一个暗卫出了徐府。

  “徐宅如今被摄政王府的暗卫守的固若金汤,咱们是决计无法进去的,为今之计只有趁着今夜顾晏身边暗卫人数少时动手了,不然只怕鄞州是寻不到旁的机会了。”刺客们暗中商议时此前提议趁乱动手的人再度开口。

  主事之人看了他一眼,沉声应了声:“好。今夜动手!”他也知道错过这次恐无好时机,自然会应下。

  入夜时分,街上不便纵马或乘车,顾晏徐婉两人漫步街上往闹市里卖吃食的巷道走去。

  夜风温柔,星月高挂,像极了多年前徐婉踮起脚尖偷吻顾晏的那一夜。

  那年的花灯节,他们新婚燕尔,徐婉拉着顾晏陪她赏花灯,在人群熙攘的夜色中偷偷吻他,眼见少年顾晏的耳垂比姑娘家唇上的口脂还要红上几分。

  其实十载夫妻还是有过美好的,徐婉想起当年初嫁时的景象,眉眼不自觉染上几丝温柔。

  “顾晏,你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中探花郎的时候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当初打马御街前的模样不知惹得多少京城贵女芳心暗许。”这样温柔的夜色让徐婉想起了从前。

  顾晏侧首望向徐婉,笑音清朗:“少年登科,万般得意,怎会忘记?”

  是啊,昔年镇国公府世子爷文采风流,将将十六便名满京城,是何等风光。

  徐婉十三岁初遇顾晏时,他十五岁,一身血污挣扎爬起将她自乱军营救出,她见过他长枪杀人,血色满身毫不畏怯,曾以为他是军中武将。

  后来才知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虽自小随父亲长在军中,却是个科考的书生。

  她喜欢的人啊,既是乱军营中那白马银枪清冷桀骜的少年,也是琼林宴上提笔写尽风流的探花郎。

  “我记得你从前特别怕羞呢。”徐婉起了促狭的心思,调笑顾晏。

  “我记得你从前格外奔放呢。”顾晏倒也不怵,立时就接了句话堵了回去。

  两人边走边笑,闹了会儿便到了鄞州夜市里最繁华的街道,徐婉一眼瞧见卖吃食的就拉着顾晏往前走,沿途买了一堆吃食边吃才消停了下来。

  “瞧,那有说书的,我们去那里,边听说书边吃东西。”徐婉起了听书的兴致拉着顾晏就往说书先生的摊子走去。

  这说书的摊子不同与吃食铺子,摆的较为靠外,也没有里边那样拥挤,反而还错落有致的放了几条长凳,以备听书的客人落座歇脚。

  徐婉拉着顾晏刚在长凳上坐下,顾晏就察觉周围响起些异样的声音。他不动声色的侧身徐婉护在身后,手指微动握住了腰侧剑柄。

  ☆、第 67 章

  说书摊子周围已然被刺客围住, 墨影察觉不对立刻现身,护在顾晏与徐婉两人身前。

  “主子,被围了,恐有刺客。”他低声开口, 话音未落, 四周的刺客便自人群中冲了出来。

  他们个个常衣便服, 若非手持刀剑的话,在旁人看来不过都是些平头百姓。刺客们持剑冲向顾晏的方向, 周围的百姓见此场景慌忙逃命,有些人不小心擦撞到了那些刺客的身上, 便被一剑夺了性命。

  顾晏眼见他们草菅人命, 瞬间神色冷厉。

  “墨影,一个不留!”他沉声吩咐墨影,对这些人为何对他下手丝毫不感兴趣。

  自他摄政以来, 刺杀之人屡见不鲜, 就今日这些刺客的水平, 顾晏连自己动手的心思都没有, 更加不会有兴趣去查幕后策划要取他性命之人是谁。

  墨影闪身上前,手握一把长剑杀入那群刺客之中。他是顾晏随身暗卫,由他一手培养, 尸山血海随他淌过,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多年以来,若说败绩, 也只有魏璟带着皇族影卫以多敌少重伤他的那一次。

  皇族影卫皆是炼狱里爬出的修罗,墨影孤身一人自然不敌他们。可眼前这些喽啰,实在是不入流。

  墨影在前杀人,顾晏揽住徐婉, 疾步离开此地。他不愿让她见血腥杀戮之景。

  “逛也逛过了,回去吧。”顾晏带着徐婉离开说书摊子后,就往徐府走去,他虽不将那些刺客放在眼里,可带着徐婉终究是不能冒半点风险。

  徐婉方才着实被那场面吓了一跳,眼下虽跟着顾晏脚步未停,可想到那突然冲出来的一群人还是后怕。

  “你方才为何不让墨影带回个活口,说不准还能问出些什么呢?”徐婉回头望了眼,有些不解的问顾晏。

  “呵,有何好问的。他们于我而言不过蝼蚁,这大齐想取我性命的人多了去了,何必非得知晓是谁人所为?”顾晏冷笑答话,似乎并不在意。

  可他这番话听在徐婉耳中却很是让她心疼,顾晏十余载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为这大厦将倾的齐国付出了多少,才挽狂澜于既倒,可这些年数不清有多少朝臣明里暗里骂他逆臣,就连这大齐皇族都未必感念他。

  徐婉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下来,她回握住顾晏的手,同他一起往徐府走去。

  刺客人数不少,分了几批行动,一批在说书摊子那里行刺,另外几批则分别布置在自夜市回徐府的途中。顾晏带着徐婉往徐府走去,过了闹市街道后周围猛地安静下来,可这份安静却有几分诡异。

  他们来时经过此地,虽不繁闹,但也绝不像此刻这般寂静,连行路之人的脚步声都无。顾晏察觉不对,心道不妙,立刻抱起徐婉侧身换了条路。

  守在他们前面不过百余米的刺客惊觉被顾晏发现后纷纷现身追赶两人。

  徐婉趴在顾晏肩头正好能瞧见紧追在他们身后的刺客,她紧张的攥着顾晏肩头,“咱们先别回徐府了,眼下这些刺客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旁的路口说不定也堵了人,回去的路上恐怕还会再遇险。”

  顾晏怀里抱着徐婉,脚步掠过长街,因为用了轻功不便开口,他将徐婉的脑袋按进怀里,并未说话。

  依顾晏的实力,这些刺客不足为惧,之所以未曾出手,只是不愿在她眼前杀人。他知晓徐婉的性子,虽然一身骄纵气,嚣张跋扈至极,但始终是个万千娇宠养大的姑娘,瞧着胆大妄为,实则怯弱的很,见不得杀戮。

  徐府自然得回,只是这些人要先处理了。顾晏侧首望了望后面,瞧见已甩下那些刺客有段路程,便将徐婉放下,而后自腰间抽出信号弹点燃。

  天空炸响烟花,留守徐府的暗卫闻讯出动。

  “走,先寻个地方歇歇脚,待暗卫处理干净了咱们再回去。”顾晏牵着徐婉闪身进了家酒楼,酒楼里人群吵嚷,两人藏身在其中倒也不易被发现。

  顾晏随意挑了处落座,拎着桌案上的酒为徐婉斟了杯,“今夜受惊了,破例允你喝杯酒。”

  徐婉不大乐意的接了酒杯,吐了吐舌头却不曾饮下,“这还要逃命呢,我可不敢喝。”

  “怕什么,只要我顾晏在你身边,哪怕只仅有一息尚存都不会让旁人伤你分毫。”顾晏饮尽杯中酒眼含笑意开口。这话说得随意却是顾晏十余年来的心声。

  徐婉同样笑笑却并未接茬,她信他话中情谊,可有这情谊又能如何?当年之事便是最大的讽刺。

  顾晏见徐婉神情,便知她心中想法,遂苦笑一声,“婉婉,你还记得我二十四岁生辰时在边关寄给你的信吗?信中写了句诗——‘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他搁下酒杯望着徐婉缓缓念出这句诗来,明明是在看着眼前的徐婉,却好似隔着她瞧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顾晏话音微顿,“呵,可我命中无此福分,生在边城乱世,长于军营之中,养在先镇国公膝下,自小学的是为万世开太平。这大齐再是不堪,但我受先父教导,不能待天下百姓不义,我可以屠戮皇族,却不能见山河沦陷而不顾。”

  这就是顾晏,家国天下为重,儿女情长次之。

  不久前,承宁寺的元悟大师问他,当年远赴西北平乱,没能在所爱之人身边护她安好,可曾后悔。

  顾晏答,悔。

  是,他的确有悔,的确遗憾。可即便重来一次,顾晏依旧会奔赴西北。

  他或许会费尽心思将徐婉带在身边,却绝不可能不顾西北边陲。

  徐婉眼底微湿,却含笑望向顾晏,眼前的男人是她历经两世都未能放下的人。她当年爱他,又何尝不是爱他一腔抱负与热血,爱他骨子里的坚韧与担当。

  她喜欢的少年郎满腔孤勇一身赤诚,如今时隔多年依旧如此,眉眼如初风采依然。

  徐婉幼年也曾在军营中生活,她见过民不聊生,见过战场烽火,所以年少怀春时惊鸿一瞥爱上的人,是白马银枪杀入乱军营的顾晏,而非京都皇城风光霁月的公子们。

  两生两世,徐婉至今仍旧怨他怨的是他十载冷落,是他绝口不提爱意,数次折辱于她,可她从不怨他离京赴西北平乱。

  “顾晏,”徐婉开口欲言,突然瞧见顾晏身侧的那桌上有一人射来一只飞镖。

  “快闪开!”她立刻喊顾晏闪开,可那距离实在太近,顾晏避无可避。

作者有话要说:  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

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王安石

  ☆、第 68 章

  那人所射的飞镖, 直直冲着顾晏后心处。徐婉突然出声,顾晏几乎同时感受到身后杀意,他立刻侧身闪避,却在即将彻底闪开时, 惊觉徐婉就在身前。

  这只飞镖的速度, 非是高手绝对无法避开, 顾晏可以立时闪开,但徐婉在他对面就是活靶子。

  顾晏顿住, 硬生生接下了那只镖。

  他的手生得好看,提笔执剑十余年, 虽有薄茧依旧是好看的。这只极为好看的手就这样接住了无比锋利的飞镖, 利刃擦破他的手指,有鲜血自他手中滴落,一滴滴染红了顾晏身上这件素色外衫。

  “王爷真是怜香惜玉, 为了护住佳人竟能空手接飞镖。”一人抚掌大笑, 自顾晏身旁的那桌走出。

  “是你?”顾晏凝眉冷哼。

  这个人便是早前几次提议出手的刺客, 也是顾晏在皇族影卫营中的同僚。

  顾晏扔下飞镖, 正欲出手拿下那人,突然察觉自己脑袋剧痛了下,接着眼前便开始迷糊。

  “镖上有软筋散, 你手指破皮染血,便已然沾上了这毒。”刺客狂妄的笑,满以为自己即将得手。

  顾晏跌坐在徐婉身前, 将她挡在身后,“陈隐,七年前你叛逃离京,既已苟且偷生数载, 何必再来找死?”

  他确实是找死,既然出了手若是不能取顾晏性命,定要被他反杀,可即便得手,顾家的暗卫也不会放过他,他逃不出鄞州城便要给顾晏偿命。

  酒楼中的人群早在打斗声响起时便慌忙逃窜,此刻这里除了顾晏徐婉,仅剩酒楼店家和陈隐两人。店家唯恐波及自身缩着身子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声。

  陈隐提剑走向顾晏,“你杀了越平公主,我要你偿命!”

  顾晏嗤笑:“呵,愚不可及。”

  陈隐与顾晏同出皇族暗卫营,不同于顾晏本身就是镇国公府世子爷,陈隐只是个阉人。他被先帝安排到越平公主身边负责护卫公主安全,打从出影卫营就入了飞鸾宫,是越平身边最忠心的狗。

  当初顾晏杀入京城,越平公主被囚,陈隐也销声匿迹。

  顾晏话落,陈隐眼中的恨意更浓,他提剑一步步逼近顾晏。

  徐婉被顾晏护在身后,强忍住惧意,借着顾晏身体挡住的阴影,将他方才扔在地上的飞镖,缓缓送到顾晏手边。

  顾晏察觉到她将飞镖递至手边,神色不动,只暗地里将那只镖拿在手中。

  陈隐距两人越来越近,在仅剩半步之遥时挥剑欲杀顾晏,他浑身杀意四起,顾晏冷笑一声,拼尽余力将手中飞镖射向他的喉间。

  顷刻之间,陈隐重重摔在地上,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摸着自己喉间那只淬了毒的飞镖。临了还是不甘心,硬撑着要去摸自己的剑。

  徐婉扶着顾晏起身,抬脚就将陈隐掉在地上的剑踢远。

  陈隐眼睁睁看着剑被人一脚踢走,眼神含恨瞪着徐婉。

  顾晏将那只飞镖一寸寸踩进他血肉内,飞镖被血肉盖住,陈隐渐渐没了声息。

  这一踩之后顾晏也脱力倒在徐婉身上,“婉婉,将我腰间的信号弹取出点燃,唤暗卫过来。”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徐婉着急忙慌的在顾晏腰间摸索,找到了那支信号弹后便照顾晏的话点燃,信号弹点燃,本就距此处不远的暗卫们陆续赶来。

  在等着暗卫来的这段时间,徐婉神色很是焦灼。那只镖有毒,眼下顾晏的样子又如此虚弱,徐婉唯恐他有性命之忧。

  墨影最先赶来,见到自家主子倒在女人怀中,一副很是虚弱的模样也是惊得厉害。

  “快,他中毒了,赶快带我们去寻郎中。”

  墨影听了徐婉的话,立刻就去接过顾晏,“知道是什么毒吗?”

  “软筋散。”

  此言一出,墨影嘴角抽搐,马上将顾晏又放回徐婉怀中。瞧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他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剧毒呢,原来就是软筋散。

  这软筋散,只是让习武之人暂时失去功力,无法发挥实力,却并无性命之忧。也正因如此,陈隐刚刚才会在顾晏中了镖上的毒后提剑上前杀他。

  况且这软筋散药效持续的时间并不久,这般时间下来,只怕都散的差不多了。

  这种情况,墨影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寻郎中倒是不必,不然郎中一来就得穿帮,可主子装晕明显是借苦肉计坑夫人,他该如何替主子圆场呢?

  墨影挠头思索,徐婉在一边干着急:“你干嘛呢,还不快请大夫!”

  “额,不用不用,不用请大夫。这,这毒十分罕见,寻常郎中无法可解的。”墨影瞟了眼自家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啊?那可怎么办?怎们救他啊?”徐婉急得掉眼泪。

  “这毒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会让主子身子虚弱,我们一路小心看护,待到了京城去寻柳神医解毒即可。”墨影继续编。

  “那会虚弱到什么地步?可会留下后遗症?”徐婉胡乱抹了把泪,仍旧很是担忧。

  她一心惦记着顾晏的安危,全然不知躺在她怀里的男人正暗中偷笑。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需得柳神医看过之后才有定论。”墨影支支吾吾的答话,只觉自己快编不下去了。

  幸亏这时顾晏“醒”了过来,“咳咳。”他掩唇连连咳嗽,一副十分虚弱的模样。

  “处理干净,然后备辆马车,先回徐府。”顾晏吩咐墨影,并用眼神示意他快些下去。

  墨影接受到他的示意立刻应诺退下,他出去时不仅照顾晏的吩咐将陈隐的尸身带了下去处理干净,还极为上道的支走了酒楼掌柜。

  酒楼中只剩下顾晏与徐婉两人,顾晏佯装痛苦的靠在徐婉身上,在她耳畔低语着。

  “婉婉,我好疼。”此刻四下无人,顾晏可真是半点脸皮不要。一点点皮外伤就哼唧喊痛,也不知当初身受三箭被着徐婉逃命的人是谁。

  ☆、第 69 章

  京中这段时日以来, 局势十分动荡。

  早前太后吩咐林将军刺杀顾晏,而后又动了拔除顾晏在京中人手的念头。

  先是林将军杀了京卫营主将上位,接着太后就命他领兵入宫诛杀顾慎。这顾慎是顾晏堂弟,皇宫禁卫的统领, 执掌宫中禁卫军。太后深知有顾慎在自己无法彻底掌控皇宫局势, 这才动了杀机。

  林将军带兵突然入宫, 顾慎毫无防备,一番激战后, 最终被林将军擒住。林将军接到的太后密令便是杀了顾慎,因此将人拿下后便欲直接动手, 多亏李世襄得了消息及时赶到才拦下林将军。

  “将军且慢!容我向太后禀明情况, 再做决断不迟。”李世襄赶到后远远便高声大喊试图拦下林将军。

  林将军瞧清楚拦下自己的人是李世襄,思及他是太后最为亲信的朝臣,迟疑了下才暂且将刀收回。

  “好。”他示意李世襄前去禀报。

  “多谢!”李世襄拱手道谢, 立刻疾步奔向慈宁宫。

  几日来, 太后一直借口身体抱恙闭门不出, 也不见人, 只将小皇帝拘在身边,日日伴着儿子。

  李世襄来时,太后正哄着小皇帝睡觉。

  他既是太后亲侄儿, 也是她的亲信,故而出入慈宁宫还算容易。

  “来了啊?先在外殿候着吧。”太后看看沉沉睡去的儿子,抬手示意李世襄候在外殿。

  她安置好皇帝后才自内殿走出, 李世襄瞧见太后人一出来,立刻将来意道出:“臣不明白太后您为何会如此行事。”

  “怎么行事?你今日来是为了哀家行的哪件事?杀了京卫营统领让林番顶上,还是杀顾令之事?”太后轻笑一声,反问道。

  李世襄眉头紧蹙, 沉声开口:“两者皆有。臣不是嘱咐过您吗?只需矢口否认,由我在朝堂周旋,待得摄政王归来,我们取得他的信任便可度过此关,您为何要做下这些不好收场之事呢?”

  “呵,哀家不愿将身家性命寄托在旁人身上,何况依顾晏那人的秉性,断不会留我们母子性命。”太后绝不相信顾晏回京后得知皇帝身世还能留下他们母子性命,况即便她抵死不认,旁人也未必就查不出证据,真到那时再想如何可就晚了。

  李世襄并不赞同太后的做法,“可您如此行事,待王爷归来后只怕咱们下场更惨。”

  “那便让他再也不能回来。”太后眼神狠厉,是决心要与顾晏撕破脸皮了。

  李世襄见她如此,极为惊异她有这般念头,惊得连连后退。

  “可我们哪里有把握将他永远留在京城外呢?即便真的在他回京前除了他,可太后您想过以后吗?大齐失了顾晏,无异于抽了根骨,到那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残局?”李世襄条理清晰的分析利弊,试图劝阻太后做下无可挽回之事。

  “哀家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熬过眼前再谈以后。”太后听不下李世襄的劝阻。

  李世襄见她铁了心要如此,只得转了话头:“既然太后您执意如此,臣再劝也是多余,只是这顾慎,臣以为不该杀,他是摄政王堂弟,素来与其兄弟情深,您留他一命说不定能以他做饵威胁摄政王,可若是杀了他,只怕会惹来更多麻烦。”

  李世襄言尽于此便不再开口,太后听了他的话后,凝眉思索良久,复又开口:“罢了,去传哀家懿旨,让林番将顾慎囚于天牢。”

  见她松口,李世襄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便应诺告退去寻林番等人。

  *

  鄞州今夜与京城一样不安稳,顾晏遇刺,暗卫全数现身,惊动了鄞州地方官府。顾晏与徐婉刚回到徐宅,当地的官员听闻消息后纷纷上门请罪。

  顾晏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将人都打发走了,他还以这一副虚弱的模样骗得徐婉贴身照料。两人同塌而眠,徐婉难得待他温柔。一夜好梦,这样的好时光让顾晏恍惚间以为徐婉释怀了从前。

  他这念头倒也有几分猜中徐婉心思,这次惊险,顾晏的确让徐婉心底芥蒂少了许多,可若说释怀倒也不然,她只是想起从前种种温情和少女情思,又见到顾晏受伤时罕见的模样心中松动了几分罢了。

  清晨时分,顾晏同往常一样早早醒来,为了将戏做全,也没像平常时早早起身练剑,反倒卧在榻上,盘弄起徐婉散落在枕上的头发。

  他这双手,杀人染血时狠厉异常,可摸上她满头青丝,却格外温柔。

  徐婉本就贪睡,顾晏盘弄着她的头发力道轻柔,倒让她睡得愈发香甜了。

  满室安静,她沉沉睡着,顾晏笑意温柔的瞧着她,这样的景象是他盼了许多年的美好。

  可是,偏有那不知分寸的人来扰顾晏的好心情,打破了这副静谧美好的景象。

  徐家的一位小姐来给顾晏两人送早膳,人刚进院里就被墨影给拦了下来。

  “我爹爹吩咐我来给王爷送早膳。”这位小姐对拦下自己的墨影说。

  昨夜顾晏遇刺,他见了陈隐后觉察事情或许不简单,故而下令彻查,暗卫受令全数出动,到今日一早仍未归来。如今这院中只有墨影一人守着,院外的暗卫都出动去查昨夜之事了,因为院外无人相阻,这位徐府的小姐便直接闯了进来,直到进了院中才被墨影拦下。

  “王爷尚未起身,姑娘放下东西请回吧。”墨影横剑拦下这人。

  他这剑一横,却是惹到了人家小姐。

  “你竟敢对着本小姐拔剑?”说话人的语气十分气急败坏。

  墨影见人发火,一时也是失措,其实他并未拔剑,只是下意识横剑拦人,可这剑根本就未出鞘。

  两人在院中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顾晏,他神色不悦的起身,连带着也吵醒了徐婉。

  “唔,谁在外边吵?”徐婉起床气大得很,被人吵醒后便臭了脸,甚至顺手冲顾晏肩膀打了下。

  不过她这力气在顾晏跟前实在不值一提,顾晏含笑将她手握住,“不知,你不愿起身就再眯上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他收拾妥当后便离了内室往门口走去,徐婉揉了揉眼也跟着起身。

  顾晏推开房门,神色不悦的抬眼望向院中闹腾的人,待看清那女人的容貌后先是微怔,接着周身便散出寒意,甚至隐有杀气。

  墨影听见开门声立刻回身行礼,那在旁闹腾的女子见到顾晏也停了闹腾。

  ☆、第 70 章

  方才一直在院中闹腾的姑娘紧跟着墨影屈膝行礼, 她垂首在下,并未瞧见顾晏眼神中的杀意,可墨影却敏感的觉察到自家主子的情绪变化。

  墨影有些疑惑地偷偷瞥了那姑娘一眼,暗道自家主子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瞧屋里那位受宠的不正是生了双像极了毓宛郡主的眼睛嘛, 自家主子惦念亡妻之事也不是个什么秘密。

  徐家既然有这么个容貌肖似毓宛郡主的姑娘, 还费心让人到主子跟前来露个面, 那自然是另有盘算。

  至于这盘算是什么,墨影猜的到, 顾晏自然也猜的到。

  墨影只以为徐婉受宠是因为那双眼睛,却并不知晓顾晏是爱她那具皮囊下属于毓宛郡主的芯子, 若是那个人, 皮囊有几分肖似自然是能让顾晏更加惦念旧情,可若不是她,那皮囊再像又能如何?

  “小女徐悦见过堂姐夫。”那姑娘盈盈一拜, 柔着嗓音行礼。

  顾晏极为不悦的凝眉, 语气冷厉:“带着东西退下, 告诉徐家的人, 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气,顿时就起了火,但想到眼前人的身份, 还是硬生生咬牙忍下,挂着一幅假笑接着说:“我听爹爹提起王爷您带了位姐姐随行,故而特意备了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物件来送给姐姐。”

  她不提徐婉还好, 这一提更是惹得顾晏不悦。眼瞅着关系刚刚转好,这时候要让这女人撞到她眼前,怕是徐婉猜透徐家的盘算后更要迁怒于他。

  “墨影,把人扔出去。”顾晏沉声吩咐。

  他话音刚落, 墨影就将人提起往门外扔去,徐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推开了房门。

  “这是怎么了?”徐婉见这场面十分不解。

  “无事,闯进来的人,我让墨影把人扔出去。”顾晏解释道。

  “作甚扔人,你什么时候养出的这毛病,瞧着不是来送早膳的嘛,好生将人送出去不就得了。”徐婉凝眉,似是不满顾晏这般做法。

  顾晏还未来得及回话,墨影就十分上道的火速将人扔了出去。可惜徐悦人被扔出来的那一刻硬是回头看了徐婉一眼,这一眼她瞧见了徐家人口中的摄政王宠姬是何模样,也使得徐婉看清了她的容貌。

  徐婉顿时明白了顾晏为何要将这人扔出去。

  “这是?徐府特意送来的人?”她也沉了下脸。

  真是讽刺,自己的母族竟也上赶着给顾晏送女人。

  顾晏自知如何回答都是被迁怒,只得沉默不语。

  “不过这张脸倒是与我从前有六分相似,顾晏你瞧着呢?”

  “毁了便是。”顾晏冷声答话。

  “噗嗤。”徐婉本来心情不佳,可听他一本正经的说着那话却被逗乐。

  “你瞧瞧你脸臭的,怎的比我还要介意?这人本就是我母族的姑娘,应是我哪位妹妹,与我生得相像实属正常,何至于要毁人容貌,以后不许动不动说这些话,平白造孽。”徐婉机缘巧合下得以重活,故而这一世很是相信因缘际会、报应轮回等事,自然不许顾晏做些什么恶事。

  徐婉发髻未梳,很是娇俏,这噗嗤一乐倒让顾晏放下心来。他微微俯身为她拢了拢头发,语气轻柔:“好了,外间有风,快些回房梳洗,别着凉了。”

  徐悦被墨影扔出来后灰头土脸的去寻了自家爹娘,她是徐家长房嫡女,昨日为顾晏一行引路的那位徐家大老爷的女儿。徐家是知晓毓宛郡主是何等性子,自从打了给顾晏送去徐悦的盘算后,便可着劲将徐悦往徐婉的样子上去养,不论是容貌打扮还是性情做派。

  只是,当年的毓宛郡主骄傲恣意是她出身高贵长于宫廷受尽宠爱,可鄞州徐家的嫡女,哪有她半分风姿,到头来只是靠着这天生的六分相似养出了个次品。

  “娘亲,爹爹,女儿今日要被那院里的人气死了,他们让一个下人拎着我把我扔出来了!”徐悦一见爹娘就开始哭诉。

  徐家大夫人一口一个心肝肉的哄,可那大老爷在一旁却是凝眉深思,很是不解。

  不该啊,摄政王那位宠姬不正是因为那双像毓宛郡主的眼睛才受了恩宠嘛,自家女儿的容貌可比她要更像毓宛郡主,怎就未入摄政王的眼。

  “要我说老爷你就不该打这个主意,作甚要将悦儿送去摄政王府上做妾,就在鄞州寻个夫婿,安生留在咱们身边不好吗?”徐家大夫人心疼女儿,并不赞同自家相公的做法。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悦儿只有得了王爷恩宠,咱们徐家的荣光才能延续,不然待到摄政王忘了旧情,哪里还会再照拂我们徐家!”徐家大老爷冷声训斥妻子。

  那徐悦竟也顺着父亲的话:“娘亲,爹爹,我一定要嫁进王府。”自打两年前她那庶姐嫁了侯府,这徐悦又听了徐家大老爷给她灌得迷魂汤后就立志要嫁入王府,这股子偏要为高门妾侍的劲头也实属怪异

  “好!”徐家大老爷大笑。那位夫人在一旁捏着手帕竟有几分垂泪之意,可见丈夫与女儿的模样也是只得忍下。

  她自个是庶女出身,当初不知费了多少心机才成了这徐府的正房夫人,自是知晓为人妾侍日后的难处,这好不容易养大的嫡女,如何舍得让她为妾。可偏生疼到心坎里的女儿,半点不懂她的苦心,反倒信了她爹的话,上赶着给人做妾。

  ☆、第 71 章

  顾晏原本十分照顾徐氏一族, 只是今日那徐家小姐登门,倒是让他看透了徐家的盘算。

  这么些年倒也不是没人往他跟前送过与徐婉相似的姑娘。早几年他初初摄政,经年杀伐府上无一妾侍,加之当初镇国公府只一位正妻, 京城权贵有不少都暗中猜测他惦念已逝的毓宛郡主, 故而也有些人寻过与她相像的女子献上, 只是顾晏见不得旁人拿些照着她养出的赝品做些下作肮脏事,那些年里凡是像她几分的没一个能入王府。

  几年下来, 送女人的倒也暗暗猜出了些名头,偏那太后在屡屡碰壁后又选了最初的路子, 那次顾晏应下她送人入府压根不曾正眼敲过送来的人, 这才让徐婉捡了个漏进了王府。

  起初顾晏想着到了鄞州让徐婉前去拜祭先人顺便与族人相处几日,毕竟是她的亲族徐婉应该也是挂念的,偏偏这不过第二日徐悦就撞到了他眼前, 顾晏便改了主意, 只准备暗地里带徐婉去拜祭了她那位祖父便离开鄞州。

  顾晏吩咐墨影重新传膳, 而后同徐婉回房梳洗。

  “今日我们去拜祭你从前总提及的那位祖父, 明日一早便动身离开鄞州可好?”顾晏为徐婉梳妆时假做不经意提起这话。

  原本是早前就已暗暗做好的打算,临到说出口却又不好意思让她知晓是早已为她费的心思,偏要装作随口一提。

  “好啊, 我正欲同你说此事呢。”徐婉到了鄞州便想去拜祭那位祖父,自然应了顾晏的话。

  “不过,你此番带我回京后, 想必不会再让我出京了吧?”徐婉转换话头,话出口时她抿了抿唇上口脂,有些许紧张。

  顾晏听她此言,手上为她描眉的动作微顿:“你乖些, 我日后抽时间带你出来。塞北大漠西南山水我都会随你去看。你想去江南,我也都依你。”

  他自认已足够退让,却不知徐婉所求远不止此。

  “可我不能自己去,是吗?从此以后我只能在你眼前是吗?”徐婉放下口脂盒,眼睫微垂笑意渐无。

  “是。”顾晏描好眉毛才回了她这句话。

  “婉婉,你是我的妻子,要永远伴着我。”他保住徐婉,闭眼说道。

  顾晏这一生走到如今,江山覆手可得,权势尽在掌中,唯独徐婉,这个少年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成了他此刻握不住的光亮。

  “罢了,与你说不通,早些去拜祭祖父吧。”徐婉挣开顾晏,不欲再与他多言。

  两人去了徐家祠堂,顾晏支开了守祠堂的仆人带着徐婉进去。

  拜祭完回去时却遇上了徐悦,那徐悦是从顾晏一行暂住的院子的方向过来的,此前顾晏与徐婉出来,因为是暗地里拜祭便让墨影跟着守门,那小院里是没人在的。

  徐悦被扔出来后就吩咐仆人留意着那处院子,顾晏与徐婉刚离开她就得了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趁着院里没人偷偷进去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

  “哎呦,可算是见着姐姐了,姐姐生得好生漂亮啊。”徐悦屈膝行了一礼后就上前拉着徐婉的手。

  徐婉向来不喜旁人碰她,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你生得也很美呢。”

  夸她倒也不昧良心。这徐悦像了当年的徐婉几分确实是生得美,不然徐家人怎会拿她当砝码。

  ☆、第 72 章

  徐悦毕竟是徐家的姑娘, 徐婉打小就渴望有姐妹相伴,瞧她自然是顺眼的。可惜了,徐婉的姐妹缘向来不佳,那越平公主就是前车之鉴。

  顾晏不大乐意徐婉在徐悦身上费心思, 径直带着她绕过人走了回去。奇怪的是徐悦竟也丝毫未恼, 反倒在顾晏两人身后暗暗笑了下。

  “平儿, 你一会儿派人去请王爷,就说是我祖父有要事相商。”徐悦将小丫鬟唤来吩咐她去做事。

  待徐悦离开后, 这平儿便寻了个眼生的小厮去请人。徐家的老太爷是顾晏在国子监读书时的先生,有几分师生情谊。顾晏并未多想, 以为真是徐家老太爷有要事相商, 心道左右无事便随小厮去了一趟。

  这一去,徐家老太爷的人没见到,倒是瞧见了徐悦不知廉耻的做派。

  徐悦知晓祖父一早离府去了别院养病, 便借着老太爷的名头将顾晏骗来, 又照着府上留存的徐婉祖父遗物里那副画像装扮了一番。原本六分相似的皮囊, 这一折腾竟有八分相像。

  “王爷, 您瞧着我与姐姐生得像吗?”徐悦柔声轻问。这一问无人应答,她又接着说:“悦儿知晓王爷惦念姐姐,可她毕竟已经离世, 您既已寻了个像她的女子养在身边,想来也是有心思的。那个女人不过一双眼睛像姐姐罢了,可您瞧我, 我比她要像的多。”

  顾晏冷眼看她:“徐家人是活腻味了吗?”

  顾晏抬手震碎案上茶杯,那碎屑有一部分飞向徐悦脸上。顾晏这一震用了十成内力,碎屑划过徐悦的脸,她脸上立刻就浸出血丝。

  “你怎配与她相较?”他唇角微勾, 那弧度既邪性又可怕。

  徐悦捂脸呼痛,顾晏毫不理会抬步离开此地。

  此前为了引诱顾晏方便成事,徐悦暗中将伺候的人尽数支走,故而她现下受伤高声呼痛也无人来管,待顾晏人出了院门后守在院外的平儿才进来,这一进来就瞧见自家主子满脸是血的可怖模样,她也跟着慌了手脚,一边慌忙喊人去请郎中,一边着急忙慌的去请老爷夫人过来。

  这一番事下来,顾晏也明白这是个套,只是暂且不知是那女人自己设的套,还是徐家人包括徐家那位老太爷一起的算计。

  他回了小院后就吩咐墨影去寻徐家的老太爷:“墨影,告知徐老太爷,就说贵府的姑娘家行事龌龊犯到了本王头上,故而越俎代庖教训了一番,还请他见谅,另外让他多加管教府上小姐。本王不想日后这些人污了毓宛郡主的名声。”

  徐家是毓宛郡主的母族,顾晏此前多加照拂徐家也是为她,而今他们不识好歹这般行事却触了顾晏逆鳞,若非顾忌徐婉的名声,只怕他立时就会着人将徐悦送去庵堂思过。

  “怎么了这是,不是老太爷请你去商量要事吗?怎的臭着张脸回来了?”徐婉正好立在门口,瞧见了他不悦的神色,也将他的话听了个大概。

  “无事,只是碰见了个厌烦的人。”

  徐婉明白了他话中缘由,便也不再多问。

  墨影应下顾晏的吩咐,动身离开小院去寻徐家的老太爷。这老太爷一早就去了别院,墨影到了老太爷的宅院却没看见他的人,只是瞧见了一群人围在那院子里吵嚷。

  待他走近一瞧,立刻就明白了自家主子派他前来的缘由。

  他还未开口时,那躺在人群中的徐悦瞧见了他就大声吵嚷,指着他不住哭闹:“就是他们,他主子轻薄了我,又将我害成了这副模样!”

  墨影尚未反应过来,徐家的大老爷一耳光就抽向了徐悦:“你胡言乱语什么!来人!给我堵了小姐的嘴!”

  一旁的大夫人强撑着去推那大老爷,又跌在地上颤着手给徐悦擦脸上的血痕。

  “我家王爷吩咐我前来告知老太爷,贵府的小姐行事龌龊犯到了王爷跟前,王爷看不过越俎代庖处置了一番,还请府上见谅。另外,请府上多多约束徐家小姐,毕竟徐家是先王妃的母族,若是出了些行事不正的姑娘,那坏的也是先王妃的清名。既然老太爷不在,烦请徐大人您记下,日后转告老太爷。在下告退了。”墨影话落后拱手告辞。

  一旁听他一番话的徐家大老爷却是抖着手应了声:“好。”

  数载栽培付诸东流,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竟养出徐悦这么个蠢货。顾晏那人岂是旁人可以算计的,徐悦此举无异于拿徐家全族的前程性命去下赌注。

  “查!凡是帮着小姐做这件事的下人通通打杀!”那徐家大老爷气急怒道。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仆人哆嗦着跪下求饶,这徐家大老爷瞥了眼,又接着说:“带上郎中把小姐送去庄子思过,没我的吩咐不许回府。”

  他这一番安排下来,那徐夫人眼见自己女儿是这么个下场,声泪俱下的哭求,可事已至此,徐悦惹怒了顾晏,任凭徐夫人再是哭求,徐家大老爷也不能饶过徐悦。

  临了徐夫人执意求徐家老太爷,非得跟着徐悦去了庄子上照料她,此事才算落下帷幕。

  ☆、第 73 章

  次日一早, 顾晏一行便动身离开了鄞州,由于之前的一些麻烦,他只是留了口信并未提前告知徐家人。

  这样一来无人送行倒也省去诸多麻烦,顾晏在鄞州遇刺后意识到这场刺杀并不简单, 为了隐藏行踪便刻意分了两路往京城赶, 顾晏带着徐婉走陆路, 一些暗卫走水路。

  只是京城的太后这次是铁了心要顾晏性命,他设了障眼法兵分两路, 那太后竟加派人手两边截杀。

  京中顾晏一派也被拔了许多朝臣,几日下来朝中重臣竟有十余位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斩杀。

  顾晏临行前命顾令留守京中, 顾令这些年来虽然执掌摄政王府暗卫营, 却一直是在暗中行事,因此太后不大清楚顾令其人的存在。

  故而她在知晓顾晏带墨影及一众暗卫离京后,除了将顾慎下狱外只是命林将军包围摄政王府。她自以为已然做得毫无纰漏, 却漏掉了顾令其人。

  顾令察觉到不对劲后, 与剩下的一部分暗卫藏身于王府暗卫营, 并未贸然出手。

  王府设有暗道, 顾令派人自暗道出来调查情况,摸清楚状况后他派人将李世襄绑了来。

  那李世襄也是可怜,连日来为了太后的行事战战兢兢, 既不愿依着她去做,又不得不与她绑在一条船上,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好不容易睡下, 一觉醒来人就到了王府暗卫营。

  “李大人,别来无恙。”顾令一碗冷水浇到李世襄脸上,见人醒来后,擦拭着匕首悠悠开口。

  “顾、顾令?”李世襄惊疑不定的喊了他的名字, 带着几分惊恐的往后缩。

  李世襄书生出身乃一介文臣,人生头一次见血就被顾令吓得半月缓不过来。顾令这修罗当年血洗尚书府时,他人正在尚书府。虽然顾令因他并非府上之人饶过他性命,可李世襄当初亲眼见他手段极其残忍的杀人,当真是惧怕至极,一连做了半月的噩梦,至今想来犹是惊恐。

  “李大人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没有半分长进,竟还是见着我就怕。”顾令带笑开口,口气有几分戏谑,话音落下时却突然将手中匕首射向李世襄身侧,那匕首不偏不倚正在他脖颈侧一寸。

  李世襄抖着身子,强装着不惊惧的模样,冲他喊:“顾、顾令,你有话好好说,吓唬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算什么好汉!”

  “呵,成,不吓唬你,我听说太后那女人最近十分放肆啊,怎么着这是,难不成是想要端了摄政王府?”顾令笑容阴冷问话。

  不等李世襄回答,就接着说道:“你,我是知道的,再是胆小怕事不过,必然不愿跟着她干这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的事。”

  李世襄听了他的话,战战兢兢的解释:“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实话告诉你,太后如此行事我也是万万不曾料到,早前我还劝过她,只是她心意已决,我的话她也听不进去。何况,太后与我只是在新帝登基后才被绑在了一条船上,早年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说是姑侄关系可又有几分亲近呢?”

  他如此说一是解释自己确实未曾参与太后之事,求顾令莫要拿他泄愤,另一则是暗示顾令,他对太后并不重要,即便是拿他的性命威胁太后也没什么作用。

  顾令听在耳中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接着说:“我不杀你,也不是要拿你去威胁太后,绑你来不过是要你去办件事。”

  “何事?”

  “京中把守森严,王府的人如今出不了京城,你毕竟是太后娘家侄子,也是她的亲信,你想法子将王府的人送出京城给王爷递消息,将京城诸事悉数告知王爷。”顾令沉声说道。

  “好。”李世襄本就不愿意被太后绑在船上同她拿性命去赌,顾令如此说,他自然应下。

  “来人,送李大人回去。”顾令唤人来将李世襄送走,在他人刚出门口时又接着说了句:“李大人你记着,我顾令可不是好惹的,若是不照我说的办,那你李府上下可别想安生。”

  ☆、第 74 章

  李世襄照顾令所说设法将暗探偷偷送出了京城, 他本就是太后一党的亲信,那林将军自然不会对他设防,所以这一番费了些周折就将探子给送了出去。

  另一边顾晏与徐婉也接连又遇上了几波刺客,一路上不停的刺杀让顾晏愈发警惕, 隐隐猜测京中应该是出事了, 若非京中出了大动荡, 这些刺客幕后之人不会这般坐不住。

  顾晏派人去京城探查消息,派出去的人探得京城如今严防死守, 连忙回来报信,这一波人与顾令派出的探子一前一后回来。

  连日舟车劳顿, 徐婉身子骨受不大住, 顾晏照顾她的身子暂时寻了落脚处歇上一段,顺便等着暗探的消息。

  “主子,派出京城的探子来报, 京城戒备森严, 城门紧闭, 不许进出。”墨影接了暗探来报即刻禀报。

  顾晏摩挲着手中茶盏, 眉心微折,“查清楚缘由没有?”

  “未曾,京中不许进出, 暂且查不出缘由。”

  墨影话音刚落,外间就传来吵嚷声。

  他立刻闪身出去,“何事喧闹?”

  “属下乃顾令公子所派, 有要事前来禀告主子,还请墨暗卫速速通报。”那在外吵嚷闹出动静的探子见了墨影便知这回是找对人了,立刻将来意告知。

  此前顾晏设了障眼法,另选了人走水路, 这探子为了找到顾晏,已然换了两次路了,数日不眠不休的赶路,眼下找到了人心里一松,十分疲惫的瘫在了地上。

  “让他进来。”屋内传来顾晏的声音。

  墨影应声拎着探子进去。

  “京中如何?”顾晏沉声发问。

  那探子喘着大气,“京中如今已是太后当道,她伙同林将军杀了京卫营统领,又将林将军扶上了统领之位,还派兵围了王府,顾令公子手中暗卫人数不多,未免折损人手只得暂且在王府暗卫营躲避。另外太后还着人围了京城,公子说她这是一心要置主子您于死地,请主子务必万分小心,切莫着了道。”

  “太后?”顾晏疑惑的凝眉,十分不解,他倒是未曾猜到这是太后的手笔。

  这么一会儿,这探子也缓回了点劲,见顾晏疑惑立刻紧跟着解释道:“正是太后,京中盛传皇上乃太后与楚王通奸所生,公子说此事应当属实,太后唯恐您归京后发难,这才提前对您下杀手。”

  顾晏嗤笑,“楚王啊,怪不得。”林将军是楚王府旧臣,这皇上若是楚王之子,他为了太后卖命一事倒也说的通了。

  “太后愚蠢,若是无人为其谋划,她就是有胆子做,也不可能做得如此缜密,竟能逼得顾令到今日才将消息递出京城。”顾晏凝眉思索,复又开口问道:“可是李世襄在太后与皇帝背后为其出谋划策?”

  “李大人并不赞同太后如此行事,奴才此番能出京城还多亏李大人帮了顾令公子。公子说宫中暗探来报,太后近来十分倚重一位嬷嬷,那嬷嬷是前太子魏璟留在宫中的暗探。”

  顾晏听了魏璟的名字,猛地顿住,继而冷笑开口:“临了还是给本王添这么个麻烦,他魏璟可真是令人生厌。”

  探子来报的消息,顾晏其实半信半疑,他信顾令递出来的消息,但仍旧防备李世襄,太后与小皇帝其实不足为惧,那林将军也不过是个莽夫,倒是李世襄,他往日的做派让顾晏不得不怀疑他。

  至于魏璟,既然已经送走了,除非他松口让他回来,不然他再难翻起什么风浪。京中这一番波动,也不过是他最后不死心的折腾罢了。

  顾晏开口吩咐探子,“回去告诉顾令,让他和李世襄合作,摸清楚太后准备如何应对回京后的我。”说着有些疲惫的扶了下额头,“提醒他,务必提防着李世襄。”

  顾令手段再狠辣,可也是个直性子,那李世襄少年入仕,心思之深沉便是顾晏也不敢说能全然看透他,故而才提醒顾令提防。

  不过他这回儿倒是多虑了,那李世襄虽然心眼子多,却也经不住顾令吓唬,早些年就被他吓破了胆。

  “墨影,你亲自去林州,拿我令牌去见宋靖,让他领兵驻扎京城与林州边界,等我安排。”探子告退后,顾晏又接着吩咐墨影。

  墨影领命告退,顾晏将这些事悉数安排妥当后,靠在椅子上闭眼假寐,他揉着眉心浑身都透着股疲惫。

  徐婉捧着花枝入内时,一眼瞧见的就是顾晏这副疲累的模样。见他如此徐婉心底微酸,顿了下步伐,复又含笑到他跟前。

  她蹲在顾晏身前,托腮望着他,岁月待他真是温柔,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如此好看。

  顾晏整开双眼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徐婉望着他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微微闪现的光芒,像是她许多年前瞧着少年的他时那般眷恋。

  他突然笑出声来,微微俯身将徐婉揽在怀里,侧首靠在她肩上。

  顾晏这声笑音一扫方才疲累,徐婉方才瞧见了他疲惫的模样,十分心疼,眼下见他笑了便也不再多问。

  “婉婉,我有时觉得,很累。”顾晏抱了她一会后,在她耳边呢喃了句,这是他难得一次主动在徐婉面前袒露脆弱。

  徐婉回抱了下他,“待这些事情了了,好好歇一歇吧。”

  顾晏并未回应,只是接着在她肩上蹭了蹭。

  徐婉将手中的花枝递给顾晏,“喏,这花送你了,不许再不开心了啊。”

  “嗯。”他含笑接下花枝,应了徐婉的话。

  ☆、第 75 章

  窗外晴空万里, 偶有微风吹进内室,顾晏手中花枝的几片花瓣微微颤动,他瞧见徐婉的眼神后不自觉折下花枝上的一朵簪在她发间。

  那时在西南顾晏见魏璟为她簪花,心头醋意翻涌。许多年前顾晏便想为她簪花, 只是当时为了做戏给先帝看, 不得不假装冷落于她, 到后来重遇认出她后,两人又闹腾了许久, 他依旧没有机会得偿所愿。

  这段时日徐婉虽说是被顾晏逼着回京的,却因他早前遇刺中了毒一事待他十分温柔, 这也给了他机会去做许多从前不能去做的事。

  徐婉抚了抚鬓发间的花朵, 笑颜灿烂。顾晏沉声道:“待此间事了我们便离京隐居。”

  她笑意微敛并未答话。顾晏说要隐居,怎么可能呢?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放的下这些羁绊。功名权势也好,治世之心也罢, 他怎么可能放下?

  嫁给顾晏时她曾想过等他年迈之际相携白头归乡, 后来纠葛数载, 顾晏让她备受煎熬, 自然也就淡忘了当年那幼稚的念头,此刻顾晏提及这些,现在的徐婉怎会信他。

  “你不信我?”他见她并未有欢欣之色, 声音带着委屈的问。

  徐婉直视他的双眼,默了片刻,“你要我怎么信你?你是顾晏, 大齐的摄政王,你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声名地位,却说要同我离京隐居,这样的话我怎么信?”她话音微顿, 转了视线接着说:“与其说这些,倒不如放我自己去扬州。”

  两人间的气氛在徐婉开口重提回扬州之事后陷入僵持。

  奇怪的是,顾晏这次并未直接拒绝,他沉默许久才开口:“去扬州未必不可,但你得给我点时间。”

  徐婉惊喜的望向他,“真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闹了这么久他都未松口,如今真的会应下她吗?

  “真的。”顾晏颔首应是,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

  徐婉听他应了只顾着开心并未留意他神色间的微微不同。顾晏只说去扬州未必不可,可不曾答应让徐婉自己前去。

  回扬州不是不行,可她不能挣脱他。

  顾晏眼神暗沉,面上不动声色的给徐婉挖坑,“眼下我无法送你去,你自己上路我也不能安心。待我处置妥当京中诸事便动身送你去扬州。”

  徐婉疑惑,“京中?京城出什么事了吗?”

  “是出了些乱子。太后已然与我撕破脸皮,这次回京怕是麻烦。”顾晏解释道。

  徐婉轻咬下唇,“可以应付吗?”她今生入摄政王府虽是顶着的名头是太后侄女的名头,实际却并未与太后一族有什么交集。

  顾晏笑音朗朗,颇为自傲,“自然不在话下。”

  如今的大齐,顾晏若是想取,并非难事,他不曾颠覆魏氏王朝是不忍见生灵涂炭,但太后若想拔了顾晏也是异想天开。

  *

  墨影领命去林州请宋靖,那宋靖是顾晏早年在西北平乱时麾下战将,也是他的心腹,顾晏扶幼帝登基后将宋靖安排在京城关隘林州。

  林州之地是京中防线最紧要的一城,宋靖是林州守将,他接了墨影带来的顾晏命令,立刻陈兵林州与京城边界地带。

  未免打草惊蛇,宋靖特意吩咐在丛林中安营扎寨。

  可那太后一党的林将军却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宋靖是顾晏心腹一事并非秘密,他知晓林州守将是顾晏一派,因此早早派人守在林州与京城交界地带查探消息。

  林州兵将一到林州边界,那林将军留在两地交界处的探子察觉异动匆忙赶回京城上报。

  林将军守在京都城门,接到消息后立刻入宫禀报太后。

  皇宫之中近日也是人心惶惶,太后大举搜查顾晏安插在宫中的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惹得宫中人心惶惶。

  林将军候在慈宁宫外等候召见时就瞧见慈宁宫殿门外一连杖毙了数位宫人。

  为表重视,太后派了自己最为倚重的嬷嬷传唤他。这嬷嬷正是魏璟留在宫中的那位。

  “将军,太后请您入内。”嬷嬷俯身示意林将军入内殿。俯身时不小心踩空了台阶,眼瞅着要摔下时却稳住了身子。

  林将军不经意间瞥了那嬷嬷一眼,看那嬷嬷的步伐便察觉到嬷嬷会功夫。他凝眉微有疑惑,而后略一思索,猜测这位嬷嬷身为太后心腹有些不同寻常的也是应当,便未再深想。

  入了内殿,太后正剪着花枝,不知怎的生了怒气,直接将剪子撂在案几上,“何事来见本宫?可是派去刺杀顾晏的人有消息了?”

  “不是,是臣另有要事来报。”

  过了这般久,刺杀顾晏的事仍旧没成,太后已然不耐烦了,她神色间带着几丝不悦问:“什么要事?”

  “宋靖陈兵林州边界,直指京城,臣猜想顾晏应该已然知晓。”

  “什么?”太后抬手砸了摆弄花枝的瓶子,厉声喊道。

  林将军立刻叩倒在地,口中连连告罪。

  “谁?谁往京城外送的消息?顾晏到底是如何知晓的?”一连三问,太后已是盛怒至极。

  林将军深吸口气,抬首答话:“臣奉您的命令守住京都城门,这段时日以来,只有臣派出的探子和李大人派出的人出过城门,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曾将消息泄露,还请您多多提防李世襄。”

  他不过是太后姘头的旧臣,可那李世襄却是太后娘家侄子,若说信任,这林将军必然是及不上李世襄,今日他开口说出这一段话也是难为他了,至于太后信与不信他也是无法左右。

  太后紧紧攥着案几的边缘,因为盛怒呼吸不稳,却还是要强撑着去与林将军周旋,“好,林将军请回吧,我会查清楚此事,绝不冤枉你与李世襄任何一人。”

  林将军应诺告退,太后又怒又倦靠在软枕上,过了会儿,那嬷嬷入了内殿。

  太后与这嬷嬷素来亲近,只听脚步声便知晓是她,“嬷嬷来了,哀家头疼的厉害,来帮哀家按按额头。”

  嬷嬷依言上前,半跪在太后跟前,为她按摩额头。一边按,太后便将林将军所禀之事说了出来,临了问了还问了那嬷嬷一句。

  “嬷嬷觉得哀家该信谁?”

  她闭着眼并未瞧见自己问出这话后,那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

  “奴婢以为您还需细细考量,虽说李大人是您的亲族,可他向来自傲,这回儿也不赞同您的做法,至于那林将军,奴婢并不了解他的性子,他的言辞是否属实也是未知,这便全看娘娘您如何想了。”嬷嬷在太后身侧温声说话,很是能引导人的想法。

  太后早就忌讳了李世襄,此前她做了决定,他不肯帮她,甚至还屡屡阻挠,这便让太后心中开始防备于他,更何况他对顾晏一向都说得上是仰慕推崇,太后自然更是怀疑他。

  “嬷嬷,寻个借口把李世襄支出府去,然后派人去李府把潜心叫来。”

  “奴婢这就前去。”

  潜心是李世襄的妾侍,极为得宠,她也是李世襄从太后手中要走的女人,那潜心是个南疆女子,被太后喂了蛊毒准备送到顾晏身边,却阴差阳错让李世襄给瞧上了,他求了太后许久才求得她松口将人给要到了府上。

  李世襄接到太后口谕让他去京卫营寻林将军议事,他动身出府去了京卫营寻那林将军,前脚刚走后脚下一个传旨的就来了,传潜心入宫面见太后。

  潜心接到口谕时也是懵的,太后看不上她的出身,更瞧不上她那般低贱的身份,自从将她赐给李世襄后便当做是扔了个废棋,就连她每三月定期服用的蛊毒解药,太后都嫌提起她心烦,一股脑让李世襄拿回来了一大盒。

  ☆、第 76 章

  李世襄不在府内, 潜心无人相护,太后召见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因此她即便心里猜测此行不妙,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同太后派来的人进宫。

  潜心被人径直带到慈宁宫内, 太后冷眼看她, 厉声道:“灌药!”

  宫人们立时端起桌案上的药碗按着潜心逼她喝药。

  潜心奋力挣扎仍旧挣不开这些人的束缚, 最终被逼着灌了一整碗的药。她被灌药后瘫倒在地上,声音呜咽的问:“太后娘娘您是灌的奴婢什么药?”

  太后眼神不屑的瞧着地上的潜心, “逼你的蛊毒提早发作的药。”

  听了太后所言,潜心脸上满是惊恐, 那蛊毒折磨了她数载, 发作之际有时如坠冰窖,有时如在丹炉,冰寒彻骨至极, 又如烈火焚身。

  “莫怕啊, 只要你老实答话, 哀家自然会给你解药。”太后低声开口, 这话听在潜心口中却似厉鬼索命般骇人。

  片刻后,潜心蛊毒发作,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翻滚, 太后见时机已到开口问:“李世襄近日可有与摄政王之人来往?”

  “奴婢,奴婢不知道啊!”潜心痛的厉害,答话时喊声撕心裂肺。

  “去, 再灌一碗药。”太后嗤笑一声。

  宫人们立刻端着药碗上前,潜心不住地推拒,“不!不!求您了太后娘娘,您放过我吧!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一个弱女子, 自然是敌不过一众宫人们的力气,只能被迫喝药的份。潜心又被灌了一碗后依旧硬撑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太后大怒,一连让人灌了十余碗。

  到最后,潜心痛到极致连喊声都喊不出来,才低声说了几句,“奴婢只知摄政王府的顾令曾绑走了大人,可大人绝不曾做背叛太后的事,求太后娘娘饶过我们吧。”

  这一番话断断续续,可到底也让太后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喂了她解药,杖毙吧。”太后垂下眼帘,说出口的话无比骇人。

  潜心拼尽余力,抬眼望向她,那眼神既怨毒又不甘。纵使身份卑贱几如蝼蚁,潜心也从未想过寻死,她知晓活着艰难,却不曾料到死亡如此轻易的降临到她头上。

  宫人将她拉到慈宁宫殿门门口,一下下的刑杖声响起,伴随着她微弱的几不可闻的痛呼。

  太后在殿内听着外边的杖刑声,眼神愈发阴暗,“去把李世襄唤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的上一章的内容所以比较短小,以后我要恢复日更三千,偶尔六千了,我找到了一个监督我码字的伙伴,哈哈哈,不出意外晚九点更新,双更的话是早晚九点。

  ☆、第 77 章

  宫人前往京卫营传旨召李世襄入宫时, 他人刚进京卫营,尚未见到林将军就被太后宫中前来传旨的太监给请回了宫中。

  京卫营到皇宫的这段路程上,李世襄心中有些忐忑,直觉告诉他太后不对劲。

  入宫后往慈宁宫走, 离得越近, 那股子血腥味就越浓。他知晓近日来太后屡屡打杀宫人, 只是凝眉不喜,却也不曾多想。

  直到踏入慈宁宫, 抬眼望去被绑着杖责的女人让他觉得无比熟悉,李世襄瞬间上前推开行刑的宫人。

  “潜心!”他跌在她跟前痛声喊道。

  他喊着的人, 抬眼瞧着他, 竭力扯起笑容,试图伸手去触一触他,可中途力竭, 没了气息。

  “潜心!快, 快传太医!”李世襄紧紧抱着她, 慌忙的冲宫人喊道。

  周围无人动身前去, 那位嬷嬷上前试了试潜心的鼻息,发现断气后对李世襄说:“大人,太后吩咐了杖毙潜心, 您请不来太医,而且,潜心已然断气, 请来了也是无用。大人您还是去见太后吧。”

  李世襄听了她的话,眼神锐利的望了慈宁宫殿门一眼,“转告太后,好自为之。”

  他压下泪水, 抱起潜心的尸体踏出慈宁宫,那模样瘆人得厉害,无人敢拦。

  嬷嬷见他走后便回身入殿禀告太后,“李大人带着潜心的尸体出宫了,他说、说让您好自为之。”

  “什么?”太后盛怒又砸了件茶壶。

  “好你个李世襄,不是哀家,你能爬到今日地位,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居然为了个下贱女人和我撕破脸皮。想必纠结顾晏的也是他,哼,派人围了李府,谁敢出府,格杀勿论!”

  嬷嬷垂首立在一旁,眼中闪过得逞的光亮。如今的太后已然失了李世襄这一左膀右臂,只剩下林将军这个武将,本就势力薄弱的她眼下愈发独木难支,想来不久后下场便会凄凉。

  这嬷嬷是魏璟的暗棋,她的对食当年是楚王内侍,知晓太后与楚王的奸情,后来太后为了永绝后患逼着楚王杀死所有知情者,那个人就是因此而死。嬷嬷因此恨毒了太后,发誓要让她自食恶果。

  “对了,这李世霞早前还要阻拦哀家杀顾慎,呵,哀家竟也愚蠢的听了他的话,你去告诉林将军,让他杀了顾慎绝了后患。哀家乏了,你退下吧。”太后吩咐了嬷嬷便抬手让她退下了。

  嬷嬷应诺告退,出去后动身前往京卫营,将太后口谕转告了林将军。林将军虽有疑惑,还是照着太后的吩咐前去大牢,杀了顾慎。

  太后下旨令林将军处死顾慎的消息次日一早就传遍了京城,顾令收到消息后惊怒不已。

  “李世襄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没拦住太后!”顾令语气极为不悦。

  “禀公子,李大人为了一个侍妾的死已然与太后撕破脸皮,想来他已经暴露了。”来报的暗卫将李世襄一事也上报给顾令。

  “原来如此。”顾令眉心狠折,直觉事情愈发棘手。

  他扶额思索,良久后才又开口:“我亲自潜入李府,要来李世襄手中的出京令牌,你吩咐下去,让咱们的人潜入京卫营,混在姓林的身边,静等吩咐。”

  顾令从王府暗道离开去寻李世襄,人到李府外时正撞见太后派来的守卫换班,见了守卫那看守监牢的做派,顾令更加确定李世襄暴露了。

  他身手绝佳,悄无声息潜入李府并非难事,于是趁着换班翻墙进了李府。那李世襄因为潜心的死悲痛不已,此刻正守着尸体。顾令翻墙进去找着他时,他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握着潜心已然冰冷的手。

  见此情景,顾令上前拍了拍李世襄让他清醒过来,“喂,听说太后已然知晓你的事了,眼下估计会对你盯得死紧,你那块出京的令牌在哪呢?将它给我,我来日必定杀了太后给你心爱的女人报仇雪恨。”

  李世襄被他说的微微清醒,起身靠近书案,打开了个匣子取出令牌递给顾令,“这块令牌估计已经无用,太后只给了我与林将军两人令牌,我已经暴露,太后必然会告知林将军,那林将军又是把守城门之人,我的令牌出不去。你接了令牌想法子顶着林将军的名头行事吧。”

  顾令接下令牌,轻笑一声,“杀了姓林的不就成了。”

  他的手段向来如此,出手狠辣,绝不手软。

  李世襄不再开口,回到放置潜心的床榻前,一副送客的姿态。

  顾令见此道了句多谢,便翻墙离开了李府。

  ☆、第 78 章

  林州的宋靖守在边界数日, 虽未出兵,仍旧让林将军十分忌惮。这宋靖当年可是顾晏手中一员猛将,军功赫赫才被顾晏安排在对于京城而言无比关键的林州。

  这日,林将军一如往常般登上城楼远望, 望见的景象却不同往日。此前宋靖虽陈兵林州与京城交界地带, 人却不曾现身, 可今日,他出现了, 还是跟在一人身后现身。

  宋靖是林州守将,在林州军中是一把手的地位, 谁能让他甘居其后?

  林将军拿着太后赐下的远目镜, 仔细瞧着宋靖身前的人,那人侧首与宋靖说话,初时林将军只能看见宋靖的脸, 等了会子那人终于转过头来, 林将军瞧清楚这人的面容后十分震惊。

  那是、顾晏。

  林将军慌忙放下远目镜,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明明派了无数刺客截杀顾晏, 即便杀不了他,他也不该这么快回来。

  若是顾晏当真次次中招受伤那倒的确会耽搁许多时间,可他自打第一次遇刺后就有了防备, 后来又知晓了幕后黑手是太后,加之顾虑到京中局势,便愈发注意防备, 所以后来的刺客们没一个得手的,顾晏自然能及早归京。

  “快去禀告太后,顾晏回来了,此刻人已在林州军中。”林将军扭头吩咐身边的亲信送消息入宫。

  因为顾晏已经回来, 顾忌林州那边突然动兵他必须时刻守在城门,这递消息之事自然是不能自己去做,只得吩咐信任的亲信去办。

  此刻城楼之上皆是林将军原先在营中的兵士,他并未过多防备,直接将此事告知亲信让他送信入宫。

  顾令早前提及的那个安插在林将军身边的人就在这城楼众人中,他听到顾晏已归的消息,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记下此事,准备禀报顾令。

  慈宁宫中的太后知晓顾晏已至林州,既惊又怒,还有几分惧怕。她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期盼顾晏能死在回京途中。可他却没死,还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此前一直打算瞒着顾晏京城的消息,待他到了京城城门外,直接将他乱箭射杀。如今倒好,李世襄背叛了她,顾晏知晓了京城的状况必然有了防备,她此刻已是十分被动。

  那令太后惊惧的顾晏,现下正在林州军队中与宋靖议事。

  宋靖认为京城易守难攻,那林将军也不是平庸之辈,手中还攥着京卫营将士,甚至还有京卫营的火炮,若要强攻,恐怕不易。顾晏则主张及早攻城,及早结束此事。

  两人观点虽有不同,宋靖最终还是照着顾晏的打算去安排了,他是顾晏麾下将领自然受他驱使。

  顾晏今日一早到的林州,将徐婉安置好后就去了宋靖陈兵的前线,他查看了京城的防务后,策划今夜攻城。

  入夜后,林州兵将趁着夜色往京城的方向走去,林将军一直在城墙上盯着林州那边的动静,那边动兵后,他在京城城门发现不对劲,立刻就让人入宫传话,自己则下令京城守卫马上备战。

  过了大概一刻钟,京城城门口突现巨响,有人在城下撞门,战事正式打响。

  林将军调了京卫营许多箭术高超之人上城楼来,让他们在城楼上往下射带着火油的箭矢,乔装易容后的顾令就在其中。

  第一批箭射下,顾令趁乱往林将军的方向挪动。自城楼上射向城下的那些燃着火油的箭矢落在地上或是林州兵将身上,顷刻见就着了火,有一支箭矢落在顾晏跟前,火光亮起映出了他的脸,城楼上射箭的兵将有人瞧见了他,紧握在手中的弓箭突然顿住。

  “那是、摄政王?”有人迟疑的问道。

  林将军虽然杀了前任京卫营统领接管了京卫营,可他并未让京卫营里除了自己亲信之外的兵将知晓今日攻城的是顾晏。

  顾晏多年征伐,在军中声望极高,这些个将士大多都视其为信仰,林将军自然不敢让他们知晓他要杀的是顾晏。

  顾晏的脸被火光照亮,他的位置也暴露了,那林将军见此立刻夺过一人的弓箭,拉弓欲射顾晏,他眼神紧盯着顾晏的方向,射出了支箭。

  几乎同时有一人射出支箭拦腰折了林将军射出的那支箭,他惊怒侧首,却被人又一支箭射穿喉间。

  他眼神惊骇的望向射出这两支的箭的人,那人嘴角挂着残忍的笑容,满眼不屑的瞥了眼他,抬手揭了脸上易容的面具。

  林将军瘫倒在地上,摸着不断冒血的脖颈,“顾、顾令……”

  ☆、第 79 章

  顾令嗤笑一声, 在那林将军奄奄一息时抬手捏断了他的喉管。

  随后下令让混在京卫营的王府暗卫们打开城门。

  林将军一死,杀伐声顿时止住。王府的暗卫打开城门迎顾晏等人入城,城楼上那些京卫营的将士纷纷叩首请罪。

  顾晏入城,城门的杀声彻底停歇, 宫中也得了消息。

  那嬷嬷守在慈宁宫殿外, 收到消息后勾起唇角露出笑意。片刻后, 她敛了笑容入内,像往常一样燃起炉香, 在太后看不到的角落里暗中往香炉里洒了些粉末。

  “禀太后,城门口杀声停了。”

  “这么快?”太后凝眉沉思, 心中的不安愈发放大。

  “嗯, 林将军败了。”嬷嬷说着这话竟不自觉笑了出声。

  “什么?”太后语气惊慌的开口,话落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有温热液体流动,抬手一摸, 发现是鼻子和耳朵都在淌血。

  她满脸惊慌, 喊着太医。临到这时才发觉眼前那嬷嬷的不对劲, 试图饶过她往殿外走去。

  嬷嬷跨步拦在太后跟前, 语气阴冷的开口:“今日燃的香不同以往,这香可是奴婢特意留着取您性命用的。”

  太后已然无法开口,只能瞪眼看那嬷嬷。

  嬷嬷笑出了声, “呵呵,我原本就是先皇后宫中旧人,这么多年奉前太子的命令呆在你身边, 无非是要你偿还造下的杀孽罢了。”

  嬷嬷准备逃出宫中不欲再于太后多言,呆了会见她七窍流血断气后便转身往殿外走去。她刚刚杀了太后,一了夙愿心中的警觉便少了许多,竟未留意到身后有个人赤脚从内殿榻上下来, 走到了她身后。

  小皇帝今日在太后宫中小憩,人刚醒过来时正好听见嬷嬷最后的那句话,还瞧见了自己母后七窍流血的凄惨死状。

  太后近日来也一直惴惴不安,为了看顾她让小皇帝睡在了慈宁宫内殿,还告知了他软枕下藏着懿旨匕首,叮嘱他遇上事情拿来防身。

  这小皇帝虽说课业上较为惫懒,可这些年来还是被逼着学了些功夫的。

  他赤脚近前,悄无声息的来到那嬷嬷身后,嬷嬷已经没了警惕,也未曾察觉到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孩童。

  一室静寂中,小皇帝握着匕首举过头顶,奋力刺进那嬷嬷的后心。

  嬷嬷回身望见身后的小皇帝,满眼的不可置信。她抬手试图打向小皇帝却被他迅速躲开,而后嬷嬷渐渐脱力,瘫倒在地上,小皇帝紧张的吞咽口水,见她失了力气后上前抽出匕首又接连捅了几刀,直到人断气才停手。

  他呼吸急促,跌坐在地,满脸慌张爬向太后,颤抖着手探了探太后鼻息,倒在地上的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年幼的小皇帝心中慌乱,脑子也是一片混沌,他紧攥着拳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后说过,若是事败他们母子必然不能在顾晏手上留有性命,到那时只有逃出宫中才能有一线生机。可如今这般境地,又能如何逃出宫呢?

  慈宁宫殿门外传来脚步声,小皇帝听见响动慌忙往里面躲,可来人速度极快,小皇帝尚未躲好就被他瞧见了。

  初时小皇帝以为来人是取他性命的,可那人一入内就跪拜在地,叩首道:“臣是林将军的部下,来救皇上您出宫。”

  这人瞧见太后的尸体虽有惊讶,却不曾多问,只说是救小皇帝出宫。他话音刚落不待小皇帝反应就将人背在身上往宫门外走去。

  此时顾晏只是入了城门却尚未到皇宫,宫中正是混乱之际,林将军的这个部下杀了小太监剥了他身上的太监衣裳换到了小皇帝身上,而后便带着小皇帝趁乱逃出宫了。

  顾晏带兵进宫时,慈宁宫只有两具尸首,压根就没有小皇帝的踪迹。

  “王爷,这小皇帝失踪一事如何应对,是否先行封城再细细找寻?”宋靖见此情况询问顾晏道。

  “不必了。”顾晏欲揭过此事。

  幼帝失踪,顾晏揭过此事不再追查,既不用再担弑君的名头又能理所当然的另立新君。至于将来幼帝在民间长成后的麻烦,那就是下一任皇帝该操心的事了。

  顾晏为大齐殚精竭虑数载,时至今日已倍感倦怠,他只盼着早些处理好这烂摊子,好尽早卸了身上的担子。

  ☆、第 80 章

  宫中之事料理好后, 顾晏回了王府,顾令跟在他身边,待两人到了王府大门前,顾令犹豫良久咬牙将顾慎被杀之事告诉了顾晏。

  “你说什么?太后让林将军杀了顾慎?”顾晏听了顾令的话, 眼神瞬间就变了。

  “是, 我命人将尸体从天牢呆了回来, 如今应该已经在王府了。”顾令垂首禀告。

  顾慎与顾令对顾晏来说极为特殊,他性子冷血, 顾慎顾令两人是他仅有的亲人。顾令是他血脉至亲,顾慎是他自幼相伴的堂弟, 太后杀了顾慎, 让顾晏如何不怒。

  “你亲自去宫中把太后的尸体带出来,鞭尸车裂扔进乱葬岗。此事不必遮掩,让这些不长眼的人看看, 敢动我顾家儿郎的下场!”顾晏沉声吩咐顾令, 声音狠厉, 眼尾通红。

  顾令领命离开, 顾晏脚步沉重的踏入王府大门。顾慎的尸体就在门内不远处,他闭了闭眼压下泪意到他跟前,暗卫将顾慎的尸首从天牢带回后, 照顾令的吩咐准备了棺椁收敛尸身,顾晏看见的顾慎已经被安放在棺椁里,只剩合棺了。

  他看着躺在那里再无生机的顾慎, 抬手为他拉上了白布遮住了他的脸庞,不小心触到了他,指间所感都是冷的。

  躺在那里的是他的弟弟,自小跟在他身后玩闹, 视他为心中神袛的弟弟,更是他养父镇国公一族一族唯一的血脉,他答应过先镇国公要好好护着堂弟,可最终他没能护住他。

  顾晏这么多年养了一身权谋心术,他多年兢兢业业,数载殚精竭虑,到头来有多少人感念他呢?

  身陷京城权利漩涡的中心,即便他已是摄政王,即便江山覆手可得,仍旧不能确保身边人的平安。许多年前,他不得不赴西北平乱,失了心爱之人,许多年后,明明已然无人可以逼迫他,却依旧失了至亲之人。

  或许这个京城就是如此,王朝万里河山,帝都皇位之下,哪有什么可以明哲保身的法子,只要在这里一天,就不可能有什么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顾晏心中那个在回京途中曾对徐婉提过的念头愈发强烈,他收手合上一半棺椁,靠坐在棺木旁,抬眼望天。

  此前两军交战是在夜间,顾晏安排徐婉暂且呆在了林州,让墨影守在她身边,待明日天亮再将人带回京城。

  因此即便今日的顾晏再悲伤,这王府也无人可以安慰他。

  整整一夜,顾晏守着棺椁未曾合眼,清晨顾令回府见他如此叹了口气,上前劝道:“还有许多事情没定呢,你不能倒,去歇歇下吧,我听闻午间那位姑娘就入京了,让她瞧见你这模样不是更要跟着担心吗?回房歇一歇吧。”

  顾晏听了他的话后扶了扶额,撑着石板起身,往内院走去。

  这一日的王府异常安静,顾晏沉默不语入了寝房,他合衣睡下,却始终不能成眠。

  一闭上眼,脑海里一片混乱,时不时顾慎死前的模样,时不时是从前的毓宛郡主徐婉。

  每一幕都是在此刻的顾晏心上扎刀子,血流不止他已然痛到麻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于他万般煎熬。好似很久很久以后,他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那脚步声是他无比熟悉的人。

  ☆、第 81 章

  徐婉今日辰时从林州入京, 刚刚回到王府。顾慎的棺椁依旧停在府内,徐婉一入大门瞧见后问了顾令方才知晓那是顾慎。

  她知晓顾晏心里十分在乎顾慎这个堂弟,立刻提起裙摆往内院去寻顾晏。

  顾晏既是昨夜入得城,这顾慎的尸体又停在王府, 他必然已经知道顾慎离世, 徐婉不敢想象昨夜他该有多难过。

  “昨个夜里顾晏在这坐了一整夜, 今日清晨才歇下,你莫要去打搅他。”顾令疾步跟上徐婉, 试图拦下。

  “嗯,我知晓了, 我不打搅他歇息, 只静悄悄的进去看看他。”徐婉开口解释,而后饶过顾令走进内院。

  她穿过王府宅院里的道道长廊,来到了主院寝房门前, 迟疑良久后, 提着裙摆惦着脚悄悄推开了门。

  她推开房门往里走, 就瞧见顾晏斜靠在软枕上瞧着她。徐婉的动作极轻极缓, 却仍旧被寝房门内的顾晏察觉到了。

  “回来了。”他声音微哑的开口问候。

  彻夜未眠,顾晏脸上显露出浓重的疲倦之色,眉眼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徐婉想要伸手抚平他眉心褶皱, 待走近他后,却又迟疑了。

  “婉婉,过来。”顾晏示意徐婉再近前一些, 抬臂将她揽在怀里。

  他下颌靠在她肩上,而后将脸埋在她颈间。

  静谧良久后,顾晏突然开口:“此间事了,我派人送你去扬州, 但你身边需得有王府的人在身边伺候,我也会另外派些暗卫守在扬州。”

  他明白徐婉并不愿意让王府的人跟在身边,话说出口后唯恐她怪他如此行事,心中微涩复又开口道:“婉婉,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是我的软肋,我不敢想象若是我护不到你该如何是好,我受不住再一次失去。”

  自西南归京这段时日,徐婉渐渐释怀了当初种种,虽然仍旧不愿与他重修旧好,但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怨恨于他。

  何况他多年兄弟身死,已然十分悲痛,徐婉心疼他,便也不欲再惹他心乱。

  “好,都听你的。”她柔声应答。

  *

  幼帝失踪数日,顾晏以其身世未明的理由将他废掉。他废帝后并未马上定下新君,反而在接下来的半月里清理朝中太后余党,一时之间朝堂众臣大都暗中猜测他有意自立为帝,有些极善溜须拍马的朝臣甚至还上了奏折奏请顾晏称帝。

  顾晏将这些奏折一屡按下未批,反倒私下派顾令去查探宗室子弟。

  “为何要我去查这些宗室子弟?”顾令接了顾晏的命令十分不解。

  “择立新君。”顾晏打开下一折奏章,沉声答话。

  “什么?”顾令惊讶不已,他也以为太后闹的那番事过后,顾晏绝不可能再扶一个新帝,实在没想到他竟还是原来的想法。

  “只查十二三岁的宗室子弟即可,选出来品行学识出众者列个折子呈上,务必要是个知恩能成仁君的孩子。”顾晏嘱咐完挥手示意顾令退下。

  顾晏已经打算归隐,若是选出来个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新帝,只怕不说兔死狗烹,也会给他惹来许多烦扰。何况帝位之上坐着的人,自然是要成为一个胸怀万民的君王,不求他能开万世太平,起码要保这一世黎民安泰。

  国中无君,朝中老臣愈发坐不住了,次日一早先帝朝的帝师登门求见顾晏。

  这位帝师是先帝的老师,当世大儒,一生清正耿直。

  顾晏素日里十分敬重他,今日他登门自然不会拒而不见。

  顾晏迎他入书房,他拄着拐杖落座,“老朽冒昧登门,叨扰王爷了。”

  “怎会呢,许老登门是晚辈的荣幸。不知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顾晏为他沏了盏茶,开口问道。

  许老呷了口茶,“老朽有一事十分不解,这才冒昧前来拜访,请王爷为老朽解惑。”

  他话说至此时,顾晏心中已确定了他登门的原因,同样呷了口茶问道:“许老可是为新君一事而来?”

  “王爷所言正是老朽登门之因,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幼帝身份不明,先帝一脉仅剩前太子一人,老朽知晓您与前太子宿怨颇深,自然不敢说让您助他为帝。但如今凉国国主对我大齐已是虎视眈眈,国中久久无君,恐于国祚不利啊,老朽斗胆问您一句,为何迟迟未有动作?即便是您要改朝换代,也不该拖至此时啊!”

  许老话落,顾晏还未回应,他便扔了拐杖叩首在地,“老朽虽为先帝之师,却愧对帝师之职,先帝暴虐昏庸,有老朽教导不力之过。幼帝登基之时大齐已然是大厦将倾之势,王爷您摄政多年,于国之功斐然,老朽并非愚忠之人,您若是称帝,老朽与一众老臣必不相阻,只求王爷早做安排,莫要让西凉等国钻了空子啊!”

  顾晏放下茶盏,起身扶起许老,“我未曾想过为帝,何况先帝一脉绝了,这大齐宗室之子不是数不胜数吗,挑个品行学识上乘的好好培养,何愁不能教出个称职的君王来?只是我已然厌倦京中纷争,待将新君选定教出个模样来便辞官归隐,日后朝中之事还要劳您多费心了。”

  许老被顾晏扶着坐在椅子上,听了他的话后,神色十分惊讶。顾晏未待他回应,便接着说道:“顾令已经去查宗室子弟了,不日便会有人选,您只需静等几日便可,至于西凉,我仍坐镇京中,西北诸国怎敢放肆。”

  许老摸着胡子,打量了顾晏一圈,似是不敢相信他不欲称帝,他摇头叹了口气道:“老朽明白了。”

  许老回去后将此事告知了与他相熟的几位老臣,不日后这消息便在京中权贵中流传。

  颍川郡王魏阑也从好友口中得了消息,他便是魏璟那位视为亲子的堂侄,魏璟早前因为顾晏以魏阑相逼答应渡海离开的。

  “郡王何不搏一搏?”魏阑的好友问他。

  “搏?如何搏?你难道不知道摄政王前去西南时曾取走我皇叔赠我的玉扳指一事吗?我本就是远了些的宗室子弟,这些年在京中留着一命也不过是摄政王为备不时之需用以威胁皇叔罢了。”魏阑说话极为冷静通透,全然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这、”魏阑的好友想到此事咬了咬唇停了话头。

  魏阑他们这边全然不报希望,别的得了消息的宗室子弟却个个牟足了劲想被选上。

  到最后,顾令选出来的人里,魏阑却排在第一位。颍川郡王父母早亡,魏阑是魏璟悉心教导养出,才华学识之出众,在这一代京中子弟里极为罕见。

  “折子里第一位的是魏阑,论学识才华他远远甩过后面几位,许老得知我在查探宗室子弟时还特意来寻过我,直言此子有圣祖皇帝风采。我查到的消息也证实他极为不凡,所以将他列在首位。只是他毕竟亲近魏璟,只怕登基后于我们不利。”顾令将所查的消息如实报给顾晏。

  “魏阑?”顾晏眉心微折打开顾令列的单子。

  “品行如何?”他继续问道。

  “传言是极好的性子,似魏璟当年那般光风霁月。”

  顾晏摇头轻笑,“呵,如魏璟般光风霁月?他魏璟教出的孩子绝不会如此,至多是如他那般面上光风霁月罢了。”

  “试试他的品行。你去告知于他,就说我选了他做新帝,但要他以自己为饵骗魏璟回京,亲手杀了魏璟后方可登基。”顾晏微微思索后如此吩咐顾令。

  顾令即刻动身前往颍川郡王府,他到时魏阑正在国子监读书不在府上,前去通知魏阑归府,请顾令稍候片刻。

  等待的时间里,顾令闲得无聊便逛了逛颍川郡王府,越逛越觉得这颍川郡王府上家底厚实。这府上许多东西都是十分罕见千金难买之物,就连正堂前挂着的话都是前朝大师的遗作,万金难求。

  其实并非颍川郡王府家底厚实,而是魏璟家底厚实,魏阑父母双亡,魏璟把他当亲儿子养,自然不惜为郡王府花费重金。

  魏阑在国子监听闻顾令登门的消息立刻动身回府。他倒没想到顾令是来告知他被选做新帝的,反而猜测顾令是奉顾晏命令来处置他的,因为不久前他曾屡屡往西南之地送信告知魏璟京中时局,虽然从未收到回信,但他送出的信被顾晏截到了就都是把柄,取他性命都有了理由。

  魏阑到正堂见顾令时,顾令正好再看那副画,他挂上笑容,拱手问道:“见过顾令公子,不知公子今日到访敝府所为何事?”

  顾令并无官职,但京中权贵大都知晓他是顾晏的亲生弟弟,便也都是尊称一声公子。

  “我今日来是告诉你个消息。”顾令从画上收回视线。看着魏阑复又开口道:“王爷选了你做新帝。”

  “什么?”魏阑不敢置信的望向顾令,心底却不自觉泛起欢喜。他自然也是想做皇帝的。

  “但有个条件。”顾令卖了个关子。

  魏阑凝眉不解,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顾令接着说:“你以自己为饵骗魏璟回京,亲手杀了他后方能登基。”

  ☆、第 82 章

  顾令话音落下, 魏阑眉心狠折,他神色凝重开口说道:“顾令公子也是知道的,皇叔待我如亲子,事事看顾照料, 我怎能如此害他?”

  “是吗?”顾令反问道。在他看来, 这魏阑确实是想做皇帝的, 至于他的这番说辞,多半也是碍于情面才如此说的, 真要在魏璟的性命和帝位之间做个选择,只怕他是绝不会选前者的。莫说是待他如亲子, 就是真的亲生父子, 古往今来为了皇位弑父杀兄的那也不在少数。

  顾令摆手告辞,临走时给魏阑留下句话,“不必着急答复, 好好考虑一天, 明日一早去王府寻王爷给出答复即可。”

  话落后他转身离开颍川郡王府,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 魏阑立刻跑入内院。

  “快,去叫影卫来。”魏阑着急忙慌的喊了声。

  魏璟离开京城时给魏阑留下了一部分影卫,用以关键时刻保他性命。魏阑不喜欢带着影卫出行, 即便他们身在暗处他仍旧不肯让其随身,所以那些影卫们就被安置在了郡王府内院看守宅子。

  片刻后,影卫领命现身。魏阑气喘吁吁的开口:“你们立刻动身去西南, 告诉皇叔,顾晏要取他性命,让他务必万分当心。”

  魏璟离开西南尚未来得及通知魏阑,所以魏阑一直都以为他人还在西南。

  影卫听了这话脸色紧跟着一变, 立刻离开郡王府前往西南。

  颍川郡王府的规矩,主子无事传唤下人不得进入内院,所以暗卫离开后,院中就只剩下魏阑一个人。

  他烦躁的抓了把头发,不停的在石板上踱步。到入夜后,心中仍旧不安,于是重新束了发,动身前去摄政王府。

  魏阑人到王府时正赶上饭点,顾晏在与徐婉用膳时,墨影来报说颍川郡王魏阑求见。

  “魏阑?那孩子怎么来了?”徐婉不解的瞧着顾晏。她记得魏阑,早些年还抱过那孩子。可魏阑不是素来与魏璟亲近嘛,好端端的怎会来见顾晏。

  “请他去书房,我稍后就到。”顾晏吩咐墨影。

  话落拿起一旁的丝帕擦了擦唇边痕迹,才状似随意的回答徐婉:“择立新帝,我让他来考考他学业如何。”

  而后他让徐婉先自己吃,起身去了书房。

  顾晏到书房时,魏阑正候在书房等他前来。顾晏跨过门槛,问了句:“想好了?答案是什么?”

  魏阑猛地跪在地上,那膝盖砸在地板上砰的一声。

  “求王爷放过我皇叔,魏阑是皇叔一手养大,不能眼见皇叔身陷险境而不顾,更不能做白眼狼去害皇叔。”他话语真挚求着顾晏。

  “嗯?不肯杀魏璟?你不想做皇帝?”顾晏反问魏阑。

  “我、我自然想,可我不能没有良知。”魏阑沉声答话。

  “好,你回吧。”顾晏抬手示意魏阑起身离开。

  魏阑本欲再求,可想到顾晏的行事作风,唯恐再多言会更给魏璟招祸 ,迟疑了下便起身离开。

  待魏阑人走后,顾令踏入书房。

  “去做准备吧,明日朝会昭告天下,立大齐宗室子弟颍川郡王魏阑为新帝。”顾晏执笔写下诏书加盖玉玺交给顾令。

  顾晏为摄政王,幼帝失踪后代行君王之职,暂管玉玺,故而也可下诏。

  顾令接下诏书,顾晏复又开口:“待新帝能独当一面后我会离开京城,你呢,日后想要如何?”

  顾令握着诏书,沉默许久才回话,答话时笑音朗朗,好似狂傲不羁的少年郎,“你知道我的,桀骜不训又受不住拘束,自然也不适合在京为官,待你们离京后我便四处游历去。”

  顾晏轻叹口气,颔首应了他,接着说:“好,你去提前通知那些老臣,早早准备明日的朝会。”

  夜色渐浓,顾晏回了寝房,徐婉正抱着只橘色的小猫窝在榻上,时不时地逗上一逗。顾晏一入内瞧见她抱着猫上榻,那股子老妈子的劲儿起来了。

  他上前去将一人一猫给抱下榻来,轻轻揪了揪徐婉的耳垂训她:“作甚抱猫上榻?讨打是不?”

  “唉哟,你做什么啊,起开啦。”徐婉觉得这样十分丢面儿,不愿意被顾晏揪着耳垂,放下猫就去推搡他。

  两人笑闹了番,房中伺候的人也都有眼色的退了出去,还格外上道的把寝房的门给关了上。那关门的声音一响,两人好像猛地被惊醒。

  顾晏将人抱上榻压在身下,咬着她的耳垂低声絮语:“明日将昭告天下立魏阑为帝,这事也算告一段落了,你不是一直不愿呆在京中吗,我明日派人送你去扬州,日后我半年在京城理事半年去扬州陪你,待新帝可独当一面后便离京归隐,到那时你想在哪里我便在哪里陪你。”

  这一番话落在徐婉耳边,她怔住了,呆愣着没了反应。

  其实早前顾晏已经答应让她回扬州,若单是送她去扬州一事徐婉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可顾晏还说要与辞官归隐,同她一起隐居。她从前一直以为顾晏不会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可他如今却如此说。

  就在徐婉心里纷乱时,顾晏在她颈间落下一吻,而后一室春光被翻红浪。

  云雨歇后,徐婉在他怀中问了句“为何归隐?”

  顾晏眉眼带笑回她:“唔,我年少时便上了战场,至今几历生死,为这万里山河尽心竭力,后来摄朝堂政事,也是殚精竭虑,我自问不曾愧对心中信念和黎民百姓,如今年过而立,只是想卸下这担子了。”

  *

  次日一早,宫中朝会之上百官皆在,顾晏公布新帝人选,除了昨夜提前得了消息的老臣外,那些朝臣个个都很是惊讶,就连魏阑本人都面露惊色。

  昨夜魏阑的好友从自家爷爷那得了消息,连夜去寻魏阑告知于他。可魏阑想到自己刚刚回绝了顾晏便以为好友的消息是迟了,觉得他们是只知晓顾晏有意选他,却不知他未曾答应顾晏已被排除继位人选。

  直到顾晏方才亲口说出他是继位新帝,魏阑才知晓确实是自己。

  顾晏自上位的椅子上走下,到魏阑跟前,撩起衣摆下跪叩首,“臣参见皇上。”

  他这一跪百官紧跟着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魏阑神情局促,慌忙伸手去扶顾晏,“王爷快快请起。”

  到底年少,且毫无心理准备就迎来了这场面,魏阑扶起顾晏后竟呆了片刻,顾晏起身后在他身侧提醒道:“皇上该让朝臣平身了。”

  魏阑这才如梦初醒,抿唇开口,“众卿平身。”

  择立新帝之事落下帷幕,顾晏因为初立新帝抽不出手,派墨影带着一批暗卫护送徐婉去了扬州。

  临行时,顾晏驾马送她到京郊长亭,看着徐婉所在车马逐渐远去不见踪影,才调转马头回府。

  徐婉也在马车内撩起帘子望着他,待瞧不清人影后才放下帘子。

  这次去扬州,顾晏不仅派了墨影及一众暗卫护送,还让徐婉将王府里伺候她的婢女嬷嬷都带了去,徐婉前世的丫头静兰和她家的小丫头也在其中。

  因为有了静兰和那小丫头,徐婉在途中是半点未觉枯燥,带着人一路游玩到扬州,成日里拉着小丫头玩闹。

  到了扬州后,徐婉住进顾晏早早备下的府邸。安顿好后墨影也要归京复命了,徐婉写了封信让他给顾晏捎回去。

  因为墨影在途中遇上些事情耽搁了时间,到京城时已入冬日,顾晏接到信的那天恰好是这年初雪。

  徐婉在信中写道扬州生活的趣事,她说有个商人在追求静兰,还说那小丫头一日见隔壁院子里的大哥哥哭闹的让人抱她还趁机偷亲了人家,十分不知羞,要好好管教管教了。

  顾晏看着看着唇角不自觉勾起,眼神都泛着温情。她会写信向他闲聊絮语身边细微琐事,大抵是真正原谅了他吧,顾晏如是想。

  他铺开信纸,准备给她会封信,心中有千言相思之情欲诉,提笔却又不知该如何写起。终是摇头轻笑,写下一句——“年关将至,扬州相会。”

  随后他将信纸折起卷好放入传信的信筒中,吹了声哨唤来信鸽将信筒绑在它腿上,拍了拍让它飞走。

  这些日子以来,顾晏在京城十分忙碌,新帝年少登基,朝中许多事都无法上手,顾晏只得在旁时时提点。

  加上凉国国主野心勃勃对大齐虎视眈眈,顾晏恐怕自己辞官离京后,西北再有动荡,所以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挑选可以镇守西北的良将。

  可惜朝中如今可以拿得出手的将领打都是顾晏早年部下,顾晏对他们还算有些了解,虽有领兵打仗的手腕,可没有哪一个是得了兵权还能放手的主儿。

  找出个能领兵的容易,找出个不恋权的却是极难。

  顾晏这些时日一直都为这事儿头疼,其实他心底倒是有个人选,可那个人选此前明确跟他说日后想要云游四海。即便顾晏知晓那人不过是跨不过心里的坎才会有这一说辞,却仍旧不知该如何劝他。

  ☆、第 83 章

  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地过, 转眼就到了年关。今年的除夕宫宴只有皇帝主持,摄政王却没了踪影。

  朝臣们直到宫宴结束才确定顾晏不是来迟了而是压根没到。每年除夕夜宴,四品以上官员都需携家眷参加,顾晏早前待之前那位幼帝虽未有多尊重却也是年年除夕都来参宴的, 今年一不见他, 那些朝臣想到他那两立君王之事, 甚至私下议论这是顾晏又有了旁的打算的预示。

  唯二知晓内情的皇帝与顾令,则是暗骂顾晏光顾着去陪女人扔了一堆麻烦事给他俩。

  *

  除夕夜的扬州灯火通明, 家家户户挂着的灯笼照亮了归人的路,顾晏便是在这样的夜色中赶到扬州的。

  他入了扬州城往家走时已过了晚膳时分, 徐婉正托腮靠在桌案上盯着一桌子膳食发呆。

  绿萝在旁候着准备伺候徐婉用膳, 见久等之后顾晏仍未到,心里便有些许忐忑,怕徐婉等不到人心里不悦, 思索片刻后开口劝她:“王爷许是想要明日新春赶个最吉利的日子来见您吧, 夫人要不早些用膳, 今个儿您带着丫头逛了半晌, 想来也饿了吧。”

  徐婉倒未曾不悦,只是除夕不见顾晏心里觉得有些孤单。

  “再等等吧,你去府门外瞧瞧人来了没。”徐婉吩咐绿萝出府瞧瞧。

  话落, 绿萝撩起房中棉帘往外走去,徐婉低眉抽出手帕绕在手指上,百无聊赖的缠着帕子。

  突然, 门外传来绿萝的喊声。

  “夫人,夫人,王爷回来了!”

  徐婉眼神瞬间染上光亮,猛地望向门口。

  顾晏撩起帘子入内, 带进屋里一股风霜寒气。徐婉见他风尘仆仆,便知是一路紧赶慢赶回来的,虽然心疼他赶路受累,可一想到他是为了来见自己才如此,心中也是甜的,不自觉笑得眉眼弯弯。

  顾晏脱去披风放在屏风上,又吩咐伺候的婢女们退下。

  室内仅剩他们两人后,顾晏靠近火炉暖了会儿身子,回身就抱了徐婉个满怀。

  “想我了?”他话虽是问她,其实早在他进门时她的眼神里就知道了答案。

  “嗯。”徐婉靠在他心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难得没有心口不一的嘴硬。

  顾晏抬手握了握徐婉的手,明明是燃着火炉的内室,可触手却是一片冰凉,顾晏凝眉开口上落徐婉道:“你从京城离开时不愿喝药死活不肯带走柳郎中,这不到一年怎就又折腾成了手脚冰凉的模样,我与你说过几回了,你这身子寒气可不轻,需得好生调养。”

  徐婉难得没有同絮叨的顾晏顶嘴,反而含笑应了句好。

  说了会儿话,徐婉的肚子响了一声。她呆了瞬立刻羞得捂着脸跑到榻上拿起棉被盖住了脸。

  虽说两人少时相识,还做了十年的夫妻,可徐婉那性子一直都是个极其骄矜要面子的小姑娘,哪里会让顾晏有机会见她羞窘的模样,这今日肚子打响还是第一回呢。

  顾晏盯着徐婉缩在被子里那一团朗声大笑,徐婉捂在被子里嚷嚷了他句:“笑什么!不许再笑了!再笑你今天睡院子里的雪地。”

  顾晏哭笑不得,上前把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既然饿了便用膳啊,你跑榻上闹腾什么?今夜是不打算吃饭净想着吃别的了?嗯?”顾晏揽着人在她耳畔低语,末了那一声嗯极为惹人想入非非。

  徐婉反应过来,连忙挣开了他往饭桌走去。

  “你少做梦,老实些用膳!”她握起筷子故意用凶凶的语气说顾晏。

  他只是宠溺的笑笑,同样拿起筷子用膳,压根不与她计较。

  一场晚膳两人说说笑笑,氛围倒是很好,末了徐婉大概是吃撑了打了个饱嗝,这回儿可是今晚第二次在顾晏面前丢人了,羞的徐婉脸上通红,捂着眼不肯和顾晏说话。

  顾晏先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徐婉真的羞的厉害,便强忍着笑,将人硬抱到跟前哄:“老夫老妻了,这有什么啊,来相公给你揉揉肚皮消食。”

  得,他这一动作配上那番话,只让徐婉觉得他在嘲笑她,更加生气了。气哼哼推了饭碗,就回了里间内间爬上榻把自己包成了个粽子。

  “我要歇息了,你自己呆着吧!”徐婉说完就将头也缩进了被窝里,决心即便是他笑得再厉害也不要理他。

  顾晏摇头轻笑,唤下人收拾了膳食,自己又坐在茶几旁沏了壶茶。今夜是除夕,照惯例是要守岁的。可顾晏赶路舟车劳顿,很是困乏疲倦,未免自己睡着特意沏壶茶喝来醒神。

  不过徐婉是个从来不守岁的人,她向来贪睡,顾晏自从她一起过年,从未见过她守岁。

  此刻她缩在被窝里困倦得眯眼打盹,睡着后下意识从被窝冒出头来,一张脸被热气熏得格外粉嫩。而顾晏坐在茶案前一杯杯饮茶,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神色间虽有倦意,眼神却始终饱含温情。

  子时,寺庙响起钟声。顾晏站起活动活动筋骨往门外走去,他立在门边,问了门外的墨影是什么时辰了。

  墨影答:“是子时。”

  顾晏颔首,而后吩咐备水洗漱,略微收拾后换了件中衣便吹灯歇下了。他刚钻进被窝,被子一掀一盖带进被窝的凉意就冻得徐婉缩了下身子。顾晏见状眉头一皱将人揽在怀中,口中还絮叨了句“让你不好好吃药,越发受不得冷了。”

  徐婉睡得沉,他在她耳边说话,她也不过是皱了皱眉,仍旧睡得香甜不曾醒来。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时徐婉才醒来,顾晏也难得睡了个懒觉。

  若非那小丫头在外间敲门,只怕两人还有得睡呢。

  小丫头在门外捶着门,一边捶小奶音一边喊着:“婉婉你快起床来玩啊,昨天下雪了,我们来堆雪人啊。”

  徐婉这一觉睡得足,所以那小丫头唤她起床倒还真把给闹醒了。

  “乖啊,你快些跟阿娘回去,莫要在这里吵姑娘歇息。”静兰见自家丫头大早上趴到主子房门前闹腾,赶忙上前把人拉了回来。

  静兰是想着王爷昨夜回来了,姑娘肯定是受累了,这么早叫起定是不成,只想着让她多睡上一会儿。

  徐婉听见小丫头的喊声醒了过来后,人还是窝在被窝里不肯动弹。顾晏见她醒了,便起身穿衣下了床榻。

  他整理好后,往外边走去,准备推门出去,边走边同徐婉说:“天气寒凉,你再睡会儿。我这次来特意带上了柳郎中,待午后请他来给你把把脉,开些药养养身子。”

  徐婉压根就没听清顾晏说的是什么就迷迷糊糊的应了声。

  顾晏在院子里打了套拳,徐婉还在屋里睡着,直到近午膳时才起身。静兰伺候她梳洗,在给她梳妆时还偷偷劝她日后不可再这般随心睡了,都已是他人妇了,还需得估计为人妇的体面啊,不能让旁人觉得自家相公娶了个懒婆娘。

  静兰素来爱念叨,徐婉都是面上连声应着好好好,一扭头照样我行我素。

  用过午膳那柳郎中前来给徐婉把脉,这一探脉他就连连皱眉,见柳郎中这副神情,莫说一直忧心徐婉身体的顾晏,就是徐婉自己也跟着提了口气。

  “内人身子如何?”顾晏眉心一折问柳郎中。

  郎中凝眉思索后摇头叹气道:“寒气入体,再加上早年身子受损,夫人眼下的身子骨极为孱弱。面上瞧着除了畏寒无甚大碍,可内里已经可见有些垮了。”

  徐婉听了郎中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她平素不爱吃药,是一直觉得自己身子不算差,用不上日日喝药,可这郎中的话却着实吓到了她。一想到自己身子不好还不肯吃药又不注意调养,弄着现在这模样,徐婉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她心中难受还未说话时顾晏就问了郎中一句“那现下该如何医治,可能大好?”

  顾晏问出了徐婉心里想问的,她立刻抬头盯着柳郎中等他回答。

  柳郎中摇头晃脑装模作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只能尽力一试,好生调养按时吃药,或可痊愈。但若有差池在下也不敢保证能让夫人大好。”

  徐婉听他话中意思是自己还有救,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她这一波光顾着提心吊胆了,未曾发现顾晏与那柳郎中对视了眼后,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

  柳郎中早前就同顾晏提过徐婉不好好吃药时日久了身子骨调养不好只会更差,顾晏为了骗她安生吃药这才想出了和柳郎中演场戏吓一下她的主意。

  “好,你回去吧。让绿萝红玉两人去你那里取药来煎。”顾晏见自己目的达成便让柳郎中退下了。

  柳郎中带着绿萝红玉两人离开,两人身边没了伺候的下人。

  顾晏把戏做得倒是足,柳郎中都走了,他仍就摆出一副不悦的表情。徐婉见他这副表情,想到是自己不知道好好照顾身体惹得他生气,也有些愧疚。

  她咬着下唇到顾晏跟前,拽着他袖子半带委屈半撒娇地说:“我自己之前一直不觉得我这身子弱,怎么那柳郎中说的那么严重。我不是故意不吃药的,就是他开得药实在太苦了,我哪里吃的下去嘛。”

  话说到着徐婉发现顾晏的脸色愈发沉了,立刻识时务的认错讨饶,“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好好吃药,不该不爱惜身子,我日后一定乖乖听你和郎中的话,好好养身子。别生气了啊,本来年岁就不小了,再生气该长白头发了。”

  顾晏原本听她前面的话已经被顺了毛,可她张口说他年岁大又戳了他的肺管子。

  “你给我过来,我今天非得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你家夫君老了!”顾晏拎着人就往内间走,还不忘顺脚踢上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快要完结了,过两天我会修改下文名和文案,现在的文名和简介感觉写的不太好,我准备再重新想个。

  ☆、第 84 章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扬州虽在江南,昨儿除夕夜也下了薄雪。

  大年初一天空放晴,冬日暖阳照在院中,雪开始融化。静兰带着小丫头在院中玩雪, 冷不丁听见顾晏踢门的声响, 怕是徐婉惹了他发火, 担心徐婉立刻抱着丫头往门口走去。

  接过人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自家姑娘哼唧的声音,静兰早就嫁做人妇, 自然明白那是什么声音,她脸色一红, 赶忙捂着女儿的耳朵避开。

  内室半晌春光不断, 姑娘家在床第之事上难免脸皮薄,顾晏拉着徐婉白日宣淫,已然让她羞得满脸通红。加上方才她受不住半愉悦半难耐的哼唧了声, 心中便更加羞窘, 唯恐再喊出声, 只得求顾晏捂了她的嘴巴。

  殊不知男子榻上的心思恶劣得厉害, 徐婉明明不想弄出声音才求顾晏捂了她嘴巴,却让顾晏愈发肆意折腾她。

  临了,徐婉累极睡去, 顾晏叫了水抱着人去清洗,才发现自己将她的腰肢攥的泛起了淤青。

  小别胜新婚,顾晏憋得厉害下手也没了轻重, 偏他自己还半分未觉察到。

  瞧着那处软腰上的青色,顾晏这禽兽眼中竟又染上欲色。他舔了下唇,压下心思骂了自己一句,又将人放开去寻了药膏来给她抹药。

  徐婉实在是疲累, 连顾晏在她腰上推开药膏时,她也只是迷迷糊糊的推了下他就又睡了过去。

  “呵。睡得倒是香。”顾晏眼神无奈的看了眼她推他时手碰到的地方,摇头轻笑。

  餍足之后,顾晏周身的气压都变了,常年冷脸的人难得没了那满身冰霜的感觉。

  他怀里抱着睡着的徐婉靠在软塌上看了会书,天色渐晚后,徐婉也醒了过来。

  一醒来眼入眼帘的就是顾晏的下巴,她揉了揉脖颈推开了他,还冷冷瞥了眼他。

  “怎么了这是?一醒就闹脾气。”顾晏放下书给她理了理鬓边乱发。

  徐婉怒气冲冲的掀了被子去寻自己外衣,一边找衣服又回头瞪了眼他,“你还有脸问,白日宣淫不知廉耻的家伙,还读书,读什么书啊,你学的圣贤书都喂到谁肚子里了?”

  得,姑娘家生起气来也是个炮仗,一点就燃不点自爆的那种。

  顾晏被她火气极大地上落一阵,想起她腰上的淤青,神色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婉婉,是我过分了,我保住绝不再犯,别气了啊。”

  他柔声哄人,被哄得却压根不愿意搭理他。

  “谁信你啊。”她白了白他

  顾晏又碰了个钉子,一时也想不出哄人的招来,只好想法子揭过这事。

  “婉婉,你过来,我跟你说件正事。”他故作严肃,徐婉见此随意系了系身上衣裳,乖乖回到他身旁。

  “什么事?”她顺着话问他

  顾晏顿了下,已是不知该说下,突然脑子里划过件他准备与她说却因为一番闹腾给忘了的事。

  “眼下西北凉国的国主虎视眈眈,我一直在找能去西北镇守的将领,其实有能力的不是没有,可我并不能完全信任他们,而且他们得了兵权未必舍得再还权于新帝,我怕到时边疆再度生乱。其实我心里有个合适的人选,是顾令,可他此前与我说过待我隐退后他要去云游四海。”他缓声说道。

  “什么?顾令?顾令怎么可能想要去云游四海,我记得早年他就说过要做个大将军,还说来日必定要做拓土开疆名垂青史的武将。他如今怎会不愿为将?”徐婉凝眉,十分不解。

  “说来话长,大致就是前些年他血洗了尚书府之后心里一直跨不过那道坎。

  他当年恨极了尚书府满门,屠府时连襁褓幼童都未放过。我不想他为了报仇泯灭人性,彻底走了歪路,便告诉了他边城顾家我父母的一些事。他知道这些后处事手段变了些,不再如从前那般毫无人性,可心里的那道坎也一直过不去,一直觉得自己满身罪孽不堪为人,甚至一连几年不肯再穿盔甲,还跟我说自己不配做领兵之将。

  我那时也是冲动,见他行事愈发荒诞,盛怒之下罚他掌管暗卫营,终年藏于暗室不见光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他已然过了那道坎,不想还是如此。”顾晏话落苦笑一声。

  “罢了,也是我没教好他,他既说了不愿,那便再多花些时间再挑人吧。”

  徐婉听顾晏说完,心里大概有了个谱,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顾晏,“或许他只是嘴上说不愿,心里却想去做呢,你说他这么多年自己都跨不过那道坎,或许是需要有人逼他一把。顾令这人性子怪得厉害,却极为听你的话,你就是平素不爱与他好好说说,这才到现在不知该如何劝他。倒不如好好和他谈谈,问问他真正的想法。”

  顾晏凝眉看她,略一思索应了她的话,“好,待回京后我与他好好谈谈。”

  两人又聊了会,突然有人敲了门。

  “主子,京中来信了。加急的。”墨影在门外禀报顾晏。

  顾晏听到后立刻起身,打开门接了那封信。

  “让人备膳。”他接了信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备膳。

  顾晏打开了信,脸色突然凝重,他蹙眉往下看,待到信末脸色又和缓了起来。

  “怎么了?”徐婉见他如此,有些担忧的问他。

  “今年冬日天寒,西北诸国过冬艰难,凉国国主派兵抢掠我大齐边地数座城池。我到扬州时安排了顾令与皇帝在京理事,战事起了的奏折也是先送去的京城。皇帝送信来说,边疆之事火烧眉毛,他不甚了解京中将领,听说顾令当年随我在西北也是战功不菲便派他领兵去了西北。皇帝年少,估计是舍下面子求了顾令,他不便违抗帝命只得领兵去了。不过这样也好,皇帝阴差阳错倒也帮了我的忙。顾令此次若能大胜而归正好借此派他镇守西北,若是他当真不能胜任,便另寻旁人吧。”

  西北的战事一打就是半年,等到顾晏从扬州归京时此战才算彻底结束。原本顾令很快就将侵扰大齐边城的凉过军队打退,可那凉国国主竟御驾亲征至战场,顾令对上他就有些吃力了,连着打了半年才彻底逼退凉国。

  这一仗胜的算不得多漂亮,可顾令的名声却也打响了。他领兵班师回朝后,在朝中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顾晏在扬州时听了徐婉的话,在顾令回朝后特意与他谈了谈。

  那日,顾晏再度问他:“是否仍旧不愿领兵守边?”

  顾令久久未答话,顾晏便明白他不是真的不愿,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答上一句心里话。

  “顾令,你此去西北再见边疆战火是何感想?当年你与我在西北时,每次出战后都会在战场上大醉一场,苦笑说古来征战几人回,却还是做着一场名将梦。”顾晏话落拎了壶酒递给顾令。

  顾令接下酒壶灌了自己口酒。

  顾晏见他如此,笑了声接着问他:“如今那梦还在吗?”

  顾令饮酒的动作顿住,攥着酒壶的手愈发用力,他垂下眼帘,声音极轻的嗯了声。

  声音虽轻却还是被顾晏听得清清楚楚。他朗声开口道:“好,既然还在来日便领命镇守西北,看紧了大齐的门户,终有一日要荡平西北诸国,永绝边患。”

  顾晏这句话落在顾令耳边,亦刻在顾令心头,成了他此后穷极一生不悔不忘的抱负。

作者有话要说:  “古来征战几人回”引用自王翰《凉州词》

  ☆、第 85 章

  寒来暑往, 一年又一年。

  魏阑帝位渐稳,已能独当一面;顾令镇守西北,也可护卫边疆安稳。

  这两年里,顾晏年年在冬雪飞扬的除夕夜来到扬州, 在六月盛夏时节归京, 唯独今年不同以往。

  去年京中流言传出, 直指摄政王宠姬并非李家小姐而是扬州一妓子。流言日盛,顾晏不愿她因身份被人指摘, 索性为她请封正妃。

  圣旨传下,顾晏不愿让徐婉受舟车劳顿, 便代她入京谢恩, 去时新春刚过,正是元宵。

  这年新春,京中闹出一场贪腐大案, 牵涉极广, 举国震惊。顾晏得知此事时未在京城, 那时京中魏阑身边既无亲信谋臣, 也无顾家兄弟,却能极其妥善的处理了此事。

  不仅严惩贪官污吏,更是一整京城官场的歪风邪气。

  顾晏见魏阑虽年少, 应对政事却已游刃有余,便将卸任离京之事提上议程。离京之前的安排极为麻烦,顾晏既要给新帝留下可用的肱骨之臣, 又要留下自己的人以防离京后朝中无人。

  诸事烦扰,顾晏急着尽早安排这些,便在京城耽误了些时间。

  *

  入了春的扬州,柳枝抽条春意盎然。徐婉闲来无趣跟着静兰学起了编柳条, 连着几日去抽柳树枝条。直将墙角柳枝抽了个尽,又惦记着上树去抽高处的枝条。

  徐婉背着静兰偷偷爬上了树,不料脚底一打滑给摔了下来。得亏是爬的不高,才没摔个缺胳膊少腿。

  她这一摔正巧被静兰给撞见,静兰唯恐摔出个好歹来慌忙去请柳郎中。柳郎中一来,先是看了看腿脚又没有摔出问题,接着又探了探脉,这一探脉立刻就变了脸色。

  静兰见他神色一变,心中慌乱起来,眉眼焦灼地问:“柳神医,我家主子可是摔出什么好歹来了?”

  柳郎中凝眉未语,再度把了把脉。

  默了片刻后,又把了次脉确认下,才开口回应静兰的问话。

  “你家主子平日里上窜下跳,半点不知注意,这有了身孕竟还闹出从树上摔下的事来,要是有个什么好歹,看王爷不把你们一个个的扔去喂狼。”

  “啊?我家主子有孕了?”守在一旁的绿萝和静兰异口同声道。

  徐婉听了柳郎中的话也是呆呆的楞住了,她这副身子早年在青楼时不知被灌了什么药,后来又受了寒,几番折腾下来身子愈发不好。这些年顾晏盯着她吃药养身子,偶尔也瞧着静兰家的小丫头出神,他嘴上不说,她也知道他是惦记着想要个可人疼的闺女。

  可徐婉的身子本就弱,加之寒气入体,自然是不易受孕。几年下来都没动静,她几乎都要歇了做母亲的心思,不料上天竟送来这份大礼。

  徐婉想到从柳树上摔下来一事就忍不住后怕,神色担忧的问:“柳郎中,我这一摔孩子没伤到孩子吧?”

  柳郎中从药箱的夹层中抽出纸笔开了个安胎的方子,写完后一吹墨痕开口道:“你这孩子命硬,倒是没摔出什么大问题,但你这身子实在是弱,这怀胎十月还需得精心调养,不然啊,可说不准如何咯。”

  “这方子您留着,让下边人随我去抓药吧。”柳郎中知晓顾晏的脾性,向来给徐婉开药都是要留下药方子备个底的。

  “多谢,劳烦柳郎中了。”徐婉颔首道谢,而后吩咐静兰随他前去抓药。

  郎中离开,小院中剩下徐婉和绿萝还有那在一旁玩耍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听了她们说的有孕之事,笑嘻嘻的凑了过来,“这里装了个小娃娃呢。”她遥遥指了下徐婉的肚子,小声叨叨。

  “嗯,是装了个小娃娃呢。”徐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温柔笑意。

  *

  半月后,扬州的消息传到京城。

  顾晏收到徐婉寄来的信,信中只有四个字——“有孕,盼归”,寥寥四字却惹得顾晏归心似箭,他恨不得立刻回到扬州,守在她身边。

  三月的扬州繁花灼灼,顾晏一身风尘仆仆赶到时正是院中桃花盛放之际。

  他推门入内,徐婉立在桃花树下,手中握着支桃花,回眸望向推门而入的他。

  “回来了。”徐婉笑音烂漫,顾晏仿佛瞧见了初见时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毓宛郡主。

  他跑向她,半点不顾平日的威仪稳重,一如当年单枪匹马拼死救她时那般满腔赤诚。

  顾晏将徐婉揽入怀中,她靠在他心口,耳边尽是他心头涌动的声响。

  倏忽之间,初遇至今已有二十年。

  两世为人,徐婉自始至终爱着的都是顾晏,前世以为爱而不得,怨他十载冷落,后来易体重生,仍旧忍不住望向他。

  曾以为破镜再难重圆,后来才明白她爱的人一直在守着镜子不许它破。

  余生漫漫,年少时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将会一直相伴终老,从此他们携手看江南烟雨、塞北风沙、东海河滨、西南山花……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下本再见啊。

推一下预收文

《病娇暴君的外室(穿书)》

沈青桠穿进了一本男频权谋文,成了男主景衍死对头的心上人,为了不被世界抹杀,她必须完成这个角色的所有剧情后才能放飞自我。

演戏演了三年,终于成功熬到角色下线,沈青桠假死逃脱以为往后天高任鸟飞,不料占了个清俊小生的便宜却踢到景衍那个铁板。

那日她遭人算计,无奈之下拉了景衍给自己解了药性。她以为不过是场露水姻缘,谁知景衍竟如恶狼叼到鲜美的羊肉般咬着不放。

景衍食髓知味将沈青桠带在身边养作外室,初时不过贪她好颜色,后来却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他曾是世间孤狼,不知情为何物,遇上她后方才懂得,为美人折腰的乐趣。

勾魂蚀骨妖精女主vs病娇暴虐皇帝男主

女主教男主做人系列,火葬场修罗场预定。

  ☆、番外1

  一夜阴雨连绵, 院中仆从跪了一地。

  男人眉心狠折,神色担忧地立在房门前,入耳皆是门内女子的痛喊声,时辰渐久, 里边人的喊声跟着渐弱, 他突然腿软, 握着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此前他做过场她一尸两命的梦,那噩梦让他一连数月忧心不已。即便知晓女子生产便如鬼门关上闯过一遭, 也做了许多的心理准备,但临到眼前再多的准备都是虚无, 他依旧方寸大乱满心忧惧。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让人觉得无比漫长,到天光乍破时分突然有婴儿的啼哭从房门内传来。顾晏瞬间踢开房门,跌跌撞撞走向床榻。

  “王爷大喜, 是对龙凤胎呢。”接生的两个稳婆抱着孩子给顾晏贺喜。

  顾晏越过稳婆往徐婉的方向看去, 她疲惫得紧睡了过去, 顾晏见她闭着双眼心下极为慌乱, “王妃这是怎么了?”他问话时手指微颤。

  稳婆见平素极为清冷沉稳的王爷这副慌乱无措的模样,笑了笑道:“王妃无事,只是累极睡了。王爷您莫要打搅王妃休息, 只需在一旁守着即可。”

  顾晏听了稳婆的话,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他这才垂首去看稳婆们怀中抱着的小孩子,刚出生的小孩皱巴巴的, 还只知一味哭闹,那男婴哭了会子倒是歇了下来,可那小丫头歇歇哭哭,却一直在闹腾。

  “这、她怎么一直在哭闹?”顾晏见状又有些担心。

  “这小孩子出生时就是这样, 哭哭对身体好。小郡主瞧着也是个折腾人的呢。”守在一旁的静兰笑着替稳婆答了话。

  顾晏听了静兰的解释放下心来,徐婉尚在休息,孩子哭闹的厉害,顾晏怕扰了她休息,便吩咐静兰带着稳婆和孩子去了奶娘房中。

  待人都离开后,内室仅剩顾晏和徐婉两人,他跪坐在榻前给她擦着鬓边汗湿的碎发,笑容温柔怜爱。

  眼前的女人是他少年时惦记的姑娘,是他的结发妻子,他这一生所有值得回首的往事和令人期待的未来都与她有关。

  命运兜兜转转,让他失而复得。

  顾晏何其有幸,他发誓要倾尽余生去爱的姑娘为他生了一双儿女,漫漫余生他得爱妻相伴,亦有儿女承欢。

  不知过去多久,徐婉终于悠悠转醒,她醒来时一睁眼就瞧见顾晏撑着额头在榻前睡着了。

  昨夜徐婉生产折腾了整夜,顾晏守在房门外也是彻夜没合眼。临到天亮母子俱安,顾晏心头才猛地一轻有了困意,于是在给徐婉收拾了一番后便打了个盹。

  徐婉醒来见他在塌边睡着了,便想拿个毯子给他盖上,她人刚一动,顾晏就惊醒过来。

  “怎么了?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他见徐婉醒了,立刻靠到她身前,眼神担忧,语气焦灼,眉眼间还带着初醒时的倦意。

  “无事。”徐婉含笑摇头。

  她瞧见顾晏垂下的散发中有根像是灰白色的,便伸手去碰,指间触到盯着瞧了会,才确定真是白发。顾晏已近不惑之年,徐婉的生命里少了七年,此前她一直会潜意识觉得顾晏仍旧风华正茂,可今日见他鬓边白发,才惊觉岁月从不饶人。

  前生她做毓宛郡主时与他种种阴差阳错的误会,和对他的怨恨,以及昔日徐婉心中的悲苦,终于在今生的岁月里,在他满心满眼的惦念担忧中悉数散去。

  两世为人,二十载纠葛,从始至终徐婉眼中所见心中惦念只有顾晏一人而已。所谓昔日怨怼,今生余恨,说到底还不是放不下往事和当年的满腔痴恋。

  顾晏听徐婉说无事后犹不放心,又伸手握着她的手腕探了探脉,确认无事后才安心。徐婉怀胎十月,顾晏守在她身边,时常跟着柳郎中学着给她调养身子,如今也算是医术凑合的郎中了,探脉之事自然不在话下。

  “顾晏,我还没好好看孩子呢,你把孩子去抱过来啊。”徐婉推着顾晏去把孩子抱回来。

  顾晏起身推开门,喊了墨影去唤静兰等人带着孩子过来。回来时还不忘揶揄徐婉两句道:“只顾着惦念孩子,怎不见你说好好看看你夫君。”

  徐婉笑他,“怎的你还醋孩子们啊,幼稚的要死,虚长这么大岁数咯。”

  顾晏眉眼弯弯,含笑揉了把她的头发,头一次没因为她说他年纪大整治她。

  过会儿后,静兰带着稳婆和孩子来了内室。徐婉让顾晏扶着自己靠在软枕上,抬手示意让她们把孩子抱到跟前。

  她手指柔柔地碰了下两个孩子,顾晏在一旁瞧着心里好似划过道暖流。

  “咱们此前备的名字,你想好选哪个了吗?”顾晏之前准备了十余个男名女名来让徐婉挑,她一直没能拿定主意。

  徐婉想了想与顾晏说道:“嗯,女孩就叫安安吧,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男孩嘛,我觉得怀瑾便不错。”

  “好,都依你。”

  *

  春去秋来,又是七年,扬州的烟花三月依旧美的不似人间。

  顾晏与徐婉刚从西北归来,被丢在王府的怀瑾与安安见了爹爹娘亲回府个个喜笑颜开,安安闹着要母亲抱抱,怀瑾就只是抿唇笑着立在父亲身旁,在阳光下带着几分调皮的踩了踩自己的影子。

  “二叔的新娘子好看吗?”安安趴在徐婉耳边笑容甜甜的问她话。

  徐婉刮了下她的鼻子,开口答话:“好看呀,你二叔还说来年接安安去西北玩呢。”

  “比娘亲还好看吗?”在年幼的安安心里世上最好看的人是娘亲,评判人生得好看与否也都是照着娘亲的标准。

  顾晏听了安安的话上前从徐婉手中接过她,“自然不及你娘亲美。”

  那顾令向来是个看脸的,娶的媳妇怎会不好看,可再美的人在顾晏心中都不及他的婉婉十之一二。

  “你这小鬼,快些回房吧,怀瑾来让娘亲看看又长高了没。”徐婉说着推着顾晏抱女儿回房,又揽过儿子紧随顾晏入内。

  内室已摆上晚膳,一家四口欢声笑语不断。院外的春风微微吹起,夕阳西下的霞光格外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再有一章关于魏璟的番外就真的要说再见了!

  ☆、番外2

  先帝在时的那位太子爷回京了。

  消息一出, 京中的权贵们个个都坐不住了,暗地里纷纷上书请皇帝流放废太子。

  魏璟此前在京中的声名太重,加之他被废前车裂重臣之事,如今京中勋贵听到他的名字都仍觉胆寒。

  可任这京城的勋贵再如何, 做了皇帝的魏阑却是没想过要照着那些个权贵的意思去办。他压下这些折子, 亲自出宫去寻了魏璟。

  魏璟人此刻正在京中的戏园子里, 他两日前入了京城,刚归京便包下了这戏园子, 人也是歇在这院子中。

  旁人只当魏璟是醉心于戏,却不知晓他守在这戏园子里是来逮人的。几年前因为许醉的搅和, 让他错过了自己船, 被顾晏的人给送出了海。打那起被顾晏的人给困了段时日,要不是前段日子顾晏得了一双儿女写信给他炫耀,连带着把人给撤走了, 只怕魏璟眼下还被困在海外呢。

  这段时日被困的憋屈, 魏璟可没忘是拜谁所赐, 顾晏他眼下见了都眼烦, 也没那心思去看人家合家欢乐的场面,那许醉就成了撞到火头上的人。

  说起来许醉也是倒霉,魏璟刚入京城就撞见了她, 这下可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他拦到人跟前来时,那许醉竟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这可把魏璟给气得够呛。

  着人查了查,戏园子里的人都说那小娘子是摔了脑袋什么也不记得了,被班主给带回来的。班主瞧她有些唱戏的底子,起了惜才的心思才将人收为徒弟留在班内。

  魏璟这人, 素来记仇,早前他就说过别让他再遇见许醉这女人,这真遇见了他自然昰起了收拾人的心思的。偏偏那女人前尘往事好似全无记忆,让他实在难以出手。

  魏璟轻摇折扇,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时不时抬眼瞧着台上唱戏的女子。

  这许醉的嗓子倒是合他心意,听在耳中跟挠痒痒似的,让人觉得既难耐又舒坦。

  魏阑找过来时,一眼瞧见的就是自家皇叔那副浪荡公子的模样盯着台上的姑娘瞧。

  “皇叔!”魏阑悄无声息的到魏璟身后喊来了一声,想着吓他一下。

  没把魏璟吓到,反而被他一折扇敲了脑袋。

  “讨打啊你魏阑,多大个人还玩这把戏。”魏璟敲了魏阑后勾唇又刺了他几句。

  “哎呀,皇叔,你又打我!”魏阑终究年少,对着疼爱自己的长辈说话难免带着几分不属于帝王的稚气。

  魏璟不搭理他,他又接着粘上来,“我看皇叔你老盯着人姑娘看,怎么,老树又开新花了啊?瞧上就带回府里呗,你成日泡在戏园子里有个什么用。”

  魏阑说者无意,魏璟这个听着的却像突然被点透了似的。对啊,他要整治这女人光泡在这戏园子里可没用,倒不如把人给带走,到时候在他府上,待她恢复记忆后,他想怎么教训怎么教训。

  魏璟推开魏阑,往戏园子的后台走去,他是去找班主的。

  班主正在后台整理物件,见魏璟来了,立刻放下手中东西上前来,“公子您怎的不在前头瞧戏,却到这后台来了,这地方可乱的很呢。”

  “我有事来寻班主。”魏璟勾唇笑着,眼中尽是诡诈。

  “寻我?公子寻我所为何事啊?”班主不解的问。

  他握着折扇,手中不轻不重的捏了几下扇骨,“我瞧那带回来的那个失忆的女人十分熟悉,想来是我一位故人,这几日包下戏园子也是想确定下她是不是我那故人,如今瞧着确实是她,便想把她给带回府上医治。”

  魏璟话说的滴水不漏,这班主虽觉得不对劲儿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支支吾吾的推脱。

  魏璟见此,嗤笑一声,抬手将腰间银袋子扔向班主,“这些银两全当是谢过班主这些时日照料她之恩。”

  他说话间,还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露出了腰间的玉佩。那玉佩刻着龙纹,是皇族子弟的象征。班主接了银袋子心里就已经有些动摇,又见了那龙纹玉佩心里一颤赶忙连连应下魏璟的话。

  待台上那折子戏结束后,班主便将许醉唤来,与她说了她的故人前来接她离开的事。

  许醉没有记忆,听说是故人来寻,以为是自己的亲友之类的,赶忙净了脸去见人。

  待她瞧见了来接她的人后,神色却有些犹疑不定。

  “是你?”许醉眼神疑惑的盯着魏璟问道。

  此前两人在城中见了一面,魏璟一上来就拦着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又包了戏园子整日呆在这里。许醉心里只觉得他是个浪荡的登徒子,谁知来寻自己的故人竟是他,这下她却是有些不大相信了。

  “嗯,是我。”魏璟转了把折扇,面上笑得光风霁月。

  “班主说我的故人来寻我,是你?”许醉防备的瞧着魏璟。

  魏璟见她这副模样,不自觉笑出声来,片刻后才敛了笑意正色道:“正是在下。在下与姑娘你在西南相识,约定了京城相会,谁知姑娘你没了消息,在下担忧不已,这些时日来才失了分寸。”

  他编瞎话编的倒是厉害,可许醉听了他的话仍是半信半疑。

  “姑娘这是不信在下?”魏璟装模作样的又问了许醉一句。

  见她仍未信他,魏璟顿了顿复又开口道:“想来姑娘该知晓自己足背上有块血色花瓣吧。”

  当初在西南,妓子在楼内都是赤足而立,许醉和魏璟在房内是也是裸着双足,魏璟瞧见过她足上那血色花瓣,当时觉得有种诡异的妖艳美感,下意识的便记了下来。

  许醉听了他这话后咬了咬唇,虽然仍旧防备着魏璟,但到底还是信他了,又想到自己如今漂泊无依的状况,只得勉强应下了他带她回去的要求。

  魏璟见目的达成,侧身带许醉离开,嘴角缓缓浮现了一抹诡诈的笑容。

  两人刚出后台,就被等在外面的魏阑给截了下来。

  他笑着揶揄魏璟道:“这是抱得美人归了?”话虽是问句,可见两人这一前一后出来的模样,魏阑心里已是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魏璟见他又耍嘴皮子,抬起折扇打了他下,“少贫,去命人收拾收拾南苑,我要带着人在南苑住上些时候。”

  这南苑是魏璟被废后囚禁的地方,说是囚禁,他自个倒是在南苑过得挺舒坦快活的。就连后来离京也是把南苑当做自己私宅,锁了封门不许无关人等进。

  魏阑意味深长的瞧了魏璟和许醉一眼后,照他的话收拾南苑去了。魏璟则带着许醉去了他这几日在戏园子歇息的房间。

  进了房间后,魏璟慵懒的靠在软塌上闭眼假寐。许醉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沉默不语试图降低存在感。谁知这魏璟就不是个安生的主,他直接让许醉上前来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在许醉的观念里男女大防极为重要,魏璟这般作态总让她误会两人是夫妻这般亲近的关系而非普通旧友。

  “公子你、是我的夫君吗?”她因为没了记忆,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缜密小心,故而心里有疑惑便能直接的问出来。

  魏璟听了这话立马睁开眼睛瞪向许醉,“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啊?想做公子我的娘子,那你得从这排到塞北去了,就是真排到了你,公子我也是瞧不上的!”

  许醉见他反应这么大,也放下心来。

  “公子说的是,是小女异想天开误会公子您了,不是便好。”她说着像松了口气般的抚了抚心口。

  魏璟见她也是一副嫌弃的模样,心里就更不爽了,从来就只要他瞧不上别人的份,哪有人敢嫌弃他。

  魏璟深吸口气心道罢了罢了,也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人,他不与她计较。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尴尬无言了不知多久,才等来魏阑来缓解这尴尬的场面。

  魏阑一来就发觉两人间气氛甚是微妙,他暗暗发笑十分促狭地问魏璟:“这位姑娘去了南苑如何安置?”

  得了,这话正好戳了魏璟刚才被人嫌弃的点,他听过后凉凉的笑了声,瞥了许醉一眼,道:“什么如何安置,就婢女呗。”

  “额。”魏阑挠头,也没再接茬。许醉倒是乐见其成,只要不是这自恋狂的妻妾,婢女就婢女吧。

  魏阑提前备好马车,送魏璟与许醉两人去了南苑。自己则向魏璟告辞,言说宫中尚有要事未理,明日再去寻他叙旧。

  南苑空置多年,已有些荒凉了,魏阑费了不少力气才算把它修整的有当年魏璟在此时的五六分模样。

  虽说只有五六分却也算得上是景致颇佳,马车到南苑后,魏璟撩起帘子看的第一眼还算满意。他跳下马车,径直往里走去,被落在后面的许醉慌忙提裙跟上。

  她紧随魏璟其后跳下马车时意外踩空,人跌了下去。魏璟听见声响回身瞧她,见她整个人摔了一跤后,朗声大笑。

  一边笑才伸手去拉许醉,许醉见魏璟嘲笑自己,横了他一眼,攥住他伸过来的手猛地用力,趁其不备竟将魏璟给拉的跟着跌了一跤。

  不过许醉这力气使得不大有准头,害得魏璟直直砸在了她自己身上。

  这一砸,磕到了许醉的下巴,她掩唇痛呼,疼得眼中染上水光。

  魏璟也被砸得懵了一瞬,他扶额抬眼去瞧许醉。姑娘家眼中水光潋滟,纤纤玉指半掩红唇,美人这般作态自然是极美的。

  他好似是看得入神了,久久未曾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真的要说再见了。其实一开始对于魏璟这个角色结局我一直不确定该怎样去写,最开始我想的结局是魏璟纵情山水群芳簇拥,余生恣意快活。后来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群芳簇拥不及一人救赎,于是给他写了另外的感情线,之前也铺垫过,魏璟对于徐婉的爱其实更多的不是他曾经以为的男女之情。我个人很喜欢这种病娇的人设,他上线后好几次写到他会控制不住篇幅。

下本开的男主景衍也是这种人设,在这里求个预收啊,戳专栏收藏《病娇暴君的外室(穿书)》即可收藏预收文。

这本因为是第一本,难免有不足之处,希望鞭挞来的轻柔一些。另外我下本有丰富存稿哦!

姐妹们,我们江湖再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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