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阁


60000+精品小说
尽在听松阁
返回 听松阁 首页

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找个太监嫁了吧》作者:陈三姨

文案

【预警:男主齐根切的真太监,会生根。全文完结】

慎刑司的掌印太监方公公出了名的阴鸷狠厉,泼辣难缠,满肚子坏水就爱看人倒霉。

谁都知道这位公公不是个吃素的主儿。

直到有一日——

“公公,您看这小白菜多水灵儿呀,又甜又脆,来张嘴~”

“公公,您看这小苦瓜多顺溜儿呀,清热解火,来张嘴~”

“公公,今日休沐吧~”

——翌日张公公猝

小女子满面红光吭哧吭哧掘土种菜,哼着小调儿:“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我家公公又害羞啦~”

PS:本文每晚21;00或24:00更新,日更稳定,可以放心入坑哟。

喜欢的亲亲建议多多收藏、评论呀,爱你们~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楼清莞,方如海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闲话

“哎听说了吗?东厂的那位大人被皇上赐了死罪,秋后问斩呢!”

“嘘,你不要命了啊,这种话也敢乱说,小心被大人府里的奴才们知道了,少不得要扒你一层皮!”

“切,怕什么!我堂姐夫在宫里当差的,他都说了那老太监早在三日前就下了大牢,厂督府都被封了你没瞧见吗?”

“啧,谁有那胆子敢在厂督大人府邸路过啊,那不是找死么。”茶客又压低了声音,“话说回来,你这消息靠谱儿嘛?就前几日那位大人不还抄了礼部侍郎的家吗,那威风凛凛的劲儿哟,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下了大狱啊,犯什么事儿了?”

茶客嗤笑,幸灾乐祸道:“所以说风水轮流转啊,那不男不女的腌臜玩意儿仗着皇上的宠爱,在宫内外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也就算了。听说这次居然胆大包天到和太子殿下抢女人,你们想啊皇上再怎么看重他,也不能容忍一个阉人和太子抢女人啊,这不就给办了。”

周围渐渐聚起了几圈茶客。

胆大些的直接拍手称快:“好啊,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收,善恶终有报!”

有人疑惑:“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周围都没听着一点儿动静呢,好像也没人见着有官差往厂督府走啊....”

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一瞬,惴惴不安的望向那茶客。

那人被看的心虚,恼怒道:“谁说没人看见啊!三日前我从酒坊出来,恰巧就看到一大群官兵气势汹汹的往他府邸去了,不一会儿就瞧见他身戴枷锁被人押了出来,还穿着亵衣呢,那模样狼狈的跟丧家之犬没什么差别的了!千真万确!”

众人闻言舒了口气,欢呼不已,随即便是对那老太监潮水似的讨伐。

“你们说说一个太监要女人干什么?还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膈应人的很!”

“哎可不是啊,可怜了我的毓珂姑娘啊,那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儿啊,居然被他给染指了,真是暴殄天物!娘的,那老太监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老子巴不得他现在就去死,然后老子就....”

“你就怎么?英雄救美吗?蠢货,人家能看得上你个歪瓜裂枣的玩意儿?”

众人哄堂大笑,那人又神秘兮兮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毓珂姑娘前些时日就香消玉殒了,听说是因为忍受不了老太监那些变态的玩儿法自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每天21:00准时更新,担心断更和觉得本文不错的小天使可以放心入坑哟!

第2章 苏醒

楼清莞脑中最后的画面,是她同往常一样挂在房梁上听书,不多时整间茶馆突然变得乱哄哄,底下的茶客们情绪激昂,大声的骂着阉狗、奸宦、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她当时就觉得那些人聒噪不已,实在惹人厌烦,正要离去时,外头传来梆梆的声响,有人高声——快来看啊,阉狗方如海要被杀头了!

她身子顿了下,然后鬼使神差的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越过重重屏障,尽头跪着的是个骨瘦嶙峋的男子,脊背微弓,脏乱凝结的长发挡住了大半张脸。

周身萦绕着濒死之人的死气,对旁人的咒骂和砸到身上的臭鱼烂虾恍若未觉。

楼清莞不禁好奇究竟是怎样穷凶极恶的罪人,才能遭到这样人人喊打的待遇。

她猜测着,那个身戴枷锁的男子,却在此时微微动了动,一双漆黑淡漠的眼睛直直望向她。

尽管满脸无垢,她依然能看清他秀气的五官,连右眼下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楼清莞不确定他是不是能看到她,但她却能看到他脑后明晃晃的大刀,在他肆无忌惮勾起唇角时,毫不留情的斩下去。

翁——

她视线里再也没了滚落的头颅和喷洒的鲜血。

远处好像有脚步声?

楼清莞本能的起身,却被身上一阵尖锐的疼痛扯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楼清莞猛的睁眼,警惕的看向来人。

端着托盘的少女显然被她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楼、楼姑娘,您醒了啊。这是滋补粥,补身体的...您趁热喝吧。”

掌心大小的青瓷碗里缀着几颗红宝石似的枣儿,素白的小米粥里混着细条儿山药,鼻尖萦绕着百合花的清香。

她皱眉,百合山药粥....

转而重新打量起少女,衣衫单薄,皮肤蜡黄,大眼圆脸,紧张不安的缩着双肩,一看就知道是个胆小的。

可就是那么张姿色平平的脸蛋,让楼清莞愣住了。

一个荒唐的念头呼之欲出——

眼前的小屋简陋破败,仅有一套矮小陈旧的桌椅,呼呼漏风窗户边放着一盆枯萎的兰花。

这无比熟悉的场景让她心口发颤。

“画尧,你为何....会在此?”

“楼姑娘,奴婢是伺候您的婢女,自然是要陪在姑娘身边的呀。”

楼清莞做了两个月的孤魂野鬼,对生前之事一概不知,连自己的尸首都不知道是被野狗吃了,还是被人收了,谁想竟然重生了。

她有些失神的盯着地面,失而复得的记忆把她砸得措手不及。

画尧跟个木头桩子站了老半天,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出声。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直到她看见楼清莞的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势头很是汹涌,才慌了手脚的凑到跟前去擦眼泪。

楼清莞吸吸鼻子,眼眶泛红。“我没事,只是伤口疼的厉害。”

画尧面带忧色,小心翼翼:“那怎么办哪,楼姑娘...要不还是用老爷送来的药吧?”

小丫头抿着嘴,两手不安的绞着衣摆。

楼清莞重生回了三年前,她刚进方府的时候,出逃失败被方如海责令打了二十大板。她那时心气高,又极厌恶他,所以宁愿用普通的金疮药,也不肯用他送来的雪域膏。

最后身上不但留下疤痕,还落下了病根,那之后便恨上他了。

这回她不愿意重蹈覆辙。“好。”

画尧心里一松,笑逐颜开:“楼姑娘,您终于想通了,您等等,奴婢这就去找。”

楼清莞看着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身影,心中生满暖意和愧疚。最初进府时真心待她的只有这个天真善良的小婢女,她不过对她施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她感激涕零,对她这个生性凉薄的主子处处维护,悉心照料。最后也因受她牵连而死,现在能再次见到她,她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雪域膏是散瘀止血,冰凉消肿的极品,所以楼清莞敷上没多久就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秋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康复

楼清莞再次睁眼时,已近黄昏,幽暗狭窄的厢房余晖点点。

她尚不能下地,只能侧首与画尧闲聊打发时间。

如今方如海还是慎刑司的掌印太监,虽然不及前世的东厂厂督之位,但深得皇帝恩宠,才特许其在外设府。

除了皇帝跟前哪儿都能横着走,可想而知他有多眼高于顶了,自己先前那样折了他的面子,没要了她的小命已是撞了大运。

所以,如今过得苦了点也没甚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此时,画尧端着刚送来的残羹冷饭踌躇不前,她担心楼姑娘见了会动气又食不下咽。

楼清莞透过半开的窗户见她满面愁容,心下了然。

“画尧,在那站着做什么呢,进来吧。”

画尧不安的看了眼,认命的端着托盘进去了。“楼姑娘.....”

馊掉的白饭软趴趴一团,稍微靠近些就能闻到酸臭味。

楼清莞面色不改,招呼着画尧坐下一起用饭。

画尧见她没有面露不满,稍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涌上了酸涩的情绪。这般容貌清绝、恬淡美好的女子,病中却只能食些粗茶淡饭,难免让人心疼。

“画尧,婚姻乃终身大事,不可儿戏,今后不许再拿此事开玩笑。”

画尧愣了下,愕然:“楼姑娘,你....你这是...”

楼清莞清淡的眸子望向她,道:“你这个傻姑娘,以为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了吗?咱们现在的处境啊,哪儿还吃的起滋补身体的粥,你白日那碗山药百合粥是管厨娘要的吧,她让你做她儿媳,对吗?”

画尧瞪大了眼,“楼姑娘,你如何晓得?”

楼姑娘那时不是昏迷着吗....

楼清莞空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答非所问:“她那儿子是个傻子,你不知道吗?你为了碗粥就将自己卖了,那下半辈子可都要栽在那母子俩身上了。真是傻气。”

画尧无措的垂着眼皮,小声道:“不傻的,楼姑娘帮过奴婢,奴婢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上个月画尧的母亲病重急需笔银两,她一个低等的丫头哪儿出的起二十两的看病钱,正是走投无路时,让楼清莞知道了,这么好的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她岂会错过,顺理成章的当了回个好人。

虽是目的不纯,但效果达到了。但令她意外的是,小丫头居然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这是不是也算患难见真情?

“你还小,不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我那妆奁里有几支价值不菲的银簪,你明日挑几支拿去给厨娘,就当谢过她那碗粥了。”

画尧猛地抬头,连声推拒:“这怎么行,这怎么行,那是姑娘你的东西啊,怎么能给别人呢。”

楼清莞道:“无妨,我的首饰多了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此事解决了。”她微顿,“对了,我柜子里有不少银子,你这几日若有时机,便让人通融通融带匹墨绿缎子回来。”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楼清莞已经卧床一个月了。许是胜在年轻又用药好,伤处好了大半,在画尧的搀扶下可以下地走一走。又过了一个月,她便彻底痊愈,走路健步如飞。

上一世,她在西院休养了半年,才被方如海传唤。她好强,但也圆滑,尝过苦头后便以退为进,处处讨好方如海,投其所好揣摩他的心思。

现在她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出去看一看了。

楼清莞擦干身子披上中衣回了卧房,屋内烛火摇曳,她径自取过梳妆台上的绣绷子一针一线的穿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低头穿针引线的倩影映在墙面。

“楼姑娘,夜深了,奴婢服侍您歇息吧。”

绣面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配色鲜丽活泼。楼清莞埋头苦干,头也不抬的回道:“画尧,我还差几针。你先歇息吧,不必等我。”

从她能下地开始,她便经常绣些东西,有时是手帕,有时是腰带,现在是香囊。

画尧看出那样式像是男子的,而且还都是女子送给男子定情信物,她不知道楼姑娘是要送给哪个男子,但若被方公公知道了.....

她不寒而栗,只盼着楼姑娘能悬崖勒马。

楼清莞认真专注,不过多时就绣完了整幅图,捏褶子、系绦绳一气呵成,一只精美细腻的香囊便大功告成。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三章比较短小,后面不会了~

第4章 搞事

西院共四个房间,一间厢房一间耳房,外加厨房和厕房,个顶个的破旧寒酸。

院中栽了棵合抱粗的大树,看那样子少说也有二三十年,入秋后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楼姑娘,今日怎的起那么早啊?”

“卧床休养了俩月了,再不动一动都能赶上棚里的猪了。”

画尧瞄着她那巴掌大的脸,盈盈一握的腰,表示不赞同:“楼姑娘,那些猪和你比起来可差远了,它们可没你好看。”

多么诚恳的话啊,诚恳到竟让她无法反驳。

这段时日以来她们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个粗使婆子送的,画尧曾经想收买她为楼清莞带东西进府,可不但被她拒绝了,还得了通冷嘲热讽。画尧是个老实内向的丫头,当场就被气哭了。

原想瞒着楼清莞,可那副委屈的受气包模样哪能瞒过她。最后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楼清莞嘴上没说什么,但心思敏感的画尧能感觉到她的不悦。

“楼姑娘,咱们也走了好一会儿,要不要回房歇歇?”

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到紧闭的院门。

“不打紧,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画尧见她紧盯着院门儿不放,以为她是饿了,可现下离饭点还早着...

这厢她在纠结苦恼,那边院门儿啪嗒一声开了。

在她还未反应之际,楼清莞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了门前,不顾送饭婆子的诧异,挽起唇角细声细气道:“刘嬷嬷,今儿又麻烦你了,要不要进来坐坐?你看你都出了一身儿汗呢。”

刘嬷嬷将照例的饭菜放下,视若无物的转身就走,眼底的轻视鄙夷却一览无遗。

楼清莞心底冷笑一声,手上忽的一松,饭碗四分五裂的清脆声刺耳不已,一旁的画尧被吓得一哆嗦。

刘嬷嬷扭头,就见青石地面上洒满了稀稀落落的饭菜。而罪魁祸首则一脸的无辜,刘嬷嬷看了一眼就懒得管了,反正她就负责送饭而已。

“呀,这是什么!”楼清莞惊叫。

刘嬷嬷刚抬起的脚又缩了回来。

楼清莞死死盯着饭菜里的一个小黑点,面色发白。“刘嬷嬷,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在我们主仆二人的饭菜里下毒!”

刘嬷嬷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匆忙的跑了过去。定睛一看,那一滩白粥里躺着只指甲盖儿大小的蟑螂。

她的嘴角抽了抽,不耐烦道:“楼姑娘,不过是一只虫子罢了,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楼清莞纤细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蟑螂,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不过是一只虫子罢了?刘嬷嬷,您说的可真是轻巧,依你的意思这虫子可是无害了?既然无害你何不就自己吃了!”

刘嬷嬷闻言心中便起了火,本就是个不得宠的丫头片子,还敢对她大呼小叫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这叫什么话啊,我好心好意给你们送饭,你们竟然还这样欺负我老婆子!”她趾高气昂,“我告诉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到!老娘才懒得伺候你们!”

就算楼清莞得罪了方如海那个太监,但再怎么说也是二皇子赐给他的侍妾,怎么可能容许一个老婆子骑到她头上。

她憋着口气,突然往地上一坐,气沉丹田。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杀人啦!刘嬷嬷杀人啦!救命啊!”

刘嬷嬷当即傻眼了,撒泼打诨可不是她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做得出来的啊。

她气急败坏的大喝一句:“你个小贱蹄子胡说八道什么!给老娘闭嘴!”

楼清莞哪会听她的,继续旁若无人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她若不这么做,怎么能把这府里的人引过来,又怎么让那太监想起她这个人来呢。

画尧已经完全被楼清莞这一系列的举动震惊的目瞪口呆了,她不知道自家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轻言打断。

很快,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许多小厮丫鬟闻声而来,打头的是个面容冷峻的男人。

当那男人走近后,楼清莞才逐渐收声,她方才悄悄摸摸狠掐了几把大腿内侧的嫩肉,疼的眼泪哗啦啦直流。

“怎么回事?”为首的中年男人气势威严,声线粗嘎,短短的一句话极具压迫。

原本气势汹汹的刘嬷嬷见到他的那一刻,立马就蔫儿了。垂着着头战战兢兢。“李管家,怎么还惊动了您呢....呵呵....”

楼清莞用帕子点了点眼角,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方如海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在方府,因此方府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李正这个管家在管,平日里的做派和方如海这主子如出一辙,狠辣果断,下人们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扒层皮,所以下人们都对这个冷面管家噤若寒蝉。

李管家眼一瞪,道:“问你怎么回事还不速速说来,废什么话!”

刘嬷嬷那粗壮的身子抖了抖,在管家刀子似的眼神下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是楼小姐,她、她说奴婢要害她,奴婢怎么敢呢....这完全是污蔑啊,李管家,您得替奴婢做主啊。”

这婆子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要教训她,现下又摆出满腹委屈的可怜样。。

“楼小姐,可有此事?”李管家问。

楼清莞双眼红肿,整个人都倚靠在画尧怀里,一身素色的长裙沾有灰尘,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饱受屈辱的凄然。

“李管家。”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她先是畏惧的瞥了一边的刘嬷嬷,才颤声说:“只是误会一场,并无大事,是清莞自己做事笨手笨脚的....”

这方府上下的奴才们什么品性,他都了解的八九不离十,换做平时他是懒得管这些小打小闹的事儿,可如今这楼姑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只怕是有所盘算。

他道:“楼小姐,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楼清莞故作为难的咬着唇,才缓缓开口:“说来惭愧,方才我不慎将刘嬷嬷送来的饭菜打翻了,正要收拾时....”

说到此,她又怯生生的瞅了刘婆子一眼。“发现那饭菜里竟有那么大的一只虫子,想来是天气闷热的原因,厨房生了虫子,正巧落到了我主仆二人的碗里。我便与刘嬷嬷商量着,请她帮我主仆二人换一份,不料刘嬷嬷竟对我们破口大骂。”

她声泪俱下:“我自问没有半分对不起刘嬷嬷,却不知刘嬷嬷为何口出恶言中伤清莞,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嬷嬷明示。清莞一定改。”

李管家暗忖,老爷虽然故意苛待这楼小姐,但她的身份到底不是普通农户之女,平日里他们送些冷饭冷菜他都睁一眼闭一只眼,但今日敢送些不干不净的吃食来,下次是不是敢下毒了?

刘嬷嬷知道自己若再不吭声,怕是要被李管家收拾了。于是也顾不得对李管家的惧意,急急辩解:“不是,不是这样的!李管家,明明是这个楼小姐无理取闹,无中生有!自己把饭菜打翻了,还要倒打一耙找奴婢的麻烦!”

李管家反问:“楼姑娘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她有何必要诬陷你一个老婆子?”

刘嬷嬷手一指,“奴婢哪晓得她安的什么心哪,定是以为奴婢故意苛待她,才伺机报复!李管家,您知道的,这一些都是老爷吩咐的,奴婢只是照办啊!”

话音刚落,李管家已冲上前重重甩了她一耳光,刘嬷嬷被这猝不及防的耳光打蒙了,愣愣的看着管家,嘴角慢慢溢出血。

“还敢狡辩!你一个奴婢胆敢爬到主子头上,已是大不敬之罪了,现在还满口胡言乱语,更是罪加一等!”

“奴婢、奴婢....”

刘嬷嬷吓得半天没能再蹦出个字来。

“拉下去,扣你这个月的银钱,再打三十个板子!让你好好长长记性!”说完,两个小厮便直接上来把瑟瑟发抖的刘婆子拉了下去

“不!李管家,这不是奴婢的错啊,奴婢绝对没有害她!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的啊,李管家!唔——”挣扎不断的刘嬷嬷被小厮塞了只鞋子到嘴里。

李管家:“五十。”

“李管家,且慢!”

楼清莞忽的开口,“刘嬷嬷年事已高,怕是经受不住五十大板。况且她苛待清莞也是为了自保,清莞理解的,所以恳请李管家能从轻发落,莫要了她的性命。”

李管家却从她的话里咂摸出异样,“自保?楼姑娘何出此言?”

楼清莞当即捂住了嘴,表现出懊恼的样子。遮遮掩掩的说了些搪塞之词。

最后在李管家不断的追问下,无奈和盘托出。“其实刘嬷嬷苛待我们主仆二人,是因为清莞无意间撞破了她和别人的丑事....”

本来已经跟斗败的公鸡似的刘婆子,听了这话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不已,险些挣脱束缚。

“刘嬷嬷和看管药材库的丁来福有染,她二人经常偷偷把值钱的药材变卖出去,然后把外形相似但是效用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药材拿来充数,瞒天过海。所得的银两供他们在乡下购置田地、房产。”

李管家听罢,脸色铁青,扫向刘嬷嬷的眼神冷厉而阴沉。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谨慎的问了句:“不知楼姑娘可有何证据,毕竟这倒卖药材、中饱私囊可不是小事。”

楼清莞点点头,“每月初十是他们将偷来的药材变卖的日子,今日正好初十。”她看了眼日头,“丁来福应该借着去寺庙上香的由头刚出府不久,李管家你现在派人去济仁药材铺大抵能抓个人赃俱获。”

李管家不由分说派了几个脚程快的家丁去了。

在等待期间,刘婆子一直用怨毒的眼光盯着楼清莞,仿佛要在她身上盯上成千上万个窟窿才甘心。

半盏茶的功夫后,丁来福连同济仁药材铺的掌柜都被五花大绑了回来。俩人身上都挂了彩,一脸衰像。

济仁药材铺的掌柜一见到李正就白眼一翻倒了,丁来福更是没出息,李管家还没开口他就哭爹喊娘的一口气全招了。

刘婆子瞬间透心凉,自己当初真是眼瞎,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玩意儿!

“俩人都拖下去,乱棍打死!”

“唔——唔——”

刘婆子拼死挣扎,眼含泪花,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事情就这么败露了,那个小贱人明明一直关在西园她为什么会知道!还知道的那么清楚!

楼清莞听着沉闷的皮肉拍打之声,冷眼旁观着刘婆子一点点断气,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若非这刘婆子三番两次的给她脸色看,还欺负画尧,她也懒得对她出手,要怪就怪她自作自受。

“楼小姐,让您见笑了,一会儿我就让厨房重新给您送上一份干净的饭菜。”管家微微拱手,语气温和的看不出他才不久打死了个人。

楼清莞在画尧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微微一笑:“麻烦您了。”

第5章 再见

李管家有意帮她,换上来的早点是新鲜的白粥小菜。

画尧虽然不明白她的为何主子要故意打翻饭菜,又不知从哪儿拈来一只胖乎乎的虫子,甚至对那凶恶的刘婆子倒打一耙,但她知道她家主子定是有自己的思量。

吃饱喝足后的楼清莞将两只绣花鞋咻咻的蹬开了,露出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大大咧咧的踱到床边。

她摸着身下软软的被褥,四仰八叉躺着,轻声道:“画尧,这天儿是越发的冷了,咱们如今的情况你也晓得,厚棉被是拿不出来了,咱们啊就将就将就,今日起同塌而眠吧。”

画尧惊得忘了下咽,呛得脸蛋通红。“万万不可啊楼姑娘,奴婢是下人,怎么能跟主子同塌而眠,这要是传了出去还怎么得了。”

楼清莞用手肘支起半个身子,随意摆摆手。“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一会儿你就把你的被褥都搬来吧。”

这一世她既然决定要好好过,自然不能亏待了这个忠仆,且她小了她四岁,她愿意将她当成妹妹对待。

楼清莞说一不二,交代后就自顾自的倒头大睡了起来。

她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因为她做了个梦,真到身临其境的梦。

梦中她穿着身破烂衣衫,顶着寒风凛冽的天气,蹲在一个小溪边卖力的洗衣服。洗衣盆堆着满满的脏衣服,跟小山似的高过了她的头顶。

溪水结上了薄冰,她的手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已经红肿溃烂了,每碰一下都疼得她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又冷又饿又疼,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里洗衣服,洗谁的衣服,洗了多久,她都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如果不洗完就会倒大霉。

好累啊,不想洗了.....

她累的气喘如牛,呼出的气都结成了白霜。她瞥了眼一旁的木盆,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那么高那么满!

她忍不住的烦躁,到底是哪个没心肝的玩意儿,狠心把她这么个十指纤纤娇俏动人的少女扔到这么个破地方洗衣服的!

她猛的起身,泄愤似的的把衣服堆积如山木盆踹了下去。扭头便要走,谁知刚走两步,身后就忽然响了一道阴森森的声音。

“楼清莞,谁允许你走了?活儿没干完就想走,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楼清莞听到这把尖细阴沉的声音打了个激灵。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还不给我滚回来!没洗完别想吃饭!”

楼清莞暗暗咬牙,想她京城四大名妓之首,艳压群芳,舞姿曼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一颦一笑韵味卓然,想见她的人可是排满了整个京城。哪个不把她捧着,端着?

这人不但惨无人道的指使她干活儿,还冷言冷语的威胁她,太欺负人了,真当她没脾气了吗?

她愤然挽起袖子,怒气冲冲的调头。

就见身后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手中拿着把三尺长的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颇有种蓄势待发的意味。

楼清莞立马警惕的错开距离,这人胸口一马平川,比她高出一大截,是个男人无疑了。而她现在双手空空,又饿得眼冒金星的,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啊。怎么看都不是这人的对手,胜算太低了....

她向来懂事审时度势,在实力悬殊如此大的情况下她才不会铤而走险。

楼清莞自觉将瞪圆的眼眶慢慢收回正常大小,唇边也扬起一抹乖巧的笑。

“这位好汉,咱们认识吗?”

那人冷哼一声,语气尖酸刻薄。“楼清莞,别以为你耍什么花样我就会放过你!我警告你,你给我老实点儿,莫要再惹我不高兴,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楼清莞笑容不减,心里却把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骂了几百遍了。什么人啊这是,开口闭口都是些教训人的话,这娘了吧唧的腔调跟个太监似的!

死娘娘腔!

她嘿嘿一笑,蹭蹭的凑到那人跟前,极其狗腿的挽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哎哟,您瞧您说的什么话呀,人家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老实人呢,何曾耍过什么花样啊,您这是误会了。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人家身子弱,实在是受不住了,能不能让人家先休息休息嘛。”

那娘娘腔在楼清莞刚碰到他时,浑身一震,接着就是极力的挣脱,那阴冷的声音里都透着隐隐的惊慌。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离我远点儿!”

楼清莞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弄的有点儿懵,这人是不是有洁癖?怎么碰一下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于是她缠的更紧了,这娘娘腔方才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呢,现在却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乱窜,实在有意思的很。

“不嘛不嘛,人家就不放,除非你答应对人家好,不让人家再做这些粗活了。”她的嗓音软糯糯,带着直白的讨好。

这回她可是将整个人都贴了过去,她的身子又软又小,细瘦的手臂像两条蔓藤将那人清瘦的身子缠的紧紧的,那人一下僵住了,她索性将头也靠在了他削肩上,鼻端缭绕的是他身上萦绕的香味儿。

若有似无,清清淡淡。

楼清莞暗想,这人虽然尖酸刻薄,不解风情了些,但着装打扮倒是干净的很,应当是个恃宠而骄的贵公子吧。想着,她的眼前便自动浮现了一连串的词:温润如玉,眉如远黛,眼若星辰,清雅无双,翩翩公子。

“楼清莞!”咬牙切齿。

楼清莞满含期待的抬起头,没想到对上的是一双黑漆漆暗含杀气的眼睛,面如死尸,唇若红脂,一口阴森森的白牙。

“啊—”

楼清莞惊骇的瞪大了眼,轻轻飘动的床幔,夕阳薄暮,画尧清秀可人的脸蛋儿。

“楼姑娘,您做噩梦了吗?”画尧神色担忧。

楼清莞心有余悸,满脑子都是梦里那张脸。

“公公....”她呢喃出声,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前世是第一次做到这个如幻似真的梦,她那时吓的整整三日没敢合眼,对方如海的厌恶恐惧也是从那时开始加深。

这一次同样的梦境,却让她生出无限的思念和难过。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她必须快点见到他,她想他。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画尧同往常一样和楼清莞在院中散步,院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了,李管家带着几名小厮鱼贯而入。

开口就是:“楼姑娘,老爷要见你,劳烦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画尧一听是那个冷酷残暴的方公公要见楼清莞,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楼清莞跟她说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是呆愣愣的跟在她后面走。

“老爷,楼姑娘到了。”管家将她领到前院空地后便退下了。

楼清莞缓缓抬头,廊下之人红衣如火,宫帽乌沉,腰间系着一块通透的玉珏,饶是这般温暖朝气的颜色,也压不住他骨子里的阴冷森然之气。

记忆里温柔的、无奈的、羞恼的、情动的、声嘶力竭的人,和眼前冷漠阴沉的人完美重叠了起来,太熟悉又太陌生。

“楼姑娘,多日不见,过得可还好?”

和前世如出一辙的尖细嗓音,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楼姑娘,楼姑娘”。

画尧焦急的扯了扯她的裙摆,胆战心惊的不敢看上座的人。

楼清莞低低喘了口气,才道:“劳公公挂心了,清莞过得甚好。”

方如海毒蛇似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逡巡,几个月不见她消瘦了许多,一头青丝仅用根木簪绾起,一袭宽大的清雅长裙衬的她更为楚楚动人。

看来她过得真的是很“好”。他闲闲道:“你倒是会享福的,看着比刚入府时还要盈润些了。”

话里的讽刺她恍若未觉。“多亏了公公的照拂,清莞很是感激。”

方如海阴恻恻一笑,“如此说来,楼姑娘在我府里住得很是舒坦啊,是吗?”

楼清莞真诚的点头,一汪秋水瞳欲语还休。

方如海眉尖蹙起,心道,这楼清莞莫非是学乖了,先前不是还刚烈的很吗?果然啊,这样娇生惯养的姑娘家终归是吃不了苦头。

“那你就住一辈子吧!”他不怀好意的哼笑几声。

楼清莞柔声应下,“多谢公公,清莞一定留在公公身边好好伺候。”

看来是真学乖了,方如海懒得再看她一眼,低头呷了口茶。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破空而出。

“干爹——”

画尧被这一声“干爹”惊得汗毛直立。只见长长的回廊上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款款而来,柳眉弯弯,皓齿星眸。

“干爹,您总算是回来了。昭儿都想死您了。”

楼清莞用余光瞥眼了老熟人李昭儿。

这个李昭儿对她一直怀有戒心,明里暗里不知道使了多少计策陷害她,在方如海耳边嚼过多少舌根,如果不是有这么个绊脚石,她那时何须花两年时间讨好方如海,赢得他的真心。

方如海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李昭儿侧目一望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楼清莞,方才还笑靥如花的少女瞬间变得凶神恶煞,眼一瞪手一指。

“干爹,就是她!就是她把小白藏了起来!”

楼清莞用眼神无声的询问画尧,画尧也是一脸茫然。

方如海往后仰了下,没头没尾的丢了句:“楼清莞,解释吧。”

楼清莞秀美轻蹙,“清莞愚钝,还请公公明示。”

李昭儿已经不耐烦的发问:“你快说,你把我的小白怎么样了!别装傻充愣的了!”

楼清莞眼中透满无辜,问:“昭儿小姐,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否详细道来?”

李昭儿愤愤的瞪着她,怒骂道:“你就装蒜吧!昨日我的小白丢了,有下人说是看到它进了你的院子,我原以为它过会儿就会回来,没想到彻夜未归!你说,你是不是看我的小白长得聪明伶俐白白胖胖的,就把它私自藏了起来!”

楼清莞:“......”

“你究竟把我的小白怎么了!你这个恶妇,你到底干了什么!”

楼清莞陷入了回忆,昨日吃过午饭后,她照例散步消食,然后突然一道白影掠过,她惊了一跳。后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那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都泛着柔光,这一瞬间的惊鸿一瞥让她想起了金灿灿香喷喷阔别已久的烤乳鸽。

于是,她冲着小白鸽和蔼一笑,按照记忆里的音调,咕咕的唤了两声,果然那白鸽侧目倾听一会儿便自动飞到她的手心里,最后不出意外的就变成了一串鲜嫩可口的饭后烤肉了。

那鲜美劲道的鸽子肉,仍让她回味无穷。

李昭儿喋喋不休的骂了许久,见楼清莞缄口不言就更笃定是她偷了她的小白。

“干爹!”她扑倒在方如海的脚下,哭得梨花带泪。“您看她,她都没把我放在眼底,你看她那心虚的模样,铁定就是她偷了小白没跑了。您可要为昭儿做主啊干爹。”

“楼姑娘,楼姑娘....怎么办啊?”画尧想死的心都有了,小白就是昨天她们一起吃的烤乳鸽,她万万没想到它竟然是公公干女儿的爱宠。

而她还和自家主子吃得津津有味,啃得骨头都不剩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画尧那六神无主的模样尽入了方如海的眼里,他面上一哂,突然出声道:“去,把那丫头给我提到前面来。”

两旁的小厮领命,朝着画尧走去。

“慢着!”楼清莞挡住了画尧,“公公,有何事问清莞就好,画尧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罢了。”

方如海眯着眼,语气不善:“所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你自己做过什么也知道了?楼姑娘,咱家可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哪。”

楼清莞明净的双眼凝视着他。“清莞确实不知小姐口中的小白是何物,但昨日有一只白鸽飞入了清莞院中,不知是否是小姐的小白?

李昭儿忙不迭的点头,厉声:“我就知道是你,你方才还死不承认!现在赶紧把我的小白还回来!”

我倒是想啊,可都消化的差不多了怎么还啊,要不你跟我去趟茅房?

“小姐此言差矣,你的爱宠的确进了我的院子,但我并未强留它,更没藏它,它是自己飞走的。”反正吃都吃了,再怎么着也找不着了。

“你,你撒谎!小白是我悉心**了多年的爱宠,它可是比人还聪明,什么时候该回家它都知道!怎么可能说不回就不回了呢!”

楼清莞不慌不忙,反问:“敢问小姐,小白昨日是几时出的门?一般都在外飞多久?可有专人照料?”

李昭儿偏过头,身边的一个丫鬟会意出声,道:“小白一直是由奴婢来照料,昨日午时出门,如无意外,天黑之前便会回来。”

楼清莞低头思忖了会儿,才徐徐道:“小姐,昨日傍晚下了场大雨,天阴沉沉的。听闻鸽子的夜视能力极差,许是着急回家却夜不能视,风雨大,雷电交加的,惊恐失措之下便寻了别处避雨了。我想,小白仓皇中可能受伤了,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

李昭儿听闻又看向了那丫鬟,丫鬟身子心虚的埋下脑袋,“小姐,小白的夜视能力却如楼姑娘所言....极差。”

李昭儿气的在丫鬟手臂上掐了一把,骂道:“蠢货,为什么不早点说?”

李昭儿折磨人的手段可是颇得方如海的真传,她哪里敢说是自己没看好小白,让小白在下雨天飞走了,本想让楼清莞背黑锅,没想到她竟那般精明。

“昭儿。”方如海伸了伸筋骨,站起来斜睨了她一眼,“今儿闹也闹够了,回吧。”

李昭儿脸色一变,忙跪下认错。

楼清莞始终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方如海在招财进宝两名小厮的陪同下离开,末了又远远听他道:“楼姑娘,咱家还有事儿交代与你,随咱家一道走吧。”

第6章 藏娇

方如海是个风光无限的大太监,踩着人头爬上的高位,有人巴结有人虎视眈眈,他便是再万贯家财也不敢堂而皇之的显摆,全都拿去买字画、文房四宝了。

因而他的书房布置的十分雅致,琳琅满目的书籍归置的错落有致,洁白的墙面裱着幅清雅的赏莲图,书案前立着只白瓷笔筒,室内无需熏香便飘有沁人心脾的袅袅书卷气,这般干净整洁的书房谁能想到是个太监的?

“坐吧。”方如海舒服的倚靠在太师椅里。

楼清莞依言坐下,低眉顺眼:“不知公公找清莞所为何事啊?”

在方如海的角度看来,楼清莞全然没了先前那股子的心高气傲的劲儿,但究竟是表面功夫还是心悦诚服的,仍有待商榷。

他决定再磨一磨她。“不急,你先候着。”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方如海一走,楼清莞整个人都跟泄了气似的垮了,她这是怎么了,明明如愿以偿的见到他了,怎么心里反倒更堵了呢?

她还记得第一次进这里的时候,她在心里都快把方如海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因为在这间清雅至极的书房里,随便拿一件出去当了,都能保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一个宦官的俸禄是撑不起这满屋财宝,不用想都知道是中饱私囊,搜刮民膏民脂了。

半个时辰后,方如海换了身低调些的墨蓝长衫,脚踩白边黑靴,身长玉立却不阴不阳的笑着。

“让楼姑娘久等了。”他步履轻缓。

楼清莞道:“哪里,公公贵人多事,清莞等多久都无妨。”

方如海顺口讥讽:“听下人们说楼姑娘才大病痊愈,咱家还担心会落下什么病根儿呢,如今看来是咱家多虑了,楼姑娘现今不但容光焕发,还懂得奉承讨好了,真真叫人刮目相看哪。”

比起她对他做的那些混账事,被他不痛不痒的酸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她低垂着眼,“多谢公公夸奖,清莞一定会再接再厉,不辜负公公的厚爱。”

厚爱?

方如海重重的搁下了茶盏,冷言道:“楼清莞,你心里想什么咱家可一清二楚,别以为你现在卖个乖,服个软咱家就宽宏大量的原谅你!咱家可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所以咱家劝你趁早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呆在方府!”

她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颤声道:“公公,您误会清莞了,清莞并非....”

“误会?”方如海语调上扬,一双细眸微眯。“你蓄意逃跑是误会?本就人赃并获,还敢在此狡辩。”

楼清莞扑通的跪下了,泫然欲泣:“公公,先前确实是妾身做错了,妾身知错了。还望公公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妾身这一回吧,妾身今后定当好生服侍公公,一辈子都不离开。”

面前这个任谁都我见犹怜,心生怜惜的女人宁愿回南苑阁那种烟花之地,也不肯委身于他,现如今又说出这种讨好之词,也不过是迫于无奈,想要过好日子罢了。

他心有怒气,说出的话句句带刺。

“毓珂姑娘,如此口无遮拦的讨好我这阉人,也不怕那些爱慕你之人编排挤兑你吗?再者,咱家这人素来斤斤计较,心眼儿小的不得了,你既然干做出惹怒我的事儿,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准备。正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如今过的怎样,今后便怎样,不必费心讨好了!”

楼清莞静静听着,她好久不曾听到方如海对她口吐刻薄之言了,竟让她生出几分怀念,心里也随之舒畅了些。

她道:“不管公公信不信,妾身都会谨守诺言,说了一辈子便是一辈子。公公大可看看妾身的决心。”

她慢慢起身,一在方如海诧异不解的目光下,款款温柔的一步一步走向他。

片刻后,方如海浑身登时如遭雷击,带着女子馨香的身体紧贴着他,耳畔是楼清莞近乎婉转低吟的呢喃。

“公公,此乃妾身的心意,还望公公珍之重之。”

楼清莞温暖柔软的手指与他相扣,二人掌心隔着一层光滑的物什,目睹的招财进宝俩小厮瞠目结舌。

楼姑娘这是....美人计?

楼清莞在方如海回魂之际退开,那只倾入她所有感情的香囊已嵌入了他的手心。

“公公...”她忍着笑意,小声点醒他。

方如海眼一眨,胸间充满了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像是恼怒又像是羞赧。

“楼清莞,你、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敢这样!”他脸色微红的大声质问。

楼清莞歪着脖子笑了笑:“公公,你莫不是忘了,妾身早就是公公的人了,所以妾身与公公亲近乃情理之中,并非见不得人的事儿。”

“公公,这可是妾身花费了好几个晚上缝好的香囊,您觉得如何?喜欢吗?”

方如海好像这时才感觉到手心里鼓囊囊的东西,明明是饱含寄情的信物,他却感觉是块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楼清莞!”他神色变幻莫测,狠狠拍了桌面一掌,“你以为你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咱家就会信了你吗?想都不要想!”

她嗫嚅:“公公....妾身做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并非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方如海撇过眼,干巴巴:“你私逃本就罪无可赦,若非念在你说二皇子送来的人,哪儿还容得你在此放肆?在咱家面前耍小心思前也好好想想你有几条命够用的!”

楼清莞乖巧道:“妾身自知犯了大错,罪孽深重,今日幡然悔悟只望公公能给妾身一个机会。妾身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侍奉在公公左右。”

方如海位高权重,虽然是个宦官但仍不妨碍旁人对他的奉承攀附之意。即便是朝中看不起他的文臣酸儒,见到他了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方公公,在宫里混的可谓是如鱼得水了。

然而他再如何有权有势,他终究是个太监,是个不完整的男人。没有哪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会跟他这样一个太监,他亦心知肚明,久而久之,那些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事,于他不过是一种攀高枝儿的手段罢了。

可当楼清莞眼含清泪,娓娓与他诉情衷时他还是不可抑制的动了恻隐之心。

“够了,这种胡话莫要再胡说,咱家让你过来是有几句正经话要说。”

楼清莞听出他语气的软化,即刻懂得见好就收。“公公请说,妾身洗耳恭听。”

方如海道:“下月初是萝娅公主的及笄之礼,皇上向来最疼爱萝娅公主,自然要大肆操办一番。你....独创的神女落尘独翩若惊鸿,冠绝天下。宫中舞姬虽有人仿....但形似神不似,所以二皇子有意让你进宫亲自教导,不知你意下如何?”

神女落尘是她幼时便开始钻研的乐舞,从编曲到舞步都是她独自完成,直至十四岁在南乐阁崭露头角,一炮而红,至此名冠天下跻身京城四大名妓之首。

前世她虽然有意讨好方如海,但还没到肯将自己的神女落尘拱手相让的地步,所以她便使计拒绝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欠了他负了他,一支神女落尘拱手相送又何妨。

“能为公公做事实乃妾身的福气,妾身自当愿意。”

方如海本就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她若不识抬举的跟他闹,或者蹬鼻子上脸,他有的是办法整治她。可现下她却答应的那么干脆,着实让他意外。

他的冷然道:“你别以为进了宫就可以趁机攀龙附凤,知道为什么二皇子只让你教导,不让你亲自上场吗?一则你出身污秽不堪的青楼,上不得大雅之堂,二则你乃二皇子亲赐给咱家的侍妾,这事儿天下皆知,所以你更上不得场。咱家话尽于此,你好好掂量掂量吧。”

楼清莞不说话了,方如海自以为踩到她的痛脚,便满意的勾起了唇。

“公公,妾身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若此次妾身替您办好了此事,可有何赏赐?”

方如海哼笑,“你有什么资格和咱家谈条件,别忘了你是个什么身份。”

楼清莞羞涩一笑,“公公金屋藏娇,妾身的身份自然就是您的美娇娘啊。”

方如海一下噎住了。

楼清莞道:“公公,其实清莞真的别无所求,只要公公回府时能抽空来看看清莞就好了。”

方如海显然不信,只当她是口蜜腹剑,这种甜如蜜的话从青楼女子嘴里说出来怎么能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

咦,都看到这儿了呢,不打算收藏、评论一下下嘛~

第7章 掐架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收服人心就得点到为止,正所谓欲速则不达,来日方长啊她有的是时间和他耗。

楼清莞不在乎方如海对她抱有什么看法,纵然他的心是一块硬邦邦的顽石,她也会让它有水滴石穿的一天,况且她已经做到过一次了。

回到西院后大门照旧被锁上了,画尧碍于有其他人在场,一路上欲言又止,等关好门立马问:“楼姑娘,公公他为难你了吗?”

楼清莞得偿所愿的把香囊送出去了,整个人雀跃欢脱的很,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问:“看出什么了吗?”

画尧闻言认真无比的端详了半晌,从两弯温柔的眉到翘起的红唇,连小扇子似的睫毛都数了遍,愣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嗯,楼姑娘,您真美。”

楼清莞夸道,“真是个实诚的丫头!”

又言:“没发现我今天红光满面,春色宜人吗?”

“啊?”画尧迷糊了会儿,又点了点头。楼姑娘说的总是对的。

楼清莞不再逗她了,直接将下月初入宫的事儿与她说了,画尧毫无疑问的替她感到开心,只是谈及可能没法儿带她一起走的时候,难免有点儿失落。不过深宫高院,那里的规矩肯定比方府的还多吧,她那么笨还是不去的好.....

之后几天她们吃的不再是清粥小菜,而是顿顿珍馐美味,时不时的能吃到百味斋的糕点,不过方如海依然没有解了她的禁足。

这天中午吃饱喝足的楼清莞百无聊赖的倚在躺椅里闭目养神。大门外传来一阵动静,一个瘦巴巴的妇人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手边挎着只菜篮子,张嘴便喊画尧。

画尧顿时煞白了张脸,楼清莞知道是坑骗她的厨娘来了。

她起身将房门打开了,厨娘一见她便呵呵笑:“哟,这不是楼姑娘嘛,大病初愈了就是不一样啊,气色都好了很多嘛。”

楼清莞回之一笑,客气:“我都听画尧说了,都是大娘在我病重时施以援手,我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大娘来得正好,我可以当面感谢大娘的救命之恩了。”

厨娘手一摆,四下张望道:“楼姑娘不必客气了,我今日是来找画尧的,画尧在这儿吧?”

躲在里屋的画尧缩起了身子,楼清莞问:“不知大娘找画尧所为何事啊?”

厨娘喜笑颜开,“楼姑娘还不知道吧,画尧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儿了,我今儿啊就来找我儿媳妇儿交代些事情的。顺便带点儿鸡蛋给她补补身子。”

说着掀开了盖在菜篮的布,里面卧着十几枚光溜溜的鸡蛋。

楼清莞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先前她让画尧挑几支银簪送给厨娘谢绝婚事后,便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情忘了问,照现在这情形来看,她八成是脸皮子薄没敢做。

她直言:“大娘,我便不绕弯子了。今日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厨娘流露出几分警惕之色。

“自我入方府以来,画尧就一直尽心尽力侍奉在我身边。我名义上虽是她的主子,但却视她如亲妹,所以无论如何她的婚姻大事理应由我做主,您说对吗?”

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厨娘脸上。

厨娘面色尴尬了几分,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老爷不待见这位楼姑娘,她们主仆二人在府里的生活过得比他们这群下人还要清苦。她自然没人把她们放在眼里。

所以,她才敢越过了楼清莞,直接跟画尧把事儿定下来了。

“楼姑娘说的极是,是老身思虑不周了。不如这样,您出个数吧,只要在老身能承受的范围内的聘礼,老身绝不吝惜。”

聘礼?

楼清莞暗自冷笑,这老婆子倒是精明,竟然想浑水摸鱼将她绕过去。

“大娘不必费心了,因为这门儿亲事我根本不同意。”

厨娘的脸色骤然一变,盯着楼清莞的眼神透着几分恶毒。

“楼姑娘,您说笑呢吧?画尧那丫头可是老早就答应好了的,您不会是想过河拆桥吧!”

画尧一听那厨娘发难,忙不迭的跳了出来,涨红了脸。“大娘,对不住了,是画尧的错....主子说她会补偿您的....”

厨娘一见画尧就跟猫见了老鼠似的,张牙舞爪的就要冲过去。好在楼清莞一个闪身将她拦了下来。

“大娘,您先别急。”她把发髻上的银簪一一取下,“这些全送给大娘,权当谢过大娘的恩情了。”

好巧不巧的今日戴的都是她偏爱的那几支,当然价格也不菲,厨娘掂在手中觉得有几分重量,一番思量后仍觉得不甘心。

忍痛将银簪往桌上一拍,恶声恶气:“别怪老身不讲道理,这说好的事怎么能说变就变!画尧丫头,当初可是你亲口答应的老身的,我可没逼迫你,再说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可别想抵赖!”

画尧被她那么一吓唬腿都软了,楼清莞倒是处变不惊。

她迎上厨娘横眉怒目的脸,“这一根银簪得三两呢,这里一共有四根,十二两啊您当真不要?”

十二两啊,她在厨房勤勤恳恳的做上一个月工钱才二两,这一下就抵了她半年的工钱了。只是她费尽心机的才给她的傻儿子找了个媳妇儿,这媳妇儿长得好看又会干活儿,她哪甘心就那么放走!就怕放走了这一个就找不到下一个了,那她那傻儿子岂不是打一辈子光棍,她家不就等于断子绝孙了吗?

绝对不行!

她痛心疾首的放弃了银子,厉声道:“不要,我就要画尧这个儿媳妇儿!楼姑娘,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在府里的处境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吧,老身奉劝你别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楼清莞顿觉好笑,“画尧是我的人,我管我的人,怎能叫多管闲事?倒是大娘你看我主仆二人无依无靠,便仗势欺人。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啊。”

厨娘插着腰啐了口,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也不看看你那丫鬟是个什么货色!傻不拉几的还屁股小,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吗?你还当她是个宝!我就明着告诉你,她不嫁也得嫁!”

顿了一会儿,她冷哼几声,突然向楼清莞身后的画尧抓去,高声道:“为防夜长梦多,今儿就让你们拜堂了先!臭丫头,你给我闪开!”

楼清莞没想到这厨娘竟是个泼辣跋扈的性子,直接当着她的面儿抢人,实在叫她哭笑不得。

厨娘常年干活儿练的一身的好力气,身板也比她们这种娇滴滴的小姐壮实许多,所以她要真耍起狠来她们还真不是对手。

南乐阁虽是风花雪月之地,但背后的神秘大东家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而出入南乐阁的人非富即贵。

楼清莞作为南乐阁的头牌除了必要的精通琴棋诗画,阁里还安排了女武师教她和其他姑娘学习防身术,为的就是防止有闲杂人溜进后院不轨。

只是她有两年多没有练习过了,不知道十成的实力能发挥出几成。

罢了,试试吧。

她寻着前世的记忆气沉丹田,倏的发力扣住了厨娘的肩膀和手腕,反手一推摁倒在地。

整只菜篮打翻在地,啪啪啪的蛋碎声听起来格外舒心,蛋清蛋黄湿了一地。

厨娘惊声尖叫:“臭丫头!你干什么!天哪,我这一篮子的蛋啊全碎了!你赔你赔!”

楼清莞动出了身汗,这简单的擒拿手压制不住她。

厨娘在地上剧烈的挣扎不断,楼清莞转头吩咐画尧去取条绳子来,画尧这才从震惊中抽身而出,翻箱倒柜的找绳子去了。

直到厨娘被捆起来后,她仍在骂骂咧咧。那眼珠子恨不得在她俩身上瞪出个窟窿来。后来楼清莞嫌她太聒噪了,便随手拿了块灰扑扑的布塞到她嘴里。

这下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楼清莞灌了一大口凉茶后又站起来活动筋骨,经此一战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太过薄弱了,她能成功捆了厨娘纯属侥幸,而且刚才拼命阻拦厨娘的时候,手腕手背都被抓伤了。

由此下定决心把荒废的功夫捡起来练,她得长命百岁才能和方如海长长久久啊。

不过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看了眼外边儿刺眼灼热的阳光,原本跨出去的脚又自觉地收了回来。

等到太阳快落山时,送饭的小厮把门儿打开后,楼清莞咻的窜了出去。

“快,快去请李管家过来一趟,出人命了!”

第8章 耍赖

小厮吓的倒退了一大步,不但是因为楼清莞语出惊人,更是因为她此刻蓬头垢面又满手血污的模样,像极了前来索命的冤魂。

“快啊.....”她气若游丝的催了句。

小厮立刻放下了饭菜跑得没影了。

方如海到西院时,一眼就看到了歪坐在地上的楼清莞,发髻散乱,两腮残有泪痕,纤纤十手指血污斑斑。

他肃着脸,“怎么回事儿?”

画尧慌忙跪下,李管家垂手立在一旁,带来的下人将整个西院将里面围的水泄不通。

楼清莞抽抽搭搭的掉眼泪,“公公,您终于来了,您再来晚点儿见到的就是妾身的尸体了。”

“哭什么,别哭了!”说着快步走到她身边,冲着画尧低喝:“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你家主子扶起来!”

楼清莞踉踉跄跄起身,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思绪又飘到了别处,他记得楼清莞之前在春归院时她何等风光,吃的是炊金馔玉,穿的是绫罗绸缎,身后更是一大批下人伺候。

若不是她那般不识抬举,怎么会落到如此光景。

他背着手,讥诮:“楼清莞,你这又耍的哪出呢?”

楼清莞下意识的抓住了方如海的手,“公公,妾身并没有耍花样,是有人欺辱妾身啊公公。”

再次感受到她的细腻温暖,仍是情不自禁的僵直了身子。

可这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成体统。他拧着眉,正打算呵斥她一顿的时候,忽的瞥到了她手腕上红肿的抓痕。

于是硬生生将原本的话憋了回去,只是慢慢抽回了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咱家府内行凶!来人,给咱家搜!”

一群人呼啦啦的进去搜查,没一会儿五花大绑厨娘被扔了出来。她抬眼见到方如海那张苍白面皮便吓得不轻,像是龟壳着地的乌龟在地上蹭个不停,嘴里发出呜呜声。

方如海猜疑的瞟了楼清莞一眼,随后吩咐人将厨娘嘴里的布拿出来。那厨娘得了自由立即哭天抹泪的喊起来,“老爷!您得替我做主啊老爷,楼姑娘和她的丫鬟画尧合谋要杀死奴婢啊!”

他两道细眉微皱,管家当即的呵斥了厨娘一声,让她直言少些屁话。

厨娘自然是添油加醋的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仍是两眼抹泪的求他主持公道。

“楼清莞,你怎么说?”方如海很是幸灾乐祸。

楼清莞本只想把管家引来而已,哪知他竟然还在府里,不过是他更好,但原先准备的那套说辞是用不得了。

她可没忘了他慎刑司掌印太监的身份。

所以她选择乖乖坦白。

楼清莞垂眼,面上是说不出的黯然。“公公,妾身知道公公对妾身误会颇深。可画尧这丫头待妾身极好,人也善良能干,她现在还未及笄,妾身以为谈婚论嫁过早了。再者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厨娘越过妾身擅自说亲本就不合理,况且她的儿子妾身见都没见过,为人品性如何尚不知,怎么敢将画尧嫁给他。”

方如海啧了声,“那不如咱家现在就让你见他儿子一面,然后就将这事儿定下来。”

厨娘听闻眼睛都亮了,画尧面白如纸,楼清莞抿嘴不语。

方如海忍不住笑。

然而楼清莞却趁其不备,猛的一扑,两只爪子死死抱着方如海的大腿,哀声求道:“公公,妾身身边就剩画尧一个伺候的丫头了,妾身绝对不能放她走啊,况且这丫头伺候的很好。公公,求求您了,让画尧留在妾身身边吧!”

此等壮举立时惊得周围鸦雀无声,一干下人都跟大白天活见鬼了一样呆若木鸡。好在管家反应快,使了个眼色,众人才悻悻的低下头。

方如海不敢置信的盯着抱着他大腿上的楼清莞,巴掌大小的瓜子脸泪痕斑斑,眸光清亮的眼睛如一汪波光潋滟的春水。

微微开启的红唇,里头淡粉的舌尖都窥的一清二楚。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放开!”他拼命的挪动自己的腿。

“不放!除非公公答应妾身!”楼清莞瘪着嘴,倔强的回视。

方如海被她抱得动弹不得,楼清莞的柔软严丝缝合的,不留余地的贴着他,触感实在美妙。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楼清莞,你知不知羞的!这样抱着咱家成何体统!”

楼清莞又紧了紧,“妾身抱的是公公,又不是别的男人!妾身自打入了府便是公公的人了,抱公公何错之有?”

方如海见说不通,便气急败坏的扭头怒斥:“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把她拉开!”

那群回了神的下人立即围了上去,楼清莞见势不妙飞快松了手,紧接着整个人又哭倒在地上。

动作之连贯,一气呵成。

方如海原本怒意未消,打算好好收拾她一番。却见她这番做派,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下月初她还需要入宫交出神女落尘,所以杀不得;他已经将她苛待成这么个皮包骨的样子了,要是再拖下去打几板子,估计当场就能去了。

杀不得打不得,难道真的只能依她了?想他慎刑司掌印,堂堂四品大臣,他何时如此憋屈过?

深思片刻,叹气,罢了,大不了秋后算账。

“既然楼姑娘喜欢,那便留着吧。”

第9章 大梦

方如海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厨娘被扣了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带走处置,他临走前给楼清莞留了瓶药膏。

冰凉的小瓷瓶被她牢牢攥在手心,她知道方如海任由她胡闹,不过是因为神女落尘。

楼清莞不愿意深究,神女落尘也好,她的真心也好,真是她自愿奉上的。

她吩咐画尧烧了几桶热水沐浴,方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惨烈点,她偷偷在指甲缝里涂了点胭脂,又在泥地里抓了几把,这样真假伤掺杂在一起有鱼目混珠之效。

“楼姑娘...”

她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楼姑娘,谢谢您...奴婢长这么大除了娘,还从未有人愿意护着我....”她揉揉眼睛,“奴婢没用,总是给您添麻烦,您还待奴婢那般好....”

此时,楼清莞正舒服的泡在木桶里,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一头乌发如绸似水,头微仰,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

懒洋洋:“我也不尽是为你,所以你不必对我感恩戴德,以后凡事以自个儿为重,晓得了?”

她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大便宜,前世把人害死了,这一世小丫头为了碗粥又毫不犹豫把自己卖了,自己只不过是顺手扶了她一把,她又感动的梨花带泪。

画尧盯着手中黑如瀑的青丝,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楼姑娘,您方才给厨娘塞的是什么布呀?”

“忘了。”楼清莞答的干脆。

那厨娘吵的她心烦,就想找个东西堵住她的嘴,哪会想那么多。

画尧沉默了,手指空荡荡的鞋架。“楼姑娘,您的擦脚布不见了....”

楼清莞:“......”

难怪那厨娘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擦脚布布的滋味儿是不大好受。

晚上入睡后,她梦见自己成了仗剑天涯的红衣女侠,而方如海是大街上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小混混。

有一日,女侠看到小混混居然恬不知耻的欺负一个小孩儿,抢了人家的冰糖葫芦还贱嗖嗖的笑。

这青天白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居然干出这种事儿以大欺小的事儿。

简直是道德的沦丧!

——该浸猪笼

女侠提着剑,衣袂翩翩,抬脚就踹。

小混混摔了个屁股蹲儿,疼的泪眼汪汪扭头大骂:“你爷爷的,是谁!不要命了吗!”

“是姑奶奶我。”她横眉冷对,红色的剑穗晃了晃。

小混混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咬牙切齿:“哪来的野丫头,知道我是谁吗?凭什么踢你爷爷我!”

说着就是一个猛虎扑食,女侠敏捷的闪身,又是一个劈手招呼过去,将他打眼冒金星。

“就凭你根本碰不到本姑娘的半片衣角。”她倨傲无比。

小混混不死心的再次张牙舞爪扑上去,女侠哼笑一声后便是招扫堂腿,混混摔的四仰八叉,吃痛不已的哇哇大叫。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哪儿得罪你了!”

女侠蹲下身,嘿嘿冷笑。“你说呢,你连小孩儿都欺负,我能不收拾你么?”

小混混怒目而视,极力辩解:“我才没欺负小孩儿,我是好心帮他,别到时候牙还没长齐就变一口烂牙了!”

女侠嗤了声,歪理邪说。伸手捏住了他一边脸,语带威胁:“有本事再说一遍。”

她可没半分手软,没一会儿就掐得混混眼眶蓄泪。“你,你这个恶女,快放开我!”

“你叫我什么?”她秀眉微挑,语调带着恶意的威胁。

小混混疼的实在受不了了,这女人的劲儿太大了!他一眨眼,一颗泪珠就滚了下来。

女侠愣了下,惊奇的看着他。小混混五官平平,但面皮白净,眼睛像凤眼细长,黑溜溜的眼珠瞪着自己,似乎带着几分委屈不甘。

啧,怎么觉得有点可爱呢。

女侠不自觉的松了手,然而为时已晚,那白皙的脸蛋已是红肿一片。

不知怎的,她竟生出了几分怜惜来,她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脸。

歉然问:“是不是很疼啊?”

小混混面带羞赧,挥手打开了她的手,红着眼:“不要你管,你这个坏女人!”

女侠语气又软了软,“对不住嘛,我哪儿知道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我就那么轻轻一掐,你就肿成这样了。”

小混混气得头皮都要炸了,“你说什么?细皮嫩肉?我可是男子!你怎么能用这种词形容我,你真是太过分了!”

女侠痴痴笑着。“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口误嘛。还疼不疼啊,我给你揉揉好不好?揉揉就不疼了。”

说着,两只爪子就要上去了。这小混混的皮肤嫩的跟豆腐似的,又滑又软,真让她爱不释手了。

小混混岂会依,硬是往后仰了截,才堪堪避过。

女侠没能得逞,便不满的嘟囔着:“这么小气干什么,让我摸摸怎么了。”

俩人本就挨的近,这不大不小的声音一字不落进了他的耳朵。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你还是不是女人,懂不懂什么叫礼义廉耻?”

女侠满不在乎的往他身边一坐,调笑了句:“女人怎么了,我又不是轻薄于你,你这么激动作甚。莫非—你很期待?”

小混混听得羞红了脸,磕磕绊绊:“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闭嘴!”

女侠眼波流转,将他青涩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忽然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如情人间的软哝软语:“别害羞啊,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一切不是正好吗?”

她呵气如兰,言语间的暧昧让小混混浑身一震,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不是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了,而是一间清雅古朴的厢房。

女侠一袭红衣,顾盼神飞,千娇百媚。

小混混耳根通红。

她暗道,这小混混看着凶巴巴的,还以为是个经验丰富的主儿,没想到还挺纯情。

——此处省略500字

当一切都该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时,小混混忽的挣扎起来。

理智全回,“你,走开!”

女侠怔了怔,神色不解。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哪有刚上战场就鸣金收兵的。

小混混冷着脸,穿戴好衣物便要走。女侠哪甘心,她非得问个清楚了。

她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直勾勾的盯着他:“干什么临阵脱逃啊?怕了?还是嫌我伺候的不好啊?”

反正怎么着都不可能是后者。

小混混皱着眉,一心要摆脱她,连话都懒得说了。

女侠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的有点儿窝火,但硬是压着脾气又问了一遍。没想到换来的还是他不声不响的反抗,那架势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他避之不及。

她陡然变得烦躁,飞快的在他身上点了穴,她不喜欢做事半途而废。

于是,不顾他抗拒焦急的眼神,她俯下身,风情万种的一笑。“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小混混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点靠近....

—却是虚无

第10章 欺负

楼清莞干瞪了青账半天,表情僵硬,内心却犹如万马奔腾,处在极度震惊中。

她.....她竟然做了个春梦....最难以启齿的是她还竟沉溺于其中,春水泛滥如潮。

“啊——”她猛地将自己裹成蚕蛹来回打滚,她不想活了,太丢人了!

“画尧!”她大喊道。

画尧吓了个激灵忙走到床边。“楼姑娘,怎么了?您身子不舒服吗?”

楼清莞闷声闷气:“我问你件事儿,你得老实告诉我。不许有半点隐瞒知道吗!”

画尧点头如捣蒜,后来意识到她看不见,便出声应了句。

楼清莞静了一瞬,“昨晚....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可耻的声音?”

画尧愣了愣,虚心求教:“楼姑娘,什么是可耻的声音?”

楼清莞躲在被子里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你觉得奇怪的,陌生的....声音。”

毕竟她清楚的记得,她在梦里曾经情难自已的叫出过声啊。

画尧认真努力的回想,楼清莞屏气凝神。最终画尧肯定道:“没有啊,昨晚画尧睡的很沉,什么都没听到。”

楼清莞正要舒口气,没想到她突然惊声,吓的楼清莞差点被那口气噎死。

“楼姑娘,莫不是昨夜里进贼了?你丢了什么东西吗?”

楼清莞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被闷死之际奋力掀开了被子,没好气回:“你觉得咱们这西院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人家大晚上的跑一趟啊?这里就咱俩值些钱了,这不是好好的没丢呢嘛。”

画尧赧然:“画尧愚笨,楼姑娘说的极是。”

今日起她开始学习宫规礼仪,为七日后入宫做准备。

她娘也是南乐阁曾经红极一时的清妓,打小就被她娘当做头牌来培养,一颦一笑、坐卧行走都是她娘手把手教,言传身教。

她娘望女成凤,不惜花重金请出了宫的老宫女教导她。所以如今学起宫规来很是得心应手。

原本计划七日的教导也因此缩短到了三日,最后一日教导嬷嬷郑重而严肃的再次强调谨言慎行。

别看方如海为慎刑司掌印太监,但树大招风,他又飞扬跋扈惯了,得罪的人一箩筐。若她一不小心让人捏住错处,少不得要给方如海添麻烦。

进宫当天她被迫起了个大早,好生梳洗打扮了番便去了方如海的春归院。

一路上飒飒的冷风都没能将她刮醒,就那样迷迷糊糊的到了方如海跟前。

“楼清莞,咱家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她打了个哆嗦,掀起眼皮就是方如海那煞白的脸。

“公公,妾身听着呢。”她强打起精神献上一枚笑。

方如海横眉竖眼,一看就知道楼清莞没睡醒,整个人都恍惚着呢。

他气哼哼,“那你倒是重复一遍,咱家方才说的话吧。”

楼清莞脑子飞快转着,温声道:“公公让妾身好好表现,不要丢了您的脸,更不要趁机做些小动作。不然您定会让妾身吃不了兜着走。公公尽管放心,妾身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公公不让妾身说的话,做的事,妾身定然不说不做。”

方如海背着手斜睨她:“算你机灵,不过咱家还得再警告你一次,咱家在慎刑司当差四年了,什么油嘴滑舌的人都见过,真话假话咱家一听就知道,所以收起你那点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不然....”

他阴阳怪气的一咧嘴,“咱家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沈卿微微福身,“妾身谨听公公教诲,还请公公放心。”

方如海见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不再留她,随她去哪儿只派了招财跟着。

好巧不巧,刚一出门就遇上了前来请安的李昭儿。

她单方面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喂,你站住!”

楼清莞目不斜视,脚下未停。

李昭儿见状,便气急败坏的骂道:“喂,你是聋子吗!本小姐叫你,你竟然敢不理我!”

招财脚下顿住了,有点为难的看着楼清莞。昭儿小姐可是公公疼爱的干女儿,若是把她给得罪了,自己准没好果子吃。

楼清莞揉揉眉心,她应该更早些来。

她回身:“昭儿小姐可是唤我?”

李昭儿面色不善的打量她,发现今日的她焕然一新,头上戴着价格不菲的白玉梅花簪,缀着细细的银色流苏,虽是穿着素雅的淡青色长裙,却将她整个人衬得美艳绝伦。

狐狸精!

她瞪眼:“废话,这里除了你我还有谁!我问你,本小姐方才叫你,你为何不应?”

楼清莞微微一笑,反问:“我为何要应?论辈分,你该喊我声干娘,论年纪,我长你四岁,你唤我声姐姐也是应该。”

李昭儿轻嗤,不屑:“什么干娘什么姐姐,你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你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野女人,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真是不要脸!”

“野女人?”楼清莞尾音上扬,举步而去。

站定,“我是野女人那你是什么呢?有娘生没娘教的野丫头?”

李昭儿睁大了眼,胸口起伏的厉害。咬牙:“混账!”

一手高高扬起,却在半道就被人截住了。

楼清莞那双清凛凛的眸子平静如水,面上看不出一点异色,手下的力气却重的让李昭儿冷汗涔涔。

“放手!啊....快点!”

“疼?”

“废话!”

楼清莞:“疼就对了。”

她一手掐着李昭儿细腕,一手稳稳的卡住她的下颔。“昭儿小姐,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必非要和我过不去。论手段,我比高明太多了,论心肠,我比你歹毒多了,你拿什么跟我斗?”

李昭儿面色苍白,却嘴硬道:“你少吓唬我,我警告你...你最好立刻放开我!否则我就让干爹将你打死了拖出去喂狗!”

楼清莞闻言竟真将她松开了。

李昭儿如蒙大赦,一边小心翼翼揉着泛红的皓腕,一边愤懑的瞪着她。等会儿她就要告诉干爹,让干爹狠狠教训这个以下犯上的女人!

“你,唔——”

李昭儿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倏然被卡在喉中。

楼清莞娟秀的面庞陡然逼近她,她个头本就比李昭儿要纤长些,如今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气势迫人,骇得李昭儿后背发凉。

更别说不远处只敢观望的婢女了,招财头一次见着楼清莞这般冷冽的眼神,原本那颗蠢蠢欲动劝说的心都被生生压下。

明哲保身,果断低下头。

“昭儿小姐。”

楼清莞语气清冷的如同此刻扼住李昭儿脖子的素手,不带一点温度。

“习惯口吐恶言,不如让我替你把舌头割了吧,反正留着也无用。”

李昭儿表情瞬间扭曲了,脸蛋涨的通红,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

“你放心,我会向公公要些麻沸散,所以不会疼。”

她听得疯狂挣扎起来,楼清莞阴阳怪气的神情和言行像极了方如海,让她如何坐以待毙,她的干爹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奸宦啊....

然而她的挣扎不过是白费力气,丝毫没能撼动楼清莞半分,反而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脖子间的桎梏使她几近窒息,像是缠绕着阴冷沉重的枷锁,眼前阵阵发黑。

她...要死了吗?

耳边是断断续续的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濒死失重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后背的钝痛。

她被楼清莞像扔麻布袋似的扔在地上。“今日便先放过你,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李昭儿咬着唇,眼中满是惧意。

直到脚步声远了,她才敢踉跄着起身。

第11章 入宫

一场小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方如海换上那身从属四品官员的绛色官袍出来时,朝楼清莞勾勾手指,二人便坐着软骄大摇大摆的进宫了。

方如海行事谨慎,进宫的轿子既不奢华也不简陋,让别人没法儿挑刺的适度。

一路上他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一副与世隔绝的冷淡,让原本来打算套近乎的楼清莞无从下嘴。

没多久便进了宫门,方如海率先下了轿,临走前终于忍不住提醒几句:“既已入了宫就安分守己些,别给咱家惹麻烦。”

楼清莞乖乖应下。

之后便遣了个小太监送她到教坊司,自己则去向养心殿请安,接着到慎刑司当差。

皇宫的辉煌气派自是不用说的,深红宫墙,九曲回廊,满目玉树琼花。

楼清莞一路上跟着小太监七拐八弯,经过了无数道假山水榭后终于到了教坊司。

比起其他宫殿的华丽庄严,教坊司就显得萧条局促多了,龙飞凤舞的匾额早就落了漆,大门前的青砖地面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

难怪历朝的罪臣女眷都会被发落到此处。

“一路上有劳公公了,一点心意还请公公收下。”楼清莞微笑着,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送上。

小太监长得浓眉大眼,还透着少年人的青涩纯朴。闻言慌乱失色的倒退了一大步,结结巴巴道:“不不不,小全子不能收,师父让小全子送师娘到这里是小全子的荣幸。”

师父?

楼清莞有点讶异,她倒是不知道方如海收了个徒弟。不过前世她对方如海的私事并不上心,不知道也正常。

“你既唤我一声师娘,这银子就更该收下了。师娘来得匆忙,未曾准备什么见面礼,下次定补上,不过现下你收下这些便当全了师娘的心意了。”

小全子见楼清莞态度温和,气质恬淡温柔,不由得对她亲近了几分。

可这银子是万万收不得的,万一让方如海知道了定饶不了他。所以那银子最终还是呆在楼清莞手里。

教坊司内多为女子,琴棋书画的人才辈出,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才貌双全的女子多如牛毛,不过入了这教坊司的女子多为罪臣之后,便是再才情横溢、倾国倾城也会老死在此地,红颜枯骨,黄土一坯。

楼清莞还未迈入门槛,就远远瞧见廊下立着一双双婀娜多姿的倩影。清一色的粉色宫裙和高耸的飞仙髻,颇为年轻娇美。

被簇拥在中间的小美人率先迎了过去,双颊微微透红,眸光闪亮。“楼姑姑,一路上辛苦了,还请姑姑随芜绿进屋用早饭。”

教坊司分弹、跳、唱、曲四个部分,弹分为琴、萧、笛、笙、鼓、琵琶等宫廷乐器,跳分民间和宫廷两类,唱则包罗万象,曲则是写曲、编曲。别看这教坊司地处在皇宫偏远处,好像备受皇家冷落,但其实它是宫里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如今她呆的地方便是教坊司的舞乐坊,属于是舞姬的地盘。

第12章 吃面

“也不知姑姑您的口味,奴婢就随便做了些,您尝尝可还合口味?”

檀木桌上依次摆上了六道色香形美的早点,甜酒丸子、红薯芋泥馅饼、南瓜小米红枣粥、小笼包、虾肉小馄饨和木瓜银耳汤。

犹自冒着热气,楼清莞的右手边是天青瓷茶盏,里面是沏好的竹叶青,茶水澄碧清透,袅袅茶香萦绕在鼻尖。

她首先咬了口白白胖胖的小笼包,皮薄馅儿多,肥而不腻;又喝了口南瓜小米红枣粥,入口即化,檀口满是南瓜和红枣的清甜;甜酒丸子应该是用梅花酒做,才能让她在寒秋之际闻到梅花的醉人冷香。

楼清莞将早点挨个尝了一遍,胃里暖呼呼又充实的感觉,把她的困顿和疲惫一扫而空,心情大好。

“你叫...芜绿?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芜绿羞涩的点点头。

“难为你大清早的忙活,真是有心了。”说着,从发间取下一支裴翠玉簪。“拿着,谢礼。”

芜绿受宠若惊,推拒道:“能为姑姑做这些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怎敢要姑姑的赏赐。”

楼清莞却说一不二,摸过玉簪塞到她掌心,又多看了她两眼。“芜绿姑娘生的一双巧手啊。”

用完早膳后她精神抖擞,衔着壶茶坐在廊檐下观舞。

仔细打量着她们,无不是面容姣好,身段匀称,风韵娉婷,放在人群里都是个顶个的出挑。

怪不得人总说后宫佳丽三千呢,这高墙深院里,别说教坊司,就是洒扫太监也长得眉清目秀。

她若是再晚些遇到方如海,指不定和他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的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

.....咦,这隐隐的期待是怎么回事?

她挥退掉奇怪的想法,拂袖起身:“先停一会儿。你们过来,我有话问你们。”

待她们站定后,她的目光巡视了遍,皱眉:“我入宫前曾听说,此次参与神女落尘的舞姬应有九人。还有一人去哪儿了?”

芜绿小声回:“回楼姑姑的话,还有一人出了点意外,所以恐不能参与了。”

早在知道要入宫时,楼清莞就已经打听好了人员消息,并根据人数做好了编排。如今突然少了一人,就意味着整支舞需要做很大的变动。

这种临时变卦最是要不得。

“什么意外?手残脚残,还是半身不遂?”

无人答应,楼清莞不解:“你们平日里不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吗?身边朝夕相处的人出了什么意外都不清楚的吗?”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芜绿答:“回姑姑的话,我们那位姐妹患了癔症,行迹疯癫。实在无法加入,因而只能除名了。”

癔症....

她先前倒是听老宫女提起过,宫里常有备受寂寞,郁郁寡欢的宫女嫔妃得癔病,活个把月就死了。

既然是不可逆的病,她也懒得深究了。“你们可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填补空缺?”

又是无人应答。

底下的舞姬一个个都跟嘴巴上了锁似的,两只眼睛巴巴看着,神情怯懦戒备,态度很是怪异。

楼清莞无奈:“没有便罢了,现在你们挨个儿出来跳段舞给我看,拿手的就行。”

之后的一整天就是通过逐个独舞,根据不同风格、能力高低确定站位,编舞。让焕然一新的神女落尘既保留原有的韵味,又能创新立意,大放异彩。

直至金乌西沉,小全子拎着食盒的身影出现,才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贴着肌肤的青丝濡湿,琼鼻冒着细汗,腰又软又酸,脚下虚浮无力。楼清莞摇头晃脑的边走,边揉着自己酸软的腰。

小全子关切的望向她。“师娘,您这是伤到哪儿了啊?要不小全子让师父给您请个太医看看吧?”

楼清莞动动脖子,“筋骨拉伤,啧,真疼。”

“啊,那可怎么得了,小全子这就去禀告师父他老人家。”

楼清莞手指一勾就勾住了小全子的衣领,眨眨眼:“先送师娘我回府再禀告公公,记住,一定要强调师娘我很疼,不省人事的那种疼。”

小全子小鸡啄米的点头,却不是将她送回方府,而是方如海在宫里下榻的小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院虽然不大,但供人休息的卧房和必备的厨房、茅房一个也不少。看来当今圣上是真的很看重方如海啊,不但格外恩准他在外设府,连宫里都给他准备了落脚的小院。

怪不得仇敌多,这不明摆着招人嫉恨。

小全子点燃灯芯,屋内瞬间亮堂了起来。他把饭菜一一摆好,垂手站在一边,嘱咐了两句话便走了。

书案上放着顶铜制莲花香薰炉,香薰早已淫灭多时,空气中仍能嗅到淡薄的沉香,清冽甘甜。

方如海一向浅眠,常常能被点风吹草动惊醒,精神状态差,久而久之脾气就越发刁钻古怪。

只是沉香虽然安神静气的功效,可久了便有瘾。前世楼清莞担心沉香用久了有害,便循循善诱的哄骗方如海换成了药材熏香,连枕头都换成了药枕。

最后她甚至还钻研起了药膳,为了让这个死太监长命百岁,可谓是操碎了心。

楼清莞把身子陷入干净柔软的衾被里,蹭蹭满是沉香味的枕头,幻想着是那刻薄的太监用单薄温暖的胸膛包裹着她。

合眼,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噼里啪啦——

好大的雨声。

楼清莞迷迷糊糊撑开眼,微微偏头,正对上一双幽深古井般漆黑无波的眸子。

逼仄昏暗的床边,方如海苍白的面孔愈加诡谲阴柔。

他像只怨鬼似的无声无息的杵在床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她,饶是她再怎么爱慕他也遭不住啊。

“公公,您回来了啊。”默默起身。

方如海懒懒的嗯了声,嗓子黏糊糊的。“舍得醒了?咱家还以为你打算在咱家床上赖一晚上。”

楼清莞拢了拢青丝,“公公说笑了。”

一晚上怎么够,自然是赖一辈子。

“公公几时回的?累不累?用饭了吗?怎么不叫醒妾身呢。”

“刚回。”

哦——“那肯定还没用饭吧,妾身给您下碗面吧,您等会儿。”

迅速整理好衣裳,下地穿鞋。

方如海别过脸,踱到桌边坐好。“不必忙活,咱家一会儿就便回慎刑司了。”

楼清莞拾起门前的纸伞,撑开伞,回身一笑。“那也请公公等会儿,妾身马上回。”

雨下得很大,所幸厨房就在不远处。点燃柴火后,她在里面逛了一圈,灶边放着新鲜的瓜果蔬菜,米缸盛满了米,但现在蒸饭太耗费时间。

好在她找到了一包面粉,于是手脚麻利的下了两碗刀削面,添上黄橙橙的荷包蛋,绿油油的青菜和汁多脆嫩的酸菜,再撒上一层均匀的葱花。

令人食指大动的鸡蛋刀削面就完美的出锅了。

方如海垂着眼皮和鲜艳欲滴的刀削面大眼瞪小眼,迟迟不动筷。

“公公,面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您还怕妾身下毒不成?”

方如海觑了她一眼:“为何咱家的碗里全是青菜,为何你碗里有两个荷包蛋?”

楼清莞目光诚恳:“公公,多吃青菜强身健体,切勿挑食啊。”

方如海冷着脸,缓缓把碗往前推。

楼清莞又推了回去,柔声哄道:“公公,您先把菜吃了,一会儿妾身给您下俩荷包蛋,再加根鸡腿。”

方如海不为所动,哄小孩呢!

“公公,吃吧,妾身真给您俩蛋。”

“还有鸡腿。”

“公公,您闻闻这面多香啊,还有这小青菜多秀色可餐哪。”

“呀,这小青菜又甜又嫩,真好吃,公公您尝尝?”

对面之人如老僧入定。

楼清莞见他态度坚决,于是悠悠吐了口气。

“看来公公是想让妾身一口一口的喂您,早说啊,妾身这就来。”

方如海如梦初醒,麻溜的端碗嗦面。

“公公。”她轻唤。

他撩起一只眼皮。

就见楼清莞支着脑袋,笑意盈盈道:“公公要雨露均沾哪。”

娇媚入骨。

方如海匆匆低过头,夹过一根青菜放入口中,囫囵吞了。

那掩在宫帽下白净的耳朵悄然间如三月桃花,粉面含春。

啊,真想亲亲这个死太监!楼清莞想。

第13章 责罚

不过一墙之隔,外边湿气愈浓,里边温暖如豆。

方如海敛眉吞下最后一根青菜,用手帕点点唇角,然后一言不发的盯着楼清莞。

玉白瓷碗里干净的一滴不剩,楼清莞目光欣慰。“公公,妾身没骗您吧,这小青菜是清早刚摘下,快马加鞭运到宫里的,到了还带着露水呢,鲜嫩的很。”

方如海拢在宫袖里的手摸了摸微隆的腹部,而后闷声道:“这种事儿咱家比你清楚,何须你来提醒。”

“那是妾身多事了。”楼清莞眼弯了弯,“不过公公喜欢吃,妾身也就放心了,也请公公放心大胆的吃,妾身定会日日奉上,绝无怨言。”

方如海闻言面皮抖了抖,忍了又忍,最后干脆起身,长袍一撩,“咱家回慎刑司了,你歇吧,不必送。”

门户一开,冰凉凉的雨水便往里冲,他那身大红官袍瞬间暗了大片。

“公公。”

楼清莞从他身后走出,掩上门,把风雨都隔绝在外,望着他的神情无奈又宠溺。

“外边雨势大,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不如今晚便在这儿歇下吧,厨房正温着安神补气的桂圆莲子汤,妾身给您盛碗来。”

雨天对方如海来意味着失眠,每年梅雨季他几乎整夜整夜的辗转难眠,第二日起来脸色青白,眼下一片乌黑,暴躁易怒的跟活火山似的,谁碰谁烧成灰。

也就靠着她熬的安神汤能睡上会儿了。

方如海掸掸衣角,讥笑:“楼姑娘伺候人的本事不小,难为你为了咱家这个阉人洗手作羹汤了。”

楼清莞叹气,这阴晴不定的臭脾气。

她径自开了门,拾起外边湿透的纸伞,踩着深浅不一的水洼朝着小厨房去了。

身后传来方如海不轻不重的冷哼声。

风夹雨,楼清莞一路小跑着回来,里头的衣裳湿了大半,纤直的天鹅颈水光淋淋,食盒里的汤却是安然无恙。

方如海脸色沉了几度,俨然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太监。

“楼姑娘这般煞费苦心的讨好咱家,究竟是要什么?但说无妨。”

楼清莞盯着自己的鞋面,低声道:“妾身做错了事,公公今日来不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方如海阴笑一声,“何罪之有?”

“妾身今日——”她顿了顿,转过身捂着唇咳了起来。

消瘦的双肩不断颤动,浸透过的青色长裙很好的勾勒出她细腰的柔美线条,笔直而纤细的长腿。

方如海合眼等了会儿,屋中尽是她压抑沙哑的咳嗽声,赶也赶不走。

他烦躁低斥:“把汤喝了,就知道每日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话音刚落,背对着他的人没了动作。

他等了一会儿,除了楼清莞微微的喘息声便是烛火燃爆的噼啪声。

方如海暗自咬咬牙,随后嗓音缓和了些。“你过来把汤喝了,然后....把衣裳换了,以免受寒。”

楼清莞这才慢慢转过身,她两腮透红,眼瞳清亮的一汪温柔湖泊,满是他局促赧然的身影。

“公公,妾身有罪,还请公公责罚...”

“....何罪?”

“妾身今早冲撞了昭儿小姐.....”

方如海:“咱家知道,下人禀告过了。”

“还请公公责罚!”

方如海手指摩挲着茶碗边缘,慢吞吞道:“昭儿她被咱家宠惯了,性子是顽劣了点,你别和她计较。”

第14章 死鬼

“昭儿小姐是公公的掌上明珠,妾身怎敢与她计较。”她语带自责,“只是妾身今日太过莽撞,昭儿小姐定然恼我,妾身还是得寻个时机好好和她道歉才是。”

话尾处,她又捂唇轻咳了两声。

方如海无声无息的把桂圆莲子汤推到她眼皮底下,懒声:“她一个孩子你跟她道歉作甚,先顾好你自个儿罢。”

楼清莞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声问:“公公,您不生妾身的气了?”

方如海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喝你的!”

月初东方时,藕粉绣花鞋迂过九曲回廊,白岩廊洞,跨入门庭冷落的教坊司。

楼清莞四下望去空无一人,头顶是喜鹊清脆悦耳的鸟啼。鸟都知道早起觅食,她这才来一天哪,舞乐坊的人这么有恃无恐了?

她一路想着,一路穿花拂柳的进了大堂。

“孟水笙,你厚颜无耻!你蛇蝎心肠!你不要脸!”

“哎哟,过奖过奖。”

“你等着,我这就去慎刑司告发你!”

聚拢的人群渐渐分散,一个满脸怒容的舞姬冲了出来,迎面撞上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楼清莞。

小舞姬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姑姑您来了!”

立时眼眶蓄泪,扑倒在她脚边。“姑姑,您可要为如兰做主啊,孟水笙她整日欺凌于我,我实在是不想活了!”

一旁围着的舞姬也纷纷附和,声讨着她们口中的恶霸。

楼清莞不着痕迹抽回衣角,直起身板抬眼望去,一团招摇灵动的红色,还未等她看细看清,那东西就宛若离弦之箭飞扑而来。

“哎——”

“姑姑!”

飞来横祸。

楼清莞眼冒金星,后脑火辣辣的疼,身上重的像抗着麻布袋,浑身难受的都要散架了。

“死鬼!你总算出现了?总算知道来找我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把她当成肉垫的罪魁祸首呜呜哭咽,不住控诉着。

一头雾水的楼清莞忍着胸口的闷痛,费劲儿的推开身上的人。“下去!”

黑溜溜的脑袋又往她怀里拱了拱,“不要!万一你跑了我上哪儿找人去,你别想丢下我!”

楼清莞喘着粗气,冲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些人立马手忙脚乱的过去帮忙,不但没能帮上,还被人雄气赳赳的训了一通。

“干什么呢,有你们什么事儿啊,我和我家死鬼久别重逢抱一抱咋了!有你们什么事儿?别打扰我们,自己玩儿泥巴去!”

这一嗓子就蔫儿了大半。

楼清莞见状缓缓吐出口气,思索了片刻,语气尽量平和道:“孟姑娘,这天儿凉,你我总躺着也不是个办法,何不一同坐下叙旧?”

孟水笙哭骂道:“你少来,我一松手你肯定又要跑了,我又不笨!被你骗了一次,哪能再骗第二次!”

楼清莞攥起着的拳头紧了又放,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落到孟水的后背。轻拍道:“怎么会呢,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再说了,这里那么多人呢,我又身在皇宫,能跑到哪里去。”

孟水笙这才半抬着脑袋,一张哭花了的脸与她相照。

相互端详了片刻,孟水笙突然蹦出了句:“你有了男人了。”

楼清莞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她干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孟水笙眼底逐渐浮出揶揄之色,笑容变得邪气。“你动作倒是快,哪儿都阻挡不了你撩汉的心啊。他是谁,帅不帅,器大活好吗?”

楼清莞随口与她周旋,得了空赶紧爬了起来。

“孟水笙,你适可而止!这位是二皇子派遣进宫教导我们的楼姑姑,你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办些蠢事便算了,现下你冲撞了姑姑我们这舞乐坊绝对不会再容你!你就等着慎刑司的大人捉你回去吧!”

孟水笙皱眉,极为嫌弃的瞅了如兰一眼:“你电灯泡吗?烦不烦。”

第15章 鸢尾

电灯泡?

众人心道这个孟水笙又在说疯话了。如兰横着脸,讽道:“你尽管装疯卖傻,拿话噎我,慎刑司的大人们可不会管你是疯是傻,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孟水笙神态不变,懒散的靠在楼清莞肩膀,狡然道:“你尽管去慎刑司告状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会抓我这个清白良民,还是抓你这个私藏春宫图本的小舞姬呢。”

如兰脸色骤变,转向楼清莞急急解释:“姑姑,您不要听这个疯婆子瞎说,一切都是她搞的鬼!是她把那些、那些污秽不堪的东西放在我枕头底下的!”

她指着其他人:“她们都可以替我作证!我绝对没有藏那种肮脏下流的东西!”

楼清莞静静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心里已经有了思量,决意偏向如兰,毕竟孟水笙的言行古怪,实在不像个“良民”。

“芜绿,去请慎刑司的公公来,就说这里有案要断。”

-

慎刑司与教坊司相距较远,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瞧见一群身着蓝色宫服的太监急匆匆往这赶。打头的是个熟悉的面孔,浓眉大眼,踩着碎步喊:“哎哟,师娘,您没事儿吧?可伤着哪儿了?”

楼清莞早吩咐人备下了茶水,先是招呼他喝了杯茶,才道:“我没事儿,哎别急慢慢喝。”

小全子气喘吁吁的抹了把汗,“师娘,您别骗小的了,芜绿姑娘说您被得了癔症舞姬袭击了。”

他扭头把一身鸦青官袍的男人让了出来。“这位是冯太医,是师父特意请过来给您看看的。冯太医,请。”

楼清莞见那冯太医一脸灰败之相,脑门儿豆大的汗珠徐徐滚落,哆哆嗦嗦的要替她看诊。

十有八九是被方如海“好好关照过”了。

她道:“也就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罢了,还劳烦冯太医特意跑一趟,实在叫小女过意不去。”她斟了杯茶给他压惊。

可怜冯太医满头白发一把年纪,宛若惊弓之鸟看谁都像方如海,见她无甚大事,便狗撵似的跑了。

这下总算回归正题,如兰梨花带泪指控孟水笙欺凌栽赃,孟水笙反手把春宫图往她身上一丢。

“你仔细看看里面的人眼熟不?”

如兰惊叫着躲开。

掉落在地的春宫图本哗的大开,一副男女极尽缠绵的暧昧画面闯入众人视线,人物线条细腻,女子红唇微启,香汗淋漓,纤纤十指紧紧攀附身上的耕耘的男人。

神情舒爽妩媚之极。

这样一副活灵活现、热火朝天的画面,连久经风月的楼清莞看了也禁不住脸皮发烫。

在场的人无不是捂着眼回避,唯独孟水笙没事儿人一样,蹦蹦哒哒的捡起秽乱不看的春宫图本,扬了扬:“精品哪可是,你们躲个什么劲儿。如兰姑娘,这么好的东西藏着掖着不好吧,若不是我发现的及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见到呢!”

“你闭嘴!我说了这不是我的!”

孟水笙呵呵笑了两声,直叫如兰心里发毛。

她顺手将春宫图本往楼清莞手里一塞,兴致勃勃:“莞莞,你看这图画的是不是特别精美?你看这大胸大屁股小细腰,简直是人间尤物啊。”

楼清莞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匆忙把图本倒扣,尴尬:“你喜欢就留着自个儿欣赏,拿到台面上算怎么回事儿。”

孟水笙:“哎你看嘛,你看看这画里的小美人像谁,这胸口的痣好看吗?”

楼清莞被她纠缠的不行,只得硬着头皮扫了眼。

方才匆匆一眼只看了个大概,现下却一下被画中的女子吸引住了。倒不是那女子多娇媚,而是那女子白胖的胸口画有朵鸢尾。

幽蓝幽蓝的花瓣,扁长而形如锯齿的叶子,极具侵略性的妖冶跃然于纸。

——鸢尾,亡国之花

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当如兰被人当众剥光了身子验身,那朵幽蓝艳丽的鸢尾就大大咧咧、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如兰失声尖叫,崩溃大哭。一呼一吸间,雪白的胸乳微微晃动,而那朵鸢尾犹如从人的血肉里长出来般,吸取精血,泛着细腻明蓝的光泽,恍惚间好像闻到了花的香味。

“此乃不祥之人!快,快把这个贱婢拉出去杖毙了!”

“妖女!容不得!”

“快,快!”

闻讯而来的慎刑司主事、正副头、番役,七手八脚的把不着寸缕的如兰五花大绑。

如兰惊恐交加,高声求饶:“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妖女.....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啊,我不是妖女!”

有了啐了口,“贱婢!事到临头还敢嘴硬,怪不得朝东连年大旱,原来是出了你个祸国妖女!若不是今日你露出马脚,恐怕我大宛国运早被你败光亡国!”

“别跟这妖女废话,生带鸢尾之人善惑人心、能言善辩,小心被她蛊惑了!按照大宛律例,凡带鸢尾者——杀无赦!”

如兰还欲开口,便被两个番役狠狠掌掴了一顿,血糊糊的嘴巴黏着将掉不掉的牙齿,往外汩汩冒血。

没撑多大会儿就晕了过去,被人像死狗的拖了出去。舞乐坊干净的大堂拖了一地血,触目惊心。

舞乐坊门前两旁栽满了桂花,深秋时节开的更加茂盛,坐在里面的人时常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身上也能熏染些花香。

只是如今这浓郁甜腻的桂花香,都无法遮掩萦绕不散的血腥味。

许多胆小的舞姬都三三俩俩的抱团痛哭起来,浑身抖个不停,显然是吓坏了。

楼清莞还恍惚着,明明只是俩个舞姬间的小纠纷,怎么就演变成了鸢尾之乱,眨眼功夫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莞莞。”

有人撞了撞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孟水笙正对她挤眉弄眼:“吓傻了?”

楼清莞:“......那画里的女子真是她?”

孟水笙哼笑,“废话,我还能冤枉她不成?”

楼清莞:“画里的男人是谁?”

孟水笙陡然贴进她,轻声问:“好好想想,你看着眼熟吗?”

第16章 干戈

青段粉底皂靴步履轻缓,迈过门槛,稳稳走了段便疾步转入一角。

福安躬身禀告着:“公公,教坊司出了个身带鸢尾花的舞姬,现已被押入慎刑司大牢等候发落。”

方如海微有异色,左手转动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舞乐坊如何了?”

福安:“一切安好,不过.....”他观察着方如海的神色,快速道:“整个教坊司怕是会大清洗一次。”

大宛自开朝以来,便明令禁止种养鸢尾花,连与鸢尾花相似的图形纹样都被视为大不敬,一旦抓到就是满门抄斩。

这一切仅因为前朝亡国之际,曾有位得道高人曾卜卦算得——鸢尾之乱,祸国殃民。

而当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是,前朝宠冠后宫的姬零贵妃额间便生有鸢尾,单论容貌只能算清丽,但她额间那朵妖冶至极的鸢尾却让她有魅惑君王之效。

所以大宛开朝圣主蒙烈皇帝吸取亡国之训,明令禁止鸢尾,后又励精图治,以求巩固江山社稷。

方如海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意,“历年进入教坊司的女眷都是由内务府验身**,如今出了这等事儿,啧啧,李闻和那狗崽子怕是难逃干系了。”

“可不是,听说内务府的人都忙疯了,奴才方才经过内务府的院子,里面惨叫哀嚎一片呢!”

方如海阴测测一笑,轻而缓道:“这天儿啊是越发冷了,是时候添把火了。”

-

当天下午慎刑司的牢房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清一色褐色监服,三千人的内务府仅剩三分之一。

逼仄湿冷的刑房哀嚎遍野,琳琅满目的刑具各有各的去处。

“说,那身带鸢尾的贱婢和你们李总管有何关系?是不是李总管故意相瞒,意欲坏我大宛国运!”

“奴才不知,不知啊求公公饶命啊!”

“不知?好啊,咱家倒是看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说罢,烧的通红铁烙猛然戳向受刑人大腿根,平整的皮肤像风干的橘子皮皱起,滋啦滋啦的焦烤声格外清晰。

凄厉的尖叫回荡在整个刑房,但很快被另一波高亢的哀嚎盖了下去。

施刑太监奸笑几声,捏着铁烙手柄的手恶意转动几圈,引来受刑人生不如死的哭嚎。“这全身上下最嫩的地方就是这儿了。闻闻这肉味有多香就晓得了,一会儿啊咱家就把这烫熟的肉剜下来,丢给后院儿养的狗吃。狗最爱吃人肉了,又嫩又补。”

“不.....求、求公公饶命!我说!我说!”

另一处隐秘的刑房关着衣衫完好的三人,五花大绑于刑柱之上,冷笑看着坐着的福安和小全子。

“方全德,老子劝你麻溜的放了我们哥仨,我们哥仨若是在你们这慎刑司少根毫毛,你们这慎刑司今后都别想安宁!”

小全子和福安各坐一头,闻言相视而笑,福安背手踱到李三儿眼前。

“李三儿,你当这慎刑司是你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吗?别说我不答应,方公公他老人家能让你们这么看扁么?”

“可不是。”小全子接道:“李三儿你好大的口气,我师父他老人家最不待见的就是你这种死到临头,还嘴硬的蠢货!你们几个今天若是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还能留你们个全尸!”

“如若不然……”

他打了个响指,两旁侯着的施刑太监手捻银针,掰开李三儿的手指,一根一根,一点点的推入指甲缝儿。

李三儿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福安赞道:“哟,真不愧是李总管养的狗啊,有骨气!”

李三儿怒瞪他,李四儿大骂:“方全德、方福安你们这俩个狗腿子!你们今日敢动我们,日后我们哥仨一定加倍讨回来!让你们两个不得好死!”

福安笑眯眯看着他,使劲儿在他脸上拍了几下,“我说你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们内务府几千人,如今只余寥寥几人,却为何迟迟不见李总管出面?”

李氏三兄弟神色微变,当中最沉稳的李二淡声:“你们方公公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定然是使了些肮脏手段拖住了义父。”

小全子反唇相讥:“哟,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们义父有多干净似的!那满屋子的玉势,蹂–躏致死的奴婢,哪样不是出自李总管之手啊?”

此话一出,李氏三兄弟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你们慎刑司真是下作!卑鄙无耻!”

福安:“不愧是李总管调–教的狗,说起人话来真是伶牙俐齿。不好好利用真是可惜了呢。”

他隐在昏暗光线下的面孔阴险万分,一把掐住李三儿的下巴,待他张大嘴,一支带着倒刺的饭勺猛的捅进去。

狠力压撵几圈再用力拔出,拖出一条连着舌根,一寸不少的舌头,就像插在竹签上的烂肉。

再看李三儿,几乎痛的昏厥。口里开着个呼呼淌血的黑洞。

剩下的李二李四见状,气的俩眼充血,咆哮嘶吼不断。

正在此时,一阵匆忙沉重的脚步声朝此处逼近。

啪——

刑房铁门被人一脚踹开,满面寒霜,戾气迫人的李闻和站在门口。

一眼就扫到了三个不成人形的李氏兄弟,脚下生根,森然露齿。

骇得福安和小全子腿肚子发软,差点跪下去。

空气沉的压人。

犹如阎王进殿,李闻和每一步都踩在了俩人的心里,咚咚咚,一道道催命符。

“义父……义父……”

半死不活的李二声如蚊吶。

李闻和看向他,话却对着福安二人。“李二啊,你打小跟在我身边,还贯着我的姓。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么。”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们如今让条狗骑到你们头上简直丢尽了我李闻和的脸!”

这气沉丹田的一吼振聋发聩,原本昏迷了的李三儿都悠悠转醒。

“义父……您可算来了……”

“义父……”

三人哭成了泪人。

小全子和福安瑟瑟发抖,刚才那股盛气凌人拿捏人的劲儿全没了。

李闻和:“哪只手。”

小全子和福安缩成一团。

“不说?”李闻和声线阴柔,寒意涔涔。“那就是两只手都有了。”

话音刚落,覆在腰封上的手忽的一甩,阴风拂过,一条缀满尖钩冷光幽幽的九节长鞭赫然在手。

猛然一挥,福安和小全子跑都跑不及,便被呼啸而来的长鞭勾住皮肉。

待李闻和往收回,那条九节长鞭上挂着一串碎肉。

逃脱不及的二人身子弓成虾米,宝蓝色宫服均破损了一大块,露出几道触目惊心的深可见骨的抓痕。

都说风水轮流转,只是俩人均没料到这风水转的这么快,不过片刻功夫,他们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身后长鞭势如破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向,福安和小全子面皮苍白如纸,绝望的闭上了眼。

铛——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倒是两把尖锐的飞镖擦着他俩的脑袋边飞过。

惊得人冷汗连连。

“是什么风儿把李总管你吹来了,怎的也不提前知会声,咱家也好准备准备啊,免得旁人要说咱家怠慢了你内务府大总管。”

这把素来尖细刻薄的声音,对差点踏入鬼门关的福安、小全子来说,无疑是能救他们于水火的天籁之音。

二人感动的泪流满面。

李闻和不甘的压下长鞭,“方公公,明人不说暗话,我此趟是来带回我三个义子,还请你高抬贵手。”

方如海态度倒是和气,“李总管都亲自开口了,这面子我怎么也得给啊。”

李闻和收鞭的手松了松,但不料方如海话锋一转:“不过你这三个义子犯了重罪,即便是咱家想放人,万岁爷那关也过不去呀。”

李闻和眯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如海信步而去,身旁跟着个五官温润,腰系玉带,两袖绣有五爪行蟒纹的男人。

“你问咱家,倒不如好好问问你那三个好儿子,和那不详的贱婢究竟是何关系。”

李闻和目光一沉,犀利的扫向奄奄一息的三个义子。

李二率先道:“义父.....儿子并不认识那贱婢......还请,还请义父不要受奸人所蒙蔽......”

李四儿:“义父明察.....儿子根本未曾见过那贱婢,谈何与她的关系。”

最后只剩拔了舌头的李三儿,呜呜的说不出话来,但看那两行清泪,也能晓得他的意思。

方如海已站定在福安二人前,用脚尖踹了踹,“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敢装死!再不滚起来直接丢了喂狗!”

福安、小全子赶紧擦干眼泪,哆嗦着爬起身。

第17章 鱼汤

“看来李总管调-教人的手段还是差了些。”

“方如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方如海像是有意磋磨李闻和,慢悠悠的从袖袍里抽一条锦帕,细细擦了遍手,扔到他脚边。

“山木有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微抬下巴,“好个浓情蜜意啊,你说是不是啊李总管?”

李闻和纹丝不动,但那如同刀子一样锐利的视线,已经在三个义子身上扫过一遍。

他蓦的开口,“李四儿。”

李四儿两腿打颤,若不是被绑牢在刑柱上,怕是早就瘫倒了。他胡乱吞咽着口水,艰涩:“义父.....”

李闻和冷冷的注视他。

李四儿犹坠冰窖,大脑都冻僵了,只凭着本能求饶:“义父,义父我错了!我不该欺瞒您,还请、还请义父看在儿子服侍您多年的份儿上,原谅儿子这一回吧!”

李闻和轻轻笑了,像是真动容了般,语气温和无比。“好孩子,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义父的乖儿子。义父怎么舍得怪你。”

李二和李三儿神情骤变,看着李闻和的眼神已经完全被恐惧填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

李四儿像个做错了事,却意外得到了宽恕的孩子,欣喜若狂。丝毫没能察觉到其他两个兄弟看他的眼神,更别说他的义父李闻和攥得发白的五指。

“那个贱婢曾爱慕过儿子,想和儿子结对食。可儿子怎么看的上那样一个下贱卑微的舞姬,所以当即便回绝了!义父,儿子发誓,除了见过她一面,儿子和那个贱婢觉无半点瓜葛啊!请义父相信儿子!”

李闻和仍是笑,只是那股和煦宽和的模样像是撕碎了的面具,揭下后露出他原本嗜血暴戾的脸孔。

只听得尖钩凶狠的攫取声,鲜血飞溅,李四儿那颗双目圆睁的脑袋骨碌碌的滚到一边。

刑房沉寂的厉害,躲在方如海身后的福安和小全子大气都不敢出,涨的满脸通红。

“李总管,你这是大义灭亲哪还是....寻求自保,苟且偷生哪?”

李闻和沾满热血的长鞭蠢蠢欲动,“方如海,你若急于求死我可以成全你!”

方如海用帕巾掩住口鼻,“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这一手养大的义子是咱家杀的,咱家可没你这般心狠手辣啊。”

李闻和霎时目露凶光,手中长鞭宛若游龙,飞速朝他掠去,却被方如海身旁蟒袍加身的男人挡了回去。

“王檀!你今日和方如海这个阉狗站一起,是决意与我为敌了么!”

王檀收回佩刀,并不打算接话。反倒是方如海又趁机刺他几句,“李闻和,少张口闭口就阉狗的喊,别忘了你早就不是什么尚书之子,只是个和咱家一样没根儿的玩意儿罢了。还摆什么谱儿啊。”

若不是仗着王檀这个武功高强的锦衣卫指挥使在,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面嘲讽,顶多背地里腹诽他几句。

如今宿敌栽了大跟头,若不趁机泼屎泼尿放把火还能是阴险刻薄的方公公吗?

李闻和被方如海狠狠的踩到了痛脚,恨不得一刀斩了他的狗头!

可方如海这阉狗却偏偏找了王檀这个靠山,让他无法泄恨,实在叫他心有不甘。

李闻和头颅微仰,极慢的吐了一口气,眉眼阴狠。“方如海,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定让你生不如死、暴尸荒野!”

说完,铁鞭奋力一挥把刑房大门给拍了个四分五裂。

方如海轻嗤,直至李闻和彻底走远了后,才转头吩咐福安和小全子把刑房清理干净。

小全子捂着后腰的伤口,指着李氏兄弟:“师父,他俩怎么处置啊?”

方如海瞪了他一眼,“自然是一并处理,这等小事儿还得问咱家,养你何用!”

小全子点头哈腰的应下,就带着福安先退下了。

方如海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睇了王檀一眼。“今日便多谢指挥使大人了。”

王檀对他毫无诚意的答谢未露不满,只道:“客气,只是公公答应了本官的事.....”

“指挥使大人放心,人咱家一定亲自送上门。至于咱家的事儿,也请大人多费心。”

“一言为定。”

-

今晚方如海不打算回小院歇息,屏退了所有宫人,一个人窝在慎刑司办事处。

右手枯指支额阅览卷宗,明黄的烛光映着他神游天际的脸。左手指甲修剪圆润,透着淡淡的肉粉,指尖有意无意剐蹭着卷面。

恍神了良久,烦躁的把堆积的卷宗收好,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取出造价不菲的锦盒,打开。

里头躺着只彩绣鸳鸯纹香囊,点翠镶嵌,针脚平整细密,底面的莲花嫩蕊凝珠,莲叶苍翠欲滴,单就这么副戏水鸳鸯图,就让人眼前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六月莲花盛开时,年轻男女亲昵耳语,共同游玩赏花的美景。

那么,送他香囊的人是想约他赏花吗?

还是自己想多了.....

方如海把捧在手心的香囊往前送了些,不是馥郁的花香,而是有助于凝神静气的药香。

“......倒是会讨好人。”

“哼,咱家才不会被人蛊惑。”

他食指曲起,捻起封口的丝绦,正要解开之际门外忽然有响动。

“公公,妾身给您送汤来了。”

他手忙脚乱的把香囊往抽屉一放,展开收好的卷宗埋首。果不其然,那抹窈窕身影已经倚在门边。

“公公,还在忙呢?”

“嗯。”

方如海偷偷平复着心跳,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竟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以至于连楼清莞已经俯在他案前都未能察觉。

“公公,您这是什么看书的新法子呀?”

耳边是女子隐含笑意的声音,方如海猛然惊醒,好不容易缓下的心跳又蹦跶的更厉害了。

他故作镇定的把拿反了的卷宗翻过去,捧着凉透的茶水啜了口。

“你来作甚么?”

楼清莞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微颤的手指,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她清理出一隅空处,放好食盒后端出一碗乳白的热汤。

“公公,这是今儿小全子刚送来的鲫鱼,是渔民在山里捕到,比一般饲养的鲫鱼更滋补。汤是刚出锅的,鲜香的很,您快趁热喝。”

这野鲫鱼栖息在钟灵毓秀的白岩山,鳞片浅淡,在溪水里游弋时浑身都散发着金黄色,生命力旺盛,个头虽然小了些,但肉质比家养的鲫鱼要鲜嫩得多。

方如海咕哝:“小全子那臭崽子,尽找事儿,改明儿一定得好好收拾。”

说着,捧起那只瓷碗轻轻吹了吹,慢条斯理的喝起汤来。

“公公,味道如何?对妾身的手艺可还满意?”楼清莞殷殷的望着他。

方如海细细擦拭唇角,轻哼:“不过就是借花献佛,野生鲫鱼本就比一般鲫鱼要美味。”

“哦。”楼清莞闷闷的垂下头。

方如海眼瞅着她那蔫儿巴巴的模样,半晌后,淡淡开口:“英雄配好剑,顶好的宝剑到草包手里也不过是破铜烂铁。”

这含蓄迂回的夸赞楼清莞是听懂了,一瞬便眼弯如月,小心翼翼的拉住他官袍一角。

“公公,以后妾身每日都给您煲汤好不好?”

“......你又不是宫女,伺候咱家作甚么。”

“可妾身是您的后院人啊,平日在府里难见到您,这到了宫里还不准妾身伺候吗?”

方如海耷着眼皮,手上小动作不断。“你是奉二皇子之命进宫教导舞姬的,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伺候咱家多少不合适。”

“公公.....”楼清莞软糯糯,削葱根般的手指缠缚在他手臂上,肌肤隔着衣袍繁复秀美的纹样,微微发烫。

“只是煲汤罢了,公公不愿和妾身同寝而眠.....”

“也不愿同塌而眠......”

“那么,谈何伺候呢?”

“既是如此,那妾身今晚便不走了,务必好,好,伺,候.....公公。”

啪,心里某根弦突然崩了。

方如海急切的侧过身,“你愿意煲汤便煲汤吧!以后这种小事不必特意知会咱家!”

楼清莞见好就收,“那么,公公,一言为定啊。”

“行了,你退下吧,咱家还有公事须得处理!”

“好。”

答应的爽快,人却一动不动。

方如海绷着脸回头,顺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望去,合上的抽屉外露出一截红色璎珞。

荡啊荡。

他暗道不好,连忙弯下腰,却敌不过楼清莞眼疾手快。

一眨眼,楼清莞手里便多了个鼓囊囊的香囊。

“公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给我投雷的小天使~

第18章 偷桃

鸢尾之事一出,当今圣上端惠帝震怒,内务府审查不力,首当其冲被整顿,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内务府总管李闻和也未能幸免于难,被罚了一年俸禄不说,还被拖入慎刑司打了四十个板子。

方如海拿出了趁火打劫的狠劲儿,不但除掉了李闻和大半的爪牙,在端惠帝耳根旁吹冷风,连那些想为李闻和进言的同党都被他挡了回去。

李闻和权势旁落,里子面子都丢光了,当夜气的吐了大一口血。

方如海听了自然是抚掌称快,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另一边,出了这档事儿后不仅是教坊司,整个皇宫的宫女、嫔妃都被勒令重新验身,以防再有漏网之鱼。审查之严,那些验身的教养嬷嬷眼神老辣,又怕再出什么乱子,凡是超过了指甲盖儿大小或是形似花朵的胎记,一律视为不祥。

这几日阴着天,乌云密布,却没落下一滴雨。

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和宫里阴郁沉闷的气氛相互映照。

舞乐坊内所有人像赶鸭子似的被人赶到空地处,前面站着四个横眉冷眼的老嬷嬷,旁边搭着两扇屏风筑成棚子。

“各位姑娘,老奴几个奉命来给你们检查身子,一会儿你们分两拨,挨个到两边棚子里来便是。”

底下的舞姬大都十五六,一听就在那露天棚子里脱光了衣服检查,均是臊得慌。

芜绿怯生生问:“嬷嬷,时值深秋,为何不在房中检查?况且这棚子.......”

那老嬷嬷眼一瞪,冷笑:“姑娘要是怕冷就自行回屋吧,老奴可没工夫伺候。只是,若内务府的公公问起来,就别怪老奴实话实说了!”

另一人接口:“你们这些舞姬平日里搔首弄姿的勾引男人,怎的如今脱个衣服就推三阻四啊,做给谁看?真以为能爬上龙床,飞上枝头变凤凰啊,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

“再敢废话直接拖到慎刑司处置了!”

这些嬷嬷蛮横跋扈的态度,让原本还心存怨念的舞姬们顿时禁了声,一个一个缩的跟鹌鹑似的。

长龙般的队伍排好了,众人沉默的轮进,每隔一段时间跑出一个泪痕斑斑,双眼红肿的舞姬。

“春蝉,你怎么哭了,那些嬷嬷对你做什么了?”

叫-春蝉的舞姬抽抽搭搭,挽起一截长袖,露出一大片像是被人掐捏过的红痕。

“嬷嬷对我又掐又打,还、还骂我是贱胚子。”

“什么,她们不是检查身子吗,凭什么这么打人!”

“真是太过分了!”

“这些老嬷嬷肯定是嫉妒我们年轻美貌,所以故意羞辱为难我们!”

“走,去内务府揭发她们去!”

安静的队伍吵吵嚷嚷起来,舞姬们义愤填膺,满腹怨气。

“吵什么吵!都给老娘闭嘴!”

姑娘们吓得一激灵,鸦雀无声。

孟水笙见她们尴尬的面面相觑,一下乐出了声。“一群软包子!”

一排犀利的目光齐齐射向她。

“行了,你安分点吧。”

孟水笙没骨头似的贴在楼清莞边上,“咱们溜了吧,保证谁都找不着。”

楼清莞推了推她,“溜哪儿去,这儿可是皇宫啊插翅难逃。哎你起开。”

“哼插翅难逃?那可不见得。”她打个哈欠,“你还没和我交代,你男人是谁。”

“你也还没和我交代,那画里的男人是谁。”

孟水笙抬脸,杏眼清亮。“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唔.....那再好好想想吧。”

三十几人的队伍快到底了,楼清莞和孟水笙俩人各自打着哑谜,心有计算。

她抬眸,隔着清晨薄雾对红底麒麟服的人莞尔一笑,灿若夏花。方如海目光凝住,步履依然沉稳生风。

随行的小太监一路小跑到跟前,“姑姑,公公请您过去一趟。”

楼清莞点点头,便跟了去。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方如海心情很好,平日里那阴郁的眉眼都温和了不少。

他瞥眼自儿身边的人,“这是张嬷嬷,你入宫前曾教导过你宫规礼仪。今日让她给你验身。”

张嬷嬷朝她恭敬施了一礼,楼清莞回之一笑。道:“难为公公为妾身考虑的如此周到,妾身在此谢过了。”

“不过....”

方如海警惕起来。

楼清莞提着裙摆,轻轻凑到他耳边,“妾身的身子还未被旁人看过,公公就如此舍得下心让旁人摘了这头彩?”

方如海脸腾的红了。

他也不是个薄脸皮的,为何每次都能被楼清莞的三言两语搞的心猿意马。

他懊恼不已,咬咬后槽牙,反问:“怎么,你难不成还想让咱家给你检查不成?”

楼清莞愣了一瞬。

总算扳回一成。

方如海还没得意完,怀中猝不及防的一热,瓷白娇媚的脸蛋近在咫尺,一双清瞳漾着别样的风情。

“公公,你真坏。”

她蹭蹭他的下颔,“但是妾身好喜欢啊。”

发间清甜温软的梨花香窜入方如海的口鼻,他的瞳孔蓦的放大,呆呆的干杵着。

耳朵里渐渐进了些窃窃私语,所有舞姬、宫女太监、嬷嬷都在小心翼翼偷窥他。

方如海有二十多年没尝过这种窘迫,面皮烫的能煎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公公,妾身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方如海羞恼瞪着始作俑者,低咤:“胡闹!”

说罢,也不管楼清莞是何反应,落荒而逃了。

楼清莞有方如海的关系,自然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在露天的环境下验身。她在生着地龙的房中宽衣解带,待穿好最后一件衣裳出来时,外头竟乱成一锅粥。

“嗷——”

“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快,快拿下那个丫头!”

“公公,小心——”

楼清莞看见先前尖酸刻薄、目中无人的老嬷嬷,一个两个的像死狗的一样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身上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而舞乐坊的姑娘全伸长了脖子看热闹,时不时偷笑两声,若不是心有顾虑,怕是早就拍手叫好了。

楼清莞站在廊上视野开阔,一览无遗,比起嬷嬷哭天喊地的惨叫,舞姬的冷眼旁观,有一个人显得格外突出。

孟水笙身轻如燕,一袭红裙如火,边跑边捡着小石子小木枝,一个不落的往瘫如死狗的嬷嬷们身上扔。

“让你们欺负人,让你们欺负人!不给你们点教训,你们就记不住!”

“检查就检查,干什么人身攻击啊?”

“碰上姑奶奶我算你们倒霉!”

她转而寻找方如海的背影,小太监自发给他当挡箭牌,他安然无恙。

她快步而去,方如海冲他招了招手。

“公公,您怎么没回慎刑司?”

“回?”方如海脸色不大好看,“回了还怎么看这出好戏?哼!咱家竟不知道这教坊司有个如此了不得的人物。”

楼清莞:“......据说这舞姬是得了癔症。”

方如海蹙眉,话语冰冷。“既是疯子那更留不得,若哪日跑出来冲撞了万岁爷或后宫嫔妃,哪个担当得起!”

话毕,一群穿着宝蓝宫服的慎刑司太监鱼贯而入,打头的是福安。

方如海一声令下:“拿下!”

-

双拳难敌四手,纵然孟水笙身手飘忽不定,也架不住二三十个太监同时追着她跑啊。

孟水笙累的大汗淋漓,双颊红的像熟透的苹果。

“公公,人逮住了,您看是就地处决了还是押回慎刑司?”福安躬身。

他前几日的背伤还未痊愈,方才为了逮孟水笙几乎跑掉了半条命,现下整个伤口又都崩裂了,火辣辣的疼。

就地处决?

孟水笙差点蹦起来,“哎呀死太监,你处置谁呢你!有种再说遍,看我怎么收拾你!”

福安垂首不理。

方如海**敷面,双眸阴鸷沉沉,点了红脂的唇轻启。“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咱家面前大呼小叫。若识相的乖乖领了罚,兴许还能讨得个舒服。若你不识抬举,妄想使手段躲过去,就别怪咱家心狠手辣了!”

孟水笙眨眨眼,眼睛瞪的圆溜溜。

太监.....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楼清莞。

“小贱蹄子!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方如海厉声,“福安,不必押回慎刑司了,便就在此杖毙吧。”

福安领命,又指了几个体格健壮的太监围上去。

孟水笙回神。

“我看谁敢!”她厚积薄发的一吼,秀气的五官变得狰狞。

这几乎要掀破屋顶的怒吼,不负所望的震住了一干人等。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嗫嚅的不敢动。

孟水笙眉眼沉静,大步流星的朝前走了几步。

方如海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本性还是欺软怕硬,习惯玩儿阴的,否则也不可能尽量避免与李闻和正面冲突。

所以一见孟水笙这气势心里就有些犯怵。

“小贱蹄子,你还敢吓唬人!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皇宫,岂容你撒野!”方如海硬着头皮喊,“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咱家拿下她!”

小太监们恍若梦醒的蜂拥而去,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眼前这位阴毒狠辣的方公公啊,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孟水笙邪魅一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迈出这一步就决无反悔的余地了,你们可别后悔!”

方如海讥道:“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孟水笙幽幽一叹,没想到她也会有辣手摧花的一天。

然后面上浮现的是阴森又诡异的笑容,看得楼清莞毛骨悚然。

此时那些向她飞奔而来小太监们,在她眼里都变成了成熟待摘,皮嫩多汁的蜜桃。

孟水笙原地不动的反应在福安心里完全就是束手就擒,想想也是啊谁敢和方公公对着干,那不摆明着找死呢嘛。

看来今儿这功劳又归他了!

“小哥儿,猴子偷桃了解一下?”

福安:???

福安两手才擒住她的肩膀,底下不知何时居然袭来一股凉飕飕的风。在他未反应过来之际,周遭倏的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哎呀!这是什么人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福安啊福安,快点儿把裤子穿起来呀!”

福安现实恍惚了一阵儿,然后感觉后边儿凉飕飕的,冷风吹得他直打颤。

直到目光下折。

“啊——”惊天动地的惨叫。

孟水笙并没有就此停下她的魔爪,凡是被她抓到的小太监均是清白不在。

手法之熟练,身手之敏捷,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专职干这行。

光着屁股的小太监们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四处逃窜,好好的舞乐坊鸡飞狗跳。

孟水笙杠铃般的奸笑如跗骨之蛆,单纯无知的小太监们被揩油的恐惧支配着。

而此时唯一幸免的太监只有被楼清莞死死护在身后的大太监——方如海。

方如海哪儿还有刚才那颐指气使的大太监模样,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似的躲在楼清莞身后瑟瑟发抖。

天杀的,谁能想到这小贱蹄子竟然是走这个野路子的!

他又恨又怕的死死瞪着孟水笙张狂肆意的背影,整个人都要气背过去了。

楼清莞已从呆愣中回神,对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闹剧哭笑不得。

她清咳声,有些尴尬转过脸。“公公,要不咱们还是回屋里吧?”

方如海表情扭曲,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走什么走,没瞧见这儿闹翻天了吗?今天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咱家的脸往哪儿搁!全京城的人不都得卯着劲儿笑话咱家!”

“公公说的极是。”她看着他,“那不知公公有何高见?”

方如海语塞,眼瞅着那些小太监们一个个提着腰带哭爹喊娘,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怒火中烧的他神情愈发阴郁,正要发作时余光一扫,才注意到件事儿。

他粗鲁急切的将楼清莞转了个面儿,气急败坏的咆哮道:“楼清莞!你是没廉耻心吗?这种场面还不懂得回避!还得让咱家提醒你,回头看咱家如何收拾你!”

楼清莞的额头抵着他单薄的胸膛,因为情绪的失控胸膛上下起伏明显,往下几寸是平坦的小腹,腰很细,但肯定会比女子紧实柔韧吧。

腿应该也很直,他站着时像笔直的青竹。

上方是他沉重的呼吸声。

她心念一动,自然而然的环住他的腰,整个人陷入那并不宽阔的胸膛。听着那藏在肋骨间的心脏猛然加速跳动,一下下的很有力。

“你、你这是干什么!”方如海臊得慌,“放开,你个姑娘家的当众搂抱男人,成何体统!”

楼清莞嘴里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调笑,“公公,您又忘了吗?妾身早已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了,而是妇道人家呀。”

方如海凝噎住。

楼清莞用力的抱住他,在他意欲挣开时才施施然放开。

“公公,别生气。妾身帮您分忧解难,总得拿点好处吧。一个拥抱不过分吧。”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楼清莞:“等着吧。”

孟水笙做梦都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当回货真价实的女流氓。虽然目前调戏的对象都是没把儿的,但她志向远大啊,有志者事竟成嘛,而且她人品好,指不定过几日就有真美男投怀送抱呢!

她美滋滋的幻想左拥右抱的美男梦,可怜了她手下的小太监平白要看着她那一脸的痴汉笑,吓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孟姑娘,收手吧。”楼清莞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旁边。

孟水笙手一抖,“你吓死我了,你走路没声的吗?”

楼清莞目光柔和,“孟姑娘,不要再伤及无辜了。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我虽是女子,但也应当有气节和风骨。我会向公公求情,让他网开一面,他不会太为难你的。”

孟水笙拍拍手,“莞莞,你能不能别用这种文绉绉的方式跟我说话啊。你难道是在这儿呆久了入乡随俗?那怎么行啊,咱们可是21世纪新时代的女性啊,可不能被古人的迂腐无知传染了。还有啊,你跟那个太监头头是什么关系,我刚刚看到你跟他抱在一起了。什么情况啊你?”

楼清莞扶额长叹,话不投机半句多,纯粹的对牛弹琴啊。“对不住了。”

言罢,一只手瞬间扣向她的左肩,孟水笙始料未及,肩上骤然感动刺痛,她本能的向她挥起拳头。却被楼清莞古怪的手法轻而易举的挡下来。

孟水笙双手被反剪在后,疼得她嗷嗷大叫。嘴里是一刻未停的控诉她倒戈相向。

痛失清白的小太监们一见女淫-贼被控制住了,各个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惊魂甫定的聚到方如海身后。

“啊,林莞!你个叛徒,你怎么能对这样对我!你胳膊肘往外拐,还把我送到这个死太监面前,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孟水笙连声质问。

楼清莞听的头疼万分,无力的回了句:“孟姑娘,你认错人了,我并非你的故人,我是楼清莞。”

“屁!”她竭力怼道:“你就是重色轻友,你老实说你跟那死太监什么关系?可别说你俩有一腿儿啊,你忘了你自己说过的器大活好不粘人才是你的归宿吗?我不管,你赶紧松开我!”

此时,方如海脸色乌如墨汁。“来人,掌嘴!给咱家把这小蹄子的嘴打烂了,看她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第19章 化险

“哎等等!打人不打脸啊,我认怂我认怂。”

方如海喝道:“福安,打!”

福安期期艾艾,今天这波冲击太大了,他净身那么多年可从没想过会被个女人扒裤子。

表情难堪又别扭。

方如海恨铁不成钢,“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天宝你去!”又指了个太监。

天宝也是被扒了裤子的倒霉孩子,此时比福安还难为情。

方如海气的直翻白眼,一个两个的都那么不争气,他真是白养他们了!

“罢了罢了,先押回教坊司。”他恶声恶气,“你们回去全都自行领罚!”

-

孟水笙闹腾的厉害,除了楼清莞没人镇得住这匹脱缰的野马。

连推带拉把孟水笙押入刑房,方如海撩袍坐于上首,上身前倾,脸上瘦的没二两肉,颧骨高凸,显得刻薄又阴森。

活脱脱一副阎罗回殿,生人勿进。

“落到咱家手上算你倒霉。”他招招手,“去把那套荆条取来,好好伺候这位孟姑娘。”

荆条柔韧细长,打在身上不会立刻显出伤痕,可那疼却是半分不少。

除了重犯,方如海基本都是交给手底下的人,鲜少亲自督刑。施刑太监见孟水笙一个小姑娘,竟然引得方如海亲自督刑,十有八九是犯了重罪了。

因而下手比平日里更重。

孟水笙细皮嫩肉的,哪儿受的住这样的鞭笞。她一边哀嚎一边满地打滚,嘴里也嘚啵嘚啵个没停。

“死太监死太监,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哎呀!我弄死你!”

“痛啊,莞莞!你、你就这么看着我挨打?呜呜呜......林莞!”

不知怎的,楼清莞听得心一抽一抽的疼。

她从来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啊。

她看着孟水笙边哭边喊,委屈可怜的不行。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劈手夺过挥舞的荆条。

转身跪下,“公公,孟姑娘年纪尚轻,性子顽劣了些,还请公公能放她一条生路,妾身会好生教导她,不叫她再惹是生非。”

方如海没想到楼清莞竟会公然忤逆他,还是为了这么个疯丫头,顿时气血翻涌。

他霍的起身,“楼清莞!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出自青楼的花瓶妄想爬到咱家头上,对咱家指手画脚!咱家可不是你接待的那些花客,不想死就给咱家退下去!”

一片死寂。

楼清莞垂眸无甚反应,方如海微凸的喉结滑动,扶着椅子扶手的五指不自觉收紧了。

良久,楼清莞轻声:“公公教训的是,是清莞僭越了。”

她低眉顺眼,“但清莞还是斗胆,恳求公公饶过孟姑娘这一次。”

方如海慢慢滑回椅子上。“你倒是会替人着想,不过一个疯丫头,竟值得你费心。”

楼清莞没吭声。

“喂.....死太监。”

孟水笙喘着气,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方如海凶神恶煞的瞪向她。

孟水笙匀着气,对上他的目光。“用我一条小命,换你一世高官俸禄,干不干?”

“你不是一直想扳倒你的死对头李闻和吗,我有个一击必中的办法,而且保证谁都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方如海脸色变了变,极为警惕的打量她。

“干不干?”

“哎问你话呢。”

方如海收回目光,短促尖锐的笑了下,“咱家还当是谁,原来是个内奸。李闻和那狗崽子终于狗急跳墙了吗,竟然想出这么个蠢招儿。”

孟水笙扶额长叹,高声:“内奸你奶奶个腿儿啊,老娘这么个如花似玉纯洁天真的小仙女,你说我是内奸?我可去你的吧!”

方如海一听脸都绿了。

“莞莞,你来。”她把楼清莞勾了过来,“你看男人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的差。”

楼清莞:.......

方如海正要发作,孟水笙打了个响指。努努嘴,“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回去,叫你的小跟班儿出去玩会儿,不然我可不能保证我说的话不会外泄。”

她的态度语气轻浮之极,和大街上打着算命看相名头的骗子无二差别。

方如海自然是不信她,可楼清莞又温言,“进了慎刑司量谁都插翅难飞,若她信口胡诌,公公只管罚便是。”

这才勉为其难的屏退闲杂人等。

平日里闲暇时,方如海也会到刑房溜达两圈,所以即便是不见天日的刑房,也常能备着上好的茶叶。

楼清莞无意探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就看孟水笙懂不懂的珍惜吧。

她退出刑房,向掌狱太监要了新进的竹叶青,抱着方如海专用茶具,用热水烧烫净壶,然后醒茶,撇净茶水,最后冲泡。

她泡茶的手艺一般,只懂点皮毛。所以方如海一度嫌弃喝她泡的茶,说来也怪,她学厨时间短,但做出来的东西色香味俱全,连向来挑剔的方如海都能不吝夸奖。

怎么偏偏泡茶就像烂泥扶不上墙,一点长进都没有。

着实叫她郁闷坏了。

她端茶回刑房时,里边人的谈话已经结束。俩人神色各异,孟水笙蹲在地上画圈,而方如海挂着掩饰不住的阴笑,来回踱步。

楼清莞的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来,这孟水笙究竟和方如海说了什么,怎么让他高兴成这副德行。

“莞莞,我饿了,咱们回教坊司吧。”

楼清莞点点头,先递了杯茶给方如海,然后又塞了杯给孟水笙。

“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一会儿回去你先上药,我给你下碗面。”

方如海一口茶梗在喉里,将咽不咽。余光飘忽不定。

楼清莞眼波流转,“忙活了一早上,公公也饿了吧。若不嫌弃,清莞也为公公下碗面?”

“嗯。”

那口茶终于咽下了。“要鸡蛋。”

-

教坊司人多口杂,楼清莞自然不方便在那下厨。最终还是兜回了方如海的小院。

“哦哟,小豪宅呀,真不错!”

“这是万岁爷特意赏给公公的,别人可没这样的恩宠。”

方如海骄傲的挺着胸膛。

孟水笙默默比了个中指,然后一把推开房门,颇有主家风范的招呼着他们坐下。

方如海见她如此不把自个儿当外人,就有些来气。讽刺:“都说来者是客,客随主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是客呢。”

孟水笙俩耳一捂,只管催促楼清莞去做饭。

方如海自讨没趣,只好闭了嘴。

楼清莞无奈笑笑,起身去厨房洗了盘山楂,装了一叠蜜饯,沏了壶花茶放着,才放心的去厨房忙活。

原本图省事打算煮面算了,可方如海在这儿,她就想尽可能的做顿丰盛点儿的饭菜出来。

他太瘦了,即便是穿着厚重的衣袍。

第20章 伤痕

菜篮里躺着两颗新鲜红润的番茄,秋天干燥,就打个番茄蛋汤吧。还有几条绿油油的青椒和蒜薹,一大块肥瘦匀称的五花肉,水池里的对虾吐着泡泡,她又摸了三颗滑不溜秋的鸭蛋,准备弄个苦瓜炒蛋,方如海肝火旺盛,正好给他败败火。

待那爆炒的油香四起,直让屋里嗷嗷待哺的俩人口舌生津。

孟水笙寻着味儿就过来了,张口对楼清莞一顿猛夸,然后自觉的端着饭碗巴巴等着投喂。

“齐活儿,上菜吧。”

俩人一前一后的端着刚出锅儿的饭菜进去了。

乳白的番茄蛋汤,辣味喷香的回锅肉,酥脆糯软的油焖大虾,清热的苦瓜炒蛋,蒜薹炒腊肉。食材有限,所以做的都是些家常小菜,况且她和方如海的食量不大,四菜一汤绰绰有余。

“哇,太香啦,莞莞你怎么这么贤惠啊,以前咋没发现呢!”

孟水笙一筷子夹了块回锅肉,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方如海斜眼瞪她,愠怒:“没规矩!”

楼清莞取出一盅黄酒,斟满了杯酒递给他。“公公,喝杯暖身子。”

方如海轻哼着把那点不快和着酒咽下。

“公公,来,多吃点蛋。”

方如海:“......”

“怎么了?”楼清莞歪着头,“公公您不是爱吃蛋?”

方如海眉间一抽一抽,盯着碗里的一片青绿和少得可怜的蛋黄。

“.......你就不能麻溜的给咱家一份蛋?”

上回是青菜,这回是苦瓜,她是他把当牛养了吗?他才不吃素!

楼清莞抿嘴笑了下,“公公,这苦瓜不苦,不信您尝尝,清莞何曾骗过您?”

“你还好意思说,那日你说吃完了面给咱家煎两颗荷包蛋,可等咱家吃完了你却撒手不管了。”

他翻起旧账,满腹怨气。

楼清莞忍着笑,顺着他的脾气。“对,皆是清莞不好,所以清莞今日将功补过,特地下了三颗蛋呢,若是不够厨房还有。公公您请用。”

方如海脖子一梗,“咱家不吃苦瓜,今儿也不吃蛋了!你把它撤下吧。”

楼清莞轻叹口气,手刚触到苦瓜炒蛋的盘子时,倏的被一双筷子圈走了。

孟水笙口齿不清道:“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你们不吃给我吃啊,我不挑食,只要毒不死就行。”

楼清莞心思微动,点头:“也好,那你多吃点啊。”

说完,便自己埋头吃起饭。

啪——

方如海筷子狠狠搁在桌上,阴着张脸不说话。

可这么大的动静,同桌的俩人却像鬼遮眼了似的,没甚反应。

方如海磨磨后槽牙,冲孟水笙连甩几个眼刀。可人家依然吧唧吧唧的吃得香。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最后实在忍不了了,“臭丫头,放下碗!”

孟水笙斜睨他一眼,“干嘛你。”

“放下碗!”

“凭啥?”

方如海:“那是做给咱家的菜!”

“噢哟,你不是不吃吗?”孟水笙讽笑,“干啥,想吃回头草啊。”

说完挑衅的吃了一大口苦瓜炒蛋。砸吧嘴,“真好吃!”

方如海哗的起身,手指颤巍巍指着她。“臭丫头,你给咱家住嘴,放下碗!”

孟水笙立马母鸡护崽的护着面前苦瓜炒蛋,梗着脖子:“咋的咋的,你个死太监想打架啊。”

紧接着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

方如海瞬间想到早上她在教坊司扒人裤子的事情,脸色又青又白。于是情不自禁的往楼清莞身边靠拢。

楼清莞眼瞅着他被气的不轻,忙起身打圆场。一边抚着他的胸口顺气,一边对孟水笙道:“孟姑娘,我再去炒碗苦瓜炒蛋来,你先把菜放回中间吧,公公也爱吃的。”

孟水笙还没开口,话头就被方如海截住了。“不,咱家就要她手里那碗!那碗原先就是咱家的!”

他凭什么让给孟水笙这个死丫头,他方如海的东西就是扔了、糟蹋了也绝对不让给任何人!

楼清莞晓得他的倔脾气犯了,当下便朝孟水笙使了个眼色。

孟水笙心领神会,撇撇嘴:“不过一碗菜嘛有什么大不了,给你就给你。”

说着,便爽快的把菜拨了回去。

方如海这才气哼哼的坐回去,迫不及待的把失而复得的苦瓜炒蛋划到自己的领域。

-

一顿饭吃的惊心动魄,好在有惊无险。

楼清莞觉着方如海和孟水笙天生对立,尤其是孟水笙一开始便对方如海带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敌意。

方如海饭后没一会儿便走了,临行前还瞪了孟水笙好几眼。甚至把她叫到角落,三申五令的让她离孟水笙远点。

“这个孟水笙来历不简单,等咱家得空了再和你细说,现如今你只管离她远些便是了。”

“好,公公放心,清莞会小心谨慎的。”

楼清莞对孟水笙也有诸多疑问,现在二人独处,正好把该问的问了。

孟水笙垫着脚把最后一摞盘子放进橱柜,习惯的捶捶肩,表情却一下扭曲了。“哎哟喂,痛死我了,死太监下手真狠!”

“孟姑娘。”楼清莞叫了她一声,扬扬手里的药膏。“我帮你上药吧。”

她扶着孟水笙进了里间,把门栓上,拔掉瓷瓶的塞口。一股清淡好闻的药香飘了出来。

孟水笙蹬掉绣鞋,兀自趴在铺上。眯着眼等了半天,后头没甚反应。

转头就对上楼清莞异样的神色。“怎么了?”

“.....你不解衣?”

“哎呀,瞧我这记性。”她一拍脑门儿,直起身子费力的解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

半晌,楼清莞无奈道:“要不....我来帮你?”

“嘿那太好啦,感激不尽!”

楼清莞总算有点了解,为什么教坊司的舞姬会说她行迹疯迷。实在是....这个人连如何穿衣解带都不晓得,难怪每日见她都是衣冠不整的模样,加上言行举止古怪,难怪要被人怀疑得了癔症。

随着雪白的里衣褪下,孟水笙玲珑身姿竟是不着寸缕。

肚兜呢.....

她连肚兜都不晓得穿的吗?这还真是.....

楼清莞还没腹诽完,便立马被映入视线的情境震住了。只见孟水笙白嫩如玉的背部,布满了错综复杂的伤痕。

她初步辨认了遍,有方才被荆条鞭打的红痕,也有结了痂的刀伤,莹润的更是肩头一大块青紫的痕迹。

乍看之下,这些深深浅浅、横竖交错的疤痕,犹如一张藏污纳垢的惊天大网,箍的人密不透风,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伤,会是谁干的?

她揣着疑问,指尖冰冷,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问,可问了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但不问....心里却像堵着石块般的难受。

“哎不是要给我上药吗?怎么不动啊?”

孟水笙的声音听不出异样。

楼清莞咬了咬唇,沉声:“孟姑娘,你身上的伤....是何人所为?”

孟水笙疑惑的转过脸,“啊,不是你家方公公干的吗?还问我。”

楼清莞皱眉,怎么她看着一脸不知情的傻样。

她比划着,“你的背上除了方才受的鞭伤,还有刀伤、烫伤、被人踢打的伤。”

孟水笙两只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下蹦了起来。“什么,不会吧!靠,我就说为什么老感觉身上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疼呢!原来是被人揍了!”

“气死我了,别让我知道是哪个小婊砸干的,不然看我怎么撕了她!”

楼清莞:......

这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活宝啊。

“罢了,这事儿一会儿再说吧,你先趴好,把药上了。”

孟水笙骂骂咧咧趴下,态度很是气愤。楼清莞挖了块药膏慢慢抹匀开,指下的皮肤是与年纪不符的粗粝。

她没料到孟水笙身上会有那么多旧伤,所以拿的只是止痛化瘀的金疮药。那些结了痂的旧伤得用修复嫩肤的美颜膏才行。

“嘶,好疼,你轻点嘛。”

“现在才知道痛了?早干嘛去了。”

孟水笙嘶嘶抽着冷气,嘴还硬着。“你不晓得那些个嬷嬷有多变-态,原本我以为只是单纯的检查胎记罢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还要看我是不是处子之身,拿了个什么玩意儿就往我底下捅!变-态死了!”

楼清莞手下停了,“检查处子之身?”

“对啊,简直有病!”

以前教导过她的老宫女确实有提过这一茬,凡是进宫的女人,不论是秀女还是宫女,一律都将检查是否处子之身。只是这方法和孟水笙所说“拿了个什么玩意儿就往我底下捅”大相径庭。

以往是宫女解了裤子蹲在桶上,将茵草烧成的粉末铺在桶里的砖面上,随后再拾把胡椒粉或鼻烟壶,放在宫女鼻子底下闻。

若宫女打喷嚏后,底下的草灰有所变化,则说明此女并非完璧之身,不但被取消入宫资格,连带着家人也要受到牵连。

因为,每年征选的入宫的宫女无一例外都是处子。

今日来教坊司验身的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可能不晓得这种法子,可为何偏偏要用那种铤而走险的法子?

最令人费解的是,清除鸢尾余孽怎么掺杂了验身处子。

“怎么停了啊,莞莞,我这还有好多地方没上到呢。”

思绪被拉回,楼清莞麻利的上完药,就回厨房弄了碗药酒。孟水笙身上青紫的击打伤需要揉开了,才好上药。

“嗷——”

“疼疼疼,你轻点啊!哎哟,我不揉了不揉了!”

“救命啊,谋杀啦!”

断断续续的哀嚎吵得她脑仁疼,恨不得给孟水笙嘴巴上把锁。

等所有伤处理好,俩人都累出了一身汗。

孟水笙两眼包泪,幽怨无比。

楼清莞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灌了口凉茶。“孟姑娘,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负心汉。”她吸吸鼻子,“你不是我的莞莞了,你看你对那死太监,比对我还好。”

说到这个,楼清莞不禁睇了她一眼。

沉吟片刻,“孟姑娘,恕我唐突。我....其实我并非你的故人,自然也不是“你的莞莞”。我想那位莞莞姑娘对你来说,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人,所以我不能冒认,还请你见谅。”

孟水笙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悲伤,默默看着她流泪。

二人相顾无言。

楼清莞不自觉心生愧疚,也许她不该说的如此直白,伤了她的心。

她听得孟水笙长长的叹息,然后床榻响动,她咕哝着。

“哎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让猪拱了,水灵灵的白菜让猪拱了,还被猪骗的五迷三道,造孽啊造孽。”

楼清莞:???

第21章 给她

连天儿阴雨绵绵,那吹起的风就像刀子似的,刮得人又冷又疼。可还不到冬至,内务府按例是不会拨碳的,除了承乾宫、翊坤宫和重华宫,其他各宫主子只能硬着头皮捱过去。

灯火通明的重华宫内暖意融融,熏香习习,价值连城的古玩摆件随处可见,琉璃珠帘后朦朦胧胧的春塌,半倚着雍容华贵的美人。

“方如海,本宫让你办的事儿如何了?”

方如海鞠身候外头,手持拂尘,恭恭敬敬道:“回禀贵妃娘娘,失身宫女共十二人,现已全部秘密处决了。还请娘娘放心。”

床榻微动,珠帘被拨开,万娇容步步生莲,在婢女的服侍下款款走出。

眉如远黛,秋水明眸,丹唇素齿。乌黑如泉的长发高高挽起,枝金步摇,露出一截玉白脖颈,一袭拖地梅红的织锦长裙,外披青缎披风。

这般如诗如画的女子,美好的如同不染凡尘的谪仙,谁能想到她是个年过三旬的女人。

万娇容柳眉轻蹙:“十二人……可查清她们因何失身?”

方如海垂着眼皮,“奴才查明,七人与宫中侍卫有染,珠胎暗结,三人与太监结了对食,还有两人……”

他压低了声,“在御花园失了身。”

万娇容眸中忽而迸出怨毒的光,冷笑不止。“每年宫中新进那么多花容月貌的秀女,他竟还嫌不够!宁愿在御花园随意要个贱婢,也不肯来我这重华宫!好啊,真是好。”

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一定是柳从柔干的,那两个贱婢一定是她的人!她想趁着本宫身怀六甲时,夺了皇上对本宫的恩宠!”

“娘娘。”方如海忙打断她的猜想,“小心隔墙有耳。”

他道:“这后宫中只有您怀有龙嗣,足以说明您在万岁爷心中的分量哪,不来重华宫不过是怕伤了龙嗣,等腹中皇子落了地,万岁爷还不得像过去那样跑的勤哪。所以娘娘您不必担忧失宠。”

这番话说到点子上了,万娇容一只玉手温柔的抚上自己的小腹,虽然有了五个月份,却仍是四肢纤细,风姿不减。

她的神情柔和了下来,语带幽怨。“话虽如此,可难保不会有心怀鬼胎之人,妄想爬到本宫头上。”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的脾气越是收不住,见不着端惠帝便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每日这般折腾下来,她人都瘦了一圈儿。

“娘娘您尽管放心,有奴才替您看着呢。断不会让那些狐媚子得逞。”

万娇容抚着小腹慢慢坐下,翻开誊写了一半儿的佛经。“方如海,如今内务府去了大半的人手,皇上这儿有本宫帮你进言,你何时才能把内务府吃下?”

方如海讨好的笑笑,“奴才多谢娘娘恩宠,只是李闻和有皇后娘娘做靠山,嚣张跋扈得很,丞相大人又亲近内务府,三天两头参奴才一本,整个慎刑司战战兢兢,短期内奴才实在不敢动他呀。”

万娇容冷哼,骂道:“他有皇后撑腰又如何,你不也有本宫么,还怕他个甚么!本宫爹爹乃是镇国大将军,等他回来我看柳从柔这个傀儡皇后还怎么跟本宫斗!”

方如海点头称是,又拍了几句马屁。

万娇容顺了气,舒舒服服让婢女伺候着按摩,慵懒的眯着眼。“你抓点儿紧吧,李闻和是前任礼部尚书的儿子,他父亲素来与丞相交好,那傀儡皇后与李闻和青梅竹马,自打李闻和净身入宫了,便悄悄照拂着他。”

“不然,凭李闻和那股子清高劲儿如何坐的上内务府总管的位置?要说他俩没私情,本宫可不信。方如海,你务必要给本宫找到他俩私通的证据!”

方如海脊背下了层冷汗。

万娇容双眼缓缓睁开,凌厉的扫向他。“找到了本宫重重有赏,找不到....你也就别干什么慎刑司掌印太监了,就近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吧!”

方如海膝盖一弯,颤声:“贵妃娘娘放心,奴才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

夜里的皇宫不像白日那般敞亮美好,黑漆漆的夜幕中,两道栽着的玉树琼花也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树影婆娑,风声哭嚎。

方如海心事重重,宫靴踏的飞快,后头掌灯的天宝跟得满头大汗,方如海一拐弯,胸口顿觉闷痛。

他正要斥责冲撞他的人,低头一看,两人均是一愣。

“公公。”

“大晚上的不好好在院儿里呆着,乱跑甚么?”

楼清莞举了举手里的食盒,“清莞刚煲好了汤,正准备给您送去,公公您这是去哪儿?”

方如海看着她冻红的鼻尖,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果然她的手冷像冰块。不知怎的心中竟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拢了拢她的大氅,竟单薄的和他的官袍差不多,这披了能御寒个什么。

他习惯性的讥道:“莫不是以为会点花拳绣腿,便能百病不侵了?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压根儿不够看的。”

楼清莞知晓他是吐不出好话的,也不同他计较。只问:“公公要回慎刑司吗?清莞和您一道吧,汤凉了就不好入口了。”

方如海思忖着,若让她一个人回院子,这途中万一冲撞到了万岁爷或哪宫嫔妃就麻烦了,倒不如让她跟着自己,还能省心点儿。

“走吧。”

楼清莞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绣花鞋踩着他的脚印,与他融为一体。皎皎银辉,路上寂静的只剩沙沙的摩擦声。

方如海步伐沉稳,天宝躬身打着宫灯,二人对比之下他的脊背挺拔如竹,更是衬得身形玉立。若不看正脸,单就这么个背景,倒真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味道。

楼清莞不禁想,若方如海不曾净身入宫,而是像成千上万的男子那般参加科举,会不会已经金榜题名,即便没有也该是儿女双全了吧。

倘若真是如此,她还能遇见他吗?

即使他现在没了根儿,可他一手书法写的比许多赶考试子还好,气韵生动,笔力劲挺。足以说明他心中暗藏着对仕途的憧憬和遗憾。

对能像寻常男子娶妻生子的渴望。

上辈子她用卑鄙的手段取得他的悦爱,这辈子.....她又故技重施,步步紧逼。实在不是个纯良的女子。

楼清莞越想越觉得愧疚难受,心不在焉的走路差点跌入黑黢黢的荷塘。幸好方如海及时冲过来拉住了她。

方如海暴跳如雷的问:“你失魂了吗?连路都不走好!”

“怎么不说话?”

“楼清莞?”

方如海焦急的俯下身抬起她的脸,目之所见竟是满脸水泽。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楼清莞眼眶酸涩不已,别过身子背对着他,细细的抽泣。

“你、你这是好端端的哭什么啊?”方如海手足无措的呆问。

楼清莞后脑勺摇了摇,什么话都没说。

方如海脸色变来变去,原来他就特烦哭哭啼啼的女人,若换了平时他早冷脸一甩的走了,可现在却脚下生根,心乱如麻。

他到底是怎么了。

纠结了半晌,忽而灵机一动,一个眼刀甩到天宝身上。

天宝慌忙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懂,别看我。

接着垂首当透明人。

方如海眼角直抽,他养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废物!饭桶!

他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听着楼清莞的动静,清清嗓子:“清莞姑娘,可是教坊司的舞姬们惹你不快了?你受了委屈只管告诉咱家啊,咱家自会替你讨回公道。”

楼清莞摇摇头。

方如海又问:“那是孟水笙那个臭丫头欺负你了?别怕,咱家立马拿人回慎刑司!替你出口恶气!”

她又摇头。

方如海这下真急了,让他哄主子他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把人夸的天花乱坠都不带喘口气儿的,可让他去哄一个没权没势的女人,他实在没经验。

他不知道该怎么哄才好。

他咬牙:“你说吧,究竟是谁惹你不快了,只要不是皇室之人,咱家一定出面替你讨回公道!”

他紧张的等着她的回应,终于楼清莞在他的视线里慢慢转过了身。只不过片晌,她那双美眸竟已肿成了核桃。

这得是流了多少眼泪哪,究竟是谁那么混账!

“公公。”楼清莞声音哭的沙哑,“不关旁人的事儿,都是清莞自己多愁善感,才会如此。”

方如海只当他是替人脱罪,沉声:“你不必替人掩护,只管告诉咱家究竟是谁,若真是皇室之人,咱家、咱家也会想办法替你找回场子。”

待他羽翼丰满,大权在握时。

楼清莞闻言破涕为笑,用手帕点了点眼角。“公公,真的没人欺负我。您别担心,我现在哭过后就觉着神清气爽,一点事儿也没有。”

方如海将信将疑,努力分辨着她说的话。

见她神色如常,确实没有受了委屈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他张嘴就想讥讽,可不知怎地一对上那双核桃眼,那到了嘴边的话愣是转了个弯。

“走吧,咱家送你回去歇息。”

“好。”

俩人仍是一前一后的走,心思各异。

方如海想着女人心海底针,万贵妃怀胎前整日抱怨着肚子没动静,怕失了恩宠,如今如愿以偿的怀上了,性子却越发喜怒无常,更怕失了恩宠。

左右都是不满足,胃口大的很。

如今身边这个倒是没向他要过什么,还每日变着法儿的给他煲汤,明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何以做到这种地步?

还是为了荣华富贵吧。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轻松多了,眉头也舒展开。如果楼清莞为的是荣华富贵,那么只要她能安分守己,不动歪心思,他愿意给她。

方如海把楼清莞送到院门便走了,楼清莞目送着逐渐消失在夜雾里的修长身影,弯了弯唇角。

冰凉的指尖摩挲着被他碰过的地方,她的公公帮她拢了大氅,还哄了她。

心里泛着丝丝甜蜜。

-

第二日晨起,一阵轻缓而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楼清莞一开门,门口站着笑嘻嘻的小全子,手中捧着一摞宽大的锦盒。

“小全子,你这是?”

“师娘,这些都是师父让我拿来的,我帮您放好啊。”她把他让进了屋。

楼清莞好奇的打开最上面的锦盒,里头是条叠的整整齐齐、毛色雪白干净的狐裘披风,在太阳底下看白光锃亮,穿在身上又暖和又好看,是绝对的上上品。

只是这般珍贵华丽的狐裘,她一介平民哪儿穿的起。

虽是有点遗憾,但方如海的初心是好的,所以她心里还是很开心。

又接连打开了剩余的锦盒,不外乎都是方便过冬保暖的衣物和精巧的玉簪珠钗。万幸的是,除了那条过于贵重的狐裘,其他的衣裳都穿得了,不然也太可惜了。

一大早的惊喜让她心里更觉甜蜜了。

方如海这是突然开窍了吗?

“小全子,公公可有带什么话?”

小全子回道:“师父让师娘您多注意身体,别受凉了。”

楼清莞点点头,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最大的进步了。

她刚洗漱完,准备做早点,正巧小全子来了便连他的一块儿做了。早饭用的是昨晚剩下的大骨汤为汤底,手擀面为主,简单的煎两颗荷包蛋,待大骨汤面快出锅时,把生菜烫一烫,撒上 葱花儿便能出锅了。

小全子见着那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大骨面汤时,眼睛都看直了。原本他抢着给楼清莞送东西,是为了讨好这个师娘,没想到师娘竟然亲自给他下厨,还弄出了那么香的面。

他赶紧擦了擦嘴角哈喇子,殷勤的帮着端碗。

师娘师娘的叫着,吃了第一口面后,简直想叫亲娘了。

师娘厨艺竟然那么好!难怪师父每次喝完师娘的汤都神清气爽、脱胎换骨的样子!

他一边流着感动的泪水,一边想着:我小全子何时也能找个厨艺精湛的小宫女啊。

楼清莞煮了三人份的量,还有一份是专门给孟水笙准备的。

自打上回她在教坊司大闹一场后,教坊司的人看她的眼神越发不友善了,厌恶、嘲讽、揣测、冷漠,什么样儿的都有。

她实在不愿和那些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用饭,便央求着她给她带早饭。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哪知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是上了贼船,若她是个男子,怕不是被坑的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身板娇小的孟水笙一人就能吃八屉小笼包、一碗阳春面、两根炸鸡腿儿,再加一份皮蛋瘦肉粥。

难怪舞乐院的人不愿和她同食,这明晃晃的让人家喝西北风呢。

她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第22章 谋划

舞乐坊死了个如兰,就得有人顶替她的位置。好在孟水笙这丫头吃的多,干起活儿来倒是不含糊。

一轮排练下来,孟水笙稳稳的把控住了每个节奏点,初始身形僵硬,后来也慢慢调整了过来。

其他舞姬看她的眼神也从不屑过度到惊异,最后回归与平淡。她们对孟水笙的态度很是怪异,怕她恼她厌弃她。

趁着休息的档口,她问:“你和那些小姑娘究竟有什么恩怨,怎么她们一个个对你恨不得抽筋扒皮的样子?”

孟水笙转转脖子,漫不经心:“我哪儿晓得啊,估计是嫉妒我的美貌吧。啊今天的面真好吃,明天还煮不?”

又避重就轻。

楼清莞撬不开她的嘴,有点郁闷的拿把剪刀修剪枝叶去了。

孟水笙嚷:“哎你这是破坏皇家公物,你不怕别人打小报告啊。”

楼清莞呵两声,冷光岑岑的刀口忽的怼上到她鼻尖,吓的她连蹦几下。“啊好险好险,最毒妇人心啊妇人心,好在姐机智。”

退到安全区域了,嘴还是叭叭个没完。“哎明天吃面吧,我就爱吃面,再来几个花卷就更好了。咦,还要豆浆,豆浆你总没忘吧?”

楼清莞忍了又忍,最后温柔而有力的吐出:“滚。”

修剪了会儿,芜绿埋着脸踩着小步子跑了来,神色慌张。

“姑姑,您能否借一步说话?”

“何事如此慌张?”

芜绿眼下乌青一片,下巴尖细,整个人瘦的脱了形。犹如濒死之人哀求的望着楼清莞,楼清莞心下疑惑,但想来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便和她一同去了屋内。

“姑姑!”芜绿猛地跪了下去,重到发出磕碰的沉闷声。

楼清莞微惊,刚要扶她起身,就被她枯瘦颤抖的手心攥住了。

“姑姑,原谅我....我也不想的,你、你别怪我!”

楼清莞立刻察觉异样,一把甩开她转身推门,一阵眩晕铺天盖地的袭来,视线渐渐模糊,她连门都没碰到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

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九仙长街要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虽然大宛明令禁止官员私设产业,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要赚钱谁拦得住。

九仙长街聚集了大多当朝权贵,没人敢在那里闹,流氓地痞都没影儿,是整个京城最干净也最肮脏的地方。

青砖铺的长道偶有野草夹缝求生,无数车轮轱辘轱辘的碾过也碾不死,草木轻贱。

外形普通却处处透着奢华的软轿在一处书肆停下,金丝长靴踩着人凳而下。方如海今日换下了麒麟官袍,穿着墨绿缎衣,腰间系着鸳鸯香囊,鲜红的络子贴着窄腰轻轻晃着。

有人快步迎了出来。

“东家,您来了,快请进。”

方如海一贯地不苟言笑,轻车熟路的逛到书肆最里间。书肆书卷气浓厚,文房四宝、四书五经、小说戏曲应有尽有,甚至还专门腾出了一处供客人看书。

他这间书肆纯粹开着玩儿,每月只出不进,月月亏钱。若不是他家底丰厚,早就赔的棺材本儿都没了。

“王掌柜,这月都有什么人来过?”

王掌柜回:“回东家,这月赶考试子来了二十人,兵部侍郎之子来过一回,文渊阁大学士次子来过一回,还有.....”

“这些虾兵蟹将不必说。”方如海不耐打断,“捡重点。”

王掌柜擦了擦鬓边冷汗,结巴道:“这、这小的见识浅薄,京中大人还认不全....”

方如海瞥了眼,淡声:“礼部尚书之子江成源可来过?”

王掌柜头上冷汗下的更甚,“这、这,小的.....”

方如海面露愠怒:“你接手这家书肆已有两年之年,竟连城里的公子哥儿都认不全!果真是老糊涂了么!”

王掌柜吓得一哆嗦,当即跪下告饶。

方如海来前的好兴致全被败光了,恶声恶气:“这掌柜你做不好便让贤,我自会找人接替你。现在,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去!”

王掌柜脸唰的白了,原想再求饶几句,但一对上方如海那阴鸷沉沉的眸子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待王掌柜收拾包袱滚蛋后,福安小声问:“公公,这样做有用吗?李闻和那边会不会有所怀疑?”

方如海用茶盖儿轻轻拨着茶水,“无论有没有用,那王掌柜迟早要寻着机会走,与其让他们自行收网,倒不如让咱家来帮帮他们。”

他阴笑,“李闻和这狗崽子,敢在咱家的地盘安插眼线,也不怕阴沟里翻船。”

二人出了书肆,直奔茶肆。

他白--粉敷面,眉眼阴冷,走路又和一般男子不大一样。因而茶客们一看就晓得是宫里出来的公公。

像他这样敢堂而皇之不加掩饰的出入民间的太监凤毛麟角,模样虽然骇人了点,但架不住众人的好奇心啊。

所以他一出现在茶肆便引来不小的轰动,有胆大的直接调笑道:“哟,这不是东厢楼里的倌爷吗,怎么的,这大白天的就出来揽客了,你们东厢楼竟落魄到如此了吗?”

哄堂大笑。

方如海慢慢转身,乌沉沉的眼珠一点点巡过每个茶客的脸,像是要把他们全印在脑子里。

他勾唇,“东厢楼?”

“福安,这东厢楼是什么地方啊。”

福安张了张嘴,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低山雨欲来的阴狠,暗道这些有眼无珠的人多半要死无全尸了。

“那儿还能是什么地方啊,不就是你这种倌爷卖屁股的地方!”

“呵……”

他声音极轻,阴沉至极。

一阵咚咚的下楼声,王檀那张润玉温和的脸停在不远处。

“方公公,这边请。”他又补了句“这些刁民本官会处理干净,保证让公公满意。”

方如海似笑非笑:“大人,这东厢楼是个好去处,不若便挑断手脚筋去揽客吧。”

王檀干脆的点头,这才迎得他上楼。

俩人坐的雅间,隔音效果极好,只不过开了窗后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叫便挡不住。

“让王大人久等了。”

“公公客气,本官也才刚到没多久。”

方如海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讥诮:“世人皆道我方某人见钱眼开,贪财图利,殊不知咱们温润如玉,一身正气的王大人日进斗金,却连紧巴的连个谈事儿的地方都选个破茶楼。”

王檀亲自奉茶,对他的讥诮显得包容。“公公说的极是,是本官思虑不周了,还望公公海涵。”

方如海嗤了下,倒也喝了口。

俩人又相互扯皮了几句,最后还是王檀先沉不住气。问:“方公公,敢问那东西可带了?”

方如海虚掩着茶盖儿,掀起一只眼皮。“这东西对大人来说还真是重要哪。”

王檀不可置否。

“也罢,若不重要王大人也不会和我这阉人合作。”他从怀中取出个蓝色锦盒,王檀死死盯着。

“东西在这儿。”他敲敲桌面。

王檀激动的手都在抖,凸起喉结上下滑动。

“公公……”

方如海在他满怀期待的注视下,犹如剥茧似的一点点的打开锦盒。

大红色的绒底,躺着个像风干的老树皮的物什,仅有指甲盖儿大小。乌漆墨黑,却有着夺目的流光溢彩。

方如海扬唇,好整以暇的觑了眼被抠出了个洞的茶桌,王檀的眼里好似燃着火光,浓烈热忱。

“如何啊王大人,咱家够有诚意了吧?”

王檀目光灼灼,抖着唇:“方公公,本官……本官没想到你竟这般神通广大,我寻了半生的东西,以为没了希望的东西,竟、竟然真能出现在我眼前!”

他语无伦次,似哭似笑。

方如海嘚瑟的轻哼,啪的盖上了锦盒,收回兜里。王檀一阵慌张,紧张痛惜不已。

“王大人。”方如海道:“咱们事先说好了的,咱家给你找东西,你替咱家办事儿,生意人都讲究钱货两清,如今咱家的事儿还没办成呢,便让你先验货了。”

他环胸:“这可与咱家定下的规矩不同啊,也就是你王大人才能破了这例。如今货嘛也让你看,咱家的事儿……嗯?”

东西被收回,像是剜了块王檀的心头肉,虽然心痛的不行,但他了解方如海的行事作风,若强行去要只会适得其反。

他缓口气,平复乱窜的心跳。

勉强笑道:“公公尽管放心,即便是豁出去这条命,我王檀也在所不惜!这东西也请公公好生保管。”

“好说好说,那这就开始谈正事儿吧。”

_

“如今贵妃娘娘怀着第二位皇子,而皇后多年来仍是一无所出,仅靠着丞相一派人的支持才能安然度日。如今镇国大将军不久后便要班师回朝,咱们必须趁此机会做好谋划,以助贵妃娘娘登上后位。”

“公公有何高见?”

方如海森然一笑,“内务府掌管各宫事务,如今贵妃又怀上二胎,难保不会有人生了谋逆之心,自然得先斩草除根。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他们的大总管,李闻和啊。”

王檀皱眉,这方如海和李闻和积怨甚久,拿李闻和开刀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李闻和并非普通的阉宦。

他父亲是前任礼部尚书李清,和当朝丞相既是同窗又是世交,即便是李清后来被栽赃贪墨受贿,李闻和净身入宫。也没能斩断他们情分。

李闻和这个大总管的位置,是靠着丞相一派推上去的,内务府表面上由他掌管,实际上是皇后在操纵。

因而方如海根本不和他正面冲突,只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王檀方才听他的口气,好像是要光明正大的弄死李闻和。

他试探的问:“公公是何打算?要本官去杀了他吗?”

方如海拨茶的手微顿,闲闲一瞟:“若真如此,王大人可有这个本事?”

王檀顺势按了住了腰间佩剑,思索片刻点头。

“李闻和虽然自小习武,但净身后不但身子骨孱弱了,功夫也大不如从前。所以要本官亲手斩杀他还是绰绰有余。”

楼下的惨叫不知何时停了,方如海透过半启的轩窗,看到那个口出狂言的男人像个血人,衣不蔽体,裤-裆处开了个豁大的血洞,浑身抽搐着被拖走了。

方如海眉心微皱,可别就这么死了,未免也太便宜这贱民了。

“公公?”王檀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他心领神会道:“公公不必担忧,这刁民死不了,诏狱里有的是续命的汤药。”

方如海这才缓缓移开眼,欲再度开口。

雅间的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福安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神色慌乱。

“没规矩!”他沉下脸。

福安眼神瑟缩了一下,先是给王檀请罪,才弯腰附耳与方如海。

片刻,方如海脸色骤变,猛的在茶桌拍了一掌,打翻的茶水沿着倾斜水平面流,滴滴答答。

“混账玩意儿!”骂完,便起身向王檀告辞。

-

半月未回方府,府里的景致没变,人也一成未变,只是揽月阁哭声阵阵,金银瓷器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方如海刚一脚踏入揽月阁,险些被迎面飞来的花盆砸个正着。好在身边小厮招财机灵挡住了。

“昭儿,你这是做甚么?”

李昭儿哭花了一张脸,一见到他就哇哇的哭得更凶了。“干爹,干爹啊,您可算回来了!”

方如海的大腿被她抱住,他背着手冷冷睨着。

“干爹,我让人给非礼了,呜呜呜.....您得帮我做主,杀了那个混蛋!不然女儿这辈子就毁了!”

方如海一把提起她,凶神恶煞:“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道来。”

李昭儿还是第一次那么靠近自己干爹的脸,一时有些蒙圈。

她瑟缩了下,“昨晚京城有灯会,女儿便和红螺她们出府看了,途中买了个兔子灯,很....很漂亮的兔子灯,然后、然后又.....”

“捡重点!”

李昭儿被吼的一哆嗦腿都站不稳了,眼泪摇摇欲坠。

“呜呜呜....干爹,您凶昭儿作甚么,您不疼昭儿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下章早的话今晚21::00,晚的话24:00前~

第23章 奸诈

李昭儿这番话问的,让方如海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他不耐烦的推开李昭儿,指名让昨晚跟她出府的婢女回话。这才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李昭儿和她娘长得有七分像,温婉恬静,可性子却不知随了谁,又懒又笨还争强好胜。

去成衣店买衣裳左挑右挑,把里面所有的衣裳贬的一文不值,转头看到一富家小姐穿得漂亮,非腆着脸要她身上那套。

把富家小姐欺负哭了,正巧被人家兄长看到,正愁没处泻火,李昭儿简直就是自动送上来的肥肉,被吃干抹净的渣都不剩。

李昭儿自知犯了大错,丢了方如海的脸,整个人抖如筛糠。

方如海已经被自己的干女儿蠢的没脾气了,淡淡问:“那登徒子可查清是谁了?”

“昭儿不知....”

李管家李正接口:“回老爷,奴才已派人查清,那人是礼部尚书之子江成源。”

方如海总算抬起眼皮,“江成源.....呵呵。”

他突然不阴不阳的笑了起来,转投到李昭儿身上的眼神说不出的诡谲。

李昭儿自觉大限将至,连滚带爬的到他脚边求饶。

方如海却温柔的将她扶起,吩咐:“李正,传下去准备香汤,替小姐好好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他抽出李昭儿腰间的帕巾,细细的给她擦拭。“昭儿,你今儿也该及笄了吧,干爹给你安排户好婆家吧。”

“干爹.....昭儿还、还小,不想那么早离开干爹,就让昭儿在您身边尽孝吧.....”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你嫁得好,给干爹生一堆胖娃娃便是尽孝了。”

李昭儿咬着唇不吭声。

方如海轻轻拍了她的肩,“去吧昭儿,干爹在这儿等你。”

“等、等我?”李昭儿唇色苍白,“干爹您要带昭儿去哪儿啊?”

他轻道:“送你回婆家呀。”

-

礼部侍郎江砚清正廉洁,两袖清风,归属丞相阵营,对于阉宦之流极为不屑,特别是慎刑司的方如海,为人心狠手辣,阴险狡诈还不男不女的,看他一眼都是污了自个儿的眼。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方如海竟然突然找上门儿,手里还拎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

“哎哟,亲家公。”

江砚手里的茶盏险些滑出去,他铁青着脸:“方公公这是唱的哪出?”

方如海坐姿随意,蹬着二郎腿笑的亲热。“都是一家人,何必叫的这么见外啊亲家公。”

江砚眼瞪得像铜铃,咄道:“谁跟你是一家人,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你今日上门究竟所为何事,若纯属来找茬,还恕江某不远送!”

方如海也不恼,把李昭儿往前推了推。“这是咱家干女儿昭儿。昭儿,这就是你公公,赶紧叫声爹。”

“爹。”

江砚如临大敌,霍的起身退避三舍。“方如海,你简直是伤风败俗!竟然妄图用这种方式与我江家攀亲,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也配?”

话音刚落,方如海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惯有阴戾。

“咱家看伤风败俗的是令郎吧,昨夜竟当众强要我昭儿,如今便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他讥诮,“江大人,你不是自诩清流一派么,何时这也种龌龊事也算清流了?”

江砚面色青红交加,抵死不认。“休要胡言,我儿绝对不会做出这种龌龊事!”

方如海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斜睨:“若不信,便请令郎来当面对质。”

江砚手握成拳,自个儿儿子江成源确实风流成性,若他真如方如海所说玷污了他干女儿,该如何收场,难不成真和这阉狗做亲家?

他脑中闪过了无数想法,甚至有过当场斩杀方如海的办法。可杀人灭口这种事他如何做得来啊!

他心急如焚,方如海又在不紧不慢的催着。

咬咬牙:“我儿早在半个月前便去了西蜀,压根儿不在京城,所以绝对不可能做出玷污姑娘的事儿!”他瞪向李昭儿,“这位姑娘是和情郎私会,又不敢透于旁人,才故意栽赃陷害我儿吧?”

李昭儿被瞪出了身鸡皮疙瘩,畏缩的躲在方如海身后。

方如海听后怔了下,随后帕巾掩口,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得直击江砚门面,他又心虚又臊得慌。

“哈哈哈,清官,好官,廉官,清流哈哈哈。”他啧啧不已,“今儿真是叫咱家大开眼界啊,咱们朝中自诩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礼部侍郎大人,竟为一己私欲公然诋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趣有趣。”

江砚那张老脸都快挂不住了,闷声不吭。

“江大人,你不愿同我这阉人做亲家咱家理解,但咱家的干女儿平白受了辱,她既喊咱家一声干爹,那这事儿便不能善始善终了。”他眯眼威胁,“明日令郎的风流韵事会准时张贴在大街小巷,到时世人会如何看待你,看待令郎,就不是我这阉人能左右的了。”

江砚气的浑身发抖,牙关紧咬。该死的阉狗,有朝一日他要手刃他的狗头!

“昭儿,咱们走。”

江砚合上眼,艰难的挤出:“方公公留步!”

接下来的一切进行的很顺利,李昭儿三日后过府,但江砚是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当正妻,最后在方如海的威逼下勉强的给了她个平妻。

而江成源这个新郎官儿始终没有露面。

-

方如海休沐三天没再回宫里,一则是宫里人多眼杂,行事有多不便,二则是李昭儿临近大婚,于情于理他都该陪在身边。

对李昭儿他是有亏欠的,她娘亲对他有恩,死前将女儿托付给他,是希望他能好好照顾她。可他心黑血冷,最终还是把她变成了手中棋子。

凭着最后点良知给她争了个平妻之位,日后应当能少受苦吧。

他忍不住叹息,习惯性的抚摸玉扳指。呆坐了会儿,便熄了灯合眼睡去。

第二天就是李昭儿出嫁的日子了,方如海难得和颜悦色的对她交代了番体己话。李昭儿乾红销金大袖,团霞花帔,素光银带,娇媚动人。

她泪光涟涟的望着他,“干爹,昭儿舍不得您.....”

她看得出方如海和江家关系差,她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方如海拍拍她手,“好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亘古不变。你在江家若受了委屈只管来告诉咱家,咱家替你出气。”

李昭儿乖巧点头,带着哭腔:“干爹,您可不能忘了昭儿啊,一定要常来看看昭儿.....”

方如海嗯了声,眼见吉时快到,便准备出去了。

“干爹,你的香囊掉了。”

他连忙捡起来拍干净,小心谨慎的重新挂好。李昭儿见状有点好奇,问:“干爹,这是谁送的啊?怎么您如此爱惜的样子。”

方如海轻咳两声,支吾道:“是西院的楼姑娘送的,行了,干爹得走了。”

李昭儿傻眼了,她干爹这是害羞了吗?为了这么个破香囊?就为了那个心狠手辣、险些把自己掐死的女人?

难不成她还真要当自己干娘?不行!

她心生妒火,脱口道:“干爹,您可不能被那个狐狸精迷惑了,她早在外边儿有了男人!”

方如海脚步顿住了,李昭儿暗道自己又闯祸了,可如今话都出口了,覆水难收啊。

她双手交握,硬着头皮看着他回身。

那双狭眸里的温情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冷冰冰的注视她。

“真的,她、她院子里还藏着别的男人的衣裳呢,还有各种定情信物。不信您派人去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方如海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周身散发的气势阴沉的迫人,门被他甩的震天响,李昭儿缩的像个鹌鹑。

-

楼清莞醒来时头刺痛不已,眼前漆黑一片,她动了动身子便听到清脆的碰撞声。

手脚被拴住了.....

浑身又痛又麻,她这是被人用刑了吗?那么她会在哪儿,慎刑司?

只一会儿她便否决掉了这个猜想,她回想起最后的记忆,是她被芜绿骗到屋里迷晕了。

“啊....咳咳!”

喉咙干涩不已。好渴啊。

既然要审问她,怎么着也得给她喂点儿水吧,她要是哑了瘫了他们能问出个甚么啊。

像是听到了她的腹诽,还真有人往这儿走来。开锁的啪嗒声,铁门被缓缓打开的吱呀声。

听声辨位,那人不偏不倚的走向她,三步外停住。

“楼姑娘醒了。”

声线阴柔,是个太监错不了了。

“咳咳。”楼清莞干咳。

那人快步挪动,哗哗的倒茶声,接着一只温热的茶口抵在她的唇边。楼清莞感动的意欲一口干了,那人却在她喝第三口时就拿走了杯子。

“楼姑娘,茶水虽好切莫贪杯啊。”

“你是....”楼清莞惊住了,这苍老如老妪的声音是她发出的吗?

那太监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安抚道:“楼姑娘不必担心,那茶是慢性解药,待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便立刻把能立竿见影的解毒丸喂你。”

楼清莞听明白了,原来她是被人毒哑了,刚才喝的竟是解毒茶,难怪不让她多饮。

“第一,方如海私下里都见过什么人?”

楼清莞想了会儿,摇摇头。

“第二,方如海的账本藏在哪儿?”

想了会儿,还是摇头。

“最后一个,方如海是否意欲谋反?”

她头摇的像拨浪鼓。

那太监没了声儿,楼清莞直心里发毛,她就怕自己的一问三不知惹恼了他,然后一个冲动就把她咔嚓了。

“楼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为了方如海那个小人断送自个儿的小命呢?”

冰凉锋利的薄刃抵在在她的颈间,惊得她头皮发麻,屏息凝神。

“我再问遍,你可得好好回答,嗯?”

同样的问题又问了次。楼清莞欲哭无泪,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方如海的那些事儿别这现在了,就搁上辈子她也不晓得呀。

那太监显然是没耐性了,她顷刻间便感觉脖子一股刺痛,热乎乎的液-体渗了出来。

“这只是开头小菜,你若不老实点招了,后边儿还有更多苦头等着你。”

楼清莞脑子飞快运转,只恨自己手脚均被捆住了,不然兴许还能拼一拼。

“公子....”

那头冒出个冷笑,“你叫我什么?”

她又掐着嗓子喊了声,“公子,请救救奴家吧,公子要是不愿奴家也不强求。”

她脖子往前一送,“就在这儿开个口儿,给奴家个痛快吧。”

她鲁莽的动作牵扯到刀口,颈间的血流得更欢快了。

“你打什么主意呢?想蒙骗我还嫩了点儿。”

楼清莞不清楚自己是瞎了还是这屋里黑,她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听觉变得更灵敏,努力揣测对方每句话的用意。

“公子。”她眉含轻愁,一双美眸水汽渐盈。

“敢问公子抓我来此是何用意,可是以我要挟方公公?”

那头没声儿默认了。

“若是如此,奴家可要提醒你一句。你身边很可能有内鬼。”

话音未落,脖子忽然一紧,被挤压的刀口痛的她脸色发白。

“连内鬼是谁都知道,还想否认你和方如海的关系么?”

楼清莞难受的扭动身子,艰难的吐出几个气音。“你、你就不能动脑,想....想吗?咳咳,方如海他、他待我如街边野草,任意践踏.....如何,如何能成为要挟他的筹码?”

好不容易说完,周遭的空气终于回来了。她大口的吸气,又被口水呛得满脸通红。

她趁热打铁:“公子你随便派个人去方府打听便知道了,我前段时日意欲私逃出府,后来被抓回来毒打了一顿。到现在身上的伤都还未好干净,我心里对方如海怨恨之极,纵然现在百般讨好,也不过是为了苟且偷生罢了......”

她自嗤,“像我这种出身青楼,命如草芥的弱女子如何与他抗衡.....”

她说的口干舌燥,嗓子痒乎乎的。

“弱女子?”耳边溢出一串低笑,“楼姑娘,好一张巧嘴啊,李某人还真差点儿被你骗了。”

楼清莞心陡然凉了一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李闻和道:“前几日教坊司有个野性难驯的疯丫头,众人都束手无策,最后不是你出手制服的么?”

果然....自己太大意了。

“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不会信了,我也不和你费口舌功夫了,你的用处究竟多大,等方如海来了一探便知。”

楼清莞如丧考妣,李闻和已经哼着愉快的调子离开了。

-

方如海赶到宫里后才得知了楼清莞已经失踪了三天。

慎刑司空气沉的压人,地面上全是支离破碎的瓷片,他双目充血,跨坐在书案上首,宛若毒蛇般的眼神游走在每个人脸上。

“为何不第一时间禀告咱家?”

福安吞咽了下,“公公,您离宫前曾交代小的....除了万贵妃的事儿,其他的事儿都等您回来再说,特别是.....”

方如海黑眸一瞥,他自觉把话都咽了下去。

他静坐许久,直至金乌西沉,才挥手让人把屋里打扫干净。他面色沉静的扶正宫帽,掸掸衣袖,取下腰间药香清淡的香囊。

二尺长的拂尘一挥,撩袍跨过门槛。

他不说话,随行的福安和小全子噤若寒蝉。这一路直奔锦衣卫所在地仪鸾司,二人在门口等了片刻,方如海便和王檀一起出来了。

方如海形销骨立的身板与王檀并行,健步如飞。不大会儿便到了内务府门口。执勤的侍卫一看是这俩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过眼后那两人仍然好好的站在那儿,立马吓得拔腿就跑。

于是,俩人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主殿。内务府不像慎刑司阴冷暗沉,布局大气敞亮。以至于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上首的李闻和。

李闻和从不涂脂抹粉,他内心仍旧认定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和方如海这种阴阳人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的脸看着更加干净,棱角刚毅。他高坐于殿中,惨淡的光线打在他深色的官袍上,骨节分明而泛白的手指支在鬓边,眼里的阴狠比方如海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开口:“方如海。”他越向王檀,“王大人这是要一条道上走到黑啊。”

方如海怀中拂尘甩了甩,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李闻和,贵妃娘娘有话让咱家带给你。”

李闻和挑眉。

“前任礼部尚书李清含冤入狱,你身为人子不想着替父翻案,还要认贼作父到何时?”

听到李清二字李闻和的面孔瞬间扭曲了,他低吼:“住嘴!你个肮脏的阉狗有什么资格提我父亲的名字!”

方如海眉头抬都没抬,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竟流露出同情的意味。

李闻和顿感受辱,怒骂:“少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我!看我不把你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腰间盘着的铁鞭游龙似的窜出,带着主人如出一辙的凶狠,横冲直撞的攫取。

电光火石间,王檀的软剑与之缠斗上。空旷的大殿全是兵器叮叮相撞的声音。

比起两人之间打的热火朝天,难舍难分,方如海就轻松多了。他一会儿呷口茶,一会儿又刺激他几句。

“你可知道当年害李清入狱的人是谁,就是你叫了半辈子的好叔父,当今丞相——柳云毓。”

李闻和眉间紧锁,“你放屁!你以为我会信你?”

方如海笑眯眯,“你若不信大可不理会咱家,可你这么急切的让咱家闭嘴,不就是因为你已经心生怀疑,却又不敢深想。才对咱家喊打喊杀的嘛。”

“妖言惑众!”

他气息有些紊乱。

方如海接道:“原本这些陈年烂事咱家不愿提,但看你一日日认贼作父,一日日让人当枪使,咱家这心里呀不落忍,这才特意前来和你说道说道。”

“当年江南贪污受贿案牵连甚广,先帝震怒下旨彻查此事,一则是那些父母官贪了朝廷一半儿的银子,国库空虚之极,连先帝想为仁贤太后办寿宴都得勒紧裤腰带,二则越大的蛀虫离天子越近,不一锅端了他们咱们大宛的迟早得亡。”

“你父亲从一品,自然也逃不过,可他清正廉洁结果当然什么都没查出来。”他话锋一转,“柳云毓当时也官拜一品,任职太师,可这伪君子贪的盆满钵满的,一查一个准儿。为了脱罪,他只能把矛头指向你父亲了。”

李闻和大喝,“狗贼,闭嘴!”

他气息全乱,王檀瞅准时机一剑刺了过去。

“呃——”

时不可失,方如海直捣他心窝子:“你以为你的好叔父有多廉洁啊,他的金山银山全藏在京城外的一座矿洞里,只是一直瞒着你罢了。还有,当年你其实大可不必净身入宫的,可为什么又被净身了呢,因为你李家是逆臣贼子啊,是大宛之耻,他可不能让你对他的宝贝女儿有所肖想,所以干脆让你净身了。”

李闻和章法全乱,乱挥一气。一不留神腹部又开了个口子,血哗啦啦的流。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第24章 不要

李闻和吭哧喘气,胸前银线缝制仙鹤身子轻盈,纤细的脖子高昂,带着不可亵渎的孤傲优雅。然而那一身洁白令人艳羡的羽毛,早已污血斑斑,犹如跌入尘埃的野鸡任人践踏。

他双目赤红,青白的手背狰狞万分,根根青筋像是突起的刺。方如海这个阴损小人,故意颠倒是非黑白来刺激自己,逼他发疯发狂,好让王檀趁机结果了自己。

果真是物以类聚,两个狼狈为奸的卑鄙无耻之徒!

他识破了方如海的诡计,自然不会再任由他继续胡搅蛮缠。他呸了口血水,侧目:“方如海,你想还不想救你的姘头了!”

方如海正好茶水下肚,帕巾轻点唇角。懒声:“姘头?咱家孑然一身,何曾有过什么姘头。”

李闻和头也不回道:“你还真是薄情寡义,难为你的那个姘头那么惦记着你,我都替她感到不值!”

方如海哂笑。

李闻和意欲反客为主,他不是喜欢扎刀子玩儿阴的吗,他就跟他玩!

“那小美人每日风雨无阻不间断的给你煲汤,伺候你,芊芊玉手都添了了不少伤啊,我摸着都心疼,你竟还没事儿人一样!”他直言:“你要真看不上人家,不如就留在我这内务府吧,正巧我手底下的人就喜欢这种贤良淑德的女人,”

方如海啧了声,没有一丝恼怒的迹象,两只眼珠猥琐的在李闻和身上转了圈儿,最后盯裆:“哟,李总管,你这下半身都缺斤短两了还不安分哪?是府中侍妾伺候的不好吗,早说啊,你若看上了那丫头尽管提啊,送你了。”

李闻和噎了下,那双擅长洞察人心的幽幽黑眸,没有在他脸上捕捉到任何异样。

心下一沉,难道真是他看走了眼,那个女人对方如海这个阉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楼姑娘听见了么,你的方公公亲口让你留在我内务府。”

方如海持拂尘的枯指蓦然收紧,可面上的蔑笑岿然不动。这点细微末节的变化很快被李闻和收入眼底,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原来他先前坐的那套黄花梨木椅后,便藏着楼清莞,只不过被十二扇折屏挡住了。

李闻和左手袖中飞出暗器,趁着王檀分神之际,长鞭猛地勾住上方横梁,借力踩风便跳到了屏风前,反掌劈碎,木屑满天飞中楼清莞茫茫然的脸格外清晰。

“方如海,你当真不要你这花容月貌的小美人了?”他笑的得意又阴险,白牙上染有鲜血。

方如海呼吸不知不觉加重了,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表情有多僵硬。他不答反讥:“李闻和,你不是认为自个儿还是个男人么,现如今居然对个女子下手,你身为男子的尊严呢,气节呢?为了自保统统不要了?”

李闻和笑意愈深,满是寒意的手掌爬上楼清莞的肩头。“你少刺挠我,就问你,她,你是要还是不要?”

方如海唇线紧绷,被挟持的女人眉眼冷静,既不哭求也不怒骂,发丝凌乱,湖蓝色长裙皱巴巴。

眼睛一刻未曾看向他。

是生他的气了吗?还是....她压根儿没想和他回去,她是不是很高兴终于逮到个可以离开他的机会了,不必日日费心讨好,低眉顺眼!

西园她的厢房里,藏了套全新的男子墨绿长锻,红木首饰盒里甚至放着男子腰带。他抱着侥幸和细微希望,想着也许是给自己做的呢,可那衣裳和腰带压根儿不是自己的尺码。

朝秦暮楚,水性杨花!

这样的女人没心肝儿的女人,他何必费心救她,不让她吃点苦头她就不知道他的好!等着吧,等她吃了苦头,便会摇尾乞怜的回头,放下自尊身段,放下所有不该有心思,求他救她与水火之中!

胸腔的妒火恣意冲撞,他拂尘一甩,“不要。”

李闻和长眉微挑,有点诧异。暗忖莫非方如海又在打什么防不胜防的鬼主意。

下一刻,楼清莞犹如提线木偶似的被他拎起,挡在个儿面前。“方如海,你杀我三个义子,今日我——”

他的瞳孔霎时放大,目光下落,两只尖细的木簪子穿过腰腹,血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黑色宫靴下绽放出妖冶的血莲花。

腥气扑鼻。

身子不受控制的下坠,却落入一片柔软中,耳畔是女人沙哑低柔的声音,“大人走好,勿念。”

“你....”涣散眼瞳努力寻找焦距,薄唇微启便被胸腔的血液呛住口鼻,他不甘、怨恨,他饿了她三天三夜,废了她的武功,弄瞎了她的眼,甚至还下了哑毒。

这样又瞎又哑又虚弱的女人,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把他杀了!

插-在他体内的木簪毫不逊色锋利的薄刃,脏器被尖锐的前端来回穿-插,简直让他生不如死。

淡淡的梨花香,凉丝丝的碎发划过他脸庞,楼清莞温热的双唇亲昵贴在他耳侧。

“大人,下辈子要记得来找奴家报仇呀。”

第25章 离心

福安和小全子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副场景:雕梁画栋的内务府宛若经过一场空前劫掠,造价千金的十二扇折屏、栩栩如生的美人壁画、高足银杯、茶具一应具碎。

令人闻风丧胆,望而生畏的内务府李总管,浑身浴血被人抱在怀中,镶玉宫帽掉落一旁,发髻微散,圆瞪的瞳孔灰白,官袍血块凝结,显然已断气多时。

方如海气定神闲立的笔直,王檀正垂下眼帘看着飞鱼服上溅到的血迹,和尖钩划破的边角。

俩人匆匆对视一眼,低头迅速走到方如海跟前。

“内务府李总管李闻和,意欲刺杀咱家,锦衣卫指挥使王大人恰巧路过,咱家才得以解救。现如今逆贼李闻和已伏诛,尸身交由慎刑司看管。”

福安和小全子领命,从楼清莞怀中接过尸身。

楼清莞起身时晃了下,她三天滴水未进,方才又费力刺杀李闻和,实在气血两亏,虚弱至极。

小全子扶着她,朝方如海的方向走。

哪知方如海只是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便拂袖走了。留下小全子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纠结是送楼清莞回教坊司,还是公公的小院儿呢。

思索半天,还是决定送到小院儿吧,若是让师娘满手鲜血的教坊司,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

楼清莞在半道儿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醒来时耳边有压抑的哭声,身下是软软的被褥,头下垫的枕头有淡淡的沉香。

她回小院儿了。

“孟姑娘?”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了下来,脖颈热气喷薄,衣领顷刻间湿了块。

楼清莞虽然被压的难受,可一点也不厌恶,她抬起虚弱绵软的手,轻轻放在孟水笙的脊背。

“孟姑娘,我没事儿。”

孟水笙埋首在她的颈窝,哭的伤心。“什么没事儿,你失踪了三天,整个皇宫我都要翻遍了!可你一个人影都没有,那个死太监也不知道跑哪儿潇洒了,我想让他帮着寻人都没办法,我都快急死了!”

她语气急迫的像是丢了重要的东西,听得楼清莞心里又酸又软,眼中不由自主的侵染水色。

“对不住啊,让你如此担心。等我身子恢复了,我便给你做顿好吃的补偿你,好不好?”

孟水笙不满道:“我是一顿饭就能打发的人嘛?”

“.....两顿?”

“哼。”

压人的重量消失了,楼清莞笑着起身。孟水笙握着她的手,软声问:“莞莞,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死太监欺负你了,你放心我绝不会惹事。你就告诉我是谁欺负你的就好了。”

楼清莞低不可闻的叹息,纤长浓密的长睫落下光晕,“那日我是被芜绿迷晕了,然后醒来就在内务府,想来是内务府的李总管指使的,他误以为我能当他威胁方公公的筹码,哪知我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孟水笙跺了跺脚,怒道:“我就知道和那死太监脱不了干系,等着,我这就把他抓回来给你出气!”

楼清莞想拉住她,忘了自己双目失明,抓了个空险些从床下摔下。

孟水笙眼疾手快的捞住她,很快发现她的异样,惊得声音都变了。“你、你的眼睛?”

她五指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可那俩眼珠子呆的像木鱼。

“靠。”她气急败坏,“是内务府的人弄的?他们是不是给你用刑了!娘的,那内务府的死太监也太歹毒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这里又没有医院。”

孟水笙急得团团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楼清莞按了按眉心,笑道:“其实我本来是又瞎又哑,得亏了李闻和给我喝了三口解毒茶,这才不至于全哑。”

然而这番温话没能安抚到孟水笙,反倒是火上浇油。

她气的发笑,“怎么,你还想感谢人家不成?我一早便提醒你别和那姓方的死太监走那么近,离他远点儿远点儿,你就是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吧,被人弄得又瞎又哑。”

楼清莞咳嗽两声,她好久没这么挨训了。

“嗯,那怎么办?”

孟水笙下巴微扬,“跟我回家!”

“回家?”她问:“如何回的去,咱们身在皇宫....”

何况入了教坊司的人哪儿还有家呢。

“你等我些时日,我很快就能找到回去的办法。”孟水笙坐在床边,“你跟我回家肯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和嗓子,而且我家乡很自美山清水秀,没有那么多破规矩,到处都是美食,帅哥也随地可见。比这鬼地方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说的言之凿凿,连楼清莞都有几分信以为真。

“你家乡叫什么名字?”

“华夏!”

楼清莞敛眉,她虽然自小在京城长大,也没出过远门,但也读了不少列传游记,但叫华夏的地方却是闻所未闻。

难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孟水笙仍旧滔滔不绝:“在我的家乡无论男女都要接受教育,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想做的工作,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想去远点儿的地方玩可以直接坐飞机、坐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根本就需要坐马车,还累死马儿。”

空调、暖气、飞机、高铁?

这一连串生词,让楼清莞琢磨了好半天,最后才后知后觉——孟水笙癔症犯了。

她也不答话,只像个长者一样微笑倾听。

半盏茶后孟水笙说累了,亮晶晶的望着她。满怀期待问:“怎么样,我家乡很好吧,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楼清莞含笑点头。“愿意。”

孟水笙欢呼一声,兴高采烈的做起了计划。

-

半夜里又下起了蒙蒙细雨,福安抱着伞候在重华宫外,隐约间听到器皿摔碎的动静,又过了会儿,方如海躬着身退了出来。

福安忙把伞撑开,一抬眼就看到方如海额角破了好大个口子,流出的血把一边眼皮都糊了,渗人的慌。

他吓得脸都白了,“公公,小的给您请太医吧。”

方如海正用帕巾摁着伤口,淡声:“明儿早再请,回去你先帮咱家包扎。”

万贵妃恼他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的把李闻和宰了,本想等镇国将军回朝再动手,他这么一来等于提前和皇后一族撕破脸皮,多了不必要的麻烦。

俩人就这么踏着夜色,顶着小雨瑟瑟渐行渐远。

慎刑司什么都缺,最不缺死人,除了刚净身安排到这儿的小太监,还能带点人气儿,其余人见惯了生死,每天睁眼是犯人的凄厉尖叫,睡下也是犯人的哭嚎,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周而复始,谁能熬得住呢,谁又能永葆初心呢。

良知在宫里是最没用的东西,不但没用,还可能像假寐的豺狼,一个不注意跳起来咬你一口,然后冷笑着看你断气。

方如海冷心冷肠惯了,有没有人真心待他,他并不在意,自个儿都是个没心的豺狼虎豹,还指望有人傻了吧唧的捧着真心求他青睐?

蠢,实在蠢。

烛心噼啪,碎影鎏金。他单手支颐,苍白的面孔一半儿隐匿在光里,艳唇微勾,神情冷冽,越发的像手持镰刀的小鬼。

福安上药的手法熟稔,又轻又快,没会儿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便包扎好了。他想起今早孟水笙同他说的话,犹豫着是不是该开口。

几经挣扎,他终于张嘴了,方如海却抬了抬袖子,声音透着疲倦。

“咱家要歇了,你退下吧。”

福安耷拉着脑袋,端着放药的托盘退下了,罢了,还是明儿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亲的营养液,么么

第26章 挨打

前朝龙争虎斗, 后宫风起云涌,皆是因为内务府总管之位悬空,万贵妃一派和皇后一派本是势均力敌, 可内务府接连受创, 如今连李闻和这个大总管没了, 形势突变, 双方都想推举自己的人上去,好掌控内务府的势力。

若成功, 无异于如虎添翼。

端惠帝每日上朝都头疼万分,底下一帮文臣武将唾沫横飞,一个个脖子梗的像斗鸡,一方指责方如海私自斩杀四品官员,目无王法, 理当问斩,另一方则将洋洋洒洒的奏折一呈, 直呼李闻和是死有余辜,方公公是为民除害,情有可原。

俩方吵的不可开交,端惠帝如何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作为帝王他自然希望两方互相制衡, 以求江山稳固。如今万贵妃得喜,镇国将军半月后回朝,文武相撞,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心里已有决策, 这平衡是万万不能打破的。于是, 接任内务府大总管的人选定了下来,由御马监掌印太监汪景睿担任, 为了安抚万贵妃一派,他又对方如海论功行赏番,不外乎是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

消息一传回后宫,重华宫炸锅了,万娇容杏眼烧的火红。“去把方如海那个狗奴才给本宫叫来!”

方如海前脚刚迈入殿内,一只滚烫的茶盏便朝他的面门飞来,他不偏不倚接下。热茶浇了个满脸,太医不久前才替他处理好的伤口又崩裂了。

额头纱布沁丝丝出血珠。

上好的脂粉被茶水糊成一团,看着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可没人笑得出来。

“娘娘,奴才来给您请罪,您要打要骂都冲奴才来,切勿为了奴才动了胎气呀。”他哭丧着脸,头磕的邦邦响。

万娇容不解气的把厚重如石的佛经往他身上一砸,“内务府本该是本宫的囊中之物,就因为你自作聪明把它拱手让人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方如海当机立断的抽自己耳朵,啪啪啪的皮肉拍打声又快又急,不大会儿,一张脸骨瘦嶙峋的脸硬是肿了一大圈儿。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还请贵妃娘娘惩罚!”

万娇容冷哼,半斜在湘妃椅里休息,贴身婢女捧着补气安胎汤伺候着,等她慢悠悠喝完了汤才摆摆手。

方如海停下了,诚惶诚恐的趴在地上。

“怎么说也是个掌印,若让旁人看了你这幅样子,也要说本宫苛待自己的狗。”万娇容道,“方如海,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会不顾本宫的意思和李闻和撕破脸,不就是他绑了你的姘头。”

她微微眯眼,“你这个狗奴才,莫不是真把自个儿当成男人了吧,二皇子不过就是赏你个女人玩玩儿,你还真以为太监可以娶妻生子啊?别再因为你那些破事耽误本宫的事儿,再有下次,你就和你那姘头一块儿去死吧!”

方如海胸口微震。

他抬眼谄媚道:“贵妃娘娘误会奴才了,奴才打从进宫便从未想过娶妻生子,就想一心一意的伺候您和万岁爷。其实奴才那样做是另有打算,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娘娘你尽早母仪天下呀。”

万娇容轻蔑:“你能有什么好点子。”

方如海膝行几步,谄笑:“奴才最近得了一法儿子,保证不会有人怀疑到娘娘身上,就算怀疑也绝对拿不出任何证据,一旦事成,皇后被废便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儿了。”

万娇容起了点心思,柳眉一抬,“说。”

-

方如海来前便知晓吃不了好果子,于是乘轿而来,这下果真派上了用场。他这幅挂了彩的尊荣哪敢让旁人看了去。

他坐在大轿内一边冰敷,一边思考着接下来打算。内务府他是一定要分一杯羹的,那个御马监的汪景睿他见过几次,不得不说,此人若不是身着宦服,任谁都看不出他是个宦官。

这人的长相委实俊美,宽肩窄腰,气质清雅如兰,哪儿像是个太监,分明是个贵公子。

不过再俊美又如何,还不是个没了根儿的,他有没有命活到最后都是问题。

他思忖着,今日圣旨便会下了,最迟明早汪景睿也会到职。他必须得先给他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他蹚了怎么样一团浑水。

打定主意后,他揉揉眉心,准备小憩会儿。

然而大轿忽然一震,停下了,福安通禀:“公公,有人拦轿。”

方如海赶着去太医院重新包扎,哪个没长眼的敢拦他的轿,他愠怒:“小官拖走,大官就说咱家身子不适,不能迎驾。”

“是,公公。”

“哎你不能进!”

外头一阵骚动,方如海眼皮突突跳着,正打算出去看看,轿帘猝不及防的被人掀开,他一惊,衣襟便被人揪着拎了出去。

“你,孟水笙!”

孟水笙冷着脸,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他丢到水坑里。

泥泞的雨水溅入方如海的嘴里,他嫌恶的连呸了几口,本就惨兮兮的面皮又沾上灰蒙蒙的水滴。顺着他略高的眉骨蜿蜒而下,一双黒瞳燃着熊熊烈火。

“孟水笙!”他几乎气发疯。

三步并两步的冲到她跟前,挥手:“福安,给咱家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孟水笙娇小纤细,个头只到他的肩膀,气势却很是凌厉,横眉竖眼,刚才甩方如海的动作潇洒如风,实在无法把她同一般女子并论。

何况慎刑司小半儿太监都吃过她的亏。

福安瑟瑟的护着裤腰带。

“死太监,你有本事别假借他人之手,来动我试试?”

眼见手底下的人一个个的被个丫头片子唬住了,方如海气的脑仁直疼,“你可是忘了上回的教训,若没有楼清莞替你求情,你还能有现在?咱家警告你,你现在若不赶紧滚,咱家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孟水笙抹了把脸,又挑衅推了把一把。“你想怎么的,找人来是吗?那你信不信,在救兵来之前你已经死在我的手里了?”

语罢,她翻手便是一把打磨锋利的发簪。

方如海眉头一跳,瞬间想起了那日楼清莞是怎么用两支发簪杀掉李闻和的画面。

她满手鲜血,神情温柔平和的像是在同人叙旧。

令人不寒而栗。

他避之不及的倒退几步,戒备道:“你想做什么?咱家这还有事儿,没那么多功夫陪你唠。”

孟水笙目光鄙夷,不容分说的揪住他的衣领往前拖。

“你想做什么!咱家可是朝廷四品官员,你若杀了咱家,你也别想活着出去!放手!”

“福安,快,快叫锦衣卫!”

“不,直接请王大人来!”

孟水笙脚步一顿,反手就是一个拳头,打的方如海眼冒金星,哀叫连连,站都站不稳。

“朝廷四品官员是吧,很牛掰是吧?别说你是四品官员了,你他妈就是天王老子老娘也照打不误!”

方如海宛若惊弓之鸟,死死抱着头。

孟水笙一看他这窝囊样儿就气笑了,可说出的话句句珠玑,刻薄无比。

“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那日没有莞莞替你把那太监杀了,你还能活到今天?还能论功行赏?你做梦吧!”她踹他一脚,“她回来之后你也不来看看她,就让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干什么,守寡吗!”

“她是因为谁才被绑的,还是因为你这个仇家满天飞的死太监啊,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脾气阴晴不定,说话阴阳怪气!”她骂道,“一肚子的坏水,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你那么会算,你怎么算不到她会被人毒瞎毒哑啊!”

方如海面色陡然一变,护着脑袋的手松了。

他猛地起身,尖声:“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孟水笙被他突然的反应弄得措手不及,回神后又怒气冲冲:“她还能怎么,不过是又瞎又哑,还没人照顾!”

方如海浑身犹坠冰窖,双腿虚软,半晌说不上话。

他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难怪,难怪那日她从未看他一眼,他还以为她是不屑、厌恶他。

原来竟是.....

孟水笙的冷笑灌入耳朵,“怎么不会,方公公是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吗?”

方如海像被戳中了心事,难堪又愧疚,脸上是少有的失落。

“你若还有点儿良知,还是个人,就给她请个太医看看,别让她那么难受!”

“我话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四品大员方公公。”

孟水笙何时走的他不知道,他只是扶着宫墙,微微躬身,艰涩的喘着气。

“公公。”

方如海垂下眼皮,“回小院儿吧。”

福安似是松了口气,又小心问道:“公公,要不先回慎刑司换身衣裳吧?”

“嗯。”

第27章 心意

如果说前世的楼清莞是硬骨凌霄, 凡事以利字当先,那么重生后的她便是随遇而安的木槿。除了不能目视,不能挑选食材, 走路有时会磕绊, 如厕需要人看扶, 身体上并无其他异样了。

慢慢适应就好了吧, 生活琐事她可以学着自己做。

她坐在院子树下的圆凳上,雨停了好一阵, 空气中满是泥土混青草的淡香。面前是把捆好的长豆角,她摸索着解开摊好,然后像往常那样一根根择好,轻轻放入旁边圆盘里。

很多事情已经不能亲力亲为,那么至少也强迫自己做好一件事。

她手指细腻如脂, 尾指不经意翘起,弧度优美如青嫩的兰花, 轻轻搔挠着人的心田。

她动作行云流水,再普通不过的择菜竟然让她作出几分繁花飞舞的味道。这哪像是双目失明之人呢。

她挽起长袖,一手端着择好的长豆角,一手柱着竹竿探路, 摸索着去厨房。

这座小院开朝便有, 和历史悠久的皇宫同岁,却没能像宫殿一样得到维护和修缮。它孤零零的独占一隅,长年累月,石板地面便爬上了厚重的青苔, 缝隙间也窜出了野心勃勃的野草, 就连寸草不生的青石阶也铺上了碎石瓦砾。

这般荒凉的废弃之地,于奴才来说却是足以光宗耀祖的浩荡恩宠。

细瘦的竹竿哒哒哒巡视, 却没能做到万无一失。楼清莞毫无防备的踩在石子上滑了一跤,盘子应声落地,人也快速后坠。

她默叹:果真是万事开头难啊。

“唔——”

后脑磕在个不软不硬的东西上,上方是熟悉的闷哼。

“公公?”

她有些意外的仰头。

方如海扶好她,揉揉受创的胸口。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然后弯腰捡好散落的豆角。

楼清莞闻着他飘忽不定的沉香,也蹲下身帮忙。只是她纯靠感觉摸索,总能和方如海的手指相触。

他初时瑟缩了下,后来一回生二回熟,也就没那么避讳了。

方如海无所适从的抱着盘豆角,纠结了会儿,轻声道:“咱家让小全子给你送饭来,现在先扶你回屋里坐会儿。”

楼清莞摇摇头,温声道:“清莞多谢公公的好意,不过这菜都择好了,不做便浪费了。”

她展开细嫩的掌心,“公公,请您把菜给妾身吧。”

即便是眼盲,可双眼仍是黑亮,少了看人的真挚坦诚,多了份平淡疏和。

方如海心里五味杂陈。紧了紧五指,“左右咱家也无事。便好人做到底,帮你把东西拿着吧。”

楼清莞笑着道谢,俩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厨房。门口放着一大缸水,水面飘着木勺,旁边是只用来洗菜的木盆。

她蹲下身,露出一大截藕色小臂,舀过一勺清水倒入木盆,就着冰若刺骨的水洗起菜来。

她神情专注,旁若无人,方如海想不通明明是南苑阁养尊处优的摇钱树,怎么能和那些乡野村妇似的洗手作羹汤。

看看那双手都红成什么样了....

旁边站着个大活人却不知道利用,只要她开口他怎么也会帮着做的。

他挑刺道:“你看你洗了半天屁点用没有,还是脏了吧唧,啊那菜里还有虫!”

“虫?”楼清莞拢了拢碎发,“公公,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虫再怎么着也是肉,哎这样一来倒是省去了清莞切肉的工序。”

她眼弯了弯。

方如海面皮抖了抖,他不敢置信问:“你吃虫子?”

他脸一下拉长了,“咱家是没什么本事,可也不至于穷困潦潦倒到让你吃虫子的地步。你若是意欲讽刺咱家,就尽管当面说,何必拐弯抹角。”

楼清莞闭着眼也能想象得出他的表情,她无奈伸出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摆。讨好道:“清莞从未如此想过,公公别多想。”

方如海也没真动气,哼哼两句便没了。

他听到她轻轻问:“那么公公,您能帮清莞洗洗菜吗?”

他满意的勾起唇角,语气却是不情不愿。

“咱家勉为其难帮你一回,下不为例。”

炒菜比洗菜难多了,楼清莞执意自己做,不肯让方如海派人送来现成的饭菜。方如海明白她是何种想法,可到底是不赞同的。

她却勾住他一根小指,软着嗓子道:“公公,这不是有您吗?您可以当妾身的眼睛吧。”

方如海立时被堵得没话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他突然怀疑她是真盲假盲,怎么能次次叫他有口无言,说是憋屈,却又有点心甘情愿的意思.....

怪不得总说红颜祸水,若他是个寻常男人,怕是就早被她迷的晕头转向、散尽家财了。

“公公,您看这油是多了还是少了?”

“嗯....差不多吧。”

“盐呢,如何?”

“嗯....也差不多吧。”

快出锅时,楼清莞用手指沾了点汤汁尝了尝,之后便再没开口问方如海的意思了。

一个菜两个人肯定不够吃,她打发着方如海把送来的蔬菜鱼肉洗干净了。自己拿着菜刀比划,找着做菜的感觉。

方如海却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

他就怕楼清莞一个没拿稳把自己划伤了,或者怨气突生把他宰了。所以,他不得不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提醒她小心,耐心,平和。

一顿饭就在有惊无险中完成了。

菜的卖相比之先前差了许多,味道更是云泥之别,楼清莞有点沮丧,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啊。

“公公,要不您让小全子重新送些来吧,这顿饭做的确实不尽人意。”

方如海扬唇一乐,“不是你执意要自个儿做的吗,怎的又后悔了?”

楼清莞摸摸鼻子,心虚道:“这,熟能生巧嘛,清莞也是想早日自立根生。”

她嘟囔着:“还不是因为公公您这双眼睛不称职.....”

方如海一向耳尖,闻言似笑非笑道:“哟,胆子不小,敢怪到咱家头上了。”

楼清莞讪讪低头,扯着话题。“公公,今日怎的有空来看我?”

方如海敛眉,咽下口白饭。“这是咱家歇脚的地方,怎的不能来了。”

“公公说的是,哎是清莞糊涂了。”

......沉默

四菜一汤就在楼清莞碗前摆着,方便她夹菜,就是有时菜放不准,时不时的滴上几点油渍,嘴角也沾上了菜屑。

方如海瞧着不顺眼,便抽出条干净的帕巾,塞入她的手心,无意间便碰到了她虎口上的薄茧,恰好是握刀的地方。

楼清莞自知失礼,微红着脸点干净嘴角。

这样看倒有几分女儿家的娇羞,他心道。

一顿饭吃完了,方如海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紧不慢给自己沏了壶竹叶青,老神在在品着,楼清莞看不见他的神色,心里没底,越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终于,一壶茶都快喝完之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公公,您今日发生了何事,我....闻到了您身上的药味。您受伤了...”

方如海食指叩着茶盖儿边沿,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奴才做错了事儿,主子便罚,太正常不过了。”他自嘲,“咱家挨罚,你是不是觉得很解气?”

楼清莞那双空洞的眼睛眨了眨,连问:“我为何会觉得解气?公公又为何这么想?”

方如海下颚紧绷,抿了抿唇,终道:“咱家害你被奸人绑架,还害你.....双目失明,嗓子受损。”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他手心满是汗,拢着袖子坐如针毡。

“公公。”

他不由得坐直身子。

“公公今日来,是意欲取清莞的命吗?”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楼清莞兀自说着,面上似有遗憾。“清莞不想瞒公公,那日我的确一字不漏的听到了公公说的话,知晓了这样一个秘密,说实话清莞几日辗转难眠,倒不是怕被公公灭口了,而是担心有人以此来威胁、陷害公公,而致您于危险之中。”

她低垂着眉眼,未有半点不忿不甘,而是平静释然的说。

“若我的死能换您的高枕无忧,清莞愿意。”

对面之人眸中亮如灯火,混乱的思绪如呼啸而来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踏过他心间贫瘠的荒地,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缠绕着他。

良久,他才压下心头的激荡。

平而缓道:“咱家何时说过要你死。”

他神色晦暗不明:“楼清莞,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公公可否再问清楚些?”

方如海深吸一口气,“咱家从未给过你好脸色,也不曾施恩与你,那么,你究竟为何能说出那番话来?”

他嗤笑,“用你的死来换咱家的高枕无忧。”

‘小的愿为公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上高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公公收下,也好让小的给您老人家尽尽孝心呀。’

‘公公,小的的事儿,就麻烦您老人家费心了。’

是了,不过就是换个说法,有何稀奇的,可为何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偏偏让我如此在意?

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我....是个.....

是了,一定是这样,还从未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像她那般,对我嘘寒问暖,温言软语,极尽温柔。

她做的很好,有耐心有手段,确实让我动了恻隐之心。就像养的猫儿狗儿、徒弟,在身边呆久了总会不一样,她做的那么好,自己给她点奖赏也是应该的。

“公公,您希望清莞给个什么样的答案呢,其实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方如海嘴唇翕动,忽而狞笑。“你说的对,咱家心中已有定论。咱家阅人无数,从未看走眼过。你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并没甚么可稀奇的。”

“你很听话,咱家很喜欢,日后也不会亏待你。”

楼清莞微微一笑,“如此,清莞便先谢过公公了。”

真不真心的无所谓,若答案不能顺着他的心意,若自己说出的话给他的只是麻烦和痛苦。

那不说也罢。

第28章 琵琶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内务府却连点零星火苗子都没点上,新任总管汪景睿温温吞吞,对谁都七分笑意, 三分客气, 那张白净面皮占尽便宜, 无需太多手段, 便能笼络人心。

方如海原想搓搓他的锐气,给个下马威, 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败兴而归。

对方越是如此,方如海便越是警惕,咬人的狗不叫,何况还不是自己养的狗, 更要谨慎小心。

昨日端惠帝下了朝后,一夜都宿在了重华宫, 有了帝王的滋润和安抚,万娇容总算收起了春闺怨妇的嘴脸,一夜间似乎又回到了初为人妇时的云娇雨怯。

对方如海都和颜悦色了几分,听闻汪景睿的反应后也只是淡眉轻蹙。

“汪景睿此人无甚背景, 是靠着皇后一派提携上来的洒扫太监, 你看能否收买了,能用便用着,不能便不必手下留情。”

打磨平滑的铜镜映着她毫不逊色于未出阁女子的美貌,长发黑如鸦羽, 冰肌玉骨。

谁敢说她红颜易老, 那些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子都不一定有她风华绝代。

“娘娘仁慈,奴才就怕此人不知好歹, 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便有负娘娘的心意了。”

万娇容轻哼,“那你便杀了他,本宫给你这个权利。”

她又补道:“不过这段时间你还是悠着点,待本宫父亲班师回朝,你再放手去做,可别再出什么岔子。”

方如海称是,又回禀了些萝娅生辰宴的事,最后胁肩谄笑道:“到时还请娘娘帮奴才在皇上身边美言几句,奴才感激不尽。”

万娇容眼尾轻扬,“只要那事儿你办好了,东厂厂督的位置自然是你的,可若那日事败,本宫可不保你。”

方如海忙点头应下。

端惠帝意欲重启东厂,那厂督的位置他可是肖想很久了。一旦坐上厂督之位,那可真是扶摇直上九万里了,一跃为一品大员,钱财暂且不论,一旦监察百官乃至天下的大权在握,除了当今天子,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心中不禁冷笑,宠妃又如何,还不是做下堂妇的命。

从重华宫退出后,他直奔慎刑司,今日天放晴了,日头正盛,枯叶干瘪的经脉都映照的一清二楚。

他一路长驱直入,经过无数道铁门围筑的刑房,身影一转没入最里间。

“师父。”小全子迎上。

他点头,一应俱全的刑具挂满四面墙,他大马金刀的往主位一坐,问:“都问出些什么了?”

小全子面带羞愧,“这俩老家伙嘴严实的很,小的还未能.....”

方如海斜睨他一眼,“一早上了连嘴都没撬开,咱家可真是白教你了。”

小全子挠挠头,方如海起身舒展四肢,踱着步到俩老仆面前。

“胡大娘和牛管事对吧,可认得咱家?咱家这地儿小,招待不周,还望你二老多多包涵哪。”

他苍白的脸孔杵在宫灯下,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邪气扭曲。

吓得俩年过半百的老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牛管事硬声道:“不管你是谁,都别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任何和皇后娘娘有关的事情!也别想屈打成招!”

方如海捂唇笑了笑,“瞧你这话说的,咱家怎么会屈打成招呢,顶多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牛管事一瞬间鸡皮疙瘩爬满背,哆嗦着不敢说话。

方如海翻手一柄薄刃,吹了吹,轻声道:“你二老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想必咱家这点手段你们也看不上眼,咱家也不勉强,你且看着便好。”

说着,命人掀起胡大娘的上衣。尖刀在肋骨的地方来回逡巡,似乎在思索着从哪儿下口好。

“你要做什么!我可是皇后娘娘的奶娘,你若杀了我,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得亏你是娘娘的奶娘,咱家才放任你们蹉跎些时日,可咱家授命在身,你们这般不识抬举,不配合,着实令咱家难办呀。”他温声说着,刀刃却已经没入了一半。

“啊——”

他从善如流的用绢布堵上胡大娘的嘴。

“咱家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也不懂附庸风雅。天生是个奴才命,只会伺候人。”他握刀的手转了转,底下的皮肉随之弹跳,他拔了出来。

继续道:“刚进宫时伺候眼歪嘴斜的老太监,后来伺候贵妃娘娘,之后又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了八年,今儿当了掌印还得伺候你们这些牲口,实在令人厌烦。”

手起刀落,又扎入第二根肋骨处,他偏头对上牛管事惊恐万分的眼神。

“不过好在,你们这些牲口倒不是全无用处。”他眯起眼,“咱家这琵琶弹的如何?”

薄如蝉翼的刀刃像弹琵琶的牛角片,游刃有余的起起落落,弹弹跳跳,肥厚的肉体像是乐姬怀中紫檀琵琶,低眉信手续续弹,大弦如急雨,小弦如私语。

一曲终了,本该余音袅袅,满堂喝彩,然而他这曲却是曲高和寡,鸦雀无声。

方如海直起身,慢条斯理的揩汗,感叹:“到底是年纪大了,手生了,弹完一曲下来累的慌。”

小全子奉上茶,他呷了口。转而问道:“献丑了,不知牛管事看着可还行?”

旁边是面目全非的肉体,仿佛能透过重峦叠嶂的刀口看到深红色的内脏。

牛管事的山羊胡颤巍巍,里头饱经风霜的心脏奄奄一息。

“你、你.....”

方如海好心给他顺着气,“别急,你是想问咱家究竟想如何吧,咱家不拐弯抹角,就想知道些皇后娘娘与前任礼部尚书之子李闻和的过往。”

“娘娘....她和李公子并无任何瓜葛,你休想污蔑她,我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方如海察觉异样,迅速扣住他的下巴,阴恻恻一笑。“进了慎刑司的,哪个不是被折磨的哭爹喊娘一心求死,却求死不得的,你想当这第一人也得问问咱家准不准了。”

“福安,辣椒水和金汁可备好了?”

“回公公,已备好。”

堵住牛管事的嘴后,方如海径自回到椅上坐下,拾起拂尘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

牛管事目眦欲裂,眼皮底下那两大桶的液-体熏得他肠胃翻涌,干呕不止。

死寂的刑房飘出方如海雌雄莫辨,阴柔缓慢的声音。

“一日没得到咱家想要的答案,你们便日日金汁洗身,连同灵魂也腐烂发臭,咱家倒是要看哪个阎王殿敢收你们。”

第29章 死人

独立寒秋, 楼清莞入宫已有月余,原是进宫教导舞姬,结果世事难料, 教了没几日倒是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过了十几日一睁一闭两眼漆黑的日子, 若不是身处皇宫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早修书一封给她那深居简出的师父, 普天之下能救她于困境中的人也就他了。

她每日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出宫。

而方如海自那日后, 对她的态度很是和气,甚至有些暧昧不明。

隔三差五的往小院跑,回回大张旗鼓的带来各种名贵补品,滋补身子的药膳。

他在宫里向来低调谨慎,也不知受了何种刺激, 行为一反常态。

“姑姑,您看您这手又烫得起泡了, 公公对您那么好,您何必还要给自个儿找罪受呢。”

楼清莞坚持不懈的下厨,虽然十有八九被躁动不安的热油溅到,英勇负伤, 可她却越挫越勇, 手背上的燎泡一个接一个的长。

她玩笑道:“左右也无事,总不能因为我眼瞎便什么事儿都不干了吧,公公该嫌弃了。”

正替她上药的阿晴是方如海特意调来伺候她的,性子活泼, 干事利落, 相处了些时日两人便热络了起来。

阿晴把冰凉消肿的药膏轻轻沾上,诚恳道:“姑姑您真会说笑, 咱们方公公除了对主子,对我们这些奴才可都没好脸色呢,唯独对姑姑你笑脸相迎,想必是极为心悦姑姑的,又怎么会嫌弃姑姑呢。”

楼清莞笑而不语,只吩咐她把绣棚子取来。

她这几日又开始琢磨起了盲绣,反正闲着无事,正好尝尝鲜。

阿晴望着她十指的血洞,欲言又止,哎罢了,这位主子看着温温柔柔,性子可一点也不软糯,自个儿是劝不住她的。

先前送给方如海的香囊他没带在身上,也不知是丢了还是收起来了。

楼清莞就想着再给他绣只香囊,里边装上郁金、白芷、麝香、苏合香等草药可以静气凝神。

对他的睡眠多少有点帮助。

她闭上眼,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绣面,在脑中慢慢勾勒出整个图案的样子。然后寻找到合适的落脚点,便迅速穿针引线。

屋里生了炭火,是方如海从内务府压榨来的,虽然不是上好的银霜碳,但比起呛得人鼻酸眼熏得黑碳好太多了。

这一坐便是一下午,屋里又暖又静,阿晴舒服得趴在木桌上睡着了。

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钻入楼清莞耳中,门外响动,她自然而然的抬起头。

“莞莞。”

孟水笙带着些许凉意的身子撞入怀中,“你怎么不好好歇着,又在瞎折腾了。”

楼清莞熟练的将暖手炉往她怀里送,哑声道:“天冷怎还穿的这般单薄,其实你不必日日来,公公拨了人伺候我。”

孟水笙翻眼,极为不屑。指着睡得正香的阿晴,“听听这呼噜声,就这样的你还好意思说是来伺候你的啊,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

楼清莞摸过马札,俩人挨着坐好,揭过话问:“明日不是公主生辰宴吗,神女落尘你们都练好了?怎么还有空到我这儿来?”

“这些不重要,我今日来是有事要同你说。”孟水笙唯恐隔墙有耳,几乎用气音。“芜绿死了,今早在御马监的井里打捞出来的,整个人都泡发啦。”

楼清莞听到这消息并不惊讶,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方如海。

不是她自作多情,只是芜绿能干出绑架她的事儿,和皇后那边的关系是逃不掉了,不管怎么她有没有受伤,芜绿都必死无疑。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怀孕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至少也有三个月了。”

“还有啊,她的手没了,被人整整齐齐的砍掉啦。”

“哎,我记得她的手可好看了,像绸带似的又细又软。”

孟水笙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楼清莞都没听进去,只抓着她问:“尸体现处何处?”

“被慎刑司的人拖走了,你不必担心,那死太监手段多着呢,掩过去不是问题。”

楼清莞闭眼从衣襟里掏出根竹筒,孟水笙接过,轻车熟路的放到阿晴鼻下,拔掉塞口转了两圈。

楼清莞再度开口时,神情肃然。“当日芜绿哭求着让我救她,我还心生疑惑,现在想来便是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吧。”

那么,是谁要害他们母子俩?

答案显然易见。

“一个舞姬与人私通还珠胎暗结,迟早得被人发现,下场必死无疑。问题在于前不久才验过身,为何那时没能查出她怀有身孕。”孟水笙汲取着暖手炉的温度,“哎不是没发现,而是早就串通好了呀。”

真是可怜哪,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舞姬,夹在两方势力中,不论成功与否都不可能活下去。

她的死轻如鸿毛,在一潭死水里激不起半点水花。

楼清莞心中说不上是何种滋味,她祖上犯了重罪,代代男为奴女为娼,她娘容貌端丽,自小娇生惯养又知书达理,举手投足皆是富家千金温婉娴静的气韵。

因而她刚入南苑阁的那年,便成为声名大噪的第一名妓,才名艳名双收。只可惜红颜易老,多风光的女子到了一定年纪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引以为傲的面皮没了光华,谁还会买账。

尤其是有了她这个拖油瓶后。

可她娘毕竟不同于一般草莽女子,她认命流落风尘,低人一等,却不愿让自己的女儿走上老路,所以打小倾尽心血的培养她,只盼她日后飞上枝头,洗了如跗骨之蛆的娼籍,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活着。

个中艰辛道不尽,她娘人老珠黄,南苑阁上至花魁下至龟仆,各个都能对她颐指气使,冷嘲热讽。

她娘望女成凤,全靠着对女儿的期盼吊着口气,人前唯唯诺诺,人后却正颜厉色的让她学着,看着,记着。

“这世上没有哪处是干净的,即便日后你摇身一变为达官显贵的主母,也要记得今日的艰苦。”

弱肉强食,亘古不变。

楼清莞揉揉眉心,说来惭愧,她活了两世也没能活成她娘希望的样子。

“莞莞。”

孟水笙忽而勾住她的下颚,“方如海手上沾染的人命太多,你若执意与他一处,定然没有好下场。”

“三思啊。”

上一世方如海坐上东厂厂督之位后,可谓是权势滔天,昔日与他结怨的官员无论大小,无不是被他随意安了个罪名锒铛入狱,害得人家破人亡,对于敢妄议他的人,拔舌挖眼,更甚者直接做成人彘,丢到到厕门,戏称厕神。

他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让他死千百回都不够。

楼清莞知他会做下太多天怒人怨的事,可如今她重生了,若她能将他引入正途,多做善事,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了呢?

绣面的金色鲤鱼只露出半个鱼身,莹白绣面,点点鲜血如冬日腊梅,冷冽傲骨。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终于破100啦,好开心呀!还要谢谢给我投雷的亲亲~我会好好完结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燕秋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脱离

孟水笙叹了口气, 她晓得楼清莞心中的想法。

她道:“你以为功过是那么好相抵的吗?别指望恶徒会迷途知返,真浪子回头的只是凤毛麟角。”

楼清莞的指腹轻轻划过绣面,未干涸的血滴被晕染开, 大片莹白在逐渐消退。

她道:“他有罪, 可我也并不无辜, 我晓得我与他道阻且长, 生前受万人唾骂,死后发棺曝尸都在意料之中, 我不奢望能与他喜乐平安,只是黄泉路冷,我既然入了他的后院儿,是妻是妾都不妨碍我陪他的决心。”

-

第二日便是萝娅公主生辰宴,愁云惨淡的皇宫总算透进了阳光, 端惠帝唯一的公主今日及笄,大肆操办, 除了七品以下官员不在受邀行列,朝中大部分文臣武将都在宴中。

宴厅放眼望一半儿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官员们心里清楚,端惠帝将生辰宴办的如此隆重, 除了对萝娅公主的宠爱, 还有一半是为了挑选驸马。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公主犹是如此。

楼清莞光听着外头十二发礼炮炸开的声音,就想象得到这场生日宴有多庄重,只是可惜她眼盲, 见不到皇宫里张灯结彩, 莺燕成群的样子了。

饶是如此,孟水笙仍是半哄半劝, 撒娇打滚的把她骗到宴会后厅,说是看着她会比较有安全感。

舞乐坊的小舞姬本来叽叽喳喳的像只快乐的春燕,可一见到她的刹那就变成了蔫儿了吧唧的珍珠鸟,噤若寒蝉。

楼清莞不由自主的摸摸脸,她有那么像洪水猛兽吗?哎,自己真不该那么心软。

“莞莞,前殿那儿好多小鲜肉啊,又高又白,真想拐个回家。”孟水笙塞了把瓜子给她。

楼清莞和她呆久了,慢慢的也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有些词听着还蛮有意思。

“世家公子自然气宇轩昂,你若想进门一会儿便好好跳,指不定就有哪个小公子对你一见倾心呢。”

宴会后她大概就要出宫回方府了,除非孟水笙能从教坊司脱身,否则她们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孟水笙像只松鼠,嗑的欢快。“年纪太小了,欣赏欣赏就算啦。我可不想老牛吃嫩草。”

“哎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茶去。”

说风就是雨,眨眼人就没了。

一出门揪着个小太监,“你们家方公公呢?”

天宝回了句在偏殿,孟水笙转身直奔,老远就瞧见方如海一身骚包红,与人阴阳怪气的谈笑风生。

俩人不见刀光剑影,互讽几个来回。

她过去盈盈一礼,“奴婢见过方公公,姑姑有话让奴婢带给您。”

二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到她身上,孟水笙余光一抬,瞳孔微缩,双颊飞红。

内心咆哮:哇呀喂,好靓的仔啊!瞧瞧这勾人的丹凤眼,性感的小嘴唇,修长白皙的....额,没喉结?

冷水浇头,她清醒的认识到眼前这个含情脉脉看着她,眉眼艳丽销魂的男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太监。

心情突然低落,呜心好痛。

“方公公艳福不浅,洒家便不在此叨扰了,告辞。”

方如海轻哼,冷面送客。

转而问道:“说吧,莞儿让你带什么话了。”

孟水笙情绪经过一番大起大落,自然不给好脸色,瞪眼道:“没话!是姑奶奶我有话要吩咐你。”

方如海恨不得一掌呼死她。

“我要出宫,你想办法让我脱离教坊司,我知道你方公公有这个本事。”

方如海拂尘一甩,“教坊司归礼部管,咱家只是慎刑司的掌印太监,如何帮你脱离教坊司。”

孟水笙森森一笑,“死太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都打听清楚了,那礼部侍郎江砚不是你亲家公么,你一发话他还能不放人?别想蒙我!”

方如海就奇了怪了,这个孟水笙整日待在教坊司,人缘儿又出奇的差,怎么消息还那般灵通。

她的消息渠道到底从何而来?

他试探的问:“你个小舞姬还有千里眼顺风耳呢?”

“别逼逼!”孟水笙直言,“真好奇你自个儿调查去,现在我让你把我调出教坊司,你就说你干不干吧?”

方如海嘿然一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咱家帮你办事儿,你拿什么谢啊?”

“谢礼。”孟水笙拖长腔,脚下陡然一跺,方如海瞬间弹起。

“这个够不够啊,不够我再补几脚?”她恶声恶气。

方如海疼的龇牙咧嘴,手中拂尘骤然变成武器,凶神恶煞的抽去。

俩人就在角落里你来我往,方如海虽为男子,但奈何孟水笙实在过于生猛,单打独斗就不是他的强项。

三千尘丝被削葱般的十指绞着,孟水笙得意洋洋,“方公公,如何啊,还斗不斗?”

方如海眼瞅着端惠帝赐给他的太极拂尘,被人辣手摧花似的虐待,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放手,此乃咱家的御赐之物!”

孟水笙:“哦哟哟,那又如何,你那么宝贝还用它作武器。我数三下,你不给我个满意的答案,我就把这东西给咔嚓了。”

“你敢!”

“一。”

“孟水笙!”

“二。”

方如海口吐浊气,自暴自弃道:“罢了罢了,咱家应了你便是!出了宫后你有多远滚多远,别让咱家再看见你!”

孟水笙手一松,他忙把拂尘搂进怀里,“这恐怕就不能如你的意咯。”

方如海倒退一大步,“你想做甚!”

孟水笙双手抱胸,“我出宫就是为了和莞莞在一块儿,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不想见我那正好啊,你放莞莞走不就不用见我了。”

方如海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把这茬儿忘了,这孟水笙整日像块牛皮糖,见天儿的跟在楼清莞屁股后,赶都不赶不走!

他冷然道:“咱家的方府不养闲人!还请孟姑娘自寻出路!”

“谁需要你来养,你脸也太大了吧。”孟水笙从怀中掏出张银票,“我要开茶楼,这是一百两银票,你给我盘间店铺。”

方如海正欲回绝。

她忽然扔出饵,“我知道你想做东厂厂督,但皇后一派虎视眈眈,你觉着她会让你那么轻易得逞吗?打蛇打七寸,我这儿有很多皇后一族的把柄,你若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她这般堂而皇之的摊出底牌,着实令人惊讶。

可方如海却不能不信,皇后府里的奶娘和管家人间蒸发了五年,他们的人把整个大宛都翻了个底朝天,愣是屁没找着。

可这丫头邪门的很,神叨叨的往东一指,说是人就在御马监。

他当时还嗤之以鼻,觉得这丫头是乱指一通,死马当活马医,谁知第二日还真让他们把人揪了出来。

所以说亲信为何叫亲信呢,因为人儿就在跟前呆着,哪儿也没去,亏得他们这些年像只傻狍子似的到处乱窜,平白让人看笑话。

方如海磨磨牙,也不晓得这个孟水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必须得好好摸清底细了,才能放心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澜澜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寿宴

此次公主生辰宴不但聚集了大波当朝文武大臣、各道节度使还有边境小国进贡纳税的使臣, 热闹非凡。

大宛国力鼎盛,兵强马壮,又处在钟灵毓秀, 地大物博的中原地区, 占尽了先天优势, 使大宛开朝以来便立于不败之地。

彼时, 端惠帝坐于上首,一身浅金色圆领衮服, 胸口两臂绣有九条形态各异的真龙,头戴金冠,脚蹬白底金靴。

三十出头的皇帝五官周正,身形清瘦,眉梢含笑的望着底下的臣子。

邻近坐着的正是发妻柳皇后, 与端惠帝的温和从容相比,柳皇后显得冷淡多了。

明明生了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 可看人的眼神总是凉飕飕的,唇珠饱满,水润又柔软,有种任君采撷的蛊惑之意。

可一旦触到那双冷眸, 便是再热血沸腾也能瞬间凉了大半。

目光往下移, 万娇容双眸似水,巧笑嫣然,身罩牡丹纹样的水红襦裙,发间流苏盈动, 整个人娇艳明媚的如朵夏花。

有了这般柔情似水的美人儿, 也不难理解端惠帝疏远不苟言笑的柳皇后了。

“今日是朕的爱女,萝娅公主的生辰宴, 也是公主的及笄礼,朕虽贵为一国之君,但亦为人父多年,公主及笄朕甚为高兴,故而今日不谈国事,只为公主庆生,各位爱卿可尽情畅饮,不必拘谨。”

说罢,端惠帝举杯一饮而尽,群臣喝之,各种祝词不断。

而身为这场生辰宴主角的萝娅公主,却并未表露出喜悦之情。

她木然的接受群臣的祝贺,收下流水般的贺礼,垂首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席位。

仿佛与世隔绝般缄口不言。

这场宴会的歌舞全由教坊司包办,没轮到舞乐坊上场时,孟水笙便偷偷的躲在后头观望。

也许是那个太监太出挑了,她一打眼就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茶色官袍,那艳丽妩媚的容色。

她在宫里猫了那么久,怎么就从没发现这么个极品啊,果然好东西都藏的深!

汪景睿素来敏感,被人目光灼灼的盯了好半晌,干脆从容的向鬼鬼祟祟偷瞄他的舞姬报之一笑。

孟水笙:.......

有些人表面稳如狗,实则内心慌的一批。

她默默收回目光,暗自咆哮:啊啊啊那小太监对我笑,是想勾引我吗!糟糕,老处-女的欲望之火都要被点燃了!

她深吸口气,碾死里面乱撞的小鹿,再缓缓吐出,拢了拢发髻,笑若春风的走了出去。

“阿笙,我渴了,茶呢?”

孟水笙尴尬转身,挠挠头,飞快的给楼清莞倒了杯热茶。

“你又要去哪儿?不是说看到我会有安全感吗?”

孟水笙讪笑两声,牵着她往回走。“我早上吃坏了肚子,这才耽搁了些时间。莞莞,你怎么一个人乱走呀,这里人多小心被人碰着了。”

楼清莞捧着茶杯,袅袅升腾的水汽模糊了她半张脸。

“我看你久久未归,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便寻了出来。你肚子好些了吗?院儿里有调理脾胃的药,我差人替你取些来。”

孟水笙连忙摆手,想起她又看不见,便解释道:“不打紧不打紧,一点儿小毛病而已,现在已经好啦。倒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里那么多人呢。”

俩人回到了先前的地方坐着,楼清莞轻描淡写的回:“我虽然眼瞎,但是听觉、触觉、嗅觉并不受影响,所以方才是循着你身上的味儿找到你的。”

“啊,这么厉害的吗!”孟水笙惊叹,有时候她很怀疑楼清莞是不是眼盲,她还从没见过哪个盲人像她那样,又是做饭,又是绣花儿的。

现在还练出狗鼻子的功夫。

“......我身上什么味儿?”

“肉包子、春卷、豆汁儿和皂角味儿。”

孟水笙亮出一口大白牙,“我这么香啊,难怪你能找着。”

“还有....”楼清莞忽而靠近她,“公公的脂粉味儿,你去见他了。”

孟水笙立马连声否认,硬声道:“这宫里涂脂抹粉的多了去了,可不止你家方公公,你就别瞎猜了。”

殊不知,方如海身上的香味最是特别,他这人对衣食住行要求颇高,吃穿用度也相应的讲究,每四天用加了香料的猪苓清洗一次,每月香料不重样,沐浴要洗花瓣澡,方府栽了很大一片花园,就是为了满足他的需求。

一年四季都能百花齐放,香飘万里,场面颇为壮观。

不同衣裳要用不同的熏香,比如官袍用提神的薄荷熏香,常服用安神的檀香或沉香。

而用于脸上的脂粉那更是慎重谨慎到极致,脂粉要细腻服帖,上脸要轻白红香,那种市面上青重色滞的庸脂俗粉是绝对入不了他的眼。

他活的精细,身边人却活的胆战心惊。

楼清莞还记得前世与他亲热时,鼻尖萦绕的便是他大杂烩般的乱香,这味道独树一帜,宫里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来。

她又怎么可能认错。

“我与公公朝夕相处,他身上的味道便是稀薄如水,我一样能认出。”

孟水笙见瞒不过去,索性承认了。“我找他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他想办法把我从教坊司弄出来。我知道你今日便要走,但你别想再扔下我。”

说着,软软的发顶蹭了蹭她的胳膊。

楼清莞也曾想过让方如海把她弄出来,可是他对她的敌意实在大,每次自己才开了个头,他就冷着脸不吭声了。

久而久之,楼清莞便不再提这事儿,打算回府后先把眼睛治好,再从长计议。

如今孟水笙自己把事儿办好了,她也为她高兴。

“那么这次,你又和公公达成了什么交易呢?”她可不信方如海会善心大发。

孟水笙伸个懒腰,笑嘻嘻道:“回头再聊吧,我该上场了。”

怕楼清莞一个人无聊,就塞了几把瓜子到她手里,又把中间的几盘糕点全扒拉到她跟前,然后才拍拍屁股走人。

想到神女落尘,楼清莞就觉得可惜,她原本有许多点子打算用上的,谁知世事难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初是如兰,后来是芜绿,连自个儿都差点没了。

还好教坊司的舞姬基本功扎实,学的认真,领悟性高,在她的口头指导下磕磕绊绊的把整支舞练下来了。

外头丝竹悦耳,歌舞升平,她隐约听到了端惠帝的赞许,朝臣的附和,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能落下了。

“尊贵的皇帝陛下,臣扎尔巴特,特意奉忽德烈大王之命来此,为萝娅公主祝寿。”身形魁梧的吐蕃使臣,一身异族装扮。长发卷曲黝黑。

扎尔巴特两掌轻拍,同族的俩个随从头举宝盒快步朝前。

在众人或新奇或鄙夷、猜忌的目光下,一朵大如圆盘,通身流光溢彩的花儿出现在大殿中。

“这小国使臣是疯了不成,摘朵破花做贺礼,是轻视我大宛之意么!”

“稍安勿躁,小国嘛不就是这样,兴许这样的花儿在他们那贫瘠落后的国家,是罕世珍宝呢。”

“嗤,小国就是见识短!”

这些窃窃私语一个不落的钻入扎尔巴特耳中,这看着三大五粗的男人出乎意料的沉稳,反倒是那俩随从脸涨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窘迫的。

“皇帝陛下,此花名雕棠,是我们吐蕃的圣洁之花,十年一花,二十年一果,此花有驻颜美容、解百毒,驱万虫之效,亦可令耳聋眼瞎之人耳聪目明。”

凡是来进贡的使臣,无不是能言善道,口若悬河,就是一块粪坑的石头都能说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玉石,怎么荒唐怎么来。

所以端惠帝对扎尔巴特口中的雕棠花根本不抱什么期待。随口敷衍两句,回些赏赐便要作罢。

扎尔巴特却出声道:“皇帝陛下若是不信,何不找个人当场试验,看臣是不是信口胡诌。”

群臣议论纷纷,连带着死气沉沉的萝娅公主也好奇的抬起头看。

“这小国使臣的口气竟如此狂妄!”

“还真是不知好歹!”

“可不是,咱皇上向来宽厚,给了他赏赐就顺着台阶下呗,非得整点幺蛾子,也不怕丢了吐蕃王的脸!”

端惠帝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轻咳两声,道:“吐蕃王的心意朕晓得,朕也相信这朵雕棠定然与使臣所说相符,所以就不用节外生枝了。”

扎尔巴特却不依不饶,“还请皇帝陛下允许验明。”

一拨更难听的骂声四起。

端惠帝瞟了眼坐如钟的柳皇后,见她没有任何开口的意向,心里有些不满她的不作为。

“今日是萝娅公主的生辰,使臣若真想一证清白,不如征求公主的意见。”

扎尔巴特立时询问起了萝娅公主的意见,本以为萝娅公主会顾忌礼数驳回他的请求,没想到她想也不想,立马答应了。

允许是允许了,可是被试验的人呢,上哪儿找?冷宫倒是有些疯女人,但在大殿之上传个疯妇来成何体统,再者,万一出了点儿乱子,谁担待得起。

“皇上,臣妾倒是有个人选。”

万娇容忽而开口。

方如海心里咯噔一声,一股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方如海的对食就是个眼瞎的,不如便传唤他的对食来吧。方如海在宫里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这花儿都有如此功效,治好了他对食的病,那岂不是美事一桩?”

端惠帝有些惊奇的偏头,揶揄道:“方如海,你何时有了对食,朕怎么不晓得?是重华宫的吗?”

方如海把腰压的更低了,干笑着回:“回万岁爷,就前段时间的事儿。您日理万机,国事繁忙的,奴才哪敢拿这点儿小事儿烦您呢。”

“人....是奴才在宫外找的。”

端惠帝扬眉,“宫外,不会是强抢民女吧。”

方如海双膝一跪,冷汗沾满了额头,“万岁爷,强抢民女可是大罪,奴才哪儿敢哪!奴才的对食是心甘情愿跟着奴才的,不曾有半点儿胁迫,还请万岁爷明察。”

端惠帝颔首,“那便让你的对食来吧,也正好让朕见见是怎样一个女子,对你死心塌地,一见倾心哪。”

“奴才遵旨.....”

楼清莞在后头也听到了前殿的动静,因而方如海出现时,她一点也不意外。

孟水笙扶着她跟在方如海身后,方如海在前边小声的交代着事儿,大意是让她别太紧张,端惠帝对女子向来宽和,不会太为难她。

楼清莞轻声应着,可手心里的冷汗却轻易的出卖了她的不安,她在皇宫这些时日,除了刚进宫那日忐忑了些,之后都平淡的很。多半是因为住在了方如海的小院儿,平常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他了。

可现在临走前,突然被皇帝和贵妃指名道姓的要见,她还能淡定从容就见鬼了。

“莞莞,别怕,我陪着你呢。”

孟水笙小声鼓励着她,握着她的手。

嗯....有公公和阿笙在,没什么好怕的。

她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到了殿前,按照方如海原先交代的那样,跪下问安。

上方迟迟没有回音,她有点心慌意乱,努力回想着方才自己是否哪儿出了纰漏。

“你就是方如海的对食?抬起头让朕瞧瞧。”这把声音清润如泉。

楼清莞直愣愣抬头,她无比庆幸自己眼瞎,看不到周围人的神色。

“真是个....美人儿。”

——鸦默雀静

端惠帝愕然,笑了笑:“这丫头的确有几分姿色,却不及皇后你的万分之一啊。”

柳皇后冷淡的瞥他一眼,并不接话。

端惠帝吃瘪,悻悻的扭回头,气氛很是尴尬。

恰好万娇容及时打圆场,“姐姐若是喜欢这丫头,一会儿试验后若是得以康复,便直接调到姐姐宫里伺候吧。”

方如海喉咙发紧,焦躁不安。

柳皇后眉目舒展,显然对万娇容的提议很是满意。然而她话头一转,目光直接落到孟水笙身上。

“那个舞姬也长得不错,一块儿送到本宫的翊坤宫伺候吧。”

孟水笙闻言清丽的面孔瞬间扭曲了一下。

第32章 绿帽

“愣着作甚么, 还不赶紧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

万娇容催促,楼清莞和孟水笙只好双双磕头谢恩。

扎尔巴特问道:“不知那位试药的姑娘因何失明?”

楼清莞回:“不慎误食了些毒物,但究竟是何毒, 尚不知。”

端惠帝也好奇的问了句, “你这雕棠不是能解百毒吗?怎的还挑毒解?”

扎尔巴特作揖, 恭敬道:“回皇帝陛下, 雕棠虽能解百毒,却没有起死回生之效, 若这位姑娘是双眼被剜,骨肉分离,那便是雕棠也无力乏天。”

原是这样,想想也是,这花儿要真有起死回生之效, 那道观的道士还修什么道,宫里还设什么太医院, 直接人手一朵雕棠就能长命百岁了。

接下的事情顺利的进行,雕棠花儿酷似芍药,花瓣层叠,粉白相间, 光泽却艳丽无比。按照扎尔巴特的说法, 一片雕棠花瓣便可抵一颗解毒丹。

所以只需取下一朵花瓣放入捣药罐,加几滴无根之水,和着捣出的汁服下,半个时辰内便可见效。而捣烂的花瓣又可用于外敷, 是祛疤美颜的极品。

楼清莞原先的伤疤用了雪域膏后, 早就淡掉了。她倒是有意让孟水笙试试,可大殿上乌泱泱一群人盯着, 想想还是算了罢。

雕棠的花瓣汁不像想象中的清甜,反倒苦涩难咽,舌根都苦麻了。楼清莞忍不住皱着眉头,勉力压着恶心想吐的欲-望。

端惠帝见状命人端了杯蜂蜜水过去,扎尔巴特却跳出来阻拦。说是在服用雕棠花瓣汁后的半个时辰内,必须滴水不进,否则功效会大打折扣。

如此一来,楼清莞再苦再难受都得自个儿捱着。

端惠帝一向怜香惜玉,眼波一转,看见垂首立在万娇容身后的方如海,满头大汗,宫帽两旁的红色穗子都粘在了脸上。

他心思微动,“方如海,把你的汗擦擦。”

方如海浑身一抖,吓得连帕巾都顾不上拿,直接抬袖乱抹。

“万岁爷....”

他战战兢兢的抬头,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脸上白一块黑一块,嘴唇红艳艳,滑稽到活像个唱大戏的。

方如海从未殿前失仪过,只要在宫里他总是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在他身上压根儿闻不到太监惯有的尿骚味。

端惠帝不禁打趣道:“朕竟不知道朕的慎刑司掌印太监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看来这女子本事当真不小啊。”

方如海赧然干笑几声。

楼清莞仿佛经历着冰火两重天,身体被粗暴的一分为二,一半被灼热焚烧,一半被冰冷包裹。

黯淡无光的眼眸被烧的波光潋滟,发髻濡湿一片,滴落的汗水仿佛也带着芍药的清香,偌大的大殿漂浮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直接挨着她的孟水笙受到的冲击最大,孟水笙觉得楼清莞此刻就是个成了精的芍药。

芬芳扑鼻,整个人还粉嫩嫩的,在她怀里软成一滩水。

她揽住她的肩膀,咕噜的咽口水,费劲定住心神。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整个大殿的看官围了一圈,悠哉在品口茶,吃口点心,只等着最后的结果一出,是讨伐还是夸赞均在此一举。

眼看着楼清莞底下的水渍越聚越多,衣裳湿透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孟水笙真怕她脱水而死。偏偏那个吐蕃使臣咬死了不让喝水。

她拼命向方如海使眼色,可那死太监装死不动。

她没辙了,只能祈祷时间快些再快些。

——香燃尽。

“皇上,半时辰到了,是不是应该先给楼姑娘喂口水.....”方如海掂着胆子问。

端惠帝眉头轻拧,这殿中的异香.....

他环视了圈底下妃子的神色,媚色勾人,唯有柳皇后老僧入定,冷淡如常。

“扎尔巴特,今日原是公主生辰宴,如今为了这劳什子雕棠平白耽误了半个时辰,倘若一会儿那位姑娘无甚结果,朕便要拿你问罪。”

扎尔巴特面色无波,从容应下。

高大魁梧的扎尔巴特一步一步的朝楼清莞走去,醉人的花香牵引着他的神经,眼球像是生出了钩子,不由自主的将她柔软如潮水的身体映在眼中。

不愧是我大吐蕃的圣洁之花.....

他弯下腰,伸出结实有力的手臂,孟水笙大惊,呵斥道:“你干什么!”

扎尔巴特眼风不动,声线低沉沙哑。“这位姑娘身子过于羸弱,而雕棠药性猛烈,须得用内力引导,否则容易脱水而亡。”

孟水笙怒道:“那你为何先前不说!现在人成这样了你才巴巴的跑来,是不是图谋不轨?”

扎尔巴特腮帮子鼓动,像是动气了。孟水笙的视线不禁往他那肌肉虬结的手臂流连,心想他这一拳以下她就嗝屁了吧。

“孟水笙,下去。”

是方如海。

他道:“人命关天,别胡闹。”

孟水笙知道他说的对,可心里就是不放心。纠结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撒了手。

扎尔巴特不费吹灰之力的抱起楼清莞,低头向端惠帝道:“皇帝陛下,臣要用内力为这位姑娘调和药性,还请皇帝陛下允许臣到后殿。”

还未等端惠帝有所反应,就有官员跳出来,指责他野蛮狂妄,不知礼数,妄想乘人之危轻薄楼清莞。

端惠帝摆摆手,示意安静。

问向另一人:“方如海,你的意思如何?”

只要是个男人都不可能让他人染指自己的女人,况且小肚鸡肠、惯爱斤斤计较的方如海,要换了平时他能让人把扎尔巴特的手都砍下来,丢到大街上喂狗。

再里里外外的把楼清莞洗一遍。

可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扎尔巴特那炽热贪婪的眼神,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意图!

让他方如海被当众戴绿帽作乌龟么?

那倒不如....

“方公公,奴婢可以和吐蕃使臣一起去后殿陪楼姑娘。”

方如海心里的暴虐突然打断。

怔了一瞬,然后正要顺着话头应下,扎尔巴特却强硬道:“皇帝陛下,万万不可以,雕棠药性烈,即便是臣用内力引导,也难保不会有突发情况,有人在一旁终归是不妥当的。”

好了,这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傻子都晓得他的意图。

气氛一时有些僵。

方如海阴沉的脸,鹰隼似的狭眸乌云翻滚。

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搅屎棍。万娇容又一次蹦了出来。

“皇上,若这雕棠真有奇效,这不正好可以六皇子治丑病,也了了皇上您的一桩心事儿。”

经万娇容这么一提醒,端惠帝一下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奇丑无比的六皇子,这下他可懒得顾忌方如海了,直接欢天喜地的允了。

方如海暗自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如海。”

万娇容手中酒盏轻晃,漫不经心道:“本宫把本宫的贴身宫女阿巧赐给你做对食,不必谢恩了。”

正伺候着的阿巧一听脸都绿了,两眼包泪,敢怒不敢言。

方如海捏着拂尘手柄的指骨发白,面上却恭敬的挑不出一点毛病。

“奴才,谢贵妃娘娘恩典。”

-

楼清莞昏昏沉沉间好像坐在了马上,一颠一颠,顶得胃难受的要吐。她扭动着身子,试图扒拉开顶在身上的玩意儿。

忽然间,脸上抹上了又清凉又软滑的东西,原本烧的她意识昏聩的热度骤然消退。

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黑暗被一束光撕裂,一双大如铜铃的黑瞳出现在上方。

她猝不及防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前爬。男人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而易举的包住了她的脚踝,往后一拖,她便不受控制的跌倒。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放手!”

“公公!”

“公公,公公你在哪儿!”

她身上使不出一点儿力,犹如软脚虾任人捏圆搓扁,为所欲为。眼前的男人狞笑,轻浮又放荡。

“别动啊小美人儿。”

他一开口楼清莞便晓得他是那个吐蕃使臣了。

她瑟瑟的缩成一团,企图用自己的双臂形成保护圈。尽管处于劣势,却不愿让自己真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

于是冷声道:“你身为吐蕃使臣,一言一行都应该顾忌着吐蕃的荣誉,看在你为我治眼睛的份儿上,方才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处,终是于理不合,所以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扎尔巴特浓眉一扬,嗤笑道:“皇帝陛下已经把你赐给我了,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了。”

楼清莞心里一悸,脑中闪过各种念头,她强压住泪意。

继而冷厉质问:“小小吐蕃如此不知好歹,你可知我夫君是谁?他乃朝中四品官员,在御前伺候了八年,如今掌管慎刑司,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而你竟然意欲对四品官员夫人图谋不轨,是不将我大宛放在眼里了么!”

“我大宛的金戈铁马可不是你们这种蛮夷小国的残兵弱将可以比拟的!”

“识相的立马放我走!”

扎尔巴特一闪而过的犹豫立刻被她捕捉到,她趁热打铁,不断恐吓着他。

扎尔巴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往前猛地一扑,将避之不及的楼清莞拥入怀里,而后大力揉了几把。

“管你是谁的夫人,今日你这小美人我是非要不可了。”

他摩拳擦掌好不得意。

怀里的人一反常态的安静柔顺,任他抚摸,占尽便宜。

扎尔巴特以为她是吓傻了,忙翻过来看,却见楼清莞正对她笑如春风,两只眼睛清亮的如一泓泉水。

“怎么了?”

他心里直发毛。

楼清莞媚眼如丝,陡然贴近他,浓烈的芍药香像是飘入了他的灵魂,整个人都熏熏然。

“使臣是想要我?”

“.....是。”

“那来啊,奴家给您宽衣....”柔弱无骨的手指缓缓攀上他的胸膛,扎尔巴特一个激灵,忙避开了。

楼清莞不解的看着他。

扎尔巴特耳尖通红,含糊道:“这里是后殿,皇上陛下和其他官员都还在前殿等着我们,这事儿今晚再说。”

“原是如此啊。”楼清莞捻着一缕散落的青丝把玩,“可奴家等不及了呢,奴家现在就想要您。”

“我听闻你们大宛女子温柔娴静,怎的你如此豪放,罢了罢了,你不是我要的大宛女子,我这就跟皇帝陛下说去。”

脚步匆忙凌乱。

柔软芬芳的身体神不知鬼不觉贴上他宽阔的后背,“别走啊大人,您走了奴家可怎么办呢。您不是喜欢奴家,要奴家的嘛?怎的反悔了呢。您这样可真是伤奴家的心哪。”

“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人不喜欢奴家,奴家可喜欢大人喜欢的紧哪。这便来伺候大人了。”

“哎别别别!”

“哎哟喂!”

扎尔巴特脸色青红交加,眼睛尴尬的没处放。

楼清莞摸着空无一物的裆,冷笑一声。“师父,您老人家可真是有闲情逸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秋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太监

扎尔巴特脚下一个趔趄, 狼狈的稳住身形,皱眉干笑。

“小美人.......”

“师父。”楼清莞面无表情的喊了声。

对面之人做贼心虚的东张西望。

楼清莞指尖轻捻撕掉了他的面皮,扎尔巴特哇哇叫的揉着脸。“哎哟轻点轻点, 小心别弄坏了为师娇嫩的脸蛋儿啊。”

粗犷的男声顷刻切换成中年女子的声音。

“师父, 你这见面礼也太大了, 着实让徒儿受宠若惊呢。”楼清莞抖了抖手中的人皮面具。

眼前假扮吐蕃使臣的女人, 正是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白筠子。

白筠子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嘿然道:“为师这不是得知你被奸人所害, 特意赶过来给你送解毒药嘛。不用感谢啊,举手之劳罢了,况且你我还是师徒,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啊。”

“是啊。”楼清莞随手把面具丢回怀里, “那不知师父戏弄徒儿,戏弄的可还尽兴啊?要不要徒儿再继续配合您老人家啊。”

白筠子装模作样的板起脸, 很不赞同道:“什么戏弄不戏弄的,莞儿你这话说的也忒难听了,为师就是许久没见你了,想你了嘛, 所以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这点小事儿你不会同为师计较吧?”

楼清莞似笑非笑,单手支颐,像看猴子似的绕着她转了圈。“师父,您这身装扮还真是符合您和身份和气质啊。要不别脱了吧, 回头我修书一封给师娘, 让他给您多做几套。”

白筠子一听大惊失色,她这个师父童心未泯, 顽劣异常,脸皮又经过了千锤百炼,任旁人如何刺挠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好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师娘一个眼刀,就能叫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师父缴械投降。

简直大快人心,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啊。

“哎莞儿啊,咱有话好好说啊,咱们师徒难得相聚一场,你就别让你师娘添堵了,你师娘要是知道.....少不得大闹一场。”

她越说越小声,可怜兮兮的模样。

楼清莞心下了然,她师父定是偷跑出来的,根本就不敢让她师娘知道。

既然抓住了她师父的小辫子,怎么着也得敲诈一番。“师父,西夏的风光如何啊,您和师娘可还游玩的尽兴哪?”

白筠子皱着眉,直摇头,“不好玩儿不好玩儿,你瞅瞅你师父这张脸啊,原本多白嫩啊,现在黑的跟什么似的。”

她忧伤的摸着自己的脸蛋儿,“要不是你师娘哭着闹着非得要去,为师我才懒得跑那么远去受罪呢。”

“师父和师娘感情深厚至此,可真令徒儿羡慕啊。”楼清莞戳了戳她硬邦邦的手臂,“可若让师娘知道,师父你又扮男子四处招摇,那不知师娘会作何感想啊,嗯?”

白筠子瞪圆了眼睛,后怕的搓搓手臂,“你个坏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

楼清莞腰杆笔直,负手而立,眨眨眼:“师父,西夏巫蛊之术盛行,巫医个个身怀绝技,足以甩咱们大宛郎中几条街,您和师娘此番去西夏,定然见识到了不少秘术吧?”

她像是只闻到了猎物气息的狐狸,眼尾微挑,又黑又亮的眼睛染上点点狡黠。

白筠子警惕倒退几步,“你想干嘛?你真当你师父我是神仙不成,人家那秘术能让我见着?”

“师父。”楼清莞幽幽道,“您可是天下第一贼,这世上只有师娘不让偷的,可没有您偷不到的。”

她露齿一笑,“师娘医学世家出身,想来是不会反对您偷窥秘术。”

白筠子嘴角抽动,这丫头的精明劲儿到底随了谁啊。

“你又不学医,要秘术干啥啊,是哪个小混账欺负你了吗?你跟师父说啊,师父肯定替你出手教训他。”

楼清莞一手抱胸,一手五指摊开。“师父,这外头可还有人等着呢,您再不快些,回头徒儿便修书给师娘,说您违背他的意思男扮女装,四处招摇撞骗。”

一招制敌。

白筠子凄凉的举手投降,掀起一只眼皮问:“西夏秘术众多,你要哪种啊,总不能让为师我一把年纪了,还给你这小丫头写本儿书吧。”

楼清莞摇摇头,“徒儿怎么会如此,师父,徒儿想要的是.....壮-阳补肾的秘术。”

“——啊,啥?你说你要啥!”

-

方如海七岁被三舅骗进宫当了太监,他爹娘早逝,其他亲戚都断了联系,也就和三舅家亲厚点。

方如海还记得他爹娘在世时,每逢过年过节,他家总会让他送点吃的用的去三舅家。

三舅家很穷,是家徒四壁的那种穷,他三舅还很懒,别人耕耘的时候,他在睡大觉,别人秋收的时候,他还是在睡大觉。

一年到头颗粒无收,整天幻想者天上下金子,掉馅儿饼。

可就是这么个懒惰散漫的人,竟然娶上了媳妇儿。原因还是因为他三舅长得俊俏,一年到头不干农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皮肤养的水灵灵,比女人还好看。

有了媳妇儿之后,三舅的清闲日子算是到头了,因为三舅娘是个很精明泼辣的女人。

三舅不干活儿,她会拿着竹篾、柳条儿跟在屁股后面,偷一下懒就打一下。

三舅那白嫩嫩的皮肤肉眼可见的红了。

方如海那时候还是个光屁股满地跑的小屁娃,可看到他三舅身上的抽痕竟然也会觉得痛,和心疼。

三舅是他娘家里最小的孩子,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但打小被宠惯了,被媳妇儿这么对待哪儿受得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各种撒泼反抗,最后还是被媳妇儿的强硬铁腕镇压住了。

久而久之的,三舅慢慢乖了,不反抗了,媳妇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挨打就好。

他的性格越发懦弱,一个七尺大男人说话声音小如蚊蚁,唯唯诺诺的缩在媳妇儿屁股后面。一度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方如海他娘看着心里着急,也心疼的不得了,可有什么办法,自个儿弟弟已经对弟媳百依百顺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日子就这么过着,方如海六岁那年他三舅家终于添了新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可也是在这一年,他没了爹娘,成了遗孤。

三舅家收养了他,自从住进了三舅家,他才明白自己对三舅生活的了解,仅仅是冰山一角。

他的三舅对舅娘俯首帖耳,顺从的像个女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天不亮的就得烧好热水,端着脸盆等在床边,冷了就再去换来回跑,洗脸水要是太冷或太热,舅娘保准眉毛一竖,一鞭子就抽过去。

那声音响亮的方如海都瑟瑟发抖,可他三舅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捡起打翻的脸盆,擦干地上的水,然后重新烧锅热水来。

三舅家一日两餐,每餐都是三舅做。

方如海虽然是个小屁娃,但到底是个男娃娃,经村里大人熏陶过男尊女卑的思想,看到他三舅一个大男人竟然不能和媳妇儿同桌而食,而是卑微谨慎的蹲在厨房喝米汤。

一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愤,脑子一热竟然直接指责起了他舅娘。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他舅娘捆起来,嘴里塞着抹布,用竹篾抽了半个时辰。

而他三舅只是麻木呆滞的看着这一切,然后又低下头喝米汤。

方如海心里委屈难过的要爆炸了,可他哭又不敢哭,他舅娘说了要是吵醒了弟弟,就用针线把他的嘴缝起来。

舅娘说这话的时候面目凶狠,他只能惊恐的捂着嘴。

自从过了这事儿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进了虎穴,舅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他和三舅是她的猎物。

他在虎穴里过了半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却半点没消瘦,舅娘是个精明爱面子的女人,不能忍受别人在背后说她的闲话。

所以一边给他吃着不沾半点油水的米汤,一边逼他吃发胖的草药,胃涨得鼓鼓的,邻居还笑他舅娘将他当猪养了,夸他舅娘是个善良的女人。

他那时气的想杀人,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动杀念。

上天就是爱捉弄人,在他把杀猪刀都磨得锋利透亮的时候,他被他三舅卖进了宫,做了太监。

他至今都不晓得,是他舅娘嫌养他费钱,于是打发他三舅把他卖了换钱,还是他三舅看到他磨刀霍霍,知道了他的意图,才把他送进了宫。

可他三舅不是麻木不仁,无谓生死了吗?那又有什么理由来阻止他杀人?

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但起码衣食住行都比在三舅家的时候好。

他一进宫就被分到了尚膳监,半年荤腥沾的七岁小娃,整日眼巴巴看着烤的喷香的鸡鸭鱼肉流口水,有日实在忍不住了,半夜溜进御膳房偷吃东西,结果好死不死的被值班的太监发现,好一顿毒打,半条命都没了。

浑身没一块儿好肉,臀部、手臂、腿肚子全是黑紫黑紫的,方如海那时想着干脆死了算了。

何必这么痛苦的活着呢?

出气多进气儿少,满口的铁锈味儿,眼珠子都不活泛了。

负责收尸的太监不耐烦的等着他断气,盼着他快死,好早点扔到宫外的乱葬岗,那里什么人都有,宫女太监、流氓地痞,无家可归的人。

可偏偏他没死,像是和那收尸太监较劲儿似的,吊着口气撑到了第二日,等到了他人生中的贵人——尚膳监的掌印太监方阙明。

方阙明惊奇的看着半死不活的小娃,在濒死的情况下,两只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议,直勾勾的瞪着他。

他当时觉得有趣,难得善心大发的做回好人,命人给他看病抓药,养了好一阵儿才好,后来见方如海果然没让他看走眼,他聪明圆滑,有颗玲珑之心,办事儿利落,便收下他做了义子。

方阙明就收了他这么一个义子,自然寄予厚望,不遗余力的捧他。

端惠帝刚登基不久,后宫空虚。唯有柳皇后和万贵妃二人,柳皇后性子冷淡,自然不得皇帝欢心,万贵妃便顺理成章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是名副其实的宠妃,或许日后还有望封后。

方如海十岁那年被方阙明提到了重华宫,做万贵妃的心腹太监,他能言会道,手比宫女还巧,梳的发髻模样好看还牢固,又会做胭脂水粉。

泡茶的手艺一流,同样的茶叶和水,他就能泡出让人回味无穷的味道。

万贵妃有了他简直如获珍宝,脸上用的,嘴里喝的,头上戴的全让他来。更被他那张抹了蜜的嘴夸的飘飘然,整个越发的傲气凌然。

在重华宫伺候了两年,又被万贵妃提拔到御书房当奉茶太监。

比起其他太监苦苦挣扎多年,还在底下任人践踏,他奴颜婢膝的讨好主子就能获得权力,吃饱穿暖的日子来说,简直是走了狗屎运,用平步青云来形容都不为过。

第34章 情人

在端惠帝身边伺候那年, 他十二正值总角。

他记得他们村儿十二岁的大柱哥已经整日把之乎者也,子曰挂在嘴边,要在学堂被夫子责骂了, 回家准一顿竹笋炒肉等着。

家里好一阵儿兵荒马乱, 鸡飞狗跳。方如海家就在隔壁, 每每听见大柱的鬼哭狼嚎, 他就幸灾乐祸的痴痴笑。

兴许是小娃的笑声太过明目张胆,惹得还挂着鼻涕泡的大柱冲出来直骂:“好你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娃, 牙都没长齐呢就知道笑话人!我就等你上学堂的时候也被夫子骂个狗血淋头,看你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

话没说完,他老爹的铁拳又挥下去了,痛得大柱满屋子跑,嗷嗷大叫。

方如海乐不可支, 笑的前俯后仰,可心里却丝毫没被大柱恐吓到, 反而隐隐期待长大了上学堂那天。

他没能等到那天。

他在宫里学了很多东西,比如如何笼络人心、挑拨离间、勾心斗角,如何在主子发怒的时候捋顺虎须,拍对马屁, 凭着不大的脑袋瓜和巧嘴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

十五岁他像抽了芽的树枝, 长出了嫩绿又茂盛的枝叶,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他坐上了御前总管的位置,比前朝有名的大太监还早了一年。

少年得志,少年得志....

当年那个被人看做死尸的小娃, 陡然摇身一变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 群臣巴结的对象。

太监,太监又如何?有多少人能像他这般御前伺候, 日日窥得天颜,隔三差五的赏堆金银玉器,或得御口嘉奖啊。

那些和他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还在寒窗苦读吧,还在因为读不好书被夫子斥责、被父母打骂吧?

方阙明作为他的义父,自然是为他高兴自豪的,可他到底老了,一个太监能活到五十已经是老天爷垂怜了。

方如海唯一的人性和温情都给了他义父,像个亲儿子似的尽职尽责伺候他,不惜动用权力威逼利诱的押太医看诊,还给方阙明在外买了座宅子,衣食住行优越到要顶上宫里的主子了。

还是方阙明怕惹祸上身,劝他收敛些,他才勉强的压回寻常水平。

可方阙明最后还是死在了那年冬天。当初一刀流失大半的元气,人的精气神都没了,还能有多少活头呢?

彼时方如海才逐渐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

他雇了辆马车,坐在造价不菲的软轿里,回到了村里,停在三舅家门口。

三舅还是以前那样唯唯诺诺,没点长进,比他这没了根儿的还孬。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他方如海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能做人上人。

三舅娘抱着她的宝贝儿子,脸色苍白如纸,痛哭流涕的向她忏悔,求他放过他们一家。

她说:“到底是一家人啊,舅娘承认当时对你确实.....不如你弟弟,可也怪你舅舅不争气啊,三十好几的男人了,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舅娘心里苦啊!舅娘晓得你一贯懂事儿,不然也不会想着净身换钱啊。”

后面的话他没再听,他望向那个满脸呆滞的男人,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随行的是宫里出类拔萃的侍卫,手起刀落,头颅掉的干净利落,就是血腥味大了些。

这事不可避免哪,他无奈的用帕巾掩住口鼻,对吓傻了的小娃娃笑了下,回身进了轿。

回宫的路上只有笃笃的马蹄声,小娃敲晕了让人扛在肩上,他疲惫的合上眼揉揉眉心。

方家的香火得延续,不能绝后啊.....

在宫里的时日久了,什么腌臜事儿都能见了个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已经磨练得老成狠辣,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已经烂的生蛆。

他爬上御前总管的位置坏事没少干,多肮脏的勾当都掺上一脚。唯有一件事儿,是他今生都不愿触碰,不愿做的。

——对食。

他手底下不少小太监和宫女对食,也不知图个什么,宫女服役期满了就能出宫嫁人,又不像他们这种没根儿的太监,在宫里蹉跎一辈子,没钱没势的太监死了就直接扔到乱葬岗,连张草席都没有。

有点闲钱的就收个徒弟或义子,死了还有薄棺一口。

缺斤少两的阉人生前不受人待见,死了也一样。方如海闲暇也会想,像他这样坏事做尽的阉人是不是连地府都不收?

那做只孤魂野鬼也好。

女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蛇蝎心肠,谁碰谁倒霉,他那三舅不就是个好例子。

得势那么多年,不乏有向他自荐枕席的宫女,容貌比不上宫里的主子,却也是个小家碧玉的类型。

按理说这样的女子,应当最讨男人欢心了,就是太监也不例外。

他在宫里走动时不时就看到宫女太监花前月下,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场景。

巧的是,今儿这个宫女和眼前的太监恩恩爱爱,改明儿又让方如海撞见她和另一个太监你侬我侬了。

他不禁发笑,手一指,那宫女第二日便意外坠河死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他的后院儿有进人的一天。

那日他和二皇子在方府吃酒喝茶,听说南苑阁最近出了个声名大噪的舞姬,他是太监对女人肯定是没兴趣,但二皇子刚及笄需求大。

所以他不惜重金把南苑阁那位当红舞姬请回了府,她的花名叫毓珂。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二皇子两眼发直的看,连他也有片刻的怔愣,有一半原因确实是因为这女子太过耀眼夺目,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她和他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这才多看了几眼。

方如海已经打算将这女子送到二皇子府里了,谁知二皇子意味绵长,戏谑道:“公公伺候母妃多年,少年得志,乃人中龙凤哪,但后院儿空虚难免可惜了,不若便把这艳冠群芳的舞姬收入府吧。”

“公公身边儿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父皇和母后晓得了也会欣慰。”

他心里颇为抗拒,越靓丽的女子越是心机深沉,况且是这种久经风场的舞姬。指不定就是他哪个仇家准备好的。

短短几秒间,无数可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即便心里顾虑再多,也不能拂了二皇子的面子。

人他收下了,原想找个时间敲打一番,哪知那舞姬性子烈的很,心高气傲,对他口出恶言,把他贬得一无是处,而后还胆大包天的私逃。

他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下人叫醒了。

得知找个消息气心火直烧,恨不得拿刀劈了她。他顺风顺水那么多年,凡是敢忤逆他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这毓珂姑娘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吗?敢如此下他的面子!

当即下令打了她二十大板,他就端着茶坐在椅上,冷笑着看她痛苦呻-吟,施虐的快-感总算磨平了他的怒火和不快。

二十大板对身强体壮的男人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来说,无疑是要了她的命啊。

他就是存心要她的命,又顾虑她才被二皇子塞入府不久,所以明面上得做好看点,便把前年端惠帝赏的雪域膏给了她。

第二日他便回宫继续当差,等下次休沐回府后,原以为听到的会是她的死讯,谁知这丫头命和他一样硬,重伤没都死。

人虽然轻贱,命倒如磐石坚韧。

有点意思。

后来事情在他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人嘛哪有撞了南墙不回头的,记吃不记打的,后院儿的女人吃了苦头终于放下了身段,奉承讨好了。

真叫他心里畅快,那一刻他就和普通男人一样喜欢征服女人。

楼清莞不愧是在风花雪月里打滚过的,对他温柔体贴,好像....真把他当成了她的男人,她的天。

方如海内里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神不知鬼不觉,等他发现时怎么掐也掐不掉了。

似是叹息,又像是某种妥协。“莞儿,若你能一如既往,安分守己的陪在咱家身边,你要什么....咱家都给。”

冗长的回忆像一帧帧画卷,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尽数摊开。

一些他弃之如履,以为忘的一干二净的东西,竟然在此刻忽然跳了出来。

他冷眼看着楼清莞和扎尔巴特勾肩搭背,亲热的如同旧情人。

悄然退回暗处,靠着冰冷的墙根,尖锐的长甲抠得墙面呲呲响。

良久,他抹了把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本甜文呀,绝对HE~

第35章 阿笙

楼清莞双眼复明如常, 可算堵住了那些意欲发难的嘴,得此一宝,端惠帝龙颜大悦, 即刻派人取了一片雕棠花瓣送到六皇子寝殿处。

他已经盘算好了, 倘若六皇子的丑病真能治愈, 那么必须得向吐蕃施压多要几朵雕棠来。

白筠子光明正大冒充吐蕃使臣, 得了好些赏赐,若不是顾忌着面上的人–皮–面具, 估计嘴角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楼清莞解毒消耗了大半精力,半倚着孟水笙堪堪站稳,翦水秋瞳盛满不加掩饰的喜色,直白的落在那身大红官袍之人上。

她打定主意等宴会散了后,一定要和公公解释一番, 以免他又胡思乱想了。

“莞莞,我送你回小院儿歇息吧, 你出了好多汗,一会儿见风了会着凉的。”

宴会临近结束,多等一会儿也无妨,她得先和公公说上话。

孟水笙见她被方如海勾的魂儿都没了, 不由得痛心疾首, 一边数落她一边从袖里变出补充体力的桂花糕。

“那死太监有什么好的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他这棵歪脖树上。”

一想到楼清莞落入贼人手里,她就心有余悸, 好在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事儿, 她毫发无损的出来了,不然她一定会毫不留情的炸了这个狗屁皇宫。

楼清莞小小咬了一口桂花糕, 是很香甜的味道。

她眯着眼,嗔笑道:“歪理邪说。日后你开了窍便会懂得了。”

“说起来,咱们一会儿不是还得去翊坤宫吗?”她叹气,“也不知皇后娘娘看上了我们什么,为何点明要我们俩呢。”

柳皇后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暖金的九尾凤钗没能给她带来半点和煦,那双温柔的桃花眼黑沉沉,淡漠疏离,可唯独目光掠过她俩身上时,似乎有点不一样的色彩。

楼清莞心里打鼓,这位皇后娘娘该不会是.....

柳皇后丰润的朱唇不易察觉的弯了弯。

她毛骨悚然的迅速撇过头,正好和孟水笙茫茫然的眼神相撞。

默默抹了把汗,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下,牵着孟水笙往外走。

俩人并排挨着在外吹冷风,原本还迷瞪的脑袋马上清醒了不少。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竖着耳朵听里边的动静。

里面吵嚷了一阵儿,端惠帝脸色铁青的走了出来,随行的宫女太监垂首战战兢兢跟着。

然后是柳皇后,楼清莞和孟水笙俩人在廊后观察,比起端惠帝乌如墨汁的脸色,她倒是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拖着迤地凤袍,像朵清雅芙蕖静静飘动。

“他们这是...吵架了?”

楼清莞摇摇头,矮下身后退,“这事儿不归咱们管,咱们走。”

——但是

“别躲,出来。”

柳皇后珠玉清泠般的声音遥遥传来,听得二人均是一愣。

先前她坐在上首,神色尚且看不真切,可如今三人几乎是面对面站着,柳皇后的眼瞳浅淡如茶,明净如水,定定的望着她们。

“跟本宫走。”

纤美的柔荑执过俩人的手,柔滑的触感让楼清莞和孟水笙如遭雷劈。

楼清莞冷汗涔涔,这位柳皇后是懂摄魂之术吗?为何她连她何时走在跟前都未能发觉,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旋涡,一个不留神人都陷进去了。

被牵着的俩人面面相觑,孟水笙一头雾水,一路穿花拂柳的到了翊坤宫。

翊坤宫是四进院的格局,才迈入门槛,一阵馥郁花香徐徐飘来,目之所及皆是花团锦簇,洁白的海棠垂挂着,玫红的月季含苞待放,雕梁画栋,台基下设有焚香的铜凤、铜鹤、铜炉一对,东西两侧均有花梨木透雕落地罩。

好重的香火气,看来这位柳皇后是个吃斋念佛的主儿。

待二人一进屋,大门便缓缓合上了。里面烧了地龙,暖呼呼的,可楼清莞心里发冷,孟水笙更是一脸的惊恐。

柳皇后歪斜在春榻上,单手托腮,凤袍长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玉笋般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

三人大眼瞪小眼半天,瞪的孟水笙两眼泪汪汪,柳皇后才终于动了。

“你,过来替本宫梳洗。”

孟水笙一脸踩了屎的表情,“我?”

“是。”

她哭丧着脸,结巴道:“皇后娘娘,奴婢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您.....”

眼见着柳皇后脸色微变,她毫不客气把楼清莞往前一推,“她行她行,您找她吧,她什么都会!比奴婢聪明多了!”

楼清莞:??

柳皇后眸光流转,扭了扭脖子,闲闲一眼。“本宫让你来,你敢抗旨?”

她声音不大不小,却非常有分量,皇后的威严没有因为她此刻的慵懒随意,而缩水半分。

楼清莞小声耳语,“去吧,不行还有我呢。”

孟水笙哀哀的看了她一眼,如丧考妣的上前服侍。柳皇后带着她往寝殿内走,楼清莞则呆在外头候着。

殿外空无一人,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她坐如针毡,时不时往寝殿看一眼,可惜大门捂得严严实实。

就是只老鼠也难进去。

殿内的茶水她不敢乱动,坐的端庄笔直,两手揪着帕子胡乱想着。

师父应该已经离开皇宫了吧,原本想着出宫后能和她老人家好好聚一聚,给她做一桌好菜,如今看来是难以实现了。

她摸了摸胸口揣着的药笺,师父说这张药方可以调理太监的身体,若调理的好的话,说不定日后还能生根....

思及此,她两颊微烫,公公若是知道我替他找到了这么张药方,会不会特别开心呢?

但是生根的事儿还是先不说了,师父说了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能让公公空欢喜一场,还是顺其自然吧,把身子骨调理好了。

这殿内熏了不知名的熏香,清新淡雅,纾解疲劳,不消片刻便觉得眼皮沉重的很,她甩甩脑袋,驱赶睡意,这儿可不是方府,若失了仪让人揪住小辫子,会给公公带来麻烦.....

不能睡.....

“不能睡....”她咕哝着,低垂着头。

-

“莞莞,莞莞。”

肩膀被人大力晃着,楼清莞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视线初时朦朦胧胧,适应了会儿,孟水笙的轮廓才逐渐清晰的起来。

“走吧。”

孟水笙似是有意躲避她,不等她回应率先转身,楼清莞蹙眉追上。

匆忙绕到她面前,果然她两眼通红,脸上泪痕未干,明显受了委屈。

楼清莞慌了,“皇后娘娘她罚你了?”

孟水笙神色黯然,闭着眼摇头。

“那是怎么了,阿笙?”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痛了她,她突然不受控制的掉眼泪,双肩簌簌抖动,像个孩子似的抱着楼清莞哭的伤心欲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秋归、澜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主母

白雪皑皑, 足音簌簌。

“楼姑娘,您醒了吗?”

门外之人候了会儿,默念着数, 五、六、七....

“进来吧。”

楼清莞撩开床幔, 赤足落在厚实的地毡上, 一头青丝柔顺光亮, 不见凌乱。

昨夜陆陆续续的下了雪,这会儿天边刚露鱼肚白, 透过薄薄的的纱窗,可以看清外头光秃秃的枝丫挂上沉甸甸的银霜。

楼清莞取过架子上的洗脸帕,在脸盆里浸湿后拧干,细致的把自己打理干净。

早膳已经摆好,屋里被炭火烤的暖烘烘, 就算经过一段时间的梳洗,饭菜也未冷却多少。

“昨夜公公可有回府?”

画尧布菜的手顿了下, 随后小心翼翼道:“李管家说宫里事儿忙,公公脱不开身,这段时日都不会回府了。”

果然如此....

楼清莞暗自叹气,公主生辰宴结束那日她便回了方府, 柳皇后心思难测, 只留了孟水笙伺候。

孟水笙抱着她大哭一场,哭的惊天动地,惊鸟飞石,想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她都缄口不言。

“你安心出宫吧, 过段时日我自会去看你,不必挂念我。”

认识她这些时日, 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郑重其事。

楼清莞无法,摸了摸她的头,“我等你。”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杳无音讯,无论是孟水笙还是方如海。

她能感觉的出方如海有意避着她,大抵是因为解毒的事儿,后殿里孤男寡女,难免让人生出旖旎的幻想。

干柴烈火、颠鸾倒凤,话本里不都这么写。

原以为方如海会像从前那样嘲讽她、口吐恶言,可他什么话都不曾说,不但解了她的禁足,迁到府里环境最好的灵犀阁,还日日好吃好喝供着,昔日里瞧不起她的下人都见风转舵,对她奉承讨好,笑脸相迎。

楼清莞吃不准他是什么心思,每日翘首以盼,希望见他一面。

“楼姑娘,今日冬至了,您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呀?”

楼清莞神色一动,她记得前世时,每年冬至方如海都会吃碗饺子,喝盅黄酒暖身。

她搓搓了发红的指尖,眉眼弯弯。

“画尧,咱们去厨房。”

方如海是南方人,原本是不爱吃饺子的,可楼清莞是土生土找的京城人,打小就养成了冬至吃饺子的习惯。

跟了他之后,便一心想着改掉他只吃荤不食素的毛病,几十本食谱被她翻的破破烂烂,专挑素菜做。

偶尔也会被方如海孩子气的表情逗笑,心一软就给他开了荤。

跟在他身边的那几年,她最终如愿以偿的把他喂胖了一圈,脸庞盈润,摸起来不硌手,眉间的阴郁似乎也随之淡了些。

“公公,有没有人说您生的很好看?”

彼时桃花灼灼,树下一床春榻,她被方如海圈在怀里,微仰着头,笑吟吟。

他轻哼,“敢明目张胆看咱家的人早死绝了,哪儿还轮得到旁人评头论足。”

“那真是可惜了,他们都见不到公公这般绝世好容颜,着实便宜了妾身呢。”楼清莞像只猫儿,拿脸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胸膛,隔着柔软的布料,听着那平静的心跳突然怦怦加速。

“你净会拿咱家寻开心。”

她知道她的公公一定脸红了。

她把玩着方如海修剪干净的手指,骨节分明,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滑,指甲是淡淡的粉,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公公。”

“嗯?”

温热柔软的唇瓣轻轻贴在手背,抬眼便见那人羞赧得通红的耳尖,这小媳妇模样勾的她心痒难耐,她邪邪一笑。

而后一阵天旋地转,方如海陡然被她压在身下,在他无措羞涩的眼神下,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

轻声道:“公公,我白头偕老好不好?”

饺子她包了十多种馅儿,这一世他大概还未吃过饺子,所以多弄几种口味勾起他的食欲,一如前世的荤素搭配。

每个地方的包法不同,出来的模样自然也大相径庭。

方如海眼光高,对食物的模样尤为挑剔,俗了不行,花哨了也不行,她前世为了讨好他可没少吃苦。

各地饺子的包法几乎让她学了个遍,甚至自己花时间琢磨新的包法。

结果她折腾了半天,发现她家这位公公就是个俗气而不自知的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独宠金元宝饺子。

楼清莞:......

终于赶在午饭前包完了饺子,接下来蒸饺子、煮饺子、煎饺子,总有一样能让他纡尊降贵开金口吧。

楼清莞摸了把汗,心满意足的守在灶前。

“楼姑娘,您去休息吧,奴婢在这儿守着。”

画尧见她小脸熏的红扑扑,侧脸泛着晶莹的汗水,衣裳还沾上了星星点点的面粉,有些担心把她累坏了。

楼清莞摆摆手,揉揉酸软的腰,双眸晶亮。“我不累,你去歇吧,不必管我。”

“这...”这要是让李管家知道了,少不得要斥责她是个懒丫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管家无声无息立在门口,躬身道:“楼姑娘,府里来了客,烦请您去一趟。”

楼清莞侧目,府里大小事物向来归李管家处理,何时接待客人还需她出面?

她心下疑惑,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她师父或是阿笙来看她了?

于是赶忙提裙起身,雀跃的跟着李管家去了正厅。

结果却令她很失望,厅里坐着个面生的女子,身着鹅黄宫裙,长得香娇玉嫩,清丽秀气。

可神色不善,眉眼间流露出浓浓的轻蔑和傲慢,看她的眼神像是打量一件货物。

还是次品那种。

——来者不善。

楼清莞敛下眉眼,自顾自的坐到上座。一副当家主母的气度,吩咐下人给她端茶倒水。

那姑娘见此,脸色越发难看。“你是什么东西,这方府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楼清莞眼皮也不抬,低头吹了吹热茶,淡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此大呼小叫。”

那姑娘冷笑,语调透着得意。“我是方公公的对食,和公公一块儿在重华宫伺候万贵妃娘娘。”

楼清莞的呼吸停了停,闭了下眼。

“公公从未提起过你,你是哪个害了相思病的宫女,竟然寻到了这儿。”

她抬眸,“李管家,送客。”

声音不复平日的温和,冷冽之极。

阿巧被惹恼了,霍的起身,居高临下的瞪着她:“你别给脸不要脸,老实说今儿我来就是替方如海清理门户的!你一个娼-妓有什么资格住在这里,本就没名没分还偏要赖在这儿,真是不要脸!”

“我才是这儿的主母,现在你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啪。

茶盖儿合上,楼清莞抬首浅笑:“姑娘好大的口气,清理门户?”

她道:“十里红妆,三书六礼,齐了吗?”

她手帕轻点唇角,“你一未出阁女子,堂而皇之的到男子家里叫嚣,犹如泼妇一般,难道从未有人教你为何礼义廉耻吗?”

阿巧在宫里横惯了,除了万贵妃还从没人敢这么指着鼻子骂她。她将茶杯狠狠一掷,厉声道:“好你个给脸不要脸的娼--妇!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正,拿下这个娼-妇!今儿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李正就是李管家。

连府里下人都熟识了。

楼清莞攥了攥帕子,呢喃:“娼-妇....”

“我原以为你不见我,是气我恼我和其他男人独处,原来.....”

原来竟是有新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澜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醉酒

李管家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他知道公公和重华宫关系不浅,而阿巧自报家门,举手投足带着宫里人的傲气。

这才请进了门, 熟料她和公公有这么一层关系。可公公从未和他提过这茬儿啊, 如今宫外的和宫内的杠上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正, 你聋了吗?我让你把这个女人拿下!”

李管家拢袖躬身,“姑娘, 公公最不喜欢我们这些下人自作主张,要让公公知晓奴才私下里把楼姑娘赶走了,他老人家该恼了。您看,要不等公公回府了再定夺?”

阿巧眼迸绿光,“你个瞎了眼的狗奴才还看不清谁才是这儿的主母吗!”

自方如海在外开设外府, 李正便跟着他了,他办事沉稳妥当, 滴水不漏,颇得方如海的青睐,平日里对其他下人横眉冷对,但从未斥责过他, 更别提当着其他下人的面儿骂他狗奴才。

他面上挂不住, 心里渐生怨气。

“行了,何必拿旁人撒气。”楼清莞搁下茶盏,挑眉:“你要拿我便尽管来,也正好让我瞧瞧公公挑人的眼光。”

她说的云淡风轻, 仿佛阿巧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

“好啊贱蹄子!今儿我就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阿巧挽袖, 凶神恶煞的冲了过去。

李管家心里咯噔一声,不妙!

打眼就见楼清莞翻手飞掷茶壶, 阿巧堪堪刹住脚,滚烫的茶水还是溅了她一身,她仰头尖叫。

楼清莞并没有罢手的意思,明明是弱柳扶风之姿,却不知哪儿冒出的力气,揪住身量相近的阿巧,直接拖了出去。

阿巧可不木讷,激烈的反抗,又掐又咬,可每次都迎来对方狠辣的耳光。

不消片刻,精致的瓜子脸肿的比猪头还大。

阿巧被压制的死死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要反抗就会挨打。这让她生出落入虎口的恐惧感。

“你疯了吗!我可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婢女,你打我娘娘绝对不会放过方如海!也不会放过你!”

楼清莞身形微顿。

阿巧欣喜抬头。

头顶却传出一串低笑,楼清莞忽然弯下腰,幽幽黑瞳凝睇着她。“你倒是提醒了我,原想让你吃些皮肉苦罢了,可如今想想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呀。”

兜头冷水,阿巧脸色唰的白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你敢!青天白日....”

“是啊,青天白日。”楼清莞嗤道,“公公怎么会找你这般蠢笨如猪的对食,赶着来送死。”

她杀意渐起。

换了平时有人这么羞辱阿巧,她能一刀捅死那人,可现在她能做的只是抖着身子,哀泣乞求。

原以为看到对方痛哭流涕,摇尾乞怜,她会有一丝解气,可现下心里却更堵了。

她烦躁的撇开她,在方如海心里她竟然还比不上这么个货色么!

“你滚吧。”

她不想背上杀孽,也不该动杀念。

阿巧如获大赦,屁滚尿流的逃,脖子突然一凉,一股药味要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惊惧的瞪大眼,“为什么....你,你不是说.....”

楼清莞拍拍她的脸,“我何曾说过不杀你?不过你猜的也没错,我的确打算放过你。”

“可是....”她桀然一笑,“万一因为我心软放虎归山,给公公添了麻烦,公公要恼我的,所以给你喂了点药,不介意吧?”

阿巧吓得战栗不已,急急忙忙的把手指伸进喉咙,拼命扣着。

楼清莞好整以暇的看着,待她终于吐出一堆秽物,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时,才慢悠悠道。

“此毒霸道性烈,除了用解药,别无他法。”她缓声,“你觉得靠这点伎俩,你就能躲过一劫?”

“果然是蠢。”

阿巧气的胸口抽痛,她来不及收起怨毒的眼光,咬牙。“你究竟想如何!世间怎么会有你这般阴毒狠辣的女子!”

阴毒狠辣,楼清莞摸着自己的下巴,这倒是新鲜,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评价她。

她闲闲道:“这毒大宛无解,我想贵妃娘娘再怎么器重你,也不会为了你一个下人去求取雕棠吧。我不杀生,故而放你一马,你每个月来我这儿取粒压毒丹,等什么时候我觉得你没威胁了,我满意了,我再把解毒丹给你。”

阿巧怒不可遏,她原本是打算一回宫便让贵妃替她做主,杀掉楼清莞这个贱女人!

哪成想她居然喂她毒药!

“别瞪,你没得选,还是你让我现在就杀了你?”

阿巧五指握紧成拳,红着眼:“好....我答应你。”

“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进门时趾高气昂,不可一世,才多大会儿,便让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夹起尾巴做人。

楼清莞道:“不急,你一身伤回宫,若旁人问起你如何回?”

“.....自己摔的...”

“怎么摔的?”

阿巧抽噎,“脚底打滑,一不留神便从台阶滚落,和旁人没丁点关系。”

俏脸肿成猴屁股,谁摔跤会摔成这样。楼清莞有些懊恼挑错地儿,公公见了会不会以为她是母夜叉?

她皱眉叹气,她想当贤内助啊。

阿巧见她摇头叹息,眉头紧锁,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更是惶惶不安。

“罢了罢了。”楼清莞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只剩最后一件事,我不管你是如何骗得公公,允你做对食,但你今日来此也晓得了我是怎样一个人,多余的我也不说,你自去与公公解了关系,这事儿便算了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阿巧有苦难言。

-

那日生辰宴后,朝廷局势越发严峻了。

帝后离心,矛盾激发,端惠帝曾隐晦提过废后之事,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柳丞相一派极力反对,搬出一箩筐的祖训,直言糟糠之妻不可弃,何况是皇帝的发妻。

万贵妃一派针锋相对,直指柳皇后嫁入皇家十年有余,却一无所出,理应退位让贤。

以往端惠帝见两党吵的不可开交,还会劝上一劝,那日后便沉着脸,没有要缓和的意思。

最后皆是闹的不欢而散。

方如海这半个月来宿在慎刑司,一天到晚往刑房跑,叼着烟杆吐气,心思晦暗难测。

他很少碰烟草,方阙明在世时一天到晚烟杆不离手,日日吞云吐雾,他试着抽过一回,呛得心肺难受,只有在心情极度阴郁的时候,他才会碰。

烟草不是好东西,他惜命。

“师父,府里来了消息,说是阿巧姐去找师娘了,您看是不是要回趟府瞧瞧?”

方如海眯着的眼霍的睁开,喉头微动,而后冷淡道:“咱家忙的脚不沾地你不晓得么,拿这些事儿来烦咱家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小全子赶忙赔笑退下,心里犯着嘀咕:师父何曾对犯了错儿的宫女太监这般上心了,平日里不是只办万岁爷和主子娘娘吩咐的差事吗?

方如海门面烟雾缭绕,搁下烟杆,不由自主摩挲着玉扳指。

胆大包天的吐蕃人野蛮狡猾,那日他特地派遣了数十名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刺杀他,居然都被他逃脱了。

不是都说吐蕃人只懂惯用蛮力,思维愚笨,身手迟钝吗?可据锦衣卫传来的消息,那个扎尔巴特身手灵活得不得了,动如脱兔,浮头滑脑。

把他派去的人耍的团团转。

每每思及此,他便气的食不下咽,恨不得将那人生吞活剥了!

他掐掐眉心,脑子里飞快转着阴损的点子。

“师父,府里送了东西来,是师娘给您的。”小全子提着食盒,探头探脑。

方如海看了他一眼,抬袖挥散烟雾,小全子殷勤的踩着小碎步过去。

“师父,师娘说今日是冬至,按照习俗得吃碗饺子才算圆满。”

说着,将瓷白的碗端了出来,一共三碗。依次摆好,一旁酒盅里飘散出甜甜的酒香。

瓷盖儿揭开,三碗不同的饺子露在眼皮底下。

小全子吸吸鼻子,由衷赞道:“师娘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方如海斜睨,凉飕飕:“你尝过?”

小全子正要点头,突然又意识到什么,胡乱摇着头。“哪里哪里,师娘做的东西小的无福消受啊,不过光看着也能断定是任何珍馐美味都比不上的!”

“哼。”

他还没吃过饺子,小时候是吃不起,长大了是瞧不上这穷酸东西。

可楼清莞显然是用心了,饺子分了三种做,生怕他会嫌弃似的。

还真是有能耐。他别扭的想着。

饺子皮薄馅儿多,汁香满溢,一碗饺子有十多种不同的味道。为了尝个遍,他破天荒的没剩食物,一个不留的全消灭了。

饭后一壶酒,赛过活神仙。

他整个人瘫在太师椅里,底下长腿懒散交叠,神情惬意舒畅。

覆上隆起的肚子,他悄悄想:男人不该和女人计较,何况这个女人诚心讨好,给个台阶就下了吧....

方如海当夜回了府,趁着宫里下钥的档口。

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李管家的汇报,在震惊楼清莞的表里不一外,心里竟然松了口气,甚至还多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在房里来回踱步,他回府都半个时辰了,消息怎么着也传到灵犀阁了吧。

他期待楼清莞来质问他,为何在宫里结对食,向他哭闹,逼他和阿巧断了关系。

可在意识到这点后,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他为甚么要自找麻烦?为甚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

楼清莞没名没分,有什么资格向他闹?自己是撞邪了吗,高兴期待个甚么!

他莫名其妙的和自己怄起气来,脸拉的老长,大抵是这段时日太累了,总爱胡思乱想罢。

树影摇曳,风声猎猎,已然是深夜了。

方如海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和腊梅花瓣,他想的脑仁疼,需要沐浴放松了。

令他失望的是,直到他躺上床,盖上被子,外边都没任何动静。心里空落落的.....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暴躁的熄灭蜡烛,粗鲁的扯过被子裹住身体,愤然阖眼睡去。

方如海一向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他。何况是在满腹心事的情况下,睡眠质量更是不容乐观。

迷迷糊糊地做了许多梦,梦里他是个市井流氓,抢了小娃的冰糖葫芦,被一袭红衣的女子追着打。

还被....

他猛然惊醒,冬日里出了身冷汗。

慌忙的摸向衣衫,幸好衣衫整齐,没有被非礼的迹象。胸口咚咚跳着,他深吸几口气,手背疲惫的搭在眼上。

“公公。”

这是——

“嗯——”

酒香混着梨花香的味道灌入口鼻,冰凉凉的发丝飘落脸庞,软绵绵的触感与他紧贴至密不透风。

楼清莞喝酒了,还醉的一塌糊涂。

“公公,您怎么才回来啊,怎么回这么晚呢?”她呼出的热气喷薄在方如海唇边。

方如海头皮都要炸了,为什么这场景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暗中楼清莞那双清瞳干净的一尘不染,痴痴的望着他,盛满了委屈难过。

这是个醉鬼,他道。

“楼清莞,你可知这是哪里,咱家是谁?”他费力沉声,却仍透着颤抖。

“知道啊。”她笑了,亲昵的搂住他的脖子,“你是我的公公,我喜欢的人啊。”

“你.....”

这是个醉鬼,他又道。

他正匀着气,上面的人忽然勾住他的下颚,凶巴巴道:“公公,您在外头有了新欢,对不对?老实交代,不许骗人!”

她皱着眉眼,气哼哼的兴师问罪。

方如海掩在锦被下的手轻颤,抿唇一言不发。

“不说?不说我也知道!人家都找上门儿了,公公,您、您老实告诉我,您是不是很讨厌莞儿啊,是不是啊?嗯?”

方如海被他搂的难受,又被她那带着哭腔的话语打动,于是张口道:“咱家没有讨厌莞儿,莞儿何出此言哪?”

说罢,他脸颊热的厉害。

楼清莞听闻立马露出一口皓齿,“真的吗?那公公喜欢莞儿吗?喜欢吗?”

她小心翼翼,又满怀希冀的模样让方如海心中悸动。

“咱家....”

“嗯?喜欢吗?”

“咱家....”

他喜欢金银财宝,喜欢高官权势,喜欢把人踩在脚底下,喜欢看人哭泣求饶,喜欢别人对他惧惮寒颤。

唯独没有想过把人放在心尖上宠,更别提喜欢了。

喜欢这俩字,他难以启齿。

久久得不到回应,空气都凝固了。方如海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直到一串咸涩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

他陡然回神,大颗泪水自眼眶滑落,让他怦然心动的清瞳蒙上了阴影,里面的伤心颓然几乎要讲他湮灭。

“你....哭甚么?”

从未有过心慌意乱。

楼清莞抬起手,十指微张,掩面而泣。“公公果真是讨厌我的,果真是像那个姑娘说的,莞儿是青楼出来的,是娼--妇,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您讨厌我,想将我赶出府,对吗?”

泪水顺着指缝滑落,仿佛砸在了方如海的心上,让他心酸至极,眼见着楼清莞缓缓起身,与黑暗融为一体,好像马上要消失不见了。

他心里的酸痛就越发显著,来不及思考,一把将她捞回怀中。

颤声:“咱家从未想过将你赶出府啊,你怎么净胡思乱想呢,啊?莞儿,咱家没有别人,没有,你....你别走。”

他浑身臊得慌,又唯恐她跑了,将她箍得紧紧的。

楼清莞软软的倚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角,怯生生问:“公公,您说真的?您真的不讨厌莞儿吗?莞儿可是出身青楼....”

“真的,咱家何时骗过你?”他长吁口气,“别说你出身青楼,即便是再不好的地方,咱家也不会嫌弃你半分。”

都说酒壮熊人胆,可喝酒的又不是他,为何他竟生出了如此大勇气。

莞儿喝醉了,明日醒来大抵也忘了咱家说过的话,她记不得,所以没关系咱家怎么说......

“那公公喜欢莞儿吗?”

还真是锲而不舍哪。

方如海犹豫着,眼见楼清莞双眼又开始聚泪,便咬咬牙,轻声:“喜欢的。”

“莞儿也喜欢公公啊。”

怀中女子的嗓子绵软甜美,听的方如海心尖都酥了。

“莞儿,咱家....”

未说完的话,尽数被夹杂着淡淡酒香的唇堵住。

酒,好甜。

第38章 午睡

天将亮未亮, 屋内暗沉沉。

身旁是熟睡的女子,呼吸浅浅,眉眼温柔。方如海屏息翻身, 一点点抽出压住的衣角, 蹑手蹑脚下地穿鞋。

窸窸窣窣穿衣, 腰间玉带堪堪系好, 后头便传来楼清莞又软又轻的声音。

“公公,您醒了怎么也不叫妾身呢。”楼清莞坐起身, 乌丝如瀑,睡意未散的她不甚清醒,迷迷糊糊的揉着眼。

乖巧得惹人怜。

“妾身伺候您穿衣梳洗。”她掀开锦被下床。

方如海忙不迭道:“不必不必,你歇着吧,咱家还得回宫里哪。”

熟悉的梨花香从身后袭来, 他浑身一僵,若说昨日是他是乘人之危, 恬不知耻的接近占-有,那现在又算怎么回事儿....

楼清莞仅着单衣的柔软身子严丝合缝的紧贴他,带着软哝的嗓音:“公公,您的玉带松了, 妾身重新给你扣好。”

说着, 两条纤细灵活的手从腰身越出,玉带上的白润缀玉本就细腻光滑,可与她的芊芊素手比起来,竟都黯然失色了。

她的动作利落熟稔, 可方如海却觉得像过了个酷暑寒冬般漫长。

待后背的热度消失了, 他才偷偷松了口气,然而宽大的手掌又被人捉住。

“公公, 妾身给您净面绾发,您坐好。”

他像被摄了心神的牵线木偶,任由着楼清莞牵到梳妆台前坐下。

打磨光滑的铜镜里,他披散着长发,未施粉黛的脸庞白皙如玉,眼尾微粉,卸下阴冷肃然的面具,他真正的面目竟是如此干净明朗。

脸上湿润润的,为他净面的女子温柔专注,宛如对待稀世珍宝般的郑重小心,呼出的气像一片片小羽毛,轻轻扫过他的眼睫薄唇。

又痒又麻。

黑白分明的双眼水光盈盈,目光落在一点。“公公,原来您眼下有一颗痣,真好看。”

方如海窘然的移开眼,不自在道:“有甚么好看的,你净瞎说。”

楼清莞抿嘴轻笑,取过脂粉盒,打趣道:“公公,您每日敷粉是不是怕旁人觊觎您的盛世美颜哪?”

“你不懂,可不是人人都能像咱家这样上妆的。”方如海倨傲的勾唇,“只有坐到咱家这个位置,才有敷面的资格。”

在大宛,宦官敷面是地位和权势的象征。

楼清莞适时露出崇敬的神色,“那公公当真是厉害,叫妾身好生佩服啊。”

这话听的方如海很是受用,兴义盎然的指点了她关于宦官敷面的由来。

在大宛,只有四品或四品以上的宦官才能敷面,而每个品阶宦官的妆容又各有不同。

四品宦官多是画远山眉,蝴蝶唇,两旁打上桃色腮红。

大宛自开朝来,不乏有好男色的皇帝,宦官势弱,在宫里过得清苦憋屈,自然得想办法讨好皇帝了。

爬龙床是他们一致的目标,因而外貌打扮都照着皇帝的喜好来。

献身成功的太监鲤鱼跃龙门,为防别人争宠,便私下禁止底下的小太监敷面。

久而久之,敷面便成了宦官权势的象征了。

楼清莞庆幸的是,当今圣上端惠帝没有断袖的嗜好,否则像方如海这种杨柳腰,四肢纤长,秀色可餐的小太监,铁定要纳入后宫了。

“公公,妾身给您画却月眉好不好?妾身想看您画却月眉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娟娟却月眉,新鬓学鸦飞。

她想看他如月般温柔的样子。

方如海疏懒的抬抬眼皮,“画吧咱家准了,不过可得画好了,把咱家画难看了可饶不了你。”

楼清莞淡笑着应下。

她上妆手法沉稳又快,不大会儿便描好眉,方如海眼眸细长,眼尾微挑,忽略他的冷戾之气,其实很有几分媚意。

加之描了对亲和的却月眉,刻薄的神态都柔和了些。

楼清莞不吝调戏:“这是谁家少年郎啊,好风采,没人要我便掳走了。”

方如海足蹬尖靴,嗔了她一眼,施施然出门了。

俩人一起在前厅用了早膳,方如海本想让她多睡会儿,可见她那神采奕奕的样子,便作罢了。

“公公,您今晚还回府吗?”

方如海含糊道:“再说吧,得看宫里的情况。”

楼清莞端着碗,凑到他身边,“公公,您好久没休沐了,要不今日就别进宫了,陪陪妾身好吗?”

她记得这段时日没什么大事发生。

方如海正咀嚼着,闻言执筷的手顿了下。“咱家...走不开。”

“好罢。”楼清莞语带失落,“那公公,妾身可以出府透气吗?”

“透气?你在府里很闷吗?”

楼清莞食指摩挲着碗沿,“皇宫富丽堂皇,广袤无垠,公公在宫里会闷吗?方府很好,能遮风挡雨也吃喝不愁,可妾身还是想出去走走的,一个人总归太寂寞。”

方如海神色一寒,“你想见谁?”

楼清莞微怔,“妾身只是想去百味斋买几类糕点回来研究着做,再去丝绸铺扯布缝衣裳,妾身...”

啪。

筷子被重重扔下。

她无措的注视着方如海突然紧绷的脸,他那身上释放出的阴寒之气钻入她的骨髓,让她阵阵发冷。

好好地,这又是怎么了?

“你告诉咱家,你究竟要去见谁?”

“妾身说了啊....买糕点、扯布...”

先前未做完的墨绿绸缎长衫不见了,也不晓得是被人偷了,还是落在哪儿了,她便想着再做一套吧。

反正是给方如海做的,他人也不会跑,慢慢来也没关系。

沉默了一瞬,他冷嗤一声,“咱家今日休沐,就不进宫了,你要出府咱家便陪你。”

楼清莞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泼了盆冷水。

“除了咱家休沐那日外,其余时间你都不准出府,听明白了么?”

她讷讷点头。

楼清莞心里郁闷不已,活了两世她还是摸不准他的脾气,起来那会儿不是还好好的吗?她为他更衣上妆,为他描眉,多浓情蜜意啊。

不过吃饭的功夫,怎么就又回到了那副阴气沉沉的样子了。

上了马车不准她靠近,冷着脸凶她,她只能委委屈屈的蹲在一边,扶着车壁偷窥他。

好不容易捱到下车了,也不肯扶她一把,直接甩袖转身拿个后脑勺向着她。

“公公....”

“公公,您等等我....”

蒙面提裙跟上。

她边走边侧首问:“公公,是妾身说错什么了吗?您为何生气?”

方如海拧着眉头,“咱家没生气,你要买什么快些罢,咱家一会儿回宫里。”

楼清莞仍是耐心问着,她知道俩人生活难免磕碰,个人有个人的脾性,她愿意包容他,可总得让她清楚他动气的原因,日后多加注意,才能减少摩擦。

她和方如海之间总得有个人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

原想和他细水长流,顺其自然,可他竟然等不及在宫内藏娇,这可把她气的够呛。

自己是不想把这死太监逼得太紧,才步步为营,费尽心思的迁就他讨好他,他还想不开去红杏出墙。

她逼不得已只能使计,故意把自己灌醉了,半夜潜入他的房里耳鬓厮磨。

虽是冒然唐突了些,但好在结果达到了,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他还想赖账不成?

可别小看了她!

“哎呀,公公,我、我肚子好疼。”楼清莞捂着肚子,小脸皱成一团。

方如海果然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去扶她。“怎么回事儿,吃错东西了吗?来,咱家带你去医馆,别怕别怕啊。”

楼清莞挤出两滴泪,“公公,您能不能背背妾身啊,妾身走不动了.....”

大街上人流如织,方如海有点迟疑的看向不远处的马车。

楼清莞干脆跌入他的怀中,揪着他的衣襟,泪光点点道:“公公,妾身真的好疼啊,您背妾身去医馆吧,要不抱着也行。妾身都要疼死在这儿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净瞎说!”方如海矮下身,“快上来,咱家背你。”

楼清莞瞬间眉开眼笑的趴了上去。

医馆也就直走几步,拐个弯儿就到了的功夫,可方如海养尊处优惯了,又生的清瘦,背起楼清莞这样弱柳扶风的美人竟然还有点吃力。

咬着牙,吭哧吭哧的往前走,额头两侧慢慢浮出细汗。

看得楼清莞心疼不已。

她怎么忘了,方如海的身子还没开始调理,身子骨依然孱弱啊。

“公公,您放我下来吧,妾身现在好多了,不怎么疼了。”

方如海喘着气,“医馆就快到了,别担心,咱家一定能把你送到医馆,啊。”

看他如此紧张的样子,楼清莞心里又酸又软,当下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目光,抬袖给他擦汗。

终于到了医馆,方如海先是小心翼翼放下她,然后阴沉着脸找大夫。

将情况大致说了遍后,留着白胡须的老大夫哆哆嗦嗦的给她诊起脉。

“回这位大人,这位夫人并无大碍....”

“并不大碍?”方如海飞快截住了他的话头,凶神恶煞的吼:“她先前痛的打滚,你跟我说没什么大碍!庸医误人!信不信回头咱家就把你这破医馆封了!”

老大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小的、小的....”

楼清莞眼瞅着这大夫年纪一大把了,还得承受方如海的恐吓,便生出了愧疚。

连忙劝道:“公公您别急,大夫的话可能没说完,大夫您继续吧,我相公性子急了些,您别怕。”

方如海冷哼着撇头,脸却红了。

大夫仍是战战兢兢:“这位夫人想来是前段时日受了寒,气血堵塞,故而信期延缓,如今葵水忽至,才会疼痛不已。待小的开几剂暖宫的方子和调理身子的方子便可大好。”

葵水?

方如海懵了一瞬。

余光瞥到楼清莞娇艳欲滴的面庞,立刻反应了过来,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

回府的路上,俩人相顾无言。

楼清莞奄奄的捂着肚子,这回是真疼了,眉头紧锁,冷汗潸潸。

马车晃得她胃直翻涌,头晕乎乎,她扶着车把,弓成虾米。

“公公....我疼....”

方如海看她痛苦,心里也不好受。“莞儿,你过来咱家这里躺会儿。”

楼清莞摇摇头,她根本就走不动。况且她没带月事带,万一弄脏了他的衣袍就不好了。

看着她青白的脸色,方如海心里揪疼揪疼。

马车里空间不大,他稍稍挪步就能碰到她。于是,他长臂一伸,环过她的细腰,直接将她抱在怀里。

“嗯...公公?”楼清莞恍惚着睁眼。

方如海嘘了声,“别说话,你睡吧,到府了咱家叫你。”

“不行....公公,莞儿会弄脏您的衣服....”

方如海轻柔的撩开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不怕,脏了咱家就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睡吧,啊。”

“好...”

她勉强扯出个笑,又难受的闭上眼。

不知是因为被人环抱的温暖,还是衣料上淡淡的沉香味,在小腹刀割般的折磨中,她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马车停在了方府门口,方如海抱着熟睡的楼清莞,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吩咐人准备热水,衣裳,又喊了个嬷嬷来伺候。

轻手轻脚的将人放下,低头一看,黛蓝衣袍上果然浸湿了小块痕迹。

好在他平时都穿深色衣衫。

转头吩咐:“好生伺候楼....夫人。”舌头打了个弯。

说罢,也不等下人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去沐浴更衣了。

等他泡好个澡出来,小厮赶忙跑了过来,“公公,夫人醒了,哭着闹着找您呢,您快去看看吧!”

方如海一听连口茶都顾不上,健步如飞的往灵犀阁去。

“公公,您去哪儿了,您不要莞儿了吗?”她两眼通红,抽抽搭搭的望向门口。

方如海三步并两步的到床前,“咱家去换了身衣服,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啊?”

“您不在我睡不着。”她鼻子动了动,“公公您好香啊,您沐浴了是吗?”

方如海咳嗽两声,算是默认了。

楼清莞笑了笑,往里挪了挪,“公公,您陪莞儿睡会儿好吗?”

“这,可是.....”

楼清莞楚楚可怜的盯着他,“公公,您在我才能睡的安心,而且您身上好香,妾身喜欢您身上的味道。陪妾身睡吧,好吗?”

“还是说您嫌弃妾身?”

方如海叹了口气,何时自己变得如此心软了,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

他脱了靴,在楼清莞灼灼目光下躺在她身侧,替她捻好被角。

半阖着眼,轻声:“睡吧。”

身侧之人嗯了声,却并不安分。

仗着棉被遮盖,悄悄默默靠近他,细滑的小手捉住他微凉的手指。

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公公,做个好梦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这章依旧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燕秋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客访

这一觉睡到饭点, 楼清莞醒来时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但褥子留有余温,想是刚走不久。

她直起身, 下腹便一股暖流往下蹿, 她揉了揉额角, 蹑手蹑家下床换月事带。

好在没弄脏床铺。

打开门正好撞见画尧, 她问:“公公可还在府里?”

画尧点点头,手里端着铜盆, “夫人,奴婢伺候您洗漱,老爷在书房呢。”

夫人?

她怔了怔,而后笑眯眯的应下了。洗漱完就直奔书房去。

轻轻叩响门,里面传来方如海略带疲惫的声音。她推门而入, 就见方如海伏案埋首,不戴宫帽的他玉簪束发, 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怎的又睡醒了?”他搁下笔。

楼清莞款款移步,走至他跟前,“睡了一上午怎么着也该醒了,公公您用过膳了吗?”

方如海合好案卷, 敛袍起身, “不曾,也到饭点了,一起用吧。”

楼清莞自觉挽上他的手臂,一道走着。笑道:“公公是在特意等妾身一起用膳吗?”

他懒懒睨她一眼, 既不否认也不反驳。

走至半路, 李管家突然上前躬身道:“老爷夫人,府外有客求见。”

方如海挥袖打断, “咱家今日休沐,什么人都不见。”

李管家露出为难的表情,看了眼楼清莞,低声:“老爷,外头的客人是来求见夫人的。”

楼清莞闻言露出意外之色,她在南苑阁时没有交情颇深的朋友,大多是点头之交,断然没有道理上方府来求见。

最大的可能只有阿笙或师父了。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期待。然而方如海可不知她内心所想,兀自断定是旧情人上门叙旧来了。

眯了眯眼,阴阳怪气道:“咱家倒不晓得你人脉广阔,故人都找上门儿来了。”

这又是怎么了?

楼清莞思忖着,灵光一闪,终于看出了点端倪。清早那句“你究竟要去见谁?”和现在他凉气飕飕的话,怎么听都不对劲。

怎么听都酸溜溜的,莫非....

她侧目,仰头望着他冷硬的面色,紧绷的唇线,噗嗤一下笑出声。

方如海竖眉,恼怒的瞪着她。“笑甚么!”

“公公,您怎么那么可爱呢。”她忍俊不禁的摸摸他的脸,“还吃起醋了。”

方如海像被戳中了心事的怀春少女,当即跳脚。“你胡说八道什么!咱家可没那种心思,你别乱说!”

“好好好,是妾身想多了。”楼清莞安抚着他,又解释:“公公,妾身没有别人,心里从始至终想的念的只有您,今日来府找我的,可能是阿笙,所以您别误会。”

俩人在半道站着,她旁若无人的说着情话,完全没顾忌还呼着气的小厮婢女,可方如海在这种谈情说爱的事儿上,脸皮子比小姑娘还薄。

面红耳赤的扭过头,权当没听见。

楼清莞捏捏他的手指,软声道:“公公,妾身陪您用饭,您陪妾身去见客好吗?”

方如海哼两声,“你好大的面子。”

说完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来的人果然没让楼清莞失望,正是前阵子假扮吐蕃使臣,将她戏耍了一番的白筠子。

白筠子又换了张面皮,穿的花枝招展,妥妥的就是个妖艳妇人。在她身旁伫立着个月牙长衫,冷若寒霜的男子。

“师娘!”

楼清莞脱口,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那男子的冰冷神色皲裂,眼底浮出几分慈爱。“莞儿。”

“师娘,您总算来看莞儿了,莞儿可想您啊。”

久别重逢,楼清莞激动地语无伦次,一把扑进她师娘怀中撒娇。

白筠子脸一下绿了,“哎哎哎,你个坏丫头又占你师娘便宜!赶紧麻溜的起来,你师娘的怀抱可是只属于你师父我的!”

“师娘,您看师父她又凶我。”

白筠子跺脚,正要说点什么,就让她夫君一个眼刀生生咽下了。

她磨磨后槽牙,算你这丫头狠。

楼清莞欢天喜地的把俩人迎进门,亲自端茶倒水,张罗了一大桌饭,不知不觉竟然把方如海给抛到了脑后。

“师父,我还以为您在西夏呢,您和师娘何时回的大宛啊?”

白筠子嚼着花生米,嘎嘣嘎嘣响。“我和你师娘昨日刚回来,还不是因为惦记你,不然哪儿会那么快回来。”

“舟车劳顿,要不今晚就在府里歇下吧。”楼清莞顿了下,讨好的看向方如海,“可以吗公公?他们是我最亲的师父和师娘。”

白筠子夫妇的目光不约而同扫向他,探究的意味不言而喻。

“咱家的方府大,住几个人都没问题。”方如海掸掸衣襟,“可绝对不收来历不明之人。”

白筠子眉毛动了动,冲楼清莞努努嘴:“莞儿,这就是你找的男人啊?也太不懂事儿了吧,离了离了,师父这儿可有大把的世家公子供你挑选,绝对比这个好多了。”

“师父....”楼清莞不好意思的拢发,“公公人很好的,就是平日小心谨慎惯了,他方才说的话没有恶意,您和师父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拉拉方如海的袖子,淡笑着望他。

方如海闭了闭眼,“李正,去准备两间客房。”

白筠子迅速接口,“两间?我夫君可是我花费了黄金万两、真金白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来的,同床共枕二十多年了,你给两间房是不是咒我们感情不和,意欲拆散啊!”

“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倒好盼着我夫妻二人分离,好狠的心啊,莞儿啊你看你找了个什么人哪,为师的命好苦呀。”

戏瘾犯了,眼泪说来就来。

楼清莞头疼万分,这世间能制住她师父的只有她师娘兰若蘅。

她求助的看向她师娘,兰若蘅偏着头,自顾自的喝茶。

看来她师父这么干是得了她师娘的准许了.....

“爱住不住!李正,送客!”

“哎哟,莞儿,你看你看,你家男人要赶人了,我们可是把你从小疼到大的师父师娘呀!你不会让他欺负我们的吧?”

白筠子揉腰锤肩,“为师这把老骨头哪儿经受的住哟!”

楼清莞忙去照看她,小声道:“师父,您够了吧,您看您把公公都气成什么样儿了啊,徒儿好不容才把他哄好的,您一来就给徒儿挖坑,也太不仗义了吧。”

白筠子觑了眼方如海黑如锅底的脸色,心里乐开花。

嘴上却说:“嗨呀你个小丫头懂啥啊,为师这是帮你考验他,看他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再说了,你怎么能被个男人压住呢,这可不像我白筠子的徒弟。”

“师父,您说这话不心虚吗?”楼清莞坏笑,“您不是天天被我师娘压?徒儿宠男人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白筠子老脸一红。

仰头瞪她,“坏丫头。”

楼清莞转头就告状,“师娘您听到师父说什么了吧,她不满被您压,您快治治她,振振您的夫纲啊。”

兰若蘅轻飘飘一眼,白筠子当即闭上嘴,一个劲儿的赔笑。

这下楼清莞总算抽出空捋顺她家公公的毛了。

“公公,我师父年纪大了,难免脾气暴躁了些,您多担待,别和老人家计较。”

方如海眸光幽冷,“你何时有的师父师娘,咱们怎么不知道?”

这件事儿他没道理查不到。

凭空冒出的这俩人的行为举止颇是古怪,女的疯疯癫癫,尤其让他不解的是,楼清莞竟然喊那个男子师娘,而那个男子还挺习以为常的应下了。

这是哪儿的风俗?

“他们是我娘亲的故人,我自小拜在师父门下学艺,娘亲去世之后是他们一直照顾着我,妾身创的神女落尘很大一部分是从师父传授的武功里获得的灵感。”

楼清莞柔声道:“公公想知道什么妾身都会如实相告,绝无隐瞒,不过现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咱们先用膳吧。”

这大一桌子的菜,再不吃该冷了。

方如海勉为其难颔首。

席间楼清莞不住给白筠子和兰若蘅夹菜,当然也不忘兼顾自家公公。

可她家公公心眼小,始终给不了好脸色。她也不气馁,他能乖乖的吃饭就行了。

提起这次来方府的目的,白筠子含蓄的透露了点,还是奔着先前给楼清莞那张药方来的。

原来那张药方的用量和用时,都是因人而异的。

尚且不知方如海的身子情况究竟如何,若是冒然用了,指不定出点什么乱子。

所以这次带上了她师娘兰若蘅,兰若蘅出身于悬壶济世的医学世家,看相诊脉都是一绝,有他坐诊楼清莞也能放心。

她发愁的是,怎么和方如海开口,如何让他接受,毕竟他对自家师父师娘没什么好印象。

“莞儿,明日我要同你师父去给你娘亲上坟,你可去?”

论起来楼清莞入了方府后,便没再去看望她娘亲了。整日里围着方如海打转,一经她师娘提醒登时生出了愧疚。

她忙不迭的应下。心思微动,偏头问:“公公,您明日休沐吗?能否陪妾身一块儿去看看娘亲?”

她自然是盼着他能应下。

可方如海却摇摇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明日咱家要进宫,你就跟着你的师父师娘一块儿去吧。”

好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顺其自然吧。

她夹了块薄薄的藕片到他碗里。“公公,莲藕清热凉血,补益脾胃。”

她习惯性的劝膳,方如海也习惯性的顺着她。

俩人在吃饭这件事儿上,似乎有了某种默契。

一顿饭吃的平淡,白筠子那欢脱的性子,严格遵照兰若蘅定下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不敢插科打诨,老老实实的吃。

虽然和她夫君这样过了二十多年,可吃完饭后仍然像只脱了缰的野马,撒欢得跑。那潇洒劲儿,真把方府当自个儿家了。

“师父,您慢点,小心别摔了啊。”

“哎哟没事儿没事儿,多大点事儿啊,你师父我武功高强着呢!”

楼清莞胆战心惊的盯着白筠子脚下的冰层。

入冬没多久,虽然下了几日的的大雪,但湖面的冰层肯定不够结实的。

可白筠子在上面又蹦又跳,她真担心冰层开裂,捞都来不及捞。

“莞儿,有没有冰鞋啊,快去拿啊,咱们师徒一起溜两圈啊。”白筠子兴奋大叫,“一定会很好玩儿的,快来呀莞儿!”

“师父,您悠着点儿吧,这冰面不结实。”楼清莞无力劝道,“要不徒儿带您出府逛逛吧?”

白筠子正兴致高涨,哪儿会听她的,只一个劲儿的催促她去拿冰鞋。

今日云淡风轻,天空澄碧如洗,确实适合外出游玩。

方如海和兰若蘅远远落在后头,俩人也不说话,各走各的。

俩人都是一眼让人惧惮敬畏之人,不同的是兰若蘅生的高挑,面容清隽,周身的气质是冰封千里的寒冷。

而方如海的冷,却是阴曹地府的阴寒。

加之他阴柔醒目的扮相,谁见了都遍体生寒,赶着绕道,活脱脱的阎王。

“公子是哪儿的人哪?”方如海打破沉默。

“大宛。”

方如海拢着袖,嗤笑:“咱家看公子气度不凡,想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宛的名门望族不说与咱家交情深厚,但也能认个全,可咱家对你和令夫人很是眼生哪。”

兰若蘅声线清冷,“公公抬举,在下只是个普通的郎中罢了。”

“真是如此么?”他挑眉,“那还是咱家看走眼了啊。”

方如海打量着他,“又不知令夫人是哪家千金?”

兰若蘅面无表情,冷声:“恕难奉告。”

方如海锲而不舍的刨根问底,皆是热脸贴冷屁股。他也不恼,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查不出来的。

况且,楼清莞会告诉他的,不是吗?

“净身多久了?”

兰若蘅冷不丁的问了句,

方如海愣了下,随后尖声斥道:“放肆!别以为你是楼清莞的师娘便能对咱家不敬!”

兰若蘅眉头一皱,忽然出手捏住他的手腕,五指像牢固坚硬的钳子。

方如海痛呼,在身强体健的兰若蘅面前,他就是只弱鸡。除了用那张厉嘴威胁恐吓,痛骂,压根儿做不出什么实质的反抗。

兰若蘅最听不得人聒噪,反手点了他的哑穴。

方如海顿时气血翻涌,胸口微微起伏,额角青筋直跳。

当楼清莞和白筠子循着动静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番情景。

“夫君!”

“师娘,您这是....”

“把脉。”

楼清莞一颗心吞回肚子里。

她看着气的不轻的方如海,安抚道:“公公,您放心,我师娘的医术高明,一定可以调理好您的身子。”

方如海不说话,两只眼珠一眨不眨的瞪着兰若蘅。

白筠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展开手臂挡住他的视线,煞有介事道:“看啥看,再看也不是你的!虽然我夫君长得美若天仙,沉鱼落雁,但不许你肖想他!你们两个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放弃吧!”

方如海腮帮子鼓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脖子涨的又红又粗。

“师父,您别逗公公了,您看他气的。”楼清莞止不住的心疼,“公公,您想说什么便说出来,不必为了妾身委屈自个儿。”

方如海猛然看向她。

她羞涩一笑。

“好了。”兰若蘅撇开他,在他身上点了两下。

方如海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跳了起来,目眦欲裂的咆哮:“都给老子滚蛋!”

第40章 探花

当夜白筠子夫妇宿在了方府, 楼清莞原想再爬上方如海的床,可他咬死了不松口,被她言语调戏也只是红着脸不吭声。

于是她满心失望, 依依不舍的回了灵犀阁。

上一世她和方如海再怎么如胶似漆, 也是分床而眠。

她那时候不是真心待他, 并不拿他当夫君看。只是急于摆脱他, 才做出温良恭俭让的样子。

而方如海独身惯了,他接受自己残缺的身体, 对女人早断了念想,又怎会想和她同塌而眠。

哪知风水轮流转哪,楼清莞上一世不把他当回事儿,这辈子却拿他当心肝的巴着紧着。

可不是像极了她那个宠夫狂魔的师父。

楼清莞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心里盘算着怎么再成功爬上床, 怎么和她家公公生米煮成熟饭。

太监虽然不能人道,可也不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的大和尚啊, 从古至今太监娶妻的事儿还少吗?

她记得李闻和就纳了好几房小妾,夜夜春宵,过得比寻常男子还快活滋润。

楼清莞可不信方如海有了她,还能坐怀不乱。

她不免回想起, 他每每因为她的三言两语或小动作, 而羞的面红耳赤的模样。

假正经!

平日里摆出生人勿进的派头,实则就是个没开荤的毛头小子。如此想着,楼清莞内心生出了不同寻常的心思。

算算日子,大概还有五日信期就结束了。

趁这几日翻翻府里有没有玉势, 没有的话得准备起来了。

翌日晨起, 方如海早没了人影,于是他们师徒三个吃了早膳, 就一同出府上坟了。

雪天路滑,山路陡峭,荆棘丛生。

她娘过世的时候,她十二,在南苑阁还是个让人瞧不起的拖油瓶,母女俩也没存到什么钱。

她娘重病缠身,若不是看在年轻时为南苑阁捞了不少油水,早就一扫帚将她娘俩赶出去了。可也仅限于此了,没钱请大夫看病,结果可想而知。

清贫,让楼清莞想为她娘买口薄棺,修个好点的坟冢都无能为力。

“莞儿,把娘葬在那座青山上吧,那里清净,娘很喜欢。”

三人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坟冢,小小的坟包周围干净整洁,坟前还放着一盘黄橙橙的柑橘,还有一束花生机勃勃的野花。

白筠子讶异道:“莞儿,你都来祭拜过你娘了啊。”

楼清莞蹲下身,摇头,“徒儿有段时日没来了。”

水果很新鲜,野花香气浓郁,应当是刚摘下不久。她环视了圈,不远处有串浅浅的脚印。

看来祭拜她娘的人,刚离开不久。

“那是你娘的友人来祭拜过了。”白筠子俯下身,指腹摸着冰凉的字碑,“瑛娘,我和阿蘅来看你了,你有没有想我们啊?我可是很想你啊。”

周围的杂草枯叶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所以他们直接摆祭品、水酒,焚香,烧纸钱就行了。

祭拜的过程很简单,楼清莞的娘前半生做千金小姐的时候循规蹈矩,后来落入风尘被迫卖笑,也能随遇而安。

就是不想节外生枝。

死后便守着一亩三分地,安安静静,从不托梦给谁,唯恐麻烦了别人。

楼清莞和白筠子各自说了番体己话,便一同下了山。

难得出趟府,楼清莞决定把昨日未完成的事情做完。去百味斋买了新出的糕点,在布铺扯了几匹绸缎,打算给方如海和白筠子夫妇做套衣裳。

她除了泡茶的手艺差了点,其他都拿得出手。

途径南苑阁,门前的灯笼寂灭多时,门庭冷落,与外头的熙熙攘攘截然相反。

白筠子也算这里的常客了,她善于易容,楼清莞娘亲在世时,白筠子便经常乔装成各种贵公子包养她娘。

得亏了她才能让她娘得以喘息。

楼清莞年幼时曾不止一次想过,拜托白筠子带她娘俩逃之夭夭,白筠子行迹不定,又有千面,按道理帮她俩脱身根本是小菜一碟。

可她娘知道她有这个想法后,头一次面色冷厉的训斥了她,直接把她骂哭了。

后来便再也不敢提,直到长大了才晓得个中因由。

她一出生就是娼籍,逃到哪儿都一样,与其到处躲躲藏藏,苟且度日,倒不如傍上靠山彻底洗脱娼籍。

前世她劳心劳力的算计和讨好方如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洗脱娼籍。而她也确实达到目的。

可这一世她却不打算洗脱娼籍了。

“莞儿,走走走,咱们吃碗馄饨去。”白筠子指着一处小吃摊。

上山下山一趟费了不少体力,三人都有些饥肠辘辘。

楼清莞正要点头,不经意拂过腰间,发现钱袋没了,稍微回想了下可能落在布铺了。

“师父,我钱袋丢了。您和师娘先吃,我回布铺看一下。”

“哎呀还找啥,你师父师娘又不是穷光蛋,这点小钱还是有的。别瞎忙了,一块儿去吧。”

楼清莞已经往回走了,“没事儿,徒儿一会儿就回来了,您和师娘先吃吧。”

那钱袋是她娘缝的,不管怎么着都得找回来。

“毓珂姑娘?”

一道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楼清莞回神,一位身着蓝衫,身量颇高,面皮白皙的少年紧瞅着她。

“毓珂姑娘,没想到小生还能在这儿见到你。小生、小生不是在做梦吧!”他语无伦次,面颊绯红。

楼清莞见那少年长的干净,又自称小生,应当是个书生没错了。

只是她却眼生的很。

“毓珂姑娘,你不记得我了吗?”少年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当下流露出了失落。

能喊出这个名字的,多半是南苑阁的恩客。她不愿和南苑阁再挂上勾,便匆匆敷衍两句。

“毓珂姑娘,小生听人说你不在南苑阁了,你……你是不是已经嫁为人妇了?”

少年问的忐忑。

楼清莞点点头,“确实如此,公子若无其他事,请恕毓珂失陪。”

“等等!”少年追了上来,在她警惕的目光下又退了几步。

急切道:“为什么毓珂姑娘,你当时不是说、说小生是可造之材,将来等小生金榜题名时,便、便要做小生的状元夫人吗?”

楼清莞愣了愣,似乎模模糊糊的有了点印象。

“那公子你中状元了吗?”

少年脸红了下,小声道:“小生不才,是探花……”

她笑道:“探花郎与公子倒是挺相称,毓珂在此先恭喜公子了。”

探花郎眸光熠熠,“那你能否嫁与我为妻?”

她缓缓敛下笑容,“南苑阁本是烟花之地,里头姑娘所说之言怎可当真,皆是戏言罢了。”

“戏言...”探花郎呢喃,难掩伤心。

楼清莞没想到出门一趟还能撞上自己的桃花债,可叫她哭笑不得。

她不欲多说,对面之人却很是执着。

“我不信你已经嫁作他人妇。”

“你告诉我,是谁将你赎了出去,我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将你赎回来。”

“我许你正妻之位!”

楼清莞惊诧抬眼,若换了前世的她,定然眼也不眨的应下。

曾经,相夫教子是她的一个心愿。

但现在不是了。

“已为人妇有何好隐瞒的。”她道:“我的夫君是当朝宦官方如海。”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天雷,劈得那白净的探花郎木木僵僵。

难怪,难怪她的发髻仍是未出阁姑娘的样式。

察觉到他的目光,楼清莞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发髻。

她得和公公抓紧时间了,她也想梳个妇人发髻。

某间茶楼里,一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人阴气森森,目似鹰隼。

“下月初本官大婚,还请公公一定赏脸来吃喜酒啊。”

颇有分量的红色喜帖异常显眼。

方如海淡淡道:“咱家在此先恭喜王大人了。”

王檀人逢喜事精神爽,顺口开起了玩笑。“公公金屋藏娇多时,也不知何时能吃到公公的喜酒啊。”

方如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不牢王大人费心。”

王檀呵呵笑两声,呷口茶。“不知公公今日找本官所为何事啊?”

“过几日将军回京,你知道吧?”方如海道,“贵妃娘娘担心皇后那边不安分,所以让你前去接应。”

王檀颔首,“其实这段时日皇后那边没有什么动作,风平浪静的,倒不像会干半路截杀的蠢事儿。”

方如海讽笑,抚抚鬓角,“娘娘吩咐的事儿,你照办了便是。”

视线偏转,半开的轩窗下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目光倏的定住,神色阴沉,嘴角的弧度却越发大了。

王檀见他突然顿住,便循着目光望去,张口道:“咦,那不是探花郎吗?”

方如海掉过头,“你认识他?”

猝不及防被他眼里高涨的戾气骇了一跳,王檀讷讷点头。“科举前三甲之一的探花郎,好像叫元昊之,是柳丞相的得意门生。”

他听得方如海低笑,“好啊,好个探花郎。”

王檀自觉气氛诡异,不再开口多言。只是余光却扫到了和探花郎谈话的女人,莫名眼熟.....

一行人回到方府已近午时,楼清莞把糕点和布匹放好,便去厨房准备午饭。

方府的厨房比方如海在宫里小院儿的厨房大多了,蔬菜瓜果也多,方便她大展拳脚。

第41章 云开

楼清莞先前失明时, 全靠舌头尝味儿,处理食材一不留神会被刀口割伤,小拇指至今还留着淡淡的刀痕。

如今双眼复明, 仍然习惯性的沾点汤汁尝一尝, 以前她光看色泽和闻香就知道咸淡。

隆冬已至, 京城的冬天干燥, 穷苦人家用不起润肤膏,只能靠多喝水来缓解皮肤的干裂, 家境殷实的人家就好过多了。

驱寒滋补汤不断,每日还用着几十两银子的润肤膏。

一整个冬天下来,不但没干成树皮,反倒愈加水灵白嫩。

在楼清莞的记忆里,方如海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净了面的脸蛋吹弹可破,嫩的像能掐出水似的。

她那时心里还挺吃味, 他那水灵劲儿都比得过一般姑娘了。和方如海呆久了,就越发觉得这人长得赏心悦目。

四下里无人时,娇嗔的瞪她几眼,然后撇过头, 露出截光滑修长的脖颈, 柔和秀气的侧脸。

眼角眉梢都透着别样的风情。

这勾人的小模样简直要了她的命。

楼清莞那时才有点理解男人看女人的心情了。

她将切好的姜片、大葱和大枣放入锅里,羊肉汤益气养血、驱寒健脾,冬天喝最合适不过了。

等羊肉汤熬好了,率先盛了一碗差人送到宫里。

这顿做了七菜一汤, 全照着白筠子夫妇的口味来的, 菜色虽然浅淡,但精致喷香, 令人食指大动。

白筠子肚子里的馋虫被勾的神魂颠倒,风卷残云的扫荡完打着饱嗝,摸摸肚子,一脸的餍足之色。

“莞儿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啊,为师都舍不得走了。”白筠子摊在位置上,揪揪兰若蘅的长袖,“夫君,咱们就在这儿多赖几日吧?”

兰若蘅悠悠的喝茶,显然心情很不错。“也好。”

楼清莞还愁怎么留下他们,没想到一顿饭就搞定了。她顿时干劲十足,撸起袖子准备回厨房研究晚上的菜。

“莞儿,你过来。”

兰若蘅喊住她。

“师娘。”她赶忙走去。

兰若蘅指指旁边的位置,“坐吧,师娘有话要交代于你。”

楼清莞依言坐下,乖乖等待下文。

“若今日你决定要照着那张药方调理他的身子,那么近几日,你最好守在他的身边。”

她一下紧张了起来:“师娘,是那张方子有什么问题吗?”

兰若蘅沉吟了会儿,似在斟酌用词。“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他净身的年份太久,这张方子药性烈,头一次调理难免会受不住。”

白筠子迅速接口,“你师娘的意思其实就是,你家公公可能会出现发--情的征兆!”

话糙理不糙,可这当着孩子的面呢,也太直接了。

兰若蘅无奈瞥了白筠子一眼。

楼清莞愕然瞪大眼,“发、发-情?可是公公他不是.....”

白筠子摸摸她的头,“吓傻了啊,这有什么的啊,你和他不是一对儿嘛,这种事儿就是夫妻间的分内之事啊,别难为情。你看我跟你师娘.....”

“咳咳!”

白筠子瞬间闭上嘴。

楼清莞红着脸,低头道:“师父,徒儿不是这个意思....”

白筠子眨巴着眼,兰若蘅干咳几声,“莞儿,你们夫妻间的事儿,我和你师父不便插手。不过,我和你师父这几日都会在这儿,有什么棘手的情况,尽管来找我们。”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楼清莞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只要药方有效无害就好了。

事情交代完了,白筠子夫妇便回房歇息了。

楼清莞呆坐着,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笋尖儿似的的十指,默默的修剪打磨起来。

啊,好羞涩.....

“干爹!”

她冷不丁的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手一抖。

外头忽的冲进个人,那人一愣,扬声道:“怎么是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干爹呢!”

楼清莞看清来人后,打了个呵欠。

“喂,本小姐问你话呢!你敢不回答!”

她眼皮一掀,李昭儿反射性的往后闪了闪。

楼清莞顿觉好笑,怕还要惹她,这李昭儿究竟长了个什么脑。

“公公还在宫里,你有什么事儿?”

“你骗人!”李昭儿怒道,“我刚刚还在街上碰到了干爹,他怎么可能就回宫里了,说白了,你就是不想我和干爹亲近!”

街上?

兴许是外出办事儿吧。楼清莞道:“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没事找事,说了公公不在府里就是不在,不信你自个儿找。”

她才懒得理她。

于是直起身子伸个腰,抬脚往外走。

“喂,干爹都把你休了,你怎么还赖在这儿啊!”

“你来找茬儿的是吧,谁跟你说公公休了我的?”

李昭儿看她神色平平,好像没被方如海收拾过得迹象。可那日方如海明明对她私藏定情物很生气的啊。

那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怎么可能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你别装蒜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冷笑,“干爹一早就发现你和别人有私情,房里还藏着男人的衣物,你别想赖!”

她说的煞有其事,楼清莞却是一头雾水。

“你是记吃不记打吗?上次给你的教训那么快就忘了?”她眯着眼,似笑非笑。

一说起这个,李昭儿更是怒火中烧。

那日她明明把楼清莞欺负她的事情告诉了方如海,满心欢喜的等着她被处置,可她左等右等连个屁都没等到。

自己脖子上的伤养了好几天才好,那个女人却跟没事儿人一样的逍遥自在!

真是邪了门儿了,她究竟给干爹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想杀人灭口可没那么简单,而且就算我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红杏出墙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儿了!”她壮着胆说完。

楼清莞不耐蹙眉,上前一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儿都听不明白。”

李昭儿扶着门框,急道:“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叫人了!”

楼清莞驻足,双手抱胸。“说。”

李昭儿抹了抹脑门儿,“你藏在西院儿的男子长衫被干爹发现了,那你情郎的衣裳吧?哼,你现在跟我否认也没用,干爹都知道了,你红杏出墙给干爹戴绿帽,干爹不会放过你的!”

这下楼清莞算是听明白了。

可她有件事需要确认,她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昭儿以为她是默认了,底气一下足了起来。“我干嘛要告诉你,你自己做了亏心事儿还要问别人,真是好笑!”

楼清莞啧啧两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我真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靠着颗猪脑袋活到现在的?果然是应验了那句话,傻人有傻福啊。”

李昭儿怎么可能听不懂这么赤-裸-裸的嘲笑。

“你这个荡-妇!”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楼清莞那股令她心惊胆战的压迫感出现了,上次差点被她掐死的记忆一下冒了出来。

“你、你别过来!干爹马上就会回来了!”

她抖得像筛糠。

“我记得上次就说过,长了张嘴却不会说话,就干脆把舌头割了。你今日急里忙慌的上门,是迫不及待的让我帮你割舌头是吧?”

她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把薄刃,用冰冷刺骨的刀身在李昭儿脸上拍了拍。

李昭儿吓得花容失色,紧紧咬住嘴,就怕一张口那把近在咫尺的刀就会毫不留情的割掉她的舌头。

“说,公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李昭儿泪眼朦胧,嘴里呜咽着根本不敢张嘴。

楼清莞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于是直接将刀收回,“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是你敢隐瞒或者欺骗,我立马将你的舌头割下来泡酒。”

李昭儿张嘴大口喘气,惊惧不已。

抖抖索索开口,“是、是你进宫后不久,我也忘了具体是哪一天了。”

楼清莞冷睇着她。“继续。”

“干爹待我很好,我、我不想他身边有伤害他的人,所以我就让我的贴身婢女,去你西院儿找你欺骗干爹的证据.....”

她声音渐弱,不敢再说了。

楼清莞这下终于明白,那时她身陷囹圄,他却能毫不留情说出不要她的话,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茬儿。

天知道她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究竟何种滋味。

即便她不断的劝慰着自己,善良大度,体贴温柔,仍然难以压下心头的酸楚和委屈。

现在知晓了这件事,心里反倒轻松了不少,暗暗琢磨着。如果没有这一茬儿....他会不会要自己?

他还会那般冷酷无情的说出不要二字吗?

李昭儿瞄到她凝重的神色,连忙求饶。“我会和干爹说都是我栽赃嫁祸你的!你别杀我!别杀我啊!”

楼清莞对她没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道:“那件衣裳是我给公公做的,我不在乎你信不信,心里怎么想,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记住。”

她俯下身,“你日后若再嚼舌根,在我和公公之间乱蹦跶,我便....”

“啊——”

刀身猛的没入桌面,离李昭儿的五指仅一个缝儿的距离。

“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呜呜呜.....你饶了我!”

楼清莞不明白,她又哭又叫,认怂认的那么快,究竟哪儿来的胆子几次三番的针对她?

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种又毒又蠢又怂的人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行了,别哭了。”随手丢了条手帕给她,“擦干净,免得旁人以为我欺负你。”

李昭儿依言擦干眼泪,鼻翼翕动,小小声问:“那我可以走了吗?”

楼清莞摆摆手,“走吧,哎等等。”

“别露出那么惊恐的表情。”她无奈道,“你不是来找公公的吗?究竟是什么事儿,等公公回来了我替你转达。”

“没有没有!”李昭儿头摇的像拨浪鼓。

楼清莞扶额轻叹,“我虽然算不得好人,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恶人哪。你这么怕我作甚,赶紧说吧,我一会儿还有事儿要忙。”

李昭儿咽口唾沫,“江成源他欺-凌我,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还、还当着小妾的面儿羞辱我.....”

“江成源?”楼清莞疑惑,“是谁啊?”

“我夫君.....”

她闻言瞪直了眼,“你何时成的亲啊?”

她回来也好半个月了,怎么没人跟她提起过这事儿啊。难怪这段时间风平浪静的,也没见着她,原来是成亲了。

先前没怎么注意她,现在认真端详会儿,发现她梳的竟然是妇人发髻,果然是嫁做人妇了啊。

李昭儿嗫嚅着回:“就、就你进宫后不久的事儿。”

楼清莞点点头,“你夫君怎么欺-凌你的,他打你了吗?”

说到伤心处,李昭儿嘤嘤哭泣。“自打我进了门儿后,他就没去我房里一次,我去找他闹,他就打我,还骂我是贱-货。”

李昭儿满打满算也才及笄,楼清莞活了两世长了她不少,见她哭的可怜也于心不忍。

“那个江成源是什么来头?”

“是礼部尚书之子....”

第42章 干娘

楼清莞对礼部尚书江砚还是有点印象的, 这人是个老学究,对谁都能笑呵呵,唯独对宦官冷嘲热讽, 态度恶劣到仿佛他们欠了他银子, 掘了他祖坟。

总之, 是个坚定不移的排宦党。

可这么个排宦党居然和方如海结亲家了, 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她忍不住八卦起来:“哎,方便透露一下你和那江成源怎么相知相爱的吗?”

相知相爱……

李昭儿腹中苦水翻涌, 揩了把辛酸泪。“我怎么可能和那个混蛋相知相爱,若不是他对我……对我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我李昭儿就是老死闺中,也绝不会嫁他!”

她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半点不见女儿家的娇羞。

楼清莞心中一凛, 这事儿不会和方如海有关吧?

上一世时,她记得李昭儿嫁的是当地有名的皇商, 夫妻恩爱,公婆和气,时不时还回府讽刺她几句,小日子别提过的多美滋滋了, 怎么这一世过的那么凄惨。

好像自从她重生后, 有很多事情没有按照既定的方向走啊。

“所以你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江成源?你们俩之间没有夫妻情意?”

“那是自然,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他!”

这便好办了。楼清莞道:“你干爹事儿多,每日替宫里的主子办差已经累的消瘦了不少,就不要让你干爹为你操劳了。但你这事儿也不是个小事儿, 你若信的过我, 我可以帮你。”

李昭儿显然是不信的,她就认为楼清莞记恨上她了, 要给她穿小鞋。

于是眼中含着晶莹的小泪花,战战兢兢发誓求饶。

楼清莞哭笑不得,弹了她个脑门镚儿,唬着脸道:“再哭哭啼啼就割了你的舌头。”

李昭儿立马禁声。

“你听着,这话我只说一次。”楼清莞坐了下去,“你是公公的干女儿,平日里你安分些别惹我,我没必要针对你。而且今日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今后该如何你心里有谱儿吧?”

李昭儿小鸡啄米的点头。

楼清莞的指尖轻轻叩着把手,“我和公公是要过一辈子的,公公既然认你当了干女儿,就算我没法儿将你当女儿看,但于情于理你也是我的小辈。前阵子你出嫁,我也没给你随个礼,今儿帮你把事儿办了,权当我这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你告诉我,你想让你那个假夫君怎么着?”

李昭儿睁着两只杏眼,一脸茫然。

楼清莞敲了敲茶几,“问你话呢,怎么一副傻愣愣的样子。”

“……你真的愿意帮我?没有别的企图吗?”

楼清莞嗤了声,要脱出口的话打了个弯。

“自然是有企图的。”她阴恻恻一笑,将方如海阴人的精髓学了个十成十。

“你怎么孝敬你干爹的,就怎么孝敬我。现在先叫声干娘听听。”

李昭儿一脸的不敢置信,差点冲口说出:你想得美!

楼清莞也就长她两岁,若让旁人知道她管她叫干娘,那她这脸还要不要了?

她心里惆怅不已。

楼清莞生了双洞悉人心的眼,像李昭儿这种胸大无脑的人的心思,她一瞅一个准。

她挑眉:“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你就等着被江成源抛尸荒野吧。”

“啊,别别别!”李昭儿苦巴巴喊了声,“干娘……”

“这么小声你叫给谁听呢?”

“干娘……”

“你平时也这么毫无感情的喊公公吗?”

李昭儿又要哭了,“干娘,呜呜……”

“这么凄凉,叫魂儿呢?我还没死。”

“你就是在故意刁难我!”

楼清莞顿时拉下脸,“你敢顶撞我?”

李昭儿蒙上嘴,小鹿般惊慌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她,慢慢氤上水雾。

“不许哭!”

被楼清莞陡然一凶,吓得摇摇欲坠的眼泪都收了回去。

“呃——”冷不丁打了个嗝。

楼清莞差点绷不住笑,缓缓道:“现在好好叫声干娘,我满意了便帮你收拾江成源。”

她补了句:“不许哭丧。”

李昭儿眨巴下眼,良久,轻轻道:“干娘。”

楼清莞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她起身坐好。

“你想让江成源如何?除了让他死。”

李昭儿思索了会儿,“他总带些个狐媚子进门,从不正眼瞧我,视我为无物,我就想让他在我面前跪下求饶,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他再也不敢轻看我分毫。”

“就这样?”

“嗯……”

楼清莞笑眯眯,“这好办,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也不等对方什么反应,自己踏着轻盈的步子回了灵犀阁。

她师娘兰若蘅年轻时,性子诡谲骄纵,纵然出身正派医学世家,却酷爱钻研毒药,什么药毒他就制什么。

丝毫不顾及人命,手里的毒药方子不下百种。楼清莞幼时曾跟着他学了几种,不过基本都是防身用的迷魂香和蒙汗药。

小打小闹的算不了什么毒药。

后来楼清莞长大了,就晓得毒药的好处,央求着她师娘教她制毒。

兰若蘅和白筠子无儿无女,楼清莞又生的可爱伶俐,待她就跟亲闺女似的,一心软就答应了。

楼清莞掂着手中的香囊,这个香囊里装着的是她从前闲来无事自己配的毒药,无色无味,见效快。

她回了前厅,将香囊抛到李昭儿怀里。“下毒会吧?收好了。”

李昭儿微怔,“下毒?你、你怎么.....”

要不别人说最毒妇人心啊,连毒药都随时备着。

“我怎么?”楼清莞觑了她眼,“刚刚我如何教你的,你又忘了吗?没大没小。”

李昭儿悻悻垂下脑袋,“师娘。”

楼清莞嗯了声,“这毒既不会让人折寿,也不会让人染病,且只对男子有效。”

她摸摸下巴,“对付江成源这种风流公子最合适不过了。”

李昭儿惊奇的抬头。

就见得她干娘人畜无害的微笑,“一泻千里,吃再多牛鞭鹿鞭也于事无补的.....”

——不举药

当夜礼部尚书府传出一阵阵暴躁的怒吼:“没用的女人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夜里下了细雪,方如海的软轿落在方府门口,一下轿,头顶便撑着柄伞。

月光皎皎,女人的双眸清亮剔透,笑意盈盈。柔声:“公公,您回来了。”

方如海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接过伞,俩人并肩而行隐匿在夜色中。

“公公,今日妾身差人送进宫的汤喝了吗?味道如何?”

“喝了,挺好。”

“那公公喜欢吗?”

“嗯。”

她又问:“嗯是什么意思?公公,您喜欢吗?”

她追问着不放,镶着白玉的乌黑宫靴驻足,窸窸窣窣的雪仍在下。

方如海墨色眼瞳含着轻愁和些许无奈,“莞儿。”

语气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这声莞儿叫的楼清莞浑身抖酥软了,发烫的指尖抚过他的手背。“公公,您累了是吗?”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方如海的声音都带着疲软。“咱家今日见了一个人,确实是累了。”

他在朝中关系盘根复杂,每日劳心劳力的揣摩每个人的心思,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楼清莞没有深想,更没问他见了谁。只是与他微凉的手指相扣,漫步在寂静的冬雪中。

回了方如海住的院子,她解下他的大氅,命人把准备好的热水抬了进来。

“公公,莞儿伺候您沐浴吧?”

方如海身形一僵,断然摇头。“你歇息去吧,咱家不需要人伺候。”

楼清莞扳过他的身子,凝视着他。“公公,有件事情妾身今日才知道,也想和公公好好谈谈。”

被她那样注视着,不知怎的让方如海生出了几分心虚。

他垂下眼皮,回避道:“有事明日再说也不迟,咱家现在累了,想歇下了。”

“公公,您是不是在逃避?”楼清莞迟疑了下,“莫非你知道妾身要说什么?”

方如海撇过身子,态度冷硬了起来。“咱家又不是神算子,怎么会晓得你要说什么。咱家明日还得进宫,你没事儿便回了吧。”

他这样的态度,反倒让楼清莞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公公,从前都是您问妾身,今日妾身也想问问你,您....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

火焰噼啪,昏暗的光线中,方如海的脸庞朦朦胧胧,辨不清神色。

他线条分明的薄唇紧闭,幽幽黑瞳一刻不曾看向她。

静了良久,绵长的叹息轻启,身旁之人似是自言自语。

“原来与人一处竟是那么难的事啊....”

楼清莞抬眸,带着某种决然。“公公,我外面有人了。”

某根弦突然崩了。

方如海设想过万种可能,他想过将她囚-禁,断了外界的一切联系,想过给她最好的,金银玉石、金丝绸缎、珍珠玛瑙,只要他有的他都愿意给,想过把见过她的男人都杀光。

当然,杀之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

他可不希望别人的眼珠子还有她的记忆。

千种万种,独独没有她与他淡然坦白,直面撕破脸的可能。

胸腔的妒火与暴虐似乎要将他撕裂,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棒,脑中昏沉又空白。

丝丝阴寒从四肢百骸侵入,打磨光滑的指甲犹如利刃,深深埋入自己的皮肉里。

他从未觉得心口如此脆弱,密密麻麻的针刺感比刀扎还疼。

作者有话要说:

噢~磨拳擦掌的给公公下一记重手,之后就是甜甜的恋爱恋爱恋爱啦~

第43章 圆房

“公公。”她唤了声。

似是怕他听不清, 又重复了遍。“我外面有人了。”

毫不留情的再扎一刀,她微歪着脑袋,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方如海眼前阵阵发黑, 垂下的双臂抖动着, 一口气吊着上不去下不来。

“你, 你……”

他死命瞪着她, 话语如鲠在喉。

“我怎么?”楼清莞挑衅的抬抬下巴。

方如海从没像此刻般这么想掐死一个人。

楼清莞继续道:“我给情郎做衣裳,做腰带, 做香囊还做鞋,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每日里想着怎么弄死你,是在你喝的汤里下毒呢,还是趁你不备直接用刀捅死你。”

看着方如海难掩惊惧的神色, 她放声大笑起来。

“公公,我熬的汤好不好喝啊?还想不想再喝点?”

方如海呼吸急促, 眼眶充血。

“如何啊,是不是很想掐死我?将我碎尸万段?”

她身子前倾,故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方如海眸色暗沉,愤怒的扼住她的手腕。

怒喝道:“楼清莞!”

力气大的仿佛要生生拧断她的腕骨, 她皱眉, 仍是笑:“公公,您何必装得如此惊讶,您心里不是一直都那么想吗?”

方如海咬牙,阴森森的呼着气:“你还有理了是吗?”

“自然是有理的。”楼清莞讥讽:“公公您真虚伪, 明明已经认定我红杏出墙与人私通, 却还要假惺惺的对我好,不露半点痕迹。您这样, 会让我以为您喜欢我呢。”

方如海钳制她手腕的手倏然收紧,楼清莞骤然脸色白了几分。“公公,您说啊,您是喜欢我吗?才明知我心系旁人的情况下装作一无所知,既不问罪也不处罚,您是朝廷堂堂四品官员,而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娼–妓,您有什么理由需要顾忌着我?”

她咄咄逼人的追问,眼神一改往常的温和变得锐利。

方如海觉得自己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

他怒不可遏,气急败坏的攫住她的下颚,恶声恶气:“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四目相对,楼清莞双眼毫无惧意,清澈如水。她轻声:“你杀啊。”

“好啊!”方如海发狠的瞪着她,却没了下文。

俩人僵持了许久,他终是沉声问:“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公公,我在宫中那段时日你便晓得了我与他人有染,何以到现在都没能查清那个男人是谁?”

“您怎么了,京城就那么大,找一个奸夫罢了,就难倒您了吗?”

她语调轻慢,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悠然。

方如海脸黑到极致,他头一次见到红杏出墙出的这般理直气壮,有恃无恐的。

她到底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明明做错事情的是她!

“你不守妇道,还敢如此猖狂的讽刺咱家,你真是找死么?”

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的手腕定然红肿了一圈,他的手劲儿比不上寻常男子,但磋磨弱小的女子足够了。

但楼清莞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根筋儿的拿话噎他。

到底图什么?

“要杀便杀,清莞绝无二话。”

“你!”

方如海忽生出无力感,烦躁的挥开她,高声:“你走!咱家再也不想看见你!”

楼清莞脚下趔趄,看也不看他就转身,却道:“多谢公公成全,清莞这就收拾包袱和情郎双宿双飞去。”

方如海眼猛一睁,尖声道:“楼清莞你敢!你给咱家滚回来!”

楼清莞脚下未停,转眼衣角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股绝望铺天盖地冲出,方如海尖叫着疯了似的追了出去,如溺水之人拽住最后一根浮木,将楼清莞狠狠带入怀中。

“你敢出方府咱家就让所有人给你陪葬!咱家有权有势你为何宁愿跟别人,也不肯呆在咱家身边!咱家究竟哪里亏待你了?你就非得和咱家过不去么,啊?你就非得气死咱家你才高兴!”

他歇斯底里的质问,神情悲怆。

心口剧烈起伏,静了许久没人说话。

门外空无一人,寒夜里的冷风都吹不散方如海周身的怒气。

“公公,您还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怀里的女人动了动,“您是有权有势,家财万贯,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方如海心拔凉拔凉。

“我想要的,在这儿。”

他胸口微痒,楼清莞纤细的手指正在他胸口打着圈儿。

他低下头,与她眼对眼鼻对鼻。她的红唇轻轻翘起,“我想要的不过是个真心,公公,您有吗?”

方如海面有虚色,不由的移开视线。

楼清莞挣出一只手,恶意的捏了捏他的脸,他吃痛的瞪回她。

楼清莞板起脸,一本正经的数落道:“公公,您怎么那么笨,您还不明白吗?根本就没有什么奸夫,全是您疑心出来的。”

方如海一听就不乐意了,回道:“怎么又怪到咱家身上了,方才明明是你亲口承认。”

“那好,今儿妾身就和您好好说道说道。”楼清莞仰着头,“若妾身真有奸夫,那总得私通个一两回吧,可自打妾身进府以来,除了入宫和那日祭拜我娘亲,哪次还出过府?”

方如海喉头滑动。

白嫩的食指封住他的唇,“那次私逃出府不算,而且我还被家丁抓回来了,上哪儿私通去。”

“在宫里妾身可是按照您的嘱咐,安分守己的教导舞姬,除了你身边的小太监和圣上,我可是一个外男都没见,所以您可别想冤枉我。”

“宫里宫外都没有,那只有府内了,可这不是很矛盾吗?若我在府内有奸夫,那我何必还要私逃,直接在府内和他欢好不是更方便。”她瞪着他,“反正您也不常回府。”

方如海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楼清莞捶了捶他的肩膀,“你光凭件衣裳就断定我有奸夫,问也不来问,自己整日里胡思乱想,还冲我甩脸子,你个死太监怎么那磨人呢!就不知道来问问我?”

方如海脸色微变,动了动唇,“你知道了?”

“怎么,您还怕我知道?”她气笑了,“若不是我无意间得知此事,还不知道公公您打算委屈自己到什么时候。妾身都替您捉急。”

“咱家....咱家....”

他有些窘迫耷下眼皮,瞧着竟还有些委屈。

楼清莞没法儿板着脸了,抬手摸摸他的脸,“公公,您可有好好看那件衣裳?那件墨绿长缎内绣竹叶纹,胸口有个方字....”

方如海眼睛一下都瞪圆了,薄薄的单眼皮隐约撑成双眼皮。

“你的意思是.....那件衣裳,是,给咱家的?”

“您书房挂了一幅赏莲图和青竹图,偏爱墨绿长衫,妾身想您或许会喜欢竹叶纹,所以在衣裳领口绣上了竹叶纹。”她叹口气,“哪想竟阴差阳错的惹了祸。”

方如海彻底傻眼了,又惊又喜,又有些内疚。

“莞儿,咱家没想到会是这样.....你可生咱家的气?”他问的很是忐忑。

“当然生气。”楼清莞没好气,“辛苦做的衣裳说没就没了,还被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换做是公公您,您气不气?”

“莞儿....”方如海小声喊着。

他做梦都没想到她会给他做衣裳,他明明对她并没有那么好啊。

他拥着她,“咱家可以补偿你,您想要什么尽管说。”

楼清莞轻哼,将发红的手腕杵到他眼皮底下。“公公,您对我下手可真狠,我的手腕都要断了,好疼。”

方如海一脸的心疼,愧疚的要钻到地缝儿里去了。捧着她细瘦的手腕不知所措。

楼清莞挑挑眉,“公公,您就这样哄人的吗?”

活了快三十年的太监此时像个愣头青,呆头呆脑,半点没有在宫里呼风唤雨的气势。

她知道不能指望这个太监临时开窍了,干脆手把手教。

她挑起他尖瘦的下巴,拇指揉了揉他的唇。

风情万种的勾着眉眼,“公公,用您的唇给妾身止疼吧。”

话里的挑--逗之意让未尝情爱的方如海腾的红了脸。

殊不知,楼清莞简直快爱死他这副纯良青涩的模样。

“快点儿,您方才可是弄疼妾身了。”

方如海吞了口唾沫,舔-舔干巴巴的嘴唇。

夜深人静下,楼清莞循循善诱,柔媚的声音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

“公公,快些,妾身可疼着呢,您不心疼么?嗯?”

鬼使神差的,方如海小心翼翼捧着肤如凝脂的玉手,在楼清莞柔情似水的目光中,轻轻落下一吻。

双唇又清又凉,柔软的像娇嫩的花瓣。

他缓缓直起身,却没将她的手放开,而是贴在了心口的位置,热乎乎的。

手指的主人通过皮肤的敏锐触觉,清晰的感受到了心脏有力的跳动。

在楼清莞炽热的眼光下,她那泼辣难缠,性子诡谲的方公公,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羞答答的缩着身子。

又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耳尖爬满了桃花粉。

柔韧的手掌渗出了热汗,骨节分明的细瘦手指是那么可爱。

楼清莞-舔-舔-唇。

“公公,我们圆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嗷,误会终于解开了!守得云开见月明~对了,明天双更。18:00更一次,21:00或24;00再更一次。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彼岸花开开彼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春凤

那夜俩人没圆成房, 一则是因为楼清莞还处在信期,多有不便,二则这俩字的冲击太大, 当即惊的方如海这货真价实的太监像只鸵鸟一样躲了起来。

太监如何行房, 多看点儿春宫就晓得了。

楼清莞从前在南苑阁也没少见来寻欢的小太监, 有些太监心太黑, 玩儿了一夜后自己红光满面的出来,阁里的姑娘却是一身伤, 惨不忍睹。

但这些大都是心理扭曲的老太监,一些年轻的小太监皮薄,也心软,只要姑娘稍微撒个娇,倒也不会太折腾人。

楼清莞是南苑阁的摇钱树, 磕破点皮都要让老鸨心疼个半天,压根儿不会让她去接待太监。

所以她对太监如何行房取乐也是一知半解。

因而暗暗打定主意, 抽空回南苑阁一趟,和专门儿伺候太监的姑娘取取经。

从那天后,俩人像是燕尔新婚的小夫妻,楼清白日里熬各种滋补身体的汤和药膳送到宫里, 为过几日服用调理身子的汤药做好准备, 闲暇时就坐在小马扎上绣绣花,重新做套长衫。

每天不管忙到多晚,方如海都会回府休息,即便第二日天不亮就要回宫。

头几天楼清莞还能挣扎着起身, 伺候他穿衣洗漱, 后面往往被子一盖就睡到天大亮。

信期已过,方如海彻底解了她的禁足, 但是规定出门儿必须带着招财进宝两个小厮,招财进宝会武功,人也机灵,跟着方如海时间长。

有他们跟着他才能放心。

这日傍晚,楼清莞提前准备好晚饭,便带着招财进宝出门儿了。以往这个时候,南苑阁的姑娘们都醒的差不多了。

南苑阁开在非富即贵的九仙长街,此时挂在房檐的几盏红灯笼已经亮起,门户大敞,几张熟悉的面孔站在街边揽客。

她今日穿了身缀着白花的湖蓝织锦长裙,外罩狐裘大氅,贵气而优雅,在人群里格外出挑。

以至于在南苑阁揽客的低等妓-女一眼就认出了她,几个妓女围成一圈打量着她,其中一个转身跑到里面叫人。

不消片刻,南苑阁的老鸨扭腰摆臀的迎了出来,亲亲热热的将她请进楼里,“哎哟,是什么风儿把毓珂姑娘吹来了啊,这大冷天的可别冻坏了,赶紧进来坐啊。”

楼清莞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的手,与她客气了几句。

老鸨谄笑着,似是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人,暧昧道:“哎呀这两位小公子是方公公府里的人吧,正好咱们楼里新来了几位姑娘,二位小公子有没有兴趣摘个头彩呀?”

招财进宝都是半大的小子,偶尔跟着方如海到青楼谈事,皆是当个木头桩子站着。连姑娘小手都没摸过。

“不用不用,我们不需要。”慌忙推拒。

老鸨一眼就瞧出是个雏,更是殷勤搭话。招财进宝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连连倒退。

“高妈妈,他俩还是孩子,你就别拿他们逗趣儿了。”楼清莞挡了下来,“春凤醒了吗?我有事儿找她。”

“春凤?你找她干嘛啊,那丫头就是个赔钱货!”老鸨一脸鄙夷,似乎忘了旁边儿还有人,喋喋不休骂着脏话。

楼清莞不耐烦了,寻着前世的记忆自己找了过去。

老鸨自知失言,连忙跟着上去。

边走边搓着手,“毓珂啊,你说你这回来也不提前说声,妈妈都没能给你接风洗尘。你在方府过的还好吗?公公待你如何啊?”

“高妈妈不必客气,我就是回来看看。”

老鸨旁侧敲击的打听她在方府的事儿,她就用一两句话敷衍过去,什么都没透露出去。

老鸨不甘心的撇撇嘴,心道这丫头也太不懂得知恩图报,好歹将她养大了,如今攀上高枝儿就不认人了,真是白眼狼!

南苑阁的妓-女分三六九等,头等称为清妓,姿容姝丽,皆有一技之长,伺候的全是当朝权贵,银钱进账如流水,楼里锦衣玉食供着,过的比富家小姐还舒服。

二等清妓虽然比不上头等,但个个也是胸大腰细,容貌艳丽的绝色,床上功夫好,小嘴儿甜,所以日子过得也是很滋润的。

最低等的就是妓-女,廉价活烂,姿色平平,是整个南苑阁食物链最低端的一类人。

别的姑娘还都配了一两个丫鬟伺候,她们不但没有,还经常需要充当别人的洗脚婢,毫无尊严可言。

穿过几条回廊,从之前的张灯结彩的阁楼到破旧颓败的小楼,她们最终停在破烂的门前。

楼清莞正要敲门,老鸨已经一脚把门踹开了,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赶紧给老娘起来,你这个赔钱货!”

房里吱呀吱呀的一阵儿响,下一刻一个面容憔悴,瘦弱无骨的女人披头散发的赶了出来。

“高、高妈妈....”她怯生生的喊了声。

大冬天她赤着脚,地上没有毯子,她的双脚细瘦而苍白。

老鸨瞄了她身后一眼,就里边似乎没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拧了把她的胳膊。

“你个赔钱货又给老娘吃白饭啊,老娘哪儿有那么多钱养你这个赔钱货啊!再揽不到客就直接去静室!”

那个女人一听吓得浑身一抖,随即哭着跪下求饶。

老鸨还要说些什么,楼清莞清咳两声,老鸨只好把话咽了回去,眼神仍是凌厉。

“春凤,地上凉,你起来吧。”

春凤缩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看向她。“毓珂姑娘.....”

楼清莞嗯了声,先是温柔的将她扶起,然后转头道:“高妈妈,我有话要和春凤说,能否请你先回避?”

“哎好好好,你们慢聊啊。”谄笑着离开,顺便把门儿带上了。

春凤忐忑不安的揪着自己的衣摆,垂着脑袋不敢看楼清莞。

“春凤,你不必如此拘谨。”楼清莞环视了圈她的屋子,窄小黑暗,空气中飘着浓烈的霉味儿,环境比她在方府住的西院儿还糟糕。

她还是第一次到低等妓-女的住所。

“春凤,我就在这儿等你,你把衣服穿好了再出来吧。”

春凤轻轻点了点头,搓着双臂鞠着挑帘往里去,两足踩在地上没半点儿声音,整个人轻的像棉花。

楼清莞就坐在简陋的木椅上,安静的等着。

半晌后,春凤总算衣衫齐整的出来了,脚上足袜包的严实。

“毓珂姑娘,您今儿怎么会来我这儿?”她的嗓子又细又轻。

听着就让人舒服。

“春凤,你刚起对吗?要不先吃点儿吃东西?”

“啊....”春凤反应有些迟钝,“我、我不用,我不饿,毓珂姑娘您找我有事儿直说就行。”

楼清莞一下一下扣着桌面,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果然没会儿就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春凤抱着肚子,窘迫的垂下头。

楼清莞笑了下,“招财进宝,去望春酒楼买份饭菜来。”

“是,夫人。”

接着足音远去。

屋内俩人一坐一站,静若寒鸦,彼此像是较着劲儿,看谁先开口。

但事实却是春凤不善言辞,见着楼清莞穿着富贵,更不敢轻易搭话。

“春凤,有茶吗?”

春凤愣了下,僵着的身子动了动,结结巴巴道:“有、有的,不过要....要久些,您等等。”

说着,从旮旯角翻出个水桶,急急忙忙往外走。

她在水桶上系好绳索,慢慢放到井底,这些天儿太冷了,也不知道井水有没有结冰。

好在听见咚的落水声,她神情松了松,呼出口气,用力的把盛满水的桶拉上来。

楼清莞见着这一幕,便有些后悔提出那样的要求。

春凤提着桶艰难转身,摇晃出的水溅湿了她的衣裙。

“春凤,别忙活了,一会儿我让招财进宝帮你提进去。”楼清莞朝她招招手,“进来吧。”

春凤对人言听计从惯了,一听便放下拎了一半儿的水桶。

屋里没生炭火,不比外面暖和多少,湿冷湿冷的。

低等妓-女生活的艰辛超出了楼清莞的想象,她在最苦的时候,好歹还有自己的师父师娘帮衬。

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春凤仍旧局促的绞着衣摆。

过了会儿,招财进宝回来了。两荤两素,两碗米饭。

楼清莞注意到,春凤看到这桌饭菜的时候咽了口唾沫,肚子也叫的更欢了。

“不用客气,吃吧。”

“毓珂姑娘.....”

春凤声音发颤,眼底水光粼粼。

楼清莞将筷子塞入她的指缝,缓缓道:“春凤,你可还记得你曾经帮过我?我这不过就是还你的人情罢了,所以你不必有负担。”

那时南苑阁苛待她们母女,不给她们饭吃,有一次她饿极了,就去厨房偷了两个馒头,正巧让春凤撞见了。

她那时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熟料春凤只是垂下眼睑,默默从钱袋里拿出了为数不多的银子。

整个南苑阁只有最低等、毫不起眼的妓-女春凤慷慨解囊,即便只是杯水车薪。

这个情,楼清莞一直都记得的。

春凤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随即摇摇头。“不不不,我给姑娘你的,不过是、是几两碎银,怎么、怎么能抵得上这顿饭菜。”

望春酒楼可是出了名的贵,一小碗米饭也要二两银子。

碗里的东坡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入口绵软,不显油腻。楼清莞夹了块放到她碗里,催促她吃。

见她不动,她蹙眉道:“你不喜欢?那我命人倒了。”

“啊,别别别!”春凤惊呼,哆哆嗦嗦的将那块肉放入口中。

这顿饭吃的异常缓慢,楼清莞吃过饭出来的,因而她特意配合她进食的速度。

等到清盘收拾,天都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高能,女主要开始学习技能啦!不是晚上九点,就是十二点更~

第45章 女婿【这章可看可不看

屋里点了蜡烛, 火焰明灭不定,衬得俩人的面孔都狰狞了几分。

楼清莞好像有些理解春凤的生意为何那样差了,这样的环境谁能提起兴趣, 除了那些心理本就扭曲癫狂的老太监。

“毓珂姑娘, 你、你要伺候....公公?”

春凤眼里是压不住的惊愕, 她有听楼里的姑娘说过, 楼清莞被京城权贵纳入后院儿了。

她一直以为是个世家公子,没想到居然是个公公, 她内心不禁唏嘘。

楼清莞颔首,“我夫君是宫里的掌印太监。”

她不欲多说,春凤再怎么迟钝也该知晓了她的来意。

春凤沉思了会儿,掂着胆子问:“毓珂姑娘,您知道大宛男子若要入宫当太监, 是如何净身的吗?嗯....公公净了哪儿?”

她声音低不可闻,楼清莞却听的字字不落。

她噎了下, 问:“这个很重要吗?”

春凤点点头,解释道:“缺失的部分不同,大人的感觉也会不同。”

为了方便她理解,她举例道:“的确如此, 别说是净了身的公公了, 就是咱们普通人不论男女老少,缺胳膊断腿的不一样难受吗?缺了胳膊便不能干手上的活儿,断了腿又不方便行走。手脚用处不同,那么缺失了后的感觉自然也不同了。”

“公公面上与常人无异, 但少了那二两肉, 终究是.....”

她声音渐弱,发现楼清莞满脸通红, 便迅速说完。“净身步骤和方法不一样的话,会造成不同的伤口,自然感觉也不一样。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这事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楼清莞心道,这里面学问还挺深.....

她不说话,春凤自然也不敢贸然打搅。

等了许久,才听得楼清莞干咳两声,“继续。”

春凤试探着问:“您是想知道哪种方法?”

楼清莞咬着唇,脖子红的滴血。“都说说吧。”

她哪儿清楚方如海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虽然同榻而眠了,却像老夫老妻般平淡的很。

“若是第一种,毓珂姑娘您其实只需配合公公就好,无需太主动,除非公公要求。若是第二种,您可以用些助兴的物什,一会儿我会告诉您哪些好用。”

她微顿,无比真诚的凝视楼清莞。“但我觉得那些您很可能用不到,您够好的了。”

楼清莞脑袋懵懵的,费了老大劲儿才维持表面的平静。

“若是最后一种,您可以看看这个。”

春凤不疾不徐的说完,就从旮旯角里翻出一本图册递给她。

“毓珂姑娘,你若要取悦公公可以参考这本图册,里面的内容很详尽,您向来聪慧,我相信您肯定能很快掌握。”

楼清莞扯扯嘴角,“过奖了,我其实挺愚笨。”

春凤抿嘴笑了下,一手捧着图册,一手轻轻翻开。

首先入目的是衣着矜贵,神态悠然的翩翩少年郎,杨柳依依,湖上烟波袅袅。

“毓珂姑娘,您看此图的第一感觉是什么?”春凤问。

楼清莞端详的认真,沉吟了片刻道:“宁静、和谐的感觉。”

左边的少年郎一身青翠长衫,清瘦而颀长,双眸微眯,笑意清浅,衣袂纷飞。

右边的少年郎偏着半张脸,负手而立,眉眼虽是沉静,可轻轻挽起的唇角早已出卖了他愉悦的心情。

春凤食指摩挲着图画,“您猜他们是何种关系?兄弟?好友?”

“为何不能是相恋之人?”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脱口。

楼清莞自己都愣了下。

“毓珂姑娘。”春凤双眼隐含泪花,却不是难过。

更像是一种被人认可的欣喜。

这不过一句话罢了,她的反应怎么如此大?

楼清莞暗自忖,难不成她认识画上的俩人?

春凤深深吸了口气,合上了图册,却不是将它收回。

在楼清莞错愕的目光下,那本令人惊艳绝非凡品的图册,就那样落入她的手中。

她以为春凤会说些什么,但她只是眷恋的看了图册几眼,便移开了目光。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毓珂姑娘,服侍公公你首要做的,就是让公公放松,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春凤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是味道怪异的油膏。

“我买不起好的,您知道高妈妈不会让我们这些下等妓子留多少银子。”她用食指剜块搓了搓,昏黄的灯光下油光水亮的。

“有了这东西就事半功倍了。”春凤侧目,“毓珂姑娘,您要不要先试试?”

楼清莞抹了把虚汗,还是伸出手指磨了磨,冰冰凉凉,有些滑腻。

公公那般爱干净,应当不会喜欢吧。

“价格高些的你用过吗?是何种感觉?”

春凤有问必答,“早些年用过的,一位年轻的公公自己带了盒油膏来,闻着像千金小姐的脂粉味,手感水润,似乎还了点其他特殊药效,那是我伺候的最顺利的一次。”

“那这些东西一般在哪儿能买到?”

春凤道:“高档的脂粉铺里大都有的,还有些走街串巷的货郎也会卖点儿,再来就是青楼。”

她补充了句:“南苑阁就有的。”

楼清莞思忖着,谨慎的问了句,“这种油膏对身体会不会有害?”

春凤认真的想了会儿,“我每每接待完一位公公,除了腰酸背痛了些,就是十指发麻,其他也没什么了。”

说罢,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指腹上的大小伤不断,已经结了痂,但不难看出是磨损伤。

看来这种油膏大都有特殊的功效。

“继续。”

“公公少了二两肉,内心便十分敏感自卑,向来不爱人近身。所以,我曾经接待过的公公大都不许我碰他们,可是一旦快活起来,他们却表现出与先前截然相反的态度,平时保守的、不为外人所道的一面,在尝到甜头后便将所有原则抛掷脑后。”

随着她温温如泉的叙述,楼清莞好像看到了方如海满带渴求的望着她。

她咬咬舌尖,头都晕乎乎的。

“毓珂姑娘,公公每日都要换三四条裤子,您若是第一次服侍的话,最好哄骗公公仔细清洗身子。”春凤面有忧色,“否则那股尿骚味儿可能会熏吐你。”

楼清莞点点头,她倒是不担心,方如海每日将自己洗的香喷喷,打理的跟白豆腐似的,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那种味道。

她担心的反倒是方如海不愿和她行夫妻之礼。

想到这里,她不禁发愁。

春凤察言观色,以为她是害怕了。于是鼓励她道:“毓珂姑娘,您别怕。我初时也怕得不得了,后来逐渐摸索了到了诀窍,把公公们都服侍高兴了,他们也就不会为难人。”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有些公公脾气怪,其实都是征服欲在作祟,您只要顺着他们的脾气来,多少能抚顺的。”

楼清莞尴尬的摸摸鼻子,“我倒不是担心公公会为难我,我是担心公公他.....不愿让我碰.....”

春凤啊了声,不敢置信的反问:“您、您的意思是,您自己主动想和.....而不是公公要求的?”

她轻轻点头。

“勾引普通男子对女人来说手到擒来,可勾引太监.....去爬太监的床,该怎么办呢?我就担心公公不乐意。”

春凤张了张口,竟无言以对。

来她这儿的都是主动寻欢的太监,都抱着目的来的,随便撩拨两下就成了。

但自己主动去勾搭太监她还真没有过。

楼清莞的问题可把她难住了。

“你说,公公会不会把我踢下床呀?”

“我也不知道.....”

楼清莞有些沮丧的叹口气。

春凤犹豫了会儿,嗫嚅着问:“毓珂姑娘,您要不要试试神秘药剂?多少有点儿用处。”

“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楼清莞眨眨眼,“不过风险太大了,而且我也不希望公公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和我行夫妻之礼。那样没有意义。”

春凤发现每次她提到公公时,神情语态都分外温柔,像极了提及自己相公的妻子。

毓珂姑娘是真心爱着那位掌印公公吗?

春凤想到这里时,只觉得是天方夜谭。

毓珂姑娘才貌双绝,心地善良,何以会喜欢太监?

在春凤的印象里,太监的形象总是狰狞可怕,暴戾冷血的。爱上一个太监,可能吗?

天色渐晚,门被笃笃敲响。

“夫人,戌时了,是不是该回府了?”

方如海不喜欢楼清莞晚归。

楼清莞瞧着今日也聊的差不多了,临走了拿了张一百两的银票给春凤。

“在南苑阁一直呆着不是个好归宿,这银票你自己收着,以后总有用到的时候。”又取出二十两银子,“这些给高妈妈就行了。”

春凤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张薄如蝉翼的银票,沉甸甸的银子,喉中酸涩不已。

楼清莞知她想说什么,“这是你该得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若真心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来日你发达了,再还我。”

“毓珂姑娘.....”

她眼泪朦胧。

楼清莞摆摆手,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她戴上面纱,高挺的鼻梁,黑而亮的眼瞳熠熠生辉。

一路穿花拂柳,即便带着散发出迫人气场的招财进宝,也引来嫖-客们的驻足观望,频频回首。

夜晚的南苑阁花灯柳绿,莺莺燕燕成群,随处可见嬉笑调-情的男女。

她低头迅速穿过人群,离大门仅几步之遥时,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哎哟,哪儿来的小美人啊,怎么从来没见过啊,来来来,陪大爷我喝杯酒。”

是个不长眼的酒鬼。

下场可想而知,没被招财进宝当场大卸八块都是走了狗屎运。

但这都不足引以为戒,一波一波的骚扰接踵而至,连老鸨都反应不及。

“高妈妈,你这是得了个新的小美人啊,怎么还藏着掖着啊?爷有的是钱。”一个醉眼朦胧的青年人口齿不清的淫--笑几声。

“去,把人给大爷我带回府。”

高妈妈急的满头汗,“尚书公子啊,这、这不是咱们楼里的姑娘啊,您要漂亮姑娘我们楼里有的是,您放了那姑娘,老身给您找咱们楼里的头牌啊。”

那青年人嗤笑一声,骂道:“老子要的人你拦的了么,啊?滚蛋!老子就要她!”

“快,把人给大爷我带走!”

楼清莞早就发现其中异,循着那人的高声怒骂望去,就见到那个扬言要带走他的醉鬼。

头束玉冠,衣着华贵,腰间一块隶属官家的白润玉珏。

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自动划为目送秋波,当即兴奋的吹口哨,行为举止哪有官家子弟的半分矜贵得体。

纨绔子弟。

招财进宝忙得团团转,那些蜂拥而至的家丁没完没了,扔了一个还有一个,丢了一双又来一双。

寡不敌众,这样下去自己被抓到是迟早的事情。

当即顾不上招财进宝,自己循着着空隙溜出去。

“哎,小美人儿,去哪儿啊,嗯?”那醉鬼鬼魅般的从身边冒出,修长手指攥住她的皓腕。

楼清莞惊了惊,冷冷瞥着他,猛地曲起一脚顶向他。

醉鬼反应灵敏,迅速撒了手。

“哟,小美人好生凶悍哪,也不怕嫁不出去吗?不过没关系,哥哥我就喜欢你这种泼辣的,够劲儿!”

他大声调笑着,眼神放肆游荡在她的玲珑曲线上。

楼清莞向来厌恶这种浪荡子弟,可现下不是与他争论的时候,她翩然转身,直奔着大门而去。

醉鬼不依不挠对她纠缠不休,这几步她走的很是艰难。

她驻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小美人儿改变心意了啊,走走走,哥哥这就带你回府,春宵一刻值千金哪!”他磨拳擦掌,双臂伸张就要揽她入怀。

琼鼻下的红唇勾挽起,掩在长袖里的手动了动,空气中忽然飘出股恬淡的花香。

醉鬼嗅了嗅,微微眯着眼,神情陶醉。

“美人儿,真香啊.....”

楼清莞冷笑,转身。

“是芍药。”那醉酒忽然清醒了,“爷最喜欢这种香味儿了,你可真是上天送给爷的宝贝儿啊。”

一道劲风卷来,楼清莞狼狈侧身躲过,面纱飘落,她愕然的盯着那醉鬼。

似醉非醉,双眼清明。

他步履踉跄了下,笑眯眯的:“还是个会武功的,爷喜欢。”

楼清莞自知不妙,惹上了个麻烦。

她后退几步,凝神戒备。

“美人儿,何必如此怕啊,爷又不是洪水猛兽,爷是个温柔的夫君哟。”说罢,他自己疯癫笑了几声。

楼清莞心里打着鼓,京城的富家公子她认得不少,眼前这个醉鬼....却眼生的很啊。

莫非是从别处来的?

但那腰间挂着的官家玉珏却不是一般人戴的了的。

醉鬼往前走几步,她便退几步,两人僵持不下。

醉鬼一身浓烈的酒气呛的她心肺难受,她抬袖掩住口鼻。

“我已是人妇,公子何必如此纠缠。”她冷声。

“人妇?人妇我更喜欢!刺激!”醉鬼一听反倒兴奋的手舞足蹈。

楼清莞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疯癫的人,她秀眉紧锁,扭头搜索着高妈妈的人影。

屁都没有。

“公子公子,夫人来了!夫人来了,咱们快走吧啊?”

小厮打扮的少年冲了到俩人中间,焦急的说了一大串。

“那疯妇来就来,你怕她做甚?我可是礼部尚书府的大公子,谁敢管我?谁能管我!你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楼清莞神色微变,而后哂笑起来,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成书啊!

竟然被自个儿的干女婿给调戏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礼部尚书江大人的公子啊。”她悠悠开口,“都说江大人为官正直,廉洁奉公,乃一代大家,怎地公子没得大人的真传,不仅是个浪荡子,还是个不知廉耻的种马!”

“哎不对不对。”她媚惑的眨眨眼,“瞧我这破记性啊,公子已不能人道,怎还能称为种马。”

原本喧闹的大堂骤然鸦雀无声。

“不能人道”四个字堂而皇之的钻入众人之耳。

一时间各种眼神齐刷刷望向江成源。

江成源原本带着七分醉意的表情陡然冷却,阴沉的眸子蹦出寒光。

那凶狠的模样如同豺狼野豹,震慑的周围人冷汗涔涔,胆战心惊。

唯独楼清莞还噙着淡笑,奚落道:“我记得江大人最是厌恶宦官,如今若是知晓了自个儿的宝贝儿子和他深恶痛绝的太监,没甚么两样,不晓得心中会作何感想啊。”

“贱人!”

江成源勃然大怒。

掌风猛挥,颇有种不取她性命不罢休的狠劲儿。

楼清莞眉头都不曾皱,睥视着他,轻蔑而冰冷。

——铿锵

——砰

江成源被一脚踹到圆柱上,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碾压过般,哇的呕出一大口血。

衣襟红的刺眼。

“好个无耻小人,连女人都敢欺负!”

一红一白的身影恍若仙人从天而降,落在楼清莞面前。

“公子!”江成源的随行小厮大喊,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来。

江成源面色惨白,捂着胸口似要说点什么,但一张嘴又吐了口血。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敢伤我们公子!”

红影叉腰嗤笑,“你们公子先欺负人在先,我教训他是天经地义,为民除害!谁敢说我半句不是?”

“好,你们...你们等着!有种别跑,我们这就回去叫人!”

红影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去吧去吧,我红衣女侠还没有怕的时候。”

江成源两眼恨不得在他们身上瞪出个窟窿,他口不能言,一张口就呕血。

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痛的他两眼发黑。

一行人匆匆逃走,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

高妈妈更是欲哭无泪,这回完了,无论是尚书府还是方府都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呀。

“毓珂啊,你看这事儿....”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楼清莞甩了个冷眼。

“高妈妈,方才你任由外男非礼我之事,我会如实向公公说明。”

高妈妈心脏突突跳,哭嚎一声就晕了过去。

回到方府时已是亥时,方如海还未回来,招财进宝按着他定的规矩,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上报了。

顶多过半个时辰,方如海的软轿就会匆匆落下。

“师父师娘,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南苑阁?”

白筠子红衣未褪,摘下半只金色面具,露出一张陌生的脸蛋。

她又换皮了。

“我和你师娘在府里闲,就到处游荡着玩儿,路过南苑阁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小,就进去凑凑热闹咯。”她嬉笑着,“哪知主角竟是我的乖徒儿。”

想起方才的种种,楼清莞心有余悸。

她灌了杯凉茶压惊,“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啊,也不早些解救徒儿,若不是徒儿眼尖,胆儿肥,怕早就吓死在那儿了。”

白筠子吐吐舌头,“我这不是赶着看热闹嘛,就没想那么多,不过你看啊,关键时刻为师不是还挺身而出呢,够意思了吧?”

“是啊,你还可以再晚些出手,明年这个时候就能给徒儿上坟了呢。”

第46章 走运

“噗, 咳咳——”

白筠子被一口茶水呛得喘不上气,眼瞅着自己的宝贝徒弟眼神幽怨,立马端起笑容哄道:“哎哟我的莞儿啊, 你可不能瞎说啊。师父怎么舍得让你受半点儿伤嘛, 你知道师父最是疼你的嘛。”

楼清莞竖起一根手指, “师父, 您打住吧,我是您徒儿还能不晓得您吗?徒儿我现在累了, 要回房歇着了,您和师娘也早些休息吧。”

白筠子嬉皮笑脸的缠了上去,“莞儿啊,你师娘饿了,特别想吃你煮的阳春面, 你看是不是?”

她挤眉弄眼。

“是吗?”楼清莞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兰若蘅,然后微微一笑, “好啊,徒儿这就去下一碗阳春面来。”

她故意在“一”上咬了重音。

白筠子扭扭身子,殷殷切切的望着她。“你看你师娘瘦的皮包骨的样儿,要不给他多下点儿?养点儿肉出来嘛。”

“好啊。”楼清莞拖着长腔。

扭头就道:“师娘, 您听见了吧, 师父嫌抱着你硌手,哎,师父真是越来越飘了,您快管管她!”

兰若蘅闻言慢悠悠的睁开眼。

白筠子一个激灵, 气急败坏:“你这个坏丫头乱说啥呢, 为师我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师娘硌手啊?你真是....太坏了!”

师徒俩闹了一阵儿,楼清莞最后还是去厨房下了两碗阳春面。

白筠子打小就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 十六岁亭亭玉立的姑娘,远看时娴静美好,近了才发现是个腰别大刀,手提酒壶的悍匪。

后来遇到兰若蘅,对这个清冷如月的美男子一见倾心,除了胸前多了几两肉,下边儿少了几两肉,其余和大糙老爷们没啥两样儿的白筠子,春心萌动,开始学会规规矩矩的吃饭,袅袅娜娜的走路,细声细气的说话。

连如何投怀送抱、暗送秋波都做了严密的计划。

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追了大半年,皇天不负有心人,兰若蘅对她除了面瘫,终于有了第二个表情!

他皱眉:“我对太监没兴趣。”

白筠子:......

霍地将长裙一掀,暴跳如雷的吼:“你看看这是啥!是啥?你才是太监,你才是太监!”

兰若蘅淡淡移开目光,“练的不错。”

白筠子:“.....”

老娘不追了!

怒而收起自己的家当,凉飕飕的甩冷箭。“你给老娘等着,迟早日得你烟消云散!”

掷下一通豪言壮语,闭关苦读诱-男秘籍,茶饭不思,昼夜不分,终于学成出关。

二人反反复复纠缠多年,终于结为夫妻,修得正果。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白筠子身上的匪气虽然消磨了不少,那性子却没多变,仍然像年少那样鲜衣怒马,神采飞扬,豪气云天。

夫妻俩可谓是一丘之貉,白日里窝着,晚上出来游荡。今儿去这个地主家偷点儿吃的,明儿去那个员外家拿点玩儿的,神出鬼没在各个地方。

除了楼清莞这个徒弟,天上地下怕是没谁能找着他们。

方如海比预计的还要早些到,一推开房门就见楼清莞已经换好雪白绸衣,侧倚在塌上等着了。

“夜里凉,怎么穿的这样少?”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弯下腰替她拉了拉被子。

楼清莞覆上他的手,埋怨道:“公公也晓得夜里凉,怎地不用手炉?”

她不满的瞥他一眼,直接将他摁着坐下,拖过他的双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

她盖着被子躺了好一会儿,身上像个暖炉一样热乎乎,不消片刻就将方如海的双手焐热了。

方如海仍是那样害羞腼腆,楼清莞见色起意,挑起他的下巴啄了口。

“公公今日吃了什么,怎么这般甜?”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方如海时不时被她调戏,现下已经逐渐习惯了。

没了先前的无所适从,却仍是不敢与她对上眼。

他道:“咱家每日里吃的什么你还不晓得吗?明知故问...”

“妾身就喜欢明知故问。”楼清莞蹭蹭他的颈窝,“公公不许不耐烦。”

方如海僵直着身子任她胡作非为。

俩人厮磨了好一会儿,方如海才问起了今晚的事儿。

“明日咱家就去尚书府把江成源绑来,剁了他的手脚!”他面孔阴鸷,一下又变回了慎刑司的掌印太监。

楼清莞抚上他的眉眼,一下一下轻柔至极。“说来他也算是你的女婿,你把他废了,那昭儿怎么办?让她守寡吗?尚书府的人又怎会让她好过。”

柔软的指腹不经意间抚平了他的阴郁,他冷哼声。“昭儿是咱家的干女儿,多少世家公子排着队巴结咱家,只要咱家开口他们还不都会上赶着娶她。”

“公公。”她温言:“女儿家的婚事不宜草率,天下女子哪个不盼着嫁个心意相通之人?若夫妻间没有情谊,不能举案齐眉,冷暖相知,那不嫁也罢。”

若是之前的方如海听到这番话,大抵会讽笑不已,他在宫里怎么着也是个人物,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逢场作戏的夫妻,貌合神离的夫妻,两看相厌的夫妻,一抓一大把。

可现在他却傻愣的问了句:“那你呢?”

“我嘛。”梨花香萦绕在鼻前,耳垂微微一湿。

“我嫁了个如意郎君呀。”

眼前仿佛炸开一朵朵绚烂花火,让他目不转睛,舍不得错过每一个时刻。

枕着她的女子眼如新月,清丽无比。

“看傻了?”楼清莞戳戳他的脸颊。

方如海定了定神,“那你是如何知晓江成源患上了隐疾?”

“这个啊,因为昭儿给他下了毒。”她把玩起他垂下的一络青丝。

“下毒?”方如海惊道。

“嗯,我给的不举药。”滑溜溜的青丝在她指尖打转儿,“江成源风流成性就罢了,他竟还当着妾侍的面儿羞辱昭儿,丝毫没将公公您这个岳丈看在眼里。”

“所以妾身就使个小计,让他吃点苦头。”

方如海扬唇一乐,幸灾乐祸。“明日可就热闹了,江砚那个老东西平日里没少挤兑内侍,如今自个儿儿子不行了,咱家倒是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乐了会儿他又隐约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想了会儿,他倏的拉过楼清莞。

“莞儿,你哪儿来的毒?”

“自己配的,不难啊。”

“......你师父教的?”

楼清莞纠正:“我师父就是个土匪,哪儿做得来这种精细的活儿。是我师娘教的,师娘可是神医圣手呢。”

“....嗯。”

“怎么了?您怕我给你下毒吗?公公。”

她前世确实打过这个主意,可是后来材料集不齐就作罢了。

方如海干干笑了几声,“没有,咱家相信你。”

心里却忍不住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侥幸捡回条小命儿,果然上天还是眷顾着他的.....

第47章 反转

礼部尚书江砚今早下朝后, 总觉得周围同僚看自己的眼神古怪难辨的很,这让他心里发毛。

他理理官袍,抬头挺胸, 大步流星的下台阶。

“江尚书急着去哪儿啊?”

兵部尚书胡铎捋着胡须, 大腹便便的从他身后走上来。

江砚年过四旬, 许是因为担着文官, 平时很注重保养形象,和胡铎那富态的模样比起来, 他显得条儿顺多了。

胡铎先前是万贵妃父亲的部下,在沙场征战十多年,如今才回京城做了不过三四年的官儿,就直接把自己从头猎豹,养成了肥猫。

俩人立场不同, 脾性不合,打胡铎回京城那日起就注定不太平。

“自然是回礼部处理公务, 本官可不像胡大人那般的清闲。”

“江尚书事事亲力亲为,着实叫本官佩服。不过,江尚书不妨听本官一言,还是多培养些有用的人, 来为尚书你分忧解难哪。”

——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江砚随口敷衍两句,不屑与他同行,自行加快步伐。

“江尚书,这为人父母官哪不易, 为人父母更不容易, 本官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和爱子之心,所以你不必心有负担, 放宽心便是。”

江砚不搭理胡铎,胡铎便不甘寂寞似的碎碎念起来,偏偏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悉数落入他的耳中。

江砚不悦蹙眉,冷声道:“胡尚书有话不妨直说,何必阴阳怪气。”

胡铎无辜眨眼,“江尚书可是误会本官了,本官是在慰问大人你啊,谈何阴阳怪气啊?”

“慰问?”江砚哂笑,“本官有何事需得你慰问?本官身子康健,为圣上再分忧十年也绰绰有余!”

胡铎眼珠转了转,咧嘴笑:“原来大人你还不知情啊,这可真是啊,闹了半天倒是本官多事儿了。”

故弄玄虚!

江砚一副我已经看穿你的表情,不再多言。

“可怜我那成源侄儿啊,日后可怎么办哪。”胡铎扬天长叹。

江砚眉毛一揪,“不知胡大人这话是何意思?我儿成源好好的呆在府中,可没招惹谁。”

胡铎像是后知后觉说错话,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摇头。

江砚压着怒火,“胡大人但说无妨!”

“哎江尚书你别急啊,本官说还不行吗?”胡铎勉为其难的开口,“其实这事儿是大人你的家务事,本官不该开口,不过吧咱们毕竟同朝为官,我也不忍心看你蒙在鼓里,所以便破次例....”

如果说之前的江砚认为他故弄玄虚,对他的行径嗤之以鼻,在听了他温温吞吞的嘲讽,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天灵盖,差点一个软腿倒在地上。

浑浑噩噩的坐上回府的轿子,江砚整个人充满了种不真实感,好像天都塌下来了。

“老爷!”

尚书夫人被他赤红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那个孽障呢!叫那个孽障滚出来!”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源儿还在休息,你找他作甚么?”

江砚猛地箍住她的胳膊,怒吼:“这个孽子丢尽了他老子的脸,还好意思躲着!这下全京城都在看本官的笑话!”

尚书夫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吼懵了。

不难猜测她的宝贝儿子又闯祸了,还是个逼的她温文尔雅的夫君暴跳如雷的祸。

“老爷....老爷,您、您先喝杯茶,源儿他还小.....”

这句‘他还小’无疑是火上浇油,江砚头发丝儿都要烧起来了。

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这个孽子妻妾成群了你还敢说他还小?要不是你整日里宠着他,惯着他!他能混账到如此么?若不是你给他撑腰,不辨是非的纵容他,他能逼得本官和个阉宦结亲吗!让旁人看本官的笑话!这一切都拜你所赐,都是你这个娘教的好啊!”

尚书夫人当即红了眼,她原也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家闺秀,嫁给江砚后也不曾受过半点委屈,养尊处优了四十多年突然被指着鼻子骂,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你怎么能全赖我头上?我辛辛苦苦拼下半条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的源儿,我能不宠着吗?”尚书夫人哭诉,“每次一出了事儿你就赖在我身上,你是不是见我如今容颜逝去,人老珠黄了,眼里便容不下我了?要娶个几房如花美眷你才开心?”

她一哭哭啼啼惹得江砚越是心烦气躁,往日里积压在心中的不快都不管不顾的吐了出来。

“当初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要嫁给本官,如今说的倒好像是本官强迫你生子!生了又不好生教导,你自己好好数一数,他从小到大给本官闯了多少祸!”

“你是人老珠黄了,可你本事不小啊,暗地里害死了本官多少儿子,你数过没有!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因顾着与你的夫妻情谊,可你这毒妇却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一次又一次的害死本官未出生的孩儿!如今还好意思倒打一耙,不若本官今日就将你休了,你带着那个孽障一块儿滚出府!”

“你、你.....”尚书夫人抖着唇,面如白纸。

江砚冷哼一声,愤然甩袖离开。

尚书府好一阵兵荒马乱,江成源儿半死不活卧榻,身受内伤,翻个身都痛的他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瞪着两只黑不见底的眼珠,听着自己老子很铁不成的谩骂。

“你如今和方如海那阉人一般无二,让本官如何容得下你!”

“全京城都在看本官的笑话!”

“你这个孽子!混账!”

江砚翻来覆去就那两句,骂的气喘吁吁,自己坐下喝口茶。

江成源这时扭过头,幽幽黑瞳迸出冷冽寒光。

“你以为除了我,你还能有第二个儿子?”

江砚手一顿。

江成源讥笑,“你后院儿的那些个女人背着你偷了多少汉子,若不是我,你准备替人养一辈子的儿子吧。”

江砚手中的茶杯猛地向前掷,恰好砸上他的胸口。

他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他呵呵笑着,每笑一下都拉扯着他的内伤,豆大的汗水融入绣枕。“有什么样儿的爹就又什么样儿的儿子。”

江砚面皮发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若敢伤我娘半分,我便有的是办法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这恶意满满的话语,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砰——

门甩的震天响,不堪重负的发出吱呀吱呀声。

江成源合上眼,满脑子都是昨日被人一脚踹飞的场景。深陷在被褥的五指紧握成拳,如此奇耻大辱,他定要从那人身上千倍百倍讨回来!

可如今人上哪儿找都不知道。

真叫人泄气....

“公子,七姨娘来了。”

江成源正烦着哪有那个心情见女人,“不见。”

“可是....”

小厮话没说完,一道人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一头撞进他的胸口。

“源郎,源郎啊,你要给莺莺做主啊,那个女人今儿又欺负我.....”

江成源像砧板上的鱼扑腾了几下,忽然怀疑起了自己看人的眼光。

都他娘的挑了什么狗屁!

他一把揪住七姨娘的头发,咬牙切齿往外推:“给爷滚出去!”

七姨娘吃痛,眼泪汹涌。揉着发痛的头皮,抖抖索索的退下。

外头却冒出一阵儿不合时宜的笑声,李昭儿幸灾乐祸的倚在门框,笑的张扬。

“七姨娘,我说什么来着,你啊不过是人家的玩物罢了,开心的时候拨弄拨弄,没心情的时候你比路边的野狗还不如。”

七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目光怨毒的射向她。

能亲眼看到她吃瘪,李昭儿高兴的恨不得在原地转两圈,总算扬眉吐气了一番。

她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自然毫不犹豫的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嘲弄她几句。

“你啊没事儿就回屋里绣绣花儿,抄抄经书,说不定佛祖一个不留神还真顺了你的心愿呢。”

“你闭嘴!”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呢?”李昭儿冷笑,“我是妻,你是妾,你敢对我大呼小叫?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放纵了,才让你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话音未落,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七姨娘未反应之际,一个大耳光就呼了上去。

力道之大,她可没留半分。七姨娘被打的摔倒在地,白皙如玉的小脸闪亮亮的五指印。

七姨娘怔忪了一瞬,下一刻就爆发出了惊天的哭声。

“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两个纤细的女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李昭儿先前在方府被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干娘,压制的死死的,心里就憋着火了。

自打嫁入尚书府来,她一日过的比一日憋屈,举目无亲,孤立无援,七姨娘这小骚狐狸从未将她这个平妻放眼里。

现下找着机会了,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新仇旧恨一起算!

一出手就见分晓,李昭儿小时候跟她娘过着苦日子过来的,劈柴挑水种地的重活儿没少干,力气比七姨娘这种娇生惯养的女人大太多了。

“啊,源郎!源郎!救命啊,这个贱人要杀我!”

“源郎!”

七姨娘边哭边叫,珠钗银簪掉了满地,脸上身上的抓痕触目惊心。

江成源皱眉喝道:“李昭儿住手!”

“你聋了吗?”

“住手!”

李昭儿哼笑,给了他个轻蔑的眼神,又旁若无人的抓着七姨娘胖揍。

她那个眼神把江成源刺激的不行,他拳头捶的砰砰响。“李昭儿!”

若换了平时,他这副怒目圆瞪的模样准能吓软李昭儿,可他惨白着脸,连下地走路都举步维艰,跟纸老虎有什么区别。

李昭儿理所当然没将他放眼里。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房内的动静引来了一大批奴仆,皆被这番阵仗惊呆了。

江成源在小厮的搀扶下艰难起身,手指着前方:“把她们两个给爷拉开!还有,将李昭儿给我押过来!”

两人很快分开了,七姨娘原本水灵灵的一美人陡然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样。

李昭儿心里快意无比,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发皱的衣裳。

察觉到有人向她逼来,她柳眉一横,“狗奴才,你想作甚!滚下去!”

小厮脚一顿,眼光瑟瑟望向江成源。

“李昭儿,你当这里是哪里!我可是你夫君,你敢跟我横?”

经过方才一役,李昭儿的大小姐脾气又回来了。

“我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敢和我横?”她叉腰,凌厉的目光逐个扫去,“本小姐的干爹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你们动我,也得考虑考虑自己有几条小命儿够用的!”

她居高临下的指着七姨娘,“这个下作东西目中无人,不守规矩,她是妾,我是妻,我教训她完全合情合理!”

触到她目光的七姨娘瑟缩了下。

江成源不是第一次被李昭儿顶撞,却是头一次被顶的有气没地撒。

“李昭儿,你既已嫁入我尚书府,就是我江成源的人!我若是要用家法教训你,就是方如海那个阉人来了也没资格插手!”

李昭儿到底没见过大场面,被他这么一威胁,原先那股所向披靡的气势顿时弱了不少。

她咬着唇,正要说什么,外头却忽然飘出一道尖细阴沉的嗓音。

“江公子好大的口气啊。”

在场之人均是心神一震。

红底麒麟宫袍,镶玉白底宫靴,乌黑板正宫帽下,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孔阴森可怖。

第48章 是我

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 李昭儿在见到方如海的那一刻,所有顾虑不安、惧怕都烟消云散了。

她知道她不用再忍气吞声的看这些人的脸色了!

“干爹!”她飞奔而去。

方如海颔首,她迟疑的看了眼楼清莞, 还是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干娘。

楼清莞:“昭儿, 到干娘这儿来。”

李昭儿乖乖走到她身边, 方如海微微讶异, 倒也没说什么。

“方如海,你是如何进来的?这里可是尚书府!”江成源脸色难看的问。

方如海抚抚鬓角, 讽笑道:“咱家自然是光明正大的走进来的,尚书府又如何啊,咱家连金銮殿、御书房都进出自由。小小尚书府罢了,还能挡得了咱家?”

他负手,闲庭散步似的溜达进屋, “咱家将昭儿下嫁到你江家,你们不知感恩也罢了, 竟然还敢欺-侮她,若今日咱家不来,还不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下嫁?你未免太可笑!”江成源高声,“我父乃朝中正三品官员, 论起品阶比你方如海还高了一阶, 你竟还恬不知耻的说下嫁!谁给你的脸!”

方如海不见愠色,只阴恻恻的眯了眯眼,“江公子好巧的一张嘴啊,咱家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啧啧两声, 而后话锋一转。“宠妾灭妻, 目无尊长,目无法纪, 这桩桩件件若是让圣上知道了,也不知圣上会如何想呢,礼部尚书大人又该如何?”

江成源眉头紧锁,他方才和李昭儿说的话,想必方如海全都听到了。

倘若是李昭儿直接向方如海告状还好说,眼下却是他亲眼目睹了,这种当场被抓包的事情,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

何况对方还是个阴险刻薄的阉人。

“方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公公海涵。”

江砚和江夫人匆匆赶来,俩人气息不匀,显然是跑着来的,

江夫人首先看到自己形容狼狈的儿子,立马两眼抹泪去扶他了。“源儿,你怎么还起来了,快躺下啊。”

“娘,孩儿没事....”

“还敢说没事,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都白成什么样儿了。”江夫人语带责备,状似不经意的瞥了李昭儿和七姨娘两眼。

“娘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来着,让你不要到处沾花惹草,你看看你都招了些什么回来,你真是要气死娘吗?”

这明显的指桑骂槐,七姨娘羞愧的埋着脸,李昭儿气的拳头咯咯响。

她张了张嘴,身旁的楼清莞忽然执过她的手,温温柔柔训了她句:“昭儿,干娘知道你这孩子最是善良,受了委屈也从不往家里说。可你要知道,这世上最不缺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今后看人可一定要擦亮眼睛,知道吗?”

江夫人脸色顿变,厌恶直白的瞪向楼清莞。

“江尚书,别怪咱家没提醒你,你我两家的婚事可是经过圣上准许的!”方如海冷冷瞥着江砚,“当初令郎强迫昭儿事儿,咱家可是半点没透,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月,令郎就喜新厌旧!未免也太令人寒心!”

江砚路上就听禀告的小厮说了,今日这事儿就是说破了天,他们江府也占不上理。

“哎,方公公此言差矣。”江砚道,“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罢了,他们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不出事儿,咱们做长辈的何必去插一脚。”

“本官府里今早刚来批好茶,公公不如和本官去喝杯?”

方如海挥手打断他的话,半点不留情面。“江大人不必说,今日我昭儿受的委屈,咱家那是亲眼所见!”

他冷笑,“江尚书有时间和咱家在这儿磨,不如先管教好令郎。”

江砚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方才那番话已是伏小做低了,他为官这么多年,何曾对个阉人温言讨好!

他这还在隐忍和爆发的边缘,已有人等不及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源儿放着那么多大家闺秀不娶,偏娶了你家这个悍妇,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死乞白赖非要嫁给我儿!”

“进了门也不知道服侍夫君,成天和源儿吵,这种儿媳我江府不认!你将她带回去吧!”

江夫人一口气骂完,一室鸦雀无声。

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江家父子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不过一个是气的,一个是急的。

“蠢妇!”

江砚破口大骂。

方如海掩唇低笑,“江尚书,咱家倒不晓得,你江府的本事如此之大,脾性如此之硬啊,连圣上的脸都敢打。”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哪。”

“方如海.....”

方如海嗤笑转身,“昭儿,跟咱家回府。”

李昭儿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她想刚问,就见楼清莞对她轻轻摇摇头。

身后是狗咬狗的混乱景象,江砚的气急败坏,江夫人的委屈痛哭,江成源的哑声嘶吼。

江府乱成一锅粥了。

三人一道坐上回府的大轿,楼清莞和方如海俩人很自然的坐在一起,李昭儿独自坐在另一边。

李昭儿记得自家干爹一直不喜欢人近身,连自己和他相处时,也得保持距离的....

她心里有点吃味,却也无可奈何。

“干爹,您怎么会突然来江府啊?”

她实在好奇。

方如海懒洋洋掀开一条缝儿,“你嫁到尚书府两个月了,咱家去看看你也是应该的。”

李昭儿行事虽然蠢笨,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方如海绝对不可能那么殷勤。

这里边儿绝对有猫腻。

“干娘....”她甜甜的喊了声,“你也是特意过来看昭儿的吗?”

“当然。”楼清莞面露慈祥,和蔼道:“你这孩子,在那里受了委屈也不晓得说,难道还给干爹干娘找麻烦吗?下次不许了。”

李昭儿悻悻垂下眼,‘下次’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得回尚书府?

她哀求道:“干爹,昭儿不想回去了,就让昭儿呆在您的身边吧,好吗?求求您了。”

“你嫁入尚书府的事儿满城皆知,连圣上都知晓。今日是尚书府欺人在先,咱家才能将你带回,可尚书府若派人来接你,你还是得回。”方如海直言,“从你出嫁那日起,你就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

李昭儿不甘心,“干爹,昭儿可以和江成源和离,反正才两个月而已.....”

“胡闹!”方如海立即斥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别说是尚书府,就是咱家也不会同意。”

李昭儿鼻尖酸涩,揉了揉眼。

“公公,昭儿还小,有些事还想不明白,您别凶她啊。”楼清莞不满的戳戳方如海的胸口。

方如海捉住那只作怪的手,耳垂漾起一圈粉色。

“咱家可没凶她。”

他嘟囔着转过头。

楼清莞笑了笑,然后对瞠目结舌的李昭儿道:“昭儿,你和江成源的婚事不同于一般人。你也听到了,礼部尚书是正三品官员,而你干爹也是朝中大员,连当今圣上都知道了你俩的事儿。”

“若不过个把月你们便和离,别说尚书府和方府了,就是圣上那儿也说不过去。”

“搞不好最后会落个欺君之罪,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李昭儿惊了一惊,“不就是个和离,怎么就牵扯到欺君之罪了?”

方如海接口:“当初你们的婚事传遍了京城,圣上有日便问起了,咱家总不能说你是让江成源那小兔崽子给强迫了,自然得编套说辞。”

当然,这事儿也少不了江砚添油加醋。

什么一见倾心,两情相悦,情难自已全都是那个老油腻子说的。

李昭儿这下算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神色黯然,一言不发。

“昭儿啊。”方如海难得心软,劝道:“听干爹一句劝,那尚书府再不好,你在那里至少也过得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况且你干娘不是已经替你出气了,你也不必担心江成源会欺负你了。”

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李昭儿暗自苦笑,面上却是一派乖巧懂事。

“知道了干爹,昭儿会乖。”

话音未落,轿子忽然震了下,然后落了下来。

“师父!”

是小全子的声音。

方如海撩帘而出,就见小全子满头大汗,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何事如此慌张,出了宫就忘了规矩了?”

小全子先是认错,然后低声和方如海说了点什么。

方如海脸色骤变,抹了把额上的汗,钻回轿子里。“莞儿,咱家有事儿得先回宫里,今晚许是不会回来了,你不必等咱家,早些休息啊。”

“好。”楼清莞用帕子替他擦汗,温声:“那公公在宫里再忙也得吃饭和休息,不然妾身会担心。”

他满身满心都是她的梨花香,听着她温和恬淡的嗓音,慌乱不安的心都慢慢静了下来。

他用力点点头,“等咱家回来。”

方如海匆匆离开了,轿子仍然有条不紊的前进。

轿内的两人各怀心事,楼清莞挑帘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人人行路匆匆,没有多少摊贩。

一向人流如织的京城竟然也有了几分萧索落寞。

大宛的这场雪来势汹汹,北边的县城更是持续下了半年之久,出现大宛开朝以来的第一次雪灾。

天灾躲不过,北边的县城冻死了无数的人和牲畜,尸体堆积如山,无人收尸的躯体日渐腐烂。

尸臭弥漫在整个县城,慢慢扩散到邻近的地方。

一场瘟疫不期而遇。

方如海就是在那时,被端惠帝封为监察太监,和二皇子一同去受灾地救灾。

路途艰险,跋山涉水的,方如海没有带着她一块儿去,她自己也乐得清闲。

那场瘟疫持续了半年才解决好,听说方如海好几次差点被流民绑架,劫持,可谓是险象环生,万幸没染上瘟疫。

可半年后她再见到他,他已经瘦的脱了形。

回来后又对她避而不见好几日,整个人沉默而阴鸷。

上一世楼清莞不理解,也懒得去问他到底怎么了。如今回想起来,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

楼清莞沉思着,隐隐不安,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夫人小姐,到了。”

俩人刚下轿,一道身影忽的冲了过来。

楼清莞警惕的拎着李昭儿往后退。

“什么人!”有人大喝。

“毓珂姑娘,是我啊。”很是惊喜的声音。

第49章 被揍【有二更】

“探花郎?”

楼清莞未有松懈, 戒备的打量他。

元昊之不好意思的挠挠脖子,“是小生唐突了,还请毓珂姑娘见谅。”

“夫人, 您没事儿吧?”招财进宝横在楼清莞和李昭儿跟前。

楼清莞摇摇头, 招财进宝松了口气, 随即一人冷声大喝:“你个不长眼的东西, 竟敢冒犯我们夫人!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说罢,俩人凶神恶煞的冲去, 元昊之脸色大变,躲之不及,瞬间就被迎面而来的拳头打懵了。

楼清惊呼:“招财进宝,住手!他是殿试探花郎!”

招财进宝均是一愣,再看元昊之那张白净面皮已是五颜六色。

楼清莞去扶他, “家中下人护主心切,故而冲动了些。你可还站的起来?”

元昊之嘶嘶抽着冷气, 两汩鼻血往外涌。楼清莞见状头疼万分,这可真是把人打狠了。

她赶忙吩咐招财去请大夫,让进宝把人背进府休息。

“毓珂姑娘……小生没事儿,你不必担心……”

“毓珂姑娘, 今日风大……你, 你怎么穿的如此单薄?”

他趴在进宝背上捂着鼻子,与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指上血迹斑斑。

楼清莞还是头次见到一个受了伤的人,竟然还能如此聒噪。

她按按眉心,偶尔回应他一两句。

进宝脚程快, 楼清莞习过武, 没费多少功夫就到了正厅,而李昭儿早被远远的落在后头。

“师父师娘?”

不睡到日上三竿不醒的白筠子夫妇, 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

白筠子笑眯眯的对她招招手,“莞儿,来来来。到师父这儿来。”

楼清莞心下疑惑,白筠子眼珠溜了几圈儿,抬抬下巴。“喏,把那小子放下来吧,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大夫么。”

从楼清莞认识兰若蘅以来,就知道她这个师娘并不是个古道热肠之人,要他救人还得看他的心情。

但从白筠子发话后,他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等元昊之被放下后,搁下茶盏。撩袍起身。

兰若蘅生的高大,不苟言笑,乍一看会让人产生极大的压迫感。

当他的黑影渐渐笼罩在元昊之上方时,楼清莞看到他明显的瑟缩了下。

“毓、毓珂姑娘,这位是?”

元昊之鼻青脸肿,嗫嚅着不敢动,样子极为可怜。

“探花郎,你不必怕,他是我的师娘,医术颇为高明。”

此时,兰若蘅冰凉修长的手指,已经搭上他的手腕,元昊之抖了一个激灵。

元昊之被人削了顿,照理说看个皮外伤就够了,可兰若蘅却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给他把了次脉。

他目若寒霜,整个人像块冰坨子,冻的小探花郎牙关打颤。

“莞儿啊,这公子哪儿来的啊,不会是你的仰慕者吧?”

白筠子顶顶楼清莞胳膊,那三姑六婆的八卦劲儿又活跃起来了。

“师父,这位是今年科举前三甲之一的探花郎,徒儿先前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关系。”

“那他今日来找你所为何事啊?”白筠子揶揄道,“莫不是来叙旧情?为师看这小郎君长得很是俊俏啊。”

楼清莞哭笑不得,“师父,您何时又练了双火眼金睛,这....他都这样了,您还能看出他的容貌来?徒儿佩服。”

白筠子哼笑两声,“你不懂,你师父我在看男人的事情上,从未看走眼过。”

她丢了把花生米到嘴里,“莞儿啊,为师一眼就看出,这小郎君对你有所企图啊,你可得小心哪。”

“师父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徒儿会保护好自己。”

白筠子斜睨她一眼,幽幽道:“为师可是盼着他图有所成....”

楼清莞:“.....”

作者有话要说:

24:00二更,努力码字中~

第50章 难产

重华宫阴云沉沉, 除了偶尔轻微开关门的动静,宫人们各司其职,方如海看着一盆盆血水从内殿端出, 力气像是一点点被抽干。

心慌的六神无主, 面上却还作出沉稳淡定。

“娘娘, 您放轻松些!否则小皇子会窒息!”

“啊——痛啊, 狗奴才!你还不快点帮本宫把小皇子生出来!”

“娘娘,您需要保存体力, 来,奴婢把方帕子给您咬着啊。”

“啊,唔——”

原是下月生产的万娇容,今早忽然在御花园摔了一跤,这一摔把羊水都摔破了。

万娇容不是头胎, 可距离她上一次生产都过了十多年了,那时她身子骨年轻, 咬咬牙也就忍了过去。

现在她三十多,容颜保养得宜,但体力和耐力到底比不过嫩如芳草的少女。

她紧攥床头的手指泛白,咬着殷红的下唇, 一头秀发被汗水打湿。

已经生了两个时辰了, 身上的被褥都换过了一床,可她肚子里的孩子仍然卡在身体里,一阵阵的绞痛逼得她发疯。

怎么会这么疼!怎么会这么疼!

她不止一次听说女人难产而亡,这在大宛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没有所谓的同理心, 甚至觉得是那些女人命不好。

可真当自己遭遇到这种困境,她就不由自主的恐惧了起来。

她害怕自己还没登上皇后的宝座, 还没能母仪天下,就被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害死了。

她抗拒的摇着头,嘴里发出一串串呜咽。

接生嬷嬷怕她出了状况,立刻把帕子取了下来,“娘娘,您深呼吸,千万千万不要急啊!奴婢会帮您的!”

万娇容张大口急促喘气,“嬷嬷,嬷嬷!”

她声音带着哭腔,“你一定要帮本宫,只要你帮本宫把小皇子生出来,本宫一定重重有赏!”

像是遇到了救命稻草,她死死掐住接生嬷嬷的手臂,鲜红的指甲直接嵌入肉里。

接生嬷嬷痛得冷汗潸潸,点头哈腰的应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万娇容已经痛的神志不清了,她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

“娘娘,奴婢看到小皇子的头了,您再加把劲儿啊!娘娘!”

涣散的眼珠动了动,“皇上....呃,皇上.....来了吗?啊?”

“皇上马上就来了,已经在路上了,娘娘,您不能睡过去啊!娘娘!”

万娇容面上皆是水泽,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下唇沁出点点血渍,下身胀痛之极,像是堵着块大石头般,无论她如何用力,多声嘶力竭,都岿然不动。

更折磨的她的是,有时甚至还会在她奋力外移时,又滑进更深处。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皇上,皇上.....您在哪儿啊,皇上.....”

接生嬷嬷彻底慌了,贵妃娘娘已然失去了意志,也听不进她的话,再这样下去肯定会一尸两命的!

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上怎么还不来!

“你们几个先顶着,我去去就来!”说罢,火急火燎的跑到殿外。

方如海看到接生嬷嬷那一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没有皇子的啼哭声.....

“方公公,皇上怎么还不来啊,娘娘快顶不住了!”

方如海再也装不下去了,焦急问:“怎么回事儿?万岁爷还在御书房和丞相商谈要事,娘娘怎么了?”

接生嬷嬷急的直跺脚,“嗨呀,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方如海烦躁的甩甩拂尘,“到底怎么了快说!”

“娘娘难产了啊,恐有性命之虞,现下只有让她见到皇上才能唤醒娘娘啊。”

皇上让丞相一派给缠住了,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贵妃娘娘又难产.....他急的团团转,思忖了半天,咬咬牙:“去,将太医院的太医全给咱家请来!”

接生嬷嬷大惊失色,“不可啊公公,娘娘是金贵之躯,太医院全是男子,怎可让——”

“闭嘴!”方如海怒吼,“眼下是什么情况你不晓得么?若是耽误了娘娘和小皇子,你这条贱命赔得起吗!滚开!”

嬷嬷讪讪缩了回去。

一溜溜青葱白须太医进了内殿,皆被万娇容那面无血色的容颜骇了一大跳,而她也因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状态。

——完了

“还愣着作甚!”方如海骂道,“咱家让你们来是帮助贵妃娘娘的,你们一个个杵着跟个木头似的干甚么!”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面面相觑,动也不敢动。

方如海气的肺都要炸了,恨不得一个人一个耳巴子上去。

“公公,恕本官学艺不精,这、这生产之事儿本官.....”

有了人开头,剩下的太医纷纷跟着推诿。

“够了!”方如海面孔狰狞,阴鸷黑沉的双眼像毒蛇般,一点点游弋在每个人脸上。

“你们今儿大可袖手旁观,但可别怪咱家没提醒你们,后天将军就会回朝,今日贵妃娘娘或小皇子哪个出了半点差错,可难保你们不会有性命之忧啊。”

他阴阴笑着,“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简短明晰的话如同一颗地雷,炸的在场之人溃不成军。

“公公啊,您....哎,罢了,老夫直接同你说了,贵妃娘娘已经陷入了昏迷,这生孩子没力气怎么生,我们实在是....”

无能为力啊。

“那你们就让贵妃娘娘醒啊清醒过来啊!”方如海大肆咆哮,“你们是太医还是咱家是太医,咱家看你们干脆都辞官种田算了!”

这些老态龙钟,鹤发须眉的太医们被喷个狗血淋头,战战兢兢的打开自己的药箱,翻出自己的看家宝贝。

本是静谧的重华宫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方如海还未拉开殿门,那两扇雕花大门就砰的让人推开了。

方如海鼻端顿时酸痛不已,眼中涌出湿意,他扶好歪了宫帽气急败坏:“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看咱家——”

清冷的茶色眼瞳瞥向他,方如海默默咽口唾沫,连同后半句话也吞了。

“哟,几日不见方公公的架子是越发大了,连皇后娘娘也敢骂了?”

孟水笙扬着头颅,冷嘲热讽了句。

方如海讪笑几声,“孟姑娘哪儿的话啊,奴才这不是着急呢嘛,这一着急就没看仔细。”

他恭恭敬敬的垂首,“皇后娘娘,奴才方才多有冒犯,还请皇后娘娘您责罚。”

柳皇后未有反应,孟水笙却派头十足,捉住他的错处明里暗里的怼个不停。

而像这样旁若无人替主子出头,高高在上的姿态,已然是犯了大忌,可柳皇后却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对孟水笙这个小宫女僭越的行为极为纵容。

方如海心里本就憋着团火气,现下又被孟水笙当众数落训斥,体内蠢蠢欲动的暴戾都快压制不住了。

“罢了,方公公你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今儿这事儿就原谅你了,不过下不为例。”

方如海扯扯嘴角,“那就多谢孟姑娘了。”

孟水笙露出看傻子的眼神,“你该谢皇后娘娘大恩大德不同你计较,你谢我做什么?”

“.....是,奴才谢皇后娘娘。”

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取下孟水笙的狗头!

在几人斡旋之际,万娇容已经在太医的施针下悠悠转醒了。

“皇上....皇上呢?他来了吗?”

她急切的寻找着端惠帝的身影,却见众人皆一片难色。

心立马凉了半截。

方如海听见动静,慌忙跑去床边,“娘娘,您坚持住,一定要将小皇子生下啊,奴才这就去请皇上来!”

“你......啊——”万娇容被巨大的痛楚冲散了思绪,捂着肚子浑身发抖。

“娘娘,娘娘....”

万娇容对方如海的叫喊毫无反应,苍白细瘦的双手胡乱挥舞,她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啊?

灭顶的绝望让她生出了窒息感。

她不想生了....不想生了....

“万贵妃。”

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倏的在上方响起。

这让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瞬间将她从迷茫的拉回。

万娇容猛的睁眼,一张冷艳清绝的面庞近在咫尺。

她颤声:“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前流失的力气似乎都在一瞬间涨回来了,她恶狠狠的瞪着她,差点儿就忍不住抬手将她的脸撕成稀巴烂。

“孩子,本宫要了。”柳皇后如是说。

万娇容脸色陡然一变,厉声:“你说什么?你...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柳皇后将目光从她脸上缓缓移开,又落到她惨不忍睹的下身。

“剪开。”

无人回应。

她又道,“用剪刀,把那里剪开,生孩子。”

这下别说是万娇容了,所有的太医和接生嬷嬷都齐刷刷抬头看她,一脸的不可思议。

柳皇后说完就径自走开了,留下孟水笙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把金灿灿的剪刀。

“皇后娘娘不可啊,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是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已经流失了不少血,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会一尸两命哪!”

“还请娘娘三思,三思呀!”

柳皇后两耳不闻,自顾自的闭目养神。

孟水笙力排众议,在万娇容惊恐万分的目光下,将剪刀用蜡烛烫了几个来回,然后直接往床边一坐。

众目睽睽之下,娴熟的剪开万娇容窄小的通道。

比起生产的痛楚,用锋利的刀口剪肉竟如同蚊虫叮咬,万娇容无法控制的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好了。”孟水笙抬头,“把汤药喝了,喝了就有力气生。”

黑乎乎的一碗汁送到她唇边,气味怪异难闻的很,万娇容不肯张嘴。

“不喝算了,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也不拦着。”

话音刚落,那碗汤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咕噜噜下肚。

不知是因为剪开了口子,还是那碗汤药的缘故,万娇容生产顺利了很多。

使出最大的劲儿往下推,滑腻腻的腿间瞬间掉出了个肉呼呼的玩意儿。

“娘娘生了娘娘生了!”

“太好了!”

万娇容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后,眼皮犹坠千斤,沉重的睁不开眼,一切终于结束了.....

第51章 疯了

方如海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沉默不语, 婴儿已经被清洗干净,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哭声嘹亮。

“孩子给我吧。”孟水笙挑眉, 指缝中残留点点殷红。

方如海微偏过身, “贵妃娘娘还未见过小公主, 可否等娘娘醒来再....”

孟水笙嗤笑打断, “方公公,你可别把人当傻子啊, 等你主子醒来还不得哭着喊着拦啊,哪儿会乖乖把孩子交给我们。”

方如海绷着唇,挣扎着又问了句:“小公主需要人喂养,重华宫早就备好了奶娘。”

“方公公,看不出来你倒挺忠心护主啊, 连个小娃娃都当主子。”孟水笙似笑非笑,朱唇吐出的话却尖锐无比。

“你的主子为何会拼死拼活的生下这个孩子, 你心知肚明吧?若等她醒来发现生下的居然是个毫无用处的公主,你猜猜,她会如何?”

婴儿的啼哭声让方如海脑中嗡嗡作响。

孟水笙不费吹灰之力从他怀中接过婴儿,边轻柔的哄边道:“方公公是个聪明之人, 若不是我和皇后娘娘在这儿, 今日万贵妃撑不撑的过去完全显而易见。”

话已至此,这当中的利害关系任能都能拎清了。

方如海再怎么强势蛮横,也不敢公然和皇后抢人,除了乖乖放人别无选择。

待皇后一行离开后, 他苍然的守在殿外, 等万娇容醒来定是场腥风血雨啊。

后宫三佳丽三千,皇后为何偏偏盯上了万贵妃的孩子, 明明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人,夺走的还是个无法继承大统的公主。

方如海疲惫闭了闭眼,皇后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里边儿的水真是越发浑了。

-

元昊之一手扶着冰袋,时不时含羞带怯的偷看楼清莞几眼。

白筠子见状笑意越发猥琐,楼清莞坐如针毡,见他也休息了大半天,也该送客了吧。

“探花郎,也见这天色渐暗,不如我派几个家仆送你回府?天黑了路不好走。”

元昊之摇摇头,说话还有些漏风。“怎么好麻烦毓珂姑娘,小生自己回去就好了。”

他长长的睫毛轻垂,“毓珂姑娘其实不必如此生分,小生有名字的.....”

一人快飞接口问:“哎哟太好了,叫啥名儿啊,说出来让姐姐听听。”

白筠子猴子似的蹲在椅上,眸光晶亮。元昊之结巴道:“元、元昊之。”

“不错不错,好名字!”

后者羞涩的挠挠脖子。

白筠子冲他挤眉弄眼,“哎小子,我跟你说啊,想追姑娘要趁早知不知道啊?不然可能一眨眼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哦!”

元昊之心性纯真,当下戚戚然的望着楼清莞,无声叹气。

早就让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啧,年轻人哪....”

“师父。”楼清莞懒懒起身,“上回徒儿进宫可得了个好宝贝,您要不要看看?”

白筠子眨巴眼,咕隆的咽口唾沫。

打蛇打七寸,经验之谈。

“元公子,我送你出府吧。”

元昊之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乐颠颠的跟在楼清莞身后。

鹅毛大雪停了,楼清莞披着条水红斗篷,铺满落雪的青砖上印上一串串浅浅的鞋印。

大且奢美的方府让元昊之心生不快,不过一个太监的府邸,竟然比丞相府还要气派。这当中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受了多少的贿赂。

他痴迷的望着楼清莞恬静秀美的侧脸,这样的美好女子配个太监简直是暴殄天物,他身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有必要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毓珂姑娘,你和小生走吧,小生会照顾好你的....”

年轻的探花郎停下步履,面皮烧如晚霞,紧张而忐忑的盯着鞋面。

簌簌的声响没了,时有时无的寒风隔在俩人之间,楼清莞发间步摇轻轻晃动。

元昊之手心不觉间渗出冷汗,对面迟迟没有回音,他突然懊悔无比,痛恨自己的莽撞与冲动。

胡思乱想了一通,终于听得那女子轻缓而笃定的回答。

“元公子,我心悦之人从来只有公公,从前、现在、将来亦如是。”她道。

她这般轻轻柔柔,甚至不曾打骂,不曾嘲讽,却让元昊之比殿试落选还要难堪。

他输给了一个太监....

他觉得自己心里的某样东西受到了玷-污,胸腔涌出的陌生情绪让血液都沸腾了。

“毓珂姑娘,我....”我究竟有哪里比不上方如海的!

他很想这样大声质问,连所谓的仪态风度都不要了。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冷冰的空气都灌入肺腑。

“方公公不是普通人,毓珂姑娘,你和他在一起他会拖累你的。”

楼清莞素净清淡的面庞,缓缓露出个温和的笑。

“夫妻间本就该同甘共苦,日后元公子娶妻了便会懂得了。”

元昊之不再说话了。

他已经无话好说,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虽是看着他的,可眼里却全是方如海的影子,半点没分给旁人。

元昊之十八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一个太监....一个太监啊。

-

——乒乒乓乓

“娘娘,您刚生完小公主,还不能下地啊!”

“贱婢,连你都敢拦着本宫!滚开!”

“哎哟娘娘,您小心啊,这万一要是伤到哪儿了可不好了!”

“滚!滚!”

重华宫内殿传出一声又一声愤怒的哭喊,器皿破裂之声不绝于耳。

方如海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还未开口说上话,就被眼前的景象吓的脊背发凉。

容貌动人的万贵妃此时像个索命的恶鬼,披头散发,面目狰狞,雪白衣裙下渗出一股股血迹。

“方如海!”她骤然直勾勾的瞪着他。

方如海双膝一软,差点儿给跪了。他不安的甩甩拂尘,躬着身走了过去。“贵妃娘娘,您醒了啊。”

——啪

“本宫的皇儿呢!皇儿呢!你竟敢把本宫的皇儿藏起来,你胆子不小啊?啊!”

方如海动了动发麻的脸,刺痛刺痛,应该流血了吧。

万娇容也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箍的他一个男人的手臂生疼生疼。

“贵妃娘娘,小公主让....”

——啪啪

又是两巴掌。

万娇容恶狠狠的揪着他的衣领,“狗奴才,什么小公主,是皇子!是皇子!本宫生的是个皇子!”

口腔中的铁锈味儿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方如海用袖子把嘴角的血胡乱揩掉。

压弯了腰,毕恭毕敬道:“是奴才口误了,还请娘娘恕罪。”

万娇容啐了口,“狗奴才,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本宫绝对饶不了你!”

方如海吸了口嘴里的血,“贵妃娘娘,小皇子让皇后娘娘抱走了。”

万娇容像个炮仗一点就着,“那个贱妇有什么资格带走本宫的皇儿,本宫还没死!本宫这就去找她算账!”

方如海长臂一伸,万娇容又要发怒,他快速道:“娘娘何不换身衣裳,若让皇后娘娘见着了,指不定该如何跟皇上说您呢。”

万娇容一愣,这才低下头打量自己,赤脚下地,衣裙血污斑斑。

她厉声尖叫,“本宫怎么了!本宫怎么会留这么多血!”

她惊恐的抱着自己颤抖的身子,方如海冲一旁的宫女和嬷嬷使了个眼色,众人立马七手八脚的抱住她。

“啊,你们这些狗奴才想对本宫作甚么!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害本宫如此的?啊!说啊!”

她挣扎的厉害,底下缝好不久的伤口已经完全崩裂开来,再不快些处理怕是要流血而亡了。

第52章 搞基【有二更】

万娇容四仰八叉的被绑在床上, 一位嬷嬷撩开她的裙摆查看下身的情况,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胆战心惊的回头,“公公....这, 这可怎么办哪。娘娘她, 她.....”

方如海脸上道道血痕, 眉眼阴戾, 声线越发的阴柔。“咱家讨厌吞吞吐吐的人。”

嬷嬷一悚,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儿全说了。

万娇容的尖叫咆哮盘旋在整个重华宫, 方如海眉尖轻蹙,随手指了个人塞条方巾到她嘴里。

这下终于清静了。

太医院的腐朽们不用指望了,万贵妃烂成那样谁敢轻易去碰,那不是找晦气。

方如海情不自禁的抚抚鬓角,又摸摸拇指的玉扳指, 目光轻飘飘的落到那个女人身上。

人死如灯灭,有时重于泰山, 有时轻于鸿毛,如何让鸿毛变为泰山不过瞬息间。

他躬着的肩背直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

带着惯有的谄笑, “娘娘您放心, 奴才一定会替您报失子之恨。”

万娇容口不能言,却像是预见到了什么,手脚并用奋力挣扎。

床榻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方如海枯瘦长指轻轻搭上她的手腕, 感受到她的战栗, 他慢慢俯下身,低声问:“娘娘怕了?”

万娇容想用从前那样凌厉的眼神瞪他, 可一对上这奴才的森然面孔便胆寒阵阵。

而旁边那些站着的宫女和嬷嬷,看她的眼神都逐渐的变了。

“娘娘,奴才是您养的狗,狗是不会背主的。” 方如海呼出的气息微凉,“您便安生歇着吧。”

他说的诚恳,万娇容半信半疑,直至听得他吩咐人去请太医,一颗心才算吞回了肚子里。

万娇容安静了下来,底下的疼痛愈渐清晰。缝好的伤口再度崩裂是何种滋味,光用脚趾头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满屋子的腥膻味儿,沁人心脾的熏香已然浅淡的闻不出味儿。

万娇容像只破了洞的水桶,清晰的感知到水分的流逝,却无能为力。

她愤然的挣着绳索,两眼一眨不眨的瞪着方如海,希望他能有所作为。

方如海低垂着眼眸,淡声:“娘娘,奴才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您别急。”

他这幅冷冷淡淡的模样,实在让万娇容怒火中烧。

嘴里发出愤怒高昂的呜咽,这个狗奴才究竟要绑她到何时!她都要痛死了!

方如海见她如此,也只是不紧不慢的起身。怀中拂尘轻晃,“奴才亲自去请太医,娘娘你先歇息。”

房门开启又缓缓合上,大红官袍彻底没了踪迹。



素来平静如水的翊坤宫被颗石子打了个四分五裂,原清心寡欲似谪仙的柳皇后,此时手足无措的抱着个小娃,面容僵硬。

“你快些,本宫手酸。”

“酸什么酸,这小屁孩不到六斤,你才抱多久啊,别想偷懒。”

“她吵。”

“吵你就哄啊,娘娘堂堂一国之母还哄不了个无齿小儿?”

柳皇后闷声,“本宫桃李年华……”

孟水笙杏眼一竖,不客气的甩掉手上的水渍:“娘娘的意思是怪奴婢自作主张,逼您要个孩子了?”

柳皇后疯狂摇头,一头凤钗步摇甩的叮叮响。

“你做的对。”

孟水笙冷哼一声,径自接过小娃。轻轻拍打两下,“若你有子嗣,我何必让你要旁人的孩子。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反倒还怪我。”

柳皇后揪眉,那张冷艳的脸蛋流露出几分委屈。“本宫没有……”

孟水笙绕过她,拿起调羹一勺一勺的给小娃喂起母乳。

小娃果然是饿了,狼吞虎咽的吸吮。孟水笙怕她喝的太急会呛到,于是放慢步调,一小口一小口的喂。

“去拿片尿布来,她拉臭臭了。”

柳皇后皱皱鼻子,不情不愿的从箱子里拿了张柔锻制的尿布。

她端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盯着一人一娃。

孟水笙眉眼温柔,喂奶的动作行云流水,熟稔非常。

小娃的嘴巴又嫩又红,砸吧砸吧的吃香。

奶有那么好喝吗?是不是甜的?

她伸长了脖子,冷不防的来了句:“我要。”

孟水笙睨她一眼,当没听见。

柳皇后不死心的又说了遍。“我要。”

依然没有反应。

柳皇后憋着气,硬邦邦:“本宫要喝奶!”

这回孟水笙不能再当没听见,她先是斥了她几句,然后头也不抬:“奶娘在外面,你让她们挤碗来。”

柳皇后不悦的拉下脸,“本宫要这碗。”

孟水笙:“娘娘,您贵为一国之母居然好意思和个小娃娃抢食,真是着实叫奴婢大开眼界。”

柳皇后毫无自觉性,居高临下的瞥着吧唧吧唧嘴的小娃,“我要,给我。”

小娃打了个哈欠,孟水笙细心的给他擦擦嘴,应该是吃饱了犯困。

母乳还剩了大半,倒了也可惜,反正翊坤宫养了三四个奶娘,总少了小家伙的吃喝。

于是,她很干脆的就把半碗母乳推给了柳皇后。

“喏,喝吧。”

柳皇后木着脸没动。

孟水笙奇怪的看她一眼,“愣着干嘛,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喝?”

柳皇后默默盯住她指间的银勺,简短明晰:“你喂。”

孟水笙瞬间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你脑子抽了啊,你是忘了自己啥身份了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柳皇后立马收敛了二缺属性。

重新回到了高贵冷艳的状态,古井幽幽的茶色瞳仁锁定她,红唇轻启:“本宫命令你,给本宫喂奶。”

孟水笙:“……”

光明正大竖个中指。

哄娃睡觉是个体力活儿,尤其是刚降生不久的,那是片刻离不了人。

虽然娃儿轻飘飘的,但架不住长时间抱着啊,一整天带下来谁能受得了。

柳皇后不依不饶的缠着她,孟水笙被骚扰的不胜其烦。最后只得将娃交给奶娘,自己拿过汤勺,像喂孩子那样一口一口的喂着皇后。

味道和想象中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甘甜,微腥,难喝。

孟水笙幸灾乐祸,“如何啊皇后娘娘,还喝不喝的下去?”

柳皇后雪白的脖颈微动,眼角是一片艳丽的桃花色,上身前倾,直勾勾的凝视她。

她看人的眼神向来淡漠,如同千年不化的死水。

孟水笙被她盯得寒毛直竖,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

“你喂我。”

“这不是喂着呢么....”

“不要手。”柳皇后呵气如兰,纤细白皙的手指悄悄滑过她的下颔,往上游移,至唇瓣,定住。

孟水笙睁着双水灵灵的眼,她的唇瓣被柔嫩的指腹轻轻揉捻,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用这儿。”

孟水笙只觉得五雷轰顶,被雷劈的外焦里嫩。

柳皇后唇中含珠,线条明朗,泛着温柔的石榴色,仅仅翘起个弧度就足以美的惊心动魄。

孟水笙大气都不敢喘,眼瞅着俩人的呼吸越靠越近,忽然——

“呃——”

悠长响亮的饱嗝。

孟水笙尴尬的傻笑,“伙食太好了,嘿嘿,中午吃的有点儿饱。”

柳皇后:“.......”

僵硬的转过头,默默的和孟水笙拉开距离,目中空无一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水笙左顾右盼,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随口问了句。“还喝吗?”

柳皇后摇摇头。

孟水笙不自在的摸摸鼻子,“哦,那我端走了啊。”

说罢,飞快起身,落荒而逃。

兜头冷风吹散了孟水笙的心猿意马,她越想越气,这皇后娘娘是玩儿上瘾了吗?天天用美人计想逼她就范,真是太卑鄙了!

她揉揉自己的脸蛋,嫩而滑,又舔舔自己的嘴唇,软而甜。

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张望了下,确定无人,便悄悄摸摸的捏了下自己肉呼呼的胸,像面团一样,手感特好。

腰嘛....盈盈一握,也挺细啊。

她有的,柳皇后也有,甚至比她的还好。那为啥还要觊觎她一个小宫女的啊?

莫非是久处深宫太寂寥了,所以想找个伴儿?

哎也是,端惠帝一个月都来不了一次,来了也只是吃顿饭就走了。这待遇和守活寡啥区别呀?

孟水笙耷拉着眼皮,忍不住唉声叹气。正在这时,长廊的另一端当今天子面色阴沉的奔来。

为首的正是端惠帝,而一旁亦步亦趋跟着的是泪痕未干的方如海。

孟水笙匆匆行礼,端惠帝目不斜视,脚步未停,咣的将皇后寝宫的大门踹开了。

孟水笙心下一沉,慌慌张张的跑了去。

“孟姑娘,留步。”

“方如海,你干甚么拦我?”

方如海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又用脂粉遮盖住了,此时看着与平时无二差别。

他道:“主子的事儿,你我当奴才的还是少插手的好。”

里边隐隐传出端惠帝的怒吼。

孟水笙心急如焚,语气冷然。“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方如海邪笑,轻蔑:“孟水笙,咱家是真的佩服你啊,一点儿眼力见的都没有还能在翊坤宫混得风生水起。你好好瞅瞅,这里是哪里,里面是谁?”

她当然知道这里是哪里,可那又怎样,她本来就不是大宛人,她的根不在这里,所以对她而言这里是不是皇宫,里面是不是当今天子,她都不在乎。

哗啦啦,内殿深处又传出器皿愤怒的破裂声。

方如海微不可闻的扬眉,似乎已经预见了里面的情况有多糟糕。

“让开!”

孟水笙提裙跨过门槛,方如海掸掸自己的领口,慢慢悠悠跟在后头。

“你是一国之母,掌管后宫,理当贤良淑德,宽容大度,可如今你做了些什么?朕已经答应把公主给你了,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说话啊,为什么?朕问你话!”

端惠帝大发雷霆,连声质问,柳皇后却拿他当空气,连个眼神也懒得施舍。

兴致缺缺的盯着排盆栽看。

端惠帝九五之尊,天之骄子,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引人瞩目的。唯独自己的这个发妻,除了做太子妃的那几年与他缠绵欢好,后面便因为他娶了别的女人,便再也不肯与他亲近。

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她怎么就不明白呢,即便他不是九五之尊,只要他还是个男人,就注定会有三妻四妾的啊。这世间男子哪个又能从一而终?

她为何就这般犟!这般不懂得变通呢!

“你莫不是真以为朕不敢动你?今日这事儿若不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这皇后也别做了!”

端惠帝下了最后的通牒。

柳皇后终于有了反应,淡漠的眼光投到他的方向,端惠帝不禁暗自欣喜,果然她还是在乎这个皇后之位的。

谁知,她只是轻轻点头,然后又神游天际去了。

端惠帝:......

蓄力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端惠帝有种想哭的冲动,他抹了把脸,深深的看了她几眼。

“传朕口谕,皇后柳氏心肠歹毒,残害皇嗣,无德无才,即日起废除位分,降为庶人,打入冷宫,闭门思过。”

——天塌了

孟水笙心凉飕飕,不敢置信的望向无动于衷的柳皇后,这都要被废了,她怎么还能这么淡定从容啊!

感受到她的目光,柳皇后对她莞儿一笑。

这一笑,宛若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端惠帝都看痴了,木愣愣的僵着。

“过来。”柳皇后勾勾手指。

端惠帝抖了抖,正在纠结要不要过去.....

抬眼就见到个小宫女屁颠屁颠的奔到她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什么?”柳皇后简直温柔的能掐出水来了。

孟水笙吸吸鼻子,“你入了冷宫我还能吃到鸡腿吗?”

柳皇后失笑,“少不了你吃。”

“冷宫是不是很可怕啊?”

“没去过。”

“哎.....”

“你怕?”

孟水笙红着眼,“废话,搁谁谁不怕啊。”

柳皇后若有所思了会儿,定定道:“那我不去了。”

“你不去?”孟水笙忍不住提醒,“皇上都下了口谕了,你还能不去啊?别天真了。”

俩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的热聊。

本该众星捧月的端惠帝被人遗忘在角落,孤零零的无人采。

他腮帮子鼓动,头顶升出两缕青烟。

“皇上。”柳皇后忽而开口,“臣妾不去冷宫,皇后之位也无法相让。”

她面无表情,语气不带半点波澜。冷静的像是这事儿与她无关。

端惠帝负手,暮色朝服上张牙舞爪的金蟒眼如铜铃,与主人此时略显狰狞威严的气势有八分相似。

“金口一开,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柳皇后嗯了声,“皇上势在必行?”

“你这话是何意思?你是觉得朕废不了你?”

柳皇后又嗯了声,无精打采:“皇上废后理由不充分。”

端惠帝神色一震,愠怒不已。他方才也只是图一时之快,倘若他真这么草草的废后,明日上朝,不,指不定一会儿柳丞相一派就杀进宫,扰的他不得安宁。

只是他身为一国之君,却过的如此憋屈。他自认为风流倜傥,相貌端庄,待人亲和,每日勤勤恳恳的批奏折,料理国事,除了每年一选秀外,也没做什么昏君之事吧。

为什么自己的结发妻子总对他爱答不理,和小宫女笑脸相迎,和他就一副索然无味的寡淡样。

他觉得单就这条,就足以废后了!

“朕说充分便充分!”

“哦,那你也废不了。”

端惠帝被噎的心气不顺,音量陡然拔高:“你和李闻和那事儿都够你死几百次了,你怎么还敢如此理直气壮!”

柳皇后眉尖微蹙,“皇上,他是太监,你不知道?”

“太监又如何,太监还能娶妻!”端惠帝被气的不轻,大喊了声方如海的名字。

“方如海,你来告诉皇后娘娘,你和你夫人是如何行房的!有没有闺房之乐!”

方如海冷不丁的被推了出去,夹在帝后之间,还亲口让皇上问了这么辛秘之事

羞的都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奴才....这.....”

他急得满头汗,这个问题他怎么可能答得上来。

“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干甚么!”端惠帝不耐烦催促,“你一个太监还害什么羞啊。”

横是一刀,竖是一刀,横竖都是一刀,罢了罢了!丢脸就丢脸吧!

方如海闭眼快速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奴才有闺房之乐,而且....很、很是快活呢。”

啊呀,羞死个人了!

端惠帝闻言眉头舒展,得意洋洋起来。

柳皇后歪歪头,好奇的打量他。“你还快活还是她快活?”

方如海:“......”

端惠帝也兴意盎然的瞄着他。

“这、这,奴才....奴才不知该如何说.....”

“快说,皇后问你话。”

方如海欲哭无泪,站在原地扭扭捏捏了半天,这种羞答答的事儿怎么好意思拿在青天白日说啊,这不是摆明了白日宣--淫吗?

皇上啊,您就绕过奴才吧!

他扑通跪下,哆哆嗦嗦:“万岁爷,奴才是真不知该如何说啊,要不奴才找些个会说的来?”

端惠帝见他两眼泪花,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大发慈悲的作罢了。

方如海不敢再呆下去了,随便寻了个由头,脚底抹油的跑了。

俗话说的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十年修得共枕眠。

端惠帝和柳皇后究竟是花了多少年,才修得了那么段孽缘?本是到翊坤宫兴师问罪,最后却铩羽而归。

废后阻力重重,明日镇国将军回朝,万贵妃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难产而亡,无疑是雪上加霜。

-

深更半夜,翊坤宫的内殿里传出时有时无的暧昧动静。

“嗷,轻点轻点!”

“要脱皮了要脱皮了,我的娘啊。”

“嗯....舒服,好舒服呀。”

白玉宫灯昏黄不定,流金床幔罩顶,朦朦胧胧间的两个人影仿佛颠鸾倒凤,床榻响乱纷纷。

孟水笙舒舒服服的趴在凤床上,莹白香肩微露,一双柔荑沾着水润润的精油,轻重适中的按摩穴道。

上次做按摩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来到这个鬼地方不是被人算计,就是在算计别的路上,能舒舒服服的睡一觉都是奢侈的事情。

口中溢出舒爽的呻--吟,要是能天天按摩就好了。

“皇后娘娘,你哪儿学的这么一手啊,真是绝了。”

“哎,要不你也教教我呗?”

“行不行?我学东西很快的!”

柳皇后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孟水笙希望落空,不禁追问原因。

她一头青丝仅用根发簪挽住,背对着她露出两只精巧白嫩的耳廓,腰部线条如蜿蜒的流水,双腿笔直而修长。

柳皇后抿抿唇,“为什么学?”

孟水笙习惯性的摸摸自己的耳垂,“好东西为啥不学,技多不压身嘛。”

“哦。”

柳皇后不肯传艺,孟水笙也懒得和她磨嘴皮子,高高兴兴的闭上眼享受。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咯。

——忽然

“嗯....啊,你干什么?”

她猛地弹了起来,惊恐的抱住被子。

“按摩。”

孟水笙抓狂,揉揉小细腰,“那你摸我腰干啥,痒死了。我不是说了嘛,按按肩膀就可以了,其他地方不用你操心哪。”

“哦。”柳皇后拍拍床,“躺下。”

孟水笙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这是什么天选之子的鬼动作啊,怎么好像她是嫖--客,自己是.....

就差说句:自己动。

然而神奇的是下一秒,柳皇后眼尾微勾,邪魅一笑。

“坐上来,自己动。”

孟水笙:“......”

这啥子情况!她遭遇了什么,嗯?她好凌乱!

“动个锤子,你想干啥?”

柳皇后一字一句:“吃掉你。”

——我靠

清蒸、红烧、爆炒?太可怕了!

孟水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踏马什么鬼剧情?

一头黑线的她表面稳如狗,实则慌的一批。努力挤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告辞。”

掉个头连滚带爬的跑,床沿都没摸到,两只纤细的脚踝被精准的套住。

“跑不掉。”

“抓到你了。”

欢快的笑声是那般悦耳动听。

可孟水笙却笑不出来,垂死挣扎:“皇后娘娘,我、我不是磨镜啊.....我对女人真没兴趣啊,你放过我吧。”

柳皇后用看猎物的眼神注视着她,野心勃勃,孟水笙似乎都能看见她身后扫来扫去的大尾巴。

这就是只大尾巴狼啊!

“笑。”

“嗯?”

“你笑。”

哦哦了解!孟水笙立刻敬业的扯出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柳皇后捏捏她的鼻子,轻笑,“好丑。”

“啊混蛋,你才丑!”

那人笑意明艳,“你丑。”

孟水笙气呼呼的要跳起来,奈何身上的女人却像座泰山,任凭她怎么发力都纹丝不动。

她都要绝望了,啊,被身娇体软的女人压得动弹不得,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到底想干嘛啊?我告诉你,我是直女啊不搞基,真不搞啊。”

她双手被柳皇后推到上方握紧了,这种任人宰割的姿势让她的恐惧不安越发大。

柳皇后空出的手轻轻描绘着她的五官,把她弄的头皮发麻,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不搞基。”

“不搞基你绑我干啥,你还摸我!”

“搞基才能摸?”

“.......您可真是生了张巧嘴呢。”

柳皇后真当她是赞美,还恬不知耻的谦虚了下。然后继续她的猥琐行径。

“哎哟喂,你别摸我了!再摸我我生气了!”

“啊哈哈哈哈哈,好痒好痒,你是变-态吗?摸我胳肢窝干啥!”

“哈哈哈哈哈。”

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回荡在内殿,孟水笙真是生不如死了,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她不得不求饶:“皇、皇后娘娘,哈,求、求您了啊,饶了我吧,我、哈哈,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话毕,身上那只作恶的手还真乖乖停下了。

孟水笙急促喘气,脸蛋红的像苹果,双眼覆上了层薄薄的水雾。

柳皇后耐心的等着她休息,淡漠的茶色眼瞳此时极具侵略性和野心,脑后垂落的几缕发丝正巧贴在孟水笙莹白的肩头。

“皇后娘娘,您能告诉奴婢,你到底想干什么吗?”不会真要和她磨镜吧.....

“别叫我皇后娘娘。”她看到她厌恶的神情。

孟水笙已经被她磨的没脾气了,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那喊你什么,柳姐姐?”

柳皇后眼前一亮,用力点点头。“柳哥哥。”

“好,柳姐姐....”

“柳哥哥!”

孟水笙怔了半晌,她方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囫囵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嗯....柳、柳哥哥?不是柳姐姐?”

柳皇后一言不发的和她对视,突然感觉手腕上的钳制松了,柳皇后捉住孟水笙的右手,缓缓地,一点点的,往自己衣裳里探.....

——平滑柔韧的胸膛

第53章 失身

镇国将军班师回朝, 百姓夹道相迎,万人空巷。

熙熙攘攘的人群把路围的水泄不通,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看战马上威风凌凌的男人, 宛若刀刻的五官, 深邃立体, 皮肤黝黑。

从始至终都沉着脸, 目不斜视的眺望着皇城的方向。

茶楼上下也是人挤人,当中不乏窈窕的富家小姐, 三三两两语笑嫣然,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到年轻的将领身上。

唯独视野最好的雅间特立独行,只有两位衣着不凡的茶客悠悠品茶,时不时瞥上几眼。

“将军回来了,这些日子怕是不得安生了。”王檀转着小茶杯。

“是啊, 将军若是早些回来,贵妃娘娘也不会死了。”对面之人虽是扼腕叹息, 却听不出多大的哀伤之意。

“公公,贵妃娘娘真是皇后害死的?”

方如海懒声,“此事乃咱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

王檀虚掩茶盖儿的手点了点, 叹道:“哎, 贵妃娘娘心心念念的后位就要唾手可得,谁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实在是世事无常哪。”

“是啊,可真是世事无常。”方如海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

眼见着那一队金戈铁马渐渐没了踪影, 俩人不约而同的起身, 一前一后进了宫。

随行军队在城门前停下,镇国将军万守冲自高大雪白的战马上跳下, 银盔银甲素罗袍,腰间悬挂一柄九尺长剑,走路虎虎生威。

守城的锦衣卫见了望而生畏,胆战心惊的行个礼,然后带着以万守冲为首的几位将领登上大殿。

万守冲在边疆守了二十年,当中回朝的次数屈指可数。每隔几年见一回,压迫就比上回要多上几分,这次他平乱有功,边疆在他的镇守下欣欣向荣,作为一位大功臣,对他进行嘉奖是必不可少的。

许是因为万贵妃薨逝,端惠帝在见到自己这位老丈人后,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心虚来。

他这老丈人功高盖主,气势凌冽,看他这位君主的眼神平淡无奇,没有寻常人该有的敬意和惧意。

端惠帝机械的说着场面话,赏赐如流水般的涌出,唯恐万守冲不知好歹,因贵妃的事儿迁怒于他,好在这个武夫还有自知之明。

功臣回朝自然是举国庆祝,当晚宫里便办了场声势浩大的国宴,美酒佳肴,丝竹悦耳,美人环绕。

连城外的百姓都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颓靡之音。

方如海作为朝廷正四品宦官,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他滴酒不沾,因而夹在一群满脸红光,酒气熏天的大员中显的遗世独立。

“方公公怎么不喝啊,莫不是少了点东西,就真和女人似的滴酒不沾吧?”

“哎,李大人你喝多了,我扶你去旁边休息一下。”那人对方如海歉然道,“公公您别和他计较,他喝多了。”

“我没喝多!”醉酒官员挣开同僚,大咧咧的揽过方如海,“哎哟,嘿嘿,公公这小腰儿可真细啊,呵呵呵。”

“比、比南苑阁的女人还细哪。要不,公公跟了本官吧!”

席间觥筹交错,有些人喝的酩酊大醉胡言乱语,有些人却和方如海一样神智清明,不受干扰。

而那番高调的戏言全让人听了去,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看着方如海的笑话。

醉酒官员已经被人手疾眼快的拉开了,方如海整整皱乱的官袍,胸前的麒麟纹流动着银白的光彩。

乌黑宫帽下的他低垂着眼眸,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唯有坐在他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王檀,看到他舔了舔红艳艳的唇。

刀口舔血啊,他同情的瞄了眼命不久矣的官员,啧啧摇头。

“咱家出去透气。”

擦手的帕巾随手搁在桌面,他袖着手施施然离席了。

巨大的天幕星光点点,方如海闭眼舒出口浊气,凉风吹得他衣袂翩飞,心绪沉寂。

“师父,师娘给您送汤了。”

他缓缓睁眼,接过小全子跨在手上的食盒,瓷盅一开,不是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而是一碗乌漆墨黑的药。

小全子惊讶道:“师父您生病了啊,哎那小全子扶您去歇着吧,这夜里风大啊。”

方如海默然不语,端过那碗药汁嗅了嗅,碗沿有股淡淡的梨花香。

是莞儿亲手熬的。

思及此,他毫无不犹豫的一饮而尽,微苦,尚在忍受范围。

“你师娘可还有带什么话?”

舌头卷过苦涩的口腔,有些想吃蜜饯了,舌根一酸,即刻口中生津。

小全子嬉笑道:“师娘让您好生照顾自个儿的身子,切勿太操劳。师娘说她很是记挂您呢。”

方如海情不自禁的抚上暖暖的胃,低声嗯了句。抬脚回了慎刑司,换下被人玷污过的官袍,穿上平日里的常服,今夜还是回府一趟吧。

刚跨出门,“方公公,将军有请。”

方如海心中一凛,该来的还是来了。“好,你等会儿。”

又重新换上那身脏污的官袍,脚步匆匆融入夜色之中。

“奴才方如海,见过将军。”对上万守冲那宽阔魁梧的身形,方如海压弯了自己的腰肢,他就像株荒原里的野草,期期艾艾。

“方如海。”万守冲的声音沙哑而醇厚,隐有愠意。

方如海缩着脖子,谄媚道:“不知将军找奴才所为何事啊?”

——铿锵

仅一个眨眼的功夫,万守冲那把寒光泠泠的九尺长剑离他纤细的脖子不过毫厘。

方如海尖叫一声,魂儿都要吓没了。

“将、将军,您这是、这是要杀奴才,为何?”

万守冲面目阴沉,“方如海,贵妃娘娘是如何死的?”

方如海抖抖索索,暗道自己难不成是露馅了,让他知道了自己杀了万娇容?

他故作恐惧得说不出话的模样,脑子里已经冷静的分析了遍。按照万守冲这种莽夫的脾气,他要真晓得是自己弄死了万娇容,断然不会抓他过来问,直接一刀斩了自己最省事。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方如海心里已有了计较,于是放心的说出了之前想好的说辞。

“是....是难产,贵妃娘娘为了生小公主才.....”他掉了几滴泪。

万守冲眼神暗了暗,“老夫虽然远离朝堂,却不是一无所知的脓包,你若不再老实交代了,就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

他手下稍稍用点力,剑尖顿时被鲜血染红,方如海浑身发抖,心都要跳出来了。

“将军,您.....哎。”他两腿双软,哭腔凄然。“是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难产那日.....皇后娘娘命人剖开了贵妃的肚子,奴才人微言轻,实在是....实在是拦不住呀!”

万守冲肃杀之气骤然释出,方如海要不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恐怕已经和盘托出了。

“皇上呢?”

“皇上被柳丞相给缠住了,奴才也曾去求见过皇上,可实在难以窥见天颜.....这才让贵妃娘娘死于皇后毒手。”他哭天抹泪。“都怪奴才没用,若是奴才早些发现皇后阴谋,贵妃娘娘也不会出事儿......奴才没用啊!”

长剑收鞘,方如海瞬间瘫倒在地,低低喘着气。

万守冲背对着他,冷声吩咐:“过几日老夫会将三小姐送入宫,今后你便伺候三小姐,不可再出错,否则拿你是问!”

“哎哎哎,奴才遵命,将军您慢走。”

方如海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帕巾,边走边捂住伤口,心里盘算着如何快速上位,万贵妃刚没了,万守冲就迫不及待的送另一个女儿进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将军府的三小姐他曾见过一面,长得倒是温婉可人,就是不知心性如何,若是像万娇容那般刁钻难缠,那可得费一番功夫。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爬上东厂厂督的位置,那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

“啊师父,您怎么又受伤了,小全子给您包扎。”

方如海自行坐下,小全子抱来一只小药箱,里面的瓶瓶罐罐不胜枚举。这是他从前做低等太监时就备上的,伺候主子嘛多少也会受点伤,有了这个东西就方便很多了。

伤口很浅,没有伤到要害,就是血流的多了些。

方如海瞟了眼紧张兮兮的小全子,还是打定主意今晚不回府了,以免莞儿看到了伤口难过。

“好了。对了,师父,师娘让人稍话说是让您今晚回府呢。”

方如海摩挲着刚包上的伤处,有些犹豫。单手支颐,心思微动,“去,把咱家的那条狐裘取来。”

那条狐裘的领子很高,恰好能遮住受伤的地方。

方如海轻轻压下宫帽,手持拂尘,一袭华贵的狐裘,矮身进了软轿,远离喧嚣的皇宫。

楼清莞坐立不安的等了半宿,终于听到雪雾茫茫中,那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欣喜的打开房门,俩人遥遥相望,他长而瘦的身子罩在狐裘中,笑的一瞬间好比春光乍泄,山花烂漫,风采迷人。

“公公!”

她飞扑到他怀中抱了个满怀。

方如海紧紧拥着,感受着内心的充实与快乐。

“怎么还没睡,在等咱家吗?”

“你不在我都睡不好。”楼清莞仰着头,忍不住撒娇。

方如海执过她的手,嗯,很暖和。“帮咱家暖暖?”

“好啊。”楼清莞高高兴兴把他冰冷的手往怀里带,又时不时呵个气,努力搓热它。

俩人同乘一伞,亲密无间,彳亍在茫茫雪夜里。

一进屋楼清莞就迫不及待的帮他解衣,方如海捉住她的手,“咱家冷,想再坐会儿。”

“好,那莞儿陪您坐。”话毕,毫不犹豫的栽进他的怀里,她笑道:“这样暖得快,公公不能嫌我重哪。”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当他开始说话时,胸膛便微微震动起来,舒服的让人昏昏欲睡。

和他在一起久了,就会发现方如海的声音也不那么尖细,也不那么刺耳,有时甚至是温柔,随和的。

他坐在床榻,她窝在他怀里,没有什么地方是比他的胸膛更让她安心的了。

“公公,莞儿今晚给您熬的汤药您喝了吗?”

“嗯喝了,你又鼓捣了什么汤药呢?”

楼清莞拨拨他的长发,奸笑:“毒药哦,怕不怕?”

方如海一下一下抚着她肩,闻言挑挑眉:“谋害朝廷官员可是大罪,要诛九族的,你不怕连累你师父师娘了?”

楼清莞撇撇嘴,轻轻捶了几下他的胸口。“公公,您不是应该说‘不怕,莞儿给毒药我都喝’,您这样也太没意思了。”

方如海有样学样,当真复述了遍她的话。

“公公,您调戏调戏我。”

方如海略微惊讶。

楼清莞满怀期待的望着他,扯扯他的衣领,“好嘛,公公您调戏调戏我,让我看看公公如何调戏人的嘛。”

这番奇思妙想让方如海不知该作何反应。

“公公。”楼清莞凑近他的耳边,吹了口气。“公公,现在开始我是小寡妇,您是村长,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哦。”

“啊?这....是何意?”方如海不解。

楼清莞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颈窝处啄了口,那片皮肤迅速肉眼可见的红了。

“就当陪妾身演场戏,只不过是夫妻间的,您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妾身的意思。”

她双眸亮晶晶,那样纯净的一尘不染,却能提出这般令人难为情的要求。

还真是......小妖精。

“好不好嘛,公公?”

“嗯?公公?”

受不了她一声声的软语,方如海内心的某点东西都被她勾起来了。

“好.....”

楼清莞欢呼一声,当即从他身上跳了下来,闪身去了屏风后。

方如海心生好奇,直至屏风上的曼妙身影晃动,一件接一件的衣裳挂了出来,而她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逐渐清晰。

纯情小村长方公公脑中轰的要炸开了。

目光倏然收回,不知所措的搓搓手,搓搓脸,木愣愣的盯着房梁出神。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戛然而止,方如海耳朵动了动,手指抠着床沿。

“小村长~”

方如海一惊。

柔柔的歌声四下里传开,他不由循着歌声望去,幽幽烛光下,楼清莞一袭薄纱长裙,轻盈曼妙,步步生莲。

挽着极具风韵的妇人发髻,她赤脚踩在地毯上,每根脚趾莹润可爱得像颗葡萄,脚踝白净和纤细。

她风情一笑,“村长,你大半夜的来找奴家所谓何事啊,嗯?”

方如海:“.......”

“怎么还不说话了?”

楼清莞离他仅三步之遥,“白日里不是还对奴家嘘寒问暖的嘛,怎的一到晚上还一本正经起来了呢。”

方如海不知该怎么答,只是两眼跟长了钩子似的,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哼,死鬼!不理你了,我找隔壁狗蛋儿去!”

说着,还真要往外冲。

方如海一慌,一把抱住她,怀里的小寡妇还在挣扎,“你放开我,你都不喜欢我,还来找我干甚么?”

方如海好一阵口干舌燥,下意识道:“谁说不喜欢你,咱家可是喜欢死你了。”

小寡妇红唇一扬,“真的吗?空口无凭,你得拿出证据来。”

“啊,证据?”小村长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悲哀的发现除了钱一无所有。

“我....我把钱给你,行吗?都给你.....”

“死鬼,谁要你的钱啊。”小寡妇冷哼,“你把我当啥了啊,用钱来买我?那你倒不如去青楼找姑娘呢。”

小村长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是.....我只有钱,我把所有的钱,所有的身家都给你。这样不行吗?”

小寡妇闻言眉开眼笑,“原来是我误会你了。可我不要钱,你把别的东西给我吧,好吗?”

小村长重重的点头,“你说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绝对不会吝啬。”

小寡妇捂嘴偷笑,弹弹他的额头,“我要的很简单,这个.....给我。”

小村长两片薄唇被指腹轻抵,鼻尖萦绕着甜甜的香味。

“村长,给不给我?”

小村长薄唇轻启,无师自通的咬了口软绵绵的指腹。

小寡妇轻叫一声,羞恼的嗔他一样。“死鬼!”

小村长不好意思的笑笑,含糊着:“不是你让我给你的吗?”

小寡妇恶意的揪揪他弹性十足的脸蛋,“你是不是小坏蛋?”

话尾上扬,像三月春风吹拂,舒服的让人心尖都发颤。

“我....我不是,不是坏蛋。”

“我说你是你就是。”小寡妇美目微眯,“小村长不乖吗?”

“乖...我乖。”小村长低眉顺眼,“我是小坏蛋。”

小寡妇满意的笑了笑,伸手拢拢他耳后的发,“村长乖,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小村长尖瘦的下颔光滑细腻,她都有些爱不释手了。

迅速在他下巴啄了口,蛊惑道:“你乖一次,我就奖励你一次,好不好?”

“好。”

“那现在脱衣服。”

小村长立马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看什么看,脱衣服都不会?”

小村长绞着袖子,“可是,我还、还没准备好呢。”

小寡妇安抚的摸摸他的脸蛋,“别怕,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看现在下着雪呢,天很冷的,咱们一起盖着棉被聊天好不好?”

小村长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点点头。

“嗯,雪天就该早些睡,以免着凉了。”

“来亲个,我的小村长真乖啊。”

不谙世事的小村长就那样被满肚子坏水的小寡妇,一点点吃掉,吃的渣儿都不剩了。

-

翌日,春光无限好,方如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先入眼的是熟悉的账顶。

和往常一样肚子上搭了条白嫩嫩的藕臂,莞儿熟睡的容颜美如画卷,唇红艳艳的,好像有点儿.....肿?

方如海痴看了会儿,目光游移,瞬间僵住了。

谁能告诉他,莞儿洁白如玉的肌肤上为什么会有一块一块的红痕?

沉思冥想片刻,各种暧昧羞涩的片段涌入脑中,他呆如死鱼。

像是为了验证记忆的真实性,他缓缓曲起一条腿儿,果然,随着弧度的增大,腰酸背痛的感觉便越大明显。

方如海无声尖叫、咆哮。

他失身了!!

“公公,您就醒了啊,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会儿?”

这软糯糯的嗓音和昨夜里调戏他的是一个人吗?方如海泪流满脸的想,他记得昨夜说的不是,他能对她为所欲为的吗?

怎么最后被吃干抹净的是他啊?

这叫他以后还如何去见人哪,哎……

“公公,您歇会儿,妾身给您熬粥去。”床榻响动,楼清莞光溜溜的像条泥鳅滑了出去,在方如海的目瞪口呆中一件件的穿好衣服。

揉揉眼,走回来亲了他一口。

“公公,妾身喜欢你。”

方如海像只煮熟了的大闸蟹,蒙在被子里不敢见人了。百思不得其解,他昨晚怎么就迷迷糊糊的和莞儿办了事儿。

他什么时候也有了理智全无,喂了狗的一天。

干瞪眼胡思乱想了一通,直到楼清莞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进来了,他才姗姗起床。

“嘶——”

“怎么了,很疼吗公公?”

楼清莞紧张兮兮的望着她,然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盒药膏。“公公用点这个,消肿止痛,很好用的呢。”

这、这她从哪儿弄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方如海拉不下脸问,干巴巴的接过。

等了半晌,见她毫无自觉,不得已道:“咱家要上药,莞儿要不先回避一下?”

楼清莞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要回避?不是早就看过了吗?”

方如海:“.......”

“公公,您自己上不好,还是莞儿来帮您吧,老夫老妻的人有什么关系。”

“不不不,咱家自己来,自己来.....莞儿,你出去吧。”

楼清莞瞅瞅他猴屁股似的脸,顿时笑开了,“行行行,我家公公害羞了,那我出去了,公公你要上仔细些哟。”

方如海长袖遮面,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早膳过后,方如海就准备回宫里当差了,近些日子大抵是不休沐了,将军府的三小姐进宫须得人带着。

俩人在方府门口依依惜别,楼清莞泪雨连连。

“公公,您在宫里一定得好好照顾自己,不然妾身真的会担心的茶饭不思的。”

“莞儿别哭,咱家答应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楼清莞踮起脚尖,吻住他的眉心。“公公,我每日给您熬的滋补药汁你一定得喝,一滴都不许剩。您要是怕苦,那妾身就给您包蜜饯,你一定得喝,知道吗?”

想起那苦了吧唧的药汁,方如海就一阵头疼。

可自家夫人都吩咐下来了,他得照办哪。

他笑吟吟的应下了,楼清莞终于长叹一声,默然松开了他。

方如海进了轿子,楼清莞就站在廊下目送着他离开,直至整只轿子彻底消失在了视野,她才不得不离去。

“哟,丫头,你家公公只是去宫里办差,又不是不回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上了?”

白筠子溜溜达达的围在她身边,楼清莞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新婚燕尔啊,哪对小夫妻能受得了分离。”她撇撇嘴,“师父你还不是一样。”

白筠子嘿了声,“谁说的呀,想当年我和你师娘刚成亲那会儿,我就因有要命在身,不得不与你师父天各一方。直至一年后才得以重逢。”

楼清莞不大信,她这师父向来不着调,不能轻易信的。

白筠子搭上她的肩,中气十足的吹牛皮,“你可别不信哪,你师父我虽然是土匪窝出来的,可懂得东西还不少呢,就怕说出来吓死你哟。”

楼清莞兴致缺缺,懒得回应。

“莞儿啊。”白筠子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师父和你师娘年轻时曾捉过鬼,你想不想听?为师发誓,为师说的每个字句句属实,绝无添油加醋的成分.....若是有,就咒我生儿子没屁––眼!”

楼清莞见白筠子如此诚意满满,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师父,您说吧,徒儿听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怎么改动,虽然微博也放了,不过真的很纯洁的!

第54章 白筠子夫妇往事【可看

一日之计在于晨, 如锦城内已是熙熙攘攘,商贩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喧嚣热闹之景为这个历史悠久的小城平添了几分朴实无华。

此时, 西街药材铺的李掌柜靠在柜前托着腮, 面泛红光, 两只绿豆大点的眼睛乐的眯成了一道缝。

铺里刚来的小伙计见他笑得满脸褶子, 气色红润,不由得调笑道:“掌柜的, 您这一大早的乐呵什么呢?怎么,那卖豆腐的小寡妇答应给你做小了啊?”

李掌柜瞥了他一眼,轻斥:“我说你这小豆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跟那卖豆腐的小寡妇可是清清白白的。”

小伙计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谁不知道这李老头儿家里养着个悍妇啊, 还不是怕这话传到了他婆娘耳朵里,被她婆娘满街追着打。

不过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 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

“那您这儿大清早的乐什么呢?”

李掌柜故作神秘的勾了勾手指,小伙计立马屁颠屁颠的凑了过去。李掌柜压低了声音,贴着他的耳边:“你猜今儿谁来了咱们铺里抓药了?”

小伙计看李掌柜那沾沾自喜的模样,好像真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似的, 好奇心便跟着被勾起了, 他催促道:“嗨呀,掌柜的,我哪儿知道啊,您就别卖关子了, 快告诉我吧。”

李掌柜见他心急的模样, 心里更是得意,故作深沉慢条斯理的说了几个字。

“梅府梅大公子。”

小伙计眨了眨眼, 转而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暗道:这老李头儿不是老眼昏花,就是没睡醒,竟然做起了白日梦。

李掌柜本就善于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小伙计所想。

他冷哼一声,骂道:“怎么,你还不信?我还能故意戏耍你不成?没个眼力见儿的东西!”

小伙计立马讨好的笑笑,辩道:“掌柜的哪儿的话,我怎么敢质疑您呢,只是不知您说的梅府是哪家啊?”

“还能是哪家,咱们如锦城内不就那一家梅府吗!”

小伙计愣了一下,难不成真是那家梅府?没道理啊,就咱们这小小的药材铺,哪比的上梅府自家的怀仁堂啊,何必上我们这儿小药材铺来看病抓药呢。

“您是说...梅府的大公子,梅初公子上咱们药材铺来了?”小伙计小心翼翼的问了问。

李掌柜重重的点头,那骄傲的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的娘!”小伙计险些栽倒。

李掌柜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笑骂:“没出息的东西!”

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时,余光瞄到了门口的人影。他立马吩咐小伙计干活儿去,自己迎了上去。

这一看,李掌柜喜形于色了,面前之人一身玄色长衫,面若冠玉,举手投足间带着清风霁月般的舒服。

他今儿这是走了什么运啊,刚送走了财神,又迎来了位仙君似的人物。

“公子,不知您需要点什么呀?”

白筠子翻出一张药方递给了他,“客气,照着抓就行了。”

昨夜回到客栈时天色已近熹微,安顿好三个小师弟后,她和兰若蘅经过简单的洗漱和小憩便出来闲逛了。这会儿是特意给师弟们抓取调养的药材来了。

李掌柜一边娴熟麻利的抓取药材,一边忍不住和她闲聊起来。

“公子看着有些面生,想来不是咱们如锦城人吧?”

“掌柜的,好眼力。”

“那不知公子来自何处啊?”

“清微。”

李掌柜惊奇的侧目,“听说清微的道士算命看相最准了,尤其是罗霄山人的弟子们,不知公子与罗霄山人可有何关系吗?”

白筠子笑了笑,“掌柜的说笑了,在下只是清微的一介书生罢了,和罗霄山人压根儿谈不上关系。”

李掌柜闻言略有失望,他看这公子长得清风道骨的,并非凡品,没想到还真只是个书生罢了。

“不瞒您说,我方才一见您就觉得您跟仙人似的,还以为您会是懂医的道长呢。”

白筠子顺口问:“怎么,您家中有患病的亲人吗?”

李掌柜称好药材,熟练的将药材等量的分好,头也不抬道:“不是我家,是咱们城内的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病了,年纪轻轻的却缠绵床榻多年,老夫看着于心不忍,本想着您要是懂医的道长,还想请您帮忙看看。不过人家是大户人家,我能想到的,他们家自然比我早想了,我呀就是瞎操心。”

“来,公子,都抓好了,共三两银子。”

白筠子付过银子,收好药包便离开了。

又是上次的茶楼,白筠子径自走到最偏的位置,自然而然的截过兰若蘅手里的茶点,和他放在面前的茶杯,就着茶水斯斯文文的吃起来。。

一盘糕点下肚后,白筠子将轻巧的茶杯一放,“走吧,今儿带你玩儿点的好的。”

说着潇潇洒洒的出了门,兰若蘅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把茶水钱付了。

白筠子一路上东看西瞧东飘西荡,最后在另一家茶摊前停下了。

茶摊不大,只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都洋洋洒洒挤满了人。

也亏得他们二人身材高挑,才能在这围的水泄不通的情景还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只见刘浚大将军杀气腾腾的金枪一扫,风声呼号间,敌军将领的人头便被削落在地,胜负已定!我方将领镇臂高呼,敌军方寸大乱,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溃不成军,刘浚大将军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攻破了敌军的城池!”

循声望去,人群间立着一身材偏瘦的长衫男子,四十出头的模样,正声情并茂正眉飞色舞的说着书。

抑扬顿挫的语调配合着慷慨激昂的讲述,的确能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难怪在这个不大的小茶摊里有那么多的茶客。

两棵亭亭玉立的青葱混在花海里,很快就分散了部分人的注意力。就近的一个青年便悄悄摸摸的搭起了话。

“两位....公子不是咱们如锦城的人吧?”

搭腔的自然就是八面玲珑的白筠子。

如锦城的百姓大都热情好客,尤其是看着面善又颇具浩然正气之人,总会博得大众不由自主的青睐和尊敬。

“那公子想必还不清楚先生今儿说的内容吧?”

“愿闻其详。”白筠子谦逊的拱手。

青年清了清嗓子,细细道来:“咱们大宛的第一开国大将是谁您知道吧,没错,就是刘浚大将军。刘浚大将军的英勇事迹那可是家喻户晓,为咱们攻下了十八座城池,又击退了西北狼子野心的悍族,平定天下之乱,保卫疆土,凡是将军所出征的战役无不是打的对方丢盔弃甲,战败而逃。”

和之前的店小二一样,提起对这个开朝大将军便是神采奕奕,字里行间更是流露着对他极度的痴迷。

“将军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身着红披,凭借一把金枪直取敌方将领首级,之后更是一举歼灭所有敌方党羽,掠城夺宝。至此名震天下,诸国官吏百姓无人不识大宛刘浚将军,这就是传颂到今的赤尧之战!”

他神情肃然,又透露着对那个因刘浚而国威大盛年代的向往。

这些事迹可是被列入史记的,白筠子虽然是个土匪出身,也不是成天只知道打家劫舍,不管是四书五经,还是战国策,她都有涉猎。

除去对刘浚近乎痴迷的崇拜,她对这位英雄人物只有最中肯的评价。

“将军戎马一生,为国为家鞠躬尽瘁,开朝景邑帝更是将自己最宝贝的桐徽公主赐予将军。”青年说道此,语气略有停顿,带着淡淡的伤感,“只可惜这位公主红颜薄命,婚后三年便魂归九天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而将军也因桐徽公主的辞世伤心过度,至此一蹶不振,哎,刚过不惑之年便也跟着去了。实在是可歌可泣啊....像将军这样有勇有谋,又有情有义的男子天下也只此一人了罢。”

青年的故事讲完了,说书先生也停下了。

白筠子适时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众生皆有道,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归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也为道。”

乍听之下是句悟道的点拨,极有深意。没有道根的普通人是万万参透的,青年肃然起敬,跟着道:“多谢公子的提点。”

白筠子谦逊的拱拱手:“客气了,小生才疏学浅,担不得提点二字,公子莫放在心上。”

这欲盖弥彰,和蔼谦卑的做派更像是得道高人了。

“成天讲这老掉牙的故事有意思吗,我都倒背如流了,我说老头儿,你就不能挑点儿新鲜点的来讲吗?”人群分散之际,又因这番吊儿郎当,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给招了回来。

“老掉牙的故事”几个字,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点。

“哪里来的野小子,这么不懂规矩!”方才还一副求道心切的青年人转而换上了和众人如出一辙的愤然冷峻面孔。

他口中的野小子原来真是个野小子,衣着破烂,头顶鸡窝,肌黄面瘦,一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乞丐样。小乞丐脚穿破洞草鞋,盘腿坐在地上,趾高气昂的回呛着众人:“别跟我扯一堆狗屁大道理,我是乞丐我听不懂!反正我今天就是要听新鲜的故事,不说我就不走了!”

“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收拾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说着,人群中一三大五粗的男人便疾步而出。

小乞丐瘦弱的跟豆芽菜似的,反应倒是极快,那人的话音还未落,他就一跃而起嗖的一下消失在众人视线了。众人哪成想一个瘦不拉几,弱不禁风的小乞丐反应如此灵敏,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在场的大都是成年人了,他虽出言不逊,吓唬吓唬便是了,没人会真的与一个小孩儿计较。

可让人们没想到的是。那小乞丐竟然真是胆大包天,不知何时爬上了茶摊的桌上,昂首挺胸的站在上面,双手叉腰,傲视群雄似的喊了一嗓子:“来啊,来啊,不是想抓我吗?我就在这儿,有本事你们就抓到我!否则我就一直来闹,闹到老头儿讲新故事为止!”

这番桀骜不驯又胡搅蛮缠的话引的人们纷纷折返,几个性子急躁的人的已经冲了上去,骂骂咧咧:“我看你小子就是来找茬儿了,看爷爷我不把你揍得爹娘都不认识!”

小乞丐飞快的跑了起来,像只不知疲倦的陀螺满场绕。嘴里还不停:“我爹娘早死了,你是不是想下去陪陪他们啊,老瞎子!”

被骂作“老瞎子”的是个缺了一只眼的矮胖子,此时正气急败坏的追在他屁股后面怒骂。眼看着小乞丐距离自己不过二三十步远,但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劲儿都赶不上,着实叫人怒火中烧。

矮胖子怒喝一声,抄起桌上的茶杯茶壶就往前扔,也不管里边儿是不是盛满了热茶,一股脑儿的抛,最后滚烫的茶水不但烫伤了自己,也牵连到旁人。

“妈的,死胖子!你有没有长眼睛啊,没看到旁边有人吗?”

“你骂谁死胖子呢!有本事再说一遍!”

“就说你呢死胖子!怎么,想打架啊,来啊!大爷我还怕你个死胖子不成?”

“妈的!”

整个茶摊被闹得鸡飞狗跳,闹哄哄一团。可罪魁祸首却蹲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热闹,茶摊摊主终于怒了,猛的一拍,好好的桌子卡啦一声四分五裂,沦为一堆废柴。

一场闹剧在摊主气沉丹田的大喝中停下了,摊主脸色阴沉的盯着小乞丐,道:“小兄弟,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来砸我的摊子?”

小乞丐虽是矮了人家一大截,但气势十足,不露怯意。“谁砸你的摊子了,明明是你这些茶客砸的,跟我有屁关系啊?”

摊主闻言冷笑一声:“敢做不敢当,孬种!”

小乞丐小脸一抬,鼻孔朝天。“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砸的了?我砸了什么你说啊,是桌子还是椅子,茶杯还是茶壶?”

他能这么有恃无恐,全因他确实没动过茶摊的一丁点东西。

摊主的脸色越发难看,鹰隼似的狭眸闪着寒光,垂在右侧的手不露声色的往后移了几分。这时,全程未出过声的说书人开口了:“罢了,到底是个孩子。”

他慢吞吞的从后方挪了出来,左手抚着他的左腿,肩膀一高一低。

白筠子这才发现原来说书人腿脚不灵便。说书人拖着条病腿步履蹒跚的来到小乞丐面前,沙哑的声音问:“你想听什么新鲜的故事啊?”

小乞丐非但对说书人的善意解围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反而对他的缺陷大肆嘲笑。

“哈,原来是个瘸子!瘸子居然也会说书了,哈哈哈。”

小乞丐恩将仇报似的的做法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唯独说书人慷慨一笑,“瘸子怎么做不得说书人了?我伤的是腿,不是嘴,更不是不是嗓子。”

“说吧,想听什么?”

小乞丐往桌上一跳,晃着两只脏兮兮的脚丫,歪头道:“随便,有意思的就行。但是一定要够新鲜,否则我不满意的话就不走了。”

说书人哦了声,手指习惯性的往下巴伸,摸到的只是一圈青色的胡渣。

“ 那就来说说一年前的灭门惨案吧.....”

一时鸦雀无声。

说书人自顾自的说:“其实大家伙儿对这事儿都心知肚明,究竟是何人....我就不多说了。就说说案发后的半年,我见到的一件离奇的事儿。”

话到这里,小乞丐又闹了起来,嚷嚷:“老头儿,什么心知肚明的,我可一点也不明!你快给我讲清楚了,从头到尾的我都要知道!”

无奈,说书人只得从头讲起。“.....程家大少便一眼相中了面饼店吴老九的女儿吴香盈,可不说人家已有婚约在身,光程家大少那喜新厌旧、好赌成性的名声,任谁也不会把自家姑娘往那二世祖怀里送啊,于是.....”

“得知亲人都被程家大少爷相继逼死后,吴香盈当场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指着他的鼻子连声大骂畜生!而那二世祖当真是泯灭人性,猪狗不如,在吴香盈丧父丧母,悲痛欲绝之时强要了她。

这接二连三的祸事让她无法承受,可谓是心如死灰,痛不欲生。隔天早上丫头送早饭进门时,便看到吴香盈吊死在了房梁,一头乌黑的长发洒落,两只翻白的眼球,口吐长舌.....”

有胆小之人瑟缩着身子抱团取暖。

“吴香盈的死并没有在程家掀起多大的浪花儿,而程家大少一如往常的吃喝玩乐赌,寻花问柳夜夜笙歌,过的逍遥快活。

可不对劲儿的事儿终于发生在吴姑娘死后的一个月,程家大少先是在赌场连败几场,全身上下带的银子不仅输了个精光,还给人打了十万两的欠条,程家老爷被他气得卧病在床,而原先谈好的单子突然因为各种原因被合作方退了,从那之后程家似乎被黑云笼罩了似的,干什么错什么,买什么丢什么,程家的生意开始一落千丈。”

后来的事,不用说书先生说王檀和容笑已经知道了,结鬼亲,却在当晚被鬼和尸屠了。

“....半年前,我因私事去了一程家大街趟,那时正值深夜,我经过程家大宅门口时,隐隐约约的看见几个黑袍人竟然穿墙而过....进到里面去了。”

众人听完顿时炸开了锅,程家大宅成为阴宅的事儿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不愿戳破。谁都知道那里邪门儿的很,凡是路过那里的人至少会倒霉一个月,或者无故上吐下泻半天。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冷得人直打颤。

“更诡异的事情是,在几个黑袍人中间,我看到了一个....一个女子。”说书人微微顿了下,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物一般,温柔缱眷。

“那时虽然天色昏暗,看物都是朦朦胧胧的,但是我很肯定....那是个很美艳的女子。活到这个年纪了,大小美人都见过不少,唯独她美的不可方物,如神女下凡让人痴迷陶醉。”

美人大概是所有男子都无法抑制接近的吧,说书人口中这个桃夭艳艳的女子不约而同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脑子不谋而合的进行各种绮丽的遐想。

“那女子身着红衣,肤如凝脂.....”

人们似乎已经被自己想象中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了,沉浸在幻想中一个劲儿的傻笑。看来这就是多数男子的劣根性啊,女人,欲-望。

不过,这世间总有例外。

“有病!”小乞丐拍拍屁股上的灰,鄙夷的巡视了所有人一眼,往地上啐了口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白筠子以扇遮面笑出了声,“真是有趣的紧。”

-

小师弟游墨是被一阵饭菜香唤醒的,翻身睁眼就看到啃着大肉包的时青,以及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云笙。他咽了咽口水,舔着发干的唇,声音虚弱:“给我倒杯水....”

时青蹬蹬的踩着小步,小心的端着茶杯跑了过来。一杯温茶下肚后,整个胃都暖呼呼的,人也舒爽清醒了不少,游墨突然生出了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时青见他心情好像很好,嘴角都翘了起来,心里便放心了。他口中塞满了包子,嘴巴开合间肉香味儿不受控制的飘了出来,床榻上某双湿漉漉的眼睛含情脉脉。

时青心领神会,摆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在游墨感激雀跃的眼皮子底下小心谨慎的端上了碗乌漆墨黑的药。

末了还不忘贴心的提醒:“还热乎着呢,趁热喝啊。”

饭桌上摆着香气喷喷的两荤两素,红绿相间的清蒸鱼、金灿灿的烤鸡、色泽光鲜的红烧茄子以及青翠可口的小棠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啊,就差壶百年陈酿了。

白玉般的手指捏着只素白酒盏晃了几下,指尖光滑如瓷,指腹柔软如丝。

一声心满意足的轻叹悠悠传来。“十年的女儿红,年份虽轻了些,但足以解得了近火。”

白筠子唇齿尽是绵醇酒香,眼尾上挑,问:“怎么了美人,这些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兰若蘅并不搭话,只给了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白筠子单手支颌,露出一小节白嫩的手臂,耳后的长发软软的落在一侧,衬的她的脖子愈发修长无暇。

“那你想吃什么,我让店小二送上来。”

兰若蘅淡淡回:“不必。”

白筠子毫不介意对面之人的冷淡寡言,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

她将斟满酒的杯子轻轻推到他面前,又不厌其烦的为他布菜,温柔耐心的样子足以叫人心肝微微发颤。

只有兰若蘅才知道,面前这个皮相上乘,礼数周到的人定是有求于他。正是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此时,他面前那只白瓷碗已经堆满了菜肴,像座小山似的。

嫩白糯口的鱼肉被白筠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捣烂了,手法陌生,可见挑刺这种精细的活儿并不适合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她。

但她仿佛对此乐此不疲,不厌其烦,硬是将一块块水灵灵的鱼肉糟蹋的不成样。

兰若蘅终于看不下去了,夹过一块鱼肉剔好后放到了他的碗里。

白筠子故意做出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这怎么好意思呢,没想到咱们神医圣手如此多才多艺啊。不仅干的了悬壶济世的大事,连这种刁钻难行的小事儿也能轻轻松松化解了,佩服佩服啊。”

兰若蘅知道他嘴碎的毛病又犯了,干脆充耳不闻。果然一阵天花乱坠的奉承后,白筠子消停下了。

她夹着根儿油光锃亮的大鸡腿,温情脉脉:“你看看,只不过半年多不见罢了,你怎么消瘦了那么多呢。是不是因研习医术废寝忘食了,哎,你瞧瞧你都瘦脱形了,来,吃根大鸡腿儿包你胖三斤。”

兰若蘅搁下筷子,那根油光水滑的大鸡腿就在他眼前晃荡来晃荡去,不知怎的竟让他联想到了那些在街上溜达闲逛的猪,当从后面看时,那猪腿上的肉不就是那样一耸一耸,摇摇晃晃的吗?

他匆匆捏了捏眉心,抛去了脑子里无厘头的联想。正色道:“何事?”

白筠子飞快收手,假意笑笑。“我想下地府。”

安静了片刻后,得到兰若蘅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行。”

果不其然,白筠子一早将在心里反复推敲琢磨的说辞拿了出来。“我下地府并不是出于私心,今日你也听到了,一年前自杀的那个姑娘叫吴香盈,而非阿绫。

这个阿绫姑娘是什么来头,与程家有何纠葛我们至今未解,甚至她真实的姓名都不清不楚。另外,你也该发现了,程家大宅里的冤魂并没有吴香盈,也就是说:要么她已经去往地府投胎了,要么就是被人带走了。”

“去地府一来能清楚吴香盈的行踪,二来可以查清楚程家的功德录,他们与谁结了仇怨,犯了什么罪都能看个清楚明白。如此一来,那位阿绫姑娘的真面目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白筠子说的句句在理,确实下地府是查清此案的捷径,但地府岂是说去就能去,且不说地府的广阴森恐怖,广袤无垠,她就算在阳间再怎么横行霸道,也终究是肉体凡胎,哪儿受的住那来自地下十层的鬼气阴寒。

最重要的是,白筠子是女子,依规矩更下不得地府。

饭后白筠子便回了自己的客房休息,兰若蘅则去了时青三人的房间,为两个伤号把脉。除了游墨伤的重了些仍需卧床休养,其他两个小师弟都安然无恙。

午后暖意融融,二人经过短暂的休整后精神头儿十足的出门儿了,外带两个小跟班。

云笙和时青并肩而行走在后面,自从清醒后他就从时青嘴里探听到了程家大宅一行的始末。

对游墨中招迷魂表现出了难兄难弟的同情,于是义不容辞的拉着时青一块儿和两位大哥出来查案了。

不过究竟怎么个查法儿,从何查起他俩仍是一头雾水,他们只看到白筠子那潇洒如风,怡然自得的背影,真是轻松惬意到了极点。

“白公子,咱这是要去哪儿啊?”云笙颠颠的小跑到了跟前。

“走街串巷。”

云笙时青不由相视一眼,意思就是两位大哥还没有眉目,所以上街四处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撞个大运发现点啥。这话他却不敢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白公子,不如咱们去看看昨日那小二哥说的武神庙吧?感觉他说的很玄呢,能求子求财求姻缘呢。”与其漫步目的的乱走,不如先找个去处呢。

白筠子用扇面轻敲了下自己的额头,继而道:“瞧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揶揄的看了云笙一眼,“还能顺道给几个小师弟求个好姻缘呢。”

云笙时青均是脸颊飞红,磕磕巴巴的解释起来。

武神庙,开朝将军刘浚的神庙,承如锦十万百姓的香火,圆众人之愿,解布衣百姓之忧,得万人瞻仰,尊奉如神,声名远扬。

武神庙距今已有三百年的历史,从初始的简单无奇,到现在趋近的金碧辉煌,进出来往的信徒人流如织,足以说明武神庙在当地百姓的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也难怪这里的百姓提起刘浚就是一顿赞不绝口,神态庄重又痴迷。

“味儿真重!”云笙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挥散着周围的香火气。他实在没想到一座小小的武神庙的香火竟比百年老寺的香火味儿更重,更浓,不过进来片刻就感到头晕目眩,胸闷恶心,实在是磨人。

真不知道这儿的百姓是怎么忍受过来的!他暗中腹诽着。

殊不知他这短短的一句埋怨,已招来不少人的侧目,看他的眼神也带着责怪之意。云笙察觉后便悻悻的放下了手,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穿过前院后,便入得正殿武神殿。殿前上方仅仅悬挂“神勇”二字,金字牌匾,金光熠熠,字体苍劲有力,为“神勇”二字又添了几分大气磅礴。这是开朝景邑帝为武神庙题的字。

白筠子巡视着殿内,井然有序的一众信徒,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消极面容,只分为虔诚宁静,重获新生的喜悦两种情绪。

莫非这武神庙真如传闻中的有求必应?若这样岂不是人人都得得偿所愿,升官发财,锦衣玉食,没病没灾长生不老的,还要学堂医馆作甚?

那她还当个什么土匪啊,直接拜一拜不就啥都有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打散了心中那些可笑的想法,正好瞥到身旁之人也是一副眉头轻锁的模样。

“阿筠。”

白筠子惊异的转头。

兰若蘅不自在的偏过头,如霜花般冷然的眸子紧紧跟随着迎面走来的一个人。

白筠子有些好奇的目光也落到那处,青衣如竹,形销骨立,步履轻缓。

“公子,慢些。”左右两个小厮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面色倦怠的青衣男子。

怪不得会引得兰若蘅的注意,毕竟这是武神庙里出现的第三种神情,独独一份,稀奇的很。

青衣男子像是病重之人,唇色苍白如纸,即便是短小缓慢的几步也止不住的轻喘,想来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了,才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来此祈愿。

青衣男子缓了口气又接着走,忽而的抬头便对上了二人直白的注视。

白筠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毕竟盯着一个陌生人看算不得光明磊落之事。

好在青衣男子是个宽和之人,没多计较,倒是他身边的俩小厮愤愤的瞪了几眼。

待他们走远后,白筠子才拉着兰若蘅小声嘀咕着:“你说这算不算的上是个突破口?”

那人是薄命富贵之相,一袭简单的青衣,用的却是上等的布料,随行两个小厮看着平平无奇,但他们的虎口生有薄茧,身形挺拔,一身家仆衣裳也挡不住生人勿进的气势。

不说身手如何,至少习过武,再结合庙前那顶华贵精美的软轿,十有八九也是出自他家。

以及他的重病,当即就令他想到了一个素味蒙面之人。

这时,殿外忽然吵嚷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站在外面激动不已,吵杂又夹着当地口音的人声一时让人听不清说的内容。与此同时,云笙已经拉着时青跑去凑热闹了。

兰若蘅虽然表示出了对凑热闹的冷淡不屑,但依旧被爱凑热闹的白筠子,半推抱拖的弄走了。

“好你个臭乞丐,连庙里的贡品都敢偷!看我不打死你!”

“什么叫偷?我那是光明正大的拿!再说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打我!武神庙又不是你的!贡品又不是你的,我凭什么不能拿!”

“臭乞丐,还敢嘴硬!”

随之而来的是几声连续的巴掌声,中间夹着几声隐忍不发的闷哼。

“你打啊,最好打死我!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没打死我,我下次还来偷!”

“什么!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闷哼声加重了,想来施暴人力道加重了不少,但已不是扇巴掌那么简单了,云笙时青看到络腮胡的大汉毫不留情的一脚,照着小乞丐腹部猛踢。

这样猛烈的几脚后,小乞丐呕出了几口血,瘦弱的身子弓的像只虾米,眼神却依旧凌厉,透着不甘示弱。

“呵....呵,什么武神庙,什么大将军!不过是个气量狭小之人!”

“满口胡言!我看你小子就是疯了!神志不清的小疯子!”

凝结脏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半张脸,口边冒着血泡,牙齿被打得脱落了几颗,即便如此狼狈凄惨,仍旧口齿不清的嘲弄:“难道不是么?我不过是拿了点贡品,就叫你们这般暴跳如雷,要致我于死地,可见你们说的什么大义大善都是狗屁!这武神庙不过是你们满足私欲的地方,还敢妄自封神!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众人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气急败坏的围攻了上来,似乎早已忘了眼前这个口出狂言之人,不过是个瘦小孱弱的孩子。

多如牛毛的拳头连续不断的招呼上来,小乞丐鼻青脸肿,破烂的布衣慢慢渗出血迹,额头血流成注。

“且慢!”

地上的小乞丐被人抱着一跃而起,又翩然落地。

兰若蘅雪白的衣襟染上了点点血渍,如雪地里独自绽放的红梅,带着妖冶和无边的孤寂。

刚才那句虽然是出自白筠子之口,但人们齐刷刷盯着的却是抱着小乞丐的兰若蘅。

“你们是何人?这小乞丐偷了武神庙的贡品,必须得受惩罚。”说话的正是方才带头打人的络腮胡大汉。

白筠子心中有愤,刚才她在外圈已经将这事听得差不多了,确实小乞丐偷了庙里的贡品。

但看他那干枯发黄的头发,瘦得皮包骨的身子,想来是饿极了才会如此,稍作惩罚当个教训就好。

可他们一群孔武有力,身强体健的成年人围攻一个年幼的孩子根本就是变相的杀虐。

而这还不够,没有达到他口中的“惩罚”。

白筠子强压怒气,“那不知至何境地才算是惩罚?”

大汉面色不虞的看了眼昏死过去的小乞丐,“必须得扭送官府!”

“嗯,那便由小生四人扭送吧。”

“原来是书生....”大汉嘀咕了句,又道:“那可不行,你们....你们毕竟是外乡人!万一把那小乞丐放走了怎么办。”

白筠子冷冷一笑,收起了平和之气,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又刻薄。

“我们是外乡人不是正好,可以为方才之事作证。偷贡品一事本该有官府来判,也该由官府来用刑,敢问各位当中可有官府之人,可是县太老爷?知县大人?知府大人?”

一连串的质问无人应答,刚刚气焰嚣张的人顿时消了一半。

“纵然他有过,你们直接将他扭送官府,听凭发落不就罢了,何必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下重手?”白筠子深深的看着心虚的众人,“刘浚大将军一生光明磊落,尊老护幼,遵循礼仪教法,未做过出格之事,可你们今日公然在他的庙前虐杀一个孩子,不怕叫刘浚将军寒了心吗?”

后半句话犹如一记响雷,打在了众人心上。唤回了他们的理智,也让他们更加心虚的无以复加,懊恼不已。

一想到自己把那小乞丐打出血,将庙前的地给弄脏了,他们就害怕的瑟瑟不已。

也许武神以后都不会保佑他们。

如梦初醒的一干人突然跪下,争先恐后的叩地认错,嘴里念念有词,魔怔了似的疯狂把地面磕的咚咚响,不过多时,一尘不染的地面染上斑斑血迹。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兰若蘅一动不动的抱着小乞丐,冷眼俯瞰着那一张张为名为利为己的脸,贪婪自私,丑陋可笑。

游逛武神庙的行程由此结束,几人带着奄奄一息的小乞丐直奔医馆。

刚进一门,小乞丐颇为严重的伤势就让医馆的大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招呼伙计将人架到病榻。小乞丐整张小脸青紫一片,两颊肿的老高,显然是挨了巴掌的缘故,大夫哆哆嗦嗦的掀开他的衣服,腹部红肿凹陷,一眼难以分清是饿的,还是那几脚踢的。

除此之外,身上还有新旧交替的伤痕,有的像是利器所伤,有的像是钝物所致,纵横交错。尚且年幼的身子竟没有一块好肉。

云笙时青看得于心不忍,病榻上的小乞丐看着比他们还要小几岁,过的竟如此凄惨,幸好遇上了他们,否则他恐怕就要被那群人活活打死了。

“大夫,他怎么样了,还有救吗?”云笙急不可耐的问。

大夫擦了擦脑门儿的汗,认真仔细的摸索着他身上的每个地方,道:“伤势是重了些,不过好在及时送来了,待老夫开几帖药再好好休养就没问题了。”

“不过....”大夫怜悯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满是慈爱:“这孩子为何伤的这般重啊,哎,这小小年纪的是造了什么孽啊。可怜的孩子,没个三俩月是下不来床了。以后可能还会留下病根。”

白筠子适时取出一锭银子,言辞恳切:“都说医者仁心,今日我可算是见着了。这位小兄弟就麻烦大夫您了,这是定金,待他脱险后我便奉上余银。”

大夫没多推辞便收下了,但拒绝了余银。“公子说笑了,救死扶伤本就是老夫的职责。不过为了养家糊口收了您一锭银子,老夫已经过意不去了,那余银是万万要不得的。你放心,这位小兄弟我定会让他恢复如初。”

经诊断,小乞丐脑袋有轻微的震荡,嘴角开裂几毫米,肋骨断了两根,好在没戳伤到内脏,腹部受创,其余都是些不轻不重的外伤了。

幸而这医馆的大夫医术高明,将他的伤势稳了下来,见着小乞丐已无性命之忧,白筠子和兰若蘅才施施然离去,留下云笙时青照看。

“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我们早上遇到了那小孩儿大闹茶摊,下午又遇到那小孩儿大闹武神庙。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啊。”

“如何,还查吗?”

纵然置身于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他二人也好像是走马观花的看客,以一种置身事外的角度看着世间百态,品着人间百味。

所追寻的不过是撕开层层伪装抽丝剥茧,让所有不堪入目匪夷所思的真相暴露在阳光下,残忍又富有戏剧性。

“查。”直白坚定的回答。

“不错,有大家风范。不过呢....”白筠子狡黠的眨眨眼,尾音拉长,“先吃个包子吧美人儿,补充点体力。平日里看小时青很是钟情于它,那津津有味的小模样,好像是口中咀嚼的是比山珍海味更为美妙的食物,深藏不露的人间美味,人间极品呢。”

兰若蘅看着油包里又白又大,冒着热气的包子哑然。这人的思维总是跳跃不定,包子和查案有必然联系吗?

况且他喜素,像包子这样油腻腻的东西,即便秀色可餐也让他难以下咽。

他轻轻摇头,径自绕过了她。

白筠子却不管不顾的将包子往他怀里一塞,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一片真心付之东流,真叫人痛心啊。美人儿,这包子就放你怀里暖着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与兰若蘅推测的分毫不差,他们不过是与人闲聊胡侃的几句就打听出了阿绫的消息。

其实自番邦人迁徙至如锦,与当地百姓通婚,文化融合后,纯正的番邦血统已经不存在了。这当中自然包括了异瞳,也因此拥有绝对异瞳的阿绫让人尤为印象深刻。

阿绫是程家的一名婢女,据说是被人从遥远的番邦之地贩卖过来的,到达如锦的第二天便被程家的管家看中买了下来。

她在程府呆了七年,聪明伶俐,谨言慎行,颇得程夫人的喜欢,第三年就被提拔为她的贴身侍女。

可以说阿绫在程家混的顺风顺水,不愁吃穿,然而却在两年前突然失踪了,至此了无音讯。

能打听到的消息就这么多了,因为所知有限,他们也只能做大概的推测。

“让我来好好捋一捋。”白筠子的合离扇被她修长的手指玩转的花样百出,目视前方:“所以说从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嗯,应该说整个如锦城的百姓都错了。我们都先入为主的认为是死去的吴香盈心有不甘,泄愤的杀了程家满门。实则真凶是两年前就失踪的阿绫,或者说,两年前死去的阿绫。”

“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失踪了,程府却没有报官,是不是能间接的说明他们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也许....也许就是他们逼走或逼死了她,所以她才会满腔恨意前来复仇。”

“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她眼都不眨的灭门呢?这才是其中的根源啊。若是能查清两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也许就能找到阿绫了。”

白筠子愁眉不展,原本查清这件事只需要招来程府中人的鬼魂问问就好,只可惜昨夜都被弑灵阵给灭个干净了。

唯一的知情人程须源也被一箭穿心嗝屁了。

想查清谈何容易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白筠子夫妇的部分偏灵异向,不会经常出现,不喜欢的亲亲可以跳过哦。

第55章 升官

万娇容尸骨未寒, 头七未过,万守冲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三女儿送进宫。

当日在大殿上平铺直叙,丝毫没有痛失爱女的悲凉, 甚至连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外孙女都没去看一眼。

凭他如今的地位和权势, 要回小公主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

这样的冷静自持, 让政敌和端惠帝愈发忌惮,时时刻刻关注着将军府的动静。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 京城的飘飘大雪早就停了,而偏远地方却已经被雪淹没了大半,方圆百里不见人烟。

眼见着冻死饿死的人越来越多,积压成山,地方官员不得不上报灾情。

端惠帝震怒之余, 立即召集肱骨大臣,在御书房商议赈灾之事。

洪灾、旱灾、雪灾古皆有之, 相应的赈灾方法大同小异,商定好赈灾流程后,最关键的便是选定赈灾官员。

端惠帝子嗣稀缺,算上刚出生的小公主, 统共也就七个子嗣。根据大宛条例, 嫡庶有别,尊卑有序。

只有皇后诞下的皇子能被尊为大皇子或太子,因而即便万贵妃的二皇子是第一个孩子,也能称为二皇子。

眼下灾情已出, 北边百姓流离失所, **四起,若能有个皇子镇场多少也能稳固人心。只是此一去山高路远, 艰险重重,皇子们都娇生惯养的,哪个肯去受这个苦。

再者物以稀为贵,端惠帝就那么几根苗苗,这万一折损了不得悔青肠子。

“皇上,臣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说。”

柳丞相柳云毓沉声道:“六皇子天资聪颖,温和敦厚,臣斗胆若让六殿下安抚难民,定是事半功倍。”

端惠帝略为意外,他的这个六皇子天生貌丑,即便用了西夏的雕棠也只是面皮干净了些,五官还是丑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为此,他从不待见这个儿子,有时甚至会后悔当初饮酒误事,迷迷糊糊下就宠幸了个低贱的洗脚宫女,还让那宫女生下了皇子。

六皇子出生那日,他还兴致盎然的去看了,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一个嗷嗷啼哭的丑皇子。

往事不堪回首啊,端惠帝扶额,道:“话虽如此,可六皇子还未及笄,这一路上风雪交加,朕怕他受不住。”

别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

柳丞相又道:“皇上,当初先皇尚是少年时,曾亲自披甲上战场,横扫千军,气势如虹。行军打仗并不比赈灾抢险容易,如今国泰民安,皇子赈灾又有何难。皇上不必过于担忧。”

这话倒是说的有理有据。

端惠帝书案一敲,这人选便定了下来。不过只派个皇子是远远不够的,皇子到底是天龙之子,必要时露个脸就行了。

为防赈灾的钱粮被贪,地方官员疏忽职守,猫鼠同眠,每回赈灾都会派遣一位都御史随行。

以往这么件肥差官吏们是挤破头也要争取到的,但自打见识到端惠帝惩治贪官的铁血手腕后,个个明哲保身,短时间内不再动歪脑筋。

“皇上,臣以为礼部尚书江大人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乃都御史的不二人选哪。”兵部尚书胡铎提议。

端惠帝思忖着,江砚这人的口碑不错,但行事过于耿直,说好听点是铁骨铮铮,说难听点就是个二愣子。

不懂变通,死板,不适合。

贪官污吏固然可恨,但要是一锅端难以短期内填补空缺,两败俱伤。这样的亏吃过一次就够了。

几位大臣见端惠帝沉吟不语,以为他心中已有定论,便不再多言。

正在此时,一袭绛色官袍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御书房外,来人的鞋底轻软,宫靴乌沉而干净。

“皇上,方公公来了,说是有要紧事儿。”

“让他进来。”

方如海进门甩袖请安,端惠帝直接问什么事。

他道:“回万岁爷,是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在御花园闹起来了,容妃摔了个跟头流了好些血,想请您过去一趟。”

又是女人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容妃就是万守冲的三女儿,这三个月以来,端惠帝几乎是夜夜宿在她那儿,给尽了她恩宠。

一则是为了安抚万守冲这只老狐狸,另一方面就是容妃年轻貌美,国色天香,像极了年轻时的万娇容。

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候,端惠帝便会情不自禁的回想起自己当太子的时光,那时皇后冷艳却随和,万娇容娇媚又青涩,而他呢还是个清贵长情的太子殿下。

“知道了,朕一会儿便去。”

“是。”

方如海鞠身往外退,他颔首低眉,腰间玉带系的端正,帽檐与眉间的距离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每日分毫不差。

足以看出此人做事一丝不苟,且有颗持之以恒的心。

“方如海别急着走,你先过来。”

方如海微顿,依言上前几步。

端惠帝打量着他,“你在慎刑司有三年了吧?”

“回万岁爷,奴才在慎刑司当差已三年有余。”

“还习惯吗?”

方如海惶恐,“能为万岁爷分忧奴才求之不得,不敢有别的心思。”

端惠帝含笑:“朕不过就是问问,你不必如此慌张。你在朕身边也伺候了些年,朕还不知道你是哪儿里人,听你的口音....像是南边的?”

他胡乱猜测,这太监说话阴阴柔柔,像是江南水乡嗲声嗲气的女子,又进宫多年练得一口地道的官话,哪儿还有甚么口音。

可话落到方如海耳朵里,那可大大不一样了。

他被端惠帝发配到慎刑司三年多,能近身伺候的次数屈指可数,要不是他内心坚定,厚颜多思,估计早让李闻和给怼死了。

久旱逢甘霖的抬头,“回万岁爷,奴才....奴才确实是南方人。”

“来京城前不曾见过雪吧。”

方如海冒着欺君之罪重重点头。

话已至此,旁边围观的大臣们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端惠帝这是打算让方如海这个太监当都御史啊,这怎么行!

“皇上,臣有一门生,谦虚好学,恪守本分又吃苦耐劳,且是今科殿试前三甲之一的探花郎,沉稳可靠,不若便让他来做这监察御史吧?”

端惠帝抬抬眉,“既然是柳相的门生,那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都御史责任重大,而那位探花郎年纪尚轻,资历浅,怕是难以担此重任。”

柳丞相急着张口,端惠帝截下他的话头,笑眯眯道:“无妨,年轻人多锻炼锻炼也是好的。那朕就封他为副都御使,辅助协同都御史一同前往灾地监察。”

端惠帝这算是给足柳丞相面子了,柳丞相语塞,黯然神伤。

“方如海,有一事让朕颇为忧心,你可愿为朕分忧解难?”

方如海心中窃喜,他已经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端惠帝的打算。

果然与他料想一致:“北边的宜县雪灾,朕派遣六皇子前去灾地赈灾,还需一位都御史辅助,你可能胜任?”

端惠帝微顿,口气骤冷:“朕丑话说在前头,都御史是朕的耳目,需得替朕监察官员,蒙蔽圣听、贪污受贿乃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若让朕听到半点关于都御史的不轨之事,朕.....定判斩立决!”

这番威吓令方如海心惊胆战,却也令他热血沸腾,倘若他将这件事情办好了,那升任东厂厂督不就指日可待了!

他定定心神,当即表明决心,掷地有声:“还请万岁爷放心,奴才方如海便是将命都豁出去,也定然会将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妥妥当当的!”

在场之人,除了端惠帝和方如海,其余人不是如丧考妣,就是愤然不屑,一个阉宦就不该抛头露面,老老实实在宫内伺候人就罢了,现在居然插手起了国之大事,这之后方如海岂不是更加得意忘形,恣意妄为了。

第56章 有喜

最初的热情冷却下后, 方如海有些后悔了。

他这一去远离京城少则月余,多则半载,这意味着自己要和楼清莞分离好些时日。虽说男儿志在四方, 不应拘泥于儿女情长。

但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该如何聊表相思之苦?

“方公公留步!”

来人气喘吁吁的赶上, 方如海诧异侧目, “胡大人?”

兵部尚书胡铎抹抹汗,“方公公健步如飞, 本官这把老骨头都要赶不上了。不知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啊?”

俩人相互寒暄了几句,胡铎才切入正题。他道:“方公公,你此次随同六皇子一块儿去宜县可得小心哪。”

方如海听出话里有话,不禁问:“咱家愚笨,胡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罢。”

胡铎拈这须子, 两眼精光。“方公公,你和六皇子可有交集?”

方如海摇头, 他虽常年在宫内走动,也只远远的见过那丑皇子几眼。

胡铎见状,压低了声音道:“方公公,你我同为将军办事儿, 本官也不想看你蒙在鼓里。这位六皇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你和他北上的这一路可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哪。”

这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么。

“胡大人,咱家听说望春楼又出了几样菜品,还有新进的唱小曲儿的美娇娘。不知胡大人能否赏光,与咱家一道去喝几杯?”

胡铎笑了笑, “能和公公一同喝酒, 实乃本官的荣幸,走走走, 咱们现在就走!”

俩人勾肩搭背的出宫,直奔最负盛名的望春楼。

要了间格局最佳,视野开阔的雅间,屏风后琴音袅袅,歌声绕梁,婉转如黄莺。

酒杯清脆的碰撞声,胡铎豪爽的一饮而尽。“好酒啊好酒,不愧是一两千金的沉香醉啊。”

“本官今儿可真是让公公破费了。”

方如海用帕巾点了点唇边的酒渍,“胡尚书哪里的话,你我同朝为官又皆为将军效力,若不是先前有事儿耽搁了,咱家早该请你这顿了,说来还是咱家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哪。”

胡铎大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公公太客气啦,太客气啦。来,咱们再碰杯。”

不轻不重的两掌拍得方如海抖了抖,将将稳住手,俩人杯口轻轻碰了碰。

胡铎一顿饭吃下来插科打诨,左顾而言他,若不是他这张脸货真价实,方如海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个冒牌货,堂堂正三品的官员,不至于到他身上骗吃骗喝吧。

“方公公,你怎么不喝啊,再不喝这一坛好酒可就要被本官喝完了啊。”

“哎呀方公公,你这样小口小口的喝能过瘾吗?来来来,本官教你如何喝酒!”

胡铎一把夺过方如海的酒杯,从旁摸了个盛饭的大碗,哗哗倒满了便甩到他面前。“这样喝才过瘾!”

方如海拾过帕巾擦掉脸上的酒,皮笑肉不笑:“胡大人,你醉了。咱家送你回府吧。”

胡铎不赞同的摇摇头,醉眼朦胧。“回什么府,本官可是号称千杯不倒的酒仙!方公公你快喝啊,喝完了本官就把那丑皇子的底儿全给抖了!”

方如海压压嘴角,慢条斯理的呷了口。

胡铎恨铁不成钢的啧了声,忽然揪住他脖子,一大碗酒叽咕叽咕的往他嘴里灌。

方如海眼珠蓦的瞪大了,情急之下直接抄起手边的瓷盘,不由分说的敲了过去。

瓷盘应声而碎,胡铎吃痛的停了手,一缕暗红的血液顺着额角往下流。

方如海脸上和衣襟湿淋淋,整个人狼狈的像只落汤鸡,还被灌入鼻腔的酒水呛的直不起身。

这个莽夫,他就不该和他扯上关系!

胡铎捂着额头,神志已然清醒。他眼看着方如海恨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就晓得自己又喝高了,哎喝酒误事儿啊!

他手忙脚乱的道歉,方如海丝毫不领情,冷声讥讽道:“胡大人戏耍人的本事还真是令咱家大开眼界!咱家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大人请便!”

“哎哎哎,方公公,本官没有戏耍你的意思啊,你听本官解释!”

“方公公!”

胡铎一跺脚,“方公公,万贵妃之死是六皇子所为!”

方如海猛地一顿。

胡铎见四下里无人,一把将他拉到隐秘的角落。他低声道:“方公公,此事千真万确不宜声张,你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方如海调整好表情,“这消息你从哪儿来的,将军也知道了?”

“贵妃薨逝那日将军就来了信,命本官暗自调查此事。本官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清这件事儿的,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六皇子平日里没声没响的,竟如此有城府,闷声不吭干大事儿.....”

“所以将军让你过来提醒咱家,小心六皇子?”

“正是如此。”

方如海心里七上八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对万贵妃的杀意早在她凌--虐自己时便有了。

原是打算等坐上厂督之位后,再温水煮青蛙般的慢慢行事,可上天提前把杀她的机会摆在了面前,他脑子一热没能把持住,等回过神来人都已经没气儿了。

提心吊胆了三个月,害怕自己没处理干净露出马脚,哪像上天竟如此眷顾他,连替罪羔羊都准备好了。

这下他都要乐开花儿了。

他适时露出愤然不甘的模样,“好个六皇子,若不是娘娘求皇上赐他雕棠,他能有此变化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

他哭腔浓浓,“贵妃娘娘死的好惨哪,咱家就该跟娘娘一块儿去啊,娘娘.....”

胡铎叹气,难掩哀伤。“娘娘也算是本官从小看到大的了,哎。”

“公公,你也别太伤心了,你一直在娘娘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本官和将军都看在眼里。本官相信娘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

方如海抹泪,“今日真是多谢大人告知咱家此事,今后大人有事儿尽管开口,咱家定义不容辞。”

胡铎嗨了声,大力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咱俩谁跟谁啊,你还跟本官客气啊!”

方如海:“......”

-

白筠之夫妇两个月前便离开了方府,外出游历去了。

那晚方如海第一次喝调补汤药,几个时辰内性情大变,那乖顺青涩的小村长至今让她回味无穷,但等药效过了又变回阴戾狠决的方公公。

连着三个月的进补,骨瘦如柴的方公公迅速胖了一圈儿。可喜可贺,整日闲来无事的楼清莞决定一鼓作气,辛勤耕耘,将方公公养的白白胖胖。

再过几日就立春了,楼清莞打算等开春了就在后院儿开辟一小块地,种种蔬菜瓜果。

方如海腰缠万贯,从来不短她的吃喝,还隔三差五送堆珠宝来。她心里虽然开心,可是总觉得生活单调了些。

有日上街闲逛恰好路过书摊,便随便捡了两本翻了翻,这一看就看到了日落西山。书的内容很朴实无华,就是教人如何农作,怎么种出青脆水嫩的瓜果,像云朵一样的棉花,辣得人火冒金星的辣椒,以及必不可少的五谷杂粮。

她从前再穷困潦倒时,也没想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如今有钱有闲就尝个新鲜吧,技多不压身,没准哪天还真能用到呢。

“夫人,小姐回来了。”

“嗯,让她进来。”

李昭儿满头珠钗,一身清丽的水蓝袄裙,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她双手交握,怯生生的喊:“干娘。”

楼清莞放下手里的书卷,颔首:“嗯,怎的有空回来了?”

李昭儿满面踌躇,耳根微红:“女儿有事儿想同您说......”

自打上回楼清莞给她撑腰做主了一回,之后又以长辈的身份护了她多回,她就渐渐的将她放到和方如海同等的位置上。

对她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也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江成源又欺负你?回家住吧。”

李昭儿满头朱钗晃了晃,楼清莞又问:“那是他又纳妾了?”

还是摇头。

“那是怎么了,但说无妨,干娘给你做主。”

李昭儿咬住红润的下唇,目若秋水。

这欲语还休的娇怯模样.....不会是看上哪家公子了吧?

楼清莞心一沉,忙正色道:“昭儿,干娘先前和你说过了吧,你与江成源是要做一世夫妻的,即便是真要和离也不能是现在。”

李昭儿愣了下,立马慌张摇头,“不是不是,干娘您误会女儿了。”

楼清莞半信半疑,李昭儿知道不能在瞒下去了,于是眼一闭,声音细弱蚊虫:“干娘,女儿有喜了,是....是.....夫君的....”

时间静止如画,李昭儿羞怯垂首,楼清莞震惊到失语。

屋内的炭火热度未消,李昭儿鼻尖渗出细细的汗,刚诊出喜脉那日她又惊又喜,而后又忧愁得辗转难眠,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干爹干娘。

先前楼清莞不遗余力的帮她对付江成源,而今她却突然怀上了他的孩子,她担心楼清莞会责怪她,从此不再与她往来。

思及此,她更是心乱如麻了。

“有喜了是好事儿啊,你抖什么?”

李昭儿惊异抬头,楼清莞一如平常那样温和的笑着,好像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

“您......不生气吗?”

楼清莞戏谑反问:“我为何要生气?你当干娘是个甚么人呢。”

听她这么说,李昭儿彻底安心了下来,心里随之而来的是又酸又软的感觉。她道:“您不是很讨厌夫君吗?如今女儿却与他.....”

此话不假,却也不是全对。

楼清莞敛下笑容,“昭儿,别怪干娘扫兴,有些话还是得说在前头的。”

李昭儿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当初你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也不愿意和江成源在一起。如今不过短短三个月罢了,你却和他郎有情妾有意上了,这让干娘我不得不多想,你是否被骗了?”

“真心错付的代价可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昭儿,你告诉我,你和江成源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成源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说楼清莞了,整个京城的人都心知肚明。比起浪子回头,她更信狗改不了吃屎。

那种纨绔子弟怎么可能说改就改,准是藏着见不得人的什么心思。

李昭儿目光闪躲,情不自禁的抚上平坦的小腹,低声娓娓道来。

这事儿其实说来简单,上回李昭儿回方府住了三天后,尚书府终于按耐不住了。方如海时不时就漏点江成源的底儿,逢人就将尚书府拉出来遛一遛,连端惠帝都有所耳闻了。

方如海精的很,端惠帝问起时他便矢口否认,只是那副慈父伤悲的模样不是个眼瞎的都能看出点儿猫腻。

这一来二去的,端惠帝看礼部尚书江砚的眼神就渐渐多了点东西。不点明不道破,让江砚抓心挠肺的难受。

老子不好过,儿子又能好过到哪儿。江砚每日一下朝必定火急火燎的上他屋里,将所有不快一股脑的发泄到这罪魁祸首上。

江成源被他吼的心气不顺,内伤难愈,半死不活卧病在床。

终于在老子和老娘再一次争论不休后爆发了,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破罐子破摔的直奔方府。

伏小做低、委曲求全,各种低姿态的求李昭儿回府,还顺带遣散了自己的后院,只留李昭儿一人。

这种小把戏话本里随处可见,可偏偏李昭儿就吃这一套,大抵是话本看多了吧,她喜滋滋的跟人回去了。

第57章 前戏

楼清莞听的头大, 年轻啊就是浮躁。

她瞟了眼李昭儿未见起伏的肚子,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为时已晚。

李昭儿断断续续的说完后, 小心觑着她的神色, 楼清莞知她忐忑, 也不想吓着新妇。

话点到为止:“既然有了孩子便好好生下来吧, 日后你夫君若是待你娘俩不好,你再回来, 我跟你干爹怎么也会给你做主。”

得了她这句话,李昭儿算是吃了颗定心丸,楼清莞与她又闲聊几句,这才把她欢欢喜喜哄出门。

两刻钟后,招财来报说是老爷回来了。楼清莞心下诧异, 平日里方如海不到夜里是不会回来的,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提前回了?

她赶去前厅, 半道上就遇见了酒气冲天,衣裳湿透的方如海,她蒙了:“公公,您这是让人扔酒坛里了?”

方如海面色尴尬, “净瞎说, 咱家方才与同僚喝了几杯酒,不小心洒了些,这才赶着回来换身衣裳么。”

“别换了,直接洗个澡吧公公。招财去吩咐厨房的人准备热水。”

说罢, 楼清莞直接挽着半湿的方公公往回走。这天冷的时候最忌见风, 一不留神就会受凉。

方如海局促的坐在床边,楼清莞蹲身为他解开腰带, 衣料光滑柔韧,胸口的麒麟纹案酒气颇重。

好在官袍厚实,外面虽然被酒浇湿了些,里边儿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莞儿,热水还得烧一阵子,要不先不换了。”

“不换?”她道,“那怎么行,要着凉的。”

盘扣一颗一颗的剥落,以往楼清莞没少帮他宽衣解带,但都是夜深人静,光线暗淡看不真切的时候。

还没有哪一次是青天白日,清晰到她的睫毛根根分明,解衣动作灵巧到行云如水。呼出的热气似乎都能穿透胸膛。

“公公,您抖什么?”她忽然摸了摸他的手背,“妾身是洪水猛兽吗?您怕什么呀。”

方如海反射性的收回手,干咳一声。“咱家没抖,你看错了,不是要换衣服么快些....”

不知怎的,楼清莞觉得这段时间以来她越发不正常了,只要和方如海在一起,只要看到他各种羞赧和尴尬的神情,就能勾起她极大的兴趣。

像是不经意间又不受控制的被吸引,不,更确切些的是.....被引诱。

楼清莞停下手中的动作,两手托腮,秋瞳剪水的眸子变得黑而深沉,定定的望着他。

方如海不明所以,“怎么了?”

楼清莞笑了笑,“没什么,妾身累了,公公自己脱好吗?”

方如海点点头,其实他内心有时也很矛盾,既希望和她像寻常夫妻间那样相处,又怕会累着她。

近来三个月他胖了许多,手指不再像从前那样枯瘦,多了几分莹润,但仍是细长而秀气,若不是它的主人是个阴戾冷酷的太监,无论这双手做什么,对所见之人来说都是种享受吧。

楼清莞像个乖顺的小媳妇儿,体贴周到的接过他换下的衣裳。

身上少了件厚重的官袍整个人都轻了一圈儿,方如海忍不住伸个懒腰,上衣牵扯,露出一小截皮肤。

楼清莞目不转睛盯着,他自己浑然未觉,直到——

“唔!”

他满脸通红缩着虾米,又惊又恐。

楼清莞红唇微张,诚恳道:“公公,衣裳要穿好了,可别像孩子一样任性啊。”

方如海喏喏点头,楼清莞这才缓缓移开手掌,腰间的热度离开了,他骤然感到寒冷。

她问:“还脱不脱了?”

方如海即刻摇头,酒味已经很淡了,只等沐浴后便好了。

楼清莞直起身,吻了下他的眉心,“公公你先在这儿等,妾身去厨房将今日的汤药端来。”

方如海答应的很爽快,甚至希望直到自己洗完澡前,她都不要回来。他搓搓自己的手臂,总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洗澡水半盏茶的功夫抬了进来,伺候的下人都让他打发了,心里隐隐不安,他灵机一动,偷偷摸摸的把门栓给横上了。

他想,这样总没事儿了吧,大不了洗快些就是。

取过梳妆台上的香精瓷瓶,往水里滴上几滴,一股沁人心脾的百合香瞬间弥漫开来,水面上漂浮着冷香悠然的梅花。

方如海弯腰拨了拨,水温正好。

窸窸窣窣的解衣声,像是剥了壳的鸡蛋露出最水灵白嫩的皮肤,又像是包好的饺子,热腾腾的下了锅。

热气蒸腾,熏的他两颊绯红,晶莹的水滴顺着尖尖的下颔,轻轻滑过无突起的脖子,最后跌落至精致蜿蜒的锁骨里。

他的锁骨很漂亮,像一湾浅浅的湖泊,蓄满了清澈的湖水。

这么多年了,无论是陷于何种境地,心中有多烦躁难安,只要能被温暖的流水包裹着就能感到放松,紧绷的神经能松懈片刻。

他习惯性的往下陷,让水漫过自己的脖颈,双臂撑在桶沿,眯着眼仰头。

正是昏昏欲睡之际,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公公,舒服吗?”

方如海脑中轰的一炸,猛然睁开眼。一双似笑非笑脸猝不及防闯入他的视线。

“莞、莞儿,你怎么....”你怎么进来了?咱家明明把门都拴好了啊。

楼清莞端着托盘,直接坐在桶沿上,偏头看他。“公公,妾身不是说要给您端汤药的吗?您怎么还把门儿锁上了呢?”

方如海啊了声,面有虚色,轻咳一声:“咱家习惯栓门了,汤药就先放这儿吧,莞儿你先出去吧。”

楼清莞眨眨眼,揶揄:“妾身为什么要出去?”

方如海知道她这又是在调戏他了,又往下沉了沉,只露出双眼睛。

“公公,您这是干什么呢,哪儿有这样洗澡的,来,妾身帮您。”

她将托盘放在脚边,然后麻利挽起袖子,方如海一看这阵仗瞬间慌了。“莞儿莞儿!”

他又浮了上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小心翼翼的扒在沿上。“不是给咱家送汤药来的么,端来吧,咱家现在就喝。”

楼清莞闻言拍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啊,把正事儿给忘了。”

“公公,您喝吧,还是热的呢。”

方如海忙不迭的捧着碗叽咕叽咕的仰脖而尽,一滴不剩。“汤药喝完了,莞儿,咱家不需要人伺候,你先下去吧。”

楼清莞的双眼却离他越来越近。

他呼吸凝滞。

楼清莞微微一笑,拇指揩拭掉他唇边的汤渍,“公公,您又没喝完,浪费了啊。”

方如海张了张嘴,却见她风卷云残舔掉了指腹上的汤渍,眼尾媚惑的上扬。

他双眸陡然瞪圆了,一脸的不敢置信,然而这还没完,那张令他痴迷颠倒的脸庞居高临下的贴了过来,鼻尖碰着鼻尖,呼吸交融。

方如海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害怕自己狂乱的心跳会被对方听了去。

“公公,您这儿.....怎么跳的那么快呀?”

-

一夜荒唐。

方如海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稍稍动动身子就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但让他欣慰的是,他身上很干爽,没有任何黏腻腻的感觉,衣衫也完好的穿在身上。

他揉揉眼,龇牙咧嘴的直起身子,羞涩的撩开上衣,果然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痕.....

再褪点裤子,果然.....

方如海扶额,他似乎把正事儿给耽误了,担任都御史去宜县赈灾的事情他居然给忘了,真是美色误人哪!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接档新文《少爷万福》求一波预收,先谢谢各位小可爱了,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澜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啪啪

要不说西夏巫术盛行呢, 楼清莞在和方如海行房过程中观察着他的反应和身体恢复的情况。

发现不过三个月,他的旧伤处已经长出了点儿肉芽,或许他自己都未能发觉。

兰若蘅曾经说过, 这副调理方子是因人而异的, 有的人十天半个月就能看出效果, 有些人由于经年累月, 至少要三四个月才能显出效果。

她未此一直提心吊胆,要是再晚些, 她恐怕会忍不住把兰若蘅请回来。

她将下人全打发了出去,自己在厨房忙活着,准备炖锅冬笋乌鸡汤。这汤对女人和太监来说是大补,滋阴补血,肝肾不足的犹胜。

汤正咕噜咕噜煲着, 楼清莞闲来无事便挎上只小篮子,慢悠悠的往梅园走去。

昨晚方如海洗的梅花浴, 从脚趾头到头发丝儿都是梅花淡雅而幽冷的香味。

简直就像……就像刚刚成形的梅花精,准确的来说,他家公公更像是万花之精,什么花香都能在他身上闻到。

除了一言难尽的石楠花。

楼清莞蹲在地上捡着红艳艳的梅花, 一小朵一小朵的吹了吹, 错落有致的码好。等用完早膳就将一篮子的花洗一洗,做盒梅花饼送到宫里。

方如海穿戴整齐后便去了前厅,俩人好像都掐准了时间,相互打了个照面, 一齐坐下用膳。

方如海神色如常, 若不是他不经意间的揉了揉腰,楼清莞都要怀疑昨晚是不是自己春梦一场了。

她体贴的盛上满满的一碗鸡汤, 像新婚不久的娇娘子欲语还休。

方如海的唇抵在碗沿,浓郁鲜香的鸡汤刺激着他的味蕾。他喉头滑动,缓缓开口:“咱家要离开一段时间……”

顿了下:“很远的地方。”

话出口了,他反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都御使的差事是他满心欢喜揽下的,那时……他没有想过她。

等了许久,旁边的女人一反常态的安静。

他不安的瞥过脸,她似乎没有任何要追问的意思,在等着他的交代。

鸡汤上漂浮着几粒红枣,汤色清淡,应当是细心的舀过了油。

入口清甜,他道:“宜县出了雪灾,皇上派遣六皇子北上赈灾,并命咱家随行,封了咱家为都御使。”

楼清莞闻言惊愕了一瞬,怎么会是六皇子,上一世他明明是和二皇子……

而且这赈灾时间还足足提前了两个月,和前世相差甚远。想起前世方如海赈灾回来后,那憔悴枯瘦的模样以及他差点染疾而亡的流言,她心都揪了起来。

见她神色莫测,方如海声音都虚了几分。“应当不会太久,咱家让昭儿回来陪你。”

楼清莞回神,眉目柔和了下来。“公公,您还不晓得吧,昭儿她有喜了。您可以当干爷爷了呢。”

方如海面上瞬间浮出意外之色,而后又平静的点了点头。“那回头咱家便挑些昭儿喜欢的东西送到尚书府。”

“公公不必操心了,妾身已经送了礼。”她打趣道,“公公不会怪妾身自作主张吧?”

被她这么一打岔,方如海凝重的心情骤然松了。“你是方府的主母,亦是昭儿的干娘,咱家还能信不过你吗?净瞎说。”

楼清莞笑了笑,自然而然的将脑袋枕在他肩上,波光流转。

“公公,您升官儿了,今晚回来吃饭吧。妾身给您做顿好的庆祝庆祝。”

她的手被方如海包裹在手心,碧绿的玉扳指衬得他的肤色白的发光。

方如海自然是应了,之后她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比如何时出发,路上需要准备点什么,替他仔细周到的打理好一切。

一顿早膳吃完后天都大亮了,不过方如海不用上朝,倒也不受什么影响。

去往宜县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三日之后。

时间很赶,实在是因为宜县的情况已经等不了太久了,据说从宜县逃出的难民已经南下,导致许多接纳难民的地方发生了暴-乱。

治标得治本,单就镇压逃亡的难民容易激起民愤,适得其反。

打万贵妃薨逝后,后宫敌对的局势已经彻底被打开了,容妃作为万娇容的胞妹,顺理成章的接替了她在宫中的位置。

而柳皇后这个在后宫里生生压她一截儿的人,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仗着端惠帝的宠爱,时不时的就对她冷嘲热讽几句。

大多时候柳皇后像个木头桩子,连个眼神也懒得给她,目光空茫茫。少数时,她身边一个长得小家碧玉的宫女,会突然跳出来和她争锋相对。

那张嘴一开口就叭叭个没完,能把她明里暗里的贬得一无是处,甚至连胸大无脑这种糙话都能信口拈来。

容妃才及笄不久,说白了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儿受得住孟水笙这番气势如虹,连珠带炮的挤兑。

当即红了眼,恼羞成怒的要打人。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被柳皇后突如其来的锐利眼神给镇住了。

这是容妃第一次见冷冷淡淡的柳皇后,露出这样生动又危险的神情。

最后干巴巴的扔下一句:“你等着,本宫这就去告诉皇上!”落荒而逃。

翊坤宫的小公主经过三个多月的精心呵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皱巴巴的小脸像撑开的包子皮,又白又软,还带着馥郁的奶香。

孟水笙成日里抱着她就止不住的冒绿光,蠢蠢欲动的想咬上一口。可是指下柔嫩的一碰就是个拇指印的皮肤告诉她,这是绝对不允许的,醒醒吧。

小公主的眼睛亮如黑曜石,不哭不闹的时候,那双眼睛就滴溜溜的转,满是对世界的好奇与纯真。她是个讨喜的孩子,稍稍一逗就会咧嘴笑,虽然还发不出清脆的笑声。

每日抱着她,孟水笙就会有种已为人母的错觉,但现实是她还是个悲催的单身狗啊......

身边还有个动不动就骚扰她,饥不择食的女装大佬。

孟水笙每日沐浴出来后,都会被女装大佬强制性的拐上床——按摩,真的不是大保健!

“妈呀疼疼疼!”

“脚疼啊别按了,哎哟痒痒痒,啊哈哈哈哈!”

“皇后娘娘,今日就饶了我吧,我真的累了,想早早睡觉了!”

一句“我累了”简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用,百试百灵,在她脚心劳作的手霎时消停了。

孟水笙暗自庆幸的舒了口气,自觉的要抽出自己的脚丫,咦,纹丝不动?

她心里咯噔一声,抬眸,柳皇后正一言不发的凝视她。

脖子后反射性的冒出鸡皮疙瘩,她狗腿的赔笑。“我就是怕大晚上的吵着人家休息,那多不好啊是吧,咳咳,咱做个文明人儿。”

仍旧是死亡凝视。

孟水笙:“哎呀我突然不困了呢,皇后娘娘您真是妙手回春!给您一按啊我简直重获新生,就是让我现在在楼顶跳上跳下都没问题!那个,您.....要不.....继续按.....”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哪儿有自个儿的小命儿重要啊!

不知咋的,她觉得柳皇后的眼神可怕的要杀人了。

她默默抓过被褥,她都这么没节操的溜须拍马,把什么原则都统统拿去喂狗了,怎么还没顺好他老人家的毛吗?这么难伺候的吗!

俩人就这么对视着,孟水笙脸都要笑僵了,对面的人好像有种不瞪死她誓不罢休的狠劲儿。

“到底怎么了.....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孟水笙修行不到家,率先败下阵。

柳皇后手指动了动,孟水笙先前被握着的脚丫子咻的掉了下来,她抱着劫后余生的脚丫子,露出老母亲的微笑。

“惩罚。”

嗯?没懂。

“惩罚。”

孟水笙还是一脸懵逼。

柳皇后微露愠色,突然像翻咸鱼似的给她翻了个面,孟水笙立马吓的大叫,张牙舞爪的乱蹬。

她就是只小虾米,柳皇后稍稍动动手指就能把她制的服服贴贴。

“皇后娘娘,您又想干什么!”

柳皇后答的飞快:“惩罚。”

“什么鬼,说人话!”

孟水笙话音未落,屁股陡然一凉,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

“我的惩罚。”

孟水笙此时此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一个清清白白可爱天真的黄花大闺女,被个死基佬脱了裤子打屁股!

“我靠!”

她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你踏马的死变-态,老娘砍死你啊!”

孟水笙气得头发丝都要烧起来了,她多想一个鲤鱼打挺一个暴起,就将身上这个死基佬的狗头拧下来当板凳!

——啪

不轻不重的拍打响声,夹杂着柳皇后轻快的笑声。

“笑笑笑笑个毛啊,等会儿有你哭的!靠,放开我!”

——啪啪

孟水笙要崩溃了,她觉得自己的屁股蛋儿火辣辣的,死基佬下手不重,多半都是她羞成这样的。

她根本不敢去想她可怜的屁股蛋儿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你干什么打我,你凭啥打我啊死变-态!”

“因为.....”柳皇后抽空回答,“你犯错了。”

“放你娘的狗屁!”她大骂。

柳皇后皱眉,稍用力的拍了下去。“出言不逊。”

孟水笙这下感到了疼痛,她扭头恶狠狠的瞪着他。“你玩儿真的是吧?”

她整个人像小孩儿一样趴在他腿上,毫无反抗之力。

柳皇后机械的重复:“你犯错了。”所以惩罚你。

孟水笙闻言也不哭闹了,面颊飞红的她弯了弯眼,朝他勾勾手指。

“柳哥哥,你过来,我们玩儿个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97414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澜澜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老乡【有二更】

柳皇后耳朵动了动, 眸光潋滟。

许是孟水笙的神态过于谄媚,她细细的长眉微扬,又是一道脆响。

“不玩。”言简意赅。

好嘛美人计失败。孟水笙呵呵笑, “你信不信我能抽死你?”

柳皇后不接话, 目光很是放肆的游移。欣赏着那两瓣红彤彤的皮肤, 轻佻的弹了两下。

孟水笙:“……”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当她是黔驴技穷了吗?

不就是比谁更没节操,谁节操丢的多吗?论起猥琐没下限谁能比的过她!她退出江湖金盆洗手几年, 江湖上还有她的传说,可见她地位之巩固,手段之残忍!

她甩甩脖子,柳皇后掌下包裹着的细腰如灵蛇般扭动,滑溜溜的迫使她脱了手。柳皇后用长臂揽, 孟水笙趁隙发难,这一招兔起鹊落让她顺利的抓住了对方的弱点。

芊芊两指正好卡在对方腋下, 柳皇后脸色微变,孟水笙哼笑间稍稍用力。

柳皇后闷哼一声,腰板微躬。

孟水笙得势,乘胜追击, 天旋地转间二人换了体位。

她哼笑, “如何啊又反攻的滋味?”

孟水笙从来不是任由旁人向她步步紧逼的软包子,这些时日来她纵容柳皇后的小骚扰,在和对方日复一日的亲密相处中,她不动声色的发现了柳皇后的弱点。

谁能想到这位目中无人, 冷淡得像死水的女装大佬, 居然有痒痒肉,还是痒到一碰就嘤嘤嘤的程度。

要不是她有日不小心撞到他的痒痒肉, 他双肩抖动,表情怪异扭曲,她就是想破天了也想不到这儿来。

柳皇后下颔紧绷,光看他额角跳动的青筋就能想象得到,他忍的有多辛苦了。

“哎哟瞧瞧这小可怜儿,啧啧,姐姐都心疼了呢。”

“忍着干啥啊,这里又没别人,没人会听到皇后娘娘你情不自禁的笑声哦。”她故意咬重那四个字的读音。

“所以啊别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姐姐不会笑话你的哟。”

孟水笙言语撩拨着他,指尖则坏心眼儿的在他腋下打转。

柳皇后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茶色眼眸里的情绪既不是恼,也不是悔,更像是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欣喜。

这种不合时宜的喜乍然出现,让处于上风的孟水笙直犯嘀咕,这女装大佬不会真是个变-态吧,还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啊?

她狐疑的打量,而后又揪了把他的痒痒肉,凶巴巴:“我警告你啊,你不许给我打什么歪主意,否则姐姐我就阉了你,让你做真正的皇后娘娘!”

尾音上扬,威胁和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哪知被威胁的人却突然笑了起来,一口皓齿差点闪瞎孟水笙的眼。“你来,你来。”

他迫不及待的双腿一撑,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两只手掌牢牢固定着她的纤腰。

孟水笙:“.......”

眼皮子底下的女装大佬春情脉脉,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幅请君入瓮的姿态硬生生让钢铁直女血脉喷张。

妖孽啊妖孽.....

某钢铁直女鼻腔一热,两道鲜艳无比的鼻血哗哗下-流。

柳妖孽怔了怔,噗嗤一声,眉眼都弯了。

孟水笙又气又羞,霍的起身,底气不足的放话:“笑笑笑什么笑,我不要面子的啊!死变态,你有种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啊,堂堂正正和我打一场,你敢吗?看姐姐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柳皇后先前还是无声的笑,而后那笑声越来越清朗,恍然间冷心冷情的仙子坠落凡尘,模样生动撩人,活生生的立于凡土,有了温度,有了容光。

他深深的陷于柔软华丽的锦被中,半张脸隐匿其中,如同孩童般捧腹大笑,天真无邪,目光一刻不落追随着落荒而逃的女子。

一杯冷茶下肚,什么邪火都灭了。

孟水笙抹把嘴,脑仁还是突突的疼。失策啊失策,她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果然还是她太单纯了么,哎。

她自怨自艾,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人影攒动,柳皇后已经神色如常,不着鞋履,摇摇晃晃的踱到她身旁,坐下。“该睡了。”

孟水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很干脆的用后脑勺对着他。

柳皇后腰杆直挺,与平日里威严的皇后如出一辙。神态却很是憨傻,“先前说好的,要唤我柳哥哥。”

不知怎的,孟水笙从他这短短的话里,咂摸出了丝委屈和不满。

她不敢置信,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然而回头一看,柳皇后竟真是副受气包的模样。

孟水笙凌乱了,不由的和先前他一口一个的惩罚联想起来,她瞪直了眼。“你别告诉我,你就是因为我喊你皇后娘娘,没喊你柳哥哥,你才......”

你才狗胆包天的蹂-躏我的小翘臀!

柳皇后小弧度的点了点头。

“啊混蛋,你脑子有包吗!”她气急败坏的一跃而起,揪住他的衣领猛晃,“你就为了这么屁点儿事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是在逼我削你吗?啊?”

柳皇后初时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多被晃了几下就习惯了,享受的微眯着眼。

.......这魔鬼般的适应能力。

孟水笙立马跟烫手山芋似的撒了手,有气儿没地撒,她脑壳嗡嗡直叫。

她累得气喘如牛,对方却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皇后娘娘,奴婢我能力有限,实在是伺候不了你,请你另择良仆放奴婢我解甲归田吧!”她算是看清了,要继续呆在他身边不疯也得气死。

柳皇后神色陡然一凛,目光幽沉。

孟水笙揉搓着自己发烫的脸,“奴婢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是哪里合上了您的心意,奴婢对天发誓,奴婢真不是个会伺候人的,我在您身边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嗯谁是茅坑谁是屎.....

“我不是说您是茅坑,当然也不是屎。”她胡乱的抓抓头发,“您看吧,我还没文化,好听的话都说不来,您要不直接把我打入什么辛者库算了。”

邻近的呼吸忽的一重,孟水笙好奇抬眼,柳皇后已经变成了尊冰坨子,看她的眼神都呼呼刮着冷风。

“林莞。”

简短的两个字宛如重磅炸弹,孟水笙瞳孔骤然缩了下。

他又接道:“孟一笙。”

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把孟水笙仅存的理智都冲刷的荡然无存。

圆木椅咚的撞地,这沉闷的声响远远比不上敲在她心尖的重锤。

她抖着唇,“你.....也是?”

柳皇后双手支颐,划拉了下眼皮。

孟水笙半晌说不出话。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生辰宴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们,原来是老乡啊。

可这个人她真是半分印象都没有。

是敌是友?她攥紧了茶盖儿,一旦让她发觉这位老乡有任何不轨的意图或行为,她绝不手软。

她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也没能威吓到他。

他赤足蹬地,高出孟水笙一个头的距离,微微卷曲的发尾色泽瑰丽,随着胸膛的每一下起伏浮动。

第60章 梅花

天生的差距让人心生畏惧, 孟水笙谨慎跳开,满是戒备。

柳皇后皱眉,退了步。淡声:“我是好人。”

如此直白而鸡肋的说辞, 也许是他认为这样更显诚意, 又或者他压根儿就不懂得怎么取得旁人的信任。

“天王盖地虎。”

孟水笙面不改色的蹦出金句, 福至心灵是一半儿, 一时兴起是一半儿。

柳皇后闻言失笑,“宝塔镇河妖。”

最后一丝侥幸也幻灭了, 真是货真价实的华夏老哥啊。

她呼出口气,只觉五味杂陈。有一肚子的问题呼之欲出,强迫自个儿静下心来理理思绪,一个接一个问题的抛出。

柳皇后惜字如金,对于她连珠带炮的一长串问题能简而简, 好在言简意赅。

可最核心的两个问题,他愣是没吭声。“你是谁?和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就是个蚌壳, 想撬开他的嘴不是一颗糖就能搞定的。

孟水笙五指翻转茶盖儿,偶尔和圆润的指甲碰撞出细微的叮叮响。知道了他的来历,她反倒没了什么压力,“你既然认识我和莞莞就好办了, 我明天想出宫一趟, 你给安排安排?”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会出事。”

“你瞎说什么啊。”孟水笙不悦,“我就是想出宫看看莞莞,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柳皇后干脆装成哑巴。

孟水笙忍无可忍的揪住他的衣领,“我又不会跑你担心什么啊!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自打来了这个破地方, 我就没出过宫门儿, 你说我能跑到哪儿去?啊?”

她坐着也比他矮,随便一睁就能看到他游移不定的死样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拧眉, “不文明。”

左顾右而言它的本事可真是.....好的很哪!

孟水笙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灵光一闪,嗨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她怎么就忘了呢!

她巧笑嫣然,口吐芬芳,“柳哥哥.....”

-

北上宜县的日子眨眼就到了,天色熹微之时,去往宜县的车马已经候在了宫门口,按大宛旧例,皇子出行都备有匹配的仪仗,六皇子虽是庶出,生母又是个品阶低微的才人,但到底是真龙之子。

怎么着也不能苛待了。

方如海如今的身份是都御史,一路须得和六皇子随行。所以起的比平时还要早,梳洗打扮一番,再将该准备的东西都拾掇好了,掐着点赶往宫门。

临行前,他有些怅然若失的望着紧闭的房门,今早他轻手轻脚的爬下床,怕惊醒了楼清莞,惹的她伤心。平时他回宫里当差她都依依不舍,如今二人却要天各一方,哎。

不知他再回来时,莞儿可还会怨他。

“师父,时辰快到了,咱们该走了。”

天都蒙蒙亮了。

方如海背着手,叹气转身。“走吧。”

“师父,不和师娘告个别吗?”小全子探头探脑,师父不告而别,师娘醒来了该生气了吧。

方如海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说罢,气冲冲的撩开车帘钻进去了。

小全子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的跟在一旁,心里嘀咕:以往这个时辰,师娘早就熬好一锅热腾腾的汤等着了呀,怎的今日反倒没点儿动静了,莫非是师父师娘吵架了?

说是去赈灾,但所需的奢侈物什一应俱全,上等竹叶青、碧螺春、大红袍必不可少,金银细软更是整车整车的带,前有锦衣卫的仪仗队,后有禁卫军断后,如此豪华又浩浩荡荡的阵仗,毫不夸张的说和皇帝出巡有的一拼了。

方如海和六皇子打了个照面,就直接坐上自己的专属官轿,轿内宽敞明亮,燃有安神静气的檀香,

里边的睡椅躺两个人都绰绰有余了,方如海心情不舒爽,上了轿就直接合眼睡了。

轿子摇摇晃晃,停停走走,所以他睡得并不安稳。浮沉间总有种失重的感觉,外边是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又低又轻,让人听不真切。

方如海烦躁的翻个身,面朝墙壁。轿外的交头接耳停了,而锦衣卫、禁卫军和随行太监宫女的纷乱足音,却骤然清晰了起来。

方如海困顿的睁不开眼皮,耳朵倒是一刻未歇,尽职尽责的守着岗位。

一小撮冷风灌了进来,藕色绣鞋踏上厚实的地毯上,径自走去侧睡的人,捡起掉落一角的衾被。

那人顿时被惊动,猛地睁开乌沉的眼珠。

方如海瞪得圆溜的黑眸惊喜交加,“莞儿!”

来人正是楼清莞,她身着浅色宫装,手中还提着衾被的一角。

“公公,轿子比不得府里,被子得盖严实了,以免感染风寒哪。”

她用软软的被子将他盖了个严实,密不透风的只露出张脸。方如海从底下伸出手,拉着她问:“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府里吗?”

“听公公的意思,好像是不大想见到妾身呢。”她总能将问题反抛给他。

而他总接的猝不及防。“你又在瞎说了,咱家可没有这个意思,咱家是.....”

楼清莞嘘了声,食指抵在自己的双唇间,温声:“既然公公没有不想见到妾身的意思,那么妾身在这儿出现,也是情理之中了。”

方如海话说了半截,便被她无声的引导弄的没脾气。“咱家这一趟不是游山玩水的,莞儿,你要是后悔了就告诉咱家,咱家派锦衣卫送你回府。”

楼清莞指了下窗,“公公,您不知道您睡了多久吧,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咱们已经出了京城很远了。”

方如海错愕,怎么会,他就小憩了会儿,怎么太阳都要落山了,怎么会睡的这么久?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疑问,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恰到好处的袭来,响起咕噜咕噜的二重唱。

楼清莞显然是听到了,她轻轻一笑,“公公,一会儿就会到驿站了,您可以吃顿好的。不过妾身做了梅花饼,您要是不嫌寒酸的话,可以先用它垫垫。”

方如海清咳两声,掩在被下的手指小动作不断。“一起吃吧。”

“好,您等等。”

她上下一趟,径自提着食盒到他跟前坐下。梅花饼是她前几日做的,天气寒冷干燥,梅花饼易于保存。

方如海对花瓣的需求量大,后院儿种了不下三十种花儿,春夏秋冬交替着摘,春有杜鹃、杏花、水仙、白玉兰,夏有兰花、木槿、栀子、茉莉,秋有芙蓉、睡莲、月季,冬有梅花、山茶、一品红等。

前世她没有碰过他的花儿,皆因有次她亲眼见到他如何责罚养护花草的婢女。

那时也是冬日,梅园的梅花不知何因死了一大片,方如海又极为宝贝他的梅花,平时风吹落的多了些,他都要斥责婢女没养好,才导致风一吹花儿就掉。

而那时梅花死了一大片,方如海勃然大怒,直接命人剁了那婢女的十根指头,丢到梅园做养料去了。

婢女没了指头,也没得到救治,最后死在了她日日夜夜悉心养护的梅园里。

楼清莞前些时日去了躺梅园,又看到了那养护的婢女,梅花铺了满地。她便捡了许多回去,做梅花饼,酿梅花酒,制成香包或者书笺。

还可以试试做成脂粉,梅花那样的红艳灼灼,倒是与方如海有几分相配。

洁白的瓷盘上精心摆着小巧的梅花饼,颜色微红,面上撒了些白糖和芝麻,卖相可人,梅香扑鼻。

楼清莞直勾勾的观察方如海的神色,他宝贝的梅花被她做成了盘中餐......

方如海左右端详了会儿,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舒。

良久,他终于咬下了第一口。

软软糯糯,饼里还夹杂着小小的花瓣,芝麻喷香,两者相结合便是妙不可言的滋味。如果不是有芝麻和白糖的调味,乍然之下,倒真会让方如海生出在吃花儿的错觉。

如今唇齿间皆是梅花的幽冷清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三次元很忙,27号再恢复更新,抱歉了哦!

第61章 炫耀

“公公, 味道可还好?”她殷切切。

方如海颔首:“不错。只是这梅花……”

他迟疑,楼清莞心微凉,黯然道:“公公, 您是在怪妾身私自用了您的梅花吗?您大可放心, 这些梅花都是落到地面的, 妾身是捡的……”

方如海搁下梅花饼, 哭笑不得:“莞儿,你误会咱家了, 咱家怎么会那样想。”

他轻轻的拥过她,“咱家只是担心外边天寒地冻的,你出去要着凉。日后这些琐事交给下人去办便是,咱家可是花了银子养他们的,断然没有让你劳累的道理。”

怀里的女人瞟他一眼, 似笑非笑:“原来公公是心疼自己的钱白花了。”

“你这话说的,你就打趣咱家吧。”方如海神情无奈又宠溺, “倒是你,晨起不见你人影,咱家还以为你是生咱家的气了。”

闻言,楼清莞捧着他的一根食指, 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妾身可不就是生您的气, 你竟然抛下了妾身。”

她两眼精光,“说,是不是想扔下妾身和你宫中养的小娘子双宿双飞?”

方如海一下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没想到她还记得。

他将她拥的更紧了些, 低声歉然:“莞儿, 阿巧那事儿是咱家做的不对,咱家不该……哎, 可咱家发誓绝对和她没有半分纠葛,半分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眼窝下一圈阴影,睫毛和小扇似的一扇一扇,看得楼清莞心都化了。

但他那声阿巧着实让她吃味,“喊得这般亲密,看来公公对那位阿巧姑娘是余情未了啊。”

方如海有些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和阿巧共同侍奉万贵妃多年,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然熟识了些。

名字喊着喊着也就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哪儿会有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他解释:“若咱家真的和她有甚么,也不会等到现在了,莞儿。”

“在咱家眼里她比不上你一根手指。”

他信誓旦旦的,定定的看着她。

楼清莞见他神态真诚,也不忍再板着脸,而是身子上倾,蜻蜓点水般的吻了吻他眼皮。

“公公,这次妾身就先原谅你。”她动作极轻,极柔,一寸寸抚过他的脸庞。

深深的望着他,“妾身今生所求的,就是陪在公公您的身边,无论处于何种境地。”

方如海心口微震,竟一时有些手脚发软,他清楚这样的承诺有多重。

更清楚,这样被人放在心尖时时念着,想着,他等了多久,盼了多久。

无数次的冒出头,又无数次的被自己蛮横的自尊心掐灭。

他方如海,一个受人冷眼,令人不齿,卑微如烂泥的阉人,何德何能得此这样一位知心人哪!

“莞儿!”他急切切扑倒她,却是将她完全埋入自己的胸膛,呼吸沉重而紊乱。

阉人……阉人又如何呢,这条路从来不是他自愿选的,倘若让他再重来一次,倘若不当阉人的他,无法和楼清莞相遇,那么他就是拼死也要净身入宫!

生生世世为宦,生生世世让人唾骂,遗臭万年,又何妨?

“咱家发誓这辈子只有你一人,不会……有第二个人。”他闭了闭眼,战栗道:“莞儿,日后纵使咱家有错,你打也好,骂也好,都别离开……可以吗?”

他浑身紧绷,眼角通红。“咱家唯有你一个人……”

彼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将她揉进身体也好,绑起来也好,他就想和她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谁也不能拆散他们,谁也不能阻止他。

这样疯狂的念头不仅让他自己胆寒,也让楼清莞心惊,泪意暗涌。

她轻轻嗯了声。

耳畔是他宛若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她双手滑至他的腰际,缓缓拍了两下。“公公,您再不松开,妾身恐怕真得走了。”

方如海滞了下,楼清莞周遭的空气骤然回笼,而后是他阴冷的威胁。

“你敢走,咱家就派人杀了你师父师娘。”

他肃着脸,不带半点含糊。

楼清莞不赞同的封住他的唇,蹙眉:“也是你的师父师娘,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不准有了。”

“公公,师父师娘是很好的人,他们待我比亲女儿还亲,我该孝顺他们的。”她点点他的鼻尖,“以后……你也得跟着我一起敬孝,知道吗女婿?”

方如海双肩微松,闷闷的嗯了句,又埋在她的颈窝深吸几口气。“咱家晓得了。”

“孺子可教也,来,再吃几口梅花饼。”

赈灾之事本是刻不容缓,每耽搁一天百姓就多受一天苦,就是风餐露宿也不为过,可一行官员享清福惯了,舟车劳顿了一天,个个累的人仰马翻的,哭丧着脸往方如海的车驾跑。

方如海的马车舒适宽敞,除了没有洗浴的地方,其他方面都堪比一间小厢房。

就是车马不可避免的摇晃令他难受,夜不能寐。

去宜县起码得七天,长路漫漫,这七天他希望能让楼清莞过的舒服些,所以应允了去前边一家驿站休息晚。

临行前,他先去六皇子的车驾前装模作样的请示了一番,不得宠的皇子谁会放在眼里,不过表面功夫还得做足的。

六皇子生的瘦小,小小年纪却面无表情,一副沉闷老道模样。

直至方如海请示完毕,六皇子也只是半死不活的窝在里面,搁在双膝的手指小弧度的动了下。

方如海心领神会,随口谢了两句便退下了。

回去的路上,他如芒在背,副都御史元昊之对他可谓是目光灼灼,一点儿都不掩饰对他的怨毒。

他知晓当中的原委,所以也对他的冒犯和肆无忌惮格外宽容。

试问哪个四肢康健,风华正茂的男子输给个无根太监,能心平气和的咽下那口气,承认自己的失败?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方如海反倒神清气爽无比。

他好整以暇的撩撩衣袍,眼角眉梢皆是轻蔑的笑意,有恃无恐的挑衅对方,满意的看着元昊之越发凝重狰狞的面孔。

方如海周边的锦衣卫早就察觉到了俩人间的刀光剑影,齐刷刷的按住了腰间佩剑,一旦元昊之有任何不轨的动作,他们就会不约而同的上前保护方如海。

元昊之捏着缰绳的手指渐渐青白,气氛正是拔剑弩张时。

车门响动,一抹窈窕身影轻盈落地。楼清莞目不斜视,朝着方如海的方向而去。

“公公,妾身沏了壶茶,您要不要尝尝?妾身保证此次绝不让您失望。”

方如海眼瞅着元昊之的脸色瞬间苍白,顿时快意无比。他侧目含笑,“莞儿,你怎的下来了,咱家不过离开一会儿罢了,你便寻了出来。”

俩人旁若无人的亲亲热热,楼清莞轻声细语:“外边儿冷,妾身也是担心您受风寒。”

方如海哼笑,揽过她的肩,大咧咧的往回走。“咱家说过多少回了,这等琐事你便不要操心了,直接交给下人,莫把自己累坏了。”

“公公说的是,但是妾身还是想亲自做,交给旁人妾身不放心。”

二人已经矮身进了轿子,声音也弱了下来,可那元昊之却觉得那情人间的温言细语如雷贯耳,心肝脾肺都要气炸了。

第62章 晕了

一行人进城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却并没有离开京城多远,此时落脚的驿站就在邻城。

驿站客房有限, 他们一行六七十人, 六皇子和正副都御使一人要一间上房, 锦衣卫和禁卫军四五人一间, 轮流守夜。下人就更不用说了,客房有剩余便挤一挤, 不够就在楼道边将就一晚了。

楼清莞还是那身淡色宫装,亦步亦趋的跟在方如海身后,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随行的宫人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一样。

她来前是打算避嫌, 才特意换上宫装。但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元昊之居然是副都御使, 若她当时没出面化解,以方如海的性子也不知要挑衅到何时。

至于元昊之是何感受就不是她关心的了。

楼清莞是被方如海牵下马车的,夜凉如水,她的耳垂微红, 掌心温热。

俩人亲密无间一路进驿站, 掌柜亲自接引,嘘寒问暖的好不殷勤。

方如海左右环顾一圈,“六皇子可是上去了?”

掌柜迟疑了下,又满脸堆笑着回:“回大人的话, 小的还未曾见过六皇子, 小的这就去请。”

方如海懒洋洋挥挥手,就携着楼清莞在原地等。

过了会儿, 来人却不是六皇子,而是一脸失意之色的元昊之。

三人皆是一愣,方如海率先回过神,饶有深意的打量着他。

元昊之一扫颓废之气,雄气赳赳的对上他的目光。

楼清莞听得自家公公哼笑一声,便晓得他这是要干什么了。

“副都御使,见到咱家还不行礼,傻愣着做甚么呢?”

一句副都御使直接刺激到了元昊之敏感的神经,他愤然:“你不过一个阉人哪儿来的面皮要我向你行礼!”

“还什么探花郎呢。”方如海嗤道:“连最起码的尊卑有别都不晓得。”

元昊之双眼鼓瞪。

“柳丞相在朝内为官多年,官拜一品,桃李满天下,又是圣上的岳丈,怎的教出你这么个不懂规矩的混账,咱家可真替柳丞相丢脸哪。”

“阉狗休要胡说!”元昊之目眦欲裂,“丞相大人岂容你玷污!你再敢胡言,我便立马修书一封给圣上,说你大逆不道,革了你的职位,看你如何再耀武扬威!”

“哎哟。”方如海拖着长腔,声线雌雄莫辨。“何必如此麻烦,咱家现在就命人给探花郎准备笔墨纸砚,保管你写个够。”

他手指微扬,立马有人备好了东西呈上。

纸墨笔砚备了两份,他随手捻起张纸抛了过去,“请吧。”

他这般有恃无恐,根本不将元昊之的威胁放在眼里,元昊之气结,死死盯着落到地面的纸。

“师父师父!”

小全子的叠声高喊引得三人注意。

他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方如海照例斥了他几句,然后听得小全子道:“师父,六皇子他不肯下轿,各位大人都劝了好久,六皇子他都不为所动,这才请您老人家过去看看。”

“没用的东西,这等小事都要来叨扰咱家。”方如海皱眉,回头又轻声的让楼清莞先回房休息,他去去就回。

楼清莞看了眼外头,除了零星的几点光火,目之所及皆是黢黑一片。

她略有不安,但到底也没说什么,只留了句:“妾身等您。”

末了便上了楼。

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方如海才收回眼神,指了指一脸痴相的元昊之。

“横刀夺爱,强占他妻不是你这等读书人该干的。”

元昊之大窘,自知理亏,于是灰溜溜的跟在方如海身后。

六皇子车驾前已经聚拢了许多人,六皇子不下轿,其他人哪儿敢入驿站歇息。各个苦口婆心的劝,嘴皮都磨的要起泡了,里面的人却像粪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见着主心骨来了,众人自发让出一条道儿。

“方公公,您可来了啊,您快劝劝六皇子吧,总呆在轿子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方如海斜睨那人一眼,那人汗毛直竖,噤若寒蝉。

“里边儿除了六皇子还有谁?”

“回公公的话,六皇子不喜人近身,故而轿子里就六皇子一人。”

“从方才到现在六皇子可说过什么?”

回话的人垂首闷声,“六皇子还不曾说过话.....”

方如海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些巴巴等着他的人是打算让他当出头鸟呢,真是狗胆包天啊一群奴才,敢坑到他方公公身上了。

他掸掸衣袖,眼风一扫。“副都御史,你来吧。”

元昊之猛抬眸,对上他阴恻恻的面孔。

“瞧见现在什么时辰了吗?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了吗?六皇子在里边儿要是出了点儿什么事儿,就是柳丞相也保不了你啊。”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知晓方公公不待见这位俊俏的副都御史,即便是来历不浅也没人敢触方公公的霉头啊。

元昊之双手垂在两侧,不由自主的拢紧,冷风吹得他衣袂翻飞。决然抬脚,跳上车驾,拉开那紧闭的轿门。

仅静了一瞬,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

“六皇子晕倒了,快来人!”

方如海淡然负手而立,仅低声吩咐锦衣卫将六皇子抬到驿站,又指了随行太医去看诊。

楼清莞原以为要等好一会儿,没想到她不过喝杯茶的功夫,方如海就溜溜达达的回来了。

她明明听见了楼下有不同寻常的动静,不禁问:“公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方如海随手取下宫帽,“嗯,无甚事,皇子闹小孩子脾气了。”

楼清莞不再多问,虽然她的确听见了随行太医的声音。

他乌沉的宫帽保存如新,面上的纹线蜿蜒流畅,一头鸦色长发绾成髻,端正的隐匿在高高的宫帽之中。

没了宫帽的遮挡,他秀气白皙的脸庞一览无余。

三个月前他双颊还瘦的凹陷,看着冷戾刻薄,如今莹润了起来,看着倒是亲和。

“公公,妾身带了您喜欢的香精,您现在累不累?要不妾身吩咐小二哥给您烧桶洗澡水吧。”

方如海坐在桌旁,无意识的摩挲着玉扳指。“咱家还不累,莞儿累了就先歇下吧。”

他心事重重的模样瞒不了楼清莞,她径自走到床边,换下房里的被褥,将自己带来的换上。

她记得方如海认床,从前他带她去踏青或者去避暑山庄游玩时,必定要带套自己睡惯了的被褥去。

而此次他走的匆忙,打点了许多事情,却独独将这件事给漏了。

她又从包袱里摸索出香炉和熏香,点燃了搁在桌前,不大会儿,沉香袅袅,香气宜人。

待方如海沉思完,回眸便是自己熟悉床褥,床边的女子侧身而坐,暖暖的烛光为她镀上柔和的金色。

她手持针线与绣棚,眉眼温顺。

方如海不由自主冒出了个疑问,这便是男耕女织吗?

他有些恍惚,亦有些迷茫,人皆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是穷怕了苦怕了,只想过好日子。

可如果是莞儿......莞儿是他的妻子,能看到她这般娴静美好的模样,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方如海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底线似乎在一点点的瓦解,一点点的崩溃。

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第63章 遇袭

“师父, 您睡了吗?”

方如海醒过神,门已经被楼清莞拉开了。

“师娘好。”小全子毕恭毕敬的喊了声,继而走到方如海跟前:“师父, 六皇子他烧的厉害, 太医说不宜赶路, 得留下几日等烧退了。”

方如海将将把宫帽重新戴好, “带咱家去看看。”

端惠帝对此次赈灾很是看重,如今这才刚离开京城便出了这等事, 着实是晦气。怪不得宫里都悄悄传六皇子是个煞星,果不其然。

六皇子房里满屋药味,冯太医战战兢兢垂首立在一旁,方如海帕巾掩鼻,视线流连于床上之人。

“六皇子早晨出发还好好的, 怎的晚上就变成了这个德性,没有宫人伺候着么?”

“回公公的话, 六皇子喜静......”

方如海冷冷一瞥,那头顿时没了声息,“少拿这些借口来搪塞咱家,是那些宫人疏懒怠慢了皇子, 才导致皇子在半途受了凉。”

“小全子, 去把伺候六皇子的奴才全都给咱家敲打一遍,让他们长长记性!”

自打上回兵部尚书胡铎向他透露了六皇子的事,他便对这个不得宠的丑皇子上了心。

这位丑皇子在旁人眼里是懦弱可欺的,他宫里的太监宫女没人把他当回事儿, 随意打骂, 高兴了喂口冷饭,不高兴了连口水都不给他。

三五天吃不上一顿饭是常事, 幼时尿床或尿-裤-裆了也没人换,导致浑身的尿骚味儿。

端惠帝嫌他丑,所以从他出生起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每次见端惠帝前,那些宫人就会把他洗涮得干干净净,也会让他吃三天的饱饭,除了仍旧瘦小了些,穿着打扮倒和皇子无二差别了。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此次北上对野心勃勃的六皇子来说该是个一次翻本的机会。怎么着也不该发生这样的意外,没想到这地方还没到呢,他就先让人摆了一道。

如此一来,方如海就不得不怀疑六皇子是不是成心如此,他自己还有什么打算?

“今晚你务必让六皇子退烧,明天一早接着赶路。”

“公公,这.....六皇子身子骨孱弱,恐怕难以一时半会儿的就......”

方如海挥手打断冯太医的话,“咱家说了,明儿一早就出发,六皇子要是出了点儿什么事儿,那就怪你医术不精。”

冯太医满脸惊恐,原想再辩驳几句,但看到方如海那阴气沉沉的面孔,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所有人马整装待发的等在门外,所幸六皇子烧退了大半,除了偶尔呓语几句外便没什么了。

直待方如海一声令下,一行人马继续浩浩荡荡赶路。

行至半路,前面六皇子的车驾忽然停了下来。冯太医抖着满身横肉,着急忙慌的扒在方如海的车驾旁。

“公公不好了,六皇子又烧起来了!烧的比昨日还严重啊,这可如何是好啊公公?”

里头一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便是方如海暴跳如雷的怒吼:“你是太医还是咱家是太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咱家看你一看撞死最好!”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跳下了车马,去往六皇子的车驾。

一团火红绣金锦被中,六皇子额汗滚滚,双目紧闭,两颊绯红。

不大的空间里飘荡着股酸臭味儿,方如海不悦的皱眉,冯太医立马冲下人使了个眼色。

“公公,六皇子他方才呕吐了一回,所以您多担待啊。”

“早前不说!”方如海狠狠的剜他一眼。

冯太医像个只提线木偶,方如海拉一下他动一下,半点儿没有主见。

那憨傻的模样着实把他气的不轻,最后不得已整队人马都停在了荒郊野岭。

冯太医勤勤恳恳把脉,开炉起火煎药。

楼清莞也趁着这个时候下来活动筋骨,在六皇子的车驾前溜达了两圈,车门开了点儿缝,她只能看到个轮廓。

他们走的是官道,路两旁栽满了挨挨挤挤的绿植,虽然过了个严冬就剩光秃秃的枝丫,前面不远处有座休息的凉亭。

雪化了,道路湿润,月白绣花鞋不紧不慢的朝前走。

“莞儿你要去哪儿?”

“公公,我就去亭子那儿坐会儿。”

方如海牵着她,“怎的不叫个人陪着。”

“您不是来了吗?”她笑,“公公,咱们要在这儿歇一晚吗?”

石凳冰凉,小全子铺上了两条绒毛坐垫,俩人先后坐下。“这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的地方哪儿能歇,待六皇子病情稳定了些便上路。”

楼清莞单手托腮,试探着问:“公公,六皇子染了什么病啊?”

“风寒罢了,不是什么大病。”方如海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莞儿,咱家送你回方府吧。”

楼清莞脸色一滞,不动声色的压了压唇角。“公公,您又要抛弃妾身了吗?您就不怕等您回来了,妾身已经跟人跑了?”

方如海闻言轻笑两声,“不怕,莞儿跑到哪儿,咱家就追到哪儿。”

“莞儿.....”他像是毒蛇吐信,阴冷的眯着眼。“你有软肋,所以逃不掉。”

即使是跟他久了,楼清莞还是被他陡然的变脸骇了一跳,她咽口唾沫。“公公,妾身不会走,您也别抛弃妾身好吗?”

她轻言软语的就化解了他山雨欲来的怒火。

方如海收敛了爪牙,又像平时那样漫不经心的捉住她的手指把玩。“你再歇会儿吧,锦衣卫与咱家相熟,会将你平安送回方府。回了府你安分些,莫要让咱家听到些风言风语。”

这一语仿佛又回到了相看两厌的从前,楼清莞失笑,他是铁了心的要将她送回去了。

她不得不妥协,但临走前总得留下点东西。

楼清莞熟练的抬手解扣,方如海大惊失色,一把摁住她的手。“你干甚么?”

楼清莞眨眨眼,忽而娇羞一笑。“公公,您这是做甚么,这还是白天呢.....”

方如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才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他慌忙撒了手,倏的往后看,松了口气,算小全子这小子有眼力见儿。

“莞儿。”他有些羞恼,“衣衫不整成何体统,快些扣好了。”

楼清莞嘴上应的勤快,却阳奉阴违的又解了颗扣子。

方如海一下急得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牢牢的箍住那双不老实的手。

胆战心惊的前后左右的瞧了个遍,肃着脸:“莞儿,你再这样咱家可就生气了。”

“公公.....”原是做错事儿的一方反倒委屈的缩起肩膀,“妾身只是想给您样东西罢了,您这么凶做甚.....”

“你可别戏弄咱家,哪儿有什么东西需要贴身携带的。”

楼清莞清瞳含泪,幽怨戚戚。

方如海清咳两道,终是软下声:“是咱家不该凶你,你有什么东西咱们回车里取,好吧?”

楼清莞摇摇头,“公公,妾身已经摸到了,现在就可以给您了。”

她语调轻快,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手心便多了样物什。

“这是.....”

“平安符。”她捧着串好的黄色纸符,“公公,这是妾身特意为您求的平安符,您带上了妾身才能安心回府。”

方如海狐疑的看着那枚小小的纸符,“你何时去的寺庙啊,咱家怎么不晓得?”

楼清莞随口搪塞了两句,撒娇打诨的把红绳挂在他的脖子上。“除了沐浴外,其他时间都不准取下来,这可是妾身诚心诚意向满天神佛求来的符,公公可不准辜负了妾身。”

俩人温存了许久,直到日头正盛时,方如海才指了八个锦衣卫护送她回方府。

此次北上锦衣卫也才二十个,这一下就将近去了一半的人,若不是小全子提醒他有个六皇子,他能再指派四五个。

车马统共两辆,奴才不能和皇子共乘,所以楼清莞要回府只能骑马了。

“公公,从前师父带妾身骑过马,所以您别担心。”

话是如此,方如海仍是放心不下,他从未见她骑过马,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你们定要给咱家好好护送夫人回府,不准有任何差池,倘若夫人少了一根毫毛,咱家定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他负手而立。

八个锦衣卫齐齐跪下应声,气势磅礴。

楼清莞站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骏马旁,这是方如海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说是性情温顺好驾驭,一日千里。

周围是大片低矮不一的灌木丛,夏季时草长莺飞,很多途径此处的人都能打到些野味,比如兔子、野鸡、巴八哥之类的。

而凶猛的野兽大多生在深山野林,除了四处游历的散修和白筠子那样放逐天性的人,没几个会往那儿跑。

因而,当不远处传出隐隐约约的咆哮声时,没人放在心上。

直到一颗黑黝黝的头颅突然从林中冒了出来,并且拍碎了一个太监的脑袋后,众人才大梦初醒般的失声尖叫。

“啊——”

“熊!有熊!快,快跑啊!”

话间,一头身高逼近两米,遍布黑毛,头圆耳大的黑熊奔了出来。

它厚实的足垫下是颗没了脑浆的人头,那些飞溅的脑浆洒到了地面、绿植和它胸前的白斑上。

众人鸟兽四散的逃窜,黑熊小小的眼睛转了转,宛若离弦之箭的飞扑出去,那些避之不及的可怜虫连眼睛都没能闭上,就当场丧命于熊爪之下。

第64章 醒醒

没人知道一头本该还在冬眠的黑熊, 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这头高壮的黑熊力大无比,是个捕猎的好手,不过片刻功夫掌下亡魂十余条, 都是些毫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太监。

方如海在黑熊出现之际和众人一样吓白了脸,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野兽, 眼睁睁的看着它撕白菜似的将人撕成两半, 或者铁爪轻轻划拉,开膛破肚。

这比他见过的任何血腥场面还要惊心动魄。

“公公!快上马!”感觉到有人大力推了自己一把。

他堪堪侧目, 楼清莞指着那匹枣红骏马让他翻上去。他抖着声:“莞儿你先上。”

又道:“你们两个现在立刻给咱家护送夫人回府!不许回头!”

两个训练有素的锦衣卫领命,纷纷护到楼清莞身侧,但楼清莞却不肯上马。“公公快上马跟妾身一起走啊,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那头黑熊就是杀红了眼的血滴子,招招夺命, 她不明白一向贪生怕死的方如海为什么不愿跟她走!

“你们几个先把六皇子救出来!”

“还有冯太医,快快快, 去帮冯太医!”

“哎哟那些家当可不能丢啊,丢了这一路咱家吃什么用什么啊,哎不是,是六皇子吃什么用什么哪!”

方如海指挥着锦衣卫和禁卫军忙活, 地上尸横遍野无人睬, 属于六皇子的车驾离那头黑熊不过两米远。

即便是锦衣卫也不敢轻举妄动,几人间相互打掩护,一人足尖一蹬,轻轻飞到车驾后。

皇子车驾用的材质顶好, 那人不敢冒然用内力碎门, 万一伤到六皇子就得不偿失了。

黑熊嗷叫的被人引到另一边去,那锦衣卫迅速绕道前门, 矮身入轿将晕乎的六皇子抱了出来。

“方公公,六皇子救出来了,小的送您和夫人回府吧?”

“蠢材,咱家皇命在身回什么府!你们只管把夫人送回便好!”

“方如海,我不回。”楼清莞拉住他的衣袖,神色淡淡的。

方如海诧异抬眸,腮帮子鼓动着,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

脚下明显的震颤和远处的高声尖叫令他虎躯一震。

“方公公快跑!那头畜生冲你去了!”

原本应该被引到别处的黑熊赫然出现,四肢抓地狂奔,拉扯间它虬结的肌肉彰显着勃发的力量,大敞的嘴边挂着亮晶晶的涎水。

恍若近在咫尺,方如海居然能闻到它涎水的腥臭,令他直犯恶心。

他脚下一个踉跄,一道纤细的身影倏的晃到跟前。他瞳孔微缩,“莞儿!”

楼清莞长袖翩然,抬袖,一排泛着银光的长针以破竹之势刺入黑熊的皮毛之中。

这把银针她一直随身携带,是她的保命暗器。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拿来用,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

她不敢看银针是否如预期的那样,刺瞎了那畜生的双眼。

她双足点地,拉过吓傻了的方如海夺命狂奔。“公公!”

她一遍遍的喊着他,方如海浑身发软压根儿跑不动,而她的轻功还只是皮毛,哪里带的动他。

“公公!公公!”

“您别怕,它不会再来了!”

“公公您振作些啊,妾身已经打跑了它,不会让它伤害你的!公公别怕。”

她几乎用尽了毕生的耐心,逃命间隙拖着个包袱,还是她心甘情愿背上的包袱。

身后的咆哮愈发清晰刺耳,两条腿的过得过四条腿儿的吗?

楼清莞冷汗层层,也许下一秒她就会皮肉开绽,开膛破肚,死无全尸。

她瞥向宛若游魂的方如海,咬咬牙,抬袖就是一耳光。

“醒醒!”

“死太监,自己找死别拖着我!”

方如海被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懵了,当注意到楼清莞咬牙切齿的嫌恶模样,瞬间如回光返照似的活泛了。

楼清莞那一耳光可谓是拼尽全力,否则方如海挨打的半边脸,不会立马肿的跟桃子一样。

醒神的手法是粗暴了些,但见效快啊。

他们跑了不过一会儿,体力却已经跟不上了,尤其是半拖半拉着个人的楼清莞,双腿酸麻无比。

野兽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畔,不知它锋利的长牙何时落下。

“嗷呜——”

黑熊一个飞扑,俩人不约而同的阖眼。

做对鬼夫妻也不错,如果死相能端庄点......

铮——

“嗷嗷——”

“方公公,请恕本官来晚了,您和夫人先去歇歇吧。”

敢在熊掌下截胡的王檀好似游龙,身轻如燕,长剑轻转就削下它一只前掌。

楼清莞和方如海得以喘息,寻了处有遮挡物的地方歇着。

王檀不恋战,剑柄果决的没入黑熊心口,它轰然倒地,一场屠杀终于结束。

“前有武松打虎,今有大人诛熊。”楼清莞由衷感叹,“大人好身手啊。”

王檀和方如海来往甚久,这还是头一次和他夫人正面打交道。

他笑眯眯:“夫人过奖,这是本官应该做的。”

二人你来我往几句,直至惊魂甫定的方如海冷哼。“王大人来得可真是及时!”

临行前他们已经商定好了,由王檀断后,一路跟着他们北上。

方才黑熊突袭时他就该出现了,而不是等他们半只脚都踏入黄泉,才姗姗来迟。

王檀虚了几分,“是本官疏忽了,还请公公和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不过小憩了会儿,哪知.....

方如海侧身,一副不想和他沟通的模样。

前面死伤惨重,还等着方如海去处理,于是楼清莞只好出来打圆场。

方如海经她提醒才想起来还有个六皇子,心道不好,步履匆匆的赶了过去。

历经血战,空气中漂泊的血腥之气熏染了每个人的衣裳,方如海嫌恶的皱眉,帕巾掩口鼻。

“公公。”

楼清莞又递给他一方干净的手帕。

他深深看着她,“咱家有。”

楼清莞眼角微微弯起:“这是给公公擦眼泪的。”

方如海脸一僵,默默无语的接过。

六皇子大抵是真病入膏肓了,人仰马翻的尖叫与嘶鸣都没能唤醒他,好在他被那锦衣卫护的很好,毫发未伤。

让方如海闹心的是,冯太医受了很严重的伤,半截肠子流了出来,十有**是活不成了。

其他几个太医更别指望了,一个赛一个的痴傻。

没有太医光有药材顶个屁用!

王檀满脸愧疚,若他没有玩忽职守兴许损伤也不会如此惨重。他主动揽过善后的活儿,指挥剩余的人处理尸体,清点财物,自己则去探查有关黑熊的线索。

这头半路杀出的黑熊绝对是有人有意为之。

彼时,楼清莞正好奇的打量六皇子,包裹的跟粽子般,只露出张丑绝人寰的脸。

塌鼻,突嘴,大耳,麻子脸。

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没丑成这样的啊。

要说优点.....就也皮肤吧,白嫩如霜。

“回公公,车驾已经清理好了。”

“嗯,把六皇子送回去吧。”

楼清莞抬手:“等等,公公可否让我替六皇子把个脉?”

方如海挑眉瞧了瞧她,“你还懂医术?是了,咱家倒忘了你有个神医师娘。”

楼清莞露齿:“妾身比不得师娘,医术也只懂个皮毛,但妾身有把握医好六皇子。”

第65章 懿儿

早年前, 楼清莞曾跟在兰若蘅身边学过点医术,辨认草药。大病她不会医,小病不需要她医, 所以她说只懂皮毛并不是自谦。

她真的是个半桶水的门外汉。

但看她胸有成竹的扒开六皇子的眼皮, 探探鼻息, 把把脉, 随后从袖中摸出粒药丸。

方如海虽然知道她不会毒害六皇子,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楼清莞娴熟的把药丸塞入六皇子口腔, 抬抬他的下颚,药丸登时溶解了。

“公公,六皇子是中毒了。”

方如海微一惊。

她平铺直叙:“是一种慢性毒药,长期潜伏在皇子体内,毒发时和感染风寒的症状极其相似, 很是刁钻。”

“所以你方才给他喂的是解药?”方如海曾有耳闻,世间奇毒百种, 解法各不同,六皇子就这般走运,碰巧莞儿有相应的解毒丸?

楼清莞不可置否,“师父师娘临走前赠了妾身三粒解毒丸, 防身用的。”

“就三粒?”

“就三粒。”

方如海有些肉疼, “这种好东西旁人求都求不来,你怎么能用的那么干脆,哎。”

楼清莞绷不住一笑,“妾身都是为了公公啊, 若六皇子毒发身亡了, 圣上那里如何过得去。”

方如海也知她说的在理,况且用都用了, 难不成还让人吐出来?

原先的五六十人骤减到三十人,一半儿锦衣卫,一半儿禁卫军,随行的宫女太监全死光了。

服了解毒丸的六皇子无需太医了,可没了伺候人的奴才,路途就多有不便了。

除了此之外,王檀还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原来此次突袭他们的黑熊不止一头,一共有两头。

最开始出现的黑熊被一队锦衣卫引开了,后面出现的就是追逐楼清莞俩人的那头。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方如海眯着眼冷笑。

为了取他的命,连皇子都可以搭上,这般果决与胆量不愧为一朝之相!

“公公不妨换条路线北上?官道怕是不安全了。”

“圣上明令咱家二十天内必须赶到宜县,你告诉咱家哪条路能比官道更便捷?”方如海揉揉眉心,“他们就是吃准了咱家不会改路线,才能这般明目张胆,有恃无恐!”

其实还有一条路。

王檀试探着提:“水路?”

水路比走官道还能快上十日,江南冰雪消融了,北方仍是冰封千里,所以他们漂流到一定地段时,还是得走陆路。

最大的隐患还是锦衣卫和禁卫军不通水性,想要一锅端太容易了。

风险太大,这个提议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休整了半天,他们照着既定的路线出发,为了节省时间也避免节外生枝,在达到宜县之前不再投宿驿站。

六皇子的身体情况逐渐稳定,烧退了大半。没了服侍的宫人,为了方便随时观察六皇子的状况,楼清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方如海和他同乘一辆马车。

虽是于理不合,却在情理之中。

六皇子独占一隅,方如海和楼清莞相偎一旁,方如海忧心忡忡,楼清莞也满腹心事,两人相顾无言。

黑幕降临,银月高悬,车轮轱辘前进。

“方公公,本官觉得这天色像是要下雨了,本官记得前面有座关公庙,要不去躲躲?”王檀的声音贴着车窗传来。

方如海拨开车窗,瞅着黑洞洞的夜色,皱眉:“这大晚上的,你能看出个甚么?咱们得抓紧时间赶路,莫要再耽搁了。”

王檀走南闯北多年,在外风餐露宿的次数数不胜数,对于天色的变化尤为敏感,他觉得今夜的风吹着湿冷,流动的空气都带着青草味儿。

这是要下雨的前兆啊。

他再劝:“公公,今早杀了两头黑熊又赶了一天的路,再怎么急着上路,那人也得歇息啊,况且本官直觉是要变天了。”

方如海本就心气儿不顺,王檀叨个没完,惹的他更是不快:“咱家说赶路就赶路,究竟咱家是都御史还是你是都御史!”

末了,啪的把车窗合上。

他眉间尽是阴郁之色,楼清莞深谙心急坏事儿,而且她也赞同王檀的话。

确实要下雨了。

“公公,您饿不饿?妾身给您下碗面吃吧。”

方如海觑她一眼,“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弄面吃。”

楼清莞捏捏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妾身带了啊,公公吃不吃?给您煎两颗荷包蛋哟。”

方如海神色微动,嗯了声。

王檀果真不是危言耸听,进了弃庙不久,外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好在楼清莞拾好了干柴。

她带的东西不多,除了两身换洗衣裳,其他都是食材和防身用具。原本要是没下雨的话,她还能让人去打点儿野味,丰富一下伙食。

先前随行的宫女太监有的带了改善伙食的锅碗瓢盆,如今人死了,那东西就被她顺手捡回来用。

对她这种物尽其用,方如海颇为反对,怎么着一个三品都御史不至于连口锅儿都买不起吧。

就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风雨交加,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破地方,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变不出口锅儿来。

弃庙蒙尘已久,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四周铺着稀稀落落的稻草,应但是平常来此借宿之人弄的。

暴雨来的突然,一些稻草已经被从纱窗外斜落的雨水打湿了。锦衣卫和禁卫军三三两两挨着休息,或站着,或倚在墙角。

中间的小火堆呼呼燃烧,架在上方的锅发出一阵阵咕噜噜的声音。

水开了,楼清莞下了把面,长筷搅了搅,重新盖上锅。

火光映照,几双眼睛分外明亮。

方如海双腿叠坐,眯眼冷笑:“咱家可不记得和副都御史有何深交,副都御史这般不请自来,脸皮委实厚实哪。”

元昊之略有不自在,仍是硬着头皮道:“公公这话说的生分,你我同朝为官,理当.....相互、相互照应,下官不过是讨碗汤喝,公公何须如此计较。”

楼清莞抿唇偷笑,方如海讥讽:“相互照应?敢问副都御使一声,白日咱家遇袭时,你躲在哪儿?”

元昊之脸倏的涨红了,他打小就是个弱柳扶风的白皮书生,经常挨欺负,后来为了保命,他偷偷学会了爬树。

白日两头黑熊前后夹击,他吓得花容失色,嗖嗖的爬上了树.....

“没话说了吧。”方如海哼笑。

转头又瞄向王檀:“王大人也是来讨碗汤喝的?”

王檀轻咳两声,干笑:“公公和本官的交情自是不用说的,如果能尝碗公公的面那是再好不过了。”

“哦。”方如海尾音悠长,而后掷地有声:“做梦。”

他护食,孩子气。楼清莞指了指他脚边的罐子,“公公,撒点儿盐。”

方如海:“......”

“公公,不加盐的话味道很清淡,妾身相信您能做好。”

不染阳春水的手指捻着小勺,轻扬,细碎如雪的盐飘洒锅中。

“葱姜蒜切好了,公公您放吧。”

“倒两滴耗油。”

“加点牛肉酱。”

“就这样吧,可以出锅了。”

楼清莞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四只瓷碗,挨个儿盛了半碗面,浇上热汤。

面香四溢,口舌生津。

王檀和元昊之喜出望外的捧着碗,几筷子挑面下肚,大快朵颐。

反观方如海拧眉不语,楼清莞心中了然,侧目含笑:“公公怎的不动筷?”

他闷闷的回:“少了点儿东西。”

“少了什么?”

他抬脸,给了个你明知故问的眼神。

楼清莞故作恍然,“啊,少了蛋。是妾身疏忽了,公公稍等。”

说着起身提锅,方如海摁住她,摇着头道:“别忙活了,咱们早些吃完歇了,明早还得赶路。”

“好,都听您的。”

饭后俩人找了块地方休息,方如海倚着墙根儿,楼清莞便枕在他肩头,悄声耳语。

“公公可还生妾身的气?”

“咱家可没生气,还是说在你心里咱家就是那么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

“是啊。”

方如海一噎,佯怒道:“看来咱家是对你太好了,如今都学会拿话堵咱家了。”

“那公公何以如此不待见副都御史?”楼清莞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方如海理直气壮:“他屡次冒犯咱家,咱家没将他宰了都便宜他了,适才还来咱家这儿蹭吃蹭喝,咱家还不能给他点脸色了?”

“行吧,您说的都对。”她无奈笑了笑,一只掌心攀上他的侧脸。“还疼吗?”

那一耳光.....肯定很疼。

方如海喉头微滞,连皮肉伤都算不上的耳光,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摇头。

“公公,妾身打您的那只手都疼,您怎么会不疼呢。”她歉然,“在妾身身边您何须隐藏,痛就说,怕就喊,难过就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楼清莞压下他的脸:“都还肿着,你说不疼?”

方如海耷下眼皮,就见她从腰间抽出只瓷瓶,往指尖倒了点透明-液-体,轻柔摸在他高肿的脸颊。

清清凉凉的。

“好了,睡吧。”

半夜六皇子醒了,他睡在火堆旁,周围是一圈守夜的锦衣卫。烧已经退了,神智却不甚清醒。

说是痴傻都不为过.....

“娘亲娘亲,懿儿冷,抱抱懿儿吧。”

“娘亲娘亲,懿儿口渴,您喂懿儿喝水吧。”

“娘亲娘亲,懿儿好饿......”

楼清莞被一脸菜色的方如海护在身后,六皇子口水泛滥,两眼包泪,楚楚可怜的望着她。

“六皇子,请您自重!”

六皇子高懿对他的话无甚反应,跌跌撞撞的往他身后走去,娘亲一声唤的比一声凄然。

“娘、娘亲,您躲着懿儿作甚呀?娘亲又要和懿儿捉迷藏吗?”他自言自语,皱着脸:“可是懿儿已经找到娘亲了,懿儿也不想再找了.....娘亲,懿儿想睡了,您抱抱懿儿可好?”

退无可退,方如海暗骂句白痴,怒视王檀:“王大人还有闲情看热闹,没听见六皇子喊困么?还不赶紧差个人将六皇子带走。”

王檀摸下鼻子,指了个手下去抱高懿。

迷迷瞪瞪的高懿陡然哭闹起来,两眼直揪着楼清莞,倒真像是把她当亲娘了。

她的模样和高懿生母没有半点相像,大抵是性别相同,才让高懿认她做娘了。

高懿本就生的臼头深目,如今还挤着脸哭叫,更是面目可憎,哪里还像个人。

“六皇子,您好生看看这儿是哪里,您的生母蒋才人还在宫中,莫要认错人了!”方如海尖声尖气道。

“呜呜呜......丑八怪,你还我娘亲!我要我娘亲!你走开,呜呜呜呜。”

“你骂谁丑呢!”

“你丑你丑,你是丑八怪!丑八怪快放开我娘亲!”

方如海气的脑门儿一抽一抽,居然被个丑皇子骂丑八怪了!

楼清莞憋笑,开口道:“六皇子,民妇给您留了碗面,您若不嫌,民妇这就给您热热?”

她一张口高懿就停了下来,眼巴巴瞅着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方如海颇有些不乐意,楼清莞已经点火起锅了。

高懿挣脱掉束缚,宛若小旋风般的飞到她跟前,张开藕嫩的手臂撒娇求抱。

若他还是个三四岁的孩童,楼清莞说不定真能软下心来满足他,可他已经是个十岁的半大小子了,终归是于理不合。

况且还有个方如海虎视眈眈的守在一旁。

“娘亲娘亲。”高懿软声喊着,等楼清莞瞥过眼,他就指着方如海:“丑八怪,懿儿怕。”

童声清脆稚嫩,在场的人听得一字不漏,王檀和元昊之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过身,双肩微抖。

方如海脸黑如锅底:“奴才自然比不得六皇子的盛世容颜!”

楼清莞压压唇角,自以为不漏破绽。

“娘亲娘亲,懿儿饿......懿儿冷......抱抱懿儿吧?”

“六皇子,她是奴才夫人,您的生母是蒋才人。”

“娘亲娘亲,懿儿想睡觉,您抱懿儿睡吧?”

“六皇子,她不是您生母!她是奴才夫人!”

俩人跟唱双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方如海肃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纠正。

直到楼清莞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她麻利的把面盛好,递到高懿跟前。

高懿撅着嘴,赌气的推开。

“六皇子?”

他抬起脸,脆生生:“娘亲.....娘亲可以喂懿儿吗?”

他貌丑,可眼睛却独得端惠帝的真传,生的又黑又亮,满载星辉,皆是孩童的希冀与纯真。

“六皇子。”楼清莞重新递回,眼角微弯:“小心烫,糖很甜。”

冰糖的甜味儿丝丝入扣,高懿木楞的接过冒着热气的碗。

喃喃:“娘亲,糖好甜。”

喂饱了高懿后,方如海寸步不离的守在楼清莞身边,他总觉得他图谋不轨,十有**在装疯卖傻!

“公公来歇会儿,您一整晚没睡呢。”

方如海眼一眨不眨,“咱家睡过了,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会儿,莞儿你再睡会儿。”

“胡说。”楼清莞转头,在他耳根吐了口气。“您明明一直没睡,还敢嘴硬。您那儿.....是不是不舒服?”

方如海一个激灵。

她少有的勾起个邪气的笑:“公公要长大了啊。”

方如海悚然,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露出这样的笑容,天时地利完全不合呀。

楼清莞动了动,他顿时惊弓之鸟的闪了闪。

楼清莞哭笑不得:“公公,您这是怎么了,妾身又不会吃了你。”

她满脸无辜,又是满身正气。

方如海一时有些恍惚,难不成真是自个儿想多了?他自省着,察觉到有人望了过来,立马一个眼刀扫了过去。

“莞.....”

“公公。”在衣物遮挡之处,楼清莞的手指悄无声息潜到腰间,在那精瘦的腰上轻轻掐了把。

“长大是件好事儿,您不必害羞。”

方如海霎时脑壳嗡的一声,两眼发花。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提一句:还有三万字就完结啦~

第66章 没醉

六皇子痴傻了后, 他们这一路欢声笑语一片。

被笑的是一惊一乍的方如海,不过除了王檀和楼清莞敢当面笑几声,其他人都只能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丑八怪, 还我娘亲!”

“丑八怪, 丑八怪, 呜呜呜呜, 娘亲......”

车门被敲的咚咚响,方如海置若罔闻, 坐如老僧入定。

他把门拴的死死的,打定主意不放高懿进来。

楼清莞不知道他的顾虑,担忧把六皇子锁在外面不妥,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落人口舌?

“公公, 可否让妾身为六皇子再把次脉?”

“咱家看六皇子精神得很,你就别操心了。”方如海叩了叩窗, 懒声道:“王大人,六皇子累了,你带皇子回马车休息吧。”

心安理得的将烫手山芋丢到王檀身上,楼清莞支开车窗一角, 便探到王檀一脸忧郁的夹起六皇子, 颠颠的绕到前方。

“冷。”

楼清莞把窗合上。

“莞儿,咱家乏了。”

楼清莞立马铺好床褥,点上安神的沉香,取下他的宫帽, 脱下他的宫靴, 最后扶着他躺下。

仰躺着直勾勾望着她。

“公公,您睡吧, 到地方了妾身会叫您的。”

方如海嘴唇动了动,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你也睡。”

楼清莞微愣,随即两眼亮亮的俯下身。“公公今儿是怎么了,求--欢吗?”

她语气玩味,方如海往里挪了挪,傲然道:“今时不同往日,咱家可不会再像个毛头小子让你拿捏着玩儿。”

他拍拍空位,“快躺下。”

楼清莞却站的笔直,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公公,妾身衣裳未褪,鞋袜未脱,如何陪您睡?”

“那就快褪了,咱家等你。”

楼清莞不说话,下颔微扬,眸光潋滟。

方如海咽咽唾沫,蹭了蹭手心的汗。“莞儿,你不会是意欲让咱家替你.....宽衣解带吧?”

楼清莞偏过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公公真叫妾身心寒哪,连这点儿小事儿都不愿意。”

车马颠簸,里面的交谈声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楼清莞慵懒的靠在软垫上,上身倾斜,外衫的盘扣剥落,裙摆下是一双骨骼纤细的脚。

方如海单膝跪地,姿态谦卑,却并不低下,捧着女子盈盈一握的脚踝,将小巧的绣花鞋脱下。

长袜解开,缓缓褪至脚尖,小腿生的极是漂亮,宛若精雕细琢的美玉,线条蜿蜒柔滑,白腻无暇。

五趾间有细微的缝隙,却并不影响美感,指甲盖儿圆润晶莹,透着淡粉。

脚心出乎意料的柔嫩。

方如海从前伺候万贵妃时,也时常窥见她的玉足,细长白皙,初时就让他惊艳了一把,是少见的脚美过手的人。

而如今......

他倏然抬脸,眼底藏着深深的迷恋。

“公公,您这么看着妾身做甚么呢?”楼清莞用脚趾碰碰他的胸口。

方如海呼吸不自觉紊乱了,重新握住她的脚踝,迎上她戏谑的目光。

“你安分些,睡吧。”

然后垂首坐回床铺,背对着她。

楼清莞赤足踩在地毡上,两小步就坐上了床沿,悠悠道:“公公背对着妾身,果真是厌烦了妾身罢。”

唉声叹气两句,才躺下就被长臂一揽,耳边有人粗声粗气的警告:“莞儿,不许挤兑咱家。”

“妾身.....唔。”

他用牙咬了口她下唇,“睡觉。”

又行了数十天,六皇子的情况不见好转,除了和楼清莞见谁都爱答不理,对方如海的态度更是恶劣到了极点。

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蹲在他的车马前扔石子,骂几句丑八怪。

方如海一开始气的跳脚,后来见他语词匮乏,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实在没新意的很,于是干脆不管他了。

“娘亲娘亲,懿儿饿了想吃糖。”

“娘亲娘亲,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是懿儿做的哟。”

高懿冻得鼻尖通红,手心围着一颗圆溜溜的雪球,冲她痴痴傻傻的笑。

今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难为他还能找到细雪裹成雪球,但袖口和衣襟湿了大半。

楼清莞拍拍他的肩,赞许道:“六皇子慧眼独具,心灵手巧,民妇很是佩服。”

高懿脸蛋微红,小心翼翼的瞄着她。“娘亲,懿儿很笨.....听不懂,您是在夸懿儿吗?”

“民妇是在夸六皇子。”楼清莞坐在小马扎上,往滋滋流油的野鸡上撒了点盐。

“六皇子去请王大人给您换身衣裳吧,换好衣裳回来就能吃烤鸡了。”

高懿眸光大亮:“好好好,懿儿听娘亲的!”

他脚底抹油般的跑了,楼清莞总算能安心的准备晚饭。

这些天大小埋伏不断,但均一一化险为夷,说来也奇怪,也不知是他们这对人马太强悍了,还是敌方太草包。

那些埋伏犹如小打小闹,不痛不痒。敌在暗我在明,就那么轻巧的放他们过去了吗?究竟是他们黔驴技穷,还是另有打算?

楼清莞一筹莫展,藏紧了剩余的解毒丸。

一连十几天都在是颠簸的车马中度过的,方如海也扛不住停下歇息了。

楼清莞趁这个机会指挥几个人,去附近打点儿野食。寒冬已过,万物复苏,野鸡野兔都出来蹦跶了,所以他们的收获颇丰。

锦衣卫时不时会出个任务,所以如何处理食物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就是禁卫军难办了点。

于是楼清莞便先教禁卫军处理食物的办法,以及如何把野鸡野兔烤的脆香入味儿。

在他们去打野食的空档,她也去附近挖了点野菜和春笋,光吃烤的东西太干了,炖锅鸡肉春笋汤吧。

方如海的身体迎来了第二春,和所有饱受摧残的生物一样,他细小的肉芽终于大了一圈。

这点改变令他欣喜若狂,他真的生根了!

迫不及待的想找人分享,又拉不下面子,于是时常别别扭扭,含羞带怯的偷觑楼清莞。

他不知道的是,楼清莞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身体,每日趁他熟睡时悄悄探查他的生长情况。

楼清莞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与他感同身受,不由得想,也许这就是她重生的意义吧。

前世让他多痛苦,今生就让他多幸福。

篝火通明,三十余人分成几小圈儿围坐,中间摆满了金灿灿的烤鸡,肥美的烤兔,绿油油的野菜,和一锅鲜香的野鸡汤。

月下清酒一壶,杯口轻碰,熏染醉意。

“方公公,这杯本官敬你,敬你的大义,敬你的慷慨。”言罢,一饮而尽。

方如海拈杯哂笑:“王大人真是醉了。”

王檀笑着摇头,“本官可没醉,是非分明。”

方如海挑眉不语,元昊之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借着醉意,他探头轻问:“下官早有耳闻,王大人和都御史交情匪浅,不知因何而起呀?”

“想知道?”

“下官愿闻其详。”

王檀呵呵两声,忽然拍了下他的脑门。元昊之冷不防的一个激灵,无辜的捂着面门。

“小子,你还嫩了点。”

被耍了.....

元昊之讪讪的咬口兔肉。

方如海盘腿端坐,衣裳板正,进食的动作优雅,执筷的手沉稳,乍看之下好似与平日无甚差别。

可挨着他坐的楼清莞看得无比分明,他莹润的耳垂已经染上红霞。

“公公,莫贪杯呀。”她小声提醒,“您若醉了,妾身可没法儿抬您回马车里。”

方如海从牙缝轻吐:“莞儿,咱家没醉。”

楼清莞心道,我可问你醉没醉啊,哎,答非所问,醉鬼一个。

她欲再劝,一颗奇异的脑袋突然钻了进来。“娘亲!”

楼清莞和方如海瞬间骇了跳,方如海斥道:“没规矩!”

高懿吐吐舌头,照例一句丑八怪问候他。

方如海气的牙痒,就想拉过他教训一顿,楼清莞当即把高懿护在身旁。

“公公,六皇子童言无忌,不得当真。”

方如海两眼瞪着她,“那你呢?”

“嗯?”

“咱家是丑八怪吗?”

楼清莞禁不住一笑,“怎么会,在妾身心里公公就是个俊俏的少年郎,风流倜傥的很呐。”

方如海满意的勾唇,眼珠转了转,指着高懿道:“那你抱着他做甚?”

高懿缩了缩脑袋。

楼清莞松了手,软声:“妾身哪儿敢近皇子的身,公公您这是酒后眼花,看错了。”

方如海皱着脸,思忖着她话里的真实性。

趁着他沉思之际,楼清莞飞快和王檀眼神交流,王檀也看出方如海醉了,只是没想到他醉后竟是这番孩童模样,着实让他饱了眼福。

王檀放下酒杯,作揖:“公公,今儿就到这儿了,本官不胜酒力,便先歇下了。您和夫人慢用。”

方如海两颊酡红,微眯着眼。“咱家什么时候说过让你走了?咱家让你走的时候,你才能走,哪儿来的小官,这般不懂规矩!”

王檀:“.......”

这还没完,方如海又将矛头对准了元昊之。“你,探花郎?相貌平平,还没咱家好看。”

他轻哼,“还想撬墙角,不自量力。”

元昊之:“.......”

噗嗤一声,王檀捧腹大笑起来,元昊之尴尬的想钻地缝了。

“你个无名小官笑甚么,是嫌命太长了么?咱家让你笑了吗?”

“没没没。”王檀要笑不笑,俊朗的五官都扭曲变样了。“下官知错,还望方公公饶下官一次。”

方如海下巴一扬:“不是咱家不让你笑,是你笑的太丑了,你自己都没发现么?”

王檀脸一僵,他纵横官场数十年,还没人说过他丑,他听的最多的就是对他相貌的高度评价。

如今居然被方如海这么毫无防备,理直气壮的指了出来。

周围瞬间爆发出浪潮般的笑声。

王檀悲伤的想,今后他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哪。

楼清莞算是见识到醉酒的方公公了,比平时还犀利难缠,尖牙利嘴。

第67章 定亲

“公公, 马车里还有妾身给您做的梅花饼,您还吃吗?”她小声询问。

方如海也学着她小声说话:“吃,他们不行。”

楼清莞淡笑着嗯了声, 好奇心作祟, 指了指自己:“我呢?”

方如海盯着她的手指, 小鸡啄米的点点头。

“莞儿, 可以,不不不, 都给你都给莞儿。”

和她想象中的回答没有多少出入,却仍是感动。

她扶着方如海起身,向王檀施了个礼,随后架着他回了马车。

方如海醉迷糊了,头重脚轻, 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楼清莞身上,所以当她把他扶上软塌后, 自己也累出了身汗。

她张罗着烧些热水给他洗洗脸,却被他缠的不得脱身。像只长手长脚的八爪鱼,将她锁在怀里。

面颊滚烫,半阖着眼, 前言不搭后语。

“公公, 您再不放开妾身,可就没人给您净面了,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

“嗯……干净,干净……咱家干净。”

她推了他一把, 无甚反应。“公公, 您耍流氓吗?平日里可没看出你有这本事呢。”

抵在她耳廓的唇不断呼出热气,弄的耳朵又热又湿。她偏过头, 满是无奈:“哎,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醉了酒耍流氓是男人的天性,连你这太监也免不了。”

“不是……没有,嗯……长大了……”

他又含糊不清的咕哝。

楼清莞竖起耳朵,问:“公公您说什么?什么长大了?”

“才不是太监……”

她细听了会儿,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就着他抱她的姿势,艰难翻身,额与额相抵,鼻尖对着鼻尖。

笑意无限温柔。

“公公,我们会有很多子子孙孙,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她压下几分,亲了下他的脸。

“公公,你听见了吗?所以你要乖点儿,不要任性了。”

无人回应,她满心满眼的人呼吸绵长,睡的香甜。

幽暗的马车里,她喃喃自语。

“何时能等到你娶我呢……”

第二日方如海醒来头疼万分,马车浮浮沉沉的摇晃,更让他不爽到了极点。

他冷声命令人停车,然后跳下马车,脚步虚浮的往稀林里钻。待人影都模糊了后,才绷不住的吐了一大滩的秽物。

吐得天昏地暗,浑身发软。手肘撑着树干喘气,不过宿醉一场罢了,怎的比上刑还难受。

果然酒是碰不得的。

“公公,喝碗醒酒汤吧。”

楼清莞端着汤碗神色关切,方如海接过碗喝了口,立马又吐了出来。

“怎么是冷的!”

“昨夜您醉的太厉害了,妾身怎么喊您都不醒,所以这醒酒汤就凉了。”她温言道:“公公您先将就些,这喝了总比没喝的好。”

方如海掐掐眉心,直接把汤碗递回给她。“咱家不喝凉的,你拿走吧。”

“公公……”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这一休息就耽搁了半天,暴躁的在原地打转,阴沉着脸不说话。

他从前生病了也是这样,易燃易爆,容易迁怒于人。只有顺着他的脾气来,才能幸免于难。

楼清莞前世就深谙此道,但她那时是隐忍的温驯,没有真心可言。

现在不同了。

“公公,好点儿了吗?妾身带了梅花饼,吃点?”她声音自上方而来,很轻。

方如海周身阴戾,抬眼看她。却见她目光温软清澈,原本要脱口的刻薄之言熄灭。

回想起方才对她的不耐,他心口郁郁。“嗯。”

看他两口将梅花饼下肚,楼清莞不由得弯了眼。

她方才在梅花饼上洒了些青梅粉,她看的出他没胃口,但一早空腹赶路终归不好。青梅粉原就是她为他食欲不振准备的,能派上用场她很欣慰。

方如海直起身,垂着眼看她。“用过早膳了吗?”

她答的干脆。“没呢,公公您食不下咽,我们哪儿敢吃独食。”

他扯扯脸皮,执过她的手。“快些用了,咱们上路。”

如此又行了七八天,终于赶在端惠帝下的二十天期限内到了宜县。

他们北上这一路犹如时光倒流,从生机勃勃的初春到滴水成冰的寒冬。每人裹件棉毛大氅都冻得瑟瑟发抖。

“娘亲娘亲,懿儿好冷啊,抱抱懿儿吧。”

高懿仗着身量细瘦,屡屡挤到楼清莞和方如海中间,此时他身披大红棉被,小脸微红。

到了宜县境内,人多眼杂,方如海不好再像之前那样挤兑高懿,静静袖手睨他。

许是女人天生温柔如水,尤其对待妇孺,总是格外宽容。

楼清莞两指探过高懿的体温,她道:“六皇子,屋里够暖和了,热出汗了会着凉的,解下吧。”

高懿蹲身缩成球,下巴小心翼翼的搁在她腿上。“娘亲,懿儿冷,您抱抱懿儿吧。”

楼清莞道:“厨房还有白日里剩下的甜糕,六皇子若是不嫌弃,民妇给您端来。”

这招她屡试不爽,每回都能顺利转移高懿的注意力,她甚至怀疑这位六皇子根本没傻,否则怎么会聪明的以这样的方式达到目的。

凭着那半桶水的医术给他诊了几次脉,都没发现异常。

她起身,方如海横出只手,话对外说,双眼却是盯着六皇子。

“小全子,你是怎么照顾六皇子的,竟然让六皇子饿着肚子寻到了这儿,还不赶紧请六皇子回房。”

门头有了响动,小全子苦哈哈着张脸进来,六皇子一见他就发起了脾气。

“不,懿儿不走!懿儿要和娘亲在一起,你别碰我!”

“啊呜呜呜,娘亲,娘亲你不要懿儿吗?”

他两眼泪花,抓住门框的手指泛白。

虽然此番情景时常上演,但楼清莞心里挺不是滋味,高懿声嘶力竭的唤她娘亲,全然是对她的不舍与渴望。

方如海挥挥衣袖,声音很快淡了下去。

他看着她,笑道:“觉得咱家不近人情吗?莞儿,等回京城了你挑个孩子,咱家养。”

她迎上他目光,有些迟疑:“公公喜欢孩子吗?”

方如海耸耸肩,懒声:“喜不喜欢不重要,你想养咱们就养,左右不过一个孩子罢了。”

看他漫不经心的理着衣襟,楼清莞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静默良久,她低不可闻的叹口气:“天色不早了,妾身伺候您歇息。”

方如海听出她话尾的轻愁,却不知是为何,转念一想,大抵是因为跟了他这个无法生育的太监,剥夺了她为人母的权力,才有了情绪。

他抿唇不语,俩人生出了默契,静的可怕。

楼清莞思绪千回百折,最终还是决定一步一步来吧,观念的融合从来没有一蹴而就。

她听见他的吸气声,然后黑影笼罩,他略低的嗓音缠绕脸侧。

“莞儿,咱家会挑个像我们的孩子,视如己出,让他入方家的族谱,行吗?”

只要你喜欢。

楼清莞怔了怔。

他又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断然没有跑路的道理。莞儿,你最是明事理的。”

他垂着手,面皮忽冷忽热。

楼清莞久未搭腔,他的心逐渐下沉,又忍不住动起歪脑筋。

“公公。”

她抬眸浅笑:“那您什么时候娶我?”

方如海心思一顿,呆愣的张了张嘴。

她又补道:“三书六礼一样不准少,必须八抬大轿进门儿,公公,莞儿只当正妻。”

“.....好。”

天灾临世,万里雪飘,不见人烟。

方如海和元昊之下车跟着当地父母官巡视去了,留下楼清莞和高懿在马车里等着。

俩人怀中各揣着手炉,高懿懒洋洋的赖在她脚边,一声声唤着娘亲。

楼清莞支了缝隙望去,白,一望无际的白。

她记得宜县也算个繁荣的小镇,依山傍水,人杰地灵,出了不少的文人墨客。

而眼前被白雪覆盖,萧条孤寂的小镇,已经和记忆中的宜县差了十万八千里。

“娘亲,您在看什么呀?懿儿也要看。”

“咦什么都没有,呼呼呼好冷哪。”

她合上窗,紧了紧他的衣襟。“六皇子,想不想下去玩儿?”

高懿正嘿嘿傻笑,闻言撅噘嘴。“不要不要,不好玩,什么都没有。”

楼清莞抚抚下巴:“也是。那六皇子在这里坐会儿,民妇下去透透气儿,一会儿便回。”

未等他的反应,她已经拉开车门,冰凉刺骨的寒风吹得俩人惧是一抖。

高懿忙抱住她的一条腿:“娘亲,别丢下懿儿!”

她挣了挣,没挣开。“六皇子,松开。”

“娘亲......”

“松开。”

他红着眼,不情不愿松了手。

绣花鞋稳稳落下,楼清莞伸手:“下来。”

高懿惊喜不已,眉开眼笑蹦了下去。

候了多时的小全子一见这动静,立马焦急的过来问询:“师娘,您有何事尽管吩咐小全子就好了,何必亲自下车。”

楼清莞:“无事,我就下来走走。”

小全子满是为难:“师娘,这恐怕不行.....”

“我就是陪六皇子下来转转罢了,你若不放心,大可在身后跟着我们。”她努努嘴:“喏,不是还有一溜串的锦衣卫跟着么。”

“可是师父说了,让您和六皇子在马车里休息,若是师父知道了小全子放你们下去,定要问小全子的罪了。”

楼清莞淡笑:“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说罢,便领着六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小全子跺脚,哀嚎着跟上。

第68章 拌嘴

今日倒是没下雪, 楼清莞牵着六皇子一路溜溜达达,被大雪压倒了的屋舍触目皆是,还有横倒在街边的树。

方如海像是料定了她会不安分, 所以提前和小全子打了招呼, 给她留了双厚底纯白长靴, 连六皇子的黑靴都备好了。

雪堆积的深厚, 一踩就是一个深陷的脚印。

“阿啾!”

“冷?”

高懿揉揉鼻子,小声回:“懿儿不冷, 娘亲别丢下懿儿。”

“六皇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不说的话,没人会知道你的感受。”楼清莞拢紧他的领口,又揭过他莲蓬衣后的帽子盖上。

高懿懵懂的凝视她,她道:“现在好些了吗?”

这些琐碎的小事情她做的很是自然。

高懿用力点头, 星眸盈满欣喜。

一行人游走在苍茫废墟之间,有人神色凝重, 有人漠然,有人好奇。

高懿逛了一会儿就觉得厌烦了,没有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东西,嚷嚷的走不动, 要背要抱。

小全子自告奋勇, 高懿不屑的瞪他一眼,颠颠的绕道楼清莞跟前,展开双臂。

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可楼清莞哪里会依着他,一点不拖泥带水的无视而过。

“啊啊啊啊, 娘亲, 要抱!”

“要抱!懿儿要抱!”

他在原地撒泼打滚,咬死了她这个娘。

“这这.....六皇子, 您还是快些起来罢,要让旁人见了您这幅模样,怕是要笑话您哪。”小全子苦心劝着。

“不要不要,我要娘亲!”

他滚了满头满脸的雪,却只换来楼清莞翩然前行的背影。

她本就穿着身素色衣裳,如今悠然漫步在莹白天地间,身影越来越小,像要马上消失不见。

高懿扁扁嘴,豆大的热泪滚落,边奔边哭。

“娘亲别走,别走!呜呜呜呜。”

他紧紧抱着楼清莞的小腿,眼泪鼻涕蹭了个干净。

楼清莞皱着眉,温和而不失严厉道:“六皇子,您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若您没哭够,我便在这儿等您哭尽兴了。”

这回高懿像是听懂了,他无措的垂下脑袋,打起了嗝。

等了半晌,直到完全静了下来,她才再度启唇。

“哭够了?”

他脑瓜动了动。

“不闹了?”

高懿绞着她的衣摆,怯生生:“娘亲别走.....”

“起来罢。”

楼清莞弯腰拂落他身上的雪,拿手帕擦去他未干的泪痕。

细声细语道:“六皇子,您十岁了,是个半大的小子,凡事该张弛有度,把握得当。日后长大了才能少吃苦头,多积人缘,晓得了吗?”

高懿黑瞳透着迷茫,依然用力的点头,好像生怕她嫌他笨似的。

楼清莞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小的纸包,揭开后是两块甜糕。“你方才做的很好,这是奖励你的,吃吧。”

高懿兴奋的尖叫两声,如获珍宝的接过甜糕,张大嘴准备下口。

忽然停了停,拈起一块甜糕送到她嘴边。“娘亲,您吃,很好吃。”

她愣了愣,然后笑眯眯的咬了一小口。“吃吧。”

俩人又走了几条街,呈现的情景如出一辙。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说不定方如海都在回来的路上了,还是早些回去罢。

最重要的是,万一把高懿冻伤冻病了就麻烦了。

正打算带着他往回走,却发觉手边一凉,她目光掠过。

高懿不知何时跑到一旁滚雪人去了,吭哧吭哧玩的不亦乐乎,双手冻得紫红紫红。

这下要冻坏了。

她快步走去,“六皇子,咱们该回了。”

“哎再玩会儿嘛,就快好了。”他细嫩的手掌雪团上拍拍打打。

楼清莞蹲下身,“六皇子是在捏雪人吗?我帮你。”

高懿抽空抬头看她一眼,笑嘻嘻:“才不是呢,娘亲猜猜懿儿在做什么。”

他手中的雪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若不是浑身雪白,倒像是填坑的石头,当然她不能这么说。

绞尽脑汁的连猜了几个全错。

而高懿似乎对猜谜的游戏上了瘾,非得让她猜对了才肯离开。

而此时,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雪。

不能再耽搁了。

楼清莞使出杀手锏:“六皇子,您吃不吃甜糕?回去了我给您做。”

高懿手下动作果然停了,很愉快的答应了。

“娘亲您真看不出懿儿捏是什么吗?”

“民妇眼拙,见识短浅,六皇子无需挂怀。”

他叹气:“是您啊。”

他埋怨的瞪她几眼,然后赌气的踢掉了半成品,气冲冲的跑了。

楼清莞提裙要追,忽然周围炸出一声惊叫。

“尸、尸体啊!”

“娘娘娘我的娘!”

小全子抖抖索索,连滚带爬的躲到锦衣卫身后。

只见原本高懿堆雪人地方露出一只冻烂了的手掌,直挺挺插在中间。

不待楼清莞吩咐,随行的锦衣卫自发的上前查探,徒手拨开堆积的厚雪,一具青紫的男尸曝光于世,

雪日里,他衣衫褴褛,犹如还未问世的婴儿,躬身蜷缩。

是被活活冻死的流浪汉。

随着锦衣卫不断的挖掘,发现周围藏了不下十具尸体,男女老幼皆有。

尸身僵硬如铁,姿势如同一口,都是被活活冻死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楼清莞生在富饶阔绰的京城,四书五经,戏文话本她耳濡目染,放眼万千世界,鸟会飞,马会跑,鱼能游,轻易探寻到人所不能到达的地方。

可即便是如此,它们仍需仰人鼻息,人虽能力有限,却能主宰这万千生灵。

人之间你争我夺,勾心斗角,为了那点名那点利,那点权钱,闹的不可开交。

殊不知一场天灾,就能叫他们费尽心机得来的一切,付之东流。

竹篮打水一场空,命都没了,还能争什么。

这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真该叫那些高枕无忧,不知所谓的人来看看,看看他们是否有怜悯之心,是否还能心安理得的践踏凌-辱旁人,敛财无度。

回去的路上,楼清莞主动提起此次赈灾之事。

目前大多难民被安置在官府的避难所,这避难所是早些年就建好了的,虽然能容纳七八千人,但远远不够。

宜县只是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其他几个县也有不少难民。自上而下,途径此处的难民有不少是躲在宜县的避难所。

不是这儿的避难所格外的宽敞,而是宜县油水很足,灾情上报的第二日,端惠帝就批下了三十万两的真金白银。

皆为赈灾所用,其他地方虽然陆续也有赈灾银两下来,但不及宜县的丰厚。

宜县刮走了一大半的银两,当中又经过一段曲曲绕绕,最后落到百姓身上的根本不剩多少。

问及此次遇难人数,方如海脸上没多大表情。“一千多人。”

宜县是小地方,原著人不足一万,如今就去了十分之一的人,绝不是个轻松的数字。

“公公,明日妾身想和官府的人一起布棚施粥。”

方如海掀起一只眼皮。

“公公,官府的御寒棉衣进度如何了?妾身想和绣娘一块儿赶制。”她盯着自己的靴尖,“听说宜县有座很大的寺庙,不知道现在可还有香客,妾身想去躺寺庙,问那儿主持借两本佛经抄写。”

她微顿,缓缓抬眼:“可以吗?公公。”

方如海瞥过脸,轻轻嗯了声,而后又叮嘱:“去时让小全子和锦衣卫跟着,那条狐裘披风穿上吧,这儿没人敢嚼舌根。”

“好。”

他们是宿在知县府邸的,一来方便走动,二来知县府的环境让方如海很满意,吃穿用度均达到了他的要求。

第二日他们早早起身,楼清莞本不必如此,留在知县府绣绣花带带孩子。可比在外奔波要轻松多了。

她一夜没睡好,方如海看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不振的样子,拧眉道:“咱们初来乍到,你休息几日再去也不迟,再去躺会儿吧。”

她掩口打了个呵欠,摇头:“您知道妾身闲不住的,您放心去监工吧,等妾身折腾完了就去看您。”

“倒还有自知之明,晓得是瞎折腾了。”方如海讥笑。

楼清莞正垫脚给他理衣领,闻言弹了弹光滑的下巴。“弯腰低头。”

他笑的更欢了,“矮子。”

她啧一声,嗔怪的揪住他的领口。“公公,人身攻击是不对的,没风度。”

方如海顺势揽住她的腰,挑衅的扬眉。“那又如何,咱家乐意。”

俩人拌嘴的时候,多半是楼清莞占上风,偶是他占了上风,总会情不自禁露出春风得意的表情。

比如此番。

“公公以势压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咱家不稀罕什么英雄好汉。”他低头吻吻她的唇角。“就爱当个阴险小人。”

一吻终了,楼清莞眸光清亮,两片唇像是雨露滋润过的花瓣,娇艳水润。

“公公白日宣--淫。”她戳戳他的肩口,“昏官。”

方如海早不是那个一挑-逗就红成屁股的愣头青了,男人大都无师自通,何况他压抑了二十多年。

开了荤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低笑:“你可曾听人说过咱家是清官,好官?”

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宦官哪。

行吧,楼清莞推推他,她家公公真长大了。

“妾身饿了,公公陪妾身吃顿早膳再走吧。”

俩人黏黏糊糊的去前厅用膳,随行的官员早就等候多时了。

楼清莞这才懊恼的发现自己失策了,应该直接让厨房把饭菜端到房间里的。

“娘亲,懿儿在这儿呢。”

六皇子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乐颠颠的将她牵到自己身旁的位置。

楼清莞后退一步,端正的施了个礼。“六皇子真是折煞民妇了,民妇惶恐。且民妇已用过饭,更不敢在此叨扰,这便退下了。”

“公公,各位大人,请恕妾身失陪。”

众人都觉得六皇子那声娘亲委实荒谬,也都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各个都装聋作哑,和气的很。

六皇子见楼清莞走了,也跟着跑了出去。没人拦他,反正是一个又傻又丑的皇子。

“娘亲,等等懿儿。”

作者有话要说:

噢天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居然有小天使给咸鱼作者我投了六颗雷!!我娘啊啊啊啊啊,没见过世面的作者表示要幸福的昏过克了!!巨款啊巨款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我死了!(感谢所有所有所有给咸鱼作者投过雷和浇灌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们都是上天派来鼓励我的,温暖人间自带光环的小天使,真的真的超感谢!嘤嘤嘤嘤)

第69章 收网

走到了没人的地方, 楼清莞才回身看他:“六皇子,以后有旁人在的时候,您不能唤民妇娘亲, 会惹出麻烦的。”

高懿直愣愣的。

她懒得细说, 直言道:“我会不高兴。”

这句他听懂了, 而且理解透彻。“娘亲别不高兴, 懿儿都听娘亲的。”

像是怕她真生气了,他急急忙忙的在身上翻找着什么, 等到摸出一方叠好的丝绢时,衣裳已经皱乱的不成样子。

他献宝似的捧着丝绢:“娘亲给您,懿儿给您的。”

楼清莞好奇接过,在他兴奋得意的注视下,一点点揭开了它。

颜色清冷的黛蓝丝绢软软垂落, 掌心躺着支兔儿黑色木簪,可细看就能发现那只兔儿的模样很是怪异, 眼睛狭长,微勾,没有特有的兔唇,反倒长了张形状饱满的.....人唇。

“娘亲喜欢吗?”

高懿黑洞洞的双瞳一刻不曾偏移。

楼清莞执过黑簪, 浅淡一笑:“喜欢。”

“民妇斗胆, 六皇子可否替民妇戴上?”

高懿笑逐颜开,她矮下身,那支模样精巧的黑簪缓缓没入发间。

灾后重建事宜刻不容缓,官府列出了一长串的具体步骤, 因为大雪压塌了房屋而遇难或受伤的百姓占了多数, 这些人灾难初期没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导致伤的伤, 病的病,即便是青壮年也派不上用场。

老弱妇孺更不能指望了。

所以此次参与重建工作的,均是各处调来的官-兵。

派发下的赈灾银两除了莫名消失的大头,剩下的分了四个去处,粮、医、裳、房。

官府设了个大粥棚,早晚各施粥一次。水不需要发愁,满大街的雪随便抓一把都能解渴,就是有些不干净,小孩儿喝了容易生病。

御寒的棉衣十五日发一次,现在不是棉花采摘的季节,宜县保存好的现有棉花数量非常有限,且一早就让富商和官员抢购大半。

剩下的棉花还不够做一百套棉衣的。

所以赶制棉衣的棉花需要从各地运来,十分消耗精力财力。

在灾难面前,有人退缩,也有人前进。许多四处云游的郎中听闻了北方有灾,都纷纷赶来支援。

他们的加入减轻了朝廷很大的压力,毕竟朝中御医有限,全派遣出去了皇帝可怎么办。

尚能行动的年轻劳动力,都自发自觉的添砖加瓦,只为尽快重建家园。

“方公公,您看咱们宜县的官兵办事效率高吧,您老人家就不必操心了,还特意到这儿巡查多费力气呀,不如让下官好好为大人您接风洗尘。”

几个小官满脸堆笑,方如海到的这几日他们还没能好好接待他,生怕怠慢了都御史。

方如海正背着手转悠,街上的难民都清理的很干净,只看得见深色官服的官兵埋头苦干。

元昊之作为副都御史就像个透明人,也不知是他看着太过文弱,还是人人都知他和方如海有嫌隙,宜县的官员对他都不冷不热的。

“林知县,你把百姓都藏着干甚么?”他问。

林知县不紧不慢的解释:“下官是怕那些百姓会冲撞到二位大人,这才让他们回了避难所歇息。”

元昊之冷冷道:“圣上派我等前来除了处理灾后事宜,就是慰问受灾百姓,你倒好把人全藏了起来,由此不难看出林知县你平日里是何做派了。如何担得起这父母官?”

林知县没想到这面皮白净,模样清瘦的副都御使竟会如此刻薄,好歹自个儿长了他二三十岁,这下让他有些难以下台了。

“罢了,副都御使就别为难林知县了。”方如海强调绵软,“年轻人气性别这么大,稳重些。”

这回换元昊之下不来台了。

林知县凝固的笑容重新回春,心里更是瞧不上元昊之了,全心全意的围着方如海打转。

“哎公公这边请,这都是为百姓设的医棚,这儿的郎中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您尽可放心。”

“这儿一个病患都没有,哪儿来的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啊?”元昊之接茬,“林知县,空口无凭和言过其实可不是一个父母官该有的!”

林知县略冷淡的答:“副都御使大人误会下官了,这并非下官故意安排,只是天色未亮,百姓都还在睡梦中,如何来此看病。”

元昊之不信,只当他是在狡辩。“本官看......”

“副都御使。”方如海似笑非笑偏转,“人食五谷杂粮是本能,贪嗔痴怒是常态,细微末节之事便不要追究了罢。”

元昊之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知道宦官都是心肠狭窄的阴险小人,可端惠帝既然亲点了他为都御使,他怎么能因为俩人之间的过节这般打压他。

“公公,下官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只是……”

他生硬的争辩,一下让方如海风轻云淡的截住了。

“咱家知道,无需多言。”方如海从容迈步,“咱家来前便听说了,林知县是个好官。副都御使莫要妄自揣测,寒了好官的心哪。”

元昊之彻底没了话语权,就是个空有一身官皮的小跟班儿,无用武之地,僵青着脸站在一边。

“公公请看,这里就是放置冬衣棉花的地方。咱们宜县现在有八十三位绣娘,日以继夜的赶制冬衣,保证百姓穿的暖。”林知县殷勤的让到一旁,“公公,您看这都是上好的白棉哪。”

官府库房分门别类放满了所需之物,一大袋一大袋的棉花捆扎好后,码放在较为干燥的铁架上,底下还铺了厚厚的稻草。

白棉品相俱佳,价格昂贵,一般穷苦人家是用不起的。但为了抵御这次雪灾,许多专供棉花的商家都把价格往下降了几成,再加上有朝廷补贴,他们的损失并不惨重。

方如海一一验视了物资,甚至连赈灾银两的明细账都过目了,未出任何纰漏,最后不吝啬的褒奖了林知县一番。

连晃了几日后,方如海渐渐惫懒,比起头几天跟打了鸡血一样的恪尽职守,天不亮出府巡查,后来一日比一晚,一日比一日懒散。

没事就逗逗鸟,或者和楼清莞出门施粥,去寺庙礼佛,闲来无事就干脆赖在院中晒晒太阳。

要有多散漫就有多散漫。

元昊之每每见他如此怠慢消极,就气的想打人。

他咬牙切齿的嘲讽他,他就干脆歪倒在椅上,眼微眯的回嘴。

偏偏元昊之饱读四书五经,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三言两语就让方如海贬得面红耳赤。

最后不但没能拿捏住这太监,反倒惹了一身骚。

这日他巡查回来,发现方如海竟然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说来讽刺,百姓的容身之所未能重新拔地而起,寻欢作乐的青楼却已经灯火通明,笑语晏晏了。

更让他气愤的是,他使劲浑身解数也得不到的女子,让他轻而易举得到之后竟然不懂得珍惜。

明明青楼里的庸脂俗粉连楼清莞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毓珂姑娘,方如海他根本不是你的良人,你又何必执着于他?他这样的人迟早得倒台,你还是尽早离开他吧,免得被他拖下水。”

楼清莞刚蒸好几屉包子出来透气,就被元昊之堵个正着。

他苦口婆心相劝,实在让她有些“盛情难却”了。

“多谢大人提醒,毓珂定会好生思量。”

元昊之眼睛亮了亮:“毓珂姑娘您终于松口了,那小生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风度翩翩的躬身一揖,施施然离开了。

无论方如海每日多晚回来,屋里总会给他留一盏灯。

今日照旧烛火昏黄,暖暖的映出窗外。

他刚推门而入,烛光便瞬间熄灭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莞儿?”

“你在吗?莞儿。”

他扶着门框的手指慢慢收紧,努力适应黑暗,并试图寻找楼清莞的身影。

周遭静得沉闷,偶尔小风吹过。

啪嗒啪嗒,自廊边传来他熟悉的步履声,由远及近,停了。

“公公。”楼清莞的声音略为沙甜。

方如海扭头拧眉:“受风寒了?”

他把大敞的房门合上,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不烫人。

他双眼已然适应黑暗了,轻车熟路的重新点燃蜡烛。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楼清莞冰凉的手心被他捂的很热了。

“大半夜的上哪儿了?”

俩人挨着坐下,楼清莞半倚着他,闷闷的回:“去了趟茅房。”

方如海提了提嗓子:“怎的,茅房给你脸色看了?”

“那倒没有,茅房是无辜的。”楼清莞自嘲,“只是我如花美眷独守空闺,难免怨气了些。”

方如海哑然,又小声嘟囔着:“你知道咱家不是出去鬼混的。”

楼清莞笑了笑,“妾身自然知道,公公您皇命在身,身居要职,顾不上和妾身儿女情长,妾身理解。”

她果然是懂事的,方如海暗自松气。

然而她话锋突转,直勾勾瞅着他。“不过公公回来前是否能将身上的脂粉抖落干净?妾身闻着鼻头发酸,头昏脑涨,胸闷气短的很呢。”

方如海被她连珠带炮的轰了满头灰,青楼女子的脂粉味确实很浓重,他纵然没有左拥右抱,也染了一身味儿。

只怪他太粗心大意,自个儿闻的久了便闻不出什么了,才会堂而皇之的顶着身脂粉味儿进门。

“咱家下次会注意的。”他很是诚恳。

楼清莞却抿着唇不看他了。

方如海在外人眼里是个人精,揣摩人心的本事炉火纯青。可在楼清莞面前,他时不时犯点小错还不自知。

例如现在,人精的方公公后知后觉,轻声哄道:“下次咱家不去烟花之地了,去茶馆。”

他又断断续续的哄了许久,楼清莞才眉头舒展。

“公公已收拢人心了?”

提及此,他压不住的得意,眉飞色舞道出他是如何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过几日即可收网了。”

“等那时咱家就能陪你了。”

“嗯,妾身等您。”

第70章 白筠夫妇(二)

作者有话要说:

白筠子夫妇的部分存了一万字,所以还会有二更。不喜欢的小天使可以跳过,不影响正文的阅读哒~最后再次感谢为我投雷的小天使~啾咪啾咪~  “要不, 咱们再去趟程家大宅?”她提议道。

兰若蘅摇头,直言:“半只鬼魂都没有的程家已是空宅,再去无益。”

再者, 有用的东西已经落入他手了。

白筠子泄气似的扶着额头, 仰天长叹:“那该如何, 若是能得阿绫的生辰八字, 兴许还能开坛做法请阴差指点一二。”

兰若蘅默不作声的紧了紧怀里的包子,温温热热的放在心口。

直至日头偏西了, 二人才姗姗离去。

先是回医馆看了看小乞丐的伤势,为两个师弟带了吃食,接着又回客栈歇息,叫了些吃食饱腹。

虽然清楚希望不大,但他们仍决定半夜试试能不能招来吴香盈的魂。

白筠子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天才刚黑,又撺掇着兰若蘅逛夜市。

夜晚的如锦城车水马龙, 张灯结彩。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新鲜玩意儿,花花绿绿,看得俩跟班师弟眼花缭乱,还有各色香味扑鼻的小吃, 叫人垂涎不已。

白筠子很是慷慨大方的买了几样小吃给他们尝, 有了美食相伴还有的玩,顿时让他们觉得不虚此行,太值了。

几人就这样吃吃逛逛了好一会儿,慢慢的转到了更为繁华的地段。只是这个地段的人虽然多, 但多为男子, 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多数为富家子弟。

“白公子, 这儿真的好热闹啊。”叫云笙的小少年兴奋的喊道。

白筠子含笑点头,慢条斯理的晃晃折扇,“只要你们好好跟着你们师兄学医,有一技傍身,哪里去不得?天地任你游,逍遥又快活。”

时青云笙两眼亮晶晶,眼中尽是对游--行天下,闯荡江湖的向往。

他们蹦蹦跳跳的跑在前面,快活的像林中无拘无束的鸟儿,身形灵动。

“哟,哪来的小哥,长得真俊啊。要不要进来坐坐啊?”

时青蹦跶的正欢时,胳膊突然被人扯了过去,还以为是被什么邪崇缠上了,吓的他警铃大作。

然而一抬眼就对上了张敷粉抹脂的脸,以及白的晃眼的半抹酥胸。

啊,太羞耻了!他慌忙错过视线。

“哟,瞧瞧,怎的脸红了呢。小哥还没开过荤呢吧,进来陪姐姐喝杯酒吧,定不叫你亏了,如何啊?”

虽然不太清楚那女子话里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忘挣脱她的钳制。

“白公子,云笙!”他高声喊道。

云笙和他一般的年纪,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再者那女子衣着暴露,他更是躲得远远的避如蛇蝎。

白筠子步履从容,风度翩翩。那女子远远一看便喜出望外,心花怒放的撇开时青,扭臀摆胯的凑了上去。

“哎呀,公子生的真是俊朗,真叫奴家一见倾心呢,不知公子是哪儿的人士啊,可有婚配?进来坐坐吧。”柔软的娇躯恨不得贴在他的身上,酥胸更是有意无意的刮蹭。

白筠子笑意不减,巧妙的避过女子刻意的靠近,温和有礼回道:“姑娘过誉了,不过一介布衣,不足挂心。今日与师兄弟几个还有要事在身,恕难相陪了。”

如此品貌上佳的二人,简直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香饽饽,很快吸引了许多风尘女子的目光,蜂拥而至的扑了过来。

白筠子尚且能应付自如,兰若蘅却是面如寒霜,沉着眼立在一边,即便浑身上下都给了一种生人勿进的疏离冷漠,可仍不乏有女子不断贴近,调笑。

“公子,您是官老爷吗?怎么总绷着脸呢,真叫奴家害怕,您笑一个嘛,笑一个嘛。”

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软哝软语的依偎在兰若蘅身侧,殊不知身旁之人脸色已经阴沉的如滚滚黑云,掩在长袖中的手臂青筋毕露。

“公子真不赏脸陪陪奴家嘛?奴家可不收公子的银钱啊。”几次三番被拒了的女子眼含秋波,楚楚可怜的眼巴巴望着白筠子。

白筠子拱手施礼,俨然是个恪守礼节的书生:“多谢姑娘的好意,不过我们师兄弟几个确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叨扰逗留,还望姑娘海涵。”

只是她这副洁身自好,不染俗世的做派,却叫这群泥足深陷的青楼女子们更为心猿意马,说什么都不肯放人了。

在此纠缠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拗不过她们走了进去。

“兰兄,盛情难却呀,不如便从了姑娘们罢。”白筠子冲兰若蘅眨眨眼。

兰若蘅有口难言,他现在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既能用内力震开对他上下其手的女子,也不能任由白筠子胡来。

青楼外悬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又大又亮,那一圈圈朦胧的光晕渐渐模糊了白筠子的身影。

他无奈咬牙跟上。

青楼女子向来口如蜜罐,见人三分笑,说是不收他们半分银钱,但开门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因为一副好看的皮囊就让自己亏损呢。

只不过对他们更为殷勤罢了。

白筠子自知理亏,不仅诓带着他们来了这花街柳巷,还堂而皇之的寻花问柳起来。

兰若蘅此刻定是恼怒无比的,只是始终念着情面,不愿当众发难。

于是她一跨入青楼便急忙要了间雅间。

——这算不算亡羊补牢?

“咳咳,兰兄喝点?”她满脸堆笑,将斟满酒的酒杯恭恭敬敬挪了过去。

她的左右两边各拥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兰若蘅看也不看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白,二话不说仰脖干了。

白筠子见此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至少还是顾着她的面子的,回头再哄哄软言相劝一番就该没事了。

云笙时青两个不谙世事,鲜嫩水灵的少年可谓是坐如针毡,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会坐在这种地方。

衣香鬓影,琴音袅袅。

更让他们咋舌的是平日里看似清心寡欲的白公子,竟是....竟是一个情场高手,否则怎能在顷刻间就与一众女子打得热火朝天,惹的她们娇笑连连。

可怜他们这两个孩子,从头到尾眼睛都不敢抬一下,生怕看到长针眼的画面。

“你究竟要胡闹到何时?”兰若蘅终是忍不住了。

白筠子正捉着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看相,闻言吐吐舌头:“兰兄呐,出来玩儿嘛就得尽兴啊,你看看你天天闷在山里,也不怕闷不出病吗?我可是很为你担心的呀。”

兰若蘅与她相隔了个女子,他只要余光一扫便能看到她神采飞扬的眉眼,沾了酒水愈发红润的唇。

他下颌紧绷,温润的轮廓一时显出几分冷毅。

“在下很好,不劳白公子费心。”他起身,“失陪。”

“哎等等!”她追了上去。

半拉半拽的把人弄到僻静处,草草解释了通:“能探听到消息的渠道就那么两三个,青楼虽是风花雪月之地,但实则鱼龙混杂,布衣贫民也好,商贾权贵也罢,在这里都会剥下白日那张假情假意的面具,暴露最真实的自己。你别低看了这些柔柔弱弱的青楼女子,她们知道的可不比谁少。”

“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探听到程家的秘闻,不论何事何人的,总归有些帮助。”

她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他确实不善言谈,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些时日以来若非有她在身侧,他兴许连落脚的地方都寻不到,多半就在某个林中破庙安顿下了。

他生性凉薄,衣食住行于他而言不过镜中月水中花,力所能及,不必太过强求。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气什么,他和她始终不是一路人,她可以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线索放下架子,与人谈天说地虚与委蛇,可他不行,连多说一句话都是奢侈。

“你再给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到不管成没成,我都跟你走,行吗?”

白筠子软声与他商量。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看怎么过了。

“大师兄,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云笙向来心细,他发现自家大师兄的脸色从开始的冷然、阴郁,到现在的惨白。

他担心大师兄是哪儿不舒服还强忍着,所以掂着胆子问了句。

出乎意料的,兰若蘅轻轻扫了他一眼,双唇微张,终究没说出什么来,只是摇了摇头。

虽是极为冷淡的回应,却也让这个小师弟心中为之雀跃,竟然大着胆子为他布菜斟酒了。

见他眉尖轻蹙,以为是他不满了,正打算开口认错呢,却见兰若蘅动筷夹起了菜,细嚼慢咽了会儿便执杯,一饮而尽。

之后就是小师弟云笙继续大着胆子为他斟酒布菜,只是越到后面菜几乎不动了,就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往下灌。

期间白筠子也曾担忧的问过几次,只是都让兰若蘅含糊的一笔带过了,白筠子也就当他是开窍了,便没当回事儿。

从青楼出来后已是亥时,夜色正浓。

白筠子喜滋滋的眉梢含笑,所有该打探到的消息都打探到了,抓到阿绫那具凶尸只是时间问题了。

“白公子,大师兄他真醉了啊?”时青艰难的架着一醉不醒的兰若蘅,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平日里严于律己,克己慎行的大师兄一向滴酒不沾,今日是怎么了,一喝就喝个酩酊大醉的,真是件怪事啊。

白筠子却不以为意,上前故意捏了捏他的脸,幸灾乐祸道:“和尚不都还有喝酒吃肉的吗?他第一次喝酒,醉个不省人事的不是情理之中吗?不过呢,明日待他醒过来后你们可不准笑话他,最好也别提此事。”

这人脸皮比饺子皮还薄。

云笙时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算她不提醒,他们也是不敢说漏半个字的。

“怎么,很沉吗?”白筠子见他二人气喘如牛,呼呼的冒着热汗。

云笙不好意思的埋下头,就算是默认了。

他和时青可是连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可也才勉强的将兰若蘅从青楼里扶出来,明明他们大师兄的身形是那么飘逸翩然啊。

白筠子只当他俩偷懒,想也不想的长臂一伸,将烂醉如泥的兰若蘅揽到肩上。

——哎哟妈!

她痛呼一声。

白筠子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被兰若蘅压在了底下,就在她揽过他的一瞬间,宛若一颗重如千钧的巨石朝她砸下,直把她砸的眼冒金星。

“呀白公子,您没事儿吧?”云笙时青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的解救她。

白筠子喘了口气,竟有片刻的恍神,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犹如滚烫的铁石,手掌过处皆是紧致硬朗的肌肉,浑身上下一刻不停的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也许他能把她烫熟了。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我扶起来。哎哟,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散了。”她手脚并用的推拒着兰若蘅,疼的龇牙咧嘴。

最后在三人齐心合力的合作下得以抽身。

“白公子,您看这该怎么办啊?”时青茫然无措的看着躺倒在地的兰若蘅。

白筠子正揉着酸痛不已的腰,想着方才自己孤军奋战打探消息,他却在一旁乐乐呵呵的饮酒果腹就有些不是滋味儿。

可也总不能让他在这儿吹一晚上的凉风,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于是干脆大手一挥:“带走吧。”

云笙时青愁眉苦脸的对望,不约而同道:“白公子,您倒是告诉我们怎么带啊,大师兄他....他实在是....实在是....”

太壮实了。

白筠子眼一眯,他们便咕噜的咽了口唾沫,“先把人翻过来总会吧?”

话音刚落,俩孩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吭哧吭哧的把兰若蘅翻了个面儿。

皎皎月光安静的洒落在他身上.....

“白白白公子!大师兄他、他破相了!”云笙一脸惊恐。

白筠子顿时一个箭步垮了过去,扫开他二人,蹲下身查看。

在兰若蘅俊朗如月的脸蛋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指腹轻轻一碰便沾上了点血,还有细细的砂砾。

“应该是方才坠下时不小心擦伤的。”她有些心疼的摸了把脸蛋,滑滑嫩嫩的,只希望不会留下疤痕的好啊。

又折腾了一会儿,他们才动身回客栈。

依旧是云笙时青二人扶着兰若蘅,只是已不像初初那样吃力了。

原来重的并不是兰若蘅,而是他那柄随身携带的寒剑——碎玉。

平日里看他使得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的,还以为是把轻剑,没想到竟重如千斤。连带着白筠子都深深地吃了一惊。

“还差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

白筠子坐在桌边呆望着疏疏落落的月光,平滑的指节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

白日里和兰若蘅商议好今晚招吴香盈的魂,可他却醉得一塌糊涂。

她单手托腮,一双桃花眼犹豫不决的盯着安然而眠的兰若蘅。

罢了,让他好好睡着吧,反正今晚的收获不小了。

如此想着,便拂袖踱到床边的脸盆旁,将洗脸帕浸湿后坐到床边,细细的为兰若蘅擦拭身子。

“喝酒本该讲究循序渐进,似你这般牛饮怎能不醉,你啊平日里总是摆出神医圣手的架子,凡事都循着规矩,一言一行都板正的如标尺,日复一日的如此,当真不累吗?”

她闲话家常似的在兰若蘅耳边絮叨,湿热的帕子轻轻拂过他紧皱的眉头,高挺的鼻梁以及透着淡淡粉色的唇。

左脸颊上的擦伤口被清理干净了,白净的面皮多了这么道破皮的伤口倒也不显突兀,反倒别有一番风貌。

“啧,真是了不得了,破相竟还破的如此赏心悦目,叫人羡慕的紧。”她有些酸溜溜嘀咕了句。

“这手嘛倒是和我不相上下。”

她内心算是平衡了点。

紧接着她又开始帮他宽衣携带了,反正今夜无事可做。

衣襟大敞,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经过酒精的灌溉后泛出白里透红的水灵,讨喜的很。

平稳的呼吸,均匀的起伏,睡的是真香啊。

白筠子见兰若蘅面色绯红,睡的香甜,又实实在在的一副人畜无害人尽可欺的模样。

那被压制住的坏心思便彻底揭竿起义了,迫不及待的催促驱使着她,经过一场激烈的对峙后理智惨败。

“兰大美人儿啊,你一直都知晓我对你图谋不轨的吧,而你还偏偏把我带在身边,如此明晃晃的暗示.....我要是不做点啥,倒对不起我女土匪的身份了。”

“你放心,我就随便摸两把,不干别的。”

她言之凿凿的说完,深吸一口气,两根玉筷似的手指便开始攀岩。

平坦紧实的腹地还散发着烤人的地热,落地后如云中漫步,脚下踩着的是朵朵祥云,令人飘飘然然。

往上走便到达了两座山丘,虽不及高山远阔,但仍旧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好地方。

往山丘上的岩石一站或者一坐,便能一眼望到山脚,林子郁郁葱葱,绿水环绕,如此宝地其实暗藏玄机。

密不透风的树林下实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所造的山洞,无人踏足的神秘的禁地,充满着神奇的色彩,只有整座大山的主人才知道,那包裹严实的山洞里盘踞着一条傲睨万物,威仪万千的睡龙。

玉筷像是落入大山的仙子,不谙世事,无拘无束的游荡在大山的各个角落。

这时它正在山丘的岩石上左摸又蹭,将它冰凉如水的身躯贴在岩石上,感受着它趋近与人的战栗。

大自然真神奇呀。

它逗留了一会儿后便又开始了下一步的探索,直达传说中的山洞,它要探险,要成为古今中外窥见巨龙的第一人。

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并在林中做上属于自己的标记,它踌躇满志的探入最深处了。

“不愧是巨龙歇卧之地,真真是不同凡响啊。”玉筷不由得发出来自肺腑的感叹。

它在洞外做着准备工作,活动筋骨,以免自己的莽撞惊扰了巨龙,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切准备就绪,它屏气凝神,一鼓作气的长驱直入。

顺利达到山洞深处,巨龙沉睡之地。

朦朦胧胧间,它看到安静憩息的巨龙,它是那样祥和,虽然外表狰狞,布满荆棘,却仍抵挡不了玉筷对他无限的崇拜向往,以及对未知的探索发掘。

它怔怔的看了会儿,终究是动了,勇敢的踏上前。

依旧是冰凉的身躯,像是对待珍爱之物般小心谨慎,又透着母性的温柔,就那样轻轻的贴着,见巨龙仍旧酣然而眠,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

它一会儿蹭蹭,一会捏捏,一会儿又刮刮,玩儿不亦乐乎,最后干脆不轻不重的一捏,得意忘形后的结果就是巨龙猛然的睁眼抬头。

“你....作甚!”

白筠子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白玉似的手处在一个极其窘迫尴尬的境地。

她手足无措的对上了兰若蘅隐含水汽的眼,心里翻涌的不是滔天的悔意,而是一种别样的....

她从来没有过的,陌生的感觉。

兰若蘅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他本是睡的好好的,突然...突然感到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想着忍忍就过去了,他实在累的慌,最后却.....

总之,一睁眼就看见白筠子面带可疑的笑容,手中拿着.....

他又羞又气,忍着一脚踢飞她的冲动低喝一声,却看到她仍旧傻愣愣的,不说也不放。

“呵....呵,你醒了啊。”白筠子总算是回过神了,干干的笑了几声。

举着湿淋淋的帕子道:“我看你睡的正好,便不忍心叫醒你。可....可我记着你是个爱整洁的人,若是一夜未沐浴....可能会难眠,左右我闲来无事,就替你将这差事儿办了。”

兰若蘅听得他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脸色更是发红,几乎是发狠的瞪了她一眼,立马下起了逐客令。

“出去!”

白筠子摸着鼻子灰溜溜的跑了。

“兰若蘅也真是的,先前偷看他洗澡时,也不像刚才那般声色厉苒啊,怎的相处久了反而变的拘谨了呢。

莫非真是应了那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她摇头晃脑的一路走,一路感慨万千的追忆青葱往昔。

第71章 白筠夫妇(三)

“云笙, 你觉不觉得白公子和大师兄今日有些反常?”时青压低了声音。

云笙忙捂住他的嘴巴,一边作出禁声的手势。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敢在背后议论师兄。你不知道大师兄是耳听八方的能手吗?万一叫他听到了, 单就大师兄的一个眼神就足够让咱们死个百八十回了。”

时青一哆嗦, 乖乖闭嘴, 只是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止不住的到处张望。

屋里少了两个人, 那冷凝的气氛越是变本加厉了。

白筠子掩在桌底的双腿抖了几抖才得以回暖,她右手圈着瓷碗小口的啜着, 将喝粥硬生生作出了品茶的优雅风度。

“你今早醒来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她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兰若蘅端碗的手一顿,冷然道:“甚好,不牢寨主挂心。”

白筠子扯了扯嘴角,连寨主都喊出来了,看来真是把他气急了。

她软下了语气, 表情带着几分委屈与无辜。“什么寨主,你这般说岂不是与我生分了许多。我一早便吩咐了店小二备上醒酒汤, 就是担忧你初次沾酒又宿醉,第二日醒来怕是头疼难耐。哪像竟是我多事了,反而惹人嫌。”

她就是摸清了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才委屈巴巴的说了这些可怜话臊他。

果然, 话音刚落, 就见兰若蘅不自在的侧过身,垂眸道:“我一向都是说不过你的。”

白筠子眼神都黯淡了,悠悠道:“罢了罢了,权当我自作多情了, 你既唤我一声寨主, 那我理当唤你声少门主了。自此,我与你的情谊也止步于此了。”

兰若蘅身子一震, 像是用尽了力气克制自己的某种情绪,隔了好半晌,才缓缓点头。

这回轮到白筠子气结了,本是番激他的气话,没想到他还真是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呢,居然点头就应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白疼他了。

她霍的起身,一个箭步上前,张口就道:“你这呆子何时有了这气人的本事了,藏得真深。真当你虎龙寨寨主好欺负啊,你说算了就算了?信不信我一纸告到常清门主那里去,叫他好好教训你!”

兰若蘅哑然抬头,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筠子看他这不明就里的呆样更是来气。

她忽的弯下腰,一字一句道:“你可别忘了,那日你是答应了与我成亲,我才放你出寨子的,名门正派之子可不能做出言而无信的事儿。”

“记住了?”

兰若蘅的双眼渐渐有了神采,他轻轻颔首。

白筠子便知这话他是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言。

回身时自然没有看到兰若蘅微微挽起的唇角。

她坐定后便立马体贴周到的奉了杯茶过去。

“这粗茶自然比不上你们山门的珍品,只能当漱口汤了。”

雪白的袖口掠过,兰若蘅定定的看着清淡的茶汤,低声:“昨夜多谢你送我回来。”

白筠子勾勾唇,“没了?”

兰若蘅道:“我这次出来也没带什么新奇的玩意儿,等回山门后,我便到藏宝阁取件上品,权当你的谢礼了。”

白筠子那双桃花眼登时亮了,直言:“那我可得自己选,你选的不是药材就是医书,无趣的紧。”

兰若蘅不语了,他也知道自己是个沉闷无趣的人。

“不过,你昨日到底怎么了,怎的就突然开窍了,那般不要命的喝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她确实好奇的很。

兰若蘅心不在焉的用茶盖拨了拨飘在茶汤上的茶叶,就一句带过了,也不管白筠子信不信,反正她是撬不开他的嘴。

白筠子略失望的瞅了瞅他,没再作声。

“行吧,咱们开始说正事。”她正襟危坐。

兰若蘅也随之挥去了脑中杂七杂八的画面,一脸肃然。

“昨夜我在青楼的那群姑娘嘴里知道了件关于阿绫的秘事,说来也是程家的丑事了。”

阿绫原来是外蒙人,父母双亡,无亲无故,自幼漂泊于街头。

被卖入程府后因她的本名叫起来太拗口,所以管事的婆子就随便给她取了个顺口的中原名。

初来乍到,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语言不通,胆小怕事,终日惶惶不安。

她这副窝窝囊囊的模样自然是受尽人欺凌,吃尽了苦头。

将他买进程府的管家是个贪财好色的,见阿绫虽然长的小了点,身上也又臭又脏,可仍旧凭着一双狠辣的眼睛看出了她异域风情的姿色,甚至幻想起了她少女初长成后曼妙的身姿。

于是,他便抱着童养媳的念头,不怀好意的接近起了阿绫。

别人做错事儿时轻则遭致他的谩骂,重则便是一顿毒打。

可阿绫做错事了,他不但不打骂,反倒和颜悦色的对她指点一番。

程府内鱼龙混杂,勾心斗角,戏弄排挤新人的事更是层出不穷,老管家对阿绫的格外照顾并没有让她的日子过得清闲,反倒是越发的苦了。

后院的丫鬟们欺负她语言不通,经常当着她的面儿嚼舌根。

讥讽嘲笑她是老管家养的小-淫-娃,小-荡-妇。

“以为爬上了老管家的床你就能安枕无忧了,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见你这种骚-蹄-子,姑奶奶可见得多了!哼,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我就看你什么时候被扫地出门!或者被卖进窑子当窑姐!”

满堂哄笑声,几个年纪轻轻,身段苗条的少女目露凶光,不断口吐污言秽语,讥讽的看着一脸茫然的阿绫。

虽然听不懂她们说的什么,但从她们的表情也猜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所以阿绫便更是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了。

这里没人喜欢她。

半夜时,阿绫被冷醒了。

她的床铺被褥都被一室的丫鬟给扔到边角了,靠窗的位置。夜里灌进来的风总能把她冷醒,让她辗转难眠,这样一来,第二天她就不能好好干活了,管事婆子又该一顿好打了。

咕噜咕噜。

她捂着肚子,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薄薄的被褥里。

她又冷又饿,身上管事婆子掐过打过的地方也钻心的疼。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呢?

她失落极了,离了这里虽然仍旧孑然一身,没有银两和落脚的地方,但总比天天在这里干活还有挨饿挨打的好。

“小绫儿,饿吗?老头子我拿了点吃的,出来吃点儿吧,啊。”

窗户突然支起了一道小缝,两只浑浊诡异的眼珠探了过来,阿绫惊恐的往后退了退。

“嘿。是我,你怕什么呢。”老管家咧嘴笑了,那干瘪的脸皮像是风干的橘子皮,轻轻一皱就要裂开似的,这大晚上看得实在叫人心惊肉跳。

“你、你来做什么?”她已经学了点最基本的中原话了。

“自然是来看你的啊,你看看你,这小脸儿都瘦成什么样儿的。

哎,叫我老人家怪心疼的哟。”阿绫似懂非懂,老管家虽然没有那些丫鬟看着面目狰狞,却让她心底更发怵。

“来啊,孩子,愣着干什么呢,出来吃点儿。”老管家把手中的油包往她鼻前晃了晃,一股烧饼的香味儿就弥漫开来。

本就饿了一天了,这烧饼不外乎是阿绫现在最想得到的,肚里的馋虫更是急不可耐了,惹得她津液满溢,不断的上下吞着。

殊不知,她这满眼渴求的模样,在老管家看来比青楼的花魁更加骚气,叫他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将这水灵灵的小姑娘拆吃入腹。

阿绫最终还是跟着老管家出去了,她悄悄摸摸。蹑手蹑脚的翻身下床。

生怕惊扰到其他人,又寻着这个由头欺侮她。

阿绫一顿狼吞虎咽,冰冷的有些干硬的烧饼吃了下去,意犹未尽的摸摸肚子,想着什么时候再能吃到一次就好了。

“谢、谢谢您。”她生涩的发着每个音节,心中却是真的感谢老管家。

老管家嘿嘿笑道,“乖孩子,吃饱了吗?”

过了会儿,阿绫才点头,她反应还是迟缓的。

“那就好。”老管家干枯发黄的手掌悄无声息的放在了她的肩膀,不轻不重的揉捏了起来,“你看啊,老头子我半夜给你带了吃的,你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啊?也不枉费我对你的一番心意嘛,这做人啊就得知恩图报,知道吗?”

阿绫仍旧反应迟钝,慢慢分析着他的话,却也只懂了一半。

她傻愣愣点头,“您、您说的是,知、知恩图、图报。”

老管家的笑意更深了,不住称赞着:“好好,是个懂事儿的孩子。”

那不安分的手已经从肩头游走到别处了,就那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

阿绫大惊挣扎起来,她虽然没有读过书,可她知道女儿家的身体是不能让人随便乱摸的。

她慌乱的打掉他的手,难得大声质问道:“你干什么!”

大概是怕她会大喊大叫的引人来,所以老管家干脆撕开了大善人的一面,将自己本身丑陋下流的面目暴露出来。

先是重重的甩了她一耳刮子,把人打晕过去后便抗到自己房间,将早已准备好的麻绳熟门熟路的绑上,这才心满意足的笑出了声。

“小丫头片子,跟老子斗你还差远了。”

哗的一声,撕开了她的衣襟,见着少女白嫩嫩肌肤便急不可耐的凑了下去。

“幼女就是好,又香又紧!果然是那些青楼花魁都比不了的,哈哈哈!”他脱了裤子,肮脏的大手不断蹂--躏着昏睡过去的阿绫。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邪恶一笑,“这安静的跟死人似的,上起来也太没滋味儿了,还是动的好,说不定多调--教几次,就知道怎么伺候男人了!。”

想着,他又扬手一耳光,将阿绫打醒了。

正迷茫之际,一块破布猝不及防的塞入口中。

夜色茫茫,不见天日的小屋,破碎压抑的呜咽声,床板的嘎吱声,终是为日后的果种下了因。

滔天罪孽,不可饶恕的罪行。

时年不足十四岁的外蒙少女阿绫,未经世事却遭此浩劫,沦落为一个色利熏心的渣滓玩物。

每当夜幕降临时,漏风的窗户被敲响时,那只披着羊皮的狼就守在窗前,狞笑着向她招手。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喜新厌旧是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他们寻花问柳无非就是为了寻找刺激,这当中与年龄大小无关。

所以已是迟暮之年的老管家更是青楼常客,拖着一副老态龙钟的身子也要与年轻的妓子寻欢作乐。

他最喜欢的就是听楼里的姑娘吟唱淫--词艳曲,所以他每夜都逼着阿绫学唱学跳,但凡有一丁点错便是一顿大骂。

“废物,让你学唱个小曲儿都学不好,你说我养你有何用?臭-婊-子!”

“你以为你值几个钱呢啊,都被老头子我干-烂了,还装清高呢!信不信改明儿老子就把你卖到青楼去!”

“嘿嘿,听说青楼的老鸨最是有手段了,你这被干-烂了的小婊子说不定能补个处子血呢,也好让老子赚几个钱!”

“给我好好唱!再敢错一个字老子就把你剥光衣服丢到大街上去,让其他男人也来看看你有多骚多贱!”

如此日复一日的身体与心理的双重煎熬让她生不如死,但她骨子里的倔强和高傲让她不甘心样窝囊的去死。

她本就如蜉蝣,无人问津,没有人会怜悯可怜她,一句关切都是她不敢求的。

一旦她死了,老管家只会想别人替代她,继续这无边的罪行,倒不如由她亲手结束这肮脏的一切!

她开始认真的学习老管家交给她的每首淫词艳曲,借此来认字,学习中原文化。

她每夜伏小做低,乖顺的迎合老管家,不再大哭大闹。

白天干完活计后,她便开始塑造身段,这虽是青楼女子揽客的手段,但也是她在程府的生存手段。

她用曼妙的舞姿,年轻的肉体引诱老管家,让他沉迷于一日又一日的肉欲里无法自拔。

这时,她的生活才开始有了起色,老管家见她乖巧听话,又懂得讨好,便经常会送些吃食糕点,后面逐渐在阿绫反客为主的调教下,开始时不时地送些银钱。

此时她快十五了,在这满是豺狼虎豹的程府呆了一年,她已经从中悟出了生存法则。

她将老管家送给她的银钱存起来,打点着与旁人的关系。

她向厨娘学习烹制最地道的中原菜,最甜软的糕点。

从绣娘那里学到了实用又讨人喜欢的针法,她刚学着绣花的那段时间十个指头都是红肿的,一碰就刺痛不已。

尤其是当时正值冬季,冰冷的井水直冷到她心里。

她托老管家给她带了花卉的书,她空闲时就钻研,她知道府里的夫人小妾与小姐都是极爱花草的,她便投其所好。

整整一年的时间,她待人接物越发娴熟,做事有条不紊,只是对她有用的她就学,可以说是物尽其用。

或许是苍天有眼,也或者是苦尽甘来,她得到了服侍程夫人的机会。

此时,她已经蜕变成了一个见人三分笑,走一步看百步的个中翘楚,一路功于心计,披荆斩棘,成为程府的第一大丫鬟。

吃穿用度不亚于府中的小姐。

先前欺负过她的小丫鬟们见她竟平步青云,摇身一变成为当家主母的丫鬟,可谓是麻雀变凤凰,今非昔比了。

每每见到她时,都不由得心虚万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她伺机报复。

却不想阿绫见到她们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根本没将这点恩怨放在眼底,叫她们又惊又怕。

一个月后,夜阑人静时,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出没在夜色中,脚步匆匆的一前一后扛着卷草席不知所踪。

“听说了吗?老管家失踪了!”

“啊,听说了,我听二小姐屋里的丫鬟说的,那个老管家被老爷夫人打死了!”

“什么?为什么啊,老管家做了什么事啊,惹的老爷夫人狠下杀手.....”

“谁知道呢,老管家可是年轻时就跟着老爷的,怎么...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别是咱们府中有什么脏东西吧?”

“呸呸呸!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主子们听到了撕烂你的嘴!”

静了一瞬。

“你们说....会不会是她?”

众人后背发凉,那个‘她’不言而喻

“我记得她、她跟那老管家有那种关系.....”

“别胡说!”

“真的真的,我亲眼看到的。那天我起夜如厕时,经过老管家的屋前,我看到那屋内虽然黑漆漆的,却有人声,我一时好奇...就上前听了会儿,你们猜我听到了什么?”

有大胆的开始催促了。

“我听到那屋里很是吵闹,老管家嘴里骂着什么婊-子,二手货,然后我就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那哭声可渗人了,说着什么放过我之类的,可吓人了!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后来越想越觉得耳熟,回屋时看到阿绫的床铺是空的,我就知道了,老管家房里的人就是阿绫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哼,原来是靠着卖身体爬上来了,真恶心!”

“对对对,恶心死了,果然是个小-骚-蹄-子!”

“就老管家的身子经得起她这骚-货折腾吗?别是老管家因为跟她行苟且之事时用力过猛,死在她肚皮上了吧,哈哈哈哈!”

“嘘,你小点儿声,她现在可是大丫鬟,若是被她听见了咱们都得完蛋啊。”

“切,谁怕她啊,不就是个荡-妇嘛!”

“扫兴,睡觉睡觉!”

三日后,夜阑人静时,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出没在夜色中,脚步匆匆的一前一后扛着卷草席不知所踪。

第72章 等您

先前俩人只顾着说话, 且视野微暗,这厢离得近了,方如海才发觉不同。

“什么时候换了支簪子了?”

楼清莞偏头, 摸向发间兔儿黑簪。

“这支吗?”

这下黑簪的全貌瞬间清晰了, 方如海面色一凛。

“谁给你挑这黑簪, 简直是胡闹!”

他忽然的变脸, 完全在楼清莞的意料之中。

她温温道:“是六皇子今早送妾身的,孩子嘛不懂事儿, 公公歇气。”

方如海撩袍起身,冷笑连连。“咱家就说他是在装疯卖傻,现下不就露出马脚了,咱家现在就修书一封给将军!”

他朝堂之事,她不欲过问, 也无意干涉。

方如海如玉青葱的手指捻笔,文思泉涌, 落笔生花,她就站在案前给他磨墨。

那洋洋洒洒的一纸下来,她可不信他只写了六皇子之事。

待他搁笔已是寅时。

旁人或许不知道,夸方如海高大威猛, 风流倜傥或是如何的受主子青睐, 都不及旁人夸他字好,有风骨。

他就是个心口不一的人,面上对读书人嗤之以鼻,实则心里比谁都要尊重读书人。

这点是楼清莞和他相处很久之后, 才得出的。

她像前世那样笑眯眯的夸了他几句, 他装模作样自嘲了两句,却始终压不下那翘得老高的嘴角。

“自明日起, 咱家会将六皇子带在身边,直至我们回京你们都不许接触了。”

他将一大张纸卷吧卷吧的收入屉中。

楼清莞没有异议,只是嘱咐他仔细身体,莫太劳累。

又过了几日,扮猪吃老虎的方如海顺利查清全部账目,顺藤摸瓜揪出了有所牵扯的官员,尤其是柳丞相阵营的官员。

那日他在街上晃悠,和林知县与一众小官闲聊。

方如海在京城本就声名狼藉,到宜县后又刻意表现出散漫和骄奢淫逸,短时间内打消了林知县的疑虑。

俩人越混越熟,那亲热劲儿都赶上亲兄弟了。

所以慢慢的,林知县不再刻意限制百姓的活动,后面他们再出去饮酒作乐,大街上所见皆是行走坐卧的百姓。

巧的是那日一行人刚熟门熟路到青楼,街边骂骂咧咧的俩百姓忽然动起手来,声如洪钟,整条街都能听见。

方如海闻声寻去,俩人已经撕扯在一块儿了。

“都御史大人在此,两个市井小民竟敢在此胡闹,还将不将大人放眼里了!来人,去将那俩人给本官拿下!”

没想到捕快的加入反倒火上浇油,那俩人居然反戈,对着红衣捕快就是一顿胖揍。

一眨眼,俩人斗殴升级为群殴。

林知县气的头顶生烟,厉声大喝,方如海则含笑观望。

战局混乱,在震天响的叫骂中,衣料撕裂的声音微不可闻。

直到一团团黑棉花随风卷落,飘向广袤无垠的天空。

方如海微微眯眼。

林知县后背霎时下了层冷汗。

“林知县。”

太监独有的阴柔嗓音亮出。

由市井小民打闹演变成整顿贪官,追查赈灾银两的大戏拉开帷幕。

官越小越贪,从古至今目无法纪、横行霸道的均以小官为多数,谁让他们占尽了极好的风水宝地,山高皇帝远,他们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儿那就是实打实的土皇帝。

方如海自个儿手脚就不干净,即便什么都不干,每年成百上千的贿银也够他衣食无忧的过好下辈子了。

所以要论起怎么抓贪官,他闭着眼都能想出百来种方法。

区别仅在于麻不麻烦,成效如何。

他惯用的手段就是刑讯逼供,的确也有很效果,但贪官蛇鼠一窝,又奸诈狡猾,他还没审出什么线索,那些人早就闻风而逃了。

所以这样打草惊蛇的方法用不得。

思量再三,还是温水煮青蛙稳妥些。

刑具还没上几个林知县就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不忘捎上当地几门富商,官商勾结,亘古不变哪。

方如海兴味盎然的命人把衙门的刑房按着慎刑司改,就是想大展身手一番,结果却大失所望。

他脾气一上来便收不住了,打了个响指,已认罪画押几人的如开了嗓的公鸭,哀嚎连连。

掸掸衣袍,蹬靴起身,这才是他想听到的。

衙门门口聚集帮翘首以盼的百姓,待方如海从里走出,那乌泱泱的人群忽然齐齐高喊:“青天老爷!”

在他震惊错愕之余,跪拜行礼。

落日熔金,红光漫天中,那一双双真挚清明,似是将他奉为救世主的眼睛,让没来由的一阵羞臊。

当太监这么多年了,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什么惊险的场面没见过。

别人骂他他就反唇相讥,给他使绊子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现在.......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他不自觉的按向腰间玉带,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无措。

眼神轻飘飘落到小全子身上,小全子心领神会,嬉笑着替自己师父化解了尴尬。

最后他是僵着步履,在一众灼热目送下离开的,他虽面色沉静,实则胸腔凝着气。

直至拐入深巷,才长长舒气。

——猝不及防的

“青天老爷。”

他头皮一炸,猛的抬头。

微红夕阳下,楼清莞半身碎金,白皙面孔透亮,眸光狡黠点点。

“你又作怪。”方如海蹙眉低斥。

方才那幕她定然是看见了,才会这般调侃他。

楼清莞止不住的笑,“公公是害臊了吗?”

他瞪她一眼,嘴硬道:“咱家官居三品,大风大浪的见多了,怎么可能被这点小场面唬住?害臊?”

他嗤笑:“你眼拙。”

这尖牙利嘴的哟,楼清莞不同他计较。

她拎了拎手中的食盒,“公公,我煲了老鸭汤,味道还不错呢,您尝尝?”

方如海斜睨着她,“讨好人的本事又见长了。”

“那可不,毕竟妾身伺候的可是朝中三品大官儿呢,不得费点心思呀。”

“贫嘴。”

两道细长影子相融,渐行渐远。

方如海出行必坐软轿,用两腿走路彰显不出他显赫的身份,满足不了他的虚荣心。

再有就是因为他白面无须,气质过于阴柔,穿着打扮华贵不凡,放人群里简直就是一盏万众瞩目的明灯。

他虽然嘴上凶恶的扬言要挖掉看他的眼珠,但实际却选择了隐匿自身。

而在宜县这段时间以来,他坐软轿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认得很清,自己是来巡查不是来显摆的。

不过当中最大的原因,还是楼清莞的潜移默化,教导有方。

她总说:“公公,多走走可以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好啊,你这是拐着玩儿来骂咱家瘦弱短命?”

“妾身可没这么说。”她笑容灿烂,“不过对半对半吧。”

方如海眉毛一揪,反了反了!

在火苗冒头之际,她又不疾不徐浇了勺春水。

踮着脚尖,拢住他的脖子,款款温柔。“妾身想和公公百年好合,年年有今日,岁岁岁有今朝,不好吗?”

四肢百骸都注入了股暖流,胸腔阴郁消散,情到深处,捧着她的脸细吻。

从眉心,到细而弯的眉,含情的眼,挺翘的鼻尖,勾人的唇,最后落至......温暖跳动的心口。

薄情寡义,一身阴戾的方公公明白了,何为情。

宜县贪污案牵扯之人众多,势力盘根交错,想要连根拔起根本不可能。

便先清理清理外层的人,至于里面的就得等万守冲的消息了。

杂碎多,事务就多,今晚方如海得宿在衙门,所以让楼清莞先回去歇息。

临走前,她像往常那样和他调笑两三句,拢拢他的衣襟,然后收拾好碗筷,挎着食盒出门。

浓浓夜色中,她素色衣裳如渐渐熄灭的光火。

方如海目送她,想着等闲下来了便带她去游山玩水几日,谁让她总是提起她那对东游西荡的师父师娘。

又想,这几日先送她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吧,近日确实有些冷落她了。

许是感受到他的愧然,她忽的回首。

“公公,妾身等您回来。”

月光融融,她笑若琼花。

第73章 火海

一墙之外是如火如荼的刑讯, 方如海埋首伏案,列出一长串的名单,皆是与此事有所牵连的人。

里面还有几个老熟人, 比如从御马监提拔到内务府总管的汪景睿。

这着实让方如海意外, 他曾暗地里调查过汪景睿很长一段时间, 他隐藏的很好, 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底子干净得挑不出错处的人突然掉马,无疑是个意外之喜。

他立刻差了俩锦衣卫日夜兼程, 尽快把信送到京城将军府。

他心情大好,挺直腰板伸伸四肢,一旁伺候的捕快适时奉上热茶。

茶叶悠悠打转,茶香清醇,是他惯喝的竹叶青。

薄唇抵在碗沿, 微张。

“师父。”

他手一顿,抬脸不耐烦道:“怎么了又?”

小全子嘿笑着走近, “那几个晕了过去,小的怕他们嗝屁了,特意来请示您是否要泼醒他们。”

“这天都没亮呢,晕了有三四回了吧。”方如海指尖叩叩桌面, “果然是养尊处优惯了, 没吃过甚么苦。罢了,过些时日还得带他们上京,今儿就先这么着吧。”

小全子领命,回头传了话, 便候在他身边。

“跟着咱家一天了, 小全子你回去歇着吧。”

小全子受宠若惊,高兴之余竟然打了个呵欠, 好在方如海只是讽笑他两声,便放他回去了。

四更天了,再过两个时辰天该透亮了。

方如海想干脆就在这儿将就一晚,现在回去怕会吵醒楼清莞。

坐了一晚脖子和腰都酸痛无比,他自嘲笑笑,自个儿还真是年纪大了,从前可没那么娇气。

“公公,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方如海正活动着脖子,挥手道:“不喝了,咱家要小憩会儿,你——”

陡然的失重感使得方如海连人带椅下坠,脑子有一瞬的空白,面相憨厚老实的捕快冰冷的凝睇着他。

“请方公公喝茶。”

那人指着案上的茶杯。

方如海闪过一丝慌乱,那杯茶绝对有问题,他打死也不能喝。

“你是柳丞相手下的人,对吧。”他勉强维持镇定,“名单和证据咱家早就送去京城了,所以就算你杀了咱家也于事无补。”

“你倒不如跟着咱家,他们给你多少银子,咱家给你两倍!”他试着策反,“而且你该知道,咱家背后的人是谁,是手握十万精兵的万将军,连圣上都要忌惮三分的人,你跟着柳丞相那种满身酸气的文官,能有什么好处。”

那人盯了他良久,眼神从冰冷过渡到嫌恶,在方如海惊恐的注视下,端过犹带热气的茶杯。

“你要做甚么,咱家警告你谋杀朝廷高官是要诛九族的!”

“放肆,来人!来人!”

方如海双颊几乎要被捏碎,被迫打开的口腔灌入了他最爱的竹叶青,那熟悉的醇香窜入五脏六腑,灼烧心肺,将濒死的恐惧不断放大。

茶水饮尽,施加在他身上的力气消散。

“你这种阉人就不配活在世上,杀你都嫌脏了老子的手。”

方如海此刻听不进一个字,即使呛得涕泪横流也拼命抠喉,他不能这么死了,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他浑身发抖,只能靠手肘撑地。

“哈哈真是阉狗。”

弓起的背部突然塌陷,方如海惨叫一声,那人的靴稳稳踩在他后背。

“老子平生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种不男不女的玩意儿,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脏东西。”那人嗤笑,“我很早之前就想杀你了,但一直寻不到机会,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这个机会了。”

看着方如海痛苦万分的表情,他故意重重碾压起来,一边听他语无伦次的叫骂,一边抓过他的头发,面朝自己。

恶声恶气:“方公公,您可还记得我啊,嗯?”

突然放大的面孔,狠厉的神色以及他赤-裸-裸的憎恶,都昭示着这个人和方如海定然有过交集。

但方如海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要是每个都认得,那真是仇敌满天下了。

他咬牙:“无名小卒,哪点值得咱家记挂!”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帮您好好回忆。”力气大的似乎要撕裂他的头皮,方如海疼的脸色苍白之极、

“三年前,你府里有个叫-春-桃的婢女,因为误拿了新鲜的食材回家,被你狠心的卖到窑子!受尽折磨,最后屈辱而死!”

“她可知她是我妹妹,我妹妹才十五!你怎么能如此狠心?”那人声嘶力竭的质问,他揪住方如海的衣领,疯狂摇晃。

“那日我特意去你府里求情,求你放了我妹妹,你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你说她是死有余辜!”

他呵呵冷笑,“如今风水轮流转,我忍辱偷生至今,就是为了取你这阉狗性命!因为,你死、有、余、辜。”

方如海耳中嗡鸣不断,听一半漏一半。

他对他所说之事无甚印象,他一个月就回府那么一两次,哪儿记得住府里下人的名字。

“是....是她有错在先,和咱家有何干系!”

不过一个卖身入府的婢女罢了,他还处置不得了?况且还是犯了错儿的,没将她杖毙已是他仁慈。

“事到临头还敢嘴硬,原想留你一个全尸,如此看来是——”

噗嗤噗嗤,血液飞溅。

那男人惊愕的瞪大眼,胸口、腹部、大腿皆是没了大半的飞镖,而这不过在瞬息之间。

“方公公您没事儿吧,哎是下官来晚了。”

王檀一脚踢开死不瞑目的捕快,拉起灰头土脸的方如海,替他扶正宫帽,掸掸灰尘。

方如海龇牙咧嘴的扶着自个儿的腰,止不住的吸气。

“传令下去,封锁宜县!排查可疑人员,宁杀错不放过,真当咱家好欺负么!”

王檀忙不迭的应声,举目四望除了他俩和地上的死尸,竟没有一个捕快。

心道,这方公公是多招恨哪,一路追杀不断就算了,到了衙门还逃不过,也是挺惨了。

“王大人,还得劳烦您替咱家请个大夫。”

话音未落,方如海胸腔忽的翻涌,弯腰呕出一大口血。

喉中腥甜,刺目的红让俩人都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方如海抖着手取出帕巾,想擦掉唇边醒目的鲜血,帕巾却一次次的滑落。

“公公您这是.....”

方如海闭了闭目,面色晦暗不明。“咱家中毒了,恐命不久矣。”

他摩挲着指上的玉扳指,王檀听闻后眉头反倒舒展了开,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丢到他手里。

笑吟吟:“本官还当是什么大事,公公服下这枚解毒丸长命百岁不是梦。”

解毒丸.....

方如海心念一动,“是咱家夫人让你送来的?她知道咱家会遇袭中毒?”

若真是,那不是未卜先知.....

王檀摇首,摸着下巴道:“夫人早就将这解毒丸放本官这儿了,说是让本官代为保管,一共两粒,你我各一粒。”

方如海眼角抽了抽,解毒丸来之不易,莞儿居然放心让王檀这狐狸保管,还让他顺走了一粒。

他越想越气,血液加速流动,头更是昏昏沉沉。

抛开杂七杂八的念头,倒出药瓶里的解毒丸,一口咽下。

“王大人怎么会深夜来此?”

“不是公公您喊本官来的吗?”

方如海皱眉:“大人说笑了,咱家可从未差人请您。”

王檀啊了声,颇有些茫然:“那就怪了,您夫人说让本官四更天儿时来衙门一趟,说是您有事儿要和本官商议。”

方如海眉头一跳,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意乱。

他疾步往外走,险些迎面撞上飞奔而来的元昊之。

“滚开!”

“你要去哪儿,知县府着火了!是大火!”

他心中咯噔了下,一把揪住元昊之的衣襟。阴恻恻问:“莞儿可是出来了?”

元昊之牙关打颤,“她.....她被困在里面了....”

方如海松开他,什么话都没说,一瘸一拐的冲了出去。

风声猎猎,他半抱着马脖子,忍着颠簸中的刺骨之痛,不断催促王檀再快些。

马蹄笃笃作响,穿过了长街,那冲天的火光让他整个人一软,差点儿跌下马。

“公公,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本官相信她定然没事。”

“师父,您可算回来了,您和师娘的厢房着火了,师娘她......她出不来啊,这可怎么办啊师父!”

方如海充耳不闻,一路逼近后院,里面聚集了一大波提水泼水的下人,浓烟滚滚,火势凶猛。

他被呛的喉咙干涩,半眯着眼往前凑。

“师父师父,您不能过去啊,这火还没灭,您当心烧到自个儿。”

方如海目光凶狠攥住小全子,“火烧了多久,为什么现在还没灭!火因可查清楚了!为什么不叫醒你师娘,让你师娘一个人呆在屋里!”

他神色实在骇人的可怕,尖细阴柔的声音几乎要震破小全子的耳膜。

小全子哆嗦着回:“小的、小的不清楚啊,也....也不晓得这火何时起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方如海愤然挥袖,抢过仆从手中的水桶,哗啦啦兜头一浇。

“莞儿!你在里面吗?莞儿!”

他边大喊边上了台阶,大火吞噬的声音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不敢想象,他的莞儿处于何种情境、

热浪炙烤着方如海的皮肤,只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浑身暴汗,他却置若罔闻,坚定不移的上前。

“方公公,您不能进去!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本官带你走!”

“滚!”

“方公公,咳咳,兴许夫人根本没在房里,兴许她早就逃出来了,您要是进去了岂不是.....咳咳!白白搭上了条性命吗?”

方如海一喜,不住点头:“对对对,莞儿那般聪明伶俐,肯定早就逃出生天了。”

他拍拍额头,“哎是咱家急坏了!小全子动用府里所有人,不不不是宜县所有人,立刻马上去找你师娘!就算是将宜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

井水浇透的官袍已是半干半湿,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转。

所有藏人的,不能藏人的地方他都亲自去翻找,皆是一无所获。

“莞儿!”

他一脚踹开厨房门,空无一人,锅里还温着色泽乳白的鱼汤。

他抹把脸,争分夺秒的去往下个地方。

莞儿一定是像平日那样,躲在某个地方看他笑话,待四下里无人时,便会跳出来调侃他两句。

他挥退跟着的众人,独自走到僻静空旷之地,仰头望着满天荧光。

腔调温柔:“莞儿,折腾了半夜咱家实在是乏了,这里没人,你出来吧。”

两侧是挂满冰霜的枝丫,比起前些日子的“硕果累累”,已然消融了不少。偶尔冷风卷过,那冰霜便啪嗒的下坠。

莞儿喜欢听雨,一定也很喜欢听雪听霜。

所以他就在这儿等等罢。

“公公,火熄灭了!”

“灭了灭了,您快去看看!”

高高低低的火把寻来,方如海一个字都顾不上说,忍着腰上剧痛健步如飞。

空气中的浓烟未散,黑压压的一片断垣残壁,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

他出乎意料的面色平静,随口指了几个人去翻找,众人战战兢兢,一刻也不敢怠慢。

这场火几乎把整个厢房都烧了个精光,一踏进去便涌起飘絮般的灰烬。

方如海负手而立,宫帽歪斜,向来梳得齐整的发髻微微散乱,大红官袍上印着灰扑扑的鞋印。

乱衣蓬头,见他如此光景,王檀生出了几分怜悯和感同身受。

天边泛起鱼肚白,忙忙碌碌的一票身影伴随着一声惊呼,而停了下来。

“找.....找到了,是、是夫人......”

恰逢吹过的风没能淹没这句话。

方如海一动不动站得笔直,直至那具躺着焦尸的担架抬到眼皮底下。

众人自觉垂首。

静立许久,方如海突然云淡风轻一笑。“方才是谁说这是夫人的,咱家瞧着刑房很是空荡,咱家一惯喜欢热闹。”

一众丫鬟和小厮吓破了胆,连连告饶。

“公公,那、那真是夫人哪,小的们没有撒谎,夫人是为保护六皇子的而葬身火海的!”

方如海眼皮一掀,乌沉眼珠带着股狠厉。

“葬身火海。”他又低又慢的重复着,忽的抽出王檀别在腰间佩剑,手起刀落,喷了自个儿满身满脸的鲜血。

他动作快如闪电,连王檀都愣了片刻。

吓疯了的仆从惊声尖叫,四处逃窜,却见方如海剑尖一指。

“谁敢逃,谁先死。”他桀然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你们算什么东西,随便拉来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就说是莞儿,谁给你们的胆子,嗯?”

“葬身火海,好啊,咱家便让你们试试这葬身火海的滋味儿。”

小丫鬟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公公饶命啊,奴婢伺候夫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您网开一面吧!”

方如海仰头大笑,“好个网开一面,那你告诉咱家夫人她去哪儿了?你不是伺候她的么,人呢!”

第74章 正文完

那婢女抖如筛糠, 说不出半个字。

微风吹拂,叮铃脆响,白梅银簪落地。

方如海瞳孔骤然收缩, 双膝一软, 跪倒在地。

“方公公, 您......”

王檀欲言又止, 眼见方如海拾过那支微微发黑的银簪,泣不成声。

“您....节哀顺变。”

楼清莞头七未过, 方如海一行人就被押解上京。六皇子惨死他乡,对子嗣稀薄的端惠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风光无限的大太监方如海一朝沦为阶下囚,成了整个京城的饭后谈资,说什么的都有。

“听说是那太监贪墨银两,被六皇子撞破了, 这才惨遭被灭了口哪。”

“这阉狗好大的脾性啊,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连皇子都敢动手。”

“啧,可是我怎么听说是因为六皇子玷污了那太监的妾室,才被那太监痛下杀手的啊。”

有人嗤笑:“笑话,哪家姑娘会跟个太监!”

“可别说还真有。”一人接口, “南苑阁的毓珂姑娘不就跟了阉狗吗?哎, 这么一来倒也说得通了,毓珂姑娘那般国色天香,六皇子见色起意,啧啧, 好一出大戏呀。”

个中曲直无人深想, 草草盖棺定论。

为了查清六皇子的死因,端惠帝下令三司会审, 对所有与六皇子接触过的人轮番拷问。

首当其冲的就是方如海。

曾几何时,那端坐在上首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人,还是方如海自己。

只是转眼位置转变,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慎刑司掌印太监,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阶下囚。

“方公公,这几日在牢房里过得可还习惯啊?”

墙推众人倒,从前方如海横行霸道惯了,他贪慕虚荣,好大喜功,时不时耍点小手段,把刑部即将破获的案子给截胡了。

最后全变成他一人的功劳。

刑部尚书气的告御状,却次次让万娇容给挡了回来,方如海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所以后来端惠帝也就不管了,只要能替他办好事儿,就无伤大雅。

慎刑司和刑部积怨已久,刑部尚书那张马脸就是化成灰,方如海也能认得。

“呵.....呵,咱家过得甚好,不劳挂心。”

方如海声音沙哑,灰扑扑的囚服已被冷汗浸湿大半,双膝跪地,身形单薄。

刑部尚书皮笑肉不笑:“本官看公公精神矍铄,看来这牢房的下人是真有好好伺候公公了。”

方如海冷嗤。

“听闻公公喜欢喝茶,本官特意让人准备了壶茶,请公公品尝。”

门头响动,一名三大五粗的侍卫抬着一只大木桶进来。

悠悠茶香弥漫开,刑部尚书拾过茶碗,踱到桶边,不紧不慢舀了一勺。

“公公,本官请您喝茶,您无论如何都得赏脸哪。”

眼见他一步步靠近,方如海不退不避,只是冷睨着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刑部尚书眯眼看他,“看不出公公还有身傲骨,今儿正好让本官开开眼界,看看是真傲骨,还是.....装腔作势。”

一桶馥郁清香的热茶下肚堪比酷刑,滚烫的茶水犹如熊熊烈火,在方如海的肠胃里乱窜,所到之处皆掀起长串燎泡。

方如海边呕边被灌茶,干瘪的腹部水肿如球,稍稍动一动都能听到摇晃的水声。

“方公公,本官这刑部比你慎刑司如何啊?这磨人的花样你可还喜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前那般轻看我刑部,如今还不是落到我刑部大牢。”

一桶茶水见底,扼住方如海的力量一松,他顿时瘫倒在地,浑身湿漉漉,茶水和尿-液混杂在一块儿,臊气难闻的很。

双目无神,出气多进气少。

刑部尚书厌恶的瞪了他一眼,抬袖掩鼻,向两旁下属吩咐:“东西取来让他画押!”

连日来,方如海不知道自己究竟认了多少罪,画了几次押,大大小小罪状加起来都够死个百来回了。

无人问津,已然是颗弃子。

他浑浑噩噩度日,时梦时醒,但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他能看到的只有楼清莞一人。

那日他抓遍了宜县的仵作,为的就是验明那具焦尸不是他的莞儿,可那些老匹夫像是故意和他作对,身形体貌全都照搬照抄莞儿!

他怎能不气,所以他把那些仵作全杀了。

他几日不合眼,没日没夜不知疲倦的满城找,掘地三尺,没有她。

心中逐渐惶恐,那点微末的希望最终在一日日的失望中消磨殆尽,莞儿......

咱家还没和你喜结连理啊。

方如海半夜又被冷醒了,因着上面吩咐的特殊关照,他关的是最脏乱差的牢房。

老鼠蟑螂满地爬,墙面潮湿不堪,沾满了各种秽物。

方如海身下铺着的稻草半湿,春意料峭,他仅着轻薄的囚服。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额头高温炙烤,他染上风寒了。

朦胧间,他感到面皮一阵清凉。

“公公,您醒醒。”

紧接着,清甜梨花香萦绕鼻端,方如海蓦的睁眼。

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他抖着唇,呼吸愈发粗重。

“公公,您可算醒了,妾身给您熬了药,您快喝了吧。”楼清莞端过一碗黑扑扑的药汁,舀过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

“不烫了,您喝吧。”她眉眼是那样温软。

——当啷

药汁洒了一地。

方如海几乎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来拥抱怀里的女人。

他眼圈通红,牙关紧咬,十指连同整个身躯都在轻轻颤抖。

楼清莞被他箍得出不了气,又知他情绪不稳,于是一下下的抚摸他的背。

“公公,您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方如海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一个劲儿的唤着她的名字。

每一声都糅杂了太多情绪,是悲痛、绝望、生不如死,也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和珍惜,让人听了止不住的心疼。

“莞儿.....”他哽咽着,“我们成亲吧。”

“好啊。”

“咱家不做什么掌印太监了,咱家陪你游山玩水,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好吗?”

“好啊。”

“别离开我.....”

“嗯。”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说的口干舌燥,语无伦次,眼皮犹坠千斤,箍紧她的手渐渐懈了力。

迷迷糊糊间,他感到双颊火辣辣的疼,耳边吵的很。

“方如海醒醒!”

“喂,醒醒!”

孟水笙掐了把他的人中,他才悠悠转醒。

“烧傻了啊,身上那么烫。”她嫌弃的搓着手,脚尖点了点他面前的托盘。“换身干净的衣服,我带你走。”

方如海半睁半闭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孟水笙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认命掰开他的嘴,灌了一口绿色药汁。

绿色药汁其苦无比,气味冲鼻,方如海被刺激的顿时清明。

“孟水笙,你怎么在这里?你想对咱家干甚么?”

“我对你个死太监能做什么啊,自作多情!”孟水笙叉腰,言简意赅的让他换衣裳跟她走。

方如海惊了一惊,又见她神色认真,不像胡诌。

“你为何要帮咱家?”

孟水笙竖眉,冷声:“我帮的是莞莞,不是你。”

她不耐催促:“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方如海面上一喜,忙问:“是莞儿让你来的,莞儿没死活的好好儿的,对吗?她在哪儿,带咱家去见她!”

孟水笙没有立刻回答,她默立良久,讽刺一笑:“若她不是一意孤行要与你相伴,是该活得好好的。”

“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完成她交代给我的遗愿,你若不走,就是辜负了她,你自己掂量着吧。”

一番话让方如海重新跌入谷底,浑身冷的可怕。

“莞儿......莞儿她......”他艰涩不已,“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了?”

孟水笙缓缓背过身,声音些许沉闷。“我先前赠了她一道保命的平安符,就是算到她有道死劫难渡,谁知她居然转手就把符给你了。”

“你当教授时,她可以为了保全你的声誉甘愿和你地下情,现在你当太监,她为了保全你又无条件把自己的保命符给你。两世,你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方如海已无话可言,眼泪爬满了脸。

——一年后

又是一年春,今年开春特别早,屋檐的雪融的融,掉的掉。

檐下,一青布衫男子握着扫帚慢吞吞的扫雪,雪堆了一堆,推到阳光底下没一会儿就化了。

忙活了一阵,远远听到有人喊他。

“楼秀才,楼秀才!”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在原地等了会儿,就见个粉衣衫小娃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的跑到跟前。

仰着白嫩的脸蛋儿,双眼晶亮。“楼秀才,你能帮我写封信给我爹爹吗?”

那名叫楼秀才的男子神色淡淡,点了点。

小娃登时笑开了,拉着他的手指往屋里走。“楼秀才,我爹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他打跑了好多坏人,是个大英雄。”

“我好想他,可是他不常回家.....”

小娃噘着嘴,又自说自话道:“娘亲说爹爹很忙,他在很远的地方,所以不能常回家。等我再长大些,能认字了爹爹就会回来了。”

笔墨纸砚已经备好了,小娃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秀才也不着急,就在边上等着。

“哎,娘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我不能哭。”小娃揉揉眼,努力亮出灿烂的笑容。

视线落到空无一字的信纸上,瞬间瞪大了眼:“你怎么一个字都没写啊。”

那秀才懒声:“你说了一大堆的废话,都写了想累死我么。”

他的声线低柔沙哑,语气轻飘飘,带着不容置喙的理直气壮。

小娃小脸一皱,颇是不服气:“才不是废话呢,楼秀气又欺负人了。”

楼秀才轻哼,直起了身子,“便当我欺负人罢。”

说罢,一瘸一拐的往卧房走。

小娃急了,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追上他:“别走别走啊,你还没帮我写信呢!”

“不是说我欺负人么?”

“你现在不是就在欺负我嘛。”小娃奶声奶气,嘴皮子倒是利索。

楼秀才甩甩袖,“那我便是欺负你了,你又能如何?”

“我我我......”

小娃小萝卜短腿的,连秀才的腰都够不着,他要真欺负他他能怎么着啊。

想着想着,小娃嘴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

楼秀才皱皱眉,“不许哭了。”

他最讨厌爱哭的小孩儿了,烦人的人。

那句话虽然不轻不重,但小娃却哭的更汹涌了,偏偏他还哭的声如洪钟。

楼秀才一个头两个大,冷面道:“我帮你写,你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

小娃两颊还挂着泪珠,脆生生问:“真的吗?”

“我骗你作甚。”

“太好啦!不过.....”小娃忽然摸摸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你可以给我点儿吃的吗?我饿了.....”

楼秀才点点头,打算先帮他写完信,再端叠糕点出来。但等到后面去拿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吃完了。

眼瞧着那小娃泪光盈盈,蓄势待发,他不得不揣好钱袋,拖着病腿跑到镇子的糕点铺买。

他半个月会去一趟糕点铺,且出手阔绰,所以店里的伙计跟老板都认得他了。

见他来了,就立马为他包好他喜欢吃的那几样糕点。

楼秀才付过钱后,正要往回走,忽然听到有人问:“哎伙计,前几日你们铺里不是新来了一批糕点嘛,我们家小姐喜欢吃里面的梅花饼,想问问你们铺里还有剩余没,都给我包上。”

“有有有,刚好还剩一点儿呢,我全给您包上啊。”

楼秀才回头,表情略是僵硬。

“伙计,我要一份梅花饼。”

说着,放下一锭银子。

那丫鬟打扮的姑娘诧异的看向他,伙计挠挠头,很是为难。

“公子,要不您下次再来吧,这位姑娘已经全包了。”

楼秀才摇摇头,“现在就要。”

那丫鬟回过神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屑道:“哪儿来的穷酸,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小姐是谁,敢和我们小姐抢东西,是不想活了吗?”

楼秀才生的白净,高挑,五官颇为秀气,可气质却很是阴冷。

此时,他两只黑沉沉的眼珠盯着那丫鬟,就让她心里直打怵。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都挖出来!”她厉声道。

她的恐吓并未喝退他,反倒让他迈了一大步,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下。

“再说遍试试?”

似有阴风拂过,吹的那丫鬟满身的鸡皮疙瘩。

她咬着唇一言不发,直至店铺掌柜出来打圆场,她从他的阴影之下退出,才获得生气。

最后那丫鬟一包都没买,就脚底抹油似的跑了,定是赶着回去告状了。

掌柜的心里有苦难言,面上又不好斥责楼秀才半分,反倒让他自己个儿多加小心,近日就不要出来了。

楼秀才心不在焉的点头,捻起一枚梅花饼缓缓送到唇边。

入口不过一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公公,妾身做了梅花饼,您若不嫌寒酸的话,可以用它先垫垫肚子。

——公公,好吃吗?

——公公,马车里还有妾身给您做的梅花饼,您还吃吗?

他面孔瞬间扭曲,反手揪住掌柜的衣领,暴躁急切的问:“她在哪里!”

掌握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公子公子,有话好好说啊.....您这是干什么?”

方如海深深吸口气,尽量冷静平和。“做这梅花饼的不是你们铺里的人吧,她在哪儿?带我去见她。”

山风清冽,溪流潺潺,岸边铺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野花开的早,三五成群的簇拥在一块儿。

屋檐悬挂的风铃叮当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纤纤玉手轻挑竹帘,露出一张江南女子温婉恬静的面容。

手中提着只满是蔬果的竹篮,提裙蹲在小溪边。

专心致志把每样食材清理干净,玉白的手指冻得通红。

忽然,身后一道低柔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莞儿,怎的不烧些热水洗?”

女子身形微顿,转眼后背贴上了一具灼热的身体。

“莞儿.....”

楼清莞轻轻应着,语调温柔。

“公公,莞儿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了,还有几篇番外~接档文《少爷万福》求一波预收啦~拜托拜托

第75章 番外(一):一年

楼清莞整个身子都在晃动, 确切的说,是底下的床板在震动。

刚有意识时,她以为还在前往宜县的路上, 可过了会儿又发现不对劲, 身下垫着的不是温暖厚实的床铺, 就是一张硬邦邦的木板而已。

和记忆中舒适的软轿出入太多。

撑沉重的眼皮, 视野灰蒙蒙一片,不知白天还是黑夜, 难不成她又瞎了?

接下的事情让她更加崩溃,她动不了了,全身上下只有两颗眼珠子能转一转,尝试着张嘴,发出的是破碎的气音。

得, 一朝回到解放前,她又成了个又瞎又哑的女人。

她破罐破摔的闭眼, 不去想是谁掳走了她,意欲何为,当条安静不费力的咸鱼。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很久,除了自己浅薄的呼吸声和车轮轱辘声, 她没听到任何人声。

值得庆幸的是, 就在她以为自个儿要活活饿死的时候,一缕久违的光线突然照了进来,驱散了与她相看两厌的黑暗。

——原来她没瞎啊,真好。

楼清莞四肢绵软无力, 一路被人背着爬上百级石阶。

山路陡峭难行, 即便开凿了供人上山的石阶,可那接近直角的坡度仍旧让人望而生畏。

背着她的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 褐色短装,脚程轻快似凌波微步,她还未将周遭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已经爬上了山顶。

楼清莞一路看上来有些眼花了,头也晕乎乎。

直到双足重新落地,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音在耳畔乍起。

“主子在里面等你。”

不等她反应,手指飞快在她几处穴位上点了几下。

方才还病恹恹的楼清莞瞬间龙虎精神了,她先是揉揉发涨的太阳穴,才打量起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

木屋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看着非常干净,而且空气中还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木屑味儿。

两旁长满了花草,在葱郁丛林间有一团团淡黄色的身影。

走近了就听到叽叽喳喳的动静,竟然有人在寒风凛冽的山顶养了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

——也不怕冻死了。

楼清莞拢着袖,慢慢朝小木屋靠近。她走不太稳,可能是因为当了几天废人的关系,腿脚不甚利索。

等好不容易挪到门口了,里头愤怒的咆哮让她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

定了定心神,曲起手指轻轻敲门:“六皇子。”

方才还轰轰烈烈的屋内死寂一片。

楼清莞等了等,门唰的开了,一高一矮的俩人大眼瞪小眼。

“娘亲,您终于来了,懿儿等您好久了。”

高懿亲密的挽着她的手臂,一脸骄傲的炫耀。“您看,这里漂亮吧,这是懿儿找的地方,这里的东西也都是懿儿亲手弄的,娘亲您喜欢吗?”

楼清莞眉眼低垂,悄无声息的抽出手臂,直截了当的问:“六皇子,您将民妇绑到此处来,究竟是为哪般?”

她自认为没有半分对不起他,论起价值也远远比不上方如海和王檀、元昊之。

高懿:“娘亲不喜欢这里吗?懿儿想和娘亲永远在一起呀。”

他双臂微张,楼清莞倒退一步。

“六皇子,您的父亲是当今天子,母亲是才人,您的那声娘亲不是我一个宦官夫人担得起的。”

“还请六皇子放民妇回去。”

她一番话说得恭恭敬敬,六皇子却听的神色愈阴。

褪去了清脆的童声,他原本的声音带着少年人低哑与青涩。

“我不会离开这里,你也不能。”

高懿貌丑,先前跟在楼清莞身后装疯卖傻,还勉为其难的看出点憨态可掬,现下丑陋的五官平整的摊了开来,那骇人的程度,不亚于阎罗殿里的小鬼。

楼清莞有些被震住了。

而这样的表情和反应,从高懿出生到现在见过的不计其数,已经是家常便饭。

以前还会为被这样的眼神刺伤,可现在他彻底麻木了。

他故意呲牙,作出狰狞的表情恐吓她。“敢走就杀了你。”

许是他的恐吓起到作用了,楼清莞还真乖乖应下。

高懿心情看着很好,他领着楼清莞进入小木屋,就像进入了自己的领地一样。

里面的每样摆设,每块木头都是经他精挑细选,精雕细琢弄出来的。

高懿让她随便坐,随便看,她便慢悠悠的转了一圈儿,发现书案上的青竹笔筒里放了一大把黑簪,除了她发上插着的兔儿簪子,还有狐狸、猫儿、猪、狗,连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都有。

楼清莞不禁咋舌,这六皇子还真是深藏不露。

“喜欢吗?都送给你。”

“都是你做的吗?”她还是不相信。

“是啊。”高懿将整只笔筒都抱了起来,往她怀里送。“都送给你,你每天可以换一支不一样的戴,我还有很多没拿出来,你在这儿等着。”

说风就是雨,楼清莞还没看清他是从哪儿拖了一箱子出来,层层叠叠,形态各异的黑簪就那样暴露在她眼皮底下了。

“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多?”

何止是没骗啊,这简直完全出乎了楼清莞的意料,这么一大箱子都是高懿自个儿鼓捣出来的,那他在宫里的日子得多清闲。

“我来替你插上。”

高懿热情过了头,楼清莞心中胆寒,连忙推拒了。

“六皇子,你饿不饿?民妇给您做饭吧,您想吃什么?”

她都饿的能吃下一头牛了。

高懿却摆摆手:“我不饿啊,我刚吃饱。来,我替你戴上发簪吧,你喜欢哪支?动物的还是花儿的?”

楼清莞扶额轻叹,她只想先填饱肚子啊......

“六皇子您挑吧,您觉得哪支合适就挑哪支。”

高懿双眼锃亮:“好!”

转头从里头掏出了十几支簪子,十二生肖集全了。

楼清莞咽咽唾沫,轻声细语道:“六皇子,民妇身子不适,可否先让民妇休息片刻?”

高懿正兴致高涨,哪会让人打断。

“你睡了一路还想睡,不怕胖?”

“我.......”

咕噜咕噜。

楼清莞尴尬的摸摸肚子。“它有些不舒服......”

可怜她饿的两眼发花,胸前贴后背,还要劈柴烧水做饭,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六皇子。

不过有个值得楼清莞欣慰的地方是,厨房里的食材非常新鲜,全是集市上想买都得碰运气的野味儿。

刚摘下不久的榛蘑、十两一斤的狍子肉、水嫩嫩的木耳、补气血的人参、肉质嚼劲十足的野鸡。

楼清莞劈柴劈的腰酸,六皇子却拿好碗蹲在一旁,等着坐享其成。

她一个不乐意,直接把他赶去洗菜了。

原以为高懿会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兑好温水后就开始熟稔的清洗食材。

没有想象中的鸡飞狗跳或手忙脚乱,他不仅知道运用小技巧,连野鸡的内脏都处理的游刃有余。

楼清莞直愣愣的盯着他,这可是一个皇子啊......

“娘亲,孩儿是不是很厉害呀?”高懿侧眸,嘿笑两声。

楼清莞掩唇轻咳,“人不可貌相,六皇子果真是人中翘楚。”

“哦,还有句话叫熟能生巧。娘亲,您不晓得吗?”

楼清莞没搭腔,她吃不准高懿的脾性,便当做没听到继续劈柴。

高懿对洗菜这件事似乎有很深的执念,一连几天下来,不用她开口,他就自行抱着菜盆洗去了。

住山上对楼清莞来说除了晚上睡觉冷了些,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有件事令她越发不安,六皇子高懿似乎真是将她当成了娘,还是在神志清醒的前提下。

白天像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娘亲长娘亲短,碰到点什么新鲜事物都要同她讲。

若是哪儿磕着碰着了,那更不得了,非得赖到楼清莞吹吹伤口,抹上药才算完。

晚上两人虽是分房而睡,但楼清莞一早醒来打开房门,高懿一定还卷成蚕蛹睡得的香甜。

日子飞快流逝,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真生了个儿子,前前后后带着,怎么甩也甩不掉。

直觉告诉她这么下去迟早要完,她失踪了一个多月了,方如海该急坏了吧。

趁着午饭间隙,她挑开话头:“六皇子,我必须得走了,公公找不着我该着急了。”

高懿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

“六皇子,我不知道我是哪儿得罪你了,或是哪儿冒犯了你,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这乡野村妇计较。”

她说的情真意切,高懿却天真无邪的问:“娘亲要去哪儿啊,这儿不好吗?为什么要走呢?”

楼清莞蹙眉:“六皇子。”

高懿摊手:“现在就算我放你回去你也见不着方如海啊,他获罪入狱了,可能再挨个几日就人头落地了吧。”

楼清莞神色一滞,凝眉:“你是柳丞相一派的?”

高懿盛了碗汤,小心翼翼的递到她面前。“娘亲怎能如此怀疑孩儿,孩儿是清白的。”

今日炖的是蛇汤,蛇是上次背楼清莞上山的男人打来的。

早上她一进厨房就看见灶上两条歪七扭八的乌梢蛇,用比绿豆还小巧的眼睛瞪着她,吓得她脸盆都顾不上拿,匆匆忙忙的跑了。

她虽然煲过很多汤,但蛇汤碰都没碰过。而高懿又偏偏对蛇汤情有独钟,她是说什么也不肯碰蛇,高懿取笑她两句,自己揣着匕首拿着碗进去了。

现在饭桌上的那一锅热腾腾的汤自然是蛇汤了。

楼清莞看着他:“六皇子,您是不打算回宫了吗?”

高懿喝了一大口蛇汤。

“回去做甚么,我只想和娘亲在一起。”

“您的生母蒋才人就在宫里。”

“她?”他笑了笑,“你才是我的娘亲,你对懿儿好。”

楼清莞诧异:“六皇子,您这是......有奶便是娘?我的意思是,这世间对你的好的人定然不止我一个,况且你又如何知道我待你有几分真心?”

高懿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看她。“那支兔儿簪是我四岁时,偷偷在别处撬来的乌木做的。做了很久,想送给才人....可她不要,嫌晦气......”

“这支兔儿簪我送给过许多人,他们都不要。只有你.......”他痴痴笑,“娘亲要了懿儿的簪子,还让懿儿替您插上。”

第76章 番外(二):一年

楼清莞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她其实从未一刻放松对高懿的警惕,他装疯卖傻,那她就将计就计。

从那些细枝末节里, 她能看出方如海对他的态度颇是微妙。

“六皇子, 怕是要您失望了。”她低低道, “民妇没有您想的那般好, 民妇也只是个贪名逐利,阿谀奉承的俗人罢了。”

高懿眼中跳着奇异的光:“懿儿可以让娘亲当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让他们都羡慕你嫉妒你,好不好啊娘亲?”

这般疯言.....

楼清莞:“敢问六皇子有何妙计?”

高懿拇指擦了擦嘴角的汤汁,伸出舌头舔舐一遍。“没有妙计。”

“杀掉坐在后位上的人不就好了。”

楼清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口,他话里的狂妄奸佞连方如海都赶不上。

“六皇子,皇宫不是市集, 一国之母更是不可亵渎。”

“娘亲。”高懿道,“孩儿可都是为了您啊, 为了您大逆不道,为了您的荣华富贵,您的名利地位才那般做。您何以怪我?莫非....”

他拖着长腔,少年人的青涩嗓音陡然阴冷下来。

“你也不喜欢我?”

楼清莞面色平静, 但衣料底下的肌肤起了点点颗粒。她理了理思绪, 沉着开口:“六皇子,用威胁、强迫来的顺从不叫喜欢,叫隐忍。”

高懿目露凶光。

她继续道:“想让人喜欢得用真心来换,你有吗?”

高懿厉声:“如何没有?你说你追名逐利是个俗人, 我就让你当皇后, 享尽荣光!你何必担心我用何种方法,只要能满足你的心愿, 就算离经叛道血洗天下又有何不可!这还不叫真心么!”

他表情扭曲,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下一秒就会露出满口尖牙,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楼清莞不畏直视他,“我想要的是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的和所爱之人过下半辈子。你将我软禁在这里,我如何能安心,又如何能真心待你。”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离开我吗!不就是想抛弃我!什么真不真心的就是你用来搪塞我的借口!你们都一样,都一样!”

高懿霍的起身,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全扫落在地。

“今日我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想离开这儿行啊,你看我能不能让方如海活到见你的时候!”

楼清莞面上瞬间浮出愠色,看他的温和眼神也慢慢发生了改变。

高懿心头一跳,两道热泪淌了下来。

他突然跪爬到她腿边,声泪俱下:“娘亲你别走,别走!只要你保证别走,懿儿保证乖乖听话,不再顶撞您了行吗?行吗?”

他快如闪电转变态度让楼清莞猝不及防,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娘亲,娘亲,您说话呀!”

他双眼湿润,装满了惶恐和依恋。

楼清莞心念一动,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懿儿,起来。”

高懿双肩一抖,大大的睁眼望她。

“我可以收你当干儿子。”反正已经有了一个干女儿了。

“我会像亲生母亲那样待你,但你要听话,不能任性胡闹。”

“懿儿愿不愿意?不愿的话,就当我没说吧。”

楼清莞话音未落,顿觉腰间一紧,怀中拱进个毛绒绒的脑袋。含糊不清的话语时断时续,哭声震的她肚皮发麻。

她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双手才颤巍巍回抱住这个半路来的干儿子。

楼清莞认领高懿的意图很明显,和美人计有异曲同工之妙,目的都是为了麻痹对方的神经,好在接下来的斡旋中找到出口和破绽。

高懿也不是个笨的,但他却甘愿黄粱一梦,哭哭唧唧的跳入她的圈套,心里的孤寂和苦闷该是有多沉。

楼清莞决定先稳住他的情绪,他像是初生牛犊,极度缺乏安全感,离开不开母亲,对母亲的一言一行很是在意。

如果她以母亲的身份和他谈判的话,应该能事半功倍吧。

又过了两天,楼清莞实在熬不住了,她有时间跟高懿耗,可方如海还生死未卜,她哪里还等得住。

她又一次和高懿说了离开的事,这次高懿显得淡然多了。

许是出于对楼清莞这个娘亲的尊重,他用词用句谨慎得体。

“娘亲与方公公伉俪情深,孩儿很是理解。不过,不是孩儿不放娘亲下山,而是山顶积雪不化,大雪封山,若娘亲执意下山,怕是连山都没出成就冻死了。”

楼清莞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在什么山,冷几天热几天,一会儿鹅毛大雪,一会儿草长莺飞,实在诡异的很!

她望着窗外雪花,情绪焦躁。“雪什么能停?”

“这....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呀,孩儿一介凡人,哪儿能揣测得了天意。”

楼清莞眉头紧锁,良久长叹道:“懿儿,公公是娘亲的夫君,如今他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为娘如何能安心。日后你成家了,有了妻女,兴许能明白为娘此刻的感受了。”

她语重心长:“娘亲不会抛下你独自离开的,既然应允了你,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懿儿,你要相信娘亲。”

高懿笑了笑:“孩儿明白。”

“娘亲放心,孩儿已经派了人手去劫狱了,一定会把方公公毫发无伤的救出来。”

楼清莞半信半疑,到底没说什么。

又过了两日,高懿突然告诉她方如海已经被他的人救出来了,现在人很安全,就是受了点皮肉苦,养个几日便能好。

楼清莞乍听之下喜出望外,过了会儿就眼眶发烫。

公公仇敌众多,他在狱中这些时日一定被折腾狠了。他的身体才刚有起色,如今却又......

这种时候不能和他同甘共苦,还算得上是他的夫人吗?

偏偏老天爷故意跟她作对,雪一阵阵下,好像铁了心不让她走。

她心里愁闷,但也无可奈何。于是干脆给自己找了许多事情做。

这山顶除了她和高懿外,还有个闷油瓶似的男人。每日就是他去山里打猎,把猎物带上山顶。

大的有野猪、梅花鹿、牦牛,小的就是些野鸡野兔活鱼什么的,天气暖的时候还拖一大袋的野果回来。

野果五颜六色,圆圆润润,生的十分好看。味道清甜爽脆,就是叫不上名字。

这座不知名的山上有许多都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若不是方如海不在身边,她有可能真会在此安顿下来。

她和高懿食量不大,那个男人从不和他们同食,所以每天下来总能剩下很多肉。楼清莞觉得扔掉很浪费,于是开始把剩余的肉都腌制掉。

高懿看她在肉块上涂抹食盐,又炒了碗香料,还以为是要蒸肉,结果看到她肉块放到木桶里,又把炒好的香料全盖在肉块上面,之后找了块石板压伤就不再管了。

他看的惊奇,楼清莞便给他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是种保存肉的腌制方法,是穷苦人家为了储存好来之不易的肉而想出的点子。楼清莞先前在书上看到过,一直没机会做,现在有了时间就做着试试看。

“肉放了十几天了还能吃吗?”

“能吧,听说这种腊肉可以储存小半年。不过我第一次做,所以不知道味道行不行。”

“娘亲做的一定是最好的。”

腌制了七八天,石板打开的那一刻一股怪味儿扑面而来。

楼清莞有些犯怵了,难不成真让她给弄砸了?这么多肉呢.....

罢了罢了,都做到这一步了,再退缩也来不及了。

她一鼓作气,用高懿翻出来的钩子穿过肉块,在外面支了个架子,挂上了满满当当的一排肉。

每每微风吹拂,那味儿何止一个爽字了得.....

接连十几天的放晴,可雪融化的速度缓不济急。好在高懿每隔几日就会告诉她方如海的情况,她也就不怎么着急了。

半个月后,在外面吹了十来天的肉块萎靡了不少,楼清莞又用柴火熏了半个月,然后它迅速黑掉了。

高懿对它能食用的说法充满了质疑。

“娘亲,您还没吃过老虎肉吧,不如孩儿给您换个口味?”

“先放放,咱们今天先来试试这腊肉。”

高懿表情复杂的看着楼清莞提着黑不溜秋的肉块,扔到案板上磨刀霍霍。

楼清莞切下一块儿,用刀锋刮掉表面的污渍,然后开始切片。

出乎意料的是,黑乎乎干巴巴的肉块里面是紫红色,既有肉香又有烟熏味儿。

味道虽然复杂了些,但还挺香的。

楼清莞心里的迟疑打消了,喜滋滋的炒了盘蒜薹炒腊肉,简单的蒸了碗腊肉。

新出了菜品,楼清莞让高懿把那个男人也请了过来,人多热闹嘛,况且这食材都是他提供的。

“吃吧,毒不死人的。”她笑道。

高懿咬着筷尖一脸视死如归,那男人倒是很平静,爽快的夹了一筷子。

他咀嚼了几口,高懿忙凑过去问味道怎么样。

那男人虽是面无表情,但那黝黑的面皮竟有几分薄红。“很好。”

这给了楼清莞莫大的鼓励,她高高兴兴的夹了块放到高懿碗里,“你看吧,我没骗你,快吃。”

高懿砸吧砸吧嘴,终于下嘴了。

打脸来的很突然,高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伴着腊肉吃了两大碗饭。

饭后,他直接央求楼清莞把所有新鲜肉全做成腊肉。

楼清莞皱眉失笑,点点他的眉心道:“凡事都得有个度,那腊肉再怎么好吃也比不得新鲜肉干净呀,馋猫。”

“何况我不是腌了很多吗?够吃的了。”

被拒了的高懿并未失落,相反他心里暖洋洋,热乎乎的。

有娘亲疼着的感觉真好啊.....

过了几日,楼清莞又开始鼓捣别的东西了,她把目光落到了因为吃不完而囤积的野果上。

她以前听阿笙提过果酱,嗯....是怎么做来着.....

她细细回想了遍,立马循着记忆准备好了食盐、白砂糖。

野果种类很多,个头大小都不一样,楼清莞第一次做就先挑了种个头小,红皮的野果来做。

第一个步骤是用盐水浸泡一会儿,然后清洗去蒂,将果肉切成两瓣,把核挑出。

这种野果的汁水多,果肉鲜嫩,酸酸甜甜的,高懿很喜欢吃。

把切好的果肉放到盆里,撒上一层白砂糖等半盏茶。

“娘亲,您又在做什么呀?”

高懿刚睡醒,循着熟悉的香甜味儿就过来了。

楼清莞随手拈小块果肉给他吃,“好吃吧,我在做果酱。”

“什么是果酱啊?”

楼清莞也说不清,她也没吃过。不过阿笙的话她还记得,“可以....抹在面包上吃,面包就像馒头,嗯就是些零嘴吧。等做出来了就晓得了。”

高懿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等在一边了。

半盏茶的时间过得很快,盆里的果肉出了水,阿笙曾说过要滴上柠檬汁,然后用小火慢熬。可是柠檬是什么她不知道,反正是酸酸的东西。

那就用青梅粉代替吧。

她洒了些青梅粉进去,就开着小火慢慢熬煮了起来。

期间手中动作不停,一直用小木勺翻搅着。野果甜腻腻的香味扑了她满脸,也许她的发丝、衣裳乃至皮肤都变成了水果香了。

直至搅成了糊状才算完。

高懿伸长了脖子看着一锅红彤彤,黏糊糊的东西,五官略是扭曲。

“娘亲.....”

“嫌弃?怕不好吃?”

“也不是,就是模样.....”

楼清莞眨眨眼,悄声问:“懿儿,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啊?”

像是回想到了什么,高懿噤了声。

事实证明打脸就是个轮回,高懿哭唧唧的央求楼清莞再给一勺果酱。

“太甜了,要坏牙齿的。”

“娘亲,最后一勺!”

“下次吧,乖。等会儿就吃饭了。”

时间稍纵即逝,楼清莞已经在山上呆了半年多了。期间因为各种事情走不开,大多数是因为天气,有几次是因为高懿生病了。

上吐下泻,气若游丝,可把楼清莞给吓坏了。

她身上已经没有了解毒丸,如果他是中了什么毒,那她也无能为力。不过好在高懿他生命力顽强,硬是扛了过来。

可是元气大伤,身子骨大不如从前。

“懿儿,醒醒,吃饭了。”

楼清莞轻轻唤着他,他现在嗜睡的很,经常吃着饭就睡了。

见他无甚反应,睡得很沉,她只好架起他往屋里走,替他捻好被子后再出去收拾碗筷。

前些日子那个男人从山下带回了好多布匹,说来也奇怪,相处了半年多了,她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似乎没有名字,因为高懿和他自己都不知道。

楼清莞时常隔个三四天就要给方如海写一封信,收到方如海的回信她才能安心。

给方如海写完信后,外头又飘了雪。她琢磨着,反正也无事,不如给高懿做两套衣裳吧,看他天天不是黑色就是茶色,小小年纪净穿些暗沉沉的衣裳。

正巧运了颜色青嫩的布匹上来,她就选了件桃花粉。

她坐在床边,微微低垂着头,缝制着剪裁后的布料,手指灵巧穿梭,打上一个个漂亮的结。

“娘亲怎么自己做衣裳?”

微哑虚弱的声音徐徐落在耳后,楼清莞诧异抬眼:“怎么那么快就醒了?”

高懿摇摇晃晃的靠了过去,“睡饱了。娘亲怎么自己做衣裳?哎,我明明交代他带成衣来的,怎么带布匹了。”

“没事儿,反正我也闲。”楼清莞扬扬手中的活计,“这是给你做的,喜欢吗?”

高懿一愣,久久未能回神。

“你这个年纪就该穿些活泼点颜色,这样才衬你。”

“嗯。”高懿抖着唇,孩子般的枕着她的手臂:“谢谢娘亲。”

“娘亲什么时候能做好啊,懿儿现在就想穿。”

楼清莞想了想,再怎么快也得一个月吧。

“懿儿等娘亲,娘亲不要太操劳了。”

楼清莞时常会感叹,高懿其实是个特别乖巧的孩子,只要她是她的话,他都会听从,并且努力做到最好。

他身上有很多闪光点,比如特别聪明,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她教他如何腌制腊肉和制作果酱,只是把需要注意的点交代清楚,他最后做出来的和她做出来的根本没什么两样了,甚至还会超越她。

除了上次她用红色野果做出的果酱,高懿还试着用别的野果做了。其中还有她认得的果子,比如葡萄、苹果、芒果。

没事儿就用挖一勺果酱用来冲水喝,舌尖的果香味能留一整天呢。

这天饭后,趁着高懿洗碗的间隙,楼清莞从自个儿房里取出了那套崭新的粉色衣衫。

“懿儿。”

高懿回头,难掩惊喜之色:“娘亲,您做好了!”

“日夜兼程呢,能不快嘛。来来来,快去试试。”

高懿忙应了声,然后认认真真的把手冲洗干净,又在干净的抹布上擦了两把,才敢伸手去接。

楼清莞想的没有错,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说这样明亮鲜丽的颜色啊。

不知道为什么高懿总穿得那样沉闷,兴许是个人喜好,兴许是为了伪装。

但此时换上桃花粉长衫,系上腰间银白玉带,头戴玉簪,除了五官仍旧丑了些,气质温和清爽了许多。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局促的揪揪衣领,挠挠头,不敢看向楼清莞。但楼清莞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道:“懿儿这样穿很好看,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也不知道日后会便宜哪个小姑娘呢。”

高懿小脸微红,“娘亲别取笑孩儿了。”

看他这般羞赧的模样,楼清莞竟生出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之后的两天,高懿就穿着那套衣服不肯换了,爱惜的很。睡前脱下来,仔仔细细的叠好,不舍得弄脏弄皱。

楼清莞见他喜欢,就想着再给他做衣服吧,他却拒绝了,说是浪费。

今晚直到楼清莞帮他洗完脸后,他也没把衣裳脱下来。

“娘亲,懿儿冷。”

“冷不是有被子吗?”

他拉住她,哀求:“娘亲今晚可以陪懿儿睡吗?”

楼清莞想也不想的摇摇头。“懿儿,乖乖睡,明日娘亲给你做好吃的。”

高懿深深看着她,最终妥协了。挣扎了许久,还是小声问:“那娘亲可以唱歌给懿儿听么?就一次,好不好?”

他那样怯生生小心翼翼,倒是让楼清莞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轻柔低缓的小调从她口中流淌出,是江南的一首采茶歌,它的曲调本是热烈活泼的。但楼清莞特意放缓了唱,再结合她那温温柔柔的嗓音,让听曲儿的人直想醉倒梦乡,长睡不醒。

第二日楼清莞起了个大早,准备一桌子的好菜,满屋子的饭香味。

她敲敲高懿的房门,没有响动。

自打上回他大病一场后便是如此了,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可她等了又等,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她又叩响房门。

依旧没有回音。

她忽然涌起了一阵心悸,猛地推开房门疾步而去,拐弯,脚下一顿。

床上之人面皮青白,唇色乌黑。

——高懿,没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