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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我的小幸运

  作者:唯其

  江生开着大货车走南闯北,没成想有天从湖里捞出个姑娘。

  漂是漂亮,瘦瘦小小一只,脾气倒是挺大,成天拉着张脸,动不动就炸毛。

  江生很头疼,可能怎么办呢?自己救起来的人,跪着都要管到底。

  哪里能想到,有天姑娘会揪着他衣领强吻了他,还哑着嗓音说:“江生。我喜欢你。”

  江生:?????????

  夏罗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的超级大美人也会表白失败。

  “江生。我喜欢你。”

  “我只把你当妹妹。”

  “狗屁!少拿这种鬼话糊弄我!”

  “你还挺自恋。”

  夏罗叉着腰:“别的事我没什么自信,但颜值我没输过。你敢说对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江生:………………

  (伪)无业游民x(伪)大货司机 —— 世界那么大 总有一款怪咖适合你

  (男主身心唯一)(非典型性恋爱,一个平淡的小故事)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罗;江生 ┃ 配角:陆则西,程湘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糙汉x妖精

  立意:心灵救赎

第1章

  中巴车在公路转了一个弯,右前轮压过一块石头,车身颠了下。夏罗的头撞上车窗玻璃,醒了。

  睁眼,远处一片湛蓝的湖水映入眼帘,湖面平静开阔,映着天上絮状的云,湖边有白色细沙,看上去又软又绵。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车子正开往藏区,她或许会以为这是某个海滩。

  夏罗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那湖。湖的四周空无一人,十分安静,像孤独地嵌在山坳里的蓝宝石,被世界遗忘。

  一瞬间,她心脏仿佛被击中了,快速从位置上站起来,急道:“师傅,停车。”

  司机光着膀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狐疑地:“还没到呢。”

  夏罗盯着那湖:“我就在这儿下。”

  司机眼珠子骨碌转了两下,小胡子翘起来:“那剩下的钱我可不退你啊。”

  夏罗无所谓地嗯了声。

  司机缓缓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停稳,夏罗背起双肩包,轻巧地跳了下去。

  一车游客仍旧睡得东倒西歪,没有谁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司机挂挡要走,余光瞥见她单薄的背影,良心忽然醒了下,冲她喊了句:“小姑娘。”

  夏罗回头。

  “这儿不是景点,就是个普通的盐湖,没什么可看的。你还是跟我车走吧,不然待会儿天黑了,没车你怎么办。”

  夏罗轻轻笑了笑:“没事儿,您不用操心。”说完朝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司机摇摇头,小声嘟囔了句:“真是个怪人。”

  夏罗跳下公路,踩在满是砂砾的土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湖走。离得近了,她随意捡了处地方坐下,把双肩包搁一旁。

  屁股底下是软软的细沙,耳朵里是空旷的安静,大片阳光洒在脸上,暖得连毛孔都微微张开,偶有一阵风,掀动湖面,泛起细瘦的波纹,除此以外,便是静止的画面。

  这大概不是个特别的湖,不然怎么会不是景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就是这儿了。

  一路上她都在昏睡,偏偏在此时醒来,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夏罗环视一圈,除了背后远处那条公路偶有车辆经过,这地儿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没有人的地方,很好,遗世独立,不被打扰。

  况且,她喜欢水,以后能天天看见这么美的湖,也算是圆满。

  夏罗安静地坐在湖边,脑子里清明得没有一丝杂念,所有情绪都沉淀下来,平静而坦然。

  不知坐了多久,日头西斜,暮色霭霭,光影的色彩开始变得厚重起来。

  是时候了。

  她拿出手机,把邮箱里提前写好的遗书设置了定时发送,再把仅剩的一点零钱捐给了公益机构,最后关机。

  缓缓地深吸口气,她站起身,背上包,拍拍屁股上的沙,一步一步,慢慢朝湖心走去。

  尽管是八月的酷暑天,湖水却有些凉。水没过脚背时,夏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继续往前,湖水逐渐没过脚踝,小腿,膝盖。每走一步,都比刚才更吃力。

  但她没有停,越走越深。

  湖水慢慢淹没大腿根,漫过腰际,布质的双肩包开始吃水,背上愈发重了起来。

  很好,这样应该就能沉入湖底,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睡着。

  湖水没过脖颈,口鼻,最后是头顶,夏罗屏住呼吸,克制求生本能。

  落日余晖穿不透水面,眼前一片昏暗,很快,最后一口气离开胸腔,化作一串飞升的气泡。

  她嘴里尝到湖水的咸味,又腥又涩。

  正一口一口往里呛水,双肩包却忽然被什么勾住了,身体不仅停止下坠,反而被快速拉向湖面。

  夏罗懵了。

  出水后,她本能地大口吸气,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粗壮的古铜色手臂就钻到她腋下,搂着她朝湖岸游去。

  夏罗这才反应过来,她被人救了……

  呵,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自杀,竟然被救了,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

  “放开我!”夏罗挣扎起来,余光瞥见一张男人的脸,和淡青色胡茬。

  男人没有松手,搂着她继续往岸边游。夏罗试图推开他,但箍着她的手臂肌肉贲张,坚硬有力,她完全挣不脱,只能认命地连人带包被他拽回湖边,拖上岸。

  男人终于松开她,抹了把脸上的水。

  夏罗坐地上,半个屁股浸在水里,气得朝他怒吼:“你是不是有病啊?!谁让你救我了?!”

  男人愣了下,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揪起黑色背心的下摆拧干,拉高,就着衣服擦了把脸。

  夏罗一肚子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蹭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往水里冲。

  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胳膊:“喂!”

  夏罗拼命挣扎,可他实在太有力,她手都要扯脱臼了还是挣不开,只好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放开我!”

  “不放。”声音有些沙哑。

  “妈的放开我!”夏罗气性一上来,对他又打又踢,就差没上牙咬了。

  男人还是不为所动,轻松地捉住她另一只手,让她动弹不得。

  在他面前,她就像个待宰的小鸡仔一样,被拧住了翅膀。

  夏罗崩溃:“你是不是有病啊?!我都躲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难道不知道对一个真心寻死的人来说,视而不见,袖手旁观,才是最好的成全?!”

  男人黢黑的眸子望着她:“你要是死了,一定会后悔。”

  夏罗呸了一口:“你懂个屁!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凭着你那点廉价的善心随便地把我救了!胡乱干涉别人的人生,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男人面无表情:“怎么说随便你,总之今天你碰上我,就别想死成。”

  “……你!”夏罗气得快脑溢血:“神经病!”

  男人对她的愤怒不以为意,只是固执地抓着她手臂,夏罗挣也挣不开,吵也吵不过,僵持了半晌,只得慢慢冷静下来:“你先放开我。”

  男人见她神态和语气都缓和下来,不再急怒攻心,便松开她,弯腰去捡散落在沙地上的深蓝色塑料拖鞋,一只一只套回脚上。

  夏罗揉着被他捏得死痛的胳膊,雪白皮肤上,两个红红的五爪印。

  男人穿好鞋,看了下太阳的方位,再过会儿天就该全黑了:“先上车再说。”

  车?夏罗反应了会儿,回头看了眼公路,那儿停着辆巨大的红色货车,跳着双闪。

  收回视线,她冷脸:“我为什么要上车。”

  男人看透了她似的:“不上车,等我走了,你再跳一次,是不是?”

  夏罗默不作声。

  “先上车。”

  “不上。”

  “上车。”

  “不上!”

  男人眉头微微蹙起:“你今天必须跟我走,要不我就跟你一直耗下去,看谁耗得过谁。”

  “我不走!我凭什么要跟你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人贩子?!”

  男人一滞,渐渐地,眼里有了丝笑意:“你死都不怕,怕我是人贩子?”

  夏罗翻个白眼:“废话!自杀是我的选择,但是落到人贩子手上,死活就由不得我了,到时候被卖到山里生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是更惨。”

  男人安静须臾,颔首:“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是该谨慎些。”说着他正色道:“我叫江生,是个大货司机,从西藏拉货回来,你要是不放心,等会儿我把身份证给你看。”

  夏罗狐疑地打量着他。他个子很高,一米八往上,平头,五官端正,浓眉,眼神犀利,下颌有淡青色胡茬,身上穿件黑背心,下面一条迷彩大短裤。

  他视线坦荡,不像骗子,但她还是有些犹豫。他那么高那么壮,而她才一米六出头,九十斤。要是上了车,他对她动手动脚,那她还不如在这儿死了痛快。

  江生看出她的疑虑:“这样,等下我把身份证和手机都给你,要有什么事儿你就报警,这下总行了吧?”

  夏罗飞快地琢磨起眼前的局面。他要是坏人,要真想对她做点什么,不如直接在这儿办了,然后把她往湖里一扔,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何必跟她废话这么多,还要给她身份证和手机。

  这样想来,他更像是个热心过头的人,萍水相逢,就愿意以身犯险来救她,甚至以为把她带走就能断了她轻生的念头。要是不跟他上车,他多半一直纠缠,倒不如先依了他,看情况再另做打算。

  想到这里,夏罗抹了把脸上的水,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个字:“嗯。”

  江生领着她穿过砂砾地带,来到大货车跟前,替她拉开车门。夏罗把头发,T恤和短裤上的水稍微拧了下,这才抓着门把手爬上去。

  江生绕到驾驶室,轻巧地跳上来,先是把驾驶台上的手机递给她:“拿着。”

  夏罗接了,一个杂牌的触屏手机,唤醒屏幕之后,没有密码或锁屏图案,直接就可以用。

  然后他又拉开置物盒,从里面摸出身份证递过来。

  夏罗捏着仔细看起来。江生,生命的生,她还以为是声音的声。再看了下出生年月,算了算年纪,二十八,比她大四岁。

  江生见她从头湿到脚,从后座上方系的一根细绳上拽了条灰蓝色毛巾递给她:“擦擦。”

  夏罗把他的身份证和手机放到面前的台子上,接过毛巾。这条毛巾已经用得很旧了,有些地方很薄,薄得能透出光来。

  她下意识低头闻了下,眉头皱了皱,有股用旧的味道,还混着淡淡的汗味。

  江生察觉,解释道:“车上没有新毛巾了,这条是我用的,你先凑合着擦一下。”

  夏罗盯了那毛巾一会儿,把它放到一边。

  江生默了默,从后座的塑料袋里掏出一卷卫生纸递过去:“用这个擦吧。”

  夏罗接了,把背包放脚下,扯了一段纸巾擦拭手臂上的水。纸是很便宜那种,质量很不好,粘了好些碎屑在皮肤上。

  她胡乱地擦了几下就算了,反正是夏天,过不了多久应该也就干了。

  江生也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然后从后座的行李里摸出一包烤饼,再拿了瓶矿泉水:“饿不饿?”

  夏罗摆了摆手:“不饿。”

  “不饿也拿着。”江生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往她怀里塞:“待会儿饿了吃。”

  夏罗只得接着,尽数堆在面前的台子上。

  江生挂上档,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往前开:“我先把这趟货送了,急件,然后再送你回家,好吧?”

  夏罗怔了下,抬起头望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

  良久地,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漆黑的夜色发愣。

  作者有话要说:  77终于开新坑啦,存稿充足,请大家放心跳 ^_^

  这个故事想写很久了,女主是早就确定了,男主一直没想好,拖到今年才有眉目,写的时候很忐忑,因为这确实不是一个主流的故事,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想看,但还是顶着压力写了,算是了结自己的一个心愿,甚至可以说是执念,为了一个在现实中也许不可能得到幸福的人。

  为了感谢大家支持,2分留言都送红包,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向77砸来吧~

  PS:我的微博:南瓜灯_唯其,欢迎大家关注,方便讨论剧情~

  下本开《原来金主在追我》轻松向的职场文 向各位小天使求个预收 点进我专栏就可收藏啦

  颜非母胎solo,人生目标是做个小富婆,单身到老。

  突然公司来了个金主爸爸,恒星地产CEO,靳正屿。

  爸爸腿长一米八,气质疏离,高冷禁欲,唯独见她会眯着眼笑:

  颜经理,我钢笔掉你那儿了,帮我送来。

  颜非,标书有十几处要改,来拿。

  非非,我车爆胎了,来接我。

  ……

  好好一产品经理被他当成跑腿小妹,颜非气得捏紧拳头:老娘总有一天要锤爆他的狗头!

  直到,金主爸爸拿出一张五千万的合同,问:“还锤吗?”

  颜非讪笑搓手:“我还能再忍忍。”

  直到,金主爸爸拿着钻戒把她堵在墙角,低眉顺眼:“非非,嫁我。”

  颜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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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产品经理x地产大佬+(人间清醒x偏执Alpha)

第2章

  货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车头比普通轿车高,所以大灯照得很远。夏罗靠着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手里紧紧握着那支手机。

  虽然脑子里已经把江生的身份证号背了下来,虽然直觉他不是坏人,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得保护自己,要是真有什么事,她就跳车报警。

  江生显然是饿了,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从塑料袋里摸了张烤饼出来吃,一口气吃了俩,再咕嘟咕嘟地灌了半瓶矿泉水,然后又吃了俩,又灌了半瓶水,空瓶子扔在后座。

  吃好之后,他看了副驾驶的人一眼:“你不吃点儿吗?这儿往前几百公里都是山路,可没有吃饭的地儿。”

  夏罗把头背过去,一声不吭。

  江生见她不愿搭理自己,知道她还在气他,便识趣地没再说话,专心开车。

  车里一片沉寂。

  夏罗看着大灯的光在蜿蜒的山路中穿行。今儿似乎是满月,月亮像银盘一样,低挂在山间,星星似乎也比城里的更大,更清晰。

  路上车很少,偶尔才会有一辆从对向过来,短暂地交汇,又擦身而过。

  夏罗就这样靠窗枯坐着,似乎有很多事要想,又似乎一件都没有力气去想。

  她不知道这车要开向何方,她也不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驾驶位有些动静,她余光警惕地瞥过去,看见江生拉开置物盒,从里面扒拉出一盒烟,熟练地抖出一根叼上,又去摸打火机。

  夏罗坐直了身子。

  江生点燃嘴上叼的烟,把打火机放回去,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烟身,深吸一口,再慢慢吐出来。

  烟雾在车厢中散开。

  虽然大部分味道都被灌进来的风带走,但夏罗还是敏感地闻到一些。她嫌弃地皱了皱眉,不客气道:“你不要在车上抽烟,我闻不惯烟味。”

  江生一愣,侧头看她,随即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我太困了,只是想抽一根提神。”

  夏罗冷着张脸:“所以你就不该救我,不然你就是抽一包也没人说你什么。”

  江生不置可否:“既然你不让我抽,那就陪我说会儿话,不然我开得都快睡着了。”

  “……”夏罗又把头背过去:“我没这义务。”

  “那你给我放点歌听,就你拿着那手机里,QQ音乐。”

  “不要,我怕吵。”

  “……你就不怕万一我睡着了把车开山底下去?”

  “正好。反正我也想死。”

  “……”江生咽了咽喉咙,没再说什么。

  又是一路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货车终于驶出山路,进了高速收费口。夏罗看了眼手机时间,半夜两点过。

  “到下个服务区还有多远?”

  江生瞄了眼车载导航:“二十公里。” 说着顿了顿:“想上厕所?”

  夏罗嗯了声。

  江生把油门压下去,很快车子就到了服务区。停稳之后,夏罗拿着手机推开车门,想了想,把脚下的双肩包也拿上了,从副驾驶跳了下去。

  下车后,她朝卫生间方向走,顺便打量环境。整个服务区除了加油站还亮着灯有人,其余商铺都黑灯瞎火的。

  要不然,趁这个机会逃跑?只是这大高速上的,她能跑哪儿去?

  或者去跟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求救?怎么解释呢?说他绑架她?

  还是干脆就直接报警,等警察来接她?

  一时间,夏罗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念头,却都觉得不好。他似乎不是坏人,报警也许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要是他告诉警察她要自杀,警察就会联系她的家人,到时候更烦。

  还是等他到了送货地,再见机行事吧。

  进了厕所,解决了尿急,她去洗手池洗手,无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愣住。

  一张空洞的脸,灰蒙蒙的眸子仿佛什么都印不进去。

  她端详着自己,没想到还活着。从跳湖到现在,不过半日光景,却恍如隔世。

  良久,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抹苦笑。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从来都不让她如意。

  微微叹口气,她冲了冲手,把双肩包搁池子上,拉开拉链,大概翻了下里面的东西。

  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什么的自然全湿了,身份证在小卡包里,湿了一点但是没关系,手机就……

  夏罗看着黑洞洞的屏幕,不知道里面进没进水,进了多少水,当时买的时候也忘了有没有防水功能。如果就这么开机,可能会短路吧?

  转念一想,算了,反正也没有开机的必要,她本就打算谁都不再联系的。

  把手机扔回包里,拉好拉链,单肩挎上。出了卫生间,夏罗朝货车停的方向看过去,驾驶室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她搜寻了下四周,才发现远处垃圾桶边上,站了个黑乎乎的人影,嘴边亮着一点猩红。

  原来是抽烟去了。

  夏罗没管他,自顾自地上了车。

  江生见她出来,猛吸了几口烟,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小跑着过来,跳上车:“看你半天没出来,还以为你走了。”

  夏罗呵了声:“三更半夜的又是高速上,我能走哪儿去?”

  “我以为你还想回刚才那湖。”

  夏罗寒着脸:“你都开那么远了我回得去吗?几百公里难道我用两条腿走回去?!”

  她语气挺冲,江生也不恼,只是笑了笑,然后熟练地挂挡起步,一脚油门下去,车子轰鸣着出了服务区。

  夏罗注意到他开得比之前更快了,风呼啦呼啦地往车里灌,似乎在赶时间。

  她把车窗升起来一些,被风吹得头疼。

  约莫四小时后,车子终于右转驶进匝道,顺利下了高速。过了收费口,江生明显松了口气。

  夏罗无意间瞥见前方的指示牌,大货车早七点至晚十点之间不许进城,难怪他一路狂踩油门,原来是要卡在七点之前,不然就进不去了。

  她暗自撇了撇嘴,所以说他干嘛多此一举救她,不然也不至于这么赶,路上还能休息会儿。

  没过多久,车子七拐八弯地驶进一个批发市场,停车场已经停了许多大货车,正人声鼎沸地卸货。

  江生麻溜地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好:“电话给我一下。”

  夏罗估摸着他是要联系收货人,便把手机交了出去。

  江生打了个很短的电话,挂断后把手机还她:“在车上等我。”说完不等她反应,便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夏罗愣了会儿,一时也没想好要做什么,就没下车。

  从车窗向外看,能看到别的货车上,工人们正上上下下地搬货。

  此时天已经擦亮,她能看清工人们脸上的表情,那是和她截然不同的,没有空洞,没有麻木,而是一张张专注的,流着汗,红彤彤,生机勃勃的脸。

  她不禁有些好奇,看他们的穿着,日子应该不富裕,但那样蓬勃的生命力,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贫苦和困顿,不是更应该看不到人生的希望吗?

  正兀自沉思,身边的车门忽地被拉开了,她扭头,江生站车下,微笑地望着她:“走,吃早饭。”

  夏罗坐位置上一动不动。

  江生挑了挑眉:“你从昨晚上开始就没吃东西,不饿?”

  夏罗头扭到一边,固执地:“不饿。”

  “你该不会是打算饿死自己吧?”

  “……” 夏罗不说话。

  江生安静了会儿:“这附近有家很好吃的鸡汤抄手,人多到爆,汤头是老母鸡炖的,端上来还浮着油花,抄手皮儿薄,馅儿是半肥瘦的前腿肉剁碎,和上碎姜葱花……”

  还没说完,就听见夏罗肚子传来咕嘟一声响,清亮亮的,然后见她本能地抬手摁住自己的胃。

  江生压着嘴角,忍住笑:“走吧,我请你,再晚就卖完了没得吃了。”

  夏罗脸上一阵热,嘴上再逞强,架不住身体饿得十分诚实。拧巴了片刻,她还是抱起自己的书包跳下车,继续嘴硬:“本来就该你请,你要不救我我就不用吃这顿了。”

  在批发市场的小巷子里走了大概一公里,到了一家小门脸,上面写着陈记抄手。因为食客太多,内屋已经坐不下,小桌子都摆到街上来了。

  两人等了会儿,终于有了张空桌。入座,江生问她:“鸡汤抄手可以吗?”

  夏罗点头,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

  “还要点儿别的什么不?这儿有菜单。”江生把一张浮着油花,红底白字塑封的菜单推到她眼前。

  夏罗没看,摇了摇头。

  “抄手你吃几两?三两吃得下吗?”

  “二两。”

  “红汤还是白汤?”

  “白汤。”

  “行。”江生扭头对老板道:“二两鸡汤抄手,原味,再来三两素面。”

  “好嘞!”老板麻利地记下,进屋去了。

  几分钟后,抄手和面条都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两大碗。夏罗从筷子筒抽了两根筷子,在抄手碗里轻轻搅拌了下,鸡汤混合着小葱的香气一下升腾起来,让她口舌生津。

  夹起一个抄手咬一口,皮非常薄,馅儿鲜香不腻,十分好吃,她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抄手。

  “怎么样?”江生望着她,仿佛在等她的评价。

  夏罗看他一眼,又别开,勉强嗯了声:“还……凑合吧。”

  江生笑了笑,低头吃自己那碗素面。他本就吃饭快,又饿狠了,哧溜哧溜地几下就吃光了。

  夏罗吃了六七个抄手,便觉得胃有些撑。一来她饭量本就不大,二来最近这段时间食欲差吃得少,胃就更加小了,三来这抄手个头十足,她这顿不算吃得少了。

  江生见她落了筷子:“不吃了?”

  夏罗摇头:“吃不下了。”

  “真不吃了?”

  “不吃。”

  “你的胃还真小。”江生直接把她那碗端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剩下的抄手消灭了。

  夏罗惊讶地看着他:“你吃我剩下的,就不怕我有传染病?”

  江生无所谓地耸肩:“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啊。”

  “……”夏罗无语。传染病能从脸上看出来吗?

  江生问她:“那你有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不要浪费。”江生扯了张餐巾纸擦嘴,然后郑重其事地:“好了,既然现在吃饱了,该来谈谈正事儿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照旧,2分留言送红包~~~~感谢大家捧场,鞠躬~~

第3章

  夏罗沉默了会儿:“没家。”

  江生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昨天说要送她回家时她就没回话,显然是不想谈这个话题。

  “那有没有什么亲戚家是你愿意去的?”

  夏罗摇头。

  江生安静片刻:“那送你去你朋友那儿?”

  夏罗睫毛闪了两下,仍是沉默。朋友她倒是有的,动身去西藏前跟她们说自己是去旅游,实际上没打算再回来。迟早她们会发现她失联,所以昨天跳湖之前,她设置了定时发送的邮件,三天后会把遗书发出去。

  现在她还没放弃寻死的打算,所以朋友那儿也是去不得。

  江生见她不说话,估计她是不愿意:“那你之前住哪儿,是住学校吗?”

  “学校?”夏罗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

  江生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你……不是学生?”

  夏罗翻个白眼:“我都工作三年了好吗?!”

  “……”江生摸了摸鼻子:“你看起来挺小的,我还以为你在读书。”

  夏罗横他一眼:“所以你是打算把我扔回之前住的地方?”

  “不是扔,是送。”江生一板一眼地纠正。

  “有什么分别?”夏罗冷笑:“你是不是傻?救我之前你怎么不想一想,我但凡有一个能回去的地儿,我至于这样吗?你把我救了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除了满足你那廉价的善心,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我现在租的房子也退了,工作也辞了,所有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就为了不给其他人添麻烦我一个人躲起来安安静静去死,你倒好,把我从湖里捞起来我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结果还不是想把我扔回去!”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江生安安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沉默了会儿:“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你送我回昨天那湖。”

  江生想都没想:“不可能。”

  “你……!”夏罗气得说不出话。要不是她昨天跳湖前把账户上剩下的一点钱都捐给了公益机构,一分不剩,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这儿这么多司机,有钱就可以找别人送她过去了。

  江生望着她:“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那是你的私事,我不会问,但我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送你去死。除了这个,其他要求你可以提。”

  夏罗情绪有些激动:“我提?我都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我根本就没想过之后的事!”说着她下巴一昂:“反正是你救的我,这事儿你得负责解决。”

  “……”江生叹了口气,琢磨了会儿:“要不这样,你要是愿意,就先跟着我跑车,直到你想好该怎么办为止,行吧?”

  夏罗一愣,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方案。她直觉有些抗拒,但转念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临时的解决办法,反正她现在没钱也走不了,倒不如先跟着他,之后再见机行事:“你想要做好人是吧,行,我给你机会。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我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吃喝拉撒都得你负责,你行吗?”

  江生无所谓地耸肩:“就你这小身板儿,饭量跟鸡食似的,能花多少钱。”

  夏罗呵了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可别后悔。”

  “不后悔,有什么可后悔的。”江生拍了拍桌子,招呼老板过来结账,然后站起身:“走,回车上。”

  “回车上干嘛?”

  “昨儿我开了个通宵,得回去补觉。”

  夏罗跟在他身后,不满:“那我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一女的跟你一起睡车上吧?”

  江生恍然,被她提醒之后才意识到不妥:“那这样,我给你找个旅馆,我记得停车场边上就有一个。”

  “行,只要有张干净的床,有热水可以洗澡就行。”

  夏罗跟着江生到了他说的那个旅馆,从外边儿看起来,条件比一般的快捷酒店还差。

  前台阿姨磕着瓜子儿,见他俩进来,吐了一嘴瓜子皮:“钟点房4小时60块,身份证。”

  江生:“不要钟点房,要过夜。”

  “什么房型?”

  “单人间。”

  阿姨抬起眼皮,奇怪地左右打量了他们一遍:“我们这儿单人间是不许住俩人的。”

  江生:“我不住,就她住。”

  阿姨翻个白眼,手一伸:“身份证。”

  江生想起什么,对夏罗道:“我身份证昨天给你了。”

  “啊……”夏罗也记起来:“我放车上了。”说着她把背包拿下来放前台柜子上,拉开拉链:“用我的。”

  她拿出身份证递给前台,前台一边录入信息一边问:“住几天?”

  夏罗望向江生,江生想了想:“先住一天,多少钱?”

  “98,押金一百。”

  江生付了钱。夏罗拿了身份证和门卡:“我先上去了。”

  “等下。”江生叫住她,从兜里掏了二十块钱递过去:“我不知道我会睡到什么时候,要是过了中午还没起,你就自己拿着这钱去吃午饭。”

  夏罗愣了下,伸手接过钱:“好。”

  “记得把门锁好。”

  “知道了。”

  上了二楼,进了房间,夏罗先记着把门反锁,这才打量起屋内的环境。

  房间面积虽小看着倒还是干净,对门处有一窗户,能晒到太阳,望出去就是停车场。

  夏罗朝窗户走过去,刚好看见江生从楼下离开的背影,黑背心迷彩裤衩深蓝色塑料拖鞋,完全不修边幅。

  她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跳上自己的车,关上车门,然后才低头,看了看手上捏的二十块零钱。

  昨晚上他吃的烤饼,早上吃的素面,连续两餐摄入的都是碳水,基本没有蛋白质。一条毛巾用到快破洞,通宵开车却舍不得开个房间睡,所有细节都说明他很节约。

  然而他对她还是舍得,一晚上房钱,够吃好几碗抄手。

  想到这儿夏罗摇了摇头,不,本来就是他要做烂好人,要不是他多事,她早就死了,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麻烦,所以他得承担他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

  这世道,本就是好人难做。

  她把二十块钱放桌上,拿电视遥控器压着,又把书包里所有东西都掏出来分类,能洗的拿去洗,不能洗的就堆桌上晒着。

  忙完这些之后,她洗了个澡。可换穿的衣物都洗了,她只好裹着浴巾,在卫生间拿电吹风吹干T恤短裤和内衣。

  换好衣服出来,一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她累得瘫在床上,被子干燥的触感和洗干净之后清爽的身体让她觉得十分舒服,没一会儿睡意就来了。

  这也难怪,昨晚她也是一夜没睡,虽然中间好几次困得不行,但因为担心江生会对她乱来所以一直强撑着不敢闭眼,现在已经到极限了。

  这一睡,就到了傍晚,赤金的霞光透过窗前的薄纱洒进来。夏罗揉了揉眼睛,去够床头的手机。

  晚上七点了。

  她躺了会儿,犹豫要不要起床,然后逐渐感觉到饿了。距离早饭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二小时,午饭又没有吃,现在自然是饿的。

  她曾经想过许多种死法,但饿死绝不是其中一项。

  从床上坐起来,她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梳及腰的长发。接下来干什么呢?拿着那二十块钱去吃晚饭?还是,去找江生?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江生。现下她正饿得慌,想吃米饭和炒菜,二十块钱肯定不够。

  梳好头,扎成高马尾,她去床头拿手机,路过窗户时,下意识瞥了眼外面,脚步顿住。

  江生的车,不见了?

  她一下有些慌,扒着窗户仔细确认了一遍,车子确实没了。

  ……

  她愣了半晌,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她怎么会傻得以为他真安了好心让她住旅馆呢?原来根本就是要甩了她啊。损失点房费押金和不值钱的破手机,但可以彻底摆脱她这个包袱,非常划算。

  想到这儿她既生气又心慌。气的是她真把他当好人了,慌的是她身无分文,明天就要流落街头。

  愣了半天也没想出解决办法,肚子反而咕噜起来,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反正现在有二十块钱,先把晚饭吃了再说。

  收拾东西下楼,还没下完整个楼梯,就看见前台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个男人,心不在焉地翻着本杂志。

  夏罗愣住。

  男人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也愣住,随后松了口气。

  前台阿姨抬起头,看了夏罗一眼,对江生道:“看吧,我就说她没走,你还不信。”

  夏罗疑惑地望着江生,江生站起来:“我看你一直没出现,还以为你走了。”

  夏罗面无表情地哦了声:“我一直睡到现在。”

  “睡好了吗?”

  “嗯。”

  “饿了吧?”

  “嗯。”

  江生点头:“走,吃饭去。你想吃什么?”

  夏罗舔了舔嘴唇:“回锅肉。”

  “行。”

  出了旅馆,走了一段路,夏罗假装打量停车场:“咦?你车怎么不见了?”

  “换了个地方停,这儿卸货方便,我让给其他人了。”

  “哦。”夏罗想了想,掏出塞裤兜里的二十块钱递过去:“还你。”

  江生愣了下,没收:“你拿着吧,万一要买点什么小零碎,用得着。”

  夏罗打量他几眼,慢慢把钱揣回裤兜。她跟着他到了一家川菜馆,点了想吃的回锅肉,还点了宫保鸡丁和西红柿蛋汤。

  江生付了钱,想起什么,问她:“对了,白天有没有我电话?”

  夏罗摇头。

  “看来是没生意,搞不好明天还得再待一晚。”

  夏罗倒是无所谓,反正对她来说,在哪儿都一样。

  “你手机干了吗?”

  “嗯?”

  “我是说你的手机,你应该有手机吧?”

  “有。”

  “要是你手机干了,能用的话,能不能把我的还我?我接活要用。”

  “我也不知道干没干。”

  “行,那你先用我的。待会儿我给你买点米,你回去把手机塞米里,干得快。”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打算开机。”夏罗说完安静了会儿,从裤兜里掏出那支旧手机,搁桌上推过去:“还你。”

  江生诧异:“你不用了?”

  夏罗点点头:“不用了。”

  原本她拿着这支手机,就只有一个目的,报警。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2分留言送红包包~~宝宝们冲鸭~~感谢在2020-08-31 17:00:00~2020-09-02 17:3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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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吃完饭,夏罗看了眼收银台墙上的挂钟,八点刚过。这时间,回旅馆睡觉太早,但她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事。

  毕竟她对这世界已经没有兴趣了。

  江生把桌子上的菜都扒拉光了,仿佛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好饭。吃完他摸了摸肚皮:“太撑了,得去走走,消消食儿。”

  夏罗坐位置上,没接话,摆弄着一根筷子。

  江生瞄她一眼,试探:“逛夜市,去不去?”

  夏罗弄筷子的手停下来,考虑了会儿,点头。她白天刚睡了一觉,现在回旅馆肯定睡不着,又没事可做,待在那个小房间里会疯。

  江生站起身,领着她朝外走。川菜馆对面是个小超市,他忽地想起什么:“走,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米。你那手机还是得弄干了,这样我们才好联系,万一我有事出去了,你又在车上待不住,我也好知道回头去哪儿找你。”

  “我不想开机。”

  “……”江生打量着她,嘴唇动了动,想问她为什么,最终没有问出口:“那也得给你买点儿别的,你要跟我车走,总得有些日用品。”

  夏罗想起他那条旧得快破洞的毛巾,总不能跟他共用吧:“这倒是,至少我得买条新毛巾。”

  两人进了超市,江生在门口拎了个红色塑料篮子。一进门是饮料区,他视线扫了一圈:“喝不喝可乐,还是冰红茶,奶茶?”

  夏罗摇头:“农夫山泉就好。”

  江生从架子上拿了一桶农夫山泉,接着往里走:“有想吃的零食吗?薯片,饼干,话梅?”他边看边问。

  夏罗对零食毫无兴趣,径直朝着日化区去了。江生说了半天没听见反应,回头,人都走了,他赶紧拎着篮子跟过去。

  夏罗站在毛巾货架前,挨个试毛巾的手感,绒线又长又密的款式,摸上去十分柔软,吸水性好,是她喜欢那种。

  但价格也高。

  余光瞥了眼站旁边等着的江生,她略作纠结,把贵毛巾扔进篮子。反正是他要做好人。

  接着又买了牙膏牙刷水杯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回到门口的收银台,江生把篮子放在收银机边上。

  收银的姑娘正在平板上看电影,听见声音才抬起眼:“就这些吗?”

  “对。”

  姑娘站起来,扯过一个塑料袋撑开,再拿起篮子里的东西,扫完一个条码往里放一个:“总共132.5。”

  江生付完钱,拎起塑料袋和那桶水:“走吧,去夜市。”

  “嗯。”

  夜市在条小街上,晚上摆地摊的都出来了,整条街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街边像沙丁鱼似的挤着各色小贩,有卖烤鱿鱼烤五花的,卖项链戒指的,卖炒冷面的,还有卖蔬菜水果的。

  夏罗站在夜市入口,看着前方熙攘的人群,闻着空气中沁人的香气,想起一个词:人间烟火。

  江生观察着她的表情,凑近了些,抬高嗓门:“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买。”

  夏罗感到自己在流口水,尽管她的胃已经装不下了,但嘴巴还想吃。她从小到大对零食都没什么兴趣,但对肉食实在是难以抗拒。

  她咽了咽口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先来几串烧烤吧。”

  江生领着她挤到一个烧烤摊前,买了一大把烧烤,装在一个大纸筒里,撒上葱花,边走边吃。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夏罗左手端着纸筒,右手拿着签子,刚吃完一串五花:“好吃,果然烧烤还是要这种路边摊上做的才好吃。”

  “喜欢吃的话,明晚上我们再来。”

  “嗯。”

  夏罗边吃边打量其他的摊位:“那个卖蚵仔煎的好像也不错,挺多人的。”

  “想吃?”

  “有点。”

  “行,我去买。”

  “好。”

  两人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但凡闻着香的,看着人多的,夏罗都想尝尝,但她又吃不完,每次只吃苍蝇大小,剩下的全靠江生回收。

  咸的吃多了,口干,又买了半个西瓜,让老板给切成牙,拿回去吃。

  就这样边吃边逛,到最后一个摊位时,已经九点多了。

  摆摊的是个老头,佝偻着背,坐在一个泥糊糊的板车上,面前一堆生红薯。那摊位上没有灯,借着隔壁汤饭摊子的光才能看清他的脸。

  头发花白,皱巴巴的皮肤,眼神也有些浑浊,瘦骨嶙峋,不声不响,只安静地坐着。

  瘦削的身形,令夏罗想起一个人。

  别的摊位上,都或多或少有顾客,只有老头这儿,像是被遗忘了似的,无人光顾。

  她盯着老头半晌,往前走了一步:“大爷,你这红薯怎么卖?”

  江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老头抬起头,声音像漏风的风箱:“早上卖一块二一斤的,现在八毛。”

  八毛?夏罗感到意外。红薯这么便宜的吗?她没怎么买过菜,偶尔去大超市买次东西,对价格也不在意,平时全靠网购。

  “你这些我都要了,你算下多少钱?”

  老头一听是大买主,咧开嘴笑了,赶紧拿秤出来称,眯着眼看了半天刻度:“二十三斤多点,就算二十三斤吧,十八块四。”

  夏罗把兜里那二十块钱递过去:“不用找了。”

  老头接了钱,双手作揖,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我从早上就来市场了,一百多斤一直没卖完,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

  夏罗微微摆了下手:“不用谢。”

  老头把地上的塑料布收起来搁车上,艰难地拖着板车走了,消失在小街尽头的黑暗中。

  想到他就是这样靠人力拉着一百多斤红薯来市场卖,夏罗鼻头一阵酸。

  江生拎起那兜红薯:“你买这么多,打算怎么处理?”

  夏罗吸吸鼻子,瞄了眼他被勒得发白的指关节:“扔了吧,我拿着没用,你拎着也沉。”

  江生意味深长地:“既然打算扔,干嘛要买。”

  “不买难道直接给他钱?他又不是乞丐。”

  “可是就这么扔了也太浪费了。”

  “不然怎么办?难道你车上有锅可以煮红薯?”

  “这倒没有。”江生四处打量一圈,不远处有个卖芋圆的小摊:“我去问那个阿姨要不要。”

  夏罗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恍然。卖芋圆的,应该会用得着红薯。

  江生上前说明了情况,把那兜红薯放摊主阿姨的三轮车上,阿姨也不好意思白拿,盛了满满两大碗芋圆糖水给他。

  两人开始往回走。

  想起往事,夏罗有些沉默,一路上只是安静地走着。江生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也没开口,安静地陪着她走。

  回去的街道和夜市不同,商店大多关门了,路上也没多少人,清冷的月光把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停车场,旁边是她住那家旅馆。夏罗忽然问:“现在几点?”

  江生掏出手机看了下:“快十点了。”

  “才十点……”夏罗低喃。

  江生听她那意思是嫌早:“怎么,不想回去?”

  夏罗摇了摇头:“回去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我现在睡也睡不着。”

  “那要不然就在外面待会儿,把西瓜吃了再说,还有两碗糖水。”

  “待哪儿啊?停车场黑灯瞎火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怎么没有?”江生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马路牙子:“我看坐那儿就挺好。”

  夏罗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还没等她发表评价,江生已经拎着东西过去了,一屁股坐地上,然后拿出超市买的抽纸,抽了几张拼一起铺地上:“快过来。”

  夏罗挣扎了会儿,硬着头皮过去坐了。

  江生腿长,大刺刺地伸直了张着,双手撑在身后,脑袋仰着看天:“下个月就中秋了,你看月亮那么圆。”

  夏罗抬头望了望天,月亮好像是比平时更大,更圆。她想起以前外公给她讲过的故事,嫦娥,桂树,月兔。

  “卖红薯那个老头……”她忽然说,然后顿了顿:“有点像我外公,所以我才去买的,并不全是可怜他。”

  江生低下头,侧过脸看她。沉默片刻,他问:“什么时候走的?”

  夏罗并不意外他猜到这点,但凡世界上有个让她眷恋的人,她也不至于走绝路。

  “我七岁的时候,肝癌。”

  “他一定很疼你。”

  夏罗笑了笑:“岂止,简直是溺爱。他有三个孙子,就我一个孙女,所以宠上了天。那个时候他是一家之主,我就是家里的小霸王,无法无天,谁也管不了我。”

  “他都怎么溺爱你的?”

  “他早上五点多就会起来给我做早餐,蒸包子煮稀饭烙饼,每天不重样。只要我去要零花钱,不管要多少他都会给,我表哥们可没有这个待遇。有时候我不想去学校了,就在家里耍赖,地上撒泼打滚,他就拿我没办法,帮我请病假。”

  “那还真是溺爱了。你这样逃学,要在我家,可是要挨皮带抽的。”

  夏罗笑了笑,又微微叹了口气:“可惜他走得早,我跟他也没住多久。”

  月光下,她侧脸看上去十分落寞,江生挠了挠头,他糙惯了,不懂怎么安慰人:“生老病死,谁都拦不住,你也别太难过了。而且你外公在天之灵,应该也不会想看到你不想活了。”

  夏罗安静了许久:“我知道,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不希望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是活下去这件事,有时候,比死还难。”

  作者有话要说:  江·垃圾回收桶·生

  还是老规矩,2分花花送红包~谢谢支持~

第5章

  比死……还难?这回轮到江生沉默了。他眉峰微蹙,似乎在用力思考并试图理解这句话。

  半晌后,摇头:“我还是不懂。我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很难跟你解释。”夏罗扒拉开塑料袋,拿出一碗芋圆甜汤,揭开盖子,拿塑料勺舀了一个芋圆送进嘴里,又凉又软:“换个话题吧。你为啥要当货车司机?”

  江生耸了耸肩:“我只会开车。”

  “你没读大学吗?”

  江生沉默了会儿,摇摇头,看她一眼:“你应该上过大学吧?”

  “嗯。”

  “学什么专业?”

  “计算机。”

  江生点点头:“女孩子多读点书好,可以找个好工作。”

  夏罗歪着脑袋看他一眼:“一般人都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不如找个好男人嫁了。”

  “我不是一般人。”

  “呵。”夏罗哼笑一声,把甜汤盖好盖子放回去:“吃不下了。”

  “你就吃了两口。”

  “我还得留点胃吃西瓜。”夏罗说着打开装西瓜的塑料袋,拿了一牙出来,咬了一小口,汁水在口腔中绽开:“这瓜好甜。”

  “这是8424,现在吃正是时候。”

  “要是冻一下再吃就更好了。”

  “可惜没有冰箱。”江生也拿了块瓜:“我小时候住江边,夏天江水很凉,我就找个浅水的地儿,插一根粗棍子,拿网兜把西瓜挂上,瓜身泡水里,过几个小时去拿,就冰镇好了。”

  “还可以这样吗?”夏罗听了觉得甚是稀奇,转念一想:“难怪你水性那么好,原来在江边长大。”

  “我从小就在江里翻腾,游泳没得说,要是命好,保不齐能进国家队。”

  “还挺能吹。”夏罗吃完一牙西瓜,扯了张纸巾擦手。

  “你不再吃点儿?”

  “这回是真吃不下了,再吃要吐了。”

  江生看着那两碗甜汤和几乎半个西瓜:“你这是要撑死我。”

  “吃不完扔了就是。”

  “不行,不能浪费。”

  “……”夏罗无语:“你硬吃下去,吃坏了身体才叫浪费好吗?”

  “没事儿,我身体好着呢,托你的福,我今天才能吃到这么多平时不怎么吃的东西。”

  夏罗看他一眼,大概他以前都是舍不得买的:“现在你知道带着我多花钱了吧?”

  “是比我想得能花。”

  “心疼吗?”

  “有点儿。”

  “那你送我回那湖呗,或者我把我手机给你,苹果的,你给我点车费,我自己回去,这样你就不用再花钱了。”

  闻言,江生吃瓜的动作停了下来,表情也严肃了,盯着她,一字一顿:“不可能。除非你想通了不再自杀,或者同意我把你送到亲戚朋友身边看管,不然我不会让你回去。”

  “……”夏罗无语:“你把我从湖里救起来,已经算是好人了,你不用再继续救下去了。”

  江生咬了口瓜,嘟囔:“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听过没?”

  “……”夏罗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她怎么会碰上这么一个固执的傻瓜?

  “对了,我还是给你买了点米,就在超市那口袋里,不管你想不想开机。但我提醒你,假如有人联系不上你着急,你还是有责任给别人说明一下的。做人不能光想自己,让担心你的人难受。”

  夏罗沉默了,片刻后,板着脸站起身:“我要回去睡了。”

  江生见她沉着脸,知道惹她生气了,赶紧收拾了下东西拎起来:“我送你。”

  旅馆就在不远处,前台坐的还是早上那阿姨,她从柜子后抬起头来看了两人一眼,刚要说话,江生立马解释:“我帮她把水拎上去就下来。”

  阿姨点点头。

  江生把那桶农夫山泉和那堆日用品提上去,放门口:“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拎进去,能行吧?”

  夏罗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那我走了,晚上睡觉记得锁好门。”江生说着要走,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明早上我在楼下等你。”

  “嗯。”

  江生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我给你个我的号码,万一有什么事可以让前台打给我。你等会儿,我下去借个笔。”

  “不用。”夏罗叫住他:“你说吧,我记得住。”

  江生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语速很慢地报了一遍自己的电话,不是很相信地问:“记住了?”

  “嗯。”

  “背一个我听听。”

  “……”夏罗翻个白眼,快速地把他号码报了一遍:“行了吧?”

  江生满意地:“行,这回我真走了。”

  夏罗刷了门卡,把那堆东西搬进屋,瘫倒在床上。还别说,走了一晚上真是有点累。

  下意识地翻个身,面朝窗户,无意间看见她手机还在窗户前那桌子上。

  她盯着那手机出神,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地,蹦出那句做人不能光想自己,让担心你的人难受。

  有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躺不住了,她蹭地从床上坐起来,从超市口袋里翻出那包米,把手机塞了进去。不管怎么说,至少,那封定时发送的遗书得暂时撤回。

  把超市买的东西整理了下,然后刷牙洗澡,躺到床上,试图睡觉——灯没关,她向来怕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干睁着眼瞪着天花板,一点睡意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实在忍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在床头柜上摸到电视遥控器,打开。

  调到新闻频道,左下角时间显示已经半夜两点多。

  再这么躺下去,肯定还是睡不着。她翻身下床,找到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小药瓶,因为密封良好,所以并没有在她跳湖时进水。

  拧开盖子,倒出两粒,和水吞下,这才又躺了回去。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道多久,电话铃忽然响起,她吓了一跳,几乎是揪着心脏从床上坐起来。床头柜上,座机正持续发出刺耳的铃声。

  大半夜的,会是谁?

  她犹豫要不要接,也许是谁打错了,让它响一会儿就没事了。

  可分秒过去,那铃声断了一次,很快又响了。

  夏罗心一横,伸手拿起听筒,屏住呼吸,电话那头传来个男人的声音:“对不起,吵醒你了吧?”

  她愣了会儿,辨认出是江生,气道:“你疯了吗半夜给我打电话?!吓死人了!”

  “对不起。”江生再次道歉:“我临时接了个活去阳城,待会儿就得走了,你收拾好就出来。”

  “现在?”夏罗皱着眉,揉了揉眼睛:“我好不容易睡着你又把我吵醒。”

  “待会儿到车上睡吧,你先收拾,我到你门口来接你。” 说完不等她回答,江生挂了电话。

  夏罗一口气堵在胸口,很想摔电话不走了,但不跟他走自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能怎么办呢?

  良久,她认命地叹口气。找到拖鞋,起身去刷牙洗脸,跟着收拾好行李,开门,江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样子。

  他自然而然地帮她把行李拎了:“走吧。”

  夏罗耷拉着脸,打了个呵欠,埋怨:“你怎么会接这种活?也太让人没有准备了吧。”

  “有辆今天要来市场装货的车出了事故,我临时顶替下。现在他们正上货呢,等货上完我们就出发,我估计等我们过去应该差不多了。”

  夏罗又打个呵欠,头晕得很,眼睛都张不开:“现在几点?”

  “五点过。”

  “……”夏罗痛苦地闭了闭眼。敢情她就只睡了三个小时?!

  两人下了楼,江生去柜台办退房,夏罗闭着眼睛在后边儿站着睡觉,实在太困了。

  等拿到押金,江生回头,才发现灯光下,她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你嘴怎么那么白?”他有点担心:“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闻言,夏罗唰地睁开眼,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掩饰过去了,轻巧地耸肩:“我没睡好就这样,没事儿,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那赶紧走,你到车上睡觉去。”江生加快了脚步,领着她去货车停靠的位置。

  几个年轻的劳力正上上下下地搬货,看见他们来了,招呼道:“生哥。”

  其中一个视线滴溜溜转到夏罗身上,打量几眼,蔫坏儿地笑:“哟,我说生哥急急忙慌地接谁去呢?原来是接小嫂子去了。”

  夏罗一听,脸立马黑了,瞪着那人:“你说谁呢?!”

  她语气不善,对方一下愣了,尴尬地杵着。江生赶紧给她拉开车门,劝道:“别听那帮小王八蛋乱说,你先上去睡会儿。”

  夏罗再瞪了那人一眼,这才上车。

  江生把行李递上去,帮她关好车门,然后到车尾查看装货情况。

  刚那小伙子走近了些,在车厢上压低声音:“这小丫头谁啊?脾气这么爆。”

  “就……”江生挠了挠头:“我一个老乡……的闺女,让我帮送回家。”

  小伙子咂咂嘴:“可真漂亮,有没有男朋友?要没有的话,生哥你给咱介绍下呗。”

  江生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一眼:“少做白日梦了,人家可是读过大学的,能看得上你?”

  小伙子摸摸鼻子,悻悻地回去干活了。

  没多久,货装完了,江生跳上驾驶室,发动引擎。车子驶出停车场,朝高速收费口开过去。

  夏罗一路没有说话,闭着眼靠着椅背,试图再睡一觉。只是她的高马尾硌得很不舒服,她只好把头发披散下来。

  天刚擦亮,车子进了收费口,高速上雾气很重。江生开得谨慎,一路打着雾灯,开了约莫一个钟头之后,太阳出来,雾气才渐渐散开,路旁的山峦变得清晰可见。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驾驶室,暖得连脸上的毛孔都微张。他下意识瞅了副驾驶一眼,只见她长发在肩头像瀑布一样垂着,闭眼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金色光线洒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毫无瑕疵,有种极为细腻的质感,眼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嘴唇的血色慢慢恢复了些,白里透红的淡粉色。

  的确,她很漂亮,不是一般的那种,而是只要她愿意,就可以让男人为她做任何事的那种漂亮。

  按理说,拥有这样的容貌,人生应该很容易。

  江生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若有所思。所以,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还是老规矩呀,2分留言送红包~~~~笔芯

第6章

  咚。

  夏罗的头磕到车窗玻璃,醒了。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不断后退的风景,才想起在江生车上。

  “几点了?”她稍微坐直了身子,拿手挡了下额头,外头阳光刺眼。

  江生瞄了眼手机:“十一点多。”

  “下个服务区停一下,我想上厕所。”夏罗轻轻揉了下太阳穴,有些胀痛。

  “行,反正也快到中午了,顺便把饭吃了再走。”江生见她一副没醒的样子,摸了瓶矿泉水递过去:“喝点水。”

  夏罗接了,拧开瓶盖,咕嘟灌了几口,凉水下肚,脑子清明了些。

  约莫半小时后,到了服务区,她推开车门跳下去,一股热浪顿时铺面袭来,她皱起脸:“也太热了吧。”

  江生也下了车:“你不是要去厕所?我跟你一起,免得待会儿走散了。”

  夏罗敷衍地嗯了声,热得实在受不了,找到卫生间的方向就小跑着过去了。

  女厕人多,还排了会儿队。上完出来,到外面的公共洗手池,她摘下左手腕的皮筋,对着洗手台的镜子把头发绑起来,然后低头,双手接了点冷水往热得发烫的脸上拍,手臂上顿时激起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爽。

  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

  拿纸巾把脸上的水擦了擦,再整理了下头发,她转身朝外走了几步,这才想起江生来。

  刚他说什么来着?是说要跟她一起去厕所吧?

  卫生间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她左顾右盼,在人群中搜寻江生的身影,未果。

  也许还没有出来。

  夏罗不敢乱走,怕真的走散了,只好站原地等,眼睛盯着男厕门,出来一个看一个,都不是江生。

  盯了一会儿,她感觉不对,按理说男人上厕所更快,他应该早出来了才对,可人去哪儿了呢?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个时候,要是有手机就好了……

  就在她焦躁不安时,忽听见一声:“喂!” 嗓音有些熟悉。

  她回头,太阳底下,不远处有个人正朝这边走,边走还边冲她招手。

  定睛一看,正是江生。

  夏罗赶紧朝他跑过去,拿手挡在脑门上遮阳,埋怨:“你去哪儿啦?不是说去上厕所的嘛?”

  江生唰地撑开手里拿着的东西,举到她头顶:“拿着,这样就没那么晒了。”

  夏罗愣了会儿,才伸手接过来——一把粉色的雨伞,看上去崭新,像是刚买的,内里是黑色,应该能防紫外线。

  她抬头望着伞面,好像,似乎,是没有那么热了。

  收回视线,望向他,他站在伞外,额头上满是汗,古铜色皮肤在太阳底下晒得油亮发烫。

  她望着他,神色有些复杂,良久后,忽然叫了他名字:“江生。”

  江生一愣:“嗯?”

  夏罗盯着他,谢谢两个字都滚到了喉咙口,就是说不出去。她舔舔嘴唇:“……我饿了。”

  江生笑了,伸手指了个方向:“那边卖吃的,我带你去看看。”

  “嗯。”

  服务区的饭菜都大同小异,夏罗看了一圈,煮玉米茶叶蛋烤肠蒸包子面条米饭……

  “想好吃哪个了吗?”

  “嗯……”夏罗纠结了会儿:“鸡腿饭。”

  江生点头:“你先去找个位置坐,我待会儿给你端过来。”

  “好。”

  夏罗去公共餐区找了个桌子坐下,很快江生就端着餐过来了,一盘米饭上摆了一个鸡腿,几片青菜叶子,一个卤蛋,再浇了勺卤汁。

  “你先吃,不够再跟我说。”

  “嗯。”

  江生放下餐盘就走了。夏罗拆了一次性筷子,夹起一点和了卤汁的米饭,尝一口,味道还可以,虽然看起来不怎样。

  没两分钟,江生又回来了,手上端着个泡面桶,桶沿上叉着把浅黄色塑料小叉子。他把泡面往桌上一放,坐下来:“怎么样,好吃吗?”

  “凑合。”夏罗盯着他那碗泡面,香辣牛肉味儿,高碳水低蛋白。他午饭就吃这?

  犹豫片刻,她把话咽了回去,拿筷子把米饭和酱汁拌匀。

  江生瞅着手机,一到三分钟就把泡面盖子揭了,拿小叉子把面条和调料搅匀,刚要吃,一个东西咣地飞进碗里,差点把汤给砸出来。

  仔细一看,是颗卤蛋。他抬起头,不解。

  夏罗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解释:“我不喜欢吃鸡蛋,反正都会剩下,不如给你。”

  江生恍然,点点头:“行。”

  哧溜哧溜地吸完面条,他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夏罗也放了筷子:“走了,回车上,外面实在太热了。”

  “成。”

  两人起身往货车走。

  江生腿长,走得快,先一步去开空调,夏罗撑着小雨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上了车,江生打开空调,翻到后座,勉强地躺下:“我先睡会儿,吃了饭容易困。”

  夏罗关上副驾车门,回头瞅了一眼,后座是个挺窄的卧铺,上面还放了些东西,他那么大个头塞里面,看着有些可怜:“你平时都睡这儿?”

  “嗯。”

  “……”夏罗迷惑:“那你洗澡这些怎么办?”

  “去厕所洗呗。”

  夏罗反应了会儿,猜测他指的是公共卫生间,大概是接洗手池的水来用:“你要睡多久?”

  “半小时左右。”

  “那还有多久到阳城?”

  “得晚上十二点多。”

  夏罗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就是说,还得在这狭小的车厢待十几个小时。

  而她早上刚睡了一觉,现在清醒得很,一个人待着实在,太,无,聊。

  外头太阳正盛,地面被晒得泛起白光,看着刺眼,她不得不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车内的环境。

  后视镜上挂了个纸糊的平安符,驾驶台中央是车载导航,上面放着包已经抽得所剩无几的香烟,烟盒子瘪瘪的,驾驶位左边的台子上,粘着个相片支架,上面夹着张照片,看上去有些旧了。

  夏罗好奇心一下起来了。她先瞅了眼江生,他正背对着她,闭着眼,虽然不知道睡着了没,但肯定是看不见她动静的。

  然后她屏住呼吸,伸长脖子,凑过去看那照片。上面有四个人,两个长辈模样的坐前排,应该是他父母,那浓眉大眼的模样,一看就是遗传自爸爸。

  两个小的站后边,站爸爸身后的是江生,比现在要年轻些,皮肤也没这么黑,看上去还有几分斯文,像学生,站妈妈身后的是个女孩,皮肤白皙,两个小辫子软软垂在肩上,很是清纯。

  女朋友?夏罗略作思索,轻轻摇头。不,应该是妹妹,细细的眉眼里有妈妈的温柔。

  她忽地有些羡慕。他把照片夹在车上,日日看着,时时想念,想必是个幸福的家庭,所以值得被惦念。

  收回视线,她兀自出了会儿神,思绪飘回那堆乱糟糟的往事,神游片刻,又被她硬生生拽回来——有些事,再怎么去想,也没有答案。

  不小心踢到脚下的背包,她想起手机还泡在那包米里,也不知道干了没有。算下时间,也该开机了,不然人还没死,遗书倒是先发出去了。

  从米堆里掏出手机,她深吸口气,按住开机键,两秒后,屏幕正常亮起来。通往过去的那道门,也随之一点一点被打开。

  短信,微信开始不断往里灌,手机嘟嘟地响,她手忙脚乱地关了静音,回头看了眼,松口气,还好,江生似乎没有被吵醒。

  登陆手机邮箱,把定时发送的那封遗书取消了。退出来,准备关机,但微信图标上的红色数字十分刺眼,让她无法忽视。

  所有群她都屏蔽消息,所以显示在图标上的数字,是认识的人在私聊她。如果有人因为她这两天关机失联而担心,她是不是该给别人一个说法?

  沉默良久,她指尖轻轻点了下微信图标,聊天界面弹出来。给她发消息的人不少,大多因为别的事儿,只有原来同宿舍的几个姐妹知道她去了西藏,在问情况。

  跟她关系最好的叫余梦媛,因为原生家庭有相似之处,所以两人性格和想法也都出奇地相似,也因此走得最近。夏罗点开她消息,一句一句往上翻:

  你再不吱声儿我可就报警了啊?!

  怎么还关机?你到底咋回事儿啊?

  你去哪儿啦?打你电话怎么关机呢?

  咋还不回消息?

  人呢?

  你到西藏了没?有没有高反?我让你带氧气瓶你带了吗?

  夏罗看得鼻子泛酸,飞快地打字回复:我来了,手机前两天摔了,今天刚弄好。

  余梦媛很快回过来:妈耶你终于出现了,吓得我都想报警了,还以为你被拐卖了。

  夏罗:抱歉,让你担心了。

  余梦媛:知道就好,回来必须给我带礼物,什么冬虫夏草的,记得给我多带点儿。

  夏罗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这次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什么带礼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还没等她回消息,余梦媛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对了,你看咱班的群消息了没?陆则西下个月要回来了,还说大家聚一聚,到时候你去吗?

  陆则西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夏罗的眼睛。她退出和余梦媛的聊天框,点进大学的班级群,往上翻着消息。

  原来在她跳湖的那天晚上,许久没在班级群发言的陆则西突然说了句:我下个月回国,到时候请大家吃饭,还在帝都的同学请务必赏脸参加。

  一时间,群里炸了锅:陆少要回来啦?欢迎欢迎。

  怎么想通了?决定逃脱美帝国主义魔爪,投奔祖国妈妈怀抱?

  陆少,你是一个人回来,还是两个人回来?

  ……

  陆则西在下面回复了句:一个人。

  有人接着问:就没在美国交个女朋友什么的?

  陆则西:分了。

  群里立刻有人说:没事儿没事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回来哥们儿给你介绍。

  又有人说:陆少还用得着你介绍,想追他的女生,都排到法国了好吗?!

  ……

  夏罗刷了会儿群消息,默默退出来,回到和余梦媛的聊天框,输了两个字发送:

  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红包照旧~

第7章

  把该回的消息都回了一遍,夏罗再次关闭了手机,世界重归平静。

  三年多时间,在她记忆里,陆则西的样子已经变得模糊,然而看见他的消息,却还是意难平。

  要是那日跳湖死了,也就不用再面对这些了。

  想到这儿,她又懊恼江生,要不是他多事,自己早就一了百了。而这个始作俑者,现在睡得正熟,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夏罗越想越气,拿起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使劲砸了他背一下,江生顿时惊醒过来,迷糊地挠了挠背:“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夏罗再使劲敲了他一下:“还不起来?再睡下去天都要黑了!”

  江生一听,赶紧拿手机看时间,嗖地爬起来:“卧槽,我怎么睡了一个多小时……”

  “不想睡那么久就自己上个闹钟呗。”

  “我忘了……”

  江生迅速翻回驾驶位,喝了两口水,拿起一小瓶风油精,抹了点在太阳穴,跟着系好安全带,松开手刹:“走了啊。”

  “嗯。”

  车子驶出服务区,窗外风景又变化起来,夏罗望着外面不断闪过的山峦发呆,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刚才在她眼前打开了一瞬,又被她硬生生关闭,她正试图忘记看见的一切。

  江生瞄她一眼,试探:“我之前好像……听见你手机开机了,是不是?”

  夏罗面无表情:“没有,你幻听了。”

  “哈?”江生疑惑:“我明明听见了微信的声音……”

  “你幻听了。”夏罗转过头,一脸真诚的,你相信我的表情:“我真的没有开机,你听见的是别人的手机。”

  “……”江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否认,但还是退了一步:“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嗯。”

  安静了会儿,江生想起什么,又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夏罗沉默须臾:“没必要知道我叫什么。” 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不是一直叫我喂。”

  江生挠了挠腮帮子:“总这么叫你也不太好吧。”

  夏罗一脸无所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江生一时语塞。见她戒心仍是很强,他也不再追问她的私人信息:“我放点歌听行吗?”

  夏罗耸了耸肩,表示同意,反正待在车上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无聊的紧,不如听点音乐。

  江生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拿起手机,轻轻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悠扬的音乐声顿时响起。

  Beauty queen of only eighteen

  She had some trouble with herself……

  夏罗听得一愣,这不是Maroon5的She Will Be Loved?

  她有些诧异地瞥了江生一眼。他看起来五大三粗,没想到听的歌倒是挺有品味,竟然和她听一个乐队。

  不不不,她摇头,一定只是巧合。

  一首歌放完,自动播放下一首:

  You and I go hard at each other like we're going to war

  You and I go rough we keep throwing things and slamming the doors……

  还是Maroon5的,One More Night。

  不会这么巧吧?夏罗忍不住问:“你这是听的哪个电台?”

  江生不明所以:“不是电台,是我自己的歌单。”

  夏罗脱口而出:“你听英文歌?”

  江生听出点儿瞧不起他的意思来,扭头盯着她:“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听英文歌的?”

  “……”夏罗硬着脖子:“你看起来像听刀郎的。”

  江生呵了声:“少见多怪。英语我多少还是学了点儿的,而且我读书那会儿成绩不错,还得过全班第一。”

  “是吗?”夏罗上下打量他,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成绩那么好,怎么没读大学?”

  江生面色一滞,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摸摸鼻子:“没,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夏罗没有再问下去,一来感觉触到了他的伤心事,二来每多了解他一分,似乎就多认可他一分,而以她目前的状况,实在没有必要再去了解一个人。

  车厢陷入沉默,只有手机外放的音乐伴随他们整个下午。傍晚在服务区吃了点东西,又继续上路,到阳城时已是夜里一点多。

  又是一个对她而言,陌生的市场。

  江生停好车,下去找人卸货,夏罗也跟着下了车,坐了十几个小时,她腰疼屁股疼,浑身都快摇散架了。

  伸了个懒腰,再活动了几下筋骨,做几个深呼吸,她感觉舒服多了。

  恰好江生走过来:“你等我会儿,等下完货我给你找住的地儿。”

  “要下多久?”

  “可能半小时左右。”

  “这么久。”夏罗待这儿等卸货实在无聊:“那我先去走走,一会儿回来。”

  江生顿时担心起来:“你认识路吗?可别走丢了。”

  “我就停车场附近逛逛,这么大个人了,丢不了。”

  江生还是不放心:“你手机带了吗?”

  夏罗指了指身后的双肩包:“在包里呢。”

  “我电话你还记得吗?”

  夏罗无奈地翻个白眼,把他电话背了一遍:“这下可以走了吧?”

  江生这才点头:“要是迷路了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

  “知道了。”夏罗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夜一点多的停车场,除了少量的货车在装卸货之外,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安静,周边的居民楼和底商也大都黑灯瞎火。

  从停车场走出去,穿过一条巷子,到了马路边上。这是条双车道的小路,昏黄的路灯洒在安静的街面,路两旁歪歪斜斜地倒着几辆共享单车。

  夏罗沿着小路向前。她时常失眠,半夜两三点还醒着是常事,但她很少在这个时间出门。像这样大晚上一个人在街上晃悠,还是头一次。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辆出租从她身边开过,司机减慢速度,打量她的神情,发现她没有要打车的意思之后,又踩着油门加速离开。

  整个世界都睡了,就她一个人在街上走,这感觉还是有些奇妙。夏罗脚步变得轻快起来,甚至低声哼起小曲儿,咿咿呀呀地不成调,反正这个城市也没人认识她,仿佛活在一个真空的缝隙里。

  “喵……”

  一声极其微弱的猫叫忽然钻进耳朵。夏罗一愣,停下脚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等了好一会儿,又传来一声:“喵……”

  夏罗循声望去,在前面不远处,共享单车的阴影下,有团毛绒绒的小东西。她好奇地走过去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是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可能不到两月龄,橘色,浑身脏兮兮的,艰难地趴着,右后腿不知道被什么碾断了,残肢黏在地上,腹部正微弱地起伏,发出气若游丝的叫声。

  夏罗第一反应,是送它去宠物医院,看看还能不能救。但是转念一想,又迟疑了,在小猫身边蹲了下来。

  它才这么丁点儿大,不知道趴这儿多久了,眼睛都快闭上了,她能感觉生命正一点一点从它弱小的身躯里抽离。

  救不回来了吧?

  “喂。”

  突然响起的喊声划破寂静,夏罗抬头一看,江生正朝她走来,边走边说:“你一个人逛我不放心,我还是跟你一起吧。”

  走得近了,问:“你蹲那儿看啥呢?”

  夏罗指了指地上:“这儿有只猫,快死了。”

  江生紧走几步,探头一看:“这么小,得送医院吧?不然就死了。”

  夏罗眉峰微微一挑:“你想送去医院?”

  江生反问:“难道你不想?”

  夏罗蹙着眉:“你知道宠物治病得花多少钱吗?”

  江生摇头:“不知道。”

  夏罗从地上站了起来:“就这小奶猫,去了医院至少得拍片子,查生化和血项,还得做手术,各种杂费加一起,几大千是肯定要的。我没有钱,你又是个吃泡面都舍不得加根肠的人,哪儿来的钱治病?”

  “宠物看病这么贵的吗?”江生挠了挠头:“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就算你不救它,也没有谁说你是坏人。”

  “我自己良心过不去。”

  “但是你花几大千去救,也不一定能救活,就算救活了,你也没法儿养啊,到时候只能找领养,可是这么一只残废的猫,谁会养,最后还不是被遗弃。”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能不能救活是医生的事儿,咱至少先把它送到医院,再说后面的事儿。”

  “这猫很大概率救不活又何必送医院?每只猫都有它的宿命,也许这只的宿命就是今天死,不如让它自生自灭。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和动物死,死也不是个什么稀奇事儿。”

  她说得云淡风轻,江生神色却一点一点复杂起来,须臾:“救不救得活总要试试才知道,你又不是医生,没权利决定它的生死。”

  “……”夏罗盯着他沉默,须臾,冷笑起来:“看看,你又想做好人了,今天救了这只,明天还要不要救其它的?世上那么多流浪猫,你救得过来吗?”

  她说这话时,脸漂亮而精致,嘴角却勾着冷漠和疏离,仿佛一个戴起面具,没有任何感情,凉薄的看客。

  江生望了她一会儿,脱下背心,将猫从地上轻轻抱起来:“我跑了三年车,偶尔也碰到流浪猫,但还是头一次碰见受伤的。我救不了所有猫,但这只我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  2分留言送花花 mua~

第8章

  碰上了,就不能不管,救她的理由大抵也是如此吧。

  夏罗冷眼望着他,即便告诉了他要付出的代价,他还是不放弃,真是又蠢又固执,24K纯傻x。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浪费唇舌,这个世上好人没好报的道理,就让他自己慢慢去体会吧。

  思及此处,她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住。”

  身后响起江生的声音,夏罗脚步一顿:“干嘛?”

  “你去哪儿?”

  夏罗转过身,双手往胸前一抄:“关你什么事?”

  “你得跟我去医院。”

  “凭什么?猫是你要救的,钱是你要花的,跟我没关系,我凭什么要去。”

  江生理直气壮:“大半夜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遇到坏人怎么办?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多显眼?”

  “……”夏罗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还嘴,这个理由简直太充分。

  从小到大,她的模样给她带来过多少麻烦,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遇到个色胆儿贼肥的,江生又不在身边,就凭她那小身板儿,只有吃亏的份儿。

  左右掂量了会儿,她咽了咽喉咙,勉强道:“哦。”

  “正好,我拿不了手机,你帮我一下。”江生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猫,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粗手粗脚地弄疼它。

  夏罗没好气地:“拿手机干嘛?”

  “你帮我查查,这附近哪儿有宠物医院,现在还开着那种。”

  夏罗拧巴了片刻,不耐烦地:“手机哪儿呢?”

  “右边裤兜里。”

  “……”夏罗压住火气,走过去,左手食指轻轻勾开他裤兜口袋,右手翘着兰花指,拇指和食指指尖捏着手机屁股拖出来,然后打开地图软件,搜索宠物医院:“最近的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医院,离这儿大概十六公里。”

  “那打个滴滴吧,我车正卸货呢。”江生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帮忙。

  夏罗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打开滴滴替他叫了辆车。

  没过多久,师傅到了,她拉开后座车门,江生捧着猫轻手轻脚地钻进去,然后她再上车。

  司机确认完乘客信息,挂挡起步,大概是夜车开得困了,并没有想聊天的意思。夏罗也没心思说话,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江生只低着头看猫,一时之间,车厢内只有从窗户钻进来的风声。

  “喵……”

  逼仄的空间里,小奶猫忽然发出微弱的叫声,声音不大,但在车内显得很清晰。

  夏罗视线从窗外转回来,往江生那边瞥了眼,猫在他腿上,黑乎乎的看不清:“还活着呢?”

  “嗯。”江生手指轻轻摸了摸它头顶,柔声:“撑住,小东西。”

  两人并排而坐,夏罗只能看见他侧脸,昏黄的街灯一盏一盏地闪过,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他幽深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仿佛藏着银河。

  她嗫嚅了下嘴唇,打算说点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扭头继续望着窗外。

  这么小的猫,救得活才怪。

  夜深人静,道路通畅,司机开得很快,约莫一刻钟就到了医院。江生抱着猫进去,诊室有一名年轻的男医生坐诊,还有两名值班的护士。

  了解情况之后,医生给小猫稍微清理了下伤口,然后抽血化验,拍X光片。

  很快片子出来,他拿着仔细看了半晌:“右后腿碾得太碎,没办法接回去,只能截肢,而且猫太小,手术风险很高,不能保证一定存活。” 他顿了顿:“确定要手术吗?”

  夏罗瞥了江生一眼,没吭声。安乐死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起码可以帮它解除痛苦。

  江生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做,不做就只能等死,做了起码有一线生机。”

  “行,那麻烦把费用交一下。”

  “大概多少钱?”

  “初步的检查和截肢手术费,得三千多,你就先交这个吧。如果救活了,后续还会产生住院费,一般是住一个星期,大概两千左右,先跟你说一下。”

  江生点点头,默默地掏出钱包准备付账。

  “医生。”一直安静的夏罗忽然开了口。

  江生手一顿,诧异地看过去。

  “请问可不可以给我们打个折?”夏罗走到医生面前,用着商量甚至略带央求的语气:“您看这小猫是流浪猫,我们也是偶然路过碰到,出于好心送它来医院。而且我们也没什么钱,我现在没有工作,他是给人拉货的劳力,几千块的医药费,我们实在是有点负担不起。”

  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她几眼,明眸皓齿,雪肤黑发,眉眼宛转得像个精灵。他长出了口气,败下阵来,美人的请求总是很难拒绝:“这样吧,我们医院跟本地的动物救助站有合作,但凡是捡到的流浪猫送到我们这儿治疗,费用一律六折。我给你们也打个六折,怎么样?”

  夏罗笑起来:“谢谢医生,你人真好。”

  医生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腼腆地嗯了声,脸颊浮起两片可疑的暗红。

  江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她就这么短短几句话,自己就省了一千多块?

  付完钱,小奶猫被送进了手术室。

  江生到前台休息区的椅子上坐着等。夏罗有些无聊,在医院里四处转悠。这家医院挺大,总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前台,用品售卖区,针灸理疗区,以及急诊诊室,第二层是狗狗专区,各种检验化验区,第三层是猫咪专区,有些住院的小东西正在笼子里安静地输液。

  逛完一圈,手术还没结束,夏罗打算去休息区坐会儿。走过去,见江生坐在长椅的最左边,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双手十指交握,指关节压得泛起青白,眼睛盯着手术室方向。

  他看起来很紧张……

  夏罗走过去坐下,和他中间隔了一个座位。之所以会紧张,大抵是对手术结果还有所期待,害怕愿望落空。像她就不会了,那么小的猫,伤成那样怎么可能救活,花几千块钱救治也不过是徒劳的心理安慰罢了。

  她甚至想象起待会儿江生知道手术结果后,失望的样子,到时候她就可以对他说,你看吧,我都告诉过你的,根本救不活。

  虽然小猫挺可怜,可惜的是命运从来不会因为可怜而放过谁。

  “对了,我还没谢你。”江生忽然开了口,也许是因为紧张,想分散注意力所以故意找话说:“多亏有你,不然我得多花不少钱。”

  夏罗翘着二郎腿,双手环胸,有些傲娇地:“可不是。”

  “为什么要帮我?”江生若有所思:“本来你可以不管的,反正花的不是你的钱。”

  “……”忽然被问到,夏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且他眼神太过探究,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只是本能地可怜他这个傻子。一个吃泡面都不加肠的人,帮他省一千多,算是积德了吧。但是直说可怜他,对一个男人来说,大概不太好……

  硬着脖子,她干咳一声:“怎么花的不是我的钱?你今天花多了,以后可不得降低我的生活质量?到时候我吃不上好饭,住不上旅馆怎么办?”

  江生愣了愣,然后被她这个荒唐的理由逗笑了。她人虽然长得漂亮,但脑子里的逻辑却非常人。

  “对了,你怎么会对宠物的事这么了解?连做哪些检查都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夏罗耸了耸肩:“我有朋友养猫,所以知道一些。”

  “我还以为是你养过宠物。”

  “没。”

  “想过养吗?”

  “想过,我喜欢猫,也喜欢狗,都喜欢。”夏罗安静了会儿,视线落到地板:“但你不觉得把一个生命带到自己人生里,是件责任重大的事吗?有些人只是凭着一时喜欢,就养了猫养了狗甚至养了小孩,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够资格。”

  说着她摇了摇头:“我没能力去承担一个生命,所以不养。”

  江生神色一点一点复杂起来:“其实,你能考虑到这些,已经比很多人都好了。”

  夏罗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没再说话。光有负责任的心有什么用,得有负责任的能力才行啊……

  两人各怀心事,陷入沉默,医院前台渐渐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小猫的手术还在进行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外面街道偶尔有车经过,除此以外,便是大片寂静。

  夏罗盯着对面的白墙发呆,上面贴的价目表她已经来回看了三遍,前台挂钟显示时间已经是深夜三点半。

  她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一开一合。尽管白天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坐了一天车,但不知道为什么,身子还是跟要散架一样,倦得很,想找个柔软凉快的被窝躲进去,睡个天昏地暗。

  江生低着头,打开手机看银行卡余额。大笔的支出除了今天加的一箱油,就是小猫的手术费,尽管打了六折,还是交出去两千多,后面还有住院费,打折下来一千二左右。

  小姑娘每晚得住旅馆,按100块钱一天算,一个月得准备三千。他的车是贷款买的,分三十六期,这个月还有最后一期车贷。再加上平时杂七杂八的生活费用……

  算到这儿,他微微叹了口气。必须得省着点儿花了,不然万一还有个什么意外,他的钱可能不够用了。不过,只要坚持到把车贷还完,下个月就能松快点儿。

  余光瞥见小姑娘的脑袋正一点一点的,他抬起头看过去,她已经睡着了。

  他四处张望了下,没发现可以让她躺着睡觉的地儿,可这么坐着睡,连个靠的东西都没有,肯定要把脖子睡坏,但是叫醒她,他又于心不忍。

  昨晚上她就没睡好,虽然在车上补了会儿觉,但睡得并不安稳,现在又熬夜,肯定累坏了。

  就在他犹豫时,小姑娘的身子慢慢地朝他的方向倒下,江生来不及想,一屁股坐过去,用自己的肩膀接住了她倒下来的脑袋。

  嗯……

  其实……

  这样睡,也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人形靠枕·生

  还是老规矩,你们懂哒,两分花送红包哒~

第9章

  “前方到站,少陵路,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听见公交报站声,夏罗皱起眉,好吵。迷迷糊糊张眼,看见对面白墙上的价目表,才想起在宠物医院。只是奇怪,那价目表怎么是歪着的?

  不对……应该说,自己怎么是倒着的……

  夏罗这才意识到,她正枕在什么东西上面,好热。余光朝下瞥去,看见一截灰色短裤,古铜色皮肤,还有膝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江生的大腿,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蹭地坐起来,心吓得咚咚乱跳,但还是故作镇静地理了理头发,状似无意地朝右边瞥了眼,只见江生靠着椅背,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

  呼……

  她顿时松了口气,还好他没醒,不然多尴尬,自己怎么会睡得倒在他身上了……

  奇怪,昨天明明跟他隔了一个位置,现在他怎么坐她旁边。莫非,是他故意过来的?

  为了当她的枕头?

  “车辆起步,请站稳扶好,刚上车的乘客请往里走……”

  医院门口有个站台,公交车正关门起步,夏罗这才发觉已经天亮了,前台挂钟显示现在是早上六点四十五。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她忽然想起小猫的手术,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去找医生问问看吧。

  她站起身,朝最里面的手术室走去,路过急诊诊室,发现门虚掩着,医生还穿着手术服,正靠着椅背打盹儿。

  看样子是结束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叫醒他,身后传来下楼的脚步声,是其中一个护士。她压低声音,几乎用气声问:“手术成功了吗?”

  护士笑着点头,手指了指楼上:“在上边儿输液呢。”

  夏罗很是意外,竟然救活了:“我上去看看。”说完着急地,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

  在住院的那间房,她再次见到了小橘,可能麻药没醒,正老实地趴着,毛绒绒的小肚子微弱地起伏,手上打了留置针在输液,右后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它的身体,只剩下突兀的一小截。

  陪护的护士见她进来,解释道:“再观察24小时,如果没事,就基本没问题了。”

  夏罗点点头,走到笼子前,食指从缝隙中伸进去,轻轻摸了摸它肉嘟嘟的小肉垫,温热而有弹性,是活着的证据。她不禁笑了,虽然猜错了结局,但心情很好。

  “你们真的很善良,现在愿意捡流浪猫,还花几千块治病的人真是不多了。”护士感叹道:“有的人,养了几年的猫,生了病一听说要花上千块医药费,就不愿意治了,还说拿这个钱都可以再买一只了……”

  夏罗默默地听着。如果不是江生坚持送医院,它就会真的死了吧……本来以为救不活,还想看看他被现实打击的样子,没想到是自己被打脸。现在想来,或许是她对这个世界过于绝望了。

  摸着那软乎乎的小肉垫,她轻声说:“是他坚持要送过来,没想到救活了。”

  护士有些八卦地道:“你男朋友真的很好,挺有担当的。”

  夏罗笑了笑,没解释,任由她误会两人的关系。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江生走进来:“小东西情况怎么样?”

  护士道:“挺平稳的,能撑过今天就问题不大了。”

  夏罗把手从笼子里缩回来,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腾出位置。江生走上前,也伸手进笼子,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肚皮,须臾,低声:“你还说救不回来。”

  话是冲她说的。夏罗沉默不语。她又怎么能想到运气那么差的猫,最后却运气那么好,现在只好躺平任嘲。

  “有时候,你以为没救了,但只要多坚持一下,说不定有奇迹发生。”江生看向她,意有所指。

  夏罗听出他话里有话,仿佛在影射她跳湖的事。他是想告诉她,如果活下去,她的人生也会不一样吗……

  她不知道。也不太敢怀揣那样的奢望。

  江生没再继续那个话题,撸了会儿猫,收回手,给小猫拍了张照片,扭头问她:“肚子饿没?”

  夏罗低着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我带你去吃米粉吧,这儿的酸汤米粉特好吃。”

  夏罗又顺从地嗯了声,像只收起尖刺,没了脾气的小刺猬。

  两人出了房间,江生腿长步子大,走在前面,夏罗慢慢地跟在他身后。从昨晚他脱衣服抱起猫那一刻开始,就赤着上身,只不过非礼勿视,她也没有刻意去看。

  直到现在。

  他人在前,她在后,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上。原来他不止胳膊和腿,连身体也是古铜色,背部肌肉隆起,感觉摸上去会很硬,腰肌线条流畅,窄而紧实。

  论身材的话,真的不输电视上看过的男模。

  想到昨晚她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枕着他结实的大腿睡着,心跳忽然乱了几拍,又意识到自己在偷偷打量他的身体,视线更是像被烫着了似的缩回来,她低下头,强迫注意力转去别的地方。

  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卖米粉的小店,两人走进去,点了两碗招牌的酸汤砂锅牛肉粉。此时七点刚过,吃饭的人还不算太多,粉很快就端了上来。

  江生拿起筷子,夹起铺在米粉上的一大片牛肉送进嘴里。夏罗望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你今天倒是舍得给自己买点肉吃。”

  江生吸了一口粉:“心情好。”

  夏罗摆弄着筷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小猫救活了,难道你想把它一直留在医院?”

  “留在医院肯定不行,人家也要做生意,没有义务替我们照顾。”

  “那怎么办,难道带在车上?”

  “我有这么想过,捡到那小东西也算是缘分,而且毛绒绒的挺招人喜欢,带在车上多个伴也不是不可以。”江生说着顿了顿:“只是我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东奔西走的,给不了它一个安稳的生活。如果有好人家愿意领养,当然比跟着我吃苦强。”

  “我也觉得带在车上不是太好。”夏罗扒拉着碗里的米线,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健全的猫都未必有人愿意领养,更何况残废的。”

  江生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你也不用那么悲观,凡事要试过才知道。昨天医生不是说有什么救助站跟他们合作,等会儿我们回去问下,看能不能把猫放救助站找领养。”

  “如果一直没人领养呢?”夏罗总是习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

  江生思索了会儿:“实在没人要那就接回来,放车上,或者带回老家,让我爸妈帮忙养,我家有个院子,够它跑的。”

  听到这个回答,夏罗总算是放下心来。要么不救,救了就救到底,不仅要让它活着,还得安排好它未来的猫生,给它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家。

  吃过饭,回到医院,两人分头行事,江生去交住院费,夏罗去诊室找医生谈领养的事。

  说明情况后,医生答应她,帮她联系救助站的人问问看:“我们加个微信吧,到时候救助站那边有消息我通知你。”

  夏罗一时拿不定主意。自从上次开过机,取消遗书以后,就又关了,再没打开过。而要加微信,还得保持联系,就得一直开机。

  手机对她来说,不止是件工具,更是一扇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而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推开那扇门,回到那个世界。

  犹豫不决间,诊室的门被推开了,江生交完费过来找她。

  夏罗像见了救星一样,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他拉到医生面前:“你加他。”

  医生顿时愣住了。他这是,被拒绝了吗?

  江生也一脸懵。什么情况???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了会儿,内心充满问号,但还是各自乖乖地掏出手机,互加了好友。

  谈好领养的事,告别医生,两人回到了批发市场,一来江生需要处理点工作上的事,二来夏罗实在累得慌,想找张床睡觉,小猫留在医院,有护士看着,应该很安全。

  江生照例在停车场附近给她找了家旅馆,条件谈不上好,但总算设施齐全。夏罗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把脏衣服洗好晾上,这才倒头睡觉。

  第二天两人又去了一次医院,小猫已经平稳地度过了二十四小时危险期。他们顺便去见了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谈妥了小猫出院以后的事,到时就将由救助站负责喂养并给小猫找领养。

  由于江生迟迟没有接到新活,两人暂时滞留在当地,每天往医院跑,看着小猫从只能趴着喘气儿,到勉强能站起身子活动,甚至能伸爪子和人嬉戏,江生那三千多块总算是没有白花。

  日子一天天过去,再有两天小猫就可以出院,夏罗问江生要了几十块零钱,在批发市场附近的一家宠物店买了些小玩具,打算送给小猫当饯别礼物。

  买完东西,她回停车场找江生吃午饭。到了他货车前面,驾驶室却没人,她试着拉了下车门,开了,钥匙还插在锁孔,看样子人应该不会走远。

  正要关上门,忽然听见说话声从车尾方向传过来,声音是江生的,她下意识地停下动作,朝车尾走了几步。

  “我身体很好,你们身体怎么样?爸的腿好点了没?”

  “那你记得提醒他,不要干重活。”

  “中秋节看情况吧,如果没接到活就回来,接了活就不回来了。”

  “知道了,我会注意休息的。”

  “对了,妈,有件事我跟你说下,这个月我手头有点紧,下个月再还你们钱吧。”

  “不行,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这钱一定要还,你就别跟我争了。”

  “好了,先这样,我吃饭去了,回头再聊,挂了啊。”

  然后江生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夏罗赶紧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假装刚到的样子,自然地朝他打招呼:“江生,我东西买好了,什么时候吃饭?”

  江生挂完电话,本来脸色有些凝重,但是一见到她,瞬间就晴朗起来:“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目好色~

  今天还是送红包么,宝宝们请尽情撒花吧~

第10章

  中午日头烈,夏罗撑着那把粉色雨伞防晒,江生被强光刺得眯着眼。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走着。

  江生还在想刚才那个电话。本来钱应该是够的,只是他没想到一连几天都没接到活,所以才还不上爸妈的钱。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让父母担心,实在是不孝。

  夏罗也心事重重的样子,无意识地把玩着伞柄尾端的穗。之前她是很恼江生,气他不由分说地救了她,还不顾她个人意愿,强行要她活在这世上。

  可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她没那么气了。要是不救她,他就不会额外花钱供她住宿吃饭,要是不救她,他就不会遇到那只小橘,更不会花几千块替猫治病,就不会给不到爸妈钱。

  他不是坏人,甚至是个老好人,她又何苦总是为难他。当时决定自杀,她都仔细地查过每个信用卡账户,确定没有欠这个世界一分钱,现在为什么又忍心欠这个不相干的人呢?

  虽然这事儿说起来,多多少少是他自找的,但她觉得她还是应该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了。

  “对了,你今天想吃什么?”江生突然问。

  夏罗舔舔嘴唇:“吃面吧。”

  江生有点意外:“这么简单?” 这几天吃饭,她总是花样百出,川菜湘菜鲁菜粤菜轮着来,今儿是撞邪了,只吃面?

  夏罗耸了耸肩:“天气太热了嘛,胃口不好,吃面好消化。”

  “你前几天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夏罗硬着头皮:“大概是之前吃多了,胃有点儿胀,想吃点清淡的。”

  江生以为她真不舒服:“要不要买点药?”

  “不用。中午少吃点儿就行。”

  江生半信半疑地:“行吧,那就吃面,要是还不舒服记得跟我说,我给你买点儿药备着。”

  “嗯,知道了。”

  两人就近进了街边一家小面馆,要了两碗素面,分别加了个煎蛋。吃完饭,江生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打个滴滴去宠物医院。

  “我想坐公交。”

  “……”江生疑惑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几遍:“之前不是你说坐公交人多挤得慌?”

  夏罗理直气壮:“我今天忽然想坐了不行吗?”

  江生考虑了会儿,退出滴滴程序:“行,那就坐公交,你开心就好。”

  夏罗满意地笑了。在这些小事上,江生一直很迁就她,总是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从来不逆她的意。

  江生打开地图,查好去宠物医院的公交路线,带着她往站台走。很快车就来了,烈日炎炎的中午,车上人不多,还有个空座。

  江生让她坐了,自己站她旁边。车是直达,十几公里的路线,要慢慢摇一个小时。

  去程很顺利,但是看完小猫回来,正好赶上晚高峰。两人在医院门口的公交站等了快半小时,才等到要乘的那辆。

  排队上车,夏罗收起防晒伞,望着车厢内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人群,神情有些抗拒,脚迟迟没有踏上台阶。后面急着上车的人拼命往前挤,嘴里催促道:“快点儿啊,发什么呆啊?!”

  夏罗这才回过神,抬脚站上去。公交车两人只花四块钱,打车要三十多,还是忍一忍吧。

  她跟着上车的人往前挤,直到前面的人走不动为止。她在的位置正好是车厢中央,有吊环的栏杆在两边,她夹在两侧人群中,个子又不高,抓不到吊环,就只能那么站着。

  江生在她身后,虽然也是中央的位置,但是胜在身高够,所以能很轻易地抓住吊环。

  车辆起步,夏罗尽管有准备,但还是重心不稳,明显踉跄了下。江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护她,但又不好碰到她身体,只能虚护了下,还好她自己又站稳了。

  “没事吧?”

  夏罗摇摇头:“没事。”

  江生见她手上拿着那把折叠雨伞,便伸手握住伞的另一端:“这样抓着你就不会摔了。”

  夏罗愣了下,轻轻地嗯了声,然后用力抓紧伞柄。

  车辆继续前行。到站,停靠,又启动。

  她再没踉跄过,短短的粉色雨伞,那头握在他手里,能感到传过来的巨大力量,夯实又安全。

  是可以信任的触觉。

  夏罗安静地站着,习惯性地打量四周。车厢内空调开得很足,大部分人都沉默地在看手机,虚拟网络隔绝出一个一个小世界,大家比邻而坐,却谁都看不见谁。

  没过多久,江生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松开抓着吊环的手去接电话:“喂,周老板……”

  声音有几分客气,听上去像是金主爸爸,大概是有活儿干了。夏罗不知为何有点开心,似乎他能有收入,她那没剩多少的良心可以好过点。

  很快公交车要到下一站,身边准备下车的人开始挤来挤去。

  忽然,什么东西从她屁股上蹭了过去。她穿的短裤,比热裤稍微长那么一点点,那东西蹭到她短裤边缘的皮肤,有温度,像是谁的手。

  她愣了下,意识到自己被人摸了,回头。身后站了几个男人,都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仔细打量他们的表情,很想看出点端倪,但什么也没发现。

  不知道是那几个人中的谁,也有可能都不是,或许已经在刚才下车了。

  从小到大,像这样被不知道什么人摸一把的事没少发生,有些甚至是身边认识的人,同学的爸爸,妈妈的同事,小区的邻居,有意或无意地,摸摸她胳膊,捏捏她大腿……

  小时候不懂得反抗,却清楚地记得当时异样的感觉。长大之后,以为会好一些,却还是会在公交和地铁遇到这样的事。

  夏罗叹了口气,所以她才讨厌人多的地方,因为总有垃圾浑水摸鱼。

  公交车上完客,关门,缓缓驶出站台。夏罗站在原地,过了会儿,感觉背后有人贴了上来。

  她心一紧,脑子暂时一片空白。是故意的,还是人多太挤了?

  大概是见她没有反应,那人愈发大胆,不止贴,还一下一下地顶着她。

  夏罗心彻底凉了。完了,是故意的……

  出于害怕,她没有声张,而是往前站了一小步,试图离那人远一点。

  可她的退让并没有换来放过,那人不依不饶地紧跟了上来。

  夏罗不知道该怎么办,慌乱中,她余光瞥见手上抓着的粉色雨伞,那头在江生手里,他还在讲电话,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江生在旁边,她忽然就镇静下来,深吸口气,回头喝道:“你干什么?!”

  那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起初被她忽然回头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无辜地:“我什么也没干。”

  “没干你贴我那么紧干什么?!”

  江生听见声音,朝她这儿看了眼,迅速地说了几句,把电话挂了:“怎么了?”

  夏罗咬着后槽牙跟江生告状:“他刚在后边顶我。”说话时,深觉委屈,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江生顿时看向那人,眉峰蹙起,嘴角紧绷,手臂上连青筋都凸起来。他格到两人中间,把她护在身后,推了那人一把:“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要脸不要?!”

  他力气很大,那人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还在嘴硬:“我哪儿欺负她了?你们别血口喷人……”

  江生没理他,拿起手机打110,回头安慰夏罗:“别怕,我马上报警。”

  夏罗点点头。

  男人见他报警,有点慌:“小姑娘你不要乱说,刚才可能是人多挤到你了,我跟你道歉行吗?”

  夏罗躲在江生身后,不吭声。

  “车上这么多人,挤来挤去,难免会不小心碰到。这纯粹是个误会。你没弄清楚就冤枉好人,你良心过得去吗?”

  江生左手护着夏罗,右手拿着电话,在跟报警台说地址,说完挂了,那男人还在叨逼叨:“我是真冤枉,你们相信我……”

  “给老子闭嘴!”江生怒吼:“再说真揍你!”

  男人一下哑巴了。见硬的打不过,软的他们也不信,他开始悄悄往后退。没多久公交车到站靠边,下客的车门打开,他拔腿就往下冲。

  江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单手抓住他胳膊就把人扯了回来,然后把他胳膊反拧在身后,令他动弹不得:“没做亏心事你跑什么?”

  那男人只有一米七左右,身材瘦小,或许是体会到了绝对的力量差异,他不敢反抗,而是哭丧着脸求饶:“大哥,给个机会吧,我还有家人,要是被他们知道这事儿我就没法见人了。”

  “机会?”江生拧着那男人的胳膊,黑着张脸:“我想你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吧?只是第一次被抓。给你这种人渣机会就等于是在害别人,你想都别想。”

  这时公交司机过来了,问清楚情况以后,他指挥其余乘客下车,去换乘别的车辆,他的车停在原地等警察。

  司机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大叔,安慰夏罗:“小姑娘,你放心,我车上装了摄像头,他要是干了坏事儿,肯定跑不脱。”

  “谢谢。”

  司机从头到脚打量她的穿着,语重心长地:“小姑娘,别怪我多嘴,以后少穿这么短的裤子,很容易被坏人盯上。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年纪,我就不让她这么穿,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夏罗沉默了会儿,虽然知道他的出发点是为她好,但她没办法不说出自己的观点:“这跟我穿什么没关系,我就是规规矩矩穿长裤也还是会招来这些人渣。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也不是说你做错了,就是……”司机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错的是这家伙。”江生说着使劲拧了下那男人的胳膊,把他疼得嗷嗷叫:“像这种人,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老规矩送红包哒~

  第一次写不是霸总或精英的男主,有点忐忑,写得不好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づ ̄3 ̄)づ

第11章

  附近巡逻的民警很快到了现场,调取公交车监控后发现,这人从一上车开始就各种不老实。只是前两个女孩都没有出声,默默地换去其他位置。到夏罗上车以后,他就借着乘客下车的机会,挤到她身后。

  民警检查其裤子拉链时,发现是松开的,他也给不出合理解释。在不断盘问下,他顶不住压力,承认了一切。最后,民警以涉嫌猥亵罪对他做出了行政拘留的处罚。

  夏罗原本还有些惊魂未定,在见到那人被拘留后,整个人才放松下来。事情告一段落,她和江生准备返回批发市场。

  江生主动打了车,回去差不多是傍晚了。路过市场的小吃巷,看到有卖煎饼的小推车,鸡蛋和小葱的香气飘过来,夏罗肚子一下就饿了:“我想吃煎饼。”

  江生乖乖上去付钱。

  见到她精神好,有食欲,他也放心些,本来还担心她遇到那种事,会闷闷不乐好久。

  买了两张煎饼,多加了火腿肠和鸡蛋,江生负责拎着,夏罗要了几块零钱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瓶冰可乐。

  买完出来,她对江生说:“我们找个地方坐着吃吧,我站不动了。”

  “去我车上,停车场就在附近。”

  “可是车上好闷,不透气。”

  “可以坐后面。”

  夏罗从没有坐过货车后面,倒是有些好奇:“行。”

  江生带着她来到自己货车尾部,把挡板放下来,车厢没有装货所以空空如也。他再去车头拿了几张报纸铺上:“行了,可以坐了。”

  夏罗踩着车尾下方的横杆爬上去,车厢是半开放式的,顶上是金属围栏。她就着报纸坐下,把可乐和煎饼放中间,江生跟着爬上来,坐在另一张报纸上。

  从车尾看出去,视线没有遮挡,正好对着天际线上一大片晚霞,云层卷着赤红的金边儿,把半边天都烧着了。

  好美。

  夏罗看呆了。她想起王勃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又想起张耒的和周廉彦,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看过晚霞,小时候最喜欢坐在窗边看云,总觉得那些在天上行走的云,上面肯定住着神仙,可是长大以后,连抬头看天的时间都很少,总是来去匆匆。

  江生见她愣着,拿起一包煎饼递过去:“给。”

  夏罗回神,接过煎饼,打开塑料袋,咬了一小口,又扭头,怔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江生疑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说着拿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是不是粘到灰了?”

  夏罗摇头,笑:“没有,我就是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

  “我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现在还活着,还和一个不算太认识的人,坐在货车里吃煎饼看晚霞。”

  江生眉眼松动了些:“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要是你死了,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煎饼,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晚霞了。”

  夏罗低头再咬了一口煎饼,细细咀嚼,然后轻声:“嗯,是挺好吃的。”

  晚风从车厢栏杆的缝隙里吹进来,撩动她耳边的长发。江生打量着她安静的模样:“对了,吃过饭我们去逛下市场,给你买条新裤子。”

  夏罗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嗯。”

  虽然又要多花他的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实在不想留着这条裤子,觉得恶心。

  默默吃了会儿煎饼,她忽然说:“我还没有谢谢你。”

  “谢什么,就条裤子,也花不了多少钱。”

  “我是说白天的事。”

  江生挠了挠头:“白天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帮你报了警而已。”

  “他是第一个欺负我,然后被送进派出所的人。”夏罗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说:“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但我一个人会害怕,就像她们一样,被欺负了只敢默默地走开,怕被报复。”

  江生安静地听着。

  “但今天不一样,因为你在旁边,所以我有底气,我就觉得哪怕打起来我也不会吃亏,你肯定会救我。”说着她顿了顿:“所以,谢谢。”

  她说谢谢这两个字时,别扭地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似乎很不容易才说出口。江生忽然有种冲动,想揉揉她的小脑袋,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熟络的肢体接触有些不合时宜。

  他轻咳一声:“既然要谢我,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不要让我对你一无所知。”

  “……”夏罗抬起眼皮,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有些犹豫。名字是有魔力的字眼,互相知道名字以后,就变成了认识的人,不再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这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关系,还可以衍生出无限多种可能。以她的状态来说,真的适合推开那扇门,去建立一段新的人际关系吗?

  只是前脚才说谢谢他,后脚就要拒绝他这么小的请求,是不是太不真诚了?

  思及此处,她做了决定:“夏罗,夏天的夏,罗衣的罗。”

  江生嘴角弯起来,煞有介事地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江生,长江的江,生命的生。”

  夏罗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和他轻轻握了下:“你好。”

  互相认识以后,心理上的距离似乎一下近了许多,很奇怪,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而已,却有种无形的魔力。

  从此,跟他就不再是陌生人。

  除了名字,江生没有再问她任何私事,很快就吃光了一个煎饼,灌掉一瓶可乐。等夏罗吃完,两人跳下车,去市场买裤子。

  夏罗没怎么挑选,随便拿了条短裤,围在腰上比了下,确定长短之后就叫江生付钱,买完直接回旅馆换衣服。

  江生送她到门口:“对了,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我今天接到活了,要去东北,半夜出发。你回去早点睡,四点我来接你。”

  “就要走了吗?”夏罗想起小橘猫,有点失落:“所以今天去看小猫,是最后一面吗?”

  江生安慰:“没关系,有机会再见的,以后我接到这儿的活,到时候就可以过来看猫了。我还加了救助站志愿者的微信,你要是想看可以视频。”

  夏罗点点头。

  “行,那我就回车上了,你记得锁好门。”

  “嗯。”

  夏罗回到旅馆房间,把那条裤子脱下来扔进垃圾桶,然后洗了个很长的澡。洗完对着镜子吹干头发,忽然就想到江生。同样是男人,有些只是看她一眼,就起了色心,而有的人天天对着她,有数不清的机会干坏事,却从来没碰过她。

  想到这儿,她笑了下,果然是个老实人呢。

  吹好头发,顺手把衣服洗了,她走出卫生间,打开电视。时间还不到九点,睡肯定是睡不着的。

  从包里摸出手机,摁下电源键,没一会儿,短信微信就疯狂地灌进来。

  隔天她就会像这样把手机打开,回复微信,以免担心她的人误会她失联,跑去报警。曾经她也想过,要是她死在了出租屋里,谁会最先发现呢?

  家人,亲戚,同事,抑或是朋友?还是说,像新闻里那样,等到尸体都发臭了才被人察觉?

  想来想去,概率最大的,应该还是余梦媛吧,毕竟和她经常发微信,要是时间久了不回消息,她一定会察觉到异样的。

  这次开机,果不其然又收到了她的消息:你现在到哪儿了?

  时间是今天上午。

  夏罗回复:到阳城了。

  余梦媛几乎秒回:你干啥去了?现在才回我。

  夏罗撒谎已经轻车熟路:手机没电了,刚到旅馆,才充上。

  余梦媛:你倒是玩儿得开心,可怜我现在还在加班,为了五斗米折腰。

  夏罗:要是累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事情做不完的。

  余梦媛:哪儿有说的那么容易,我不得攒钱买房子嘛。话说我跟涛哥已经在看房了,但是算来算去,首付可能还差点儿,你那儿不是还有钱么?要是不急用,到时候借我周转下。

  夏罗望着屏幕发呆。是啊,她曾经是存了点钱,但是已经……

  叹口气,她想了想,回了一个字:好。

  如果到那个时候她还活着,就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余梦媛:谢谢宝宝,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夏罗回了个卖萌的表情。

  余梦媛:对了,你这都出去玩了半个月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夏罗:不知道。

  接着又补了一句:好不容易不用上班了,休个假,当然得多玩会儿。

  余梦媛:羡慕嫉妒恨。回来我请你吃饭,我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吃螃蟹的店,我跟涛哥去试过了,味道很好,等你回来再去吃。

  夏罗:好。

  她忽然觉得有点累,不想再聊天了,便又撒了个谎:我要去洗澡了,明儿还得早起,回头再说。

  余梦媛回过来:好,晚安。

  夏罗关了手机,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的白墙发呆。电视里嘤嘤嗡嗡地放着节目,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跟余梦媛几乎无话不说,是的,几乎。她曾经告诉过她,她存了三十万块钱,但是却没有告诉她,就在一个月以前,这钱已经没了。

  而一想到这笔钱,她就觉得特别累,累到想永远睡下去,不要再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老规矩呀,群么 mua

第12章

  临睡前,夏罗提前收拾好行李,再吞了两颗安眠药。凌晨四点左右,房间的座机响了,她摸到听筒,那头说:“起床了没?”声音很抖擞,一点也不像半夜起来的人。

  夏罗带着浓重的鼻音:“马上。”

  挂上电话,她在床上绵了两分钟,给自己鼓劲,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有勇气从床上爬起来。

  洗漱完毕,背着行李打开门,江生已经等在门外了,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她的行李,夏罗也顺理成章地递过去,仿佛是种默契。

  两人朝着楼梯走。下了楼,江生去退房拿押金,夏罗倚在前台的柜子上打盹儿,半夜起床简直要了她老命。

  前台顶上的天花板镶了盏土里土气的壁灯,小飞虫围着灯罩打转,白光自上倾泻而下,洒在夏罗打瞌睡的脸上。江生拿到押金,扭头,便见到她困倦的模样,嘴唇又白得像纸,不由心头一软。

  半夜起床对她来说应该很辛苦吧,而且这孩子,是不是有点贫血,嘴唇时不时就发白。回头给她买点猪肝吃,补一补看能不能好些。

  他轻声叫醒夏罗:“走了,去车上睡。”

  夏罗眼睛张开一条缝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有些撒娇的:“嗯。”

  然后行尸走肉一样地拖着身体跟着他。

  江生笑了笑,领着她到自己的货车跟前,货已经都装好了,车棚上面还铺了绿色的防水布。他打开车门,夏罗恍恍惚惚地爬上去,在座位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来继续睡。

  江生绕到驾驶室上车,把昨晚给她准备的早餐,牛奶和蛋糕,放到她面前的台子上,然后启动车子出发。

  直到太阳出来,夏罗才睡醒,准确地说,是被晒醒的。睁眼就见到窗外飞驰的景色,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每一寸山峦上,天空蓝得很干净,偶尔有几朵棉絮般的云。

  看来又会是一个好天。

  她伸了个懒腰,瞥见面前的台子上放了吃的,便起身把塑料袋勾过来,翻了下:“你吃了吗?”

  江生点点头:“吃了。”

  夏罗不知怎么地,就不太相信他这话,把蛋糕拿出来,扔到驾驶台上:“我不喜欢吃这个,你吃了吧。”

  江生瞥了眼:“光喝牛奶对胃不好。”

  夏罗想了想,又把蛋糕拿回来,撕开塑料包装,一分为二:“咱俩一人一半,行了吧?”

  江生这才点头。

  夏罗把那一半蛋糕递过去,江生腾出手接了,两人一边啃着蛋糕一边聊天:

  “开到东北要多久?”

  “至少要两三天,如果不休息太久,不堵车的话。”

  夏罗看了眼导航,基本是高速:“那就是得睡在车上了?”

  “对,只能委屈你一下,住不了旅馆了。”

  要是半个月以前,夏罗肯定要发脾气的,车上怎么睡嘛,但是今天她却出奇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甚至还松了口气,想着至少能帮他节约几晚的住宿费:“可以啊,反正我从来没睡过车上,正好体验下是什么感觉。”

  江生诧异地打量她一眼,感觉她似乎跟之前有些不同,他还以为她会对这个安排有所怨言,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接受了。

  夏罗回头瞅了眼后座睡觉的地儿:“到时咱俩就轮着睡呗,你开车的时候我睡,你睡的时候我就帮你看车。”

  江生笑笑:“好。”

  夏罗翻了下自己的行李,洗漱用具一应俱全,在车上睡个两三天应该问题不大。她把喝空的牛奶盒放回塑料袋,再抻了个懒腰,开始觉得有点无聊。

  以前坐长途火车,都是靠手机打发时间,现在手机没开,又没什么别的事好做,心里空落落的。

  她决定给自己找点儿事干,一会儿弄弄行李,一会儿调整下驾驶台的出风口,一会儿又擦擦车窗玻璃上的泥点子。

  江生看不下去了:“你要不要看电影?可以用我手机。”

  “你不用吗?”

  “暂时不用,你先看吧。”

  “行。”夏罗把插中控上充电的手机拿过来,翻了下里面的APP,找了个视频软件打开,选到电影分类,按评分排序,浏览了须臾,然后点开了一部《阿甘正传》。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江生有些地方和阿甘很像,都是傻里傻气的样子。

  看完电影,差不多到中午了,两人在服务区随便吃了点东西,江生小睡了会儿,又继续上路。

  原本晴朗的天色不知何时开始阴下来,越往前开,光线越暗,黑压压的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和蓝天。

  夏罗把车窗降下来,手从窗口探出去,风从指尖刮过,是潮湿的:“要下雨了。”

  江生目测着云层厚度:“看样子会是场大雨。”

  “夏天就是这样呢,雨说来就来。”夏罗出生在七月,正值盛夏。那时家里没有空调,她妈坐月子吃了不少苦,加之生的又是个不受待见的女孩,所以愈发不喜欢她。

  但夏罗喜欢夏天,喜欢夏天的风,喜欢夏天的雨。她喜欢在暴雨时,不打伞,赤着脚在街上走很久,也喜欢在慵懒的午后,吹着小风听着蝉鸣,惬意地吃上一块冰西瓜。

  “夏天真好。”她舒服地趴在窗框上吹风,一脸享受的表情,披散在肩头的青丝被风吹起来,在空中飞扬。

  江生扭头望了她一眼,笑了。这个时候,她才像个正常的小女孩儿,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感到快乐。

  滴答。滴答。

  车窗玻璃开始挂上雨滴,一点,两点,然后越来越密。水珠沿着玻璃滑下,阻挡了视线,江生不得不打开雨刮。

  高速路两边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曳,夏罗升上车窗,以免雨滴被风刮进来。

  从前方望出去,道路尽头,天已经变成藏青色,仿佛夜晚降临,忽如其来一道银色闪电,炸裂在地平线,似要将天和大地扯开一道口子。

  接着一阵低沉的雷声从头顶轰隆隆滚过,夏罗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雨看来不会小啊……

  没几秒钟,雨势就猛起来,车厢顶上被打得劈啪作响,雨刮器都快刷断了视线还是模糊,江生把车速放得很慢,打开双闪和雾灯,在高速上慢慢行进。

  路的尽头不停炸雷,前方一棵树的树枝已经被风折断,卷走,大自然的力量实在是可怕到令人生畏。

  外面狂风骤雨,车厢内却是温暖宁静,夏罗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她正歪着头观察雨势,忽然瞥见货车右侧的后视镜里,铺在车厢顶上的一块防雨布被风刮起来了,随时要飞走的样子。

  “江生!”夏罗叫道:“后面有块布要被吹走了……”

  江生把身子探过来一些,看了下她那边的后视镜,果然有块布飞起来一角,在风中猎猎。他打起转向灯,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我下去弄下。”江生说着要推开车门。

  夏罗急忙拿出雨伞:“把这拿上。”

  “不了,现在风大,用这个更麻烦。”说着他顿了顿,叮嘱道:“你待在车上,别下来。”

  “知道了。”夏罗咬了咬嘴唇:“小心点。”

  “嗯。”

  因为风的阻力,江生推开车门时费了些劲,风混着雨点毫不留情地刮进来,才刚一下车,就浑身湿透了。

  用力关上门,他逆着风,艰难地朝车尾前进,雨水泼在脸上,视线浑浊不清。

  夏罗帮不上忙,只能望着右侧后视镜,焦急地等。好半天,才从镜子里看到个模糊的影子,江生爬上了车厢顶棚,用力抓住飞出去一角的防雨布,企图用麻绳再次固定好。

  但风刮得太猛,他没抓稳,防雨布又从他手里飞出去。

  夏罗看得急死了,感觉他需要一个人帮忙。她试图推开车门,但风压太大,她连推门都费劲,更别提爬上车顶去帮他捆布,只得作罢。

  眼看着防雨布抓回来又飞出去,抓回来又飞出去,反复好几次之后,终于老实地被他捆上了。

  夏罗松了口气,提前把挂在后座的毛巾扯了下来,等他一开门就递过去:“快擦擦。”

  江生跳上车,接过毛巾擦了把脸,留意到驾驶台被风灌进来的雨打湿了。他立刻往台上的家人照片看过去,果然也湿了,他赶紧拿起来擦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在他擦照片时,夏罗留意到他掌心有猩红色的液体流出来:“你受伤了?”

  江生嗯了声,摊开掌心,两个手掌中央都有一道横向的伤痕,正往外渗血:“被麻绳磨的。”

  夏罗立刻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快擦干,伤口沾水容易感染。”

  江生接过来摁在伤口上,大概是有些疼,他眉峰轻轻蹙了起来。

  ”对了,你车上有碘伏吗?“

  江生摇头。

  夏罗划拉了下导航:“到最近的服务区只有七公里,我们去那儿找点药吧。”

  江生无所谓地耸肩:“没事儿,只是皮外伤。”

  “不行,你这创面这么大,现在又是夏天,很容易溃烂的。”夏罗皱着眉,一副不由分说的样子:“去服务区。”

  七公里的路程,开了接近二十分钟,时速还不到四十。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几乎塞满了车,休息区也挤满了避雨的人。

  江生把车停在外围。夏罗打量着窗外的情况。雨势小了些,风也没那么大。她看见有撑着伞在行走的女生,判断自己应该也没问题,于是拿起雨伞和他的手机:“我去买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路留言和陪伴,我终于上了编辑推荐榜啦,谢谢大家,红包照旧,mua~

第13章

  江生坐在驾驶室,没等他反应过来,夏罗已经推开车门:“支付密码多少?”

  江生想也没想地:“我生日,六位数。”

  夏罗扔下句:“知道了。” 然后就跳下了车。她对数字几乎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看过他身份证,所以记得他出生年月日。

  江生很快看见一个粉色伞面从他车前经过,里面的人缩着身子,顶着风雨往加油站的便利店跑。

  为了给他买药。

  江生心里某个地方嗡了下,随后又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打湿的T恤脱了,晾在细绳上,拿毛巾把头发和身上擦干。

  做完这些,粉色雨伞也回来了,夏罗拉开车门,爬上来,手里拿着个小塑料袋:“还好买到了,碘伏棉棒就剩最后一盒了。我还买了点纱布给你扎伤口。”

  江生郑重地:“谢谢。”

  夏罗耸耸肩:“谢什么,反正花的你的钱,我只是跑腿而已。”

  她打开盒子,拿出一根棉棒,撕开包装,拧断一头,棒芯里的碘伏就流到另一头。

  江生诧异地看着:“现在都这么便利了吗?我还记得以前都是用那种一大瓶的碘伏。”

  “用这种方便啊,旅行带着轻巧,而且每根都是独立包装,比较卫生。”夏罗盯着他:“手。”

  江生愣了下,反应过来是要给他擦药。本来这种小事没必要劳烦她,但她的话似乎有种魔力,他抗拒不了,乖乖把右手伸了过去。

  夏罗拿着棉棒,微微低头,仔细地把碘伏涂在他伤口上。

  江生余光睨着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睫毛又长又密,跟芭比娃娃一样,肌肤瓷白,淡粉得有些透明的唇微微张着。

  涂完碘伏,夏罗习惯性地对着伤口吹了吹。

  软软的风降落在掌心,像猫尾巴轻轻扫过,江生心里一阵痒,喉结下意识滚了下,手缩回来:“还是我自己涂吧。”

  夏罗微怔,随后意识到给他擦药的行为可能引起了尴尬,便把棉签盒子和纱布都递过去:“喏。” 内心又觉好笑,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纯情,她给擦个药都会不好意思……

  江生耳根微热,强装镇静,低着头,拿棉签先给左手消毒,然后把两只手掌缠上几圈纱布,扎好,就算伤口处理完毕。

  此时,窗外仍下着大雨,只是比方才电闪雷鸣时好多了,车窗玻璃挂满雨滴,雨刮器一刻也不能停。陆续又有车辆驶进服务区,看来大家都打算等雨小些再出发。

  夏罗打量着外头的雨势:“我们是在这儿等还是怎么着?”

  江生看了看时间:“还是得走,我怕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要是送货迟了就麻烦了。” 说着他发动车子,慢慢驶出服务区。虽然雨大开不了多快,但总归在路上,在朝目的地靠近,这让他心头好受些。

  夏罗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车轱辘上的生活的,因为她很快又感到无聊了。窗外变化的风景一开始觉得新鲜,看久了就疲劳了,千篇一律的山,稻田,和树。

  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车内,无意间瞥见他左手边驾驶台上的照片,想起他刚才特紧张地擦干来着。其实那照片是塑封过的,就算被雨淋到一点也没事。

  之所以会那么紧张,应该是照片对他来说很重要吧,不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江生。”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那照片,是多少年前的了?”

  江生视线在照片上落了落,眼角眉梢都柔和了:“八年多以前了。”

  “难怪看着有些旧了。”夏罗想确认自己的猜测:“那小女孩,是你妹妹吗?”

  江生低低地嗯了声:“她上高一前的暑假拍的。”

  夏罗掐指一算,感觉他妹妹的年纪可能跟她差不多大,顿时心生感慨:“其实,我有点羡慕你妹。”

  江生诧异地扭头看她,脸色很是复杂,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他长出了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为什么?”

  “羡慕她有个好哥哥。”夏罗笑了笑,从车头望向远处:“我小时候,就总想有个哥哥,这样就可以被保护了。” 说着神情有些怅然:“我不喜欢当老大。”

  江生意外:“你不是独生子女?”

  夏罗摇头:“有个弟弟,小我两岁。”

  江生恍然。难怪她不想回家,大概家里也是重男轻女,从小要求她什么事都让着弟弟吧。

  谈起这个话题,她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去,感觉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往事。江生赶紧安慰:“过去的事儿就别想了,想也就那么回事儿,改变不了,不如想下我们待会儿吃什么。”

  夏罗撇嘴:“服务区的饭就那样,有什么好想的。”

  “那等我们到了东北,你想吃什么?”

  “嗯……”夏罗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她从没有去过东北,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京:“我想吃酸菜馅儿的饺子,猪肉炖粉条,还有东北乱炖……”

  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江生松了口气,一直和她说些吃吃喝喝的话题。

  到了服务区,两人随便点了些东西吃,吃过以后,他躲去男厕所背后抽烟,然后继续上路。直到实在困得不行,他才停下车睡一会儿。

  他睡觉的时候,夏罗就坐车上玩儿他的手机。说起来,江生对她也实在是信任,连支付密码都告诉了她,就不怕她拿着手机跑了?

  现在他的手机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只要她想,就可以看任何内容,手机相册,微信聊天记录,甚至是支付宝余额。

  但她没有。如果他处处防着她,说不定她会,但他对她如此坦诚和信任,她反而不能对他做出过分的事,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所以她只拿他的手机看电影和打游戏。

  等江生睡够了,两人重新上路,晚饭也是在服务区草草解决。夜幕降临时,夏罗的困意奇迹般地袭来,她向来失眠,但坐他车就容易犯困,因此很快就脑袋一点一点的。

  “要是困就去后面睡吧。”江生指了下后座。

  夏罗纠结了会儿,还是翻到后排,把上面的零碎东西归置了下,放到角落,然后拿过自己的书包当枕头,躺下。对江生来说有点拥挤的后排,对她却是足够睡了。

  初开始,夏罗还有点不安,毕竟躺这个姿势毫无安全感可言,而且车里还有个男人。

  但过了会儿,她就放松下来。江生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要是他脑子里真有那些花花肠子,早就把她办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感觉自己呼吸逐渐平稳,甚至能有闲心看窗外的星星。她不知道他们开到了哪个地界,但外面天如墨玉,衬得星星一颗一颗,十分清晰。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约莫日出时分。新生的光线很柔和,洒在脸上,暖洋洋的舒服。夏罗睁眼,才惊觉自己睡了整晚,而且是没有吃药的情况下。

  她坐起身,回了会儿神,才发现身上搭了件他的外套。

  “醒啦?”

  前面传来江生的声音,货车仍在高速飞驰。夏罗带着鼻音嗯了声:“你开了通宵啊?”

  “晚上车少,跑得快。”江生瞥了眼导航:“到下个服务区吃早饭吧。”

  “嗯。”夏罗从后排爬到副驾驶,坐下,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些:“你待会儿还是睡会儿吧,已经疲劳驾驶了。”

  “好。”

  到了服务区,夏罗拿着包包去卫生间外面的公共洗手池刷牙洗脸。江生拿了个搪瓷盆出来,去免费接热水的地方接了小半盆热水,再兑上冷水,递给她:“去里面擦擦吧。”

  夏罗正愁身上出了汗又没地儿洗澡,有盆热水擦汗也是好的。

  她端着盆进了女卫生间,拿热水打湿毛巾,把身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觉得清爽多了。擦完出来,江生拿着那盆再去接了热水回来,端着进了男卫生间。

  两人洗漱完以后,坐下来好好吃了顿饭,简单的白粥配鸡蛋和馒头。吃完江生睡了会儿,又继续上路。就这样一直开了两天多,终于到了东北的一座城市,夏罗没有听过,也不介意是哪儿。

  货车驶入露天停车场,江生开始打电话联系对方收货。此时虽已临近傍晚,但天色尚早,夏罗跳下车,活动下筋骨,顺便呼吸新鲜空气,坐了这么久的车,感觉身子都快散架了。

  没多久,一个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带了些工人走过来,脖子上戴条小指粗的金链子,肥肿的脚上套了双人字拖。江生见到那人,便打开车门跳了下来,上前招呼道:“周老板。”

  “小江,怎么样,过来顺利吗?”周老板说着挥了挥手,工人们便去车尾卸货。

  “挺顺利的。”江生掏出烟盒,抖出一根递过去,周老板接了,江生又掏打火机帮他点火。

  周老板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透过迷离的烟雾,他瞥见不远处站了个女孩,正仰着头看天,长发松软地披散在身后,那模样,像极了跌落凡间的精灵。

  他夹着烟的手往她的方向一点,眯着眼问道:“那女孩儿,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继续~谢谢大家支持我的小冷文,鞠躬~

  宝宝们周末愉快~

第14章

  江生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看的是谁,往中间站了些:“我妹。”

  周老板视线忽然被挡住,不快地皱起眉,抬头打量他,半晌后,吸了口烟,吐出来:“你玩儿我呢?你俩哪点长得像了?”

  江生面不改色:“表妹。”

  周老板半信半疑地眯了眯眼,手轻轻一抖,烟灰落下来一截:“你俩没吃饭吧?晚上我请客,带上你妹,咱先吃顿好的,再去K歌,跟着找个会所按摩,怎么样?”

  江生面无表情。他又怎会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好意究竟是为了什么。以前给他送过几次货,他从来没有请过客,现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他推辞道:“周老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还有事儿,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再有事儿也得吃饭吧?”周老板似乎不打算轻易放弃:“这附近就有家酒楼,咱上那儿吃去,花不了多少时间。”

  江生仍是拒绝:“谢谢,但我们是真的去不了,您就别破费了。”

  周老板眉一凛:“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不是不给您面子,是真有事儿。我们卸完货马上就走了。”

  周老板呵呵冷笑了两声,成年人说的有事儿,那都是谎话。他深吸口烟,把烟头弹在地上,抬脚踩灭,再狠狠碾了几下,他还就不信他奈何不了一个送货的:“你是真不去?”

  “真去不了。”

  周老板轻飘飘地:“送货费不想要了?”

  江生愣了下:“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周老板皮笑肉不笑地:“我好心给你活儿干,现在只是想请你们吃顿饭,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

  江生沉默了会儿:“我妹不舒服,去不了,我一个人去,行吗?”

  “……”周老板拿大拇指关节揉了揉眉心:“你真傻假傻?你妹不去,我单请你有意思?”

  江生见他把话挑明,也就直说了:“我妹肯定不能去。”

  “行,那你这几千块也甭想要了。”周老板又抖出一根烟抽上,头抬得老高,一副不给钱你能把我怎样的架势。

  江生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压着火气:“周老板,话不是这么说的吧,我开了几千公里,都没怎么休息,好不容易才把货准时送到,您不给钱不合适吧?”

  周老板嘿嘿冷笑了两声:“谁叫你不识抬举?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肯让你妹陪我吃顿饭,钱我立马结给你,要是不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话音一落,气氛一下变得僵持。

  夏罗站在不远处,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碰上这种无赖,打是不能打的,打了有理也变成没理,讲道理又讲不通,摆明了对方就是在威胁他。

  也许,只有一个办法。

  她往前走了几步,扯了扯江生的T恤下摆,小声说:“要不报警吧?”

  江生回头,眉眼紧绷,脸色肃杀,手臂肌肉张力十足,像头背毛竖起来,即将发怒的雄狮。

  夏罗从没见过他这样子,怔了一下。

  江生看见她,原本快要收不住的火气瞬间松下来,神色缓和之后,柔声道:“你先上车。”

  他语气很平,但眼神坚定,夏罗难得听话,乖乖地哦了声,回到车上,把门关好。

  从窗户望出去,江生仍在跟那人交涉。过了会儿,那人领着工人,带着货物走了。江生也回来,绕到车尾看了下,然后回了驾驶室。

  夏罗没看见给钱的动作,忙问:“他是不是赖账了?”

  江生嗯了声,拧钥匙发动车子,轻松地:“没事儿,那种人的钱,不赚也无所谓。”

  “为什么不报警?”

  “没多少钱,警察来了也只是调解,又不能强制执行。再说他在这儿有些势力,警察也不一定帮我们。”

  夏罗不甘心:“那我们找媒体曝光他。”

  江生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那我们这几天不就白干了?”

  “没办法,我总不能打他吧。” 再说带着她还去斗殴,不安全。

  “你知道他住哪儿吗,或者公司在哪儿?我们去上门堵他要债。”

  “没必要,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多接几个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这钱是要不回来了。夏罗沉默了会儿,低头小声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江生见她自责,连忙安慰:“你道什么歉,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那个老色痞的错。再说也没几个钱,我跑个长途大单就赚回来了,你不要在意。”

  夏罗没吭声,眼眶发涩。怎么能不在意?他都还不上爸妈的钱了,而且这一路油费过路费贴出去两千多,钱没赚到,还倒亏,手也弄伤了,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

  可是能怎么办?难道她去陪那个老色痞吃顿饭?不可能的。

  好像也就只能这样了,自认倒霉。所以说,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好人难做,坏人却活得轻松。

  真是不公平。

  “江生。”夏罗吸了吸鼻子,吞吞吐吐地:“那个,以后我都不住旅馆了,就在车上睡吧。”

  江生诧异地看向她,神情慢慢变得复杂起来,好像就在一瞬之间,小姑娘长大了似的,懂得体谅人了。同时他又有些自责,要是他再能干点,就不用委屈她受苦。他也希望她晚上能睡在软床上,有热水可以洗澡,但现在他确实没钱了:“对不起,这段时间你要跟着我吃苦了。”

  当晚他们就离开了那个小城市,前往某省会城市。江生说去大城市比较容易找到货。凌晨下了高速,他们在一个市场的停车场过夜。

  江生停好车,看了眼手机时间:“这么晚了,你先去洗漱,早点睡。我把空调给你开着,你记得不要把窗户关严了,至少留一半。”

  “好。” 夏罗一边拿牙刷毛巾一边问:“那你睡哪儿?”

  江生从座位底下掏出一团网状物:“我睡车厢。”

  夏罗以为他拿了个渔网,不明所以:“哈?”

  江生见她一脸迷惑,笑了笑:“跟我来。” 说着跳下了车。

  夏罗也跟了下去。两人绕到车尾,江生把车厢挡板放下来,轻巧地跳上去,把那团网状物抖开——原来是个吊床。

  他把两头系在车身栏杆,坐上去,右脚一点地,吊床前后摇晃起来:“怎么样?不错吧。”

  夏罗看着眼热,爬上车:“我也要坐。”

  江生立刻站起来让她。

  夏罗坐上去,双脚蹬地,吊床像秋千一样晃动起来:“真好,我都好久没有坐过吊床了。”

  江生没说话,在旁边微笑着看她。果然还是小女孩儿的心性,坐个吊床都能开心。

  夏罗一边摇着一边抬起头,从车厢顶上望出去,天空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缀满了银色星星,月亮巨大而清晰,甚至能看见上面的暗影。

  她不由感叹:“其实睡这儿比睡车头更好,天为被,地为席,多自由。”

  江生有点意外:“你想睡这儿?”

  “有点。”

  “但这儿没有空调。”

  “晚上其实也没那么热。”

  “但睡这儿不太安全。”

  “你不是也睡这儿吗?有什么不安全的。” 夏罗说着反应过来:“只有一个吊床是吧?那算了,我要是睡了你就没地儿睡了。”她边说边站起来:“我还是回车头吧。”

  江生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想睡就睡吧,那边有防雨布,我铺一下就能睡。”说着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怕你觉得不方便。” 毕竟孤男寡女,睡在一个空间,他怕人家姑娘尴尬。

  夏罗轻巧地耸了耸肩:“我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要是换了其他男人,她肯定会担心,但江生不同。虽然跟他认识不深,但她认为他是有道德的人。通常有道德的人,都会自我约束。

  江生挠了挠头:“行吧,都依你。到时候你睡里边儿,我睡车厢门口。”

  夏罗满意地:“嗯。”

  两人拿了洗漱用具去公共卫生间的洗手池刷牙洗脸,因为没有热水,只能将就着用冷水擦了擦身体。洗完以后,回到车上,江生把车厢挡板拉起来锁好,然后把堆在角落的防雨布扯出来两块,一块铺在门口,一块叠成豆腐块当枕头。

  夏罗已经躺在吊床上,整个人都陷进去了,还扭动腰肢,把吊床轻微地荡起来。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睡在一个露天的,可以看见整个星空的地方。

  很小的时候她就幻想过,将来要住的房子,一定得是一个玻璃屋顶,这样就可以看见蓝天白云月夜星河。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微妙地实现了。

  她扭头看了看江生,他也已经枕着防雨布躺下,拿着手机在看什么。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倒是不觉得尴尬。

  “我们明天干什么呢?”夏罗睡不着,随便找点话说。

  “我打算在这个市场找下货,这附近还有个物流园区,有时间的话,也去那儿看看。”

  “那要找多少货呢?”

  “要满载才行,不然油费过路费都一样要出,货拉少了不划算。”

  “江生。”夏罗望着星空,忽然叫了他名字:“我明天一定给你找个大单。”

  闻言,江生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天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吊床微微晃动着。他安静了会儿,轻轻地笑了:“行,你要是能找到,我给你分提成。”

  夏罗得意地扭着脚丫子:“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不许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那个一键感谢营养液和霸王票的功能太难用啦!!!——来自崩溃作者的吐槽

  我还是手动给大家笔芯吧,爱你们~

第15章

  次日,天刚蒙蒙亮,夏罗就迫不及待地从吊床上翻下来,把江生叫醒,然后急忙拿了牙刷毛巾去洗漱。

  江生跟在她身后,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心下奇怪,这小姑娘,早饭还没吃就这么有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平时可不这样,总是一张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脸。

  两人洗漱完,在路边摊买了早饭。夏罗捧着热乎乎的包子,边啃边打量他们要去找货的市场,昨儿夜里没看清,现在可算看全了:“这市场这么大,我们得逛到什么时候?”

  江生心里也在计算,弄不好一天都逛不完,但还是举重若轻地:“没事儿,慢慢逛,不着急。”

  夏罗瞪了他一眼:“现在哪儿有时间慢慢逛?昨儿那单黄了,还倒贴钱,你都……” 还不起爸妈的钱了。这后半句她咽了回去,改口:“付不起我住旅馆的钱了!”

  闻言,江生呛了一口豆浆,咳嗽道:“好好好,我跑着逛,跑着逛。”

  夏罗还是觉得不妥:“咱俩分头行事吧,要是谁找到了货源,就打电话通知一声。”

  江生犹豫:“你一个人,我怕不安全。”

  “大白天的应该没什么事儿吧,再说市场上这么多人,还有保安,要是遇到坏人,我就大声喊救命。”

  江生斟酌片刻,自己总这么护着她也不是个事儿,她终归有一天要回到她的生活,他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辈子:“行吧,咱俩兵分两路,要是遇到事儿了,给我打电话。”

  “我现在先给你打一个,你把我号码存起来。”夏罗说着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开机,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摁下他的号码,再拨出去。

  没一会儿,江生的手机就响起来,他摁下挂断键,惊诧:“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记得住我号码。”

  夏罗嘚瑟地扬了扬下巴:“你现在才知道吗?我可是个小天才。”

  晨光下,她骄傲地笑着,额头飞扬的碎发映着暖黄色的光线,眼神晶亮亮,像钻石那样闪耀,江生心里又嗡的一声。跟她在一起半个多月,他第一次看见她如此生动的表情,如同一个被注入了生命力的玩偶,开始活过来了。

  还没等他回神,夏罗已经转身朝市场入口去了:“快点走,别愣着。”

  江生这才醒神跟上。两人在入口处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这是个农资产品综合市场,卖的东西那可就太全了,什么种子,化肥,农机,饲料,农药,农副产品等等,一应俱全,商家不仅有铺面,还有配套的仓储。

  夏罗嘴甜地喊着哥哥姐姐,挨个铺面打听有没有需要运送的货物,很快就收到一些小单,半吨货一吨货这种。按照江生传授的经验,先记下来,因为小单需要拼货,整体性价比没有大单高。

  在市场上暴走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她脚底板开始钻心疼。虽然她看起来像是很爱玩那种女生,但是性子却超级宅,如非必要,绝不出门。她不喜欢社交,也不喜欢运动,能打车绝不走路,像今天这样的活动量,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日常。

  但她胸口顶着一股劲儿,一定得给江生找个大单,不能再拖他后腿了。起初还觉得用他的钱挺爽,有种恶作剧的快感,但近来她愈发地不忍心,尤其是害他丢了个大单,就更加愧疚了。

  中午她和江生短暂地汇合,除了吃午饭,还交换了上午收集到的货物信息,之后又分头行动。夏罗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也从来不知道挣钱是件这么辛苦的事。

  从小她脑子就聪明,看书一目十行,拥有照相机一样的记忆,虽然达不到神童的程度,但比起同龄人要高出一大截。平时学习只是适当地努力一会儿,高考就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进入大学以后,时常因为睡懒觉翘课,然而成绩还是能名列前茅。大学毕业,她没有考研,选择了工作,很顺利地进入一家世界五百强互联网企业,月薪一万多,每年还有项目奖金和丰厚的年终奖,以应届本科的水平来说,还算不错。

  每个月她只要按时上班,坐在格子间里敲敲代码,工资就会一分不少地打到卡上。她从没体会过这种辛苦奔走,还对明天是否能挣到钱毫无把握的生活。

  大半天下来,脚后跟磨起泡了,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汗湿了,嗓子因为说了太多话疼得不行,但她跟个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怀揣着一丝希望,不停地走着。

  市场里,像她一样的人还有很多,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拼尽全力。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发生在她生命里,不愉快的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得把大单找到,不然她没脸再跟着江生。

  渐渐地,暮色降临,商家开始收拾货物,准备收摊。夏罗仍旧不死心地在各个货仓中穿梭,见人就问有没有货要送,只可惜她期待的大单始终没有着落。

  不多时,江生给她打来电话:“喂,是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再找一会儿吧。”

  “没事儿,明天再找也是一样,你走了一天,该休息了。”

  “可是……”

  “找货这事儿急不来的,也得靠运气,有时候等很久都没有,有时候一来就找到了。”江生问:“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夏罗抬头看了眼面前货仓的号码牌:“B394。”

  “你原地等,我马上过来。”

  “好。” 夏罗挂断电话,闷闷地叹了口气,捏了捏酸痛的小腿。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这种事也不是光靠努力就行的,就像江生说的,还得靠运气,而她运气向来不咋样。

  货仓前有把木质的长凳,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夏罗走过去问老板可不可以让她坐会儿,老板爽快地同意了,于是她把凳子从地上扶起来。

  坐上去那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四肢百骸都舒畅了。她坐着坐着,整个人就开始放空,脑袋微微垂着,无意识地盯着地面的花纹。

  直到,脸颊被一个冰凉的东西轻轻贴了下。

  她吓一跳,抬头,江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她面前,微笑地望着她,手里还拿着罐可乐。

  “在想什么?叫你都没听见。”他把可乐往前递了递:“渴了吧。”

  夏罗接过来,冰的。她拉开易拉环,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几口,畅快地出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然后把可乐罐子贴到热得发烫的脸上,猫一样眯起眼:“好舒服。”

  江生见她脸颊发红,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想必是很累了:“休息会儿再走吧。”

  夏罗点点头,屁股往旁边挪了些,给他空出半张凳子:“坐。”

  江生犹豫了会儿,还是走过去,谨慎地坐下,确保自己不会太挤着她。

  夏罗留意到他的T恤领口汗湿了一圈,脖子上也挂着汗,然而可乐只买了一罐,给她了。

  她咕嘟咕嘟地再喝了两口,把易拉罐硬塞进他手里:“你喝吧,我喝不下了。”

  “……” 江生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虽然跟她相处时间不长,但对她的习惯也略知一二,平时她喝矿泉水,但很热的时候就会想喝冰可乐,这么小的一罐她随便就能喝完,现在分明是想让给他。

  她只是,不习惯直接表达她的善意吧。

  江生笑了笑,拿起易拉罐,就着罐口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食道滑进胃里,凉意蔓延开来,全身畅快。

  两人没再说话,安静地坐着休息。周围的商贩大多都收摊回家了,市场里人越来越少。

  夏罗看着仓库门一扇一扇地关上,心知今天应该是没机会给他找到大单了,微微叹了口气,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然后就回去吧。”

  “好。”

  她走到附近的女厕,上完之后,到洗手池洗手。水龙头边放了瓶泡沫洗手液,她挤了点在手心,揉搓起来。无意中瞥见镜子里的自己,愣了下。

  头发有些凌乱,脸颊红扑扑的,像以前读书时跑完步的样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跑步了。

  冲掉手上的泡沫,拿湿的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一股凉意传来。

  忽然就想到江生,想到刚才他拿可乐罐子贴她的脸。当时吓一跳,看清是他之后,却并不觉得讨厌。要是换成其他人,她是要生气的,但如果是他的话……

  夏罗从挂在墙上的擦手纸盒子里抽了一张纸,把手擦干。如果是他,她可以允许他这么做。

  正要从厕所出去,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手机铃声,紧跟着有人接起来,听声音是个中年妇女:

  “什么?车子坏掉啦?!”

  “什么时候能修好?”

  “那肯定来不及了咧,我跟客户都说好了,明天就要把货发出去。”

  “还能怎么办?!你先修车呗,我这边再想想办法,看下车队里还有没有别的车能用。”

  “行了,就这样,先挂了。”

  紧跟着是厕所冲水的声音。夏罗已经精准定位了那个隔间,里面的人一出来,她就笑眯眯地迎过去:“姐姐,你是不是有货要运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姐:有一种~不祥滴预感~

第16章

  隔间出来的中年妇女身材微胖,穿身碎花裙子,用防备的眼神盯着夏罗:“你问这干什么?”

  夏罗做乖巧状:“是这样的,我哥是货车司机,我刚听见你说要联系车子运货,所以问下。”

  中年妇女恍然,随后道:“我还是先问下自家车队,要是没车了,再找外面的司机。”

  “行,那姐姐你先问。”夏罗安静地站到一边,但眼神还是殷切地追随着她。

  中年妇女感觉颇有压力,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哎老郑,咱车队明天还有空车没有?”

  “啊?没有啦?行吧行吧,那我找别人。”

  简单地聊了两句,她挂断电话,问:“你们车载重多少?”

  “20吨。”

  “载重倒是刚好。”

  夏罗心中大喜,那岂不是达到了江生要求的满载:“需要送到什么地方呢?”

  “西藏。”

  夏罗又是一阵狂喜,竟然还是个长途。

  “只是……”中年妇女仍旧有些顾虑:“我跟你们没有合作过,还是找熟悉的司机保险点。”

  “别啊姐姐,一回生二回熟嘛。”夏罗央求道:“我哥很有责任心的,一定会把姐姐的货安全准时送到,况且现在这个时间,你找别的司机也不见得好找,我哥的车就在停车场,随时可以装货,很方便的。”

  中年妇女还是有点犹豫。

  夏罗求道:“姐姐给个机会吧,要不你先见见我哥,聊一下,然后再决定?他就在外边儿。”

  中年妇女抵不住她的恳求,终于点头:“行,我先见见他。”

  “谢谢谢谢!”夏罗说着飞奔出厕所,扯着嗓子大喊:“江生!!!快点过来!!!”

  她喊得太大声,江生还以为她遇到坏人了,飞奔而来,到了跟前一看,她旁边站了个大姐,一脸疑惑地指着他问:“这是你哥?”

  夏罗轻笑两声:“嗯。”

  跟着对江生说:“这位姐姐有很多货要运到西藏,要不你们聊下细节?”

  “西藏?”不知为何,江生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是那天在落日余晖下,她一步一步走向湖心,惨烈而决绝。要是再去西藏,会不会引发她轻生的念头?

  他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眼神澄澈,充满生气,似乎对这单抱有很大期待。那么去西藏,应该没问题吧,也算是检验下她的精神状态。

  “行,我跟姐聊会儿。”

  “好。” 夏罗识相地往旁边站了些,给他们腾出谈话空间。

  大姐问了江生好些问题,诸如大货开了多久,交没交保险,有没有注册货车帮之类的app,之前都拉过些什么货……

  达成初步意向之后,还专门去停车场验了车,最后才下了决定,把这单货交给江生。

  是夜,大姐安排了工人把化肥和种子搬到江生车上。封车后,在园区的地磅上过称,刚好满载。

  随后他们立即出发。

  夏罗一路上很兴奋,这是她找到的大单,所以格外上心。因为怕江生困,还主动担任了陪聊的工作。

  三千多公里路程,高速和国道混合,得开个四五天。白天俩人聊聊天就过去了,晚上睡觉,江生直接在车底下扎吊床,夏罗睡车头后座。

  在服务区时常会遇到像他们一样的货车司机。大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奔波在路上,又似乎都是同一个理由:为了生活。

  有时他们会跟其他司机攀谈,夏罗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大叔,五十来岁头发就全白了,一个人上路。开货车辛苦,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运气差的时候遇上偷油贼,一箱油一千多块就没了。但他没办法,因为女儿有重病,他不得不咬牙扛起这个家。

  尽管人生很艰难,但大叔跟她说话时,始终是乐呵呵的,还把老伴给他做的烙饼分给她吃。夏罗很是被这样的乐观触动,也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他们身上所拥有的坚韧,她没有?明明她过的日子,从物质条件来说,比他们好得多……

  也许,是她太脆弱了。

  一路人和风景看过去,渐渐地,接近藏区了,地貌因此有了很大不同。夏罗自然地记起,上一次去西藏,是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现在,是为了挣钱。

  想到这儿,她不由好笑,谁能想到上天会给她安排这种剧情。不过,说起来,她的确没有以前那么想死了,虽然还是不太明白活着的意义。

  入藏后,路上车辆变得稀少,公路笔直向前延伸,直至草原尽头。过了平原,又是丘陵,接着翻山。海拔高了,夏罗胸口就有些闷,耳膜也疼,她不停咽着口水来调节耳压平衡。

  好在这样的时间没持续多久,隔日下午,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顺利地结到运费。这一趟跑下来,刨除油费过路费等成本,净赚了六千块。

  晚上江生找了家体面的餐厅,请她吃饭。比起以前吃过的路边摊和小馆子,这家算是非常正式了,是专门的藏式餐厅,地上铺着厚重的,花纹繁复的地毯,各处挂着民族元素的装饰,还有藏族姑娘侍餐。

  江生把点菜单递给夏罗,让她点。夏罗看了一圈,只点了个酥油茶。早就听说过这种神秘的饮品,据说很多人喝不惯,她倒是想试试。

  “不再点些别的?”

  夏罗耸耸肩:“你请客,那就你看着点呗。”

  江生没推辞,拿过菜单,点了烤牦牛肉,羊血肠,松茸石锅鸡,再配了些素菜。

  “点这么多?”夏罗怀疑自己听错:“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也太浪费了。”

  “以前都是我说你浪费,现在怎么换过来了。” 江生说着笑了笑:“你这几天都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今天拿了钱,可不得补偿你一下。”

  “……”夏罗忽然有点不好意思:“那,那也不用点这么多。”

  “没事儿,你敞开吃,实在吃不完打包回去当夜宵。”江生望着她,若有所思。自从进藏以后,她的唇色时不时就会发白,大概是贫血?总之得多吃点肉,补充营养。

  不多时,菜上齐了。江生给她盛了碗鸡汤,盯着她一滴不剩地喝光,这才动筷子:“对了,这次能拉到这单货全靠你,之前答应过给你分提成,你想要多少?”

  夏罗眼珠子转了转:“我要多少你就能给多少吗?”

  江生笑着喝了口酥油茶:“全要肯定不行,其他的可以商量。”

  夏罗想了想:“那就百分之二十,一千二。”

  江生爽快地:“行。”

  夏罗见他都没犹豫就答应了,顿时哭丧起脸:“完了,肯定要便宜了,你是不是想给我的比这还要多?”

  江生耸了耸肩,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夏罗懊悔了好一阵,然后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现在加价还来得及吗?”

  江生往她碗里夹了块烤牦牛肉:“小财迷。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自食其力啊。”夏罗微微昂起下巴:“以后我要用我自己挣的钱住旅馆。”

  “呵,还挺厉害。”江生又给她夹了根羊血肠:“钱我怎么给你?”

  “加我微信。”夏罗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调出自己的二维码放到桌上。

  江生扫码,发送了好友申请,在她通过之后,给她转了一千二百块钱。

  夏罗美滋滋地收下了。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个钱,她只是想试探一下江生到底能容忍她到什么程度。之前害他丢了大单他也没有生气,现在说给她钱就给了,看来他的度量还是挺大的嘛。

  吃过饭,给她打包了剩下的牛肉和血肠,两人开始往回走。

  “晚上还是给你找一家旅馆住,好好地睡上一觉。”

  夏罗没有反对,在车上睡了小半个月,她实在需要一张床,需要好好洗个澡,她感觉自己都快要馊掉了:“那你呢?”

  江生无所谓地:“我还睡车上。”

  夏罗皱眉:“总不能一年四季都睡车上吧。”

  “没事儿,我习惯了。”

  他说这话时,云淡风轻的样子,像在谈论一件平常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夏罗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他活得太憋屈了:“不行,你今天也睡旅馆,我请客。”

  江生诧异地扭头,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夏罗被他盯得有点儿不自在,干脆不耐烦地翻个白眼:“你都臭了,需要洗个热水澡好吗?!”

  “……”江生恍然:“哦。” 然后偷偷地闻了闻自己身上,好像是有股汗味儿。

  他们的车停在种植园内,于是两人在那附近找了个农家小旅店入住,夏罗付了两个房间的房款和押金,江生没拦着——她难得有这个兴致,他不想扫她的兴。

  分别入住后,夏罗放下行李,去卫生间洗澡。站在莲蓬头下,任由温暖的水柱扑洒在脸上,感觉水滴沿着身体的曲线一点点下滑,竟然滋生出一种幸福感。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

  小时候,幸福很简单,就是夏天吃冰西瓜,外公给拌了好吃的凉面,体育考试因为忽然下雨不得不取消,班主任生病请假不能上课改成自习,在要洗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五块零钱。

  长大以后,要感到幸福却越来越难,好像对什么都习惯了,麻木了,都不在乎了。她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

  然而现在,她竟然为了能洗上一个热水澡而感到幸福,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是跟着江生以后,她的幸福阈值降低了?所以才能体会到,原来生活是滚烫的,疼痛的,捧在掌心会掉眼泪的。

  而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灰暗的,绝望的,摔碎了也无所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请教大家一个问题,因为这篇是时隔一年再开的文,说实话到现在数据很虐,点击和收藏都比较低,想请问大家对文章的名字和文案有没有什么建议呢?我想努力找到可以改进的地方,尽力把这篇写好,不留遗憾。如果大家有意见,请大家留言告诉我,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17章

  洗完澡,吹干头发,夏罗走出卫生间,听见手机发出嘟嘟两声,有微信进来。

  自从那天在市场帮江生找货,为了和他保持联系而整天开机以后,她感觉把手机开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索性后来就每天都开着了。

  走到桌前,发现有好几个人给她发了消息,最新的一条来自江生:忘了跟你说,我明天要早起去找货,你好好休息,睡醒了给我打电话。

  夏罗笑了笑,在床边坐下来,回:不,我要跟你一起去。你几点起?

  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会儿又停了,然后又在输入,最后发过来:六点。你起得来吗?

  怎么听着有点儿挑衅?夏罗不满地切了声:我怎么就起不来?明天要是我准时起了,你怎么说?

  江生很快回过来:给你买好吃的?

  夏罗笑,这男人好像get到了她的点:成,明天你就等着被宰吧。

  江生回:好。

  接着又发过来一条:你早点睡。

  夏罗抱着手机,双手打字,先发出去一个嗯字,然后又输入你也早点睡,想了想,按下删除键,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

  江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夏罗望着他的头像出了会儿神,那是一架战斗机,流线型机身,背景是蓝天白云。大概他是个军事迷?

  纠结片刻,还是抵不住好奇,点进他的朋友圈。一路浏览下来,主要分为两类,原创的大多是他在送货路上遇见的风景,雪山,峻岭,日出,红叶,转发的则以军事新闻为主,看来是军事迷无疑了。

  其实以他的身板,完全适合去当兵,他本就留着平头,身高也够,力量更不用说,站姿特别挺拔板正,要是穿军装……

  夏罗不禁脑补起他身穿迷彩,脚蹬军靴,肩上扛枪的画面,竟然横生出几分向往。要是他能好好拾掇拾掇自己,应该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手机又嘟嘟两声,把她从跑偏的幻想中拉了回来。打开消息一看,是大学时期的班长耿光辉发过来的,一个表情包,上面写着:人呢?

  她往前翻了下,才发觉他给她发了条消息,她半天没有回:陆少明天回来,晚上在醉云轩请大家吃饭,你来不来?

  夏罗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九月了,连陆则西都要回来了。她安静了很久,才回了两个字:不去。

  耿光辉:为什么?

  夏罗:我出去旅游了,人不在北京。

  耿光辉:什么时候回来?

  夏罗:不一定。

  耿光辉:你该不会是故意避着陆少吧?

  夏罗手指紧了紧。她当然是避着他,就算她人在北京,也是不会去的,更何况她不在。回给对方的却是:怎么可能,我是真不在北京,要不我共享位置给你,你看看我在哪儿。

  耿光辉:别别别,我信你,我也觉得不可能,当年大家都知道是你甩他,要避也是他避你才对。

  夏罗:你还有没有事儿?没事儿我要睡了。

  耿光辉:没了没了,你睡吧。

  夏罗把手机扔到床上,人也倒上去,望着顶上的天花板出神,呼吸因为高反而显得有些吃力。

  耿光辉为什么要专门来问她?有什么特别的用意,还是只是循例每个同学都问下?因为他和陆则西关系特别好,所以她难免怀疑他是陆则西的传声筒。

  就算真是陆则西叫他来问的,又有什么差别?

  又或者,根本就不是陆则西的意思,只是自己想多了。

  夏罗脑子里一团乱麻,被淹没的往事如同河底沙,越搅翻起来就越多,人也变得越不甘心。

  看来今天晚上别想睡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到背包里摸出小药瓶,重量很轻。拧开瓶盖,才发现里边儿只有一颗药了。平时都吃两颗的,今儿也只能将就。

  倒出药片,和水吞下,她把药瓶扔进垃圾桶,再重新躺回床上。说来也奇怪,在江生车里,她倒是很容易睡着,大概是有人陪着的缘故。一个人的时候,反而容易胡思乱想。

  夜里,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梦光怪陆离,先是被陆则西捅了一刀,白刃进,血刃出,活生生把心脏剜出来,低头一看,身体中间碗大个洞,呼哧呼哧地透着风,紧跟着莫名其妙起了一把火,整个人在跳动的金色火舌中化为灰烬……

  -

  次日。

  六点闹钟准时响起,江生从床上坐起来。尽管这是他三年拉货生涯中第一次睡旅馆,他也没有赖床的念头。

  洗漱整理好自己,他出了房间,夏罗睡在隔壁,没听见响动,估计是还没起。

  想到这儿,他嘴角微微扬起,昨天还放狠话说能起来,还要他给买好吃的,现在肯定正呼呼地睡着呢。

  算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他拔腿往外走,没两步又顿住。要是不叫她,待会儿醒了发现被扔下,又该闹脾气了。

  想一想,还是回来,咚咚在她门上敲了两下。

  里面没反应。

  再用劲敲了两声,喊:“起床了。”

  过了会儿,里面传出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知道了。”

  江生安静在门口等,约莫十分钟,门开了,一张憔悴的脸出现在眼前,脸颊浮肿,嘴唇发白。

  他怔了下。原本想调侃她几句的,现在也没心思了:“昨晚没睡好?”

  夏罗脑子一团浆糊,勉强地点了下头。

  江生担心地:“你还是回去再睡会儿,我看你这脸色太差了。”

  “没事儿,过会儿就好了。”夏罗说着往前走,脚步却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越走眼前的光线越暗,直至一片漆黑,人跟着倒下去。

  眼见她身子软下来,江生一个箭步上前,接住,搂在怀里,她已经不省人事了,手臂无力地向下垂着。

  他不及多想,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外冲。旅店老板见状,自愿开车载他们去了最近的医院。

  医生检查后,得出结论,血压过低导致的休克,需留院观察。另外,她心脏有明显的杂音,待病人清醒后,需要做个彩超。

  夏罗随后被送进病房,江生守在床边看护,沉默地注视着她。她呼吸平稳,但很浅,脸色仍有些苍白,药液正一滴一滴,通过手上的针头进入身体。

  一缕头发翘在她耳朵旁边,他伸出手,仔细地把乱掉的头发理到耳后,然后轻轻揉了揉她发顶。

  旅店老板人很耿直,送他们来医院之后,又折回去,帮他们把行李运过来,里面有姑娘需要的换洗衣物。江生再三跟老板道谢,他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幸亏有他帮忙。

  拿到行李,江生翻了下她的背包,把手机和卡包这样的贵重物品捡出来,衣物和洗漱用具放进床头的储物柜。然后他拜托隔壁床的大姐帮忙看着她,自己匆忙去外面买东西。

  约莫两小时后,夏罗才慢慢转醒。睁眼,陌生的天花板,悬挂着的输液袋,四周人来人往,声音嘈杂,还有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一张脸。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语气很温柔。

  夏罗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我想坐起来。”

  江生把床头摇高,然后把枕头小心地塞在她后腰:“这样行吗?”

  夏罗嗯了声:“我想喝水。”

  江生拿起放在柜子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看看温度合不合适。”

  夏罗接过杯子,是新买的,她慢慢地呷了一口水,不烫,正好。

  江生把小桌板架在床上,再把早饭摆上去:“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夏罗一看,有蔬菜瘦肉粥,鸡蛋,和紫米馒头。她放下保温杯,拿勺子舀了一口粥,还是温热的。

  江生从塑料袋里拿出一颗鸡蛋,在桌上敲了几下,剥掉一半的壳,递过去:“来,把这吃了。”

  夏罗听话地接过来,就着粥把鸡蛋吃完,还吃了半个紫米馒头,肚皮撑得微微鼓起来。

  吃好以后,江生把餐盒收拾了,扔到外面的垃圾桶。

  夏罗喝了碗热粥,身上开始出汗,头发披散在脖子上,特别热,可她左手在输液:“江生,帮我把头发扎起来。” 她朝他伸出右手,手腕上一个黑色发圈。

  江生取下来,绕到她右后侧,夏罗配合地转了下身子,背对着他。散落在肩上的头发被他一小撮一小撮,仔细地拾起。偶尔,他粗砺的指腹会不小心碰到她脖颈,轻轻划过去,像砂纸摩擦,有些酥,又有些痒。

  夏罗感觉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江生凭着小时候帮妹妹扎头发的记忆,用手指把发尾梳顺,然后拿皮筋扎上去,再绕一圈,又扎一次。她发量很足,皮筋扎两圈就差不多了。扎好以后,左右看看,还成,没扎歪。

  夏罗顿时觉得后颈凉快了不少:“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我不想待在医院。”

  江生把一些碎发理到她耳后:“暂时还不能走,医生说你心脏有杂音,要做个彩超。”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么?夏罗头垂下去,无所谓地:“没什么好做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第18章

  “以前检查过, 是吧?”江生在床边坐下:“严不严重?”

  夏罗摇摇头:“不严重,短时间内死不了。”

  “医生有说过怎么治吗?”江生对这方面不是太懂:“吃药能治好吗?还是得手术?”

  夏罗咬了咬嘴唇:“得手术。”

  江生犹豫了下,还是想确认这个情况:“父母知道吗?”

  夏罗安静须臾, 点头:“先天的。”

  江生沉默了。先天疾病,却一直没有得到治疗, 难以想象她的父母是怎么对待她,如何能做到弃自己的女儿于不顾。

  “做这个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夏罗眼皮抬起来,有些戒备地:“你问这做什么?”

  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本应该从长计议,但江生胸口有股冲动:“我想给你治病。”

  “……”夏罗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后, 她冷笑起来:“做英雄也该有个限度吧?!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你有钱吗?”

  江生平静地:“我可以把车抵了, 能有个二三十万吧。”

  “……”夏罗手指蜷缩起来,冷眼看着他:“江生你疯了吧?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所以才做到这个份上?”

  她语气尖锐,江生怔了下,随后才否认:“不是。”

  就是这短暂的迟疑, 令夏罗看出些端倪,唇角刻薄地勾起:“你该不会以为替我花钱治病, 我就会喜欢你吧?!”

  江生平静而坦然地望着她:“我没这么想。”

  夏罗呵了声,似是不信:“总之我不可能喜欢你,我的事也不要你管!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江生动了动嘴唇, 想说点什么,又怕再激怒她,对她心脏不好, 于是沉默地出了病房。

  他走后,夏罗逐渐冷静下来。病房内十来张床,不少人都在朝她这儿看,窃窃私语的。

  之前两人的吵架应该全被听见了吧。

  她开始感到后悔,不该对他那么凶的。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来她情绪本就不稳定,一天之内从喜马拉雅山到马里亚纳海沟跑几个来回都没问题,二来是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触碰到她的警戒线。

  他不该对她那么好,她还不起。

  慢慢地,临近中午了,病房内喧闹起来,有人去买了午饭回来,架起小桌板,揭开饭盒盖子,一阵阵香味飘出来,溢满整个病房。

  夏罗心里在琢磨事儿,对其他病床的谈话声充耳不闻,直到闻着香味才醒神。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朝门口喊道:“江生?”

  江生没走开,一直在病房门外的走廊上候着,听见喊声立刻走进来:“怎么了?”

  他一脸关切,夏罗有点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支吾道:“我,我饿了。”

  原来是饿了……江生松口气,视线柔软下来:“你想吃什么?”

  夏罗想了想:“回锅肉,糖醋排骨。”顿了顿,又补了一个:“小煎鸡。”

  江生照单全收:“行,我现在去买,你乖乖等着。” 说着就要走。

  “哎。”夏罗叫住他:“你看见我手机没?是不是还在旅馆?”

  江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和卡包,还给她:“旅馆老板都给我们送过来了,我怕放病房不安全,所以随身带着。”

  “哦。”夏罗解释道:“我有点无聊,玩会儿手机,你去买饭吧。”

  江生点点头,临出病房前还不忘嘱咐:“有什么事儿就找护士,千万别忍着。”

  夏罗嗯了声,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鼻子忽然有点酸。以后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身体更加诚实——她舍不得。

  深吸口气,把泪意逼回去,她盯着手机时间。约莫三分钟后,估计江生已经走远,她一把拔掉输液的针头,暗红色的血瞬间顺着针孔涌出来,流得手背上到处都是,甚至滴了几滴在床单。

  她徒手摁住针眼,止血后,扯了张湿纸巾擦掉手上的血迹,然后在床头的储物柜里找到自己的背包,抓起手机和卡包扔进去,飞也似地逃出病房。

  急诊楼里,人群比肩接踵,夏罗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按照指引标志找到医院出口。三条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一条直行。

  她凭直觉右拐。反正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选哪条路都无所谓,只要逃出这里就好。

  -

  江生按照手机导航,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川菜馆。店家生意红火,他下单之后,等了快四十分钟才拿到餐。

  又花了些时间走回去。等他抵达病房,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输液线垂到地上,床上有几滴血迹,她人和手机都不见了。

  江生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问隔壁床的大姐:“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大姐摇头:“不知道,都走了好久了。”

  看来是故意躲着他走的。江生赶紧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铃响了,却一直没人接。

  他再打一次,还是未接。

  第三次打出去,她终于接了,却没有说话。

  江生着急地:“你在哪儿?”

  “我已经走了。”

  “为什么?”

  “江生,你很好,所以没必要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走了,你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江生沉默须臾:“你要去哪儿?”

  “你不要管。” 夏罗说着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这段时间,谢谢你。再见。”

  然后电话挂断。再打过去,已关机。

  江生颓然地坐到病床上。跟她天天在一起,相处了大半个月,突然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他不是不生气。但一想到以后没有了她这条小尾巴,胸口就有什么地方,仿佛被掏空了一块。

  明明该感到轻松的。

  为什么这么怅然若失?

  江生低头看着手机的通话记录,手指动了动,又拨了一次她的电话。不出意外,还是关机。

  她会去哪儿,会不会又去自杀?她刚在电话里听起来快哭了。

  想到这儿,江生坐不住了,站起来朝外跑。虽然完全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但他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他给过她一千二百块钱,扣除旅店两个房间的押金和房费,估计只剩下五六百。这点钱坐飞机是不够的,要走的话,只能坐火车。

  他打开导航查询附近的火车站,从他所在的城郊打车过去,需要一个小时不到。也就是说,如果她去了火车站,很有可能还在路上。

  但是……

  他转念一想,觉得奇怪。如果要去火车站,就得用手机付钱买票,她这样一直关机是什么意思?

  在医院门口,江生忽然想通了似的,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不,她不会去火车站,她说过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他有种直觉,她一定还在附近,就像任性离家出走的小孩,通常都走不了太远。

  江生定了定神,心算起搜索范围。一般人走路平均速度大概是一小时五公里,以他所在的医院门口为圆心,五公里为半径,要是没猜错,她应该还在这个圈儿内——毕竟她身体不好,又有高反,肯定走不了太远。

  医院门口三条路,直行要过红绿灯很麻烦,他不觉得她会选这条。剩下一条左转,一条右转,他拿不准,只能凭习惯选了左转。

  -

  跑出医院没多久,夏罗就觉得呼吸困难,只能缓下脚步,慢慢向前走。

  走得累了,才在一个公交站台停下来,那儿有长凳可以歇一歇。

  她捡了个最边上的位置坐下,打量起四周的人群。那些等车的人,或许是要回家,或许是去跟朋友约会,又或许是因公外出。

  每个人都眼神分明,知道自己要去哪儿,除了她。

  微微叹了口气,夏罗怅然地望着路上往来的车辆,世界这么大,她却没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不想死,却也不想活。

  她就安静地坐那儿,看着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地到站,运来一些人,又运走一些人。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来电人是江生。夏罗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名字,直至铃声中断。

  没一会儿,又打来。

  直到第三次,她终于忍不住接起来,感觉如果不接,不把话说清楚,他就会一直纠缠。

  简短地讲了几句,她红着眼睛挂断电话,关机。

  只要联系不上她,他应该就会死心吧。不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他生活会容易很多。

  没想好去哪儿,她还坐在公交车站,看着人来人往消磨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躲进厚重的云层里,天阴下来。不多时,豆大的雨滴落到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地像是天空的扩音器,向人间播放激昂的奏鸣曲。

  路上行人飞奔躲雨,所幸公交站台有顶棚,夏罗倒不至于被雨淋湿。空气中有雨天独有的潮湿气味,她低着头,观察雨滴摔到地上,瞬间碎裂的样子。

  直到,重重叠叠的雨帘中出现一双深蓝色塑胶拖鞋。

  她抬起头。江生从雨里走来,浑身湿透了,呼吸有些急促,但神情是柔软的。他一步步走进站台,走到她面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眸黑亮亮的,笑:“终于找到你了。”

  夏罗仰望着他,全部的眼泪都在上涌。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找她?为什么不肯放弃她?放弃她就好了呀,人总是选择容易的路走,不是吗?连有血缘关系的父母都尚且如此,他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背后雨声很大,但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有道防线,正轰然坍塌。眼泪肆无忌惮地流出来,她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哭得整个身体一抽一抽。

  他能来找她,真是太好了。他能听懂她的求救,真是太好了。

  江生第一次看见她哭。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把那个小小的人儿温柔地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后背,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要是她真想走,就会走远一点,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她只是,用她的方式在说:救救我,我想活下去。

  *

  夏罗曾经也想过,自己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样。不熟悉的人大概会觉得她高冷,因为她长得漂亮又不爱跟人交际。熟悉的人大概会觉得她很宅,宁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看剧也不出来玩。

  她喜欢动漫,各种日韩美剧,那些虚拟的精神世界对她来说,比现实有吸引力得多。如果可以选择,她想活在那个世界。

  她喜欢蜡笔小新,连微信头像也是用的新之助,所以大概她的朋友们也不会想到,看起来挺正常的她,脑子里却时常盘算着自杀。

  其实她的精神,病了有些时候了,也去找医生看过。她只是从没有对身边的朋友提起过。不熟悉的人她不会说,熟悉的人又都有各自的生活——成年人活着都不容易,她不想成为谁的负担。

  所以她选择自己一个人撑着。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遇见江生。除了医生以外,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有轻生念头的人,一个无意中闯入她人生,窥见她秘密的人。

  原本以为他会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却不曾想变成了今天这样。她缩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他的体温,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都在最大程度给她安慰。

  原来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是真的在意她。

  等她哭够了,江生拦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医院。进到病房,隔壁床大姐看到他们回来,一脸姨母笑地望向江生:“找到啦?”

  江生点点头,扶着夏罗回病床上坐好:“你等我会儿,我去换身衣服,然后带你去做彩超。”

  夏罗嗯了声。

  江生拿了一套干衣服去卫生间。大姐见他走了,八卦地凑过来,语重心长:“小姑娘,以后可别这样一声不吭就跑了,可给那小伙子急坏了。我看得出来,他在乎你,有什么事不要吵架,好好跟他说。”

  夏罗嗫嚅了下嘴唇:“知道了。”

  “对了,中午的饭菜我让我老公给你们放护士站那儿的冰箱了,你们要吃就上护士站拿去。”

  “谢谢。”

  江生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带着夏罗去急诊的彩超室。他不方便进去,就在门外候着。

  夏罗到床上躺好,把衣服撩到胸口之上,医生给她左胸位置涂上凝胶,用探头抹开。

  冰凉而熟悉的感觉在她胸口蔓延。其实她的病症她很清楚,放到现在这么先进的医疗条件下,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在她小时候,在她出生的那个小县城,这病算是稀罕事儿。

  那时每次学校体检,医生都会怪叫:哎呀你们快来听,这孩子心脏杂音好明显。

  然后就一堆人围过来,挨个拿听诊器往她胸口上按,叽叽喳喳地交换意见,仿佛她是个怪物。

  一开始她很不习惯,久而久之就麻木了。

  今天她愿意来打这个彩超,完全是为了江生。他希望她能按医嘱进行检查,那她就配合吧。

  检查完毕后,江生把她送回病房,再折回来拿报告单,然后去找急诊医生咨询病情。

  医生看了遍报告单,室间隔缺损,合并二尖瓣狭窄,未见肺动脉高压。

  江生有些紧张,着急地:“会不会危及生命?” 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心脏病患者总是突然就倒下,然后人就没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这倒不至于,她的缺损不算太大,也没有肺部高压,平时只要保持充足的营养和良好的作息,不做剧烈运动,正常生活是没问题的。”

  江生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那她早上怎么会晕倒?”

  “那是血压过低引起的休克。患者本身心脏功能不足,如果没休息好,没吃早饭,再加上高反导致血氧不足,就有可能休克。”

  江生恍然,懊悔早上不该硬叫她起床,让她睡饱了估计就不会出事儿了。

  “医生,心脏的问题是不是只能通过手术治疗?”

  “对。她这个手术,还是要趁年轻做,身体底子好,恢复才快。其实十几岁的时候就应该做了。当然二十来岁也不晚。如果不做的话,她这个心脏功能,不仅不建议怀孕,到五十岁以上还可能出大问题。别人能活七八十岁,她可能就……”

  医生话没说透,但江生明白他的意思,暗暗做了决定,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定要尽早带她去手术:“医生,我想再问下,这个手术有没有风险?”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只不过她这种手术目前相对比较成熟,成功率据我所知,在95%以上。你可以找心外科专家做进一步咨询,看能不能通过微创解决,如果不能,采用传统的开胸手术,创伤会比较大。”

  “开胸?”

  医生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下:“从这个锁骨下方位置,到胸部下方,整个胸骨需要锯开,才能打开手术视野。然后患者的心脏还得停跳,接体外循环。”

  “……” 江生光是听都感到紧张,心脏停跳,那人不就相当于死了?

  不管怎么说,得带她去大城市,找大医院的专家看过以后,再做决定。

  跟医生再聊了会儿,江生返回病房,正好遇见夏罗端着个热气腾腾的餐盒往里走。大概手上太烫了,她眉心蹙起,一脸痛苦。他赶紧跑过去:“我来。”

  夏罗松开手,直往手指上吹气。

  “烫着没有?” 江生帮她把餐盒端进去,放到病床的小桌板上。那里已经放了热好的几个菜。

  “还好,不太烫。” 夏罗爬到床上坐好,拿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江生:“吃饭。”

  江生接过筷子,在小桌板的另一侧坐下。中午买的三荤一素,现在正好当晚饭。他给她夹了块排骨:“医生说,你的情况还是得趁年轻把手术做了。”

  夏罗刨了口饭:“我知道,之前我有找北京安贞的心外科专家看过,那儿是全国治心脏病数一数二的医院。”

  “那为什么……” 江生话问了一半,又觉得不太好,剩下的咽了回去。

  “你想问为什么我没有做手术?” 他不说完夏罗也猜得到。

  江生点头。他的确有这个疑惑,她那么聪明,大学专业又好,工作三年应该有些钱吧,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治病?就算父母不给她治,自己挣钱了,也可以给自己治吧。

  夏罗深吸口气,又吐出来,无奈道:“出于某些原因,我的存款没了,所以没钱治了,也没心情治了。”

  她不愿细说,江生也不打算追问,往她碗里夹了块肉:“没事儿,钱没了可以再挣。咱先把病治了,身体要紧。”

  夏罗默默地放下筷子:“江生,我知道你好心,但我不能用你的钱。”

  江生把她放下的筷子塞回她手里:“你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身体好了,再去工作,挣到钱还我不就得了?大不了我给你算利息,这总没负担了吧?”

  夏罗咬了咬嘴唇:“那,我考虑下。”

  “成,先吃饭吧。” 江生又往她碗里堆菜,然后想起什么:“对了,你现在这个身体也不适合跟着我跑车,这不是快到中秋了,我打算回趟老家,正好我爸妈在县城买了套房,一直空着没人住,你去那儿住段时间,也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打算。”

  夏罗点了点头:“谢谢。”

  江生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没事儿。”

  吃过饭,晚些时候,护士小姐姐拿了输液袋进来。本来该下午输的,结果人跑了,只能晚上补上。夏罗又挨一针,疼得龇牙咧嘴,这回老实了,一动不动躺床上休息。

  大概是昨晚上没睡好,今儿又逃跑,折腾了半天,精力耗尽,她很快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病房内灯都熄了,只有走廊上的光从虚掩的门缝透进来一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输完液的,袋子都撤走了,手上针也拔了。扭头一看,病床旁边支起来一个行军床,江生正睡在上面。那床太小,令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委屈。

  他应该也累了吧,她能听见他睡着了之后,平稳的呼吸。

  夏罗轻轻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两人的距离,不过一个胳膊那么长,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他的脸。

  借着门口的一点微光,她勾勒着他模糊的轮廓。下颌很好看,线条冷硬而流畅,头发短短的,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大概会是硬的,有点扎手那种吧,手臂肌肉结实,力量十足,令她想到被他从湖里捞出来那天。

  从小到大,发生在她身上的糟心事儿数不胜数,她一个人扛着很累,而那三十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想过很多种死法,但都会影响到别人,城市不是一个适合寻死的地方。

  所以她想到去西藏,去找一个风景优美而杳无人烟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地离开。

  当她在中巴车上醒过来,看到那个漂亮而孤独的盐湖时,她一度以为那是老天给她的暗示,要她长眠于此。

  但会不会,是她会错意了呢?

  也许老天让她在那个时候醒过来,去跳那个湖,其实是为了让她遇见江生。

  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得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本章留言还是老规矩送红包哈,靴靴

第19章

  次日, 两人离开医院,前往江生的老家——青川镇。

  货车在山脉中翻越,夏罗望着车窗外变幻的风景, 忽地感慨良多。她正跟着一个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男人,去他的老家。

  换做以前,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她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因此戒心极重,难以对人卸下心防。当年陆则西那样炙手可热的男神追她,都花了整整两年。

  而身边这个男人, 赢得她的信任,只用了一瞬——在她离开之后,以为他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时候, 出现了。

  她是个拧巴的小孩, 她知道。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开不了口,大抵是小时候得来的教训,即便开口要了,也没人会满足, 还不如不说,省得失望。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形成了这样的习惯,口是心非。她渴望着一个能轻易读懂她的人,就算她不说,对方也能知道她想要什么, 就算她哪儿哪儿都不好,对方还是不会放弃她。

  她厌烦了必须变成别人想要的样子,才能得到喜爱。况且, 有些事情,不是通过努力就可以改变,比如,她的性别,还有她的过去。

  江生见她沉默了很久:“在想什么?”

  夏罗回过神,摇头:“没什么。”

  “后座有水果,你自己拿来吃。”江生语重心长:“以后要多吃果蔬,少吃重口的食物,这样才对你的心脏好,知道吗?”

  夏罗撇了撇嘴:“啰嗦。” 然后从后座的塑料袋里揪下一根香蕉,剥掉皮:“还有多久到?”

  “三天左右吧。”

  “你老家什么样?”

  江生想了想:“镇上就跟其他地方一样,水泥路,楼房,商铺。不过我父母还住村里,就在江边上,那儿好玩得多。”

  夏罗生出几分向往:“我也想去玩。”

  江生笑了笑:“行,到时候带你去。”

  两千多公里,翻山越岭,花了约莫四天时间,才抵达青川镇高速出口。本来可以再快些到,但江生坚持每天晚上下高速给她找旅馆住,第二天再重新上高速,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出高速后,进入国道,然后上了盘山公路,车子驶入群山,越开越深。

  夏罗一度怀疑这儿会不会有人居住,到处是重重叠叠的山峦,林间隐隐绰绰地掠过猴子的身影,像是到了与世隔绝的森林。

  过了两三个小时,山峦渐渐打开,眼前便一下开阔起来,一座小镇的面貌映入眼帘,颇有点儿桃花源记那意味——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夏罗莫名兴奋起来,好像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伸个脑袋左看右看。

  江生暗觉好笑:“现在天太热,先回去歇会儿,等晚上太阳落山了,再带你出来逛逛。”

  夏罗两眼放光地:“好。”

  江生把车停到一个半废弃的工厂,看门的大爷和他熟识,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然后两人下车步行,路上买了些冷饮,约莫二十分钟后,走到一个小区门口。

  说是小区,不过是几栋矮楼围着一小块空地,外墙灰扑扑的,看着只有几层,应该没有电梯。

  江生住进门左手边那栋,五楼,501。

  慢慢走楼梯上去,掏钥匙开门,江生从门口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红色塑料拖鞋放到夏罗脚边。

  夏罗一边换鞋一边打量屋内的陈设。

  客厅宽敞,地面铺的浅色瓷砖,还带了个挺大的阳台,所以采光很好,靠墙是个带贵妃椅的长沙发,对面是电视柜,吊顶没弄,只是简单地安了几盏吊灯,餐厅有个六人的餐桌,还有个陈列柜。

  装修虽然简单,但很干净,没有乡村的那种蜜汁审美,配色温和,风格属于简洁现代。她自言自语:“看起来不像很久没住人呢。”

  “我妈隔段时间会上来打扫一次。” 江生也换了双拖鞋,领着她朝一间卧室走,推开门:“你晚上住这儿。”

  夏罗探头进去,卧室面积挺大,约莫二十来平,铺的浅灰色地板,中间一张双人床,上面盖着防尘的塑料布,边上是五门的大衣柜和梳妆台,另一侧是扇玻璃推拉门,墙角挂了个空调,往外是阳台,有个木质花架,摆了几盆绿萝。

  “这是主卧吧?”

  江生点点头。

  夏罗环顾四周,还有几扇门关着:“你这是几室一厅?”

  “三室,再加个书房。”

  “那得一百多平吧?”

  “一百三的样子。”

  夏罗曾经有个小小的愿望,就是能攒够北京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不需要太大,一个人住,五十平就够。但皇城根儿下房价太贵,两百万起跳,她还差得远。

  “你这房子多少钱?”

  “这边房价便宜,才一千多一平,一套算下来不到二十万吧。”

  夏罗吐了吐舌头。那是真便宜,二十万在北京,可能就买个厕所:“你爸妈买了房怎么不住呢?”说着眼珠子骨碌一转:“该不是给你买的婚房?”

  江生嗯了声:“他们是这个打算,只不过我一年到头都不着家,这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

  夏罗寻思,既然是婚房,她睡人家主卧就不太合适了,要是以后他老婆知道这房间有另一个女人睡过,那多膈应:“你给我找个次卧吧,房间太大,我害怕。”

  江生对她一向有求必应,也没多想:“行。” 说着推开对面的房门:“这间怎么样?”

  夏罗看了看,面积十来平,床是1.5米那种,有个三门小衣柜,没阳台,有个飘窗:“可以。”

  “那我帮你收拾下。” 江生揭开床上的防尘布,从衣柜里拿了干净的四件套出来。夏罗也自觉地过去帮忙,他铺床单,她就在边上套枕头套。

  弄好以后,江生拿了床夏凉被给她搁床上:“晚上要是冷就盖这个。”

  “好。”

  “你要不要睡会儿?”

  夏罗摇头:“不了,现在睡了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那去外面歇会儿。”

  两人回到客厅,夏罗在沙发上坐下,江生把路上买的饮料提过来,给她搁到茶几上,再转身打开电视机的电源,把遥控器递给她:“想看什么自己选。”

  夏罗调到CCTV-6,里面正好在演《Serendipity》,中文译名是《缘分天注定》。她放下遥控器,拧开一瓶矿泉水,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

  江生打开空调,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夏罗余光瞥见他,想起什么:“你不铺自己的床吗?”

  “我晚上回爸妈那儿住。”

  “……” 夏罗想到要一个人睡在这个陌生的房间,心里就有些打鼓:“不行,万一有坏人怎么办?”

  江生迟疑了会儿,妥协:“行吧,你要是不介意,那我就在这儿睡。”

  夏罗嘟囔:“我有什么好介意,又不是睡一间房。”

  再说都同睡过一个车厢了,这点儿算什么。

  江生起身去主卧室铺床。铺好之后,看了下时间,差不多该去买菜了,不然晚饭就太迟了。

  “我去趟菜市场,你在家好好待着。”

  “知道了。” 夏罗朝他摆摆手,笑:“早点回来。”

  江生点点头。

  他走后,电影也很快结束了,刚好看了段尾巴,男女主兜兜转转十年,最后终于在一起了。

  夏罗意犹未尽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去上厕所。上完出来,到客厅阳台透气。

  此时已近傍晚,太阳正一点一点被山峦吞没。房子临着马路,街边有不少支个小桌打扑克的老人,还有出来散步的乡亲。马路上私家车少见,大多是摩托车,开起来引擎声吼吼的。

  路的另一侧是条河道,水流速度很快,看起来有点深。河道边上,是大片的草坪和步道,大概是政府统一规划的,步道呈砖红色,有人在上面骑行。

  夏罗趴到栏杆上,观察着楼下散步的人群。记得小时候才有过这样的生活,吃完晚饭,跟着大人出门散步,消消食儿,顺道看看热闹。

  后来升初中了,就有晚自习,上大学了,又窝在宿舍不出门,工作以后,总是加班,没时间散步,也没人陪她一起散步。

  夏罗暗暗地想,待会儿吃了晚饭,要让江生带她去河边走走。正想着,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声音不大,她以为自己听错,所以没吭声。

  过了会儿,敲门声又响起,这次声音大了些,确定是在敲这家的门。夏罗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按理说,江生是有钥匙的,没必要敲门。难道是东西买多了,腾不出手来开门?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朝大门走去,小心翼翼地揭开猫眼盖子,凑上去一看,门外站着个女人,看着年纪不大,但妆有点儿重,耳朵上戴着夸张的圆形耳环,身上一件紧身丝绸衬衣,显得胸部很丰满。

  她手上拎着一包东西,有几颗大葱直挺挺地从塑料袋里支出来,看上去应该是一包菜。夏罗仔细看了眼她身后,确定没有别人,这才出声:“你找谁?”

  对方听见女人的声音,非常明显地愣了下,抬头看了下门牌号,没走错呀。她疑惑地:“请问,江生在吗?”

第20章

  “不在。” 夏罗生硬地回答, 猜测起女人的身份。他们刚到青川镇不过个把钟头,这女人就上门了,八成是江生告诉她的。她跟他什么关系, 还拎着菜来……

  女朋友?不会吧。跟江生相处了这么久,从来也没听见他跟哪个女人打过电话, 所以她一直默认他没有女朋友。转念一想,万一人有呢?他二十八了,有个女朋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没有才不正常。

  想到这儿, 就觉得心里有点不痛快。死江生,要让女朋友过来也不提前跟她说下,害她现在这么尴尬。而且他一个有女朋友的人, 还对她那么好算怎么回事儿?!想当海王啊?

  生气!

  电光火石间, 夏罗的脸就垮下来了。门外的人毫不知情,犹疑地问:“那个,我可以进来等吗?菜挺沉的。”

  夏罗深吸口气,拉开门,硬挤出一个笑:“请进。”

  对方看清她的样子, 顿时一愣,下意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夏罗也跟着她的视线低头看自己, 宽松的白T恤松垮垮扎进腰间,下面是条热裤,整条腿都光溜溜地露在外面。

  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诉她,对方有点儿介意她的穿着。也是, 换做是她,男朋友家里搁着这样一女的,她非得给他扒层皮下来不可。

  夏罗忽然觉得对她有点不好意思, 像被人抓奸在床一样。等等,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及细想,对方已经开口:“你好,我叫程湘,请问你是?”

  “我叫夏罗,是江生的……” 她斟酌了下用词:“朋友。”

  程湘恍然,笑笑:“不好意思啊,阿姨没跟我说生哥带了朋友回家,所以我不知道。” 说着她往里走,轻车熟路地把菜拎到厨房:“你们还没吃晚饭吧?”

  夏罗关上门,讪讪地:“对,江生他买菜去了,还没回来。”

  程湘打开冰箱,把塑料袋里的一些菜放进去:“早知道我就问下他了,现在肯定买重了。”说着又笑笑,自言自语地:“不过没事儿,多个人吃,应该能吃完。”

  夏罗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心虚地走到厨房,见她挽起衬衣袖子准备做饭:“我来帮你吧。”

  程湘从底柜里掏出一件围裙套在身上:“不用,你是客人,哪儿有让你动手的道理。”说着拿出一块新鲜的羊肉,问她:“你吃不吃得惯羊肉?”

  夏罗点点头:“可以的。”

  “那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膻味儿太重的东西。”程湘说着顿了顿,笑:“生哥最喜欢葱爆羊肉了。”

  夏罗讪笑两声:“呵呵,是吗?我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都是江生迁就她的口味,她还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对了,你们怎么认识的啊?”程湘手上片着羊肉,状似无意地问起。

  “……”夏罗倚在厨房门口,一时没想好怎么解释。说实话吧,她不愿意,自杀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说假话吧,她又没想好用什么借口。

  程湘见她有些吞吐,忙笑说:“你别误会啊,我纯粹是好奇。生哥一年到头也不着家,第一次看他带外面的女孩子回来,所以问问。”

  夏罗也觉着自己该给她个解释,含糊道:“就我遇上点事儿,江生好心,带我到这儿来避避,过段时间我就会走的,你别介意啊。”

  程湘若有所思地啊了声,没有再追问下去:“你快去坐吧,不用站这儿陪我,饭好了叫你。”

  夏罗见她片肉那刀工极其娴熟,案板发出规律的铛铛声,显然是做惯了家务活儿的,心想自己也帮不上忙,于是硬着头皮:“那你忙着,我就先过去了。”

  回到沙发上坐好,背对着厨房,她回头看了眼,程湘身材挺好,该凸的凸,该翘的翘,模样也过得去,就是妆太浓了,耳环也过时,看着有几分俗气。

  今天是工作日,她大概是下了班过来的吧,还专程来给江生做饭,应该是极其喜欢他的。其实这样也挺好,江生在外边儿那么辛苦,好不容易回一次家,有人能给做饭,也挺温馨的。

  总比她强,还得江生伺候她。

  夏罗理智这么想,胸口却泛着酸水儿,嘴气得一直撅着,很想把江生打一顿。该死的海王!

  不多时,响起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江生拎着一兜菜和一大袋日用品走进来:“我回来了。”

  夏罗坐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江生心里咯噔一下,是哪里惹到她了?纳闷间,听见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疑惑地走过去一看,愣住:“你怎么来了?”

  程湘切菜的手停了下来,笑说:“阿姨说你下午回来,又不去她那儿吃晚饭,让我过来看看,顺便帮你做做饭。”

  “……”江生无语:“我妈也真是,怎么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程湘轻松地:“没事儿,不麻烦,我自己一个人也是要做饭吃的,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

  “对了。”江生想起什么:“跟你介绍一下,这是……”

  程湘笑着打断他:“我们早都互相介绍过了。”

  “是吗?”江生扭头看看夏罗,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那行吧。”说着把菜拎进厨房。

  他买了她爱吃的排骨和五花肉,还买了只老母鸡,现宰现杀,再配点当归,明天炖汤给她喝。

  江生把鸡塞进冷冻室,状似无意地问起,但声音又压着:“你俩都聊什么了?”

  程湘切菜的手微微停了一下,又继续,也是低声:“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吗?”

  江生站起来,用个大碗把排骨装上,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哗哗的水声几欲掩盖他的声音:“我以前的事,还有江月的事,她都不知道。”

  “那些是你的隐私,我不会乱说的。”程湘备好菜,打开电饭煲,拿出内胆清洗:“我跟她也没聊几句,就问了下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生没有细说:“她生活上遇到点事儿,挺可怜的,我正好碰上了,就帮帮她。”

  程湘拿海绵擦着内胆,往客厅看了一眼:“她很漂亮。”

  江生也看过去,眼神落在夏罗乌黑柔软的发顶,停了很久:“是很漂亮。”

  程湘回过头,望他一眼,用着开玩笑的口吻:“你这么帮她,该不会喜欢她吧?”

  江生收回视线,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我只把她当妹妹。她在这儿也不会住多久,要回去的。”

  闻言,程湘暗自松了口气。

  夏罗坐在贵妃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有时控制不住自己,扭头看一眼厨房。那两人并排着干活儿,时不时地交头接耳,看起来就像是热恋中的小情侣,说不完的话。

  她耳朵竖得老高,只可惜厨房声音太杂,锅碗瓢盆,热油下锅,混合上电视的声响,两人谈话内容什么也听不见。

  江生本就个头高大,身材健硕,看上去不像是会进厨房的主,现在抡着个膀子在颠勺,程湘在旁边辅助,四周弥漫着氤氲的炊烟,整个画面看起来特别有烟火气。

  曾几何时,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的生活,有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有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有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然后下班了,两人一块儿做做饭,看看剧,打打游戏,日子就这么过。

  她只是,想要有个家,有一份简简单单的幸福。

  对别人来说似乎挺容易的事儿,为什么对她就这么难?

  眼眶嗖地就红了,她闭上眼睛,不断地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能哭,不能崩溃。

  不能在他们面前看起来像个疯子。

  ……

  忽然间,一只宽厚的手掌从背后握住她右肩,掌心的热力透过轻薄的衣料传来,温暖而踏实。

  跟着耳边响起江生的声音,低沉中暗含一丝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夏罗张开眼,微微侧头,正好对上他关心的视线,黢黑的眸子映着灯光,像有星星在里面。

  她有些慌乱地吸吸鼻子:“没,没有,就是有点困了,所以连着打了几个呵欠。”

  江生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眼眶微红,还有些潮湿,不像疼痛,更像是要哭?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儿了。

  他松了口气,刚在厨房余光瞥见她肩膀起伏,还以为心脏不舒服导致呼吸困难。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他笑道:“给你做了爱吃的糖醋排骨,快点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说着转身回去端菜。

  忽然被他摸头杀,夏罗直接懵掉了,望着他背影说不出话。过了会儿,愣愣地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打开水龙头,把手放在水流下冲洗,她情不自禁地回味起刚才那个瞬间。

  他好像,胆子越来越大了嘛,竟然敢摸她的头,上次就不该在他怀里大哭一场,被他抱过之后,现在连头也敢摸了。

  但奇怪的是,她只是觉得意外,却并不觉得讨厌,反而有被安慰到。就那么小小的一个动作,把差点被负面情绪淹没的她给捞了出来。

  像是救生圈一样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现在评论也要实名了,唉,每天刷大家的评论也是我写文的乐趣之一,哭唧唧。

  通知下大家,9月20日起恢复更新时间,还是每天晚上六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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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颜非母胎solo,人生目标是做个小富婆,单身到老。

  突然公司来了个金主爸爸,恒星地产CEO,靳正屿。

  爸爸腿长一米八,气质疏离,高冷禁欲,唯独见她会眯着眼笑:

  颜经理,我钢笔掉你那儿了,帮我送来。

  颜非,标书有十几处要改,来拿。

  非非,我车爆胎了,来接我。

  ……

  好好一产品经理被他当成跑腿小妹,颜非气得捏紧拳头:老娘总有一天要锤爆他的狗头!

  直到,金主爸爸拿出一张五千万的合同,问:“还锤吗?”

  颜非讪笑搓手:“我还能再忍忍。”

  直到,金主爸爸拿着钻戒把她堵在墙角,低眉顺眼:“非非,嫁我。”

  颜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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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产品经理x地产大佬+(人间清醒x偏执Alpha)

第21章

  洗好手, 走出卫生间,程湘正端着盘菜出来。一看见她,夏罗刚好转的心情瞬间沉下去。

  救生圈再好, 也是别人家的,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走到餐桌旁, 桌上已经摆了糖醋排骨和回锅肉,都是她爱吃的。那糖醋排骨色泽明亮,香气四溢,上面还撒了芝麻, 给她馋得口水都出来了。

  趁着客厅没人,她偷偷拿手捏了一块放嘴里,烫得直喘气儿。

  正好江生拿着筷子走出来, 见她在餐桌旁倒吸气儿, 接着吐了块骨头出来,拿餐巾纸包上。他无奈地笑笑,把筷子递过去:“拿这吃。”

  夏罗吐吐舌头,解释:“太香了我忍不住。”说着接过筷子,又夹了块排骨, 吹了两下再放进嘴里,边嚼边问:“这你做的?”

  江生点点头, 期待地:“好吃吗?”

  “太好吃了。我觉得今晚我可以吃下两碗米饭。”

  “喜欢吃就好。”江生说着返回厨房:“我去把饭给你盛出来。”

  过了会儿,米饭和剩下的菜都上了桌,一道葱爆羊肉,一道炒时蔬, 还有个番茄蛋花汤。

  程湘打开冰箱,把买来的啤酒拿了三罐出来,一人分一罐。刚递给夏罗, 就被江生喝止:“别给她,她身体不好,不能喝。”

  他语气有些急,程湘愣了一下,才慢慢把手缩回来,对夏罗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夏罗尴尬地摆了摆手,挤出个笑:“没事儿,你们喝吧。”

  江生特意多拿了一个小碗,盛了碗番茄蛋花汤放到夏罗手边:“你喝这个。”

  “哦。” 夏罗老实地服从组织安排。

  三人在餐桌边围坐,餐厅的小吊灯投下橘黄色暖光。江生抠开易拉罐的拉环,发出嗤的一声。程湘也拉开拉环,朝他举起酒,两人在空中碰了下,金属罐身相撞,咚一声,然后各自喝一口。

  程湘问:“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江生瞥了眼夏罗,低头喝一口酒:“说不准。”

  “至少要过了中秋再走吧?”

  “当然。”

  程湘夹了一筷子葱爆羊肉,放到江生碗里:“你上次回来都是大半年前,春节的时候了。”

  江生右手拿着啤酒罐,拿左手挡了下,没挡住:“你不用给我夹,自己吃吧。”

  程湘笑说:“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有没有进步?”

  江生礼貌性地尝了一小口:“还不错。”

  程湘松口气:“那待会儿多吃点。”

  夏罗听得一阵烦闷,脑袋都快埋进碗里去了,早知道会吃狗粮,她还吃什么饭啊,真是心脏病都要给她气发了。

  “生哥,你知道吗?咱们村里最近在扶持直播经济,以后产的农货都可以在网上卖出去,年轻人不用去外面打工也能找着工作了。”程湘喜滋滋地说:“在这儿挣钱多好啊,离家近,物价房价又便宜,你说是不?”

  夏罗内心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在暗示江生留下来嘛。也是,他常年在外奔波,什么时候能定下来都没个谱,做女朋友的当然是希望他留在本地,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嘛。

  江生喝了口酒:“是挺好的。离家近,照顾父母也方便。”

  “那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叔叔阿姨?”

  “明天。”

  “他们大半年没见,一定很想你。”

  “是,早就打电话催我回家了。”

  ……

  两人一直聊些家长里短,夏罗基本插不上话,只顾埋头刨饭。咣咣地吃了一碗,站起来:“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江生疑惑地:“不再吃点儿?” 不是说好可以吃两碗?

  夏罗皮笑肉不笑地:“谢谢,我早就吃饱了。” 说着下了桌,去客厅沙发看电视。

  江生和程湘再聊了会儿,收拾碗筷去厨房洗。洗好之后,时间也不早了,程湘准备回家,跟夏罗打招呼:“美女,我先走了,有机会去我店上玩儿,我开美甲店的。”

  夏罗从沙发上站起来,礼节性地笑笑:“好的,你慢走。”

  江生拎起一袋厨余垃圾:“我去送送她。”

  “……”夏罗一脸假笑:“好的。”

  看着两人一齐走出去,门咣当落了锁,她一屁股坐回沙发,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知道他有女朋友,还见过家长,这心里就特别不得劲儿。

  本来以为他是喜欢她的,原来他还喜欢着别人吗?并不是只对她一个人好?

  -

  出门后,程湘沿着楼梯慢慢向下走。楼道里灯光昏暗,飞虫绕着灯泡不停旋转,白墙上贴了许多歪歪扭扭的开锁小广告,还有熊孩子的涂鸦。

  “生哥,其实你不必要送我的。” 程湘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去过他家几次,还是第一次送她。

  “没事儿,我顺便下楼倒垃圾。” 江生走在她身后,顿了顿:“我妈这人吧,有点爱瞎操心,以后她再要你干什么事儿,你别理她就行了。”

  程湘反应过来,安静了会儿才说:“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去你家?”

  江生斟酌着说辞:“其实你开店挺忙的,晚上正是生意好的时候,没必要为了做饭专程跑过来。”

  “……”程湘抬起头:“是不是因为有她在,所以不方便?”

  “不是,跟她没有关系。”江生继续往下走:“你是个好女孩,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程湘摇头,耳环拨浪鼓一样晃着:“不,浪不浪费我说了算。如果你觉得她在这儿,我过来不方便,那以后我就不上你家。”

  “程湘……”江生望着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于他有恩,总不能太撕破脸。

  程湘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塑料袋:“行了你别送了,垃圾我替你带下去。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决定权不在你。再见。”说着蹬蹬蹬地下楼走了。

  江生在楼道里望了会儿,才转身上楼。开门,客厅里已经没了人影,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次卧门关着,底下那条缝儿透出灯光来。

  他在门前顿了顿,抬手敲了下门板,里面传出个不耐烦的声音:“干嘛?”

  “要去散步吗?下午你不是说想出去逛逛。”

  夏罗躺在床上,翻了个白眼:“我现在不想逛了。我累了,要睡了。”

  “……”江生总感觉她有点怪怪的,但又猜不出为什么:“行,那你先用浴室吧,我回房了。”

  他推开主卧的门走进去,不一会儿,听见对门吱呀一声,跟着是她的脚步声,再过会儿,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拿出手机,打开关注的军事博主,点开视频消磨时间。等她洗完之后,他才去洗,然后回房睡觉。长期生活在车轱辘上,难得躺回软床,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先把粥熬上,再煮了两个鸡蛋,摊了小葱煎饼当早饭。

  夏罗起床的时候,吃的已经全摆在桌上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长发蓬松地垂在身后:“你也太勤快了吧,跟田螺姑娘似的。”

  “你醒得还真是时候,刚弄好。”江生把碗筷拿出来:“快去刷牙洗脸,我等你吃饭。”

  夏罗本来还是半昏迷状态,结果馋虫被勾起来,人一下就精神了:“好嘞。”

  她飞快地洗漱完,跑回餐桌坐好,粥已经盛好了,是山药瘦肉粥。拿勺子舀一点,放到嘴边吹了吹,再含进去:“好吃。”

  江生剥着鸡蛋壳:“对了,我今天要去爸妈那儿,下午才回来,你一个人待着没问题吧?”

  夏罗耸耸肩:“能有什么问题?我又不出门,就在家看电视。”

  “我还是留一把备用钥匙给你。午饭的话,粥还有多的,你将就吃,不行就叫个外卖。晚上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嗯嗯。”

  江生把剥了一半壳的鸡蛋递给她:“陌生人来不要开门知道吗?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夏罗接过鸡蛋:“我又不是小孩子。”

  交代好一切,江生才从家里出发,给父母带了他在西藏买的一点补品。

  下楼后,他先是绕去熟识的花店买了束白玫瑰,再去蛋糕店买了一大盒巧克力椰丝球,接着到小巴站等车。青川镇并不是他出生的地方,他真正的老家在青川镇下辖的一个村。

  巴士到站后,江生小心翼翼地护着花挤上去,幸运地坐到个座位,把花拢在怀中收好。

  车子在山路中穿行,熟悉的风景一一出现在眼前,当看见那山巅上满满的白色石碑时,他知道目的地到了。

  招呼司机停车,沿着山路缓缓地走上去,约莫半小时,到了公墓大门。以往来这儿,总能听见鞭炮响,现在国家禁燃禁放,大家都改送花了。

  走进大门,再往上走了一段路,来到墓区入口。他顺着石阶下行,到某一排停住,再往里走,来到一块碑前。

  这座墓打扫得很干净,碑身一点儿灰尘都没有,连瓷砖缝隙都清理过了。不用说,爸妈应该前两天才来过。

  把白玫瑰和椰丝球放在碑前,他伸手摸了摸镶嵌在碑面的照片,十六岁的女孩儿,两个小辫儿软软地垂在肩头,斯斯文文地笑着,眉眼是那样鲜活,仿佛昨天才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江生的谜团会慢慢揭开哒

第22章

  江生出门后, 夏罗跑去阳台,趴在栏杆上等着,不一会儿, 他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头发长了些,胡子有好好地刮过, 衣服也换了身新的,今天没有穿蓝拖鞋,而是换了双干净的板鞋。

  她轻轻哼了声,收拾一下, 倒是人模狗样的。

  清晨阳光正好,夏罗眯起右眼,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 卡住江生的身影, 小小的,只有几寸长。

  直到那道影子消失在街头拐角。

  她放下手,收回视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昨晚本来还在生他的气,今天一早起来就忘了, 还开心地和他吃了顿饭。

  使劲敲了脑袋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她暗暗提醒自己,理智一点,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不可以在这儿打扰他太久。

  回到客厅, 在茶几边上席地而坐,她下巴搁上去,开始思索今后的打算。空荡荡的屋子, 安静得让人思绪沉淀。

  要不还是离开这儿,回北京,继续以前的生活?

  好像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如果要活下去,她就得找份工作,而她所有的人脉都在那儿。

  至于治病,她七月份就离职了,到现在医保肯定是断掉了,要续交满六个月才能享受报销。

  仔细一想,那正好,找份工作,过了试用期就行了。

  至于医疗费用,工作一年半载应该能存下一些,若是还有不够的,就找朋友借一借。她之前有问过医生,做手术大概需要五万块左右,除去报销的部分,个人应该不会承担太多。

  不过她的情况,因为没有人照顾,还得考虑请护工的费用,还有半年营养费和房租,所以不是一笔小开支。

  其实治病的钱,她早就存够了,原本就是打算三年工作期满,转无固定期限合同之后,就请假去做手术,却没想到爸妈为了要给弟弟全款买房,把那三十万要走了。

  一开始她妈只是在电话里跟她要钱,她不同意,后来她妈就直接跑来北京,七月的酷暑天,到她公司大闹了一场,说是这些年养育她也花了不少钱,要她还钱。

  所以她还了。三十万,两不相欠,从此恩断义绝。

  想起这些,夏罗就长长地吐了口气。要是出生时,她妈就把她丢到街上,那她就可以恨她,可是她妈让她活着,只让她活着,却从不关心她,只遵守法律上的义务。

  她没办法恨,也不能去爱。

  从小在那个家,她就觉得自己只是个过客,爸妈和弟弟才是一家人。读大学以后,大约是距离产生美,偶尔回一次家,关系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糟糕,工作之后,她还会往家里寄钱。

  原以为什么都比弟弟强的她,能得到父母的另眼相看,没想到她还是输了。明明学校不如她,工作更是差得远,仅仅因为是男生,就能得到一切爱?

  真是太荒谬了。

  夏罗情绪逐渐尖锐起来,身体里的暴躁拔地而起,犹如惊涛骇浪,要将她击碎吞没。她努力做起深呼吸,试图平复心境,然而过去就像她身上的枷锁,越是挣扎想要摆脱,就勒得越紧。

  她感觉自己快要失控了。

  搁茶几上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来电人是江生。目光触及那个名字,她慢慢地平静下来。

  滑动屏幕接起电话,那头说:“是我,江生。”

  “我知道,怎么了?”

  “早上走得匆忙,忘了把冷冻室的鸡拿出来解冻了。”

  “……”夏罗失笑,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儿:“好,我等下去拿。”

  然后是一阵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都不想挂电话。

  须臾,江生问:“你一个人待着,还好吧?”

  夏罗赤脚坐在地上,脚趾别扭地抠了抠瓷砖:“有点无聊。”

  “没看电视?”

  “不想看,再说一大早的,哪有什么好看的节目。”

  “我书房里有些书,你可以去翻翻,看有没有想看的。”

  “好。”

  江生笑了笑:“我吃过午饭就回来,不会太久。”

  言下之意,是说他会早点回来陪她?夏罗嘴角微微扬起,这会儿又大度起来:“没事儿,你多陪陪爸妈,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那到时候看。车来了,我先挂了。”

  “嗯。”

  放下手机,夏罗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在下层的冷冻室找到他说的鸡,拿出来放在一个大碗里。

  然后折回客厅,打算去书房看看。她倒也不是真的想看书,就是好奇他的书房长什么样儿,他都看些什么书。

  主卧和次卧她都看过,剩下两扇紧闭的门,应该就是书房和第三个卧室。她随便推开一扇,映入眼帘的是淡粉色墙壁,对面飘窗的窗帘是小碎花图案。

  往里走一些,看见一架白色的床,床头雕刻着简欧花纹,墙上贴着男明星海报,旁边还有盏落地的白灯。对窗的书桌也是浅色,上面放着好些中学生课本,看起来特别旧了,还有几个相框。

  夏罗走过去,仔细看那相框里的人,是他妹妹,难怪这间房装修风格如此不同,特小女生。

  说起来,她对他这个妹妹完全不了解。一直以来,她跟江生相处的方式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互相不会去打探对方的私隐。也正是因为江生给了她良好的边界感,她才对他特别信任。

  现下她是真有点儿好奇,听江生提过爸妈,却从没听他提起过妹妹,连电话也没通过,但是婚房还给妹妹留了一间,显然是极其重视的。难道是远嫁了?

  夏罗怀着疑问退出房间,推开了另一扇房门。

  书房面积不大,窗户前放了张书桌,墙的右面是做到顶的书柜。最上面几层全是无人机相关的书籍,例如无人机系统导论,无人机飞行原理,无人机组装与调试等等。

  应该是许久没看过了,那些书被束之高阁,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夏罗不禁有些奇怪。书名看上去像是教材,可他不是说没读过大学吗?

  转念一想,也许只是业余爱好吧。

  视线下移,落到书柜中部的历史和军事书籍,还有经典小说,和一些书法字帖。

  她好奇地抽了本字帖下来,是颜真卿的临摹本。翻开一看,真的有写过,还写了大半。

  夏罗想起以前心理医生说过的话,有时间也可以练练字,能让人心境平和。她拿着字帖在书桌前坐下,抽出笔筒里的钢笔,在纸上划拉两下,没水了。

  很快在抽屉里找到墨水,给钢笔吸满,她一笔一划地临摹起字来。抄的是首宋词,苏轼的念奴娇: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

  江生回来时,就见着这副画面,夏罗坐在靠窗的书桌前,低着头用心写字,长发在脑后松松垮垮地挽成团。她是如此专注,以至于他开门进屋都不知道。

  “在写什么?”

  夏罗听见他声音,手上微顿:“在抄字帖,没想到还挺有意思。”

  “午饭吃了吗?”

  “吃过了。”夏罗松开笔,活动了下酸涩的手指,从上午到下午,断断续续抄了几个小时字帖,手都快抽筋了,就是停不下来。

  那种落笔成书的快感,和随之而来的平静,她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像是心灵的荒原突然出现了一抹绿洲,指引她回归本我。

  江生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的字帖:“我看看。” 说着随手翻了翻,一本都快写完了,他微微笑道:“喜欢写的话,柜子底下还有新的,你可以自己拿。”

  “好。” 夏罗看了下手机时间,才三点。她伸了个懒腰:“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怕你一个人待着无聊。” 江生放下字帖:“你继续写吧,我去煮汤。”

  “不写了,都坐一天了。”夏罗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我去帮你的忙。”

  江生诧异地:“你会做饭?”

  夏罗吸吸鼻子:“不太会。” 虽说从小家里重男轻女,倒是也没有把她当成柴火丫头使。

  “那我教你,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做给自己吃。”

  江生教她最简单的炖汤,材料洗洗好,放进锅里煮就完事儿,开锅以后转小火,人就可以离开了,又简单又有营养。

  夏罗倚在厨房门口看他操作。其实她对做饭没什么兴趣,平时基本靠外卖活着。但江生想教,她也就顺他的意学一学。

  只见他系着围裙,硬朗的气质顿时柔和不少,拿刀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姜块在他手下轻易地变成了粗细均匀的姜丝儿,一看就是做惯了家务的。

  都说会做饭的男人最性感,她此时觉得这话一点不假,因为她完全没有听进去江生说的炖汤要领,眼神直在他脸上和身上打转儿。

  直看到心跳有些加速了,才回过神,干咳两声:“这汤要炖多久?”

  “两三个小时。”

  夏罗吐吐舌头:“这么久。”

  “晚上吃了饭,你想出去走走吗?”江生说着看了她一眼。昨儿晚上就闹情绪,不知道今天怎么样。

  “我当然想出去走走。”夏罗说着故意问:“不过你都不陪女朋友,不怕她生气的吗?”

  江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程湘?”

  “嗯。”

  江生忽然明白她昨天的别扭是怎么回事儿了:“你误会了,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妈干嘛要让她来给你做饭?”

  “我妈是想撮合我们两个,毕竟我二十八了,她盼着我早点成家。但我对程湘没那个意思。”

  夏罗压着即将上翘的嘴角,心中窃喜。搞了半天,原来是误会一场,只是程湘单恋而已。

  随后又陷入沉思,既然知道这救生圈无人认领,她要不要抓在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要啊!

第23章

  饭后, 两人出门去河边散步。

  途经青川镇的河流属于清沙江的支流,水流湍急,水色青暗, 滚滚而来。远处的河上,架起了一座砖红色的桥, 方便两岸的群众通行。

  此时,天色将暗未暗,两人沿着河边的步道往前走。路边许多摆摊的小贩,卖零食水果饮料。

  夏罗惊讶地发现有卖棉花糖的, 用的还是她小时候见过的那种老式机器,一勺白糖倒进去,中间就出丝儿, 小木棍搁边上转呀转, 一会儿就长成一朵松松软软的糖球。

  她停下脚步,问老板买了两朵。本来她不爱吃零食,尤其甜食,但今天心情好,突然就想吃了。

  江生腿长, 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发现身边的小尾巴不见了, 又折回来找,发现她站在棉花糖摊子边上,眼巴巴地等着。

  他走过去。老板正好递给她一个棉花糖,她转手递给他:“拿着。”

  江生摇了摇头:“算了, 这是你们小姑娘吃的东西,我不要。”

  夏罗眉一拧,眼睛睁圆了瞪他:“必须拿着, 我钱都给了。”

  “……”江生反抗无能,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吃棉花糖,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很快夏罗的那只也做好了,两人一人一个,并排在路上走着。

  江生偷偷瞄她一眼,她倒是开心,湿糯糯的小粉舌头伸出来,一下一下地舔着雪白色的棉花糖,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

  见她高兴,他也跟着高兴,咬一口糖,含进嘴里,甜进心里。

  两人边走边聊天。大部分时候是江生在说,说他小时候的事儿,如何上树掏鸟蛋,如何下田捉泥鳅,夏罗就笑兮兮地听着,有时附和几句,很少提及她幼时的事。

  大约是不开心的记忆,她不提,江生也不问。

  就这么走了一路,直到天都黑了,河道旁的路灯亮起来。小贩的摊子上开始出现那种演唱会上戴的荧光头饰,夜色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夏罗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凑过去挑了个猫耳形状的戴头上,转过脸问他:“好看吗?”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淡粉色的唇半张着,猫耳头饰平添了几分俏皮,江生看得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好看。”

  夏罗满意地笑了,随手又拿了个兔耳朵的头饰,举起来要给他戴。

  江生见状,吓得直往后退。

  “来嘛。”夏罗朝他眨眼,坏笑着哄他:“乖,听话。”

  江生拨浪鼓摇头,身为大老爷们儿,他是有尊严的!怎么可以戴这么娘的东西!

  夏罗步步逼近,伸手拉住他手腕,往身前轻轻一带,江生人就被拉过来了。他嘴上说着不不不,脑袋却配合地低下了——因为她够不着。

  真是虚弱无力的反抗。夏罗心想,然后轻轻地把兔耳朵给他戴上,左右看了看:“嗯,挺美。”

  江生闭了闭眼,感觉整个脸都要熟透了。他现在只希望周围没有人认识他。

  “生哥?”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扭头寻找来源,不期然撞上程湘的视线,对方一脸惊愕。他赶紧把兔耳朵从脑袋上摘下来,摸了摸鼻子,尴尬地:“你怎么在这儿?”

  程湘收拾好情绪,扬了扬手上的单子:“我来给店里发下传单。” 说着视线转向他身后,夏罗戴着猫耳,微笑地朝她点了下头。

  “你们出来散步啊?” 程湘声音有些干涩。

  江生颔首:“对。”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程湘笑笑,抽了张传单递给夏罗:“我们在做活动,有时间的话来看看。”

  夏罗接了:“好的。”

  程湘点头示意,然后去别处发传单了。

  夏罗付过猫耳的钱,跟江生继续朝前走。她感觉程湘的状态有些不同,来江生家时她以主人自居,现在却刻意保持距离。

  “你是不是跟她说什么了?”

  江生脚步微顿:“只是跟她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夏罗听了,唇角弯起来,笑容狡黠得像只猫。像这样划清界限,很好,很好。

  两人在河边走了一个多小时,快九点才回到家。分别洗漱后,各自回房睡觉。

  半夜江生醒来一次,鸡汤喝多了,得上厕所。从卧室出来,发现对门的门缝下还亮着灯,他有些奇怪,难道还没睡?

  但这个时间,又不好去敲她的门。他想一想,算了,于是上完厕所就回房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两人吃早餐的时候,他才问:“你昨天是不是没睡好?”

  夏罗被他问得一愣:“没有,我睡得很好。” 昨晚和他在河边散步,她特别开心,心情好的时候,就容易睡着。而且自从来了他家,每天晚上她不用吃药也能睡了。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见你房间还亮着灯,所以……”

  夏罗恍然:“我怕黑,所以习惯开着灯睡觉。”

  江生明了地点头:“对了,我找了个散工,去村里帮他们摘柠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挣点钱。”

  “嗯。” 夏罗理解,中秋将至,再加上她的原因,导致他没法出去跑车,总归是要想点别的法子挣钱,不能坐吃山空。

  于是江生白天出去干活,她留在家里读书写字,晚上他回来炒菜,夏罗就在旁边学着,吃过饭两人再去河边溜达一圈,除了不同房,日子几乎过成了夫妻。

  很快便到了中秋节。

  江生妈妈一早就打电话来催促他回家,声音大得夏罗坐客厅都听见了。

  接完电话,江生从阳台走进来,解释:“我今天得早点回去,我妈要我晚上跟家住一宿。” 说着他有些为难:“你一个人留这儿,行不行?”

  夏罗心里有点打鼓。要她自己住一晚,想想还是有点怕,但是人家一家人团聚,她也不能说不。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她道:“有什么不行?”

  江生还是有点不放心:“要不你跟我回家?”

  夏罗噗嗤笑了:“你是不是傻?你把我带回去,怎么跟你妈解释?”

  “就说是朋友。”

  夏罗想了想,摇头:“还是算了。你们一家人过中秋,我去算怎么回事儿。”

  “可是把你一个人留这儿也不太好。”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她孤单一个人,未免也太可怜。

  “没什么不好,这几年中秋我都是一个人过的,习惯了。”夏罗无所谓地撇撇嘴:“本来我对这些节日就没什么兴趣,吵死了,月饼我也不爱吃,齁甜。”

  江生沉默地望着她。他知道她又在说反话了,她想有人陪,他其实也想陪着她。只是他回到青川这么些天,只回过一次家,其余时间都在陪她,今天是中秋节,不回去陪爸妈说不过去。

  “这样,我留在这儿吃午饭,下午再走,然后明天赶头班车回来,好不好?”

  夏罗撇着的嘴角瞬间扬起来:“好。”

  中午她难得地下了回厨,江生在旁边监工,偶尔提醒下放多少油,下菜顺序,起锅时间。

  两菜一汤上桌,夏罗颇有些得意,她也是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人了,以后就算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她也不会只能靠外卖活着了。

  吃过午饭,江生再待了会儿,便出门去搭小巴。夏罗依旧在阳台目送他远去。

  这之后,她回到书房写字。这些天她还算没有白活,写完了两本字帖,读完了一本小说,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读书写字,是从小就在做的事,但在学校时,这只是一件必须做的事,她没有任何喜爱。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书籍和文字拥有可以让人内心宁静的力量,可以抹平她尖锐的棱角,填补内心的空洞。

  现在她是发自内心地爱上了这些,所以每天都坚持读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稍晚些时候,她隐约感觉腹部有些熟悉的酸胀感,应该是快来月经了。她的经期不太准,但每次来之前,都会小腹酸胀。

  拿好江生给的备用钥匙,她下楼去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卫生巾。江生不在的时候她通常不出门,除非像这样迫不得已的情况。

  路上有陌生男人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从头看到脚,她压住视线,不与其对视,只用余光防备着对方,匆匆走进小卖部。

  买好卫生巾,她迅速返回楼上。对于这种小地方的治安,她一直没什么信心,所以防备心会重很多。

  傍晚时分,她拿出冰箱里的剩饭剩菜,在锅里翻炒了下,将就着把晚饭对付过去。洗好碗,在沙发上休息会儿,顺手打开电视,中秋晚会正在预热,她看了会儿,又无趣地关掉。

  晚些时候,江生给她发来微信,简单的四个字:中秋快乐。

  夏罗笑了笑,躺下去,拉了个靠枕垫着头,双手打字:你在干嘛呢?

  江生:跟我爸喝酒,你呢?

  夏罗:什么也没干,就跟你发微信呢。

  江生:晚饭吃了吗?

  夏罗:吃了。

  江生:睡觉记得把门窗锁好。

  夏罗:啰嗦。

  两人又聊了一阵,互道晚安,夏罗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从沙发上坐起来,她四处检查了各个房间的窗户,确认有关好,再回到客厅,准备去关阳台的推拉门,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停,停电?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第24章

  江生搭小巴到村口, 沿着田埂走了半个多小时,抵达自家祖屋。砖砌的平房,中间围了个小院子, 他妈正坐小板凳上摘菜。

  “妈,我回来了。”

  江妈没好气地甩他一眼:“让你上午过来你不来, 非得捱到下午。”

  “我不是说了有事儿。”

  “有啥事儿比一家人一起过中秋还重要?”

  江生环视一圈,岔开话题:“我爸呢?”

  江妈努了努下巴:“你爸在里屋鼓捣你上次买那按摩器呢。”

  江生正准备朝里屋走,厨房门帘儿忽然被人掀开了,一人拿着一兜大蒜走出来。定睛一看, 正是程湘。

  江生一愣:“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妈打岔道:“是我叫她来的。”

  程湘拘谨地点了点头,喊了声:“生哥。” 然后拿着大蒜跑去江妈身边, 拉了个小板凳坐着剥蒜。

  江生回头看了眼, 又不好说什么,闷头进了里屋。

  江爸正低着头摁按摩器的遥控,边摁边嘀咕:“这咋弄的呢?”

  “爸,我来帮你。” 江生拿过遥控:“你要哪种模式?”

  “来啦?” 江爸指了指脚:“按脚底那种,最近脚心有点儿疼。”

  江生给调好之后, 又教了他爸一遍操作,人年纪大了, 就容易记不住事儿,上次教过的没多久就忘了。

  按摩器声音嗡嗡地响起来,江爸舒舒服服地坐着,提醒:“湘湘来了, 你出去陪陪人家。”

  “不去。” 江生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皱眉:“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别老把程湘叫来, 你们就是不听。”

  “你妈还不是为你好。湘湘这孩子挺不错的,能吃苦,又勤快,你就跟她试一试嘛。”

  “这怎么试?又不是买衣服,试了不合适还能不要。”江生揉了揉眉心:“我对她真没感觉,你们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江爸打量自己儿子半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气高,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些事儿,咱还得认命。”

  “……” 江生沉默地低着头,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棱照进来,打在他半张脸上,微垂的睫毛下,情绪晦涩不明。

  直到晚饭时间,他才从里屋出来。

  饭桌摆在露天的院子里,吃饭时就可以顺便赏月。江爸开了瓶酒,父子俩小酌几杯,江妈陪着程湘说话,说着说着就又扯到那档子事儿上,哪家的媳妇儿刚怀上了,哪家的生二胎了……

  言语之间,充满暗示。

  江生权当做没听见,只顾喝酒。偶然抬头间,瞥见天上的圆月,便想起小尾巴来。

  她一个人在家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在跟他看同一个月亮?

  兴之所至,他拿过手机,放到桌下,单手按起微信。

  程湘坐他对面,见他低着头,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藏在桌下,那儿隐隐有手机屏幕的亮光。他嘴角始终噙着笑,似乎在和别人聊天。

  程湘有种直觉,和他聊天的人就是住在他家那小姑娘。虽然他说把那小姑娘当妹妹看,但她总觉得那是假话。

  她又想起上次在河边看见他和那小姑娘在一起散步,两人说笑嬉闹的样子,她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神情,感觉全身每个细胞都很愉悦。

  他应该……是喜欢那小姑娘的吧……

  程湘心头苦涩,饭也没吃两口就饱了,默默地放了筷子。她和江月是初中同学,也都是贫困家庭。毕业后,家里为了让弟弟念书,选择了让她辍学,而江月却幸运地可以继续读高中,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哥哥江生,他宁肯自己在大学里吃苦拼命打工,也要让妹妹读书,还要供她上大学。

  她很羡慕江月,也是从那时起,对江生有了情愫。但她知道她是不配的,江生学习很好,她是学渣,两人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她把这份年少的情怀深埋在心底,初中毕业后就离开青川,去外地打工。

  直到后来,她听说江生家里出了事儿。三年多以前,她回到这个小镇,利用打工的存款和学到的手艺,开了一家小美甲店,生意不算红火,但日子总算过得下去。

  她当时想着,也许她和江生,还是有机会的。

  程湘抬头看一眼对面,他仍旧专注地低着头看手机,仿佛沉浸在一个小小的世界,谁都不能打扰。

  她不由叹了口气。看这情形,她也许没有机会了……

  吃过饭,大家站起来收拾碗筷,程湘手机忽然响了,是美甲店的员工打来的,她怕是店上出了什么事儿,很快地接起来:“喂?”

  “什么?停电?”

  “那算了,反正现在也晚了,你们收拾下关店吧。”

  “蜡烛?你找下收银机下面的柜子。”

  “好,就这样。”

  挂上电话,她继续收拾桌子,余光瞥见对面江生正望着她,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你们店停电了?”

  “整条街都停了。” 程湘把桌上的垃圾抹到桶里:“每年夏天总要停几回的,用电激增,线路老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烧断。”

  “那我家应该也停了吧,跟你们店在同一个街区。” 江生若有所思。

  “那肯定停了,都是一条线路。” 程湘说到这儿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担忧的神色。她暗自懊恼,怎么就忘了那小姑娘还住他家。

  江生站在原地,手上端着吃剩的菜肴,准备要端去厨房的,可听见停电的消息,他就挪不动脚了——小尾巴曾经说过她怕黑,晚上连睡觉都要开着灯。

  把心一横,他把碗放回桌上:“爸妈,我突然有事儿要回去一趟。”

  江爸一愣。江妈闻声从厨房掀帘子走出来,湿手在围裙上搓了两下:“什么事儿这么急?”

  江生含糊道:“就有点事儿。”

  江妈没追问:“可是这么晚了,小巴都停了。”

  江生看向他爸,急道:“爸,摩托车借我下。”

  江爸二话不说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扔过去,很少见儿子这么着急,想必是重要的事。

  江生凌空接住,匆匆骑上摩托车,沿着田埂路往前开,一溜烟儿地就没影了。

  江妈看着那逐渐消失在尽头的尾灯,疑惑地问程湘:“知不知道他咋的啦?”

  程湘收拾着桌上的残渣,轻轻摇头:“不太清楚。”

  -

  夏罗背靠墙,坐在阳台角落,这儿是屋里唯一采光够好的地儿,恰逢中秋,月亮又大又圆,清冷的光线洒满整个阳台,什么都看得清楚。

  她对面是客厅,一半沐浴在月光下,另一半全是暗影。光线能抵达的边缘,那看不清的黑暗令她恐惧——倒不是怕鬼,见识过人心,便知鬼也是纯良无害。

  手机这会儿已经没电,被她当成电筒使了半晌,最后电量耗尽,关机。她坐在地上,尽量不去想事情,脑子里哼着周杰伦的双截棍给自己壮胆——没事,不怕,总会来电的。

  四周并不是很安静,楼下的说话声逐渐多起来,大约是停电,大家在屋里待不住,都下楼去河边乘凉。门外走廊偶尔有脚步声走动,约莫是邻居出门,每次听见声音,夏罗耳朵都竖得老高,确认那声音渐行渐远之后,才放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蹬地越来越近,夏罗瞬间警惕起来,仔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须臾,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她愣了下,江生?不,不对,他回去陪爸妈了,说好明天才回来。

  思及此处,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不是江生会是谁?难道是坏人?!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背部紧紧贴着墙壁,大脑一片空白。遭了,她还没来得及反锁门……

  锁孔啪嗒,转了一圈,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模糊的身影走进来,夏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听见来人说:“我回来了。”

  江生!

  夏罗一下从地上跳起来,飞奔着跑过去,抱了他一个满怀,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江生忽然被她抱住,愣了会儿,才伸出手回抱她,气息因为跑步上楼有些不稳:“听说停电了,担心你害怕,就回来看看。”

  夏罗脸埋在他胸口,猫一样地蹭蹭:“你真好。”

  直到心情平复下来,她才松开他,江生也适时松手,再后退了一点点,原本严丝合缝的距离被拉开了一小截。

  两人一高一低地对望,眼神纠缠,短暂沉默,黑暗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发酵。

  夏罗只觉得自己心跳渐渐变得有些快。她移开视线,转身朝外走:“去阳台吧,这儿太黑了。”

  江生依言跟在她身后。

  夏罗随意地靠墙坐下,江生也在她旁边坐了,和她隔了一点距离,问:“停电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在陪爸妈。” 夏罗笑了笑:“再说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会发电。我想着大不了多等一会儿,总会来电的。”

  江生扭头望了她一眼,清浅的月光洒在她脸上,勾勒起一层朦胧的轮廓。有时候,她像个小孩儿,任性又刻薄,有时候却又特别懂事,仿佛是冰与火的矛盾体。

  “对了,你这样突然跑回来,你爸妈会不会不高兴?” 夏罗突然问。

  “没事儿,过两天再去陪陪他们,会理解的。”

  “你妹妹回来了吗?” 夏罗想着,就算江生走了,如果妹妹在,两个老人总归是不会太寂寞。

  江生一下沉默了。如果她不问,他原本也不打算主动提起,但现在她问了,他只能说实话。

  “我妹……八年前就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心门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感谢在2020-09-18 12:01:21~2020-09-23 09:4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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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去, 去世了?

  夏罗懵了须臾,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看见你屋里有个房间是她的,所以……”

  江生安慰地冲她笑了笑:“没事, 不知者无罪。” 说着顿了顿:“那房间是专门给她留的,她从小就说希望有一天能住进楼房,有像电视里演的那种漂亮的床,墙壁要漆成粉红色, 所以我就按她的要求装修了那间房,也不知道她满不满意。”

  他说这话时,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回忆, 眸色深沉而温柔, 又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苦。夏罗轻声宽慰:“你妹妹在天上看着,一定会高兴的。”

  月光下,江生眼眶有些红:“她要是还活着,今年应该跟你同岁。”

  夏罗第一次看见他脆弱的一面,忽然很想拍拍他的头, 对他说不要难过了。

  “你看过寻梦环游记吗?”

  江生摇头。

  “是个美国电影,里面说, 人的一生有两次死亡,一次是在肉身消亡时,一次是在所有人都忘记你时。” 夏罗说着看向他:“你要记她一辈子,她就会活得和你一样长。”

  江生若有所思。良久后, 他轻轻吐了口气,只要他记得,江月就算是还活着。

  “江生。” 夏罗安静须臾, 忽然叫了他名字:“要是能让你好过点,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自杀了。” 现在她多少有些明白,当初他那么固执救她的原因了,曾经失去过重要的人,才会对生命怀着慈悲之心。

  江生有些意外:“真的?”

  “真的。” 夏罗说着伸出小指:“不信咱们拉勾。”

  江生笑了笑,伸出小指,和她轻轻勾了下:“你可要说话算话。”

  夏罗嗔怒地瞪他一眼:“骗你是小狗!”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渐渐轻松了些。

  接着又聊了点杂七杂八的闲话,到了晚些时候,来电了,由于时间太晚,江生没有再回父母的住处,选择了留在这儿过夜。

  -

  洗漱完,夏罗回到自己的房间,呈大字型倒在床上,空调嗡嗡地响着,温度设定在26度。青川镇纬度偏低,即便已经九月了,天气仍旧有些闷热。

  回忆这一个多月的点滴,有些当时她恍惚觉得奇怪的事儿,现在都得到了解释,比如他车上的全家福为什么那么旧,比如他为什么那么珍惜那照片,比如为什么他没有和妹妹通过电话……

  想到这儿,她叹了口气,原来他也挺惨的,倒是让她有些心疼了。自己老这么花着他的钱,跟他这儿住着也不叫事儿,还是早点回北京比较好,别再拖累老实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走,要跟他分开,她心里某个地方,就隐隐地刺痛。

  迷迷糊糊睡了一宿,第二天起床,江生已经在厨房弄早餐了。她走过去,斜斜地倚在门框,张着双慵懒的眼睛看他摊鸡蛋饼。除了外公,生命里头一回有个男人为她下厨。

  江生余光瞥见她,转过身,见她头发睡得支棱起来,不由笑道:“快去洗脸刷牙,早饭马上就好。”

  他声音温柔,夏罗听得心里一阵满足,脸上就乐起来,打起精神哎了声,跑去卫生间洗漱。昨晚那些快点回北京的想法,顿时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不管那么多,住段时间再说,大不了她也去找份工作赚钱就是。

  今天是休息日,吃过饭,两人正商量去哪儿逛逛,江生手机忽然响了。看一眼联系人,是程湘,他接起来:“喂?”

  “不打扰,有什么事儿吗?”

  “行,那我一会儿过来帮你看看。”

  “不客气,那就这样。”

  见他挂了电话,夏罗好奇地问:“谁啊?”

  “程湘。” 江生从餐桌边站起来,到电视柜下面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她店里水管漏水,我过去帮她看看。”

  夏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程湘明显就是对他有意思,上次来他家做饭还带了酒,居心叵测,要不是她在,孤男寡女地喝了酒,那还不干柴烈火?现在又说水管漏水,分明是骗他过去的借口。

  “漏水么,找个五金店的师傅帮她修修就好了嘛。”

  “那不得多花钱。” 江生拖了个工具箱出来:“之前我妈生病,我和我爸都在外地打工,是她帮忙送医院的。现在这么小的事儿求到我,我没法拒绝。”

  “……” 夏罗无话可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道理她还是懂的:“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又不会修水管。”

  夏罗咬牙,她还不是怕他被盘丝洞的蜘蛛精给生吞活剥了嘛:“我去做美甲,不行吗?”

  -

  程湘的店是沿着河边的那排商铺的其中一间。铺子是租的,两层楼,一层做美甲,二层是她和两个店员小姑娘的宿舍。

  从江生家走过去,没多久就到了。铺面不大,门口挂了个镶着彩灯的招牌,因为是白天,没有开灯,看不出什么效果。

  江生拎着工具箱走进去,程湘正坐收银台后面等着,见到他来,立刻起身:“来啦?”

  江生颔首,环视屋内一圈:“哪儿漏水?”

  程湘指了指后面:“厨房。”

  夏罗跟着进来,假笑着跟程湘打招呼:“嗨。”

  程湘见到她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也会来,有点僵硬地回了句:“嗨,你也来啦?”

  夏罗轻巧地耸了耸肩:“在家待着特无聊,就跟着江生过来凑热闹。” 说着挑眉,故意问了句:“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哦?”

  程湘扯开嘴角,笑:“当然不介意。” 然后指了指那一排排色板:“我这儿有很多款式,你看看喜欢哪个,给你算便宜点。”

  此时江生已经在往屋后走,程湘说完赶紧跟了上去,夏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慢悠悠地跟在两人后面。

  到了厨房,程湘打开水槽下的门,指了指里面:“就这儿在漏水。”

  江生蹲下来,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手电筒,拧亮,往里照了照,果然U型管后面的阀门在漏水,下面放了一个盆接着,已经盛了大半盆水了。

  “总阀在哪儿?先关掉。”

  程湘招呼店里的一个小姑娘去后门关了总阀。

  江生拿出一个扳手,卡到角阀上试着拧了下,非常紧:“看来是锈死了。”

  程湘:“那怎么办?”

  “我只有帮你硬拧下来,然后拿个新的换上。”

  “行。”

  江生换了个长一点的扳手,力矩更大。卡住阀门的螺丝,他右手使劲,大臂上的肌肉便膨胀起来,连带着肩胛的背肌也跟着使劲儿。

  夏罗靠在厨房门边,视线在他那流线型的肌肉上转来转去。年纪小的时候,欣赏不来这样的体格,更喜欢那种纤瘦的男生,如今倒是能看出肌肉的美,那种几欲从皮肤底下崩裂而出的力量感,有种战栗的诱惑。

  嘭的一声,角阀被整个拧了下来,里面的螺丝卡口已经锈迹斑斑,看来是用了很久了。江生拿了把小刮刀,把阀门连接处,用旧的生料带仔细地清理干净,然后从工具箱里翻出一个新的角阀,重新缠上干净的生料带,把角阀装上去,拧紧。

  “把总阀打开试试。”

  程湘让人开了总阀。江生从地上站起来,打开水龙头,然后又蹲下去,仔细观察新换上的角阀,确定没有渗水以后,才收拾工具箱:“好了。”

  程湘忙说:“谢谢你啊。”

  江生拎着工具箱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小事一桩,有什么好谢。”

  “先喝口水吧。” 程湘说着从顶柜上拿下来两个玻璃杯,倒了两杯凉白开,一杯递给江生,一杯递给夏罗,笑着问:“你想好款式了吗?”

  夏罗没反应过来:“什么?”

  “美甲。”

  “啊……” 夏罗飞快地想着借口。她本来也没想做美甲,只是跟过来监视而已。

  程湘打量着她的手:“你皮肤白,手指又长,肯定做什么都好看。”

  江生视线随着程湘的话落到夏罗手上,确实白嫩如玉,只是指尖过于素净,要是打扮打扮,想必会更有气色:“你来的时候不是说想做指甲?”

  “我……” 夏罗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那我就涂个颜色吧。”

  “好的。” 程湘带着她回到外面的美甲区:“想要什么颜色?”

  夏罗在色板上挑了一圈,指向其中一个色号:“就这个吧,浅咖。”

  “好。” 程湘招呼一个店员小姑娘过来帮她弄。

  夏罗在位置上坐好,小姑娘开始给她修剪甲型。

  江生把工具箱放到收银台上,在夏罗旁边的位置坐着等了会儿。许是有点无聊,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我出去抽根烟。”

  夏罗点点头。

  做指甲的小姑娘拉着她闲话家常,倒也不觉时间流逝。两只手都修剪好,打磨光亮,准备上色时,她才意识到江生还没有回来。

  扭头四顾,原本坐在收银台的程湘也不见了。

  夏罗心中疑窦顿生,对小姑娘道:“等会儿再弄。” 说着把手抽回来,站起身,去外面找人。

  街边没看见江生,她往美甲店旁边那条狭长的小巷子走了走,就看见巷子里两个人影。江生背靠墙站着,低着头,指间一点猩红,程湘在他面前,抄着手,也夹了一根烟。

  两人离得很近,不知道在低语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怕,湘湘是助攻。

  PS:这篇因为题材和数据的原因,后期编辑应该不会给榜单了,所以我想在这儿说,很感谢坚持阅读到现在的大家,让我不至于太寂寞。也很谢谢你们,这个故事其实读起来不太轻松,也不符合市场走向,感谢你们愿意观看。鞠躬。

第26章

  “生哥,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她?” 程湘在他眼前质问。

  江生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来, 语气毫无波澜:“我说过,我只是把她当妹妹。”

  程湘呵了声, 勾起嘴角:“你是骗我呢,还是骗你自己?”

  江生望向她,那双精明的丹凤眼似乎已经洞穿了一切。他弹了弹烟灰,低笑:“不管我喜不喜欢她, 都跟你没有关系。”

  程湘固执地:“当然有关系。你要是喜欢她,那我认,你要是不喜欢她, 起码我还有机会。”

  江生视线下移, 落到地面,长满苔藓的墙角,一串蚂蚁正在搬运食物。良久后,他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是光喜欢就行, 还得考虑很多现实因素。”

  换言之,他不是不喜欢那小姑娘, 只是有诸多顾忌。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亲耳听到,还是比想象中难过。程湘吸了口烟,女士香烟烟身细长, 烟味淡薄,待情绪稳住之后,才问:“你怕她知道你的过去, 嫌弃你?”

  江生苦笑:“一般人都接受不了吧。”

  “那不一定。要是她能接受呢?”

  江生安静了会儿,摇头:“她读过大学,有很好的未来,没必要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再说咱俩讨论这些也没有意义,她不可能喜欢我,我对她来说就像是保姆,或者哥哥。”

  程湘怔愣了会儿,失笑,低头喃喃:“你还真是迟钝……”

  江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程湘摇头:“假如,我是说假如,她喜欢你呢?”

  江生沉默很久,最后沉声:“没有假如。”

  她是只受伤的鸟,伤好以后,总归是要回到天上的。

  “江生!”

  忽然一道声音破空传来,听上去饱含怒意,江生循声望去,夏罗站在巷子口,垮着张脸,冷冷地瞪着他:“我要回去了!”

  江生直起身,走过去:“指甲做好了?” 说话间视线落到她手上,并没有任何颜色。

  夏罗烦躁地:“我不做了。” 说完看了他身后的程湘一眼,红着眼睛,转身就走。

  见她飞快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江生连忙追上去,见她脸臭臭的,眼睛还有点湿:“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 夏罗一阵心塞,横了他这个始作俑者一眼:“没有,我肚子痛。” 要是直说是他惹她生气,那也太抬举他了。

  江生一头雾水:“好端端怎么会肚子痛?”

  夏罗没好气地:“大姨妈,不行啊?”

  “……” 江生识相地闭了嘴。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有些隐私难免被对方知晓,比如早上他就在卫生间装废纸的篓子里,发现用过的卫生巾。虽然她很小心地卷成一团,但还是被他看见血迹。

  待会儿回去给她煮点红糖水喝吧。江生如此想着,走了片刻才意识到不对,大姨妈痛还能这么健步如飞?

  显然她又口不对心了……

  默默地陪她回到家,江生放下工具箱,去厨房翻了下,找到他妈之前带过来的老红糖。一小块红糖,配点儿姜丝,熬成一碗水,他端出来,放到客厅茶几,柔声:“趁热喝。”

  夏罗坐沙发上,原本还在生气,现在看到这碗冒着热气儿的糖水,和老实站她面前的江生,又气不起来了。她抬起脸,嗫嚅了下嘴唇,想问他和程湘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两个人不能站大街上聊天,非得躲那小巷子里。

  但她问不出口,显得她特别在意似的。沉默须臾,她起身往卧室走:“我回房睡会儿。”

  -

  关上门,倒在床上,夏罗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她又没控制住情绪,说走就走,江生大概会觉得她任性又幼稚。

  但她没法不生气,有人要抢她的救生圈,正常人的反应都会是紧紧抓住吧?

  她承认她对江生有占有欲,只想他对自己一个人好,所以看见他和程湘在一起,愤怒是当然的。

  只是……

  为什么心里还会多了些别的感觉,譬如,酸涩,譬如,嫉妒?

  如果江生对她只是一件工具,那么她不该有这些情绪,唯一的可能就是……

  不会吧?! 夏罗蹭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懵了几秒后,她飞快地拿出手机,跟闺蜜余梦媛求助:提问,如果看到一个男生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会吃醋,是不是代表喜欢对方?

  余梦媛很快回过来:有可能。还有其他症状吗?

  夏罗回忆最近的心情:总想跟他在一起,如果要分开,就会特别难受,有他在感觉就很满足。

  余梦媛回过来一个坏笑的表情,问:谁啊?搞得你这么春心荡漾?

  夏罗:就……旅途中认识的一个人。

  不出意料,余梦媛这等标准颜狗,第一个关心的问题就是:长得怎么样?

  夏罗思考了会儿:长得很正,正气的正,人比较硬朗,有点儿糙。

  余梦媛:听起来好像不是你的菜。你以前不是喜欢那种清秀斯文的,学霸那种?

  夏罗急着替江生辩解:其实他以前挺斯文的,学习成绩也很好,阴差阳错地成了现在这样。

  余梦媛:那他喜欢你吗?

  夏罗自信满满地:还用问吗?

  余梦媛发过来一个欢呼的表情:搞起来搞起来!!!

  夏罗趴到床上:他没表白,咋搞?

  余梦媛恨铁不成钢地:你去表白不就得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女孩子主动点也没啥,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嘛。

  夏罗有点不适应。她从小到大就是被人追,从来没追过别人。她性格被动,注定在对方没有喜欢上她之前,她绝对不会喜欢对方。现在要她去主动,确实有点难度。

  动动手指,她回道:我考虑下。

  和余梦媛再聊了会儿,她放下手机,倒回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是保持现状,等他开口呢,还是她鼓起勇气去倒追?到底该怎么做?如果等他开口,会不会等很久……

  胡思乱想中,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直到响起敲门声:“还在睡吗?该吃午饭了。”

  “来了。” 夏罗从床上腾起来,走到客厅,餐桌上已经摆了两菜一汤。

  “快去洗手。” 江生拿了碗筷出来。

  “哦。” 夏罗小跑着去洗了手,回到餐桌边坐下。饭已经盛好,筷子也整齐地摆在上面。

  她下意识地打量坐在对面的人,明明还是和早上一样的脸,浓眉大眼,现在怎么越看越好看了呢?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古人诚不欺我。

  许是她盯得太出神,江生抬起头看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一撞,夏罗心里一个激灵,生硬地把头转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夹菜吃饭。

  没过多久,她视线又不听使唤地落到他脸上,他正闷头吃饭。夏罗心里犯愁,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先开口表白呢?都怪之前自己不留余地,说什么不可能喜欢他,现在脸都肿了……

  瞧他那木讷的样子,估计不给他点儿暗示,他是猜不出她心意的。

  这么想着,她夹了一筷子排骨,轻轻堆到他碗里,笑兮兮地:“你做饭辛苦了,多吃点儿。”

  江生愣了下:“谢谢。”

  夏罗半咬着筷子头:“以后也做你爱吃的菜吧,别总是做我爱吃的。”

  江生狐疑地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不得不说她今天很奇怪,先是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现在又无端端对他好,到底怎么回事?

  他忽然有点不安,总觉得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默默地吃了会儿饭,夏罗还是没憋住:“你早上跟程湘在巷子里聊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原来是想套话。但江生没法告诉她实情:“没什么,就一点私事。”

  “哦?”拉长而上扬的尾音。夏罗凉悠悠地瞥了他一眼:“你跟她还有私事聊呢?是我不能知道的秘密?”

  江生吃饭的手顿住,半晌后,话只说了一半:“她想知道她有没有机会。”

  “那你怎么回答的?”

  “没有。”

  夏罗满意地笑了:“做得好。”

  江生望着她唇角溢出的笑意,渐渐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问,因为急于确认,所以没过大脑,脱口而出:“你今天早上莫名其妙生气,是因为我和程湘?”

  “……” 夏罗本能地想否认,她爱面子,男人都还没啥表示,她就承认吃醋,岂不是输了?但她性子又有些急,既然已经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就不想打太极,更何况她怕要是给他的提示不明显,万一他没有get到怎么办?

  于是她硬着头皮,下巴一昂:“谁让你俩偷偷躲起来说悄悄话的?你们之间就是有秘密。”

  江生难以置信地:“你在意?”

  夏罗豁出去了:“不可以吗?”

  江生望着她傲娇的小表情,脑子里忽然闪过程湘那句话:假如,我是说假如,她喜欢你呢?

  不可能的……吧?

  以她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怎么可能会对他……

  不不不,一定只是暂时的错觉。

  江生把胡乱冒出来的杂念全部拔干净,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还是说正事儿吧,现在中秋也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北京治病?”

  夏罗一愣,没想到他不接招,甚至还转移话题:“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在我这儿也住了段时间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住下去。再说你的病医生说过,要尽早治疗。”

  夏罗眼珠一转,笑问:“那你陪我去治病吗?”

  江生沉默了会儿:“我就不去了吧,你到了那边,有自己的朋友,我没必要跟着去。要是你做手术缺钱,我借你。”

  “……” 夏罗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冷眼道:“江生,你什么意思,是在赶我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怕了

  感谢大家昨天的鼓励,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写完这个故事的。这本不会太长,可能50章+,一开始计划的就是中短篇。^_^

第27章

  江生和她对视片刻, 微微垂下视线:“不是,我只是提醒你,治病的事还是趁早。”

  听见他说不是, 夏罗脸色缓和了些:“这事儿我自己心里有数。”

  言下之意,不用他瞎操心。江生没再劝什么:“吃饭吧。”

  饭后, 江生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夏罗坐在客厅沙发,扭头望着他忙碌的身影。不得不说,他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

  她确信他是喜欢她的, 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但她能感觉得到。可为什么她承认在意他和程湘之后,他似乎并不高兴, 还显得异常沉默, 心事重重?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不是该开心吗?

  还是说,他太直了,压根就没有get到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她就再多放几个钩吧, 总有一个能钓住他,不是?这么想着, 夏罗跑到厨房,满脸期待地:“江生,我们下午出去玩吧?”

  江生低着头拿海绵刷碗,手上全是洗洁精泡泡, 没有抬眼看她:“我下午得去趟村里,帮他们打包水果。”

  “哦。” 夏罗有些失望,过会儿又振作起来:“那我帮你洗碗。” 说着就要动手拿脏盘子。

  江生眼疾手快地拿胳膊格住她:“你别动, 我自己洗就好。”

  “我帮你洗嘛,两个人洗快一点。”

  “不用,你还是去客厅待着,我一会儿就洗完了。” 说话时,江生脸色克制而疏离,和平时的温柔完全不同。

  那神情,并不是因为怕她累着不让她洗碗,而是单纯就不想让她待在这个空间。夏罗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从厨房走出来,内心有些委屈。

  明明是他先喜欢上她,对她好,她才喜欢他的,现在她都主动给机会了,他却把她推开算怎么回事?欲擒故纵?

  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不是这种耍心计的人。应该还是他比较傻,信号不给明显一点他不懂。

  既然如此,她就再加把劲,虽然从小到大她没有追过别人,一直都被动,但反正她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人生第二次机会,换个活法也未尝不可。

  过了会儿,江生洗好碗,收拾干净厨房,走出来,简单地和她打个招呼:“我去上工了。” 就拿了手机钱包出门。

  等他一走,夏罗就拿出手机搜索菜谱,葱爆羊肉的做法。忘了从哪儿听来的一句话,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研究了一遍菜谱,看起来也不是很难,但首先需要买到相应的食材。夏罗确认了下微信余额,还有足够买菜的钱,便顶着日头出门了。

  在小区外的便利店打听了菜市场的方向,她步行过去。一个小的露天市场,因为是午饭刚过的时间点,所以没什么人。小贩都懒洋洋坐板凳上,偶尔伸手赶一下苍蝇。

  夏罗稍微皱了皱鼻子,菜市场总是有股奇怪的味儿,主要来源大概是活鸡活鸭,一地的屎。她忍着腥味儿找到卖肉的摊子,打听有没有羊肉卖。

  肉摊上并不是每家都有牛羊肉卖,主要还是以猪肉为主。卖羊肉那家在最里面,夏罗踩着泥泞走进去,按照菜谱上的用量买了块羊肉,跟着又买了洋葱等配菜,然后返回住处。

  这一来一回,花了一个多小时,夏罗晒得鼻尖都沁汗了。她先把羊肉放进冰箱的冷藏室,然后拿出手机,给江生发了条微信:晚上几点回来?

  等了会儿,江生没回,她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机。大概是在忙,没有看到吧。

  现在煮饭有点太早,夏罗去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去书房读书写字。每天她就靠着这些打发时间。

  约莫五点左右,江生终于给她回消息了:六点左右到家。

  到家。家。夏罗望着那个字,不知怎地,心里沁出一丝甜蜜。她放下在看的书,起身去厨房。

  拿量杯舀了两杯米,倒进电饭煲的内胆,仔细地淘干净,再加水到写着2的刻度线,把内胆放回电饭煲内,摁下煮饭键。

  接着开始备菜。羊肉切片,她刀工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切多厚合适,就估摸着切了。洋葱切片,边切边掉泪,眼睛都熏红。

  晚餐菜单的配菜都切好之后,她开始炒菜。热锅下油,之前都有江生在旁边指点,什么时候下油,下多少,什么时候下菜,炒多长时间装盘,现在只能靠她自己凭着那点浅薄的经验估计。

  估计着油差不多热了,夏罗战战兢兢地把腌制好的羊肉倒进锅里,她很怕往锅里下菜这一步,说不好什么时候油点子就会溅出来。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一粒油花忽然溅到她右胳膊上,给她疼得龇牙咧嘴,她赶紧把手臂伸到水龙头下冲洗。

  这边肉下了锅,噼里啪啦响,夏罗没敢把伤口冲太久,怕肉过油过老了,赶紧拿漏勺捞出来。接着再炒香配菜,把肉回锅,放调料,翻炒几下之后,装盘。她拿筷子夹了一小块尝味道,嗯,还可以,虽然跟外面卖的有差距,但总算是能下口的水准。

  接着她又炒了个青椒鸡蛋,再弄了个素菜汤。把菜整整齐齐地摆桌上,就等江生回来了。

  六点过十分,响起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紧跟着江生推门进来,夏罗从餐桌边站起来,笑盈盈地:“你回来啦?”

  江生看清屋内的情形,顿时愣住了。餐桌橘色的柔光下,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还冒着热气儿,他喜欢的女人站旁边,身上还系着围裙,微笑地望着他,仿佛在等丈夫回家的妻子。

  他胸口有处坚硬的城墙正在逐渐瓦解。那是他向往的生活,尽管不可能成真,尽管理智告诉他,应该要推开她,然而他抵不住如此温暖的诱惑。

  稍微回神后,视线落到她细白的手臂上,那里有块红色的皮肤,像是受伤了。他紧走两步过去,握住她手腕,拉起来,仔细观察:“烫到了?”

  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紧张没藏住,夏罗看透了,得意地笑:“对啊,就为了给你做顿饭。心疼了吗?”

  江生抬眼,正好望进她灵动而狡猾的眸子,似乎就等着看他在意的表情。他淡淡移开视线:“我去给你拿药。” 说着松开她的手,去找药箱。春节时他父母来这儿住,曾经烫到过,当时买了烫伤膏,应该还有剩。

  见他急忙找药的样子,夏罗满足地偷笑,哼,还绷着呢,明明就紧张得要死。

  没多久,江生找到药出来,递给她。夏罗没接,手往前一伸:“你帮我擦。”

  江生顿了顿:“你自己可以擦。”

  “但我不想擦。” 夏罗傲娇地抬起下巴:“我是为你做饭烫伤的,你不该负点责?”

  “……” 江生一时没想到怎么反驳,无奈地叹口气,拧开软膏盖子,挤了点在食指上,一手握住她胳膊,一手轻轻给她抹药。

  随着他摩擦的动作,膏体渐渐融化,能感觉到他粗砺的指腹轻轻刮过她的伤口,而被他握住的手腕传来他掌心的热度,因为经常握方向盘所以手心磨出了老茧。

  他擦药时,夏罗就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嘴唇还紧抿着,但她就是有了冲动,想亲亲他的嘴角,想融化那弧线。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亲时,江生退开了些:“擦好了。”

  夏罗回神:“哦,好,那,那吃饭吧。”

  “我去拿碗筷。” 江生放下烫伤膏,到厨房洗手,然后盛了两碗饭出来。

  夏罗已经在餐桌边坐好,献宝似地指着葱爆羊肉:“尝尝这个,我在网上现学的。”

  江生坐下,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有些意外地:“还挺好吃。”

  “喜欢就好。” 夏罗松了口气,随即又得意洋洋:“下次再给你做。”

  江生看她一眼:“不用了。你没必要做这些。”

  “我想做。” 夏罗不以为意地:“再说手脚长在我身上,你也拦不住。”

  江生无言以对,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很给面子地在她殷切的目光下,消灭了她做的所有菜。

  吃过饭,他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夏罗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客厅阳台夕阳西照,夏末的风夹杂着些许凉意吹进来。

  夏罗懒洋洋地眯起眼,朝外头看去。霞光漫天,远处山头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她不由欢喜,这么美的天,很适合散步啊。

  等江生洗完碗出来,夏罗就跳起来,缠着他:“江生,我们去河边走走吧!”

  江生怔了下,脸色克制起来:“我今天干活有点累,不想再走了。” 说着避开她追问的视线,快步回房了。

  主卧的门嘭的关上,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人,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客厅只剩电视的声音在吵闹。

  夏罗望着那扇关闭的门,百思不得其解。她给的暗示应该足够明显了啊,女孩子会为你做饭,肯定是对你有好感啊,为什么要躲呢?他明明就是喜欢她的啊,不是应该顺水推舟,培养感情吗?

  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那方面,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不不不,你男人超行的,你后面就知道了。

第28章

  接下来几天, 江生依旧和她保持距离,两人除了早餐和晚餐能说上一会儿话,其余时间都各做各的。他白天打工, 晚上回来,吃过饭后,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卧室。

  夏罗一天到晚热脸贴冷屁股,不是不生气,但没有跟他发火。一来她想维持下崩塌得已经所剩无几的形象,二来她总觉得他表现得如此古怪, 背后一定有原因。至于为什么,她想不出。

  只是直觉告诉她,只要她坚持不懈地努力, 总有一天会知道答案。

  时节已至夏末, 天气渐渐转凉,江生给了她买秋装的钱。虽然他态度疏离,但心里还是记挂着她的衣食住行。

  夏罗望着微信上他打过来的钱,偷着乐。要是真想推开她,那就干脆一点, 强硬一点,现在这样表面冷淡, 实际又关心,反而让她更想靠近他。

  手指轻轻划过他微信头像,她喃喃,江生啊江生, 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要是你再这么逃下去,我就只有追得更紧了。

  -

  临近国庆,村里直播搞水果促销活动, 柠檬本就是丰收季,加上爆单,果农简直忙得一塌糊涂。江生也经常加班,快天黑了还在给快递装车,回家越来越晚。

  夏罗觉着这样下去不行,见面时间太少,反正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去帮忙,还能和他多待会儿。于是趁着吃早饭的间隙,和他商量:“我今天想跟你一起去上工。”

  江生抬眼:“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在家无聊嘛。”

  江生耐心解释:“果园用多少人都是提前定好的,再说你这身板儿人家也不会用,这是体力活,累着呢。”

  夏罗眯着眼笑:“那我不干活,我就过去陪你。”

  “……” 江生一口豆浆差点呛在喉咙,过了会儿,才说:“你有这个时间,还是看看回北京的机票什么时候便宜。”

  言下之意,就是催她快走。夏罗脸色一下垮了,闷闷地不再说话。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了,他就那么希望她回去吗?然后两个人从此再不相见?

  哼,腿长在她身上,她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轮不到他来决定。

  江生去上工之后,夏罗就在家里准备实施她的计划。先是下楼买了西瓜哈密瓜之类的水果,拿回来去皮,切成小块,放进饭盒,还细心地配了几根牙签。

  然后把长裤脱下,换成牛仔短裤,她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腿又直又白,露出来才好看。接着把高马尾解绑,及腰的长发瀑布一样散落下来,柔顺地垂在身后。

  夏罗站镜子前左看右看,也就是她现在没有一身漂亮裙子,不然江生肯定眼睛都要看直。

  不过算了,条件所限,也只能将就。

  因为她最近时常去菜市,跟几个摊贩老板熟悉了,昨儿就打听好了果园的位置,以防江生不带她去,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下楼,找到小巴站,她搭车前往果园。一路上,都被人用各种各样的眼神打量,车上的妇女基本都穿着保守的长袖长裤,只有她一个人突兀地穿着短裤,而且脸又漂亮,未施脂粉,更显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被女性打量还好,被某些男人用下流的眼光从头看到脚,她内心不是不忐忑,小城镇的治安确实一言难尽,好在车上人不算太多,不至于人贴着人站,又是大白天,应该相对安全。

  约莫四十来分钟,小巴抵达果园站。下车,夏罗打量起眼前的绿色海洋,一望无际的柠檬树,绿油油的枝桠上挂着黄澄澄的果子,妇女们头戴遮阳的斗笠,站在树边采摘柠檬,放进身后的小背篓。

  她走上前,向一个阿姨打听江生在哪儿。阿姨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红砖白墙的房子。

  夏罗沿着林间小路向前走,路两边放了些大竹筐,阿姨们采满一背篓柠檬,就会统一倒进大筐子里。

  走了一会儿,那房子就近在眼前了。房前是一块大的院子,男人们挑着扁担,担着装满柠檬的两个大竹筐朝这儿聚集,夏罗很快在其中发现了江生,他正拎着一大筐子柠檬往秤上放。

  “江生!”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生意外地抬起头,循声望去,便在房子前的柠檬树边看见了她,宽松的白T恤扎进腰间,细白的大腿在太阳下几乎反光,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上,眼含笑意地望着他。

  周围的男人都躁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个不速之客:

  “小江,那谁啊?”

  “生哥,你女朋友?也太正了吧!”

  “看起来白白嫩嫩,不像咱们这儿的人呢。”

  ……

  江生顾不上搭理他们,放下手中的活儿,三步并两步地朝她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夏罗举了举手中的袋子,微笑:“来给你送水果。”

  她眉眼弯弯,江生看得心头一荡,喉结微滚:“累了吧,先过去休息会儿。”

  他领着夏罗回到院子,早已有好事者端来了藤椅,殷勤地:“美女,坐这儿。”

  夏罗客气地:“谢谢。”

  好几个男人围过来,大概是少见年轻女孩在这儿出现。其中一个小伙子肘击了江生一下:“生哥,不介绍一下,到底谁啊?”

  夏罗坐藤椅上,听见这话,身子微微前倾,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似乎很有兴趣他怎么回答。

  江生站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黢黑的眸子牢牢锁在她身上。两人目光相遇,胶着片刻,他率先移开视线,淡道:“就我一朋友。”

  小伙子惊喜地:“不是女朋友?”

  江生手指微微蜷缩,须臾后,才答:“不是。”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夏罗还是不免有几分失落,她希望能听见他当众宣示主权,但那只是她的幻想吧。

  “你就在这儿休息,我还得去干活,回头再找你。” 江生说完这句就转身走了。

  夏罗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态度,倒也不生气,气定神闲地翘起二郎腿。没事儿,她有一整天可以耗在这儿,他能躲她一时,难不成能躲她一辈子?总有机会的。

  -

  江生拿了扁担,去收那些已经装满柠檬的竹筐子。扁担两头分别挂一个筐,他用力挑起来,肩头沉甸甸的。好在他平时开车也会帮着装卸货物,所以这种体力活还是吃得消。

  回到院子,就见男人们苍蝇似地围着夏罗打转,给她端来了小桌子放东西,还倒上了柠檬茶,送来瓜子点心等小零食。明明都是些该干活的人,却在那儿谈笑风生。

  江生看得一阵烦闷,把竹筐子卸在秤旁边,揉了揉肩,故意不去看那边,但说话声还是随着风灌进耳朵。

  “你在北京读的大学啊?”

  “哟,你这学校好啊,我要是没记错,是985,211院校吧?”

  “你就没谈个男朋友什么的?”

  ……

  江生心里不爽,握了握拳,朝那边吼了声:“还不快去干活,等会儿周叔回来,看你们在这儿聊天像什么话?” 周叔是果园主人,此刻正在镇上的快递站忙活。

  听闻老板要回来,人群受惊,如鸟兽散,各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江生这才看清被包围在中间的人,她翘着二郎腿,身子前倾,右手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托腮,正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眼里有丝诡计得逞的窃喜。

  大概是看穿了他吃醋?

  江生心虚地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子,扭头去干活。直到午休时间他才停下来,回到院子吃午饭。

  工人的餐是阿姨煮的大锅饭,几大盆菜,一大盆米饭,各人领一个不锈钢大碗,饭和菜都装一起。江生去打饭时本来想着帮夏罗打一份,结果排队时发现已经有人帮她打了。

  几个年轻人端了凳子,正和她挤在一个桌子吃饭,有说有笑,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

  江生不想去硬挤在他们中间,打了饭默默地走到一旁,在院子阴凉处的青石板上坐着吃。

  没过多久,就见夏罗拎着袋子端着碗过来了,笑兮兮地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也不过来找我?”

  江生低头刨饭:“你那桌没有位置了。”

  “生气啦?” 夏罗凑近他的脸,歪着头仔细观察他。

  江生瞥她一眼,她眸子亮晶晶的像有星星,歪头的表情可爱到他心头一颤。他赶紧移开视线,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我有什么好生气。”

  夏罗见他嘴硬的样子,愈发觉得他像只硕大的,温柔又别扭的犬科动物。她往他身边坐了些,手臂挨上他的,软了声音:“不要生气啦,我不跟他们说话就是。”

  她体温偏低,江生干了活儿,身体正燥热,突然被她凉凉的手臂贴住,没有任何衣料的阻碍,瞬间有种舒爽的感觉。他没有退开,任凭她挨着自己,也没有回应刚才的话题,只是说:“吃饭吧。”

  夏罗开心地捧着碗:“嗯。”

  两人就这么紧挨着吃完了一顿饭。对面那些看着他俩的视线,纷纷变得复杂起来。又说只是朋友,可总觉得这气氛不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女朋友怎么这么可爱!尖叫!

第29章

  吃过饭, 两人坐青石板上休息。夏罗从袋子里拿出饭盒,打开,用牙签叉了一块哈密瓜送到江生嘴边:“吃水果。”

  江生看她一眼:“我自己来。” 说着伸手要拿她捏着的牙签。

  夏罗迅速把手举高, 不让他拿。江生又试着抢了一次,还是被她躲掉。两人开始对峙, 夏罗眼神半是挑衅,半是固执,江生望着她,颇感无奈, 看样子她是一定要喂到他嘴里才甘心。

  余光察觉对面那帮小伙子还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这边,江生忽然就不想抵抗了,慢慢把抢牙签的手收了回来。

  夏罗见他屈服, 得意地笑着把那一小块哈密瓜重新递过去。江生微微低头, 将水果含进嘴里,细细地咀嚼。

  夏罗期待地:“甜吗?”

  江生点头:“甜。”

  于是夏罗又给他叉了一块,贴心地喂进嘴里。

  旁边两个小伙子经过,一边摇头一边嫌弃地说:“生哥你是没手吗?”

  “就是,你俩也太恶心了, 大白天就给我们喂狗粮,也稍微考虑一下单身狗的心情啊!”

  夏罗噗嗤一下笑出来, 江生嘴角也微微扬起。两人对视一眼,夏罗把饭盒递给他:“好了,你自己吃吧,免得人家说我们虐待动物。”

  -

  两人分食完一盒水果, 江生稍事歇息,便继续去干活了。夏罗坐回藤椅,打算等他下工后一起回家。大概是看出两人关系不寻常, 那些小伙子也不来找她聊天了,客客气气地保持距离。

  夏罗很满意。这才对嘛,就是应该要宣示主权,让大家知道她是他的,这样她才会心安,才会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在意她的。

  江生干活时,夏罗视线就黏在他身上,偶尔他会拉起T恤下摆擦脸上的汗,精壮的腹肌便露出来,古铜色,线条分明,看上去异常紧实,令她有种想要摸摸看的冲动。

  但她很快将这邪念压了下去,毕竟她也是个正经人,不是?

  初秋时分,日头依旧有些烈,夏罗光是坐着都在不停地喝柠檬茶解渴,更别提劳作的人。每次江生担了满筐的柠檬回来,她都会积极地给他端茶递水。

  一来二去,人家喝下去的水分通过干活产生的汗液蒸发了,她的却汇集在膀胱里。找阿姨问了厕所的方向,她小跑着过去。

  上完出来,在门口的水龙头洗手,听见旁边柴房传来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她探出身子瞄了眼,是两个躲懒的年轻人,边抽烟边在聊天。

  A:“没想到生哥还挺厉害,招了那么一个漂亮妹子在他身边打转。”

  B:“是啊,他还说只是朋友,竟然是妹子在倒追他。”

  A:“说起来也奇怪,他之前不是跑运输的嘛,现在怎么跑这儿来干活?”

  B:“对啊,我也没想通,跑运输多赚钱呐,我一个老表也是开货车的,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两三万,差的时候也有万八千。在这儿干一个月顶多拿两三千,搞不懂他咋想的。”

  A:“该不会是要结婚了吧,所以想在老家定下来?”

  B:“不会吧?跟那妹子?他也太好福气了吧,竟然有个读过大学,漂亮得跟小仙女儿似的妹子死心塌地跟着他。”

  ……

  夏罗没有再听下去。她知道为什么江生会在这儿干活,拿这么少的工资,全都是为了她,因为她心脏不好,不能再跟着他昼夜颠倒地跑车,又迟迟不肯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

  他没办法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所以只能留下来陪她。但他不知道的是,她其实已经有勇气回去那个世界了,她只是想有他陪着而已。

  至少,不能以现在这样的状态结束两人的关系,不然就真的没有然后了。

  渐渐地,日头西斜,最后一辆快递车也发走了。江生领了日结的工资,带着夏罗去搭回城的小巴。

  上车后,座位很空,江生选了一排两人座,让夏罗坐里边儿,他坐外边儿。

  “我们晚饭吃什么?” 夏罗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之前几天都是她做晚饭,今天她也在果园,家里没有吃的。

  江生看了看手机时间:“回去差不多都八点过了,做饭有点晚,就在外面吃吧。你想吃什么?”

  夏罗无所谓地:“随便。吃简单点,好消化。”

  “行。”

  小巴上完乘客,司机关门,松开刹车,车子缓缓向前开去。夏罗望向窗外,大片的柠檬树,错落在林间的农家小屋,远处起伏的山峦,还有天边那火红的晚霞。

  这些是城市里看不到的画面,以前她也不曾想过,原来有一群人是这样生活着。

  安静地看了会儿风景,她暗下决定,明天的话,她也想陪着他来上工,他应该会同意的吧?

  扭头,想跟他商量下这件事,才发现江生已经睡着了,浓密的睫毛盖在脸上,头随着车子的移动轻轻地一点一点。

  应该是累了吧……

  夏罗没有叫醒他,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巡梭,从额头到下颌,上上下下地看个遍。除去肤色不谈,他的骨相仍旧是八年前那张老照片上的模样,若是能把肤色养白,说不定还能回到当年那充满书卷气的学生样。

  转念一想,不行,要是真白回来了,搞不好就要招小狐狸精,还是算了。此刻夕阳正照在他右边脸上,余晖为他古铜色的皮肤刷上了一层蜜色,有种油画的感觉。

  夏罗轻手轻脚地拿出手机,偷拍了张他的侧颜,近距离,背景虚化,又顺光,拍出来简直自带滤镜。她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照片,把手机塞回裤兜。

  江生大概是睡深了,脑袋开始左右摇晃,夏罗犹豫片刻,身子朝他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屏住呼吸等着。

  等了半天,没见他有反应,她松了口气,看来真是睡沉了,于是她大着胆子伸手扶住他的脸,把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头上,这样就可以好好睡了。

  直到快到家,售票员扯着嗓子报站,江生才条件反射地醒过来,蹭地抬起头,感觉右肩有点沉,余光一看,一个小脑袋瓜正靠他肩上,似乎是睡着了。

  刚才,他好像是跟她靠在一起睡的?江生抬手摸了摸右脸,那儿还烫着,有种压久了的酥麻感,证实了他的猜想。心中霎时涌起满足,甚至一瞬间,有了幸福的感觉,要是这辆车能一直这么开下去就好了。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叫醒她时,夏罗打了个呵欠,醒了,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地看了下窗外:“要到了耶,好快。” 明明去程的时候,感觉很慢,总也不到,回程却嗖一下,家就在眼前了。

  江生收拾好情绪,站起身:“走吧,准备下车了。”

  两人到小巴后门站着等,不一会儿,车子进站靠边,下车。此时天刚擦黑,沿街商铺的灯一盏盏亮起来,两人找了一家喝粥的店解决晚饭。

  吃饭时,夏罗想起要问他的事儿,便说:“江生,明天我还跟你去果园,好不好?”

  江生大概猜到她想去的原因,所以拒绝了她:“你去了也是在那儿坐一天,又晒,我忙着干活,也没功夫陪你,还是别去了。”

  夏罗挑眉:“你不想我去?”

  江生喝了口粥,闷声道:“不想。”

  “……” 夏罗刚要生气,忽然想起什么,眼波轻转,笑道:“不想我去也行,咱们来谈个条件吧。”

  江生抬起头:“什么?”

  夏罗微眯着眼:“你要是不想我天天到果园去刷存在感,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晚上回家以后,不能吃过饭就躲进房间,明白了吗?”

  江生愣了下,支吾地:“我,我没躲……”

  “你听听你这底气不足的样子,还说没躲。” 夏罗一不做二不休:“你为什么躲我?我是什么吃人的妖精吗?”

  江生眸色复杂起来,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末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好,我答应你,以后每天晚上在客厅待着,直到该睡觉为止。”

  夏罗见目的已经达到,微微一笑,没有再刨根问底。他绝对是因为什么原因在躲她,只是不愿讲明,她也不想逼他太紧,一步一步来吧。

  自那以后,江生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吃过饭,洗好碗,会留在客厅陪她看电视剧,要是回来得早,还会陪她去河边散散步。

  平顺地过了几日,普天同庆的国庆黄金周也结束了。夏罗迎来新的难题——吃饭钱快要不够用了。虽然江生给过她钱,但她买菜一不会讲价,二不会精打细算,有时会买些贵的食材,所以一不小心就用得快了点。

  但她不好意思又找江生要钱。他现在工资本来也少,而且好像因为某种原因,还欠着父母的钱,所以她开不了口。

  自己在这儿白吃白住了这么久,还是应该承担一点日常花销。这么想着,她打起精神,准备在镇上找个兼职,短时间做一做就好,等到把江生搞定她就不干了,回北京找工作。

  她在同城网上看了一圈,乱七八糟什么样的招聘都有,但是没什么适合她的,看来看去,也就网管能和她计算机的专业搭上点边。

  招聘的发布方是家网咖,职位的具体工作内容也没有写清楚,薪资写的面议。网管?也许是网络管理和维护呢,她记下网咖的地址,准备找时间过去问问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生生的故事马上要浮出水面了。

  今天双更哈~

第30章

  按照导航找到网咖, 夏罗发现这规模还不小,占地两层楼,每层面积约莫两百多平米, 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电脑。她稍微打量了下环境,走到前台, 想找人问情况。

  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看起来约莫二十岁不到,个个手指上都夹着烟, 低着头拿手机在打游戏,旁边的桌子上凌乱地散落着瓜子皮花生壳香烟包装。

  夏罗心里有些打鼓。从小到大她没有去过网吧,她家虽然谈不上富裕, 但也没有穷到揭不开锅, 家里早早地就买了电脑,尽管是为了弟弟才买的,但是她要用的话,也不会被说。

  每次上下学,会经过一间小网吧, 印象中那网吧的门总是被塑料帘子挡着,有时会看见男老师冲进去逮学生, 帘子掀起来一角,里面透着昏黄的灯光,乌烟瘴气的,又吵闹。

  随着帘子落下, 那个不一样的世界就被隔绝在里面了。

  她从没去过,也从来没想要去过。那个世界,是老师说的只有坏学生才会去的地方。

  现在夏罗面对这几个看起来比她年纪还小, 但都抽着烟,有点像社会青年的人,难免忐忑。只是来都来了,总不能因为害怕就直接回去。

  她深吸口气,在木质柜台上轻轻敲了敲。后面的人抬起头来看她,其中一个男生打量着她的脸,问:“要上机?”

  夏罗鼓起勇气:“你们这儿是要招网管吗?”

  男生:“你想找工作?”

  “是。我想问下,你们的网管主要做些什么?我看同城网上也没有写具体的工作内容。”

  “就收拾桌子上的杂物,清理烟灰缸,帮客人上机什么的。”

  “……” 夏罗脸僵住。这不就是服务员吗?她还以为是技术型的工作:“这样啊,那算了,谢谢。”

  她转身要走,却被男生叫住:“等等。”

  夏罗回过头,疑惑地望着他们。

  男生咧着嘴角:“小姐姐不是本地人吧,我从来没见过你。”

  夏罗防备地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往外走。

  男生放下手机,从柜台后跑出来,拦在她身前:“小姐姐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可以帮你打听。”

  夏罗意识到被缠上,表情严肃了些:“不用了,谢谢。” 说着往右边走了一步。

  男生也跟她同方向迈了一步,刚好挡住她的去路,痞笑:“小姐姐加个微信吧?”

  夏罗有些不耐烦,板着脸没说话,又往左走一步,结果还是被他挡住,她冷眼:“你想干什么?”

  男生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想加个你微信。”

  夏罗呵了声:“我有男朋友。”

  “那又怎样,又不是结了婚。”

  夏罗翻个白眼,不打算再跟他掰扯,试图硬闯过去。男生寸步不让地挡着她,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夏罗试了几次过不去,眉一挑:“你是不是想我打110,告你非法拘禁?”

  男生愣了下,没想到她这么经不起调戏,无趣地切了声,往旁边闪了闪身子。夏罗挺直脊梁走过去,手心却捏着一把冷汗。

  回到大街上,她一刻不敢停留,飞快地朝前走。后面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似乎是跑着来的,然后听见一个声音:“夏罗!”

  她回头,程湘正气喘吁吁地追她,于是她停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程湘跑到她面前,边喘气儿边说:“我来这儿包夜。你呢?怎么会来这儿?”

  夏罗如实说:“我来找工作。”

  程湘回头看了眼那网咖,神色有些复杂:“生哥知道吗?你找工作的事儿。”

  夏罗摇头:“还没告诉他。”

  程湘担心地打量了她一遍:“刚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夏罗笑了笑:“没有。”

  程湘语重心长地:“你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人很复杂,瞅你眼生就想欺负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就麻烦了。”

  夏罗点点头:“知道了。”

  “我陪你走一段吧。” 程湘拽起她胳膊,往前走:“你怎么会突然想找工作?缺钱吗?”

  夏罗打了个马虎眼儿:“没,就我无聊。”

  “你是高材生,我们这个小镇上怕是没有适合你的工作。你留在这儿,不觉得憋屈吗?”

  夏罗耸了耸肩:“江生也在这儿,我怎么会憋屈?”

  听她提起江生,程湘有片刻沉默,然后才说:“你是不是喜欢生哥?”

  夏罗倒不意外她看出自己喜欢江生,女人的直觉通常都很准,尤其面对情敌时:“是又怎么样。”

  程湘舔了舔嘴唇:“没有,我就是觉得你这么好条件,喜欢生哥什么呢?”

  “……” 夏罗一时也答不上来。她从来没有细想过为什么会喜欢上江生。按照她原来的生活轨迹,她和他,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在外人看来,她会喜欢江生,非常令人费解吧:“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

  回到家,程湘那话还盘旋在脑海。她喜欢江生什么呢?如果她喜欢上一个青年才俊,或者社会精英,没人会有疑问,大家都觉得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是喜欢一个没有读过大学的货车司机,别人就要问了,因为这根本就不符合主流的社会价值观。

  夏罗坐在沙发上发呆。是他特别帅吗?也不是呀,就是普通的帅气而已。身材倒是很好。可是横向一对比,在那些追过她的人里面,他的硬件条件并不突出。

  只是……

  好像只有在他面前,她可以任性,可以安心地做回小孩,哪怕她不够完美,甚至臭毛病一堆,他都会无条件地包容她。仔细想想,从一开始,他见到的就是她最糟糕,最狼狈的一面。

  别人看她,都是美女学霸,人生赢家,可没人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她正在腐烂。

  这世上,大多数的爱都是有条件的。父母爱,或许是其中最无私的一种。可惜她没能遇上。自从外公去世,她失去了靠山,在家里地位一落千丈。

  慢慢地,她不敢再任性,越来越沉默,受了委屈也不说,没人会心疼。要不是学习成绩好,每次开家长会父母都脸上有光,恐怕她日子会更难过。

  在其他家长眼中,她就是那种别人家孩子,什么都不用父母操心,自己就能把学习搞好。然而她却很羡慕那些孩子,学习不好又怎样呢?父母还是那么爱他们。反观自己,只有考了第一,才能得到父母偶尔的关心。

  亲情一言难尽,友情也没好到哪儿去。在她长大的小县城,女生都不太喜欢和她做朋友,谁愿意天天和她混一块儿被对比呢?加之她跟不熟的人又不爱说话,慢慢地,大家都认为她高傲,纷纷敬而远之。

  曾经有人说她运气好,生得那么美一张脸。只有她知道,美貌于她并非恩赐,而是诅咒。

  幸好后来去北京念了大学。大城市的氛围更加包容和多元化,在那儿她终于找到可以交心的好朋友。所以对于友情,她还不是太绝望。

  至于爱情……想到这儿,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嘴角只余无尽的讽刺。曾经,她以为陆则西是照进她生命里的一束光。也许,他爱上的,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他幻想中那个夏罗,而不是真正的她。

  只有江生,看见了她最不堪的一面,却还是愿意呵护她。如果非要说喜欢他什么,那就是他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和自由。

  -

  晚些时候,江生给她发来微信:我提前下班了,有事跟你说。

  夏罗回了个好字。然后心情忐忑起来。有什么事儿要提前下班说,还给发个预告?

  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她干脆打开电视,看会儿快餐剧分散注意力。

  约莫五点钟,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跑过去迎他:“回来啦?”

  江生进门,眉眼有些严肃,微微颔首:“嗯。”

  夏罗心下一沉,看来他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江生擦过她身边,走到餐桌,依次拉开两张椅子,两人面对面坐下。

  夏罗打量着他的神情:“你想跟我说什么?”

  江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今天去找工作了?”

  “……” 夏罗原本吊着的一颗心瞬间落地:“就这事儿啊,你听程湘说的吧?”

  江生:“她也是为你好。”

  夏罗呵了声,白眼翻上天:“真是长舌。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江生沉默地望着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既然你已经是能工作的状态,就早点回去。国庆节已经过了,这段时间淡季,飞北京的机票打折,你选个日子,我给你买票。”

  “……” 夏罗整个人愣住,良久后,动了动嘴唇:“就因为我出去找工作,你就要赶我走?”

  江生硬着心肠,忽视她已经深受打击的表情:“你跟着我快两个多月了,也差不多该够了吧?”

  “……” 夏罗无言以对。

  “你知道我跑车一个月挣多少钱,给人担水果一个月挣多少钱?” 江生直视她:“我需要钱,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个地方陪你耗,我不是你,我没有那么多生命可以浪费。”

  夏罗眼眶红了。他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她拼命仰着头,不让眼里的泪掉下来。她讨厌哭,因为眼泪什么用都没有。

  江生藏在桌下的手微微握成拳:“既然你已经答应我不再寻死,我救你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你该走了,不要像个胆小鬼一样躲在舒适区,好好回去过你的生活。”

  说完,他深吸口气,站起身:“你自己想想吧。” 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夏罗坐在桌边,整个人因为信息过于刺激而大脑宕机。这些话,他是不是压在心里很久了?她想起来,之前他就有暗示或者明示她该回去了,是她自己不愿意走,所以才把他逼急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没脾气的。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但她也很委屈,明明她出去找工作就是想帮他分担一点压力,他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又不是伸手问他要钱……

  夏罗听见厨房传来米粒儿倒进电饭煲的声音。瞧这人,刚凶完她,又去给她做饭了。

  她知道这事儿主要错在自己,在他家白吃白住,迟迟不肯走,害他少挣不少钱。他应该压力很大吧,毕竟还欠着父母的债。想到这儿,她吸吸鼻子,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江生正在淘米。夏罗走到他身后,伸手抱住他的腰,身子贴上去,软了声音:“江生,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江生身子一僵,沉默须臾,转过身:“你都没有自尊的吗?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想走?”

  夏罗红着眼睛,咬紧后槽牙,死死盯住他:“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么么~

第31章

  江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发红的双眼里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喉结微微滚动,他忽然感到害怕,甚至恐惧, 同时又混合着微妙的甜蜜,与希望。

  两人胶着地对峙, 用沉默压迫对方,世界仿佛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就在他以为沉默永不会结束时,夏罗忽然抬起双手,揪住他衣领, 使劲往下拉。

  当然,她那个小身板儿是拉不动他的。

  但江生鬼使神差地配合了,他的身体想要臣服于她。就在他随着她的力道往下俯身时, 夏罗忽然踮起脚尖, 吻住了他的唇。

  她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江生懵了须臾,慢慢闭上眼。她的唇很软,身体仿佛有股淡淡的乳香,他迷醉其中, 完全忘记了反抗。

  在胸腔空气耗尽前,夏罗松开他, 倔强地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有点哑:“江生。我喜欢你。”

  “……” 江生望着她,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只见她胸脯起伏,脸颊微红, 神情是不顾一切的坚定。

  她是认真的。但是……

  他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怜爱地揉了揉她头顶:“对不起。”

  她这是……被拒绝了?夏罗一怔, 难以置信地:“为什么?”

  江生移开视线:“我只把你当妹妹。”

  “狗屁!” 夏罗情绪激动起来:“少拿这种鬼话糊弄我!我又不是傻子!你明明就喜欢我!”

  江生重新望向她,语气平静:“我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

  “这还用说的吗?” 夏罗昂着下巴,像只骄傲的斗鸡:“你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喜欢!”

  江生扯了扯嘴角:“你还挺自恋。”

  夏罗叉着腰:“别的事我没什么自信,但颜值我没输过。你敢说对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江生有瞬间的沉默,然后才矢口否认:“没有。”

  夏罗呵了声:“你可以拒绝我,但麻烦你给我个认真的理由,我也好心服口服。如果理由我能接受,我不会死乞白赖缠着你。”

  江生安静了很久,手指一节一节地蜷缩起来,紧握成拳,然后,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如果我告诉你,我坐过牢,所以你不可以喜欢我,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 这回轮到夏罗懵掉。她脑子嗡一声,炸了,良久后,有些虚弱地笑道:“你要拒绝我也不至于说这种谎吧?”

  江生眉峰微挑:“需要我带你去派出所吗?看看我能不能开出一张无犯罪记录证明?”

  他神色严肃,不似玩笑,夏罗这才明白他说的是真的:“理由呢?为什么坐牢?”

  “理由?” 江生勾起嘴角,抬手捏了捏她细嫩的下巴:“理由这种东西,重要吗?我坐过牢,这就是事实,不管什么理由。你要喜欢一个坐过牢的人吗?”

  他指腹粗砺,捏得她很痛,夏罗本能地往后退了些,逃脱他的钳制。

  江生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慢慢垂下手,转过身:“你去收拾行李吧,明天送你去机场。”

  夏罗看着他背影,脑子里一片乱麻。“江生。” 她喃喃道:“告诉我理由,我要知道理由。是你开车不小心撞死了人吗?”

  “别再问了。我不会告诉你。” 江生低着头:“你出去吧,我要做饭了。”

  夏罗机械地走出去。

  初听见他犯过法,她还是有点怕。从小到大,她都是乖学生,连网吧都没去过,跟学校里那些翘课打架的同学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而且因为自身的经历,对那些不守法规的人,她真的特别痛恨。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怀疑他的。他因为什么事情进去的,杀人放火,烧杀抢掠,坑蒙拐骗?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江生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跟他相处也才两个多月,认识他能有多深……

  无数种思绪纠结在一起,她感觉大脑快要爆炸了。

  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既然顺推推不出来,那就逆推。他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如果是坏人,不是应该瞒着她吗?假装成好人的样子,顺理成章地跟她谈个恋爱,说不定还能滚个床单。

  告诉她真相,再联想之前他故意躲着她,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喜欢他。为什么呢?怕拖累她?如果坐牢的理由真的那么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为什么不干脆全说出来,把她推得更远呢?

  她完,全,想不明白。

  当夜,夏罗第一次失眠了。来到青川镇住了差不多一个月,每天她都睡得踏实,这儿就是她精神上的防空洞。然而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直接离开,还是留下来问清楚缘由。

  理智上,她觉得自己该走了,可是情感上却不舍得。回想当初,她也推开过江生,可是他抓住她了。那么,至少,她该给他一个机会。如果坐牢的理由真的触碰到她底线,那时再走不迟。

  做完这个决定,人一下就踏实了,她翻了个身,安心睡觉。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让她醒过来。迷糊地趿拉上拖鞋,她准备去上个厕所。刚拉开门,就见江生站外面,手刚扬起来,一副要敲门的样子。

  见到她,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慢慢放下来。两人视线隔空纠缠,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昨晚到现在,他们还没说过一句话。

  还是夏罗先笑了,仿佛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不用叫我起床,我已经起来了。”

  江生见她眼睛里有红血丝:“是不是睡得不好。”

  他用的陈述句。夏罗见他眼底也是乌青:“你不也一样。”

  江生顿了顿,视线越过她肩头,往房里扫了一眼:“你没收拾行李?”

  “我干嘛要收拾,我又不走。” 夏罗挤开他,朝着卫生间去了:“你记住,我什么时候走我自己说了算,你就当我不要脸好了。” 说着她回头:“哦对了,我今天想吃鸡米芽菜馅儿的包子。”

  江生:“……”

  他发现自己真的拗不过她。

  下楼买了她想吃的包子和豆浆回来,把早餐搁桌上。他草草吃了几口,便拿了钥匙出门。节后果园生意没那么火爆,活儿不多,用不着那么早过去,但他不想待屋里。

  他怕她缠着他刨根问底儿,怕自己愈陷愈深,到时候不舍得放她走怎么办。岂不是害了人姑娘。

  夏罗换好衣服梳好头,从卧室出来,刚好听见关门声。他又在躲她了。不过无所谓,她抓不到江生,难道还抓不到程湘吗?他俩关系那么熟,江生为什么坐牢,程湘肯定清楚。

  吃过早饭,还气定神闲地去临摹了几页字帖,她这才出门。沿着河边走到美甲店,刚好碰上她们开门。

  程湘慢慢把卷帘门升起来,就对上外头一双视线,一愣:“你怎么来了?”

  夏罗朝她勾了勾手指:“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程湘眼珠转了几下,似乎在揣测她的来意。把卷帘门彻底升上去之后,她走出来:“想问什么?”

  夏罗见那两个店员小姑娘也在,觉得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就指了指旁边那条小巷子:“去那儿说。”

  程湘跟着她走到巷内。夏罗问:“你跟江生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十多年了吧。”

  夏罗隐晦地:“那他之前发生的事,你也知道?”

  她话说得挺模糊,但程湘明白她具体指的哪件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有我的理由。我想知道为什么。”

  “生哥没告诉你原因吗?”

  夏罗忍不住翻个白眼:“他要告诉我了,我能来问你吗?”

  程湘面有难色:“生哥要是不愿意告诉你,我看我也不方便说。”

  “……”夏罗有些气恼:“姐妹,你也不太够意思了。要不是你去打小报告,跟江生说我去网吧找工作,他也不会冲我发火,还搬出坐牢的事来逼我。你怎么也得负点责吧?”

  “我告诉他那是为你好。要是你稀里糊涂地在这儿到处乱蹿,万一遇到麻烦怎么办,尤其网吧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还是少去的好。”

  “你敢说就没有一点私心?你知道他会生气对吧?”

  程湘手抄在胸前:“他生你的气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又不会不喜欢你,也不会因此喜欢我。”

  “……” 夏罗难得地还不上嘴。过了会儿,一跺脚:“你到底告不告诉我?”

  程湘不答反问:“你既然知道他坐过牢,为什么还要留这儿?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坐过牢就是坐过牢。有案底的人,生活上会有很多不便,找工作受限制,求学受限制,出国也受限制,你何苦呢?又不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

  夏罗沉默良久:“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知道答案,我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跟江生认识的时间虽然远远不如你们长,也就两个来月,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如果他是个坏人,你也不会喜欢他对不对?”

  程湘:“……”

  “所以我想,至少要搞清楚全部的真相再做决定。如果碰触到我的底线,我会离开他。”

  “如果没碰到你底线呢?”

  “如果没有,我就缠着他,直到他接受我为止。”

  程湘神色复杂起来,重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然后叹了口气:“对不起,那是生哥的隐私,我不可以随便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宝宝已经猜到了生生坐过牢,不要嫌弃他呜呜呜呜

第32章

  夏罗没想到程湘的嘴会那么严。但她也是个倔脾气, 不达目的不罢休,程湘一天不说她就天天去她店里待着,不干别的, 就把她盯着。

  终于给程湘盯烦了,把她叫到店外:“你既然那么想知道真相, 干嘛不去问生哥?你要是拿出缠我的力气去缠他,说不定他早就告诉你了。”

  夏罗耸肩:“他天天见我跟见了鬼一样,我怎么缠。再说了,我怕把他逼急了, 万一他讨厌我怎么办。”

  程湘没好气地:“所以我讨厌你你就无所谓嘛?”

  夏罗嘿嘿一笑:“那是,我又不跟你谈恋爱。”

  “……” 程湘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想生气又气不起来。半晌后, 叹了口气:“你知道吗?一开始, 我真的不喜欢你,甚至嫉妒你。生哥从来没有带过女人回家,你是第一个,还又漂亮又聪明,我见你第一面就有很重的危机感。”

  夏罗:“……”

  程湘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喜欢生哥很久了, 他爸妈也挺喜欢我的,所以我以为自己有机会。直到我看见他看你的眼神, 我知道他喜欢你。我能够想通,生哥以前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他不喜欢笨人,所以他喜欢你, 正常。”

  她说着顿了顿:“反过来,你喜欢他,我真的不太能理解。你看起来像是城里来的孩子, 干嘛要喜欢一个农村人呢?我敢打赌追你的人一定很多,条件比生哥好的更是海了去了吧,为什么你就挑中他?你是认真的吗?”

  “……” 夏罗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思忖片刻,她低声说:“你陪我走走。” 说着不等她反应,便迈开腿朝前走了。

  程湘愣了愣,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过了马路,沿着河边的步道往前。初秋时节,风里有了几分凉意,夏罗耳畔的碎发随风轻舞。她稍微咳了几声,有点感冒,换季她总是如此,然后才说:“你看我是不是像什么都有的人?”

  程湘打量她一眼:“你长着张没有受过欺负的脸。”

  夏罗淡淡笑了笑:“如果我告诉你,我跟江生两个人之间,我才是一无所有的那个,你信吗?”

  程湘:“……”

  夏罗把路上的一颗小石子儿踢回草丛:“我跟江生第一次见面,我正打算自杀,准确地说,我已经在自杀了,是他救的我。”

  程湘一脸震惊,脚步顿在原地,过了会儿才回神,跟上来。

  “后来我身体不好,不能跟着他昼夜颠倒地跑车,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才带我到这儿来。” 说到这儿,夏罗轻笑:“我什么都没有,就有这张脸,和一个大学文凭。江生起码有车,有房,有个好的原生家庭,也许不富裕,但一定很快乐。”

  程湘默默地走在她身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一开始,我对江生很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自己的家人,朋友,甚至同事都没办法任性,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却可以,而且毫无负担。或许当时真的没想过会跟他一直认识下去。”

  夏罗说着眼眶有些红:“但江生没有嫌弃过我,就连我生病,他都愿意把车抵了给我治病。”

  程湘慌忙地掏自己口袋,摸出一包手帕纸,塞到她手上。

  夏罗拿住,抽出一张纸巾,吸了吸快要溢出来的眼泪:“我知道如果不告诉你这些,你一定不会理解我为什么喜欢江生,甚至还会觉得我可能是不认真,耍着他玩儿。但其实不是,我要是不认真,听到他坐过牢我就走了,还用得着在这儿缠你吗?”

  程湘默了默:“对不起。”

  夏罗吸吸鼻子,情绪稳住了些:“没事儿,是我自己愿意说的。”

  程湘心中一动:“那我也告诉你我为什么喜欢生哥吧,作为交换。”

  夏罗点点头。只要是江生的事儿,她就想听。

  “我跟生哥的妹妹,也就是江月,是初中同学,而且是好朋友。那个时候,生哥在念高中,人长得好看,成绩也好,运动也好,不少小女生都崇拜他。我也是其中之一。但那时也只是崇拜而已。”

  “后来,我跟江月读初二了,我们两家都很穷,都面临选择。我爸妈决定等我初中毕业,就不让我读了,把钱省下来供弟弟上学。江月家里也是,生哥要高考,读大学要钱,江月爸妈也在考虑要不然就不让江月继续读了,反正女孩子嘛,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就行了。”

  “后来,是生哥坚决不同意这样做,他说正因为是女孩子,才应该多读书,多学本事。他宁可自己在大学里拼命打工,也要攒钱供江月读书,不止要让她读高中,还要读大学。”

  程湘说着也有些哽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喜欢上生哥。他真的跟这里的人不一样。”

  夏罗安静地等她讲完,唇边缀着浅浅的笑:“听起来像是江生会做的事呢。你知道吗?其实这也是我喜欢上他的原因之一。他虽然出生在农村,在重男轻女的氛围里长大,可是却保持了独立的思想。”

  “是啊,他就是人很好。不像我弟,心安理得地享受了我的牺牲,也没有半点感激。”

  夏罗沉默须臾:“我理解你。我也有个弟弟,小我两岁。从小到大,爸妈什么事都偏向他。就连我存下来治病的钱,也要拿去给他买房子,说什么治病可以以后再说,房子买晚了就买不起了。”

  程湘意外地望向她:“你竟然不是独生子女……”

  “因为我有心脏病。” 夏罗苦笑了下:“我爸妈怕我养不活,就又生了一个,养儿防老。生个女儿,就算活下来,总归是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而且你知道吗?我妈还是去北京念过书的大学生,在她那个年代,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可是思想却跟普通的农村妇女没两样。”

  “……” 程湘安静须臾,望向她:“我觉得,没准儿我们可以做朋友呢。”

  夏罗回望她,笑了笑:“我觉得也是。”

  说着她顿了顿:“既然你说是朋友,那总可以告诉我江生为什么坐牢了吧。”

  程湘考虑了会儿:“正因为是朋友,我才觉得你需要听生哥亲口跟你说。我是很想告诉你,但我觉得,他亲口说更有意义。”

  “我也知道是这样,但他就是不肯说怎么办。”

  “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渐渐阴下来,似乎要下雨了。但两人聊得投入,并没有注意到。直到一颗豆大的雨点打在夏罗脸上,她才惊觉:“下雨了……”

  两人一阵飞奔,跑了好一阵才跑回店里,没想到她们一路走了那么远。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程湘赶紧找了换洗衣物,让她去洗澡。

  洗澡的地儿在二楼,程湘和店员小姑娘的卧室边上。夏罗走进去,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未着寸缕的身体被墙上小窗户灌进来的风一吹,冷起一身鸡皮疙瘩。她顿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嗓子比之前更疼了。

  很快地洗完出来,换程湘去进去。夏罗坐在床上,感觉有点冷。她顺手拿起床上的毯子裹身上。

  等程湘换好衣服出来,就见她这幅模样:“怎么了,觉得冷?”

  夏罗无力地点点头。

  程湘抬手试了试她额温:“好像有点热。我下去给你冲包板蓝根,你先躺会儿。”

  “谢谢。”

  程湘下楼,翻出一袋冲剂,拿热水泡上,给她端到床前。夏罗喝了药,身子实在有些困乏,便倒头就睡。

  程湘拿了床稍微厚点的被子给她盖上,再把她换下来的湿衣服拿到楼下,准备放洗衣机。在这之前,她习惯性地掏了掏衣服口袋,摸出一个手机和一把钥匙。

  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了,她才把衣服放进去,倒了点洗衣粉,摁下开关。然后回到收银台坐着。

  直到晚上八点多,那支被她放在收银机边上的手机才响起来。

  程湘抬起眼皮,瞄了眼来电人:江生。呵!终于想起来找人了么?

  她滑动屏幕,把电话接起来,却不吭声,听见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你在哪儿?”

  程湘清了清嗓子:“生哥,是我。”

  江生一愣:“怎么是你接的电话?”

  “她睡着了。”

  “……你们在哪儿?我过来接她。”

  “不用了,今晚就让她在我这儿睡吧,明天我送她回去。” 说完不等他反应,她挂断了电话。

  须臾后,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就出现在店门口,显然是跑着来的。程湘手支在柜台,托着腮,意味深长地看着来人:“不是说了让她在我这儿睡。”

  江生走进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环视一圈:“她人呢?”

  “在睡觉。”

  江生狐疑地:“怎么会这么早就睡了。”

  “有点发烧。”

  “……” 江生脸色一沉:“我上去看看。”

  他三步并两步地上楼,推开卧室门,看见夏罗躺在其中一张床上,胸口正均匀地起伏。轻手轻脚走过去,伸手盖在她额头,微微有点热,但不算严重。

  他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吃过药了吗?”

  程湘站门口:“喝了两包冲剂,吃了点布洛芬。”

  江生不忍心吵醒她,给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朝外走,关上门:“她怎么会在你这儿?”

  程湘抄着手,往墙边一靠,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说呢?”

  江生思忖片刻:“她来找你问我的事儿?”

  程湘耸肩:“可不是,都来缠了我好几天了。”

  “你告诉她了?”

  “没有。”

  江生松了口气。

  程湘抽出根烟点燃,吸了口,吐出一个烟圈:“她今天告诉了我很多事,自杀,生病,还有她为什么喜欢你。我差一点就把你的事说出去了,但我觉得,这事儿还得你自己告诉她。”

  “你应该要亲口告诉她,让她去做选择,而不是你单方面替她选了。你这样瞒着她对她不公平,江月也不会开心,我想她在天有灵,会希望你得到幸福,而不是一辈子活在坐牢的阴影里。”

  -

  程湘的店临街,楼下一声巨大的摩托车轰鸣,像是有人炸街,夏罗醒转过来。

  睁眼,就见江生坐床边。屋内只开了盏小灯,光线有些昏暗,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不知道他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睡好了吗?” 他问。

  夏罗微微点头,撑起身子试图坐起来,江生忙过来扶她,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她腰后。

  “现在几点了?” 夏罗见窗外天都黑了,不知不觉她竟然睡了那么久。

  “九点多。” 江生伸手摸了下她额头,还是有点烧。

  夏罗揉揉眼睛,嗓子还带着没睡醒的腔调:“你怎么在这儿?”

  江生怕她冷,把被子拉高,盖住她胸口:“我回家没看见你,就给你打电话,程湘告诉我你在这儿。”

  “哦。”夏罗说话间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江生端过床头的水杯:“先喝点水。”

  夏罗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然后看看他,陷入沉默。她忽然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了,身子乏力,也没精神去想话题,每次生病的时候,她的情绪就会有点儿消极。

  江生望了她一会儿,问:“你是想在这儿睡,还是回家睡?要想在这儿睡,我就去帮你把牙刷毛巾拿过来。”

  夏罗纠结了会儿,还是说:“回家。”

  江生眼里有了笑意:“好,那我带你回去。” 说着他站起身,把外套脱下来,小心地披在她肩上:“把这穿上,外面凉。”

  夏罗点点头,把手伸进袖子,再拉好拉链,下床。宽大的外套罩她身上,几乎遮到大腿一半,像穿了个大的布口袋,袖子也长,手都看不见了。

  江生上下打量她。她个子本就娇小,穿上他的衣服,显得更小了,可以拎起来随身携带那种。

  夏罗也低着头欣赏外套的上身效果,衣服还残留有他的体温,很暖。

  心思正在跑偏,身子忽然被打横抱起,她吓一跳,然后反应过来,本能地搂住他脖子:“你干什么?”

  “送你回家。” 江生轻松地抱着她:“发烧的人身子会疼,最好少走路。”

  呵,现在知道心疼人了,早干嘛去了。夏罗弱弱地翻个白眼,虽有不忿,但开心更多。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公主抱。

  她下意识地打量起他的脸,尽管看过很多遍,从这个角度还是第一次。下巴的弧度堪称完美,就连喉结都好看到让她想碰一碰。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现在的他跟早上的他,整个人状态完全不一样了。早上明明还躲着她,一副不想跟她说话,紧绷的样子,现在眼神彻底放松下来,不再抗拒她了。

  好奇怪。仅仅因为她病了吗?

  江生察觉她在看他,余光睨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左手压下门把手,拉开,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出去,生怕门框磕着她脑袋。

  下楼,两个店员小姑娘瞧见他们,顿时哦哟了一声,对视一眼,坏笑起来。

  饶是夏罗这样的厚脸皮,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公主抱下去,也不禁脸热,头像鸵鸟一样低下去。

  程湘把手机和钥匙送过来,放夏罗怀里:“你衣服我洗了,干了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到时候给我电话,我来拿。” 夏罗说着顿了顿:“今天谢谢你了。”

  程湘无所谓地耸肩:“谢什么,都是朋友。”

  江生冲程湘扬了扬下巴:“走了。”

  程湘笑着点头:“不送。”

  -

  走出美甲店,一阵凉意袭来。夏罗在他怀里缩了缩身子,头朝他肩膀靠过去。大概是因为男生的关系,新陈代谢偏高,所以体温总是比她高,靠着就好暖和。

  江生把她抱得紧了些,加快脚步往家赶。镇上不比大城市,夜深了还能叫到出租车,九点多街上拉客的三轮就基本瞧不见了。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小区,上五楼。到了家门口,他把人放下来,掏钥匙开门。

  夏罗不舍得他的体温,像只八爪鱼一样,吧唧粘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腰不放,仰脸看着他笑,还抬手拿衣袖给他擦了擦汗。

  江生睨她一眼,嘴角溢出笑意,因为分神,锁孔捅了好几下才插进去,拧开:“你去床上躺着,我给你熬点姜茶。”

  “不,我就要抱着你。” 在他面前,夏罗可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主,但凡他愿意接纳她,她就敢爬到他头上拉屎。

  江生拖着她走进去:“所以你现在有力气了?”

  “有。人逢喜事精神爽,什么感冒发烧,全好了。早知道你抱一抱我这么有效,就该早点让你抱的。” 夏罗仰着小脸看他,嬉皮笑脸的。

  江生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注视着她:“那你就坐下来,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神情别有深意,夏罗猜测她想要的答案来了,不敢再造次,赶紧松开手,敛了神色,到沙发上端正地坐好。

  江生拉了个小凳子,坐她对面。本来,他是没打算告诉她真相,一来涉及到妹妹的隐私,他不愿意提及,二来不想拖累她,三来,是他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存在的顾虑——他怕她的喜欢只是昙花一现,只是朝夕相处的错觉。

  他怕告诉她一切,再被她抛弃。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在他早出晚归躲着她的这几天,她去找了程湘,不惜告诉对方自己最深的秘密,以求能换得他的过去。她能做到如此地步,他要是再退缩,就太不是男人了。

  江生深吸口气,整理好情绪:“八年前,我妹初中毕业,那时候镇上开了第一家网吧,就是你之前去找工作的那家。她那时年纪小,好奇心重,家里又没有电脑,就跟着朋友去网吧上网。”

  “然后在那儿认识了一个男的,两个人经常一起打游戏。那个时候我在外地读大学,暑假就回家待了两周,然后又回去打工了,我爸因为干活意外受伤,在家养病,我妈又要顾我爸又要顾农活,对我妹就不像以前管那么严。”

  “之后,突然有一天……” 说到这儿,江生顿了顿,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情绪压下去:“我妹自杀了。等我接到我妈电话,从外地赶回家,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 夏罗内心震动。她从来没问过他妹的死因,因为她觉得人都死了,再去问人家怎么死的,太不礼貌,再说知道死因又如何,除了满足自己廉价的好奇心,根本没有实际作用。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妹妹也是自杀的。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那么固执地要救她,为什么能够对她千依百顺,也许,他真的曾经把她当成妹妹,当成那个他没能救回来的妹妹。

  江生双眼通红,几乎是咬着牙才能继续说下去:“她留了封遗书,说被网吧认识那人下了药,MJ了。因为害怕,一直没敢把这事告诉家里人。”

  夏罗脑子嗡的一声,双眼发直,良久都没有回神。

  “我们找过警察,但只有一封遗书,没有其他证据,什么都证明不了,没办法抓人判刑。于是我偷偷藏了录音笔在身上,去找那人对质,想套他的话当证据,因为我不能让妹妹白死,要是我当时没出去打工,也许我妹不会出事。”

  “没想到我找到那人,只是激了他几句,他就承认了,但态度极其恶劣,说就算他干了那些事儿我们没证据就拿他没办法,我一时没忍住跟他打了起来,然后失了手,把他打成重伤……法院判了我五年,爸妈借了一大笔钱来赔……”

  夏罗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本能地站起身,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他抱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人不好。像那样的人,做了坏事却没有受到惩罚,是不会停止的,一定会继续害人。”

  江生突然被她抱住,先是愣了下,然后渐渐地,手止住了发抖,也抱住她,在她怀里闷声闷气地:“你不嫌弃我?”

  夏罗往后退了些,江生抬起头,他把所有底牌都交给了她,像只在她面前摊开肚皮的大狗狗,露出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地方,不安地等待她的抚摸。

  四目相接,暗流涌动,夏罗微微俯身,郑重地在他额头吻了下,然后说:“你知道吗?就算你杀了那个人,我也一定会谅解你。”

  因为有些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闻言,江生一瞬间如释重负。他望着她的脸,她眼睛里似乎藏着银河。

  他突然好奇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孩,能够完全不计较他的过去,彻底接受他这个人。

  自从八年前妹妹出事,他的人生就开始扭曲。那个20岁的少年,被困在了原地,彷徨无助,再也没有长大。如今,仿佛有只手从黑暗中伸了过来,带着一束光,打开了牢笼,说出来吧,没事了,不是你的错。

  出来吧。

  江生眼眶湿了,忽然伸手把她扯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那瘦小的身体,觉得无比温暖。原以为是他救了她,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他被拯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啦,揭秘生生,不让大家苦等了,群么~

第33章

  是夜, 两人聊了许久。

  依依分别后,夏罗吃了感冒药,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 回想江生说过的话,怎么都睡不着。他致人重伤, 入狱五年,原本在国防科大的学业读到大三,只能被迫中断。

  而伤害他妹妹的那个人,到最后也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 因为证据不足。

  她难以想象江生的绝望。五年牢狱生涯,出来什么都变了。

  学业无以为继,前途一片渺茫, 只剩千疮百孔的生活, 和因为日夜操劳,早生白发的双亲——为了付清民事赔偿,江生父母借了一大笔钱,然后离开家乡,去大城市打工还钱。

  等到他出狱以后, 他父亲便安排他去学车。运输这行虽然辛苦,风险也高, 但挣的钱不少。更何况一个有案底的人,去正经单位找份工作是难事,人家稍微做下背景调查,就不会用你。

  夏罗在床上翻了个身, 轻轻叹了口气。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要背负。没想到破破烂烂的她,有一天, 竟然也能成为别人的安慰。

  -

  次日清晨。

  闹钟还没响,江生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腾起来。精神抖擞地下床,拉开窗帘,天际线边缘,被云层盖住的霞光正欲喷薄而出。

  看来今天会是一个晴天。

  江生心情大好,低声哼着小曲儿去卫生间洗漱。他很久没觉得肩头这么轻松过了,像是卸下千斤重担。

  当一个人只能在生存线上挣扎时,什么梦想,学业,爱情,全都不寄希望。他每日所求,不过是能早点还清父母的钱,让两个老人过上舒适的晚年生活。

  直到遇见她,从此他心里又多了些别的渴望。

  洗漱完出来,江生到厨房把粥熬上,又下楼晨跑了五公里,把身体里多余的精力发泄掉,这才回家。

  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夏罗还没起。江生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敲她卧室的门:“该起床了。”

  “知道了。” 里面传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江生见她醒了,也不再催,转身去厨房和面,准备给她烙几张葱花鸡蛋煎饼。不一会儿,便听见嗒嗒嗒的响声,是拖鞋趿拉在瓷砖上的声音。看来是起了。

  几分钟后,夏罗洗好脸,刷完牙,出现在厨房门口。江生正在洗碗,扭头望她一眼,嘴角溢出笑意:“早。”

  夏罗睡眼惺忪:“早。”

  “过来,我看看还烧不烧。”

  夏罗听话地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江生手背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贴上她额头:“嗯,没烧了,看来昨儿晚上吃那药还是管用。”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眼皮微肿,眼底也有些乌青:“没睡好?”

  夏罗眯着眼睛嗯了声,往他身后站去,双手缠上他的腰,身子也贴上去,抱在他身上,像只无尾熊。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待了会儿,江生忽然说了句:“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夏罗打了个呵欠:“对不起什么?”

  “我之前总是躲着你,让你难过,是我做得不好。我欠你一句道歉。”

  原来是因为这个。夏罗在他身后蹭了蹭,唇角弯起来:“光道歉怎么行?得有点补偿才对吧。”

  “你想要什么?”

  夏罗来了精神,头抬起来:“我要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然后鼓起勇气:“亲我。”

  江生默了默,把洗干净的碗放到一边,转过身,正好对上她晶亮亮,满含期待的眸子。

  两人对视一阵,江生视线下移,落到她半张着的,淡粉色的唇上,像无声的邀请。须臾,他伸出手,掐住她下巴,抬高了些。

  他手还是湿的,一滴冰凉的水珠在她下巴汇集,沿着白皙的脖颈慢慢滑下去。夏罗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生看着那滴水钻进她衣服里,在更深的地方消失了,顿时眸色微暗。拇指上移,摁住她的唇,细细地来回摩挲,黢黑的眸子鹰一样锁住她,神色前所未有的复杂,似是在思量合适的尺度。

  夏罗虽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不同于以往的气势,还是让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读到欲望,像一头挣脱了枷锁的野兽,蓄势待发。而他粗砺的指腹擦过她细嫩的唇瓣,带来一阵酥麻,让她几乎无法分心想别的事。

  就在她呼吸愈来愈快时,江生忽然俯身,堵住了她的唇,肆意辗转,原本掐着她下巴的手移到她脑后,将她更深地压向自己,另一只手搂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带进怀里。

  晨光从流理台前的窗户照进来,温柔地笼在两人身上。细密的吻伴随着淡淡的薄荷牙膏香,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夏罗因为呼吸困难开始推他,江生才停下来,两人彼此相拥,止不住喘息。夏罗感觉自己脸都快熟透了。

  江生下巴搁她肩头,手臂仍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低声喃喃:“阿罗,我给过机会让你走,是你自己不走的,那么,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这算是,表白吗?夏罗羞红了脸,缩在他怀里,小声地:“嗯,说好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放开我。”

  “嗯,我答应你。”

  -

  吃过饭,两人商量着去哪儿逛逛。夏罗提议去菜市场,一直以来,她就很想过那种两口子手挽着手去买菜,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

  拿好东西出门,江生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夏罗没料到他会主动,愣了下,心跳微乱,然后慢慢握紧他的手。他手掌宽大温热,纹理粗糙,掌心有常年开车磨出的老茧。

  她偷偷瞄了眼他,偷偷地笑。她可太喜欢他主动的样子了。虽然平时两人相处,总是他让着她多一些,但牵手也好,接吻也好,在这些事上,她很喜欢被他引领的感觉。

  下楼,路过小区门口时,看门大爷正端着个保温杯喝茶。视线落到他们二人交握的手上,大爷嘿嘿一笑,打招呼道:“小江,谈女朋友了啊?”

  江生点头:“对。” 将夏罗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大爷喝口茶,吐了口茶叶梗,笑道:“不错不错,什么时候带回去给你爸妈瞧瞧?”

  “过段时间。” 江生微笑着回应。两人才刚开始,这么早带她去见父母,怕吓着她。

  出了小区,朝菜市场走。

  夏罗一路依附在他身边,看他和认识的街坊邻居打招呼。这样被他大方公开的感觉,特别好,以后她跟他,就是正式的男女朋友了。

  两人在菜市场逛了一个多小时,买了满满两大兜菜回家。江生一手拎菜,一手牵着她。

  回到家后,他去厨房处理食材,夏罗就在一旁打下手,洗洗菜,剥蒜什么的。

  “对了,后面你怎么打算?”

  夏罗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我想先回北京找份工作。”

  江生诧异地扭头:“还是治病要紧吧,我觉得应该先把手术的事提上日程。”

  但夏罗有不同看法:“我俩现在都没钱,我找份工作的话,一来有收入,二来可以把医保续上,到时候手术费可以报销一部分,病休期间也有工资。”

  “钱的话你不用考虑太多,我可以把车抵了。”

  “那不行。” 夏罗斩钉截铁地:“你要是抵车,那我就不治了。”

  “……” 江生见她一副如果再提抵车就连话都不想跟他说的表情,叹了口气:“我主要担心拖太久对你身体不好。”

  “不会太久,顶多半年多点。况且预约专家手术也需要时间,不是想做就马上能做。”

  “但你的身体去工作,吃得消吗?”

  “没问题的,我就是坐办公室,又不用风吹日晒雨淋。至于工作强度,我这次回去,目标是进北欧或者美国的外企,朝九晚六,工作压力小,自由度高,所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累着身体。”

  “那我留北京陪你,到时候你做手术也需要人照顾。”

  夏罗笑了:“我也想你留下来陪我,但不行。你爸妈为你还了那么多钱,你肯定也想早点把钱都还给他们,所以你还是继续跑车吧,有空的时候,来北京看我就行。”

  江生有些意外,小事上她有时候没轻没重,但大事上倒是很拎得清。他苦笑了下:“欠爸妈的钱,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清。前三年我还了他们小二十万,结果他们买了这个房子给我……”

  “所以你更要多开工。”夏罗难得正经:“就这半年,咱们一起努力攒钱,等我预约到专家,你再回来陪我做手术,好吧?”

  江生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想留那儿陪她,但留下来就需要在当地有个工作。而去公司应聘,用人单位但凡做一点背景调查,就会知道他有案底,找到好工作的机会很难。找份临时工做,收入又肯定没有开车高。

  眼下是需要钱的时候,不仅是她的手术,还有她的未来,他必须赚更多钱。想到这儿,他点点头:“我送你去北京,看你安顿好我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能够被另一个人无条件接纳,是件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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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临走前, 夏罗提出想去看看他妹,江生同意了。两人买了一大束花,搭小巴到墓园。

  秋高气爽, 细碎的阳光洒在斑驳的路面,脚踩在干枯的落叶上, 发出吱呀声响。

  沿着山路走上半小时,抵达墓园门口,一片萧索的景象。今儿并不是什么扫墓的日子,所以没有人, 四处静悄悄的,只有些微的风声。

  来到江月碑前,夏罗把花放上去, 然后望着照片里的人, 沉默了许久。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十六岁。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只有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才会懂。她也曾自杀过,所以她懂。看着江月, 就好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她明白她当时害怕又绝望的心情。

  夏罗转过身,顺着江月的视线望出去。面前是一片青山, 山下是条宽阔的大江。墓园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偶有虫鸣。

  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希望你的灵魂能得到安宁。

  -

  再待了会儿, 两人和江月道别,沿着墓区的小路往上走。到达墓园最高处的平台,夏罗回望着下面林立的石碑, 在可供休息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江生挨着她坐下,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喝点水吧。”

  夏罗浅浅地喝了口,飘忽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看起来有些迷惘。安静良久,她才说:“江生,这个世界,一直都没有改变呢。”

  “嗯?”

  “你看过德伯家的苔丝吗?”

  “没有。” 江生觉得这名字耳熟,回忆起来:“好像是世界名著?”

  “对,哈代写的小说,讲的是大概一百多年以前,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吧,贫穷的女主角被富家亲戚的少爷QJ了。后来,女主角遇到一个牧师的儿子,和他相爱,在新婚之夜,她向丈夫坦白了自己的过去,然而丈夫并没有理解她,离她而去了。”

  夏罗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一百多年前,世界还很落后,到今天,我们有火箭,有卫星,宇航员甚至可以去月球,然而……” 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的东西,却一点都没有变。”

  江生安静地听着。

  夏罗继续说下去:“直到现在,女孩子们遭遇了那种事,还是不敢说出来,只能憋在心里成为一个秘密。我曾经觉得好奇怪,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而不能说呢?大家要是被抢了手机,或者被偷了钱包,不是都会找朋友哭诉吗?”

  “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件事,不能说,不可说,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种事说出去,不仅不能得到同情,反而会被嫌弃,就像苔丝那样,告诉丈夫自己的过去,渴望得到理解和包容,最后却被抛弃。江月大概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

  江生手指蜷缩起来:“她太傻了,我们怎么可能会嫌弃她,我们是她的家人,保护她都来不及。”

  夏罗苦笑了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你这样,为了妹妹宁可牺牲自己的人生。大多数遇到这种事的女孩,家人都会选择沉默,又或者因为证据不足,事情不了了之。报案的人是少数,只是浮在冰山上的一个小角,下面的,才是沉默的大多数。”

  江生叹了口气:“报案的少,能固定证据的就更少,不知道有多少罪犯逃脱了制裁。犯罪成本这么低,等于变相鼓励,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是啊。” 夏罗深吸口气,再吐出来,手指轻轻抓了抓裤子上的褶皱:“江生,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夏罗望向他:“你觉得,苔丝该不该对自己的丈夫坦白?”

  江生思考了会儿:“我觉得没有该和不该,而是看苔丝想不想。如果她不想说,就可以不说。如果她觉得说出来会舒服些,那她就可以说出来。”

  “可是她说出来,丈夫就离开她了呀。”

  “那她丈夫也不是什么好人。”

  夏罗怔愣地望了他一会儿,轻轻笑起来,然后朝他靠过去,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挤:“江生,我们再在这儿坐会儿,然后就回家吧。”

  -

  终于,回北京的事开始正式提上日程。两人对后续如何安排有些分歧。

  江生想陪着夏罗,直到她租好房子,彻底安顿好为止。

  但夏罗想先住在朋友家,等找到工作以后,再根据工作地点来租房,不过这样时间会花得比较久,所以她不打算让江生一直陪下去,等她到了北京,在朋友家安顿好,就放江生去干活。

  分歧最终以江生妥协画上了句号。

  收拾好行李,夏罗望着地上的背包和一个小行李箱,有些感慨。明明跟着江生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包,不知不觉间,竟然多了那么多东西。

  江生把行李给她拎到车上。他是外地牌照,进京要许可证很麻烦,所以打算绕道天津,车停在以前合作过的一个物流园区,然后再坐高铁过去。

  夏罗这边联系了闺蜜余梦媛,问能不能在她那儿借宿一段时间。余梦媛爽快地同意了。

  两人花了三四天时间到天津,再换乘高铁,抵达北京之后,夏罗先去了之前租赁的小仓库。

  当时决定自杀,就把租的房子退掉了,但有些东西不舍得扔,比如她的宝贝电脑,从小到大的奖状和获奖证书,一些喜爱的书籍,还有小时候的照片,等等。所以她去租了个小仓库,把这些东西存起来。

  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拿回私有物品,紧接着往余梦媛的住处赶。到了小区门外,差不多七点,正好人家下班。

  余梦媛从地铁站出来,老远就看见夏罗,立马飞奔过来,两人抱个满怀,她埋怨道:“你这出去玩也玩得太久了吧?!”

  夏罗抱着她:“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去那么久了。”

  两人亲昵地抱了会儿,松开。

  夏罗指了指站她身边的人:“我给你介绍,这是江生,我男朋友。” 然后对江生道:“这我闺蜜,余梦媛。”

  江生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你好。”

  余梦媛笑着打量他:“你好。听说你很久了,这回终于见到真人了。”

  江生看了夏罗一眼,微笑地:“不知道有没有让你失望。”

  “没有没有,比我想象中更好。” 余梦媛说着拿胳膊肘捅了捅夏罗,坏笑着压低声音:“可以啊你,出去旅个游还拐了个盘正条顺的男人回来,这效率,我真是大写地服。”

  夏罗虚掐了她一下:“别没正形,你没看我这么多行李摆这儿呢,还不赶紧带路。”

  余梦媛打着哈哈:“小的遵命。”

  三人一人分了些行李,拎到租屋的客厅里堆着,然后去外面吃晚饭。余梦媛已经提前定了一家吃螃蟹的店。

  夏罗问:“涛哥来不来?”

  “不来了,他晚上加班。就咱仨去吃。”

  席间,余梦媛还是当了回片儿警,对江生查了次户口。虽然从夏罗那儿听说过一点他的信息,但事关闺蜜幸福,她还是得亲自把把关。

  两人聊了一阵,江生对她的提问都应对如流,谈吐方面倒是没什么可指摘的。只是学历低了点儿,工作不是太稳定,经济条件不如城里人,不知道能不能给夏罗一个稳定的生活。

  不过看他对夏罗倒是细心,还会帮她剥螃蟹,如果对她好,又有责任心,其他方面倒是可以适度降低要求。

  晚饭快结束时,江生打了个招呼,起身去卫生间。

  夏罗趁着这个间隙,问余梦媛:“怎么样,你对他什么看法?”

  余梦媛咂咂嘴:“样子不错,对你也挺好的,就可惜硬件条件差了点儿,我怕你以后吃苦。”

  夏罗无所谓地:“没事儿,我本来也没想过那种多有钱的生活。再说他跑车挣得也不比普通白领少,我自己也能挣钱,两个人一起慢慢奋斗呗。”

  听她那口气,似乎对未来都有规划了,余梦媛不由问道:“你对他认真的?”

  “当然。” 夏罗说着顿了顿:“可能你会觉得他并不是最优解,但你知道吗媛媛,如果说我是一块奇形怪状的拼图,那他就是那个刚好跟我吻合的另一块。他对其他人来说,都不合适,就刚好合适我。”

  余梦媛笑着剜了她一眼:“行吧,瞎扯一堆比喻,你自己喜欢就好。” 说着站起身:“你慢慢吃,我先去把账结了。”

  “我已经结了。” 江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人已经走到了桌边。

  余梦媛意外地:“这怎么好意思,你远到是客,还让你请我吃饭。”

  江生笑了笑:“你是阿罗的朋友,这次能让她在你这儿借宿,理应是我们感谢你。”

  夏罗也帮腔:“对嘛,本来就是该我们请你,你就别客气了啊。”

  余梦媛无奈,只得坐了回去。看下手机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江哥,你晚上住哪儿?要是没有合适的住处,就去我那儿住吧,可以在客厅打个地铺。”

  夏罗眯着眼睛笑:“没事儿,我们今晚住酒店。”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日开始新生活~~~~走进新时代~~~~

第35章

  送走余梦媛, 两人站在秋风四起的街头。江生替她拢了拢外套领口,浓眉微微扬着,眼里带着调笑:“我们?住酒店?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儿?”

  夏罗仰着小脸冲他笑:“就刚刚, 我单方面决定的。”

  江生抬起手,刮了她鼻子一下:“傻瓜。我自己住酒店就好, 你待会儿还是回去跟朋友住。”

  “不,我要跟你住一起。”夏罗抱上他的腰:“我想多跟你待会儿,等你走了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江生默默地望着她。原本计划是周五送她到朋友家,陪她过个周末, 然后下周一他就回天津开工。这一走,也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

  两人才刚确定关系,就面临两地分居的局面, 确实对恋情进展不利。但是, 同住一个房间,会不会太快了点儿?

  夏罗似乎猜到他的顾虑,笑:“嗨呀你肯定是想歪了对不对?我说跟你住一起,又不是睡一张床,订个两张床的标间不就完事儿。再说, 以前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江生想起夏天的时候,他们曾经睡过同一个车厢, 她睡吊床,他睡车厢地板。这么一想,好像睡同一个酒店房间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想到这儿,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一脸温柔:“好,就住一起。”

  两人手拉着手,沿着街道散步消食。尽管已经晚上九点多, 街上仍是车水马龙。和青川镇一到夜里就显得有些寂寥的街道不同,大城市总是流光魅影,喧嚣浮华。

  夏罗边走,边跟他讲和余梦媛从认识到变成闺蜜的故事。大学以前的事,都和那个家有关,快乐的记忆不算多,所以她不太愿意讲,免得一开口就是伤心事,听起来像在诉苦和抱怨。

  相较之下,她更喜欢大学生活。起初跟余梦媛在同一个寝室,同一个班,但不是太熟。后来因为都喜欢看动漫,所以逐渐变得亲近。

  两人渐渐互相吐露心事。然后她才得知,原来余梦媛是单亲家庭,从小被母亲和外婆抚养长大,父亲没有尽过一点责任,所以她性格独立,甚至有些要强。

  带着原生家庭伤害的孩子,似乎都有相似之处,冥冥中能辨认出彼此。当年她们寝室八个人,只有她俩关系最为要好。夏罗几乎把自己所有秘密和不幸都告诉了她。

  江生安静地听着她讲,感觉在他面前,她正一点一点地打开自己,让他看见一个更加立体,真实,和全面的她。

  两人一直走到快十点半,才折回去,在余梦媛租住的小区附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入住。

  -

  周末两天,按照原定计划去旅游。江生曾经来过北京,但没去逛过景点。

  夏罗打算趁这两天带他好好玩玩儿。

  两人打卡了故宫,天AN门,颐和园,天坛等景点,还去后海和三里屯逛了逛,收获了一堆游客照。起初江生比较腼腆,夏罗拉着他自拍时,总有些放不开。后来被虐习惯了,就随时随地都能配合了。

  开心时总是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周日晚上,第二天两人便要分离。

  因为白天暴走,出了一身汗,回到酒店,夏罗便收拾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温热的水花自上而下,洒在脸上,浑身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江生明天要回天津,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明明是感情正浓,连一分钟都不愿分开的时候,偏偏他得去打工。

  夏罗低叹口气,挤了些沐浴露在身上揉搓,然后冲洗干净,走出来。

  站在镜子前,她端详着里面那具身体,虽然个子不高,但身材比例很好,该有肉的地方,只多不少,窈窕的曲线被浴室氤氲的水雾环绕,有种若隐若现的诱惑。

  她忽然就想到江生。不知道现在他在想什么。听见她洗澡的声音,他会不会也幻想看到她衣服下面的样子?

  想到这儿,她脸微微有些发烫。相爱的人情到浓时,会借由身体的欲望来表现。尤其像他们这样分离在即,就更会迫切地想要抓住,得到,甚至索求对方一些什么。

  但她和江生目前还没有进展到可以滚床单的程度。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被他拥抱,想感受他的体温,想和他接吻,想被他温柔地爱抚。

  可她是女孩儿,这种需求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是等男人主动的好。之前强吻江生,厚着脸皮要亲亲,于她已经是极限了。

  夏罗使劲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穿好睡衣出去。

  江生正坐在他那张床上看手机。见她出来,他翻身下床:“洗好了?”

  夏罗点点头,没太敢看他眼睛:“嗯。”

  “那换我去洗。”

  江生拿了换洗衣物进去。夏罗钻进被子,关掉自己这侧的灯。

  没多久,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

  虽然跟江生已经连续同住了两个晚上,但前两晚,两人都相敬如宾,和同居室友没什么分别。

  可这第三晚,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想被他拥抱,来慰藉即将分离的痛苦。

  她不知道江生会不会有同样的感觉,她不好意思问,只能缩在被子里等。

  如果他想要抱抱她,就会自己过来的吧。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安静地,互相抱着睡一晚上,也挺不错。

  须臾,江生洗好出来,径直路过她的床,回到自己床上:“我上了明天早上八点的闹钟。”

  夏罗背对着他,瓮声瓮气地:“知道了。”

  “今天玩了一天也累了,早点睡。” 江生说着关掉了他那边的灯,屋子顿时一片漆黑。

  夏罗听见他钻进被子的声音,泄气地:“嗯……” 真是木头人,注孤生……

  -

  次日清晨,闹钟准时响起。

  江生没有赖床的习惯,闹钟一响就从床上起来,去卫生间洗漱。夏罗绵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支起身子。

  下床,打着呵欠到卫生间,江生已经刷好牙洗好脸了,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夏罗耷拉着没睡醒的眼皮走进去,对着镜子把长发随意地挽起,然后挤上一点牙膏,边刷边睡。

  刷好牙,洗好脸,她扯过毛巾擦干,脑子清醒了点。余光瞥见镜子里,江生正倚在门口,安静地望着她。

  他什么时候在那儿的?难道从她进来以后,就一直站那儿?

  两人从镜子中对望,他视线笔直地望着她,没有半分移开的意思。

  夏罗忽然意识到什么,还没反应过来,江生已经走了进来,从身后抱住她。

  两条强硬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目光依然从镜子里看她。

  他眼神中的欲望淋漓尽致,夏罗心跳陡然加快,然后看见镜子里的他缓缓低下头,吻在她左侧颈后。

  温热的唇碰触到她肌肤时,她整个身子都缩了一下,但他没有停,细碎的吻沿着颈项一路向上,抵达左侧耳垂,他轻轻咬了下那一小团肉。

  夏罗抖得更凶。

  江生嘴角微弯,似是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又恶作剧地咬了她一口。

  夏罗嘤咛出声,本能地朝他的方向侧过头。

  江生趁势吻住她的唇,舌尖探进去,在其中肆意游走。灼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交换,夏罗身子愈发地软,只能用手撑住洗手台,才不至于跌落到地上。

  须臾,江生忽然松开了她。夏罗眼神已然迷离,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她疑惑地望向他。

  江生笑了笑,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再轻松地往上一提,她整个人就稳稳地坐在了洗手台上。

  他一欺身,又吻了上去,比之前更急切。

  夏罗的身体已然不是她自己的了,双手自发地缠上他脖颈。迷乱间,感觉他的手亦在她身上游走,虽然隔着衣料,那惊人发烫的体温还是传了过来。

  她好热,喉头干渴,身体像要燃烧,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任由他极度地索求。

  就在她担心江生会失控到今天就把她办了的时候,他慢了下来,从她口中退出,只轻轻地在她唇上反复地吻着,一遍又一遍,仿佛怎么都疼不够。

  两人渐渐分开一点距离,彼此都喘着粗气。夏罗满脸红晕地望着他,没说话,但眼睛里有疑问。

  江生抬起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声音暗哑:“放心,在你身体好起来之前,我不会动你。” 今天这样就够了,足够他怀念,支撑到他下一次见她的时候。

  夏罗怔愣地望着他,然后慢慢地笑了。果然真正关心她的人,会什么都替她想到,连她自己都疏漏的地方,他也都想到了。虽然可能有点过分紧张,但毕竟是关心她才这样,不是吗?

  “再让我抱会儿。” 江生说着把她搂进怀里,温柔地圈住。

  夏罗老实地被他抱着,须臾,想起什么,挣扎:“哎呀,现在几点了,你还要去赶高铁。”

  江生摁住她肩膀,倒吸了一口气:“别乱动,我疼。”

  夏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膝盖顶到了什么,立马不吭声了,脸充血成番茄色,埋进他怀里躲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生要憋坏了

第36章

  两人依依不舍地抱了好久才分开, 夏罗坚持要送江生去火车站。

  搭地铁过去,正好是周一上班高峰,社畜们像沙丁鱼一样, 拥挤地填满了整个车厢。

  江生一手拉着顶部扶手,一手把夏罗揽在怀里, 确保她不会因为抓不到扶手而摔倒。

  夏罗把脸埋在他怀中,红着眼睛,有点想哭。

  自从被他救了以后,两人朝夕相处, 形影不离,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分离。

  不会在同一个城市,不会感受到他的体温, 也许看得见, 但是触不到。

  地铁越往前开,她越是讨厌这种感觉,不想要分开,想要时刻都在一起,想要跟他撒娇, 想要日日作弄他,然后看他对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她不可以告诉他这些。她想要做个懂事的女朋友, 表现得大方点,他才能安心去工作。

  很快便到了火车站,夏罗送他到进站口。

  江生揉了揉她的头,眼底堆满温柔:“我会尽快回来。”

  夏罗嗯了声, 固执地望着他:“你要想我,每天都要想我,知道吗?”

  江生重重地点了下头:“知道。你也要注意身体, 按时吃饭,乖乖等我回来。”

  “嗯。”

  “那我进去了。”

  夏罗朝他挥了挥手,看着他走进站台,一步三回头。她努力挤出微笑,用力挥手回应他。

  直到过了闸机口,他身影消失不见,她才从火车站离开。

  从地铁站出来,走上过街天桥,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看着底下车水马龙。那些曾经熟悉的城市风景,让她终于有了实感,原来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鬼门关前兜了一圈,没想到竟然还能有回来的一天。

  -

  返回余梦媛的租屋,摁密码打开门锁,夏罗走进去,她的行李被整齐地堆放到客厅一角。

  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套一。余梦媛给她发过信息,她已经让男朋友杨涛去他朋友那儿住了,所以这段时间,只她们闺蜜二人同住。

  夏罗简单地理了下行李,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插上电源,开机。现在对她最紧要的事,就是写简历。

  写好之后,登陆各大招聘网站,把简历和求职意向挂上去。

  她还联系了大学一些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以及因为团体活动和毕业设计认识的师哥师姐,询问他们所在的公司招不招人,请他们帮忙内推。

  中午简单地点了份外卖凑合,等把重要的事忙完,她才出门,去小区附近的超市采购食材。

  在余梦媛这儿不知道要住多长时间,人家又不收她房租,总不好白住,所以她打算帮她做做晚饭。

  之前在青川和江生一起生活时,她学会了买菜做饭,现如今这些事,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了。

  拎着菜回家,提前把菜洗净切好,估摸着余梦媛快下班了,她起身去蒸饭炒菜。

  一个宫保鸡丁,一个木须肉,外加一个素菜汤。

  饭菜上桌时,余梦媛刚好推门进来,闻见满屋子香气,欢喜地跑过来抱住她:“哎呀宝宝,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啦?”

  夏罗耸了耸肩:“就最近。”

  “你太好了!” 余梦媛抱着她使劲儿蹭:“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下班回来,家里能有热饭热菜等着我。可惜我和杨涛下班都晚,到家就累瘫了,连动都不想动,更别提买菜做饭了。”

  “我在你这儿住呢,就免费给你当煮饭婆吧,当是抵房租。”夏罗笑着拍了她手一下:“快去洗手。”

  “好!”余梦媛蹬蹬蹬地跑开了。

  夏罗拿出手机,把自己做的菜拍下来,然后发给江生:看,我自己做的晚饭。

  想了想,又发了句:你在开车不用回。空了再回我。

  须臾,余梦媛洗好手出来,两人坐在小桌边吃晚饭,先聊了会儿找工作的事。她已经把夏罗的简历发给HR,也拜托了杨涛在他们公司内推,应该很快会有面试机会。

  “说起来,我一直不太明白,你上家公司挺好的,虽然加班多了点,但是奖金多呀,怎么突然就辞职了?你说想去旅游,请假去不就得了,犯得着辞职吗?”

  “……” 夏罗见她问起,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对不起啊,之前没有告诉你,因为实在没心情说。还有,答应借给你的买房钱,我办不到了……”

  余梦媛完全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关于她家里的事,以前听她说过很多,小时候父母是如何重男轻女,一件一件事,她都记得清楚。

  也许记忆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受过的伤害,隔了那么多年,仍旧历历在目。

  只是她也就在大一的时候抱怨过家里,后来便没怎么说了,过年回家还会带礼物,她还以为她跟家里的关系缓和了,没想到……

  余梦媛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买房也不急,杨涛家里在卖老家的房子,当时是怕老房子脱手慢,怕万一周转不过来,所以就先跟你说了一下,但我俩看到现在也没看中合适的。”

  夏罗还是觉得有点儿愧疚:“对不起啊,当时微信上答应过你的。”

  “你道什么歉,说起来还是你妈的锅。她怎么能这么狠,还跑到你公司来闹。再说了,怎么就非得要全款买房了,让你弟贷款不行吗?人家都说穷养儿富养女,什么都给你弟弄好了,他以后还奋斗个屁。”

  夏罗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他们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因为她这么一闹,我也不会出去旅游,也就不会遇见江生了。”

  “这倒是。” 余梦媛咬了咬筷子头:“不过江哥总在外面跑车,你俩这样两地分居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在一个城市比较好。”

  夏罗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短时间内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江生大学只念到大三,没有学士文凭,加上有案底,不是太容易找个好工作:“暂时先这样吧,等我俩攒一点钱,看看后面能不能做点小生意。”

  -

  吃过饭,余梦媛主动去洗碗。夏罗窝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推了个肥皂剧上去打发时间。

  过了会儿,拿起手机看了眼。江生还是没回消息。

  她看眼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都八点多了,难道他还在开车,没进服务区休息吗?

  随后又下意识地冒出些恐怖的念头,该不会是出什么事故了吧?

  不不不。她使劲摇头,把杂念甩掉,不可以胡思乱想。

  余梦媛洗完碗过来,就见她不停看手机的样子,调侃道:“怎么,在等江哥微信啊?”

  夏罗微赧,收起手机:“没有,我就是看看天气预报。”

  余梦媛笑着切了声,知道她这个闺蜜好面子,也不跟她争,挨着她坐下。

  两人看了会儿剧,夏罗手机嘟一声,进了条微信。

  她赶紧拿起来看,是江生回过来的:刚进服务区,才看到。你现在做饭越来越有样子了。

  夏罗:你到哪儿了?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江生回了她一个地名,然后说:现在就去吃,刚路上很空,想多跑会儿,就没休息。

  那个地名看起来眼熟,没记错的话,是南方的某个小城市。夏罗:赶快去吃饭吧。

  江生:你干嘛呢?

  夏罗:跟媛媛看剧呢,白天我把简历都写好投了,应该很快就有面试机会。你呢?

  江生:接了个去广西的单,一天都在路上。

  很快他又发了一条过来:我想你了。

  夏罗抱着手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然后站起身,跑到阳台去和他开视频。

  摄像头那端,江生站在陌生的服务区,背后天色已经全黑了,只有服务区的一点灯光。

  远距离的实感一下就出来了,夏罗看着他,轻声说:“我也想你了。”

  明明早上还见过的人,晚上就远在千里之外,只能通过冰冷的摄像头看看对方,连体温都感受不到。

  “跑完这单我就回来。”江生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夏罗也不想装懂事儿了,鸡啄米地点头:“嗯嗯。” 她从来没谈过远距离恋爱,不知道是件这么痛苦的事,好像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召唤他,特别难受。

  两人难分难舍地聊了会儿,夏罗不舍地挂了视频,不想耽误他吃饭的时间。

  她不知道那些两地分离的情侣是怎么坚持过来的,此刻她真是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她和江生才刚分开不到十二小时,她就已经开始后悔没有把他留在北京了。

  回到客厅,免不了又被余梦媛调侃:“哎哟,刚恋爱的时候感觉可真好,如胶似漆的,真羡慕你。”

  夏罗一噘嘴:“你跟涛哥还不是好。”

  “那不一样。我俩处的时间长了,没有你们这种感觉了。回想我刚跟他谈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魂不守舍的,总看手机,生怕错过他一条信息,只要跟他聊天,就忍不住开心到想笑,恨不得一天24小时在一起。”

  夏罗坐回她身边。她现在可不就是这样嘛,哪怕跟江生聊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乐此不疲。

  看完肥皂剧,时间也晚了,两人分别去洗漱。

  晚上,她和余梦媛睡同一张床。

  关灯以后,久违地卧谈了一段时间,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只可惜第二天余梦媛要上班,所以没敢聊太久。

  临睡前,夏罗拿过手机,下意识地再看了眼微信,发现有条添加好友的请求。

  点进去一看,微信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陆则西。

  作者有话要说:  炮灰西上线

第37章

  夏罗此刻有些痛恨她过目不忘的记忆。

  虽然他换了头像, 申请好友的理由也只写了一个字:我。但那个微信号她不会记错。

  断了联系那么久,为什么突然要加她?莫不是想吃回头草?

  夏罗决定无视那条请求,退出微信, 关机。

  当年在系里,她和陆则西分手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 一如他们恋爱的时候。

  陆则西做事永远高调,从他开始追她,两人的传闻就不绝于耳。

  吃瓜群众如同看戏一般,一开始只是想看她什么时候被拿下, 没想到后来见陆则西追得太辛苦,反而纷纷替他助攻。

  两人在大三正式确定关系,成日里出双入对撒了不少狗粮。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 这段万众瞩目的恋情只维持了一年多, 就以分手收场。

  至于原因,大家众说纷纭。

  黑暗里,夏罗翻了个身,旁边的余梦媛发出轻微的鼾声,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曾几何时, 她也没出息地想过,要是有天陆则西能回过头来找她就好了。

  她才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分手以后,她希望他过得不好,希望他离开了她,会痛不欲生。

  然而并没有。听说他去了美国, 并很快交到了新女友。

  既然这样,现在还跑来加她微信做什么,这不是有病么?夏罗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 睡觉!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大天亮,连余梦媛什么时候起的床她都不知道。

  从被窝里爬出来,去卫生间洗漱,她心里琢磨着今天要干的事儿,还不少,除了投简历,联系猎头,还得提前把面试可能会问的问题准备一遍。

  上家公司的直属领导知道她回京了,主动问她要不要回来。夏罗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一来她妈之前大闹公司,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她抹不开面子回去。二来确实加班多,她不想那么累,现在就想先把治病的事解决了。

  领导和她谈过以后,也理解她的顾虑,就这样好聚好散也挺好。

  末了,还主动提出帮她写封推荐信。

  夏罗很是感激。看来还真是做人在平时。

  就这样白天找工作,傍晚做饭,晚上和江生视频,日子过得不亦乐乎,陆则西加好友的事儿几乎被她淡忘了。

  人只要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数天后,她接到学姐公司的电话面试。一个北欧的互联网企业,据学姐说是弹性工作制,很少加班,奖金虽然少,只有1-2个月工资,但胜在轻松,每年还有15天带薪年假。

  岗位急招,初面是HR面,学姐私下给过反馈,说HR对她印象很好,只要用人部门的经理面试通过,发offer应该会很快。

  对于接下来的技术面,夏罗很有信心。虽然她只是本科毕业,但绩点优异,她只是选择不去读研究生而已。更何况她在互联网大厂工作过三年,百炼成钢,能力自然不在话下。

  周末。

  余梦媛和杨涛出去约会,夏罗自觉地没去当电灯泡,留在家里刷笔试题。

  搁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看一眼来电人,是个陌生号码。最近投简历,她一个电话也不敢漏接,滑动屏幕,把手机放耳边,挺直脊梁,礼貌地:“喂,你好。”

  那头传来两个字:“是我。”

  “……” 夏罗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谁,捏着手机没说话。

  “为什么不加我微信?” 有些质问的口气。

  夏罗翻个白眼,他倒是一副受害者模样了:“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那头沉默片刻:“我们见一面吧。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夏罗冷冷地:“没这个必要。”

  那头哼笑一声:“怎么,不敢听?怕听了以后会动摇?”

  “……”夏罗忽然很想笑:“没想到你还和以前一样,盲目自信。”

  “你不也和以前一样,拒人千里。当初明明是你提的分手。”

  “是我提的,你不也没挽留吗?”夏罗轻笑一声:“我只是说出了你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大概是戳到他的痛处,陆则西沉默须臾,软了脾气:“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我知道错了。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夏罗安静片刻:“晚了。我有男朋友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

  原以为,亲耳听到他说想复合,会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没想到只觉得悲哀,甚至,可笑。

  -

  自那以后,陆则西没有再打过电话来。

  夏罗的日子平静地过下去。第二周,学姐公司便安排了笔试和技术面。

  两小时的笔试题,她顺利地做完,研发经理对笔试结果很满意,随后叫了组里两个资深员工,三人一起对她做技术面。

  面完以后,她请推荐她的学姐在附近吃了顿饭。

  “我觉得你没什么问题,可以开始租房子了。”学姐冲她扬扬眉:“本来做研发的女生就少,像你这么漂亮的更是凤毛麟角,我看他们巴不得招你进来。”

  夏罗仍是有点不放心:“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我身体原因被卡。”

  “还好,我问过HR,她和用人部门主要还是看能力,而且我们公司比较人性化,对于员工生病或者怀孕这种事,其实没有在介意的。像你这种情况,到时候做了手术不就好了嘛。”

  夏罗这才松了口气。

  技术面之后,没两天公司又安排了研发总监面试。一般能走到这个流程,拿offer机会就很大了,毕竟总监也不是天天闲着没事,什么人都来面一下。

  面完之后,尽管还没出最终结果,但有学姐这个内应帮她探口风,基本是十拿九稳了。

  于是夏罗开始琢磨租房的事儿,总在余梦媛这儿住也不像话,害得涛哥有家不能回,她还是趁早搬出去好。

  “我工作的事儿快搞定了,准备租房,你说我们是租个一居室还是两居室好呢?” 她给江生打了个电话。

  “一居室吧。两居室会贵点,而且我跑车也不常在北京,没必要多租一个房间,到时候我睡沙发就行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两个星期看得见摸不着,夏罗都快疯了。

  “星期天晚上到。” 江生说着顿了顿,柔声:“好好在家等我,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夏罗用力点头:“嗯。”

  再聊了会儿,她挂断电话,去APP上看房,搜索公司附近的一居室,选中几套,联系上中介,打算先去看看。

  -

  周六一大早,夏罗和余梦媛一齐出门,一个去看房,一个跟男朋友去温泉旅行。

  杨涛开车把她送到看房的小区,然后载着余梦媛去过二人世界了,周日晚上才回来。

  夏罗跟着中介走了。看了一天房,也没有看到特别满意的。

  离公司近,小区条件又好的房,租金特别贵,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远一些,差一些的小区。

  毕竟没钱,她也不能过分挑剔。

  傍晚时分,夏罗告别中介,拖着疲惫的身躯坐上地铁。等江生明天回来,再拉他一起来看,两个人做决定比较好。

  回到小区,单元楼门前,她意外地看见一辆超跑,车身火红,想不注意到都难。

  余梦媛租住的是以前那种旧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车子都停在路边,平时偶尔也能看见奔驰奥迪这样的车,但是超跑很少见。

  夏罗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然后就见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走出来。她顿时愣住。

  意外吗?有一点,但也在情理之中。他本就不是容易放弃的人。

  陆则西站在车前,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三年多未见,她还和以前一样漂亮,只是气场似乎柔和了些,少了几分孤傲与尖锐。

  夏罗也打量着他,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只是衣着成熟了些,巴宝莉风衣透着股海归精英范儿。

  她好奇他怎么知道她住这儿,转念一想,又觉得只要他想查,就能查到,她何必多此一问。

  两人对峙片刻,夏罗移开视线,往单元楼里走。

  陆则西几步跨过去,挡在她身前:“跟我谈谈。”

  夏罗抬起眼:“我想我上次说得很清楚,我有男朋友。”

  陆则西哼了声:“跟我分手以后你从来没谈过恋爱,现在说有男朋友,哪儿冒出来的?要拒绝我也不至于编这种借口。”

  夏罗看着他那狂妄的样子,有些好笑:“你还真不值得我编这种借口。信不信随你,反正我没义务跟你解释。” 说着擦过他身侧,准备上楼。

  陆则西顺势拽住她手腕:“我话还没说完。”

  夏罗挣了下,没挣脱,怒瞪着他:“放开我。”

  陆则西把她抓得死紧:“不放。放了你就要跑。” 说着把她往车边拽。

  “你到底想干嘛?!”夏罗力气不敌他,尽管使劲儿抵抗,还是被他拖出去一段距离。

  “跟我去个地方。”陆则西打开车门,准备硬把她塞进去。

  夏罗差点急到哭,正不知所措间,忽然不知道从哪儿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她小臂,熟悉的古铜色皮肤,跟着响起一个张力十足的声音:“放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想抢我的人??????

第38章

  陆则西抬头, 看见来人愣了下。

  对方身形健硕,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浓眉大眼, 此刻正怒瞪着他,周身气场紧绷。只见他牢牢握住夏罗的小臂, 没有一丝退让的意味。

  两个男人沉默地对峙,眼神与眼神较量,缠斗,雄性生物的本能在此刻觉醒, 像两只背毛竖起,即将开战的雄狮。

  良久后,陆则西喉结微动, 缓缓松开了夏罗的手腕, 直觉让他屈从于对方的沉默。

  江生把她拉到身后护着,居高临下地睨着对方,咬紧后槽牙:“以后你敢再动她,我废了你。”

  说完警告地瞪他一眼,转身, 揽过夏罗的肩,护着她往单元楼里走。

  直到进了楼, 夏罗才回过神,刚才他也太强势了吧,她好像没怎么见过他这个样子。

  但她好喜欢。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到吗?”

  江生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我太想你,所以开了两个通宵, 想给你个惊喜。”

  闻言,夏罗眼眶一下就酸了,抬手抱住他的腰, 是熟悉的手感,他真的回来了。

  “我也好想你。” 她在他怀里蹭蹭,轻声说。

  两人就这样搂着上去。

  夏罗摁下密码,拉开门,弯腰从鞋柜里拿了双客用男士拖鞋出来:“穿这个吧。”

  江生一边换鞋一边打量屋内,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你朋友呢?”

  “她跟涛哥去泡温泉了。”

  江生换好鞋走进去,把背上的行李取下来,放茶几上,跟着在沙发边坐下。

  夏罗去厨房冰箱拿了瓶苏打水出来,递给他:“先喝点水。”

  江生抬起手,接过水放茶几上,然后拽住她手腕把人拉进怀里,抱在腿上坐好,左手轻轻捏了捏她软软的下巴:“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夏罗嘴角一勾,环住他脖颈,眯起眼打量他的神情:“吃醋啦?”

  江生眉峰微挑:“你说呢?”

  夏罗笑起来,吧唧在他紧绷的嘴角亲了下:“放心,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我前男友,都分手好久了。”

  江生眉眼松动了些,抵住她额头,低声:“那他为什么来找你,想复合?”

  “嗯。”夏罗猫一样地蹭了蹭他:“我没答应,我有你了嘛。”

  她语气有些撒娇,但立场很坚定,江生心中的不安顿时被驱散,眼里溢出笑意。

  两人对望片刻,他自然地低头吻住她。

  夏罗配合地扬起下巴,粉唇微张,放他进来,任由他探索。

  连日来的思念尽数发泄在唇舌之间,他以极大的克制吻得耐心,不疾不徐,绵密而细腻。

  夏罗忽然有种被他珍视和爱着的感觉。每一个温柔的吻,都抚平她因为见不到他而快要炸毛的情绪。

  良久后,两人才稍稍分开一点距离,凝望彼此。

  夏罗见他眼底有红血丝,想起他开了两个通宵,一定很累了。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以后不许连着开通宵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江生抓过她的手亲了下,视线在她脸上流连:“嗯,都听你的。”

  “吃过饭了吗?”

  “还没。”

  “那你先睡会儿,我去做饭。”

  “等会儿,再让我抱抱。” 江生搂着她,下巴枕在她肩窝,心里的空洞一寸一寸被填满。

  没见到她之前,他胸口顶着一股劲儿,一定得早点赶回来,见到她之后,整个人才踏实了。

  -

  夏罗拿了床薄毯出来,看着他在沙发上睡下,盖好毯子,这才转身进了厨房。

  关上门,她尽量轻手轻脚,焖上一锅米饭,简单地炒了一荤一素,然后去叫他吃饭。

  沙发上,江生已经睡着了,大概是累得太狠,呼吸有些重。

  夏罗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那张睡得毫无防备的脸,眉眼间透着倦色,她又一阵心疼。

  没叫醒他,她起身回了厨房,把炒好的菜拿保鲜膜包上,等他醒了热一热再吃。

  然后去餐桌边坐下,和余梦媛发了会儿微信,把江生过来的事告诉她。

  虽然知道余梦媛肯定不会拒绝江生睡客厅,但毕竟是别人家,总是要知会她一声的。

  约莫晚上九点多,江生慢慢醒过来,迷瞪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蹭地坐起来。

  “睡好了吗?” 夏罗坐餐桌边看电脑,听见响动,放下鼠标,朝他望过去。

  江生揉了揉太阳穴:“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 夏罗站起身:“起来洗手吃饭了。我先去热菜。”

  江生稍微坐了会儿,待脑子清醒些之后,才站起来去厨房。夏罗正把饭从电饭煲盛出来,微波炉里灯亮着,正热着菜。

  柴米油盐烟火气,突然就有了家的感觉。

  江生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我上辈子大概拯救了银河系,所以这辈子才有你这么好的女朋友。”

  热气拂过耳垂,夏罗痒得缩起脖子:“哎呀不要这样,我痒。”

  “那我帮你挠挠。”江生说着轻轻咬了她耳垂一下,然后看着牙齿刮过的地方,慢慢变成粉红色。

  “讨厌!”夏罗娇嗔地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快点去洗手!不然饭该凉了。”

  江生这才笑着松开她。

  洗过手,帮她把微波炉里的菜端出去,两人在餐桌边坐下。

  “明天你陪我去看房子吧,我想尽快定下来搬出去,总在这儿打扰媛媛也不是办法。”

  “好。”江生说着站起身,把茶几上的包拿过来:“我给你带了点儿吃的,还有这个。” 他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这你拿着,租房子要用钱。”

  夏罗望着那张卡,愣住。

  “以后我挣的钱都打卡上,归你管。” 江生把卡往前递了递。

  夏罗有点犹豫。第一次有男人给她银行卡,不知道该不该收。

  “你把钱都给我,你爸妈那边怎么办?”

  “我把咱俩的事儿跟爸妈说了,青川那套房就留给他们养老。至于欠他们的钱,稍后再还,他们现在也没什么急用钱的地儿,所以先紧着你这边。”

  他挣的是辛苦钱,因为心疼,所以夏罗下意识地对用他的钱有些抗拒。

  但是转念一想,两人既然已经是男女朋友,未来也想跟他一起生活,没必要分得那么清。

  反正她也马上要工作了,以后挣的钱都合在一起用呗。两个穷人,不互相扶持怎么行。

  接过那张卡,夏罗眯着眼笑:“谢谢,那我就收下了,以后我就是家里的财政大管家。”

  江生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嗯,管一辈子最好。”

  -

  次日。

  两人起了个大早,跟着中介去看房。

  因为夏罗急着搬出去,所以在距离和住房条件上做了妥协,正好有个套一各方面都满足,而且租客刚搬走,可以随时拎包入住。

  租金接近四千,她和江生商量:“卡里的钱够吗?”

  江生点点头:“够。”

  夏罗疑惑:“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这次运气好,跑了两个长途,挣了一万多点,然后跟父母借了点,凑了两万在卡里。”

  夏罗安静片刻:“等我发了工资,你拿去还给叔叔阿姨,我们租房不能用他们的钱。”

  “没事儿,我挣了钱会还他们,你的钱存着治病吧。”

  夏罗把脸一拉:“我是大管家,我说了算,ok?你要是不同意,你的钱我也不用了。” 说着就要把卡还给他。

  江生能怎么办,只能哄着:“行行行,等你发了工资再说。咱先把房租了,好吗?”

  夏罗脸色这才转好。和中介签了一年租约,押一付三,加中介费,付掉一万六七。

  跟着去附近的超市转了一圈,买了些生活必需品,例如被芯四件套枕头之类的,零零碎碎一大堆。

  回到租屋,两人分工合作,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再把床铺好,各种生活用品,小装饰摆好,看起来就有家的感觉了。

  然后他们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余梦媛那儿拿行李。正好她和杨涛温泉旅行回来,四人便一起吃了顿晚饭。

  之后杨涛开车送他们到租屋,两个女生依依不舍地抱了好一阵才告别。

  回到屋子,夏罗瘫在沙发,感觉整个身体被掏空。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充实过,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一刻休息。

  江生挨着她坐下,靠着沙发后背,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夏罗顺势抱住他肩膀,感慨:“江生,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嗯。” 江生环顾一圈,屋子虽然不大,才五十平,但很温馨,是他们新生活的起点。

  “等我治好了病,我们一起努力赚钱,争取以后也买一个像这样的房子,好不好?”

  江生摩挲着她的手,笑着点头:“好,到时候我们买个更大的,起码要是两居室。”

  夏罗忍不住幻想起来:“不,要三居室,有个书房最好,到时候可以做几个大书柜,把我们的书都放上去。我还想有个阳台,可以种些花草,就像你青川那套房一样,我还想……”

  她说了很多关于未来的设想,江生默默记在心里,然后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轻轻吻了下,像骑士对女王效忠:

  “阿罗,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承担起你期待的未来,但我一定会努力。”

  夏罗笑了笑,支起身子吻了吻他的嘴角:“不,是我们一起努力。”

  作者有话要说:  平凡的生活是最棒哒。PS:下章有雷,请戴好避雷针,做好心理准备。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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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夏罗租的房子, 主卧只有一张1.8米宽的双人床,江生睡那儿不合适,所以在客厅当厅长。

  沙发是那种可以拉出来当床睡的, 垫一床棉絮,铺上床单, 正合适。

  江生陪她住了几晚,突然来了个活儿,不得不离开。

  两人纵有千般不舍,但现实摆在眼前, 这个社会,没钱寸步难行。

  没多久,夏罗接到学姐公司发来的offer, 工资比上家公司涨了10%, 但奖金不多,所以总体收入比之前少了些。

  但夏罗已经很知足。她是裸辞,不比人家骑驴找马,可以跟公司讨价还价,更何况工作轻松, 时间自由,也方便她将养身体。

  很快办好了入职手续, 和学姐在同一个大的研发部门,分属于不同的项目组。

  进组第一天,夏罗就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互联网公司的研发部向来男性居多,女性比例小, 漂亮的就更是凤毛麟角。大家纷纷私下打探她的来历。

  中午在科技园区的食堂吃午饭。同项目的一个姐姐,姓张,英文名叫Jessica, 也是该项目的项目经理,八卦地拉着她打听:“小夏,我问你个问题你别介意啊。”

  夏罗笑了笑:“什么问题?”

  Jessica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我硬要问,就是已经有好几个人跟我打听,想问你是不是单身?”

  夏罗倒是不意外,莞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Jessica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嘛,你这么漂亮,要是还单身,也太不合理了。回头我就告诉那帮小兔崽子去,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夏罗心想,赶明儿她得去打印几张和江生的自拍照,然后摆在工位上,这样应该就可以挡住那些蠢蠢欲动的烂桃花了吧。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公司实行弹性工作制,不强制员工打卡,所以有些同事已经准备下班了。

  夏罗第一天上班,除了参加新员工培训之外,主要是自己熟悉产品。虽然没有实际业务可做,但她也不好意思比别人走得早。

  直到她所在的办公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这才站起身,收拾东西回家。

  租的房子离公司大概有七八公里,距离不算近,但是有公交车直达,倒也方便。

  走出公司大楼,夏罗收起出入门卡,从包里掏出耳机,正准备往耳朵眼儿里塞,就看见楼门前的停车区,一辆火红的超跑停在那儿。

  车边上倚了个人,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还提了一个爱马仕标志性的黄袋子。

  走过路过的小姑娘都在打量那人,哟,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富二代,在等哪个幸运的灰姑娘。

  夏罗脚步顿了顿,压低视线,转身想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陆则西从她一出楼门就盯上了她,几个大步跨过来,拦在她身前。

  “跟我谈谈。”

  夏罗抬起眼:“我跟你没什么好谈。”

  “你跟那个傻大个来真的?”

  夏罗脾气一下上来了:“你说话放尊重点!”

  “ok ok ok.” 陆则西退了一步,做投降状:“好,不说他,说说我们。”

  夏罗呵了声:“哪儿来的我们。”

  “男未婚女未嫁,还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陆则西把花和包往前递了递:“送你的。”

  夏罗扫了眼:“你这些还是留着骗小姑娘吧,我时间宝贵,就不奉陪了。” 说着要走。

  陆则西勾起嘴角:“你要是不收,我就天天来这儿堵你。”

  夏罗滞了下,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背后响起声音:“哎呀小夏,男朋友来接你下班啊?”

  她回头,Jessica正从公司出来,笑望着她。

  夏罗赶紧摇头摆手:“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Jessica并不太信,只当她是害羞,抬手打个招呼:“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夏罗:“……”

  等Jessica走了之后,她瞪着陆则西:“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过,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不可能。”

  “我只想要一个机会,大不了我再追你两年。”

  “……” 夏罗知道他是认真的,她曾经领教过他的毅力。斟酌片刻,她说:“这儿人多,换个地方谈吧。”

  -

  陆则西带她去一家日料店吃晚饭。

  一路上,夏罗望着车窗外,沉默。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把话说清楚之后,他会懂得放弃。

  到了日料店,侍者领他们到包间,陆则西点完菜,再要了瓶清酒。

  很快酒被端了上来,还有两只小杯子。陆则西替她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

  夏罗望着那杯清酒发愣。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也从不禁止她喝酒。

  不知不觉,眼前就浮现出江生的影子,他说:她身体不好,不能喝酒。

  端起杯子,她轻轻晃了晃:“你难道忘了?我有心脏病,最好不喝酒。”

  “……” 陆则西怔了下:“以前你不也是喝的吗?”

  夏罗笑了笑:“以前是我不想扫你的兴,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说着轻轻放下杯子。

  陆则西打量她片刻,招呼侍者进来,给她换了壶茶。

  餐食全部上桌之后,侍者毕恭毕敬地退出去,合上了木质推拉门,包间只余他们二人。

  夏罗这才开口:“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真的不可能。”

  “因为他吗?” 陆则西轻哼了声:“他能给你什么?那天看他的穿着,也不过就是普通人。”

  夏罗失笑:“当年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傲慢的人……” 说着她摇了摇头:“就算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回头了。”

  “理由?”

  “那你现在回过头来找我的理由又是什么?” 夏罗笑着反问:“让我猜一猜,分开三年多,在美国交了好几个女朋友,然后发现最爱的人是我?”

  陆则西沉默地望着她。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信。多巴胺的浓度高峰只能维持两年左右,我们早就过了那个时间,分开越久感情只会越淡。” 夏罗说着笑了笑:“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只是对分手耿耿于怀而已。”

  “不是。” 陆则西手指蜷缩起来:“出国以后,我想了很多,我知道是我做错,我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已经能接受了。”

  夏罗手指轻轻在桌面叩了叩:“又或者说,你在外面睡了别的女人,所以你认为我们是平等的了。既然都不是第一次,似乎也就没有嫌弃我的理由了,对吧?”

  被她犀利地戳中要害,陆则西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夏罗嘲讽地轻笑:“能一样吗?发生在我身上的是不幸,我没有做错什么,却一辈子都在受惩罚。你知道当时告诉你这件事我需要多大的勇气吗?而你却是那种反应。我对你来说,根本连人都算不上吧,只是个战利品,一旦发现有瑕疵,就不想要了。”

  “不,不是这样的。” 陆则西嗫嚅了下嘴唇:“夏夏,你不懂男人,你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要接受这种事是很困难的。就算再爱你,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夏罗呵了声,翻个白眼:“你脸还挺大,你代表你自己说话就好,有什么资格代表所有男人?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这样。”

  陆则西忐忑地:“所以他能接受你,对吗?”

  “……” 夏罗一滞,没有回话。

  陆则西观察着她的神情:“原来你还没有告诉他。” 说着勾起嘴角:“为什么不告诉他?既然你信誓旦旦地说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那你干嘛不说?不就是怕他接受不了嘛。”

  夏罗握紧拳头:“他跟你不一样。”

  陆则西呵了声:“要是你真觉得不一样,那为什么不说?”

  “因为他曾经告诉过我,像这样的事,没有该不该说的道理,全看女生想不想说,不想说就可以不说。” 夏罗说着顿了顿:“你还记得我问你苔丝的事,你怎么回答的吗?”

  陆则西沉默。

  “你说苔丝应该要告诉丈夫,不说就是欺骗。我当时听了,甚至产生了内疚感,你让我觉得我欺骗了你,想要你原谅,所以我才告诉你我的过去。”

  夏罗愤怒地捏着拳头:“可明明从头到尾,我才是受害者,不是吗?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需要你原谅?因为小时候被QJ过,不是处女,所以我十恶不赦???”

  “不……” 陆则西声音有些虚弱:“不是你的错……”

  然后他再也说不出话,包间内安静得可怕。

  慢慢地,慢慢地,夏罗握紧的手松开了,深吸口气,再吐出来,情绪已然平复:“别勉强自己了,你真正想要的,是以前那个完美的我,而不是现在这个走下神坛的我。”

  说着她站起身:“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以后别再来找我。”

  在她拉开门走出去之前,陆则西忽然开口:“你就那么确定他能接受你吗?”

  夏罗脚步顿了顿,没说话,把门关在身后。

  北京深秋的街头,吐气变白烟。走出日料店,秋风直往脖子里钻,她冷起一身鸡皮疙瘩。

  拢了拢外套领口,她走到街边,伸手拦了辆出租。

  上车,坐在后排,跟司机说了地址,她靠在椅背,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发愣。

  你就那么确定他能接受你吗?

  陆则西这句话一直盘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考虑了很久,也跟基友讨论过,基友说我这么写会被骂,但我还是顶着锅盖,按原本的人设写了。

  写这本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迎合市场,就是想让两个主角能在我文中因为相遇而重生,幸福地生活下去。

  如果因为这样,让大家在看文的时候感到了不适,我跟大家道歉,对不起。

第40章

  事情发生在她五岁那年。那时她生活在一个像江生老家那样的小县城。

  晚上, 她和小朋友在一起玩。住同一条街的一个大哥哥,说要带她去买好吃的。

  因为是认识的人,所以她跟着去了。

  哥哥带她去了一个漆黑的小面包车里,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突然很疼。

  于是她大哭, 哥哥怕被人发现,所以很快停止了,慌张地穿好裤子,送她回家。

  “今天发生的事不可以告诉大人哦, 不然你会挨骂的。”

  哥哥这样告诉她。

  可她没有听明白。她不懂为什么不可以说出来。但她还是如约保守了这个秘密。

  然而她只有五岁的年纪,越是告诫自己不可以说,就越想说。

  告诉妈妈的那天, 记忆有些模糊了, 她似乎被带到大哥哥家去对质。

  两家发生了争吵,后来她被带回家,果然如大哥哥说的那样,挨了骂。

  不久后,爸妈就带她和弟弟搬离了那个地方, 去投奔外公。

  她觉得自己一定做了很丢人的事,不然为什么爸妈要带她逃跑, 为什么看她的眼神里有嫌弃,为什么再三告诫她,那件事不可以说出去。

  不可以说哟。

  说了就会被嫌弃的。

  所以她再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直到后来长大,学习了生理卫生知识, 她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意味着什么。

  新闻里那些和她遭遇同样事情的少女,大多都会被隐去姓名, 或者干脆像她家那样,搬去别的地方生活。

  她看见的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说明一件事:

  不可以说哟。

  说了就会被嫌弃的。

  可是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不可以站在阳光下?为什么要像老鼠一样藏起来?

  而那些犯了罪的人,凭什么可以若无其事地生活,不用承担任何代价?!她多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打死那个坏人,免得他再去祸害其他女孩……

  心底有无数呐喊,然而在真实世界,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可以说哟。

  说了就会被嫌弃的。

  于是一道道枷锁缠绕在她身上,封印她的声带。

  不管以后交到任何朋友,都无法告诉她们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直到遇见陆则西。

  当时她被他冲昏了头脑,以至于相信他是那个可以接受她全部的人。

  然而现实很骨感。她被他捧到最高处,再被他无情地丢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她终于明白了世界是对的,原来真的不可以说。

  现在,她因为陆则西的一句话迷惑了:你就那么确定他能接受你吗?

  扪心自问,她不确定。虽然相信江生,但她也曾相信过陆则西。

  如果说了,要是连江生都放弃她,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不说罢。

  是夜,夏罗睡得很不安稳,噩梦连连。梦里她挂在悬崖边,江生抓着她一只胳膊。

  陆则西走过来,和他耳语几句,他松开了手,她身子急速下坠,耳边是凌厉呼啸的风声。

  夏罗尖叫一声,挣扎着醒过来,冷汗涔涔。

  一连几天,她都睡得不怎么安稳,生活像被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得她血肉横飞。

  周五下午,江生给她发来微信,说他已经到北京了。

  夏罗卡着点准时下班,打了个车返回租屋。

  一下车,她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小区。上楼,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在插进锁眼时,突然犹豫了。

  她该用什么样的面目见他?她心底藏着一个腐烂的秘密,对他是否公平?

  她隐瞒这件事,于他来说,算不算欺骗?

  夏罗忽然没有了信心,不知道见到他时,自己能不能还和从前一样自然。

  正愣着,忽然门被拉开了,江生站门后,客厅橘色的暖光给他身上染了层金色。

  “我就说听见了脚步声,果然是你。” 江生笑说,见她还愣着:“怎么不进来?”

  夏罗回过神,挤出个笑,顺手把钥匙放回包里,有点不敢看他眼睛:“你回来还顺利吧?” 边说边换上拖鞋。

  “顺利。” 江生在她身后关上门,大手一伸,把人捞进怀里,挑起她下巴,贪婪地看着。

  夏罗不得不与他对视,心如鼓擂,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江生视线在她脸上巡梭,发现她眼底有红血丝:“是不是没睡好?”

  夏罗扯出个笑:“可能刚上班,压力有点大。”

  江生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下。

  本想浅尝即止,但食髓知味,他知道她吻起来有多甜多软,吻了第一下,就忍不住有第二下,第三下……

  他干脆把她整个人抵在门上,舌尖探进去,肆意索取。

  夏罗却只是被动地承受,没有感到任何欢愉。她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人类的感受,是可以被情绪左右的。她以前有段时间特别压抑,就会连味觉都失去。

  而现在,是因为陆则西在她心里扎进了一根刺,她只有拔掉它,才能继续前行。然而拔掉那根刺,她也许会死。

  片刻后,江生也察觉到她不对劲。从前吻她,她的身体都会给他最热切的反应,今天却有些不在状态。

  他没有再继续下去,直起身子,握住她的手:“你应该累了,先吃饭吧。”

  夏罗被他带到餐桌边,坐好,看着他把饭菜盛出来,两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

  “江生……” 她嗫嚅了下嘴唇,望向他的视线有些闪烁:“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 江生认真地望着她。

  夏罗放桌下的手指绞在一起,须臾后,又慢慢松开,脸上扯出笑:“没事,不着急,以后再说吧。”

  江生若有所思。他看出她有心事,但他不想逼她:“好,那就以后说,今天先把肚子填饱。”

  -

  吃过饭,两人下楼去溜达了会儿。小区附近有个商场,前面有块空地,晚上有许多老年人聚集在那儿跳广场舞,放着特喜庆的音乐,有集体跳的,也有一对对儿跳双人舞的。

  江生牵着夏罗的手,十指相扣。路过广场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江生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夏罗望着那一对对手拉手跳舞的老人,心生羡慕:“你看他们多好,头发都白了还是在一起。”

  江生握紧她的手:“你要是想,我们也可以那样。”

  夏罗回过头望着他,良久后:“江生,你记不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放开我。”

  江生点头:“我记得。”

  夏罗仍旧不放心:“你一定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好吗?”

  江生心下奇怪:“你今天怎么了?”

  夏罗扯开嘴角:“没,没什么。我就是怕你不记得了。”

  ……

  散完步回到家,尽管时间还早,不到十点,但她很疲惫,洗漱完就回房了。

  把卧室门关在身后,夏罗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独处,不用再在江生面前硬撑没事。

  她背靠着门,一点一点地滑下去,直到整个人坐在地上。

  在重遇陆则西之前,她曾经想过要不要把她的过去告诉江生。

  但她那时想着,再等一等吧,多给一些时间,等他们之间的感情足够深厚,要像大树的根,深深扎进泥里,到那个时候,再告诉他。

  可见了陆则西之后,她感觉自己一夕之间,被逼上梁山。

  陆则西的个性,她太清楚,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就算她不说,他也会想方设法地告诉江生。

  与其让江生从陆则西那儿听到她的事,倒不如她先亲口承认。

  只是,她太害怕失去他。理智上她真觉得他不会在意这些,但总怕万一。万一他不能接受,那她怎么办?

  她无法想象好不容易抓到的幸福就这样毁灭,那会比死更让她难受。

  说,与不说,都是折磨。

  夏罗在地上枯坐了大半夜。

  破晓时分,她忽然想通了,把心一横,决定赌一把,死就死,早死早超生。

  与其这样受折磨,不如手起刀落,来个痛快。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卧室飘窗上她买了个宜家的小桌子放上面,闲暇时间用来读书写字。

  此刻那上面放着她的练字工具。

  在小桌边坐下,她抽了一本素色的练字本,拿起钢笔,借着窗外的光线,把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

  江生:

  我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事,但我没办法当面说给你听。我害怕在你脸上,看到和他一样的表情。

  也许在我们开始这段关系之前,我就应该告诉你,但我太害怕,所以没能做到。

  在我五岁那年……

  夏罗把当年发生的事写上去,边写边委屈地掉泪,眼泪落到练字本上,钢笔的墨都化开了。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到现在还在受惩罚?为了一件自己没错的事,去求别人的原谅?

  信的末尾,她写道: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能接受,就到广场来,我在那里等你。如果不能,也不用告诉我,默默离开就好。

  写完信,她轻轻打开卧室门,来到客厅,把本子放在餐桌显眼的位置,然后看了眼在沙发上熟睡的江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夏也渴望被生生完全接纳

  看到昨天大家的留言,很感动,也让我知道其实读者的包容度是很高的,谢谢,手动比心。

第41章

  天刚擦亮, 广场只有零星晨运的老人。夏罗坐在冷硬的长凳上,呼一口气,瞬间化作白雾袅袅上升。

  她把双手拢在一起搓了搓, 手指仍旧冰凉,天再这么冷下去, 估计就要通暖气了。

  星期六早上,广场的一切都看起来有些寂寥,灰扑扑的感觉,商店关门闭户, 地铁站前,卖早点的小摊都只出了一半。

  夏罗放空地望着眼前的水泥地。她不知道江生什么时候会看到那封信。她希望他不要看到,又希望他看到。

  坐在那儿的时候, 她曾想过偷偷地跑回去, 一把火烧掉那封信,不留任何痕迹。

  但她又怕,怕回去的时候,江生连人带行李已经不在那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广场上出现了一个小姐姐, 看起来年纪比她大一些,个子有点高, 长发大波浪,模样挺漂亮,手上牵着一只奶油色的拉布拉多犬。

  路过她面前时,夏罗下意识地逗了下那狗:“嘬嘬嘬。”

  狗狗听见声音, 立刻狂甩尾巴朝她走过来。那小姐姐用的可伸缩的牵引绳,见她不怕狗,就没有控制。

  狗狗走到她面前, 拿头蹭了蹭她膝盖。夏罗抱着狗头一阵狂撸,她可喜欢拉布拉多了,以前看导盲犬小Q,就特别想养一只。

  但她没有自己的房子,所以养猫养狗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它叫什么名字呀?”

  “八斗。才高八斗的八斗。”

  “几岁啦?”

  “快六岁了。”

  夏罗低头看了看它腹部,有小弟弟,原来是条公狗。

  狗狗一直拿头狂蹭她,两条前腿还站起来,要和她抱抱。

  主人小姐姐在边上看得一脸无奈:“不好意思啊,它从小就喜欢漂亮妹子,骚得很。”

  “没事儿。” 夏罗抱着狗狗摸头:“什么时候我也能养一只就好了。”

  小姐姐心念一动,走过来把牵引绳放凳子上:“要不你替我看会儿,我去那边买早餐。”

  夏罗一愣:“你不怕我把狗给你偷了吗?”

  小姐姐上下打量她一眼,笑了:“我这狗九十多,快一百斤,你看起来还没它重。再说它认主人,虽然喜欢你,但不会跟你走。”

  说着她拍了拍狗头:“你乖乖在这儿陪姐姐,我买包子去,一会儿回来接你。”

  狗狗像听懂了似的,老实地在夏罗脚边坐下,目送主人去不远处的小摊子买早餐。

  夏罗好奇地望着它:“你真能听懂人话啊?”

  狗狗望了她一眼,不吭声。

  夏罗摸着它的头,皮毛油光水滑。

  她轻声问:“都说动物有灵性,那你告诉我,待会儿姐姐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呢?”

  狗狗凑近她,闻了闻,在她手上舔了下,然后伸出右前爪,要跟她握手。

  夏罗被逗乐了,伸手握住它沉甸甸的爪子:“好,那我就当作你说我会上天堂。”

  不一会儿,主人小姐姐回来了,手上拎了两份早餐,递了一份给她:“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夏罗赶紧摆手:“谢谢谢谢,但我不用了。”

  “拿着吧。”小姐姐强势地把早餐塞她手上:“我天天大早上遛狗,因为这个时候人少,我狗大,怕吓着别人。从来没见过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么早在这儿发呆的。”

  夏罗怔了下。原来她注意到了。

  小姐姐在她旁边坐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发呆,但不要不开心,我把狗借你撸。”

  夏罗顿时眼眶发酸,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意外地温暖到让她想哭。

  “你要是想养拉布拉多呢,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也算有点经验。”小姐姐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夏罗吸了吸鼻子,笑了。她明白,她是想让她高兴起来。

  和小姐姐聊起养狗的事,不觉时间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光里,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正朝她跑过来。

  夏罗抬头望过去,下意识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小姐姐看看来人,再看两人之间眼神的胶着,顿时明白了什么,拍拍狗头:“八斗,跟姐姐说再见啦,我们走了。”

  狗狗听话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主人身后回家了。

  夏罗无暇分心,视线只能落在他身上,连眼都不敢眨,生怕动一下,他人就会变成泡影消失。

  江生飞奔到她面前,胸口剧烈起伏:“对不起,我去早市买了菜回来,才看到你的信……”

  夏罗没说话,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眼眶里渐渐堆起泪,越来越多,最后盛不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

  看见她哭,江生心里比死还难受,连忙替她擦掉眼泪,抱进怀里柔声哄着:“不哭不哭,没事了,我在这儿。”

  夏罗脸埋在他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不出声,只发出压抑的抽噎。

  “我说你昨天怎么那么反常,原来是因为这个。其实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不接受你?” 江生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是你受过的伤害,并不是非得告诉我,把这种事拿出来说,你也很痛苦吧。”

  夏罗揪着他衣服,把眼泪蹭得他胸口到处都是,然后慢慢抬起头,眼神有点虚,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真不嫌弃我?”

  江生摸了摸她哭得湿漉漉的小脸,眼含深意:“你想我怎么证明?”

  “……” 夏罗一时说不出话。这种事要怎么证明?

  江生笑了笑,微微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初生的晨光下,两人肆无忌惮地拥吻,仿佛偌大的天地间,再没有其他人。

  -

  直到吻够了,江生才牵着她回家,一路都搓着她快冻僵的小手。

  打开门,夏罗便看见那封信躺在餐桌上。她走过去,拿起来,转身到厨房,打开燃气灶,烧掉。

  这个世界,只要有一个人能接受全部的她,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一直以来,她都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怎么也到不了尽头,如今终于有张安全网接住了她,她不用摔得粉身碎骨,万念俱灰。

  江生见她双眼布满血丝,想必是一整夜没睡:“我给你热杯牛奶,喝了回去睡会儿吧。”

  夏罗点点头。把所有秘密告诉他之后,她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精神一旦松懈,倦意也随之袭来。

  喝了奶,老实地躺床上,江生替她掖好被角,揉了揉她发顶:“好好睡。”

  夏罗小声的嗯了声。

  这一睡,就睡沉了,直接到下午才醒过来。

  起床,来到客厅,看见江生坐在餐桌边看书,夕阳的余温笼在他脸上,看起来异常柔和。

  夏罗怔愣地看了会儿,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一场梦,他真的在。

  江生余光瞥见她,停下翻页的手:“睡得好吗?”

  夏罗嗯了声,走过去坐他腿上,翻了翻他在看的书:“无人机?”

  江生自然地圈住她的腰:“大学专业我不想丢,虽然跑运输能挣钱,但总不能一辈子这么下去。”

  夏罗点头:“有时间就多学点,机会总是留给准备好的人。我也不希望你一直开车,这样你的才华都白白浪费了。”

  江生拿起她一缕长发,把玩:“我还想跟你商量件事儿。总把你一个人留这儿我不放心,我想要不然我还是在这儿找份工作,哪怕工资低点,能陪着你也好。”

  夏罗回过头,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江生似乎洞穿了什么:“你之前,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吧,所以才会给我写那封信。”

  “……” 夏罗舔了舔嘴唇:“我前男友来找过我。我跟他分手,也是因为那件事他不能接受。他认为你也不会接受我,所以我才……”

  “别被他影响。” 江生把她耳畔的碎发仔细地,一点点地理到耳后:“你没有做错的事,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或者接受,明白吗?”

  夏罗红着眼睛点头。

  江生怜爱地摸摸她的脸,在她唇上啄了下:“好了,不说这些了。饿了没?我去给你热饭。”

  夏罗嗯了声,抬手抱住他脖子:“我上辈子大概也拯救了银河系,才遇到你这么好的男朋友。”

  -

  这之后,江生留下来找工作,夏罗照常上班。运输行业她不太了解,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跟同事吃饭时,她打听了下无人机相关的公司,Jessica告诉她,她们这个科技园区就有家做无人机的公司,听说挺有前途的,好多投资者争相上门要给投钱。

  夏罗默默把那家公司的名字记在心里。如果对方招人,她想让江生去投简历试试,但她自己又觉得把握不大,市面上那么多人才,别人为啥非得给大学没毕业的江生机会?

  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件事也急不来,一方面江生的专业丢了好几年,得重新捡起来,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钱,短时间内还是干运输比较现实。

  快下班时,楼道窗户那儿围了一小撮人,望着外面叽叽喳喳地议论什么。

  Jessica从旁经过,往外看了眼,笑着走到夏罗的工位:“哎,你男朋友又来接你下班了。”

  夏罗一头雾水,Jessica没见过江生啊……

  须臾后,她反应过来,起身到窗户前一看,楼下停了辆超跑,换了个牌子和颜色,车身更扁了。

  陆则西闲散地坐在车头,正望着楼上的方向。

  夏罗看了他一会儿,回到工位,收拾东西下班。他会来找她,她是意料之外,又觉情理之中。看来上次跟他的谈话没起作用。

  也是,他要是这么容易打发,当初也不可能追到她。

  但夏罗也发现自己跟以前不同了。这次看见他来,她竟然没有想躲的念头,反而想要堂堂正正地挺直脊梁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给的勇气~~~~

第42章

  走出公司, 夏罗径直朝着陆则西过去了,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平稳而沉着。

  陆则西从车盖上跳下来,上下打量她。今天她似乎有些不一样, 见他不再像老鼠见了猫。

  夏罗在他身前站定。自从上次日料店谈过,他消停了好些天,不知道背后又憋什么坏。

  不过无所谓了,他不管出什么招都没用。微微一笑, 她道:“看来你上班挺闲哈,这么早就来等我。”

  “……” 陆则西仔细辨认她眼里的情绪,澄澈透亮, 有种以前没有的自信:“哟, 今天会挖苦人了。”

  夏罗皮笑肉不笑地:“说吧,找我干啥,是要请我吃饭,还是给我送礼?”

  陆则西脸皮抽了下,须臾后, 才说:“我想带你回学校看看。”

  夏罗恍然:“啊,原来你想出这张牌, 故地重游,重温旧梦?带我去回忆以前经历的事,然后期望我会回头?”

  目的被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陆则西脸上有些挂不住:“难道你真的能忘了?”

  夏罗摇了摇头:“不, 我忘不了。不是我想记得,而是我记忆力特别好。” 她说着顿了顿:“但是又能怎样?我记得很多事,不代表对我有意义。”

  陆则西脸色微变, 沉默地望着她。

  “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你。” 夏罗微笑地:“上次受了你的启发,所以我把我的事全部跟男朋友坦白了,结果他根本没有嫌弃我。所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他这么爱我。”

  “……” 陆则西一脸震惊:“你骗我的吧?”

  “你就是接受不了这个世界有男人比你好是不是?你是垃圾,所以全世界的男人都跟你一样是垃圾?” 夏罗呵了声:“傲慢也该有个限度。”

  陆则西铁青着脸:“是,我承认我以前做得不够好,是我混蛋。可是现在我跟他都能接受你,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他能给你什么?能给你房还是能给你车?”

  夏罗眯起眼:“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说着她凑近了些,低声:“你的房子,车子,留给其他人吧,我相信以你的条件,一定能找到冰清玉洁的完美女孩儿。”

  说完,她直起身子,朝他挥了挥手:“我走了。你以后真的不用再来这儿了,没意思。”

  -

  回到家,厨房里正传出热油下锅的滋啦声,客厅橘色的吊灯开着,餐桌上摆了砂锅粥,往外冒着热气儿。

  夏罗嘴角扬起笑容,有人等她回家的感觉,真好。

  此时北京已经开始供暖,室内温度适宜,她脱掉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去厨房找江生。

  他正站在灶台前,撸着袖子翻炒锅里的食材,侧脸线条严肃而冷硬。

  夏罗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精壮的腰,是温暖踏实的感觉:“我回来了。”

  江生侧头看她一眼,笑了:“快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夏罗恋恋不舍地再抱了会儿,松开去洗手,然后把空碗和筷子拿到客厅。江生把炒的菜盛出来,两人在餐桌边坐下。

  “对了,我今天找到工作了。” 他边给她盛粥边说。

  夏罗惊喜地:“真的啊?离家远吗?”

  “不算太远。是我以前拉过货的一个老板,业务扩张到这边了,找专职司机。” 江生把盛好的粥放她面前:“拿固定工资,钱比以前少了一半,但基本都是跑周边县市的短途,可以多陪陪你。”

  夏罗开心地:“那太好了,钱虽然少点,但是压力也小嘛,旱涝保收,又不用你自己找货。而且你不仅可以多陪我,还能有时间看自己的专业书,一举两得。”

  “就是过两天我得去跑一下手续,要办进京许可证。”

  夏罗咬着筷子头:“行啊,你去呗。”

  吃过饭,江生收拾了碗筷去洗,他在的时候,几乎不让她做家务活儿。

  夏罗在沙发上休息了会儿,去卧室把电脑抱出来放餐桌上,然后把手机里的照片导进去。

  江生收拾好厨房出来,就看见她坐桌子边,翻看两人之前的合影。

  电脑上的照片,随着她鼠标滚动,一张张滑过去,都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江生走过去,站她身后:“怎么忽然想起看这些?”

  “我想选几张打印出来,做成相框,带我公司去。” 夏罗识相地没有说后半句——免得其他人误会陆则西是她男朋友。

  江生手伸过去,覆盖住她握鼠标的手,轻轻移动了下:“我觉得这张不错。”

  屏幕上弹出一张照片,是两人去玉渊潭时,请路过的阿姨帮拍的,她被他从背后抱着,两个人都笑得自然。

  确实是张适合放公司的照片,但此时夏罗有些分心,右手被他温暖粗砺的手掌盖住,耳根拂过他说话时灼热的气息,令她心跳顿时乱了好几拍。

  江生微微侧头,嘴唇几欲擦过她耳廓:“你觉得呢?”

  暧昧的气息沿着耳朵溜进脖子,身子一阵酥痒,夏罗下意识地缩起脖颈,离他远了些:“我,我觉得还行。”

  江生装作没看出她的异样,握着她的手继续滑动鼠标,忽然在一张照片上停下来。

  那是在青川时,从果园搭小巴回家的路上,他枕着她的头睡了,而她甜甜地在笑,右手还在眼睛边上比了个耶。

  他一直以为,那次她也全程睡着了,却不知道她竟然醒着,还拍照留念。

  再往前翻,还有她偷拍的他的侧脸,背景虚化,阳光正好,明明是张打瞌睡的照片,硬是被她拍成了日系小清新。

  江生唇角勾起,意味深长地:“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 虽然是事实,但夏罗不喜欢输,硬着脖子逞强:“还好,也就一般般喜欢吧。”

  “说起来,要是没记错的话,” 江生摩挲着她的右手,调笑:“也是你先对我表白的。”

  夏罗脸一红,瞬间不吭声了,身子缩成一团做鹌鹑状,看吧,女生就是不能先表白,到最后还要受奚落,哼。

  江生见她不说话,抬手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生气了?”

  夏罗把脸扭到一边,嘴巴撇成八字形:“我太吃亏了,你都没有对我说过喜欢……”

  江生怔了下,仔细想想,他好像是没有对她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类型,一直信奉做比说实在,却忽略了她的感受。

  手指蜷缩起来,他做了个深呼吸,硬着头皮把这句肉麻话憋出来:“我……喜欢你……”

  夏罗猛然回头,差点撞到他的脸,难以置信地:“你刚说什么?”

  江生脸颊发热,直起身子:“没什么。”

  夏罗从椅子上跳下来,在他面前蹦跶:“你再说一次,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次嘛。”

  江生闭了闭眼。简单几个字,他说出口就已经很不容易,再说第二次实在是难为情。

  “快点儿快点儿。” 夏罗拽起他胳膊撒娇,满脸期待。

  江生俯视着她,黢黑的眸子在她脸上巡梭,片刻后,掐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稳稳当当地放餐桌上。

  夏罗先是吃了一惊,坐好后又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江生笔直地望进她的眼睛,视线干净而坦诚,须臾后,不疾不徐,吐字清晰:“我喜欢你。”

  说出来,好像也没有比想象中更难。

  夏罗怔愣地望着他,似乎仍在回味,慢慢地,脸上绽开一个甜美的笑。

  江生没想到短短四个字说出来,能看到她如此开心的表情,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看来我要经常对你说才行。”

  话音甫落,他微一低头,吻上她的唇。她欢喜的模样实在太诱人。

  夏罗本就无意抵抗,轻松地放他进来,双手顺势环住他的脖颈,手指没入发间。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些,摸起来有些松软。

  片刻后,江生放过了她的唇,沿着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一路吻下去。

  夏罗身子渐渐发软,支撑不住,他便扶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小心地放倒在桌上。

  乌黑的长发在她身后披散开来,白嫩的脸颊因为方才的吻染上一层淡粉,职业化的白色衬衣,此刻胸口正紧绷着,江生直看得眼睛充血,欺身压上来。

  “江生,我想再听你说一次。” 夏罗揪着他衣领,在他吻上她之前,小小声:“你要多练习,才会说得自然。”

  江生眼里有了笑意,低头吻了下她唇角,哑声:“我喜欢你。”

  夏罗笑得娇羞:“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 江生又吻了她一下,在她耳边喃喃:“这个世界,我只喜欢你。”

  夏罗羞得捂住脸。平时不说情话的人,突然说起来,还真有点儿受不住。

  江生拉开她捂脸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看着我。”

  夏罗慢慢张开眼,和他对望,他墨黑的瞳孔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然后她听见自己的衬衣扣子,被一颗一颗,慢慢解开的声音。

  此时,窗外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而至,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悄无声息地铺满了整个北京。

  作者有话要说:  没吃。

第43章

  公司暖气很足, 夏罗穿了件高领毛衣,坐在厕所隔间,拉开衣领, 不停往里扇风。

  该死的臭江生,昨儿晚上把她扑倒, 给她脖子上种了一圈草莓,害得她现在都快热得喘不过气儿了。

  想起昨晚,身体更加燥热。

  虽然他只是解开了她的衬衣,亲了亲, 摸了摸,但他看她的眼神,以及他身上散发的气息, 太欲, 似乎在他脑子里,已经把她XXOO八百遍了。

  最后,他还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从她身上下来了,额头上一层汗,眉眼间全是隐忍的克制。

  想到这儿, 夏罗不自觉地笑起来。可怜的小江生,憋得很辛苦呢, 怕对她心脏造成负担。

  其实她的病,应该也没有严重到不能同房的程度吧,毕竟以前念书的时候还跑过八百米,虽然是最后一名。

  不过出于保险起见, 下次看诊时,她还是问问医生,行或不行, 至少有个准话儿。

  待到稍微凉快了些,夏罗回到办公区。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大部分同事都在工位上或躺或趴地睡觉。

  她打开网页,登陆一个购物网站,搜索起无人机相关的书来。

  因为江生没有电脑,查资料不方便,所以有时会借用她的。她曾瞄到过他查一本书,英文原版,大概价格有些贵,所以没买。

  她想买来送给他。一来她马上要拿工资了,二来他也找到了工作,有理由庆祝一下。

  凭着对封面的记忆,夏罗很快找到了那本书,爽快地下了订单。等江生去办完那什么许可证的事儿,这书也差不多该到了。

  到时候要偷偷地给他个惊喜。

  正想着,搁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给她吓一跳,匆忙看了眼联系人就接起来,压低声音:“喂?”

  来电人是耿光辉,大学时的班长:“你现在方便到医院来一趟吗?”

  夏罗一头雾水:“医院?怎么了?”

  “陆则西酒精中毒住院了,醒了就吵着要见你。”

  “……” 夏罗滞了滞:“见我能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

  耿光辉犹豫了下:“他挺可怜的,你就过来见见他吧。”

  夏罗心想,我以前也很可怜,可怜得都快死了,你们谁关心过我:“我不来了,你好好劝劝他,让他想开点儿,别干傻事。” 说完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她有片刻出神。当初和陆则西交往时,便知道他是个有些骄傲的人,他有不少缺点,跟他在一起并不轻松。然而真正破坏两人关系的,是他不肯接纳她的过去。

  他明知道,她因为身为女儿身,在父母那里受尽不公,他明知道,出生性别为女,是她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明知道,她一直在为自己没做错的事受惩罚,性别又不是她可以选的。

  但在听了她最深的秘密之后,他还是没办法接受,选择了和她父母一样,让她因为自己毫无过错的事,而受尽折磨。

  她受到了伤害,他不是应该给她一个拥抱吗?为什么会不要她呢?在听了她那么多事之后,他怎么狠得下心?

  所以,她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

  陆则西这个小插曲,夏罗没太放在心上,她每天要忙的事还挺多的。

  白天要工作,闲暇时间还得操心治病的事儿。起初她挂了一个安贞的普通医生号,检查过后,医生告诉她,她心脏缺口的位置比较麻烦,没法儿上微创,硬上风险很大。

  但她实在不想接受开胸手术,以后胸口留筷子那么长道疤,连低领的衣服都没法儿穿了。

  所以她一门心思想再挂个老专家的号重新看一次。年轻医生做不了,也许老专家经验丰富,能上微创呢。

  但TOP医院的专家号岂是那么容易挂的,经常号源一放出来就秒光,她抢了好久也没抢到。

  今天也不例外,又是抢号失败的一天。

  夏罗盯着手机长叹口气,无奈地放回包里。下车,今日有雪,她小跑着进了公司。

  到了工位,她从包里掏出几个木质相框,一一摆放在桌上。前几天和江生一起挑的照片,他帮她去打印出来了,昨晚上装好,专程带到公司。

  放好照片,她拿起自己的水杯,去茶水间接热水。回来的时候,就见Jessica背着包,在她工位旁站着,歪着脑袋若有所思。

  “看嘛呢?” 夏罗笑着打断她。

  Jessica回神,指着照片问:“这你男朋友?”

  “嗯。” 夏罗喝一口水,见她包还背身上,应该是刚来上班,路过她这儿就发现了照片。

  Jessica忍不住八卦:“那之前拿着爱马仕袋子在楼底下跟你说话那男的谁啊?”

  夏罗浅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在追你吧?” Jessica挑了挑眉:“是个富二代?”

  夏罗笑了笑,不置可否。

  “哦哟。” Jessica顿时刮目相看的样子:“富二代追你你都不要,你这男朋友怕是要好上天。” 说着她视线再次落到照片上:“肤色很健康嘛,运动员?”

  “不是。” 夏罗摇头:“他是个货车司机。”

  “……” Jessica过于震惊没有兜住表情,脸部肌肉僵硬,眼睛里写满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虽然她没有说什么,但夏罗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就是成年人的“我不理解你的选择”。

  良久后,Jessica才回神,勉强笑了笑:“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夏罗轻轻嗯了声,在位子上坐下,摁下笔记本的电源键,一副打算开工的姿态。

  Jessica识相地:“那我先走了,回聊啊。”

  “嗯,好。” 夏罗礼节性地冲她笑了笑,目送她离开。

  非主流的选择,总是让一般人难以理解。不过,管他呢,生活是自己的,外人理不理解她根本不在乎。

  -

  晚些时候,给江生买的英文原版书到了。因为需要跨区调货,所以比平时配送时间长。

  夏罗把书小心地收进包里,顶着风雪回家。

  到家时,在楼道就已经闻见浓郁的饭菜香,她鼻尖动了动,像是红烧排骨。

  她赶紧掏钥匙开门。以前那个家,她只是过客,现在有江生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她愿意回去的家。

  走到厨房,江生正把排骨从锅里盛出来,用红萝卜烧的,香气扑鼻:“回来啦?”

  夏罗走过去,俯身闻了下那盘菜:“好香啊,你怎么什么菜都烧得那么好。” 说着试图用手去抓。

  爪子伸到一半,被江生拍了下:“拿筷子吃,小心烫。”

  夏罗吐吐舌头:“算了,待会儿上桌再吃。” 说着正色道:“我有礼物送你。”

  江生诧异地回头,就见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献宝似地举到他面前,眼里充满期待:“看!”

  江生视线落在书上,愣了片刻,惊喜地:“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本书……”

  夏罗很满意他的表情,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做他喜欢的事来让他高兴:“你女朋友我这么聪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然知道啦。”

  江生放下厨具,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净,这才接过那本书,小心地翻了几页,合上,然后抱住面前的人,低头在她柔软的发顶吻了下:“谢谢,我很喜欢。”

  夏罗也抱住他,在他怀里笑:“这位亲,不客气~”

  两人抱了须臾,松开,江生抬起手,在她小巧的鼻子上刮了下:“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

  “我跟我老板打听了下你想挂的那个专家号,他说他认识靠谱的黄牛,到时候可以帮我们。”

  夏罗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你说真的啊?”

  江生点头:“真的。”

  “太好了!” 夏罗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耶!今天真是开心的一天!”

  江生揉揉她的头,一脸宠溺:“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

  “好。”

  吃过饭,江生就迫不及待地翻起他那本新书来。

  夏罗坐沙发上看连续剧,缺个靠枕,便叫道:“你坐这儿来看嘛,陪我。”

  江生依言坐过去。夏罗靠着他手臂,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看片。

  江生翘着二郎腿,书搁在大腿上,静静地翻看。

  两人没说话,客厅只有电视的声音,但这样彼此互相陪伴的感觉,夏罗很喜欢。一直以来,她都相信一句话,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窗外,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之势,窗内,暖气十足,温馨的橘色灯光洒满整个客厅。

  偶尔,夏罗探出身子,到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叉一块水果,喂给江生,再叉一块给自己。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直到搁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是夏罗的手机。她探头瞥一眼,是串号码,虽然没有保存,但她记得,那是陆则西的号。

  伸手摁下电源键,挂断电话,她继续看电视。

  数秒后,铃声又响起,她再挂断。

  第三次响铃时,江生抬头,看了眼她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怎么不接?”

  夏罗再一次挂断:“不想接。”

  江生打量着她的神色,感觉有些异样,稍作斟酌:“你前男友?”

  夏罗不想骗他,微微点头:“嗯。”

  江生啪地合上书,放到一旁,浓眉挑起:“他还在骚扰你?”

  夏罗见他有些生气,忙劝道:“没事啦,不理他就好了,时间久了他应该就会知难而退的。”

  说话间,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江生伸手去拿:“我跟他说。”

  夏罗抢先把手机握在手上,挂断:“不要了,你跟他说只会让事态激化,到时候他逆反心理一上来,就更麻烦了。”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骚扰你?”

  夏罗赶紧给他顺毛:“没事没事,我把他拉黑就好了,这样他就打不了我电话了。”

  江生这才脸色稍霁。

  夏罗解锁屏幕,点进最近通话,进入陆则西的号码详情,刚要点击阻止此来电号码,手机嘟嘟进了条短信:

  我在你楼下,如果你不想我把他坐过牢的事公之于众,就下来见我。

  夏罗:……

  他知道她的住处不难,跟踪尾随,轻易就能得逞。但他怎么知道江生坐牢的事?

  转念一想,他家里有钱,人际关系想必也广,加之现在个人隐私并不完全归属于个人,不管是人脸或是指纹,甚至基因数据,很大一部分都在国家和企业的数据库里。

  只要他有心想查,就能查到。

  要是他真把江生的事到处乱说,恐怕会影响到他工作。

  当时江生之所以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之前和老板合作过几次,老板出于信任,直接招了他,想必也是没有做过背景调查。

  要是这事儿捅出去,他能不能保住工作还是个问题。

  想到这儿,夏罗从沙发上下来:“我出去一下。”

  江生诧异:“外面这么大雪,你出去干什么,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说着他站起来:“你待着,要买什么我帮你买。”

  夏罗嗫嚅了下嘴唇:“陆则西在下面,我去跟他说点事儿。”

  江生眉眼一沉,拔腿要往外走,夏罗从后面拉住他毛衣下摆:“你不要去。”

  她不知道陆则西背后在憋什么坏,总之两个男人见面,雄性荷尔蒙充斥大脑,最后会成什么局面不好说。

  万一真掐起来,吃亏的只有江生。

  退一万步说,哪怕没掐,陆则西也绝不会听江生的话,而她的话,他或许还会听得进去。

  “我不要你为我出头。” 夏罗使劲拽住他:“我只要你相信我。”

  江生回过身,沉默地望着她。

  夏罗固执地:“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这件事我能处理好,我只要你相信我。”

  良久的沉默后,江生眉眼松动了些,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好,我相信你,这件事交给你处理,但至少,让我送你下楼。”

  夏罗这才松开他衣服:“嗯。”

  -

  两人走到门口,夏罗从衣帽架取下羽绒服穿上,江生拿下围巾,仔细地围在她纤细的脖颈,再在胸前松垮地系了下,然后才穿上自己的外套。

  下楼。单元楼前,停着一辆白色的奔驰大G,车内亮着灯,顶上已经积了一层雪。

  夏罗撑开雨伞:“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江生嗯了声,停下脚步,看着她在雪里小跑着过去。

  陆则西坐在车里,抬眸看见了她,而在她身后的单元楼里,还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望着他的方向。

  陆则西降下车窗,雪花顺着风卷进来一些,对伞下的人说:“上车。”

  夏罗摇了摇头:“有话就在这儿说。”

  “我不想在这儿谈。” 陆则西唇角微勾:“还是说,你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男朋友的把柄在我手上。”

  夏罗笑了笑:“你以为,有这个把柄就可以要挟我做任何事?”

  陆则西一怔。

  “我之所以下楼,不是因为怕你,而是想把话说清楚。你有我和他的把柄,可以随时毁掉我们两个,但我不在乎。这个世界很大,总有你管不到的地方,我不介意和他远走高飞。”

  陆则西拧眉:“你就那么喜欢他?一个连大学都没读完,坐过牢的人,你喜欢他什么?”

  “所以我应该喜欢你吗?” 夏罗说着摇了摇头:“陆则西,你和我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江生,而是你并不爱我,你爱的始终是你自己。”

  “不,不是这样。” 陆则西推开车门,走下来:“我爱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夏罗举着伞往后退了些:“你如果爱我,就不会听了我的秘密之后,只顾自己的痛苦,忽略了我的感受,你如果爱我,就不会在我说了分手之后,完全没有挽留,你如果爱我,就不会抛下我出国读书,三年多对我不闻不问。”

  “这些年,你哪怕关心过我一点,就会知道我病了,我一直在吃药控制自己的睡眠和情绪。可是你没有,你只顾着自己,从来没想过被你抛下的我活得怎么样。”

  夏罗说着笑了笑:“你知道吗?我现在能站在你面前喘气儿,和你说话,全都要感谢江生。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你别说追回我,连我尸体你都别想找到。”

  陆则西懵了,他打量着眼前的人,在她脸上看见了一种隐藏的脆弱,和记忆中她孤傲尖锐的形象,难以重合。

  他嗫嚅了下嘴唇,听见空气中自己的声音:“什么……情况?”

  夏罗平静地:“八月份我自杀过,被他救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但实在受不了你自以为是的样子。你如果真的哪怕有一丝爱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来威胁我,试图毁掉我爱的人来伤害我。”

  “你只是受不了输给一个你认为不如你的男人,你只是接受不了我真的不会再回头的事实。” 说着她再往后退了一步:“该说的我都说了,以前那个喜欢过你的夏罗,已经在八月死了,所以,别再找她了,别让我恨你。”

  陆则西肩头堆起一层雪,无声地凝视着眼前的人,雪花静静落在她粉色的伞面。

  人明明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到,不知为何却看起来异常遥远,恍如隔世。所以,她终究是像滑过指间的风一样,再也抓不住了么?

  夏罗安静须臾,转身,在风雪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个在等她的男人。进了楼,她收起伞,他牵起她的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炮灰快下线了,别急 ^_^

第44章

  那晚的谈话, 夏罗不知道陆则西听进去多少,她忐忑地等了几天,发现他并没有任何动作, 稍微松了口气。

  日子平淡地过下去。

  不久后,江生通过黄牛搞到了专家号, 尽管价格贵了不少,但能搞到已是幸事。

  夏罗提前请好假,去医院看诊,江生陪着她一起。

  在心外科候诊区, 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大部分是耄耋之年的老者,也有少数小朋友, 不过几岁的年纪, 被父母心疼地抱在怀里,嘴唇青紫。

  那是病重的迹象,因为心脏功能不足,导致缺氧,才会唇色发紫。

  夏罗看着那些孩子, 心态平和了些。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和别人比较。

  她曾经觉得自己很惨, 摊上这么个病,但和眼前的孩子相比,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至少她的心肺功能大体正常,普通的运动都没问题, 不像这些孩子,怕是连跑也不能跑的。

  她无法想象一个活在随时会死的阴影下,不能奔跑的童年。

  江生见她发呆, 握紧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柔声:“在想什么?”

  夏罗回神,一笑:“我在想,其实我运气也不算很差,虽然遇到过很多不好的事,但我生命里,也有过快乐的时光,我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外公,我还有你,我的这个病也不是不可治愈。”

  “对比世上的一些人,我算是不幸的,但是对比另一些人,我其实算很幸运的了,起码我能活下来,不是吗?”

  江生摩挲着她的手背:“是,能平安地活下去,就是最幸福的事。过去咱不想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夏罗轻轻点头:“嗯,一定会。”

  约莫等了个把钟头,终于轮到她的号。夏罗捏着检查报告进去,江生在一旁陪同。

  老专家坐在后面一张桌子,前面看诊的是个中年男人,大概是专家的徒弟,招呼她过去。

  夏罗交了检查报告,简单地说明病情和诉求之后,中年男人拿着彩超单子仔细看了看,起身去跟后面的老专家沟通。

  须臾,中年男人回来,和她解释:“你心脏缺口的位置从这上面看起来比较麻烦,我们建议你再做一个经食道的彩超,从心脏后面看一看,到时候才能确定微创的可能性和风险。” 说着给她开了检查单,让她去缴费。

  从诊室出来,夏罗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江生听了,连忙安慰:“别气馁,起码专家没说一定不能做微创,还是在帮我们寻找可能性。”

  夏罗点点头:“我知道,就是这种等待判刑的感觉,太难受了。”

  “没关系,就算做不了微创,做开胸也是一样,只要能治好就行。”

  夏罗没好气地掐了他一把:“哪儿一样了,微创最多腋下留个疤,开胸那可是胸前留道疤,你去网上看看图片,那疤可长可吓人了,筷子那么长,丑死了。”

  江生捏了捏她的脸:“我不嫌弃你。”

  夏罗切了声:“你现在这么说,到时候看了肯定要嫌我丑。”

  江生顿住脚步。夏罗朝他看过去:“嗯?”

  江生望着她,一脸认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儿,我都不会嫌弃你,所以不要有负担,也不要冒风险,到时候该做哪种手术,咱听医生的,不强求,好吗?生命才是第一位。”

  夏罗安静须臾,红着眼睛点头:“好。”

  走出诊室没多远,她忽然想起什么,惊呼一声:“哎呀,我忘了问件事儿。”

  “什么?”

  夏罗没回话,转身小跑着朝诊室去了。江生忙跟在她身后。

  推开门,下一位就诊的病人刚坐下,夏罗一脸抱歉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刚有个问题忘了问。”

  一屋子的人视线都汇聚在她身上。中年男医生带的几个青年实习生更是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如此漂亮的女病人实在是不多见。

  夏罗望向医生,胸口轻微地起伏:“像我这种病情,能不能有性生活啊?”

  “……”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江生刚走进来,便听见她这么大刺刺地当着一屋子人问这问题,不禁耳根一热。

  男医生推了推眼镜:“你的病情在心脏病里不算严重,正常的性生活没什么问题,适度节制,注意休息即可。”

  夏罗松口气,微笑地:“谢谢医生。” 说完转身,拉起江生的手往外走。

  “你就这么想跟我睡啊?” 走廊上,江生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灼热的气息喷进她耳朵。

  夏罗缩了缩脖子,嘴硬:“少臭美,我是以防万一,为了我的安全着想。”

  江生搂了搂她的腰,不盈一握,仿佛他稍微大力一点,就会折断:“你这么瘦,我是真怕把你弄坏。”

  饶是夏罗脸皮再厚,听见弄坏两个字还是绷不住,脸颊微热:“讨厌……”

  江生见她害羞,伸手把人揽进怀里,捏了捏她的脸,笑:“怎么这么禁不起逗。”

  -

  医院做彩超的人多,按理说是轮不上的,但夏罗是心外科要住院的病人,开单的医生给她加急了。

  两人在彩超室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护士把夏罗叫到了其中一间房。

  简单地往她口腔里喷了些麻醉药,防止探头进去时,刺激到喉头引起呕吐,之后就让她侧躺在检查用的床上。

  医生拿起一根黑色的,像是电缆一样的东西往她嘴里塞,从食道插了下去。

  尽管做了麻醉,不会有恶心的感觉,但探头的直径对她来说过于粗大,顶得她胸口生疼。

  尤其插进去之后,医生不停地旋转,拉动探头,给她眼泪都疼出来了,还说不出话,整个口腔都被线缆占据。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医生才慢慢把探头从她嘴里抽了出来,扯了厚厚一叠纸给她清理自己。

  擦干净之后,夏罗吸着鼻子走出去。

  江生等在走廊,见她出来便迎上去,发现她眼睛微红:“很疼?”

  “嗯。” 夏罗皱着小脸:“生病可真是太麻烦了,光是检查就要你命。”

  江生抱了抱她:“没事了没事了,就做这一次检查,等病治好了咱就不来医院了。”

  夏罗在他怀里,委屈地闷嗯了声。

  片刻后,食道彩超的检查报告出了,两人捏着报告又回去找医生看。

  医生跟老专家商量了许久,然后让夏罗坐到老专家那张桌子前。

  “你这个缺口位置在心脏靠后侧,不是说完全不能上微创,但是很难,对精度和主刀的技术要求极高。我们建议你还是做传统的开胸手术,虽然创伤大点,但是手术相对成熟和直观。”

  夏罗一听,眼睛立马红得像兔子。挣扎了那么久,到头来,还是得留个筷子长的疤???

  老专家叹了口气:“没办法,外科手术就是这样,伤口每小一寸,都是以提高手术难度和风险为代价。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认为成熟的手术方式会更适合你……”

  后来说的什么没太听清,只知道老专家的大意是她不能做微创了。

  夏罗心里难过,一直强忍着,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忍耐到了极限,哇地一声就哭了。

  街上过往的人朝她投来怪异的目光,感觉在医院门口哭,这姑娘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了?还是有什么亲人去世了?

  江生忙把人抱进怀里柔声哄着:“没事儿了,反正那疤在胸口,别人也看不到。”

  夏罗哭得一塌糊涂:“可是我自己能看到啊,你也能看到啊,以后我都穿不了低胸的衣服了。”

  “杨主任不是说了,会尽力把刀口给你往下移两寸,不太会影响你穿衣服。”

  “可是还是丑啊……呜呜呜……”

  江生捧起她哭花的脸,仔细地给她擦干眼泪,然后亲了亲她额头:“不丑,哪儿丑了,你最漂亮,就算有道疤也还是最漂亮。”

  夏罗还是垮着张脸:“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等你以后看到那道疤,就不会喜欢了。”

  江生无奈地笑笑,反问:“我要是身上有那么一道疤,你会不喜欢我吗?”

  夏罗想了想,摇头:“不会。”

  江生使劲捏了捏她的脸:“这不就结了,那我为什么会因为一道疤不喜欢你?”

  夏罗吸了吸鼻子:“男人不都是视觉动物?”

  “理论上来说是。” 江生很诚实地没有否认:“但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还是喜欢你。”

  “……” 夏罗没出息地笑了出来,须臾后,又止住,假装生气:“我不管,总之我今天很不开心,你得给我买好吃的。”

  “行。” 江生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

  于是手术的事就这样定下来。

  杨主任是老专家的徒弟,手术排期很满,夏罗只能先行预约,然后等待医院通知,什么时候有床位了就什么时候去做。

  但医院方面告诉她,应该不会太快。

  至于留疤,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接受了现实,至少她努力过,结局既然不能被她左右,那她也只能安然接受。

  很快就到了元旦前夕,大学班级群里开始热闹地提前发祝福。

  夏罗这才惊觉,距离上次和陆则西见面,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段时间,她还是没能完全放心,总怕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则西就把江生的事儿捅出去,又或者把她小时候的事儿说出去。

  他是傲慢的人,一副输不起的性格,在她这儿吃了瘪,大概率会报复吧,可总这么风平浪静的算怎么回事儿?

  难道真想通了?

  夏罗心里没底。那种不知道另一只鞋子什么时候落地的感觉,不是太好受。

  时值公司要起一个新项目,研发经理安排她和另一名老员工去跟进学习。

  开了一天的项目会,夏罗整个人头晕脑胀。刚在位置上休息了会儿,正揉太阳穴,Skype就跳出信息:

  这个论坛有很多学习资料下载,你可以注册一个。

  然后对方丢过来一个链接。

  发信人是和她一起去开项目会的老员工,也是部门里的技术骨干。

  对于这种大佬发过来的干货,夏罗自然是求知若渴,回复了一个谢谢以后,就打开论坛,开始注册账号。

  填完了相关信息之后,论坛给她邮箱发送了一封验证邮件,需要她点击里面的验证链接。

  她打开邮箱登陆界面,输入账号密码,按下回车键。

  这个邮箱已经好久都没有打开过了,上次用还是在她找工作的时候。

  页面刷新后,出现密密麻麻的新邮件,大多都是广告。夏罗快速地扫了一眼,忽然在其中一封上停了下来。

  发件人用的是扣扣邮箱,那个号码她再熟悉不过,是陆则西的,发件时间是两周前,邮件标题是:对不起。

  鼠标悬在那封邮件上,夏罗犹豫片刻,还是点了进去。

  夏夏:

  对不起。这句话本来我应该当面跟你说,但我想你可能不愿意再见到我。我试过打你手机,想亲口告诉你,但不通,估计是被你拉黑了吧。

  微信,扣扣,和我有关的所有联络方式,大概你都删除了,所以我只能写邮件来跟你道歉。

  对不起。把你逼到绝望的境地,从来都不是我本意。

  那天听你说你自杀过,我特别震惊,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对你做了什么。

  以前念书的时候,总感觉你对什么都无所谓,刀枪不入。你不像别的女孩儿,爱撒娇爱哭,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你的事儿。

  原来是我一直没有看清过你,你的坚强都是伪装,你的内心其实很脆弱,你只是不说。

  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不想再和我在一起,我现在能理解了,也不会再强求。

  至于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他救了你的命,我应该感谢他,不然我可能会悔恨一辈子。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

  这些天,我反思了很久,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我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而忽略了你。

  对不起。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也许不再打扰你,就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想,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幸福快乐。

  陆则西。

  ……

  看完,夏罗出了会儿神,没有回复这封信,点叉关掉了页面。

  良久后,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于她而言,属于陆则西的时代真正结束了,不再彼此拉扯,牵绊。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bye~

第45章

  这是两人在一起跨的第一个年。夏罗提议去天AN门看升旗当做庆祝。

  江生本就有家国情怀, 听到这个提议自然是高兴。虽然跟着她来北京也有两个多月,但从没去看过升旗。

  提前查好升旗时间,两人十二点刚过就出门, 到了广场已经有些人等在那儿了。

  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江生带了保温杯和零食,和她边吃东西边聊天消磨时间。

  冬夜寒冷,夏罗身上贴了好几个暖宝宝,耳朵尖还是不可避免地冻红了。她皮肤本就白皙, 衬得那红色异常显眼。

  两人面对面地盘腿坐着,江生眼尖,抬手轻轻捂住她耳朵。

  夏罗一愣, 然后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力透过耳部的皮肤, 顺着脸颊蔓延开。

  “好点吗?” 他低沉的声音透过寒冷的空气传来。

  夏罗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两只耳朵暖洋洋的舒服:“嗯,好多了。”

  直到她耳朵彻底暖和起来,江生才松开手:“现在时间还早,要是困就睡会儿。”

  夏罗摇头:“不困。我现在可兴奋了,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这儿看升旗。以前大学的时候想过要来,但是起不来床, 所以这次干脆就不睡。”

  “我大学也想过来,但那个时候一心忙着打工挣钱,也就只是想想而已。那时和同班同学约好,毕业了一起来北京创业, 当时想着看升旗总有机会的,没想到后来……”

  江生说着顿了顿,原本有些遗憾的神色, 渐渐地释然了:“幸好后来遇到你,看升旗这个愿望总算是圆了。”

  夏罗笑得眉眼弯弯:“江生,只要我们在一起,以后还可以圆很多愿望,到时候把想做的事写下来,我们一件一件去完成,好不好?”

  江生用力点头:“好。”

  ……

  两人聊起彼此的心愿,不觉时间流逝。几小时后,安检开放,人群蜂拥至安检口。

  排队过完安检,他们跑着去抢位置,幸运地抢到了东华表附近的前排。

  江生站她身后,两只胳膊撑在围栏上,把她整个人护在身前,避免被后面的人挤到。

  夏罗拿着手机兴奋地拍照。占了个绝佳的位置,真是不枉费她彻夜不睡来这儿排队。

  约莫六七点的时候,安保把警戒线拉了起来,电视台也来人了,大摇臂摆起来,新年的第一次升旗,仪式感浓重。

  今天来的人数估计超过了十万,两人仿佛置身于一场浩大的盛事,心潮澎湃,民族的凝聚力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很快,国旗护卫队从天AN门城楼出来,踢着整齐的正步经过长安街,气势磅礴。

  七点三十六分,鲜艳的五星红旗准时在庄严的国歌声中缓缓升起,旗手使劲一扬,旗身便在风中猎猎。

  夏罗看着那一抹红沿着旗杆一点一点上升,莫名地有些想哭。

  她悄悄回头看了眼江生,发现他眼里也有泪,嘴唇微微地一张一合,在跟着唱国歌。

  -

  升旗仪式很短,尽管为了这短短几分钟,他们花了快十个小时准备,然而一切皆是值得。

  不到现场看一次,就永远体会不到那种万众同心,众志成城的感动。

  搭地铁回到家,两人一夜没睡,各自去补觉。

  睡醒了去附近的商场吃了顿饭,再去电影院看了部电影,元旦节就圆满地结束了。

  今年元旦正好是周三,国家只放一天假,所以第二天,两人都回单位上班。

  午休时间,夏罗跟着Jessica和项目组里的人去食堂吃午饭。

  她所在的科技园区很大,每次午饭,食堂里总是人山人海,令她想起大学时吃饭的盛况。

  打好饭菜,几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讨论起最近的时事。

  夏罗在组里年纪最小,其他人都是三十岁左右,所以聊的话题偏向于成熟,例如学区房啊,股票啊,鸡娃的策略啊。

  这些事对她这个未婚未育的小姑娘来说还太过于遥远,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安静地听。

  一个话题结束,短暂的沉默,Jessica很快想到了下一个:“哎,你们听说了吗,武汉那边貌似发现了SARS病毒。”

  另一个同事立马接腔:“我在网上看到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Jessica点头:“空穴不来风,传得有鼻子有眼,很有可能是真的。”

  一个北京土著靠了声:“那就出大问题了,当年北京SARS闹得多严重,我吓都吓死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又一个同事说:“你别听风就是雨,现在网上的消息反转的还少吗?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

  一群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个定论。相信的人已经打算去囤口罩了,不信的人对此嗤之以鼻。

  夏罗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很快,这个小插曲就被她遗忘了,在这个消息爆炸的时代,每天都有夺人眼球的新闻。

  SARS的事就像在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头,很快又归于平静。

  一个周末的下午,夏罗和江生两人坐在餐桌边学习。夏罗是为了公司新起的项目,江生还在温习他大学的课程。

  幸亏他人很聪明,加之又是以前学过的东西,所以捡起来很快。

  明亮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落在二人肩上,暖气片上放了些新鲜的橘子皮,烘烤出一阵暗香。

  江生低着头,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书本里的要点。

  夏罗在电脑上看资料。偶尔她会分心,余光溜到左手边的人身上。

  他握笔的手骨节均匀,字迹工整有力,浓密的睫毛下,眼神专注,心无旁骛。

  她很喜欢和他坐在一起看书,恍惚间会有种和他是同桌的错觉。

  日常和江生的相处,大约都是这样的平静安宁。

  两人不喜欢吵闹,除了有时约会,去逛街吃饭看电影,其余时间就这样彼此陪伴。

  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有种脚踏实地的夯实。

  中途休息,江生起身去厨房洗了点水果拿出来,搁桌上的手机连续响了好几声。

  他扯了张抽纸擦干手,点开手机一看,是流浪动物基地的志愿者发过来的。

  几个月前,他和夏罗在阳城救了一只受伤的小橘猫,送到医院手术以后,被当地的救助站收养。

  有时他们会在微信上问问小猫的情况,志愿者也会主动给他们发一些视频。

  今天对方一口气发了数条视频过来,江生虽然还没有点开,但从视频封面看出,小猫并不在救助站。

  它身后的背景,更像是在谁的家里,客厅墙壁是蛋壳色,有个大电视,还有橘色的吊灯。

  江生刚在猜小猫是不是被领养出去了,志愿者的语音就发过来:

  江哥好消息,小橘终于有好人家愿意收养了……

  对方激动地说了一大堆,江生把手机拿在耳边,越听神色越柔软。

  夏罗吃着水果瞅着他,问了句:“谁啊?”

  江生听完语音,把手机递过来:“小橘领养出去了。”

  夏罗一愣,飞快地接过手机,点开那段语音再听了一次。

  原来领养小橘的家庭,是一个三口之家,爸爸妈妈和十岁的儿子。

  小朋友因为罹患骨肉瘤,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切除了右腿,但性情因此变得古怪阴沉。

  机缘巧合下,爸妈看到了救助站的领养帖子,拿去给儿子选。

  结果儿子挑中了和他一样失去右后腿,却机灵活泼的小橘。

  夏罗挨个点开视频。

  小朋友拿着逗猫棒,和小橘开心地满屋子跑,他穿着假肢,跑起来样子有些怪。

  小朋友在沙发上看电视,小橘走过去,窝在他腿上睡着,小朋友轻轻抚摸着它。

  就连小朋友上厕所,小橘都要守在卫生间门口,手从门缝底下伸进去掏呀掏……

  夏罗看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赶紧扯了张抽纸擦眼睛。

  幸好当时江生不顾她的嘲讽,坚持救下了小橘,不然它现在也不可能安慰到另一个灵魂。

  有时人就是很奇怪。拿小朋友来说,父母必定是爱他的,但爱并非万能。

  爱不能让他快乐,有时甚至是负担。

  打开一颗心的锁,需要一把正确的钥匙。小橘就是他的钥匙。

  因为受过同样的伤害,所以情感才能共振。

  在父母面前阴沉古怪的孩子,在猫面前,变回了一个开心的少年。

  “江生。” 夏罗吸了吸鼻子:

  “是不是每个生命活在这世上都是有意义的?就像我活着是为了遇见你,小猫活着是为了遇见这个小朋友?”

  江生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我相信是这样,所以才不能轻易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夏罗拉了拉他衣袖:“晚上你陪我去逛街吧,我想给小朋友写张卡片,不知道哪儿还有卖的。”

  江生自然应允:“好,到时候我们去找找,卖文具的店应该还有得卖吧。”

  吃过晚饭,两人穿好外套,换好鞋子,手拉着手出门,边走边讨论除了卡片,还要给小朋友和小橘寄些什么礼物。

  刚走到楼下,就见单元楼前停着辆奔驰大G。看上去有些眼熟。

  夏罗脚步顿住,心里一紧。他不是说过,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吗?

  江生见她发愣,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正好看见驾驶室的车门被推开,陆则西走下来。

  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把人护在身后。

  “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 陆则西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只是来跟你们说件事儿。”

  “什么事儿?” 夏罗狐疑地望着他。

  陆则西脸色有些严肃:“武汉那边发现SARS病毒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夏罗和江生对视一眼,点头:“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点,但是不是辟谣了吗?”

  “事情是真的,只是现在还压着,怕引起恐慌,所以没有官宣。” 陆则西表情凝重:“接下来一段时间国内会不太安全,你们要提前囤好口罩和消毒水。”

  说着他顿了顿:“我准备回美国了,你们要是想出国避风头,我可以帮你们搞定机票和住宿。”

  夏罗懵了会儿,才回过神:“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们,但我们不会出国的,工作和家都在这儿。”

  对她的回答,陆则西并不意外:“我想也是。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要是需要什么帮助,你有我电话。”

  说完他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然后转身,上车。红色尾灯消失在路的尽头。

  江生握了握她的手:“他说的话,靠谱吗?”

  夏罗点头:“至少这件事,他应该不会拿来开玩笑。他家里有些背景,消息肯定比一般人灵通。”

  江生若有所思:“那我们等下路过药店,就顺便把口罩那些东西都买好,有备无患。然后还需要通知身边的人,让大家都注意点儿。”

  “好。”

  两人买完东西就立刻回家,不敢在外头多待,再分别通知朋友家人。

  夏罗先给余梦媛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打了电话,然后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大概是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瓜葛了吧。

  其实她也是,情愿这辈子永不再相见。

  只是关乎生命的事,如果不提醒一下,良心又有点过意不去。

  夏罗斟酌片刻,给弟弟发了条语音过去,简单把事情说了下。只要告诉他,他应该就会转告给父母的。

  对于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她是没什么仇怨的。毕竟被生下来也不是他的错,父母偏爱他也不是他的选择。

  而至于他们收到消息,会如何应对,就不是她管得着的事儿了。

  -

  周一去上班,夏罗戴上了口罩,到了公司都不敢摘。有同事笑问:“夏夏你怎么啦?感冒啦?”

  夏罗摇摇头:“这不是怕SARS病毒吗?”

  同事笑话她:“那事儿不是辟谣了嘛,说是谣言。”

  夏罗一板一眼地纠正:“不是,是真的。”

  同事狐疑地打量她:“你咋知道?”

  “我一个朋友跟我说的,他家里人脉很广,消息不会出错。”

  同事上下看她一眼,对她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二十四岁的小姑娘,外地人,在北京还租房住着,能认识什么高端人士,八成是吹牛。

  对于有些同事的不信任,夏罗心里着急,但又很无奈。口说无凭,人家没道理听你一句话就信你。

  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时光飞逝,转眼临近春节。

  江生提前和父母说过传染病的事儿,为了避免旅途中遇到风险,所以这个春节他们不回老家过年。

  夏罗公司有武汉的同事,买好票准备回家,她再三提醒,对方只答应她戴好口罩,但不会留在北京。

  一场以亿人为单位的春运高峰,就此浩浩荡荡地拉开序幕。

  夏罗公司比较人性化,除夕前几天就让大家work from home了。她和江生囤了些大米面粉罐头方便面,还囤了些冻肉,以防万一。

  江生依旧正常上下班,夏罗待在家里,完成工作的间隙,她会刷一刷新闻。

  那时微博已经有病人忽然在街头晕倒的视频,但是一直没有官方出来定性这件事。

  直到一月二十日,有专家出来明确新型病毒人传人。

  越来越多的线索浮出水面,夏罗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事态的严峻,有些人仅仅只是在火车站路过,就被传染了病毒。

  居民开始以更大的热情抢购口罩,酒精,消毒水,一场无形的恐慌疯狂在全国蔓延。

  很快地,微博上开始出现让人更为难过的视频,夏罗每天一上网,就止不住压抑和想哭。

  江生每次都要抱着哄很久,才能让她情绪恢复正常。

  两人都想为这次灾难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除了每天帮忙转发求助信息和捐款,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23日。武汉突然封城。

  然后,防疫物资,生活物资短缺,急需外界驰援。

  正月初二,夏罗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受控制地刷新新闻。每天她只要一醒来,就是上网关注疫情进展。

  江生去市场采购了新鲜蔬菜回来,把菜放进厨房,走到她面前,蹲下:“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夏罗抬起头,刚看了个特催泪的视频,到现在眼眶还在发红。她吸了吸鼻子:“什么事儿?”

  江生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你知道现在武汉什么都缺,对吧?”

  夏罗用力点头:“知道。”

  江生握住她的手:“我们货车司机的群里刚发了条消息,有100吨蔬菜要捐给武汉,在征集司机志愿者。”

  夏罗愣了须臾,慢慢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你……想去?”

  江生从她的肢体语言读懂了她的意图,但仍旧抱着一丝希望,试探地:“你同意吗?”

  “我……” 夏罗嗫嚅了下嘴唇,视线有些闪躲。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她第一反应,确实是不想让他去。

  她的确同情疫区的人民,她愿意转发呐喊,以及捐款,如果她会做口罩,她也愿意做。

  一切能够帮助疫区人民,又不危及自身安全的事,她都肯去做。但要她让江生去深入疫区,她不敢。

  他于她而言,意义太过重大,是撑着她在这世上苟活的唯一信念。她根本就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你……让我考虑下。” 说着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蹬蹬蹬地跑回卧室,想一个人静一静。

  -

  坐在飘窗上,夏罗透过整片玻璃望着窗外的景色。

  空荡荡的街道,偶尔出现一两个人,都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行色匆匆。本该是红红火火的一个年,气氛却如此萧索。

  原本喧闹的世界,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变成黑白无声的电影。

  谁也不知道这场疫情会持续多久,会死多少人。

  微微低头,掌心还握着手机,她点开微博,铺天盖地的求助信息顿时涌入眼帘。

  谁的亲人得不到救治,死在了家里,又有谁的亲人躺在医院过道上,奄奄一息……

  虽然她人不在那座城市,但她知道,那里,此刻,必定如炼狱。

  那么危险的地方,江生不能去,就算他不去,也会有别的司机愿意去的吧?

  当一次缩头乌龟,也没有什么的吧?

  夏罗痛苦地握紧手机,双腿蜷起来,脑袋埋在膝盖中,眼泪珠子似地往下掉。但为什么她的良心如此不安?

  约莫中午时分,江生来敲她的门,叫她吃午饭。

  夏罗走出去,餐桌上放了她爱吃的排骨,但她也不怎么高兴,似乎快乐被什么剥夺走了。

  她想到那座炼狱的城,也许有人连蔬菜都买不到。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江生没有逼着她给答案,默默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

  夏罗坐沙发上,打开电视,里面正在直播火神山医院的建设,无数网友围观,为奋战在一线的工人加油打气。

  她又不争气地哭了。疫情开始以后,她总是哭,有时是因为难过,现在是因为感动。

  有那么多的人,都比她勇敢……

  江生在水槽前洗碗,余光瞥见她在抽纸擦眼泪,赶紧冲掉手上的洗洁精泡沫,走出来,在她身边坐下,把人搂进怀里:“真是个小哭包。”

  夏罗擦干眼泪,带着鼻音:“是不是我说不准你去,你就不去?”

  江生点头,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如果你不准我去,我就不去。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一定得你同意才行。”

  “但是你想去。”

  “是,那是我能做到的事。我不会治病,也不会修房子,但至少,我可以帮他们运送物资。”

  夏罗安静了良久,仰起脸:“那你去吧,活着回来就行。”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不是那种可以看着别人受苦而不管不顾的人。如果有力所能及的事,他一定会帮忙。

  江生愣了下,意外地望着她:“怎么想通了?”

  “那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如果大家都退缩,这场仗怎么打?” 夏罗红着眼睛:“我不是不想你去,是怕你有危险,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活着回来。”

  说着她顿了顿:“你记住,我们是命运共同体,要是你死了,我也不会活。不想我死的话,就活着回来。”

  江生眼眶嗖地红了。他深深地凝视着她,良久后,微微低头,在她唇上轻印了下:“我一定活着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不会虐~先给宝宝们打个预防针,下章就完结啦~

第46章

  江生和其他几名重卡司机约好时间, 分别从各自的所在地出发,赶往兰陵县装货。

  临走前,夏罗给他打包了满满一大箱行李, 装了许多口罩酒精消毒水等防疫用品,还装了护目镜和一次性雨衣。

  为以防万一, 连家里的垃圾袋都给他塞了好几卷,到时候可以扎在裤腿上用。

  到了出发那天,夏罗执意要送他到车队,江生同意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戴好口罩在楼下等。

  江生单位的老板派了小车过来接他。司机小杨帮忙把箱子塞进后备箱,他们在车子后排入座。

  一路上, 夏罗没有说话, 只是安静地靠着江生。路上车很少,司机油门压得低,两边的建筑疯狂往后退。

  江生搂着她,右手有节奏地抚摸着她披散在背上的长发,光洁柔顺, 似有暗香浮动。想来会有一段日子,不能像这样抱她在怀。

  不是不痛苦。不是不担心。

  只是, 就像打仗一样,如果不能在前期扑灭敌军的小火苗,火势一旦蔓延,呈燎原之势, 局面就会失控。

  到时候会变成怎样,谁都说不好。

  她身子那么弱,心肺功能不好, 换个季都会咳上好一阵,要是疫情蔓延开,她一旦出事,生还的几率恐怕太小。

  所以,必须把敌军锁定在局部,集全国之力来控制。他虽然渺小,但是灭火的每一滴水,都很重要。

  “你要记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出门。” 江生抱紧她的肩:“冰箱里囤的肉应该够吃上一阵了,水果和菜我也给你买了一些,要是吃完了就点外送,或者小区附近的小店买,不要去人多的地方,知道吗?”

  夏罗闷闷地嗯了声:“知道。”

  “出去尽量戴手套,东西买回来,塑料袋表面记得消毒,社区的联系卡我贴在冰箱上了,要是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隔着口罩捂住了嘴:“你不要担心我了,我会乖乖待在家,什么事儿也不会有。倒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可以摘口罩,明白吗?”

  江生眼底浮起笑意,捏了捏她的脸:“明白。”

  很快到了车队,老板亲自出来迎接他。江生简单地做了下介绍,对方朝夏罗竖起大拇指:“你男朋友,真汉子。”

  夏罗望着江生笑了。尽管不想让自己男朋友去做英雄,但见他受人认可,她也感到骄傲。

  “本来我也是要去的,”老板叹了口气:“但我女儿刚上初中,她妈走得早,我要是没了,我怕她一个人活不下去……”

  说着老板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江生手上:“小江,这是我一点心意,你拿着。”

  江生固执地把信封推回去:“不用了,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但像你这么勇敢的年轻人,值得奖励。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我上不了战场,只能给你们支援点粮草,总不能还让你倒贴油钱。”

  江生还要推辞,老板把信封硬塞他手上:“拿着,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替弟妹想一想,她身体不好,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

  江生侧头,望了夏罗一眼,斟酌片刻,握住了那个信封:“谢谢。”

  老板笑着拍拍他的肩:“注意安全,弟妹这边你放心,待会儿我让小杨送她回去。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江生颔首:“好。”

  和老板聊完,他走到夏罗跟前,把信封交给她:“你是家里的大管家,这钱你拿着。”

  夏罗接过信封,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你要早点回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江生低头,隔着口罩在她唇上吻了下:“一定。”

  两人用力地抱了抱,江生揉揉她的头:“我走了。”

  “嗯。” 夏罗朝他挥手,竭力忍住眼泪,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哭的样子,这样他会担心。

  江生拉开自己的货车车门,轻巧地跳上去,关门,发动车子,然后降下车窗:“你回去吧,外面冷。”

  夏罗固执地摇头:“不,我要看着你走。”

  江生默了默,没有再劝,车速很慢地驶出车队大门。

  夏罗追出去,一直到他的车消失在马路尽头,才蹲在地上哭起来。

  -

  司机小杨把她送回租屋,江生的老板还特意给她搬了两箱年货,什么瓜子核桃杏仁开心果,还有大白兔奶糖。

  送走小杨,夏罗站在客厅,环顾四周。屋子里空荡荡的,江生不在,安静得可怕。

  只有窗户上几盆他养得肥油油的绿萝,给点水就肆意生长,这空间里才不至于孤单单地只有她一个活物。

  夏罗在沙发上坐下,发了会儿呆,然后注意到堆在沙发一角的被褥和枕头。

  自从江生找到工作留下来,就一直睡客厅。今早大概是走得匆忙,忘记把床上用品放回衣柜。

  夏罗站起身,抱起被子和枕头往卧室走。打开衣柜门,刚要把东西放进去,转念一想,又顿住。

  一个转身,她走到床边,把他的枕头放到她枕头的旁边,被子也铺上去,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睡一张床。

  夏罗躺在他枕头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暗暗地想,要是能挺过这次灾难,等他回来了,以后就一起睡吧。

  什么事儿都要趁早,不然指不定未来有什么变数呢。

  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醒来已经中午了。

  她简单地蒸了点米饭,炒了个快手菜,拍下照片给江生发过去。

  之前答应过他,要好好吃饭,按时汇报,不能他不在家就懒,自己一个人天天吃泡面。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江生给她打来视频电话,他刚进服务区,正准备去买饭吃。

  夏罗透过摄像头远程指挥:“有哪些菜呢?你让我看看。”

  江生把手机翻过来,摄像头对准卖饭的摊位,听见她说:“那个土豆牛肉可以,红烧鸡腿也不错,你买几个茶叶蛋带在路上吃……”

  等她讲完,江生把手机冲着自己:“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夏罗待在家里,没戴口罩,小嘴撅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我要是不盯着,你肯定又随便买份面条对付了。你现在是去疫区,免疫力很重要,所以一定要多吃蛋白质,知道吗?”

  江生被她佯装生气的模样逗笑了:“知道了领导。”

  夏罗脸上微微一热,嗔道:“谁是你领导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江生眼含深意,柔声:“等我回来,咱把那撇写上,成吗?”

  夏罗脸热得更厉害,但面上还硬扛着,昂起下巴,傲娇:“等你回来再说呗。”

  -

  江生买好盒饭,回到车上,把手机支在架子上,视频还通着。

  原来他放全家福的地方,现在多了张照片,是他和夏罗在车上头靠着头睡觉的那张。

  他很喜欢,所以当时特地多洗了一张,这样他工作时,就随时能看见——她就是他奋斗的动力。

  在他吃饭时,夏罗笑兮兮地看着,陪着他说话聊天,谈的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但他爱听。

  吃完饭,他要继续上路,夏罗便挂断了视频电话,倒在沙发上。

  仔细想想,现在他们比古时候的恋人幸福多了,以前车马慢,一封书信可能花上十天半月才能送到对方手上。

  如今即便相隔千里,也能随时说上话,就像在身边,从不曾离开一样。

  晚些时候,江生抵达了捐赠蔬菜的兰陵县,给她发来几段视频。

  田间地头,朴实的农民正埋头苦干,收割地里的蔬菜。另一头,青壮年劳力正往重卡上装货,时间就是生命,一刻都不敢停歇。

  颇有种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感觉。

  夏罗忽然想起和江生去看升旗仪式的那天,也是看着看着就热泪盈眶。大家都朝同一个方向使劲儿的感觉,真好。

  看这个热火朝天的架势,估计一旦装车完毕,他肯定是要星夜兼程赶往疫区的,所以晚上她乖乖地没有打扰他。

  她也不敢打开微博,一开就是人间炼狱,都快PTSD了。

  于是她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分散注意力,里里外外把屋子做了遍大扫除,连马桶边缘都被她刷得锃亮。

  累到整个身子被掏空之后,她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然后穿好睡衣,吹干头发,回到卧室。

  在床边站住,视线在两床被子中来回移动。

  片刻后,她蹬蹬蹬地跑到江生那侧,掀开他盖过的被子,嗖地钻进去躺好。

  带着他气息的棉被将她身体严实地覆盖,仿佛被他温柔地拥抱,她得意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偷笑。

  不自觉地又想起他今天问她的事儿:等我回来,咱把那撇写上,成吗?

  夏罗揪着被角,咬了咬下唇。他这是,求婚的意思?古时候的人,拿八字出来请先生算,就是要结婚的意思。

  她忍不住笑了,随后又觉得自己太容易满足,用力甩了甩头。他连个戒指都没有呢,她竟然就等着说YES了……

  -

  江生只要有空,就会及时给夏罗发视频和语音汇报情况,让她安心。

  支援疫区的物资,时效性要求非常强,大部分时间他都奔波在路上,偶尔有空才在车上打个盹儿。

  疫情前期运力紧张,江生运完捐赠的蔬菜,又帮助运过医疗器械,建筑板材等物资。

  弹指间,半个月就过去了。

  随着国家,政府和企业的持续介入,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这场抗战中来,秩序逐渐井然,物资也不像开始那样短缺。

  江生拉完最后一车货,适时抽身,返回北京,进入隔离程序。

  在指定的酒店安顿好,他给夏罗发了微信,告诉她这边的情况。

  她很快回过来:我要过来看你。

  江生看着那条消息,眉眼的线条柔和起来,虽然他也很想她,但她来了也见不到面,何必让她白跑一趟:你别来,隔离不让见人。

  夏罗无视他的劝阻:我给你拿点东西过来。

  江生知道管不住她,便没有再劝。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他收到她发来的消息:我到酒店门口了。

  江生立刻起身到窗户前,透过玻璃朝下望去,她穿着白色羽绒服,系着鲜红色围巾,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正仰着小脸打量酒店房间,似乎在找哪一间是他住的。

  他不敢打开窗户,只能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告诉她房号:“我在窗户边,能看见你。”

  夏罗把手机贴在耳边,仰着头,在他所在的楼层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地瞧,果然看见了他,跳起来朝着他使劲儿招手:“我看见你了!”

  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江生能想象出此刻她脸上甜美的笑。

  他朝着她挥手,两人对望了良久,他低声:“我想你了。”

  夏罗仰着小脸:“我也是。”

  江生靠着窗户,一瞬不瞬地望着楼下的人:“乖,再坚持两个星期,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罗有些担心。

  “没有,除了有点睡眠不足,其他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夏罗松口气:“那我去把东西交给管理人员,让他们给你送上去。”

  江生点头:“好。你早点回去,外面又冷又不安全。”

  “嗯。”

  两人挂了电话,夏罗把东西拎进去,须臾后,走出来,乖巧地朝他挥手再见。

  江生也挥了挥手。

  夏罗眼眶有些发红,明明人就在眼前,可是却抱不到,摸不着。

  在原地站了须臾,她无奈地转身离开。

  江生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拐角。

  不一会儿,她送来的东西就被拎到了他房间门口。

  江生拿进来一看,有一大盒各种各样的小零食组合,有魔方九连环等益智小游戏,还有几本他宝贝的无人机教材,上面贴着张便签纸:

  两个星期不能出门会很无聊,希望这些能让你开心一点,我们一起加油!

  旁边画了个可爱的笑脸,还有好多颗涂成红色的桃心。

  江生看着她写的小纸条,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他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回家,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地吻她,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要分离……

  -

  即使只是这样远远地看他一眼,夏罗就已经满足了,半个月没见的相思之苦顿时消解了不少。

  只要看到他平安回来,这点分离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分开的这些日子,她还是长进了许多。

  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努力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毕竟他不在身边,哭崩溃的时候没有人拥抱。

  所以她严格限制刷疫情新闻的时间,每天只能看一个小时。日常生活作息按照上班时那样,早睡早起,九点到六点工作。

  闲暇时候就做做饭,打扫卫生,继续读书写字,她甚至开始学瑜伽,一来做些运动可以抵抗抑郁,二来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担心江生会有危险。

  现在他回来了,和她在同一座城市,呼吸同样的空气,想到这些,她就止不住开心。

  两个星期的隔离,两人经常视频,有时聊天很久,有时什么都不说,只是把视频开着,互相陪伴着读书。

  偶尔联机打一打游戏,又或者一起听喜欢的乐队,很快就到了江生出关的日子。

  夏罗乖乖听话,在家里等他。一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她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过去。

  江生脊梁挺直地站在门外,脚边一只大行李箱。一个多月没剪头发,刘海都长了,软软地垂在额前。

  夏罗径直扑进他怀里,喃喃:“终于回来了。”

  江生摘下口罩,抱紧她,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吻了下:“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夏罗仰起脸,鼻子发酸:“你没事就好。”

  两人抱了好一阵,江生把行李拿进屋,关上门,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夏罗站在鞋柜前,弯腰帮他把拖鞋拿出来:“你要不要先洗个……”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从身后抱住:“我在酒店洗过了。”

  他下巴搁在她肩窝,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垂:“我有话想跟你说。”

  夏罗脸微热:“什么?”

  江生直起身子,把她转过来面向他,墨黑的瞳孔里闪着星光:“我爱你。”

  “……” 夏罗直接懵了,愣愣地望着他。

  “在武汉街头,亲眼见到病人倒下以后,我每天都在后悔,没有在走之前跟你说这句话。” 江生笔直地望着她的眼睛:“我爱你。”

  夏罗眼眶嗖地红了,淡粉色的唇微张着,因为感动有些发抖。

  江生不等她反应,手上一个用力,把她扯进怀里抱着,右手挑起她下巴,贪婪地吻了上去,和他记忆里一样柔软,香甜。

  夏罗细白的手臂环上他脖颈,尽情回应着他的激烈。

  江生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边吻边朝卧室走,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枕头。他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将她小心地放倒在床上,身子压上去。

  细密地吻落在她额头,眼角,颈侧,他直起身子,脱掉自己的上衣,精壮的腹肌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夏罗仰望着他,呼吸有些急促。他急切的眼神说明即将要发生的事,她有点小害怕,但更多是期待。

  她想知道和爱的人融为一体是什么感觉。

  江生重新欺身上来,和她唇舌交缠,卧室的温度逐渐攀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气氛正浓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嗓音低沉暗哑:“我忘了,没有那个……”

  夏罗在他身下,小脸通红,眼神迷离,细嫩的嘴唇微微有些肿。她攀着他的肩,小小声:“抽屉里有。”

  江生一怔,手臂撑在她身子两侧,古铜色的肌肉紧实有力,眉眼含笑:“你怎么会买这个?”

  他语气有些戏谑,夏罗羞红了脸,收回手,移开视线:“就……新闻里不是说了嘛,现在经济不好,鼓励大家消费,我……我那天在网上买东西,凑单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个,我,我想我们以后总归是用得着的嘛……”

  她话未说完,就尽数被江生堵了回去,安静的房间里,渐渐有花开的声音……

  -

  尽管外面的世界一片兵荒马乱,夏罗在她的小租屋里却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

  有个相爱的男朋友,有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白天她在家办公,江生外出,下班后两人一起做饭洗碗,听歌学习。

  晚上,两人挤在一个被窝。夏罗最喜欢抱着江生睡觉,他体温高,像个小火炉似的,她连电热毯都不用开了。

  听着他的心跳,她就觉得踏实,安全,就算不用吃药,她每晚都能安然入睡。

  即便世界狂风暴雨,她也知道江生定会张开翅膀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苦。

  她只要相信他,好好地跟着他就是。

  生活愈发顺遂和圆满,夏罗离抑郁也越来越远。只是偶尔恍惚间,她会担心,这样的美好会不会有一天忽然破碎。

  她知道自己一向运气不太好,她怕眼前的幸福只是昙花一现,所以偶尔,心底会有些不安。

  某天,夏罗照例在家办公。中途休息时,她到窗户前做下伸展,拉抻筋骨,意外地发现楼下的枯树发了新芽。

  她把窗户稍微推开了一些,探出身子去看。

  枯枝撑过了冬雪,小小的嫩绿芽苞挣扎着生长出来,缀满枝头,脆弱又顽强。

  原来不知不觉,竟然都春天了呀——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

  希望这场疫情,也能因为春天的降临而早日结束吧。

  正走神间,背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江生走进来,见她探出脑袋:“在看什么?”

  夏罗诧异回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江生摘下口罩,换好鞋,走到她面前站定,脸色有些严肃。

  夏罗心提起来:“怎么了?”

  江生喉结动了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丝绒小方盒。

  夏罗视线落到那盒子上,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是她想的那个吗?

  江生显然有点紧张,呼吸比平时重。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睡着一枚钻戒,虽然钻石比较小,但设计简单素雅,很适合她。

  夏罗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心跳不由自主地快起来。

  江生把盒子递到她面前,视线真诚中夹杂着些许忐忑:“阿罗,你愿意……嫁给我吗?”

  夏罗眨眨眼,泪珠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以前看电视剧,女主被求婚感动到哭,她还觉得有点假。

  现在轮到自己,才知道那种感动会在一瞬间击中她最敏感的神经,身体会比大脑先做出反应。

  她说不出话,只是捂着嘴,边哭边点头。

  江生松了口气,轻轻拉起她左手,把戒圈温柔地套进无名指,她细白的皮肤衬着清冷的铂金色,有种熠熠生辉之感。

  那戒指戴上正好,夏罗吸着鼻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江生擦着她脸上的泪:“趁你睡着了偷偷量的。”

  夏罗破涕为笑:“原来你早就在打这个主意。”

  “那是。”江生把她抱进怀里,温柔地圈住,像抱着这一生的珍宝:“本来怕你觉得太快,还想再多给你一些时间,但这次疫情让我学到一件事。”

  夏罗也抱住他,在他怀里闷声:“什么?”

  “明天和意外,我们都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江生轻轻吻了吻她发顶:“所以人得活在当下。阿罗,我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

  夏罗眼睛不争气地又红了:“是你自己说要过一辈子的,以后可不能反悔。”

  江生稍微松开她一些,挑起她下巴,细细端详一阵,然后在她唇上吻了下,一字一顿:“绝不反悔。”

  夏罗在他怀里哭出了一个太平洋。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幸福了,可不曾想,上天是仁慈的,不管是个怎样的怪咖,这世界必定会有另一个怪咖来与之相配。

  只要等下去,就一定会遇到,那个和你完美契合的灵魂。

  (正文完)

第47章

  四月底, 武汉清零。

  随着时间推移,大家的生活慢慢恢复正常。

  没过多久,夏罗顺利转正, 打算请江生吃饭庆祝。

  历经一场疫情,她亲眼瞧着多少做小本生意的商家倒闭, 有些甚至年前刚装修好,年后就直接店铺转租。

  她无法想象这背后的辛酸与苦痛。于她而言,至少经济方面,她没有受影响, 每月工资照常发,一分不少。

  公司附近有家川菜馆她很爱吃,疫情过去, 老板尝试着把店开起来, 至少有点收入,能少损失一些。

  夏罗就想带江生去照顾生意,一来庆祝转正,二来促进消费,现在经济不好, 大家都不容易。

  她跟江生约的晚饭。

  他提前到了,她还在开会, 手放桌子底下偷偷地给他回微信:会议延迟了,你等我会儿。

  江生很快回过来:不着急,你先把正事儿忙完。

  约莫拖延了一刻钟,会议结束, 夏罗抱着电脑冲出会议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等电梯时,正好碰到Jessica出来, 两人打了个招呼,Jessica见她脸色挺急:“怎么了,跟人有约啊?”

  夏罗笑笑:“约了我老公吃饭。”

  自从被江生求婚以后,她走哪儿都戴着那枚戒指,公司恢复上班,她已婚的消息就很快传开了。

  Jessica很八卦地肘击了她一下,冲她挤眉弄眼:“他人在楼下是不是?待会儿我看看。”

  夏罗有些害羞地:“好。”

  两人搭电梯下楼,拿门卡刷开出入门禁,走出大门,夏罗环顾四周,寻找江生的身影。

  公司楼下是一圈停车场,再往前是车道出入口,临着马路。

  江生站在路边,跟一个身穿西装,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男人在说话。

  那人身边还停了辆黑色商务奔驰,车牌连号。

  夏罗心下奇怪。按理说,江生在这儿应该不认识什么人才对吧,难道是在问路?

  但是看两人交谈的神情,又似乎是熟识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Jessica已经顺着她视线看了过去。

  通过肤色,她辨认出了夏罗的老公,不过对面那人不认识,只是……

  她眯着眼睛瞧那奔驰的连号车牌,须臾后,恍然:“哎,那不是传说中星图老总的车嘛?”

  夏罗边走边疑惑:“星图?就咱们园区搞无人机那公司?”

  “对呀。” Jessica踮起脚尖,昂着下巴打量那穿西服的年轻人:“难道那就是星图老总?超级帅的嘛。哎,你老公怎么会认识那样的大人物?”

  夏罗还有些摸不清状况:“不知道呀。”

  Jessica好奇地跟着她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一顿脚:“哎呀我跟着你走什么,我车在那边。” 说着朝她挥手:“我先走啦,明儿见。”

  夏罗朝她挥挥手:“拜拜。”

  她继续往前走,待到离两人近了,轻轻唤了声:“江生。”

  江生闻言转过头,一见到她,眼里便堆起笑意,朝她伸出手:“来,给你介绍一下。”

  夏罗把手伸过去给他牵着,十指相扣,被他带到身边。

  “这是我大学同学,时斐。” 江生顿了顿,笑着对男人道:“这我老婆,夏罗。”

  夏罗脸微热。虽然私下里两人老公老婆地叫惯了,但还是第一次被他当着外人这么介绍,难免害羞欢喜。

  时斐礼貌地朝她点头:“嫂子好。”

  夏罗脸更热了,硬着头皮担下嫂子这个称呼:“你好。”

  时斐望向江生:“什么时候结的婚?这么大事儿都不通知我,也太说不过去了。”

  江生摩挲着身边人的手,微笑:“刚求婚没多久,还没领证。到时候摆酒席,一定请你。”

  时斐点头:“这还差不多,不然你是真不把我当兄弟了。” 说着冲夏罗道:“嫂子,当年我跟生哥一个宿舍,跟他关系最好,他也是我们系里唯一一个跟得上我思路的人,可惜后来断了联系。”

  夏罗抬眸看看江生,又望向时斐:“那你们今天……?”

  时斐解释:“我从这儿经过,碰巧遇到。我刚还在劝他,想请他到我公司来上班。”

  劝?言下之意……夏罗握了握江生的手:“你不愿意吗?”

  江生摇头:“不是,我只是担心给他带来麻烦。”

  时斐笑道:“能有什么麻烦?你过去的事儿只有我知道,到时候我跟人事打个招呼,他们清楚怎么做。”

  夏罗听他那意思,是知道江生坐牢的事。既然对方不嫌弃,那为什么不把握这个机会呢?

  她握紧江生的手,注视着他,轻声:“你不是一直在看无人机的教材,想把过去学的东西捡起来。现在有个机会让你圆梦,不如试试?”

  时斐也顺水推舟地:“要是你当年没出事儿,星图有你一半。虽然现在事过境迁,只能从基层做起,但至少还有向上的机会,还能回到你热爱的行业。”

  江生被二人围攻,思虑片刻,点头:“好,但我想走正式的招聘过程,以用人部门的能力评价作为我是否能进公司的依据。如果我达不到要求,那我就不来。”

  夏罗望了时斐一眼,时斐会意地:“行,都依你。”

  -

  谈妥江生的事,时斐塞了张名片给他,让他准备好联系他,说完就赶着去机场了。

  夏罗挽起江生胳膊:“你之前说那个要一起创业的同学,就是他吗?”

  江生微微点头:“他很聪明,因为太聪明了,所以思维跨度大,一般人难以理解他的想法。”

  夏罗笑起来,眼睛亮闪闪的:“但你能跟上他,证明你也很聪明。” 说着有些得意地:“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江生刮了刮她的鼻子,望着她笑。

  夏罗琢磨起面试的事儿来:“得给你买身西装吧,总是要穿正式点才好。做饭洗碗的事儿先暂时交给我,你多留点时间复习,还有,咱得先模拟下面试,我有经验,我可以帮你……”

  “我想把现在的工作辞了。” 江生忽然说道。

  夏罗一愣。

  江生顿住脚步,认真地望着她:“我想集中精神,全力以赴,搏一把。机会难得,如果我老想着给自己留后路,可能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

  夏罗理解地点头:“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支持你。”

  江生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对不起,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夏罗笑起来:“这有什么。人本来就是要互相依靠的嘛。” 说着她举起两根食指,一高一低地靠在一起:“看,这就是人字,互相支撑才能站住。”

  江生眼睛有些润湿,抬手把她抱进怀里,低喃:“你真是我的天使。”

  -

  很快地,江生便说明缘由,提出了辞职。

  老板表示理解,人非池中物,又岂能囿于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做生意,向来讲究广结善缘,莫欺少年穷,今日看他不起眼,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知以后是什么光景。

  所以对于江生突然的请辞,他没有半点为难地同意了。

  江生交接好工作,回到和夏罗居住的租屋,制定出一张详细的学习计划表,每天都以高度的自律执行计划。

  夏罗帮他在网上搜集了星图的笔试题和面经,整理出来给他做参考。

  有时看着他学习那么投入的样子,她就会想,哪怕他暂时没工作,她养他一年半载,也要让他做上自己喜欢的事儿。

  她喜欢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的样子。

  月余后,江生把剩下的书都看完了,笔试题也刷过几遍,和夏罗做过好几次模拟面试。

  准备妥当后,他联系了时斐,对方启动了招聘流程。

  用人部门经理和人事经理拿到简历,面面相觑,这是他们看过最差的简历,教育经历是大学肄业,工作经历是货车司机?

  他们连面都不想面。

  但好歹是上头塞过来的人,左右应该有什么特别之处。

  虽说大家都知道要拍老板马屁,不会为难对方,但照例还是要走一下程序。

  人事先把江生约过来做技术笔试题,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笔试完,她拿了卷子给技术经理看。

  技术经理逐个题目阅卷,脸色慢慢惊讶起来:“还以为是上头塞进来的关系户,没想到还有点本事,基本满分了。”

  人事经理:“……”

  知道江生不是绣花枕头以后,两人对他的态度都尊敬了些。能让人服气的,终归是实力,而不是关系。

  后续的技术面,因为江生缺乏相关工作经验,技术经理就按照应届生的标准来面。人事经理也对他进行了常规面试,江生准备多时,此刻自然对答如流。

  笔试面试在一天之内结束,他只知道自己笔试成绩,但对面试结论却并无把握。

  拖着被掏空的身体回到家,夏罗已经在等着了,见到他回来,冲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江生抱住她柔软而娇小的身体,忽然觉得肩头的压力尽数烟消云散。他知道,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会在他身边,和他共同进退。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他并不奢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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