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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警 三》作者:风弄
作者:风弄
绘者:艾利卡
出书日:2016年08月
简介:
正义凛然的洪警官彻底黑化,以新一代黑道老大的姿态王者归来,
所做的第一件惊天大事,就是让曾经背叛自己的张恒成为自己的俘虏。
「以前你玩我玩得很爽嘛,现在,轮到我玩你了。」
「从此以後,江湖再无张老大。」
他和他,注定水火不相容。
可江湖恩怨中交织出的迷离锦衣,却遮不住二人狂乱倒错的爱意,
和——赤裸交缠的火热身躯……
楔子
张老大今晚是栽到家了,被攻破了堡垒,缴了械,抓了活的。
五花大绑着从别墅出来,不由抬头,看看天色,今晚的夜色比往日沉许多,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辆轿车仿佛入池的鱼般,无声无息滑到面前停下。
张恒坐上车,洪黎明也挤了上来。
车门一关,张恒就有点微眩,小小的空间里,满是男人熟悉的味道。一直都搞不懂,洪黎明身上的古龙水,到底是什么牌子。
洪黎明的手在张恒身上摸了摸,「你在发抖。」
张恒不知道怎么回答。
江湖男儿最怕的,就是久别重逢,物是人非。
沉默中,觉得自己有点怂,又莫名地愤怒起来。
你他X的……
我出卖了你!背叛了你!害得你身败名裂啊!你好歹照着正常剧情来,残暴地揍我一顿好不好?
这样温柔的抚摸,我受不了啊懂不懂!
「你像一只淋了雨的猫。」洪黎明偏偏不残暴地揍,偏偏继续温柔地摸。
轿车在黑夜中行走,车后座关着灯。
视野昏暗,看不清洪黎明的表情,但他游走在肌肤上的指尖动作,鲜明得如同在神经上擦过。
张恒拿出最大的毅力,咬牙忍耐,最终在男人的指尖下兵败如山倒,虚弱地哼哼,「他X的够了,老子落到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便你……」
洪黎明呵地一笑,唇抵在张恒冰凉的耳垂上,「不杀不剐,我要操你。」
要把一个被绑住双手的人的裤子脱下来,真的太简单了。
洪黎明的手把皮带解开,牛仔裤的拉链往下拉。内裤和牛仔裤都被拉到膝盖以下,下体体会到微凉的空气。
男人的手掌在大腿内侧抚了两下,张恒喉咙里哽咽地呜一声,狼狈地发现自己下身已经兴奋起来。
离别就像春药,一日接一日地不断服用,药效累积着,就等着在某人归来时轰然爆发。张恒空虚的心灵和身体,连男人手掌随便摸两下的诱惑都抵挡不住。
「唔!不要!」
「别说谎了。」
洪黎明的话霸道而直接,如同侵犯到张恒身体里的那个部分。
深深一顶,张恒的灵魂就被顶得出窍了。
车后座两具躯体淫靡地贴合在一起,以某种亢奋的节奏挺动。
轿车一直在平稳地行驶,不知洪黎明的目的地是哪里。张恒知道那地方一定离策哥的别墅很远,因为洪黎明把他按在车后座上,至少做了三次。
说是至少,因为张恒不确定到底是几次。
男人大概也是憋得久了,要起来很猛,到第三次时,张恒的意识模模糊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家伙在报复,存心要让他精尽人亡。
第一章
按头天晚上在车后座上运动的激烈度来说,第二天腰酸背痛也理所当然。不但腰酸背痛,羞于出口的地方也是火辣辣的,张恒眼睛还没有睁开时就觉得痛得厉害。
睁开眼,尝试着挪动,更是痛得忍不住低声哼哼。
「醒了?」
张恒一发出声音,床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洪黎明穿着浅蓝色的居家长睡袍,前襟松垮垮的,不经意露出一大片性感得要死的结实胸膛。张恒眼睛一瞄上,视线就有点移不开,心里恶狠狠地骂三字经。
老子每天借酒消愁,还以为你死在哪条阴沟里了,结果你小子就像去夏威夷旅游了一趟,还轻松愉快地晒出一身古铜色。
这肌肉线条看起来更棒了,他X的你还有闲情健身啊?
「疼啊?」看着张恒臭臭的脸,洪黎明淡淡问。
「疼死个人,」张恒横他一眼,「你技术以前还可以的,这次怎么弄得后遗症这么严重?你不会故意把我那里搞伤了吧?」
「伤了也是你活该。」无情的口吻。
「你他X的!」张老大愤怒地指着眼前用卑鄙龌龊方法报复的男人,正要开骂,忽然脑子里某条筋一扯,斗志蓦地萎靡下去,恨恨地转口,「对!我他X的活该……」
他叹了一口气。
仰躺在床上,如同一条心甘情愿等死的鱼。
洪黎明眯起眼,打量他慷慨就义的姿态,「嗯?认命啦?」
「规矩我懂。」张恒认命,「老子欠你的,落到你手上,没什么好商量了。你想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
「怎么处置?」男人摸着下巴,缓缓地说,「我还真的没想好。」
张恒心微微一挣。
「没想好?」
不应该怦然心动的。
只是听了男人说没有想好怎么处置自己,就宛如听到男人说我还爱着你一样,这小期待的心情,犹如在带伤口的心脏上洒了一把糖和盐的混合物,又疼又甜,心脏抽搐得风中凌乱。
就知道对上洪黎明,会落到这不尴不尬的地步。
昨晚干脆点,一枪崩了就好了。
现在呢?两腿之间见不得光的酸痛,胸膛里面,也是见不得光的酸痛。
张恒对自己很唾弃。
一想到自己也许还期待着,被自己出卖过的男人仍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张恒就觉得太不要脸了。你对他干过什么?出卖了他,揭穿了他,害他成了过街老鼠。现在他逆袭成功,像模像样的回来了,就想他念着昔日一点情分,和你重修旧好?不要脸!
混江湖的,命可以不要,但绝不可以不要脸。
不行。
必须光棍点。
「洪黎明,你他X的做事太娘们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员警了,瞧你昨晚领着那班高手的样子,现在也混黑道了吧?说到混黑道,我算是你前辈。我告诉你,对背叛你的人,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会让小弟们看笑话。」
张恒果然光棍,直接对洪黎明传授起江湖经验来。
「放虎归山的笨蛋,我见得太多了,到后面都死得很惨。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趁着策哥还没动手,干脆点一枪把我崩了,以后找策哥摆个席面,敬酒道歉。说到底,是我先对不起你,江湖上的事嘛,人死不能复生,策哥讲道理的,你给足他面子,他会放你一条生路。」
看,连后路都帮洪黎明想好了。
张恒越想越觉得自己够义气。
「不然,你给我拍个视频。我会在视频里告诉策哥,别帮我报仇。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看见男人一直很冷淡地不予回应,张恒不耐烦了,「喂,我已经很为你着想了,你这不哼不哈的什么意思?别给脸不要脸啊。」
「饿不饿?」洪黎明忽然从江湖生死的大话题上跳开,转到了最实际的日常问题。
「嗯?」张恒一怔,脱口而出,「饿啊。」
「吃点东西?」洪黎明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很随意地问。
「好啊。」张恒也就很随意地应了。
第二章
洪黎明转身出去了。
张恒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但怎么也躺不住。只那么两分钟,就像心脏一直被毛茸茸的爪子挠了痒痒似的,忍不住偷偷下床,忍住下身难堪的痛,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探头张望。
瞧见男人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的背影,微微地一怔忪。
失去的时光,仿佛回来了。
但同时,失去的感觉又那样清晰,清晰得令人心里发疼。
张恒忍不住退后一步,把目光从男人挺拔沉稳的背影上硬生生挪开,转过头,下意识寻找出路。
「你可以试着逃走。」洪黎明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在灶台前拿着锅铲的他,压根连头都没有回,语气也很平静。
「不过,你心里明白,不管你逃到哪,我都会找到你,然后……再和你好好地谈谈人生。」
青菜放进烧红的锅里,激起嗤嗤的热气,和男人淡淡的威胁融合在一起,竟然出奇的和谐共奏。
张恒的肩膀僵了僵,跨出的脚犹豫一下,无声地缩回来。
他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不惧怕和任何人刀来剑往的谈人生,只不过——刚才洪黎明放进锅里的,是菠菜?
他呼出一口气,像把某个念头暂时给放弃了,走到饭桌旁坐下。
洪黎明端着碗走出厨房时,看见张恒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旁,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吃吧。」
热气滚滚的一碗,放在张恒面前。
汤面。
熟悉的菠菜,熟悉的羊肉淡淡膻味,甚至连那些平平无奇的面条,看起来都那么熟悉。
张恒对着这碗面,感到饥肠辘辘,拿起筷子时,却觉得筷子特别的沉,沉得让他手腕发颤。
精心炮制出这碗面的人,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看得他心里也发颤。
可是,如果连吃一碗面都颤颤巍巍,抖抖索索,以后在洪黎明面前还有什么颜面?
张恒控制着手腕的颤抖,神情阴沉,万分稳重的开始吃面。第一口羊肉汤喝到嘴里,失而复得的味道滚烫无比,烫得他眼圈发红。
曾几何时,还以为,再也尝不到这味道了。
「味道怎么样?」
「还行。」
「只是还行?」洪黎明低头打量他的脸,调侃地笑了,「应该是好吃到哭吧?你眼圈都红了,再吃两口,我看你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吧。」
「放屁!」
因为吃了一碗菠菜羊肉面就掉眼泪,以后张老大还有脸见人吗?
张恒努力瞪起眼睛,让眼角的湿润感快点蒸发。
「眼圈红……那是烫的!」
不再理会一脸可恶微笑的洪黎明,低头大口大口地吃面。
吃到一半,脖子后面忽然被人吹了一口热气。
洪黎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椅子后面,弯下腰,从身后抱住了他。
「小恒,其实你爱惨了我吧?」男人贴着他的耳垂,低沉地问。
张恒脊背一僵,气猛然一岔,面条呛进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咳——我……我恨不得……咳咳!恨不得你去死!咳咳咳咳——」张恒一边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了,一边气呼呼地说。
洪黎明摸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听着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反抗,唇边带笑,「真的吗?你恨不得我去死?」
「咳咳——对!」
「所以,你把我的材料交给员警厅,揭穿我是洪家卧底的身份。你想看到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张恒五腑六脏骤然一抽痛,居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咳嗽。
他愣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餐巾纸,仔细地把嘴边的面条渣渣抹干净,咬着牙哼哼,「对!我他X的就是想看你身败名裂,我他X的就是盼着你一无所有!我……我他X的……」
以为你死了,恨不得自己也去死!
张恒恶狠狠地揉一把眼睛,把汤面碗扯回面前,拿起筷子。
洪黎明把汤碗从他面前挪开。
「这碗你咳嗽的时候弄脏了。厨房里还有,我帮你装一碗新的。」
张恒看着他端着碗离开,又端着另一碗回到面前,总觉得脑子里有一个很大的弯转不过来。
等等!
这家伙刚刚,提起了自己害他身败名裂的往日恩怨吧?
自己刚刚,也说了想看他身败名裂的狠话吧?
正常情况下,这就应该开始算帐了吧?
可为什么又端了一碗面出来? !
羊肉面,羊肉面,每次都是香喷喷的菠菜羊肉面。
记得从前的某个晚上,他用枪指着洪黎明,揭露这所谓的高级警司在自己皮带里偷放窃听器的卑鄙行为,逼问洪黎明到底想干什么,结果,洪黎明也是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面,充满自信地,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江湖恩怨就该一刀了啊,每次都拿出这该死的黏糊糊的羊肉面,到底是要怎样? !
「吃吧。」
新的一碗放到面前。
「不吃!」
「饱了?」
「不是!」
「那就吃吧。」
「不吃!」
洪黎明英挺的眉皱起来,两手环抱,「你哪里又出毛病了?」
「有毛病的是你!」张老大不能输了气势,站起来,也环抱两手,和洪黎明面对面,「对呀,我对不起你,我出卖了你。你给我个痛快行不行?煮碗面给我吃算什么?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到过去?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张恒的气势如虹,忽然一滞。
「什么……什么为什么?」有点语无伦次地反问。
「回到从前,为什么不可能?」洪黎明盯着他,认真地又问了一次。
想努力变得冷硬的心脏,像被狠狠地戳了一句。
戳到痛死人。
张恒乌亮的眼睛用力眨了一下。
男人冷静的表情帅气迷人,张恒差点就要栽进这深邃的注视里,但问题是——回到从前,怎么可能?
「不可能。」张恒摇头。
洪黎明用目光穿透着他,足足有两三分钟,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淡然地说,「好吧,不可能。」
张恒又愣了。
这次竟能轻而易举地让洪黎明赞同自己?真是始料不及。
「洪黎明,你他X的搞什么鬼?」
「张恒,我他X的实在搞不过你了。」洪黎明冷冷回答。
张恒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这一向最讨厌别人说脏话的家伙,刚刚竟然说出了三字经!而且说得很冷静,很顺口!
真是一个让人永远捉摸不透的男人……
「你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想不到,站在他面前的洪黎明,也说出了这句话,「每次和你做,你的反应都让我以为,我能让你一次一次的……变得爱我一点,再爱我一点。」
「每次看你吃我做的东西,那一脸满足,我都以为,我只要再坚持,再多做一点,能让你成为一个幸福的小恒。」
「你能上一秒开心地吃掉我做的饭,下一秒忽然翻脸不认人,指着门叫我滚出去。」
「你能很乖很安心地在我怀里睡着,第二天醒来却朝我怒目相视,说我们是黑白两道,势不两立。」
「你胃痛发作,我抱你去医院。那一刻,你躺在我臂弯里,眼神是那么信任我,依赖我。」
「我突击玫瑰天堂,向你问口供,你露出那么心碎的眼神,愤怒地对我动手。然而……」洪黎明轻扯嘴角,笑得有点苦涩,「然而我决定放弃一切,和你私奔时,你又拒绝了我。那一次,我想着也许我们真的结束了。但我又忍不住回去找你,你又迫不及待地和我滚到了床单上……」
「去你X的!」张恒脸红耳赤地听了半天,好几次嘴唇开了又合,总找不到说话的适当机会,这时,总算爆发出一句怒吼,「谁迫不及待了?!」
洪黎明淡漠的一笑,「好,是我迫不及待。」
敌人投降得太快太淡定,张恒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好不容易重新和好了,我以为,我们这次能坚持得更久一点,我在你心里,能变得更重要一点。」洪黎明继续平静而低沉地阐述,「为了更好地保护你,我不惜得罪自己的家族,不惜和同僚翻脸也要爬上总警司的位置。然而,就在我被洪家派来的杀手打穿肺部,躺在医院里动弹不得,就在我最虚弱的时候,你揭穿了我的身份,让我彻底沦为众矢之的。经历了这么多,我应该很恨你。」
「对啊!你应该恨啊!」张恒恶狠狠地顶上一句。
没法面对这男人。
听着他冷静平淡的回忆,张恒就想起自己亲口吩咐人送到员警厅地那份要命的档,想起得到洪黎明遭到暗杀的消息时,自己怎么气急败坏地去找林勇,翻脸不留情地揍了自己多年的老兄弟。
想起拨打洪黎明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的心急如焚。
想起自己躲在北山医院的病房里,哭得比一条狼狈的流浪犬还不如。
回忆痛入骨髓,让他怎么能不色厉内荏?怎么能不恶狠狠?
「恨啊!你恨我啊!」
「我没有办法恨你。」对着张恒的叫嚣,洪黎明是太深太深的一潭浓墨,始终不露激烈的情绪,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对你说过,你是我的整个世界。」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
一直跳着脚挑衅的张恒,就这样忽然变成了哑巴。
「我被你出卖了,我九死一生,我终于回来,把你从古策那弄了来。」洪黎明的指尖,轻轻摩挲张恒的脸,「我以为,我都这样了,我什么都不计较了,我对你像从前那样好,你总该好好陪着我了吧?结果你还是一脸不爽。花心思给你做碗面,才吃几口就对我发脾气。」
「我……」
张恒张大嘴,我了半天,没能把话说下去。
「警界精英也好,黑道霸主也好,反正就算我做了天王老子,在你面前,也只能打回原形,做回那个傻乎乎的小明。被你出卖,背叛,折腾到不成人形,也还是要死皮赖脸地回来找你,把你当成自己的整个世界。」洪黎明叹一口气,充满无奈,「我说的是真话,张恒,我他X的……实在是搞不过你。」
偌大一个屋子,窗明几净的,仿佛都萦绕着他的叹息。
张恒脑子里一团暧昧不堪的搅和着,就像黏答答的微热的浆糊。
迷迷糊糊地想,洪黎明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平平淡淡的几句,就让自己内疚个十成,自己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了。
半生金戈铁马,街头巷口的战斗,还抵不上这男人嘴皮子翻一翻。
这到底是谁搞不过谁啊?
「我洪黎明,爱惨了你。」
洪黎明缓缓逼近的身影,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那么,你呢?」
「我……」张恒狠狠吞一口唾沫。
「你爱我吗?」
「……」
「到底怎样?给个答覆。不是叱咤江湖的张老大吗?能不能别这么婆婆妈妈?」
「这个……算吧。」张恒不是婆婆妈妈,而是忐忐忑忑。
用力呼吸,却觉得肺里还是严重缺氧。
空气进不去,肺部被什么热热的东西胀满了。
如此艰难,却又如此开心。
「算什么?」洪黎明微微拧着眉,对含糊的回答并不满意。
「算……爱吧。」
「把话说全了,我的小心肝。跟着我说……」男人摩挲张恒的下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真是叫人心跳气喘的要命。两片薄唇一开一合间,仿佛就吞掉了张恒的三魂七魄。慢慢地,清晰地吐字,「我张恒,爱惨了洪黎明。」
「我张恒,爱……爱惨了洪黎明。」
终于把想听的话从张恒嘴里逼了出来,洪黎明脸上暧昧的笑意骤浓。
张恒心里咯噔一跳。
和这家伙认识了这么久,就算在床上也没见他这样放肆而邪恶地笑过。
一股不祥之感,泛上心头。
「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欠,」洪黎明胜券在握似的,啧啧摇头,「只欠调教。」
张恒瞳孔不敢置信地猛然一缩,满腔柔情蜜意都喂了狗,几乎跳起来,「姓洪的!你玩老子?」
「玩你又怎样?你欠我的。」洪黎明冷笑。
「你他妈的……」
三字经刚出口,手腕就被握住,狠狠拽到男人眼睛底下。
张恒硬气地忍住痛呼,怒火万丈地瞪视。
「不服气?」
「哼!要不是这两年赤膊上阵,受伤太多再加借酒消愁,老子能干不过你这王八蛋?」张老大一向输人不输阵,输阵不输嘴。
新上位的洪老大显然对他的嘴硬不怎么欣赏,抓着他的手腕反扭,再往上一提。
张恒痛得脸颊微抽,但还是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叫出来。
「被人玩的滋味很糟是不是?记得吗,当初你就是这样玩我的。把我对你的真心当垃圾一样踩在地上,把我当没人要的野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给我一点希望,然后当着我的面狠狠扼杀。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在我背后捅刀子。你说的对,做人就要赶尽杀绝,不留后路。所以,我这次,可没打算给你留什么后路。」
洪黎明的声音磁性十足,贴着耳朵低语,每个字都透着刻骨的力度。
张恒恍然大悟,自己是个十足的蠢材。
洪黎明何许人也,他怎能居然忘得干干净净?
这人,是员警厅数十年来最深藏不露的卧底,是轻轻巧巧就挑起黑道几大势力互相残杀的幕后黑手,是不动声色就在江湖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的大杀星!
像洪黎明这种人,怎可能像天使一样纯洁无暇,不记旧怨?
一碗菠菜羊肉面,又不是时光机,怎可能神话般的倏一下,就回到了从前?
信他的,都是白痴!
可自己,就是这么个白痴……
「落到我手上,还指望逃得掉?别做梦了。」洪黎明的唇,带着烙铁般的高温,印在后颈肌肤上,宛如一口咬住了猎物要害的黄金豹。
傲慢如帝王,一言九鼎地沉声宣告。
「从此以后,江湖再无张老大。」
第三章
「哈哈哈哈哈!」
洪黎明的宣告掷地有声,张老大的江湖经验也不是白混的,只懵了一下,就爆发出不屑的笑声。
「江湖再无张老大?姓洪的,不过招了几个没人要的小弟,你就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啦?这江湖你说了算啊?」张恒眉一竖,「老子告诉你,江湖上能说了算话的,只有一个!」
「谁?」
「策哥!」
洪黎明眼中精光乍现,如两把磨利的剑骤然出窍,刺得人心头一寒。
但脸上还是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哦,」长长地拖了一个音,似笑非笑,「你说的,是那个让你这傻瓜为他冲锋陷阵,弄出这一身伤的古策?」
伴随着柔和的质问,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衬衣前襟左右撕开,露出胸膛上斑驳的深浅不一的新伤旧伤。
「古策是你的老大,对吧?」
「当然!」
「连自己的小弟都顾不好,这种老大就是废物。」
「洪黎明!你找死!」张恒一拳直揍他门面。
洪黎明侧头避过,放开了反扭的张恒的右手。战斗经验丰富的张老大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反击的机会,就势跳起,又一拳打向洪黎明。
洪黎明往后退一步,又恰好避过了。
「你他妈的!你敢骂策哥?我让你骂策哥!」
张恒骂骂咧咧地对洪黎明攻击,宛如一头被激怒的老虎。他不像洪黎明科班出身,在正式的警校滚爬摸打苦练过近身术,他的打斗学自街头,没有多少章法,全凭着一股血气狠劲。
他不断挥拳,房里响着呼呼拳风,但洪黎明就像一条可恶的泥鳅,前后趋避之间,每次都只差毫厘的闪过。
哐当一声,桌子被一脚踹翻。
就算踹翻了桌子,猛冲过去,拳头也没能正中洪黎明,而是从洪黎明的肩膀斜擦着过去。
「你他妈的有种别躲!」
张恒拳头挥得气喘吁吁,看见洪黎明气定神闲,更是暴跳如雷。
「姓洪的!你这样他妈的是玩我啊?」
「对,我玩你。」洪黎明好整以暇,「我喜欢玩你,你知道的。」
「去死!」
张恒朝着站在角落的男人一拳砸去,恨不得把他砸扁在墙上。洪黎明一侧身,张恒用尽全力的拳头砸在墙上,响起轻微的骨裂声。
洪黎明脸色微变。
张恒痛得眉头一抽,咬着牙转身,扬起拳头。这一次洪黎明似乎被惹火了,没有再躲,迎着张恒的拳风,一把抓住张恒送过来的拳头,脚下狠厉一踢。
张恒膝上像被铁锤猛地砸了一下,剧痛之下,身不由己地跪倒。
「好了,你这种街头小混混级别的好勇斗狠,我已经看腻了。」
张恒没管他在说什么,尽管站不起来,还是拳头乱挥。洪黎明不耐烦地握住他的手,用力一紧。
「呜!」裂开的指骨一阵剧痛
洪黎明把他推得仰躺在地上。衬衣早就撕开了,左右大敞,非常方便。
男人低头像狼一样地咬住张恒胸前的花蕾,伸手往下摸索,解开皮带。
「滚!」张恒恶狠狠地吼。
「早就做过无数次了,现在害羞什么?」
「老子叫你滚!呜唔——!」
大手滑进内裤下面,握住两腿间脆弱的器官,好像把心脏也一下子钳住了。
火辣辣的期待,但又火辣辣的痛楚。
「放手!洪黎明,放手!」张恒用恨不得杀了他的口气吼着。
和这人做过无数次了,其实他不介意的。
甚至会很享受。
但现在不同,洪黎明说得很明白,他只是在玩,漫不经心地玩,充满报复心地玩。
张恒不想被玩。
「滚开!你当老子是牛郎啊?」
「哪跟哪啊,我的小恒。」洪黎明握着他最要命的地方,暧昧地上下撸动,邪魅冷漠地笑,「牛郎要给钱。而你,是免费的。」
「王八蛋!」张恒张口大骂,声音颤抖着快感,带着嘶哑的气息。
心很痛,比快感燃烧还剧烈的痛。
他知道,这人曾真正地珍惜过自己,心痛过自己,如今待遇天差地别,全因为自己做的那些傻事。
但就算知道,是自己种的因,他也不想成为洪黎明的玩具,让这人鄙夷而不屑地玩弄。
他种的因,却承受不起这个果。
长裤被连着内裤剥下,下体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张恒只来得及颤栗一下,就被整个翻了身,光裸的臀部朝上。察觉两腿被男人拉开,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洪黎明,你杀了我!我对不起你,我认了!给个痛快行不行?」
像野兽般的交媾,他不怕。
可是,被一个曾经爱过他的男人,压着他,像野兽般的交媾,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洪黎明的回应,是把他的腿拉得更开。
张恒用仿佛哭过般的嘶哑声线低咒,拼尽了全力转身,用腿狠蹬洪黎明。洪黎明退开半步,下一秒又上来把他压住了,两人的视线刹那间一碰又错开,张恒在洪黎明眼中看见了令人心寒的笃定。
「别碰老子!」两只手被扭到背后,忽然感到环在手腕上的金属物。
是警用手铐熟悉的触感。
从前的小情趣,现在却冰冷透心。
洪黎明这次没再把他翻过去,采取了面对面的姿势,两手铐起来,腿被抬到半空,直到臀部也微微离开地毯的程度。
灼热的硬物抵在入口。
「小明,不要玩了,」张恒忽然不再吼了,看着上方的端正冷厉的脸,微微喘着气,「你硬要这样玩下去,大家以后都没路走。我们不要玩了,好不好?」
洪黎明身体僵了那么两三秒,眼中猛地燃起熊熊怒火。
「你想玩就玩,说不玩就不玩,你以为自己真是一言九鼎的老大?」洪黎明一挺身,重重插入。
张恒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在下身捅开了一个口子,眼冒金星。
男人毫无理性地贯穿着他。
「不要玩?不玩就是天下太平?不玩你就会乖乖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小恒?」
「唔——」
「不要玩,你就不再给古策卖命?不再对古策点头哈腰?」
「呜!疼……你他妈轻点!」
「就是要你疼!疼死你!去你的张老大,以后你都不是张老大了!你是我洪黎明的人!」
昨晚才被狠狠做过,还没有消肿的地方被狠狠摩擦,扩展到快崩裂的地步,几乎绽出血来。
和这人做过许多次,知道他猛,但其实他总是有节制的。
这次,张恒知道他不再节制了,他是存心要弄死自己。
「唔——唔唔!啊!啊呜——啊啊!」不想丢脸地呻吟,可就算咬紧了下唇,还是抑不住如凌迟般的羞耻气息。
坚硬的粗大一下接一下捅到深处,像钢丝球来回刷过精密的神经。
渐渐的天和地都消失了。
只剩永远不会停止的贯穿,让头皮发麻的羞耻的痛,和洪黎明那些让人气炸了肺的话。
「给我记着,你是我随时想操就操的人!」
第四章
第二天张恒在大床上醒来,才知道昨晚被做到晕过去了。
全身像被巨象用大脚狠狠踩了几十脚,每一根骨头都如被打碎了再重新接起来一样。张恒试着稍微动了动,下半身见不得人的地方痛得入心入肺。
这样的身体,别说逃跑,连下床都没指望。
心里骂了一句,洪黎明,你够狠。
却没有太多愤怒的情绪。
房间里估计装着监视器,张恒一张开眼睛,被锁上的房门就打开了。洪黎明穿着一套黑色休闲服,格外显得挺拔俊朗,走到床前打量一番,伸出手,似乎想探张恒脸上的温度。
「滚开。」张恒冷冷地打开他的手。
晨光照耀下的洪黎明,好像和昨晚露出狰狞面目,凶残地强暴他的不是同一个人,张恒打开他的手,他也不以为忤,好脾气地笑笑,很快又走出了房间。
这一走,就走了很久。
至少过了一个小时,洪黎明才又出现,手里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碗。
他身后跟着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烫贴笔挺的西服,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眉眼透着一股斯文。如果手里加个公事包,说不定会让人误会他们是公司的白领。
但既然能跟在洪黎明身边,就绝不可能是什么白领,九成九是他黑道的跟班。
有两个跟班在,洪黎明这老大却还是亲自端着碗。跟班把一张专用小桌找出来,放在床上,洪黎明就把碗放了在小桌上。
「吃吧。」
还是淡淡的一句,如话家常。
不用往碗里瞄,就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炖得香软的牛肉汤,咬在嘴里很有韧性的面条,最上面撒着青翠欲滴的葱花。
张恒有些好笑。
从前真的不觉得,那些各种变着花样的面条,稀饭,米浆,雕出花的胡萝卜……总以为吃过就算了。
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觉的,还真记在了心上。
只闻闻味道,脑子里就满是回忆。
「怎么不动筷子?」洪黎明等了片刻,一边问,一边又伸过手来。
还没有碰到肌肤,被张恒一下拍开。
房间里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两个跟班看着张恒的眼神,透出惊讶和一丝同情,他们是从义大利开始跟着洪黎明的,日子不算太长,但多少知道自家老大这张非常正人君子的脸孔之下,其实心黑手狠。
这被俘虏的男人,敢下洪老大的面子,准要被狠狠收拾。
「嗯?」发现下属居然盯着自己的人在看,洪黎明心里泛起一起不自在,一扬下巴,低声说,「出去。」
两人不敢逗留,赶紧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洪黎明和张恒。
洪黎明把目光放回张恒身上,声音又柔软了一点,「吃一点,好不好?」
张恒没打算搭理洪黎明。
面条是很香,可他没有一点食欲。
全身软绵绵的,除了痛,更多的是无力感。张恒疑惑,昨晚洪黎明除了野兽般的交媾,还对自己做了什么?让自己身体里什么像被打碎了似的,湿哒哒淌了一地,想收拾都收拾不起来。
所以连愤怒都找不到了。
只是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搭理人。
「小恒,不吃早餐,对胃不好。」
张恒肩膀微微一耸。
本来不想和洪黎明说任何一个字,但这一声小恒,真的很刺心。
他缓缓抬起眉眼,扫了洪黎明一下。
「小恒,小恒,你当它是咒语吗?只要你一说,老子就会上你的当?」张恒轻声说,「就算真是咒语,也有不灵光的时候。」
谁都知道,张老大讲话,一向大大咧咧,中气十足,每个字都是满满的凛冽风云。
这样轻声细语,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听得人心里一颤。
连洪黎明都愣了愣,但是很快,脸上的笑意加深。
「真的生气了?为了昨晚的事?那是我一时激动,我道歉还不行吗?」说话的声音,也更加温和,「就算不肯原谅我,也犯不着和自己的胃过不去,是不是?吃一点,冷了就不好吃了。」
桌上的汤面碗,被洪黎明的指尖压着往前送了一送。
面条浸在热汤里,上面铺着满满一层炖牛肉。切得细细的翠绿青葱,撒在牛肉上。
都送到张恒眼皮下面。
「你不是最喜欢我做的炖牛肉吗?看,我连蔬菜都没放,知道你不爱吃。」
是的。
过去,原来真的那么喜欢过。
真的是,最喜欢。
「吃一点。」还是那么一句,又温柔,又关切,是最有迷惑性的陷阱。
稍不留神,又会陷进去了。
「拿开。」
「小恒,你总得吃一点。」
不想理他,连发脾气的心气,好像都不够了。可洪黎明像女人一样叨叨絮絮,坚持着要他吃一点,张恒被他纠缠得无可奈何,终于叹了一口气,手伸向桌子。
洪黎明的眼睛亮了亮。
可张恒伸向桌子的手,并没有拿起筷子,他随手一拨,把碗拨到一边。汤面从小桌子的边缘翻下去,砸在床边的地板上,发出碎裂的响声。
洪黎明脸上的面具似乎也随着它碎裂,只是瞬间,又迅速地恢复原状,还是笑得挺温和。
「不喜欢牛肉汤面?也对,昨天才吃过面条,你这么嘴刁,是要换换口味。」
他喃喃地说着,又转身离开了房间。
张恒偏头,看看地上洒落的碎瓷片,心里一动。
正想忍着痛下床,房门忽然打开了。
两个跟班进来,蹑手蹑脚地打扫地板,很快,地上散落的面条牛肉葱花都收拾干净,碎瓷片更是彻底地来回清理了三遍,确保绝没有任何一点留在房里,打扫完就立即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警告,整个过程,连眼都没往床上瞟一下。
房间收拾干净后,洪黎明又回来了。
这次拿来的是熬得白稠的米浆。
「不是刚才做的,不然也来不及。这是昨晚就熬在火上的,想着你也许要吃宵夜。」至于为什么没吃宵夜,两人心知肚明,洪黎明狡猾地略过了没提,笑着说,「一直在火上熬的,火候很够,喝起来特别香。」
他唠唠叨叨地哄了一通,张恒才总算抬起眼睑,张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把手伸向那碗米浆。
没能把米浆扫翻在地上,张恒打算挥手时,洪黎明似乎早就料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耍脾气也该耍够了吧。」洪黎明笑着说,笑容不再那么温柔,有点凌厉,但又带着忍耐。
要不是今天早上张恒太安静,要不是张恒说话的语调神态和往日截然不同,这点忍耐也早用完了。
张恒对不起他。
张恒才是该向他赎罪,把一辈子都赔给他的那个人。
这欠债关系,连张恒自己都点头认了。
「垂头丧气,还玩绝食,你也真行。我究竟怎么你了?不就是操了你吗?又不是黄花闺女,玩什么心死如灰?」
发现张恒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瞅着自己,猫一样黝黑的眼睛深邃冰冷,不知道藏着什么,洪黎明就觉得一阵难受。
向来不是口不择言的人,这一刻,却只想恶语伤人。
「在别墅的紧急避难间打开防弹门时,你心里就已经知道是这么个挨操被玩的下场。怎么?如今受不了了?」洪黎明嗤笑,「那你逞什么英雄?我记得,当时你很忠心很壮烈嘛,为了古策,不,就只为了古策的一个男人,你就什么都不顾地豁出去了。」
张恒发现阴影覆到眼前,抬手就打。
洪黎明这次没让他得逞,反扭住他的手腕,迅雷不及掩耳般用身躯压上去。他的手像老虎钳子一样,握得张恒的腕骨卡啦作响,张恒难受地皱了皱眉。
他还是这么沉默,让洪黎明很不舒服。洪黎明不知道这种不舒服,到底是因为被冒犯,还是因为难以言说的不安。
「你来这套,是想存心惹火我吧?也算是个好法子。」
洪黎明把抓住的手腕,往反扭的方向用力抬了抬,承受压力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许多学过擒拿的人,知道怎么利用关节的扭伤作为折磨人的手段,洪黎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稍微一动作,张恒的胸膛就绷紧了,像在努力把快逸出喉咙的声音吞回去。
倔强而冷淡的样子很叫人生气。
但咬着下唇,努力忍耐的样子,却诱人得紧。
小时候也见过。
因为自己是黑道的私生子,被一伙看不起自己的孩子堵在巷子里辱骂殴打,张恒就这样出现了。干干净净的,背着最新款漂亮书包的好学生,像个傻瓜一样主动加入了混战,帮的还是完全处于弱势的自己这一方。
战斗结束时,张恒也挂了彩,大拇指不知被什么打到,开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
「你是猪啊?看见有人打架,不快点躲开,冲进来干什么?手给我看看,疼不疼?」
「不疼。」
真是个乖宝宝。
就算挨着骂,还是乖乖地把手伸过来。
嘴上说不疼,但紧紧咬着下唇,乌黑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水汽,显然是疼得厉害。
「你看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流血,我也不怕。你呢?这么一点小伤,眼睛都红了,真没用。」
一边掏出裤兜里皱成一团的纸巾,帮张恒擦大拇指上的血,一边看着他泫然若泣的小脸,毫不留情地奚落他。
其实在心里,很羡慕这样的张恒。
有家,有儒雅的爸爸,温柔的妈妈,被宠爱着,保护着,一定一直幸福地生活着,不曾受过伤害。所以,才会因为指头这么一点小伤口,就露出很疼很疼的表情。
「在我面前还倔什么?说句软话,我就饶了你。」
张恒在下唇咬出的痕迹越来越深,闭着眼睛,不肯看洪黎明。
洪黎明心头火猛地一腾,正要继续教训他,忽然又想,自己最近的记录确实不太良好,张恒不信自己也很正常。
「真的,没骗你。虽然你今天故意找不自在,但我心情好,不打算追究,你睁开眼睛,开口和我说句软话,这事我们就揭过。这次说的是真话,不玩你。」
最后三个字激怒了张恒。
他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洪黎明,下唇咬得就快出血。
洪黎明看得直皱眉,想着要不要把他牙关捏开,免得真咬出血来,张恒却忽然主动把牙关松开了,真的按他命令的,开始说软话。
「洪黎明,我错了,我不该背叛你,不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你。从小你爸就不要你,你妈对你又不好,邻居看不起你,连学校的老师都有意无意忽视你,长大后你终于回归洪家,结果洪家还是不把你当人看,让你去员警厅当卧底,还派杀手来要你的命。你是一个不幸的人。」张恒轻轻地,慢慢地说着。
洪黎明把他压在床上,两人的脸靠得那么近,张恒所说的话的气息,一缕缕微热地触及洪黎明的脸颊。
洪黎明诧异地看着他,又充满警惕,仿佛担心又被张恒给耍了。
「你这么努力,却总是找不到一个人来爱你,这能怪谁?只能怪命,不能怪我。你最亲的人,都不爱你,都背叛你,我凭什么要对你真心,凭什么不能背叛?」张恒叹一口气,满怀同情,「我当初他妈的,也就是脑子进水,可怜了你。果然天煞孤星这种货,不能轻易沾惹,谁沾惹谁倒楣。」
把话说完,对上洪黎明的眼神,张恒蓦地闪了闪神。
洪黎明长得很具欺骗性,五官端正,天庭饱满,轮廓有如刀削斧凿,尤其是一双眼睛,漆黑如星,炯然有神,他看你一眼,仿佛就能把你的魂魄都穿透。
但就在刚才,张恒忽然产生一种错觉,洪黎明双目中一直燃亮的灯忽然熄了一下,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可张恒怎么也忘不了那一瞬无止境的幽深黑暗。
他又看了看洪黎明,洪黎明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嘴角甚至含着微笑。
「嗯,你说的对。」洪黎明宽和地表示赞同。
张恒知道他的脾气,被激怒时越不动声色,等一下的报复就越凌厉,不由下意识绷紧了身上的肌肉。
但洪黎明居然真的把抓住他的手松开了。
「我最亲的人,都不爱我,都背叛我。」洪黎明不再压在张恒身上,缓缓直起上身。喃喃地重复着张恒的话,「你又凭什么要对我真心,凭什么不能背叛我?」
似乎感到口渴,他心不在焉地拿起桌上给张恒准备的米浆,一仰头,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张恒无动于衷地看着,片刻后才簌然惊觉,他伸手摸了摸装米浆的空碗,依然非常烫手。熬过的米浆温度极高,这样一碗灌下去,喉咙一定烫伤!
「还不快点找医生?」张恒把脸绷得紧紧的问。
没出息。
真没出息!
他都把你当操起来不用花钱的烂货玩了,你还关心他干什么?
他操你的身,你犯不着操他的心啊!
洪黎明坐在床边没动,张恒忍不住一巴掌推在他肩上,「哑了没有?」
「你现在可怜我,也是脑子进水?」洪黎明脸色如常,但一开口,声音已经显出异常,明显烫伤了。沙哑地笑笑,「敢沾惹我,你注定倒楣。」
说完,他站起来,拿着那个空掉的瓷碗,离开了房间。
第五章
洪黎明在的时候,房间显得很挤。
他一走,房间又显得太大太空了。
失去战斗的物件,张恒鼓起的一点劲又溜走了,回到萎靡无力的状态。
这样的自己,一点也不像自己。
昨晚,洪黎明到底从自己身上,取走了什么呢?
张恒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花纹,懵了那么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花纹很熟悉。
是的,和他高级公寓睡房里的天花的花纹一模一样。
自从洪黎明失踪后,他就很少回那睡了。这也没什么,张老大纵横四海,晚上到哪睡都一样受欢迎,玛丽苏西恨不得张恒长住自己的香闺,但张恒听古策的话,一直都挺修身养性,没像从前那样夜夜眠花宿柳,最常过夜的地方,反而是古策集团名下的连锁酒店。
一个人,睡一个房间,一张床。
这样东睡一晚,西睡一晚的日子,张平总是看不顺眼,好几次提出要张恒搬过来同住。
「哥,我买的新房子够大,过来一起住吧。」
「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干什么?是想看住我,对吧?」
「你就这样对待你亲弟弟对你的关心?」张平不满地反问,看见张恒满不在乎的样子,又矜持地扶扶金边眼镜,「嗯,就算想看住你,那不也是顺便嘛。你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没有人管着,我怕你能把自己折腾完蛋。」
「滚你的!」
张恒拒绝弟弟的好意。
不是想和张平疏远,只是兄弟俩住一起,他很怕晚上忽然想起某个人,忍不住长吁短叹时,会让隔壁的张平听见。
心里藏着一个人,却永远不能和别人谈起他,那种滋味,能把人活活逼疯。
所以张恒总需要发泄,喝最烈的酒,吃最辣的食物,打最危险的架。
酩酊大醉也好,或者利刃捅进身体里时产生的刺骨的痛,或者胃病发作时辗转反则的不能眠……只有这些,才能让他忘记那段过往,忘记那个不知踪迹的男人。
天花板的花纹和公寓睡房里的完全一致,不可能是巧合,只能是主人有意布置。
洪黎明,到底是什么心思?
张恒转头打量房间,昨天只顾着和洪黎明较量,没留意房里摆设装修,现在才发现,摆在这间面积巨大的房间地板中央的地毯图案,也眼熟得很。
和他公寓客厅里那一张,好像是同一款。
张恒盯着那张地毯,心里微有一丝暖意,但脑里倏然一跳,想起昨晚晚上,洪黎明就是把他按在这张地毯上。
「你硬要这样玩下去,大家以后都没路走。」
张恒求他不要玩了。
洪黎明冷笑着说他并不是一言九鼎的张老大,一边强硬而满是讥讽意味地贯穿了他。
心里的那丝暖意消失了,张恒的掌心一阵发冷。
地毯的花纹变得有些刺眼,张恒翻了个身,不再往那个方向看,正想着那家伙的喉咙不知道怎么样了,忽然又醒悟过来,这其实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问题。
洪黎明打离开后就一直没消息。
下午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张恒以为是洪黎明,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洪黎明的一个手下,他端了一个食盘进来,里面有一碗清汤面条,一碟素菜,一碟荤菜,还有一杯清水。
荤素搭配,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但明显不是洪黎明亲自下厨的。
张恒对着洪黎明亲自做的食物都没兴趣,这个就更不用说了。也没有再去摔饭菜,对方老大不在,朝着小弟发威,实在太没品。
送饭来的男人也颇为识趣,在旁边站了十来分钟,见张恒躺在被窝里,对食物视而不见,就主动把食盘收拾起来离开了。
然后,再没有人进来过。
对被俘虏的人来说,这其实是珍贵的空档。张恒自己都奇怪,这么长时间没人看着,自己怎么硬是提不起挣扎求存的劲,尝试逃走。
也许是下半身太疼,也许是没吃饭,浑身无力。
也许……根本就没有逃的必要。
策哥的集团越做越大,正在努力漂白,各行业的精英纷纷投靠,争着在策哥面前露脸。白道上经商那些事,他一没学历,二没天分,是帮不上多少忙了。
虽然策哥以后还会保留一部分黑道的生意,但自己也过了能打的黄金时代,现在领着兄弟们上阵,几乎总会带着伤口回来,包扎时还要老兄弟例如陈勇,还有他弟张平,齐心一致地骂成狗。
「找死啊!不能打就别打啊!」
「你以为自己还十八青春年少啊?」
其实十八岁的自己,也不是真的能打啊……
张恒苦笑。
当年策哥带着一群兄弟闯荡江湖,每次动手后清算,自己身上伤痕总是最多的,大家都赞他够勇,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经常受伤,是因为他战斗值实在不怎么样。
只是兄弟们对他好,不好意思说破。
不能打,又没经营的本事,如今策哥把夜总会这一块交给他,说白了,也就看在老兄弟的情分上,给他留一个位置。
逃回去?
回去干什么呀,靠着策哥和老兄弟们对他的一点情分,继续没皮没脸地混日子?
算了。
张恒从床上坐起来,朝着空气喂了两声。
居然真的有人打开房门走进来,「什么事?」
「打个电话行不行?」
也只是试着问问,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离开房间,转头就拿了一只手机过来。
「这个手机线路是特殊设定的,反追踪。」男人把手机递给张恒,「你每天只能使用三分钟。」
没想到,俘虏也有这样不错的待遇。
「就不怕我在电话里暴露位置,叫救兵上门?」张恒冷笑着问。
「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倒是真的。
张恒对自己身在何方,完全没判断的根据。虽说被抓的那天晚上,从车程来看离策哥的大本营并不远,但趁着抓到的肉票昏迷时,把肉票扔上直升机,送到某个偏僻小岛这一类的事,张恒又不是没干过。
洪黎明用了不少心思才把自己抓来,总会找一个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关押。
张恒轻哼一声,拨通张平的手机。
「喂?」很快就有人接了,不过声音低沉无力,心情似乎很糟。
「小子,你哥我啊。」
「哥!」张平又惊又喜,声音比刚才高了八度,「你人在哪?勇哥说别墅被偷袭,你被抓走了,急死我了!哥你没事吧?快告诉我你在哪,我告诉勇哥来找你,不!还是我和勇哥一起过来!」
「哎,别!你们都别来。」
「什么?」
「我度假呢,不想让你们扰了兴致。」
「度假?」
「嗯,想过一段清闲日子。」
「多久?」
张恒沉默了一下,轻松地笑了笑,「可能会很久。你告诉策哥,还有陈勇他们,我挺好的,就是想休息一阵子,叫他们别瞎操心了。」
张平那边静了一下。
「哥,」张平声音沉下来,「有人在你旁边?你是被迫说这些的,对吧?」
「没有被迫,真话。」
「哥!他们怎么你了?是不是洪家的新老大?大家都说你修理过他,他是来报仇的。哥!他对你干了什么?」张平在电话里激动的大叫。
张恒叹气。
这年头,谎话倒有人信,一说真话,还他妈的都不信。
「嚷嚷什么,说了我没事。」
「哥!你有没有受伤?」张平急得声音都变了,对着电话使足了劲吼,「姓洪的!别碰我哥!要什么你尽管说,你别碰我哥!」
他以为张恒是被人威逼着打电话来报平安,那么不用说,罪魁祸首的洪黎明一定在旁听——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洪老大,你要什么?你说啊!只要我有,我都给你。就算我没有……你找策哥!我哥只是个小弟,策哥才是老大。策哥对我哥很够意思,不管你提什么条件,策哥都会答应,只要你别为难我哥!我哥在策哥心里很有地位的!你敢碰他,策哥一定杀了你!」
张恒一头冷汗,瞥旁边站得笔直的洪家下属一眼。
亲弟弟说出这种没水准的威胁,真够难为情的。
幸亏没开免提。
「闭嘴啦,叽叽歪歪像个女人一样。要你和大家说一声我没事,叫大家不要找我了,怎么就这么难啊?」
张平像被抽了一鞭的小狗一样狂吠起来,「哥!他们逼你说的!我知道,他们逼你!哥你坚持住!哥你放心,我懂的!」
「懂你个毛啊懂,你他妈的怎么就不能认真听我……」
电话忽然断了,传出嘟嘟的忙音。
「三分钟。」站在旁边的男人说,「到了时间,自动挂断。」
他向张恒伸出手。
张恒不在乎地把手机丢回给他,重新倒回床上。
「恒少,要吃点东西吗?」
「不要。」
男人不吭声地往门口走。
张恒忽然问,「你刚叫我什么?」
「恒少。」
「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张恒皱眉,「改了啊,以后叫恒哥。」
男人回身瞅他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朝他微一躬身,就离开了。
第六章
洪黎明深夜时现身,来得十分突然。
张恒被人从梦中粗鲁的弄醒,身上被子掀开,沉甸甸的分量压上来。
「王八蛋,有完没完……」
张恒迷迷糊糊地骂着,张开眼睛,忽然停了声音。灯已经全关,房间里黑漆漆的,靠着窗外的一点月色,印着洪黎明脸颊刚硬的轮廓。
那张脸上,一双眼睛幽黑不见底,仿佛兽性冲破了牢笼,要择人而噬。
张恒想起了白天他对洪黎明说的那番话,明白他这次真是来报仇雪恨的。
张恒身上穿着睡衣睡裤,两三下就被撕成了碎片,其实剥也行的,但洪黎明存心撕扯,看他两手用力那个又冷又狠的样,好像撕碎的不是布料,而是张恒。
进来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连一点缓冲都没有就一口气全入。
张恒疼得身体往上一窜,被洪黎明牢牢压住肩膀。
「你谋杀呀?妈的……」
张恒骂了一句,马上又觉得自己蠢。
这还用问吗?洪黎明就是在谋杀,用一种最令男人羞耻的方法凌迟他,从洪黎明燃烧着冰冷的欲望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深入体内的异物,来回抽动时那种狠劲令人毛骨悚然。
张恒知道现在体力上是斗不过的,不如破罐子破摔,就当洪黎明在奸尸好了。可局势并不掌握在他手上,他不是死人,还拥有痛感。
洪黎明的巨物,硬生生从肿胀未消的地方挤进去,擦着敏感的内壁,像锯子划拉过柔软的锦面,让痛楚一下子炸开来。
「嗤……」张恒吃疼地大口吸气。
洪黎明朝他脸上瞄一眼,确定这种抽插的角度让他反应最大,故意维持着同一角度,来回挺动壮实的腰杆。
张恒疼得满头大汗,断断续续地骂,「妈的……呜!你……你他妈的……」
粗硬灼热的肉棍在里面野蛮地翻搅,肠子都要搅得粉碎。
一天滴水未进,潜伏多时的胃痛这时候也发作起来,张恒蓦然咬紧下唇。
洪黎明低下头,咬住他的嘴角拉扯,像命令他把下唇松开。这样做没用,张恒还是死死咬着下唇,快要把肉都咬下来了,疼出来的冷汗覆在额头上,反射着月光,宛如晶莹的珍珠。
洪黎明松开张恒的嘴角,转而舔舐他额上的汗珠,带着张恒味道的微咸液体仿佛取悦了他,有那么一瞬,洪黎明脸上露出一丝陶醉,可他很快又恢复了清冷的眼神,继续低头舔舐张恒的额头。
温热的舌头软中带硬,充满占有欲的刷过肌肤,宛如猫科动物,在用带着倒刺的舌头一层层卷走猎物身上的肉。
张恒被他舔得头皮发麻,居然松开了咬得紧紧的牙关。洪黎明早就等着了,趁机吻在他唇上,舌头探进去,卷刷口腔内侧的黏膜。
深入的吻,撩起男人更热烈的性欲。
下身的动作一直没停过,现在速度又加快了,变本加厉地顶得更深。
「唔……」
外部侵入的肠道的痛,和内在的胃部的痛,彻底混在一起了。
说不出到底哪一种更痛。
可以像昨晚那样昏过去还好,但疼痛到了极点,神经反而极其清醒。
「用点力……」
刚刚被舔过的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
张恒的声音像从齿缝里勉强挤出来,抽搐着脸上的肌肉冷笑,「操死老子,才……才算你本事……」
洪黎明比子夜还黑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看他,猛地一个贯穿。
张恒骤然反弓身子,像在极力抽气,可呼吸是停顿的,心跳仿佛也停了,他连逞强的话都说不出了。
很长一段时间后,洪黎明在他身体里心满意足地射了,把东西抽出来。
休息了没多久,精力又迅速充盈了,再次沉默靠近,拉开张恒蜷缩得如虾米的身体。
张恒被折腾得脑子都不清醒了,忘了这男人已经真正的恨透了自己,五指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洪黎明的手臂,有气无力地摇头,「不行……我不行了… …」
洪黎明眼眸深处有一丝动摇。
可张恒倔强嚣张惯了,一旦服软,就变得特别诱人,让人很想把他蹂躏到打破极限为止。
才尝过一次,欲望卷土重来,比第一次勃起时还坚硬疼痛。
再说,早就下了决心,这个人,绝不再心疼了。
每次,每次,每次!狠狠地伤了自己。可只要说一句好话,摆一个姿态,自己就受不了,犯贱一样地凑上去,等着挨下一脚无情地狠踹。
像这样说一句不行,自己就鸣金退兵?
凭什么?
你最亲的人,都不爱你,都背叛你。
我凭什么要对你真心?
凭什么不能背叛? !
堕落到地狱的寒冷笼罩着洪黎明,只有挨着张恒肌肤的地方,能觉察到暖意。
嘴角缓缓浮出一丝凛冽如冰的笑意。
对呀,凭什么?凭什么发生了这些事后,最心疼这个人的,还是自己?凭什么白的都变成黑的了,自己还是放不开他?
从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开始,洪黎明就没说过一个字。
喉咙确实被灼伤了。
大口吞下滚烫的米浆,他甚至没什么感觉,那一刻,他被张恒刻薄无情的话伤得厉害,肉体上再大的痛,也不能和他心上的痛相提并论。
喉咙伤了也没什么,反正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交谈的必要。
咬咬牙,心一狠,弄死他就好了。如果没弄死,留下他,那也只是为了身体上的需求。
去他的童年往事。
没人爱,那就没人爱吧。他只需要在觉得冷的时候,抱住一个会暖床的。
是的,张恒这身体,就很适合。
洪黎明贴近一点,用胸膛挤了挤张恒,感受着从张恒身上传递来的热意,露出一个主宰者的冷酷微笑。
把张恒大腿左右拉开,强悍地插了进去。
张恒刚才还在说不行了,现在却没多少声音,后仰着脖子微微喘息。手本来还下意识抓着洪黎明的胳膊,几个进出的猛烈动作后,抓着洪黎明的手也缓缓滑落了,轻轻垂在和张恒公寓里花色一模一样的床单上。
他还未陷入完全的昏迷,洪黎明握着他的腰来回操弄时,半开半合的双唇不时有声音,低微沙哑地逸出。
深夜里的呻吟,听在耳里轻轻的,黏黏的,湿湿的,不知是痛苦还是快感。
不管是什么,都让人血脉贲张。
第二次畅快淋漓地射在张恒里面,洪黎明惬意地舒出一口气。
习惯性地低头,要吻张恒的唇,又忽然停下动作。从前那些温柔的吻,是因为自己很爱很爱他,爱意浓得,连接个吻都甜到心里。
现在,又算什么呢?
如果让张恒察觉到自己还有犹豫,那就是作茧自缚。
想心肠再冷硬一点,做完就头也不回地走掉,可把已经射精的性器从张恒身体里抽出来时,感觉鲜明透骨,从前两人激烈的做完后,那一幕幕,疯了般从脑海争先恐后跳出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大汗淋漓的张恒。
累极了的张恒,大模大样地把他的手臂当成专用枕头,靠在他怀里,毫无防备地入睡。
无数次,在张恒睡着后,蹑手蹑脚地起来给他准备吃的;一想到终有一天,能把瘦巴巴的虎斑猫喂到白白胖胖,心情就格外愉快。
我最亲的人,都不爱我。
可是,我真的曾经以为,你会爱我。
洪黎明凝望着黑暗中张恒模糊的脸,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靠过去,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犹豫几秒。
缓缓往下移动,终于,还是印在了张恒的唇上。
不敢吻深,覆在唇瓣上,蜻蜓点水般一沾,然后,唯恐被羁绊似的迅速抽离。
洪黎明下床,捡起刚才丢在地上的睡袍穿上,离开房间。
房里一盏灯都没开,走廊里却灯火通明。洪黎明从房里出来,守在房外的两个手下精神抖擞,把原先就直挺挺的身躯板得更直,「老大。」
洪黎明随意地点头。
进房之前,洪黎明就把监控室待命的人给暂时打发到别处去了,没人能坐在监视屏幕/萤光屏前,窥视到自家老大和古策集团大名鼎鼎的恒哥在房里进行哪种交流。
不过此刻,穿着白色长睡袍的老大从房间里出来,眉梢间散发着某方面得到满足后慵懒的惬意,大家都是男人,还能不明白?
「老大,要不要叫人进去收拾一下?」手下看看关闭的房门,献了一句殷勤。
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
心情不错的老大,立即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什么意思?收拾谁?收拾里头那一个?」
冤枉啊老大!
瞎子都看得出,里面那位是你的人,我敢收拾吗?
只是想问要不要收拾一下你们两位那个的现场,大家都知道,激情之后,现场很乱的嘛。老大你又是最在乎整洁干净的……
不经意间流露出醋劲,洪黎明立即就察觉了,看着噤若寒蝉的手下,眼神也逐渐由犀利而转为温和。服过药的喉咙其实还能说话,就是声音有点沙哑发痛,缓缓说,「不用。我洗个澡就回来,等一下……」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
刚才吻上张恒的唇时,那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又倏忽飘过脑海。
到底哪里不对劲?
洪黎明想了片刻,忽然脸色大变,转身推开房门。
快步走到床前,朝躺在上面的张恒打量一眼,伸手捏开他的牙关。
紧闭的双唇打开,大口带着腥甜气味的黏稠液体从里面涌出,淌了洪黎明满手。
跟进来的手下打开电灯开关,房间里骤然大放光明,张恒吐出的鲜血,红得几乎刺瞎了洪黎明的眼睛。
「张恒!」受伤的嗓门里传出的嘶吼,沙哑扭曲。洪黎明抱着张恒毫无反应的身体,沾着他的血,浑身地颤栗。
小时候的张恒总是乖巧爱笑。
长大的张恒,总是张扬、跋扈,猫一样的龇牙咧嘴,不自量的寻事挑衅。
哪一种都好,至少都不是这样奄奄一息,脆弱得如一缕轻烟,似乎怎么抓也抓不住,吹一口气就消散。
「医生!叫医生!」
印象中永远冷静得像机器人一样的老大,发出野兽受伤般的难听的嘶叫,手下一愣之后,以最快速度跑出房间叫人。
洪黎明浑身发冷,紧紧抱着张恒。
不敢作出太大的动作,唯恐任何一个不慎,这个人就要走了。
只敢用指尖轻轻地抚摸。
抚摸他曾经泛出一层又一层冷汗的额头,熟悉的带着傲气的鼻梁,闭上后显得过于沉静的眼睑……洪黎明手上沾着的血,在来回的颤抖的抚摸中,染了张恒满脸。
刚才做的时候,觉得他特别暖和,抱起来特别舒服。
原来如此。
张恒在发烧,从今天醒来,他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自己两次伸手想摸他额头,都被他一脸不屑地打开。
第三次呢?
第三次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按在了床上,可已经忘记了原本是想摸他的额头。他们的脸靠得那么近,彼此的眼眸能倒映出对方,自己用力扭着他的手肘关节,恶毒地故意弄疼他,眼睛却情不自禁盯在他咬住的蔷薇色的下唇,心里恨不得弄死他——小时候多可爱,长大后,怎能这样伤人?
别死,小恒。
我被洪家派来的刺客用子弹击穿了肺,重伤之下还受到黑白两道的追捕。
我带着溃烂的伤口,不顾一切地潜到最肮脏的下水道深处,饥饿,痛苦而昏沉,像蟑螂一样躺在最阴森寒冷的角落。
我在臭烘烘的拥挤的偷渡船上,度过了三个月地狱般的日子,当目的地终于遥遥在望,船长却因为担心被海关的巡逻艇盯上,命令手下把我们这些有可能充当证人的偷渡客,全部绑住手脚,丢到海里。
久伤不愈让我虚弱,但我还能杀人,像野兽一样的撕裂别人。
如丧家之犬,卑贱可怜,又残忍恶毒。我的手,每天都沾着自己和别人的血肉,有时为了求生,有时只是为了一份难吃的面包。
吃了那么多苦,我都活下来了。
在义大利黑市拳击场上,被打断了这么多根骨头,我都活下来了。
把心掏出来爱你,却被你在背后捅刀子,伤得很重很痛,我都咬牙活下来了。
你怎么可以死?
不许死。
不许未经我允许,就想着又离我而去。
你这么粗豪任性,没心没肺,难道会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而伤心?
我们做过那么多次,你都好好的,难道现在不再温柔地怀着爱来做,你也会感到痛苦?
不可能。
你没理由伤心,没理由痛苦,因为你,本来就不在乎。
你又不爱我。
你亲口说的,你只是可怜我。
洪黎明搂着张恒,颤抖的手不管怎么爱抚,都无法把他抚醒。曾经鲜活飞扬得令人咬牙切齿的一个人,嚣张得所到之处都尘土飞扬,金星乱转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该死的安静,这么令人心碎的温顺沉默?
别死,小恒。
不爱就不爱吧,只要你别死。
我知道了,你不曾爱过我,只是可怜我。
就当可怜我。
活下来,别丢下我。
第七章
「人渣!」
「畜生!」
「你瞎的吗?他胃病那么严重,身上那么多伤疤,你没看见吗?他都瘦成那个样了!简直都能算三等残废了!你一个当老大的,这样折腾一个弱鸡,你要脸吗?」
一直窝在身体里的疼痛,好像一点点被抽走了。
柔软的床垫,丝绸质料的床单面料,触感很好。充斥在四肢的懒洋洋的感觉,也很好。
想舒舒服服地再睡一会,可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听起来遥远,但又那么熟悉。熟到让人不得不努力睁开眼,去看看那家伙的脸。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他?你说,你说啊!只要你肯放他走,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说啊!」
洪黎明坐在房间角落的一张长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任由对方几乎把手指点到他鼻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方也不敢真把手戳到他鼻子上,第一次这么干时,洪黎明就差点拗断了他最珍贵的手指。
做他这一行,灵活的手指最为重要。
「放他走,也要等他先醒过来。」半天,洪黎明总算回了一句。
「哼!」对方冷冷说,「把他弄成这样的,不就是你吗?你个人渣!畜生!土狗……」
骂人的技巧看来还差了点,张平中途一滞,似乎一时想不到接下来的词,隔了两秒,才恶狠狠加了一个,「……坏蛋!」
「变态。」
「对!变态!」
「贱人。」
「对对!贱人!……嗯?」正学得有模有样,忽然意识到,刚才虚弱的声音是发自房间除了自己和洪黎明之外的第三人。
张平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身后的病床,浑身大震。
「哥你醒了!」
洪黎明瞳孔蓦然紧缩,身不由己地一下站起来,正要走举步,又不知为何努力地控制住,停下动作。
张平可没功夫管洪黎明,一脸狂喜地扑到床边。
「哥!」
激动得嗓子都走音了,乍一听就像哭了。
「哥!你总算醒了。你这次真把我吓坏了,算我求你,你不要再这样行不行?我真的受不了啊哥,你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
张恒看着趴在床边,语无伦次的弟弟。
当了医生后,张平就变得老成持重多了,说起话来拿腔拿调的。这次自己到底病到了什么程度,能把他吓得仿佛倒回去了十几年,重露出小时候爱哭宝的本色来?
「我怎么了?」刚醒过来,张恒的嗓子沙沙的。
「哥你免疫力太低,枪战中擦伤的地方发炎了,空腹状态中还承受激烈运动,胃血管破裂,导致严重的胃出血。」张平语速很快地说着,还不忘回头,以仇恨值百分百的目光瞪了洪黎明一眼。
一见到张恒,他就亲自为张恒检查了一番。
嘴角,锁骨,乳尖都残留着咬痕,大腿两侧有大片淤青。那个地方更惨不忍睹,完全是肿了,还有明显是被外物强行侵入扩张时产生的裂伤。
把张恒抓住的人,对张恒做了什么,张平心里有数。
人渣!畜生!
「吐出来的血回流,堵住气管……哥,你差点就死了,知道吗?幸亏抢救回来了,你昏迷了好几天。」简单说明了病情,张平又是一脸快哭出来的担心,「哥你要撑住,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有我在,你的病很快会好起来的。」
「不就是胃出血嘛?这也能昏迷几天?喂,你医术有够烂啊。」张恒伸出手,拨弄扎在手腕上连接着液态药物吊瓶的针。
张平连忙阻止他。
「哥,哥,你老实点!吊着药水呢。不光是胃出血,你高烧不退……哎呀,别动。昏了好几天,醒过来还不听话。哥,不许拔那根针,你听听医生的话好不好?」
「这东西扎在手上烦死了。对了,刚才你说谁是三等残废?」
张平一呆,扶一下在鼻梁上微歪下来的眼镜,充满专业口吻地说,「病了想快点好,就安静休息,不要竖着耳朵东听西听。」
「臭小子,你还敢教训我啊?」张恒哼一声,还在和那根吊针过不去。
张平又气又急地拦住,不许他把针拆掉,忽然又发现张恒坐起来,企图下床。
「哥你别动!再不听话,我骂人啦!」
急得满头大汗时,忽然发现张恒不动了。
张平转头,顺着张恒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洪黎明不知什么时候从角落走了出来,就站在自己身后。
这男人气势太盛,稍一靠近,仿佛就把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住了。
「回床上躺着。」洪黎明低沉地开口。
张恒微微眯起眼。
「你算老几?」雪白的牙齿磨着,冷冷反问。
洪黎明微笑,温和斯文地和他讲道理,「当着你弟的面,没必要把场面弄得太僵,你说对不对?」
张恒的脸色骤变。
洪黎明本来的意思,只是想着张恒会顾忌自己在弟弟面前的尊严,不愿在弟弟面前被自己做出过于亲密的动作。
可一看张恒像一只快要炸毛的猫一样,绷紧脊背,随时会跳起全力反扑的模样,洪黎明就知道另有文章了。
张恒很快地扫了站在眼前的弟弟一下,电光火石间,目光又跳回站在张平身后的洪黎明身上。视线来回得再迅速,也还是落入了洪黎明眼底。
洪黎明脸上笑得更温和了,「我说了,要你回床上躺着。」
说话时,不动声色的往前站一步。
看见洪黎明都快一伸手就能碰到张平了,张恒眼里怒火一跳,下一秒又死死按捺住。
「躺就躺。」他耸耸肩,躺回床上。
张平一脸复杂。
真是没救了,亲弟苦口婆心地劝着求着,不听!被那卑鄙无耻的强暴犯低声细语吩咐一句,他倒老实了。
难道这世上,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呸呸!
哥最多也就是逼于无奈,误入歧途,算什么恶人!现在还在别人掌握中,虚与委蛇,那叫识时务。
「别怕,哥。」张平帮他掖被子,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我会陪着你。」
张恒古怪的地看着张平。
说什么呀笨蛋!你知道我怕的是什么吗?
「我宁死也不会再让他碰你一根头发。」张平认真地说。
张恒翻个白眼。
就知道你这白痴永远搞不清事实。
「别过来。」发觉洪黎明又靠近了,张平转身挡在床前,对他质问,「你想干什么?我哥是重病号,他刚刚才从昏迷中醒来,稍受刺激就可能再度陷入昏迷。」
「眼睛瞪得这么圆,很精神的样子嘛。」洪黎明身型高大,视线微微下斜,掠过张平肩膀,正好落到病床上。
张平回头一看,真的,他哥把眼睛瞪得老圆,随时准备伸爪挠人的猫似的。
「眼睛圆就算有精神?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张平一肚子没好气。
当着洪黎明的面,从裤兜里拿出小手电筒,对着张恒脸上乱晃。
「看见没有,眼睛都没有焦距,他现在还处于神志未清醒状态……」
话没说完,手上拿着的小手电筒就被人轻轻巧巧地夺了。
洪黎明把手电筒随手放到床头柜上,居高临下地审视张恒的脸,发现张恒毫不畏缩地和自己对视,朝张恒露出一个微笑。
这笑容让人看不透,像是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来的欣慰,又像是主宰者终于又确定了占有权的得意,或者说……像洪黎明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什么算计人的妙趣横生的游戏。
久别重逢后,张恒就觉得,自己再也看不透洪黎明。
再认真一想,也许从前那些日子,也从没真的看透过。
「听医生的话,把药水好好吊完。」洪黎明温柔地说着,指尖轻轻抚过张恒扎着针的手腕内侧。
张平也知道身在敌营,要识时务,可瞧见他这个暧昧到甚至可以说是调戏的小动作,顿时气急败坏的冲上去,「别碰我哥!」
朝着洪黎明右肩,狠狠一掌推去。
结果,没把身高腿长,绝对练家子的洪黎明推动半分,反而自己撑不住反作用力,身不由己地往后摔去。
洪黎明伸手扯了张平一把,免得他在张恒面前摔得头破血流,回头对躺在床上的张恒笑,「你弟的脾气,和你还真的挺像。」
张恒脸上没有笑容,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气也不见,异常严肃。
「放手!姓洪的!有本事冲我来,和一个病人过不去,你算什么东西?」张平气愤。
他是个医生,被他亲哥,还有古策那群彪悍的哥哥们从小护着,连街架没打过一次。洪黎明一只手就钳住了他,不管怎么愤怒挣扎,都挣不脱洪黎明的控制。
「仔细瞅瞅,他眉眼长得也和你挺像。」洪黎明抓着张平,轻松得像猎人提着一只刚抓到的兔子,「对了,我都忘了,他比你小几岁来着?」
仔细地观察张恒,看着张恒瞳孔深处的担忧不安迅速凝聚,几乎快到爆发的临界点,才不疾不徐地松开张平。
张平重获自由,不仅没吸取教训,远远躲开,反而不怕死地硬挤到洪黎明面前,两只手张开,用身体隔开洪黎明和张恒。
「他身体状况真的很差,受不起任何折腾了。我说的是真话,你可以让其他几个医生来诊断,他们会告诉同样的结果。」张平也不是笨蛋,硬来吃了亏,转眼就拿出专业立场来了,「你打电话把我叫来,是因为我最清楚我哥的身体状况,对吧?你也不想看着我哥死,对不对?不管你想对我哥做什么,你对我做好了,你别……」
「张平,闭起你的臭嘴!」
张恒终于爆了。
吼得太激动,牵动胸腹,不知哪里猛地揪着发疼。张恒眉尖皱出痛楚的纹路。
「哥,你别激动,你不能激动。」张平又扑到床头,紧张地帮张恒检查,觉得站在床边的洪黎明碍事,不客气地又是一推。
这次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洪黎明连退两步,直退到绝对不会妨碍张恒动作的地方,深深地盯着床上的病人,仿佛怕只是眨一眨眼,张恒就不见了。
「哥你冷静点,太激动对你不好……」
「冷静个屁!」张恒把正往自己胸前塞听诊器的张平一把推开,「有你这混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能冷静吗?快滚!」
「哥,你要听话。」
「滚!老子不想看见你!」张恒表情罕见的严厉。
张平被吼得浑身一颤。
张恒的态度显然伤了他,上一秒还是叮嘱你要听话的大医生,下一秒脸上完全僵硬,面部曲线变化着,成了一张可怜兮兮的泫然若泣的脸。
「哥……」音调也完全变了。
张恒心里一紧。
仿佛又看见当年。
在孤儿院黑暗的房间里抽抽噎噎,牵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哥,我好饿。
在后巷的垃圾堆旁,发现了张恒打架后故意用破衬衣遮住的身上的伤,哇地就哭了,边哭边说,哥,我以后做医生,我一定给你治。
多少年了,还是个没用的爱哭包。
弱弱的,嫩嫩的,像禁不住一点风的幼苗,让人恨不得豁出命去护着他。
「他妈的叫你滚出去啊!聋了吗?」对着张平伤心的脸,张恒吼得更狠。
洪黎明生怕他过于激动,真的会身体受不住,走过来把张平往门外带。
张平到了走廊,转身把房门抵住,不让洪黎明把房门关上,直直地看着洪黎明。
洪黎明叹了口气。
「别碰你哥,你哥是病人,对吗?」
张平点头,执拗地盯着洪黎明。
「嗯,知道了。」
第八章
洪黎明关了房门,回到床前。
张恒张口就问,「你刚才在门那边对张平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明明说了,我看见你们嘴巴动了!妈的!姓洪的,我警告你,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多大的恩怨也不牵连到家人身上,你要是敢……呜——」张恒的话忽然被堵在喉咙里。
洪黎明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话,一点预兆也没有,忽然就这样吻下来了。
依旧那样霸道,一只手强悍而固执地按着肩膀,不让他躲开,另一只手捏着下巴,舌头探到唇里,贪婪地翻搅吸吮,很深入地吻。
明明知道,这人就是个无情的混蛋,可被舌尖舔舐敏感的牙床,用力吸吮到发疼的舌根,都蔓延出浓浓的官能性的快感。张恒刚刚才清醒过来的大脑,仿佛一下又回到浑浑噩噩的状态。
勉强睁开眼,看着眼前放大到极点的硬朗英俊的脸,怎么也分析不出洪黎明此刻的心态。
把老子不当人似的,折腾到差点去见关二爷,怎么还能吻得这么入心入肺?
真是……太混帐了……
很长的一个强吻。
吻得有点焦躁,像大权在握的表像下,有一股极大的不安在汹涌波动,透着满满的占有欲,仿佛要把张恒所有的津液都压榨出来才满足。
吻到张恒快窒息了,洪黎明才结束了这个突如其来又悠长的吻。
张恒失神地喘着气,洪黎明就用唇轻轻蹭他被吻到充血殷红的嘴角。
「小恒。」他低喊一声。
张恒心里又一紧。
闭嘴!不许叫!
妈的,叫什么都行,骂我是你操起来不用花钱的烂货都行,就别在我面前提着两个字。
一听见,心就疼得快死了。
「小恒。」洪黎明小心翼翼地蹭他,贴着耳根,又喊一声。
要不是张恒还没失忆,还清楚地记得那晚他的如狼似虎,记得他是如何把自己折腾到死去活来,就算自己哀求着说不行了,他也恶狠狠地来了第二轮……
也许张恒可能还真的会再傻一回,以为又回到了过去,以为他真是在向自己亲昵的撒娇。
「小恒……」
「你他妈的,到底又想玩哪一手啊?」张恒磨牙。
「我们不要玩了,好不好?」
张恒一怔,想着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瘦削的脸,猛然愤怒到扭曲狰狞。
「你个王八蛋!你说不玩就不玩啊?不和我玩,想和谁玩?少把主意打到我弟身上,我弟没和黑道沾边,你他妈地少惹他,我……」
洪黎明一脸温柔期待的脸渐渐冷下来,蓦然翻身下床,往房门那边快步走去。
张恒话音一顿。
「喂!你站住!你去哪?」
「你太凶,我去找听话的那个好了。」
「站住!我不凶啊!你回来!」张恒心急如焚地下床追。
手上的针连着吊瓶,动作一大,直接把吊瓶连带勾架都拽翻了。洪黎明已经走到门边,听见声音,赶紧转回来,正好扶住差点摔跤的张恒。
「姓洪的,你真他妈是个畜生……」张恒恨恨地骂,却毫不犹豫地抓紧了洪黎明伸过来的手。
他唯恐洪黎明离开去对他单纯可爱的弟弟做什么坏事,当然要紧紧抓住这家伙。
「谁是畜生?」洪黎明把他圈在两臂间,挑起眉,「说明白。」
这一刻的他,又恢复了黑道老大的霸气,一分钟前脸上曾露出的恳求和失落,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连张恒也被他充满威胁的眼神镇得一滞,想到张平估计就在外面的走廊,也是肉在砧板上,想硬也硬不起来。
「我是畜生,行了吧?」张恒认怂。
洪黎明把他抱回床上躺好。
吊瓶和勾架跌下去时被床栏拦了一下,居然没碎,洪黎明扶起来。
重新给张恒挂好水,伏下身凝视张恒,太靠近了,给张恒带来满满的压迫感。
「听话吗?」洪黎明淡淡问。
「听话。」张恒磨牙。
「愿意陪着我吗?」
「……愿意。」
只要别把张平拖进这滩浑水里,就算要我陪条野狗,我都愿意!这总行了吧!
「乖吗?」洪黎明的声音越发低而暧昧。
张恒闷了一下,咬着雪白的牙轻声轻语,「乖……我他妈的会比你想像中的还乖。」
「第一条,」洪黎明把指头点在他唇上,目光透着警告,「不许骂脏话。」
「我他……」
洪黎明截断他的话。
「你弟在这方面,就比你听话多了。」
张恒把喉咙里的三字经僵硬地吞回去,粗声说,「明白。」
「第二条,」洪黎明顿了一下,神情比说第一条时更认真,「不许死。」
「什么?」张恒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许死。」洪黎明慢条斯理,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
这算什么新玩法?假装你很在乎我的生死,这一招太狗血太滥了。
「听见了吗?」
「哦。」
你是老大,想玩狗血,那就狗血好了。
「重复一遍。」
「听见了,不许死嘛。」
「小恒……」洪黎明伸手抱住他。
手臂有些僵硬,想用最大的力气把他抱紧,又怕勒伤了他。
在张恒昏迷不醒的几天里,洪黎明每一秒都在煎熬。
不敢闭眼,很怕。
怕他就这样永远地离开,再也看不到他猫一样圆溜溜的眼睛,听不见他的声音,嗅不到他令自己心跳加促的独特气息。
发现他醒过来的时候,世界都充满了光芒,洪黎明对上苍感激得无以复加,几乎想抱着醒过来的张恒发誓——小恒,我再也不会勉强你了!
从今以后,你要太阳就太阳,你要月亮就月亮。
你要是想再捅我一刀,我双手奉上磨得最锋利的匕首。
这些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幸亏有张平冲在前头,给了洪黎明几秒来恢复冷静。
一冷静下来,他就把那些念头冷硬地抹杀了。
会感情用事的是傻子!
如果张恒不要太阳,不要月亮,连捅他都嫌费劲,只想离开他怎么办?
张恒要丢下他,永远不再搭理他,怎么办?
不行。
你都已经可怜我了,都已经醒过来了,怎么还能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允许!
「哎,抱很久了,松松手行不行?」
「我喜欢抱着你。」洪黎明打量张恒,体贴地问,「是不是这样抱着不舒服?我换个姿势?」
「不用不用。那个……咳,商量件事行不行?」
「你说。」
「把我弟放了。」
「不行。」
「你他……你不是有我陪着玩吗?留下他干什么?」
「留下他陪你。」
「你他!」张恒恨不得往搂住自己的胳膊上咬下一块肉,吞下一口气,忍辱负重地问,「算你行行好,给点提示行不行?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我弟走?」
洪黎明的视线停在他脸上,思索片刻。
「什么条件你都答应?」
「答应。」
「有一件事,如果你真能做到……」洪黎明慢吞吞地说,「……我就放了你弟,而且保证以后都不招惹他。」
张恒忽然想到什么,眼中精光大冒,万分警惕地盯着洪黎明,沉声问,「你不会是要我去对付策哥吧?」
洪黎明微笑起来。
温柔地笑,笑到张恒浑身发毛,才低头亲一亲他冰冷的额头,「别傻了,我才不会让你有机会回到古策身边。我要你做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第九章
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哪里有意思啦?洪黎明这杂碎!
张恒暗暗咒骂。
心跳加快,指尖传来微微的麻痹,脚底好像猜不到实地——每次紧张,张恒总会产生类似的感觉。
第一次跟着策哥打架时,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后来上阵的次数多了,渐渐习惯了,也就不紧张了。
但是此刻,面前这个场面,真他妈的比群殴还让他紧张。
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同学们,安静一下。」
凯琳小姐把手在讲台上轻轻地拍了拍,等下面的喧哗声停下,才继续向教室里的学生们介绍,「大家都知道,凯德教授到医院疗养去了。现在,我要向你们介绍张恒教授,凯德教授不在的这段时间,将由他给你们上历史课。张恒教授来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人文学院……」
在凯琳小姐抑扬顿挫的声音中,教室里的人纷纷把视线投向门口。
张恒低头看看自己,真是傻透了。
擦得发亮的黑色皮鞋,配套的西裤,质地上乘的白色丝绸衬衣,再加上一只中规中矩的不锈钢男士手表……穿成这样的自己,根本就是个会喘气的笑话。
他无比想念自己被洪黎明撕成了布条的花衬衣。
「张教授?张教授?」
「嗯?」张恒猛然回过神,发现凯琳小姐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和蔼的微笑。
「讲台就交给你了。」
「什么?」张恒惊恐地瞪起眼睛。
「我已经向大家介绍过你了。」凯琳小姐低声提醒,「现在,你可以上讲台了。」
「欢迎张教授!」一阵掌声传来。
也不知道,怎么就站到了讲台上。
原来从讲台上往下看,对上学生们的集体视线,感觉这么恐怖——比被抓进审讯室,铐在问询椅上还恐怖!
从前在教室外探着小脑袋看爸爸上课,完全不是这样的。
爸爸总是那么优雅,从容,站在讲台上,就像站在最舒服的地方。他喜欢先用粉笔在黑板上勾出一堂课的大纲,然后侃侃而谈,说到重点时,会回过身,在黑板上把写好的大纲里的关键字画一个漂亮的圆圈。
仿佛这个动作,能让这些重要的字浇灌在学生们心上。
张恒站在教室外,倚着墙安静地等,等下课铃清脆的声音,等爸爸夹着讲义从教室里出来,等爸爸笑着把他抱起来。
学生们经过爸爸身边,轻声和爸爸说张教授再见,目光里充满尊重。张恒被爸爸抱在怀里,觉得很骄傲,爸爸是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
「张教授,你家小恒又来等你下课啦?」
「是啊,怎么说都不听,放了学就爱往这跑。」
爸爸的同事逗他,「小恒,你爸爸说你是个历史小神童哦。你知道历史上著名的明君李世民,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吗?」
「知道,是通过玄武门之变。」稚嫩的声音,有板有眼的回答。
「张教授,你儿子简直和你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长大了一定又是一个张教授啊。到时候我们就要叫老张教授和小张教授喽。」
爸爸抱着张恒,在他的小脸上慈爱地亲了亲,开朗地笑了。
「我也希望他能对历史和教书有兴趣。不过,小孩子的未来,还是让他再长大点,自己做主吧。」
不!
不要长大!
长大就会知道人生有那么多无奈,就会知道除了敞亮的教室和干净的课本,还有肮脏的狭窄的小巷,有人会像脏兮兮的野狗一样抢夺食物,不惜让鲜血染红双手。
张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洪黎明又在玩,这次,他认真地玩了一个新游戏。把张恒送到这里之前,还悉心进行了一番包装,崭新的鞋袜衣服,新剪的短发,连十指都精致地修饰过。
修长的白皙的手,看起来就像那些有教养的人,指甲里别说曾经沾过的鲜血,连一丝灰都不见。
干净得令人刺目。
「教授。」下面忽然有人说话。
张恒把目光从自己的手上挪开,抬起头。
说话的坐在第二排的一个男生,「教授,你要在上面站多久才开始讲课啊?」
学生们都好奇地打量着张恒。
凶神恶煞的黑道分子的怒视,张恒早就能面不改色的迎面直对了,可这种貌似无害的好奇的打量,却让张恒心里猛地一阵畏惧。
「可能是第一天来,没准备讲义吧。」
「教授,如果没上新课,那今天就没必要布置功课了。」
十八九岁的男生们,看来也不是什么乖学生。发现新来的教授似乎有点畏场,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试探起来。
「对呀,凯德教授就不爱布置功课,张教授你要继承我们班的优良传统哦。」
教室变成了一个嘈杂的菜市场。
张恒久经沙场,鼻子一嗅,就能嗅出年轻傲慢的挑衅的味道。
「闭嘴!」一声怒吼,脱口而出。
这充满霸气的声音,和拘谨的新教授相差太远,下面骤然安静了,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张恒。
被聚焦在狐疑目光下的张恒,猛地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老子现在不是黑道老大。
妈的!妈的!老子现在是张教授,张教授,张教授……
他妈的有着黑历史的历史教授!
「咳,」张恒暗暗活动了一下僵硬的五指,把几乎抓成一团烂纸的讲义翻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现在上课,大家打开课本第二十五章……」
「张教授,上次凯德教授已经讲到二十七章开头了。」
「那就他妈的打开二十七章!」下意识地飙了一句常用语。
课堂又安静了。
空气里,飘荡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张恒假装什么都没察觉,低头哗啦哗啦地翻着讲义。
「各位同学,今天我们讲二十七章,汉惠帝刘盈他妈的……」
「大家不要弄错,这不是骂人,是真的他妈。」
「汉惠帝他的妈叫吕雉,也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吕后。」
「今天,我们就来说说吕后这个历史人物。」
张恒面无表情地拿起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吕后两个字。
顿了顿,又用粉笔在这两个字上,认真地画了一个圈。
+++++
下课铃声终于传来,听在张恒耳里,简直比南茜的呻吟还悦耳动人。
「下课。」
匆匆地说了一句,张恒丢下粉笔,抱起讲义,逃似的下了讲台。
正要溜出教室,门却被挡住了。
臭小子找死啊!
别挡老子的路!
「张教授,你还没布置功课。」
「功课?」
刚才不就是这小子,在下面怪声怪气地说什么要继承优良传统,不要布置功课?
「今天便宜你们了,没功课。」张恒把他推到一边。
正打算从门口过去,那麻烦的家伙又挤了过来,好死不死地用发育得非常好的身体把张恒卡在门框边上。
「教授,我叫欧阳宝。初来乍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记住学生的名字,对吧?」欧阳宝朝他一笑,嘴角微微挑起。
这死小子在干嘛?
「把路让开。」看在这个是自己学生的份上,张恒尽量保持风度,没直接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到马路上去。
但一双乌黑的圆眼,已经情不自禁地虎起来了。
「其实呢,我是想申请做教授的学生助理,就是帮教授收收功课本什么的。我会给教授帮很大忙的,希望教授答应。」
「不答应。」
「嗯?为什么?」欧阳宝愣了一下。
他的阳光笑容一向杀伤力十足,这次居然被毫不留情地挡了回来。
「因为你小子笑得太贱了。」张恒一脸不耐烦,「装什么装,像你这种贼眉鼠眼的家伙,我见得多了,天生桃花眼加一张哄死人的甜嘴,能把夜总会最老练的红牌小姐骗得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想当初恒哥我管着瑰……」张恒忽然停下。
「恒哥?」欧阳宝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一遍,对张恒上下一打量。
「哥!不错啊,这么快就和学生开始交流了啊?」张平的声音忽然精神奕奕地传来,「要不我们一道吃午饭?」
发现弟弟从走廊那边过来,张恒把挡路的家伙用力一推,快步走过去。
「走,去吃午饭。」张恒拉着张平的胳膊就往电梯方向走,头也不回。
「哥,你的课讲得怎么样?」
一听张平兴致勃勃的语气,不知为何,忽然来了一肚子气。
「讲个屁!」张恒走进电梯,一边说,一边狠戳一层的按钮,就像要在那男人身上戳出几个透明窟窿,「要不是他答应,只要老子在这教三个月书,他就放你走。老子才不会陪他玩!」
「说起来,他这条件也够古怪的。要我们兄弟在这里教书三个月,还不能让别人识破我们的身份。」张平把两只手插在白大褂的裤兜里,不解着嘀咕,「这样做,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他妈的能让老子出丑!老子混黑道混了这么多年,叫老子人模狗样地去冒充什么教授,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他妈的真是太有趣了!」张恒越说越气,一拳砰地砸在电梯的金属壁上。
「哥,你现在可是教历史的张教授,注意一下形象好不好?」
「形象个屁!」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想起电梯里可能会有监控,张恒悻悻地把拳头缩了回来。
洪黎明要拿他怎么样,都没关系。
但必须保住张平。
为了让张平干干净净,平平安安,自己什么事都咬牙干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总不能功亏一篑。
一定要把教授的身份保住三个月,只有这样,张平才能逃离姓洪的魔掌。
「不过话说回来,哥,你穿成这样,还真的挺不错。」张平的视线在张恒身上扫了一个来回。
「哪里不错了?」
「感觉不错啊,爸爸以前就是你这个样子的吧?」
「放屁!爸妈死的时候你才几岁?你能记得爸妈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说!」一提被自己深深辜负的已经去世的爸爸,张恒的心脏就像被尖酸的刺深深地扎了一下,说话也特别狠。
电梯里忽然沉默。
张恒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喂,哥没别的意思,」他偷窥张平忽然变得平静的脸,尴尬得像做错事的小孩,「哎哎,干嘛不说话?生气啦?你还大医生呢,动不动就生气,没点气量……」
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打开了。
已经到了一楼。
这所封闭式学校的拥有者颇有实力,校区大,设施齐备,却只为人数不多的学生服务。即使是下课时间,一楼也没有寻常学校那样拥挤的人潮,只能看见十来个学生的身影。
张平两手插在白大褂裤兜里,从电梯里出来,一言不发地往教学大楼出口走。
「喂喂,算哥说错话,行不行?」张恒追在他身后,瞟一眼附近经过的学生,低声对张平说。
张平抿着嘴不做声。
快走到大楼出口,张平才不冷不热地开口,「你没说错,我是不记得爸妈的样子。」
「唉,哥随口说的,别这样呀……」
「要没有我这个累赘,哥你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没有!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弟,我可从来没当你是累赘……哎?张平,你说我变成哪个样子?有个混黑道的哥,觉得没面子?觉得我给你张大医生丢脸?」
「你本来就很丢脸。」
「什么?」张恒一愣。
张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面对着张恒。
「眼睛瞪这么大,装可爱啊?哎呀少装了,你就是丢脸。口口声声说要照顾我,其实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病,活脱脱的一只病猫。作为你的亲弟,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快点洗心革面,回头是岸,找一种更适合你的生活方式,再胡混下去,别说病猫,我看你都要成死猫了。」
「喂,我知道刚才不该说错话,但你也不用这样报复说狠话吧?我好歹是你哥,要给我留点面子。」
「你知道你站在讲台上是什么样子吗?」张平忽然问。
张恒怔了一下。
自己站在讲台上,当然是像个傻瓜啊。
「刚才我在上课上到一半,特意给了学生十分钟自修时间,然后去看隔壁教室的你。你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从容文雅,神采奕奕,就像变了一个人。」
张恒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刚才在教室里,他只是把讲义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平铺直叙的照着念了一遍而已。
从容这个词,用在他恒哥身上,已经够蹊跷了。
居然还……文雅? !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哥,也从没见过,哥你眼睛里有过这样的光芒。哥,你真的很有教授范。」
「张平,你真是脑子进水了。」
「对呀!我也觉得自己脑子进水。像哥你这样的小瘪三,怎么可能有教授范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喂喂!你还人身攻击啊?你哥是江湖老大级别,那种小瘪三怎么可以和你哥我……」
「总而言之。」张平截住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哥,我喜欢你今天这个样子。」
喜欢你个头啊!
死小子,平白无故说这种戳你哥心窝子的话,想找打是不是?
张恒在操场边上沉着脸,快步往前走着,胸膛里总有什么复杂难言的滋味,一股一股地往上涌。
本来兄弟俩应该一起吃午饭的,但在那番不欢而散的对话后,就没人再提午饭这回事了。
张平那个爱哭宝,果然还是很幼稚,天真地以为人生可以轻易重来。
怎么可能?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纯洁无暇的乖宝宝,好学生了。
爸爸一辈子,都活得那么正直,干净,受人尊敬,自己作为他的长子,却像地沟里幸存的老鼠一样,肮脏污秽,浑身都是令人厌恶的细菌。
讲台是属于爸爸那种人的,他站在上面,只能玷污了那张自己曾在教室外,仰望过无数次的神圣的讲台。
要不是被洪黎明要胁……
都是因为那个混蛋!
不是被他逼着,自己打死也绝不会踏上讲台一步。
张恒走向南边的一栋花园式公寓。
学校给教职工的待遇相当不错,虽然只是临时代课,张恒也被分配了一套单层公寓。每套公寓之间都隔着一个小小的长带形的花圃,保持着一定的隐私性。
张恒掏出钥匙打开门。
刚走进去,就被一股背后涌来的巨力按在墙上。
「还以为你中午会和张平在校园里逛逛。」
脖子后面被狠狠亲了几下。
然后身体被翻回来,背贴着墙,正面对着洪黎明。
看见洪黎明低头靠近,张恒皱着眉扭头。洪黎明没把他的不满放在眼里,拧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硬扳回来,宣告所有权似的强吻。
舌根被吮得一阵发疼。
张恒眼底闪过一丝犀利,无声无息地提起膝盖。
「不欢迎我?没关系。」洪黎明缠绵地咬住他的嘴角,警告地轻轻一扯,沉声说,「我可以去找你弟。」
张恒一股气顿时泄了。
脚又放回原处。
洪黎明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把他津液的甜味肆意地品尝够了,才松了手臂。
张恒冷冷地把他推开,走进房间。
动作烦躁地解白衬衣最上面扣得紧紧的那颗扣子。
「当教授的感觉怎么样?好玩吗?」洪黎明跟到房门处。
「……」
「问你呢。」
「……」
「张恒,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谈好的条件?」
是的,条件。
洪黎明,这家伙从来就是个会算计的狠角,把张恒逼到这里来陪他玩,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最在意的另一种乐趣。
要让张平三个月后平安地离开,张恒除了把张教授这个角色演好,还要对洪黎明俯首贴耳,让洪黎明……满意。
「我在和你说话。」几次问话都只得到充满抵触的沉默,男人稍微提高的声音里透着危险。
「听到了,我又没聋。」张恒没好气地回答。
对身上的白衬衣很看不顺眼,总是解不开上面那颗该死的纽扣,一气之下,索性直接一扯。
衬衣的前襟被扯开,蹦掉的几颗纽扣跳到地板上。
「你要我当那个狗屁教授,我不是当了吗?还想怎样?至于好不好玩,反正对你来说很好玩,我懂。」
打开衣柜,张恒一愣,心里骂了一声妈的!
一衣柜的西服,西裤,烫得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白衬衣。
「你他妈有没有搞错啊?」张恒狠狠把柜门摔上,「连件T恤都没有!」
「学校规定,教职员上课着装要正规。」
「下午不是没课吗?别以为我他妈没看过课程表!」
一抬眼,对上洪黎明的视线。
心里蓦地一紧。
「干嘛?」张恒倔强地瞪着。
「你又骂三字经了。」洪黎明平静地指出。
「骂又怎样?」张恒死撑。
这精于算计的混蛋,大条件说起来就那么一个,其实里面包含了许多小条件,什么要听话,要按时吃饭,什么说话要斯文,不许再骂三字经……
当时一心想着让张平逃离魔掌,脑子一热,就什么都答应了。
「老子就这德行,咬我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张恒是懂的。但对上洪黎明,他总有一种挑衅的冲动,恨不得伸爪子。
最好一爪子,把这张可恶的熟悉的脸挠得稀烂,不许它再印在自己的脑子里。
最好,把心脏深入那些酸痛酸痛的筋筋脉脉,鲜血淋淋地,狠狠地抠出来。
一丝不剩。
「这么想我咬你啊?好呀,我会满足你的。」
洪黎明一靠过来,张恒就知道大事不妙,迅速往衣柜方向撤退。
这其实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因为衣柜旁边,就是那张看起来很适合做某件事的大床。
自从上次从昏迷中醒过来后,洪黎明大发慈悲地让张恒休养了几天,但这还不足以让张恒的体能恢复过来。
没两下,他就被洪黎明压在床上了。
就算还想垂死挣扎,洪黎明一念出「张平」这个魔咒,张恒就没辙了。
白衬衣已经被张恒自己脱了,只剩裤子和袜子。
对洪黎明来说,脱张恒裤子的这件事,已经做得熟练得成了一门情色的艺术。一边往下脱,一边在张恒渐渐裸露出的大腿肌肤上,甜腻地烙下一个个吻。
张恒被亲得一阵发痒,从膝盖内侧,痒到大腿根处,最后竟隐隐约约地,蔓延到那个说不出口的地方。
一股要沉溺下去的恐惧抓住了张恒,他蓦然惊醒,条件反射地抬腿要把男人踢得离自己远点。
偷袭失败,脚踝反而落入敌手。
袜子被脱掉。
脚掌心忽然被舔了一下,又湿又热又痒。
张恒猛地颤了一下。
「你是狗吗?舔什么啊舔!」张恒忍不住骂。
「有感觉了?」洪黎明的声音听起来挺开心。
「放屁!」
「放屁的地方有感觉?是这里?」指尖顺着臀部的弧线,滑落到深藏的凹处,用力地一按。
张恒脊背吱溜一下绷紧了。
「想要吗?」洪黎明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问。
「滚!」
「小恒,你下面都硬了。」
「老子叫你滚啊!滚啊!滚啊——!」张恒仰着脖子咆哮,喉结微微颤栗。
「你应该很清楚,我这个人啊……」洪黎明在他喉结上轻轻地咬一口,低声说,「是骂不走的。」
毫不意外的,被男人按在床单上,从容地进入了。
如同蚌壳被逐渐撬开一般,下身的紧迫感节节攀升。
「你要一直,一直,一直……陪着我。」洪黎明气息灼热,有点烧人。
一直,这个词,轻轻地,狠狠地,重复很多次。
每说一次,都伴随着腰杆强壮有力地一次顶入,像要把它永远凿在张恒身体里。
见鬼!
见鬼!
顶得那么用力,进得那么深,张恒止不住身体的颤栗。
坚硬的蛋壳,好像又快要被打碎了。
怎么可以?
明明记得,这家伙上次那么地狠,把自己当仇人一样,操到吐血求饶都不肯放过。
明明记得,自己五脏都被碾碎了,为了他,这辈子也没有这么痛不欲生过。
他却一点旧情都不顾,无耻冷酷地耍着自己玩。
两具躯体间靠着那个羞耻的地方紧紧连接在一起,涨得紧紧的,摩擦感细腻得让人眼角微湿。
「小恒,我们就这样也挺好的,是不是?」
无耻!
谁和你我们了?谁和你挺好了?
当老子老年痴呆症啊?
对老子干过那些事,说过那些狠话,以为老子转眼就会通通忘记?
休想!
老子和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张恒脑子里喧嚣震天地咆哮,快感却蒸腾了眼眶,氤氲出湿漉漉的迷离。很想趁着洪黎明正爽,狠狠地反击一下,往这家伙硬邦邦的命根子上来一脚什么的。
但所有的神经好像都集中在被操弄的那块地方。
他连自己的脚在哪都找不到了。
被男人一操就浑身发软,真是丢脸丢到了家。可男人就是下半身动物,张恒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正认真地按照某种频率,用力运动着的男人。
这张脸,曾经魂萦梦牵……
不是曾经。
到现在,也是甩都甩不掉。
「呜!」忽然被顶到最敏感的那个点上,张恒猝不及防发出丢脸的声音。
自己身上每个破绽,他居然都仔仔细细地记得。
这个混蛋!
第十章
事后回想,才发觉男人这一次看似强悍霸道,无耻下流的侵犯,透着点小心翼翼。
确定自己也硬了,他才进去的。
侵入时其实没太勉强。
过程中又吻又亲,不管是唇舌,还是乳尖,锁骨上的性感带,都被殷勤挑逗着燃起了快感。更不用说张恒又爱又恨的腰侧,直到高潮过后,那里还依稀残存着被舔舐的颤栗。
难道上一次差点被他弄死,这次吸取教训了?怕老子不小心被他操死,没了报仇的物件,所以悠着点?
张恒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冷哼一声,举手轻轻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清醒点。
做了一个被男人侵犯时唯恐会被弄死的弱鸡,对一个黑道老大来说,是一种更另类的丢脸好不好?
厨房里传来食物沸腾时咕噜咕噜的声音。
香气又飘过来了。
不错,洪黎明在下厨。
怎么就玩不腻呢?每次都这样,都老掉牙了。干完坏事就洗心革面,任劳任怨地钻进厨房,捣鼓出各种让自己受不了的香气,贿赂这个坏透了的刁钻的胃。
张恒蜷缩成一团,手按在胃上。
洪黎明比上次仁慈多了,至少没把他做晕过去。本来想着,一做完就毫不留情地把他踹下床,谁知道怎么就习惯成自然地拉过他的手臂当枕头睡着了呢?而且……
张恒坐起来,把手伸到睡袍底下,对着大腿根部揩了揩。
干净清爽。
还是像过去一样,喜欢趁着自己高潮后累到昏睡过去时,无声无息地把自己抱到浴室做事后清理。
「饭做好了。」洪黎明的身影出现在房门。
张恒猛然把手缩回去。
「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妈的!被看见了!
「在自摸吗?」
「你他妈的才自摸!」
洪黎明的视线好整以暇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那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等待被收拾的兔子。
「小恒宝贝,」洪黎明慢悠悠地说,「你再口不择言,我今晚就和你玩一把狠的。别不当一回事,我可是认真的。」
张恒当然知道他是认真的。
都小恒连着宝贝一起叫了,能不认真吗?
这到底什么狗屁称呼啊? !
「不是说饭做好了吗?」张恒又不是白痴,犯不上和这个变态狂正面对上,一扭头,生硬地换话题。
「你肯吃吗?」
「老子他……」接触到洪黎明锐利的盯视,张恒脖子后面一凉,磨着牙换了个腔调,「我肯吃不肯吃,还不是一回事?不吃你也会想办法让我吃下去。」
休养那几天,也尝试过绝食。
对上洪黎明,根本就是个昏得不能再昏的昏招。
洪黎明兴致勃勃地喂食张恒,不用问,都是肉麻恶心到爆的方式。张恒一想起这家伙前头六亲不认地把自己操到吐血废掉,后头就一脸甜蜜温存地嘴对嘴喂食,就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变态搞得神经分裂。
「我做了四菜一汤。」
今天状态不算太糟,被做了一次,小睡了一会,还可以支撑着下床。
脚踩在地上时有点发软,洪黎明走过来要扶时,张恒很不客气地把他推开,慢慢地往客厅走。
洪黎明沉默一下,忽然快步追上去,直接把张恒打横抱起了起来。
「姓洪的!放手!」
还没来得及吼第二次,洪黎明就已经小心温柔地把他放到餐桌旁的椅子上了。
桌上摆着咕噜肉,翡翠虾仁,红烧鸡块和金丝蛋卷,都是张恒爱吃的。当然,每盘菜也透着洪黎明的特色,想法设法地塞了各种健康素菜在里头,咕噜肉里有甜椒和凤梨,虾仁里炒了青豆,鸡块里混着板栗,蛋卷里裹着玉米碎。
「先喝汤。」
洪黎明盛了热腾腾的一碗,放到他面前。
莲藕排骨汤,也是他爱的。
张恒低头看看汤,又看看坐在餐桌对面的帅气逼人的男人。
「怎么不喝?不喜欢?」
「我说洪老大啊,」张恒叹一口气,痞腔十足地问,「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把别人打一顿,操一顿,狠狠玩一顿,然后给点吃的,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我没这么想。」
「那你这样做是干嘛?」张恒提高了音调,把手往面前的四菜一汤一指,愤愤不平地说,「玩一次就好了,你还乐此不疲啊!反反复复的来,你不腻我都腻了,这样玩好累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张恒愣了。
你丫的!还真坦白啊!
「可我就是要腻着你,黏着你,每天每天地抱你,把你操得死去活来,当你的枕头,给你做吃的,把日子过得像从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哪怕那些发生过的事,不管你还是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也许越记越深。」洪黎明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要是不配合,我就搞你弟。」
要胁人的黑道人物,张恒见得多了。
可还真没见过洪黎明这一款的。
一边说着要胁的话,还一脸正义、阳光、冷静、执着。
眼睛炯炯有神,神采飞扬得像在代表员警厅对外发言似的。
简直叹为观止。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真是无耻下流得令人发指?」
「我已经是货真价实的黑道大哥,用不着再对谁藏着掖着。」洪黎明微微一咧嘴,居然露出了一个充满黑道气质的,很不好惹的,而且非常无赖的笑容,「如果你现在不乖乖地趁热喝汤吃饭,我不介意让你知道——我还能多无耻下流。」
+++++
在洪家老大无耻下流的要胁下,张恒畅快地吃了一顿。
四菜一汤,能不畅快的吗?
吃第一口的时候还有点气呼呼,可很快就被食物的美味吸引了。莲藕炖得那么粉,简直就是罪过,张恒一口气把汤连渣吃掉,然后开始吃菜。
筷子一拿起来就没离过手。
居然每个菜都针对着自己的口味烹制,不咸一分,不淡一分,恰到好处的完美。
张恒一边大吃大嚼,心里一边恨恨地想,这厨子真是其心可诛。
恨着恨着,忽然发现菜都吃完了。
洪黎明做的四菜一汤,每一种分量都很少,张恒胃有毛病,他不敢让张恒吃得太撑。
「还有汤吗?」
「你已经饱了。」洪黎明把张恒手上的筷子和空碗拿走。
张恒冷哼一声。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当俘虏就是这滋味,连饱不饱这种私人的事,都是人家说了算。
吃完饭,理所当然的是田螺老大洗碗。
对这种一边拿出黑帮老大的派头,用张平对自己百般要胁,强行侵犯,一边又主动化身为免费家佣的家伙,张恒才不会假惺惺地客气。
毫无仪态地倒在长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剔牙。
心情刚好一点,蓦然天外飞来一物,啪地打在恒哥脸上。
「什么玩意?」
「你下午要研究的讲义。」
「谁要研究?」
「你。」
张恒随手把讲义丢在一边,翻个身,像猫一样蜷成一团,打算睡觉。
洪黎明解下身上的围裙,走过来,把他从沙发里硬掏了出来。
「你神经病啊!」
「把讲义给我认认真真地研究好,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剥干净。」
又是这种没品的差劲的威胁。
去你的!
「好吧,我去找你弟。」
张恒从沙发上跳起来,把走向门口的洪黎明一把扯住,恶狠狠地从他手里把讲义拿过来,「总是用这一招,你这老大真的很LOW,知不知道? 」
「好招不怕LOW,有效就行。」
「洪黎明,变得这样无耻,你心里真的开心吗?」
洪黎明默然片刻,然后,轻松潇洒地笑了。
「开心极了,这就叫回归本色,我本来就是黑道的私生子,混回黑道,如鱼得水。你也该当回你的乖宝宝。」
十足的黑道老大的眼神。
霸道跋扈,邪魅迷人,坏得叫人脊梁发颤。
「以后,我是很坏的,比墨汁还黑的黑道洪老大。」 洪黎明把张恒按在门框上,轻轻啄在他唇上。
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像情人甜蜜的私语,恶魔蛊惑般诱人。
「而你,我的小恒,是最好的,白得完璧无瑕的张教授。」
好一番胡言乱语。
张恒被他深深地看着,咀嚼着他肉麻兮兮的带着几分癫狂的话,心忽然怦怦一阵乱跳。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蓦然把面前的男人狠狠推开。
张恒摆出冷静的样子,拿着讲义回到客厅,拖了一把椅子来,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
「还有这本。」
啪地一声轻响,又一本书丢到了桌面。
「中国唐代史论述。我知道,这些年你也并不是只顾着浪费生命,其实一直都有偷偷学习历史方面的东西,对吧?这本书,很多专家都认为它写得很专业,里面有很多对唐代史独到的看法。好好看一看,对你会有帮助。」
也不知道是洪黎明从哪翻出来。
封面朴实无华,书页有点微微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张恒把书从桌上拿起来,身躯一点点变得僵硬。
第十一章
「哥!哥!你没事吧?你开门啊!」张平把公寓的门敲得砰砰作响。
早上和张恒不欢而散,张平事后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话可能真的说重了。
虽然大哥从来不说,但张平知道,为求生存,入了黑道,做了混混,是大哥心里一个死结。
他那个傻傻的哥,总觉得对不起一生正直清白的父母,肚子里藏着那么多愧疚悲伤,却怎么也不肯说,就知道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张平想来想去,觉得这种被洪黎明控制大局的情况下,还是应该兄弟同心,共同对外。
所以他决定来公寓找张恒聊聊。
没想到才走到操场边,就远远看见那姓洪的男人,大摇大摆从公寓大门离开。
那志得意满的嘴脸……一定又对我哥干了什么坏事!
「哥!再不吱声,我报警啦!我……我要踹门啦!」
张平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往后退开一步,深深地吸一口气。
正要豁出去踹门。
房门哢哒一下,开了。
「吵什么呀吵?找不到奶吃啦?」张恒没好气地站在门口。
「哥,我以为你……」
「以为什么?」
「我看见姓洪的那家伙从你这里出去了。」
「洪什么洪?不是叫你少提他吗?杵在门口干什么?还要人请啊?」
张恒转身,拽拽地往里走。
张平赶紧跟进去,还不忘把门牢牢关上。
「刚才为什么不开门?害我叫了老半天。」
「老子在干正事。」
「什么事?」
张恒闷了一下,没有回答,开始收拾铺了一桌的讲义。
这么多年的兄弟,张平还能看不出他哥心虚的模样,走到桌旁探头探脑,扯过其中一张纸。
「你在复习明天要上的课?」张平的语气,简直是惊喜交加。
「滚啦。」张恒粗声粗气地说,「就是吃饱了撑着,随便看两眼。」
「咦?你吃撑了不但爱看东西,还喜欢动笔哦,这上面是哥你写的笔记吗?」
「喂!谁叫你小子乱拿的?给回来!」张恒显得有些被撞破的尴尬,把讲义纸从弟弟手里抢回来。
手忙脚乱地收拾,忽然啪地一声轻响。一本书掉到地上。
张恒赶紧去捡,张平比他快了一步,弯腰拾起来。
「中国唐代史论述?看不出,哥你还挺用功的。嗯?作者张昌元教授?」张平愣了一下,「这不是爸爸的名字吗?」
张恒脸色一变。
「原来爸爸这么厉害,还写过历史专著哦。哥,你怎么从没有告诉我爸爸出过书?这书你从哪找出来的?」张平充满好奇地翻着那本带着他们父亲痕迹的书,试着辨认上面艰涩的字句,「伏愿略兹雄辩,浩然养气,简彼……简彼什么图?嗯?这个字我怎么没见过?」
张恒沉默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把书从他手里抢走,「笨蛋,那是个古字。你又看不懂,乱翻什么。」
担心弟弟又手多多地乱翻乱看,张恒把书和讲义通通拿进房间。
过了一会,回到客厅,发现张平已经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在悠闲自在地喝着了。
死小子,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张平,你找我有事?」
本来是找上门来,打算先主动道歉,再趁机劝劝大哥的,不过现在,看见大哥在默默朝着自己最希望的方向前进,张大医生当然就把道歉这件事给取消了。
「哦,我就是过来看一下学校分配给哥的公寓。真不公平,分给我的公寓那么小,分给哥你就是一个带单独厨卫的大套房。不如我搬过来住,和你一起住吧。」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某个卑鄙无耻,欲望又特别强烈的黑帮老大已经明说了,这个套房现在就是他来去自如的行宫,他每天都会按时按点,比上班还准时的来这里宠幸自己的猎物。
张恒绝对不希望洪黎明把自己按在床上干得天昏地暗时,张平睡在隔壁房间。
再说,现在已经越来越搞不懂洪黎明在想什么了。
假如张平住过来,万一洪黎明脑子秀逗,强行来一个三人行,可不是好玩的。
「搬什么搬?不许搬。这件事别再提了。」张恒拿出老大的气势,一言否决张平的提议。
打开冰箱,脸刷地往下沉。
塞得满满当当的健康食品,新鲜果蔬。饮料只有矿泉水和运动饮品。
冰啤酒?连影子都没有!
张恒用力关上冰箱门,进房把身上的睡衣脱掉,实在找不到合自己品味的衣服,只能捏着鼻子,随手拿了一件白衬衣和一条西裤穿上。
换好衣服,走出房间。
张平看见了,先是一愣,然后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了。
「笑什么啊?」张恒满不高兴地瞪他。
「哥,你这样子真可爱。」
「有没有脑子?这种蠢到家的形容词,能用在你帅气威武,威风八面,能打能杀的哥身上吗?」
「拜托,你照照镜子。」
张平这个不怕死的,当真把张恒拉到了浴室的镜子前。
看着镜子里那个斯斯文文,一脸迷茫的家伙,张恒差点一拳把镜子打爆。
见鬼!
自己闯荡了多少年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杀气,怎么换了件衣服就不翼而飞了?
「我早就说了,哥你天生就是只白斩鸡,走什么阳刚豪迈路线啊?以后不要再故意把自己晒成小麦色了,丑得要死。你看,几天没晒太阳,皮肤就变得好多了,又白又嫩。如果你是女人,都可以穿着比基尼去选美了。」
「烦死了。」张恒转头走开。
「哥你去哪?」
「晒太阳。」张恒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
「太阳都快下山了,晒哪门子太阳?喂喂,出门不许买啤酒!酒精不但伤胃还会损坏大脑,哥你要是酒精中毒再笨下去就彻底没救啦!」
+++++
摆脱了麻烦精张平,张恒在校园里吊儿郎当地乱逛。
「喂,小子,过来。」
看见被叫住的学生脸上愕然的表情,张恒才想起自己的临时身份。
赶紧转换角色。
「这位同学,请问一下啊,学校里哪能买到酒?」
「学校里不卖酒。」
好吧,那我出去买。
「你知道学校大门怎么走吗?」
「这位同学,你是……」
「同什么学?你见过这么高大威猛的同学吗?叫教授。」张恒脸一板。
「呃,教授……你是要到学校外面去?」
「是啊。」去搞两打最心爱的冰啤酒。
「这个……教授,我们学校是全封闭式的,没有校长的批条,谁都不许离开。」
「什么?谁规定的?」
「校长规定的。在学校里,校长最大。谁敢违反校规,或者惹得校长不高兴,就会被严厉惩罚。最轻的是不许吃饭,罚跑步,严重的关禁闭,体罚。」
哇靠!
这什么鬼学校的校长,比恒哥还嚣张呀。
「那混蛋……呃,我是说,那个校长,到底是校长还是监狱长啊?」
学生眨巴眨巴眼睛,压低了声音,「我听学长们说过,我们校长,好像原来是做监狱长的……」
虽然那个学生说得活灵活现,但张恒也不会轻信,放走了那个小家伙后,他还是亲自往大门走了一趟。
结果证明,确实如此。
内里风景明媚,处处春光的贵族校园,周边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加上先进的监控设备和电网,根本就是个等级非常高的监狱。
想一下也有道理。
洪黎明能放心把自己和张平留在这,当然有他的把握。
这卑鄙的家伙肯白白放了好不容易抓到的俘虏?用膝盖想也知道,没那么便宜的事。
站在暗处,对那些拿着武器巡逻的岗哨观察了几分钟,张恒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出自己能够成功闯关的可能性。
到哪去弄酒呢?
「好巧啊,教授,居然在这里碰上。」热情洋溢的声音传来。
张恒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得很阳光的欧阳宝。
校区这么大,路这么多,一肚子郁闷的张恒还专门挑最僻静的小岔路走。
这都能遇上今天白天才见过的某个小坏蛋,如果是巧合,那真有鬼了!
「你跟踪我?」
「啧,教授你警觉性真高。本来想装作巧遇的,竟然被你识破了。其实呢,我从那边文化馆出来,就看见你……」
「好狗不挡道,」张恒没空听他废话,干脆俐落,「滚。」
欧阳宝愣了愣。
下一秒,俊朗的脸上笑容更盛,兴致勃勃得像发现了极有趣的猎物。
「如果是别人敢叫我滚,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但是真奇怪,这个粗鲁的字从教授这样优雅斯文的人嘴里说出来,直让人心痒痒。」欧阳宝靠近了一步,邪魅地压低声音,「继续骂呀,我爱听。」
张恒脸颊情不自禁地一抽。
这假装阳刚味的恶心巴拉的腔调,不是小混混调戏良家妇女时常用的吗?
居然用在他这样英明神武,杀气腾腾的江湖男儿身上,这小子一定眼瞎了!
「居然有人喜欢挨骂……」恒哥都被气笑了,「那你喜不喜欢挨打?」
「打是爱,骂是亲,如果教授想和我更亲一点,我无任欢迎。」欧阳宝尝试着挨进一点,发现张恒没有避开,语气更加暧昧,「不过,如果我骨头太硬,反而把教授拿讲义的手弄疼了,教授可不要哭哦。」
「这不太好吧,」张恒为难地皱眉,「为人师表,殴打学生,传出去不好听。」
「放心吧教授,今晚的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当然啦,如果教授被学生不小心弄哭了,也不能向校长打小报告,怎么样?」
「嗯,很公平。」张恒点头,对欧阳宝充满认同感地笑了笑。
欧阳宝也同样,回以充满深意的笑容。
被从西伯利亚抓回来,丢进这该死的学校,把他闷到几乎生锈。他都开始策划,打算不顾后果的越狱了。
没想到,竟然来了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骨子里透着浑然天成的文人气质,眸底却不经意间泄露桀骜不驯的火花。犹豫不安地站上讲台上,拿着讲义的样子战战兢兢的,然而一旦全神投入,枯燥的历史在他口里就变得生动细腻,令人无法把眼睛从他身上挪开。
斯文和粗鲁,瘦削优雅和倔强不羁,同时矛盾的存在于同一具身躯。
这个叫张恒的教授,简直是本世纪最有趣的猎物。
欧阳宝认为,就算在学校外面,像张教授这样罕见的品种,一定也不多见。
一旦有了这样的判断,欧阳宝就毫不犹豫地出手,第一节 课结束就追到门口搭讪。搭讪不成,就改而进行跟踪。
如今既然照了面,彼此又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神秘微笑,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去我那,怎么样?」欧阳宝的语气里,充满邪恶地暗示。
「为什么要去你那?」恒哥居心不良地装傻。
「我一个人住,没有室友,墙壁也是隔音的。」每说一句话,就无声无息地靠近一点,欧阳宝已经近到能感觉到张恒呼出的热气的程度,小恶魔般地低声诱惑,「我听见你拦住那个学生,问哪里可以买酒。我宿舍里可藏了不少好酒。只要你敢来,包管让你喝个够。当然,我也会让你……尝尝比酒更精彩的……」
「那怎么好意思?」张恒微笑着,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多不错的孩子。
在他郁闷无聊的时候,不但愿意做人肉沙包供他发泄,还主动提供带隔音的房间,和张恒正烦恼到处买不到的酒水。
这种奇妙的好事,现实的江湖是不可能发生的。
也就只能在与世无争的学校里,能有如此优厚的福利待遇。
「来吧,教授。别浪费时间,我们今晚要做的事还很多。」欧阳宝忍不住催促。
别怪他心急,这是一个吃到嘴先赢的世界。
谁都想在最快时间内把看中的猎物逮到手,拨皮拆骨,吃干抹净。
循序渐进?那是什么鬼?
「嗯,那就走吧。」
还担心教授会犹犹豫豫,拖延时间来着,没想到这人很大方,没怎么考虑就点头了。
「宿舍楼在那边,跟我来。」欧阳宝一把抓住张恒的手腕,把他往小路另一头带。
抓得很紧,仿佛怕上钩的猎物跑了。
张恒淡定地任由他抓着自己。
太阳下山,夜幕降临,自动亮起的路灯光线柔和,照不进枝叶茂密的小树林。欧阳宝刚要把他拉进树林的阴影中,凯琳小姐充满女性温柔但同时也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忽然迎风而至,「欧阳宝,你在干什么?」
欧阳宝脚步一滞。
「我只是向张教授请教一些课堂上的问题。」
凯琳小姐很快走到了两人面前,眼睛在镜片后警惕地审视着他们的表情。
「是这样吗,张教授?」凯琳小姐选择先向张恒发问。
「嗯,我们在讨论功课。」张恒眼也不眨地胡扯。
总不能说他正打算去欧阳宝的宿舍,关起门来把欧阳宝痛揍一顿,然后喝光欧阳宝的酒吧?
「教授,学校设置了许多严格的规定,目的是为了保护学生和教职员。我想提醒你,如果你受到学生威胁或者攻击,又或者你觉得学生对你没有足够的尊重,你都有权向学校举报。只要查明情况属实,校长会严惩犯错的人。」凯琳小姐长着一张温柔的脸,说起话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学校会保护你,你不用担心受到任何报复。 」
张恒哭笑不得。
这女人竟然把事情想像成了,他受到学生欺负但不敢说出真相?
拜托啊!这位有胸无脑的美女!
你也是成年人,有点眼神好不好?
欧阳宝年少无知,把恒哥看成可以下手的弱鸡,也就算了。
怎么你也这么看?
难道把花衬衣换成白衬衣,剪了几缕代表不羁的刘海,恒哥的形象就跌到地平线之下啦?
简直岂有此理!
「张教授,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负责本校学生纪律管理的吧。」
「都说了,我们在讨论功课。」张恒不耐烦地说。
「这种时间,在这种地方讨论功课?」
「刚好在路上碰到,就随便聊聊功课。本来还打算到欧阳宝宿舍里详谈的。」张恒满不在乎地耸肩。
凯琳小姐脸色一变,看向欧阳宝的视线变得极其严厉。
虽然张恒说的是聊功课,但这种时间把新来的教授哄去自己的宿舍,欧阳宝一定有别的目的。在凯琳小姐的记录本上,欧阳宝可不是什么勤奋好学,休息时间还孜孜不倦研究功课的好学生。
「欧阳宝同学,学校规定学生不能私下带人到自己的宿舍,你不知道吗?」
「抱歉,我忘了还有这条规定。」欧阳宝脸上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
「请你好好记得这一条。还有,以后如果要讨论功课,希望你选择白天的教室。在路上拦住教职员,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教授也有自己的休息时间,他不需要二十四小时为你解惑,明白吗?」
「明白。」半晌,欧阳宝才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这讨厌的女人的脖子,像拧一只鸡似的轻易拧断。
可现在却要忍气吞声,让她在自己面前唠唠叨叨,扬武扬威。
原因无他,欧阳宝不怕凯琳小姐,但是,对凯琳小姐背后的那位校长,倒确实有几分忌惮。
待在监狱里,谁都不想得罪独裁霸道的监狱长。
「明白就好。你可以走了。」凯琳小姐对欧阳宝下了逐客令。
欧阳宝转头看了张恒一眼。
忽然杀出凯琳小姐这个程咬金,今晚要把某颗讲台新星剥皮拆骨,吃干抹净的计画,算是泡汤了。
不要紧,来日方长。
「再见,教授。」欧阳宝遗憾地离开。
看着他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中,张恒也挺遗憾。
再见,沙包。
再见,隔音房间。
还有……我的酒!
「为人师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会遇见麻烦的学生。」
张恒愣了愣,才发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把脸转过来。
欧阳宝走了,单独对着张恒,凯琳小姐卸下脸上的威严,表情变得柔和。
「我们学校情况特殊,和你从前待过的哥伦比亚大学人文学院很不一样吧?张教授你,是不是有点难以适应?」
说真的,被温柔问话的张教授,确实有点难以适应。
哥伦比亚大学宁静的人文学院?
恒哥在那待过?
老子一点也不知道。
对了,今天白天在教室时,好像听见介绍里有这么一句。当时心情纠结,思绪起伏,所以没在意。 。
「我们的学生家境身世都比较特殊,有的是一些小国家的秘密继承人,也有家里长辈掌管着庞大的利益集团,总是,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发现张恒脸色怪怪的,凯琳小姐显然会错意,自说自话地开始解释起学校的特殊性来。
「为了避免他们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也为了让他们至少在成年前享受到一个普通人可以享受的学习过程,他们被送到这里来。」
「我刚才散步走到围墙那边,看见很多岗哨。」张恒大概明白这所学校的性质了。
「那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学生。」
所谓的保护性学校,其实和保护性监狱差不多。
「学校里大部分学生都是安分守己的,和外面的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不过……」凯琳小姐顿了一下,提醒张恒注意,「也有极少数学生,他们被送到这里来,并不是他们需要保护,而是因为难以管教。身世特殊的孩子总是会比较任性,从小就众星捧月,还不懂事却掌握了许多常人难以想像的资源,如果放肆妄为,就会加倍地让人头疼。」
张恒用膝盖都知道她在暗示什么。
「你是说欧阳宝?」
凯琳小姐点了点头,仿佛为了让他宽心,特意加了一句,「放心,不管他在外面多放肆,但在学校里,他不敢为所欲为。校长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提到校长,凯琳小姐露出了充满信仰的眼神。
第十二章
才回公寓,就被洪黎明在门口逮到了。
「哪去了?」洪老大身上又穿了围裙,不过气势一点也不弱。
「去学校逛了一圈。」
张恒越过他的肩膀往里面瞄一眼,没在客厅发现张平的声音,心里放松下来。
记得离开时张平还在屋子里,如果知道洪黎明今天还会过来,张恒绝不会把张平一个人丢下。
「眼珠子乱转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在找你弟吧,他已经走了。怎么,怕我对他动手?」洪黎明像狮子王一样挨上来,嗅着自己的俘虏,仿佛要确定自己不久前留在他身上的味道,「不是答应过你了,只要你喂饱我,我不会乱吃外食。」
你妹才是外食呢!
张恒推开在自己脖子上乱蹭蹭,还想咬人的大型猫科动物。
「有吃的吗?」
「有。」
生活就像播了一次又一次的电视剧,永远就这样老调重弹,一说到吃的,气氛就和谐了。
总会得到肯定的回答,然后,就有新鲜的,绝对符合张恒挑剔胃口的食物出现在眼前。
吃饱喝足,安安静静地让胃消化一会。
接着,顺理成章地被男人弄到床上,沉甸甸的压着,放肆地操弄,贯穿到几乎要断气的程度。
「呜!」
男人的精华有力地射在体内,滚烫得让张恒情不自禁发出呻吟。
明明是胁迫性质的强暴,结果不仅是洪黎明,连张恒也快感淋漓地射了,乳白色的精液粘在洪黎明线条漂亮的腹肌上,怎么看怎么淫靡情色。
「小恒,刚才你夹得我真紧。」还没喘上几口气,洪黎明的热量又侵袭过来了,「再来一次好不好?」
哪怕是堪比影帝的撒娇乞求的口气,也掩饰不了这混蛋炯炯目光里的狼子野心。
张恒还来不及说不好,硬邦邦的就又插了进来。
「唔——!啊!轻点啊……混蛋!」
「对不起,我轻点。」
「啊啊!你存心的!呜啊——!」
「小恒,你这里的敏感度,好像又提高了。」
「啊啊——不要!别……呼呼……别这个姿势,呜!」
「小恒,你是爱我的,对吧?我都在你里面了,让你爽上天了,你就对我说一句好听的。哪怕骗我也行。」
「滚……滚啦!」
「那么,不说爱,说喜欢,行不行?说我比古策重要,行不行?说你不会离开我,行不行?说你不再生我的气了,行不行?」
锲而不舍地追问。
坚硬地开拓,穿刺,抽插,反复地磨砺最敏感脆弱的一点,拷问一般。
「啊哈——嗯……坏了啊!插……插坏老子了……」自己听了都脸红的求饶似的喘息。
「小恒,我爱你。」
毫不怜惜地贯穿动作中,唇上的吻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小恒,我爱惨了你……」
充满侵略性的律动的节奏,好像要一直激情澎湃地演奏到世界末日。
说世界末日,也许有点夸张,但至少淫邪霸道地一直奏到了张恒的梦里。
张恒的梦里,一会是惊涛骇浪中残破的小船,随着汹涌波浪上上下下;一会是一块半焦的煎饼,被男人放肆地翻来翻去,插来插去。
一会,他被爸爸抱在怀里,笑着轻轻地抛向半空,瞬间掉进看不见底的黑暗。
一会,张平抓着他的袖子,哭哭啼啼地说,哥哥,哥哥,我好饿。
那些刻骨铭心的遥远的幸福,总是转瞬即逝,只有某个人,像最坚韧最倔强的藤蔓,深深地扎根,执拗地不离。
小恒,长大我真的要当员警吗?要是我不当员警,就不能保护你吗?
小恒,我学会吹口琴了。
小恒,其实你爱惨了我吧?
是的,是的。
如果说这辈子以为能爱上谁,那大概,就只有你这混蛋了。
只有你,还记得很久以前的那个小恒。
只有你,还藏着一只款式老土的口琴。
我都已经走到了另一条岔路上,那么那么远,沾染了恶习,浑身都是难看的伤,神憎鬼厌的,打定了主意破罐子破摔。
只有你,让我以为,我还能感激涕零的找到一条新航线。
以为你是最坚韧的,永远不会断的藤蔓。
以为你只要还剩一口气,我就是你的世界。
以为你真真假假的,白道黑道的乱混,我他妈还是你的小恒。
结果你说,你是玩我的。
都把我喂熟了,才说是玩我的。
都把我折腾到只有被你抱着,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你居然说,是玩我的。
都被你操到吐血了,你还说那些话,那些……比墨汁还黑的黑道洪老大,白得完璧无瑕的张教授……
每个字都戳心戳肺,又都甜得冒泡。
每个字,都让我,想像个傻瓜一样,相信你端出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就能回到从前。
可我不敢那么傻。
我不敢忘记你怎么笑着说玩我,怎么愤怒地说我欠了你,怎么在那天晚上,不再把我当成你在乎的小恒。
你这样对我,我他妈的心都碎了!
洪黎明!你这没人性的混帐王八蛋!
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操!你妈的!王八蛋!」
「小恒,醒醒。」
张恒被洪黎明从梦中用力摇醒,魂魄尚未归位,茫然张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洪黎明扭开床头的开关,房间的灯开了。被光线刺激着,张恒才眯了眯眼睛。
「你有病啊?」一会,张恒反应过来了,「半夜三更把人弄醒。」
「你梦中一直在骂三字经。」
啊?
还真的骂出声了?
「喂,我说,你那不许骂三字经的规定,还能规定到老子……规定到我的梦里啊?为了不让我弟受你的毒害,我保证尽量满足你的各种要求。但做梦这档子事,我可控制不了。」
「你说梦话,不断在用三字经骂我,还说要操死我。」
「洪黎明,你好歹也是个当老大的,不会因为别人说了几句梦话,就要打击报复吧?」
「你放心,我不是要打击报复。我就是很好奇,你到底梦见什么了?」洪黎明打量着张恒的脸,「居然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哭得泪流满面。」
张恒一怔。
不相信地伸手往脸上一摸,居然真的摸了个满掌湿漉。
「哭得这么惨,还口口声声叫我的名字,一定是梦见我了。」
「关你屁事啊?」
「除了骂我三字经,你还说了别的梦话来着,想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不想。」
「你说……我欺负你,你心都碎了。」
「放屁!老子十几年江湖厮杀,横刀立马,谁敢欺负……」
话没说完,眼前就忽然黑了。
灯没有关,只是猛地就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脸埋在结实的胸膛里,视线都挡住了。
「对不起,小恒。」洪黎明抱着他,低声在他耳边说。
对不起个屁!
道歉有个毛用啊?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不对!
「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才能让你伤心,对不对?」
不对!
「因为我骗了你,说我是玩你的,说我不是真的爱你,所以你怒了,才故意用话刺激我,说我是天煞孤星,说你只是可怜我,对不对?」
不对!不对!
他妈的通通不对!大大的不对!
张恒胸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想冲口而出一串最彪悍的三字经,想赏这自以为是的洪家老大一个响亮的耳光。
可是,洪黎明把他抱得那么紧。
臂膀像钢筋一样,坚硬得不可挣脱,像最坚韧的藤蔓,锲而不舍地纠纠缠缠,仿佛已经缠了一生一世。
在他耳边不断地说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对不起。
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很爱你。
「你他妈的……」张恒的鼻子,隔着睡衣的布料,狠狠顶着洪黎明的胸肌,「以为动动嘴皮子,老子就会忍不住又信了你的邪……」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好。」
「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
「我再也不搞你弟了,好不好?」
「不……姓洪的!你又玩花招啊?」
「我错了,我错了。小恒,这次真的不是在玩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玩了。」
「发誓?哼!混黑道的,发誓也就当吃颗生菜,顶个屁用……」
张恒不屑一顾。
不需要洪黎明发誓,那无关紧要。
反正,他知道自己栽在洪黎明手里,是栽定了。
那么个自以为是的混蛋,那么个叫他心碎吐血的杂碎,把他翻来覆去地玩啊玩啊,可他似乎还是不死心地等啊等啊。
心痛到死的等着,嘴里说着狠话地等着,和他势不两立地等着。
不管分道扬镳得多远,决裂得多严重,只要他在深夜梦回时,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喃喃说几遍小恒我爱你,失去的路就忽然重现眼前。
他妈的!
这么没理智,这么没道理。
原来这就叫爱上了一个人? !
「小恒,你已经长大了,当我的新娘好不好?」
「好歹也是堂堂黑道老大,说这种装幼稚的肉麻话,你真的好LOW啊知不知道?」
「可是,你窝在一个最LOW的男人怀里,还是挺享受的,对吧?」洪黎明的吻轻轻落在他的眼角,温柔地说,「这胸膛,永远都只属于你。」
最后一句话,倒是挺入耳。
所以张恒没动弹。
夜深人静,房间中灯火通明,他窝得很放松,很安定。
自从爸妈离世,一直都咬牙撑着,再害怕也要挺身而出,身上的伤再重也不能喊痛,他就像一条残破的船,在江湖上起起伏伏,无止尽地漂泊,找不到安定的一刻。
然而,在这男人怀里,他是安定的。
他终于,也可以是安定的了。
只这么一想,铁骨铮铮的张老大,眼眶瞬间就觉得有点热了。
第十三章
信什么也别信爱情!尤其是黑帮老大嘴里的爱情!
哪怕他指天发誓,午夜梦回时把你像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紧紧地抱着,说一千遍我爱你!
等天一亮,他脑子不当机了,山盟海誓就成了不值钱的屁!
一大早,张恒就一脸悻悻。
昨晚和洪黎明在床上一番激烈运动加口头交流,两人关系实现了令人惊喜的从量变到质变-------至少张恒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交流结束后,张恒就趴在洪黎明身上继续睡了。
一切都很温馨,直到太阳出来,张恒惺忪睡眼地从洪黎明身上爬起来,两人接了个早安吻。
早安吻倒没出问题,问题出在热辣度百分百的早安吻之后,张恒顺口提了一下今后的计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都很认真很真诚的不再乱玩啦!
彻底和好啦!
他又成了小明,他也又成了他的小恒啦!
江湖再相见,一笑泯恩仇。
接下来,自然是洪黎明大大方方地放了他们兄弟俩,张恒不用再冒充教授去上课,张平继续当他的张大医生。
然后张恒以自由身去见古策,给洪黎明说说好话,解决一下古策集团和洪家帮剑拔弩张的关系,再然后,一边继续恒哥伟大的事业,一边和洪黎明在公寓里秘密相会,吃点美食上上床什么的……
「不行。」
「什么不行?」
「第一,我不会放你走。第二,我不会放你弟走。第三,你和你弟的伪装任务一切照旧。」
「你的意思,我们又哭又抱地搞了一个晚上,结果什么都没变?」
「对,就这意思。」
「洪黎明,你他妈的……啊!」
满以为雨过天晴的张老大一下子从天堂掉回了硬泥地,三字经刚出口,就被洪黎明在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不许说脏话的规矩,也一切照旧。」
「规矩你个头!」
「小恒,记住你答应过我的条件。」
「条件你个头!不是说从前的事都揭过不提了吗?以前我是你的俘虏,现在我不是了!答应的条件通通推翻,你奈我何?」张恒硬起来了。
「你说话不算数?」
「对!老子就是说话不算数!怎样?又要说你是在玩吗?又打算把老子操到吐血吗?洪黎明,恒哥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像上次那样玩弄老子的感情,我们彻底玩完!一辈子玩完!」
「小恒,我不会玩弄你的感情,我对你的感情比珍珠还真。所以,如果你不听话,」洪黎明像讨论天气一样云淡风轻,「我就找人揍你弟。 」
张恒愣了。
「你说话不算话!」张恒拎住洪黎明睡衣的衣襟,霸气十足,「你昨晚说以后再也不搞我弟!」
「我说我不搞他,又没说不会找人揍他。搞一个人,和揍一个人,是有本质区别的。菊花残和断几根肋骨不是一回事。」
张恒看着镇定自若,毫不脸红的洪老大,凉凉的倒抽一口气。
亏他还以为雨过天晴,会迎来阳光万丈。
遇上这种以最正义公正的态度,行最流氓无耻之事的道貌岸然的混蛋,等于掉进直通地狱十八层的黑洞洞的坑里去了,哪来的阳光啊?
「你你你……你把脸转过来,我要好好地看清楚。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姓洪的吗?那家伙从前虽然也很无耻,但还不至于这么没底线。」张恒瞪着他圆溜溜的乌黑大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近在咫尺的男人,「你是不是逃亡途中被人下了降头,让鬼附了身啊?」
「我现在白转黑了嘛。黑道不就这样?卑鄙、无耻、独裁,霸道,不要脸、不讲理、爱耍流氓、爱使用暴力、为所欲为,把白的说成黑的。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听我的话,我就用他最疼爱的弟弟来威胁他。」 洪黎明唇角一扬,透出浓浓的危险气味,笑得邪气四逸,「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想混黑道,当老大,实在是感觉太爽了。」
+++++
第十四章
洪老大要爽,那恒哥就只能不爽了。
不爽也没办法,谁让恒哥混了十几年黑道,早就跟着他心目中的男神——策哥,信奉了一条铁律,真理只掌握在拳头硬的人手里。
如今掐指一算,洪黎明的拳头比他硬,而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又正好落在洪黎明很硬很硬的拳头里,如果自己不低头,那张平就要挨拳头。
虽说张平那小子忘恩负义又毒舌,有时候连张恒自己都挺想揍他,但他当哥哥的揍弟弟是一回事,让别人碰他弟哪怕是一根头发,又是另一回事。
谈判的结果,就是张恒不可能回到从前,快乐逍遥地当他的恒哥,而必须背起书包,不,是拿起讲义,继续当他的张教授。
教授?
老子……明明是条江湖好汉啊!
「同学们,我们今天继续讲汉惠帝他妈的故事,咳,吕后。」张教授又穿得整齐干净地站在讲台上了。
为了张平那小子不挨揍,三个月的任务还是必须做到底。
每次踏上讲台,都不由自主地一阵心虚。为了逃避负责的心情,只好全神贯注在讲义上。说来也奇怪,时间一秒秒过去,感觉着教室宁静的气氛,双脚所站的这一小块地方,似乎渐渐变得踏实。
令人觉得踏实的,也许是粉笔划过黑板的轻微的著力感,又或者是,从舌尖缓缓吐出的那些沾着历史气味的名字。
「吕后虽然对她老公刘邦的几个儿子非常残暴,但作为中国历史上少见的女主,她对国家的治理……」张恒忽然一顿,瞥了下面某个不太老实的学生一眼,咳嗽一声,再瞅瞅教室正后方墙壁上挂的大钟。
时间过得比想像中的快,还有十五分钟就下课了。
那就相安无事把这节课上完吧。
想不到,自己还挺适合做卧底啊冒充啊之类的技术活。怎么从前策哥总说自己只适合打理夜总会呢?
继续侃侃而谈。
「吕后对国家的治理有目共睹,连司马迁都在《史记·吕后本纪》给她点了一个赞,说吕后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欧阳宝!」猛然把讲义重重摔在讲台上,温文尔雅的讲课忽然变成了忍无可忍的狮子吼。
学生们集体一震,齐刷刷转头去看被点名的那个。
「你玩够没有?!当老……」张教授在破口大骂时居然还能及时刹住车,临时改了口风,「当老师瞎的啊?你给我站起来!」
欧阳宝在全班同情的目光下,慢吞吞地站起来。
「教授,我做错什么了?」欧阳宝无辜地问。
做错什么?
从上课一开始,就用臭流氓盯小妞胸部的色迷迷地盯个没完,你以为站在讲台上的是死人啊?
还有,刚才在下面悄悄对着讲台做的那个动作,分明是黑道才会用的代表某种不道德身体关系的下流手势,当我不知道啊? !
这方面的知识,本教授比你渊博德了好吗!
「你做错了什么?哼!你……」
等等!
在这些单纯的学生面前,讨论黑道和三字经相关的隐晦手势,真的好吗?
不行,那可是黑社会专业人士才会懂的。
要保住张平那几条可怜脆弱的肋骨,就必须保住张大教授的伪装。
「你你你……你上课不认真!」张恒机智地略过细节,直指重点,「我在上面讲得辛辛苦苦,你却在下面搞东搞西,你对不起教书人的含辛茹苦吗?做人要惜福,你知道能坐在这里听课的你有多幸运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像你这个年纪,想读书却只能在街头讨生活吗?」
窗明几净的教室,讲台黑板,笔墨书香。
想到自己当年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有人却不屑一顾,任意妄为地糟蹋,张恒情绪就有点难以控制了。
「来了学校,好好听课就是你的本分……」
「教授上的课好无聊。」
忽然被学生顶了一句,张恒骤然一愣,下一秒怒发冲冠。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总算明白为什么电视上经常有老师把学生轰出教室的桥段了。
此刻,他就很想叫这家伙滚出去。
「教授上课说的毫无新鲜感,谁不知道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吕后啊?翻翻课本就全知道了。再说,历史这种无聊的玩意,学来有什么用?」欧阳宝摇头,玩味地看着讲台上的张恒,露出一丝挑逗的笑容,「也就只有教授这么单纯的人,会把心思花在这种跟不上时代的故纸堆里。」
自己从小最有兴趣的历史,是无聊的玩意?
爸爸用终身心血研究的历史,是跟不上时代的故纸堆?
张恒都要气笑了。
「欧阳宝同学,那你觉得,什么东西既不无聊,又跟得上时代呢?」
「黑帮。」欧阳宝立即给出了一个极为精彩的答案,「黑帮的世界精彩万分,有打斗,有厮杀,跌宕起伏,风云变色,而且与时俱进。现在的黑帮涉及暗杀产业,骇客产业还有军工业,简直就是人类世界最有趣的部分。如果教授上课讲的是黑帮,而不是沉闷的历史,我保证听得比任何人都认真。」
欧阳宝的笑容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
别误会,他想把这可爱的教授吃干抹净的决心,可是一点也没改变。
不过,先激怒猎物,把猎物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住,再把暴跳如雷的猎物驯服,不是更刺激吗?
对此,欧阳公子充满嗜血般的期待。
「这位同学,听你的口气,好像对黑帮挺熟了解的?」
「不是挺了解,而是非常了解。教授,我家世代就是这一行的。」欧阳宝脸上掠过一丝自傲,压低的声音透出一丝危险和神秘,「在来这所学校之前,我一直待在西伯利亚。」
「哦,黑帮世家嘛,怪不得敢说非常了解。那我问你,黑帮真正的老祖宗是谁?最早的军火生意是怎么出现的?」
教授一发问,欧阳宝愣了。
「不知道?要不要我这个无聊的只知道故纸堆的教授来告诉你啊?」张恒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铿锵有力地写下两个字——墨子。
「墨子,战国时人,出身贫寒。他讨厌繁琐礼仪的儒学,于是另立山头,创建了墨家学说,收拢了一大批武功高强的人,搞了一个墨家帮派。这个帮派有完整的组织系统,行动宣言就六个字——兼爱、利害、非攻。当然,他们还有一个绝对权威的首领,当时称为巨子,相当于你们现在的老大。这就是历史上最早的黑帮,也就是你们黑帮世家的源头。」
如果是其他方面的挑战,应付起来也许还有点头疼。
但欧阳宝出的题目真是太合胃口了。
想他张老大,既在黑帮中混过多年,又天生爱好历史,对于自己投身事业的历史问题,能不偷偷摸摸地暗爽着去研究研究吗?
「你以为现代的黑帮很厉害吗?听好了。墨家帮派在鼎盛时期,高手超过千人,人称墨者。他们有统一的制服,着草鞋穿短衣,所以也叫短衣帮。他们不但在地方上拥有势力,还有能力介入国际纷争。历史上记载,楚王要进攻宋国,却因为墨家而取消了行动。他们生产连弩车、转射机、借车,是那个时代最著名的军火供应商。」
张教授兴致一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简直帅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以为现代黑帮有多高明?玩暗杀,搞军火,渗入国际政治圈,这些统统都是老祖宗当年玩剩的把戏。没有历史,没有一代代的传承,压根就不会有你口里精彩的黑帮世界。没有历史作为养分,未来生根发芽的可能性在哪里?还黑帮世家呢,我看你根本就是糊涂到家!连自己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都不知道,还敢不认真听老子的课!」
张恒对班上最冥顽难驯的小霸王,毫不留情地一番教训,畅快淋漓,掷地有声,威风凛凛。
听得所有人目瞪口呆,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片刻后,学生们爆发出激烈热情的掌声。
「精彩!」
「教授好赞!」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历史课!」
被大家整齐一致的仰慕赞叹的眼神看着,听着掌声如雷震耳,张恒愕然。
心窝一阵无法形容地惬意。
这才是讲台上的踏实!
这就是所谓的师道尊严!
爽!死!了!
震耳欲聋的掌声中,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张恒对被他罚站的坏学生欧阳宝正眼都没给一个,随意地说了一声下课,拿起讲义下讲台。
刚出教室,好大一个白影忽地扑到眼前。
张恒以为被人偷袭,正打算动手,脖子被人紧紧搂住了。
「哥!」
原来是张平这个爱哭宝。
「哥!我对不起你!」
你这小子,你也知道对不起我啊?
老子为了你的肋骨,不得不向洪黎明那混帐东西妥协,站讲台站到脚都酸了!口水都讲干了!
「对不起啊哥,我一直以为都以为哥你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出不了墙的红杏,没想到哥你讲课这么棒。」
什么泥?
你小子有种再说一遍? !
不用洪黎明揍了,老子自己动手。
张恒撩起袖子,要把可恶的小弟从自己脖子上扯开,好好教训一下。
没想到张平激动之余,抱着他就是不撒手。
「昨天只能说你站在讲台上风度翩翩,看着挺养眼,但今天你真的震撼我了。不容易啊哥,我含辛茹苦地等了这么多年,对你黯淡无光的未来,总算在今日看到了一丝光明……」
「臭小子,你哪门子的含辛茹苦啊?你是老子风里雨里拉扯大的好不好?」张教授忍无可忍,把黏着他不撒手的牛皮糖用力扯开。
正要拽着张平白大褂的领子,好好抽他一顿,彰显长兄威严,忽然看见今天上过他课的学生拿著书本经过,态度尊敬,「教授再见。」
张老大喉头一紧,拽住张平衣领的五指不由自主松了,眼睛眨巴眨巴,老成持重地一点头,「再见。」
师道尊严啊!
看着又乖又可爱的学生们走向楼梯,也不知哪根神经忽然抽了,居然还神使鬼差地加了一句叮嘱,「回去别忘了预习课本下一章。」
「放心啦,教授。对了教授,明天可以再多讲点课本上没写的内容吗?还想听耶。」
「是啊,教授,今天这堂课太赞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学历史这么有趣。」
真是见鬼啦。
恒哥闯荡江湖多年,掌管着偌大的夜总会,被娇媚如花的妈妈桑和小姐们众星捧月,什么恭维话没听过啊?
只不过是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幼稚的夸赞,心里居然甜得像吃了蜜一样。
「哦哦,这个嘛,」张恒搓着手,「只要你们认真上课,我保证以后每堂课都百分之百的精彩。而且你们要保证把功课做好……咦?我好像没布置功课?哎呀不好!我他妈的忘记布置功课了!」
第十五章
忘记了布置功课,那也没办法,都已经下课了,总不能把四散的学生们抓回来。
丢下唧唧歪歪让人很烦的张平,恒哥脚步轻松地往公寓走,心想今天那群小家伙满以为占了便宜,等着,明天给他们功课来个三份的。
理所当然嘛。
夜总会叫小姐坐个台,赊了账,还必须还呢,何况这是对人生来说非常必要的功课。
至于两天为什么是三份,而不是两份。
那个,高利贷难道不用给利息吗?九出十三归啊!否则兄弟们……啊不,否则教授靠什么吃饭?
张恒鼻子里哼哼的著,好像满脸不在意地算着小帐,胸膛里飘着惬意的暖,如天边舒展自如的白云。
这种轻松悠然的感觉,已经多年没和他沾过边,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和他沾边,然而此刻竟真能如此,就像他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有朝一日站在讲台上。
口水乱喷得也许有些荒唐,但却顾盼神飞。
就像在污秽中耷拉了许多年的一双翅膀,忽然奇迹般地扇了一扇,仿佛要借着不可思议的机缘晨风而起。
哎。
也许想着的这些都是妄想,不过是一个说出来也让人发笑的笑话。
笑话又如何,恒哥开心啊。
张恒回到学校分配给他的豪华公寓前,刻意不让自己思考那些隐隐约约藏在心底的东西。
应该是习惯的力量,这些年,他习惯了现实的厮杀和疼痛,但也习惯了逃避内心里分裂的挣扎和酸楚,所以每次有点小小的心里矛盾,就英雄气爆棚地打架,吃会让胃痛的辣子鸡、喝冰得让自己虚弱的肠胃也受不了的冰啤酒。
后来又有了一个新的解决方式——洪黎明做的食物。
是的。
谁叫那家伙做的食物味道那么好,连出现的时机都那么好,在曾经的某段时日里,当他心烦意乱时,就能闻到诱人垂涎的香味,他也就随意地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吞咽,却并非刻意但异常深刻地记住了那家伙盯着自己进食时欣慰快乐的眼神。
说来说去,就是嘴馋吧。
正好又饿了。
掏出钥匙,打开公寓的门,张恒愣了一下。
不是江湖中人发现异状的那种警惕,也不是公寓里出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他愣了那么一秒,自己也就明白过来,那是因为他没闻到迎接自己的美食的香味。
洪黎明信誓旦旦地说过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每天都要过来巡幸,或者说临幸。不管他过来干什么,总不能不负责做饭吧?
张恒嗅着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空气,把这套逻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自己早在本能里接受了洪老大的喂食,有一丝憋闷和惘然。
于是,等他发现玄关里摆着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皮鞋时,憋闷和惘然就燃烧成了怒气。
没来也就算了。
来了居然不做饭,是要造反吗?
张恒连鞋都没脱,直接踩上厚实昂贵的地毯,在客厅和厨房都找不到人,转身直入卧室。
果不其然,罢工的大厨在房里。
「你没做饭!」
不是疑问句,是质问句。
以被俘丧权的冒牌教授的身份,叫炙手可热的洪家老大做饭,叫得那么理直气壮,似乎有点不对劲。但那又如何,不管是洪黎明对上张恒,还是张恒对上洪黎明,他们俩之间,就很少有对劲的时候。
「等一会给你做。」洪黎明懒洋洋地斜躺在床上,悠闲地闭目养神。
「等多久?」
「半个小时。」
「老子饿死了。」
「说话注意点,别忘了规矩,」洪黎明眼睛睁开一点,视线淡淡瞥来,不凌厉,但黝黑的瞳子很有神。
每次一提该死的规矩,张恒都会表达不屑的立场,常常不惜和洪黎明打一场嘴仗。
但今天例外,他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坐到了床边。
「怎么搞的?」张恒不在乎地问。
「什么?」
「装你个头啊,当我瞎啊?」
张恒一把掀了男人身上盖的薄毯。
薄毯下的身体裸着上身,胸肌结实,肌理迷人,就是缠着的几圈白纱布有些碍眼。离得近了,能嗅到空气中一丝若隐若现的熟悉的味道,那是药混合着鲜血的特殊气味。
「啧,六月债,来得快啊。」张恒打量一眼,笑得挺开心,「早就知道你小子没好果子吃。」
洪黎明心平气和。
「小伤不碍事,不用担心。」
「你哪知眼睛看见我担心你了?」张恒不屑地切一声,「以为自己很值钱啊?」
「没说你担心我。我是说,你不用担心,就算我受伤了,也不会饿着你。等一下就给你做饭。」
张恒一滞,很快又找到了强大的理由,「放屁啦,现在不就是饿着了吗?」
张恒没皮没脸地让他看自己平坦的肚子,表示胃里现在是空的。
洪黎明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现在给你做。」
张恒一巴掌把打算起身的洪黎明按了回去。看着男人对自己微笑,笑容里透着的不知该形容为得意还是幸福的东西,又不禁觉得自己做了件妇人之仁的错事。
先是觉得窝囊,然后是觉得窝火。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装可怜。」他指着洪老大的鼻子。
「小恒,」洪黎明无奈而宠溺地口气,「你说话再不当心,张平真要挨揍了。」
张老大憋气。
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但如果用最简单的话来形容,可以概括为两句——哥哥上保险了,弟弟还在危险中。
万一有状况,洪老大是不会把他怎样的,但洪老大是绝对会眼也不眨地把他弟怎样的。
说到洪黎明的翻脸不认人,手狠心黑,张恒有过切身体会。
如果他要用惩罚张平来惩罚张恒,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犹豫。
「洪黎明,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能对付我,我就能对付你!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张恒不能骂脏话,只能把手指更怒地指着洪老大挺直的鼻尖,「我不吃你小子做的东西!」
这个反制措施相当强硬。
强硬到洪老大都愣了。
愣完之后,他觉得胸口有点甜,想笑,又担心这么一笑,张教授真要炸毛了。
但是如果不笑,难道要哭丧着脸认错吗?
这样倒也有趣。
在外面打打杀杀,戴着假面具真的好累,但那是对着外人。如果是对着张恒,换多少个面孔都轻松自如,自己可强可弱,可霸道可哀怜,可以蛮不讲理,还可以幼稚任性……哪一种都好,都欣然喜悦,如饮甘露。
「真的不吃?」
「不吃。」张恒乌黑的眼睛眨巴眨巴,显然在回答之前认真考虑了一下。
洪黎明伸手把张恒拉近一点。
张恒身子一歪,差点想给他一记后肘,忽然想起这家伙是个伤号,动作一缓,就已经被拉得歪在洪黎明身前了。
挨着洪黎明半边身体,侧脸刚好蹭在洪黎明下巴上,刚才要打后肘时右臂提起,这时轻轻放下,好死不死地斜横在了洪黎明充满弹性的腹肌上,稍微一动,就是手侧和腹肌的亲密摩挲,倒像他故意在揩油。
张恒试着把手换个姿势,不想压住白纱布下的伤口,要忌惮的就多了,几次尝试后,变成了胳膊往上,又仿佛是在用手倒钩洪黎明的脖子。
这好像是夜总会小姐勾搭男人时的标准动作?
切!
洪黎明像看喵咪玩耍一样,好脾气地看着张恒摆弄来摆弄去,最后张恒终于把所有耐性都用完了,在洪黎明身边坐起来,手臂从洪黎明脖子后面穿过去,把洪黎明搂着。
轻佻地拍拍洪老大的脸颊。
看见没?
你这受伤的弱鸡,现在你是恒哥的妞。
「你今天心情很好。」洪黎明笑着说。
对于当恒哥的妞,他没有任何心理冲突。
如果不是他太强壮,手脚太修长,上身袒露了太多经过锻炼的漂亮的肌肉,简直可以把他形容为一只躺在恒哥怀里既温顺又听话的猫。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没啊。」
「上课还顺利吧?」
「能不顺利吗?那群小屁孩,还能斗得过老……」张恒及时刹车,保住了他弟的几根肋骨。
想了一会,和洪老大讨价还价。
「我说,有一些口头语能不能保留啊?又不是三字经,说说有什么?」
「哪些口头语?」
「至少可以说老子吧,不然太难受了。你试试说话说一半,忽然有个词卡住,难受死了。」
张恒自己没发现,他说话的语气,既像闲话家常,又像一起住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在商量家务。洪黎明发现了,所以望向张恒的那一眼很是温润。
「口不择言那么多年,一朝强迫要改,确实也难为你。可这些,总是需要改的。」洪黎明居然真的在考虑,「一个月怎么样?头一个月,你偶尔忍不住,可以说老子这个不好听的字眼。不过从第二个月开始,你不许再说了。算给你一个适应期。」
老子哪里不好听了?
张恒心里嘀咕一句,不过江湖上讲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既然人家洪老大好歹算是开了一道小口子,自己就不能不还以面子。
「一个月就一个月。」
怎么也比没有好。
协定初步达成,洪黎明身子侧了侧,指尖隔着衣料抚在张恒的侧腰上,「当教授的感觉怎么样?」
怎么又绕回这个话题了?
侧腰被摸得痒痒的,张恒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你以为呢?能有什么感觉?再装神弄鬼也就三个月,幸亏这只是一群被关在监狱里的小家伙,所以能糊弄过去。要是换了别的地方,早被人拆穿了。哼,什么哥伦比亚大学,对了,我的学历是你伪造的吧?真是不靠谱。」
「伪造学历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说到底还是要有真货。所以接下来,我会安排你去哥伦比亚大学念书。」
张恒转头看了看洪黎明的脸。
洪黎明的脸很平静,那是曾经有过深思熟虑而如今开始展望将来,言出必行的平静。
不是教书,是念书。
既然是冲着真货去,就只有货真价实的从头开始念。
「哥伦比亚大学环境不错,哈德逊河很美,ALMA MATER的雕像虽然不像报纸上说的那么有艺术感,但它沉淀的历史气味让人感到宁静。而且,那里的图书馆的前身,可是著名的英王学院图书馆。」
「等等!我说了要去念书吗?我多少岁了你知道吗?我连中学都没有拿毕业证,你知道吗?」
男人刚才说的几句话令人遐想。
也正是这瞬间的遐想,和现实中的荒谬摆在一起,更激起了张恒的愤怒。
星星那么高那么远,你他妈的非要我生出期待之心地去摘!
「你凭什么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安排人生啊?以为你是谁啊!」
张恒一生气就坐起来了,说话时习惯性地拳头乱挥,仿佛张牙舞爪的猫,告诫靠近它的人不要得寸进尺。
他都坐起来了,躺在他臂弯间的洪黎明自然也跟着起来。
姿势改变时,张恒拳头刚好过来,好死不死就敲在了白纱布上。
白纱布下面包裹着的,自然是伤口。
伤口被打到,哪怕是隔着一层纱布,一定还是很疼。张恒拳头触着软软的纱布,心里咯噔一下,心虚地往洪黎明脸上一瞧。
洪黎明眉间掠过一丝痛楚,但一发现张恒瞧着他,立即就把那分痛楚硬抹成了云淡风轻。
「我爱你。」洪黎明云淡风轻地说。
张恒一阵僵硬。
他看不懂洪黎明,但他了解洪黎明。
这是一只吃人的豹子,翻脸不认人的混帐王八蛋,算计人心的翻云覆雨手。
结果他触了他的伤,他却开口,给了他世界上最可遇而不可求的三个字。
「我们讨论的,是我去那该死的学校念书的问题。」半天,张恒恨恨地分析出一个道理,「这和爱不爱那种肉麻事没有一根毛的关系。」
「我爱你,我希望给你最好的,最舒适的,最安逸的,最能让你感到幸福的人生。而我坚信,重拾书本,才能填补你心中某部分的空缺。要我亲口说出这句话,我也很不甘心,因为我总觉得,我就能填补你人生中所有的空缺。」洪黎明缓缓地说。
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每次缓缓说话,都显得很有说服力。
「我爱你,所以我看着你想要另一个人生,却不敢踏出第一步,觉得很心疼。所以我要推你一把,像老鹰把小鹰狠心地推下山崖。所以,我要把你那些没有用的自卑和彷徨碾碎,哪怕碾碎的时候你会很疼,很生气。所以,你不许再破罐子破摔。」
他用的排列句,不够押韵,但有沉着的力量,听起来像诗。
诗向来令人感觉肉麻,但诗绝对具有力量,尤其是当你喜欢的,在乎的那个人,站在你面前,深深地看着你的眼睛,认真地吐出每一个字。
开始也许是可笑,但可笑之后就会感到发麻。
不是恐惧的发麻,而是日出东方,阳光从远处来,如春藤般温柔地缓缓笼罩全身的酥麻,力量在春藤中,在阳光中,就此渗透皮肤和血管。
四肢百脉,因而颤栗。
洪黎明说了那么多所以,所以,张恒也不得不颤栗,尽管想撑着架子逞强,但一开口,就是颤巍巍的结结巴巴,「喂,这不是摄影棚,用不用这么……文艺腔啊?」
「从小到大,没有谁爱过我,也许我没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洪黎明顿了顿,然后很有力量地说,「但我想试试。」
张恒眨巴眨巴眼睛,想着他妈的!他妈的!眼眶这么热,一定是被家伙气的。
好歹都是混江湖的,每次大战之后都加一场哭戏,也太LOW了吧。
再说,到现在,念书和我爱你这三个字在逻辑上的关系还是没说清楚啊!这位老大,你说的话都是他妈的悖论啊!
难怪都说掉进爱河的人都没有理智。
果然无理可说。
既然不能说理,那就让我们把目光投向更现实的方面吧。
张恒翻身下床,往房门走。
「饿死我了!我去下碗面!」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冷冷地问,「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也亏洪黎明大脑频率与众不同,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居然连反应时间都不需要,眼也不眨地就跟上了张恒的跳台,「要一碗。煎两个荷包蛋,半熟的蛋黄能流浆的最好。」
跟得上跳台也就算了,居然还提要求。
一秒钟变脸再加天下无双的厚脸皮,恒哥也真是服了。
「刚才还说休息一下就做饭给老子吃,果然都是放屁。」张教授不屑。
「你刚才说不吃我做的东西。」洪老大振振有词。
张教授词穷。
然后摔门而去。
第十六章
太阳下山明早依早爬上来,张教授摔门而去,依然要回来。
不但回来,还真的端了两碗面。
虽然脸黑如锅底,把面放在桌上那气势活像已在面里下了十吨八吨泻药,可汤是热的,面是软的。
洪老大忍着伤口的疼,一脸淡然地走到桌旁。
低头看看碗里,没有荷包蛋。
抬头看看张恒,一脸「你敢说半个字就别吃啦!」的表情。
于是动作自然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面。
张恒也坐下来,对着自己那一碗开始作战。
战斗有些艰难,不那么酣畅痛快,因为嘴早就吃刁了,不是洪黎明做的东西,味道就是少了那么一股勾人的香味。
当然,也因为张恒端来的是泡面,虽然为了让味道足一点,他已经把泡面附送的调料通通倒进了面汤里。
「味道怎么样?」吃得那么沉默,到头来,还是张恒忍不住先开腔。
「很好。」洪黎明低头捞面喝汤。
「好个屁!难吃死了。」
张恒直率地表达不满,而且还是那么理所当然。
不是说爱我吗?不是说要给我最好的生活吗?连饭都不给老子做……
就算受了伤,你手又没有断。
就算我说不吃你做的东西,可我没有不许你做啊。先做了再端过来会死啊?
洪黎明放下筷子,试探地问,「那我现在去给你做?」
「做个屁,我面都已经吃大半了。」张恒还是悻悻。
怎么对着洪黎明,心里都不爽。
这可能不是生气,而是心里明白,在某个人面前,自己原来还是可以不讲理的。
跟着策哥之后,当了江湖老大,也有那么几年气焰嚣张,随时随地的以势压人,不讲理。但那种不讲理,和这种不讲理完全不同。
那种不讲理,是因为我拳头大,我够凶。
这种不讲理,是因为我知道你在乎我,所以我可以任性。
宠着喜欢的人,被喜欢的人宠着,听起来真的好肉麻,其实真正实行起来,也不过是共用一张桌子,吃同一个牌子的泡面,喝着相同的现代加工的调料,然而,却尝到某种只有彼此才能给予的幸福味道。
受伤的洪老大就是一只温顺的猫,或者说他现在给自己戴了一张温顺猫的面具,总之目前来说他表现都挺好。听张恒发泄不满,他就主动放下筷子要去做饭,被张恒喝止,他就坐了回来,继续拿筷子夹面。
吃得很享受。
泡面不怎么样,但这是小恒亲手做给他吃的,这就很不一样。
曾经长期窥视过张恒的生活,洪黎明很清楚张老大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能给自己弄一碗面,哪怕是泡面,这也是爱。
所以,刚才说好吃,那完全是实话。
「那么,就试试。」汤里的面条快吃完了,张恒用筷子胡乱搅动着浑浊的面汤,含混地说了一句。
洪黎明沉默片刻,心想如果敢露出笑容,虎斑猫一定又会炸毛。
然而心里是那么欢喜,好像春光乍泄,红杏不顾一切地出墙,要挡也挡不住。
他明白张恒那句轻飘飘的话里所代表的分量。
张恒想试试。
试试这个世界是否还愿意给他机会,试试既然白可以变成黑,那么走错了许多年的路,能不能绕个圈,回到原点。
这就像被被坏孩子欺负过的警惕性十足的小猫,终于从藏身的乌黑的泥洞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点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否还飞着它曾追逐过的那只漂亮蝴蝶。
「喂,老子警告你,你要是敢笑出来,就算你伤得快死了,老子也照揍不误。」张恒很有先见之明。
洪黎明的面条也捞光了,他低头,欢快地喝汤。
「那一边,你怎么打算?」喝完了汤,洪黎明问。
张恒默然。
那一边,自然是他从前所站的那一边,策哥的世界。
「没打算。混了这么多年,也就吃吃喝喝,没攒下几个钱。老子又不是什么签约的明星,想走人,难道还要老子赔违约金啊?」张恒也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就停下了。
真的不好喝。
都是眼前的家伙不好,天天做吃的,把他的胃口养刁了。从前还能勉强吃吃盒饭,现在一吃盒饭就腻味,叫人怎么活?
「再说,策哥手底下能人多,他总能找到人帮他打理夜总会。」想到自己其实是很容易被替代的,张恒有一丝怅然。
忽然听到一点声息,好像桌对面有人终于千方百计地达到目的,还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张恒霍地抬头,却只看见洪黎明一脸平静无波地端着个空空的汤碗,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早就等着吧?等我和策哥一刀两断。」张恒没好气,「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哪是一刀两断,这叫随缘。做兄弟的缘分到了,大家潇洒地道别,各自上路。挺好。」洪黎明把碗放在桌上,语气平和。
张恒冷哼一声。
狗屁的随缘。
说白了,就是对不起策哥,兄弟我栽了,虽然栽得头破血流,又丢脸又凄惨,但我还是信了他那套鬼话,想按他说的那样去试试。
黑了那么久,原来还是有点想变白。
想不再拿刀砍人,不再醉生梦死,不再和夜总会的小姐们鬼混到人事不省,不想被小弟们簇拥着走到路上,被普通人用畏惧但憎恶的目光看着。
也许我身上毕竟流淌着父母的血,所以我更喜欢站在讲台上,被学生们仰慕尊敬的目光包围。
「肯试试就好。」
洪黎明的手伸过来,覆在张恒手背。
「试着读书,试着享受从容和宁静。」洪黎明说,「世界是很大,但这不意味着你必须面对太多。你可以念书,没有中学毕业证,你可以进修同等课程,进修之后可以读大学,本科之后有学士,学士之后有研究生,还有博士,博士后……你爱读多少年都行,想教书也行。外面的事,我会帮你处理。」
前面都是铺垫,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
张恒懂的,来来回回,这人就是忌惮古策。不是忌惮古策的本事和地盘,而是忌惮古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
洪黎明是个霸道的人,而且他们之前玩过那么多花招,到如今,洪黎明向张恒要得很直接,很彻底。
我爱你,你的心里就不许有别人。
既然有我,就只能跟着我。
还想跟着古策,没门。
张恒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洪黎明如释重负。
「以后,就没有古策了,只有我和你。」他低沉的声音,满是欣慰期待。
张恒不知道怎么接这一句。
他想跟着洪黎明,内心本来就没有太多抗拒,但如果又点头,难免会生出仿佛背叛了策哥似的内疚。
于是只能苦着脸沉默。
「你不欠古策什么。回头想想,他带着你闯江湖,你又何尝没有为他打江山。你们这些人帮他打下偌大江山,现在你离开,不找他分一笔安家费就算不错了。你又有什么对不起他?」
「喂,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行不行?再说翻脸啊。」
「好,我不说。」
洪黎明走到张恒面前,抓着张恒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平时这动作没什么,今天那地方可缠着纱布,而且洪黎明的力气还不小,像要通过这个动作把什么痕迹按到他心脏上。
张恒吃了一惊,想抽手,又被洪黎明抓得太紧,抽不回来。
掌心触碰着粗糙的纱布,想着一定压疼了伤口,然后洪黎明还是那么一脸平静,忽然就觉得很心疼。
「干什么啊?放手啊笨蛋!你是不是有自虐狂啊?」
这么一说,觉得很靠谱。
回想前事,这家伙果然有点自虐倾向,上次不就硬生生咽了一碗滚烫的米浆,把喉咙烫伤了吗?每次都搞得自己心烦意乱,好心疼。
「答应我,以后就只跟着我了。」洪黎明不肯放手,表情郑重。
「神经啊!老子都被你喂成这样了,不跟着你跟谁啊?」
「古策重要还是我重要?」
「醋劲这么大,你五行属酸啊?」
「我要知道答案。」洪老大锲而不舍。
言语上的锲而不舍也就算了,可他还抓着张恒的手掌往胸口上按啊,仿佛要让张恒的掌心,感受一下他伤口的撕裂,品读一下他心脏的温度。
张恒依稀觉出纱布底下微微的湿意,想到那可能是伤口裂开,鲜血渗出来了,就觉得很有必要立即认输。
「好啦好啦,你重要!你最重要还不行吗?」
「比古策还重要?」
「你他妈的……好啦好啦,你比策哥重要,我以后不跟着策哥了,我就只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这总行了吧?」
对着一个受伤的自虐狂,还能怎样?只能当机立断,给他想要的。
何况,把这句挺对不起策哥的话说出口后,张恒才觉得并没有那么困难。
也许,从他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和洪黎明交往的那一天起,洪黎明就已经比古策重要了。
也许,从洪黎明在别墅出人意料地现身的那一刻,他内心就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跟着洪黎明走了。
说来说去,只是割舍不下,只是不愿意亲口承认。
既然洪黎明那么霸道、可恨、专制、独裁……又用出自虐这么LOW的烂招,那张恒就只能亲口说出来。
言语说出口,是有分量的。
对着洪黎明说了这一句,就是承诺,就是我们这次不是玩的,我们之间,别人再也插不进来。
张恒这个意思,洪黎明当然懂,所以他开心地笑了,终于放开了张恒的手。
为时已晚,用力按压下,伤口果然崩裂了,纱布上血迹斑斑。
张恒提起自己的手掌一看,上面也沾了点血色,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就是个变态!玩什么不好,拿自己来玩,老子走了什么狗屎运才遇到你这么个东西!」
生气,当然不是因为手掌被血弄脏了。
而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张平,张大医生每次看见他受伤就破口大骂,毒舌得令人咋舌。
现在,张恒严重了解到他弟的心情。
「快叫医生啊混蛋!」
第十七章
张老大叫得气势十足,然而医生终究没来。
因为他正在叫医生时,洪黎明的电话忽然响了。
「我出去办点事,晚上回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后,洪黎明挂了电话,对张恒说。
「伤口怎么办?」
「死不了。」洪老大那满不在乎的劲,果然很有老大风范,把手机往裤兜里潇洒地一揣,拍拍张恒的脸,「乖乖在这等我回来。」
说完就走了。
等张恒回过神来,只看见桌上剩的两个空碗。
这只猪,连泡面的调味包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啊。
吃饱了嘴都不抹就走了,品行要给他打负分。
张恒满腹牢骚地想着,把空碗拿到厨房,放到水槽里。站在厨房里东看看,西看看,想起自己根本没有煮饭的天份,这地方并非自己主场,只好充满遗憾地离开厨房。
走到客厅,又东看看,西看看,才知道是自己心里不安静。
空气里还飘渺着令人脸红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像粉红色的泡泡一样若隐若现地氤氲在呼吸里,说话的物件却已经走了。
太阳下山明早依然怕上来,洪老大出门,张教授就等他回来。
等等!
那家伙临走前说什么呢?
乖乖在这等他回来?
嗯?老子是那么老实的人吗?
做梦啦!
+++++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洪黎明的关系,学校对张恒似乎比较优待。例如张恒只需要早上上一节课,张平却被安排了上午下午各有一节课,等于是双倍的工作量。
工作量翻倍也就算了,最让人生气的是,工作过程中还要应付一个专门撩他的大变态。
如果不是为了我哥,如果不是只要撑过这三个月就可以重获自由,如果不是……张平嘴里嘀嘀咕咕,打开公寓的房门,脚步忽然一顿。
有人闯进了他的公寓!
一股酒味直往鼻尖钻。
张平眉头一皱,顺着酒味的源头往里走,果然在他的睡房里找到一只半醉的酒虫。
「哥!你又喝酒!」
张恒姿态不雅地躺在地毯上,怀里抱着一个酒瓶,地上还倒着两个空瓶。
张平弯腰捡起空瓶看看,一瓶水晶头伏特加,一瓶奥乔龙舌兰,被张恒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好像是马天尼?
居然这样混酒喝,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蛋。
「哥,你搞什么鬼?」张平恨不得踹他一脚。
「嗯?」张恒抬起醉眼。
「嗯什么?马上给我去洗澡,浑身酒味臭死了。」
张平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酒鬼大哥往浴室的方向拽,结果反而被张恒拦腰一抱,跌在了地毯上。
「哥你干什么?」发现张恒抱着自己,把脸埋在自己脖子窝里,撒赖着不肯去洗澡,张平一肚子没好气,「我可不是你的南茜和玛丽,快放手!蹭什么蹭?喂喂!发春啊?」
张恒把头埋着,半晌,抬起一点瞅瞅张平。
眉目间,居然竟有点难为情。
「我说……弟啊,」张恒小声地问,「人生苦短,逝者如斯夫,偶尔发一次春,应该不算怂吧?」
他平常叫张平,不是直呼其名,就是用「你小子」「小王八蛋」代替,现在忽然叫出「弟」这么亲切的词,张平猛然一阵鸡皮疙瘩冒出来,确定他哥真的醉得不轻。
再听他还文绉绉地引用古文,什么逝者如斯夫,那么毫无疑问,已经是醉得比不省人事还严重了。
不过也奇怪,醉成这样,说话居然还挺流畅。
「遇到什么事了?」张平好奇地问。
能喝到这样罕见的程度,一定内有文章。
「我……」张恒左顾右盼一会,磨磨蹭蹭,最后,才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要改邪归正了。」
「咦咦?你居然也知道自己邪啊?」张平情不自禁地毒舌,不可思议地扫视他哥,「想当初我怎么劝你来着,叫你改邪归正,还被你大骂一顿,说跟着策哥是天底下最正的正道,绝对不邪。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就算喝醉了,张恒也知道他弟这种怪腔怪调是不好的。
平日里他会趁着酒意,一振当大哥的威风,也就是俗话说的耍酒疯。
可今天不同。
今天他被某个人当面很肉麻地告了白,彼此给出了承诺,展望了新未来。
一想到领着兄弟们吆喝开道的堂堂老大,竟然也要安安心心地念书求知识了;也要找个靠得住的人,一板一眼的创造那种平凡到老掉牙的小幸福日子了;以后再有什么大风大浪,自己不用硬撑着,可以躲在自己的小窝里也享受一下有人保护的感觉了……就一整个地羞涩起来。
好像挺丢脸的事啊,自己居然还有点小期待。
「哥,你眼睛抽筋了?」张大医生咳嗽一声。
看惯了大哥大大咧咧,豪迈不羁地充老大,现在忽然变成一只软萌小醉鸡,还眨巴眨巴大眼睛,对他甜蜜蜜地瞟啊瞟,一脸的害羞,正常人都接受不了啊!
「告诉你一个秘密,」张恒声音很小,仿佛在说不能让人听见的悄悄话,「我恋爱了。」
张医生一脸无语。
你恋爱就恋爱了,可是,拜托你停止这小女生说心事的风格好不好?人家的鸡皮疙瘩都掉光光啦!
「别发酒疯了,快给我去洗澡。」
「他说喝酒会胃痛,以后不许我喝酒。所以我就喝今晚这一次,明天我就要戒酒了。」
果然是醉话。
张平才不信。
「去洗澡啦!」
「策哥……我也不跟策哥了。就是那谁谁说的,为了一棵树,我就他妈的舍弃整个森林,对了,不能说他妈的……」张恒打个酒嗝。
张平好不容易从地毯上爬起来,拽着他的衣领向浴室艰难前进。
忽然觉得衬衣下摆好沉。
低头一看,张恒扯着他的衣角,抬头问,「我是不是很蠢?」
「蠢透了。」张平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也知道自己蠢透了,换了别人,一定会问他是怎么受伤的,可我就是没问。像个娘们一样问东问西,感觉好蠢。可是装作不在意,心里一直瞎猜,好像又更蠢。喜欢一个人真是很讨厌,总是什么都拿不准,一下子觉得人生都圆满了,忽然又会很害怕,担心转眼就失去一切,」
张恒像个最正宗的酒鬼一样,长篇大论,对着一个衣角就开始唠唠叨叨,倾诉衷肠。
「怎样都好,有他就好。我从前,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原来……原来是可以不一样的。」
说到最后,隐隐地声音变了调,脸上竟已落了泪。
张平瞠目结舌。
半晌,伸手摸摸醉鬼的脸,湿漉漉的,还真的是眼泪。
「你到底从哪弄到的酒啊?能喝出这种效果?」
「从我宿舍里偷得。」
张平吓得一抬头,看见一个不速之客坐在窗台上。
这人张平见过,是张恒班上的学生。
第十八章
「好不容易从校外偷运进来的,上次在他面前露了一点口风,结果他就破门而入,给我偷个精光。不过不要紧。我会向他讨回酒钱的。」欧阳宝跳下窗台,手里抛着一个空酒瓶,一步一步走向烂醉如泥的张恒。
张平虽然对大哥一向骂得很欢,但绝不允许别人对他大哥乱来,立即挡在前头。
「想干嘛?不就是几瓶酒吗?我赔你钱。」
欧阳宝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雪白的牙齿,「别挡路。」
笑得青春无敌,阳光灿烂,可不知为什么,张平看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学校真不是个善地,经常会撞见变态,学生也古里古怪。
「他可是你的教授。」察觉到欧阳宝的危险是一回事,但张平不可能让路,后面那醉猫可是他亲哥。
「什么教授?不是黑道帝王古策手底下的恒哥吗?」
欧阳宝家族离古策的地盘十万八千里远,恒哥这个名号闻所未闻,不过古策声名远播,欧阳宝还是有点印象的。
张平心脏砰地一窜。
身份暴露了? !
「什么古策恒哥?你听谁瞎说的?」张平金丝边眼镜底下睁着无辜的眼睛。
「听他自己说的。」欧阳宝往张平身后随意地一指。
不用回头,张平也知道他指的是谁。
「他偷了我的酒,我当然跟过来啊。本来想拿住他的把柄欺负一下,结果发现他真的很可爱,喝得很豪气,却一喝就醉,嘴里嘀嘀咕咕,什么都主动招供了,简直比中了病毒的ATM机还可爱,连银行卡都不用插,就源源不断地往外吐钞票。萌死个人。」
张平一阵无语,带着一股想踹人的冲动回了回头。
那个萌死人的蠢货已经躺平在身后的地毯上,眼睛闭着,长长的漆黑的睫毛覆在睑上,睡得很惬意。
「那你想怎么样?」张医生的专长是看病,不是谈判,想来想去,也就想出这么一句毫无威力的回应。
「我要他。」欧阳宝又随意一指,还是指的同一个方向。
张平心里一阵点点点。
什么语气啊?
说的好轻松。
「他是我哥。」这是张平的回答,也是拒绝的意思。
「我要他。」欧阳宝还是那么轻松的一句。
但这次他不指了,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
刀是把好刀,而且磨得锋利,刀刃带着银霜般的色泽,一望可知不是凡品。欧阳宝在空中简简单单地耍个好看的刀花,就像只是在空气中晃了两个圈。
张平眨了眨眼,觉得有什么从眼前轻轻飘落。
他伸手接在掌心,才发现是一丝极细的被切断的睫毛。
这才知道,原来刚才刀锋曾离自己这么近。
「再不让路,我就切你的手指。放心,我也不切太多,就一根拇指。」欧阳宝一脸少年的阳光笑容,「右手的。」
张平下意识看一眼自己的右手。
他在医学院主修的是手术外科,在学校教的是基础解剖,这辈子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拿手术刀,最引以为豪的是自己天生灵活的手,尤其是执刀的右手。
这拿刀的少年一下子就找准了他的软肋,笑得那么干净惬意,反而让人确信他下手不会犹豫。
张平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冰冷仿佛从血管里渗出。
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蠢,怎么说也生活在黑道人物身边,为什么从没起过提高武力值的念头?手无束鸡之力,却要面对强大无情的对手,必须硬撑到底。
实力悬殊,强弱对比,这一刻如此真切地显露无疑,光是那种无形的笼罩全身的恐惧,就足以让体温降低。更让他痛苦的是,哪怕自己愿意牺牲所有,那又如何?等欧阳宝摆平了他,一样可以伤害他身后那个毫无防备的人。
「我会叫。」张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地说,「只要我一叫,就会有人听见。」
「来这学校之前,我一直待在西伯利亚。西伯利亚的杀手训练营很有名,出了名的残酷,每天训练都有人死。我在那里是年龄最小的,但成绩排在前三位。」欧阳宝好笑地问,「你猜你开口叫喊之前,我能不能干净俐落地割断你的气管?」
「也许能。」张平顿了一顿,「但你要知道,这不是宠物店。」
这不是宠物店。
看上哪知小猫小狗,用手一指,就能掏钱买下。
躺在地毯上那家伙虽说经常干蠢事,有时候智商连哈士奇都不如,但那是他唯一的亲哥。
欧阳宝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你觉得我不会动手?」
「你会啊。」
「你不怕我切掉你的拇指?」
「怕啊。」
「你不怕我杀了你。」
「也怕啊。」
「那你还不让路?」
「也许你不知道,」张平瞅瞅他手里雪亮锐利的小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我哥和我天生就不怎么会打架,兄弟俩大概都是你们这些人眼里的弱鸡。」
「所以?」
「所以我实在没办法给你让路。」
因为他身后那个没用的家伙,已经在他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的苦苦撑了许多年。
哪怕是只战斗力不足,整天伤痕累累的弱鸡,哪怕面对再强大的力量,哪怕心知肚明毫无胜算,他都直挺挺地站着,承受着,从没退过一步。
如果他当年曾经畏缩过,逃避过,怯懦地退让过,就没有今天的张平。
张平一直明白,一直很感激。
但直到现在,他才刻骨铭心地骤然明白,他哥一直承受着什么。那种忽然失去所有保护,被狠狠丢进最现实浑浊的泥潭的绝望,又知道自己没什么战斗力的无助。
绝望而无助,却一步也不能退。
而竟然真的,奇迹般坚持了下来。
像一堵不那么结实的没有钢筋支撑的薄墙,矗立崖壁千载,被风浪拍打得布满蛛丝裂痕,却固执倔强地不愿倒垮。
也许这不是奇迹,也不是所谓的坚强,而只是恐惧。
惧怕万一撑不住倒垮了,会压伤一直被它护在身后的宝贝。
张恒身后护着的当然是张平。
然后现在,张平站在了张恒前面。
「我不是诚心和你对着干,可我实在没办法给你让路。」张平左右为难,言辞诚恳,「你看,我就这么一个亲哥。他混了很多年黑道,好不容易才恋了一个爱,正打算戒酒,准备改邪归正。你忽然从视窗爬进来,就说要他,我很难接受。」
「你到底让不让路?」
「我不让。」张平习惯性地想推一推鼻梁上的眼睛,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把两只手都往后缩,藏在背后。
欧阳宝有趣地打量他,然后缓缓伸出手,当然是拿着小刀的那只手。
「西伯利亚的杀手训练营很厉害,我知道你能在他喊叫之前割断他的气管。」一个声音冷冷地传过来,「那现在轮到你来猜猜,我能不能在你割断我弟的气管然后杀死我之前扣动扳机?」
低沉冰冷的声音,带着酒醉而导致的轻微沙哑,多了一分磁性,居然出奇的好听。
一直躺着的张恒从地毯上慢慢坐起来,握着一把手枪,乌黑的枪口对着欧阳宝。
「你居然把我宿舍里藏着的保险柜打开了?」欧阳宝认出自己的枪。
「混黑道嘛,武力值不够,当然只能努力提高技术值。恒哥我好歹也是个老大,找个藏在地板下面的保险箱,开开锁什么的,还能够应付。」
「你怎么知道我把枪放在保险箱里?」
「学校禁酒,好不容易带进学校的酒都没放进保险箱,那保险箱里一定放着比严禁的酒更忌讳的好东西。就算里面藏的不是枪,也必须是别的有趣玩意,也许是AV,或者花花兔女郎?反正我只是好奇,开来玩玩。」
张恒站起来,用左手把挡在他和欧阳宝之间的傻乎乎的张医生往一边扯,动作小心翼翼,右手稳稳地握着手枪,一丝不偏地对准欧阳宝。
「我讨厌别人拿枪对着我。」欧阳宝眼也不眨地说,「我受的移动速度训练,可以让我近距离避开被枪打中要害。只要你射偏了,没打死我,我就能杀死你们两个。」
「真是个天真的小屁孩,你这么本事,怎么就不敢动呢?因为你不怕我,也不怕我弟,但你怕这鬼学校的校长。你口口声声吓唬我这个蠢弟弟,说要割断他的气管,意思很明显,就是怕他惊动那个什么校长。那么,我为什么一定要打中你的要害呢,随便打一枪不就把应该惊动的人给惊动了?对了,说不定我随便打一枪,好死不死地偏偏把你给打死了呢?别乱动,生命诚可贵,懂吗?」
拿着枪的张教授,即使满嘴酒气,也算苦口婆心。
「做人不要一时冲动,以后才有好日子过。汉史学过吧?韩信受胯下之辱,后来才做了大将军。唐史看过吧?武则天先是委委屈屈地当了尼姑,后来才掌握了权力,能够任性地玩弄秃驴。还有魏王为了做太子,一把年纪还去亲他老爹李世民的乳头,不过他干了这么恶心的事也没能当上太子,是一个失败案例,算了,我们不去说他。」
张恒引经据典,对欧阳宝循循教导。
在张恒看来,这理所当然。
他顶着教授的名分,而眼前这不懂事的拿着把小刀就以为很酷的混小子,恰好是他学生。
或者,只是因为他酒还没有全醒。
「边境被侵犯,百姓死伤无数,大汉颜面无存。但汉文帝还是送了公主去给匈奴单于当老婆,忍辱和亲,这样才缔造了文景盛世。古人经历了多少大风浪,都能化干戈为玉帛,何况我不过是偷了你几瓶酒?」
欧阳宝扫了一眼正对着自己的枪,「还偷了我一把枪。」
「酒我喝了,可枪我又没有吃掉。等一下我可以把枪还给你啊。」张恒说到这,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要我到底想干啥?难道你缺个老大,想跟着我鞍前马后?」
张平在一旁听着他大哥一半流氓一半文学的对白,很是无语。
鞍前马后都出来了,这家伙明显还醉着。
「你挺可爱,蛮萌的。我想让你跟着我。」欧阳宝说。
「死心吧。我要跟着谁,我自己心里有数。」
从前是大名鼎鼎的黑道帝王古策,如今是混蛋透顶,能让自己心窝子发热发软的洪黎明。
「我知道你跟着古策,不过古策眼看就要死了,你要做江湖流浪犬了,为什么不找个新老大?你在学校外面既然是混黑道的,仇家一定不少。别看我年纪小,可我有本事,我能保护你。」欧阳宝对张教授情有独钟,「像教授你这么萌的品种很少见,我不想看你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看你死。」
「不对,你刚才说古策眼看要死了。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欧阳宝惊讶,「古策在密西西比巴罗家族的宴会上,忽然犯了失心疯,赤手空拳地干掉了一大群人,其中包括巴罗家族的族长林亚.巴罗。现在他被关在巴罗家族的地牢里,就看人家打算让他怎么个死法。不管是什么死法,反正死是死定了。」
「小王八胡说八道,策哥绝不会做这么没脑的事。」张恒的声音提高,微微有点走调。
居然被心爱的教授骂成小王八,欧阳同学内心很受伤。
根据欧阳宝在西伯利亚受到的训练,自己受了伤害,就更不能让对手好过。
「很少人知道古策为什么忽然失心疯,不过因为我家族消息很灵通,而我刚好又是学校里罕有的可以和外界取得联络的人,所以我刚好知道原因。你想不想知道?」
「你能不能少问点废话?」
「提供这么宝贵的情报,总要谈谈条件。」
「喂,我要扣扳机啦。」
「好吧。据我所知,是一个黑道组织的大头领要胁了古策。」
「胡扯。策哥纵横江湖十几年,怕过谁来?谁有本事能要胁他?」
「听说古策最心爱的人,在这个黑道组织手上。」
张恒愣了。
回头看看他弟,傻乎乎的问,「大嫂没回去?」
他弟傻乎乎地反问,「杜设计师?他不是和你一起被姓洪的抓了吗?」
张恒心往下沉。
喝了那么多酒,本来热乎乎的身子,怎么忽然有点冷。
「他说只要我跟他走,他不会伤害大嫂。」
他,当然指的是洪黎明。
这个名字在舌尖沉甸甸的,沉得难以说出来,张恒只能用他字替代。
今天他才当着洪黎明的面,答应改弦更张,不再跟着策哥。
洪黎明表现得那么喜悦欣慰,仿佛如获至宝。
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之前,洪黎明已经执行了一个险恶的阴谋,利用他对策哥下了死手。
张恒想不到,也不愿去想。
「他答应了会把大嫂毫发无伤地送回去。」
「那他一定是骗你的。」张平说,「直到我被他绑过来给你看病,我都没见过杜设计师回来。」
「那你为什么不说?」内心太激动,以致于物极必反,导致张恒看起来挺镇定,「你见到我都这些天了,大嫂没有平安回去,你居然提都不提?你不提,所以我以为他早就没事了。」
「杜设计师是普通人,和洪家无仇无怨,哥你才是洪黎明的仇人,你的安危才是我最担心的。刚刚见到你躺在病床上,我都急死了,哪有空管别人?等你身体好点,我瞧洪黎明给你的待遇还不错。既然他对你这个仇人待遇还不错,那应该更不会难为杜设计师。最糟也就是关在哪个屋子里好吃好喝的养着,等策哥从密西西比回来,勒索点赎金吧。」
张平的解释有理有据,明显就是个非江湖人物的逻辑思维。
「再说,哥你见到我这些天,也没提起杜设计师。你不提,所以我也以为他没事。」
张氏兄弟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这时,被丢在一边的欧阳宝咳了一声,「我说教授,拿着枪还走神走这么久,太不专业了。你知不知道,就刚才这样,我能把你的枪夺走个几十次。」
话音刚落,张恒把枪直接塞进了欧阳宝手里,「枪还你,酒钱我们以后算,怎么样?」
欧阳宝不敢置信,看看手里的枪,再看看行事出人意料的张教授。
「你不怕我杀了你。」
「别逗了,无缘无故的你杀我干什么?真为了几瓶酒吗?现在杀手就这么不值钱?你那么怕校长,在学校里杀人,校长不会找你算帐?再说,」张恒的眼神似醉非醉,似感概又似苦涩,「我好歹也算教导过你,天地君亲师,杀老师,很说不过去。」
「你刚才骂我是小王八,这侮辱了我的家族,就算我一气之下杀了你,也说得过去。」欧阳宝抿着嘴,有点孩子气的执拗。
「要杀你就杀,记得子弹要打在这。」张恒指指自己的心脏部分,苦笑着说,「老子以为真有改邪归正这回事,原来他妈的又被人玩了。这里疼得厉害,来一颗子弹,也许可以止疼。」
欧阳宝定定地盯着张恒,心想真是见鬼了。
教授的苦笑虽然不怎么萌,但居然还是让人很想抱抱他,亲亲他。
「我又不是医生,」欧阳宝慢条斯理地把小刀和手枪都揣进兜里,酷酷地说,「我才不会帮你止疼。」
第十九章
「我当然没有骗他。我答应了把杜明轩送回家人身边,杜云轩是莱亚家族的人,兰迪.莱亚就是杜云轩的家人,所以我有绝对的理由把杜云轩送给兰迪.莱亚。而且,没有莱亚家族的帮助,我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我那大哥打个措手不及?又怎么能以王者归来的姿态,让小恒回到我身边,一点一点突破他的心防?江湖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合众连横,一切只是冰冷的交易。他出江湖,我入江湖,如果他能活得自在温暖,我不在乎自己变得血腥冰冷。」
洪黎明坦然自若,侃侃而谈。
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纱布藏在衬衣布料下,他神采奕奕,从容不迫,几乎瞧不出这是一个带伤的人。
「的确,我没想到兰迪.莱亚会用折磨杜云轩的手段来要胁古策。一直以来,兰迪给我的印象是他非常在乎杜云轩,我怎么知道他会伤害杜云轩。我更没想到,古策会真的不顾一切把巴罗家族的族长干掉。事已至此,再多的没想到也是枉然。古策被关进了密西西比最糟糕的地牢,雄狮将死,豺狗自然会组队来撕扯它身上的肉,蚕食他的地盘。现在江湖已乱成一锅粥。和外面的血雨腥风比起来,学校就像天堂一样宁静和安全。在局势稳定之前,这里是最适合小恒藏身的地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狄歌和他面对面坐着,中间是圆形的玻璃小茶几,上面摆着一壶好茶,两只陶杯。
茶是热茶,壶口轻烟渺渺,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茶香。
「我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情报网,外面江湖气氛怎样,我和你一样清楚。」狄歌漫不经心地品了一口茶,无聊地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古策要死了,又没谁找你兴师问罪,你主动解释这么一堆,貌似底气十足,却只是证明了你的不安。玩个男人都这么纠结没担当,我也许应该开始反思,和你交朋友会不会拉低我的素质。」
洪黎明端起热茶,慢慢饮完,低沉地说,「我没玩,我是认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认真地告诉他,你是为了救他的好兄弟林勇才受的伤?」
洪黎明在沉默中给自己倒第二杯热茶,端起杯,还是慢慢地饮。
饮完,简简单单地回了四个字。
「他没有问。」
不可一世的古策终于落难,被压制已久的各方势力同时出手,不择手段地从古策的兄弟们手里抢地盘。洪老大又不是什么善良君子,当然也要施展手段,分一块大大的蛋糕。
可抢古策的地盘,是一回事,看着古策的老兄弟们去死,又是另一回事。
因为古策的老兄弟,同时也是张恒的老兄弟。
所以,当林勇陷入仇家铺天盖地的包围追杀时,本应该冷眼旁观,甚至应该趁机落井下石的洪老大,最终还是出手了。
而且是冒着很大的危险出手,不惜负了伤。
只是不想有朝一日,张恒得知古策早就死在密西西比的地牢时,转头一看,发现昔日的兄弟也已经不在了。
张恒会很伤心。
他不忍让张恒太伤心。
「你们交情都已经到这程度了。他见你受了伤,居然没问原因?」
「嗯,没问。」
洪老大淡淡地回答,淡淡一笑。
免不了有淡淡怅然。
虽然没奢望以张恒那野猫脾气,能一朝改弦更张,嘘寒问暖。
虽然就算张恒问了,自己也未必如实作答。
但张恒没问,还是有那么一点怅然。
我为了救你的兄弟才受伤,说到底,我是心甘情愿为了你而受伤。
可你居然不问。
「他不问,你可以自己说嘛。」
「我不说。」
一步步紧追不舍,逼着张恒亲口说出自己比古策重要,那是洪老大爱的坚持和自信。
然而,既然你不问,我就不说。
哪怕我为你冒了不该冒的险,流了许多血,给你的好兄弟留了一条性命,但你不过问,我就不张口,哪怕怅然若失,也绝不可怜兮兮地主动表功。
这是,洪老大爱的骄傲。
「我一直以为,像我表弟那种在西伯利亚训练营里混出来的人,才会中二加心理扭曲。现在我发现,原来在员警厅里混过的卧底,也很容易中二加心理扭曲。我明明是个正常人,为什么身边却总是出现奇怪的人?」狄歌摸着下巴,显得挺疑惑。
「因为你这个正常人建了一所比监狱更像监狱的学校,专收奇怪的教职工和学生,还在学校四周起高墙,设岗哨,把他们牢牢圈养在你身边。」洪黎明冷笑,「你身边如果不出现奇怪的人,那才真是奇怪的事。」
第二十章
从狄歌的校长办公室出来,还需到校外处理一些帮派事务。
洪黎明以私生子的身份把作为嫡子的大少爷洪宇斗倒,这件事在洪家内部仍有余波未息。幸亏洪黎明的能力有目共睹,自从他近日回来,洪家获利颇多,光码头就多了两个,分到的甜头多了,那些老臣们自然不好对新君多嘴多舌。
说到这一点,不分黑道白道,都是利益挂帅。
洪黎明把该办的事办完,回到那栋豪华温馨的教职工公寓,夜已经深了。
踏过公寓旁的花圃小径,晚风拂面,很觉清爽。
开门经过客厅,走进睡房,一眼就瞧见张恒穿着睡衣裤,四肢仰天大开地仰躺在床上,活像一只露出肚皮呼呼大睡的虎斑猫。
洪黎明脸上忍不住展开一丝笑意,一天的辛苦不觉消散。
正要悄然无声往浴室里去,身后忽然传来惺忪带困的声音。
「回来了?」
洪黎明转回来,到床边轻轻拧了张恒的脸一下,「你还真本事,从哪偷的酒?」
「你怎么知道?」
「闻到你身上的酒味。」
「还有味?明明洗了很久的澡。」张恒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皱了皱眉,很快又不以为然,「饿吗?」
他一提,洪黎明才想起自己错过了晚饭。
「你饿了吧?我去做吃的。」
「算了吧,你一个伤号,还是我来吧。」张恒从床上张手张脚地下来,「你先去洗澡。」
洪黎明笑了。
不错,虽不能算态度殷勤的嘘寒问暖,但起码回家有人给自己做饭了。
看着张恒懒洋洋地走进厨房,洪黎明转身进浴室。胸口那么一块未愈的伤,无法碰水,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拿清水擦洗一下后背四肢。
不一会洪黎明就从浴室里换了干净的睡袍出来,随手倒一杯凉开水,边喝边站在厨房门边,看张恒在里面瞎忙。
「我澡都洗好了。」洪黎明慢条斯理地说。
「嚷嚷什么?再等一下。」
什么东西嗤了一下响,灶台上升起一缕烟。
「在煎东西?」
「别吵。」张恒在灶前动来动去,背影焦躁不安,片刻后,好像放弃了,把煤气炉啪地一关,「就这样吧。」
端出一碗泡面和一碟东西来,随意地放在桌上。
洪黎明看看碟子,那碟东西,还真不是个东西,黑乎乎的冒着热气,氤氲着一股烧焦味。也只有洪黎明这么想像力丰富的人,能猜到这是什么。
「煎蛋?」
「嗯,还不错吧?」某位大厨脸皮还真的够厚。
「很不错。」洪老大面不改色地赞美。
自己去厨房取了筷子勺子,到桌边坐下开始享用黑乎乎煎蛋加泡面大餐。
「有一份礼物,是给你的,放在卧室的衣柜里。」洪黎明捞起一筷子面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礼物?」张恒挺开心地进卧室去了,隔了一会,在房里传出声音,「哪啊?衣柜里找不到。」
「不然就是放在书桌旁的地毯上。」
「早说呀。」
张恒在卧室里劈里啪啦地粗鲁拆了礼物盒,抱着一只雪花水晶球出来,满脸失望,「就送这破玩意?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这挺好的。」洪黎明指指水晶球里那只活灵活现的可爱虎斑猫,又指指张恒,「这是你。」
按下水晶球底座小巧的按钮。
音乐声响起,雪花在晶莹的水晶球里飘落,洋洋洒洒,盖在虎斑猫头上、身上、爪子上。
「这是你在玩雪。」
张教授脸颊微抽,「你从前说带我去看雪,原来是这么个雪?」
想把碟子里的黑焦蛋糊这混蛋一脸,伸脖子一看,那看着很恶心的蛋居然吃光了。
再一看汤碗,面条也捞得一条不剩了。
「吃完了?」
「嗯。」
「煎蛋味道怎么样?」
「以第一次煎蛋的人的手艺来说,味道还可以。没事,以后你会越做越好的。」
张恒把水晶球放在桌上,在洪黎明对面坐下来,换了一种低沉的语调,「你觉得有以后吗?」
洪黎明沉默片刻,平静反问,「这话什么意思?」
「在策哥的别墅里,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你,把杜云轩平平安安,完好无损,送回到他家人那。」
「结果呢?」
「我做到了。」
张恒沉沉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没露出一丝心虚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还真他妈的能睁眼说瞎话。」
虽然张恒没说别的,但他能咬牙切齿地来这么一句,显然什么都知道了。
「杜云轩是当年的莱亚家族的二少爷的儿子,兰迪是杜云轩的堂哥。古策不是杜云轩的家人,兰迪才是。」
「也就是说,你不是睁眼说瞎话,而是当日在别墅里,就已经居心不良的给我玩了他妈的一个文字游戏?那天你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用这种恶心卑鄙的手段,把我老大置之死地?」
「古策不是你的老大。」半晌,洪黎明缓缓地说,「你已经不跟着古策了,你现在跟着我。」
「放屁!」
「我答应你的,我确实做到了。你今天答应我的,你也应该做到。你说了,我比古策重要。」
张恒狠狠盯着他,还是那么一句,「放屁!」
洪黎明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低低地说,「我们说好,再也不玩了。」
「老子玩的就是你,怎样?啊?怎样!」张恒指头直戳到洪黎明鼻尖上,嚣张得令人侧目,「你洪老大厉害啊,你凶啊!老子已经给你下了药,不信你就站起来试试!」
洪黎明叹一口气。
「早说了你不适合混江湖,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不会撒谎,让人一眼就看穿。」
「老子撒谎?你动动看!看老子是不是下了药?是不是骗你这王八蛋?」
「我很了解你,而你今晚太主动。从床上主动起来给我做饭,主动给我煎蛋。虽然是第一次,毕竟是成人,差不多就会关火,也不至于焦得那么夸张,我想,大概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让我太在意那碗泡面。」洪黎明平平淡淡地说,「所以不管是煎蛋也好,泡面也好,我一口都没吃。你进房的时候,我倒了。」
张恒忽然安静了。
半晌,冷冷地说,「好,现在看看,到底谁在玩谁?」
「我是认真的,我只是希望你和我一样认真。」洪黎明说,「你说过我比古策重要,为什么你说了却不能做到?」
「你蠢吗?恒哥我混黑道的,发个誓也就是吃颗生菜。」张恒暴戾地冷哼,伸手要搜洪黎明的身。
洪黎明一只手按住他伸过来的手背,目光满满的震慑威严,「第一,你做的东西,我没吃。第二,我实在不想对你动手。」
「第一,我很想对你动手。第二,把人支使到别处,好趁机掉包,这种把戏真的好LOW。老子进房是故意逗你玩,因为药并没有下在泡面里。」张恒的声音比冰还冷,「我滴了一滴在你的凉水杯底部。无色无味,只有一滴,但欧阳宝说这是他家的招牌,一滴就灵。」
洪黎明脸色微变。
张恒不屑地甩开他的手,往他身上搜查。洪黎明站起来,但好像找不到自己的双腿了,一股令人无力的麻痹感闪电一般窜过身体,他努力想站稳,却摇摇晃晃,狼狈地倒在地毯上。
张恒蹲下,眼也不眨地在他腰间摸出一把枪,从裤兜掏出手机,车钥匙和钱包,再从脚踝处抽出一把轻薄的非常锐利的匕首。
洪黎明直挺挺躺在地毯上,睁着眼看张恒搜刮战果,忽然问,「我们在一起,过得挺好的。我爱你,你也爱我,就这样把日子过下去,好不好?」
张恒把能搜刮的战果都搜刮完了,瞥洪黎明一眼,目光宛如刀子剐人,冷冷说,「过你妈。」
他把雪花水晶球拿起来,往墙上狠狠一扔。
「你这种王八蛋,也会有人爱?」
水晶球砰地裂开,玻璃碎片和水珠飞溅,洪黎明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感觉头上脸上,几点冰冷,几点微痛。大概也有雪花飘落在他肌肤上,就像刚才那只玩雪的虎斑猫。
然而可爱的虎斑猫,已不再待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里。
「老子被你抓了,委曲求全懂不懂?虚与委蛇懂不懂?诱敌深入懂不懂?在老子心里,你什么都不算!」
虎斑猫从碎裂的水晶球里掉出来,跌在地上。张恒一脚把它踩在脚下,痛恨地用力来回碾。
「你什么都不算!」
再碾,不屑地碾。
「你什么都不算!」
水晶球易碎,但虎斑猫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太过坚硬,怎么碾也碾不碎。张恒愤怒地把它一脚踢开,顺手操起桌上剩的那碗面汤,兜头兜脑地淋在洪黎明身上。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等你把气撒完,你会发现,你还是喜欢我的。」湿漉漉的洪黎明,居然还在努力平静地,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地说,「别丢下我,陪着我,好不好?你答应过,会陪我一辈子。」
张恒身体骤然一僵。
下一刻,怒火烧得更旺。
因为太生气,反而不再暴跳如雷,冰冷如寒霜,冷笑着说,「都说了你什么都不算,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你这么蠢,老子懒得和你说了。」
说完,张恒走出公寓。
欧阳宝和张平的身影在公寓大门外的树荫暗影中露出轮廓,他们约好了在这等张恒。
从欧阳宝被丢进来的第一天,他就在做越「校」的准备。作为欧阳家的继承人,受过专业训练的野兽级杀手,校长的亲表弟,欧阳宝能动用的资源和获得的资讯比任何一个学生都多。
万事俱备,今晚该付诸行动了。
顺便再带上两个同伴。
张恒和欧阳宝、张平在树下会合。
「哥,他没把你怎样吧?」张平问。
「弄死那混蛋了吗?」欧阳宝问。
张恒哪个问题也没回答,只沉声说了两个字,「走吧。」
三人在夜色掩护下,走向远处高耸的校墙。
洪黎明被丢下了,他被张恒丢下,孤零零地躺在公寓的地毯上。
欧阳家的招牌药确实很灵,他觉得身体的麻痹感越来越重,甚至连舌尖和嘴唇都开始发麻。眼睑沉甸甸地,想睁着眼睛都变得很困难。
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仿佛四肢已经不见了。
唯一还有感觉的胸口,那里的伤口一阵阵地疼,徒劳无功地撕扯神经,却怎么也无法给予洪黎明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会这么疼,应该是因为那碗淋在身上的面汤。洪黎明心不在焉地想。
泡面的调味包,盐都放得很足。虎斑猫不善下厨,连泡面都没有技巧,一定把整包调味料都倒在面汤里了。
咸的面汤透过纱布,渗在伤口上,当然会疼。
就像古代的海盗鞭打俘虏,常会打起一桶海水,倒在伤痕累累的身上,因为盐会让人更痛。
海水里有盐。
泡面里有盐。
泪里也有盐。
怪不得,会那么疼。
第二十一章
学校发生了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成功的逃亡。
这件事没在学校引发太大轰动,因为管理者及时封锁了消息,大部分师生们都以为新来的两位教授和那个不怎么老实的学生欧阳宝是拿着校长的皮条离开的。
少数可以接触到内情的校内人员,当然也不会大嘴巴乱说。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校长办公室里,狄歌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里,手艺娴熟地泡茶,「你不也一样,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却被只愣头愣脑的虎斑猫给下了药,狼狈到了家。你现在能站在我面前喘气,都要感谢人家手下留情。」
「不要再提这三个字。」
「好吧,不提虎斑猫。总之这次你洪老大栽了,我狄校长也栽了。张氏兄弟逃出学校,你来找我兴师问罪,实在没必要。声明一下,你把他们带过来时,学校可没收保护费,现在弄丢了,也别指望学校有赔偿。来一杯?」茶已泡好,狄歌端起一杯,不愠不火地问了一句。
「没有你那宝贝表弟帮忙,他跑不出去。其实以你在学校安排的力量,连欧阳宝也不该能跑得了。只能说你嘴里强硬,其实还是徇私,发现你表弟是其中一名逃犯,没让你的手下动用最大武力,结果被他们找到空子溜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索性承认了。对,我不舍得把我表弟当靶子打,所以让他趁机溜了。毕竟是一家人,打疼了他,我姨妈一定心疼。不过,难道你就愿意我把你那只逃家宠物当靶子打?打疼了他,你不心疼?」
「他不是我的宠物,他也没把我这里当他家。」洪黎明心情不好,脸色黑沉,「我心疼不心疼是另一回事,反正,我现在胸口的伤很疼。他对我下的药,是欧阳宝给的,你是欧阳宝的表哥,这事难道你不用负责?你的学校应该是最安全的牢笼,结果破了个口,让他跑了,这事你难道不用负责?」
「你更宁愿我的警卫把他乱枪打死?」
「我知道你对内部逃跑者会用橡皮子弹,打在身上是有点疼,但死不了人。」
狄歌美滋滋地喝完了一杯自己亲手泡的茶,抬头看看在自己面前站得笔直,气势逼人的洪黎明,把劝他坐下,喝杯茶降降火的心思自动打消。
给自己再斟一杯,在洪黎明犀利的目光下又美滋滋地喝了。
「好吧,你说,要我怎么负责?」喝完茶,校长大人和和气气地谈条件。
「把他找回来。」
「做不到。」狄歌耸肩,「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现在管的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在学校里,我能掘地三尺,帮你把一只正在行房的地鼠挖出来都行。但校园围墙之外,我绝不插手。」
「那就把你的追击队借给我。」
狄歌一怔,把茶杯放下,抬头直迎洪黎明居高临下的目光,「你应该知道我手底下那追击队的风格,纯专业人士,不是闹着玩的。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你日了人家也不止一次。就算他再对不起你,也用不着找追击队对付他吧?」
「你借,这次把他放走的事,我就不再追究。你不借,我不开心,一定也会让你不得安生。」洪黎明淡淡说,「借还是不借,你自己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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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洪黎明,狄歌打开书柜后的暗门,走进只有他有许可权进入的密室。
密室的椅子上绑着一个人,手脚捆得死紧,嘴巴也被胶布黏住,金丝眼镜不知跑哪去了。没了眼镜,一双近视眼因为视线模糊而微微眯起,散发着纯情小书生的独特气质。
他是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间密室里的人。
因为狄校长刚刚才对着洪老大承认,张氏兄弟已经跟着欧阳宝一起逃了出去。
而此时此刻,张氏兄弟里那个年纪比较小的,无辜被卷入黑道漩涡的张医生,却被绑在了爱喝茶的校长的密室椅子上。
狄歌走到张平面前,很讲道理地开口,「你欠我一个人情。刚才洪黎明怒气汹汹地来找我要人,你大哥把他给大大地得罪了,如果我把你交给你,你就有罪受了。你说,欠这么大一个人情,怎么还我?」
张平抬头,眯着眼睛看站在面前的身材修长的男人。
「以身相许?看你的样子这么纯情,想不到你作风这么开放。不过我是一个正经人,还是为人表率的校长,做事不能轻率。」狄校长行云流水地自说自话,「在我作出决定之前,我还是先验验货吧。」
张医生今天没穿白大褂,上身就是一件最日常的白色衬衣。
衬衣领口被解开了,衣襟往两边打开,露出中间和他哥一样白皙细腻的肌肤,和两颗未经风霜,看起来特别纯情的浅红花蕾。
狄歌用两根指头夹住一颗,往外扯了扯。张平仿佛受到很大的刺激,眯起的眼睛蓦地瞪大。
「颜色虽然挺新鲜,但就这小小的一点,好像营养不良的样子。接受你,对我来说真的不怎么划算。知道我帮了你多少忙吗?为了让你留在安全的校园范围里,我把欧阳宝和洪黎明那一位都给放跑了。欧阳宝那孩子看着中二,其实还有点脑子,居然被他看穿了我挺留意你。」
「…………」
「你以为他是好心才带着你逃跑?」
「…………」
「别天真了。从西伯利亚那种变态集中营里出来的,会是好心人吗?他对你哥有兴趣,带着你哥跑大概还有点谱,但带着你跑,显然是利用你。知道什么是干扰弹吗?飞机被导弹锁定时,会放出干扰弹,目的是让导弹被干扰弹引导到别的地方爆炸,从而保证飞机的安全。对欧阳宝来说,你就是一颗干扰弹。 」
「…………」
「逃走的时候,他把你放出来,吸引了我的视线。抓欧阳宝和张恒,或者抓你,我必须做出选择。」
「…………」
「我当然选择抓你。欧阳宝再不好,也是我表弟,抓回来,我又不能真的打断他的腿。张恒是洪黎明的,抓到他,我又不能留下自己玩。所以只有抓你,好歹抓到还可以玩玩,虽然你这个点点玩起来,略显手感不足。」
狄歌温柔和蔼地对张平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手也没有闲着,几乎每说三四个字,就拽着那个小突起一扯,放开,再扯,就像百无聊赖的人在玩一条颜色越来越粉嫩可爱的皮筋。
张平咿咿呜呜,左躲右闪,可被绑在椅子上,怎么也躲不过狄歌的魔掌。
「你哥跑了,洪黎明居然向我要赔偿,最后我只好把自己最能干的手下借给他使唤。没办法,狄校长待朋友就这么诚恳。既然为了你不得不放跑了你哥,还偷偷把抓到你的消息瞒住,我就算有点对不起洪黎明了,向他做点让步也是应该的。」
心满意足地把张平胸前的小花蕾蹂躏得楚楚可怜地肿立起来,狄歌终于松了手,改而摩挲张平的脸颊,像在凭借肌肤触感,进行某种科学计算,「乳头手感一般般,辛辛苦苦捏半天,才肿起这么一点,光想想日后的敏感调教要浪费我多少时间,就觉得好不划算。不过,皮肤摸起来棒极了,这水汪汪的愤怒眼神,也可以给你加几分。」
「呜呜呜呜!」
「呜什么?现在还不是调教你呻吟的时候,不用那么使劲。嗯,你想说话?想我撕开你嘴上的胶布?」
张平用力地拼命点头。
「我不要。」狄歌微笑,「你开口能说什么?不就是骂我变态?我承认,第一次看见你在基础解剖课上拿着手术刀拽拽的样子,我就很想变一下态了。话说回来,你这为人师表的,这样勾引一位正直的校长,心里难道没有负罪感吗?」
前一刻才说不要,下一刻,他就毫无预兆地撕下了封住张平声音的胶布。
在张平张口大骂之前,勾起张平的下巴,用唇堵上张平的嘴,居高临下地来了一个官能意味浓厚的深吻。
久久的吻结束。
扫视张平被憋出红晕,交织着愤怒、憋闷、羞耻、懵懂等种种情绪的脸,狄歌眼里多了一丝罕见的欣悦。
「我喜欢你的味道。」
校长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地宣布,「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接受你的以身相许。」
第二十二章
一间又破烂又便宜的私人经营的小旅馆。
欧阳宝正拿着手机打电话,张恒在房里来来回回焦急地绕着圈。
「嗯,我知道了。暂时就这样。」
欧阳宝挂掉电话,迎上张恒急切的目光。
「怎样?」
「好消息,」欧阳宝换了一身低调的灰色外套,笑容还是充满阳光,「内线和我说,你弟已经被我那个校长堂哥抓了。」
张恒脸色大变,下一秒跳得比屋顶还高,「这算什么好消息?!」
「总好过被那个洪家的老大抓住吧,你说是不是?」
这话倒真的难以反驳。
「被校长抓住,真不是什么坏事。教授,你虽然没见过校长,不过俗话说得好,见校如见人。能创造一所宁静和谐学校的人,能坏到哪去?」
为了成功逃出学校,三人按照欧阳宝的计画分头闯关,欧阳宝还特意关照武力值最低的张平,给他安排了一条最简单最轻松的路线。
没想到,历尽千辛万苦后,终于在约好的小旅馆碰头,张恒只见到欧阳宝,却连张平的影子都没见着。
恒哥那个懊悔着急啊。
早知道会把张平弄丢了,恒哥就算拿行李箱把弟弟装起来扛在肩上,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
「当然啦,学校防备是森严了点,校长控制欲是强了点,可那也对教职工和学生起到了最大的保护作用。你弟被校长抓住,也就是继续关在学校里,顶多要他给学生们免费多上两堂课。」
欧阳宝的话,听着似乎有道理。
「你接下来要去干的事,一定很危险。难道你比较喜欢你弟跟着你枪林弹雨地闯?」
这句最说到了心坎上。
张恒不跳了,冷静下来思考。
策哥在密西西比出了事,他虽然刚刚才从学校出来,不了解外头是什么局势,只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墙倒众人推,现在一定比往常要危险上许多。
如果张平跟在他身边,确实很危险。
关在那所戒备森严,比监狱还监狱的学校里,也许对张平来说更安全。
「可是,洪黎明能把我们安排到学校,他八成和校长认识。校长会不会把张平交给洪黎明?」
想起自己离开校园前和洪黎明的最后一顿晚餐,张恒刻意忽略五脏六腑传递来的隐隐抽痛。
如今弟弟丢了,策哥身处险境,多年的兄弟们在危难之中,哪有工夫再浪费在儿女情长上?
等等,不对!
他和姓洪的不是儿女,更没有情长。
只有怨,只有恨,只有令人血液变得冰冷的圈套和谎言。
还有一个该死的会下雪的虎斑猫水晶球!
「放心吧,我那个堂兄是我见过的最变态的控制狂,学校的一草一木他都要完全控制,更何况你弟是他管辖下的一名教员?他不可能把你弟交给洪黎明,那等于交出了控制权。」
「你就那么肯定?」
「我肯定。」
「那可是我唯一的弟。亲弟。」
「退一万步来说,假如校长把你弟交了给洪黎明,洪黎明一定会立即让你知道这消息。现在洪黎明没有对外放消息,那就说明他手里没有你弟。」
张恒知道,欧阳宝的推论很实在。
洪黎明如果抓到了张平,就等于抓住了自己的软肋,他会用张平逼自己现身。现在还没有使出这一招,可见张平至少目前没落到洪黎明手上。
因为担心弟弟而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稍稍往下放了一点,然而,很快又怦怦地不听话地乱跳起来。
想到那躺在地毯上的家伙,药效应该早就过了,恢复行动力之后,会如何带着雷霆之怒,如何不择手段地追捕自己,就觉得滋味复杂得难以形容。
「这么忌惮洪家那个,你当时就应该把他杀掉。不是说他喝了我给你的药吗?那他一定有某个时间无法动弹,任你宰割。」欧阳宝伸个懒腰,说起杀人,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谈论掐一根葱,「大好机会,居然不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太刺心。
像种子在心窝里发芽,伸张出无数枝桠,恐怖地疯长,最后长成一株满布尖刺,把心脏塞得满满的荆棘。
为什么不杀?
他卑鄙无耻,他混蛋可恶,他仗势欺人,他玩弄感情。
他利用他,害了策哥!
当洪黎明千年难得一次地落在下风,狼狈不堪地倒在他脚下,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张恒忽然忆起,他用脚底踩着那只虎斑猫,咬牙切齿地蹂碾时,洪黎明流露的眼神。
「我心里在想,」张恒狠狠地咬了咬唇,冲着喋喋不休埋怨他的欧阳同学,满脸暴戾地吼起来,「你真的去过西伯利亚的杀手训练营吗?他妈的比被男人甩了的小妞还呱噪!」
第二十三章
林勇浑身缠着绷带,包得像个木乃伊似的睡在加护单人病房里。
夜里迷迷糊糊地感到口渴,想叫护士倒杯水来,睁开眼睛,猛然看见自己床前无声地杵着一个身影,顿时一个激灵,完全醒过来了。
以老江湖提到最高的警惕性扫了两眼,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张恒你个混蛋,来了也不吭一声,吓死人,」林勇脸上生气,心里欣慰地哼哼,「想谋杀啊?」
为了让病人好好安眠,病房的大灯都关了,光线暗沉。
但这些兄弟一起闯荡多少年,光看黑暗中的身形就能知道是谁。
「策哥现在什么情况?」张恒先问最要紧的。
一提策哥,林勇因为忽然见到信任的兄弟而浮现的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还关在密西西比的地牢里。石头已经带着一批兄弟赶过去了。可对方是地头蛇,树大根深,我们的人到现在也没能接近关策哥的地方,更别说和策哥取得联系。」林勇叹一口气,「我本来也想一起过去,但石头说我过去也没多大用处,策哥出事的消息传出去,那些和我们积了十几年怨的帮派一定趁机反咬,总要留个人下来,帮策哥看住他打下的江山。不然,把策哥交给我们的东西丢了,等策哥回来,拿什么脸见策哥?」
张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打量他的兄弟。
两只打了厚石膏的腿,被医疗器具高高吊在半空,左边脸上包着纱布,被子盖着的地方看不见,不过不用掀被子亲眼目睹,也知道一定是伤得很重。
江湖正疾风骤雨,有人觊觎策哥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要不是伤重得快去见阎罗王,林勇绝不会肯乖乖躺在床上。
能躺在床上是好事,比躺在太平间好多了。
这些年靠着策哥这棵撑天大树,大家日子过得安逸,但谁也没忘记从前。
东东、小短腿、梁胖子、阿亨……称霸江湖的路上,不断有小伙伴倒下,每死去一个,就在活着的人心里刻了重重一刀。
死一个,少一个。
走到山峰高处,左右一看,也就剩这么数量不多的几个。
所以张老大越混越风光,越来越怕有人死。
怕策哥死,怕兄弟死,怕那些今天还谈笑风生,一起喝酒一起泡妞的人,明天招呼也不打就永远离去。
听说林勇奄奄一息进了医院,张恒连一分钟都无法忍耐,逼着欧阳宝协助自己在非探视时间悄悄潜入特护病房。
亲眼确定林勇还躺在床上会喘气,才算松了一口气。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松了一口气的张老大,面上很拽的露出鄙夷之色。
「被狗头张和霸王龙那两个王八蛋设计,中了埋伏。其实我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妙,该多带几个人防身,可我把能派的好手都派到密西西比那边支援策哥,剩下能用又信得过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没想到那些不要脸的,足足找了两百多个人埋伏我这边十来个,」林勇叹气,「要不是那姓洪的,这次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永别了。」
张恒在黑暗中的身影骤然一僵。
「哪个姓洪的?」
「现在江湖上姓洪的牛人还有几个?就是那个刚刚爬上洪家当家位置的洪黎明。当时我身边的兄弟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被那群王八蛋拿刀追了四条街,后来跑不动了,只能等死。结果那家伙神经病一样冲了出来。」
「神经病一样?」张恒喃喃地重复了林勇的形容。
「是啊,太他妈有病了。他应该是路过,身边也没带几个人,我们又没什么交情,说起来还算仇家。对了,他最近还抢了我们一个码头。照理说,我被人砍死,他看着应该挺爽啊,可他居然出了手。为了救我,他胸口还挨了一刀。你说他是为什么?」
林勇眉头紧皱,真的是很为难。
「这又抢我码头,又为我挨了刀,你说日后江湖相见,到底是砍他好呢,还是谢谢他好呢?」
张恒也眉头紧皱。
不是为难,而是心里那滋味酸辣苦涩得太厉害,像鲜肉腌在浓度百分百的辣椒水里。
大好机会。
却眼睁睁把机会放走了。
那人就躺在他脚下,毫无反抗之力,为什么不杀?
那人就躺在床上,胸膛上缠着的纱布透着血腥和药的混合气味,触手可及,为什么不问?
可就算问了,知道答案又如何。
你救了林勇,那害了策哥的账怎么算?
你吃了我给你泡的面,是不是就当我,还了你为我做的那些小羊排,炖牛肉?
砸了那个纷纷扬扬落雪花的水晶球,是不是就把当初说要带我去看雪的承诺,像吃一棵生菜似的吃掉了?
张老大泥雕木偶一样矗立床边,目光落在虽然重伤,但好歹活下来的兄弟身上,觉得心里那团狰狞的荆棘,又长出了几根新刺,在很深的地方扎了许多新伤,扎出鲜血淋淋。
原来自己傻乎乎没有问的那道伤,就是眼前的林勇的一条命。
而离开之前,那碗尚有余温的放了整包调味料的面汤,到底倒在了什么地方?
「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被林勇一问,张恒把脑海里浮现的那男人凝视他的眼神狠狠抹去,回过神来。
「老子当然是很机警机智的逃出来的。」张恒悻悻地说。
这个答案相当于废话。
不过林勇重伤在身,对这些细节也懒得追问,江湖混久了,被对头打埋伏、绑架、囚禁的事已见怪不怪。当了俘虏,当然就是想尽了办法,斗智斗勇地逃。说透了,都是老一套。
还是先说正事。
「那大嫂呢?」林勇问。
「大嫂?」张恒一愣。
「杜设计师啊。洪黎明不是把你们两个一起抓了吗?你应该把他也救出来了吧?」
张恒这才发现,欧阳宝引以为豪的家族确实有两把刷子,情报网做得极好。
原来莱亚家族利用杜云轩要胁古策的事,到现在还是个机密,林勇他们根本没听见风声,只知道策哥大展神威杀了密西西比地头蛇,然后身陷地牢,然而尚未洞悉其中内情。
「大嫂没和我在一起。」
「啊?」林勇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没事,我也明白你那把刷子不够使。你能自己逃出来就不错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我伤好了,我们再一起去把大嫂救出来。洪黎明关人质的地方,你有没有摸清楚?不过摸清楚也没用,像洪黎明那样精明的人,知道你逃走了,一定会把剩下的人质转移地方。」
洪黎明,洪黎明,洪黎明……
这三个字,每个字都是一根刺,死死扎在心脏上,拔都拔不出来。
张恒只是听到这三个字,就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就算说一千一万遍,那家伙害了策哥,做什么补偿都无济于事,都罪该万死,然而疼就是疼,毫无道理。
林勇也可恶,居然一连把这个名字,在张恒面前说了两遍。
「你刚才不是说他是个神经病?现在又变成精明了?我看你才是神经病。」张恒心情很糟,语气也随之变得很糟,「另外,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得到消息,大嫂已经不在洪黎明手上了。」
「不在洪黎明手上,那在谁手上?」
「好像是一个叫兰迪.莱亚的。听说策哥是被他用大嫂要胁,才在密西西比冒险行动。」
不能不把得到的消息说出来,江湖险恶,处处陷阱,如果对兄弟隐瞒重要情报,不知道会引发多严重的后果。
总要让林勇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样,我们就奇怪策哥为什么干这种不要命的事。卑鄙的混帐!那个什么兰迪.莱亚,我们迟早剁了他!」林勇大怒,「不过他是怎么把大嫂弄到手的?一定是洪黎明把大嫂送了人!王八蛋,这家伙我们非杀了他!」
又是这名字,又是这要命的三个字。
张恒蓦地走神了一秒,也不知被哪种本能神使鬼差地驱使,居然说了一句,「他可是救了你一命。」
「就冲他把大嫂送人,让策哥的对头要胁策哥,别说他救我一条命,就算他救了我十条命,我也饶不了他。」林勇一点犹豫也没有,如果不是因为伤太重,连说话有气无力,恐怕已经下床拿刀去找救命恩人算帐了。
「我没有说他大嫂送给了策哥的对头。」
「可你刚才说……」
「我只说大嫂被莱亚家族的人抓了,没说洪黎明和莱亚家族的人勾搭。」张恒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但他真的很想这样相信下去,「也许大嫂和我一样,从洪黎明那里逃走了,然后又被莱亚抓了。也许洪黎明也是被莱亚利用的。」
「你怎么好像在帮姓洪的说话?」林勇奇怪地打量他一眼。
「我看你是失血过多,脑子缺氧坏掉了。姓洪的抓了老子当人质,却救了你的命。欠他人情的是你,如果说有人帮他说话,那也只可能是你。至于恒哥我,」张恒冷冷地说,「和他只有仇,没有恩。」
恩恩爱爱。
没有恩,说不清还有没有爱?
心里堵得那么厉害,一定还剩着什么?如荆棘般带刺的一点什么。
像是厨房里散发出的挥之不去的羊肉汤香味。
像是夜色下刀光剑影中冲出,护在林勇前的那道高大身影。
像是欲说还休的,一道横亘在胸膛上的伤
洪黎明,你个混帐王八蛋。
张恒在心里低声骂着。
送大嫂,害策哥,你瞒着我。
救林勇,你瞒着我。
干坏事你不告诉老子,老子能理解;可是你做了好事,让老子欠了你的情,为什么也不告诉老子?难道以为从林勇嘴里知道,老子就会忽然幡然醒悟,对你满腔内疚,情不自禁地跑回你面前,哭着喊着说小明我们再重来一次?
做梦。
就算有那么一点惊讶,有那么一点动摇,有那么一点情不自禁,但是!反正!老子打死也不会重来一次。
药也下了,水晶球也砸了,面汤也泼了。
重来?
重个屁啊重……
第二十四章
叮嘱了林勇好好养伤,张恒像夜晚的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出单人病房。
临走前林勇还说起最近找不到张平,张恒告诉他不必担心,张平正待在一个宁静安全的地方。
连林勇都能被砍成这样,现在的江湖就如张恒料想的那样不平静,张恒再一次认为,他弟没能成功逃走,继续被关在学校里其实是一件好事。
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他隐隐之中,对那只是曾经待过几天的地方,其实充满好感。
如今,要他亲口说出喜欢学校,喜欢看书,喜欢站在讲台上,俯视学生们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了。然而在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走在医院外那条安静无人的树荫大道之下,让人很难不想起幽静的校园。
好吧,打住。
那他妈的也不过是一场梦……
作为一位终于逃出囚笼,要重新直面江湖风浪的老大,张恒也觉得自己这伤春悲秋的状态很不对劲,为了伪装教授,最近或真或假的看了很多书,甚至重新背了几首古诗词,本来是准备在课堂上向学生炫一炫。
现在没必要炫了。
但看过的东西依然存在脑袋里,文绉绉的心情居然难以忘怀。
也许洪黎明说得对,自己天生就带着这么一股擦也擦不去的文艺气质。
打住!
为什么又想起洪黎明?
「他妈的,他妈的……你妈的,我妈的……」张恒抬头,看着从头顶枝桠树叶间透过的月色,愤愤不平地自言自语,「老子自由了,老子爱骂三字经,就骂三字经。你管得着吗?」
用力地甩甩头,把那三个字从脑子里狠狠甩到比月亮还远的地方,张老大开始冷静地思索正经事。
策哥不在,林勇受伤。
敌人很多,朋友很少。
情况前所未有的恶劣,正是自己报答策哥和兄弟们多年来生死交情的时候,可是怎么着手呢?
刚才在病房里和林勇谈了谈帮派的事,听林勇话里的意思,这次他被埋伏,可能帮派内部也有问题,不然林勇的行踪怎么会泄露出去,被对头堵个正着?
内部有问题不奇怪,策哥出了事,人心已经不稳,何况为了营救策哥,石头把最忠心最能干的那批好手都带走了,剩下这些人里,混进来一两只吃里扒外的杂碎,也不奇怪。
要和狗头张,霸王龙那些人打个你死我活,首先就要召集人马,但是,如今哪些手下是可以信任,可以生死相托的?这是一个问题。
张老大边走边思索,忽然很不是滋味地发现,当了这些年老大,关键时刻能拿得出手的人居然就那么小猫三两只。
主要是他的主管范围不对,掌管着华丽丽的夜总会,手底下的人马多是多,但专业不对口,大部分都是娇媚动人、会撒娇会发嗲的小姐,要不就是善于奉承客人,把人不露痕迹捧得舒舒服服的妈妈桑。
剩下那一小部分,就算挑出二分之一忠诚度绝对没问题的来,可……武力值又是个问题。
话说回来,在夜总会里看看场子,凶一凶不肯老实付钱的客人,需要什么武力值啊?像石头和林勇那样,总要在黑市军火交易里抛头颅洒热血的,武力值才够高。
唉,没有养兵千日,一时需要用兵,兵又从哪里来?要不和欧阳宝做个交易,问问西伯利亚杀手训练营里能不能雇佣几个高手出来?
想起自己那个不善学习,但还算善于杀人的学生,张恒回过神,在树荫下左顾右盼。
约好了在这见面,死小子怎么还不露面?
正等得不耐烦,裤兜里临时买来的手机无声震动。张恒掏出手机,按了接通。
一接通就低声骂了一句三字经,毫不客气地问,「欧阳宝,滚哪去了?老子都等半天了。」
为了躲避洪老大一定会展开的追捕,张恒故意随机挑了一间路边小店买了电话卡,目前知道这号码的只有欧阳宝,所以不用问都知道是谁打来的。
「教授,我被抓住了。」欧阳宝的声音无精打采。
张恒陡然一惊。
姓洪的真是豁出去了,动用了多大的资源啊,效率这么高。抓个专业杀手比逮只兔子还快?
「洪黎明呢?叫他听电话。」张恒一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想到这么快就要再次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喉咙有点发涩。
「教授你误会了,不是姓洪的,我怎么可能被教授你都能摆平的怂货抓住?只是……唉,运气真他妈的背,撞到我家派来的人手上了。」
听见不是那个人,张恒一阵放松。
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哦,是你家里派来的,那至少不会把你弄死。我现在很忙,没空去救你。」恒哥这是江湖本色的无情无义,「你保重。」
「就这样啊?怎么说也是我冒着天大风险把你救出来,现在我落难了,你是不是应该有点愧疚,然后对我生出点师生之间的不道德感情……喂喂!我还没有说完!他妈的把手机还给我……」
电话里的欧阳宝不知对着谁颐指气使地大声嚷嚷,似乎有个男人说了一句「少爷该跟我回家了」,然后电话就此挂断。
张恒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屏幕/萤光屏,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江湖。
前一刻拥有自由,下一刻就变了阶下囚。瞬息万变,脚下踩着的地方随时可能裂开,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吞噬掉一切,就是江湖。
只要一日仍在江湖漂,就必须绷紧神经,提高警惕。
大概,只有遥远的哥伦比亚大学的青草地上,图书馆大门的ALMA MATER雕像前,才适合寻找长久的安定和自在。
不过那离自己已经很远了,比天边的月亮还远,比被他从脑子里甩出去的那个姓洪的混蛋还远。
打住!
不许再想起那家伙。
江湖险恶,敌人正虎视眈眈,这样恍恍惚惚,精神不集中,是想找死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打起精神来,绝不能给对头趁虚而入的机会!
张恒恶狠狠地命令自己振作起来,然后发现果然振作起来了,仿佛有一道电流从脊背闪电般掠过,甚至让他浑身猛然震颤。
不过,这精神暗示的力量是不是太惊人了?电流剧烈了点,打在身上,居然效果很真实。
而且……痛得好实在。
砰!
夜深人静,树荫下忽然想起重物坠地的一声钝响。
张恒浑身乱颤,头重脚轻地倒下,心想去他娘的狗屁精神暗示,这分明是货真价实的高压电击枪!
无力地倒在泥地里,在强烈电流的打击下,连重新站起来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双皮鞋由远而近,进入自己的视野。
昂贵的手工制作的黑色男士皮鞋,是洪黎明自从当了洪家老大,有钱有势后常穿的那种。
昨夜他躺在他脚下,动弹不得,脸和他的脚处于同一水平面。
今晚他躺在他脚下,浑身痛苦地颤动,目光和他的皮鞋处于同一水平面。
不愧是瞬息万变的江湖。
张恒心里苦笑,果然六月债,来得快。那碗淋在洪黎明身上的面汤,不知干透了没?水晶球打碎的玻璃渣,还在公寓的地毯上吗?
「疼吗?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难受。」
咦?
「可是,用子弹会对你造成更大的伤害。我不想伤害你。」
咦?
「所以相比之下,还是电击比较好。」
咦咦咦!
那双皮鞋已经停在眼前,张恒勉强抬起眼睑,看着上方那张和洪黎明有几分相似的俊朗脸庞,听着他和洪黎明有几分相似的低沉声音,心想,这江湖真是不靠谱。
前一刻才鸟脱牢笼,下一刻就像头猪一样被人逮了。
没想到的是,那混蛋没出现,混蛋他哥倒不知从哪冒出来了。
他妈的!他妈的!
老子就是要骂三字经!
姓洪的都不是好东西!
第二十五章
堂堂张老大,猪一样地倒下,猪一样地被人绑住手脚蒙上眼,猪一样地被丢进车尾箱。
汽车似乎走的是不平坦的山路,一路坑坑洼洼,张恒在后尾箱里磕磕碰碰,不知开了多久,到了多荒山僻壤的地方,车才停了下来。
被带进某栋建筑的某个房间里,手脚上的绳索被刀子割断,却又立即换上了冰凉坚硬的手铐。
手铐?
还真是熟悉的触感啊。
张恒幽幽感概着,忽然眼睛上蒙着的黑布被扯了下来,忽然射来的强光刺激着,让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然后缓缓看清眼前。
废弃的建筑,铺满灰尘的房间,不知从哪临时凑合来的桌椅,还有几样冰冷的武器,几个满脸横肉,目光凶狠的壮汉。
站在桌边,正居高临下打量着张恒这个猎物的两人,明显是这里的首脑。
一个是洪黎明那混蛋的混蛋大哥。
另一个也是熟人——居然就是曾经绑架过张恒的那个所谓的高级警官魏灵杰!
「哟!魏警官,你不是应该正在牢里蹲着吗?」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的张恒看他一眼,满不在乎地咧嘴而笑,「看来你们员警学校不错嘛,连怎么越狱都有教?」
「我要辛辛苦苦地从牢里逃出来,还不是托你张老大的福?」魏灵杰盯着张恒,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
他被定罪入狱的关键,是那把有他指纹的作为杀人凶器的枪。
枪上的指纹,是张恒抓着他的手按上去的。
那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所谓的证人,八成也是张恒故意安排的。
因为张恒,抓了大半辈子罪犯的魏灵杰,被关进了满是罪犯的监牢里。当过警官的人在劳里比普通犯人要多吃多少苦头,可想而知。
这笔账,通通要算在张恒身上。
「关我屁事啊!那几条狼确实是你杀的嘛,那把枪确实是你用过的杀人凶器嘛。我也就是帮员警厅一个小忙,提供了一点证据证词。本来指望靠着这个拿个荣誉市民奖的,结果你们员警厅没义气,连个奖杯都不舍得发。唉,我都想投诉了。」
这两年似乎重复了把当俘虏的戏码演了好几次,都演出倦怠感来了。
张恒没兴趣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来满足这些绑架犯,潇洒地打个哈欠,说话间满是吊儿郎当的不在乎。
魏灵杰被他态度惹怒了,扬起手就要教训,被站在旁边的洪宇伸手拦住。
「老魏,他是故意激怒你,别上他的当。」洪宇说,「先办正事。」
洪宇的声音不大,不过颇有分量,魏灵杰把手慢慢地缩了回去,用眼剐了张恒一刀。
张恒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来来来,办正事。江湖干绑票的买卖,不过就那么几个类型,要赎金、抢地盘、问情报、交换俘虏,说吧,你们要哪样?」
反正不管要哪样,张老大都不会满足你。
「赎金、地盘、情报、俘虏,我们都要。」洪宇微笑着说。
「呵,胃口真不小。」张恒冷笑一声,把目光淡淡移开。
这家伙和那混蛋果然有血缘关系,脸庞有点像,似笑不笑装深沉时,更像。
混蛋啊混蛋!
这种虎落平原,龙游浅滩的狼狈之时,实在不想让那个混蛋勾起任何情绪啊!
「赎金,我最多给你们两三百零花,就当买狗粮吧;地盘是策哥的,给不给,策哥说了才算;情报?哈哈哈,免了免了,我刚从某个学校度假回来,什么情报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至于换俘虏,死了你的心吧,恒哥我是出卖兄弟的人吗?」
张恒洋洋洒洒,说得口水四溅,只是在拖延时间。
其实对方也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并且根本不在意,因为张恒一边在说,他们一边在准备家伙,等张恒这番话说完,面前的桌子已经摆了一个新款笔记型电脑。
屏幕正对着张恒,屏幕上的摄像头自然也对着张恒。
洪宇滴地一按,视频接通,屏幕里出现了洪黎明的脸。
「小弟,我这里有个客人,是你的熟人。」洪宇站在被绑住的张恒身边,朝摄像头笑了笑,温和的语气很像个当大哥的,说出来的内容却很无情冷血,「如果不想看他受罪,你最好和我们合作。」
张恒这个客人兼熟人,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狗血剧啊?八点档啊?
这种缺乏新意的对白,洪家大哥你真的不觉得太老土了一点吗?
「怎么个合作法?」洪黎明声音从电脑里传来。
张恒又翻个白眼,切,这回答也很老土啊。
然而张恒很快就坐不住了,洪黎明的目光透过屏幕射来,仍让人觉得犀利而充满神采,落在张恒身上,像火在静静地烧。
张恒忽然意识到,对比起这混蛋隔着远端网路谈判的从容,自己像猪一样被捆在椅子上待价而沽,感觉不是窝囊,而是真他妈的太窝囊了。
可他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想逃开摄像头都做不到。
又窝囊,又尴尬,又情何以堪,种种滋味齐上心头,下意识把脸转到一边。
下巴忽然被人抓住了,不由分说地强拧回来,逼他继续直面镜头。
拧他下巴的人是样子看起来挺温和的洪宇,手上力度却很大,捏得张恒下巴一阵发疼。
「妈的。」张恒喃喃地骂一声,但又无可奈何。
洪黎明的视线落在洪宇触碰着张恒下巴肌肤的指尖上,眼神霍地微微一跳,很快又像湖面一样平静了。
「小弟,我只向你要几样东西。被你上个月截走的那批军火,洪家当家的位置,你从父亲那抢去的秘密帐本,还有你手底下那些暗桩的名单资料。」
这几样东西,几乎是要把洪黎明千辛万苦到手的一切通通剥走了。
「就这些?」
「另外,我还想你亲自过来一趟。你肯留下做客,他就可以平安离开。」
说到「他」这个字时,大概是为了把意思表达得更明确些,洪宇在张恒脸上捏了捏。
张老大一脸郁闷。
丢脸丢到姓洪的混蛋那去了,果然啊,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的条件就这些,你答应,我就不为难他。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考虑。」
洪宇漫天要价,然后等着洪黎明落地还钱。
这是绑架谈判中最重要的时刻,也应该是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神经紧绷,表情严肃的时候。可张恒真的不想配合,继续百无聊赖地打哈欠,看着屏幕中洪黎明带着一点思索的表情盯着自己,目光冷淡兼冷静,像盯着一条不知是否应该出价购买的流浪狗,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件挺好玩的事,不妨勇敢而主动地玩一玩。
「小明,救我!」
刚才还在打哈欠的俘虏,忽然打了鸡血一样地激动起来,如果不是被绑住,简直要一头扑到笔记本那头的英朗男人身上。
「小明!你对我说了那么多山盟海誓,现在是考验你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放弃我,对不对?区区军火算什么?反正做洪家的当家很辛苦,不做也罢。暗桩名单你就爽快点给他,反正你哥重新掌握了洪家,也需要暗桩嘛。对了,你说过要带我去看雪,你不能食言啊!还有,你说过你要给我最幸福的人生……唉呦!妈呀!恒哥我真的撑不住了,笑死老子啦!」
布满灰尘的房间里,崭新的笔记型电脑前,张恒仰头大笑,笑得很嚣张。
「哈哈哈,老子肚子都笑疼了!真是一群可怜的白痴,拿老子来要胁姓洪的,难道洪黎明真的会为了老子放弃他的大好河山和他的性命?连续剧看多了吧? 」
啪!
清脆的一记耳光响起。
打断张恒肆无忌惮的不屑狂笑,打得他的脸猛然歪到一边。
洪宇抓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再一次拧回去,正面对着摄像头。让洪黎明看清张恒嘴角蜿蜒而下的一缕殷红,然后在洪黎明冷淡的目光下,温柔体贴地帮张恒把嘴角擦干净。
「小弟,看看,」洪宇把沾了鲜血的指尖凑到摄像头前,笑着说,「你这个小恒,对你还真是有情有义。」
「小你妈的头啊!叫恒哥!」张恒半边脸被打得发麻,稍微缓过劲来,又继续不怕死地挑衅。
啪!
又一记耳光。
张恒的脸又被打得往右边一甩。
这次不等洪宇伸手,张老大自己恶狠狠地把脸猛地转了回来,热热的血又从唇角流出。想着刚才被洪宇用指尖摸擦嘴角鲜血的感觉太恶心,张恒又狠又拽地伸出舌尖,自己把嘴角逸出的血给舔了回去。
口腔里浓浓的铁锈味。
「姓洪的,」张恒嗤之以鼻,声音不高,但异常彪悍地一字一顿,「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洪宇觉得有趣地露出一个笑容,缓缓地又扬起了手。
「大哥,留点风度,」洪黎明的声音传来,「你要是把他给打死了,我们还怎么合作?」
洪宇把扬起的手放了下来。
「刚才那几个条件,你答应?」
「全部答应是不可能的,你不但要军火,要钱,要人,要当家的位置,你还要我的命,」洪黎明顿了一下,「对他,我确实还有点意思,愿意为他出个价。我给你军火和钱,承诺放你到国外平平安安地过下半辈子,你把他给我,怎么样?」
又是绑架案中讨价还价的经典时刻,
按理说,这也应该是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神经紧绷,表情严肃的时候。但今天就算了,张老大是专门砸场子的。
就算正被五花大绑,他也还是继续专业砸场子。
「我说小明啊,你这王八蛋还是人不是人啊?」
洪黎明落地还钱,结果洪宇这个绑架的还没说话,被绑架的那个已经在破口大骂了。
「老子和你什么交情啊?什么关系啊?你为了老子应该付出一切啊!光给军火和钱,算个屁啊?这样吧,再给你一个机会,快点爽快地交出当家位置,再把你自己五花大绑了送过来。我说你……呜!」
话没说完,张老大就挨了一记手刀。
被困住的俘虏连躲避的能力都没有,就像砧板上的一块小鲜肉,人家要劈哪就劈哪。而洪宇默不作声的一掌挑的位置有点阴狠,毫不留情地劈在张恒的横膈膜上方一寸左右位置。
挨了这一下,张恒顿时什么声音都没了,剧痛之下,眼前一阵模糊。要不是被手铐锁着,身体一定已经蜷成一团,但是现在蜷不起来,只能紧绷地弓着背,僵住了一样。
从呼吸停止,到缓缓找回呼吸,等着痛感一点一点过去。
这个凄惨的样子,看在魏灵杰眼里,非常痛快。
「让你嘴贱。」魏灵杰冷笑。
「嘴贱总比……人贱好,」张恒慢慢直起腰,脸上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先让老子缓口气,等下……等下再……」
「你就不能闭嘴?」洪黎明冷冷的声音从音箱里传来。
「闭你妈的,」张恒不给洪宇和魏灵杰面子,也不打算给洪黎明面子,撑着差点缓不上来的那口气,也要拿出江湖老大的不屈不挠,以最不屑最放肆的口气挑衅,「你以为你是策哥,叫我怎样就怎样啊?在我眼里,你连策哥的一根脚毛都比不上!」
洪黎明一直平静的面容,蓦地笼罩了一层怒意。
洪宇看在眼里,看戏一样地玩味,立掌成刀,朝张恒身上比了比,询问洪黎明,「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他?」
「没这必要,」洪黎明含着怒火的目光往张恒半边苍白半边红肿的脸上扫了一扫,略有一分自嘲,「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我早就明白了。」
洪宇笑了笑,猛地手起。
「住手!」洪黎明瞳孔骤缩,陡然一吼。
但他怒喝没有作用,洪宇的手刀还是落到了实处,一掌劈在刚才同样位置。张恒身体猛地抽紧,锁住四肢的手铐哐当作响,头完全垂下,像折了项颈的天鹅。
洪黎明胸膛的起伏频率有了些许改变,沉默片刻后,重新控制了情绪,平静地说,「我说了,没这必要。如果你真的想从我这得到足够的好处,最好别把我惹火了。」
「把我刚才说的那几样都拿来,我就不为难他。」
「别做梦了。就算我再看重他,也不可能拿身家性命去换。我交出全部家当,交出自己的性命,等我死了,你大权在握,一样可以把他弄死。我岂不是做个江湖历史上最大的白痴?与其那样,我还不如索性让你先弄死他,然后我再好好地弄死你。」洪黎明头脑清醒,目光坚定。
坚定的目光深处,燃烧着江湖中人那种血腥味浓厚的狠意。
「知道我为什么又给他一下吗?因为你就是个白痴,居然在我面前耍这种低劣不堪的花招,说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洪宇问,「如果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那这段视频又算什么?」
某段视频是早就准备在电脑里的。
洪宇只是按下一个播放键就行了。
画中画功能,双程播放,网路两端联系的双方可以同时看见。
于是,又到了按理说的固定环节。
按理说,会出现在黑道谈判中,拿来要胁对方的视频,一般都和色字有关,例如裸体、裸照、乱交、杂交……抓住人类最隐晦隐私的一面,才能更好地挟制勒索。
但,这注定是个不能按理说的黑道之夜。
虽然洪黎明和张恒至今,曾经有过无数次,十分见不得人的,和色字绝对相关的经历,但洪宇拿出来证明洪黎明和张恒之间关系的,却是一段刑讯逼供的视频。
「只要你站出来,揭露洪黎明的罪行,我保证你可以得到公平的对待。」
「张老大,现在是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
视频里的环境和这里差不多,一样阴森,一样是个私人设刑的房间,甚至连被铐在椅子上的囚犯都一样——倒楣透顶的张老大。
「我呸!就算有能把洪黎明给整倒的东西,老子也不给你!去死吧你!」 张老大在视频里,也还是那么不怕死,拽得威风八面。
但接下来,就是巴掌着肉,拳打脚踢,刑具释放电流时产生的可怕的蓝色电芒,和张恒短促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喘息。
「张老大,痛快点交代了吧。」
「去你妈X的……」张恒在视频中痛苦地挣扎着喃喃。
「去你妈X的……」张恒在电脑前,惊诧而无奈地喃喃。
横膈膜上接连挨了两记手刀,恒哥都快被打得需要返厂维修了,好不容易从剧烈的痛楚中找回一点力气,勉强抬起头,却愕然发现面前的视频上正播放着一段视频。
像猪一样被铐住不能动弹的男主角,是他恒哥啊。
被打得落花流水,电得吱吱惨叫的,也是他恒哥啊。
被魏灵杰那个老变态,打了又电,电了又摸的可怜弱鸡,还是他恒哥啊。
恒哥气坏了。
姓魏的死变态,逼供就逼供吧,你录个狗屁的视频啊!这玩意传出去,人人都知道恒哥像弱鸡一样被变态给欺负了,以后在江湖怎么行走啊?
「够了!」
「够了!」
张恒生气地吼完,才发现有人和自己心有戚戚焉,竟在相同的一刻,爆出了相同的两个字。
看着屏幕里洪黎明那张用平淡表情再也掩饰不住,又气又怒,又恨又痛的脸,瞬间有点微妙的快慰,马上又警醒过来。
「看什么看?干嘛,心疼啊?感恩啊?」张恒下巴抬高,对着摄像头讥讽地挑衅,「来啊,报恩呀,老子可是宁死不屈地保护了你洪警官哦。快点主动送死,以命相许啊,快用你自己的小命换我青春啊白痴!」
「你就不能闭嘴?」洪黎明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同样的一句。
「闭你妈的闭!」
洪黎明在遥远的地方,凝视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倔强万分的脸,心如刀绞。
痛得入心入肺。
他记得的。
那个晚上,他忍不住又私闯了张恒的公寓,本只是想给他做一顿饭,结果就无法抑制地做到了床上,把张恒从生米煮成了很熟很软很香的饭。
饭很好吃,做的过程也很激烈,等吃干抹净,才发现张恒身上的伤口崩裂,胸膛还有微黑的点点痕迹,很像电棒造成的灼伤。
他觉得奇怪,问张恒是不是被电棒电了,张恒说没有。
所以他信以为真,不再追问。
洪黎明回忆那一天,简直不敢置信。自己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不假思索地信以为真?
小恒,口口声声说根本不爱他的小恒,连续说了三遍你什么都不算的小恒,把他无情地抛弃在地毯上,在他眼前硬生生砸了虎斑猫水晶球的小恒……
竟然在很久很久之前,已经为他付出了很多。
即使为了保护他而受了刑,伤痕累累,差点再也回不来,却最终还是回了来,欣喜地看他做饭,热情地和他上床,激烈温存后,却什么也没说。
「喂!发什么呆啊?死了没有啊?没死你就吭一声,恒哥我等着你涕泪交横的感谢信呢!」张老大还在隔着屏幕叫嚣挑衅。
最好气得对面的混蛋一怒之下,直接中断视频对话。
不能让洪宇和魏灵杰的阴谋得逞。
不是舍不得让洪黎明被仇家害死,他对策哥干了那种事,早就罪该万死,死有余辜。实在是……那个,他不是救了林勇那笨蛋一命吗?
总之,洪黎明现在不能死,更不能为他而死。
「喂!感谢信到底写不写啊?不然你……你就在摄像头前给老子磕个头……谢个恩,也行啊。」张恒越说越没营养,声音越来越虚。
心里燃烧着熊熊斗志,无奈身体不由人,腹腔的痛如过山车,低一阵高一阵,又是还猛然来个高速三百六十度冲击。
呼吸好困难。
横膈膜那附近,一定哪里裂伤了。
「我答应你。」洪黎明的声音传来。
呼吸困难恒哥,脑子其实已经有点迷迷糊糊,只在表面上硬撑着。听见洪黎明的话,心想,啥?你他妈的还真要磕头谢恩啊?
把老子害到这田地,老子还对你死心塌地,此志不渝,海枯石烂,你欠我的何止磕几个头啊,休想!
「早这么决定不就好了,他也不用吃这些苦头。规矩你应该懂,坐我派去的车,不许带任何武器,不许带任何手下,什么花招都别耍,如果你轻举妄动……」
洪宇说了一长串话,张恒只听了前面的,就知道不妙。
有个白痴真的作出了白痴的决定,那句「我答应你」,原来不是对自己说的。
洪黎明,你个王八蛋,如果你敢来傻乎乎地玩什么交换俘虏,以你命换我身的游戏,老子揍死你。
不是说过,再也不玩了吗?
别玩了,算恒哥求你,别玩成不成?
「妈的……不行……不许来……」张恒嘴里喃喃,终于失去最后一点知觉,往前颓然而倒。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完全倒下,连接在椅背上的手铐扯住了他前倾的身体,让他上半身在有限的范围里无知觉地轻轻悬荡,像一片想随风落地,却被命运拴住的落叶。
也许,这就只是一片落叶。
一生飘零,浮沉于江湖,随波或随风。
想找个踏实的地方,牢牢地,稳稳地,安心地停下。
应该有这样一个地方。
应该有这样一个人,或者说,这样一个无耻下流的,卑鄙可恶的,不离不弃的王八蛋。
骗了他也好,砸了他送的水晶球也好,踩了他心爱的虎斑猫也好……哪怕是把一碗带盐的汤,热乎乎地淋在他沾着血的伤口上也好……气得他半死也好,让他伤心欲绝,然后再暴跳如雷也好,可是,只要看见自己被别人打了,欺负了,吃了亏,他还是会怒,会吼,会情不自禁碎了平静的面具,甚至答应白痴也不会答应的条件。
原来落叶飘来飘去,飘东飘西,飘了无数个上下高低,最终也只是为了落到那个王八蛋温暖的掌心,听他说一句,「我答应你。」
原来这就是爱情。
原来他比某人的军火、金钱、当家的位置、宝贵的性命,还要重要。
原来,他还真的是……那个人的整个世界……
看着张恒在椅子上终于因为伤势而失去知觉,成为一片悬空轻轻飘荡的落叶,房间里的绑架者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顽固不羁的张老大,今晚的谈判真是完全没按规矩来,幸亏靠着折腾这顽固的家伙,最终还是让洪黎明作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洪宇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沉声吩咐,「从洪家老宅到这的距离来算,洪黎明最快两个小时内后就会到,大家都准备一下。」
房里众人立即各自早就安排好的按计划去做,其中一个最高大的手下,大概是终于放松了绷紧多时的神经,长吐了一口气。
然后,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穿透了他的额头。
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吐完他生命里最后一口气,就永远地倒下了。
所有人惊愕地一愣间,更多的子弹从外面射来。
「偷袭!」
魏灵杰毕竟曾是久经沙场的高级警官,虽然年纪不小,反应竟然是最快地,大喝一声,首先避到了墙后。
「是洪黎明的人!」
「不可能!我安排的内线时刻监视着,他明明人在老宅,如果他动用洪家的人手,我这边立即就知道!」
不可能是洪家的人,洪家又哪来这样等级的好手。
电光火石之间发动进攻,每个窗户都有子弹射来,魏灵杰大叫着要先控制昏过去的人质,大家才猛地骇然发现,四面八方而来的子弹射得简直充满艺术感,纵横交错,交织成一道道火力线,竟然把他们和晕在椅子上的张恒给强迫分割开了。
洪宇被子弹压制得躲在桌后无法抬头,想着如果洪黎明赶来,没有人质在手,自己失去所有优势,也是个死,不禁恶向胆边生——既然买卖谈不成,那就一枪杀了洪黎明最在乎的人!
猛一咬牙,拿着枪从桌后冒出半边头。
砰!
一颗子弹在洪宇眉心处留下了一点殷红。
洪宇仰天倒下的那一刻,右边的两个手下也同时中枪倒下。
蓦然轰地一声巨响,右边一堵墙忽然定向爆破,魏灵杰和躲在墙后的另一个人应声而倒。
子弹如雨点一样密集,战斗突如其来,却结束得异常迅速。从第一颗子弹射入,到房里最后一个歹徒倒下,整个过程没超过四十秒。
枪声骤停后,状况惨烈的房间里死寂一般,只有弹壳落地的轻微撞击声隐约可闻。
下一秒,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谁负责爆破?那墙倒下来,差点砸到我的人身上!」
「洪先生,我们是全球最专业的,爆破角度我们算过,绝对不会砸到你的人。根据进攻前做的精密计算……」
追击队队长的解释还没说完,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听众。
洪黎明心急如焚,大步走进满是单孔的房间,踏过流淌鲜血的地面,愤怒又小心地打开那该死的手铐。
「小恒……」双臂抱起他最重要的人,温柔而心疼。
此刻,手臂间的重量,就是整个世界的重量。
把通讯设备伪装在车厢里,假装一直身在洪家老宅和洪宇讨价还价,其实洪黎明早就暗中侦查着这里的位置。
一边心头滴血地看着张恒被人残忍地殴打折磨,一边拖延时间,靠着最先进的设备,不动声色地指挥车队向这里靠近。
洪宇在洪家留下了监视的暗线,这一点,洪黎明知道。
所以他不用洪家的一兵一卒,向校长借用因最善于偷袭突击而闻名遐迩的追击队。
不过,如果知道追击队的作风是这样冒险,如果知道那设定为四十秒的强攻进行时,那些子弹会在张恒身边簌簌擦过,那堵墙会在张恒头上只差半寸地倒下,恐怕洪黎明真的会宁愿以他命换他身,宁愿牺牲一切,也不让他的虎斑猫冒这么样的风险。
追击队,果然是和校长一样变态的存在。
幸好,虽然冒险,但他逃家的虎斑猫,总算回到了他怀里。
虽然又是,伤痕累累。
空气中还弥漫着弹药的硝烟味,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而近。洪黎明拒绝其他人的帮忙,小心翼翼地抱起张恒,准备移送到救护车上。
不知是救护车的鸣笛过于响亮,还是被抱着移动的感觉有点温暖,昏迷的张恒眼皮轻颤了颤,眼睛睁开一条缝。
「你……」张恒唇里含混地吐出一个单音。
微弱的声音,停在洪黎明耳中就是一道惊雷,他猛地停住脚步,两臂抱着他一动不敢动,眼盯在他脸上,一眨也不眨。
半晌,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我。」
「混……蛋……」这次,是含混的两个音。
混蛋,说了不许来,你怎么居然还是来了?
混蛋,别以为你奋不顾身地来了,我又会被感动了,从前的老账就一笔勾销了。
混蛋,既然从前的账还没算清,怎么老子又毫无立场地躺在你怀里了?
唉,这该死的怀抱又这么暖,这么软,比南茜的酥胸还令人感到幸福,真他妈的……果然是你这混蛋身上的味道呀……
张恒迷迷糊糊地勉强吐了两三个字,确定这个主动送上门的白痴,果然没被洪宇和魏灵杰弄死,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沉入黑暗。
胸腔还是痛得要死。
但若有人肯视若珍宝地抱着自己,再难忍的痛,应该也会减轻那么一点。
就像那些曾经受过的伤,总会养好的。
就像那些走错方向的路,如果肯回头,
总是有机会,踏上归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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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一个月后……
「我真是脑子进了水,才又上了你的当,相信什么我是你的整个世界!」张恒躺在病床上,毫无仪态地四肢大张,仰面朝上,气喘吁吁,骂骂咧咧, 「老子还是个病号,你少做两次会死啊?」
「小恒,相信我,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体力值高到恐怖的洪老大,又从容而无耻地靠近了,脸上流露着意犹未尽,嘴上当然又是老生常谈的甜言蜜语。
「你看,你对我下药,用汤淋我的伤口,我都不和你计较,那是因为我爱你。你看,我为了把你从洪宇那里救出来,不惜把命都豁出来,那是因为我爱……」
「爱你的头啊爱!」张恒一巴掌盖住那张巧舌生莲的嘴,「你真的打算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包括你那条不值钱的小命来救我吗?」
当恒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吗?
虽然当时晕过去了,但事后还是能打听到几分内情。
真是个混蛋啊,在屏幕/萤光屏前装了老半天,装出个要用身家性命来换恒哥一人的白痴样,把恒哥都感动到昏过去了。
结果……分明早就做好了全盘营救计画!装你的头啊装!
某人的魔掌又无声无息地摸上了恒哥赤裸的沾着汗珠的胸膛,被恒哥毫不客气地打到一边,「喂,那个什么追击队,搞追踪,搞突袭,样样都这么牛,你到底是从哪找来的?」
「借的。」
「问谁借的?」
「一个朋友。」
「你问问你朋友,把他这支彪兵借我用几天行不行?」
「你要干嘛?」
「带着他们去痛揍校长,把那个敢欺负我弟的扑街打到他扑街啊。」
洪老大对恒哥伟大的行动构想,保持了复杂的沉默。
追击队是校长的,这个没必要告诉他家的虎斑猫。因为把这个说出来,某个当哥哥的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洪老大和欺负了他弟的某个校长,其实关系真的非同一般。
如果再追究得深一点,洪老大当初借那个追击队,咬牙切齿要对付的目标,到底是洪宇那班倒楣鬼呢,还是某只逃家的不听话的猫?这其实,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俱往矣,那些复杂的会引起争论的过去,还是别提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啊?」
「你现在就很自由。」
「真的?那我能离开这破监狱一样的破医院,去见策哥吗?你上次不是说他活着从密西西比回来了,还带上大嫂一起?嘿嘿,不愧是我老大啊,这样都能王者归来,天底下最猛的人除了策哥就没有别……呜嗯!啊——!……嗯啊!你进来至少也提个醒啊王八蛋!疼死老子啦!」
生活继续。
江湖风云继续。
恒哥,或者说,张教授的争取自由,和策哥再次热血相见之路,遥遥无期地继续。
不过,最重要的是,菠菜羊肉面和炖牛肉,还有四菜一汤养挑食虎斑猫的故事,也同样地,得以继续了。
《恶警全本完》
后记:
凌晨五点零四分,嗷呜嗷呜,累死喵了!
对不起大家,这次稿子不但拖了,而且爆了。本来应该是六个五左右,为什么竟然爆到了九万多?如果以菊花而比喻,这要爆到多严重的伤情啊? ? ?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掩面……
虽然筋疲力尽,但还是必须把后记写完,必须在大家面前打个滚,谢谢大家的等待和支持。
爆字数,是不想草草把故事完结,虽然累是累,但总要把心里的感觉写出来,把想说的话都说全了,数宝宝才有意义。
也许会有人问为什么最后没写洪黎明大展神威的场面,嗯,我觉得那真是老土片段了,其实他们两人最美最动人的,也许就是对着屏幕/萤光屏,隔着网路,一个骂骂咧咧,一个不耐烦而心疼地说「你就不能闭嘴?」。
联想一下,我和我亲爱的读者们,也就常常是对着屏幕/萤光屏,隔着网路呀。
再往深处,就不明说了,默默无声凌晨五点,此情尽在不言中。
盼着你们喜欢洪警官和洪老大,喜欢恒哥和张教授。
此文,献给那些虽知道人生艰难,但仍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路上可以选择的,那些心怀美好坚持的宝宝们。
我是弄弄喵,我爱你们!
风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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