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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情》作者:白小也
文案:
分手后,江予乔谨记前辈们的血泪经验,时刻保持精致,努力升职加薪,避免蓬头垢面、寒酸落魄时偶遇前男友的窘境。
直到某天半夜,江予乔突发肠胃炎,形容惨淡,独自就医,差点吐死在医院洗手间。
出来时,一名衣着光鲜的年轻男人递上一块手帕,关心道:“女士,没事吧?”
江予乔瞳孔地震,抬头看向男人。
时嘉琛愣了一下,而后轻描淡写地笑笑:“是你,好巧。”
江予乔不甘示弱,直起腰,扯扯嘴角:“真巧。”
说完,避开他的手帕,笑着说:“孕吐而已,我老公很快就过来了。”
时嘉琛下颌紧了紧,收回手帕,浅笑:“哦,我也在等我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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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时嘉琛扯下领带,挑衅地睨着缩在沙发角落的江予乔。
“你老公呢,不叫出来见见?”
江予乔被他的气息笼罩,心跳如雷,但依然虚张声势地回视。
“你不是也有未婚妻吗,大家一起凑桌麻将?”
阅读提示:角色不是圣人,成年男女的都市童话
一句话简介:破镜重圆,都市童话
立意:突破枷锁,奋发向上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予乔,时嘉琛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蝴蝶先生
江予乔看着洗手台镜子里的那个背影,一下子有些恍惚,不知是自己吐到差点脱水,意识不清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见到了时嘉琛。
分手三年,她只在第一年的时候常常想起他,有时走在人群里,看到与他相似的身影,总会心房猛地一空,继而出现针刺般疼痛。
但后来,分手的痛苦被忙碌的生活工作冲淡,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也不会再出现什么幻觉,以为看见他了。
渐渐地,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若是不刻意回想,她好像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
可是,江予乔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记忆力。
光凭镜中一个背影,她的脑海中便立刻清晰地浮现出时嘉琛的脸。
大多数时候,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从容笑意,像是跟谁都很亲切,但这种亲切其实浮于表面,底下藏着疏离与冷淡。
在床上时,他每到兴致高处,脸上就会带点狠劲儿,浑身肌肉绷紧,充满了力量感与占有欲,像是要把她整个吃掉。每到这时,江予乔就会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占据、被抚慰、被需要,身心餍足,灵魂得到释放。
当然,她也无数次感受过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是在沙发上长吻之后;是她在厨房做饭,他进来从后面抱住她搞破坏的时候;是他们一起压马路,她在路边拔一根狗尾巴草绕成一圈给他当戒指的时候;还有她烧得直哼哼,他煮粥喂她,刮她鼻子逗她开心的时候……
江予乔也曾不止一次地憧憬过与时嘉琛的婚后生活,但终究事与愿违。
当然,分手后她也想过与时嘉琛重逢的场景。
在转弯的街角,在工作场合,在一切可能出现的生活场景里,猝不及防,但又情理之中。
只是,江予乔完全没想过会在医院的洗手间,在她深更半夜因为急性肠胃炎独自就医,吐得形容惨淡,浑身狼狈的时候。
江予乔扶着洗手台沿,暗自庆幸时嘉琛背对着她。
毕竟是旧情人,即使重逢的下一秒就要各奔东西,但心中的胜负欲还是会隐隐作祟,想要光鲜亮丽地让对方知道——离开你我过得更好了。
江予乔拍了拍胸口,忽然又是一阵酸热呕意从胃里涌上来,她忙一手按住长发,一手撑着水池,俯下|身呕吐起来,但因为胃里早已吐得不剩什么,所以只是呕了些酸水出来。
恰在这时,视线里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拿着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经典黄色格纹手帕。
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男声:“没事吧,女士。”
江予乔心脏猛地一坠,脑中警铃大作。
她不知道时嘉琛有没有认出她,但听称呼,应该是没有。
而且如果认出她,他多半就不会递手帕了,毕竟他们当年分手时闹得很难看。再相逢,或许会为了维持成年人的体面,互相微笑点头,而后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
但,绝不是会为对方伸出援手、产生纠葛的程度。
江予乔又顺着他的手,看到他的腕表。
大几十万的手表在灯光下闪着低调的光。
江予乔突然想起当年分手时,自己放过的一句狠话:“时嘉琛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人生高处俯视你!”
她记不太清时嘉琛当时的反应,或许是面无表情,或许还是带着他惯常优雅疏离的浅淡笑意。
只不过,如今的江予乔早已不会刻意回忆他当时的神情,借此抠出一丝丝他也曾为她有过情绪波动的证据。
分手时,她才踏上社会一年多;现在,她已经是摸爬滚打了快五年的资深社畜。
人生差距这种东西,她已经感受得淋漓尽致。
江予乔暗暗做好心理建设,这才抬起了头。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呼吸一顿。
时嘉琛真是长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眉眼深邃、皮肤白皙,一身黑色休闲刺绣夹克配同色牛仔长裤、白色球鞋,看上去像是才二十七八岁,压根看不出来他已经三十三了。
江予乔一直很吃他的颜。
不过此时此刻,她还是先装出两秒钟的茫然,以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之后,她才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是惊讶和尴尬。
情绪层次递进,多亏了有个写言情小说的闺蜜,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沾了点细分情绪的技能。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江予乔看到时嘉琛怔了几秒,这才轻描淡写地笑笑:“是你,好巧。”
江予乔心里咯噔一下,心脏像是被人用力一捏,再缓缓松开。
时嘉琛的云淡风轻,让她想到了“冰释前嫌”四个字。
过去已不值得眷恋,所以才会冰释前嫌。
江予乔下意识地站直了吐到发软的双腿,不甘示弱地扯扯嘴角;“真巧。”说完,她避开他的手帕,笑着说,“孕吐而已,我老公很快过来了。”
时嘉琛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善如流地收回了帕子,双手抄入上衣口袋。
默了两秒,他清浅地弯了弯嘴角,说道:“我也在等我未婚妻。”
时嘉琛出身优渥,母亲是星城最著名的妇产科医生,与许多名流政要都有交情;父亲是星大教授,标准的高知,带出过几批学术圈名人,人脉广博。
而时嘉琛本人在与江予乔分手时,就已经从DZL航运中国公司华东区销售总监,升到华东区副总经理,以他的能力,如今只会步步高升。
江予乔一直觉得,自己跟他谈恋爱,就像一头撞进了童话世界。两个出身地位都天壤之别的人,居然能走到一起,说出去都没人信。
正如时嘉琛的发小,詹子秋,调侃时嘉琛时说道:“看惯了夜明珠,偶尔找个玻璃弹珠也别有一番风味,说不定还能找回小时候一群熊孩子趴在泥地里打弹珠的快乐。”
她就是那颗玻璃弹珠。
江予乔哦了一声,想来能成为他未婚妻的女人一定是高雅美丽、出身起码与他一样优渥,就比如在她之前的那位前任女友。
她浅淡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你,先去找我老公碰头了。”
时嘉琛朝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江予乔转身之后,不知道时嘉琛有没有继续看她背影。但她权当他还在看,即使胃里还在翻江倒海,肠道也因为不适,咕噜噜地乱响,她还是坚持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直到拐过墙角,确定时嘉琛看不到她了,江予乔才扶着墙弯下腰,抬手擦了一把额头沁出来的冷汗。
即使没有如愿站到人生高处,她也要让他觉得,如今的她生活在一种“安稳的幸福”中。
这是他没有给予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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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拿药时,江予乔低头点开微信。
闺蜜姚曼莉十分钟前给她发来信息:“宝,我今天赶不回去了呜呜呜……要不我让我爸去接你吧?”
在此之前,江予乔给远在北城参加网络作家大会的姚曼莉发了微信,告知自己现状,然后问她今天能不能赶回星城,要是可以,能不能来医院接她。
眼下希望破灭,江予乔也不好真的麻烦姚爸爸,只能说:“不用了,我已经打到车了。”
姚曼莉很快回复:“那就好那就好!”
随后,江予乔咬牙切齿地发过去一句:“我踏马在医院洗手间遇到前任了!我不想显得自己一个人看病很可怜嘛,就说我是孕吐,等着跟老公去会和呢!结果他居然说他在等未婚妻!!!”
几个惊叹号差点把手机屏幕戳破。
没过一会儿,姚曼莉就回复过来:“卧槽这么劲爆?!孕吐……哈哈哈哈……你咋这么牛逼啊宝!”
江予乔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急中生智了。
她给姚曼莉发过去一个“这是脏话,小猫咪不可以讲的”表情包。
不久,姚曼莉大概反应过来了,又来问她:“不是,宝,你说的哪个前任?精神阳|痿还是蝴蝶先生?”
在时嘉琛之前,江予乔曾有过一个交往大半年的前任。只是在江予乔找实习为未来奋斗时,这位前任直接一百八十度劈腿白富美,小凤凰说涅槃就涅槃。
江予乔为此消沉了一个月,姚曼莉就跟她说,这种靠吸女人血起家的软饭男,不是阳|痿,就是精神阳|痿,你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江予乔差点把屏幕戳通:“当然是蝴蝶先生!”
“蝴蝶先生”是江予乔刚认识时嘉琛时,偷偷给他起的外号,取意“蝴蝶在胃里飞舞”。
说来也巧,她与时嘉琛就认识在前任劈腿后的一个多月。
那时,姚曼莉见她不再那么消沉了,就约她去酒吧放松。结果姚曼莉路上堵车迟到,她一个人在卡座点了杯酒,边玩手机边等,不幸遇到了混混。
时嘉琛就这样被命运送到了她面前。
他信步穿过五个围住她、要请她喝酒的社会青年,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轻描淡写道:“一群朋友在包厢等你这么久,怎么在这儿傻站着?又记错地方了?”
她在慌乱中一抬头,看到一张帅气逼人的脸。因为在危难中搭救她,他的帅气之外,便笼罩了一层神圣的光。
江予乔赶紧一脸懊恼地说:“啊,还真的搞错了。”
几个混混都是欺软怕硬,见有个高大男人来给小姑娘撑腰,气势顿时弱了一大截。又听他说有“一群朋友”,虽然不知真假,但也不敢再造次。
时嘉琛牵着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袖子,径直带她离开了酒吧。
到外面被深秋冷风一吹,江予乔混乱的大脑才清醒过来,连忙脱下衣服还给他。
时嘉琛也没客气,接过后便穿上,手臂伸展之间,白色衬衫绷紧,勾勒出流畅的胸肌线条。
江予乔目光发直了几秒,而后蓦地别开脸,看向旁边的绿化带,可耳朵却悄悄地滚烫起来,好在有长发遮挡,不会被发现。
时嘉琛让她在长椅上坐会儿,自己进了旁边一家便利店。没多久,他就回来了,递给她一个烤红薯和一瓶热牛奶。
江予乔只要了红薯,警惕地拒绝了牛奶。
时嘉琛轻笑出声,什么都没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打开牛奶瓶,喝了一口。
江予乔顿时连脸都开始发烫了,睫毛颤动几下,刚才喝的那杯酒因为他的笑,后知后觉地在身体里发酵,红晕慢慢爬上了脸颊。
时嘉琛身上有一种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从容和优雅,即使被她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也丝毫未见局促。
这种气质让她觉得很舒服,是与她逼仄的生活截然相反的东西,让她想要追随,忍不住崇拜。
江予乔双手捧着烤红薯,热气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脏。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姚曼莉下车飞奔过来。
刚才江予乔已经在微信上跟她讲了来龙去脉,姚曼莉看到时嘉琛便连声道谢。
时嘉琛神色淡淡,只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姚曼莉就拉着江予乔转身走了,没走几步,目光一垂,看到她手腕上挂着的食品袋,说:“你还买了烤红薯啊,正好我饿了,分我一半。”
江予乔想起些什么,脚步一顿,回身看过去。
时嘉琛已经往她们的反方向走了,路灯昏黄,光影幢幢,他单手抄袋,背影修长挺拔,像一棵遗世独立的青松,光看那优越的后脑勺,就可以想象出他拥有着怎样一张帅脸。
江予乔把食品袋交给姚曼莉,说了句“你自己掰”,便快步追了过去。
时嘉琛人高腿长,看着步子不快,但等江予乔追到他身后,还是有点气喘吁吁。
大概是听到身后的动静,时嘉琛停下脚步回头。
见是江予乔,他轻笑,声音清润低沉:“怎么了,还有事?”
江予乔抿了抿唇角,这才点点头。
时嘉琛抬了抬眉,等着她的下文。
江予乔拿出手机说:“烤红薯的钱还没给你,你给我个收款码吧。”
时嘉琛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江予乔发现他的目光,解释道:“我们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酒吧的人情我大概还不了了,这个人情倒是可以还。”
“这么较真。”时嘉琛声音里带着疏懒笑意。
江予乔郑重地点了点头。
时嘉琛有些无奈:“好吧。”
说完,他拿出手机,低头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将屏幕递了过来。
江予乔也没细看,直接扫了。
扫完才发现不是收款码,是他的二维码名片。
江予乔愣住了。
下一秒,她听见时嘉琛说:“这样就不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了。”
第2章 太晚了,我送你吧
江予乔加上好友,他的昵称就是“时嘉琛”三个字。
江予乔把自己名字告诉他,等他改完备注跟她分开,她还有点懵。
回到姚曼莉身边,江予乔将整件事一说,才逐渐地有了实感。
她一边走一边问姚曼莉意见:“我还要给他转账吗?”
姚曼莉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你傻不傻啊?你以为他跟你加好友是为了方便你转那十几二十块钱?”
江予乔一想也是,便不再提转账的事。只是去坐车的路上,脚步莫名地轻快了,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层里,又像是误入了奇幻花园的爱丽丝。
这晚她没回学校,去了姚曼莉家里。姚曼莉跟她是高中同桌,正儿八经的闺蜜,尽管大学没在一个学校,但感情一点没淡。
姚曼莉家境殷实,父母早早给她买了房,如今她一个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临近毕业,打算全职写小说,日子过得美滋滋。
晚上两个小姑娘躺在一个被窝里,姚曼莉想起些什么,撺掇江予乔:“哎你有没有看过他朋友圈?快看看他朋友圈是什么画风!”
江予乔被她提醒,赶紧点开时嘉琛的朋友圈。
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盯着手机屏幕,结果大失所望。
姚曼莉说:“居然没发过朋友圈,连个性签名都没有,想点赞找个存在感都没办法了。”
江予乔也有些低落,想了想说:“我看他像是高端写字楼里的那种高层精英,反正跟我们不一样,起码看着比我们成熟多了。”
姚曼莉摸了摸下巴,说:“我也这么觉得,那就更麻烦了。我爸妈跟我说过,要小心比我大的社会人士,看着衣冠楚楚人模狗样,谁知道藏着什么心思。”
江予乔下意识说道:“应该不是坏人吧。”说完,见姚曼莉拧着眉作势掐醒她,忙添上一句,“但坏人也不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
姚曼莉点点头,过了会儿说:“你也不用太把他放在心上,先考察考察再说。”
江予乔赞同地嗯了一声,不过头几天她还是有些心猿意马,不时点开微信看看有没有错过时嘉琛发来的信息。
可时嘉琛一直都没主动联系她,江予乔过了几天就觉得没意思,想来人家多半是不想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接受她的转账,才说了那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给彼此一个台阶。
江予乔有意想删好友,但想来想去,又担心万一他后面给她发微信,却发现自己被删,那岂不是很尴尬?
这么一犹豫,她也就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时间过得很快,大学最后一个寒假结束之后,江予乔抽空回学校跟导师讨论论文的事,好死不死碰上了那位“精神阳|痿”。
越low的男人越有种迷之自信,总觉得分手之后的前任依然是他们的所有物,即使是他劈腿。再见面,总要自以为体面地打听打听对方近况,若是可以,就顺势指点一下对方生活工作,点评一下对方的现任。
张一鸣也不例外,在中央花园处拦住江予乔后,便寒暄道:“你也来交初稿?”
江予乔不答,连眼神都没给他,正准备绕开他往别处走,不想张一鸣又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嘛,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闹得你死我活。你以后要是谈了新的男朋友,我也可以帮你把把关。”
江予乔被他无耻到,瞬间肾上腺素飙升,低低骂了句“疯|狗”,转身就换了个方向走。
这下张一鸣不依了,拽着她质问嘴怎么这么脏,把他当什么了,想骂就骂,以为自己有多高贵还怎么的。
江予乔挣脱不开,差点成为过往人流中的焦点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帮她隔开了张一鸣,将她挡在身后。
江予乔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时嘉琛,心脏突地一跳。
时嘉琛并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不咸不淡地对张一鸣说:“对女孩子这么粗鲁,不太好吧?”
渣男多是怂且自私,张一鸣无声打量了时嘉琛的穿着气度,咬了咬牙,不甘地瞪了江予乔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时嘉琛这才转身看向江予乔,似乎还记得她,垂眸淡声说了句:“又是你。”
江予乔也觉得太巧,像是冥冥之中有安排似的,每次遇到他,都是在她惹上麻烦的时候。
其实这时江予乔都快把这个男人忘在脑后了,现在出了这么个小闹剧,那些千回百转的小心思便又悄悄地冒了头。
她略带赧然地嗯了一声,这才说:“好久不见,真巧啊。”
时嘉琛点头,说:“是巧。”
江予乔好奇道:“你怎么会在我们学校?”
时嘉琛浅浅地笑:“来帮我妈跑腿,给我爸送午饭过来。”
江予乔歪了歪头,说:“你爸爸是我们学校的教职人员?”
时嘉琛点点头,轻描淡写:“他是工程学院的教授,忙起课题来经常废寝忘食。要不是我妈现在退休了,专门照顾他起居,他大概可以好几天不记得吃饭。正好我今天有空,就让我妈休息一天。”
江予乔想了想,工程学院倒确实有个姓时的知名教授,她在星大四年,也曾在食堂一睹时教授的真容。当时虽然离得远没怎么看清,但还是能感觉出来,是个儒雅温润的高知。
这样的家庭背景,江予乔觉得当初与姚曼莉的担忧不攻自破。
但下一秒,她又生出一种自己跟时嘉琛是两个世界的无力感。
可奇怪的是,他身上偏偏就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忽视一瞬间涌起来的无力,随后小心翼翼问他:“你吃过饭了吗?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请你吃饭吧。”
时嘉琛打量了她两眼,而后低笑:“你请我吃饭,该诚惶诚恐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是看你表情,怎么觉得你更拘谨?”
江予乔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摸了摸鼻子,别开眼低低说了声:“有吗?”
她声音太轻了,时嘉琛没听清,朝她微微俯身侧耳。
江予乔猝不及防地近距离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气,混合着香根草和雪松木的味道,精致典雅,一如他本人给她的感觉。
明明是冬末春初的时节,太阳挂在天上却没什么热度,但江予乔还是觉得后背浮起了一层热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转移话题:“食堂可以吗?”
时嘉琛单手抄袋,做了个请她带路的手势。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朝食堂走去。
食堂门口支着一个易拉宝,上面是学校话剧社出演经典剧目《恋爱的犀牛》的宣传广告,就在今晚。
江予乔遗憾地叹叹气,她下午就得回公司上班,实习狗已经失去了参加学校活动的资格。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饭点,食堂里人不太多。江予乔去打了两份一模一样的饭菜,放到桌上,这才在时嘉琛对面坐了下来。
时嘉琛吃得很斯文,像一幅静静流淌的电影画面。
江予乔低头吃了两口饭,又忍不住悄悄看他。
过了会儿,时嘉琛大概发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她,问她:“怎么了,我脸上有饭粒?”
江予乔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时嘉琛问:“那你看什么?”
江予乔想了想,倒也直白:“就是觉得你好看。”
时嘉琛拿着筷子,别开头笑了两声,随后才回眸对上她的视线:“你有没有发现,你很矛盾。”
江予乔没听懂。
时嘉琛说:“时而拘谨,时而又很直白,就比如你夸我好看的时候。”
江予乔微怔,紧接着脸颊就开始发烫。
她想了想说:“你也很奇怪。”
时嘉琛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做出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江予乔道:“被人夸好看你居然完全没有反应。”
如果是她,被人夸好看,一定会受宠若惊地跟别人说谢谢。即使她知道自己长得还算不错,夸她好看也算是讲事实,但总归是夸奖,是别人给她的善意,她一定也要用善意回报了才行。
可时嘉琛却很无所谓:“我为什么要有反应?审美是个很主观的东西,更何况别人怎么评价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予乔被他的逻辑震惊了,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可仔细想想,他似乎也有“厚颜无耻”的资本。
时嘉琛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江予乔回神,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莫名觉得他眼睛里有星星。
她心脏突然重重一跳,随即慌乱地垂下头,继续扒饭。
时嘉琛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心中微动,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他吃得很快,吃完之后,便安静地看手机,等着江予乔。
等江予乔放下筷子,时嘉琛翻转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说:“下周日星城大剧场刚好有《恋爱的犀牛》。”
江予乔微微瞪大了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在食堂门口海报前的那几秒钟停顿惋惜,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她心房一空,手指下意识地抠着桌子边沿,垂眸盯着眼前的空餐盘,说:“不知道下周日要不要加班。”
时嘉琛问:“你做什么工作。”
江予乔说了个货代公司的名字,说自己现在是操作员。
时嘉琛有些意外,笑说:“这么说起来,我们算半个同行。”
江予乔好奇地“啊?”了一声。
时嘉琛说:“我在DZL,任中国公司华东区销售总监。”
江予乔当然知道DZL,是规模排名全球前五的船司。又听他说自己是销售总监,也就不奇怪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了。
时嘉琛指尖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桌面,说:“这样,你下周日之前要是确定不加班,而且刚好缺个同伴一起看话剧的话,可以联系我。”
江予乔就矜持地说了声好。
时嘉琛也没再说什么。
在食堂分开之后,江予乔就赶去坐地铁。
星城的地铁足以把人挤成纸片,但江予乔却是第一次在坐地铁时感觉到了快乐。
车厢内乌泱泱的人海好像都变成了一个个音符,她挤在音符中间,聆听从内心深处弹奏出来的美妙乐章。
手机震动将江予乔从回忆中唤醒,她点开微信,看见聊天框已经被姚曼莉刷屏了。
姚曼莉觉得很狗血很惊讶:“真的假的?”
“卧槽!居然是蝴蝶先生!”
“那你跟他叙旧没?”
“哦,肯定没有。”
“那你看到他未婚妻没?长什么样啊?跟你比呢?”
江予乔太阳穴突突跳动:“比什么?都老死不相往来了,他找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姚曼莉发了个“妈的,草率了”的熊猫头表情包过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突发奇想:“哎,你说有没有可能蝴蝶先生也跟你一样,在老情人面前装逼呢?”
江予乔一时不知道姚曼莉这“装逼”两个字,是在损时嘉琛,还是损她。
不过,她还是义正词严地打了几个字过去:“收起你的小说脑,谢谢!”
姚曼莉:“欧克欧克!”
江予乔拿完药已经快十二点,门诊大厅外夜色浓重,再加上时值深秋,还起了点雾,空气里都是冷冰冰的水汽。
江予乔往大门外走去,没几步,一辆黑色卡宴从她身侧缓缓开过。江予乔初时也没在意,反倒是那辆卡宴开过她身侧没多远,就停了下来。
等江予乔走上去,驾驶座车窗缓缓降下,传出一把低音炮似的嗓音:“江予乔。”
江予乔脚步一顿,像是被雷劈了。过了会儿,她才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扭头看过去,果然看见时嘉琛隔着浓黑夜色望向她。
夜太深沉,道路两旁的白色路灯也略显晦暗。
江予乔稳住心神,走到他车边,确认自己的声音不会有任何颠簸之后,才笑着说:“有事吗,时嘉琛。”
时嘉琛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药盒上,隐约看见“庆大霉素”几个字。
印象中,庆大霉素孕妇禁用。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指尖点了点方向盘,像是如释重负,说:“太晚了,我送你吧。”
第3章 时间是庸医
江予乔原本想说“我老公马上来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等下去门口拦车难免再被他看到,多少显得她像个被老公忽视,还要强装“他对我挺好”的“娇妻”,难免透着点可怜相。
再加上深更半夜,打车也确实不大安全。
权衡一番之后,江予乔就跟他道了声谢,绕到另一侧,目光在副驾与后座逡巡了一圈,最后出于礼貌,打开了副驾门。
上车后,江予乔低头扣安全带,说:“他临时加班,还好遇到你。”
说完,她便报了小区名字。
时嘉琛低低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调好导航后,一脚踩下了油门。
在主路上开了好一会儿,与手机连着的车内音响忽然响起铃声。
江予乔下意识地往中控台的屏幕上瞥了眼,看到来电显示“詹子秋”。她忙转移视线,怕时嘉琛觉得她冒犯。
好在铃声没响几下,就直接被时嘉琛挂断了。
后面詹子秋又打来两次,都被时嘉琛挂断之后,车内就彻底安静了。
江予乔觉得,多半是因为她在,时嘉琛不方便接电话。
她想了想,说道:“前面有个24小时便利店,你在那儿把我放下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反正也不远了。”
昏暗的车厢内,江予乔感觉时嘉琛似乎侧眸瞧了她一眼,但等她借着将头发勾到耳后的动作悄悄看过去,他又在目视前方,仿佛从未动过。
下一秒,她听见时嘉琛说:“坐着吧。”
很淡的三个字,听不出情绪。江予乔抿抿嘴角,哦了一声,随后扭头看向窗外。
昏黄的路灯在她眼底飞快闪过,她看了一会儿,眼睛有点发酸,眨了几下眼皮,压下眼底涌上来的热意后,才重新看向前面。
时嘉琛忽然问她:“几个月了?”
江予乔没反应过来:“什么?”
时嘉琛舔了一下双唇:“孩子。”
江予乔心里一慌,也不知道孕妇的肚子是几个月才开始大起来的。她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编了个相对可靠的数字:“两个多月吧。”
时嘉琛嗯了一声,指尖点了点方向盘,又说:“什么时候结的婚?”
江予乔尚未从前面一个谎话中回过神,紧接着又被询问,张嘴便道:“今年十一。”
时嘉琛这时才正大光明地侧头瞧了她一眼,语气中不知是诧异还是调侃,说:“奉子成婚?”
江予乔咋舌。
是了,现在才十一月上旬,这么一算,可不就是奉子成婚吗?
她赶紧补上bug:“领证比较早。”
时嘉琛神色淡淡,没有再问。
江予乔也不知他信了没有。
不过他信没信都跟她无关,只要他没有当面戳穿,她就保住了面子,熬过接下来这段路,他们又会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再无交集。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又懊恼起来。
时隔三年,她怎么就毫无长进,一跟他说话,就立马陷入他的话术,被他的思路带着跑。
她本可以在时嘉琛问出第一个问题时,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们还是不要谈及个人生活吧”。
江予乔再一次扭头看向窗外,有点负气,气的是自己。
时嘉琛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不由侧眸看了她一眼。
虽然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但他还是能猜到,如果她漂亮的后脑勺上能装个LED,那上面多半会写着“又被套路了”几个字。
他收回视线,自嘲地抬了抬嘴角。
谁说时间是良药?
时间明明是庸医。
没多久,车子就在小区门口停下。
江予乔道了声谢,低头解安全带。
时嘉琛也没有下车帮她开门的意思,只安静地坐着。直到她开门下了车,又回过头对他说:“那我就走了。”
他这才扭头去看她,但隔着夜色也看不太清她的神情,只看到她的眼睛清亮,像一泓清泉。
他低低说了声“好”。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江予乔进了大门。
已经半夜了,小区里万籁俱寂,江予乔狠狠地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再慢慢吐出,这才觉得浑身的血液重新恢复了流淌。
詹子秋再一次打电话过来,时嘉琛的目光从幽静的小区收回,接通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詹子秋嚎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说好陪我做手术,结果我手术出来见不着你,知道我有多无助吗?”
时嘉琛皱了皱眉,慢条斯理说道:“来了。骨折又不是截肢,矫情什么?”
詹子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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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姚曼莉才回到星城。
江予乔现在就住在她的房子里,租了她的次卧,两人一起生活。
为了迎接姚曼莉出差回来,江予乔特地做了一桌子菜。
姚曼莉感动地抱住她:“宝,你自己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你也太好了吧!”
江予乔在她脑门亲了一下,这才笑着说:“今天早上起来就好了,下午上班时,还生龙活虎地跟操作部经理吵了一架。”
她现在在MKS任销售一组经理,MKS是货代业的龙头企业之一,当然也继承了大多数货代公司的传统——销售部与操作部势同水火,互骂傻逼。
姚曼莉洗完手来吃饭,中间想起昨晚的事,就问江予乔:“他就把你送大门口然后走了?”
江予乔没抬眼,专心吃饭:“啊,不然呢?”
姚曼莉撑着下巴,一边打量着江予乔一边说:“我还以为你们得回个床呢。”
江予乔噗的一声,米饭呛进了鼻腔。
她一边处理,一边又听姚曼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是不是天太黑他没看清你现在的姿色啊?比以前干瘪学生妹的样子可有味道多了。”
江予乔终于顺过气来,提醒她:“大姐,别忘了人家有未婚妻。”
姚曼莉还是坚持自己的小说脑:“谁知道真假。”
江予乔没跟她继续这个话题。
吃过饭后,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吃零食看综艺,客厅里全是节目配的塑料笑声。
江予乔不时回复微信,姚曼莉吃着芒果干,随口问她:“钟成均?”
江予乔嗯了一声说:“他找我吃饭。”
姚曼莉一下子来了劲,捧着芒果干坐起来八卦道:“你跟他什么进度了?”
钟成均是江予乔去年带实习生扫楼揽货时认识的大客户,标准的富二代,家里是实业制造商,以出口易拉罐铝箔为主。若是把他家的货全部做下来,大概一周就有四五十条柜。
小试牛刀地合作了半年,钟成均便三不五时地邀请江予乔吃饭。江予乔一开始还以为是谈深入合作的事,后来赴约几次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实话,钟成均长相白净,个子高瘦,斯斯文文,虽然没有很惊艳,但一眼看过去,确实是个挑不出毛病的男人。
再加上他做生意也干净,不会像有些小老总,事业没上天,尾巴先上天,谈事情时总能出其不意地摸个手背、拍一下肩。
钟成均就不会这样,就连邀请她吃饭,流露想要追求的意思,也是大大方方,不会做出任何让她觉得被冒犯的举动。
总体来说,是个绅士。
江予乔不是单身主义,遇到相处舒服的,也会顺其自然地发展一下。
但与钟成均断断续续发展了三个多月,江予乔还是没能与他更进一步。
实在是,钟成均这人若只停留在谈生意的层面,确实让人舒服。可一旦要发展亲密关系,他那动不动“我妈说”“我妈怎样怎样”的口癖就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实在让她很下头。
再加上,江予乔有次听他提起,他本科毕业后到国外留学三年,都是他妈妈亲自陪读,照顾起居。
江予乔苦恼地叹了口气,说:“我很纠结,我不太想找个儿子。”
姚曼莉很懂她的烦恼,笑了声说:“不然先正式谈一段时间吧,实在接受不了再撤。男人嘛,有几个行的,不是个逆子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笑成一团,笑完之后,江予乔应下了钟成均的邀约。
几天之后的周六晚上,江予乔准时出现在星城某知名日料店的包厢。
钟成均已经到了一会儿,见她进门,主动起身接过她的包帮她放好,随后请她在自己旁边的位子坐下。
江予乔说:“你点菜了吗?”
钟成均摇了摇头:“还有一个朋友没到。”
他没跟她说起还叫了其他朋友,因此江予乔穿得也随意,一件深蓝色的宽松露肩毛衣,搭配同色系星空蓝纱裙,长发也随意披散着,没有刻意卷几个波浪。
钟成均见她对着手机屏幕整理头发,不由痴迷地笑了,说:“已经很漂亮了。”顿了顿,又跟她介绍起这位尚未露面的朋友。
他说,其实也还算不上朋友,对方是两个月前CSC船司刚从DZL挖过来的高管,现任CSC中国公司总经理。
钟成均有意跟船司直接合作出货,便与他接触了几次。而今天也是凑巧,两人下午在健身房遇到了,钟成均就趁机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江予乔愣了一下,她平时工作多花时间在精进业务上,很少搞人际,因此并不知道近期几个头部船司的高层人事变动。
但听到“DZL”,她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重要信息,正要问钟成均,这位老总叫什么名字,包厢门却在这时被服务员打开了。
江予乔与钟成均并排坐在正对门的那一侧,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不过时嘉琛跟服务员低声道谢的声音,她还是听出来了。
江予乔僵坐在位子上,直到钟成均提醒她起身打招呼,她才回过神来。
随即,强烈的退缩与抗拒,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全身。
第4章 肩上痣
江予乔硬着头皮跟钟成均迎上去打招呼。
钟成均与时嘉琛握完手后,笑着给时嘉琛介绍:“这是MKS的销售经理江予乔,别看她年纪轻,但业务能力一点不差,说起来跟时总也算同行,之后工作上若有交集,还请时总多多照顾。”
他虽然只介绍了职位,没说与江予乔什么关系。但他毫不掩饰的注视,还有当成自己人维护的口吻,时嘉琛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浅笑着同钟成均点了点头,目光转到江予乔身上时,笑容已经淡得看不到了。
他朝江予乔伸出手:“幸会。”
江予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后才伸手与他短暂一握:“幸会。”
两只手还未感知到彼此的体温,就已经各自撤离。
重新入座之后,时嘉琛坐在钟成均对面。点完餐,时嘉琛与钟成均寒暄几句,便出去接电话。
大概是注意到饭桌上江予乔的拘谨,钟成均在时嘉琛出去之后,就侧身看向她,问:“是不是因为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不高兴了?”
江予乔握着茶杯,扭头对上他的视线,浅浅笑道:“没有不高兴,但确实有点措手不及。”
钟成均抱歉一笑:“我是想着你也经常跟船司谈运价,多个人脉也好,而且这不是一般的人脉。”
江予乔跟他道了声谢,但还是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还是提前跟我说一声比较好,我也好有个准备。”
钟成均心中一喜,过去他每次请江予乔吃饭,她都有点消极接受的意思,从来不说“下一次”如何如何,今天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钟成均点头说:“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说完,见江予乔杯子里的大麦茶没了,便替她续了一杯。
江予乔说了声谢谢,又听他说:“也怪我没提前把时总的禁忌喜好告诉你,不然也不至于让你干坐着听我们聊,插不进话。”
江予乔很想说时嘉琛的禁忌喜好她大概比他了解得多,干坐着不说话主要是因为她不想跟前男友说话,另外还因为几天前的谎言被事实击溃的尴尬。
但转念一想,三年过去了,人都是会变的,可能现在的时嘉琛早已变了性子也说不定。
不过,钟成均还是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他说,时嘉琛是个笑面虎,别看他对谁都没什么架子,实际上深不可测,有点“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思。
江予乔点点头,倒是认同这种说法。
她跟时嘉琛谈了两年,也有过去他公司楼下等他下班的经历。有几次看到时嘉琛跟同事一边聊天一边从电梯出来,脸上虽带着笑,可那种笑跟她平时看到的不一样,有种让人不敢过分亲近的距离感。
后来江予乔就跟他说起这件事,说他像镜花缘里的两面人。
对此,时嘉琛倒是不甚在意,还说了一句让她心花怒放的话:“他们跟你能一样?”
再后来,江予乔才知道,那种距离感,才是他的常态。
钟成均说完之后,又跟她提起一个小八卦。
因为涉及时嘉琛的私生活,钟成均说之前,还特意朝半开的移门外望了一眼,确定时嘉琛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之后,才凑到江予乔耳边压低声音继续说。
“听他以前的同事说,这人还不近女色,多漂亮的姑娘到他面前,他都兴致缺缺,唯一来往甚密的还是一个男的,听说是他发小。有人猜测,他不是有生理问题,就是个同。”
江予乔一下子被茶水呛到,一阵猛咳。
钟成均笑着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嘴里还安抚:“只是八卦而已,不要这么激动。”
江予乔心说,除非他过了三十,功能断崖式下跌,否则怎么都不可能有生理问题。毕竟分手很久之后,她虽然不怎么想起他这个人了,可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却还是会在每个月生理期前后,叫她时常回味夜不能寐。
至于“同”,那就更天方夜谭了。
不过江予乔又想起了那天医院的事,这下倒是觉得姚曼莉的小说脑似乎也有几分现实依据,一时心情复杂起来。
钟成均还在帮江予乔顺气,时嘉琛就拿着手机回来了。进门之后看到钟成均放在江予乔后背上的手,神色未动,也没多说什么,只回到原位坐下。
反倒是钟成均不好意思起来,视线在江予乔咳得通红的脸上顿了两秒后,才重新看向时嘉琛。
时嘉琛问起他的货量和出货频率,钟成均一一说了,最后还邀请他有机会可以去他们工厂看看。
时嘉琛拿起茶杯说:“一定。”
钟成均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又说:“时总,小江也算是资深货代人,您看方不方便加个微信,要是有机会可以试着合作一下。”
时嘉琛这才把目光转向了钟成均身旁的江予乔。
江予乔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她脸上,而是在她右肩。
不过下一秒,他就转移视线对上了她的双眼,快得仿佛刚才是她的错觉。
时嘉琛递上二维码:“江经理。”
江予乔后背一僵,身体下意识地往后挪,可很快意识到场合不对,才及时控制住自己。
她迟疑了两秒才拿起桌上的手机,扫了他的名片,点下添加好友,说:“好了。”
说完一看,已经通过验证。
微信狗得很,居然自动备注好了,是她删他之前的那个备注——蝴蝶先生。
她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快速按灭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桌上。
时嘉琛看着从聊天列表最底下浮上来的头像,眼睫轻轻翕动,发了个握手的系统表情过去,说:“你看看,收到消息了吗?”
江予乔拿起手机看了眼,也没看清,胡乱嗯了一声。
时嘉琛没再跟她说话,放下手机,继续与钟成均聊天。
江予乔心不在焉地听着,过了会儿,脑中莫名闪过刚才时嘉琛盯在她右肩上的视线。
她忽然想起,自己右肩有颗痣,以前时嘉琛情动时最喜欢在那处流连。
他曾说她皮肤通透白皙,偏偏在这里长一颗黑色小痣,就像白釉瓷器上沾了个小墨点,是个有小瑕疵的艺术品,但格外性感。他最喜欢这样,千篇一律没有意思,独一无二才让他疯狂心动。
江予乔神色一僵,而后借着勾刘海的动作,将乌黑柔顺的长发往右肩撇了点,恰好遮住了那颗痣。
抬眸看去,正好撞上时嘉琛的余光从她身上收回,随即,他若无其事地与钟成均喝茶。
不过,他白皙的脸上却意外地浮起了红晕。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喝的是酒。
饭局快结束时,钟成均接了个电话,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后,便挂断电话对时嘉琛说:“我妈突然身体不舒服,我得赶紧回去了。时总,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时嘉琛起身说:“哪里,令堂身体要紧,快点去吧。”
钟成均这才站起来,将目光转向江予乔。
江予乔体贴地帮他拿上公文包,柔声道:“我可以打车回去,没事的。”
钟成均神色匆忙,抱歉地说:“那行,坐上车了记得把车牌号发给我。”
江予乔应了声好,目送他步履匆忙地离开包厢,没忍住在心里无声一叹。
等回过头,却发现时嘉琛站在她身后,眉心微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江予乔凛了凛神,说:“时总,我们也撤吧。”
时嘉琛却一动不动,目光仍然锁定在她身上。
江予乔倔劲上来,与他对视了几秒。可很快又觉得没意思,就跟在他面前扯谎说自己结婚怀孕了一样无趣。
她自嘲地扯扯嘴角,走去角落柜子,拿起自己的包包,径直绕开他往包厢外走去。
不一会儿,时嘉琛就追上来了。
到了餐厅外的路边,冷风一吹,江予乔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等待着经过路口的出租车。
时嘉琛走到她身侧,没有看她,话却是对她说的:“送你吧。”
江予乔说:“不用了。”
时嘉琛沉出一口气,想了想又说:“太晚了。”
江予乔一直盯着马路,随口道:“才八点多。”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默不作声地站着,耳畔只有路上的车鸣和身后餐厅的人声,间或夹杂点风声。
过了一会儿,时嘉琛沉声说:“恨我?”
江予乔愣了愣,过后才转头看向他,满眼真诚:“没有了,那时我也不懂事,其实仔细想想,不至于闹成那样的。而且又不是演电视剧,哪来那么多历久弥新的爱和恨?”
时嘉琛不再说话了。
他听出了她的意思,没有历久弥新的爱和恨,只剩下无感,或许还有一些急于摆脱的尴尬。
恰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在江予乔跟前停下。
江予乔打开后座门,想了想,又回头对时嘉琛说:“那我就走了。”
时嘉琛说了声好。
江予乔又想起些什么,说道:“那个微信,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删掉的。”
时嘉琛望着她,没有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江予乔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他的回应,终是狠下心转过头。
正要上车,忽然听见身后时嘉琛说了句:“你也是。”
江予乔怔了怔,随即心脏猛地往下一坠,失重般的闷痛让她眼前一花。
过了会儿,她才回过神,背对着他点点头说:“好的。”
第5章 心襟荡漾
江予乔回到家里,看见书房门半开,灯光从门缝里洒出来,同时传出些听不清楚的碎碎念。
她走过去一看。
姚曼莉盘腿坐在椅子上,笔记本推到一边,书桌上垫了个抱枕,脑袋正一下一下地往抱枕上撞,头顶绑的小丸子也跟着一颤一颤。
江予乔叩了叩门板,轻声说:“又卡文了?”
姚曼莉抬起头,满脸生无可恋:“你回来啦。”说完,她气若游丝地往椅背上一瘫,说,“我脑袋乱得跟锅粥一样,读者还在文下嗷嗷待哺,再不更新,评论区又要骂出一座高楼了。妈的,要不是除了钱之外,对写文还有很多爱,真不想干了!”
江予乔见她杯子空了,帮她倒了杯热水,安慰道:“往好处想想,起码你比社畜舒服多了。”
姚曼莉一想,也是,喝了点水,便调整心态,心平气和地捋起大纲来。
江予乔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果味啤酒,轻手轻脚地走出阳台。
十一月中旬的夜晚,风已经有了凛冽的味道。江予乔后悔没顺手带件外套出来,想回去拿,又懒得动,干脆窝在圈椅上慢悠悠地喝冰镇啤酒,有种以毒攻毒的快感。
楼下还有人在锻炼,也有小情侣在牵着手散步。
江予乔发了会儿呆,这才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时嘉琛的头像已经被各种新消息压到下面去了。
江予乔找出来点进去,手指悬在“删除”按钮上,停顿好久,却没按下去。
反正,时嘉琛会删她的。
江予乔退出页面,找到钟成均的聊天框,想了想,问他:“你妈妈怎么样了?”
钟成均大约在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她:“刚做完检查,没什么大碍,就是血压有点高,主治医生让留院观察两天。”
江予乔说:“那就好。”
之后,她就按灭了手机,抱着膝盖望向远处。
没多久,钟成均又来问她:“明天你要来医院看望我妈吗?”
江予乔刚刚看了一眼,这条消息就被撤回了,紧接着,钟成均重新发了一条过来,慎重地修改了几个字眼。
“你明天有空吗,方不方便到医院来看看我妈?”
江予乔轻笑,问他:“什么身份过去?”
钟成均多半有些慌乱,光是从聊天框上显示许久的“对方正在输入”,江予乔就能想象出他拧眉打字,斟酌用词的样子。
果然过了好一阵,钟成均才发来七个字:“可以是女朋友吗?”
江予乔喝了一口啤酒,抬眸望向对面的万家灯火,没有立刻回复。
钟成均等得有些忐忑,被钟母看出来。
钟母问他:“在跟那小姑娘聊天?”
钟成均回头,望向病床上半躺着的妈妈,腼腆地嗯了一声。
钟母低头翻了两页时尚杂志,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悠悠说:“小姑娘人倒是可以,可惜家境差了点。”
钟成均连忙说:“妈,咱们家又不缺钱。”
“咱们家是不缺,可人家家里缺。”钟母抬头看他一眼,说,“你没吃过苦,不知道那些穷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你自己长点心眼,结婚之前可以送点小东西,但别傻乎乎什么都掏给她。”
钟成均拧眉:“妈,我提前了解过,她不是那样的人。”
钟母不置可否,轻飘飘道:“行了,知道你喜欢她了。”
钟成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只沉默地低头坐在沙发上。
钟母瞟了他一眼,想起些什么,又问:“她家里还有个妹妹对吧?”
钟成均点点头。
钟母道:“那还可以,做姐姐的大多温顺老实,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钟成均吸了口气,有心辩驳,可一想到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向来都是由妈妈拿主意,想来妈妈也是为他好,便不再说些忤逆妈妈的话。
过了会儿,江予乔发过来两个字:“好啊。”
钟成均心情豁然开朗,喜笑颜开地向她交代起跟他妈妈相处的要点。
江予乔扫过他发来的一大串话,看到他最后一句说的是:“你要是实在紧张,也可以不说话,我替你说,反正我妈也比较喜欢安静的女孩子。”
江予乔喝了一大口酒,有种要上刑场的错觉。过了会儿,才回复过去:“好。”
随后,她打开音乐软件,点了一首歌,是张信哲的《从开始到现在》,清澈空灵的歌声似乎格外契合今晚的心情:
如果这是最好的结局
为何我还忘不了你
时间改变了我们,告别了单纯
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
失去才算是永恒
……
江予乔忽然觉得,自己与钟成均的关系确认得有些平淡。相比起来,那时候跟时嘉琛,还真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心襟荡漾。
当时她与时嘉琛的第三次见面,就在周日的星城大剧院。
在联系时嘉琛之前,江予乔纠结了好几天。
她想到了劈腿的张一鸣,想起在被她对质的那一刻,张一鸣还信誓旦旦地说:“予乔,人往高处走,咱们也快毕业了,都现实一点吧。生活不可能有情饮水饱的。”
而后,她就想起了时嘉琛,虽然仅有过两次接触,可江予乔却能清晰地从他身上感受到“矜贵”两个字。
以前跟姚曼莉一起看小说时,每次看到作者用“矜贵”形容男主的气质,她都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遇到时嘉琛之后,这种气质才在她脑中有了画面感。
姚曼莉跟她说过,像她们写小说,做人设时要把角色的出身背景、生活环境等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虽然不一定会在行文中写出来,但作为作者必须清楚,因为成长经历和环境决定了人物性格和人生选择。
江予乔想,时嘉琛那样的人,不一定是从小金堆玉砌长大,但必定从未感受过生活的拮据。家庭的倾力培养,再加上自己聪明努力,所以自信从容,年纪轻轻事业有成。
而她呢?
江予乔拿过书桌上的小镜子,看向里面的自己,满眼写着怯懦、无助、一无所有。
她懊恼地把镜子朝下一扣,决定不再跟时嘉琛产生任何交集。
没想到过了几天,时嘉琛分享给她一篇《恋爱的犀牛》的长评,江予乔没点开,可是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情却再一次泛起波澜,就好像一粒石头丢进了平静无波的湖面。
咚地一声,回声悠长。
江予乔想问他什么意思,但转念觉得这样太直白太唐突,万一他只是顺手,她上赶着去问,岂不是显得她像在巴巴地等他找她一样。
可不问又无法压下已经跳成山路十八弯的心率。
纠结了一晚上,到第二天早上,她才发了个萌萌哒的“猫猫点头”的表情包过去。
但时嘉琛没回复她。
他早已离开校园,在恋爱这种事上,自然也没了学生气。江予乔这种隔天再回复信息的操作,在他看来,不是委婉地拒绝,就是她自己也没想好要不要开始。
无论哪种,都让他觉得没意思。
他一直认为大脑是人类最性感的器官,所以他谈恋爱更在意精神上的交流。他不觉得,一个做事犹犹豫豫的人,能有什么让人心动的精神世界。
可转念一想,小姑娘比他小了八岁。八年前的他是个什么样子,若是仔细盘点起来,或许也足以让他掩面。
这么一想,时嘉琛又觉得,小姑娘太小了,人格还未长成,即使开始,也未必会有好结果,没必要冒这个险,伤己伤人。
确定时嘉琛不会再回复她之后,江予乔消沉了两天,直到周五晚上去姚曼莉家吃饭,被姚曼莉看出来,她才和盘托出。
姚曼莉支着下巴说:“你有没有想过,那死阳|痿本来就又软弱又自私,除了张小白脸还能看之外一无是处,所以他才放手一搏攀高枝。但姓时的不一样,他什么都有了,可能就更追求纯粹的感情,所以我觉得你没必要纠结那么多。实在不行咱再撤嘛,谈个恋爱而已,就当增长人生阅历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予乔一直很羡慕姚曼莉身上这种豁达开阔,一时也被她说得再次蠢蠢欲动。
她望向姚曼莉,苦恼道:“可是他已经不理我了。”
姚曼莉摸摸下巴,很快冲她狡黠一笑:“我有个办法,要不要试试?”
江予乔眼睛一亮,凑过去坐到她旁边,低声说:“什么?”
姚曼莉朝她伸手,鬼祟道:“你手机给我。”
江予乔就把手机给她,还不放心地说:“你别直接去问他啊,很尴尬的。”
姚曼莉已经点开了她的朋友圈,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有那么笨吗?你看着好了。”
说话间,她已经写好一条朋友圈,还给江予乔作最后确认:“你看看,是你的口吻吧?”
江予乔凑过去,脑袋挨着她的脑袋,仔细地将她代笔的朋友圈来回读了两遍,想来想去,又改掉了几个太过少女气的词,就变成了:
【旁友圈周日有人一起看《恋爱的犀牛》吗,星城大剧院,一个人去好尴尬[捂脸][捂脸]】
江予乔小心翼翼地设置成仅时嘉琛可见。
发送成功后,静等一会儿,到吃完饭,朋友圈终于有了反应。
时嘉琛点了个赞。
江予乔激动地狂拍姚曼莉胳膊:“他点赞了他点赞了!”
姚曼莉镇定道:“稳住,先假装没看到,看看他还有没有后续。”
江予乔嗯了一声,两眼熠熠生辉地盯着屏幕。
可是过了很久,时嘉琛都没来找她。
江予乔情绪从高处逐渐走向低谷,丧气道:“他估计就是手滑吧,还是算了。”
姚曼莉给她鼓劲:“屁个手滑,他一看就是个谨慎人,怎么会随便手滑。估计是等你的表现呢,你给我稳住,别落了下风。”
江予乔在这方面没多少经验,稳了不到半分钟,就点开了时嘉琛的聊天框。
姚曼莉一把摁住屏幕:“你干嘛?这种时候谁先主动谁就输了,影响今后地位的。”
江予乔哦了一声,蔫蔫道:“那我刷会儿朋友圈。”
结果她刚打开朋友圈,时嘉琛的信息就弹出来了。
江予乔也差点跟着从椅子上弹起来,连忙点开。
他发过来两张订票信息,云淡风轻地说:“不小心多订了一张,一起吗?”
江予乔怔住,随即铺天盖地的喜悦席卷了全身,她举着手机从椅子上跳起来,矜持地憋住笑意跳到沙发上,这才捞过抱枕捂住脸偷笑。
全程关注她手机屏幕的姚曼莉也跟着“嗷”地一声,跪在沙发上狂捶抱枕:“妈的!表里不一的闷骚绅士,外刺内甜的榴莲少女!我键盘呢!!我要码字!!!!”
第6章 牵着你走
跟时嘉琛约好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江予乔就一直处于傻乐状态。
洗完澡,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眼睛里的无助彷徨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亮闪闪的光,充满了希望和方向,仿佛有一个全新的起点在等着她。
然而,正要从浴室出去时,江予乔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她就觉得浑身像被蛛网包裹,随着铃声,蛛网越缠越紧,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江母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让她把这个月供妹妹的生活费打过去。
江予乔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大的要让着小的,她给妹妹的就相当于孝敬给父母的,都是她该的。
而父母也一直为两姐妹仅差四岁而沾沾自喜,再加上江予乔机缘巧合,上学比同龄人早一年,父母便更认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大的念完大学赚钱了,正好可以供小的上大学。
因此,在江予乔大四上学期刚找到第一份实习时,江母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过来,首先感慨她终于不用他们花钱养了,之后便要求她把工资卡交给他们,再由他们每月给她发点零花钱。
那是江予乔第一次违抗父母的命令,她说:“我还要租房子,上班要交通费,公司不包饭,把钱给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江母立马在电话那头骂了起来:“养你有什么用!找这么个破工作,隔壁小杨一工作就买了房,你呢?连点钱都拿不出来!”
江予乔心说小杨的房是父母出的首付,但她知道这话要是说出口,妈妈就会变本加厉哭着骂她白眼狼,嫌弃自己父母。
江予乔等她骂完,最后听她慷慨地说:“这样吧,你就每个月给八百,这总行了吧?”
江予乔咬咬牙,说了声好。
眼下妈妈又来问她要钱,江予乔想到周日与时嘉琛的约会。
她想,时嘉琛已经买了票,那其他吃喝支出,就该由她来,尽管无法与票价对等。她不能让他觉得,她在钓凯子,以谈对象之名,蹭吃蹭喝蹭钱花。
江予乔抿唇思索一会儿,对电话那头说:“妈,我前几天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了病,没钱了。”
江母气得直骂她:“你怎么就这么多事?!公司不是交社保吗,怎么看个病还能把钱看完了?”
江予乔说:“没,实习生没社保。”
江母一下子也无话可说,嘱咐她小心身体,就挂断了电话。
江予乔看向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点心酸。
她好像个穿上玻璃鞋的仙度瑞拉,晚上十二点一到,就立刻打回原形。可是,她甚至还没等到晚上十二点,连舞会都来不及去,就被妈妈一通电话,夺走了玻璃鞋。
鼻子逐渐堵塞,眼眶也开始发烫发酸,不一会儿,江予乔就蹲在地上,捂住嘴巴无声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姚曼莉发现她在浴室呆了好久,不放心地过来敲门。
江予乔吸吸鼻子,确定不会被姚曼莉听出异常后,才应了一声:“这就出来,打游戏忘记时间了。”
周日这天,江予乔还是赴了约,只是心情不像想象中那样雀跃。
虽然已经是三月底,但一到晚上,风还是带着凉意。
江予乔倒了地铁和公交,才终于赶到大剧院。
这一带是星城的新商圈,人潮熙攘,无数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相携着从江予乔周围走过。
她伸长脖子张望一圈,终于在剧院门口的石砌台阶旁看到了时嘉琛。
时嘉琛穿着一身休闲的灰色套头卫衣,牛仔裤、白球鞋,他正低头打电话,脸上神情淡淡,嘴角像是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但眉宇间的沉稳与强势让人觉得电话那头的人一定在他的掌控之中。
江予乔没有立刻走过去。
直到时嘉琛过了会儿一抬眼,看到了她,她才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但脚步还是没动。
时嘉琛挂了电话,径直朝她走来。
江予乔突然有些紧张,想起刚刚公交上有位狐臭大哥,她忙低头闻了闻自己衣领。
还好,没有沾到奇怪的味道。
时嘉琛已经走到她跟前,笑了一下,语气柔和:“怎么了,闻什么呢?”
江予乔连忙否认:“没有。”顿了顿,她问时嘉琛,“你吃晚饭了吗?”
时嘉琛摇了摇头。
江予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离入场大概还有四十几分钟,便说:“我刚才看到前面有家肯德基,我们先去那里吃点东西吧。”
时嘉琛看着她,发现她今天格外漂亮,一双杏眼楚楚动人,想来是精心打扮过。
他又想起那条充满暗示意味的朋友圈。
本来他已经决定不再联系她,但看到那条朋友圈,他又觉得或许她之前的隔夜回复只是出于小女孩的矜持。
时嘉琛笑着说:“好,听你的。”
江予乔心脏猛地一跳,莫名觉得他这话说得格外温柔,有种要把自己交付给她的信任感。
她嘴角小小地翘了一下,怕被他发现,快速转身带他朝前面的肯德基走去。
到了店里,江予乔让时嘉琛坐着,自己跑去点了两个套餐。等她端着餐盘回来,时嘉琛才无奈道:“你觉不觉得这种事应该让男人来做?”
江予乔“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摇摇头说:“不觉得。”
时嘉琛轻笑出声,一边帮她把吸管插进可乐,一边随意道:“你这么漂亮,在学校里总遇到过男生献殷勤照顾你吧?你也跟他们说不觉得你该得到照顾?”
他说她漂亮,江予乔心花小小地怒放了一下,接过可乐喝了口才说:“我习惯自己做事了,而且接受别人的帮助,就欠了人家人情,我心里会不舒服的。”
时嘉琛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满脸“丁是丁卯是卯”的认真,莫名觉得这小姑娘好有趣。
过了会儿,时嘉琛问起她父母在哪里工作。
江予乔目光闪烁,别开眼,低头拿起一个上校鸡块,塞进小小的酸甜酱盒里,这才含糊说:“他们就是普通职工。”
时嘉琛哦了一声,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问:“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江予乔没抬头,低低地嗯了一声,脸却涨红了,说:“有个妹妹,比我小四岁,明年高考。”
时嘉琛见状,便说:“挺好的,除了父母之外,还有另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小时候一直想要个弟弟妹妹,可惜没能实现,真羡慕你。”
江予乔听他这么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说实话,张一鸣的劈腿的确让她一下子从象牙塔走进了真正的现实。直到最近能心平气和复盘,她才真正意识到她这样的家庭,父母基本无法成为助力,不添乱已经是万幸。别人是六个钱包,她背着两座大山。
她不希望被喜欢的人用现实中通用的评判标准来衡量,却又极其矛盾地将自己放进这个评判标准里。
他们吃完之后,就去了剧院。
时嘉琛买的前排座位,坐下之后,江予乔的心脏就开始砰砰乱跳。
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跟他坐着,只要动一动胳膊,她的手就能碰到他。
他身上淡雅的香气也慢慢盈满了她的鼻间,还是香根草和雪松的味道,非常干净。
话剧刚开场时,江予乔心里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怕看着看着,时嘉琛就来牵她的手或者搂她的腰。
结果就这么坐立不安了两个多小时,等演员谢幕结束,观众开始有序离场,时嘉琛都没有动作,绅士到让她莫名泄气。
江予乔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对时嘉琛说:“我们也走吧。”
语气中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颓丧。
时嘉琛抬眸觑了她一眼,嘴角微勾,起身道:“走吧。”
说完,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江予乔呼吸一滞,没由来地一阵恼火,目不斜视地从他身前走过,蹬蹬蹬往出口走去了。
随着人流走到剧院外,天已经黑透,附近商场倒是灯火通明,周边一片繁华。
江予乔走到台阶下的广场上,往身后看了眼,时嘉琛不见了。
她赶紧掏出手机想联系他,却发现他一分钟前给她发来了信息,问她去哪儿了。
江予乔呼出一口气,被他字里行间的冷静淡定气得牙痒痒,有心好好磨一磨他,等会再回复,可终究下不了狠心。
张望一圈后,她发现不远处的商场一楼有家奶茶店,便快步走过去,对着店面拍了张照片发给时嘉琛,这才说:“在买奶茶。”
过了一会儿,时嘉琛就过来了,站在队伍最后面等她。
江予乔拿到两杯杨枝甘露,小跑到他跟前,将其中一杯递过去。
时嘉琛接过,摸到杯壁上的冰凉,皱了皱眉,顺势牵过她的手,在手心握了几下,像是在试探温度,这才说:“才几月份就喝冰饮,冷不冷?”
江予乔脑袋一懵,一瞬间像是有好多烟花在眼前绽放,她整个人也差点跟着烟花轻盈地蹦起来。
她垂下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默了两秒,才摇摇头说:“还好。”
时嘉琛的手没再放开,牵着她走了一会儿,想起些什么,慢条斯理道:“以后不要走那么快了,差点找不到你。”
江予乔咬着吸管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含糊不清地说:“那以后你都牵着我不就好了?”
时嘉琛大概没听清,低头问了句“在说什么”。
江予乔的勇气是会缩水的,立马红着脸摇摇头,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没什么。”
时嘉琛却笑了一下,改为十指交握,说:“好,以后都牵着你走。”
第7章 人间烟火
那天晚上,时嘉琛送江予乔回到她的出租屋。
那时时嘉琛还开一辆黑色奥迪,车子在小区门口停稳后,时嘉琛便率先下了车绕到副驾,替江予乔开门。
江予乔从车里出来的那一刻,车内淡淡的香氛与外面将开未开的玉兰花香交汇,那扇车门便成了梦与现实的交界。
她跨出车子时,突发奇想,他会不会吻她。
刚才他牵她的手,说以后都牵着她走,应该算是确认了关系吧?
江予乔抿抿嘴角,脑袋微微下垂,可一双杏眼却曲折地向上,望着他。
这会儿并不算太晚,老旧的小区楼下,有老人慢吞吞地散步,也有小孩在跑来跑去地嬉闹,还有不知道从哪个装着防盗栏的窗户里,传出家长教作业的怒吼。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也有着人间烟火的浪漫。
然而,时嘉琛却只是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轻笑道:“上去吧,不早了。”
江予乔微怔,隐秘的期待顿时落空。她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但还是矜持地点点头,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嗯,你也早点回去。”
说完,她怕被时嘉琛看出端倪,忙转身朝大门走去。
走到台阶下时,江予乔想到些什么,回头看了眼,时嘉琛仍站在原地,单手抄袋,就这么远远地望着她。
见她回头,他微微抬起嘴角,朝她挥了挥手。
小区的路灯年久失修,好几盏没亮。但幸运的是,时嘉琛头上那盏灯还散着陈旧的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像是老电影里的画面。
江予乔觉得这样看过去,他整个人都好温暖,光也格外温柔。
因为没有接吻而微微失落的心情一下子又明朗起来,她一手挡住下半张脸,试图遮住差点升天的苹果肌,一手用力地朝他挥了挥,这才心满意足地跑进了大门。
进了大门,她并没直接去电梯,而是躲在墙后悄咪咪地探出头去。
时嘉琛在原地站了会儿,大约是确定她已经安全进电梯了,他才准备转身离去。
恰在这时,有个穿轮滑的小朋友跌倒在他跟前,他忙弯身扶起,又蹲在地上安慰几句,等小朋友不哭了,他才跟小朋友告别,顾自走了。
江予乔顿时好羡慕那个小朋友,她也想那样被他哄,像个被大家长保护的小孩。
她从来没有被家人哄过,是个得不到关注的透明人、工具人。
洗完澡躺在床上,江予乔惆怅地叹了口气,尤其听到不隔音的墙壁另一面,传来那对情侣夜生活的声音,她更加惆怅了。
结束约会的她就像参加完舞会的仙度瑞拉,魔法消失后,她身上的光环也就不见了。
江予乔在巨大的落差中想起时嘉琛刚才揉她脑袋的动作,轻柔珍惜得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没有吻她呢?
江予乔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后续好几天,她都在琢磨时嘉琛的心思,恨不得在跟他互发一些生活琐碎的消息时,将他发过来的字句按高考阅读来理解。
现在想想,那时真的好傻好天真。
江予乔仰脖喝了口啤酒,想到些什么,问钟成均:“明天准备个果篮,再拿一束花可以吗?你妈妈喜欢什么花?”
钟成均很快发来回复,说普通的康乃馨就好,不会出错。
江予乔说好的。
正聊着,姚曼莉趿着拖鞋出来了。
江予乔抬头说:“写完了?”
姚曼莉点点头,在她对面的圈椅上坐了下来,抱着膝盖说:“写了一章腥风血雨,我有预感,我的评论区今晚也将腥风血雨。”
江予乔笑出声:“总比连撒花的都没有要好吧?”
姚曼莉收下她拐着弯的安慰,见她手机屏幕还亮着,似乎是钟成均的聊天框,便抬抬下巴问道:“成了?”
江予乔不咸不淡:“算是吧。”
姚曼莉说:“一点都没有跟男友确认关系的兴奋。”
江予乔想了想,给出八个字的评价:“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姚曼莉“嚯”了一声,理解地点点头。
江予乔不由地再一次想起时嘉琛,越发觉得时嘉琛是个高手。
从开始到结束,他都稳稳地把握着节奏,让她心潮跌宕,让她如痴如醉,让她甘之若饴。即使最后分手是她提的,但这一点也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甚至分手很久后,回味起从认识到热恋的那段时光,江予乔依然会心襟荡漾,总觉得即使让她带着分手的记忆回到过去,她还是会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筑造的粉红梦境。
江予乔想,这样将两个男人放在一起比较,对谁都不公平。
但人类情绪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不受理智控制。
姚曼莉玩了会儿手机,看清她手里的酒瓶包装,说:“这不是咱们上回买的新口味吗?车厘子味的对吧?好喝吗?”
江予乔回过神,将剩下的啤酒递过去,淡淡道:“像在喝农药,有种随时会被拉去医院洗胃灌肠的刺激感。”
姚曼莉一边接过酒瓶,一边觑她:“瞧你说的,难喝还喝这么多。”
说完,她不信邪地试了一口,脸上立马挂起痛苦面具,艰难地吞下去才说:“下次再也不买了。”
江予乔被她逗笑,起身说道:“我先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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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江予乔捧着一束康乃馨,再拎上个果篮来到医院住院部。
钟成均说下来接她,她走进大门等了一会儿,不多时就看到不远处的电梯门开,钟成均从电梯里出来。
江予乔扬起笑,正要走过去,可眸光一转,脚步却被一个恰好进大门的身影钉在了原地。
她脑中嗡地一声,尚未完全展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
直到钟成均走过来,朝她身侧挥挥手,惊讶道:“时总,巧。您这是……”
时嘉琛若无其事地瞥了江予乔一眼,这才对钟成均说:“有个朋友骨折住院。”
钟成均哦了一声,看向江予乔,接过她手里比较重的果篮,随即展臂揽住她的腰身,这才对时嘉琛道:“时总,那我们就不耽误您了。”
时嘉琛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有往江予乔身上落,浅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好,钟总。”
钟成均跟时嘉琛告别,江予乔这才朝时嘉琛看去。
她表情僵硬,眼神恍惚,连个假笑都装不出来,顿了两秒后,才微微颔首,低声说:“时总,再见。”
时嘉琛睇她两秒,没有说话,只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
走进电梯,钟成均才问江予乔:“昨晚我离开后,你跟时总聊得不愉快吗?”
江予乔回神,摇摇头说:“没有,你走之后,我们也很快走了。”
钟成均观察着她的神色,低声说:“总觉得你好像很抵触他。”
江予乔弯弯嘴角:“毕竟是船司高层嘛,总该谨慎些。”
钟成均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便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转而又跟她提起如何讨他妈妈喜欢的小细节。
江予乔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电梯门开,她才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与他一块儿往前面的VIP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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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嘉琛走进病房时,詹子秋正在打游戏,头也不抬地说:“诶,要不要来一盘?”
时嘉琛没说话,在一旁沙发椅上坐下来,发了会儿呆,继而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包烟。
正要抽出一支,但意识到在医院,便重新放回去了。
詹子秋不知何时已经结束游戏望向他,见他一副失魂落魄,要抽烟又放下的模样,忍不住提醒:“可以去洗手间抽。”
时嘉琛这才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好一会儿。
詹子秋后背发凉,摸摸后脖颈,颤巍巍道:“你……看什么呢?”
时嘉琛不冷不热地说:“好好的,非要去踢球;踢球就算了,偏要断个腿,还矫情地非要住院。”
詹子秋一愣,随即骂骂咧咧:“时嘉琛你有病吧?”
时嘉琛收回目光,沉出一口气,往沙发靠背上一仰,望着天花板。
詹子秋琢磨出点什么,好奇问:“怎么了你?总不能是你来医院看我,碰上老情人什么的,所以心情不好吧?这也太狗血了,我又不是属月老的!”
时嘉琛抬手掐了掐眉心,觉得聒噪,沙发还没坐热,便起身出去了。
詹子秋一脸懵逼地说了句:“卧槽?来大姨夫了?”
走出病房,时嘉琛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就这么闲散地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咨询台前。
他脑中蓦地闪过一道光,整个人像被本能驱使,到咨询台问钟成均母亲的病房在哪里。
护士报了个房号,时嘉琛道完谢后便径直走过去。
刚拐过弯,到了走廊口,他却停住了脚步。
像是灵魂重新归位,时嘉琛下颔紧了紧,而后低头若无其事地将外套拉链扣上,拉起一半,转身原路返回。
第8章 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走到外面大厅,时嘉琛在角落找了个椅子坐下。
想起刚才楼下钟成均揽着江予乔腰离开,他莫名想到江予乔曾经跟他说过,她从青春期开始,对另一半的想象就是一个知道什么是爱、怎么去爱的人。后来再大点,她又在这个基础上加上一条——还要具备完整独立的人格。
当时时嘉琛觉得有意思,问过她:“你知道什么是爱、怎样去爱?你觉得你具备完整独立的人格吗?”
江予乔非常坦诚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也不具备。就因为这样,才会希望对方可以弥补我缺失的东西。”
时嘉琛笑了:“你自己都没有也不知道的东西,怎么判断对方有?”
江予乔认真地望着他说:“感觉。就像我能感觉到,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也会努力向你靠拢。”
时嘉琛问她为什么。
江予乔沉吟一会儿才说:“在爱和幸福中长大的人,身上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出来,但我能感受到。另外,你不到三十已经做到行业头部公司的高管层,没有强大的魄力和执行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时嘉琛故作遗憾:“所以你只是看上我这些外在条件。”
江予乔急了,抱着他的胳膊解释:“当然不是!是因为很多很多次心动,但我说不清楚,就像爱丽丝不知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一样,但我就是喜欢你。”
可能是从小缺乏父母关注的缘故,江予乔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内向。
后来交往一段时间,时嘉琛默默把“内向”换成了“内秀”。
江予乔告诉他,她从小最喜欢读书,古今中外的名著、通俗小说、童话故事,都在她的阅读范围内。
她说,在爱上读书之前,她的精神世界是一片贫瘠的沙漠,风一吹就满目烟尘。爱上读书之后,她才找到了水源,找到救赎。
她是读鲁滨逊、小王子、爱丽丝、堂吉诃德这种纯净孤独的小说长大的,某些时候会过于纯粹,因而时嘉琛有时会担忧,她正式工作之后,会无法适应复杂的社会规则。
不远处的走廊传来轻微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低语。
时嘉琛抬眸望了眼,看见江予乔与钟成均一前一后地走到大厅。
想要起身离开已经来不及了,他忙拿出手机贴在耳边,假装在接电话,随后若无其事地展臂搁在椅背上,将脸转向另一边。
江予乔没看见他,温和地让钟成均不用再送了,早点回去陪他妈妈。
钟成均说了句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就往后退了一步,打算目送她下楼。
江予乔跟他挥了挥手,转身朝电梯走去,没走两步,忽然又听到钟成均叫她。
她刚回身,便被钟成均抱了满怀。
这是她第一次与钟成均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心中略感不适,倒算不上抵触。想着他们现在也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江予乔便由他抱着。
钟成均心满意足地在她颈侧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刚才我妈说了些冒犯你的话,你别在意。她就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
江予乔说:“好,我明白。”
钟成均心里一松,放开她,拉住她的双手,一下子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子。”
江予乔弯弯嘴角说:“我真的要走了,有个大客户的货被海关查验了,我得跟进一下。”
钟成均不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这才放她离去。
江予乔走到电梯前,往后看了眼,只看到钟成均的背影走向病房。
想起刚才钟母说的那句“销售圈子挺乱的,尤其货代船司这一行”,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沉出一口气。
正要收回目光,不远处椅子上的一个侧影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野。
江予乔脸色微变,正好电梯门开,她像个劈腿遇到正牌的渣男一样,先是一吓,随后快步逃进了电梯。
等电梯门合上,她才松了口气,可转念又想,即使被时嘉琛看到又怎样?
这个世上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当着前任的面谈恋爱。
这么一想,她便懊恼地屈指叩了叩自己额头。
另一边,时嘉琛很快也收起手机,起身离开。
热恋的时候,江予乔跟他说“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分手时,江予乔嘴里的话就变成了“你要是只想找个免费炮|友你早说啊!时嘉琛,你真是烂透了!”
爱恨只在一念之间。
她冲出他家门的时候,他没有追上去。
刚分手那会儿,他时常想起她,想她过得怎么样,工作是否顺心,会不会像一些女孩子那样,结束一段撕心裂肺的恋情后,就随便找个不讨厌的男人进入婚姻。
他不希望她变成那样,倒不是存着旧情复燃的念头,而是单纯地希望她把注意力和精力放在工作上,先拥有独立创造财富的能力,再去考虑婚姻和家庭。
不过现在回头看,当初这个不希望她早早结婚的愿望,他若真拍着胸脯说自己没藏私心,怕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搞不好还要劈几个雷来教训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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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周周四上午,江予乔带上助理叶飞去拜访一家船司的销售总监。
今年行情不太好,整个海运行业几乎乱成一锅粥。国内集装箱满箱出运,国外运抵港码头却严重瘫痪,空箱无法及时返回。连锁反应之下,就造成国内订舱难,一箱难求,船公司坐地起价,连带各种货代费用也水涨船高。出口商哀鸿遍地,红着眼跟货代杀价、抢舱位、抢箱子。
上面的老总们不管这些,在出口商与船司之间赚差价赚得盆满钵满。像江予乔她们这样的小经理,压力就比较大了,既要防着出口商情急之下找其他综合实力强的同行,又要想办法笼络船司,保持竞争力,让老板有肉吃的基础上,自己也有口汤喝。
路过公司茶水间,江予乔恰好遇到销售二组的经理赵雨落。
赵雨落向来觉得江予乔故作清高,看不惯她,再加上两人有竞争关系,赵雨落就明里暗里给江予乔使绊子。
她知道江予乔今天的行程,捧着水杯倚着吧台调侃道:“没想到我们江经理也有主动求人的时候,可惜临时抱佛脚,晚了点。不过呢,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她说着,凑近江予乔压低声音说:“那位肖总,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美女。”
一旁的叶飞听出她的意思,气得憋红了脸。
江予乔倒是云淡风轻:“赵经理,您每天带个脑袋出门,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高一点吗?”
说完,她便朝叶飞使了个眼色,目不斜视地往大门外走了,留下赵雨落反应过来后,瞪着她的背影狠狠跺了一下脚。
到了楼下,叶飞才气咻咻说:“那个赵雨落,自己靠搞破鞋做业绩,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脏呢!那些肥头大耳的老男人,也亏她睡得下去,呕!”
她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江予乔转眸瞧她,低声警告:“叶小姐,请慎言。”
叶飞忙捂嘴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才松了口气。
到船公司谈完正事已经是中午时分,江予乔让叶飞在附近一个日料店定了位子,请肖总吃饭。
刚坐下没一会儿,门口隐约有几个人影进来。
江予乔的座位正对大门,视线绝佳,看见人影晃动,她下意识抬眸瞥了一眼,忽然愣住。
一行共有六人,时嘉琛走在最前面,穿挺括的黑衬衣黑西装,虽然没打领带,却比前几次看上去正式得多。
江予乔一直觉得他是行走的衣架,穿正装显得严谨矜贵,假期穿休闲装时,就多了几分慵懒,像名贵的长毛猫。
她突然想到时嘉琛供职的CSC就在附近,这样看来,今后她来这一片走动得小心点了,免得什么时候再遇上他。
巧合多了,难免让人产生一种天赐良缘的错觉。可是这种“良缘”显然不适合发生在他们身上。
桌子底下,叶飞轻轻踢了她一脚。
江予乔回神,便听肖总笑道:“江经理想什么这么出神,连我说话都没听到。”
江予乔歉意一笑,语气放软,说:“肖总,当然是在想怎么从您手上多拿点折扣了。”
肖总哈哈大笑,显然被她的低姿态愉悦到了。
时嘉琛落座之后,视线往不远处江予乔那桌一瞥,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对桌上同事说:“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今天我请,各位随意。”
几个年轻男人欢呼雀跃,点完单后,聊了些工作上的事,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话题就跑偏到江予乔他们那桌了。
其中一人挤眉弄眼地朝江予乔的方向抬抬下巴,压低声音说:“你们看那个老肖,看见女人就红光满面,都睡过多少个了,也不会腻。”
桌上都是男人,一桌人闻言便发出一阵彼此都懂的低笑,也不知谁说了句:“天天尝鲜,谁能腻?”
“这老色棍艳福还不浅,坐他对面这个可比之前那些高了好几个档次。”
“谁说不是?”坐在时嘉琛对面的男人望向江予乔的方向,手心发热,大着胆子拉低话题底线,笑道,“还别说,这种清纯冷艳款的,看着就是不一样……”
他更过分的话还没说出口,时嘉琛突然重重地放下茶杯。
一桌人倏地安静,齐齐朝时嘉琛看去。
第9章 不舍得她吃苦
时嘉琛脸上带着浅淡笑容,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扫视桌上众人,说话不疾不徐,但大家都听得出来,这是提醒,也是敲打:
“前几天我参加总部的视频会议,香港办事处的刘总提到‘精气神’三个字。他说员工的能力和潜力与生理年龄无关,与精气神息息相关。没有精气神的人,说话做事总缺点什么,续航能力也不足。我们永远不缺更年轻的员工,但缺永远保持精气神的人。所以,我希望各位能用长久、深层次、可以累积价值的东西满足自己,时刻让自己处于还有更高追求的状态。”
桌上几人纷纷随声附和,不敢再提其他。
开头那位想用桃色八卦与新老板拉近关系的年轻男士,一时也不敢再冒头吱声,心说领导不愧是领导,一句顶万句,谈笑间就立好了规矩。
不一会儿,菜品上桌,时嘉琛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大家不用拘束。
吃到一半抬眸看去,江予乔那桌恰好结束,她正起身与旁边的年轻女孩一起送肖总出去。
时嘉琛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女性在职场拼搏太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群狼环伺。尤其做销售这一行,女性想拼出成绩,天然就要比男性面对更多困难。
时嘉琛想起以前江予乔还在原来那家小货代公司做操作时说过:“我们公司有位新来的销售直接从饭局喝进了医院,底层员工真是太惨了,可是那些金字塔顶端的销售收入又确实让人羡慕,让很多人也想搏一搏。不过,想来想去,我现在还是最羡慕你。”
时嘉琛将她一缕长发绕在指间,好整以暇地问她:“为什么?”
江予乔说:“你从一出生就有父母为你积累了家底、资本还有人脉,在事业这条路上就可以比一般人少走很多弯路,二十七八岁就做到DZL的销售总监,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时嘉琛一直觉得她很聪明,只是,或许是年龄还小,她的聪明总是带着一种与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格格不入的悲悯和天真。
她有一颗柔软的心,叫时嘉琛不舍得她吃苦,更不舍得让她的剔透蒙上尘埃。
所以他后来跟她说过,除了男朋友之外,她还可以尽情地把他当成人脉。
可江予乔却坚定地回绝他,理由是,她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喜欢。如果是为了得到实质性的东西,那么这份喜欢跟谋生有什么区别。
而且,她觉得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获得成功。
于是,时嘉琛又觉得她是个单纯的笨小孩。
现在这个笨小孩靠自己的力量取得了一点成绩,就像榴莲终于熟透,裂开了一丝丝缝,不再单调地以浑身的刺面对世界,而是多了些浓郁的香甜柔软,反倒更吸引人了。
只是难免也吸引到老肖那种老色棍。
时嘉琛垂眸,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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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乔把肖总送到日料店门口便与他告别。
肖总笑着与她握手,另一只手还盖住她的手背,别有意味地拍了拍:“小江,白天大家都忙,也没能静下心来好好聊一聊。你要是愿意,改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找个环境不错的酒吧坐坐,喝喝酒,谈谈心,交流一下近期的工作感悟。”
江予乔保持微笑,说道:“谢谢肖总抬爱。”
说完,便将手往回一抽。
大庭广众之下,肖总也不好再去拉,几秒之内,眼睛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在江予乔脖子以下肚子以上徘徊。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江予乔带上叶飞,转身就往反方向走。边走边从包里取出消毒纸巾,仔仔细细地将手擦干净。
叶飞见她转身就冷了脸,小心翼翼道:“老大,我们接下去怎么办,肖总这里……”
江予乔沉声说:“能走明路谈下来就谈,谈不下来就算了,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
叶飞说:“可是ZX的价格是最好拿的……”
江予乔目不斜视,只沉静道:“有些路看上去好走,可越往后越难。一些代价,我不是付不起,但他们不配。”
MKS给她的薪酬,可以让她出卖劳力,也能让她选择性地放下一点尊严。但要让她卖身,别说MKS,就算是top1的公司也不配。
叶飞觑她一眼,乖乖噤声。过了会儿,她想起些什么,又说:“听说CSC的总经理换人之后,整个风气都不一样了,就连以前那些一直高高在上的领导也平易近人了许多。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CSC。”
江予乔恍惚了两秒,这才说:“再看吧。”
不到万不得已,江予乔不想去招惹任何与时嘉琛有关的人和事。
结果半个月后,江予乔的直属领导,MKS销售总监关胜航喜气洋洋地通知包括江予乔、赵雨落在内的几位销售部人员,说初步谈下了与CSC船司的长期合作,晚上大家一起跟CSC的几位代表吃个饭,互相熟悉一下。
傍晚时分,关胜航把江予乔叫到办公室,对她说:“ZX的老肖那边,你现在可以暂时放一放,没必要跟那么紧。”
这话正中江予乔下怀,她点点头说:“好的,关总。”
关胜航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忽然问道:“ZX那边,你还没有超出公事范围的联系吧?”
江予乔很快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坦然道:“关总,您知道的,我注重业务能力多过人际关系。”
关胜航闻言,倒是笑了起来:“你跟小赵啊,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不过他也就是点到即止,没有细说,噤声一会儿又道:“如果能拿到CSC的底价,ZX最多算个备胎。今晚CSC几个主要领导都会来,你好好跟小赵学习学习,有些方面,其实你比小赵有优势多了,好好利用也算为自己的前途谋福利。”
江予乔笑着说知道了,走出关胜航办公室后,照样我行我素。反正她有业绩护航,再怎样,关胜航也不敢轻易开了她。
晚上的饭局就安排在城郊的西华会所,江予乔一下班就与叶飞一起过去。
到了地方她才知道,公司除了他们销售部这些人之外,还有几位常年在楼上办公室见不到人的老总也来了。
总经理老徐还特地带了几瓶珍藏的茅台。
叶飞咋舌,低声跟江予乔窃窃私语:“这是什么阵仗,对方得来多大牌面的领导啊?”
江予乔还没说话,一旁早已打听好消息的赵雨落轻飘飘说:“当然得跟我们领导的牌面不相上下了。”
江予乔垂下眼,下意识地想到了时嘉琛。可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这边一分神的功夫,包厢门口就鱼贯进入七八个人,老徐和关胜航已经迎上去寒暄。江予乔她们就保持微笑站在自己位子旁边。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听谈话,对方是销售部运价部的领导和手下骨干,但时嘉琛不在其间。
其中一人笑着对老徐说:“徐总,您还是让人把酒撤了吧。”
老徐和关胜航对视一眼,以为他们不满意。关胜航小心翼翼问:“老哥哥,您这是看不上?”
那人摆摆手,举起右手食指往上指了那么两下,这才说:“咱们时总,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中一把就烧到了公司的酒桌文化上。”
关胜航会意,心里嘀咕新来的老总不走寻常路,一边叫人把酒都换成了果汁和牛奶。
他这边刚布置好,众人入座,包厢门口就又进来一人。
时嘉琛将外套交到服务员手中,笑着跟一桌人道歉,说:“停车花了点时间。”
他的视线扫过江予乔时,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停顿。等他在主位坐下,席上才插科打诨地热闹起来。
没有了酒,在场的女士们都放松许多,几位中年男士无法借酒发挥,也就只好将话题围绕在工作上。
关胜航在江予乔和赵雨落之间衡量一番,最后点名江予乔讲讲公司经营的各大航线业务情况。
关胜航对席间几位领导说:“别看我们小江年纪不大,但业务能力却非常突出。全公司就她和她带的小组成员业绩数一数二,客户黏着度高,客诉率低。”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江予乔感觉时嘉琛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可她来不及辨别,由于被架上高台,只好顺着关胜航的话说下去。
她其实不太喜欢在这种场合发言,因为难免要斟词酌句,对现实情况做点艺术加工,同时还要保证接地气,不能让对方觉得她吹得太浮夸,不然就适得其反了。
说完之后,江予乔就觉得大脑有点缺氧。好在饭局后半段都是几位领导之间的较量,她便安心做透明人。
中间钟成均给她发来信息,问她下班了没。
江予乔就回给他一个定位,说在参加应酬。
钟成均说要来接她,江予乔想了想,回了个“好”字。
饭局结束后,叶飞挽着江予乔的胳膊往外走,快到大厅时,她回头看了眼,这才悄声说:“老大,你看今晚赵雨落脸都绿了,没办法嗲兮兮地跟几位领导喝酒,可把她憋坏了。”
江予乔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只说了句:“有些事放在心里就好。”
叶飞点头应下,想到些什么,又说:“不过CSC那位时总真的好帅啊,听说都三十三了,可看着还那么年轻,关键是一点都不油。其他领导往他身边一坐,都被衬成大庆油田了,看着都像跟他隔了一辈。”
江予乔不想提及时嘉琛,淡淡转移话题:“你男朋友知道你说别的男人帅,不会吃醋吗?”
“不让他知道就好了。”叶飞嘻嘻一笑,到了门口又说自己男朋友来接了,便跟江予乔拜拜,转身走了。
十二月的星城已经彻底入了冬,晚上更是湿冷交加。寒风吹过,江予乔缩了缩脖子,往胸前一摸,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低头打开托特包翻找。
包里也没有,她正要回包厢座位上看看,谁知一转头,却见大厅屏风后面走出个高大人影。
时嘉琛手中拿着一条白色兔绒女士围巾往门口走来。
江予乔一怔,忙回身望向大门外。正好钟成均的车缓缓驶近,最后在台阶下停好。
不等钟成均下来帮她开门,江予乔就快步上前,打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钟成均愣了一下,手还搭在驾驶座门把上,倒是笑了起来:“都不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江予乔从反光镜中瞥见时嘉琛在台阶上停住脚步,视线似乎望着她的方向。
她别过脸,朝钟成均弯了弯嘴角说:“我都快冻死了,哪考虑得了这么多,赶紧走吧。”
钟成均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饭局结束后,江予乔没去洗手间补妆,因此口红早已脱落,此时唇上只有最原生态的浅粉,在暗色的光线中显得分外诱人。
钟成均眸色晦暗,终究没忍住,倾身过去。
江予乔蓦地屏住呼吸。
车外的夜色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凝固。
第10章 眼不见为净
因为在会所门口,钟成均只是短促地触碰了一下江予乔的双唇。
他的唇离开时,江予乔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以及迟到的面红耳赤。
只是,她心里清楚,这些反应更多的是因为时嘉琛在外面。
她不知道时嘉琛是否能看清车内的细节,但车窗上突然交叠的身影,应该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而对于这个吻本身,江予乔只觉得是两片生肉碰在一起,不讨厌,但也没有特别心动,一切都像是走流程。
这么一想,她就不自觉地对钟成均生出许多愧疚来。
但钟成均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心不在焉,整个人的情绪也比刚才高涨许多,嘴角挂着笑,伸手将暖气调高几度,这才重新踩下油门。
刚才的饭局消耗了江予乔大量精力,车内暖气熏着,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昏昏欲睡。
路口等红灯时,钟成均侧头看她一眼,说:“累了?”
江予乔点点头,嗯了一声。
钟成均伸手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想了想说:“等我们结了婚,你就辞职吧。明年我就三十岁了,我妈一直催着抱孙子,正好满足她的心愿,你也不用继续在外面受累。”
江予乔瞌睡一下子醒了。
她怔了两秒,而后才看向钟成均,斟酌着说道:“我们才交往多久,你就想到结婚的事了。”
钟成均倒是不理解了,看着她说:“你们女孩子可真奇怪。交往的时候,男方对结婚只字不提,你们觉得男方不想负责。提了结婚,你们又嫌太快。你们女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江予乔眨了眨眼,默了几秒,一本正经说:“成均,‘女孩子’不是一个固有的物体,而是一个个不同的鲜活个体。你该关注的不是‘我们女孩子’在想什么,而是我在想什么。”
钟成均一直觉得她温顺,说话总是轻轻柔柔。可这会儿尽管她语气依然轻柔,但他总觉得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攻击性。
不明显,也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泼辣,而是绵里藏针,让人觉得她的温顺只是表象,是因为不在乎。若遇到她在乎的东西,她必定据理力争,并且有很大把握让自己位于不败之地。
刚才那个吻带来的满足感稍稍淡去,恰好前面红灯转绿,钟成均收回手放到方向盘上,低声说:“好,我知道了。”
随着车子重新启动,暗夜的流光在车内一次次滑过。
江予乔借着昏暗的光看了钟成均一会儿,想了想,又解释:“我没有上纲上线的意思。”
钟成均嗯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
江予乔又无声看他几秒,张了张嘴,最后选择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幸福里小区对面停下。
江予乔正要解安全带下车,钟成均忽然伸手拉住她,说:“予乔,我比你大四岁,都说三岁一个代沟,我们之间差一点就有一点五条沟了。有些方面我可能跟不上你的思想,我会努力,但你也要体谅我,好不好?”
江予乔抿抿嘴角,这才朝他点点头,浅浅一笑:“好。”
钟成均倾身抱她,鼻尖嗅到她颈侧清淡的香气,像是某种沐浴露的味道。
江予乔下意识地拧眉,却只是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并没有推开他。
钟成均抱了她一会儿,放开后,将她散落颊边的长发勾到耳后,动情道:“予乔,我会对你好的。”
江予乔也不知怎的,觉得压抑,胡乱点头之后,便别开眼说:“我要上去了,不然我闺蜜该打电话找我了。”
钟成均笑了一下说:“好,到家发我信息。”
江予乔忙开门准备下车,不想钟成均又想起些什么,叫住她:“下周六我一同学婚礼,你跟我一起去吧。”
江予乔没有一下答应。
钟成均笑道:“就是以前读研的同学,一起见见吧。”
江予乔这才点了一下头,应了声好,匆忙下车走了。
回到家后,她还没来得及跟咬着牙刷在客厅晃的姚曼莉打招呼,便直接冲进了洗手间。
站在洗手台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慌乱、逃避,唯独没有羞涩和欣喜。
江予乔对着镜子沉出一口气,不知所措地拍了拍额头。
姚曼莉这时候晃进来,站在她身边吐掉牙膏沫子,这才慢吞吞说:“你干嘛呀,我还以为你急着上大号呢。”
江予乔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饭局有点累。”
姚曼莉看到她淡淡的黑眼圈,点点头说:“我看你最近是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江予乔顺手拿过牙杯接水,又拿出电动牙刷挤上牙膏,放进嘴里刷起牙来。
姚曼莉瞪大了眼睛:“怎么,饭局上有大蒜还是有韭菜?连妆都没卸就刷上牙了。”
江予乔轻轻踢了她一脚,含糊道:“保护牙齿,从细节做起,看牙贵死了。”
刷完牙后,江予乔又接到几个工作电话,她一一处理好。
洗完澡出来,发现微信上多了好几条未读信息,她打开看,除了工作,还有钟成均的日行晚安。
全部回复完毕后,她才点开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那个头像。
是时嘉琛,他居然没有删掉她。
江予乔咬了咬下唇,一时心情复杂。
时嘉琛的信息内容只有一张照片,是她的那条白色围巾。
江予乔看了会儿,随即退出微信回到手机主页,胡乱地将桌面左右滑动。
最后,她打开微博热搜,不管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她都点进去看,还翻了好一会儿网友评论。
等看到眼睛酸痛,大脑麻痹,她才重新点开微信。
距离他发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盯着他的备注看了好久,这才点开他的个人详情页面,将备注中的“蝴蝶先生”改成了“CSC-时总”,分进工作组。
做完这些,她回到聊天页面,打字:“不要了,帮我扔了吧,谢谢。”
时嘉琛按灭屏幕,抽完最后一支烟,终于将车子开出狭窄的林荫道。
从幸福里小区门口经过时,他侧头朝大门看了眼,随后一脚油门,车子加速离去。
时嘉琛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詹子秋那儿。
詹子秋出了院,脚却还没好,单腿蹦着给他开了门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你要不找个女朋友吧?你这样三天两头来我家,别人还以为我们是那个,很影响我行情的。”
时嘉琛连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走到客厅。
偌大的电视屏幕上停着魂斗罗的画面,他拿起手柄操作起来,打得又准又狠。
詹子秋在旁边看了会儿,抱起双臂说:“你不对劲。”
时嘉琛侧眸瞧他一眼。
詹子秋问他:“女人还是工作?”
时嘉琛不答。
詹子秋了然道:“那就是女人。”顿了顿,问他,“谁啊?我认识吗?”
时嘉琛捞过另一个手柄扔他怀里,说:“打盘双人的。”
詹子秋觑觑他,识趣地没有再问。
打到一半,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说:“诶,李希诺给你发婚礼邀请函没?”
最近事情多,时嘉琛回想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詹子秋笑了起来,有点看好戏的意思:“你说李希诺是不是给你示威呢?大学那会儿她追了你整整四年都没成,现在结婚了还故意给你发个帖子。我听说她老公挺厉害,还沾点红色背景。”
时嘉琛神色未变,淡淡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幼稚。”
詹子秋被他气到,哼哼着说:“行,你不幼稚。你不幼稚你还为情所困。”说到这里,他又惦记起那个让时嘉琛苦恼的女人来,追问,“谁啊,都是兄弟,你就跟我说说呗。”
时嘉琛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你这嘴有多没谱,你自己不知道?”
这话一说,空气里倒是蓦地安静下来。
两人大约想到了一处,詹子秋给自己扇了个嘴巴子,说:“怪我多嘴。”
时嘉琛默了一会儿,才沉声说:“行了,都过去多久了,也是话赶话赶上了。”
詹子秋瞧他一眼。
客厅里没开灯,时嘉琛脸上映着电视屏幕上变幻的光,莫名地多了几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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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江予乔收到了一个快递,看着鼓鼓囊囊的就知道不是工作文件。
她一边心里嘀咕最近没在网上买东西,一边拿美工刀拆了。
快递袋刚撕开一个口子,一团毛茸茸的面料就从里面露出来。
江予乔一怔,恍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什么。
她愣愣地看着尚未完全从快递袋里拿出来的围巾,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晚饭局后,时嘉琛拿着围巾出来找她。
江予乔忽然有些烦躁。
她不知道时嘉琛是不是故意跟她唱反调,明明让他扔掉的东西,还要转寄给她。
她心头一下子乱成一片,恰好叶飞拿着几份文件过来给她看。
江予乔便借着跟叶飞搭话的间隙,将围巾又塞了回去,可也不知怎么回事,脸却莫名地红了。
过了一会儿,连后背都热烘烘的。
好不容易等叶飞离开,江予乔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身上的温度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只是看着手里的快递袋,她突然又恼火起来,总觉得自己又被时嘉琛拿捏了。
就这么来回纠结了一阵,江予乔干脆随手拉开抽屉,将围巾连带快递袋一起塞了进去。
眼不见为净。
第11章 一个满是尖刻,一个满腔……
好在当时虽然恼火窘迫,但工作一忙起来,江予乔就把这事暂时放在了脑后。过了几天,干脆连想都懒得去想。
隔周周六,江予乔与钟成均一起去参加婚礼,钟成均是男方的同学,在门口签到送上礼金后,就去了男方亲朋的桌子。
落座后,钟成均向江予乔介绍:“我这同学活了小三十年没谈过恋爱,一下找到个比他大三岁的,非说找到了真爱,这就结婚了。”
江予乔弯了弯嘴角:“挺好的,真爱难得,而且三岁也没差很多。”
钟成均点点头说:“嗯,现在不都流行姐弟恋?我看网上很多女孩子都说要找小狼狗小奶狗的。”
江予乔瞧了他一眼,觉得意外。他不是个爱说网络词汇的人,平时也不像经常上网冲浪的样子,对一些流行语更是不了解。
钟成均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没办法,女朋友比我年轻那么多,再不与时俱进,我就跟不上女朋友的脚步了。”
江予乔心中微动,笑着拍了一下他胳膊。
钟成均看着她,难得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娇嗔。这倒让他真正地意识到她不过二十五六岁,之前的相处中,未免表现得太过稳重了。
现在这样,倒是轻快许多,叫他也莫名地生出些成就感,像是一只紧闭的蚌终于被他撬开了一丝缝。
婚礼尚未正式开始,仍有宾客陆续入场。江予乔低头回了几条工作微信,没注意周围的人来人往。
不过等她脖子发酸,抬起头放松的时候,有两个人走向女方亲友那边,虽然只看见侧影,但她还是认出来了,其中一个是时嘉琛。
她想再次确认,但那边两人已经坐下了,正好背对着她。
钟成均见她望着远处发呆,在她耳边问:“看见熟人了?”
江予乔回神,摇了摇头,心中却感慨缘分的玄妙。
她与时嘉琛刚分手那会儿,几乎每天都在“想去找他”和“永远不想见到他”之间反复横跳。有时她还会想,就让她在哪个转弯的路口遇到他吧,即使会被他推开被他嘲笑,她也要扑进他的怀里,重新感受他的体温。
可理智占上风后,她又会告诫自己,事关尊严,不能这么没出息。
后来时间长了就没这些情绪了,对什么都淡淡的,但依然抗拒新的恋爱。等时间再长点,江予乔也记不清具体是一年还是两年,新生活才真正地重建好了。
可是,她还没在新生活里徜徉多久,就重遇时嘉琛。
江予乔也说不上什么心情,只觉得这段时间,时嘉琛的浓度过于高了,让她有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婚礼正式开始。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上的新郎新娘吸引,司仪卖力地调动着现场气氛,来宾们或欢呼或鼓掌,热闹无比。
一套流程下来,就到了扔捧花的环节,未婚的年轻男女们都挤到前面,摩拳擦掌地准备蹭蹭喜气。
江予乔原本坐着没动,但钟成均拉着她往前面走,笑着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江予乔只好跟上他的脚步,结果好巧不巧,新娘背过身将捧花往后一抛,捧花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随后就稳稳当当地砸进了江予乔的怀里。
不等她反应过来,司仪已经大跨步冲到她跟前,喜气洋洋道:“恭喜这位美女!请问美女有男朋友了吗?”
众人的目光随即落到江予乔身上。
坐在位子上的詹子秋突然拍拍时嘉琛胳膊,诧异道:“嘉琛,你看那个美女,像不像你那个小女朋友?江……江……”
他“江”了半天,没“江”出个所以然来。
时嘉琛面无表情地看着江予乔,没有搭理他。
江予乔没说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钟成均一眼,这才笑着点点头。
时嘉琛抿了抿嘴角,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没再看她。
司仪情绪饱满地夸了些郎才女貌之类的话,最后问了个大家喜闻乐见的八卦:“帅哥美女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江予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钟成均笑着答道:“快了,不会超过明年。”
时嘉琛放下杯子,耷拉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由司仪带头,现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在欢呼声中,司仪又说了些好彩头的话,这才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带到新郎新娘身上。
江予乔抱着捧花回到座位,钟成均明显比她高兴很多,笑着说道:“等我们结婚,我一定给你一个比这还盛大的婚礼。”
江予乔弯弯嘴角,却没了来时的轻松。
等新郎新娘敬完酒,她起身去上洗手间。
出来到外面洗手台洗手时,却发现洗手台前还站了个人。
那人抱着双臂斜倚着黑色洗手台沿,微微垂着头,眉心微皱,视线落在地板上的某处,却没有聚焦。
江予乔脚步一顿,想退回去时,时嘉琛已经抬眸朝她看过来。
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江予乔滞了两秒,走过去打招呼:“时总。”
只有两个水池,她站在时嘉琛旁边的水池前,低头摘下手表,放到黑色大理石台面上,伸手到水龙头下。
余光看见时嘉琛站直了身子,单手抄袋,看样子像是有话跟她说。
江予乔心头一凛,洗完手戴手表时,终于听他开口:“真的打算明年结婚?”
江予乔脑中嗡地一下,自重逢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极为浓烈的情绪。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或许是觉得他僭越冒犯,或许是不愉快的过去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重新把她刺痛。
江予乔下颔紧了紧,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如常。
“时总,这是我的私事。”
她说完,便绕开他往门口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又听时嘉琛在身后说:“我不是干涉你的私事,只是……”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哪怕只是从相识一场的角度,还是希望你认真考虑结婚的事,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
江予乔停下脚步,他心平气和的话却在她心头留下一个个针刺般的痕迹。
当年的他也是这样平和地看着她歇斯底里。
江予乔深吸了一口气,勉力控制,不让自己失去冷静。
她回头看向他,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云淡风轻,是与当年全然不同的成熟与亭亭:“怎么,你也年纪到了,终于走到油腻爹味男这一步,开始指点前女友的生活了?”
时嘉琛胸口微动,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平静道:“乔乔,我们说的不是同一回事。”
江予乔像被踩到尾巴,终于无法克制地提高声音:“别叫我‘乔乔’!”
时嘉琛耳中嗡地一声,眼睫几不可察地翕动几下,半晌没说出话来。
江予乔却想起了那条被他寄回来的围巾,那个没有被他删掉的微信。一切的一切,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细线,系着她的心脏,如跳木偶戏般,七上八下地律动。
她的胸腔里擂起了鼓,大脑嗡嗡声一片,从额头到后脑勺一圈都像是被上了紧箍咒,一次次地炸裂,一次次地勒紧。
江予乔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声音因为刻意压制而显得细碎又艰涩:“那天我跟你说过没有历久弥新的爱和恨对不对?可是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十年怕井绳’。你知道对我来说,每次看见你的感觉是什么吗?”
时嘉琛注视她良久,最后说:“不知道。”
江予乔扯扯嘴角,像是自嘲:“不知道是吗?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是恐惧、是心有余悸、是丢脸。只要看见你,我就会想起过去的我有多蠢;只要看见你,我就想起那时的我满脸被生活欺负了的样子,有多可怜。我像条可怜虫一样,恳求你跟我结婚,而你,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用冠冕堂皇的话术跟我说着你不结婚的理由。我想起来就觉得羞耻。”
“时嘉琛,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垃圾。我早该想到,年近三十的男人跟刚出校门的小姑娘谈恋爱是为了什么。因为好骗,因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脸皮薄,在感情里根本不好意思保护自己的利益。又便宜又蠢又好控制的小姑娘,换我是你,我也上!”
时嘉琛的眸光暗下去:“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样定义我。”
江予乔盯着他的双眼,在触及到他暗淡的眼神时,微微一怔,而后别开视线。
心口却涌起更为复杂的酸涩,倒不是全然为了自己,或许也是为他。
江予乔突然厘不清自己的想法。
片刻,她又像是不服输般,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我没有定义你,我只是陈述你。”
她说着,像是重新占领了制高点,回眸看他:“我已经开始我的新生活了,也学会了怎样保护我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你勾勾手指就能开心半天的蠢货了。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表现出任何藕断丝连的样子。”
时嘉琛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可解释的话三年前就已经说过,最后全部被她当做他的“话术”。
话术,仅此而已。
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却觉得浑身被车轮碾过,埋藏在时光里的伤口再一次被揭开,在他身体深处溃烂。
富丽堂皇的酒店,连洗手间也充满着低调的奢华。
可空气却是沉寂的,宛如肃穆的审判室。
江予乔胸口起伏的幅度逐渐减小,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伤人的话发泄出去后,突如其来的愧疚与懊悔又占据大脑。
她看了时嘉琛一眼,觉得在这一刻,她像是被割裂成两个,一个满是尖刻,一个满腔柔情。
更可怕的是,这两个她在不断地融合分裂,融合分裂。
江予乔觉得自己快疯了,视线被眼底涌起来的热意冲到模糊。她晃神几秒,而后决绝地转身,想要离开这个挖开她结痂伤口的地方。
却不想刚转身,就对上了钟成均错愕的视线。
第12章 盖世英雄
江予乔脚步一顿,身体本能地往后一倾,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也不知道钟成均听到了多少,下意识地想解释点什么,但又觉得男欢女爱再加上过去这么久了,似乎也没解释的必要。
就这么纠结的一阵功夫,落在两个男人眼中,便成了进退两难。
时嘉琛于心不忍,率先上前与钟成均打招呼:“钟总……”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被钟成均打断。
钟成均疏远但不失客气地说:“时总,我跟予乔来参加同学婚礼。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
说话间,他朝江予乔伸出手,叫了她一声:“予乔。”
江予乔回神,滞了两秒,走到他身边。
钟成均顺势揽住她的腰。
时嘉琛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停顿两秒,而后轻描淡写地看向钟成均,抬抬嘴角,说:“是巧,我跟新娘是大学同学。”
钟成均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说:“那我们先走了,草坪上还有个小仪式,我来找予乔一起过去。”
时嘉琛说:“好。”
江予乔尚未来得及从纷乱的情绪中回过神,就已经被钟成均带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走到草坪上,不远处立着花团锦簇的拱门,黑色礼服的西洋乐队演奏着悠扬的乐曲,铺着白色桌布的长餐桌上放着精致饮品点心,宾客们在草坪上来回穿梭,新人被簇拥其间,阳光朗朗,笑意盎然。
人群越来越近,江予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成均,我……”
钟成均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脸上依然保持着浅淡笑意,不时朝经过的人点头示意,声音被弯起的双唇挤扁:“予乔,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江予乔回神,调整好面部表情,到了新人跟前,已经面带微笑。
钟成均与新郎寒暄,将她介绍给新郎认识,随后两人又在新郎的介绍下,一起跟新娘李希诺打招呼。
李希诺说着话,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多打量了江予乔几眼。
江予乔有心事,开始还没发现,被看的次数多了,才反应过来,直直地朝李希诺望过去。
李希诺也不怵,笑着说:“你真漂亮,不去做明星真是可惜了。”
江予乔弯弯嘴角:“谢谢。”
钟成均似乎很乐意自己的女朋友被夸漂亮,笑道:“做明星太辛苦了,抛头露面不说,还要被人评头论足。我们予乔不吃那个苦,等结了婚,就让她在家做全职太太。”
江予乔嘴角一僵,碍于场合,没有多说什么。
这边正聊着,时嘉琛打着电话从不远处晃过。
李希诺看见他,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
时嘉琛望过来,微微点头,挂断电话后才朝这边走来。
江予乔与钟成均之间再一次出现了诡异的尴尬,这种尴尬在时嘉琛走到跟前时达到顶峰。
李希诺挽着新郎的手介绍时嘉琛:“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大学追了四年都没追上的男人。怎么样,我当年的眼光还不错吧?”
新郎跟时嘉琛握完手,笑着拍拍李希诺手背:“你现在的眼光更好。”
李希诺没忍住笑出声,朝时嘉琛抬抬下巴,得意道:“听见没有,我老公给我撑腰了。”
时嘉琛屈指挠了挠眉梢,做出一副讨饶的样子,笑道:“你现在春风得意,就别损老同学了。”
说话间,他目光转向江予乔和钟成均,顿了顿,才朝两人微微点头示意。
钟成均的手一直搭在江予乔的腰上,见状便还了个礼。
李希诺的视线不由在时嘉琛和江予乔脸上来回转了几圈,恰好有其他宾客过来道喜,她才暂时将注意力转移了。
之后就是钟成均说的小仪式,来宾们各自坐在排好的椅子上,观看新郎新娘在神父的见证下宣誓。
等仪式结束,婚礼才真正进入了尾声。江予乔和钟成均没有久留,接过新人派人送来的伴手礼,便起身随着一波人离场了。
时嘉琛也要走,给身残志坚、打着石膏还到处社交的詹子秋发了条信息。
詹子秋搞了个游戏公司,今天的老同学里有人做游戏开发,他就忙着打招呼去了。
时嘉琛刚离开座位,李希诺亲自拎着伴手礼追上来,调侃道:“时总拨冗参加我的婚礼,还送了个大红包,怎么也该拿点纪念品回去啊。”
时嘉琛回身,接过礼盒,笑着说:“差不多行了,不就是当年我眼拙,拒绝了你吗?”
时过境迁,李希诺想起往事也只觉得有趣,感慨道:“也是,起码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有不喜欢还故意吊着。”
从她嘴里听到“正人君子”的评价,时嘉琛倒是意外了一把。可随之,又生出些莫名的酸涩。
李希诺见他神色有异,觑他一眼,打趣道:“干嘛,不会想起‘匆匆那年’,后悔拒绝我了吧?”
时嘉琛回神,单手抄袋,笑道:“别,我怕你老公找人打我。”
李希诺忍不住笑出声,手背贴贴脸颊,一副幸福中的模样。
过了会儿,她想起些什么,说:“诶,刚刚我老公同学那女朋友,我怎么看怎么眼熟,名字也熟。当初你那个小女朋友叫什么来着?”
时嘉琛装糊涂:“你说哪个女朋友?”
李希诺啧了一声:“你不是一共才两个,装什么?”顿了顿,她又说,“当初你拒绝我的时候,说什么你要的爱情是两个独立的人发自内心互相欣赏、互相爱慕。我当时就想,这王八蛋是不是拐着弯骂我‘妈宝女’呢!”
时嘉琛垂了垂头,自嘲一笑。
李希诺说:“后来读研那会儿你跟苏半夏交往,我一看苏半夏身上那股‘我独自美丽’的劲儿,立马心服口服。谁知过了两年你们分手,再往后你就找了个小八岁的,我当时就跟姐妹们吐槽,说男人啊,别看他在学校时爱情观有多圣洁,上了社会都一个狗样子。”
时嘉琛神情淡淡,眼神晦暗不明。
李希诺想起些什么,又好奇道:“不过听说这个分手后,你已经空窗三年了?”
时嘉琛笑说:“拼事业,没时间。”
李希诺还想说点什么,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递上一只手机说:“在座位上捡到的,五排三座。”
时嘉琛与李希诺不约而同地顺着工作人员指的方向望过去。
李希诺“哎”了一声,转头对时嘉琛说:“你说巧不巧。”她将手机来回翻转,看到保护壳后面印着的狐尼克,又笑道,“小姑娘还喜欢动物城。我让我老公联系他老同学,还是你给送过去?”
时嘉琛接过手机,说:“不劳烦你老公。”
李希诺不由多打量他几眼,忍不住问:“你到底是真纯情,还是孟浪爱找刺激?”
时嘉琛说:“你就当我是后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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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乔坐在钟成均车上,两人沉默了一路,钟成均连音乐都没开。
江予乔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说点什么,想了会儿,便开口:“他是我前任,交往过将近两年,分手已经三年了。”
钟成均呼吸一滞,而后慢慢沉出一口气。
他指尖点了点方向盘,目视前方,过了会儿,他舌尖抵了抵下颚,问她:“所以第一次在日料店介绍你们认识的时候,你们……”
他像是觉得好笑,扯扯嘴角,没再说下去。
江予乔看他一眼,平和道:“本来以为只是一面之缘,之后不会有交集,所以没跟你说。”
钟成均道:“后来在医院我还问过你。”
江予乔没再吭声。
车内气氛降至冰点,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成均才再次开口:“我不是介意你有前任的意思,我只是……”
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唇,而后又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他徒劳地轻拍了两下方向盘。
若是只知道她有前任却不见其人,他便只觉得有些许遗憾。可是现在,一个真实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甚至哪怕从同性的角度看,对方各方面条件都是出类拔萃的。
钟成均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如鲠在喉。
江予乔扭头看向窗外,车子正经过一片商贸区,旁边就是一家商场。
她想了想,低声对钟成均说:“曼曼让我给她带支护手霜回去,前面公交站你把我放下吧,等会儿我自己坐车走。”
钟成均沉默两秒,最后应了声好。
车子在公交站停下,江予乔戴好口罩,拎着包下车。
钟成均跟她告别时,看了眼外面的天气。
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这会儿突然堆积了厚厚的云层,太阳不见了踪影,冷风一阵阵地吹起来,看样子是要下雨。
他有心让她回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需要整理一下心情。
就这么纠结的几秒钟,江予乔已经穿过公交站广告牌之间的间隙,走到里面的小道上去了。
正好后面有公交车进站,钟成均打起转向灯,重新回到主路上,被车流推着往前开去。
江予乔到了商场入口,见保安在查健康码,低头从包里找手机。可包里纸巾、口红、粉饼、眉笔都在,偏偏没有手机。
她心里咯噔一下,又摸外套口袋,还是没有。
江予乔不知自己手机是落在了钟成均车上,还是掉在婚礼酒店了。在这个没有手机寸步难行的时代,她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好找保安求助。
她借保安手机拨通自己号码,没关机,耳边“嘟”声不断,但也没人接。
就在江予乔快绝望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嘟”声停了,耳边一片空寂,隐隐可听到那人的呼吸声,似乎是个男人。
江予乔呼吸微滞,试探道:“成均?”
对方呼吸声停顿了一下,几秒种后,才沉声说:“是我。”
江予乔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远处天空,黑云压了下来,滚滚云层在劲风中卷涌而来。
不一会儿,一滴雨落在了她脸上。
电话那头的时嘉琛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问她:“在哪儿,帮你送过去。”
江予乔把手机还给保安没多久,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正好商场门口的广场上,有个移动公司做活动的棚还没来得及收,她便躲去棚下。
耳边尽是雨点打在棚布上的噼啪声,外面下大雨,棚沿滴滴答答地下小雨。
江予乔鞋子被地上溅起来的雨点打湿,就往中间站了站。抬眼望出去,雨幕模糊了视线,行人撑着伞来去匆匆,湿漉漉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1.5倍速。
不多时,冷风又卷起雨丝吹进棚里。
江予乔搓搓胳膊,把被风吹到眼睛前的长发勾到耳后。头发沾了潮气,变得湿湿黏黏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盯着自己脚尖发呆时,一双鞋背沾着泥水的黑色皮鞋大步迈入她的视野,略显慌乱地朝四周转了一圈,最后在她眼前停下。
棚顶嘈嘈切切的雨声更大了,盖过了她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见时嘉琛撑着伞轻喘着,浑身带着水汽,黑色西装肩上的面料被雨打湿了一大片,显出更深沉的黑。
他目光湿润,紧锁着她。
在嘈杂混乱的雨幕中,有种盖世英雄的错觉。
第13章 定义好关系就能自在……
时嘉琛递给她一把透明的EVA伞,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带伞,车上只有一把我自己用的。正好停车的地方有个阿姨卖伞,顺手买了一把。”
他说完,抿了一下唇,大概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有解释的嫌疑,反倒显得刻意。
江予乔没接伞,只搓着胳膊,平静看向他说:“我的手机呢?”
时嘉琛顿了顿,撑伞的那只手分出小指勾住透明伞,这才单手在口袋里一摸,过了会儿,眼中闪过些许尴尬。
他重新看向江予乔,而后偏了偏头,说:“忘在车上了。”
江予乔沉默,想叫他帮忙拿过来,但又觉得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她这个要求未免得寸进尺。
可转念又往不堪的地方想,他为什么连买伞都记得,偏偏就把要给她送过来的手机忘在了车上。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时嘉琛沉声说:“雨下太大,怕你进不去商场,又找不到地方躲雨,急着赶过来,谁知道忙中出错。”
江予乔一怔,莫名心虚,飞快别开视线不再看他。
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广场上飞奔躲雨的人几乎没了,只剩零星几人或从商场出来,或要进去商场,撑着五颜六色的伞,一脚深一脚浅地小心避过几块破损的砌块地砖,在不同的方向来来去去。
世界仿佛重新慢了下来,混沌在天地间的滂沱大雨,像是将世间一切拘在一起的牢笼,又像把人遥遥分隔的深渊。
江予乔抿抿嘴角,朝他伸出手去,说:“我跟你去……”
话没说完,听见他的声音同她一块儿响起。将自己的音轨剥离之后,她才听出来几个字:“我帮你拿……”
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住。
江予乔滞了两秒,还是朝他伸手,说:“麻烦把伞给我吧,我跟你去车里拿,不用麻烦你冒着雨来回跑了。”
时嘉琛点点头,应了声好。
江予乔撑开伞,从伞柄到伞骨都过于纤细,看着像是随时会在风雨中翻车的样子。
她正要举着伞走出棚子,不想时嘉琛忽然从她手里抽走伞,又将自己的黑色防风伞塞给她,说:“买的时候没注意质量这么差。”
江予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时嘉琛已经转身走了。
他身影高大,于他而言,那把狭小纤细的透明伞未免太委屈他了,没走几步,江予乔便瞧见伞珠上滚下来的雨水全都滴落在他背上。
江予乔盯着他宽阔的后背看了会儿,这才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过了会儿,时嘉琛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江予乔怔了怔,下意识说道:“我没跟丢。”PanPan
时嘉琛这才回身,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倒是想起以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他总觉得江予乔过于懂事。每次约会,她总要主动承担部分支出;他送她礼物,她过几天总能还个等价的给他。
也正因此,她从来不收超出她消费能力的礼物,甚至在他有次节日送她奢侈品时,被她义正词严地教育:“这只包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小意思,但对我而言,已经抵过我三个月收入了。更何况,我每天上下班,又挤公交又坐地铁,背着这只包,只会让我觉得我配不上它。”
他只好作罢。
交往时间再长点,他又发现江予乔这人特别能忍,痛了难过了都不吭声。一开始他以为她是心大,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个小心眼子,有时候沉默,不过是她小心翼翼的试探。
就像有次一起去民俗街玩儿,正值周末,街上人头攒动。时嘉琛走得快,没顾上她,过了会儿回头才发现她不见了。
他忙回过去找,走了好一阵才发现她站在一个店铺的台阶旁,正苦着脸低头揉小腿。
时嘉琛走到她跟前,她才反应过来,抬头可怜巴巴地望向他,说:“你回来啦。”
时嘉琛顿时无语,问她:“走不动了为什么不说?”
江予乔垂着头没吱声,过了会儿,她凑上来勾勾他的手指,低声说:“你不要生气嘛……”
时嘉琛就说:“我不是生气。”
江予乔闻言,便抱住他的腰,抬头望着他,委屈巴巴道:“你都不知道,我看你越走越快有多难过。我怕你把我丢了,明明你说过会一直牵着我的。”
热恋时,小作怡情;分手时,连小作都会成为裂痕的根源。
刚分手那会儿,时嘉琛每每想起这些细节,总会遗憾和后悔,不该无条件纵容她的。可是荷尔蒙占据大脑的时候,哪里考虑得了这么多。
等分手的时间长了,种种情绪淡去,理智回归后,他又觉得有些事是冥冥之中注定,否则怎么会有“谈恋爱”这种过程。
谈恋爱的最终目的,从来不是为了绑定两个人的一生,而是在一次次对彼此的探索中,完成自我的修炼,再确定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不过,现在这样与江予乔一前一后地走着,时嘉琛倒生出个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的奢望。
即使以前的他们挤在一把伞下,而现在的他们之间,隔着好大一段距离。
到了车边,时嘉琛倾身从中控台上拿出手机递给江予乔。
江予乔接过,道了声谢,想走,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
时嘉琛也没动,就这么垂眸看着她,目光也像被雨水打湿,带着些欲言又止的黏稠。
不远处的马路上传来悠长且刺耳的车鸣,混在仓促的雨声中。停车场旁边的小道上,有阿姨叫卖着雨伞雨披。再过去就是一片饭店小吃街,因为是下午打烊时间,纵横交错的小弄堂在雨中显得格外冷清。
江予乔胸口微动,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
她斟酌着语句,许久,才对上时嘉琛的双眸,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说:“时嘉琛,刚才酒店洗手间里说的那些话,对不起。”
时嘉琛几不可察地倒吸了一口气,而后顿在那里。几秒种后,他才缓缓呼出,扯扯嘴角,说:“没事。”
江予乔别开眼,看向马路上来往的车流,睫毛轻轻翕动,过了会儿才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那样不堪的人,毕竟当初的快乐是真的,感受到的温柔和真诚也是真的。只是想起这段感情,难免还是有些不甘和不忿,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以只好迁怒你了,挺卑鄙的。”
她站在伞下,黑色的雨伞遮住了一些光,她的眼神便显得神秘起来。
时嘉琛以前就觉得,她的身体里有一个谁都无法涉足的小世界。很多时候,他都选择尊重她的世界,但偶尔他也会好奇,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他喜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标准的杏眼,带着欲语还休的味道。如今她成熟了些,目光流转间就多了些不自知的妩媚。
时嘉琛默了片刻,说:“在你说这些话之前,我也一直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或许,我们彼此彼此吧。”
他的黑色幽默让江予乔难得扯了一下嘴角。
她沉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看向时嘉琛,想了想说:“以后我们就当躺列的网友吧。大家也算同行,今后难免还会遇到,提前定义好关系,设好距离,也免得到时候谁都不自在。你觉得呢?”
时嘉琛舔了舔双唇,隔着雨幕,眯眼遥望远处。过了会儿,他单手抄袋,收回目光看向江予乔,说:“定义好关系就能自在?”
江予乔心口一滞,眼底稍稍滚烫,歪了歪头,用商量的语气说:“总不能,我们之间有一个直接转行吧?谁也没必要为了感情的事,毁掉自己的积累,不是吗?”
时嘉琛心知她想岔了,一时却又说不出解释的话来,只咬了咬上唇,极轻地叹出一口气,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江予乔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点力,不小心按到开关键,屏幕亮起。
她余光扫到,又重新按了一下,熄掉屏幕。
江予乔说:“那就这么决定了,达成共识。”
时嘉琛看着她说:“好。”
两人都没再说话,周遭的嘈杂声仿佛也一下子远去。
过了好一会儿,时嘉琛才像是刚反应过来,朝自己车子摆了摆头,说:“走吧,雨太大,我送你回去。”
江予乔回神,退了一步说:“这里有公交车直达我住的地方。”
时嘉琛微微一顿,说:“也好。”
江予乔点点头,嗯了一声,原地滞了两秒后,便重新戴好口罩,转身朝公交站走去。
正好有车子进站,江予乔也没看清是哪一路,便匆忙地收了伞走上去。
时嘉琛在后面望着她,直到车门关上,公交车缓缓汇入车流,看不见踪影。
第14章 家里小朋友
江予乔上车后,在倒数第二排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大脑逐渐变得空旷。
她扭头望向窗外,因为前面红灯刚刚转绿,旁边车道上的车流开始缓慢地挪移。绿化带里头的内道上,电瓶车往来穿梭着。
江予乔没有焦距地望着一个黄制服黄头盔的外卖小哥驰骋而过,忽然心脏猛地一跳,紧接着浑身的血液都向头顶涌去。
她握紧前面椅背,想起时嘉琛刚才那句“定义好关系就能自在?”。
江予乔面颊发紧,情绪突然被这句话密密实实地包围攻讦,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酸涩、疼痛、厌恶、逃避……以及那昙花一现的甜蜜,太复杂,太无解了。
她想起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剧情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里面有句台词却在这时清晰地浮现
——靠近他,就靠近了痛苦;离开他,就远离了幸福。
胸腔底下狠狠一颤,江予乔觉得于她而言,后半句不至于这么夸张,但每当想起他,她还是会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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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嘉琛坐进车里后,没有立刻就走。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隔着挡风玻璃上流淌的雨帘望向前方。
雨水模糊了视野,耳畔是车顶雨点坠落的闷响。
他忽然想起自己与江予乔的第一次接吻,也发生在这样一个雨天。
其实那晚看完话剧把她送到小区楼下,他就想吻她。微风徐徐的夜晚,喧嚣却不失浪漫的人间烟火,太适合接吻了。
只可惜,他当时想到了她家里的情况。
倒不是嫌弃她的家境,毕竟他对感情和未来的要求,从来都是两个人各自独立于原生家庭,构建新的亲密关系。
只是,像她这种家庭结构出来的孩子,尤其是作为姐姐的女孩,多少都会有些缺爱。
缺爱算不上什么性格缺陷,只不过在建立亲密关系这件事上,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
与其说时嘉琛不想在这时吻她,倒不如说他不敢吻她。他怕在往后的相处中,他无法给予她想要的那种爱,更无法填补她从小到大在“爱”这方面的缺失。
也是凑巧,这晚之后没两天,他就去香港出差,与江予乔的联系就停留在了微信上。
她会在微信上跟他分享一些生活琐碎,比如她买到一个好看的玻璃杯,会拍照给他;在路边遇到可爱的猫猫狗狗,会录视频给他看。
星城进入梅雨季节的时候,她就来问他,香港天气怎么样,叫他注意气候变化。
时嘉琛平时工作忙碌,这样琐碎的生活细节,叫他感觉到了一种动人的细腻感。
不过出差结束的前几天,他工作量实在太大,具体也想不起是哪次的消息没及时回复她,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渐渐地不给他发信息了。
发展期的男女,对彼此的情绪变化都是很敏感的。时嘉琛翻遍聊天记录,确定自己没有说过任何得罪她的话,只因为回复不及时,就被她冷落,难免觉得无语。
转念又想,小姑娘到底太幼稚,连生气的点都莫名其妙。她大概不知道,除了谈恋爱之外,人活在世上,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于是,他也就不主动联系她。
到了回程前一天,同行的女同事说要去迪士尼转转,一行人便一块儿去了。
时嘉琛没有跟同事们一起去玩那些项目,只是在园区内随便转了转。看到花车游行,也不知怎的,就觉得江予乔多半会喜欢这些东西。
离开迪士尼时,他顺手买了米奇和米妮的玩偶。
有女同事好奇问他:“时总,给家里小朋友买?”
时嘉琛默了默,倏地弯起嘴角笑了,说:“嗯,给家里小朋友。”
回到星城是第二天下午,时嘉琛在公司出现了一下,便驱车走了,鬼使神差地来到江予乔公司楼下。
他来的路上就下起了雨,等他到江予乔公司附近,淅淅沥沥的雨点已经变得像黄豆那么大,哗啦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他在路边临时停车,正要拿出手机翻江予乔的号码,不想前面公交站台上一个正和雨伞搏斗的瘦弱身影就这么闯入他的视线。
时嘉琛隔着雨幕,看到江予乔一次次地把雨伞掰回原状,而雨伞又一次次地被大风掀翻。
他的心脏像是一下子被狠狠揉了一把,赶紧驱车上去,在她跟前停下,降下车窗叫了她一声:“江予乔。”
江予乔从再一次被风雨掀翻的伞下举目望过来,双眼湿漉漉的,脸上也沾了湿气。
时嘉琛见她不动,又喊了她一声:“江予乔,上车。”
江予乔怔怔地望着他,过了会儿,非但没有上前,还往后退了一步,别开眼遥望公交车开来的方向。
时嘉琛只当她还在生气,但风雨飘摇中,他也不想在这时跟她讲道理,便径直下车,绕过车头走到她跟前。
雨点很快将他头发肩膀全部打湿,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
江予乔见他被雨淋得浑身狼狈,立马内疚起来,将好不容易掰好的雨伞举过他头顶。
时嘉琛垂眸看着她,说:“跟我走。”
江予乔抿了抿嘴角,欲言又止。
时嘉琛便不再等她回应,直接拽住她手腕,想要将她塞到车上。
然而,掌心触到她腕上的皮肤,他才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烫。
时嘉琛又回身,伸手在她额头一摸,随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江予乔大概被他吓到,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又开始往后退。
时嘉琛把她往回一拉,她一下子撞到他胸口,不等她站稳,他便沉着声音说:“还想让自己烧得更厉害?”
江予乔额头撞在他的肩膀,才意识到他的米灰色的开衫外套已经湿透了,连忙摇了摇头说:“不是。”
时嘉琛打开了副驾门,江予乔上去没一会儿,他便绕到驾驶座,坐进了车子。
打开暖气后,他又递了一盒纸巾给她。
江予乔慢吞吞地擦着额头的水珠,不一会儿,时嘉琛像是觉得她动作慢,直接倾身抽了几张纸巾,在她脸上来回按了一圈,动作略显粗鲁。
江予乔闭着眼,动也不敢动,任由他动作,可心跳却在他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脸上皮肤时,乱得没有了节奏。
时嘉琛把用过的纸巾放进烟灰筒,说了句“脖子自己擦”,便轻轻踩下了油门。
江予乔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跟公司请了假,打算去医院的,但是大雨天不好打车,只能等公交了。”
时嘉琛一滞,原以为她偶像剧看多了,因为跟他生气,就故意和自己身体过不去。一时之间,他又觉得自己冤枉她,还凶她,实在是委屈她了。
他默了会儿,问她:“这几天怎么悄无声息了?也不来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江予乔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说:“我以为你嫌我烦了。”
时嘉琛愣了愣,忽然意识到她这几天的冷落,不是因为气他没有及时回复微信,而是在很认真地揣摩他的想法。或许,在她的小脑瓜里,他发过来的每一个标点,都值得仔仔细细地拆解。
时嘉琛顿时觉得一种凹陷式的疼痛涌上心头,原本猜测她的家庭和成长经历会让她缺爱又拘谨,所以他仍有踌躇。可现在真切地感受到之后,他却一下子陷了进去。
感情这东西真是毫无逻辑可言。
时嘉琛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说:“没有的事,只是工作太忙就顾不上。”
江予乔默了一会儿,才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到医院时,雨势减弱,又变回绵绵细雨。
时嘉琛倾身从后座拿了一把米色条纹,黑色牛皮手柄的雨伞。撑伞下车后,他绕到副驾打开门。
江予乔正要下车,时嘉琛却把雨伞塞到了她手里。
她抬头不解地望着他,却见他倏然弯身,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绕过她的膝弯。
江予乔反应过来,一下子红了脸,头顶仿佛有个烧开的水壶在疯狂尖叫。
时嘉琛将她从车里抱出来,一路往门诊大厅走去。
江予乔举着伞,米色条纹的伞面盖过两人头顶,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得沙沙作响。
她起先将目光放在身后走过的路上,望着越来越远的停车场。到后来,她觉得脖子有点酸,便悄悄地转了一下脖子,视线便在时嘉琛侧脸上一滑而过,落在路边湿润的青青草地上。
她眨了眨眼,没忍住,又侧眸偷瞄了一下时嘉琛,举着伞的手紧紧握住伞柄,像是死死按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的心脏。
恰在这时,时嘉琛偏头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她偷看的目光。
江予乔一怔,忙故作镇定地垂下眼,耳边却听到他极轻地笑了声。
江予乔懊恼地咬了一下唇,过了会儿,倒是莫名地想起那晚看过的话剧。
她没抬眼,轻轻地念着:“你是不同的,惟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第15章 浓烈
时嘉琛默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念《恋爱的犀牛》中马路的独白。
他原本对马路的偏执,只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但此时淫雨霏霏,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色中,这句独白单独拎出,再从她嘴里念出来,除了偏执的浪漫之外,又带上了一种雾气腾腾的美感。
时嘉琛想了想,低声说:“马路的爱,像犀牛一样,视觉脆弱,嗅觉灵敏。”
江予乔回忆起话剧中的细节,说:“所以,他凭着嗅觉自顾自疯狂地爱着那个身上有复印机味的明明,他一切的欲望,都是对她的渴求;他所有的梦想,都有她的存在。”
时嘉琛笑了,垂眸看她一眼,说:“可是,现实中这样的人很可怕不是吗?谁也没必要因为爱情变成那样。”
江予乔却摇了摇头说:“不只是爱情,是生活的态度。”
时嘉琛轻笑,忽然觉得她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有小女孩的天真和懵懂,但也有超乎年龄的成熟和深刻。她仿佛处在一个非常奇妙的阶段,梦幻又真实,灿烂又含蓄。
他开始好奇她内心深处的世界,便问她:“怎么说?”
江予乔不紧不慢地说道:“廖一梅曾经说过,在现代社会,人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最佳地位,都能在感情和实利中找到一个明智的平衡支点,避免落到一个自己苦楚,别人嘲笑的地步,但马路不会这样。所以才会有结尾那句台词。”
她没有说下去,但时嘉琛却已经想起来,结尾的那句台词是什么。
【你要坚信上天会厚待那些勇敢的、坚强的、多情的人。如果你爱什么东西,渴望什么东西,你就去爱吧,去渴望吧,只要你有足够强大的愿望,你就是不可战胜的。】
时嘉琛看向前面近在咫尺的门诊部大门,不时有人从那里进出,仓促的、茫然的、木讷的、普通的……可是,当他再次看向怀里的女孩时,便觉得她是不同的、独特的。
短暂的问诊之后,时嘉琛拿着医生开的单子陪江予乔去抽血。
时值傍晚,抽血窗口没什么人,只等了一小会儿,就轮到江予乔了。
她在凳子上坐好,卷起袖子伸手出去,看到采血的年轻护士在她胳膊上扎紧皮筋,她下意识地别开眼不敢再看。
可余光却仍扫到护士拆了一支小针筒,装上闪着冰冷银光的尖细针头。
江予乔没由来地心头一慌,正要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眼睛,却不想,还没等她动作,眼前忽然一黑。
时嘉琛从后面伸手,挡住了她的双眼。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萦绕在江予乔鼻尖的消毒酒精味儿忽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袖子上淡雅的清香,熟悉的雪松和香根草的香气。
抽血的护士笑了声,调侃道:“小姑娘抽个血还要跟男朋友撒娇呀。”
说话间,针头已经扎进了皮肤。
可江予乔却像是失去了痛感,他身上的香气、手上的温度,有着强大的安抚作用。
等抽完血,时嘉琛的手也离开了。
江予乔从护士手中接过棉签按住针眼,起身走到旁边的休息区坐下,等化验结果。
时嘉琛也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连排的铝合金椅子,略显简陋,他坐的那把扶手上还有斑驳的锈迹。可他却从容得很,似乎无论身处何处,他都能维持他的体面和优雅,仿佛天山上的一抔雪。
江予乔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拿开棉签一看,血已经止住了。
她正要起身找垃圾桶,时嘉琛却已经先她一步拿过她手中的棉签,往垃圾桶走去。
江予乔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心情起起伏伏。
等他回到座位重新坐下,忽然发现她的目光,便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烧得难受?”
江予乔摇了摇头,但下一秒,又点点头。
时嘉琛被她逗笑,抬手揉着她的发顶说:“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江予乔垂了垂眼,终是忍不住好奇:“你交往过多少个女朋友?”
时嘉琛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反问:“为什么突然好奇这个?”
江予乔抿了抿嘴角,右手食指往垃圾桶的方向指了指,又指指他,说:“你很细心,很会照顾人。”
时嘉琛轻笑:“所以?”
江予乔觑他一眼,压下舌尖的酸意和心里的醋意,说:“他们说,一个很懂照顾人的男人,都是由经历和阅历□□出来的。”
时嘉琛再一次把问题抛给她,说:“你觉得我交往过几个?”
江予乔一时无语,不由地上上下下打量他。
时嘉琛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很干净,看上去瘦,但从刚才被他抱过来的一路,她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肌肉和力量感。
而且他对她,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又或是语言,都极有分寸,恰到好处地让她觉得舒适。这种舒适感不是他刻意拿腔作势,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尊重。总之,他该是个傲气又很有教养的人。
江予乔有些拿不准了,想了想说:“三个以内?”
时嘉琛别开头,浅笑,而后回看她,问道:“为什么?”
江予乔说:“无论从年龄、自身条件还是言行举止,你都不像个母单,但应该也不是个换女朋友很勤的人,因为你身上没有那种视女人为猎物或者奖励的油滑感。”
“看不出来,你懂的倒是挺多。”时嘉琛笑睨她。
江予乔忙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时嘉琛嗯了一声,点点头,一本正经说:“所以现在,我这头猪赖上了你这个猪倌。”
江予乔瞪大眼睛说:“你才是猪倌!”
说完之后,便有捶他的冲动。这股冲动刚冒出来,她就照着做了,双拳在他胳膊上一顿暴击。
时嘉琛忽而抓住她的右手,十指紧扣。
江予乔一顿,紧接着心口狠狠一颤,手上的温度迅速蔓延至全身。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时嘉琛朝她这边挪了一点,不等她抬头,他便已经展臂绕过她的肩膀,而后微微一收,将她拥入了怀中。
江予乔一开始还有些僵,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退出去,却被他更用力地箍住。
她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力气,而时嘉琛也收了力道,两人就维持着倚靠与拥抱的姿势,谁都没有再动。
他宽厚的肩膀给了她极大的勇气,不多时,她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说:“你以前怎么称呼你前女友的?”
时嘉琛胸口微震,轻笑,另只手拍拍她脑门:“一定要讲过去的事?”
江予乔拉开脑门上他的手,坚定点头:“讲。”
时嘉琛似是无奈轻叹:“名字而已,还能怎么称呼,去掉姓显亲昵,当然吵架的时候也会连名带姓。”
江予乔嘴角小小地翘了一下,想了想说:“那你以后叫我‘乔乔’吧。还有,以后不准连名带姓叫我。”
时嘉琛瞬间洞悉了她的小心思,轻轻启唇:“好,乔乔。”
江予乔笑到苹果肌鼓起,转而又觉得此时此刻就跟梦一样,她居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家人都未曾给予过的温柔和关怀。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就让她一直在梦里不要醒来吧。
拿到化验单后,两人又去找医生。医生看完化验单,开出挂点滴的单子。
等江予乔挂完点滴,外面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时嘉琛站在门诊大厅门口,撑起伞说:“饿不饿,一起吃晚饭。还是,直接送你回家?”
江予乔挂完点滴,感觉已经好多了。她摸了摸瘪下去的胃部,看向他说:“找个地方吃晚饭吧。”
时嘉琛找了一家粥铺,店里人还不少,两人进店之后,好不容易才在角落找到张空桌子。
时嘉琛问江予乔想喝什么粥。
江予乔来回翻转着只有一张塑封硬纸板的菜单,最后点了一份香菇鸡丝粥。
点完之后,她又问时嘉琛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时嘉琛摇了摇头,他习惯了控制饮食,晚上一向吃得少,除非要应酬。
他叫来服务员下了单,江予乔已经烫好碗筷,递了一副过来。
时嘉琛接过,手指触到她的尾指指尖,倒是想起些什么,放下碗后便伸手过去,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江予乔一怔,紧接着浑身血液便汹涌着朝大脑涌去。
她心脏狂跳,眼神闪烁,明明红了脸,却还要故作镇定地问时嘉琛:“怎么样,还烧吗?”
时嘉琛被她逗笑,收回手说:“脸这么红,多半还在烧吧。”
江予乔讷讷地看了他两秒,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便拉起外套的帽兜罩在头顶,深深地埋下了脑袋,宛如一只鸵鸟。
时嘉琛这才意识到她特别不经逗,很容易害羞,不由心中微动,一边还想找着机会再逗一逗她,一边又怕逗得狠了,把她弄哭,到时候还得花好一番力气哄。
他便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没来时那么烫了,今晚回去按医嘱吃药,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江予乔没抬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直到服务员把粥送上来,她才摘了帽子,低头往碗里盛粥,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时嘉琛看她一眼,又用勺子从砂锅里挑了一点鸡肉丝放进她碗里,说:“多吃点肉,增加免疫力。”
江予乔悄悄地弯了弯嘴角,说:“你也是。”
吃完粥后,时嘉琛就送江予乔回家。
江予乔生病,本来就有点体力不支,再加上吃得太饱,上车之后便一阵阵地犯困,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才发现车已经停了,周遭一片晦暗,远处昏黄的路灯慵懒地照在挡风玻璃上,照亮了一层濛濛的水珠。
原来外面又下雨了。
江予乔喉咙干痒,轻嗽一声才舒服了些,紧接着,大脑也真正地清醒过来。
她正要扭头找时嘉琛,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醒了?”
江予乔迟钝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他,不好意思地问:“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叫醒我?”
时嘉琛稍稍侧过身子,对上她的视线,说:“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叫你。”
也许是雨天楼下没人闲逛,他的声音在空寂的夜里,略显喑哑。
江予乔在暗色中望着他,莫名地口干舌燥起来,舔了舔双唇说:“下次再这样还是叫醒我吧,我也不忍心叫你等的。”
时嘉琛轻笑:“好。”
江予乔顿了顿,这才说:“那我下车了。”
时嘉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路灯虽远,但朦胧的光线却恰到好处地将她脸上的细小绒毛照得清清楚楚。她黑直长发都乖顺地勾在耳后,只不经意地在鬓边散落一缕。空调的风轻轻吹着,那缕头发便在夜色里疏懒地浮动。
时嘉琛默了两秒,一动不动,说:“好。”
江予乔觑他一眼,脚尖轻轻地蹭了蹭地毯,这才转身去开门。
可她的手还没摸到门把,胳膊就被往后一拽。
不等她反应过来,时嘉琛已经一手托住她的脸颊,欺身而上,将她压制在椅背上。
江予乔抬起头,撞进他深沉如宇宙的目光里,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时嘉琛指尖缠绕着她的长发,声音很低:“如果我没拽你,你会回来吗?”
江予乔喉咙发紧,默了会儿才说:“不知道。”
时嘉琛轻笑一声,不再多言,低下头去,将一切的“不知道”化作滚烫的行动。
江予乔大脑顿时宕机,她总觉得像他这样温文尔雅的人,若是接吻,也该是温吞的、缓慢的。
可这个吻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在双唇触碰的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他浓烈的欲求,像是要将她整个吞没,她的心神、她的灵魂,只能感受到他和他的吻。
江予乔听见自己喉间溢出一丝闷哼,她想推开他,换取一丝喘息,可于他而言,这点力道无异蜉蝣撼树。
江予乔这才知道,掠夺和征服是刻在这个男人骨子里的东西。
她因此产生无尽的悸动,臣服于他的狂热之中。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短暂地从现实中脱离,获得了新鲜的、刺激的、朝不保夕的快乐。
第16章 打破如幻的梦境
时嘉琛稍稍侧开脸,看见暗光中江予乔双眸紧闭,浓密长睫不停地翕动。
他勾了勾嘴角,双唇落在她的眼睛上,不再像刚才那样暴烈,而是满怀柔情。
江予乔在他的吻中睁开了双眼,抬眸便对上他黝黑的双眼。车外是寂静的,唯有雨点沙沙落在窗上。可他的眼睛里确是热烈而明亮的,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望。
江予乔脸颊滚烫,别开眼不去看他。默了两秒,她又本能地推了他一下。
时嘉琛失笑,说:“过河拆桥。”
江予乔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之后,热度从脚心一路拱到头顶。她想都没想,便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这才羞恼道:“你不要说!”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手心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
江予乔懊恼地“啊呀”一声,忙缩回了手。
时嘉琛轻笑,不再逗她,只用手兜住她的下巴,长指轻轻掐着她的脸颊左右晃了晃,像是哄小孩那种不痛不痒的力度。
随即,他回了驾驶座,从车门置物格里拿过伞,开门下车。
江予乔原以为他会即刻绕到副驾驶来,却不想他先去了后备箱,也不知从里面拿了什么,这才走到她这边,替她打开门。
江予乔下车,与他紧挨着站在伞下。
空气里的水汽一下子扑面而来,脸上的皮肤变得濡湿黏稠。
江予乔抬起手背抹脸,时嘉琛递过来一个袋子。
她下意识接过,顺口问了句:“什么?”
时嘉琛道:“打开看看。”
江予乔从里面拿出一对米奇米妮的玩偶,眼睛一亮,宝贝地抱在怀里,抬头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时嘉琛弯弯嘴角,揽着她的肩膀,与她并排往单元楼走,说:“在迪士尼看到,随便买的,你喜欢就好。”
江予乔想了想,侧头觑觑他说:“不过,我更喜欢朱迪和尼克。”
时嘉琛笑了:“好,下次一起去迪士尼,你自己挑。”
“下次一起”四个字在江予乔心里轻轻泛开涟漪,她抱着玩偶,垂头悄咪咪地笑着,收下这个游乐场之约。
到了单元楼门口,时嘉琛还想与江予乔一起进去,江予乔却蓦然回过神,像是从梦境回到现实,拦住他说:“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时嘉琛愣了一下,说:“我送你上去。”
江予乔视线游移,没有看他,只半垂着脸,低声说:“我可以自己上去。”
时嘉琛想岔了,笑道:“乔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送你上去,再下来,你别多想。”
江予乔脸一红,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她如今的居住环境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上去参观。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不是的,是我现在跟别人合租,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拥挤狭窄的住所,太狼狈了。”顿了顿,她又说,“等我以后攒点钱,换到好一点的房子,起码是我一个人住了之后,再带你到我的家里看看吧。”
时嘉琛心说他并不在意这些,刚毕业的小姑娘,又没家里支持,能生存下来已是不易,他并不是“何不食肉糜”的豪门子弟,更不是拜高踩低之辈。
只是,出于维护小姑娘的自尊心,他还是应了下来。
不过隔了不到一个月,他还是上去了。
江予乔被中介骗了租金,直到房东上门赶人,她才知道中介卷钱跑了。
时嘉琛便带她到自己家中暂住,后来暂住就变成了长住。
时嘉琛一直不太敢回忆那段与江予乔同居的日子,美好过后的撕裂更痛彻心扉。
他不是没想过有一天或许会与江予乔重逢。到了那天,也许她已经如愿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有一个温和的丈夫、听话的小孩,有属于她的“安稳的幸福”。真到了那一天,他或许会祝福她,但心里会遗憾,又或许只是点点头擦肩而过。
不过真的遇到了,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洒脱,原来那种“想伸出手却收回”的感情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江予乔说定义好关系就能自在。
真的能吗?
他不知道,但,试试吧。
雨势小了些,时嘉琛启动车子,雨刷将糊在挡风玻璃上的水帘刮去。
他挂了倒挡,退出车位,这才调头朝马路上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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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乔到家才意识到自己把时嘉琛的伞带回来了,有心想找个机会还回去,可转念一想,一把伞而已,如果她真还回去,反倒显得刻意,倒不如将错就错吧。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到周日下午才终于放晴。
姚曼莉码完字到阳台,见江予乔独自坐在阳台看书,便凑过去说:“好歹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居然还能在周末看到你在家。”
江予乔慢悠悠地翻了一页书,轻笑道:“干嘛,有男朋友周末就不能在家了?”
姚曼莉掐了一下她的脸,撇撇嘴:“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顿了顿,她又道,“昨天你自己回来的,你们不是一起去参加婚礼的吗?”
江予乔失神两秒,一下子没看进去刚才书上那段文字,又重新往回读了两遍才看明白了。
她顿了顿说:“他临时有事,我就叫他先走了。”
姚曼莉便识趣地不再多问,翻过江予乔手上的书封看了眼,点点头说:“《第二性》,挺好的。给自己看明白了,男人就可有可无了。”
江予乔微滞,继而轻轻一笑。
钟成均一直没有联系她,隔天周一,江予乔照常上班,下午听到消息,说CSC的时总在楼下跟徐总不期而遇,就被徐总请到楼上办公室喝茶叙旧去了。
江予乔不期然想起周六那把伞,以及被她塞到抽屉里的白色围巾。
她出神两秒,而后蹬着脚尖把转椅往后一滑,拿起杯子,起身去茶水间。
谁知道茶水间里赵雨落也在,见她过来,便捧着杯子挨过去,挤眉弄眼道:“江经理,你听说了吗,CSC的时总在楼上。”
江予乔神情淡淡,瞥她一眼,拿小勺搅着杯中的咖啡,说:“所以呢?”
赵雨落闻言,轻佻地上下打量她,笑道:“我觉得时总对你有意思,那天饭局上一直看你。”
江予乔手中的搅拌勺一顿,挑了挑嘴角,不冷不热道:“除了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你脑子里就没别的东西了吗?”
她说完要走,赵雨落被她气到,阴阳怪气说:“就你那种家庭条件,装什么清高?还不是想抬高自己身价钓个条件好的!我可听说了,这次CSC跟我们合作,还是时总亲自牵的头。”
她说着,嘲讽哼笑,又道:“有些人背地里不知道骚成什么样,非得装得人五人六。”
江予乔因她那句“时总亲自牵的头”,心头咯噔一下。可转念又想,时嘉琛总不至于神通广大到知道她被ZX的老肖刁难,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招。
江予乔抿了抿唇,一时之间,心绪有些乱。
可又想到赵雨落还在咄咄逼人,便凛了凛心神,说:“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被男人看一眼就恨不得贴上去。知道的,说你骨头轻,不知道的,还当你得了什么没男人就会死的病。”
说完,她便捧着杯子扬长而去。
赵雨落被她气得脸颊发僵,过了一会儿,才跟在她后面往工位走去。
两人之间冷硬的气场叫过路同事纷纷侧目,不过江予乔与赵雨落不和,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因此大家也只是默默八卦几句,便没了声息。
江予乔在工位坐下没一会儿,前台捧着一大束玫瑰过来,喜滋滋地说:“江经理,最近是不是有好事呀?”
江予乔也不知是谁这么高调送花,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便在周围同事的起哄声中接过花,笑着敷衍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赵雨落远远望了一眼,冷嗤一声。
等前台一走,江予乔从花束中拿出卡片,果然看到钟成均的签名。
她对着怀中火红的玫瑰发了会儿呆,而后拿出手机给钟成均发去一条微信,说:“花收到了,谢谢。”
不一会儿,钟成均便回复:“喜欢就好。”
江予乔手指悬在屏幕上,一下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放到一边。
结果没多久,钟成均又发信息过来,说下班来接她一起吃饭。
江予乔想了想,回过去一个“好”字。
到了下班时间,江予乔手上还有事没做完,便加了会儿班再下楼。
刚走出电梯没多久,身后又有电梯到达的声音响起。不多时,江予乔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时嘉琛和徐总。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到了大门外,左右张望,没看见钟成均的车,便给他发信息问他到哪儿了。
钟成均说就在便道上,已经拐进来了。
江予乔就往大门旁边站了站,不多时,看到钟成均的车子缓缓驶来。
就这几秒钟的时间,徐总和时嘉琛也到了外面。
江予乔余光一扫,时嘉琛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配同色薄呢大衣,乌黑短发,稳重中带着蓬勃的活力,在鎏金夕阳里,宛如一副名贵的油画。
徐总看见了她,朝她招招手,江予乔只好走过去打招呼。
时嘉琛深深浅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若无其事地朝她点了点头。
空气像是凝滞,江予乔嘴里发干,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徐总的寒暄。
恰在这时,钟成均将车停在不远处的台阶下,降下车窗朝这边看过来,喊了一声:“予乔。”
如清晨的闹铃,打破如幻的梦境。
时嘉琛与江予乔不约而同地朝他望过去。
第17章 如她所愿
徐总认得钟成均,视线在江予乔和钟成均之间转了一圈,大致有了猜测,但还是确认了一句:“小江,你跟钟总这是……”
江予乔原本暂时不想公开自己与钟成均的关系,但现在被领导看到,也只好硬着头皮说:“徐总,我们目前在交往。”
话音未落,一道目光忽然落在了她的脸上,灼灼如烈日。但也只是一秒,便转向了别处。
江予乔目光闪了闪,刻意没去迎视时嘉琛的视线,只朝徐总恭敬地笑着。
徐总笑道:“挺好挺好,以后办喜酒可别忘了老领导啊!”
江予乔一下子觉得脚底心烧起了一团火,烫得她快要站不下去,只想赶紧跑路,便轻笑应道:“如果到了那一天,一定不会忘记您。”
徐总笑得慈眉善目,朝她挥挥手说:“赶紧过去吧,别让钟总等急了。”
江予乔暗中松了一口气,看向时嘉琛,微妙地顿了一秒,才朝他点点头:“时总,我就先走了。”
时嘉琛颔首:“好。”
等她转身走远了,徐总才轻轻叹了口气。
时嘉琛看他一眼,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同他一起朝另一个方向走下台阶,一边问道:“徐总,怎么突然叹气起来?”
徐总摇了摇头说:“女员工就是这点不好,职业年限太短了。二十五六岁把婚一结,孩子一生,哪还能全心全意工作,再抬头起码三五年过去了。职场哪里经得起三五年的耽搁?”
时嘉琛道:“人各有志,有愿意结婚生孩子的,也有愿意专心拼事业的。”
徐总笑:“话是这么说,可时总你是不知道,刚刚那位江经理,刚来公司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这才在短短三年内做到销售经理的位置。现在也算她的上升期,要是这个节骨眼跑去结婚生孩子,别说她自己武功全废,公司也损失一员大将。”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女孩子嘛,不想一直风里来雨里去地拼命,找到个条件好的赶紧把终身大事解决了,也能理解。说来说去,还是女员工太不稳定了。”
时嘉琛垂着眸,倒是想起江予乔以前每次熬夜加班就给自己打鸡血,说真希望有一天也能做个什么经理总监的,也算不辜负自己熬的这些日日夜夜。
他轻笑了声,与其说是讲给徐总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倒也未必立马就结婚,也未必结了婚就立刻要孩子,现在的年轻女孩思想还是很进步的。因为一些固定思维就堵住女性求职上升的通道,那对女性也太不公平了。”
徐总拍拍时嘉琛肩膀,不置可否地笑着:“时总,到底是年轻人,跟我们这些老古董想法不一样了。”
时嘉琛谦和笑道:“徐总说笑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时嘉琛车前,徐总说:“时总,餐厅地址已经发你微信了,咱们餐厅见。”
时嘉琛点头说了声“好”,目送徐总往自己车位走去后,才坐进了车里。
脑中倒是浮现刚才与江予乔的那点交集,还真有点“躺列网友”的意思了,也算如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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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乔上车后,钟成均便一言不发地驱车往主道上开去。
江予乔侧眸看他一眼,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说明一下,便低声开口:“时总今天到我们公司,跟我们徐总叙旧。我也是刚刚下楼在门口才碰到他们,徐总看见我了,我总不好装作没看到。”
钟成均听她说完,眉间才舒展了,若无其事地牵过她的手说:“予乔,我没有计较的意思,毕竟工作场合,碰到也难免。”
江予乔觑觑他,从他手中抽回手,轻笑道:“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好好开车。”
钟成均弯弯嘴角,应了声好,双手扶到方向盘上之后,又问她想吃什么。
江予乔想说随便,但话到嘴边,就改成了“听你的吧”。
钟成均带她去了一家装潢精致的法式餐厅,低柔优雅的乐曲环绕在耳,服务生无声地传送着菜品。
在这种场合,江予乔本能地绷紧了筋骨,连刀叉切小牛排的动作也刻意小心。倒不是不适应,而是实在不喜欢这种优雅到连说话都恨不得用气声,毫无市井生气的地方。
再加上她心中惦记着事,总觉得钟成均有话没说,因此更加食不下咽。
钟成均倒是自在,餐桌礼仪也十分到位,仿佛他就是为这一切而生的。
他抬眸瞧瞧江予乔,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了,不合胃口?”
江予乔愣了愣,随即笑着摇摇头:“不是。”
钟成均笑道:“我特地问了办公室里的几个女孩子,说不小心惹女朋友生气了,该怎么道歉。”
江予乔闻言,随即反应过来,也笑:“所以,送花、接我下班、请我吃法餐,都是你的道歉方式?”
钟成均不做声,只颔首默认。
江予乔微顿,说:“其实我没有生气,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钟成均看向她,认真道:“因为那点陈年旧事,把你一个人放在公交站,总归是我不好。也是我自己小气,吃你跟前任那口陈年老醋。不管你是不是真没生气,该表示的,我还是得表示,也免得万一你心里有疙瘩,不是吗?”
他这话说得有些主观,江予乔虽觉得逻辑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错处,便应了声:“你说的也有道理。”
钟成均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好了,现在就算真有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
江予乔只朝他弯弯嘴角,没再说话。
吃过饭后,钟成均送她回去。到了小区门口,江予乔刚下车,便看见钟成均从后备箱中拿了个纸袋出来。
夜空像一张广袤无垠的黑色幕布,路灯也只照亮一隅。等钟成均到了她跟前,她才看清纸袋上的logo,是某个奢侈品牌。
钟成均将纸袋递给她,说:“其实昨天就想找你,还特意给你挑了一只包,只是到今天才想好怎么给自己下这个台阶。”
江予乔没接,也不是觉得自己受不起,毕竟虽然与星城如今的房价相比,她的收入确实不算高,但若是不去考虑买房这件事,以她的薪水,倒也足以轻松承担几只奢侈品包包。
她将散落脸颊的长发勾到耳后,正色道:“成均,你的好意我收下了,但是这只包我不能收。我们才刚交往没多久,在深入了解彼此之前,还是不要有太贵重的礼物往来,你觉得呢?”
钟成均愣了一下,想过她会推辞一番,倒是没想到她会推得这么干净利落。
原本他只觉得她的长相性情符合他对“妻子”的概念,此时此刻,他才觉得江予乔的形象变得更清晰了些。
一时之间,钟成均又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一方面觉得她在刻意维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另一方面,又觉得她跟以前接触过的那些急着把感情变现的女孩子不一样。
钟成均笑了笑说:“好吧,我不为难你。这只包我替你收着,等以后你愿意接受了,再送到你手里。”
江予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恰好手机邮箱传来新邮件提醒。她看了眼,便对钟成均说要赶着回家加班,与他道了别,匆匆忙忙地进了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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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十二月下旬,随着出货旺季的到来,江予乔忙得脚不沾地,却意外接到了妈妈沈兰芝的电话。
正值午饭时间,江予乔放下外卖,捂着手机走到外面,推开消防楼梯的门走进去,这才接通。
江予乔语气很淡:“生活费月底会转给你,不要每次都来催。”
电话那头默了一阵,但很快传来沈兰芝又哭又骂的声音:“你在说什么呀,就知道跟家里人谈钱!你爸出事了你管不管?”
江予乔心头一凛,忙问:“他怎么了?”
沈兰芝尖锐道:“他摔断了胳膊,正在医院。你赶紧过来,我们年纪大了又没文化,哪里弄得清医院这些东西!”
江予乔被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无声沉出一口气才说:“好,我现在就过来。”
她挂断电话,临时请了假,便去往医院。
到医院找到沈兰芝和江东明,跑上跑下地缴费检查,最后找医生确定治疗方案。
因为骨头错位明显,医生建议手术复位,江予乔就让沈兰芝陪着江东明,自己去办住院手续。
办完手续,江予乔正要上电梯,却碰到詹子秋从电梯下来。
詹子秋来做复检,一只脚上还绑着石膏,两个胳膊底下撑着拐杖。看到江予乔迎面跑来,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等几乎擦肩而过了,他才猛地转身叫住她:“江予乔?是江予乔吧?”
江予乔在电梯边停下,回身看向他,认出他后,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微微一仰。那句“玻璃弹珠”言犹在耳,再加上他是时嘉琛的发小,江予乔实在不想再与他产生任何交集。
詹子秋却自来熟得很,撑着拐杖上前,寒暄道:“好几年没见了,上回李希诺婚礼上抢到捧花的是你吧?我就觉得有点眼熟。”
江予乔倒是没想到婚礼那天他也在,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便囫囵地嗯了一声。
察觉到她态度冷淡,詹子秋也意识到医院这地方不适合叙旧,便把一些话吞了回去,朝她手里的单子努了努嘴,问道:“怎么了这是?”
江予乔哦了一声,淡淡说道:“我爸骨折要动手术,还等着我上去照顾呢。”
詹子秋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那行,你赶紧去吧,有空再联系。”
江予乔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电梯。
詹子秋想来想去,还是掏出手机,偷摸对着电梯上的侧影拍了一张照片,给时嘉琛发过去。
第18章 放肆地跳动
过了好一会儿,时嘉琛才发过来一个“?”。
詹子秋已经坐进了出租车,皱眉抓了抓头皮,回复过去:在二院碰到的,她爸骨折动手术,我看她在医院跑上跑下,脸都白了。
时嘉琛回过来三个字,透着漫不经心的敷衍:所以呢?
詹子秋蠢蠢欲动的心直接被他摁死,想了想,打字:这不是想看看能不能弥补我这张破嘴闯下的祸吗?
时嘉琛一语中的:所以给我找机会插足她跟现任的感情?
詹子秋这才想起,李希诺婚礼那天,江予乔身边确实有个男朋友来着,还说准备明年结婚。
他抓抓脑门,发了个双手合十的系统表情,这才回:大意了,抱歉哈!
时嘉琛的回复带着早已放下的坦然:行了,过去就过去了,别有下次。
詹子秋摸摸下巴,扭头看向窗外,总觉得感情的事就跟天上的云一样,变来变去,没个定性。也难怪这世间的男男女女总要将彼此绑定在一段明确的关系里,能不能绑定感情两说,反正人多半是绑住了。
可转念一想,时嘉琛是个例外。
男人嘛,找女朋友找老婆,多是要漂亮的、贤惠的、能互相扶持的,差不多了就赶紧定下来,把人生大事全部落实。
偏他不一样,要找独一无二的、有灵魂的、不被世俗绑架的。
詹子秋活了三十多年,到现在也不知道“灵魂”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他算是明白了,时嘉琛骨子里是个文青。没文青那浪漫细胞,也想不出这些奇奇怪怪的标准。
詹子秋的聊天框彻底安静之后,时嘉琛便放下手机来到身后的落地窗前。
窗外高楼耸立,夕阳的余辉像一笔浓墨重彩的颜料,深浅不一地浸染了大片大片的云层。
时嘉琛抱着双臂在窗前站了会儿,不多时,还是折回办公桌前,捞起手机,给自己的母亲,也就是二院前妇产科主任方知晓女士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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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乔去病房的路上,收到钟成均的微信,约她今晚下班一起看电影。
江予乔叹叹气,遗憾地回复他:我爸骨折住院了,我在医院照顾。
钟成均关切问道: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江予乔觉得以自己目前与钟成均的关系进度,暂时不好让钟成均插手她的家务事,便婉拒道:谢谢,不过都已经搞定了。
钟成均回过来一个“哦”,随后又发来一个抱抱的系统表情,说:过两天去看望叔叔。
江予乔忽然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抗拒,也不知是抗拒让家人接触她的私人生活,还是抗拒让钟成均与她的家庭见面。
她想了想,斟酌着回复:这段时间你工作也挺忙的,等你有空再说吧,别耽误你的工作。
过了会儿,钟成均发来回复,颇为感动:予乔,你真体贴[抱抱]
江予乔一时五味杂陈,心情复杂地回过去一个抱抱的表情,便按灭了手机。
到了病房门口,正要进去,沈兰芝与江东明的交谈声从虚掩的门内传出来。
沈兰芝唉声叹气:“你这一动手术,码头的工作暂时也没法做了。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你一停工,一家人的开销怎么办?”
江予乔下意识地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背靠着门边墙壁,垂眼看着手上一沓缴费单,轻轻叹了口气。
沈兰芝是家庭主妇,江东明在码头做了一辈子装卸工,在江予乔工作之前,是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
江东明也犯愁叹息:“要不你去跟予乔说说,让她补贴点,她这几年赚了也不少吧。”
沈兰芝冷嗤:“她?她精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问她要个生活费都要等到月底最后一天,上回还问我要家里的开销明细。跟家里人都算得这么清,你还想从她口袋里掏钱?”
江东明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上次还跟我说要攒钱买房,一个女孩子买什么房?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不看看家里什么样,光想着自己过好日子。”
沈兰芝火气上来了,说:“算了,别说这些了,越说越气。”顿了顿,又说,“予馨说晚上下课过来看你。”
江东明语气缓了缓,欣慰道:“你跟予馨说,念书要紧,实在赶不过来就别来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沈兰芝替他抻了抻床尾的被角,说:“孩子要来就让她来吧,正好我也大半个月没见她了,怪想她的。”
江予乔闭眼掐了掐眉心,等里头交谈声歇了,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直到肺里涨得微疼,才缓缓吐出,若无其事地走进门去。
她将手中单子放在江东明床头,声音平直:“手续已经都办好了,手术安排在明天傍晚。”
沈兰芝与江东明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说:“那你明天请个假吧,动手术这么大的事,总要有儿女陪着,我跟你爸又搞不清楚。”
江予乔沉出一口气,平静道:“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顿了顿,她视线在沈兰芝与江东明之间一转,问,“饿吗,我去给你们买晚饭。”
沈兰芝说:“给予馨也带一份,她快到了。”
江予乔应了声好,正要转身出门,病房门便再一次被推开,江予馨背着挎包冲到江东明床边,带着哭腔:“爸,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痛不痛?”
江予馨天生一把好嗓子,声音又脆又甜,不过她倒是没有利用嗓音优势去学声乐什么的,而是在星城美院学美术,明年毕业。
江东明忙说还行,又问江予馨坐车坐了多久,累不累。
江予馨说:“我哪还顾得上坐车累不累啊?都担心死啦!”
沈兰芝忙安抚她,柔声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里不还有我跟你姐姐吗?”
江予馨这才从床边起身,转向江予乔,叫了声“姐”。
江予乔点点头,说:“我先去买饭。”
等她走出门外,江予馨视线从她背影上收回,小心翼翼地问沈兰芝:“妈,姐姐为什么看上去又不高兴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尚未走远的江予乔脚步一顿,听见沈兰芝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她什么时候高兴过?你呀争点气,等工作了,把她给你交的那些学费生活费都还上,她估计就高兴了。”
江予馨脆生生道:“妈,你放心,我一定争气,到时候不止把姐姐的钱还上,还让你跟爸过好日子。”
江予乔没忍住,一扯嘴角,低嗤了声,往电梯走了。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今晚空气质量不太好,整个夜色都雾蒙蒙的,夜空中的星星隔了厚重的雾霾,虚弱地闪烁着。
江予乔裹紧大衣,走到医院大门外,吸了一口冰冷又带着马路上尾气味儿的空气,才感觉自己像一条终于回到水里的鱼,彻底地活了过来。
对面就是一溜餐饮店,江予乔走到人行道前,一边等绿灯,一边给江予馨发微信,问她排骨饭行不行。
江予馨说:你看着买吧,都可以。
江予乔就没再回复,等绿灯亮了,才混在人群中,不快不慢地往对面走去。
店里人多,排骨饭还要等好一会儿,江予乔付完钱拿着单子到外面来,看见一个路墩,忽然觉得疲惫,便抱紧双臂屈腿坐了下来,茫然望向四周。
这一片的食客行人多是来医院检查治疗的病人和家属,或平静如常,或面有愁容,又或泛着劫后余生、虚惊一场的窃喜与放松。行人低语声不绝,夹杂着身后马路上偶尔的车鸣,也算热闹。
可江予乔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仿佛全世界只剩她孑然一人。
她大脑一下子空白一片,视线不防备地濛濛,眼底蓦然泛起湿意。
远处一声车鸣让她回过神来,江予乔忙眨了眨眼,正要起身去店里看排骨饭好了没,胳膊忽然被人轻轻地戳了两下。
她一愣,侧头看去,只见一个看上去仅到她腰际的小姑娘递上一只热腾腾的黄纸包,烤红薯的焦甜香气从纸包中溢出来。
江予乔反手指着自己鼻尖,柔声问:“给我吗?”
小姑娘怯生生地点点头。
江予乔下意识朝她身后看了眼,只见不远处的烤红薯摊前,一对年轻夫妻望着她们。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挪移,以那对年轻夫妻为圆心,四处搜寻。
可人群往来匆匆,压根找不到她以为的那个人。
江予乔悬起的心慢慢坠回去,遥远的回忆像雾一样散去。
她从小姑娘手里接过黄纸包,笑着道了声谢,目送小姑娘跑回那对年轻夫妻身边,她又起身朝夫妻俩挥了挥手,以示谢意,这才进了店里。
拎着满手的打包盒回到病房,正遇到护士来安排江东明换到高层的VIP区去。
江东明与沈兰芝都不知所措,江予馨见江予乔回来,跑到她身边低声问:“姐,是你安排的吗?”
江予乔也奇怪,说了句不是,又问护士怎么回事。
护士只说她也是按领导的意思做事,其余的都不清楚,又说原定在明天傍晚的手术改到了明天一早,由院里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亲自主刀。
江予乔愣住,手中的烤红薯透过黄纸包传递出热意。
她仿佛听见自己胸腔里,一下一下,放肆地跳动。
第19章 是你吗
江予乔察觉自己心中隐秘的期待和悸动,不由一阵心惊,赶紧沉了沉气,随家人一同去高层VIP病房。
等江东明安顿下来,护士一走,沈兰芝就一脸疑虑地拉住江予乔,迟疑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真不是你安排的?”
江予乔平静看她一眼,将打包盒放在桌上,自己手中捧着烤红薯,指尖在黄纸包上捏出沙沙的声响。
“可能是哪个朋友吧,我先问问。”
她说完,便转身走到一边。
沈兰芝从后面朝她屏幕望了一眼,低声嘀咕:“什么朋友啊,对你这么好……”
说着,她想到些什么,眼睛一亮,与床上的江东明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予乔没注意到他们这些互动,心神不宁地点开了时嘉琛的聊天框,想要发点什么过去,却又觉得唐突。
仔细想来,他似乎并没有理由这么做。
一来,他不知道她爸爸的事;二来,她早就跟他说清楚,今后就做躺列网友。
可江予乔转念又想到傍晚在楼下遇到的詹子秋,或许詹子秋跟时嘉琛提了什么也说不定。
她没由来地心浮气躁,突觉自己走在一根钢丝绳上,心悬一线,前路茫茫。
只不过,捏着手机犹豫一番,最终还是退出了聊天框。
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沈兰芝见她回身,忍不住试探道:“予乔,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坐在角落玩手机的江予馨闻言,蓦地抬头瞧了江予乔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江予乔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沈兰芝讪讪,随即觉得作为母亲的尊严在她这句反问中被严重践踏,便直了直腰,高声强调:“你就说是不是。”
江予乔轻嗤一声,被她这种毫不客气的腔调激怒,别了别脸,强硬道:“这是我的事。”
沈兰芝一下子冒了火,指着她咬牙呵斥:“有你这么跟父母说话的吗?你给我搞清楚,到底谁才是妈!”
江予乔一滞,眼看着从小到大受过的一切委屈就要因为这几句争吵再次在记忆中翻涌,她忙后退一步,冷淡道:“我倒真希望你还知道到底谁才是妈。”她微微一顿,又道,“我还有工作,先走了。明天手术了再过来。”
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朝病房外走去。
沈兰芝气得眼圈泛红,等她一走,便转身指责江东明:“都是你没用,害我次次问她要钱,每次都看她脸色!”
江东明别着头,视线游移,偷觑她几次,慢慢涨红了脸,低吼道:“别人家女儿赚了钱都交给父母,就她不一样!还不是你养出来的!”
沈兰芝又怄又气,拍着胸口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掩面流泪。
江予馨只好放下手机,起身安慰,在父母之间调和劝架,最后又将话题引到江予乔身上,说:“爸妈,你们说姐真的谈恋爱了吗?”
这话一出,空气中有一霎寂静。
江东明思忖着说道:“不然她哪来的本事给我们换到VIP病房,还找专家动手术?”
沈兰芝揩了揩眼泪,低声嘀咕:“那她找的这个条件还不错。”顿了顿,她忽又想到些什么,愤愤道,“要是结不了婚,条件再不错又怎样?之前那个条件够好吧,还不是白被人家占了两年便宜,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就是心气高,也不看看家里什么条件,自己配不配,这才被男人玩弄!”
说起往事,三人面色各异,都不大高兴,病房内一时阴云密布。
江予乔走出住院大楼,脚步越来越快,仿佛后面有什么猛兽在追着她跑似的。
直到路过一片芳草地,她才慢了下来。
头顶雾霾散了些,月亮显出个朦胧的影子,星光更暗。
江予乔心口闷得难受,脑中嗡嗡声不绝,一时想起刚才病房里的剑拔弩张,一时又想起从小到大受过的无数次贬低怒喝。
凭过往经验,她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更深地陷入负面情绪走不出来,赶紧拍拍自己脸颊,转身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拿出手机处理邮件。
夜色寂静,不时有人低语着从身旁走过。
江予乔渐渐静下心来,把邮件回复得七七八八,才伸手往后摁着自己后脖颈,扭了扭脖子。
往前看去,是一条两旁种满香樟树的小道,间或夹杂几盏昏黄路灯。虽是冬季,但香樟树枝叶依然茂盛,即使灯光晦暗,仍然可以依稀看出一片浓绿。
树下亦有行人路过,江予乔视线散漫,正要收回,不想远处一株树干上斜倚着的人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心头猛地一撞,当自己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出现了错觉,不由地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那人还在,手中亮起一隅,大概是在看手机。
江予乔舌尖无端泛起酸涩,被突如其来的情绪驱使着,低头重新点开时嘉琛的对话框,在里面输入三个字:是你吗?
然而,就在点击发送的前一秒,理智骤然回归。
酸涩转而化作苦意。
江予乔在心里问自己,然后呢?
这条信息发出去,然后呢?
她茫然地找不到答案,干脆按灭了手机屏幕。再抬头看去,树下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江予乔轻轻叹了口气,想起包里差不多凉了的烤红薯。
她拿出来,就着雾蒙蒙的回忆,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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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江东明动手术,正好周五,江予乔请了一天假,连上后面双休日一共三天。
到周日,钟成均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在医院楼下,问江予乔病房号。
江予乔想到江东明受到的优待,忽然一阵心虚。
但转念想,这年头多的是人七拐八拐认识个把有能力的亲戚朋友,钟成均家里做生意,这种事想必也早已习以为常,应该不会多想。而且人已经到楼下,她也不好再叫他回去。
沈兰芝在帮江东明上洗手间,江予乔视线从洗手间的玻璃门上扫过,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下,我下去接你吧。”
钟成均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江东明和沈兰芝正好出来,江予乔说有朋友来,让他们稍微收拾一下,便走了出去。
江东明与沈兰芝对视一眼,意识到什么,倒也没再多说,配合地把病房简单打扫了一下。
江予乔在大厅找到钟成均,带着他往电梯走去。
钟成均手里带了一束花和一个果篮,扭头见她按下的楼层,不由皱了皱眉。
他知道二院有VIP病房,但以江予乔的财力和人脉,并不具备让江父住进VIP病房的实力。更何况,手骨骨折,算不上什么大手术,一般人家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可江予乔低着头没有多说,他也就没有多问,想想或许是她家亲戚之类好意安排。
进了病房,沈兰芝见钟成均长得气派又文质彬彬,眼睛亮了一下,有种意外之喜,接过花和果篮,招呼人坐下之后,便笑着说:“我们家予乔也真是,谈了男朋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要不是今天你过来,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钟成均下意识看了江予乔一眼,心下微动,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可能予乔担心叔叔阿姨不喜欢我吧。”
沈兰芝殷勤给他倒水,忙说:“喜欢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我们予乔从小脾气就不好,人也不聪明,说话又冲,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江东明没说什么,只附和着笑,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江予乔顿时觉得难堪,有种被一脚踩到尘埃里的感觉。
她不敢去看钟成均此刻的表情。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矮他一头。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的尊严忽然缺失了一大块。
这个认知让她坐立难安。
可钟成均却毫无所觉,只笑着与沈兰芝和江东明寒暄。
过了一会儿,江东明问钟成均:“小钟,这病房还有开刀的专家,也是你安排的吧?你说你,也太客气了。我们予乔能遇上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话音刚落,屋内霎时静默。
江东明与沈兰芝一脸期待地看着钟成均,而钟成均则抬眸看向倚窗站着的江予乔。
她心跳骤然加快,下意识地站直身子,面露难色,转移目光看向江东明,缓缓开口:“爸……”
钟成均脑中闪过些什么,却没来得及抓住,只下意识地含糊说了句:“叔叔,是您客气了。”
江予乔顿住,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淌。
但下一秒,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忙掩饰尴尬般抱起双臂,微微地别开了脸,心中却为自己先入为主的结论犹疑起来。
江东明和沈兰芝欢天喜地地感谢钟成均,钟成均不动声色地应下,余光却在观察江予乔的神色。
又坐了一会儿,他便借口公司还有事为由,向江家人告辞。
江予乔送他到电梯口,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问他:“真是你安排的?”
钟成均不答反笑,模棱两可地问:“你不知道?”
江予乔心里乱成一片,压根没心思细想他这话里的意思,只老实摇了摇头,说:“还真不知道,护士直接把我们换上来了,还安排了专家做手术。这么大个人情,到现在也没人来认领,我还想发朋友圈问一下呢。”
钟成均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笑着说:“好好照顾叔叔,还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这话虽没明着肯定,但落在江予乔耳中也算是他认下了。
像是有一个彩色的肥皂泡被针戳破,连个响声都没有,就彻底失去了踪影。
江予乔心里一沉,有点五味杂陈,为自己这几天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尴尬,又为自己处在一段稳定恋爱关系中,居然还对前男友抱有幻想而内疚。
她抬头望向钟成均,不自在地说:“谢谢。”
钟成均笑着说:“这是我该做的,跟我客气什么?”
说话间,电梯门开。钟成均走进去,笑着朝她挥挥手。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蓦然敛去,眼中浮起阴郁。
第20章 脸红
江予乔思绪万千地回到病房。
沈兰芝在门口拽住她手腕,小心翼翼地往外面瞥了眼,将门掩上,这才说:“刚才这个小钟,家里真是开大公司的?”
她目光迫切,宛如中了头奖,将信未信的状态。
江东明也满脸期待地看着江予乔。
江予乔没由来地烦闷,不想跟他们多说,低头嗯了声,往窗边桌子走去,坐下来打开电脑准备看邮件。
沈兰芝跟过去,一把将她电脑合上,不满道:“有你这么做女儿的?父母问你话,你都爱答不理。别人的女儿哪像你这样,一点不亲昵。”
江予乔沉出一口气,抬头觑她一眼,语气冷淡:“我们之间哪来那么多话聊?别人的父母也不会像你们一样,只会拽着我要这要那。”
江东明脸一红,下颔紧绷,翻个白眼别过头去。
沈兰芝顿时变成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鼠,尖叫起来:“我们是为你好呀!你以为我愿意问这问那?上回那个,你跟人同居了两年最后分手,你知不知道亲戚们怎么笑我们的?啊?!你跟离过婚有什么两样!你有没有点自知之明?我就不信真有什么大公司的老板能看上你!”
血气翻涌,江予乔蓦地站起身,脊背紧绷,用同样的话术回击,冰冷道:“你以为你们几斤几两,犯得着我找个人来演戏骗你们?”
“我们几斤几两?我们几斤几两你也是我们生的!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以为你能攀上什么高枝?!”沈兰芝怒不可遏,“到了你这个年纪还没结婚没生孩子的女人,就是个失败品!你跟我们耀武扬威?你有什么脸面跟我们耀武扬威?!”
江予乔胸口激荡,血腥气涌上喉咙。她双目猩红,狠狠地瞪着沈兰芝。
沈兰芝胸口不断起伏,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又说:“当初你要是听我的,先把孩子怀上,也不至于被姓时的抛弃,白占你两年便宜!现在这个,我就当你没骗我们,真是个什么老总,你再不上心,等过个两年人家腻了,你照样什么都捞不到!到时候年纪大了,你看哪个条件好的还愿意要你!”
江予乔脑中嗡嗡一片,她不想用“母伥鬼”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母亲。可是此时此刻,沈兰芝在她眼里真与伥鬼无异。
她仿佛不再是个女性,但也不是男性,而是一个替男性规训女性、奴化女性的工具。
江东明在这时插嘴,言语一派奴隶主、掌权者姿态:“你年纪这么大了,有些话我们说出来也难为情。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别丢了我们脸面。”
江予乔暴怒:“你们的脸面?你们有什么脸面?结婚生孩子是件很威风的事吗?你们除了生,还能干什么?!你们跟动物世界里的动物有什么两样?!动物都比你们知道要给幼崽尽量舒适安全的生活环境,你们呢?!”
她止住话头,不愿再说下去,倒不是怕父母伤心,而是怕自己越说越多,反倒想起从小经历的贫瘠困苦,随之再想到父母无能狂怒,将对生活的怨怼都发泄在她身上的点点滴滴。
江予乔动作利落地收起电脑往外走,到了门口,想到些什么,回身说:“下周四出院,但我周三要出差,周末才能回。出院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或者叫予馨来帮忙。”
沈兰芝跺着脚追出去:“你还真不管父母啊?你心怎么这么硬?!”
江予乔只当没听到,头也不回,越走越快。
直到在外面坐上出租车,她才松出一口气,紧绷的情绪暂时得到缓解,可心中却无端生出许多悲凉。
与时嘉琛相关的一切,宛如她心头尚未连根拔除的一根刺。平时不去触碰倒没什么,偏偏沈兰芝将这根刺当成绝佳的武器,每次发生矛盾,总要拿出来刺激她、羞辱她。
她今天就不该过来照顾,更不该对父母抱有任何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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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周周三,江予乔飞宁城,参加一个售前集训。
临行前有个客户的货出了问题,无法准时装柜,集装箱司机被困在工厂里,气得直给操作打电话骂娘。
操作又找江予乔吵架,怪她找了这么个傻逼客户。
江予乔只好在客户司机操作之间来回安抚,等好不容易开始顺利装柜了,她才赶往机场,结果还是晚了半个多小时,只能改签。
等坐上飞机,时间已经一晃到了晚上七点多。
江予乔的座位靠窗,朝外看去,跑道上一片昏暗,只有几盏橘色指示灯投映出一地光辉。
她刚坐下没多久,有人在她身边的位子坐下。
江予乔本来没有在意,只是鼻尖突然嗅到熟悉的雪松香气,心脏蓦地往下一坠,原本平静的表情也在这一刻龟裂。
她定睛看向舷窗上的侧影,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时嘉琛也在这时朝她看过来,两道视线在窗上相撞,两人皆是一怔。
他没有叫她,只是对着窗上她的影子,微微点了下头,随后重新看向前方。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江予乔胸口憋闷,过了好久,她才不动声色地喘出一大口气,僵硬地抽出前面的乘机安全手册,心不在焉地浏览起来。
等飞机稳定飞行,江予乔拿出笔记本,扣上防窥膜,开始工作。
不得不说,工作虽累,但在特定时候,真的有让人平心静气,摒除周围一切干扰的功能。
江予乔嗒嗒地整理本周数据,逐渐将时嘉琛坐在她旁边这件事忘到脑后。
等完成两份报告,江予乔才盖上电脑,扭了扭脖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空乘推着小车来分发晚餐,江予乔正要伸手去接,时嘉琛替她递了一下,直接将餐盒放到了她的小桌板上。
江予乔一滞,一阵短促的酸胀在胸口漫过,顿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跟旁边的男人低低道了声谢。
时嘉琛嗯了一声,没再言语,只低头打开餐盒,专心地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又找来空乘,要了一杯咖啡。
江予乔这才趁机偷觑他,他微微垂着头,侧脸轮廓深刻。身上穿着一件高领黑色毛衣,很温柔的粗针织款式。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飞机上,多半跟她一样,也是出差。说不定下了飞机之后,另有工作等着他。
江予乔默默收回目光,倒是想起他在对待自己的事业上,向来很拼。有次重感冒他还坚持飞长途,结果下了飞机就被送进急诊,耳膜差点穿孔。
如今她在工作上的坚持和认真,多少也有点受他的影响。
这么一想,江予乔握着餐具的手不由紧了紧,除了尴尬之外,心中又生出其他情绪,复杂而含混地在胸腔里涌动着。
江予乔正要垂眸继续吃自己的晚餐,旁边忽然传来时嘉琛的声音:“你爸爸怎么样了?”
江予乔顿住,那个被肯定又被否定的猜测,在这一瞬间再次冒了出来,像冰锥一样,在她脑中重击。
她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声音,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
时嘉琛没说话,仿佛刚才那一问只是他的无心之举。
江予乔悬起的心脏逐渐落回去,脑中一阵一阵的撞击也退了去,可酸涩的感觉却一下子溢满了全身。
顿了会儿,她又问:“是你安排的吗?”
静默片刻,时嘉琛说:“嗯。”
江予乔手中的塑料叉子猛地戳进意面里,她盯着铺在意面上的软烂酱料,一时间有许许多多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她深吸了口气,一下一下地搅拌着意面,像是要将自己的不安和悸动寄托在这小小的动作里。
过了会儿,她才重新开口:“为什么?”
时嘉琛顿了顿,说:“虽然是‘躺列网友’,但举手之劳还是可以做一下。”
他的举手之劳,对她而言却是莫大人情。
江予乔焦灼地沉出一口气,情绪的左右拉扯之下,竟想脱口而出,怪他多事,更想诘问他为什么还要照顾她。
可最终,她只是无声地低头扒了两口意面,便将餐盒重新盖好,放置一旁。
没多久,空乘过来收走餐盒。
江予乔收起桌板,扭头看向舷窗,谁都没再说话。
不料行程过半,飞机遇上强烈气流,机身开始剧烈摇晃。
江予乔几乎被晃得五脏移位,好在这段时间作息不错,才没有虚弱到直接晕机。
她扣好安全带,下意识地瞥了时嘉琛一眼。
时嘉琛却一动不动,紧闭双目,两手死死握着扶手,手背上隐约有青筋凸起。
江予乔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心中微动,没忍住问了一句:“没事吧?”
时嘉琛紧贴着座椅靠背,摇了摇头,眉心皱成一团,却没睁眼瞧她。
江予乔的心脏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柔软,抽出座位前的清洁袋放入他手中,又想拍拍他手背以示安慰,但最终觉得逾越,才取消了这个念头。
时嘉琛朝她微微侧头,眼睛勉强睁开一丝缝,觑她一眼后,便重新闭上。
待熬过一个大俯冲,他才低低说了声“谢谢”。
江予乔被刚刚的剧烈颠簸弄得自身难保,也就没有吱声回应。
好不容易等飞机平稳下来,时嘉琛解开安全带,踉跄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江予乔抬眸,这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不由一惊。想了想,她叫来空姐,要了一杯热水和一块毛毯。
等时嘉琛回来,她将毛毯放到他腿上,又放下他的桌板,将水杯放了上去。
时嘉琛靠在椅背上,脸色不再像刚才那样惨白。
他侧头看向她,眼神依然透着乏力和虚弱。他双唇翕动,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淡淡地别开头去。
江予乔意识到他的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户。
过了一会儿,脸却莫名地红了起来。
第21章 如果前面依然是荆棘……
不知过了多久,飞机终于在宁城机场降落。
江予乔和时嘉琛都没有动,等乘客走得差不多了,才一前一后起身。
头顶的行李架上只剩下一黑一白两个行李箱,时嘉琛先取下自己的黑色行李箱,又朝白色箱子偏了偏头,说:“是你的吗?”
江予乔怔了怔,而后点点头。
时嘉琛又将她的行李箱拿下来,递给江予乔。
江予乔握着拉杆,看他一眼,低声说:“谢谢。”
时嘉琛微微点了下头,垂着眼,视线在她脸上一瞥而过,反倒显得刻意回避着什么。
他大约也意识到这一点,又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这才从容开口:“不客气。”
江予乔呼吸一滞,忙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看向前方的出口处。顿了几秒,她的双脚才找回了自主性,快步往出口走去。
没一会儿,时嘉琛也跟了上来。
他人高腿长,步子也大,到了前往机场出口的甬道,他已经从江予乔身后走到了她身侧。
旁边有三两成群的年轻时髦女生走过,互相挤眉弄眼,暗示对方偷看一旁的时嘉琛,看完之后,又挽着彼此的胳膊掩唇偷笑。
哪怕已经走到他们前面去了,也有女生忍不住再回头,频频看时嘉琛。
他总是这样,走到哪里都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即便他是那么地漫不经心。
也不知怎的,江予乔在过路几个女生细碎的笑声中,莫名地烦躁起来,连带着脚步也走得飞快。
到了机场出口,出租车大排长龙。
江予乔正要走过去,却被时嘉琛伸手拦下。
到这时,她才抬眸正眼看向他:“干什么?”
她语气不善,三个字说出口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再看时嘉琛,似乎也被她吓到,收回了手,驼色大衣挂在臂弯,眉间拢起一团极为无辜的疑云,像是不解她的火气从哪儿来。
“你住哪里?”
江予乔心中一跳,眼底逐渐升起警惕。
时嘉琛看穿她的心思,心中略有失落,轻叹一口气,解释道:“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你单独坐车不太安全,我跟你一起,先把你送到酒店。”
江予乔脸一热,这才说了酒店名字和位于哪条路。
正要别开脸,视线却再一次被他的脸色吸引。原来刚才不是她的错觉,即使下了飞机,他的脸色依旧有些惨淡。
他身上很少有这种脆弱感,江予乔顿时又为自己刚才的强硬与警惕内疚起来。
时嘉琛皱眉想了想,说:“正好,离得不远。我们搭一辆车过去。”
江予乔抿抿嘴角,几秒种后,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时嘉琛极为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江予乔拖着行李箱往出租车走去,不多时,时嘉琛跟上来,落后她半步。
夜色沉沉,沿途的路灯车灯都显得雾蒙蒙的。
江予乔听着滚轮在水泥地上骨碌碌的声响,情绪也如眼前繁忙的便道一般,像是有无数人踩踏而过,七上八下,乱糟糟一片。
直到听见保安指挥着乘客与车辆各自匹配,她才回过神,走到一辆出租车后,打开后备箱盖。
时嘉琛先她一步,将她的箱子轻松提起,放了进去。
江予乔跟他说了声“谢谢”,却突然想到这一晚上,他们似乎一直在谢来谢去,顿时觉得无语又尴尬,垂下头绕到后排,开门坐了进去。
不一会儿,后备箱砰地一声盖上,后排另一侧的门打开,时嘉琛弯身坐了进来。
江予乔一下子又觉得手脚僵硬,明明后排空间不小,她却伸不开手脚,硬邦邦地贴门坐着。
司机打破沉默,问他们去哪儿。
时嘉琛说:“先去凯悦酒店。”
车子缓慢起步,离开机场之后,车内光线便彻底暗了下来。
江予乔这才稍稍松了松筋骨,调整坐姿之余,又飞快地偷觑时嘉琛一眼。
时嘉琛却已经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也不知睡着了没有。流光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地划过,宛如老电影里截下来的动图。
江予乔无声地舒出一口气,低头刷几个搞笑博主的微博来放松心情。
过了会儿,脑中却闪过飞机上时嘉琛晕机的画面,继而联想到他眼下的淡青色,一时竟心疼起来。
但下一秒,理智又在耳边吼她:“清醒点吧!人家出身优渥,还拿着七位数年薪。有这时间心疼他,不如心疼心疼你自己!”
江予乔拍拍脑门,将乱七八糟的情绪丢到一旁。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时,江予乔手机“叮咚”一声,是钟成均给她发来微信。
像是一下子被人从梦境中拽回,江予乔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还斜眼朝时嘉琛看了一下。
还好,他似乎没听到动静,并没有睁眼。
江予乔点开钟成均的聊天框,钟成均问她:到酒店没?
江予乔在输入框内打字:还在车上。
可发出去之前,却蓦然想起钟成均认下安排她爸爸病房及手术的事,一时五味杂陈。
扭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良久,她才按下发送键。
钟成均很快发过来一个实时位置共享,并且说: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安全。
江予乔指尖微顿,最后点了接受。
恰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江予乔脖子一僵,缓慢地扭头看过去,恰好对上时嘉琛的视线。
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手肘撑着窗框,手背托着脸颊,就这么散漫地看着她。
江予乔忙将手机屏幕按灭,可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像个做贼心虚的人,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跟男朋友分享实时位置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维持体面,便清了清嗓子,说道:“醒了?”
时嘉琛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慢慢坐直了身子。
江予乔点点头,而后扭头去看窗外飞退的灯火。过了会儿,又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到?”
司机哦了一声,带着宁城当地口音,尾音拖得略长,说:“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啦。”
话音落下,车内又回到死一般的寂静。
钟成均又发来几条问她接下来几天具体行程的信息,江予乔一一回复完毕,抬眼看一下手机右上角,才过去不到三分钟。
她顿时坐立难安,尴尬又窒息。
直到耳边再次响起时嘉琛低沉的声音,他叫了她的名字:“江予乔。”
江予乔心脏突地一下,转头看过去:“什么?”
时嘉琛微顿,说:“后悔过吗?”
江予乔怔住,胸腔底下擂起了鼓,心脏狂跳。随即,她又庆幸夜深人静,车内又暗,他看不到她此刻骤变的脸色。
然而,不等她回答,时嘉琛像是怕她误会,又添上一句:“选择这个职业。”
江予乔感觉自己在短短几秒之内坐了一趟过山车,跌宕之间,倒是想起当年自己从操作转到销售岗的初衷。
——她与时嘉琛的差距太大,因此她选择最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缩短他们之间差距的职业。
只是,这个理由她从未与时嘉琛说过,因为她的自尊不允许。
当时时嘉琛虽没阻止,但也帮她分析过做了这个职业之后将面对的困境。
但她斩钉截铁地做出决定,时嘉琛自然也没再说什么。
只可惜,还没等她做出成绩,他们就惨烈地分了手。
如今突然被问有没有后悔过,江予乔回忆了一路做到现在的酸甜苦辣,想了想说:“后悔,肯定有过,积累期的时候真的太苦了。可是现在回头看,每一段痛苦,都是成长的养分。不管初衷如何,但结果就是这份工作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我。”
时嘉琛低声说:“工作之外的痛苦,也是吗?”
江予乔呼吸一滞,兜来兜去,终于还是问到了。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嘴角僵硬,甚至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线维持平静,点了下头说:“嗯,工作之外的也是。”
时嘉琛侧头看向窗外,过了会儿,又听江予乔低缓地说:“虽然走过荆棘,脚底会很痛,但有些痛是避不过去的,早经历总比晚经历要好。”
时嘉琛忽然扭头看向她:“如果前面依然是荆棘。”
江予乔对上他的视线,与其说是给他听,倒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往前走,不回头。凡事发生,必将有利于我。”
时嘉琛不再作声,直到车子在凯悦酒店门口停下,他下车帮江予乔拿出行李。
江予乔从他手中接过箱子,道了声谢,又看着他说:“你也走吧。”
时嘉琛心底咚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沉了底。
他应了声好,又说:“我看你进去再走。”
江予乔顿了顿,随后点点头,便与他错身而过,朝酒店大堂走去。
时嘉琛望着她的背影,见冷风骤然吹乱她的长发,她一边进旋转门,一边将散乱的头发勾到耳后。
等江予乔终于在房间安顿下来,已经将近晚上十二点。
她简单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做日常护肤流程时,忽然觉得房间内冷清得有些寂寥,便点开手机音乐播放器。
正好是前两天单曲循环的一首老歌。
“……
是无力或有心
像谜像戏
谁又会似我演得更好
从眉梢中感觉到
从眼角看不到
仿佛已是最直接的裸|露
是无力但有心
暗来明往
……”
第22章 入V一更 一个网友
次日, 江予乔一大早吃过早饭,就直奔集训会场。
这种集训,说白了就是把各区分公司的销售骨干们聚到一起, 集中打鸡血, 让大家卷得更猛, 以期待更多成单量的会议。
江予乔来MKS工作三年,参加过四次集训,深觉这种集训纯粹只是精神折磨,有这时间不如让她请客户喝喝下午茶, 了解一下客户近期的需求。
会场已经到了不少人, 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
江予乔找了后排的空位坐下, 张望四周,倒是遇到几个脸熟的, 互相打了一圈招呼。
这次集训安排在宁城, 宁城分公司出于地理优势,派了不少人过来。
江予乔坐下没多久, 旁边空位就来了宁城分公司的一位男销售。两人在今年六月份的集训上碰过面,还加了微信, 不过从没聊过天, 江予乔只对他有个模糊的印象,但对方却很快认出了她。
他斜挂着胸牌, 江予乔看不见他的名字, 就只朝他笑笑, 说了句早上好。
年轻男人看着跟她差不多年纪,一头微卷黑发,戴着银色细金属框的眼镜, 像是飞行员戴的那种形状,圆脸,不瘦,但也说不上胖,脸上笑盈盈的,看着很和气。
“不记得我了吗,我钱慎言呀。”
江予乔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抿唇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钱慎言大方笑道:“没事没事。”顿了顿,又从身侧拽过胸牌,指着上面的title说,“你看,我现在也是销售经理了。”
江予乔顺势往他胸牌上瞧了眼,这才想起上回集训遇到,他还是个入职不到一年的小组员。MKS销售部门高手云集,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升迁,确实了不起。
江予乔比出大拇指,由衷说道:“厉害。”
钱慎言右手中指拂了一下眉梢,笑说:“向你学习嘛!”
江予乔弯了一下唇,只觉得他社交能力倒是真不错,小彩虹吹得如此真情实感。
没过多久,几位公司高薪聘来的导师到场,现场逐渐安静下来。
趁导师拿着麦克风在台上说话,钱慎言悄悄靠向江予乔,压低声音说:“这种集训真的很变态,对吧?”
江予乔笔尖微顿,而后又继续装模作样地写笔记,只当做没听见。
钱慎言悻悻撇嘴,也就不再说什么。
到了中午,几个相熟的分公司同事找江予乔一起去吃午饭,钱慎言站起身,弯唇道:“可以带上我吗?”
他说完,目光落在江予乔脸上。
一位女同事见状,与其他同事交换眼神,随即八卦地“哦——”一声,朝钱慎言招招手,开玩笑:“走啊,正好缺个结账的。”
钱慎言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大方笑道:“行,今天我请客,就当尽地主之谊。”
江予乔掐了一下包包肩带,意识到钱慎言的用意,只能用沉默来回避这种堂而皇之却又不捅破窗户纸的示好。
一行人在会场附近的一家日式简餐餐厅坐了下来。
也不知有意无意,钱慎言坐到了江予乔对面,虽忙着与其他同事交谈,但视线却一直盘旋在她身上。
江予乔沉出一口气,掩饰尴尬般扭头看向远处落地窗外的街景。
恰在这时,身侧的木栏隔断后面传来熟悉的男声,在说日语,声线清润低沉,估计是顾及环境,刻意压低了声音。
江予乔蓦地一顿,下意识循声看去,从隔断间隙里看到了时嘉琛。
时嘉琛的桌子在她左前方,而他背对她坐着,所以她只能看到他后背。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在时嘉琛对面坐了一位白发老头和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士。三人都穿正装,两位男士脱了外套,只着挺括白衬衫,年轻女士则是一身小香风套裙,想来是在谈公事。
时嘉琛说完日语后,又换成葡语,与金发女士交谈。过了会儿,又为两位英语不是很好,无法进行顺利沟通的国际友人做传译。
三人虽然无法用同一种语言交流,但气氛却非常融洽,具体可以从两位外宾愉悦信任的眼神中看出来。
江予乔能听懂一点葡语,大概知道时嘉琛在跟对面两人讨论CSC的现状和未来发展。
以前还跟时嘉琛在一起时,她不是没见过他处理公事的样子。但仔细想来,现在的他跟以前还是有些不一样,包括上次在西华会所的饭局。
他似乎比以前更内敛了,温和却不失存在感地掌控着全局。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一把锋利的剑,那么现在的他,就是把剑收进了剑鞘,虽收敛锋芒,却更显举足轻重。
也是凑巧,那位金发女士喝茶时,忽然转移目光,朝江予乔这边瞥了眼。两人就这么尴尬地对上了视线。
江予乔一愣,脸上莫名热烘烘的,忙朝她扯了个笑容。
金发女士也朝她淡淡一笑。
旁边的白发男人朝她露出个疑惑神色,金发女士朝江予乔这边抬抬下巴,又对时嘉琛说了什么。
时嘉琛转述完毕,便侧身与白发男人一同看了过来。
江予乔后背蓦然出了一层热汗,僵硬地朝时嘉琛扯扯嘴角,随即飞快转移视线,加入对面几位同事的聊天。
时嘉琛淡然收回目光,听见对面的金发女士问他:“是你的朋友?”
时嘉琛小幅度地歪了下头,弯唇耸耸肩,用葡语回答:“一个网友。”
金发女士“呜——”地低呼:“太奇妙了!”
时嘉琛眸光深邃,脸上是标准的商务笑容:“确实。”
江予乔他们这桌结账时,时嘉琛他们正好走出餐厅。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出去,隔着落地玻璃幕墙远望。
时嘉琛已经套上了黑色厚呢大衣,与两位外宾有说有笑地走远。即使人流熙攘,他依然是人群中最夺目的那一个,英俊挺拔,如一棵傲然挺立的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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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江予乔倒是没再遇到时嘉琛,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结束宁城的工作回去了。
到了周六下午,大概是集训结束在即需要抒发一下即将重回人间的激动心情,有人在这几天的“干饭小分队”群里问晚上要不要去唱歌。
江予乔正想借机和群里几位大佬讨教事业方面的问题,便随大流地应下了。
集训一结束,十几人的小分队就在会场外面碰头。钱慎言也在,还朝江予乔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江予乔微微颔首以示礼貌,之后就飞快垂下眼睛,假装看手机去了。
一群人先去吃了烤肉,等整座城市华灯初上,便一块儿进了KTV包厢。
两首歌过去,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桌上堆满了啤酒零食,闪烁迷幻的斑斓光点在昏暗包厢内时隐时现。
江予乔跟几位大佬打过招呼,正坐在角落回复钟成均的微信。
钟成均在微信上问她现在在干什么。
江予乔便拍了一张唱K显示屏的照片,心情不错地说:同行聚会。
钟成均很快发来回复:早点回酒店,太乱。
江予乔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面无表情地发了个“。”过去,便退出了聊天框。
正要按灭屏幕,却又有新消息进来。
江予乔还以为又是钟成均,沉着嘴角点开看了眼,没想到是钱慎言。
钱慎言问她:要不要一起唱歌?
江予乔下意识地抬眸,正对上斜对面沙发角落里,钱慎言含笑的眼神。
他朝她小小地晃了晃手机,像是某种暗号。
江予乔一下子心浮气躁起来。
钱慎言这人,她初始印象还不错。可相处几次就发现这人有点油滑,一次又一次地或当众或私下,朝她释放暧昧信号,偏偏若是细究起来,又说不出有什么出格的言行,完全进退皆宜。
江予乔原本想着反正出差就这几天,忍忍算了。但钱慎言似乎把她的忍让,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默认。
为了永绝后患,她想了想,回复他:我男朋友不喜欢我跟其他男士唱歌。
钱慎言发过来一个摊手的表情包,之后便与其他同事们一起喝酒唱歌,没再发信息过来。
到了晚上十点多,有人开始陆续离场。
江予乔见几位女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便也收拾好东西,在群里跟大家说了声,默默离去。
到了楼下,耳边靡靡的歌声终于彻底散去,寒气袭来,江予乔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正要去路边拦车,不想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人拽住。
钱慎言满脸通红,说话都带着酒气,笑着对她说:“江予乔,我送你回去吧。”
被他拽住的那截手腕瞬间立起鸡皮疙瘩,江予乔忙抽回手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她说完,试图绕过他往路边走去。
钱慎言却再一次挡在她前面,神情懒散,不怀好意:“我说,我送你。”
江予乔心里发毛,不知是他原形毕露,还是借酒发疯。她义正词严道:“我说了,不用你送。”
钱慎言笑了声,镜片后面的双眼满是邪气:“你男朋友又不会知道。”
江予乔下意识左右张望,却发现这会儿夜深人静,周围压根没有行人经过。
她意识到危险的靠近,又想转身回KTV,起码那里有工作人员。
可钱慎言却再一次精准拦住她,又道:“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江予乔嫌恶地瞪他一眼,警告道:“你再不让开我就报警了!”
钱慎言一脸痞笑,默不作声。
就在江予乔以为他被她吓住时,他却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箍住她的身体。
钱慎言显然很熟悉这里的环境,轻车熟路地将她往附近一个巷子里拖。
江予乔试图挣扎,可她的这点力气,于钱慎言而言,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眼看巷子越来越近,江予乔又急又怕,浑身都在颤抖。但她还是拼尽全力,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钱慎言吃痛,力道微微一松,江予乔便趁机挣脱禁锢,往回跑去。
然而没跑两步,就连嘴里的“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她就被男人从后面拽住头发。
江予乔吃痛仰脸,眼看钱慎言又要来捂她的嘴,绝望迅速蔓延全身。
千钧一发之际,钱慎言的手还没碰到江予乔的脸,膝弯突然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他瞬间捂着膝盖摔倒在地,眼镜都摔飞了。
抬眸看去,踹他的男人气场森冷,虽看不清脸上神情,他却还是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如利刃一般,似是要将他凌迟。
钱慎言顿时酒醒了一大半。
时嘉琛收回目光,弯身朝吓得跌坐在一旁、满脸狼狈的江予乔伸出手,声音低柔,极具安抚性:“乔乔,起来报警。”
江予乔从惊惧中回神,小腿肚还在颤颤发抖。
她后怕地望向他,眼泪蓦地夺眶而出。
第23章 入V二更 看你
辖区派出所内, 三人做完笔录,钱慎言涉嫌猥亵,被行政拘留。
江予乔情绪恢复得差不多, 走出派出所, 又立在门廊下, 将今晚的事情整理成文字资料,一路投诉到总部。
这段时间,不少头部公司曝出性骚扰丑闻。MKS总部爱惜羽毛,不久前刚下发集团公开信, 严禁职场性骚扰, 并关照所有女员工,一旦受到侵害, 欢迎积极维权。
不多时,几个工作群里就热闹起来, 纷纷询问江予乔的情况。
江予乔先在几个群里回复了一遍, 随后又发了条朋友圈报平安,这才收起手机。
抬眸看去, 时嘉琛站在台阶下,眉心微皱, 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他头顶是盏路灯, 苍白的光洒落下来,照亮他眸中的浓黑。
江予乔心口突地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他茕茕孑立的样子, 她的心里就会涌起一丝难过, 像是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力抓住,再狠狠往下一拽。
这种感觉, 跟她每次看《堂吉诃德》时很像,有一种孤独、悲凉,却又笃定的浪漫主义感。
假若某天时嘉琛跟她说出那句“请原谅我连累你也像一个疯子,让你跟我一起误以为世界上有过游侠骑士”,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不是他连累她像个疯子,而是她本来就疯、本来就信。
真是奇怪,明明分手那么久以来,这种感觉早已淡去。可此时此刻,却又莫名地冒了出来,不容她忽视。
夜色蒙蒙,江予乔走去他身边,抿抿唇说:“今晚谢谢你。”
时嘉琛嗯了一声,朝路口偏了一下头:“走吧。”
江予乔垂眸,正要往前走去,忽然胳膊被他拉了一下。
她胸腔底下猛地一跳,却强自镇定,疑惑望向他。
时嘉琛睨她一会儿,唇畔呵出白气,而后上前半步,将她转过去,背对着他,这才小心翼翼拨开她脑后长发,细细查看。
江予乔反应过来,忙说:“就是断了几根头发,没什么的。”
话音刚落,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从后面紧紧拥住她。
江予乔顿时滞住,浑身僵硬地看着地上交叠的两个影子。
时嘉琛的下巴贴在了她头顶。
江予乔听见他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好你没事。”
他的胸膛虽话语声微微震动,江予乔浑身血液奔腾着朝头顶涌去,心脏一下子窜高到了喉咙口。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凝滞,江予乔眼圈微微发烫,一种酸胀感迅速在胸口泛滥。
但下一秒,拥住她的那股力道骤然褪去,时嘉琛后退一步,像是理智突然回归,低沉说:“走吧,去路口打车。”
心口的满涨感遽然消失,江予乔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慢半拍地点点头,这才勉强弯起嘴角,说了声好。
夜已经很深了,半夜起的雾将黑夜朦胧成未知的前方。
两人并排走出派出所大院,过于安静,江予乔正想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包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嗡嗡响了起来。
江予乔忙低头找出手机,屏幕上显示钟成均的来电。
她下意识朝时嘉琛的方向瞥了眼,余光瞧见时嘉琛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一动,像是刻意别开了脸。
江予乔往边上走了几步,这才接通。
电话那头,钟成均的语气很急:“你的朋友圈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江予乔没想到他这个点还没睡,还在隔空为她操心,一时内疚起来,柔声说:“就是一个居心不良的同事,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
钟成均松了口气,顿了顿,又问:“是KTV唱歌遇到的?”
江予乔呼吸一滞,半晌才嗯了一声。
钟成均没说话,但她却能从他的呼吸声中听出,他仿佛在努力压制着怒气。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江予乔便听钟成均声音平直地教训道:“跟你说了早点回酒店,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呆在外面,别人怎么想?出了事谁负责?”
江予乔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有点后悔刚才朋友圈发得太急,忘记屏蔽他了。
顿了顿,她才一板一眼地说道:“我自己负责。”
钟成均一噎,听出她语气中的强硬,勉为其难地柔下声音,说:“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
“我知道。”江予乔打断他的话,想了想又说,“我要睡了,今天太累了。”
钟成均沉默几秒,这才应了声好,跟她道完晚安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江予乔收起手机,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转身看向时嘉琛。
时嘉琛站在一棵香樟树下,正低头看手机,神色淡淡,像是全然屏蔽了外界的声音。
江予乔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她讲电话,可现在夜深人静,若他真的一个字都没听到,他怕是要去耳鼻喉科做个深度检查了。
江予乔一时局促起来,犹豫几秒,才上前说:“可以走了吗?”
时嘉琛这才抬头,仿佛刚刚被她从手机的世界里召回,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打完电话了?”
江予乔嗯了一声。
时嘉琛没多说什么,只抬步往前走去。
江予乔觑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好奇,也没有要做出任何评价议论的意思,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路边,恰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时嘉琛伸手拦下。
结果坐上去后,报出地址,司机便拖着宁城特有的长音说:“凯悦酒店啊,就在前面不远啦!你们走过去,五分钟就到啦!我赶着下班回家,不顺路啦!”
两人重又下了车,站在路边目送出租车远去。
江予乔也不知怎的,就被这奇妙的赶客经历戳中了笑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时嘉琛侧眸觑她一眼,脸上也有了浅淡笑意,说:“那就走过去吧,我手机快没电了,你开一下导航。”
江予乔低头调导航,想了想,没话找话地问了句:“对了,刚才你怎么那么巧出现?”
时嘉琛说:“刚陪一个客户在附近酒吧喝完酒。”
江予乔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天气冷,两人都把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但寒气见缝就钻,江予乔还是觉得双手冻得发僵。
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以前交往时,天气一冷,她就喜欢把手伸进时嘉琛的衣袋里,总觉得他的衣服口袋更暖和。
江予乔下意识地侧眸,视线在他口袋上一瞥,又迅速转回。
下一秒,她脑中微热,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或许有些越轨,懊恼愧疚羞耻之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时嘉琛没说什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没过多久,凯悦酒店的门面便出现在眼前。
江予乔停下脚步,仓促转身,对时嘉琛说:“就到这里吧。”
时嘉琛抬眸望了望酒店大堂溢出的暖色光亮,尚未完全从KTV外的惊险中抽离,正色道:“我送你进去。”
江予乔思忖两秒,点点头,嗯了一声。
走进酒店大门,暖意袭来,冻僵的脸颊也逐渐恢复了知觉。
江予乔余光觑觑时嘉琛,正要说点什么,不想时嘉琛像是猜到她的意图,低声说:“送你进电梯。”
江予乔脖子一僵,过了会儿,才缓缓点头。
已经半夜十二点多,电梯里早已没有人上下。江予乔走进轿厢刷完卡,按下楼层之后,电梯门便逐渐合上。
她往门外看出去,时嘉琛身长玉立地站在外面,垂着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电梯外的视野以一种近乎折磨的速度慢慢变窄,直到一切逐渐由面变成线。
江予乔正要收回目光,却不想在最后一线缝隙中,时嘉琛遽然抬眸,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江予乔心中一震,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眼中的内容是什么,电梯门就已经彻底合上。
她下意识地走向按键板,伸手朝开门键按去,却在堪堪触到时,停下了动作。
江予乔滞了片刻,缓缓收回手,退到中间站好。
上行的电梯带给她一种不明显的超重感。
江予乔沉出一口气,将一切归为人在外地,短暂脱离各种固有人际关系,而产生的微妙荷尔蒙涌动。
这一晚的兵荒马乱让她回到房间洗完澡,就疲倦到分分钟入眠。
只是梦里依然不清净,全是几年前她被中介骗了房租,在小出租屋里跟前来赶人的房东争吵,闹进派出所的画面。
最后是时嘉琛赶到派出所,帮她解决了这件事,还陪她回去收拾行李,带她去了他那里。
一路过去,江予乔都在哭诉:“我真的给钱了,我把我的钱全都给中介了……”
时嘉琛面露不忍,说:“好,我知道。警察已经立案,会帮你追回这笔钱的。”
可是,他们都知道,追回的概率小之又小。
后来也不知怎的,画面一转,就变成漫漫时光中的某一段,她趴在他的床上,翘着两只脚在看书。
而时嘉琛闲闲地斜倚在门口,看她。
江予乔察觉他的目光,趴在枕上转过头去,红着脸笑:“你看什么?”
时嘉琛笑,不答反问:“你看什么?”
江予乔鼓起脸:“我看书。你干嘛学我说话!”
时嘉琛抱着双臂,轻笑了声,略微地歪了歪头,说:“我看你。”
江予乔嘴角快咧到耳根,短暂地将脸埋进书里一秒,又别过头对时嘉琛说:“书有版权,音乐、电视、电影都有版权,那我是不是也该有自己的‘版权所属’呢?”
时嘉琛慢步朝她走来,笑着说:“所以?”
他在她床边停下,江予乔仰头朝他伸出手心,笑道:“版权费。”
时嘉琛顺势抓住她的手,在她身边侧躺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她。
一瞬间,江予乔心里像长出了缠绵的藤蔓,忽然安静下来,眼神闪烁地别开头,继续趴在枕头上,装模作样地翻书。
整个房间忽然陷入了某种古怪的静谧,江予乔眼前的文字开始疯狂跳舞,胸口涨开一片烫意,面颊和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懊恼地推了时嘉琛一下,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你可以睡了。”
时嘉琛弯唇,故作疑惑:“我睡了,你怎么办?”
江予乔心口砰砰直跳,本能地回应:“我、我当然继续看书啊!”
下一秒,书本被人抽离,放到枕边。与此同时,头顶的光线忽然暗下,男人坚实有力的躯体覆上了她的后背。
江予乔感觉自己肩头的睡衣变成了一张被丢弃的糖纸,随即一个XX的吻落在她肩上。
她眼睛一眯,从喉间溢出一丝XX,心房开始剧烈颤动。
男人的鼻息就在她肩膀、在她后颈,可是她却看不到他。这种人为的神秘感,让她突地从心底里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XX。
她眼尾生理性地泛红,死死揪住枕巾,指尖因为深陷而微微泛白……
江予乔从梦中醒来后,觉得自己简直疯了,起床冲了个澡,就躺在床上玩手机。
直到外面天色大亮,她才风风火火地收拾行李,拖着行李箱下楼吃完早饭,就去前台办退房手续。
谁知刚走到大堂,休息区的沙发上有人起身喊她:“予乔。”
江予乔一怔,转身看去,只见钟成均阔步朝她走来。
第24章 入V三更 屏蔽
江予乔一阵讶异,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他。
她在原地怔了会儿,直到钟成均走到她跟前,她才反应过来, 问他:“你来出差?”
钟成均垂了垂头, 大约是惦记着昨晚电话里的不欢而散, 笑得有些拘谨,说:“我来接你。”
江予乔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僵硬地捋了捋头发, 开口:“我下午就回去了, 你也太……”
她顿住,一下子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钟成均的这种做法, 心里却隐隐生出些压力,难免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钟成均道:“我不放心你。”
江予乔顷刻无言, 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都过去了。”
可话刚说完,她脑中便再一次闪过钟成均在给江东明换病房这件事上的将错就错。
江予乔抿抿唇, 转移了话题,说:“我先去退房。”
钟成均点点头, 神色明显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想了想,又叫住她问:“你今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江予乔说:“中午十二点多。”
钟成均笑道:“改签吧, 改到晚上。白天我们就一起在宁城逛一逛。”
江予乔原本是打算退完房把行李寄存在前台, 然后到外面随便逛逛, 中午再赶去机场。
可现在钟成均突然过来,还大动干戈地让她改到晚上,她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想到他也是好意, 而且约莫是为昨晚的事婉转求和,江予乔便也应了下来。
正好酒店附近就有个高奢商场,等江予乔办完手续,钟成均便直接带她去了那里。
江予乔平时虽然也会跟朋友一起出入这种商场,但还是不大习惯那些高奢柜台里透露出来的莫名庄严、不近人情的氛围,尤其是sales戴着白手套,将产品庄重地捧过来,请顾客查看细节的样子。
她想了想,对钟成均说:“我昨天查过地图,附近还有一条民俗街,我们去那儿逛逛吧。”
钟成均笑道:“民俗街哪儿都有,而且都是小摊贩,一股子油烟味儿,还人挤人的。我可不想我女朋友受那个罪。”
江予乔垂下眸,挽着他胳膊的手下意识地在他肘部衣料上轻轻搓了搓,神态与动作都不再那么松弛。
钟成均看她一眼,想了想说:“下次陪你去民俗街,我记得我们星城也有类似的民俗街吧?”
江予乔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脑中却莫名地闪过以前跟时嘉琛一起去民俗街玩儿的场景。
她脑中警铃大作,忙提醒自己不要开小差,随即抬头朝钟成均笑了一下,说:“我觉得你说的也没错,民俗街确实全国一个样,没什么好玩的。”
钟成均倒是没想到她主意变得这么快,诧异地瞧了她一眼,不过也没细想,不多时便带她进了宝格丽专柜。
钟成均说:“喜欢什么,自己挑。”
江予乔对这些珠宝首饰没太大感觉,原本想要婉拒,可看着钟成均兴致勃勃,还与sales一起讨论哪款项链更适合她时,她也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最终,钟成均帮她选了一条基础款的黑色扇形吊坠的项链。
钟成均郑重其事地帮她戴上,江予乔抬手摸着锁骨前的坠子,笑着问他:“好看吗?”
钟成均笑:“好看。”
这一天,钟成均带她做了社交平台上好多女生秀恩爱时经常展示的内容。
奢侈品首饰,高档餐厅,量少而精的午餐,还有在号称宁城最高处的宁城电视塔顶楼俯视全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惊喜地送上一束玫瑰……
江予乔不知道他怎么可以把行程安排得这么满,内心一度担忧下一个惊喜会是什么,也想跟他说今天的惊喜到此为止。
但钟成均每送出一个惊喜后,脸上愉悦满足的笑,都让她觉得自己的抵触是对他的伤害,而拒绝的话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江予乔想,他真的是一个广义上的好男友了,若她把今天的一切发到社交平台上,一定能羡煞好多人吧。
毕竟,成年人的浪漫就是要处处流露出金钱的痕迹嘛。
而钟成均只是想让她享受浪漫。
就是这么纯粹,这么简单。
江予乔告诉自己,她也该用一心一意的爱,来回馈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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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星城已经快要半夜,江予乔在飞机上睡了一路,落地之后倒是清醒起来。
钟成均安排了司机来接,上车之后,他问江予乔:“今晚还回你闺蜜那儿吗?”
江予乔不自在地低头理了理大衣袖子,说:“说好回去的,她等门都等一晚上了,我怕我不回去会被她掐死。”
钟成均笑了:“你这个闺蜜怎么这么粘人?就算是闺蜜,也该保持距离吧。”
江予乔扭头看向窗外飞退的夜景,想了想说:“我们跟亲姐妹一样。”
钟成均反应过来,摸摸她后脑勺,笑道:“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
江予乔微滞,顿了顿,才回头瞧他一眼:“没生气。”
车子在幸福里小区停下,江予乔下车,司机已经帮她取出行李。
钟成均抱了她一下,又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晚安吻,这才放她走进小区。
进了家门,姚曼莉果然敷着面膜瘫在沙发上玩手机。
江予乔在玄关换好拖鞋,便推着行李箱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又拿好换洗衣服去浴室。
姚曼莉见她大半夜还风风火火,不由喊了她一声:“不是刚出差回来吗,累不累啊,要不要先来躺会儿?”
江予乔的声音从浴室传出来:“别,我怕我躺下就不愿意动弹了。”
姚曼莉说了声“好吧”,便不再跟她说话。等江予乔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她才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江予乔擦着头发,在她身旁坐下,问她:“怎么了,大半夜还这么兴奋。”
姚曼莉将手机屏幕转向她,笑道:“你男朋友这不挺浪漫的嘛,你还总说感觉是在走流程。”
江予乔看到自己发在朋友圈的九宫格,最中间那张是她与钟成均的自拍合照。
江予乔继续擦头发,神色暗昧不明:“谈恋爱不都这样子吗?”
姚曼莉摸着下巴:“那不是,以前你跟时嘉琛谈恋爱的时候,不是看话剧就是一起看书,还整些什么乐器、玩具之类的小东西,简直就是俩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青年凑到一起了。”
江予乔想了想,笑着说:“大概就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才会一碰到烟火就立马溃败。”
姚曼莉一顿,看向她,小心翼翼地问:“不是,我是不是戳到你伤心事了?”
江予乔在她脸上拧了一下,轻笑:“什么伤心事?你天天活在回忆里不出来?”
姚曼莉一眼看穿,拿下她的手说:“得,我知道了,我们换个话题。”
江予乔打了个哈欠,起身说:“还是改天吧,我在外面奔波这么多天,快累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姚曼莉就不再拦她,起身去书房码字了。她全职写作,作息不规律都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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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乔在床上躺下之后,忍不住又点开朋友圈看了眼。
自己那条朋友圈下,已经有密密麻麻的点赞,不少人夸他们郎才女貌。
她没什么睡意,百无聊赖地往下翻着评论,忽然反应过来,自从把时嘉琛的微信加回来之后,她的朋友圈都没有屏蔽他。
江予乔心头猛地一跳,也说不出这一秒钟涌起来的滋味是什么,想要亡羊补牢地屏蔽,却又觉得,或许时嘉琛已经屏蔽她了呢?
更何况,她这条朋友圈是傍晚去机场路上发的,若他要看到,也早该看到了。
江予乔按灭屏幕,关了灯,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关于时嘉琛的任何事。
都已经过去了,一切反复的情绪都是因为短暂脱离固有人际关系而产生的激情。可是,现在她又回到星城了,并且今后还将长久地在星城生活下去。
想想当初分手前的争吵与痛苦,想想那时的徘徊和挣扎,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继续往前走吧。
江予乔一遍又一遍地安抚自己,终于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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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嘉琛是第二天早上才看到江予乔朋友圈的。
他昨天中午就回到了星城,可是,和以往任何一次出差都不同,昨天到家之后,他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时嘉琛不知道是因为年纪渐长,体力逐渐下降,渐渐承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还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叫他觉得累。
不过,当他看到江予乔朋友圈的照片时,他立刻意识到,是后者。
他没有点开大图,手指倒是僵硬地悬在屏幕上许久。
他一手撑着中岛台,边上的烤面包机叮地一声,弹出两片烤得微黄喷香的吐司。
时嘉琛回过神,迅速地按灭了屏幕。
心脏却从这时开始龟裂,他莫名地想起饭局那晚看到江予乔和钟成均在车内接吻,会所前一次,小区门口一次。
与那晚丝丝入扣的疼痛不同,今天他心中还涌出一丝无法忽视的嫉妒。
是亲眼看到他们恋爱的细节,而产生的微妙妒意。
时嘉琛觉得自己可笑、不可理喻,无论如何,这种在感情上的嫉妒情绪,都不该在他这个年纪和阅历出现。
可事实偏就如此。
他想到些什么,重新点开手机屏幕,放大最中间那张自拍合照,将江予乔的脸挪至最中间,而钟成均的脸则移到屏幕之外。
时嘉琛一遍又一遍地细细看她表情和眼神,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勉强、为难。
可是,她笑靥如花,好像他熟悉的她,又好像不是。
时嘉琛抿抿唇角,过了会儿,自欺欺人地点开隐私设置,屏蔽了江予乔的朋友圈。
第25章 一更 借题发挥
周一上班后, 江予乔和钟成均恋爱的消息已经传遍公司。
首先是打卡时,前台朝她挤眉弄眼:“江经理,还说八字没一撇, 这不一眨眼连捺都画上了。恭喜呀!”
江予乔笑着应付了几句。
走到工位, 叶飞又凑过来, 伸长脖子往她领口里看。
江予乔下意识捂住领口,笑问:“看什么?”
叶飞笑嘻嘻说:“看看钟总的定情信物呀!老大,你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吧!”
江予乔一脸好笑,没有说话, 转身去抽屉里找红参条。
叶飞跟着弯下腰, 凑近疑惑道:“老大,你没戴啊?”
江予乔直起身, 撕开红参咬进嘴里,含糊说:“脖子上戴个东西难不难受, 我连穿高领都觉得脖子痒, 透不过气。”
叶飞瞪大眼睛:“可那是你男朋友送给你的礼物呀!”
江予乔滞了滞,失神一秒, 这才笑着说:“那不是更应该放在家里好好保存?”
叶飞满脸难以置信:“保存干嘛?等以后分手了原样还回去?”
话音一落,空气里涌起一阵静谧。
江予乔怔楞看她, 没有出声。
心里却有一个声音, 在跟着叶飞一起问:对啊,好好保存干嘛?等以后分手了原样还回去?
江予乔蓦然一阵心惊。
叶飞却以为江予乔嫌她说话晦气, 忙掩嘴道歉:“老大,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
“没事,我知道。”
江予乔回神,朝叶飞笑了笑, 一口气吸完红参,把包装袋往垃圾桶一扔,这才说:“赶紧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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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周五,关胜航叫上江予乔一起去CSC拜访。
说来也巧,今年的圣诞节就在周日,作为平安夜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江予乔赶在外出前,给国内外客户们发了祝福邮件。
到CSC公司楼下时,关胜航又开始老生常谈,叫江予乔稍微变通一点,嘴甜身段软才好办事,别张嘴就是业务业务,太硬,格局太小。
江予乔心中翻白眼,嘴上倒是嗯嗯啊啊地应着。
过了闸门,正要去坐电梯,前面传来几声低语,夹杂着“时总”这样的称呼。
她尚未来得及抬眼,关胜航已经一脸热络地迎上去,与时嘉琛握手寒暄:“时总,真巧啊。”
江予乔这才看过去。
时嘉琛大概是要出去办事,行色匆忙,灰白色高领打底毛衣,外搭黑色西装,配蓝灰细格纹廓形大衣,衬得他商务但不老气,反倒还有些显嫩,看上去像才二十七八岁。
不过,与平日不同,今天他鼻梁上架了一副细边眼镜,右眼有点红,看上去像角膜发炎。
江予乔知道他平时习惯戴隐形,如今戴了框架,想来症状是有点严重了。
她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什么,若无其事地转眸,与跟在他身后的同事微笑打招呼。
关胜航倒是关心了一句:“时总,您的眼睛……”
时嘉琛笑笑,目不斜视地看着关胜航,说:“前几天出差回来,得了场感冒,烧糊涂了,戴着隐形眼镜睡了一晚。”
江予乔下意识地想要转眸看他,好在忍住了,不动声色地往他衣角瞥了一眼。
关胜航“哟”了一声,作关切状:“时总,那您可得注意身体啊。”
时嘉琛轻笑:“谢谢关总。”
寒暄得差不多,时嘉琛隐晦表示自己还要去见客户,关胜航忙带着江予乔往边上一让。
时嘉琛微笑颔首,视线平静从关胜航、江予乔身上扫过,带着自己的人出去了。
进了电梯,关胜航才摇着头说:“这个时总,正派得油盐不进,合作是合作了,利润点却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弄得徐总又上头又上火。”
顿了顿,他又扭头半开玩笑地对江予乔说:“小江,什么时候你去找时总练练手,要能从他手里多抠点利润回来,你就是公司的大功臣。”
江予乔笑道:“关总,您跟徐总都拿不住的人,我哪有那个本事。”
关胜航看她一眼,恍然大悟地笑道:“你看我真是糊涂了,你都是要做阔太的人了,就算有那个本事,也没必要了!”
江予乔嘴角微微一僵,没有接话。
结束CSC的拜访后,江予乔直接下班。
回家路上,她收到了钟成均的信息。
钟成均说明天平安夜,家里一些同辈的年轻人要办派对,叫她也一起去,顺便认认人。
江予乔犹豫了一会儿,不想让钟成均失望,最终还是同意了。
跟钟成均约好明天接她的时间后,江予乔握着手机,茫然地望向公交车外。
斜斜夕阳下,路上是往来穿梭的车辆,整个城市都在迎接晚高峰的到来,慢慢地陷入拥堵之中。
江予乔收回视线,最终还是重新点开微信,从列表中找到那个被她刻意忽略的头像。
深吸一口气,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时嘉琛的朋友圈一如既往,没有个性签名,也没有发过任何私人生活,就连朋友圈封面,都是最朴素的初始封面。
江予乔搓了搓额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
是关于他的生活琐碎,还是他记录这次感冒发烧的全过程,叫她可以跟随他的动态,得知他的健康状况?
太无解了。
江予乔觉得自己的大脑正被一下一下地重击。
她连忙按灭屏幕,弯身托住额头,再一次提醒自己,要专心,专心于和钟成均的这段关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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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钟成均到小区楼下接她。PanPan
虽然只是家庭派对,但也是她第一次跟钟成均的同辈亲戚们见面,江予乔便用心化了个全妆,挑了身比较正式的红色小礼裙,外搭一件焦糖色厚大衣。
上车之后,她还笑着问钟成均意见:“怎么样,不会失礼吧?”
钟成均微微失神,而后笑道:“怎么会,太漂亮了。”
说完,他便要倾身吻她。
江予乔往后躲了一下,笑说:“还没见人呢,就要把我口红蹭掉。”
钟成均一想也是,便重新坐好开车,可手心却微微发烫,难免有些心猿意马,盘算着今晚就不让她回家了。
派对的地点就在钟成均的一位表姐家里。
这位表姐是钟成均大姨的女儿,到底是大户人家,人口众多,各堂表兄弟姐妹也团结得很。
江予乔一进别墅,花园里的巨大圣诞树,闪烁的彩色灯带,就让她眼前一亮。
草坪对面落地玻璃幕墙内的衣香鬓影,更是叫她以为进了什么豪门电影的拍摄场地。
钟成均带她穿过草坪,边走边介绍:“我大姨家条件比我家稍微好些,我这表姐又嫁得高,有些方面就会稍稍浮夸点。”
他说完,笑着扭头看了江予乔一眼,说:“你进去后不用拘谨,其实我也不喜欢太浮夸的,但都是一个家族的嘛,也没办法。”
江予乔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进去之后,便跟在钟成均身侧,与几家的兄弟姐妹们寒暄,倒还愉快。
派对中途,江予乔去上洗手间。
出来时,在走廊遇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粉蓝色公主长裙,身后跟着一位保姆模样的中年女性。
小姑娘正是抽条的年纪,身姿纤细挺拔,走起路来更是昂首挺胸,一只手牵着宽大裙摆,真像是迪士尼里的公主。
看见江予乔,小姑娘朝她抬抬下巴,话却是对身旁保姆说的:“她就是我小舅的女朋友?”
保姆尴尬瞧江予乔一眼,说了声“是”。
小姑娘眼睛青白分明,上下打量江予乔一番,又对保姆说:“上次我妈把我法语老师介绍给小舅,小舅都不喜欢,她?她什么家庭,做什么工作的,是名校毕业吗,留过学吗?”
保姆双唇翕动,两边都不敢得罪,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江予乔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轻慢,偏偏顾及钟成均,不好用对付赵雨落的那些手段,来对付这个小丫头,一时下不来台。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钟成均不悦的声音:“傅梓涵,你在胡说什么?”
不等傅梓涵开口,紧接着又跟上一个雍容女声:“成均,小孩子不懂事,你这么凶干什么?”
江予乔回头看去,只见钟成均的表姐陆思敏从他身侧越过,走至傅梓涵身旁,和蔼道:“梓涵,快跟你小舅舅道个歉。”
傅梓涵先是不乐意,被她妈瞪了一眼之后,才不甘不愿地对钟成均说:“对不起,小舅舅。”
陆思敏牵过傅梓涵的手,目光从江予乔脸上扫过,最后落至钟成均身上,说:“我带梓涵去外面跟客人打招呼。成均,你好好陪陪予乔,小孩子说话不注意,让予乔受委屈了。”
这母女俩道歉安抚的话,都是对钟成均说的,好像钟成均才是受了慢待的那个人。
江予乔不跟小孩子计较,可大人的态度却十足让她怄气。
等母女俩和那保姆一走,江予乔便面无表情地对钟成均说:“我有点累,想回去了。”
钟成均将她拉到角落,摸摸她额角鬓发,笑着安慰:“不是跟你道歉了,还不高兴?”
江予乔平静看向他:“她们是向我道歉吗?”
钟成均默了默,笑容也淡了些:“予乔,别这样。我承认表姐是有点过分,但她妈妈是我妈的亲姐姐,感情特别好,而且我们家跟他们家还有生意往来。不要上纲上线,最后让我妈难做,好不好?”
江予乔心渐渐沉下去,一声不吭地转身。
钟成均忙拉住她胳膊。
江予乔甩了两下没甩开,回头压低声音道:“放手。”
钟成均不放,直直地看着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予乔,你到底是就事论事,还是在借题发挥?”
第26章 二更 什么后果,我来解决
江予乔愣了一下, 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钟成均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大约是觉得这里不方便说话,又将她拉进洗手间, 掩上了门。
江予乔靠在门板上, 抱起双臂, 偌大的洗手间莫名让她觉得压抑。
钟成均别了别脸,沉出一口气,过了会儿也抱起双臂,看着她说:“你爸爸动手术换病房的事, 是谁帮你安排的?”
江予乔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他刚刚那句“借题发挥”从何而来。
她不知如何辩驳,下意识说道:“不是你吗?”
这话落到钟成均耳中, 就有了反讽推脱的意思。
他哼笑了声:“你知道?”
江予乔看着他的双眸,对视几秒, 终是别开眼。
默了好一会儿, 她才说:“我起先也不知道,要不是你没否认, 我……”
钟成均上前一步,反问:“那后来知道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 甚至都没质问我为什么不否认。”
江予乔觉得他有点钓鱼执法的意思,但她不想跟他吵起来, 便说:“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工作已经够忙了, 没必要像个侦探一样,为这种小事搜寻什么真相。”
钟成均看着她的表情,好一会儿, 他才问:“是觉得没必要,还是根本不在乎?”
江予乔心中擂鼓,忽然不敢看他。
两人都没再说话,洗手间内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许久,钟成均才说:“你去宁城出差那天,我约时嘉琛的助理吃饭,从他那里得知时嘉琛刚好也去宁城出差。”
江予乔一惊,忙说:“这件事纯属巧合,你不要多想。”
钟成均叹了口气,看着她道:“予乔,你让我变得很不自信。我真的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像个loser一样,在女朋友出差期间,要她共享实时定位,不许她晚上出去聚会,甚至搭凌晨的飞机跑去女朋友出差的城市,就因为怕她受到惊吓后,被别的男人安慰。”
他语速很慢,却像是一记记重拳,打在了江予乔的心上。
她顿时觉得心脏碎得稀巴烂,愧疚感一下子涌遍全身。
“成均,我……”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会儿,才涩然道,“我不会让自己同时处在两段关系里,我会保持基本的道德。”
钟成均无声看她,像是在琢磨她的用词。
她说的是“道德”,而不是其他感情方面的字眼。
他垂了垂眸,上前揽住江予乔的腰,说:“出去吧,不过别提前离场。都是家里人,别让他们觉得你不好说话。万一传到我妈那里,她也会不高兴。”
江予乔如梦初醒,巨大的抵触感开始冒头。
可一想到刚才钟成均说的那番话,她又不好拒绝,怕他多想,也怕自己无法承受他的失望。
密密麻麻的情绪像水一样,没过了她的头顶。
到了外面,江予乔深吸一口气,扬起社交笑容,努力地让自己融入进去。
派对散场已经是凌晨一点。
钟成均叫江予乔去他那里,但江予乔说自己卸妆油护肤品都没带,不方便。
钟成均便没再为难,直接送她回家。
走进卧室,江予乔难得没卸妆没洗澡,就把自己甩到了床上。
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她才觉得脑中的大型家族社交场面逐渐淡去,但也怎么都提不起劲起来洗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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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星期天,但江予乔还是一大早被一个出口商的电话吵醒。
因为船司明明放了S/O,结果出口商的自拉自报货代去码头提柜,却得知没有柜子。出口商情急之下,便大清早来找作为国外客户指定货代的江予乔理论。
其实这两年形势不好,海运行业乱得很,这种事三天两头发生。
江予乔都快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麻木地安抚完出口商后,又跟船公司电话邮件交涉,顺便向国外客户汇报了情况,最后焦灼地等待船公司的通知。
两个多小时之后,船司邮件才姗姗来迟,轻描淡写地告知爆仓缺柜、船期delay,气得出口商又给江予乔打电话骂娘。
做了一早上的夹心饼干,到十点多,江予乔耳根子才总算清净下来。
她下床去上厕所,被镜子里眼线眼影糊成一团的自己吓到,忙开始卸妆洗漱。
等包好一头湿发出去,玄关传来姚曼莉一声清脆的“谢谢”,不一会儿,江予乔便看见她拎着满手的打包盒进来。
江予乔愣了一下,看清是西厢宴的外卖盒,不由咋舌,走过去笑问:“怎么了你,卖大版权了?大出血啊!”
姚曼莉将打包盒放在餐桌上,随后神秘兮兮地看着江予乔,抿着嘴角一阵笑。
江予乔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还是被读者骂疯了?”
姚曼莉抓住她的手,挨着她,脸颊在她肩上蹭了蹭:“你男朋友好好哦。”
江予乔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再看向桌上精致的打包盒时,不知怎的,竟没有了刚才的食欲。
不过她还是跟姚曼莉一起,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姚曼莉一个个掀开打包盒,掀一个,说一句“好香”。到最后,开心得恨不得双脚狂踩地板。
江予乔把筷子分给她,顺便低头给钟成均发了个“谢谢”。
钟成均回了句“喜欢就好”,江予乔便没再回复,把手机放到了一旁。
正要伸筷子去夹藕片,姚曼莉忽然拦住她:“你不拍个照片发朋友圈吗?”
江予乔淡淡瞧她一眼,说:“还要调滤镜,还要P图,累不累?”
姚曼莉定定看她一会儿,这才发现她不对劲,脸上笑容也就淡下来,关心道:“怎么了?工作不顺利,还是感情不顺利?”
江予乔说:“工作什么时候顺利过,全靠基因撑着,我才没秃头。”
姚曼莉托着腮帮子看她,默了会儿,猜测道:“昨晚跟钟成均玩儿得不高兴?”
江予乔神色一僵,抿抿嘴角。想了想,还是将昨晚与钟成均的分歧跟她说了一遍。
最后,她对姚曼莉说:“我知道他喜欢我,把我当作未来的妻子在对待和要求,但我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姚曼莉听完,忍不住放下了筷子。
江予乔觑她一眼,疑惑:“怎么不吃了?”
姚曼莉啧了一声:“突然感觉我在吃牢饭。”
江予乔不明所以地“哈?”了一声。
姚曼莉说:“你这恋爱谈得,我都替你觉得像被命运扼住了头盖骨。这是男朋友还是狱警啊,就算长成李钟硕,我都觉得窒息。”
她这么一说,江予乔才意识到自己的不高兴源自何处。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的不高兴有些无理取闹和不知好歹,毕竟钟成均对她够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过了会儿,才笑着对姚曼莉说:“人嘛,总有优点缺点,哪能什么好事都让我占到了。”
姚曼莉瞧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重新拿起筷子说道:“牢饭就牢饭吧,好吃就行,总不能浪费粮食。”
吃完饭后,姚曼莉冲进书房赶稿。
江予乔收拾完餐桌去吹头发,抹上免洗护发素之后,才从房间拿了本书,走去阳台坐下。
这几年她看书越来越没有定性,通常一本没看完,就扔到一旁,拆了下一本。
她今天拿的是散文集《点滴》,看了会儿觉得烦躁,就去换了本《阿德勒心理学全集》。
但还是静不下心,不一会儿,思绪就跑开去,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些往事。
当年她跟时嘉琛谈恋爱的时候,和他的妈妈方知晓女士交锋过。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也算不上交锋,而是方知晓女士的单方面考察。
那天时嘉琛刚好在澳门出差未归,江予乔下班回去,就看到客厅沙发上端坐着一位精致体面的中年女士。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意识到眼前这位中年女士的身份,忙毕恭毕敬地站好,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江予乔,是……是时嘉琛的女朋友。”
方知晓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浅淡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坐吧,不用这么拘谨。”
江予乔硬着头皮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屁股还没坐热,就听方知晓问:“你多大了?什么学校毕业的?现在在哪家公司上班,是父母安排的吗?跟嘉琛怎么认识的?”
看似基础的问题,却几乎足以将她的生平概括,并从中得出她其他方面的条件。
江予乔不知所措地坐着,却也无法拒绝她的问题。
而方知晓明明满脸和善地望着她,却莫名叫她觉得下一秒方知晓就会拿出一张卡,并告诉她:这里是XX万,离开我的儿子。
当然,这是古早小说里的情节,现实中更多的可能会是“算命先生说你跟我儿子八字不合,你们还是算了吧”。
江予乔握了握拳,组织着语言,一一回答了问题,随后继续等着方知晓发话。
不一会儿,方知晓便和善笑道:“那……你们喜欢彼此什么呢?你们会不会觉得你们之间所谓的‘爱’,只是两个出身不同、成长环境不同的人,对彼此的人生产生的短暂新鲜感。”
江予乔喉咙里像堵了一大团棉花,一下子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窘迫。
太窘迫了。
恰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江予乔如遇到救星,忙对方知晓说:“阿姨,可能是公司的事。”
方知晓笑着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江予乔忙捂着口袋跑进卧室。
取出手机,屏幕上是时嘉琛的名字。
江予乔像是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接通之后,便压低声音慌乱道:“时嘉琛,我……”
时嘉琛声音沉静,打断她的话:“乔乔,我刚才看到家里监控了,你听我说。”
江予乔一顿,涣散的目光重新找到了焦点,盯着脚尖。
时嘉琛说:“不要一直回答她的问题。如果她的问题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就直接告诉她,跟她说阿姨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隐私,或者跟她说这是我跟时嘉琛的事,我们自己会商量。”
江予乔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可那是你妈妈呀!这样说了之后,今后我还怎么跟她相处?”
时嘉琛不急不缓:“如果将来我们结婚,也是我们自己组建小家庭,我们才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你是跟我在一起,而不是跟我的家人在一起,知道吗?”
江予乔咬了咬下唇,他口中突如其来的“结婚”二字,让她骤然心情洋溢起来。
她踮了踮脚,垂着眸说:“可是她会不喜欢我的。”
时嘉琛说:“我喜欢你就够了。”
江予乔还是有顾虑,低声嗫嚅:“但她不喜欢我的话,会叫你跟我分手,会叫我主动离开你。”
时嘉琛低笑:“如果她去烦你,你可以让她直接来找我。处理好我的父母跟我们之间的边界,是我该做的事。”
江予乔犹豫:“可是……”
时嘉琛沉声说:“没有可是。她趁我不在去找你,显然是因为她知道我早已不受她的控制,但你未必。你的退让与忍耐,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拿捏你。”
他说:“现在,乔乔,关注你自己的内心,觉得被冒犯就拒绝,跟她说如果想享受天伦之乐,可以趁我在的时候过来。等她走后,把家里密码换掉。有什么后果,我来解决。”
第27章 别怕,剩下的交给我
挂断电话后, 江予乔搓了搓脸,深吸了一口气,才从卧室出去。
方知晓已经没有坐在沙发上, 绕着客厅、书房、厨房转了一圈, 不过倒是客气地没有进卧室。
见江予乔出来, 她拿起客厅窗边的尤克里里,说:“这是你的?”
江予乔双手搓搓裤缝,说:“是我跟时嘉琛一起逛乐器店的时候淘的。”
方知晓放下尤克里里,又扫过茶几上彩色的四阶魔方和说明书, 地毯上拼到一半的乐高, 微微挑了挑眉,问:“这些也是?”
江予乔怔了一下, 随后鼓起勇气点点头:“嗯,我们都很喜欢。”
方知晓看着她, 嘴角微勾, 露出些不认同的神色:“玩物丧志,你应该知道吧?”
江予乔抿了一下唇, 漆黑的眸子望着她,默了会儿说:“阿姨, 我们是成年人, 我们有分寸。”
“哦?”方知晓走近她,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小江, 不是我严厉, 只是既然你跟嘉琛交往,就应该承担起作为女友或者未来妻子的责任,做他和父母之间的润滑剂, 而不是跟他一起玩,任由他疏远父母。”
江予乔不由自主地小退半步,好在控制住了。
她眼眶发烫,胸腔底下急剧跳动,深吸了一口气,才对上方知晓的双眼,不疾不徐地说:“阿姨,我们怎么相处,是我们的私事。时嘉琛怎么跟您和叔叔相处,是他和你们的事。您要是想拉近您和时嘉琛的距离,可以在他在家的时候过来找他。”
话说完后,她才感觉到脑中嗡嗡一片,似乎有些缺氧。
可刚刚方知晓带给她的压迫感,却也随着这番话释放了出去。
方知晓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最后倒退两步,转身拿起沙发上的名贵包包,语气变虚:“一个两个,都一个样。真是臭味相投,管不了你们了!”
等玄关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江予乔才脱力地瘫在沙发上。
过了会儿,她拿出手机给时嘉琛发去信息:你妈妈一定讨厌死我了!!!
时嘉琛语气轻快:别怕,剩下的交给我。
江予乔不知他是如何收拾残局的,总之直到他们分手,方知晓也没再来找过茬。难得的几个见面场合,如生日和重大节日,方知晓也与她保持着和谐与尊重,如对待不远不近的亲戚。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江予乔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书,又心烦意乱地合上封面。
她想,若是昨晚,她像时嘉琛教她的那样,拒绝钟成均的要求,径直离开派对,结果会是怎样。
钟成均和他的家人们真的会因此觉得她难搞吗?钟成均的妈妈会得到消息来指责她吗?又或许,事情并不会那么严重。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谁会在乎呢?
但起码,她不会像现在一样不开心,沉浸在一种粘稠的状态里。
傍晚,姚曼莉写完今天的更新,叫江予乔一起去超市囤货。
她们去的是一家刚开不久的会员制进口超市,离住处有点远,驱车前往更方便些。
冬日傍晚的天阴沉沉的,夕阳从厚实的云层里散出几缕虚浮的光。车内暖气太足,江予乔觉得有些闷,便将窗户降下了一条缝。
到超市地库入口的时候,斜坡另一侧的对向车道,上来一辆黑色卡宴。
随着车身从幽深的斜坡里出来,外面的光照亮车牌的那一刻,江予乔蓦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反应,将脑袋别向窗外。
姚曼莉踩着刹车开车下坡,好奇问她:“墙上有东西?你突然看墙干嘛?”
江予乔慢慢回过头,目视前方说:“没有,就是脖子疼,活动一下。”
姚曼莉大方道:“我房间有颈椎仪,你拿去用啊。”
江予乔笑了笑,跟她道了声谢。
安静下来后,刚刚在入口处,视网膜捕捉到的画面还是如数地传递到了大脑。
时嘉琛一身深灰色粗针织毛衣,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一闪而过。
江予乔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躲。
不过后来推着车子在货架间闲逛的时候,倒是有些回过味来。
大约是她的潜意识,知道她背离了当初时嘉琛与她共同期待过的自己——遵从内心、遵循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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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之后就是元旦,正好赶上江东明的农历生日。
江予乔原本想发个红包了事,不想江予馨已经与父母商量好,觉得江东明之前骨折难免沾了晦气,正好趁这次生日,一家人去外面吃饭,高兴高兴。
江予馨来微信上跟她说这件事,江予乔想了想,回复说:想去哪里吃你们商量好,我去定位子。
江予馨就选了一家以服务出名的火锅店。
生日当天,江予乔直接在火锅店与他们会和。
番茄锅底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沈兰芝一边下牛肉,一边隔着雾蒙蒙的热气问江予乔:“怎么没把小钟一起叫来?”
江予乔头也不抬,拿漏勺捞着锅里的丸子:“叫他干嘛,又不是大生日。”
沈兰芝道:“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不上心,你多带小钟参加我们家的事,他投入多了,以后想跟你分手都得先掂量掂量成本。万一分手了,你也不算亏。”
江予乔语气淡淡:“到底是我不亏,还是你们不亏?”
沈兰芝提气,正要提高嗓门维护作为母亲的体面,但想到是在外面,只好忍气吞声,压着声音说:“你不是我们家的人?说什么你啊我们啊,分这么清,我就知道你心眼多!”
顿了顿,她忍不住又说:“你找个男朋友,能让咱们家还有家里亲戚都用得上,那才是长脸!这么大年纪了,脑子一点都拎不清。”
江予乔没说话,坐她旁边的江予馨烫了一片毛肚放沈兰芝碗里,笑嘻嘻说:“妈,今天爸爸生日,你就别生姐姐的气了。”
说完,又给江东明捞了两颗丸子,说道:“爸,你也开心点。”
沈兰芝与江东明这才重新有了笑脸。
江予乔没了胃口,烫了几片娃娃菜吃掉后,就起身去洗手间。
假期商场人满为患,女洗手间内也大排长龙。
江予乔好不容易排上号,从隔间出来去洗手时,又排队等了一会儿。
期间有位中年女士出现在洗手台的镜子里,江予乔本来也没注意,只是这位女士太引人注目——浅驼色长款大衣,黑色及肩短发烫成蓬松小卷,脸上是淡雅得体的妆容,虽掩不住皱纹,但姿态雍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与与众不同的阶级感。
江予乔觉得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恍然反应过来,这是时嘉琛的妈妈方知晓女士。
方知晓显然也察觉有人看她,在镜子里与江予乔对上了视线。
不一会儿,她朝江予乔露出个客套笑容,微微颔首,不过并没有打算交谈的意思。
江予乔也觉得以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叙旧寒暄的必要,便也朝她颔首示意,等洗完手,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方知晓女士坐上了时嘉琛的副驾。
车子从商场地库离开,夜色扑面而来。
方知晓托了托耳后的卷发,慢条斯理道:“我真是没想到,堂堂CSC中国区总经理,居然会为了逃避相亲,故意失踪。”
时嘉琛轻笑一声,同样以淡淡讽意回击:“我也没想到,前知名妇产专家竟然为了插手儿子婚事,以联络母子感情之名,实则安排相亲。”
方知晓啧了一声。
原本她今晚的计划是将时嘉琛骗到商场,与她安排的女孩见面。不料中途被时嘉琛识破,时嘉琛直接呆在地库玩失踪,她只好向女孩及其父母道歉,取消这次会见。
方知晓心有不甘,安静一会儿,又将话题绕到儿子的终身大事上。
她侧头仔仔细细地端详时嘉琛,忽然问:“你不会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时嘉琛没有吱声,用沉默来表达心中的荒谬之感。
方知晓掐了掐太阳穴,显然也觉得自己急得乱了方寸。可想到今晚相亲泡汤,又气得牙痒。
“你到底想挑个什么样的?”
时嘉琛下颌骨微动,过了会儿说:“有感觉的。”
“感觉感觉,你们这些大龄未婚青年,就是被感觉耽误的。”
方知晓毫不留情地吐槽,转念想起洗手间偶遇的江予乔,又意气用事地说道,“当初那个小江,我看你倒是挺有感觉。前不久你让我给人安排病房和专家,那个江东明,我要是没记错,就是小江的爸爸吧?要实在找不到别人,干脆就还是她算了。”
时嘉琛被她气笑:“那些找您产检接生的,知道您不把人当人吗?”
方知晓瞪圆了眼睛:“时嘉琛,请注意你的言辞。”
时嘉琛耸耸肩膀:“忽略别人的情绪和人格,将别人当成物品,把婚姻当做一项项条件的叠加与匹配。您不觉得您才该注意言辞?”
“我注意言辞?”方知晓拍着胸口顺气,“是,我是该注意言辞。哦,你前后谈了两个女朋友,时间还都谈这么长,结果没一个成的。现在倒好,干脆连女朋友都不谈了,我看你是不打算让我和你爸享受孙子孙女承欢膝下的美满晚年了!”
时嘉琛语气淡淡,毫无愧疚之意:“残缺未必不是另一种美满。”
方知晓侧身瞪他,过了会儿,另辟蹊径地淡声攻击:“残缺是不是另一种美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某些人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连重感冒昏睡在家都没人知道,还差点因为没摘隐形眼镜瞎了。但凡有个女朋友,也不至于这么惨。”
时嘉琛默然不语。
车子恰好在方知晓与时教授的家门口停下。
方知晓女士旗开得胜般开门下车,留下轻飘飘的“可怜”二字,在车内幽然回荡。
时嘉琛被他家小老太太气笑,在车内坐了会儿,倾身从副驾的手套箱里摸出一包烟来。
降下车窗,抽出一支点燃。
烟雾缭绕间,倒是想起刚才方知晓女士那句“当初那个小江,我看你倒挺有感觉”。
时嘉琛滞了片刻,一手夹着烟伸到窗外,低头打开手机,点进微信“不看他(她)朋友圈”的权限里,找出江予乔的头像,而后点开。
江予乔朋友圈发得不勤,再加上设置了仅三天可见,上次那条让他觉得刺眼的朋友圈已经自动消失,页面上只留下一条细线。
时嘉琛想了想,将她从屏蔽列表里移了出去。
第28章 一更 你不想结婚?
元旦收假之后就正式进入了一年一度的超级出货大旺季, 并且将延续至元宵前后。
日子仿佛被按下了3.0倍速,江予乔日夜加班,忙得连口水都不敢喝, 生怕上洗手间耽误工作。
钟成均也忙, 但好歹是老板, 时间自由,因此照常请她约会吃饭。但江予乔精力有限,实在无法平衡好工作与男友,权衡之下, 只能将男友靠后, 五次邀约能出席两次,已经算是高频率。
但约会时也不清净, 不时有工作电话打过来,微信上各路工作消息也不间断。
钟成均对此表示理解, 不过次数多了, 也略有微词。
一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午后,难得风和日丽, 两人找了个环境不错的公园野餐。
搭帐篷铺餐布的功夫,江予乔已经走到河边接了好几个电话。等她接完电话回来, 钟成均已经连餐盘都摆好了。
江予乔在他旁边蹲下, 瞬间内疚:“真不好意思啊,明明一起来野餐, 结果什么活都让你干了。”
钟成均揉揉她的脑袋, 笑道:“这种体力活本来就该男人做。”
不过, 这话说完,他笑容渐隐,皱眉看着江予乔, 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江予乔疑惑道:“怎么了?”
钟成均说:“你不觉得你现在的工作太忙了吗?完全没有私人的时间。”
江予乔下意识道:“年关嘛,哪个行业不忙。”
钟成均拉着她一起坐下,这才揽住她的肩膀说:“只是年关才忙吗?明明平时也忙。”他顿了顿,又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影响我们的相处质量吗?”
江予乔双唇嗫嚅,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柔声说:“等过了旺季我就空出时间来陪你,好不好?”
钟成均轻叹一声:“予乔,年后辞职吧,到我这里工作,我给你在财务或者行政安排一个轻松的文职岗位。”
江予乔一怔,本能地坐直了身子,内心满是彷徨。
钟成均笑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脸颊,说道:“前两天我妈跟我说,我们两家差不多可以先把礼数过一下,过完年也该定下来了。可你要是总这么忙,后面结婚的事怎么办?等结了婚,要孩子也是一眨眼的事。怀孕够辛苦了,我可不舍得你怀着孕还要做高强度的工作。再说了,家里也不缺你那点工资,你真没必要这么拼。”
江予乔眼睫翕动,脑中似有一瞬静默,整个人仿佛被装进一个密封的玻璃罐里。
一时之间,她给不出答案,不知该同意还是该拒绝,只能谢过钟成均的好意,然后对他说:“我先考虑一下。”
钟成均完全不明白她有什么好考虑的,但出于教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应了声好。
约会的后半程,江予乔就有些心不在焉。
用完餐后,她就借口头有点痛,叫钟成均送她回去。
半道上路过药房,钟成均下去给她买了点止痛药回来,一锤定音:“肯定是工作太辛苦,累到了。”
江予乔没有说话,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突觉自己被推到了一个岔路口,往左往右是两段截然不同、且无法回头的人生。
这天晚上,江予乔难得失眠。
到厨房喝水时,听见姚曼莉卧室传出短视频的塑料笑声。她喝完水后,便抱着枕头,去了姚曼莉床上。
两个女孩子并排躺着,开始闺蜜夜话。
江予乔看着天花板,慢吞吞说:“钟成均叫我辞职,去他那里做点轻松文职工作,为结婚生孩子做准备。”
姚曼莉嘶了一声:“那你什么想法?”
江予乔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失眠了。”
姚曼莉侧身,伸出手指点点她的脸颊,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所以,你又找我当狗头军师来了。”
江予乔也侧身,抓住她的手指,轻笑:“那你当不当?”
“当啊!”姚曼莉果断应下,顿了顿,又叹了声,说,“其实有没有我这个军师也无所谓,你心里早有想法了,只是需要我帮你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支持你一下,对吧?”
江予乔默了一会儿,而后亲昵抱住她,懒声道:“曼曼,你真的好灵哦。”
两人抱在一起,过了会儿又互相挠起对方的痒痒肉,笑作一团。
玩了一会儿,江予乔率先投降,把腿搁到姚曼莉腿上,望着天花板气喘吁吁地说:“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说不上特别期待,但起码不排斥结婚生孩子,总觉得有能力又受过良好教育的丈夫,稳定的家庭,就是人生安全感所在。可真到了这一步,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姚曼莉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大腿,说道:“那是因为,对女孩子来说,家庭带来的负面东西也很多啊,相比之下,那点安全感可能就不是太吸引人了。”
江予乔没说话。
姚曼莉过了会儿,又说:“先不说安全感吧,你觉不觉得,很多时候女生最大的不安全感来源,其实就是两性关系和家庭。”
江予乔一顿,豁然开朗。她爬起来,凑到姚曼莉颊边,笑嘻嘻地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姚曼莉牵过她的手,感叹一声:“男人啊,要是能抛弃传统的结婚生子理念,那该变得多可爱呀!”
江予乔微微一怔,脑中遽然闪过时嘉琛的脸。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忙强迫自己将时嘉琛忘掉。
不过等姚曼莉熄了灯,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大脑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她与时嘉琛分手前的那段时光。
那时她刚转销售岗不久,每天累得喘不过气,而家里不是问她要钱,就是问她跟时嘉琛什么进展,能不能定下来。
有次深夜下班,在路上看见一位带自己小孩逛商场的妈妈,她也不知怎的,就羡慕起了这种岁月静好,没过几天,就试探着跟时嘉琛提结婚的事。
时嘉琛很是诧异,问她:“你改变计划了?不是说要先发展工作,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再去考虑结婚的事?”
江予乔讷讷,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无法告诉他,她好像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在哪里了。
似乎相比在工作上闯出自己的天地,结婚生子反倒是更清晰的,是每个女生都在走的,有前人之鉴的一条路。结婚之后,她会有依靠,会有主心骨,会有稳定的人生节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觉得风雨飘摇。
可是她没办法将这些话说出口,她怕时嘉琛会因此看不起她,觉得她变了。
时嘉琛凝视她半晌,温和笑道:“你才二十出头,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在这么好的年纪里,让自己进入更复杂的关系,从此被家庭掣肘?”
江予乔心跳砰砰,他的笑容如有魔法,让她下意识地摇头:“不。”
可“不”字说出口之后,她又后悔,下意识反问:“你不想跟我结婚吗?不想跟我有我们自己的小孩?”
时嘉琛道:“结婚生子只是人生的一种状态,但不是必选项。我更希望你看过更大的世界后,慎重地做出决定。到那时,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尊重你。”
江予乔瞪大眼睛,本能地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你不想结婚?”
时嘉琛无奈轻叹:“乔乔,我没有不想结婚的意思,只是不认为必须结婚。”
江予乔被他的逻辑搞糊涂了,当时虽然没再多说,可心里终究留下了疙瘩。随着时间流逝,随着各方面压力的迫近,疙瘩终于变成了一颗地雷,静候时机,轰然炸开。
江予乔仍记得他们分手前的最后一次XX,他带着不知是安抚还是挽回的情绪,热情四溢,花样百出。
她侧头看向卧室的窗外,视线因为双眼生理性的眼泪而变得模糊。
她记得以前特别喜欢那个窗,因为是高层的全景落地窗,视野开阔。站在窗前望出去,就是星城的核心CBD,沿江一带满目繁华。到了晚上,更是江天一色,星河灿烂。
可是那一晚,在他深深浅浅的撞击中,她却觉得那扇窗逐渐远去,变得小小的,像一个火柴盒。火柴盒里,是她原以为远离了的逼仄人生。
不过现在想想,她倒是有些明白时嘉琛那句“没有不想结婚,只是不认为必须结婚”了。
毕竟,这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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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江予乔手中的一票货顺利一口气放下八个柜,在眼下这种打乱仗的行情里实属奇迹。结果车队却没有按时安排司机去提箱。
江予乔担心柜子被别家抢走,急得给车队老板打了好几个电话。
车队老板满嘴难办:“我也想派司机去提箱,可春节快到了,司机要涨钱,不然就不干,在这儿给我死扛呢都!”
江予乔气得差点吐血,转头又联系了其他几个车队,不是忙就是要涨钱。
江予乔没办法,只好拿上羽绒服往电梯走,去找车队老板当面协商。
到了楼下,满城夜色,寒气扑鼻。马路上车子来来往往,江予乔吸吸鼻子,拉起羽绒服拉链,看了眼打车软件上显示的等待人数还有99人,急得差点当场长出一个口腔溃疡。
她想了想,给钟成均打电话,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
江予乔冻得跺着脚,说:“成均,你能不能……”
钟成均语气很急:“予乔,我妈现在身体不太舒服,我正陪她检查。有什么事,我晚点联系你,好吗?”
江予乔垂眼看着自己脚尖,滞了片刻,才哦了一声,柔声说:“好好照顾你妈妈。”
挂断电话,她咬了咬下唇。想去公司群里求助,可同事们也都跟打仗一样,就连她身边的叶飞,都荒诞至极地被派去船公司亲自取单了。
江予乔想来想去,最后把希望寄托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朋友圈问:有没有人在MKS附近,求顺风车,抢柜出货,明天中午就要截单,谢谢大家!!
静候片刻,除了多了几个点赞,和留评问她“什么情况”之外,没有任何进展。
江予乔心如死灰,只能又将希望寄托在打车软件上。
就在这时,一个微信电话打进来。
江予乔讶然看着页面中央“CSC-时总”几个字,手心蓦然发痒发烫。
第29章 二更 初雪
江予乔隐约猜到这通电话的来意, 脑中似有一根弦,“铮”的一声。
她盯着手机屏幕,心口似被什么东西抠了一下, 抿抿唇, 随即接起。
耳边嗡嗡两声震动, 不等她开口,时嘉琛的声音便从手机中传出来:“在哪儿?”
江予乔下意识看看四周,找到一个公交站牌,走过去, 说:“就在我们公司楼下的公交站。”
“好, 五分钟左右到。”时嘉琛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电话挂断后, 江予乔顿了一会儿,才将手机从耳边拿开。
她低头看看黑掉的手机屏幕, 滞了片刻, 才握着手机,一起揣进羽绒服口袋。
抬头望望夜空, 天越发冷了,夜色也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 看天色, 倒像是随时都能飘下几粒雪子。
不多时,一辆黑色卡宴在她跟前停下。
时嘉琛降下车窗, 侧头朝她看来。
夜色低沉, 他的脸恰好被公交站的广告灯箱照亮, 皮肤白皙,轮廓深邃,眸中似盛满星辰。
江予乔视线与他对上一秒, 随即借着将散落头发勾到耳后的动作,垂下眸,转移了目光。
她上前两步,打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时嘉琛轻踩油门,问她:“去哪儿?”
江予乔报上车队地址,又说:“麻烦你了。”
时嘉琛轻轻地嗯了一声,顿了顿,道:“开一下导航。”
江予乔这才反应过来,低头调手机导航。
很快,车内便响起机械女声,两人都没再说话,所幸有导航声环绕,倒也冲淡了些许尴尬。
江予乔一直侧头望着窗外,因为车队在郊区,路边街景飞退,逐渐变成了大片的空地厂房,车子所过之处,卷起纷纷扬扬的尘土。
又过一会儿,连路灯都越来越稀疏,窗外几近漆黑。
江予乔视线受阻,却没有回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压在她的后脖颈上,叫她拒绝一切有可能瞥到时嘉琛的动作。
但还是不行,她的目光逐渐被映在车窗上的侧影吸引。
时嘉琛身姿挺拔,侧脸轮廓虽然凌厉,但整个人看上去却很温和,有种用教养和阅历培养出来的从容。
江予乔心口鼓胀一下,随后掏出手机给车队老板发信息,告诉他自己快到了,大家一起商量一个可行的方案。
车队老板跟她在微信上聊了两句。
江予乔双手忙着打字,慢慢地,也就将心中一切动荡的情绪抛在了脑后。
直到车队老板在微信上松了口,告诉她“具体等你到了再定”,江予乔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又叮嘱:司机你得给我留着。
车队老板回复:放心。
江予乔退出聊天框,这会儿微信上倒是有几个有顺风车的同行来问她在哪儿碰头。
江予乔一一谢过,又去朋友圈统一回复:问题已经解决,谢谢大家。
刚发送成功,身旁忽然传来时嘉琛的声音:“最近都很忙?”
江予乔一愣,像是有阵电流密密麻麻地从身体里穿过,她喉咙微微发痒,轻嗽一声,才点点头说:“要是年关都不忙,那这一年不是白干了么。”
时嘉琛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江予乔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礼尚往来,便回问一句:“你最近也很忙吧。”
时嘉琛点点头:“忙,基本上天天加班。”
江予乔哦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又问一句:“那你现在送我去车队,不会耽误你工作吧?”
时嘉琛说:“今天还好,我也刚下班。”
江予乔又是一声哦,愣了一秒才点点头,说:“那就好。”
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一路都是直行,因此导航也安安静静的。
江予乔不知怎的,注意力回到周遭的环境后,手脚关节便心理性地发僵,整个人几乎僵直地贴在椅背上。
她舔舔唇,无事可做地点开手机导航看了眼,离目的地还有十五分钟。
时间仿佛被抻得格外漫长,就在她坐立不安时,手机突然再度响起铃声。
江予乔松了一口气,可看到来电显示钟成均,松出去的那口气便再次提了起来。除了尴尬之外,又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她强迫自己不去关注时嘉琛的反应,接通电话后,说了声:“成均,什么事?”
钟成均说:“你刚刚找我,是为了你朋友圈发的事?”
江予乔嗯了一声,还是没忍住,往时嘉琛脸上瞥了眼。
怕钟成均多想,便说:“刚好遇到个同事,解决了。”
钟成均道:“这就好。”顿了顿,又叹口气说,“也怪我没让你把事情说完。”
江予乔垂眸,指尖揪出一根从羽绒服面料拼接缝里冒出来的鹅绒,淡声说:“你妈妈的身体比较重要嘛。”
说起钟母,钟成均又一声轻叹,说道:“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也好有个人帮我一起照顾。”
江予乔微滞,随后只轻笑道:“也是。”
钟成均笑了笑说:“那就先这样,我去看看我妈。”
江予乔点点头说:“好,你先忙吧。”
挂断电话,江予乔轻吁一口气。
车内静默一会儿,时嘉琛忽然说:“快结婚了吧?”
江予乔心口咚地一声,整个人仿佛沉入河底。她僵了几秒,才扯扯嘴角,僵硬道:“算、算是吧。”
时嘉琛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手指摩挲几下,又问:“婚后什么打算。”
江予乔脑中浮起一片空白,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将钟成均的畅想描述一遍:“应该会辞职,去他身边工作,或者专心做全职太太,照顾好家里。”
沉静片刻,时嘉琛才淡淡地“哦”了一声。
江予乔耳中嗡嗡直响,怕他像上回婚礼那样,告诫她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又怕他什么都不说,直接恭喜她。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诡异地分成了两个,两个灵魂在左右撕扯。
然而,时嘉琛没再出声。
江予乔焦虑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跟她说话后,内心反倒慢慢平静。
等远远看见车队门面,她心中又生出些浅淡自嘲。
车子停下后,江予乔推门下车。
时嘉琛在后面叫住她:“需要我陪你一起进去吗?”
江予乔朝他笑笑:“不用了,我可以搞定。”
时嘉琛微滞,而后点点头,说了声好。
江予乔进去后便直接找到老板,原本就是供不应求坐地涨价的问题,江予乔从业这些年也处理过不少,谈判起来倒还算得心应手。
再加上她亲自过来,面子里子都已经给足,老板拿捏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定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
从车队出来,江予乔张望一圈,发现时嘉琛将车子停到了马路对面的路灯下。
走到跟前,她才发现驾驶座车窗降下一条缝,车内开着暖气,时嘉琛靠在座位上,已经歪着头沉沉睡去。眉心轻微的褶皱让人清晰地知晓他这段时间的操劳。
江予乔顿了一会儿,忽然不舍得去敲窗,更不舍得叫醒他,只站在外面,安静地等。
寒风吹过,她看了眼半开的车窗。
想了想,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双手拢进羽绒服口袋,望向马路之外黑黢黢的田野,试图替他挡住猎猎的冷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窸窣响动。
江予乔这才回身,正好对上时嘉琛迷茫的视线。
“乔……”他双唇翕动,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理智骤然回归。
时嘉琛迅速坐起身,将车子解锁。
江予乔绕到副驾上了车,便听时嘉琛沉声不悦道:“为什么不叫醒我?”
江予乔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朝他笑了一下:“我也刚出来。”
时嘉琛借着路灯看到她冻红的双颊,显然不信。想说什么,又觉得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僭越,只好保持沉默。
僵持片刻,他打出转向灯,低声问江予乔:“回公司还是回家?”
江予乔说:“麻烦直接送我回家吧。”
时嘉琛侧眸觑她一眼,默了两秒,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谁知尚未开出郊区,右后轮的胎压就显示不稳。时嘉琛将车停到路边,下车检查。
江予乔从车窗探出头,往后望他,问道:“怎么了?”
时嘉琛屈膝蹲在地上,右手搭着右膝,抬头瞧她一眼,说:“可能扎到了钉子,爆胎了。”
江予乔推门下去,望望荒无人烟的郊外大马路,满脸担忧:“现在怎么办,要等保险公司吗?”
时嘉琛起身,安抚道:“后面有备胎,我试试自己能不能换。”
他说话一贯不疾不徐,总让人觉得沉稳可信。江予乔也不知怎的,就安下心来,站到旁边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时嘉琛笑了一下,搬出备胎和工具箱,说:“都是体力活,你到车里坐着吧,外面太冷。”
江予乔觉得自己去车里坐着,会影响车子重量。虽然有千斤顶,但她还是怕自己拖了后腿,便执意说道:“我还是在旁边等吧,万一能帮上忙呢。”
时嘉琛看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将工具摆放到位,他嫌身上的羽绒外套碍事,便脱下来交给江予乔,说:“帮我放到车里。”
江予乔接过,衣服上还留有他的体温,伴着清淡的雪松木香气。
她指间无意识地在衣服内侧搓了几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脸蓦地爆红,忙将衣服塞到座位上,砰地关上车门,像是将躁动的心情一同关了起来。
正要往路边走去,鼻尖忽然一凉。她抬手一摸,指尖立刻触到一滴冰水。
江予乔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夜空,果然看见夜幕中飞旋着,洒落纷纷扬扬的雪子,整个世界一下子变成了玻璃球里的童话王国。
这是星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近年来星城难得的一场雪。
江予乔顿时变成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南方孩子,掏出手机对着漫天的雪花,找各种角度拍起视频。
也不知怎的,蹲在车边卸轮胎的时嘉琛就闯进了她的镜头。
江予乔一顿,双手横捧着手机,盯着屏幕上专心做事的男人,渐渐失神。
约莫是察觉到镜头的存在,时嘉琛忽地抬头望过来,隔着屏幕,对上了江予乔的视线。
起先他小幅度地歪了下头,眼神疑惑,而后眸中便复杂起来,是江予乔无法清晰厘清辨别的情绪。
江予乔呼吸一滞,感觉到自己面部肌肉在绷紧,心跳也开始急剧加速。
她心惊肉跳地与他对视,从屏幕内,到屏幕外。
随后,像是触到了一簇火焰,她慌乱地收回视线,捧着手机转身。
水泥路外荒芜的农田便猝不及防地被收录进了视频里。
第30章 一更 我们分手吧
半小时后, 时嘉琛换好备胎,两人重新上车回程。
沿途谁都没再说话,刚才隔着手机屏幕的那一场对视, 仿佛一阵小小的涟漪, 散去也就散去了。
车内过于安静, 再加上连日来没日没夜地加班,江予乔逐渐觉得眼皮沉重,开始还隐约觉得尴尬僵硬,后来实在挡不住困意, 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路睡得也不安稳, 脖子撑不住重量,脑袋靠着椅背歪来歪去。
之后又觉得冷, 像是一个人走进了冰天雪地里。
不过没多久就舒服了点,仿佛靠近了一团热烘烘的炉火, 冻到发僵的骨关节也逐渐得到了舒展。
等她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 才发现自己依旧坐在车里。
意识回拢之后,她摸了摸嘴角, 赶紧坐直身子,一件黑色的男士羽绒服便从身上滑下。
她捧着衣服, 扭头朝身旁驾驶座看去。
时嘉琛却不在车内, 周遭静悄悄一片,只有头顶的路灯笼罩出一片昏黄。窗外的雨刮器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 还能看到底下雨刮器的黑色。
不断地又有雪花飘下, 落到被暖气熏热的挡风玻璃上, 极快地化成了水。
江予乔探头往车外看看,周围熟悉的景色告诉她,车子已经停在了幸福里小区。
她抱着衣服推门下车, 举目四望,这才发现时嘉琛坐在不远处的长廊下,正低着头揿亮打火机,随后一手拢着火焰,朝嘴里咬着的烟靠过去。
不一会儿,江予乔便看到烟雾自他唇边散开,烟头上一点橘色火光忽明忽灭。
江予乔不由诧异,印象中时嘉琛虽然不是完全不抽烟,但确实极少抽,除非心烦意乱的时候。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过去,不过没一会儿,时嘉琛就抬起头看到了她。
江予乔不好假装没看到,就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跟前。
时嘉琛伸手拉住她外套袖子,拽了一把,将她带到上风口。
江予乔鼻尖弥漫的烟草味瞬间淡了好多,但还是能闻到一点。
时嘉琛抬眸觑她一眼,又狠抽一口烟,这才将剩下半截在旁边垃圾桶上揿灭了。
深夜冷风席卷着雪花,很快将空气中烤焦的尼古丁味道吹散。
时嘉琛拍拍身旁的木头长椅,说:“坐一会儿?”
江予乔没动,只将怀里的衣服递给他。
时嘉琛动作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衣服,朝她抬了抬眉,轻笑:“要避嫌?”
此时风雪更急,呼吸之间全是冷飕飕的寒风,仿佛一张嘴就能灌满嘴的雪,耳朵也已经冻得麻木。
长廊之下溢进些许暖橘色灯光,时嘉琛话中虽有玩笑之意,但脸上眼底丝毫不见狎昵,坦坦荡荡,倒叫江予乔觉得有任何遐想都是自己的罪过。
她也笑了一下,说:“没有。”
随后便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时嘉琛极其自然地将手中外套重新披到她肩上,说:“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体质就容易变差,当心感冒。”
江予乔心中淌过一阵暖流,却又觉得自己为他的细小动作而产生些许感动实属不该,甚至更像是一种背叛。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又出现短暂波动。
她垂下头,怕自己泄露更多情绪,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时嘉琛点了点头,也没再看她。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些什么,低声说:“其实我一直不太清楚当初你执意转销售的原因,总觉得好像不只是你说的收入高低的问题。”
江予乔胸口短暂一窒。
当初她只告诉他想要更高的收入,却碍于自尊,从未说过是想尽快与他缩小差距。如今两人这样的关系,似乎更没有了说出来的必要。
更何况,这些年过去,她的想法也早已变了又变。
当她真的把这份工作做起来之后,工作本身带给她的成就感与价值感早已超过了一切,反倒让她找回了大四刚工作时的初心——经济独立、人格独立。
江予乔想了想,笑道:“为了独立。独立的前提,是有独自创造财富的能力。”
她说完,忽然顿住,想到自己目前最有可能面临的人生走向,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看向身旁的男人,虽然不知道他刚刚的问题,是有意还是无意。可事实却是,他忽地将她从一片混沌中叫醒了。
这段时间,她真的太累了。
工作忙到日夜无休,钟成均虽然表示理解,但也试探着问起过她对他提出结婚以及婚后计划的想法。
江予乔觉得自己走在一片苍茫的冰面上,钟成均朝她扔了一根绳,只要她拽住,她就能被拖回原本出发的岸上。但岸上是已知的一切,也是她曾经想冲出去的、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女孩子该有的归宿。
可若要达到未知的彼岸,她只能在冰面上踽踽独行,必须依靠坚持和勇气苦苦支撑,甚至不知道这场独自远行,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那晚姚曼莉说她找军师,其实是因为心中已有决断,只想找人支持。
其实不完全对。
她只是既想去彼岸,又想在疲倦的时候,贪图那一根绳索。
江予乔心惊肉跳,为自己的贪婪和惰性,也为自己的表里不一。
她倏地站起身,不敢直视时嘉琛的眼睛,低着头说:“太晚了,我回去了。”
时嘉琛站起来,垂眸瞧着她的发顶,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予乔转身就走。
时嘉琛看着她的背影,终是忍不住说:“江予乔,不管什么时候,永远记得你对自己的期待,不要忘记靠近心中的自己。”
江予乔面红耳赤,眼眶发烫。
她埋着头没有回应,几乎小跑着冲进电梯间。
直到电梯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江予乔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披着时嘉琛的外套。
她想了想,还是返身追出去。
时嘉琛人已经不在走廊下,车倒是还在外面。
江予乔朝车子走去,到了跟前,才发现时嘉琛闭目仰头坐在驾驶座上,右手在不断地按压左手虎口。
江予乔停下脚步,心中忽而生出许许多多的不忍。
下一秒,时嘉琛大约感应到什么,睁眼朝江予乔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眸中是显而易见的疲倦和憔悴,江予乔顿时觉得从身体深处溢出无尽酸涩,心口莫名揪痛。
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朝她笑了笑,解释道:“智齿有点发炎,疼得厉害。也怪最近太忙,一直没去医院处理。”
江予乔哦了一声,将衣服递给他:“忘了还给你。”
“好。”时嘉琛从车窗伸出手接过。
随后,车子引擎声响起,江予乔退到一边,目送他调头离去。
大概是因为车上睡了一路,虽然午夜已过,但江予乔回家之后却没了睡意,在床上辗转良久,又想起时嘉琛在长廊下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侧躺着,握拳贴近自己心口,心跳骤然加快,好像曾经不止一次迷惘过的、徘徊过的灵魂,突然从未有过地清醒,在叫嚣着从身体里鼓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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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春节假前的最后一天班,整栋写字楼一改前段时间的一级作战风格,四处弥漫着“就这样吧,爱咋咋地,过完年再说”的躺平气息。
到中午,江予乔在茶水间的吧台吃外卖,接到钟成均的电话,问她今天几点下班,晚上过来接她一起吃饭。
江予乔正好也有话要当面对钟成均说,便应了下来,平静道:“今天估计四点就能提前走人了。”
钟成均就说了句好,说四点楼下见。
挂断电话,坐在对面的叶飞“咦~~”地调侃起来:“老大,好甜蜜哟!”
江予乔笑了笑,说:“吃你的饭。”
叶飞两指并拢,在眉梢一抬,字正腔圆:“是!”
江予乔被她逗笑,扭头不去看她,却意外对上了不远处斜对面赵雨落的视线。
赵雨落扯扯嘴角,略带嘲意地翻了个小白眼。
江予乔懒得理她,顾自吃饭。
下午四点多,江予乔走到楼下,正好看见钟成均的车子往大门口开过来。
停稳之后,她上了车,正要开口,钟成均却率先说道:“本来害怕你连今晚都要加班。”
江予乔只好将嘴边的话吞回去,笑着说:“怎么会?明天就除夕了。”
钟成均轻轻踩下油门,笑道:“其实今天是我爸农历生日,我妈准备了一桌子菜。我都没敢提前告诉他们你也会去,怕你又要加班,反倒让他们白高兴一场。”
江予乔呼吸一滞,抿抿双唇,指尖不自觉地抠着背包肩带。
她看向钟成均,迟疑道:“如果他们还不知道你会带我去的话,不如我就不去了吧。”
后面几个字,她越说越轻。
钟成均脸上笑容收敛,侧头觑她一眼,疑惑:“怎么了,予乔?你不想跟我爸妈正式吃个饭?而且年后你就要辞职了,正好我妈是财务出身,目前公司内账都由她掌管,你差不多也该学起来了。”
江予乔面部僵硬,浑身血液都在奔涌着,耳中更是嗡鸣声一片。
“不是的,成均。”她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措辞,才能将对彼此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钟成均更加无法理解,缓缓降了车速,把车停在路边后,才伸手探她额头温度。
“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江予乔往后躲了一下,低下头说:“不是,成均。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想跟你说,但是最近实在太忙了,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钟成均定定看她,过了会儿,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双唇,静候她接下来的话。
江予乔握了握拳,眼眶的烫意灼得她视线开始模糊。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钟成均,努力不让颤意占据自己的声音:
“成均,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第31章 二更 是,我是很自私
钟成均默了好一会儿, 才笑着耸了一下肩膀,用嘴角僵硬的弧度来掩饰此刻的错愕与尴尬。
“为什么?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我们一起循序渐进地把人生大事一步步落实, 这样不好吗?”
江予乔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只垂眸摇着头说:“这样很好, 但不是我想要的。”
钟成均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飞快地敲击着方向盘。
又是一阵沉默,他才重新开口,声音艰涩:“予乔, 你要知道你将拥有的一切, 是大部分女孩子想要都要不到的。”
江予乔脑中嗡嗡直响,在某个瞬间, 随着钟成均的这句话,仿佛又出现两个小人在她脑中左右撕扯。
她的眼眶再度发烫, 沉静一会儿后, 她才抬眸看向钟成均,抿了抿唇, 斩钉截铁:“是,我知道。”
钟成均呼吸一滞, 别过头朝驾驶窗外看了眼, 舌尖抵了抵下颚,才又微微点着头, 回眸看向江予乔。
他眸光晦暗, 说:“我以为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 知道在人生大事上应该怎么选。而且你也知道,我妈妈非常挑剔,所以我一直为了你在她面前努力, 努力地让她知道你有多好。甚至你跟……”
他突兀地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甚至你的感情经历,我都没有告诉她。”
江予乔心中咯噔一下。
也正是这些话,让她刚才出现过的那一丝迟疑彻底消失。
她双手紧紧握拳,像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寻找勇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让自己声音跟着情绪颤抖,努力平静而缓和地说着:“是,我知道从你的角度,你已经尽你所能地对我好了。我也知道跟你结婚,我可以完成麻雀变凤凰的逆袭、阶层的跃迁,成为幸福的模板,成为好多女生羡慕的对象。如果我跟你分手,我大概再也找不到比你好的了。”
钟成均蹙眉,无声地看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江予乔垂下眼睑,感觉自己面部肌肉逐渐僵硬,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历过千难万阻。
她手指狠狠地掐了一把掌心,这才接着说:“但我想活成我心中幸福的样子,我不想追求所谓的幸福模板,更不想无耻地把你当成万一我没能追求到我心中的幸福而备选的退路。”
钟成均沉出一口气,非常不解:“什么叫你心中的幸福,什么叫幸福的模板?予乔,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懂你为什么非要这么特立独行、自讨苦吃。”
江予乔身体里像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钟成均的疑惑,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精准的答案,只能慢腾腾地说道:
“有时候我也没办法理解我自己。如果是几年前的我,遇到这样的你,可以跟你结婚,我一定会觉得三生有幸,因为被你这样生活在高处的人赏识了,我的价值感、我的虚荣心都会得到最大的满足!”
她的眼神逐渐失焦,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缓了缓,她才继续说:“甚至我的人生都会有人帮我安排,我不需要再动脑筋思考我的未来,也不用再遭受生活的颠沛,我只要安安分分做个听话的妻子、儿媳,再顺其自然地做个合格的母亲。有人为我撑起天地,有人成为我的脊梁,我不需要操心生计,我只要缩在安全的小角落里,完成家庭赋予我的使命。”
说到这里,江予乔的声音出现了细微的颤抖。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看向钟成均说:“可是,这是几年前的我,现在的我早就不是这样想了。”
“现在的我不想像个菟丝花一样,成为别人世界里的附属品,我想拥有我自己的世界。我想找到‘我’、成为‘我’、拥抱‘我’。凡事都靠自己虽然很辛苦,但我还是更喜欢这种滚烫的人生。”
“我要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事业、自己安身立命的能力。我要花我自己挣的钱,我要让自己拥有社会资源,在家庭以外的地方有我的一席之地。”
江予乔几乎哽塞,却不是因为分手伤心遗憾,而是为了心中缓缓涌动起来的激荡。
她艰难却勇敢地诉说着:“我自己能撑起我的小天地,我也有坚硬的脊梁。被人安排的人生虽然很轻松,用性别红利、生育价值换来安逸的生活也可以很快乐,但是,我还是不想成为别人记忆里一个只拥有模糊笑脸的背景。我想我是我,艰难也好、顺遂也好,我都清晰地去经历去体会,我想有棱有角、有尊严、有自我。”
这些话说完之后,车内出现了短暂的静谧。
江予乔胸口起伏着,眼眶发热泛红。
但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觉得前所未有地踏实,将一切真实的想法说出口后,跟钟成均交往以来的种种拧巴感,也终于像是找到了出口,慢慢从身体里散去了。
钟成均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舒展拧紧的眉间,柔声说:“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辞职到我身边工作对吗?你要是不想辞职你可以直接说,没必要因为这件小事闹分手。”
江予乔脑中嗡地一声,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她垂下肩膀,摇着头,语速很快:“不是的,不是因为工作的问题,我该怎么让你明白呢?”
钟成均语气温柔,像是哄一个闹别扭的小孩:“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是觉得跟我结婚,到我身边工作后,就是在仰仗我生活。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还是在工作,还是在用自己的能力赚钱,跟现在有区别吗?”
“太有区别了!区别太大了!”江予乔觉得自己被逼入了一个死角,疯狂地寻找出口,“成均,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话好不好?我是个人,不是一个玩偶,任由你和你妈妈安排支配。”
钟成均脸色微沉:“予乔,我妈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好。”
“可这种好不是我想要的,成均,你明白吗?”
钟成均眸光沉沉,握住江予乔的双肩,沉声说:“予乔,你懂事一点。你想想看,你要是继续现在的工作,以你的忙碌程度,我们还有时间结婚,还能安安静静地过婚后生活吗?难道你还想继续这种约会时不断被工作打扰的日子?这样的你还能安心照顾家庭、备孕、育儿吗?难道你也想成为那种职场妈妈,过那样辛酸又无奈的生活?”
他的话像是锋利的剪刀,将江予乔整理好的思路和情绪再一次剪个稀巴烂。
江予乔闭上双眼捂住耳朵,几乎崩溃呐喊:“我不要!我不要做职场妈妈!我也不要把所有心血都花在照顾家庭上!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按照我的喜好和节奏生活!你明白吗?成均,你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
钟成均慢慢放开她,眼神变得有些陌生和无解:“予乔,你怎么这么自私?”他叹了口气,“这明明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不顾及你的感受?照你这么说,你又顾及过我的感受吗?”
江予乔放开耳朵,慢慢睁开双眼,虚弱地看着钟成均。但渐渐地,她的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是,我是很自私。”江予乔深吸了一口气,“也许将来我会后悔现在的决定,也许不会后悔,谁知道呢?可是,如果我跟你结婚,仅仅是因为你可以给我足够安逸的生活,性格人品没有大差错,那么这将是对我们彼此的人格、尊严、思想的亵渎,不是吗?”
钟成均怔了怔,忽然问她:“所以你跟我交往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过我新的闪光点,是吗?”
江予乔顿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钟成均垂了垂眸,轻笑了一声。
江予乔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
倒是钟成均沉默一会儿,轻轻吁出一口气,慢吞吞说:“好像我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你,又好像也没有完全认识。”
江予乔身子微微一僵,而后压低声音说:“我自己都还没有完全认识我自己。”
钟成均伸手,想揉她的后脑勺,江予乔却下意识往边上一躲。
钟成均的手尴尬地僵在空中。
江予乔微滞,僵硬道:“对不起。”
钟成均收回手,自嘲一笑:“是我唐突了。”
江予乔的心顿时又像泡进了满满的一缸醋里,说不出的酸胀。
她眼眶又一次滚烫,忙眨了眨眼睛,赶在热意化作水雾前,驱散了汹涌而上的灼热。
钟成均看向前方,轻轻地拍了两下方向盘,沉出一口气,低声问道:“跟我分手之后,会和你的前男友复合吗?”
江予乔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他,语气坚决:“成均,我觉得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和你分手,是因为你畅想的未来不是我想要的,我们都无法为彼此改变,所以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感情,这跟别人无关。”
钟成均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予乔看着他的侧脸,怕他多想,更怕他误会,正斟酌着语言。
不想,钟成均在这时扭头看向她,郑重道:“予乔,这段时间谢谢你,给我带来过很多愉快,也让我知道了两个人相处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密集地感受过了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快乐、嫉妒、悲伤,极其细致的喜怒哀乐。在下一段感情里,也许我可以做得更好。”
江予乔微怔,激荡的情绪逐渐平复。
她抬手将散落颊边的长发勾到而后,低头愧疚道:“我也要谢谢你,让我意识到感情里有很多灰色地带,只有先认识自己,才不会在灰色地带里迷失。”
钟成均重新发动车子:“我先送你回家。”
江予乔尴尬到极点,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你赶紧回家和你爸妈吃饭吧。”
钟成均已经轻轻踩下油门,目视前方,沉声说:“最后一次。”
江予乔心脏重重一坠,整个人宛如虚脱。
过了会儿,她偷觑钟成均一眼,一路过去,谁都没再说话。
第32章 一更 烟花
钟成均把江予乔放到小区门口, 便调头离去。动作太快,江予乔甚至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望着钟成均的车子消失在路口,这才回过神, 返身往小区里走。
走到一半, 又想起他送她的那些礼物, 思忖着过完春节给他快递回去。
刚才的分手几乎消耗了她所有的体力,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海绵上。回到家后,她在客厅沙发上瘫了一会儿,才慢慢有了实感。
姚曼莉正收拾过年回父母家要带的东西, 跑进跑出路过她的时候, 停下来踢踢她的脚,疑惑道:“怎么了, 都放假了还满脸生无可恋?”
江予乔默了两秒,淡淡道:“我跟钟成均分手了。”
姚曼莉嘴巴张成一个圆, 不过也没问太多, 总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倒是江予乔觉得奇怪,坐起来看她:“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
姚曼莉又开始忙碌, 一边趿着拖鞋朝卧室走,一边说:“成年人分手哪来这么多为什么。”顿了顿, 又从卧室门后探出头, 关心道,“不过, 你难过吗, 需要我陪你哭一场吗?”
江予乔想了想, 摸摸心口说:“有点难过,倒不至于哭,但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姚曼莉大大咧咧地嗐了一声, 缩回卧室收拾行李。
过了会儿,她的声音又从卧室里飘出来:“怎么舒服怎么来呗,单身、恋爱、结婚、生子,挑个让自己舒服的方式躺平就完事。”
江予乔想了想,倒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年纪小、一无所有的时候,总执着于情情爱爱,只有从轰轰烈烈的感情纠葛中,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可但凡多长几岁,开了眼界,有了物质和精神基础,就会发现这世上除了感情之外,还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江予乔暂且把分手的种种感慨放到一边,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整理明天回父母那儿过年要带的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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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晚上,江予乔回到了她从小长大的家里。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坐在客厅看春晚。
沈兰芝剥着橘子,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话却是对左手边单人沙发上的江予乔说的。
“予乔,等过完年,你跟小钟沟通沟通。眼看着予馨就要毕业了,你问问小钟有没有认识的人,帮她找个好点的单位。”
江予乔皱眉,从手机上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兰芝又顾自说下去:“对了,小钟跟你谈结婚的事了吗?他家里什么意思?”
江予乔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仿佛自己的领地被人未经允许地踏足。
她不想在除夕跟父母说已经分手的事,生怕大好的日子又爆发家庭战争。
想了想,她一边漫无目的地滑手机,一边说:“予馨工作的事就让她自己搞定呗,当初我毕业不也是靠自己一步步做起来的?”
沈兰芝瞪她一眼:“我们予馨不能吃那种苦。”
江予乔一顿,心中莫名拱起一把火,有心想问“予馨不能吃苦,我就能吃苦了”。
可话到嘴边,又被理智拦住,没有出声。
倒是坐在沈兰芝身旁的江予馨,默不作声、若无其事地摇着手机红包,仿佛这场争端与她无关。
江予乔觑她一眼,淡声道:“这个忙我帮不了。”
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的江东明皱皱眉,埋怨道:“这么点小事……”
沈兰芝沉默一会儿,下意识地观察江予乔的神情,忽而试探:“你是不是跟小钟吵架了?”
江予乔忍着烦躁:“没有。”
沈兰芝说:“那你给小钟打个视频给我看看。”
江予乔忍无可忍,蓦地对上她的视线:“为什么要给你看?我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
沈兰芝差点跳起来,担心被楼下听见,才没大吼大叫,而是压抑着声音说:“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谁让我把你生出来了,我有什么办法?你不结婚别人都要笑话我!算我求你了,既然小钟条件不错,你差不多得了,赶紧结婚,别给我添麻烦了行不行?!”
江予乔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目光逐渐冰冷。
沈兰芝顿时心虚,可下一秒又虚张声势道:“看什么,你是我生的,我还说不了你了?”
江予乔默了两秒,忽而冷笑一声,说:“我跟钟成均已经分手了,你们沾不了光了。”
沈兰芝惊讶地张着嘴,就连江东明和江予馨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江予乔说完之后,便站了起来,准备去房间收拾东西回幸福里小区。
沈兰芝腾地起身拦住她,叫嚣道:“你怎么又分手啊?你长没长脑子,你以为你什么条件能随便分手?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惹小钟生气了?快,你给我跟小钟道歉,快!”
她一边说,一边夺过江予乔的手机,试图联系钟成均,却被开屏密码拒之门外。
江予乔拿回手机,默不作声地往房间走,沈兰芝跟在身后骂骂咧咧。
最终,在女儿的沉默下,沈兰芝终于停下训斥,冷哼一声,带着隐约的解气:“就你这种脾气,我当初就觉得你跟小钟成不了。好了,果然又一次竹篮打水了吧。”
江予乔呼吸一顿,胸口剧烈起伏,但最终没有搭理,拿着自己的东西顾自走出了家门。
江东明在身后骂:“还让不让人过年了?大过年给家里人甩脸子,我看她就是脑子有问题!”
远远地,又传来江予馨柔柔的声音,大概是在安慰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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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幸福里小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姚曼莉要和父母走完亲戚再回来,江予乔开门进屋,迎接她的只有满室冷清。
她随手将行李放到一边,趿着拖鞋走到客厅沙发边,直挺挺地躺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脑中父母不断回旋的叫骂声踢了出去。
临近十二点时,窗外夜色中骤然升腾起无数烟花,砰砰绽开的绚烂光点溢进窗户,微暗的客厅顿时装满了明明灭灭的色彩。
微信好友们都开始发各种各样的新年祝福。
江予乔去厨房煮了一碗速冻水饺,坐在餐桌边,一边吃水饺,一边编辑信息。
选择群发对象的时候,她的指尖在时嘉琛的头像上顿了几秒,最终选择略过。
来到钟成均的头像时,江予乔又是一阵犹豫,最后依然选择了略过。
放下手机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万家团圆的日子,她倒成了孤家寡人,外面愈演愈烈的烟火,更显得她一个人冷清得可怜。
江予乔不想让自己陷入自怜自艾的情绪里,快速扒完最后两只水饺,便跑去将客厅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然后窝在沙发上刷微博解闷。
刚才那条祝福信息发出去之后,陆续收到了许多回复。
江予乔等手机差不多安静下来了,才回到微信界面,准备一口气把所有未读信息都看完。
一路往下翻,看到来自时嘉琛的未读信息时,江予乔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开了聊天框。
他发来四个字:新年快乐。
江予乔不知他这是群发还是单独发给她的。
可若是群发,就算不发那种花里胡哨加了很多emoji的信息,也该是一句类似“祝各位新年快乐”的话。
没有称谓的祝福,无端模糊了些许边界,叫人心生波动。
江予乔抿了抿唇,想来想去,还是以最安全的方式,回了一句:也祝时总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没过多久,时嘉琛发来一个微信自带的笑脸表情。
表情两眼弯弯,嘴角还有两坨小腮红,笑得有点憨,完全不符合时嘉琛平时精明干练的形象。
可江予乔愣是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反差萌,也不知怎的,胸腔里就咚咚撞了两下。
她咬了咬下唇,忙将手机按灭,屏幕朝下倒扣在自己腿上。
这会儿已接近凌晨一点,窗外烟火渐息,只剩零星几束,在夜色中不甘寂寞地绽开。
江予乔朝窗外看了眼,忽觉那些零零碎碎的烟火像探照灯,精明地窥探着她的心境。
她忙拉起小毯子盖过头顶,在黑咕隆咚的毯子底下,重新按亮屏幕。
下意识地想给时嘉琛回复点什么过去,可手指浮在键盘上许久,大脑却忽然一片空白,想不出该写点什么。
过了会儿,倒是想起当初在一起时,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强烈的快乐与慢性的冷战交织,痛苦的争吵和深切的无奈相纠缠。遗憾、难过、怀念、欢愉、靠近、远离……百味杂陈。
方才上头的荷尔蒙遽然褪去,江予乔将自己从毯子底下放出来,一步步退出聊天界面,再退出微信,最后将手机扔到了一旁。
她屈膝抱住膝盖,将下巴抵在了臂弯,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上不断变化的画面。
窗外的烟花彻底地消散了,夜色恢复寂静。
第33章 二更 春暖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 江予乔意外地收到了钟成均发来的微信。
很长一条,语气略显郑重。
【予乔,说出来有点丢脸, 但那天把你送到小区门口后,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我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但从没像这次一样慌乱无措。
我承认最初追求你,完全出于视觉效应,当然也有一点被你认真诚恳的工作态度吸引。我曾想,这样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 作为女朋友或者太太, 都是非常拿得出手的。
当然,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我也不得不向你承认,我曾在相处中几次试探过你的品格。因为我想知道, 我与一个家境不那么好, 但拥有美貌和智慧的女孩子交往,会不会引狼入室。
而你用一切细节证明了我的可笑、我的小人之心。
是的,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 女孩子不是一个固有的物体, 她们是形态不一的、是丰富多变的。甚至有那么一些女孩子,早已跳出了传统的婚恋观。她们以各种身份各种职业, 在这个世界上追求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你, 就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真的非常矛盾, 我一直认为我想要的是一位拿得出手、顺从听话、能全力配合我的太太。但当我发现你可能不是之后,却依然被你吸引。
可是,我又是那么心有不甘地, 想将你改造成我最初想要的样子。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大概这就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解决的悖论。
你说的没错,恋爱婚姻若只讲究外在条件的匹配,那将是对人格、尊严、思想的亵渎。
然而,按照身边大部分人的进程,按部就班地落实人生大事,给自己给长辈们一个交代,似乎也没有错。
或许,我该停下来想一想,我究竟想要什么。
所以,两个成长速度不一致,人生课题也不一致的人,终究很难走到一起。我思考了整整一个春节,才终于从被人甩的尴尬丢脸中走了出来。
还是那句话,谢谢你曾经的陪伴。
新的一年,祝你万事顺利。】
江予乔坐在阳台圈椅里,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而钟成均的这条微信,更是让她从心底涌起暖意。
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阅读着,忽觉自己与钟成均交往几个月来,从未像此刻这样,对他有如此强烈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男女之情无关,而是她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清晰的灵魂,感受到发自心底的释怀与坦然。
当年她与时嘉琛的分手,充满了误会、无奈、痛苦、欲言又止。深刻归深刻,但也伤筋动骨。
而像现在这样,彼此和谐平静地结束一段感情,没有留下任何残缺的悬念,也不失为人生中的一块宝藏。
江予乔搓了搓脸,真心诚意地回复:也谢谢你曾经的陪伴,祝你万事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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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收假后依然是出货高峰期,江予乔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叶飞抽空来给她送老家带回来的特产,年糕片和麦花。
江予乔拆了一包年糕片,想到些什么,对拎着大塑料袋准备去别处派发特产的叶飞说:“我等下把钟总公司发来的新booking都转到你邮箱,以前出的几票我来收尾,新的就由你接手。”
叶飞“诶?”了一声:“老大,你要避嫌吗?”
她的意思是避“自家单子”的嫌,不过江予乔也懒得解释,毕竟涉及私事,只含糊应了声,说道:“把我交给你的事做好就行,别的不用管。”
叶飞哦了一声,拎着满手特产往其他工位走去了。
江予乔从包装袋中拿了一片年糕片放进嘴里,又酥又脆,入口是咸的,回味是糯米的香甜。
不过过了几天,她与钟成均分手的消息还是在公司里传开了。偶有相熟的同事来询问情况,江予乔也只简单解释:“相处了一段时间,还是觉得彼此不太合适。”
正经同事也就不再多问,甚至也不会多事地表现出点什么。唯独赵雨落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几次在洗手间遇到,还要阴阳怪气一番。
江予乔满脑子工作,懒得理她。被无视的次数多了,赵雨落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这才渐渐地不再提起江予乔分手的事。
日子就在忙碌中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到了四月中旬。
天气转暖,万物复苏,江予乔也终于短暂告别了出货旺季,有时间盘点这一季度的工作成果。
她大致算了一下季度奖金,然后点开姚曼莉的微信头像,放下豪言:等我拿到奖金,我请你去星城人均最贵的餐厅吃海鲜!
姚曼莉也有好消息传来:我三年前卖出去的那本影视版权,终于要立项开机了!!
江予乔惊喜感叹:太好了!等拍出来你的身价是不是也能涨一涨?
姚曼莉矜持地谦虚着:那说不好哦,万一扑街了,反倒拉低我身价呢。
两人在屏幕两端不约而同地咧起嘴角。
过了会儿,姚曼莉又来说:买我版权的甲方爸爸说明天晚上跟我吃饭,具体开机方案面谈。
江予乔下意识道:男的女的,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姚曼莉发了个笑脸表情过来: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江予乔弯弯嘴角:你转一下眼珠子,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次日下班,江予乔就直接去餐厅与姚曼莉碰头。不过出于礼貌,她只默默在姚曼莉与甲方爸爸的桌子旁边,单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以便观察。
对方是个长相斯文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十分体面。与姚曼莉隔桌坐下之后,言行举止也没有任何轻佻逾矩的地方。
江予乔看了一会儿,稍稍放下心,正好肚子难受,便在微信上跟姚曼莉说了声,起身去上洗手间。
谁知刚走两步,就看到时嘉琛和詹子秋刚好在姚曼莉的另一侧桌子坐下。
两人正低声聊天,没看见她。
江予乔却呼吸一滞,加快脚步,往洗手间走了。
进了洗手间,她转念又觉得自己有毛病。她又没欠他们,躲什么?
不过从隔间出来,到镜子前洗手时,她倒是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詹子秋曾经那句“玻璃弹珠”。
若只是单独与时嘉琛或者詹子秋碰面,她倒是不会太介意。可一看到他们俩在一块儿,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与时嘉琛分手那晚,正好时嘉琛带她跟几个发小吃饭。
中间她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在门口听见詹子秋评价她:“看惯了夜明珠,偶尔找个玻璃弹珠也别有一番风味,说不定还能找回小时候一群熊孩子趴在泥地里打弹珠的快乐。”
其实后来想想,她应该先看看时嘉琛什么反应,再推门进去的。而不是血压飙升,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拿包走人。
可是时间再长点,她又觉得以她当时的心态——工作辛苦而迷茫、结婚遥遥无期——即使她亲眼看到时嘉琛为她反驳、为她出头,于当时的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剂吗|啡,能抑制阵痛,却无法根除。
詹子秋的那句话,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越积越深的对自己无能的厌恶和恐惧,也压垮了她与时嘉琛之间因为经济、地位的不平等,而积累下来的隐藏矛盾。
江予乔洗完手,对着镜子捋了捋鬓发,惦记着还要帮姚曼莉暗中盯梢,便赶紧从洗手间出去。
谁知到了外面,姚曼莉那桌围了一圈人。
江予乔赶紧跑过去,挤进人群。
只见那位衣冠楚楚的甲方已经被两个年轻力壮的餐厅服务生反剪双臂控制住,而姚曼莉被詹子秋护在身后。
耳畔传来时嘉琛低沉的声音,正不疾不徐地对着电话那头的民警叙述当前的情况。
他的身上总有种处变不惊的安稳感。
江予乔一见他在处理,便本能地安下心来。直到他打完电话,她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位甲方借口让姚曼莉去前台拿点纸巾,趁机在她的水杯里下药,恰好让詹子秋看到了。
詹子秋也是见义勇为、血气上头,直接拍案而起,吼了一声:“干嘛呢你?!”
于是就造成了现在人虽然逮住,但那杯水却被眼疾手快倒掉的局面。
江予乔忙走到姚曼莉身旁,低声问:“没事吧?”
姚曼莉摇摇头:“我刚回来呢,就看到他们把他逮了。”
见她没吃亏,江予乔才松出一口气。
过了会儿,警察赶到,一行人去派出所做笔录。
等四人从派出所出来,夜已经深了。
正是浓春,夜里清风徐徐,很是舒爽。
詹子秋一下一下地往后扒头发,满脸遗憾:“都怪我太心急,让他毁了物证,不然能让那兔崽子蹲几年号子!”
时嘉琛步子大,不知不觉已走在三人前面。
闻言,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及时止损,人没事就好。”
江予乔虽然一直在偏头安慰心有余悸的姚曼莉,但却感知到,时嘉琛说话时,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
她的胸口似是长出藤蔓,鲜嫩的绿叶尖尖一路往喉咙口攀登,痒痒的、麻麻的。
江予乔于是也笑着跟詹子秋说:“你也是好心。”
姚曼莉这时也反应过来,抬头对詹子秋爽快道:“该愧疚的是那臭傻逼才对。我今晚回家就写篇小作文发微博,不让他社死我名字倒过来写!”
詹子秋心情轻松了些,便有余力来观察江予乔和时嘉琛。
正好时嘉琛这时对两个女孩子说:“我跟子秋开了一辆车,刚好送你们回去。”
詹子秋眼珠子一转,笑说:“我跟另一个朋友约了喝酒,这护花使者你一个人当吧!”
说完,他飞快地朝姚曼莉瞧了一眼。
姚曼莉机智地接收到信号,浮夸地一摸包包,哎呀一声:“我口红好像掉餐厅了。”说着看向詹子秋,“你喝酒地方跟餐厅顺路吗,带带我呗!”
两人一唱一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了。
一时之间,只剩下江予乔和时嘉琛两个人站在路边。
风鼓起时嘉琛身上的纯黑衬衣,衬得他肤色愈加白皙。
他目光安静地落在她的脸上,专注而认真。
男人身上浅淡的雪松木香气也顺着风飘过来。
江予乔胸腔底下忽而擂起咚咚的鼓声。
第34章 你知道我的意思
空气中涌动起尴尬的沉默。
江予乔觉得这样谁也不说话不太好, 垂眸思索一会儿,便想就今晚的事,单独再跟他道个谢。
不想, 她刚抬眸, 时嘉琛便看着她, 淡淡开口。
“还好吗?”
江予乔一愣,没反应过来。
时嘉琛单手抄袋,垂眸往地上一瞧,脚尖轻轻点了点地, 解释道:“前两天跟关胜航吃饭, 听他聊起你的事。”
江予乔顿时知晓他在说什么,心里默默吐槽公司的同事领导太八卦, 面上却云淡风轻,浅笑道:“还……可以吧。”
时嘉琛微微颔首, 一时倒也没再说什么, 只面无表情地看向马路。
这会儿夜已深,马路上来往车辆寥寥。
江予乔站在他身旁, 他不说话,她自然也没主动找话题。
就这么并肩站了一会儿, 她忽而觉得大半夜站在这里未免有些傻帽, 便转头对时嘉琛说:“我去路口打车了。”
时嘉琛恍然扭过头来,对上她视线的那一瞬间, 眼神残余一丝迷茫, 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不过几秒, 他就重新恢复了往常的深沉干练,眸子黑而幽深。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江予乔心口微滞, 理智告诉她,没必要拒绝,反正之前也不止一次承过他的人情。
但感性却莫名叫她别了别头,婉拒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就好。”
“江予乔。”时嘉琛声音低沉,流露出不同于刚才的严肃,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江予乔身子微僵,恍然想起时嘉琛这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果决强势。以前在一起时,不触及他原则的问题,他便肆意纵容她。可但凡触碰到他的原则,他便丝毫不让,就如当初关于结婚、关于未来共同生活的探讨。
江予乔曾简单粗暴地将他在原则上的“不退让”打成“不爱她”的标志,直到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原则,才恍然发觉,事情似乎并非那么简单。
她想了想,最终觉得没必要在大半夜,跟他在“要不要坐他车回家”这种事上僵持,便顺着台阶下来,点点头说:“好吧,我在这儿等着。”
时嘉琛看她两秒,确定她不会开幼稚玩笑,干出他一走她扭头就跑的事之后,才转身往不远处的停车位走去。
没走几步,他忽地意识到此时深更半夜,江予乔站着的这段路上,除了几盏孤单路灯陪伴,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回身叫了她一声,朝她偏了偏头:“一起过去吧。”
江予乔一怔,当他怕她偷偷跑了,忍不住翕动双唇,低声嘟囔:“幼不幼稚……”
人倒是朝他走去。
时嘉琛只见她嘴唇在动,却没听见声音,不由疑惑问了句:“在说什么?”
江予乔觑他一眼,忙说:“没什么。”
时嘉琛不再追问。
江予乔落后他两步,抬眸便能看见他挺拔的背影——宽肩窄腰,挺括的黑衬衫规矩地收入西裤中,在腰部留下些许褶皱,行走间流露出被衬衣刻意包裹的力量感。
江予乔心脏忽地砰砰加快,也不知怎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
她忙转移目光,等时嘉琛车子解锁之后,便低头坐上了副驾。
前半程谁都没有说话,江予乔觉得车内闷得难受,稍稍将窗户降下了一条缝。
春夜晚风灌进来,带着通透的暖意。
时嘉琛大约也觉得车里气氛太过沉静,伸手在显示屏上点了几下,车内音响缓缓流淌出歌声。
江予乔听出是《City of Stars》,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狠狠往里凹陷了一下。
《爱乐之城》刚在国内上映的时候,她和当时的男朋友张一鸣一起去看过。她看得满心遗憾,像是被软刀子扎肉,默默在心里将这部片子排到了NO.1,可张一鸣看完之后却说了句“什么玩意儿,看不懂,浪费钱”。
她当时就想,以后要是换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共情能力强,并且审美跟她一致的。
后来她搬到时嘉琛家里,找了个周末跟他一起重看这部片子。
到最后的蒙太奇式结尾处,江予乔痛哭流涕的间隙,不经意地朝时嘉琛瞥了一眼,恍然发现时嘉琛眸中似有浅浅水光。
她顿时震惊得忘了掉眼泪,凑近去验证时嘉琛眼中的水光,是不是她哭多了产生的幻视。
时嘉琛支肘撑在沙发扶手上,见她把脸伸到跟前,抬手挡住她的眼睛,轻笑:“干什么?”
江予乔纤长的睫毛在他掌心轻轻刷过,说:“你是不是哭了?”
时嘉琛默了两秒,难得窘迫,用笑意掩饰尴尬,反问:“只准你哭?”
江予乔一愣,飞快地摇了摇头,而后嘴角抑制不住地咧到耳根,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会为这部电影哭的男人诶!”
时嘉琛“哦?”了一声,笑问:“你遇到过多少男人?”
这倒是把江予乔问住了,扳着手指在心中默数自己有限到贫瘠的人生阅历,最后伸出两个手指。
不过,她两个手指还未完全伸直,就已经被时嘉琛单手握住,收入掌中。
紧接着,他的吻便铺天盖地地袭来。
那时他们同居没多久,干柴烈火,做|爱格外积极。
而时嘉琛在床上虽然强势,但也很有服务精神,一贯照顾江予乔的感受。唯独那一次,江予乔到后面觉得头有点晕,差点喘不过气来,可怜巴巴地向他求饶。
等缓过来之后,她缩在他怀里,慵懒地轻哼:“你钓鱼执法。”
时嘉琛低笑,胸膛微震:“嗯?我钓到了哪条笨鱼?”
江予乔攥起拳头,嚣张地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才是笨鱼。”
后来,时嘉琛抽空扒了《City of Stars》的谱子,改成尤克里里和吉他的合奏弹唱曲。
那段时间,江予乔练尤克里里的热情空前高涨,只等着有机会让时嘉琛抱着吉他,跟她来一场合作表演。
再后来,跟时嘉琛分手后,江予乔也接触过几位男士,但也不知怎的,总会有意无意地跟对方聊起《爱乐之城》。只是,结果都不合她的心意。
就连钟成均,也是相当直白地告诉她:“予乔,我是个商人,这种文艺片我实在欣赏不动。而且,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矫情很无聊吗?不过为了你,我还是可以看一看的。”
江予乔曾想,她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陪她一起哭着看《爱乐之城》的男人了。
不过,有时午夜梦回,她也会自省——她的标准究竟是《爱乐之城》,还是时嘉琛。
“...
Yes all we’re looking for is love from someone else
A rush, a glance, a touch, a dance
A look in somebody’s eyes
To light up the skies
...”
音响中恰好唱到江予乔最喜欢的几句。
她抬眸看向挡风玻璃外的夜色,墨蓝色天空中闪烁着点点繁星,倒真有点星光之城的味道了。
只是这首歌还是没能听完,到尾奏时被一通电话打断。
江予乔瞄到屏幕上显示的“方女士”三个字,不由尴尬地扭头看向窗外。
原以为时嘉琛会断了蓝牙再接通,却不想,他丝毫不避着她,直接接通后,便漫不经心问了句:“怎么了?”
方知晓女士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故作惆怅:“我失眠。你知道我为什么失眠吗?”
时嘉琛嘴角弯起个弧度,轻描淡写:“哦?您说。”
江予乔也不知怎的,差点被他的腔调逗笑,好在及时绷住,才没有当着他的面破功。
时嘉琛余光朝她脸上扫了眼,嘴角弧度悄悄加深。
方知晓叹口气:“我伤感,伤感我在事业上这么优秀的儿子,却至今单身。”
时嘉琛轻巧回击:“这是你的课题。”
方知晓“哦?”了一声,反将一军:“那么积极参加长辈安排的相亲,是不是你的课题?”
听到“相亲”两字,江予乔胸口蓦然一滞,继而涌上些隐隐约约的酸意。
耳朵也像是动画片里般,自动扩大了数倍,假装满不在乎,实则专心致志地等待着时嘉琛的回答。
时嘉琛状似不经意地觑她一眼,对那头的方知晓女士说:“决定怎么处理长辈安排的相亲,才是我的课题。”
方知晓一噎,毫不意外地败北,忧伤地说了句“算了,我吃点助眠软糖”,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车内重新恢复安静。
过了会儿,时嘉琛忽然问江予乔:“后面什么打算?”
江予乔回神,看他一眼,说:“努力工作。”
时嘉琛笑了一下:“你知道我的意思。”
江予乔喉头一哽,像是密闭的黑色空间被撬开了一条缝,有光照了进来。暗涌已久的情绪,在这道光下,忽然鲜明了起来。
可是,惧意与抵触也随之而生。
江予乔别开脸,不是生气,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堂而皇之的回避:“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时嘉琛没有接话。
片刻,他换了个话题,说:“身心没有腾空之前,是无法接受新人的,对吧?”
江予乔鼻头蓦然发酸,却强硬道:“谁说的,时间和新欢是最好的解药。”
时嘉琛没争辩,只说:“可是,遇到过那么一个人后,时间就会变成庸医,新欢更是子虚乌有。”
江予乔眼眶发热,胸口微微起伏着。
时嘉琛忽然叫了她一声:“乔乔。”
江予乔脚趾骤然蜷缩,两鬓的汗毛竖起,浑身血液迅速回流到心脏,又被心脏用力地泵出去。
她望向窗外,恍惚间,像是经历了一场斗转星移,回到了最快乐的时候。
美得像梦。
第35章 一更 你总说不知道
最终, 江予乔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车子在楼下停好后,她便跟时嘉琛道了声谢,随后解开安全带下车, 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间。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到了楼上, 刚打开家门, 贴着面膜躺在沙发上的姚曼莉便看过来,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予乔放下包,有些恹恹:“不然呢?”
说完,想起姚曼莉丢下她跑路, 没忍住靠过去掐了一下她胳膊。
姚曼莉“嘶”了一声, 揭开面膜从她身边弹开,揉着被她掐过的地方说:“干嘛呀?”
江予乔啧了一声, 递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姚曼莉无辜道:“我是看你的蝴蝶先生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你身上,才给你们创造机会的好不好!”
江予乔一时无语, 捞过抱枕抱在自己怀里, 窝在沙发上仰头看天花板。
姚曼莉觑她两眼,挨过去, 脑袋靠在她肩上,戳戳她侧腰, 低声问:“怎么了, 不顺利呀?”
江予乔没吱声,过了好一会儿, 才将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 说:“感觉到了吗?”
姚曼莉一愣, 摸摸她手心,察觉到些许汗意。
江予乔看着她,缓缓说:“我现在说不出的焦虑。”顿了顿, 又觉得不对,重新组织语言,努力解释自己当下的情绪,“好像也有点难过,可是又有那么点心慌意乱、心猿意马,太复杂了。”
姚曼莉默了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仔细一想,是挺麻烦的。”
江予乔靠到她身上,低声说:“复合真的那么简单吗?要是那么简单,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情侣复合之后又分手呢?”
姚曼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江予乔手机震动几下。
她拿出来看,是时嘉琛发来消息,问她:到家了吗?
江予乔神色微动,盯着屏幕看了两秒,随后直接按灭了手机。
姚曼莉愣了愣:“怎么不回,他问你到没到家呢。”
江予乔叹了口气,嘟囔道:“他看着我进电梯的。”
姚曼莉明白过来,想了想给她出主意:“那你也问问他到没到家呗!”
江予乔坐直身子觑她,说:“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姚曼莉握住她肩膀,正色道:“可是你要是不回这条信息,我怕你一晚上睡不着。你睡不着,等会儿还要来找我当狗头军师,我也别想睡。再说了,既然你现在在犹豫,就说明你已经动了心,你就回应一下试试呗!感情这东西,你不尝试着多多dating,你怎么知道自己要什么?与其现在这样难受,不如正面应战,试试才知道你现在的各种情感究竟是心有不甘念念不忘,还是真的爱他。”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倒叫江予乔莫名地想起当年跟时嘉琛看那场《恋爱的犀牛》,也是姚曼莉在一旁给她做军师,指点她如何发朋友圈,如何发微信。
尽管心境有所不同,但她还是突然感觉到了往事重现的诡异感,一时心浮气躁起来,反倒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干脆弯下|身,鸵鸟似的,将脸埋进了抱枕里。
可声音却闷闷地传出来:“但是我怕伤害别人,也怕伤害自己。其实我现在还是会偶尔想起钟成均,放下归放下,但有时候还是会矛盾,觉得跟他互不相欠,又觉得好对不起他。啊,我好烦啊,我好讨厌这样的我自己!明明我工作的时候目标明确,跟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一样,可是一涉及到感情,怎么就成天在原地打转呢?”
姚曼莉唉了一声:“女孩子就是道德枷锁太重。”
她说完,拍拍江予乔肩膀,随后起身去洗脸上多余的精华液了。
又过几分钟,江予乔还是抵不过心中的纠结,直起身子捞过手机,点进时嘉琛聊天框,发了一个字过去:嗯。
只是,盯着屏幕上自己直接把天聊死的回复,江予乔一下子又燥意丛生,不知是因为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路上过来的撩拨,还是烦他发来明知故问的消息。
她想了想,决定亲手撕开眼前的迷雾,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
江予乔:你不是亲眼看着我进电梯的吗?
过了一会儿时嘉琛才回复:是。
江予乔心脏砰砰直跳:那你还问。
时嘉琛这次倒是秒回:问其他的,你会回我吗?
江予乔突然眼眶发热,将手机屏幕扣在膝头的抱枕上,转移目光看向侧面的阳台。
让宁静的万家灯火平和了心中风起云涌的情绪后,江予乔才重新拿起手机,打过去几个字:我不知道。
等了好久,时嘉琛都没再回复。
江予乔神色微黯,意识到自己居然有些失落后,她赶紧把手机一扔,从沙发上起来,跑去房间拿换洗衣物。
等姚曼莉从浴室出来,她便一头钻了进去。
洗完澡,江予乔躺到床上,打算睡前再刷一会儿微博。
不想刚解锁,就跳出来自时嘉琛的未读信息,发自十分钟前。
时嘉琛:我到家了。
江予乔抿唇,过了几秒,忽然用力把被子拉过头顶,让自己躲进了一个封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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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不知不觉就到了春夏交接之际。随着淡季的来临,MKS销售部一年一度的团建也提上议程。
在团建这件事上,公司还算人性化,从来不搞野蛮户外拓展、按头强行社交之类的活动,大多是找一个风景秀丽、设施齐全的度假酒店,放松身心。
这次也不例外,团建地点定在星城城西的淳县湖心度假村,周五晚上大巴过去,周一晚上回来,一共待三天。
江予乔这段时间工作顺利,感情却略有波折,正好趁这次机会换个环境,腾空大脑。
谁知出发前一天,关胜航在销售部群里@全体成员通知:本次团建恰逢CSC客户部户外活动,由于时间地点相同,经双方负责人协商,周六晚上将举行两部门联谊活动,请大家合理安排时间。
江予乔盯着电脑上的通知,呼吸蓦然一滞。
可下一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看见间接与时嘉琛有关的信息就心生波动。
她一边暗骂自己大惊小怪,一边又想,CSC客户部的活动,时嘉琛会不会参加。
多半是不会的,毕竟他的职位摆在那里。
这么一想,江予乔坦然之余,又觉得一口气吊在心口,不上不下。
到了周五,整个销售部门都洋溢着躺平摸鱼的气氛。傍晚四点多,大家都开始检查携带的随身物品是否齐全。
江予乔生理期就在这两天,所以特地打开包包确认了布洛芬有没有备好。
下楼集合时,她忽然收到时嘉琛发来的信息:你们部门团建跟我们客户部一起?
江予乔眉心一跳,蓦地攥紧手机。
她随着人群走上大巴,没有忽略百感交集之外,一闪而过的那一丝丝雀跃。
太吊诡了。
她的座位正好靠窗,坐下后,趁身边的位子还没人过来,她点开微信,给时嘉琛发了个:嗯。
时嘉琛很快问:我能过去吗?
江予乔呼吸微滞,视线因为大脑骤然充血,出现极短暂的模糊。
她换着手拿手机,双手轮流在裤子上蹭了蹭,这才打字:你们公司的事,我怎么知道。
时嘉琛的回复看不出什么情绪:你总说不知道。
江予乔心脏再次出现坠落式疼痛,同时也有一股自厌和无措的情绪在胸腔里回荡。
她眼圈泛红,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戳着屏幕:我就是又犹豫又莽撞,我就是不知道不知道都不知道,我还是颗泥巴里的玻璃弹珠,我现在好烦好难过,你能不能不要逼我?
她一股脑点了发送键,胸口不断地起伏着。
然而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她忽然又后悔,赶紧撤回了这条消息。
时嘉琛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他看到了没有。
江予乔心烦意乱地按灭屏幕,一抬头,叶飞在她身旁位子坐了下来。
两人恰好对上视线,叶飞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随后惊讶道:“老大,你哭了?”
江予乔赶紧整理情绪,恢复往日在外人面前的稳重平和,淡淡道:“没有,就是腰痛得厉害,应该姨妈快来了吧。”
叶飞感同身受地说:“生理期可真烦,来了烦,不来更烦。”顿了顿,又道,“连我们的铁娘子都被折磨得红了眼。”
江予乔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到度假村约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好在淳县本就是个旅游胜地,一过收费站,外面的空气都清晰可见地变得澄澈起来。虽隔着茫茫夜色,但一路过去山的轮廓水的倒影,如同一长卷清隽的水墨画,叫人心情也跟着空旷起来,消弭了一路过来的疲倦。
江予乔跟叶飞住一个房间。
收拾完行李,江予乔去上洗手间,发现大姨妈真的来了。
她干脆直接洗了个澡,换好睡衣后,便躺在了床上。
叶飞要下楼吃晚饭,扶着门把手问她:“老大,要给你带点吃的回来吗?”
江予乔肚子隐隐作痛,没什么胃口,窝在被子里闷声道:“不用。”
叶飞哦了一声,轻轻阖上门走了。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予乔迷迷糊糊地进入一个半梦半醒的假寐状态。
意识像是从身体里脱离,飘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在大巴上给时嘉琛发微信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浮现。
她睡得很不安稳,一时是看到自己把信息发了出去,一时又是另一个自己赶在她发出信息前,按住了她的手。
最终,她整个人一抖,猛地睁开了双眼。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后,她才拍拍脑门舒了口气。
拿过手机一看,她才睡了半个多小时。
屏幕上显示多条未读信息,她一一点开处理。
看到列表中浮起来的时嘉琛的头像时,她心头重重一跳,抿唇盯了屏幕一会儿,才屏着呼吸点开。
时嘉琛不知是没看到她撤回的消息,还是故意避而不谈,只在那头轻描淡写地问她:安顿好了吗?
江予乔情绪已经平复许多,想起刚才车上的不耐烦,又觉得对不起他。犹豫两秒,回过去一个:嗯。
时嘉琛又问:现在在做什么?
江予乔扫视房间:躺着。
随即,又觉得这样一问一答格外刻板,就好像两个被按头相亲的男女。
她想了想,打字:你像是在做问卷,一直提封闭式问题。
时嘉琛反问:我可以提开放式问题吗?
江予乔下意识想回复“我不知道”,可拇指触到屏幕时,又不知怎的变了主意,回答:随你。
时嘉琛半晌没有回复,江予乔捧着手机等了会儿,忽觉自己这样好傻,忙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可没过几秒,枕头下就传来嗡嗡的几声震动。
江予乔刻意在心里从一数到二十,才将手机重新拿出来。
点开来看,果然是时嘉琛的信息。
时嘉琛说:这么早躺着,身体不舒服?
江予乔摸摸小腹,抿着唇角,回了一个“嗯”字。
随即神思发散,倒是想起以前跟时嘉琛在一起时,他总会记得在她生理期,帮她准备好止痛药、热水袋,还有她喜欢吃的小蛋糕和巧克力。
她从刚开始的受宠若惊,逐渐变得习惯。后来分手想起这些,又觉得痛彻心扉。到了今天再回想,倒是体会到了细节处的脉脉温情。
不知走神了多久,门铃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江予乔回神,朝门口喊:“谁啊?”
“客房服务。”一道温和女声传来。
江予乔心下疑惑,掀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走到门后,从猫眼里望出去,果然看见一名穿着酒店制服的年轻女士。
江予乔警惕心十足地插上防盗插销,这才将门打开有限的缝隙,从缝隙里问:“我没叫过酒店服务。”
女士敬业地笑道:“是一位姓时的先生叫我们送上来的。”
江予乔微顿,随即看向她手中的托盘,是她最喜欢的榴莲千层,边上还有一个印着米菲兔图案的透明橡胶小热水袋。
她跟女士道谢,开门将东西接了进来,百感交集地放到桌上。
随后,她盯着桌上的小蛋糕和热水袋,内心逐渐抓狂,大大的尴尬与小小的甜蜜齐飞。
他居然,还记得日子。
第36章 二更 无人知晓的蜜意
江予乔看着桌上的东西, 脸颊逐渐开始发烫。
她回到床边拿起手机,编辑信息给时嘉琛道了谢,随后又忍不住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尴尬吗?
时嘉琛回得很快, 却绕过了这个话题, 只轻描淡写:热水袋记得用。
江予乔百感交集, 拧着眉思索着应该回复些什么。半晌,她才在屏幕上打字:又不是冬天,用热水袋合适吗?
时嘉琛说:你什么时候变得只追求合适了?
江予乔胸口突地一下,眼前出现暂时性的眼花。下一秒, 她感觉自己面颊逐渐发紧,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咬着下唇打字:什么意思?
屏幕上安静了几秒, 聊天框顶端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江予乔等了一会儿,时嘉琛还没发信息过来, 再一会儿, 连顶端“正在输入”的字样都没了。
她沉出一口气,将手机按灭扔到床上, 随后坐到桌前,盯着桌上的小蛋糕和热水袋发呆。
最后, 江予乔还是抵不过饥肠辘辘, 以及小腹传来的隐痛,跑去烧了壶热水, 灌好热水袋捂在肚子上, 再坐在桌边, 小口小口地吃起蛋糕。
刚吃两口,手机又传出震动。
江予乔动作一顿,大约猜到是谁的信息, 抬眸朝陷在被子里的手机望了眼,随后撇撇嘴,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蛋糕。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她才起身走到床边,捞起手机看了眼。
时嘉琛十分钟前发来回复:没别的意思,话赶话赶到了,要是让你多想,很抱歉。早点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生理期情绪敏感,江予乔眼眶微微湿热,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过去一个:。
随后,她也不管时嘉琛会不会再回复她,径直按灭手机,跑去刷牙漱口,然后抱着热水袋躺进了被窝。
也许是刚刚睡了一觉的缘故,江予乔在床上辗转许久都没睡着。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刺头,一边接受着时嘉琛的好意,一边又充满了攻击性,像是一只进入应激状态的刺猬。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强装镇定,或者卑劣地用跟钟成均的那段关系当挡箭牌,可到了现在的局面,完全不一样了。
她能感知到,真实的自己正一步一步地暴露在时嘉琛面前。她的自信、她的不安、她的坚定、她的彷徨,还有他们之间那过去了的,却又没有完全消弭的过去。
江予乔突然鼻头发酸,觉得自己再一次走到了茫然无际的冰面上,视野茫茫,找不到方向。
她躺了许久,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次日倒是起了个大早,下楼吃过早饭后,便在酒店里闲逛。
江予乔也是心不在焉,走到露天泳池边时,不小心迎面撞上个年轻男人。
男人正举着手机打电话,这一撞,手机掉到地上,堪堪落在泳池边缘。
江予乔回神,忙弯身去捡。不想那男人也伸手来捡,指尖一触,江予乔连忙缩手起身。等男人拿着手机站直后,她才一本正经地弯身道歉。
男人原本颇有微词,但看清江予乔的长相后,神色稍霁,大方道:“没事的,反正也没摔坏。”
江予乔这才放心,又说了声“抱歉”,便打算绕过他离开。
男人却笑着问她:“美女,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江予乔眉心微皱,看出男人的意图,摇了摇头,不卑不亢道:“抱歉,不能。”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原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不想晚上与CSC客户部联谊,又遇到了这男人。听旁边人介绍,江予乔才知道他是CSC客户部的一名主管,名叫许达。
这次联谊是在酒店后山上办篝火晚会,众人在一起BBQ,沁凉的夜色里,全是烤物和调料的味道,伴着男男女女的聊天欢笑。
江予乔在人堆里寒暄一会儿之后,便借口去帮忙干活,顺势离开人群,来到烤架前。
正忙着刷蘸料,有人循着香气走过来。江予乔抬头一看,许达笑盈盈地走到她身边,说:“我来帮你。”
江予乔嘴角弧度微滞,也不好直接拒绝,便拿了两串刷好酱料的鸡翅给他,叫他放到烤架上去。
许达照着做了,不一会儿,又没话找话地套近乎:“早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真没想到,你是友商的销售经理。我听你同事说,你工作能力很强。真了不起,又漂亮又能干。”
江予乔不着痕迹地回避,轻笑:“我们公司的销售经理可不止我一个。社畜讨生活嘛,能多挣点就多挣点了。”
许达微顿,忽然抬头瞧她,眸中闪过一丝新奇,说:“你真有意思。”
江予乔额角一抽,本能地“啊?”了一声。PanPan
许达说:“完全没有作为美女的自觉。”
江予乔倒是被他这个说法短暂地吸引了一下,笑问:“那你觉得美女该有什么样的自觉?”
许达朝人群那边抬抬下巴。
江予乔顺势看过去,赵雨落正在人群里,或抚掌大笑,或挨着旁边的男同事掩唇轻笑。不一会儿,又拿着啤酒罐跟CSC的某位管理拼酒,撒娇耍赖般,叫人家帮忙跟运价操作牵线搭桥。
江予乔回眸,笑说:“这也是一种能力,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大家各凭本事做事,井水不犯河水的时候,没必要论长短。”
许达彻底咋舌,他原意确实是想通过表现出轻视赵雨落的样子,借此抬高江予乔,谁知江予乔全然不为所动。怔楞之后,他倒也觉得江予乔格外有意思。
许达还想跟江予乔聊点什么,江予乔已经端起盛满烤物的餐盘往人群里走去。
叶飞正兴致勃勃地追问CSC的一个小帅哥:“然后呢然后呢?”
江予乔将吃的分了一圈,在她边上坐下,笑着问:“聊什么呢,这么兴奋?”
叶飞指了指旁边的小帅哥,跟她解释:“小任在给我讲他们时总呢!特别帅的那个,老大你应该记得吧?”
江予乔一顿,心说可不止记得。随后,跟小任微微点头示意。
叶飞催着小任赶紧说下去:“后面呢,你们时总跟那个女实习生有后续吗?”
江予乔也不知怎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句话吸引,虽然若无其事地低头刷着手机,可好奇心却被吊了起来,耳朵敏感地等待着小任接下来的话。
小任笑道:“啥后续呀!我们时总就是看小姑娘脚后跟被高跟鞋磨破了,刚好手边有创可贴,给了她一张,也没别的想法,能有啥后续。不过那小姑娘有段时间倒是一提起时总就脸红,有次在电梯看到时总,还磕磕巴巴打招呼,结果人时总压根不记得她。小姑娘也是个硬碴,那次之后就再也没对时总思过春,有次在茶水间还听她说时总,长得帅有屁用,还不是个目中无人的臭直男!”
叶飞笑得前俯后仰。
江予乔没忍住,嘴角也挑起个轻微的弧度,但很快就被她刻意拉平了。
叶飞又遗憾又亢奋地说道:“唉,自从上回一饭局上见过你们时总,之后就再也没打过照面了。听你这么一说吧,你们时总还真特有意思,有机会真想再见见他真人。”
江予乔觑她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话:“就是一个男的,有什么好见的。”
叶飞咋咋呼呼:“那可不是‘男的’啊,那可是高质量男性!”
江予乔没吱声,小任倒是拍拍脑门说道:“我好像听说时总今晚也要过来。”
叶飞瞪圆了眼睛:“听谁说的,保真吗?”
江予乔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之间也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忐忑有之,小小的期待也有之。
她一下子也没了刷手机的心情,想再避开人群去烤肉,可许达还在烤架边“虎视眈眈”地等着她回去。
江予乔只好不变应万变地坐在原地。
到了联谊后半场,时嘉琛还真的来了,云淡风轻地跟大家道歉,说是刚刚送走了一个客户,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
虽说是“赶”过来,可他身上却丝毫不见风尘仆仆的疲惫,除了身上那件丝质的黑色衬衫下摆不经意地从裤腰中露出一角,实在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明晃晃的篝火映在他脸上,他光是立在那里,就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个子高挑,身姿挺拔,轻易地将他周遭一切纷乱都变成了陪衬。
这让江予乔想起当年第一次跟他看话剧,在剧院外看见他的场景。
她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为他这种强大的执行力和控场力。
江予乔默默垂下头,不去看他。
时嘉琛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到江予乔时,微妙一顿,而后一边解下领带叠好,收入裤袋里,一边对几个见他迟到,起哄罚他表演节目的同事说:“有什么要我帮忙做的?”
一名女同事趁机提要求:“时总,不然您去帮我们烤点肉吧。”
时嘉琛笑着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往烤架走去。
叶飞捧着心口在江予乔耳边低呼:“他妈的,巨帅!”
江予乔低声说:“烤个肉就巨帅了,我刚刚还烤了那么久呢,也没听你夸我帅。”
叶飞道:“老大,你要是个男人,我就夸你帅。你是个女孩子,我只能夸你美、若、天、仙了!”
江予乔顿了两秒,觉得叶飞说话超有意思,没忍住噗嗤笑了声,随后不自觉地看向烤架旁忙碌的时嘉琛,又有一种无人知晓的蜜意在心口泛滥开来。
过了会儿,有客户打电话过来,她忙起身,远离了人群,去接电话。
许达帮着时嘉琛打了会儿下手,就趁给大家端盘子的功夫,走到了江予乔身边。
等她打完电话,许达叫了她一声:“江予乔。”
他拿了两罐锐澳,递给江予乔一罐,笑着说,“这么叫你不介意吧?”
江予乔接过,摇了摇头:“不介意。”
许达一喜,见大家都在忙着聊天,他们离人群微有些远,便有意再将距离拉近一步。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江予乔平静道:“名字就是用来叫的嘛,工作上好多人也都直接叫我名字。”
许达脸上笑容一僵,抓了抓后脑勺。本来还以为找到了突破口,没想到又被轻描淡写地挡回来。
偏偏江予乔这样更让他有了征服欲。
他笑着朝江予乔举了举易拉罐,说:“说真的,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女孩子。敬你。”
江予乔抿抿双唇,顿时犯难。
拒绝得太委婉,对方不痛不痒;可要真的说得明明白白,恐怕容易撕破脸,万一以后工作上遇到,也麻烦。
恰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拿走江予乔手中的易拉罐。
随即,一把低沉的嗓音在江予乔身侧响起:“你不是酒精过敏吗?还是,这几年又不过敏了?”
第37章 一更 你的答案
不止江予乔, 就连许达也为这突如其来的解围怔了一下。
他看向来人,鉴于上下级的关系,先恭敬打了声招呼:“时总。”
时嘉琛微微颔首, 脸上没什么表情, 姿态也很放松, 偏偏许达却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审视。
再回想他刚才熟稔地从江予乔手中拿走酒罐的那一幕,雄性本能叫许达意识到了什么。
偏他还不死心,思忖几秒,笑着说道:“时总也跟江经理很熟?”
时嘉琛嗯了一声, 仰脖喝了口气泡酒, 笑说:“以前谈过几年。”
后山的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停了一下,不远处大家嘻嘻哈哈做游戏的玩闹声传来。
因为时嘉琛这句话, 江予乔脑中嗡地一声,呆立在原处, 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许达张了张嘴, 视线在时嘉琛和江予乔之间来回一转。
见两人并排立着,虽隔了几步的距离, 可也不知是不是时嘉琛这句话对他产生了什么心理暗示,他还真觉出两人之间有种默然涌动的氛围, 是谁都插不进去的。
许达也不是不懂人情的二五仔, 分了手的男女,要么直接老死不相往来。但凡往来的, 尤其像时嘉琛这样, 还正大光明以前男友身份出现在前任追求者跟前的, 不说一定会复合,但起码存了那种心思。
生活不易,恋爱还是简单点好, 尤其竞争对手还是自己最大的领导。
许达立马心生退意,尴尬地抓抓后脑勺,干笑道:“那时总,您跟江经理聊,我去看看他们在玩什么。”
时嘉琛朝许达举举易拉罐致意,淡淡道:“你的学历和能力都很漂亮,你的老板沈沛总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这次就当敬你,好好工作,以你的本事,前途无量。”
许达听他只提公事,暗中松了口气。又见他用自己原本给江予乔的那罐酒来敬自己,一时又忍不住尴尬到脚趾抠鞋底,忙囫囵地回敬,仰脖喝下一口酒,低着头走了。
到了人群里,身旁同事拉着他说话,说到一半,许达又朝这边看了眼,连带着他的同事也莫名其妙看过来。
江予乔不经意对上许达的目光,才回过神来,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只觉得说不出的烦闷,又不想往人群里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时嘉琛上前两步,拦住她,问:“怎么了?”
江予乔抬头看他一眼,觉得心烦,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时嘉琛只好又跟上,再一次挡在她面前。
就这么来了两次,江予乔耐心终于告罄,一脚踢在他小腿迎面骨上。
时嘉琛“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人也单脚跳着往后蹦了一步,这才重新站稳,皱眉看向她:“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大?”
江予乔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风把她本就刻意压低的声音吹得细碎:“谁叫你告诉别人我们交往过的?烦不烦!我脾气大不大关你什么事!”
时嘉琛默了两秒,忽而轻笑:“你到底是在生气我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别人,还是在生气我说你脾气大?”
江予乔一噎,别过头,再一次绕开他往前走。
时嘉琛忙上前两步,抓住她手腕。
他掌心温热,江予乔如触电般,本能地甩手:“放开。”
没能抽出手,她只好凶巴巴地瞪他,想了想又警告:“当心我告你职场性骚扰。”
时嘉琛下意识说:“你舍得?”
江予乔呼吸一滞。
余光看到头顶树影横斜,它们乱七八糟地张扬着,将夜色点缀其中。
江予乔抿唇望着时嘉琛,过了会儿,才哑声说:“你每次都把我逼到角落,逼着我做出选择,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时嘉琛神色逐渐平静,看着她,说:“你每次都是‘不知道’、‘随你’,你叫我怎么办?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那你就什么都别做啊,既然这样的我让你很烦恼,为什么还要靠近我?我跟你说了我就是犹豫又莽撞,偏偏还心比天高,我也很讨厌这样的我自己,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逼着我一次又一次地面对这么弱的我自己?”
江予乔抚平被风吹乱的长发,借势转移目光,往边上看去,避免与时嘉琛有任何视线接触。
可眼眶却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鼻头也逐渐发酸,无措得像一个躲在壳里的小孩,突然就被人从壳里拎了出来。
时嘉琛一时也没有说话。
晦暗树影下,两人像一对无法彼此拥抱的刺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却也不舍得走开。
过了一会儿,江予乔手机震动几下,是叶飞发来信息,问她去哪儿了,他们玩儿得差不多,准备走人了。
江予乔吸吸鼻子,低头在屏幕上打下两个字——就来。
正要发出去,却被时嘉琛摁住。
她本能地抬头,眼神疑惑。
时嘉琛看着她,淡声说:“就说已经在酒店了,想自己逛逛,让她跟同事们先走。”
江予乔心头突突直跳,莫名地,有种读书时学别人早恋,跟老师撒谎请假逃晚自习,实则跟男朋友去操场牵小手约会的错觉。
但江予乔还是没忍住顶了一句:“凭什么听你的?”
时嘉琛没有说话,目光沉静,墨色的眼眸中像是有浩瀚星云,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江予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视线开始躲闪,随即态度逐渐软化,垂下眸,低声嘀咕:“算了,给你个面子。”
时嘉琛睨着她发顶,没忍住,嘴角轻轻一勾。
信息发出去一会儿,不远处的篝火被浇灭,人群也三三两两地往山下走了。又过一会儿,人声渐息,夜色静得可以听到草丛深处低低的虫鸣声。
这让江予乔想到了“蝉噪林逾静”,虽然还不到蝉鸣时节,虽然她也不知道草丛里到底是什么虫子再叫,可眼下这样的环境,却也叫她心神宁静下来。
她从刚才的烦躁和不知所措中,品出了更多更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就像玻璃罐子里的彩色糖果,颜色鲜亮,酸酸甜甜。
她抬起头,与时嘉琛无声对视几秒,终于率先打破沉默,说:“你叫我留下来,就是让我在这儿陪你站着吗?”
时嘉琛飞快地挑了一下嘴角,随即一本正经道:“你要是有别的想法……”
他话没说完,江予乔就皱着眉,满脸避嫌的样子:“什么别的想法,我听你话留下来单纯就是因为你是友商的老总,迫于资本家的压力,你别多想。”
时嘉琛说:“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散步,或者去酒店露天咖啡厅坐坐,我都可以奉陪。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江予乔脸一烫,飞快说了句:“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完,她转身便朝山下走。
时嘉琛落后她两步,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后。
半道上,他想起些什么,缓缓开口:“你不是不喜欢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江予乔看到远处还有几个搬着烧烤架的人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脚步一顿,避免走太快,被前面的人看到。
时嘉琛脸上原本带着玩笑般云淡风轻的笑意,见状,不由笑意淡去,意有所指:“所以,你刚才真不是因为我说你脾气大才踢我。”
江予乔陷入一种不知该如何发泄的薄怒,她身上的轻盈也随之消失,回头笔直地看向他:“你又在套路我,能看穿我你很得意吗?”
时嘉琛也直直地回视:“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予乔说:“那你什么意思?”
时嘉琛别了别脸,说:“你的答案。”
江予乔脸颊发僵,脑中再一次因为精神高度紧绷嗡嗡作响。
“你又在逼我。”她缓慢道,“从我当初认识你,你就牢牢把控主动权,我所有的思维、逻辑、行动,都在你的把控之内。是,我承认这样的你在某种程度上让我很有安全感,让我仰望,让我可以把你当做灯塔。可是,你的光芒同时会照亮我的弱小,放大我身上每一处不足。”
时嘉琛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江予乔沉出一口气,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干脆一吐为快。
“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刚走出校门,什么都不懂。我慕强,以为跟强大的人在一起,我也能变强大。可后来我才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只能通过自己经历、自己摸爬滚打,才能找到真正让自己变强大的方式。”
“可是,我身边永远有一个你,我承认很多时候你会成为我努力的正向动力。可也有很多很多瞬间,我发现我再怎么努力,我跟你之间的差距也只能缩小一点点,甚至没有。这种无力和失控感让我很恐惧,让我疯狂地想抓住点什么来平衡这种恐惧。”
“所以现在,当你再一次靠近我的时候,我真的很迷茫。我知道人是一直在变的,会彼此厌倦也会彼此再次吸引,谁也不是原来的自己,所以没必要强求感情上的如初。”
“可我真正怕的是,我们重蹈覆辙。你问我要答案,但事实上,我都不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
第38章 二更 你喜欢我抱你回去?
江予乔说完之后, 顿时感觉身体重新恢复了轻盈。
她无声地望着时嘉琛,像是希望从他脸上得到什么答案。
可她的理智也在告诉她,一切答案只能由她自己去寻找。
夜色濛濛, 有那么短短的几秒钟, 一切都像是笼罩在了玻璃罩子里, 寂静无声。直到风吹得台阶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才终于打破了寂静。
时嘉琛俯瞰山下,酒店在夜色中像一个巨大的海星,橘色的灯火向四周延展出触角。
他回眸, 看向江予乔, 见她的长发被风吹乱,有几缕贴在了嘴角, 不由地伸出手去。
江予乔却下意识地往后一仰。
时嘉琛手尴尬地僵在空中,默了片刻, 他才看着她, 沉沉开口:“头发乱了。”
江予乔顿时喉头哽塞,抿抿双唇, 飞快觑他一眼,随后别过脸去。
时嘉琛顿了两秒, 见她不动, 试探着继续伸手过去。
江予乔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握拳,随着他指尖的靠近, 她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屏住。
直到他的指尖勾着她的长发, 从她脸颊若有似无地滑过, 江予乔双拳蓦地攥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突然从心底里汹涌而出。
她喉间干痒,好在时嘉琛的手停留的时间不长, 帮她将长发勾到耳后,他便无声地收回了手。
江予乔抿着嘴角,回看向他。
时嘉琛眼神温和,气质从容,刚才问她要答案时身上释放出来的压迫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下山吧,我送你回酒店。”他说。
江予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无言地回身,继续朝山下走去。
垂眸看见时嘉琛斜长的影子就在她身后,随着两人走动,两个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空气中飘来不知名的花香,江予乔最后看了眼脚边的两个影子,忽然加快了脚步。
时嘉琛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加大了步伐。
快到山下时,在前面走得宛如小跑的江予乔逐渐慢下了脚步,最后停下来,皱眉甩了甩右脚。
时嘉琛上前,问:“怎么了?”
江予乔苦着脸,倒抽冷气,原本不想跟他说话,可抿唇沉默几秒,还是没忍住瓮声瓮气说:“好像鞋里进了小石子,刚才只是有点磨后跟,现在特别痛。”
时嘉琛动作自然地蹲下|身,随即抬头跟她确认:“右脚?”
江予乔看着突然蹲在她身边的男人,心脏猛地一跳,骤然失语。
他比她高出许多,平时见到他,她总要仰视,都快忘了从这个视角看他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俯视,平白让他的眉眼看上去更加温柔,像是公主身边的忠诚骑士。
这让江予乔脑中闪过许多从前——她恶作剧地跳到他背上,去亲他的脸;他在海边落日下抱着她的腿将她托起,抬头与她接吻;他们在床上疯狂做|爱,他让她在上面……
江予乔微滞,仓促地避开他的视线,随后胡乱点点头,嗯了一声。
下一秒,她的心口又是一紧。
时嘉琛握住了她的脚腕,微微抬起她的脚,要给她脱鞋。
江予乔猛地收脚,想从他手中逃脱出来。可时嘉琛却像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在她缩脚的那一瞬间,手掌箍紧。
他们像是两个困兽,在笼中角斗,最终以江予乔差点站不稳告终。
时嘉琛放开手起身,江予乔踉踉跄跄地蹦了几下,调整好平衡,才重新站稳。
她瞪了时嘉琛一眼,转身想要继续走,却在那一刹那,被时嘉琛拉住手腕。
他的掌心依然温热干燥,于她而言,却像是强电流变成了涓涓细流,不再叫她本能地甩开,反倒带着点点麻意,从被他握着的手腕,慢慢席卷到全身,带着难以言喻的镇定和安抚的意味。
江予乔眼眶再次湿热,垂下眼,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喉间发紧。
她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直到时嘉琛开口,低声说:“没有什么夜明珠,也没有玻璃弹珠。你就是你,在我心里独一无二。”
江予乔骤然瞪圆了双眼。
那条被她撤回的微信,他还是看到了。
她胸腔里骤然涌动起酸涩、委屈、羞窘,甚至还有些许说不上来的一丝丝像微风拂过心头的轻盈感。
江予乔为自己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惊讶,更为自己多变的心情而窘迫。她面颊逐渐发紧,只盯着被他握住的手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时嘉琛并没有抱希望她会回应,只低声说:“让我看看你的脚怎么样,还能不能走,好吗?”
江予乔沉默着,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
时嘉琛不由多看了她几眼,随后重新在她脚边蹲下,试探着握住她的脚踝。
他温热的掌心贴上来那一刹那,江予乔蓦然一颤。可终究没有像刚才那样,反应剧烈地想要逃脱出去。
时嘉琛嘴角弧度微扬,脱掉她的鞋子,用手机照着,细细查看她脚后跟的伤口。
是脚踝后面被细碎石子磨破了皮,沁出点点血珠。
江予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有些喑哑:“应该……还好吧?”
时嘉琛嗯了一声:“还好。”
他将她鞋里的小石子清理干净,又重新帮她穿好鞋子。
看着他帮她系鞋带,江予乔也不知怎的,眼里的湿热化作了真实的眼泪,一下子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赶紧趁他不注意,抹掉脸上的泪水。可又想到自己这会儿表情一定很僵硬。
好在是晚上,月色盈盈,路灯作伴,光线不像白天那样明朗,因此时嘉琛看不出她的脸色变化。
等时嘉琛站起身,她垂着头将散落颊边的长发勾到耳后,这才说:“走吧。”
但男人只走了几步,绕到她身前,背对着她,微微蹲下,说:“上来。”
江予乔滞住,看着眼前宽厚结实的后背,黑色的丝质衬衣几乎毫无保留地勾勒出了他背部的线条。
大约是她半晌没动,时嘉琛回头看她:“怎么了?”
他神色平静,眸中却遍布柔情,像是有温柔的泉水在其间缓缓流淌。
江予乔怕自己直接溺毙其中,忙转移视线,看着台阶旁的大石头,说:“我自己能走。”
时嘉琛微微皱了皱眉,神色依然平静,但话语间已然带了不容拒绝的强势:“你喜欢我抱你回去?”
江予乔一噎。
她真是被刚才的他冲昏了头,差点忘了时嘉琛这人本质上是个非常有侵略性和占有欲的人。但凡他真的想做一件事,他就一定能做到。
江予乔思忖一番,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跟时嘉琛唱反调,也不再为难自己的脚,往前挪了几步,老实趴到他背上。
身体接触的那一刻,江予乔怔住。
她的前襟与他的后背虽隔着两层布料,可实际上,在触碰到彼此的那一秒,这两层单薄布料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他们像是没有了任何阻隔,就这么贴在了一起。
她听到了心跳的砰砰声,但不十分真切,也不知是时嘉琛的,还是她自己的。脸颊两侧的汗毛纷纷起立,脸上的热度很快朝全身蔓延而去。
江予乔掩饰些什么,无声地将原本环着他脖颈的双臂收回,改成双手轻轻搭住他的肩膀,人也微微挺直了些,避免与他有更多的接触。
时嘉琛察觉她的小动作,嘴角微微一翘。
快到山下时,时嘉琛说:“明早九点我就要走。”
江予乔吸了一口气,犹豫几秒,终是没忍住,问道:“这么快就走?”
时嘉琛嗯了一声:“回去见一个客户,估计要到晚上七八点钟才能空下来。”
江予乔慢吞吞地哦了声,想起他在工作上向来严谨,对自己也颇为严苛,忽而生出一丝心疼。
以前她总觉得他家世好,从小就见过许多有成就的人,有人帮他一起规划,也有人替他试错,所以他的职业生涯起点高过大部分人,只需要稍微努力些,就能得到普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成就。
可是,当她从底层员工升到小管理,看过更多的人之后,她才明白起点只是起点,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对时嘉琛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保住上辈的积累不下滑已是不易,更何况他还能步步向上。
他的辛苦和付出,她到现在才有了更加真切的体会。
江予乔心中微动,扭开脸看向路边的花草,过了会儿她扭扭捏捏道:“那你今晚还赶过来。”
时嘉琛胸腔微震,发出声低笑,说:“谁知道呢。”
江予乔目光回转,看到他侧脸带着浅淡笑意,鬓边倒是浮起点点细小的汗珠。
她有些内疚,说:“我是不是很重?”
时嘉琛停下脚步,将她往上掂了掂,说:“还好,跟以前一样。”
江予乔低声嘀咕:“你记性这么好,还记得我以前多重。”
时嘉琛说:“我也很奇怪,你的事我居然都记得。”
江予乔皱了皱鼻子,想起昨晚的热水袋和小蛋糕,情绪的主调不知不觉变成那彩色球形糖果般的酸甜。
她沉默一会儿,像是故意跟他唱反调,说:“可惜你错了,以前我八十七斤,现在九十五斤了。”
时嘉琛眉梢微扬,说:“那多好,这样的话,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就多一点了。”
江予乔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来一句土味情话,一时觉得窘迫,一时又觉得他僭越。过了会儿,她又觉得土味情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少了点土气。
到了酒店大堂门口,时嘉琛才将她放下,扶着她一拐一拐地往电梯走。
江予乔随口问道:“你住在几楼?”
时嘉琛侧眸瞧她。
大堂明晃晃的灯光几乎可以洞悉一切细微的神情变化。
江予乔莫名心虚,别开头解释:“别误会,我只是没话找话。”
时嘉琛嗯了一声,嘴角带着浅浅弧度,说:“32楼。”
说话间,两人进了电梯,轿厢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动的住客和工作人员。
江予乔盯着按键板上变化的数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屈指抵了抵鼻尖,含糊开口:“对了,你今天……没有随身带点创可贴什么的?”
第39章 一更 那你要我怎样
时嘉琛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 侧眸看她,眼神不解:“什么?”
江予乔对上他的视线,一下子觉得自己无语又无聊, 转开头说:“没什么。”
时嘉琛觑她两眼, 没再说话。
江予乔住在26楼, 不一会儿,电梯就到了。
轿厢门开,时嘉琛说:“送你过去?”
江予乔摆摆手,私心怕被同事们看见, 说:“我自己过去就好。”
时嘉琛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心中顿时了然,也没再为难她, 只点了点头,说:“好。”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江予乔站在电梯外, 时嘉琛站在电梯内,手扶着感应门。
从后山一路过来的若隐若现暧昧气氛逐渐散去, 酒店长廊明亮的灯光将人清醒地带回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江予乔看着时嘉琛, 心口再一次涌起缠绵不绝的酸痛。
她垂了垂眼, 复又重新看他,抬抬嘴角, 说:“那我就走了。”
时嘉琛滞了两秒, 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予乔往后退了一步, 顿了顿,朝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朝房间走去, 越走越快。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时嘉琛才退回电梯内,按下了关门键。
江予乔回到房间,叶飞恰好洗完澡出来,跟她打招呼:“老大,回来啦。”
江予乔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叶飞一边擦头发,一边嬉皮笑脸地跟她聊起闲天:“老大,那个许达是不是想追你呀?”
江予乔正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拿洗漱用品,闻言回头看她一眼,正色道:“别乱说。”
叶飞一看她神色,比了个OK的手势,满脸顿悟:“我懂我懂。”
江予乔被她逗笑,摇了摇头,回身从收纳袋里拿姨妈巾。
不一会儿,又听叶飞满腔春|色地说:“话说回来,那个许达,单看还算不错,听说家里还是第一代拆迁户,老有钱了!可惜,跟他们时总一比,立马被碾压到尘土里。也就是我有男朋友了,要是单身,我就去追时总了。”
江予乔拿着满手的日用品起身,随口接话:“他到底哪里戳中你的审美了,你这么夸他。再说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跟他谈恋爱得烦死累死。”
叶飞在床上扭来扭去:“哎呀,就是戳中了!”
说完忽然觉得不对劲,仰起身子,看向走到浴室门口的江予乔,说:“不对啊老大,你怎么每次提起时总,总是‘他’啊‘他’的,感觉像是聊起家里人一样。你怎么知道跟他谈恋爱要烦死累死啊,你谈过?”
江予乔一噎,顿时心虚,随口说道:“猜的。”
叶飞哦了一声,双手捧心口躺回床上,笑嘻嘻说:“就算烦死累死,看到那张脸也能重新活过来吧。”
江予乔站在浴室镜子前,闻言一怔,脑中倒是莫名浮现时嘉琛的模样。
说良心话,凭他的色相,好像确实能让人“死而复生”。
江予乔对着镜子沉出一口气,随后抹掉镜子上的水雾,开始洗漱。
等她洗完澡出来,叶飞躺在床上玩手机,漫不经心地跟她说:“老大,刚刚酒店工作人员送了创可贴上来,说是你要用的,我给你放书桌上了。”
江予乔下意识想说“我没有”,可话到嘴边忽然反应过来,猜到这是谁的安排,走到书桌边拿起那盒创可贴看了看,又放回原处。
叶飞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大,你不用啊?”
江予乔哦了一声,随口道:“就是脚后跟磨破了皮,好像用不用也没关系了。”
叶飞说了句“好吧”,起身去浴室吹头发。
江予乔走到床边坐下,心情宛如收到小蛋糕和热水袋时复杂,可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蜜意。
她抓抓头发,拿出手机给时嘉琛发信息:收到创可贴了。不过,我说的创可贴不是这个意思。
时嘉琛很快回复:嗯?什么意思?
江予乔抿了抿唇,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慢吞吞地打字:听你同事说,你给实习的小妹妹送过创可贴。
她的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思忖一会儿,又将这些字都删除了。
不想让他抓到话柄。
江予乔想了会儿,说:意思就是我自己有准备。
时嘉琛说:那就有备无患。
江予乔抬了一下嘴角,将手机放到一边。等叶飞吹完头发出来,她也进浴室去吹头发。
出来后,叶飞跟她嘟囔了几句“联谊真是累死人”,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江予乔熄了灯躺在床上,万籁俱寂之后,神思却莫名地清晰起来。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她像个蚕茧一样,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一遍一遍地回味着今晚剧烈起伏的心情。
最后,她又想到当初跟时嘉琛谈恋爱时,有次参加帐篷节,一起去山上露营。回来后,她累得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双腿搁到时嘉琛腿上,直说以后再也不参加集体户外活动了。
时嘉琛便帮她揉捏小腿放松。
清晨的风撩动窗边的白色纱帘,阳光飘洒进来。两人不知不觉地对上视线,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时嘉琛修长的手指从她的脚腕,慢慢来到她的小腿,随后一路往上,掐住她的腰身,整个人欺身而上。
他的吻落在她额头、鼻尖,最后来到她的双唇。她在他怀里娇嗔,如痴如醉,双腿不由自主地缠住他的腰。
江予乔闭紧双目,整个人往被子里拱了拱,试图将脑中这些不合时宜的回忆赶走。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江予乔怕影响叶飞,忙将手机拿进被子里,脑袋也跟着缩进了被子。
黑暗中,她解开手机,是时嘉琛给她发来信息,问她:明天一起吃早饭?
江予乔想了想,说:不要。
时嘉琛很快问她:怕被同事看见?
江予乔抿唇,有种被说中心思的慌乱,但还是组织了一下措辞,说:起不来。
时嘉琛没说什么,发来一个系统自带的大拇指表情。
江予乔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总觉得这个大拇指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她面颊微热,后背也烘出丝丝热意,心口像是被人抠了一下,突然空出了一个窟窿,直接导致她一呼一吸都变得格外空旷,仿佛立在悬崖边上一样。
江予乔右手握拳,在心口抵了一会儿,这才若无其事地给时嘉琛写信息:明天一早你还要开高速,早点睡吧。
时嘉琛说:嗯,你也早点睡。
江予乔说:晚安。
时嘉琛:晚安,乔乔。
江予乔呼吸一滞,恍然间,像是时嘉琛在她耳边喊她乔乔。
她目光停滞在屏幕上半晌,才终于按灭了手机。
次日,江予乔还真一觉睡到九点多。醒来后看手机,十几分钟前,时嘉琛给她发来信息:我回星城了。
江予乔估摸着他还没开上高速,便回了一句:路上小心,别看手机。
不一会儿,时嘉琛发过来一条语音:“知道了,你好好玩。”
温润清澈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中放出来,莫名带了点儿磁性。
江予乔听完一遍,没忍住,重新点了一下语音条,随后时嘉琛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放下手机后,她摸了摸滚烫的耳朵,又拍拍胸口,极快地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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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三点多,团建结束,大家各自到房间收拾东西,准备退房回程。
到大堂集合时,江予乔收到时嘉琛发来的信息,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到星城?
江予乔估计了一下时间,说:差不多要七点才能到公司吧。
时嘉琛很快问她:到公司还加班吗?
江予乔撇撇嘴,说:大资本家,我们舟车劳顿,哪还加得动班?压榨劳动力也不是这么压榨的。
时嘉琛发来一个憨笑的系统表情。
江予乔抬了抬嘴角,恰好叶飞来喊她去外面坐车,她便熄灭屏幕往外走去了。
到车上落座之后,她才发现时嘉琛又有新消息过来,问:去你公司接你?
江予乔心中微动,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时嘉琛才回复:我把车停在你们公司旁边那条小路上,不出来找你。你从西门过来,不会被人看到。
看着他发过来的这句话,江予乔忽然心脏一抽,也不知是被他话语间的低姿态引发了强烈的内疚还是什么。
她忙按灭手机,将屏幕扣在腿上,不停地深呼吸,将眼中一涌而上的热意压了下去。
过了会儿,她像是懊恼自己刚才的反应,又像是跟谁赌气一样,给时嘉琛打字:
你整个周末都没休息,又是陪客户,又是星城淳县两头跑,现在还要大晚上的来我公司接我,你精力这么旺盛?而且今天周一,你们CSC是要凉了吗,你这个大老板都没事干。你要是实在没事干,就动动手指,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捐点款。
信息发送成功后,江予乔突然心脏砰砰直跳,像是有什么秘密就要被时嘉琛发现。
她自欺欺人地把手机塞进包里,不敢看时嘉琛的回复。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又认命地把手机重新取出来,点进时嘉琛的聊天框。
时嘉琛已然回复:那你要我怎样?
大概是她太久没回复,没一会儿,时嘉琛又发来一条: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
江予乔鼻头一酸,差点因为“我等你”三个字涌出眼泪。
她还没想好回点什么,又见他分享了一首歌过来。
江予乔微微一怔,取出耳机戴好,点下播放键。
缠绵婉转的小号送来低沉深情的歌声:
“遥望着宁静的夜空,你指着想住的星球
嘴角在勾勒着温柔,带走我一抹抹哀愁
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
想牵你的手
然后带你远走
……”
第40章 二更 你是来接我的,还是来抱我的?……
星城市区有点堵, 大巴进市区后耽误了一点时间,到MKS楼下已经快要八点。
江予乔下车后,跟同事们告别, 便拖着箱子往西门走去。
西门外的小道因为远离大路, 很少有人往这边走。倒是写字楼里有些出长差又心疼停车费的车主, 图方便把车停在这里,也不用担心交警光顾。所以江予乔一路过去,也没遇到什么熟人,只有沿途安静停着的车辆作伴。
大概真的是怕被她的同事们看见, 时嘉琛的车停在小路深处。
江予乔站在路对面, 远远看去,只见疏朗的橘色路灯光从车顶洒下, 在水泥地上映出暗淡的影子。黑色卡宴停在晦暗的光下,像是一座孤独的岛屿。
江予乔脚步微顿, 也不知怎的, 心脏在这一刻长出了一片湿绿的苔藓,逐渐变得厚重。
约莫是时嘉琛看见了她,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不一会儿,时嘉琛就从窗中探出身子, 朝她招了招手。
江予乔回神, 快步走过去。
到了车边,她指指后备箱的方向, 说:“后备箱开一下。”顿了顿, 又垂下头, 慢吞吞说,“你说不出来找我,意思是连下车帮我提一下行李都不干了吗?我行李箱好重的, 你车子又高,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提起……”
她话未说完,忽然驾驶座门打开。
因她说话时一直盯着地面,随着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便映入眼帘。
江予乔喉间蓦地哽住,像是突然被人点了哑穴,骤然失语,紧接着,脸颊开始升温。
她飞快地抬头觑了一眼,时嘉琛今天穿着一件米色麻纺衬衫,柔软带坠感的宽松款式,但丝毫不影响他身上的力量感。
其实除了他的颜之外,江予乔一直觉得他的身材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天生的好比例,再加上平时健身,看着瘦,但她清楚地知道他衣服底下那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
时嘉琛从她手里接过拉杆,往后备箱走去。
江予乔滞了两秒,还是决定跟在他身后。
可是,跟着他走到了车子后面,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傻,搞得像是怕他把她行李箱扔了似的。
时嘉琛把箱子放进去,关上后备箱转身。
江予乔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胸膛,随即像是被烫到,避嫌般慌乱地往上挪移,却直接对上了他的目光。
时嘉琛一瞬不瞬地睨着她,眸中似有热油沸腾。江予乔怕被灼伤,忙躲开视线,转身往副驾走去。
然而刚迈出半步,胳膊就被拉住。时嘉琛稍一用力,就将她重新拽至身前。
江予乔依然没敢看他,半垂着双眸,时嘉琛的目光落在她额头,轻若羽毛,却足以让她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两人都没有说话,夜色寂静,空气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江予乔完全受不住这样的无声对峙,不多时,便如同站在了松软的棉絮上,找不到着力点,从脚底往上,逐渐失去支撑。
但她还是努力地往回挣了一下手,没挣脱,反倒被他更用力地拽过去。
江予乔脚下踉跄,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她猛地顿住呼吸,可他身上清淡的雪松香气,还是混着他的体温,溢入她鼻尖。
久违的熟悉。
江予乔整个人都开始软化,像是融化的棉花糖,只有倚在他身上才能勉强站立。
她脸颊两侧的毛孔集体起立,因侧脸贴在他胸口,她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很快与她的跳在了同一频率上。
时嘉琛抬起另只手,搂住她的后背,将她按在身前。
江予乔眼中骤然涌起湿热,她也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什么想法。感动有之,怀念有之,可萦绕在心中的不安也依然没有消失。
可是,大概是因为月婆娑夜朦胧吧。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什么都不考虑,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
他的臂膀好结实好有力,他的怀抱好温柔好熨帖。
“乔乔,你听见我的心跳了吗?它跳得好快,跟去年秋天在医院见到你时,跳得一样快。”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诉说。
江予乔眼中的雾气差点转化成真实的眼泪,她忙眨了眨眼,将湿意赶跑。
但是大脑却陷入混乱,心不断向他靠近的同时,防御机制也再一次悄然开启。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真情流露,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稳定住汹涌的情绪后,她才瓮声瓮气地开口:“你到底是来接我的,还是来抱我的?”
时嘉琛微顿,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笑意:“来接你,顺便抱你。”
江予乔半晌没吱声,过了会儿,才不轻不重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说:“你也顺便得太久了吧?”
时嘉琛说:“再一会儿。”
他们又拥抱了一会儿,时嘉琛才放开她,绕到副驾,帮她打开车门。
江予乔坐进车内,整个人还是虚浮的。直到车子启动,开出小道来到主路,繁华的城市夜色涌入挡风玻璃,她才重新有了实感。
车内放着音乐,是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江予乔倒是挺喜欢听音乐,但大多是现代流行歌曲,因为有歌词,通俗易懂。不过《六月船歌》对她而言是个例外,虽然是首没有歌词的钢琴曲,但江予乔还是能感知到画面,随着动人旋律,仿佛能看到轻舟荡漾的意境。
她在乐声中彻底放松下来,人一放松,身体机能就变得敏感,旅途的疲倦就变得格外清晰。
江予乔耷拉着眼皮,掩唇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怎么听起钢琴来了?不是说小时候被逼着学钢琴,都对钢琴有阴影了吗?”
时嘉琛弯了弯唇,目视前方,说:“有次工作瓶颈的时候弹了首曲子,虽然生疏了,但心一下子静下来了。后来想想,艺术这种东西,确实有洗涤灵魂的作用。回想以前对钢琴的阴影,倒是亵渎钢琴了。”
江予乔点了点头,轻哼着说:“人的感情果然是动态的。”
时嘉琛轻笑,意味深长:“谁说不是。”
他说着,侧眸觑了她一眼,见她视线失焦,被瞌睡虫缠住的样子,便柔声说:“把椅子放倒睡一觉吧,估计还得半小时。”
江予乔轻轻嗯了声,不过还是自个儿在那扭捏了一会儿,最终挡不住困意,才放倒椅子躺了下来。
结果没躺几分钟,手机铃声响起,一下子将她从睡着的边缘叫了回来。
江予乔担心是客户找她,忙从包里拿出手机,见来电显示江予馨,才松了口气。
江予馨在电话那头支吾道:“姐,你现在有空吗?”
江予乔听出她多半有事找她,嗯了声,开门见山:“你说吧。”
“就是……”江予馨拖着长音,像是在组织语言,默了几秒后才继续说,“姐,你手上有没有认识的单位,正在招人的?”
江予乔一愣,余光下意识往时嘉琛身上瞥了眼,见他在专心开车,多半没注意到她的电话内容,她才收回目光,稍稍朝车门的方向侧身,连上耳机戴好。
她压低声音说:“你们不是有校招吗?”
她说完,留意到时嘉琛似乎侧头瞧了她一眼。
江予乔也不知怎的,一下子窘迫起来,耳根都开始发烫。
耳机里传来江予馨的抱怨:“好的单位都不要我,那种遍地都是的培训机构又不稳定。”
江予乔有些恼火,一时也顾不上时嘉琛还在旁边,说:“那你想怎样?爸年前还说你要去考教师编,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江予馨说:“你以为编制这么好考吗,特别是美术老师编制!我这不是想两手准备吗?”
江予乔被她说得一头雾水,问:“你自己有主意还找我做什么?”
江予馨道:“你工作了这么多年,又是做销售出身,总有些人脉吧?”
江予乔说:“我倒是能让你进外贸公司,或者货代。”
江予馨的抗拒几乎从耳机里溢出来:“这两个行业最苦了。”
江予乔气结,说:“那你还想怎么样?”
江予馨也开始生气,说:“我就想有个安稳的工作怎么了?你不就是不愿意给我找人吗?你当初能跟时嘉琛、钟成均那样的男人谈恋爱,你还能连给妹妹找个安稳工作的能力都没有吗?”
江予乔一噎,直接把电话挂了。
江予馨也憋着气,没再给她打电话,不过倒是给她发了几条信息,大抵都是指责她自私不顾家里的意思。
江予乔掐灭手机,做了个深呼吸,等耳边被江予馨气出来的嗡嗡声逐渐散去,她才突然意识到,时嘉琛多半已经猜到了。
她不敢去看时嘉琛的表情。
一种突如其来的窘迫感包围了她。
或许也不是突如其来,而是一直深埋在她心底的窘迫。
她睡意全无,僵硬地拉起椅子坐好,目视前方。明明很宽敞的空间,她却忽然觉得拘束,伸展不开手脚,就这么僵直地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时嘉琛的声音:“你妹妹……”
江予乔几乎条件反射,脱口而出:“你不要管。”
时嘉琛蓦地停住话头。
恰好音响内一曲结束,因为江予乔的这声呵斥,下一曲开始前的几秒钟间隔仿佛被抻得无限悠长,尴尬的静默在瞬间堆砌到顶峰。
江予乔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愧疚感席卷而来。
好在下一首曲子终于响起,是肖邦的《第一钢琴协奏曲》。
在珍珠般晶莹剔透的钢琴声中,江予乔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声说:“对不起。”
时嘉琛沉默。
良久,他的声音传来,如曲子此刻的乐章般隐隐不安,又如顷刻间与她隔了一座遥远的山。
“没事。”他说。
第41章 一更 你总是试探
路途的后半程, 谁都没再说话,车子在沉默中到达幸福里小区。
江予乔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让时嘉琛早点回去。但时嘉琛也下了车, 说要送她到楼下。
江予乔没跟他僵持, 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并排与他往单元楼走着。
小区楼下的栀子花开得正旺,浓郁的香气在月色下浮动。
江予乔看着水泥地上两人一高一矮的影子,心中有无数情绪翻涌,有心想跟时嘉琛说些什么, 来缓解一路过来的刻意沉默, 可话到嘴边,总觉得找不到切入点。
就这么一路犹豫到了单元楼下。
江予乔转身对时嘉琛说:“好了, 我到了。”
时嘉琛嗯了一声,说:“我看你进去再走。”
江予乔抿抿嘴角, 踟蹰几秒, 最终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微垂着头说:“那我就先进去了, 你回去路上开车当心,注意安全。”
时嘉琛微顿, 目光深沉地落在她脸上, 眸中似有一丝希冀,但很快就散去了。
他弯了弯唇, 说:“好, 知道了。”
江予乔进了门洞, 心不在焉地走到电梯前,看见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略微失神。
过了会儿, 她像是想起些什么,蓦地转身往回走。
可是,快到门洞的那一刻,她恍然回过神,转了个方向,躲在了门洞的墙壁后,悄悄探出脑袋往外面看。
时嘉琛还没走,双手抄着裤袋立在那里,脑袋微垂。不过站的位置比刚才远了些,或许也跟她一样,是走了几步又回来的。
这叫江予乔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跟他约会回家,她也是这样躲在门洞后面偷看他,只是如今的心境与那时大不相同。
江予乔想,看上去每一次先走掉的人都是她,可实际上,她也与他一样,悄然立在一处,偷偷凝望。
她低头拿出手机,点开他的微信框,想用文字跟他诉说此刻的心境,想让他相信,刚才车上的那句“你不要管”不是针对他,而是她在那一瞬间,无法抵御骤然涌起的落差。
她想再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可是,指尖浮在屏幕上,她却无奈自己无法在千头万绪的情况下,依然拥有出色的语言组织能力。
江予乔再次探出头,想看他一眼,却见时嘉琛这时也拿出了手机,低头在上面打字。
她微微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只见聊天框顶端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然而,江予乔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信息弹出来。到最后,就连“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都不见了。
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离开,探头朝外偷觑,时嘉琛已经将手机重新放入兜里,转身往停车位走去。
江予乔咬住下唇,想象着他是什么心情。
是不是也跟她一样,黏腻、潮湿、不知所措?
她在原地顿了两秒,转身往电梯走。
到了楼上,姚曼莉正端着水杯在客厅看综艺,随口跟她说了声:“回来啦,团建怎么样,好玩吗?”
江予乔将包包放到鞋柜上,弯身在柜子里找拖鞋,懒声道:“还行吧。”
姚曼莉哦了一声,顿了两秒,忽然惊讶道:“诶?你行李呢?你那么大个行李箱呢?!”
江予乔被她一喊才反应过来,行李箱落时嘉琛车上了。
姚曼莉是个急性子,早已跳起来给建议:“快找找你打车的订单,给司机发条信息过去。”
江予乔双唇微动,嗫嚅道:“其实……是时嘉琛送我回来的。”
“哈?”姚曼莉先是一愣,随即淡然,“哦。”
顿了顿,她又观察江予乔神色,说:“奇怪啊,那你怎么还一脸有心事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就算没有喜上眉梢,也得洋溢几分春|色呢。”
“什么春|色呀。”江予乔换上拖鞋,说,“明明是不欢而散。”
说到这里,她蓦地顿住。
姚曼莉捧着茶杯踱到她跟前,惊讶道:“哈?你们还没好上呢?”
江予乔却像是没听见,猛地回头往大门外走。
姚曼莉没反应过来,大喊:“去哪儿啊你?”
江予乔的声音渐行渐远:“拿行李。”
姚曼莉傻眼,抓起她的包包追出去:“那你带上手机啊!”
可是电梯门早已合上,开始下行。
江予乔又回到楼下,大步流星地朝时嘉琛停车的地方走。
她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也许早就走了。可是,此时此刻,她的行为好像根本不受理智控制似的。
到了停车位上,原本时嘉琛停车的位置早已被一辆白色小车替代。
江予乔茫然四顾,轻咬下唇,眼眶开始变得酸涩。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吸吸鼻子,转身往回走。
初夏晚风裹挟着栀子花香,晃晃悠悠地浮在鼻端。
江予乔仰头望望夜空,月色朗朗,星光淡得很,天空像一张无垠的墨蓝色幕布。
她想,自己心里徘徊的那些话,还是应该当面跟他说的。哪怕说得不好,说得语无伦次,也该当面告诉他,这样,他们才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眼神和表情。
有些事,隔着手机聊,总归像是隔了点什么。
是不是,时嘉琛刚才写信息又没发,也因为跟她有同样的想法?
重新回到楼上后,江予乔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是给时嘉琛发了条信息:到家发个信息。
时嘉琛一时没回,江予乔想了想,又说:我行李箱落你车上了。
直到洗完澡,她才收到时嘉琛的回复:刚到家,要给你送过去吗?
江予乔忙说:不用,等下次见面再给我就好,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时嘉琛这次回得很快: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江予乔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丝丝涩然,但又夹杂着几分庆幸和欢愉。
她慢吞吞地在屏幕上戳字: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发送成功后,她左看右看,觉得这句话回复得略显严肃,便含蓄地跟上了一个猫猫发呆的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时嘉琛说:周五晚上吧,明天要到江城出差,周五回。
江予乔说:这样啊,那你早点休息,出差顺利。
时嘉琛也没再多聊,说: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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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城六月的天气向来宜人,次日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中午吃饭时,江予乔收到时嘉琛发来的信息,是一个酒店定位。
江予乔愣了愣,发了个“?”过去。
不多时,时嘉琛就回复说:出差住的地方。
江予乔右手拿着筷子,手背托着腮帮,心口忽而有种被什么东西抠了一下的酥痒感。
她坐直身子,左手打字:发给我干什么?
时嘉琛说:不知道,就是想发给你。
江予乔不自觉地放下筷子,两手捧着手机,斟酌着敲字:搞得像报备行程一样。
时嘉琛沉默了两秒,回她:就当是报备行程吧。
江予乔一怔,随即扬起嘴角,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她将手机倒扣在桌上,扒了两口饭,这才重新拿起手机回复:下午忙不忙?
时嘉琛说:有两个会议。
江予乔:哦,那你加油。
时嘉琛回了个OK的系统表情,就没再发信息过来。
江予乔吃过饭歇了会儿,到下午两点,便开始上班。
三点左右的时候,又收到时嘉琛的信息,是张从高楼俯视的照片,底下的滚滚车流都变成了排着长队的蚂蚁。
时嘉琛说:第一个会议刚刚结束。
江予乔不由自主地弯起双眼,看看四周,将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框叉掉后,低头在手机上回复:又在报备行程吗?
时嘉琛说:你觉得呢?
江予乔抿了抿双唇,胸腔底下忽然像是擂起了鼓,咚咚咚咚直响。
她试探着说道:只要“我觉得”就可以了吗?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时嘉琛回过来一串省略号,看不出什么情绪。
江予乔抓了抓头发,心口雀跃的跳动逐渐变成了忐忑。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补救,时嘉琛又发来信息: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江予乔一怔,盯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恨不得逐字拆解解读,心中的忐忑不一会儿又化作鼻头的酸涩。
她屈指抵了抵鼻尖,想了想,故意说:你又没直接告诉我,万一我会错意了怎么办?
时嘉琛默了会儿,发过来一个系统自带的大拇指。
江予乔脸涨得通红,说: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时嘉琛很是直白:有点。
江予乔深吸一口气:那你还要继续吗,不后悔吗?
时嘉琛又是许久没有回复,久到江予乔捧着手机等了会儿,觉得自己傻傻等待的样子特别智障,几乎要将手机放到一旁了,才又收到他的信息。
时嘉琛说:你总是试探。
江予乔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回复:你明知道我为什么试探。
时嘉琛这次回得很快:我接受这句隐晦的表白。
江予乔怔住,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突如其来的和解叫她心中骤然开满了鲜花,她如爱丽丝般,在漫山遍野五颜六色的花草地上奔跑追逐。
然后,她一下子掉进了他为她准备好的兔子洞。
江予乔脸上温度飙升,忙将手机放到一旁,以手当扇,给脸颊降温。
接下来几天,她还是跟时嘉琛在微信上保持联系,互相分享日常,细心挑选合适的话题,像一对普通的暧昧期男女。
周五下午四点多,关胜航带着赵雨落拜访客户回来。
赵雨落脸色煞白地拿起杯子,去茶水间泡热可可。
茶水间里前台小姑娘也在,关心了一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赵雨落心有余悸:“别说了。回来路过CSC,正赶上他们有个员工压力太大发疯,举着刀子到处捅人。”
前台小姑娘吓得倒抽冷气,但还是八卦道:“然后呢?”
茶水间里其他人也跟着凑过去。
赵雨落掀掀嘴角,满脸晦气:“听说伤了六个人,还有个人差点被割断大动脉,不过运气好,他们时总帮忙挡了一下,听说时总胳膊上全是血。”
前台哇了一声:“是他们大老板时总?太帅了吧!”
赵雨落嘶着气:“正常人谁想耍这个帅啊?他就是倒霉,赶上这茬,听说刚出差回来呢。”
江予乔脑中嗡嗡一片,搅拌咖啡的手早已顿住,视线直直地落在了虚无一点。
下一秒,她猛地转身,从茶水间跑了出去。
第42章 二更 乔乔,欢迎回家
江予乔跑到外面办公区, 正好遇上叶飞。她让叶飞帮她办个外出,便匆忙收拾东西出去了。
到了电梯间,她给时嘉琛发信息:哪家医院?
可发完之后, 她却恍然发现自己压根没耐心等时嘉琛看到她的微信, 再给她回复, 干脆直接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手机里嘟声好一会儿才被接通。
“怎么突然打电话?”
时嘉琛低沉的声音传来,语气平静,若不是早已知道,光听他的声音, 压根猜不到他现在受了伤。
江予乔静默, 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她抬头看向电梯上的数字,还差一层, 电梯就会在她跟前打开了。
江予乔眨了眨眼,顺带着将眼中的热意眨去, 声音紧绷:“在哪家医院?”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恰在这时, 电梯门开,江予乔走进去, 按下一楼,随后沉声说:“时嘉琛我问你, 在哪家医院。”
时嘉琛默了两秒, 说:“二院。”
江予乔抬手抹掉不受控制落下来的眼泪,吸吸鼻子, 瓮声说:“我去找你。”
说完, 便挂断了电话, 点开打车软件。
今天她的运气还算不错,刚从电梯出去,屏幕上就显示有人接单。到大门口等了没多久, 车子就在她跟前停下。
江予乔上车后,便立马朝二院奔去。
时嘉琛受伤的是右手小臂,好在他运气不错,那疯批同事朝他挥刀的时候,被保安从后面制住,往后用力拖拽。因此,刀刃虽然划到他胳膊上,但只造成了皮外伤,伤口清理消毒缝了几针,已没什么大碍。
等江予乔赶到医院时,时嘉琛已经从科室出来,向来到医院了解情况的警察提供一些信息。
江予乔在外面的休息大厅找到时嘉琛,正遇上两名警察同志相携离去,找另外几位受伤的同事询问。
她站定,朝两位警察同志点头致意,等人擦肩而过了,她才快步走至时嘉琛跟前。
时嘉琛刚好从椅子上站起身,衬衫右臂袖子为了方便缝针,被剪开了一截。除了右手袖子被血迹晕染得比较严重之外,他身前的面料上也沾了点血。加之衬衣是很浅的米黄,上面的血迹看上去便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江予乔眼眶再次湿热,直直地盯着他小臂上包扎的纱布。随后视线上移,滢滢地对上他的双眸。
事实上,时嘉琛在接到她电话时,压根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得到了消息。可转念想,这么大的事,这会儿别说业内,怕是连网上都已经传遍。
他倒是不介意成为别人口中的恶性伤人事件受害人之一,只是在缝针和回答警察提问的过程中,想起江予乔打来的电话,难免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会儿见到她,他才意识到,是因为害她担惊受怕而产生的不安。
时嘉琛心中微动,伸出完好无损的左手,试图揉她脑袋安抚,却被江予乔躲开。
时嘉琛怔了怔,似笑非笑地睨她:“怎么,我手上长刺了?”
江予乔没想到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不由憋了口气,硬邦邦道:“你手上是没长刺,但你胳膊上长刀了。”
话音刚落,堆积在眼眶里的泪水却蓦地滴落。
她忙别开头,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
时嘉琛轻叹,说:“早猜到你会这样,本来不想叫你知道。”
江予乔回看他,明知道他是怕她担心,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说:“那天说接受我隐晦表白的是你,现在要跟我划清界限的也是你。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事,干嘛要来招惹我?”
时嘉琛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后,不由轻笑,用左臂搂过她的肩膀,说:“好吧,这次算我错了。”
“算什么算,本来就是你错了。”
江予乔喉间哽咽,但还是怼了一句。默了默,她又问起他的伤势。
时嘉琛说:“已经缝好了,除了痛之外,没其他问题。”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江予乔想起赵雨落的描述,却心有余悸。
她话语间藏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问时嘉琛:“现在真的可以回去了吗?不需要住院?”
时嘉琛搂着她往外走,笑说:“江女士,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江予乔怔了怔,一路过来的担忧恐惧难过心疼,倒是被他几句插科打诨驱散了大半,只是眼泪还没来得及收回,看上去又哭又笑的,她想想都觉得自己尴尬。
两人走到大厅,斜阳自顶棚的缝隙间洒落,到处人来人往。
江予乔专注看着地上两人一高一矮的影子,问:“还回公司吗?”
时嘉琛觑觑她:“我虽然敬业,但也没到不要命的程度。”
江予乔低声嘟囔:“我看你就是不要命。”
时嘉琛“嗯?”了声:“说什么?”
江予乔摇头,余光瞥见他受伤的胳膊,忽而胸腔又跟个充了气的皮球似的,鼓胀起来。
她憋了两秒,自我调解,努力让一涌而上的生气和心疼散去,这才说:“没什么。”
时嘉琛也不在意,到了门口,问她:“你呢?回不回公司?”
江予乔一怔,像是被问到,犹豫了几秒才侧头看向他,迟疑道:“不回了吧。”
时嘉琛脸上映了夕阳,眼中似是有光影浮动。
他默了两秒,说:“那,送我回家?”
江予乔微微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一瞬间,斜阳仿佛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细线,牵动着她一切微小的情绪。身后大厅里的人声在这一刻褪去,可她的心里却开始鼓噪着,发出“咚咚、咚咚”的声音。
时嘉琛等了一会儿,直接替她做出了决定。
他是坐救护车过来的,这会儿便拉着她胳膊去外面打车。
坐进出租车内,头顶的金色阳光被车顶遮蔽,江予乔才恍然回过神,盯着前排车椅后背,干巴巴说:“我是看你手不方便,好心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时嘉琛侧眸瞧她,说:“不然呢?”
江予乔半张着嘴,完全被他噎住。她愕然地扭头看他,完全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说出这么不解风情的话。
然而下一秒,时嘉琛却笑着抬起左手,掐住她腮帮子左右一晃,说:“铁齿铜牙。”
江予乔反应过来,脸登时爆红,下意识地瞟了眼前面的司机,一巴掌拍在他左手手背上。
看着凶狠,可实际上跟伸出爪子的小奶猫似的,力道轻得很,挠痒痒还差不多。
时嘉琛收回了手,不再逗她。
江予乔宕机两秒,随即气咻咻地别过头去,看向外面移动的车流。
过了会儿,她从包里拿出手机,低头打字。
点击发送的下一秒,时嘉琛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时嘉琛看她一眼,拿出手机解锁,看到江予乔发来三个字:你好烦!
时嘉琛屈起食指抵了抵鼻尖,掩住唇角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回复:故意的?不知道我单手,不方便打字?
须臾,他便收到了江予乔发来的一长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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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嘉琛的住所在观澜路,毗邻星城核心商圈,高屋建瓴,寸土寸金,是那种专门探豪宅的大V视频里出现过的地方。
江予乔曾在这里住过两年,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越是接近目的地,她的心脏就跳得越快,不知是自己重新闯进了童话,还是童话本来就为她而作。
最终,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下车之后,江予乔踏上平坦的水泥地面,环顾周围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一时怔忪。
一种故地重游的心境顷刻间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仿佛中间缺失的那三年、快四年,在这一刻被缝合、被填补。
可是,那种空白般的怅然若失,也依然缠绵地萦绕心头。
时嘉琛没有打扰她,只站在她身后凝望。
直到她回过神,寻找他的身影,他才上前牵住她的手,说:“上去吧。”
他手心干燥温热,江予乔微微一僵,随即就这么让他牵着,往电梯间走去。
到了楼上,江予乔跟在时嘉琛身后走出电梯。到门口时,时嘉琛忽然回身看她,说:“按一下指纹。”
江予乔一顿,皱眉:“我?”
时嘉琛示意她看自己垂着的右手,说:“受伤了,痛得抬不起来。”
江予乔迷惑:“这是你家的门,我的指纹,我……”
她声音骤停,突然反应过来,脑中顿时出现一个声音在呐喊:不是吧?怎么可能?!
江予乔惊愕地瞪圆了双眼,她听见自己心脏在狂跳,耳朵里也已经嗡嗡声一片。
时嘉琛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似是鼓励,朝门边摆了摆头,说:“开一下门。”
江予乔回神,滞了片刻,才试探着伸出手去。
滴地一声,门锁打开。
江予乔怔怔看着眼前豁开的门缝,恍然感觉有一个熟悉的小世界在向她打开。这个世界里,有她,有时嘉琛,有关于他们的一切回忆。
时嘉琛从后面拥上来,将她半推半抱地进去玄关。
站在玄关望进去,偌大的客厅一览无遗。
一瞬间,江予乔仿佛看到了自己在这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
她曾在阳台的小圈椅上看书喝茶,也曾在客厅沙发上跟时嘉琛通宵打过马力欧;他们曾一起在书房熬夜加班,也曾在闲暇时一起对着乐高皱眉苦思;他们在清晨的阳光里拥吻,也在夜晚的光影下亲密……
那些原以为已经湮没在岁月长河中的细节,在此时此刻,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江予乔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洑水的人,在回忆的浪潮中不断起伏。
直到时嘉琛适时打断她的思绪,在她耳边低柔说:“乔乔,欢迎回家。”
第43章 一更 体力这么差
江予乔觉得自己今天泪腺实在过于发达了, 她完全不想再在时嘉琛面前哭,可就是忍不住眼红鼻塞。
因为时嘉琛在她身后拥着她,他身上浅淡的雪松香气, 便混杂着胳膊上碘伏的味道涌入她鼻间。
空气中的每一粒小分子, 都涌动着旧梦重温的味道, 像春天里的啾啾鸟鸣,像夏日的甜爽冰饮,像秋天里温柔宽大的风衣,也像冬日里一把刚出炉、四散着焦糖香气的炒栗子。
她变成了一只飞行已久的鸟, 重新找回了她的巢, 是已知,也是未知。
江予乔不想在时嘉琛面前表现得很被动, 一副被他拿捏住了的样子。
她默了会儿,吸吸鼻子, 瓮声瓮气说:“你别以为这样子, 我就会很感动。”
时嘉琛放在她腰上的左臂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肩窝, 低声道:“没想让你感动。”
江予乔一怔,突然羞恼, 硬邦邦道:“那你什么意思?”
时嘉琛轻笑, 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耳后,叫她心脏狂跳, 从身体深处蔓延出一种时隔已久的渴求, 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来。
江予乔警惕地紧抿双唇, 脸颊却慢慢地红了。
时嘉琛鼻尖在她耳根后面蹭了蹭,如梦呓般,说:“想让你爱我。”
江予乔恍然觉得自己像一根细细的钢丝绳, 骤然被抛向空中。可尚未等她适应高处的风景,钢丝绳的另一端就被用力往回一拽,她便就此从高处撤回。
这种剧烈的失重感叫她短暂失语。
时嘉琛低声诉说:“感动、感激、崇拜、追随,这些都不算爱。我想要你平等的灵魂、自由的人格,在万千人海中唯独钟情于我的坚定。”
江予乔胸腔底下砰砰直跳,她好像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又好像还差一点。可此刻内心涌起的悸动是真实的,她觉得他离她好近又好远,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也有害怕得而复失的恐慌。
她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你要求好多,好自恋。”
时嘉琛没说话,只松开她,将她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江予乔抬眸望他,他眸中有种温柔坚定的力量,叫她忽而心虚,说:“好吧,我把‘好自恋’收回。”
时嘉琛笑了一下,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江予乔往后一仰,故作嫌弃:“你手上全是碘伏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时嘉琛说:“我去换身衣服。”
说完,又从鞋柜中找出一双未拆封的灰绿色男士凉拖放到江予乔脚边,道:“当初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先将就一下,晚点我叫个超市外送。”
“我那时候不是怕给你下一任女朋友添麻烦吗?”
江予乔嘴里嘀咕着,弯身换鞋。等换完鞋直起身,才发现时嘉琛定定地看着她。
江予乔愣了愣:“怎么了?”
时嘉琛似笑非笑:“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考虑周全?”
江予乔听出他在说反话,脸慢慢涨红,但还是硬着头皮接话:“你打算怎么感谢?”
时嘉琛无言,默了几秒后,才伸手掐她腮帮子,无奈道:“你啊……”
说完,便松了手,朝衣帽间走去。
江予乔望着他的背影,手背贴了贴被他掐过的地方,轻笑出声。
趁时嘉琛换衣服的间隙,她趿着过分宽松的拖鞋在他家里的公共区域逛了一圈。
江予乔不知道时嘉琛这人究竟是念旧还是有强迫症,家中大大小小的东西,全放在她记忆中的位置。除了一些新老更迭的小物件,其他目光所及的大件与当初她走时没有任何区别。
江予乔走到冰箱前,目光一下子被右边门上的冰箱贴吸引。
冰箱贴是几年前她买牛奶送的,是当时她很喜欢的一个爱豆,也是牛奶品牌的代言人。
江予乔把他贴在冰箱门上时,时嘉琛还强烈反对过,理由是每天打开冰箱前都要看见“情敌”,让他很不爽。
那时,江予乔像个使坏的小女巫,又欠又得意,偏要贴上去。
时嘉琛也就随她去了,只是“诡计多端”地从其他方面得到了“补偿”。
江予乔大呼上当,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想起往事,江予乔略微失神,嘴角也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浅淡笑意。
她伸出手去,指尖抚过已经褪色的冰箱贴,随后打开门,看看晚上能吃什么,结果除了面包片、咖啡、牛奶和速冻食品外别无他物的冰箱叫她瞬间无语。
阳台传来时嘉琛低低的讲话声,大概是他换完了衣服在打电话。
江予乔关上冰箱走过去,听了几句,才听出他在处理公司伤人事件的后续问题。
她也没去打扰,自己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处理手机上的邮件。
过了一会儿,时嘉琛打完电话进来。
江予乔抬头,见他换了身白色短袖T恤,穿着灰色家居长裤。若不是右臂上刺眼的纱布,当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美人居家图。
江予乔放下手机,刚开始的担忧心疼散去之后,身体里便汹涌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气。
正好时嘉琛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坐下,她便起身走至他跟前。
时嘉琛抬头看她,疑惑道:“怎么了?”
江予乔抬脚,在他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却鼓着脸没说话。
时嘉琛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伸手要拉她的手,却被江予乔躲开,将手藏在了背后。
时嘉琛一脸无奈,可又因她这副小女生的模样,忍不住宠溺。
他柔声叫她:“乔乔?”
江予乔抿抿唇角,终于在他这声“乔乔”之后开口:“要不是你受伤了,我可真想打爆你的头。”
时嘉琛一愣,起身上前,笑道:“来的路上还说要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现在又要打爆我的头了?你怎么这么善变?”
江予乔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就是善变!”
顿了顿,终于忍不住疯狂输出,“你是不是傻啊,用胳膊去挡刀,那是个疯子诶,你胳膊废了怎么办?!你以为自己是威震天?”
时嘉琛没说话,只是静静看她,眼光由一开始的散漫,逐渐变得炙热。
江予乔眉心一跳,声音渐低:“做英雄也该有个限度好吧?我可不想你出事,到时候我还要起早贪黑照顾你,我很闲吗?我……你看什么看?!”
时嘉琛神色未动,片刻,他声音喑哑,说:“你知道要是我的手没受伤,我们现在会怎样吗?”
江予乔本就在他的目光中逐渐慌乱,此刻更是被体内混杂的热意、渴望、羞涩冲击得溃不成军。
她忙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他身上的清淡香气,也终于不再扰乱她的心智。
江予乔默了几秒,不想让自己显得很弱,外强中干道:“你好无聊。”
说完,她便转身,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
可刚迈出脚步,胳膊就被时嘉琛拉住。
他稍一用力,江予乔便一个旋身,撞进了他的胸膛,他身上的味道再一次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两人身上的衣料摩擦,窸窣作响。
江予乔耳中鼓噪着,莫名觉得这些微的声响满是暧昧,忙自欺欺人地举起双手,将脸捂了个严实。
时嘉琛屈指抵了抵鼻尖,掩住嘴角笑意,一本正经道:“怕我吻你?”
江予乔双手下滑,露出一双杏眼,望着他,声音从手心里溢出来:“谁怕了?”
时嘉琛歪了歪头:“那你什么意思?”
江予乔微滞,胸腔里咚咚作响。她思忖一会儿,捂着下半张脸说:“没什么意思。”
时嘉琛点点头,作势转身去拿沙发上的手机。
江予乔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双手也就自然而然地放了下来。
恰在这时,时嘉琛蓦然转回来,像伏击已久的猎豹,左手抵住她后脑勺。
江予乔惊愕地瞪圆双眼,眼看他逼近。
唇上一热,她脑袋微微一偏,却被他制住,动弹不得,只能承受着他的亲吻。
他们的呼吸瞬间急促,彼此纠缠。
江予乔脑中嗡的一声,胸腔里的氧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只能由时嘉琛渡给她才能勉强维持。
他太了解她了,每一次辗转、每一次吮吸,都恰到好处地让她觉得舒服。
在最初的羞窘过去后,江予乔不由自主地回应,换来时嘉琛更加深层次的亲吻。他像是吃一颗樱桃,又或是舔舐粉色的糖果,将她唇齿间溢出的每一声呜咽都吞了进去。
直到时嘉琛将她的衬衣下摆从铅笔裙里拉出来,江予乔才回过神,推开他。
时嘉琛脖子到胸口全都红了,喘息着看她,继而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
江予乔深深地呼吸着,又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在他指尖触到她额角皮肤时,整个人微微一颤。
她身体里有如开水沸腾,热情过去之后,刚刚那久违了的shi吻便显得回味悠长起来。
江予乔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免得一头栽进他的温柔乡,与他共赴更多久违了的缠绵。
她不想这么快就那样,像是老房子着火,一下子就把能烧的都烧了。
更何况,他手上还有个刚刚缝合的伤口,她可不想不小心害他伤口裂开,去医院一起社死。
江予乔避开时嘉琛的双眼,慌张转身,找了个借口:“我去做晚饭。”
可就是这么个转身的功夫,她脚下一滑,右脚直接从凉拖前面冲了出去,拖鞋尴尬地卡在了脚踝。
这还不算,她也不知是被他亲得头晕了还是什么,随着脚滑,她整个人也往后一坐,屁股重重地摔坐在地。
江予乔顿时傻眼。
时嘉琛忙弯身扶她,声音微哑:“现在体力这么差?”
江予乔:“……”
第44章 二更 今天回去吗
江予乔想从这场暧昧中逃离, 但时嘉琛的一句话,却真实地将她拽进更深的暧昧旋涡。
她心如鹿撞,再加上尾椎实在痛得厉害, 低头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终于缓过神来。
“垃圾拖鞋!”她熟练甩锅。
时嘉琛被她逗笑, 扶她坐上沙发之后,又在她脚边蹲下,把卡在她脚踝上的拖鞋拿下来,这才笑说:“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江予乔拿抱枕捂脸, 没有说话。
时嘉琛起身道:“我出差几天, 冰箱里除了方便食品应该没什么食材。点外卖算了,总不能真让你来做饭。”
江予乔在抱枕底下弯起嘴角, 声音被抱枕挤压得很扁很闷,说:“随你呀。”
时嘉琛就去找手机, 点了外卖, 顺便再从超市买了双拖鞋,选尺寸的时候, 他问江予乔:“是37吧?”
江予乔把脸从抱枕下解放出来,抱着抱枕点点头。
默了会儿, 她欲笑不笑, 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嘴角,说:“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时嘉琛抬眸扫她一眼, 语气平静:“我还没到老年痴呆的程度。”
江予乔啧了一声, 顿时觉得他好没意思。
可转念想, 他有意思的时候,她窘迫、羞恼;他不逗她了,她又心有不甘。
江予乔都快被自己搞糊涂了, 好像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全然地将理智放到一边,只听从本能的指引。
她的情绪也像是搭上了热气球,在山川之上浮游,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虽然偶有上下,可这局部的波动丝毫没有影响整体的高位。
江予乔甚至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放松,像是躺在了绵密的云端。
没过多久,外卖送到楼下,时嘉琛下楼一趟,拎了几个袋子回来。
他将其中一个塑料袋扔到江予乔脚边:“换上吧。”
说完便去洗手。
江予乔换好拖鞋低头端详。
她没想到时嘉琛给她买的是一双白色毛绒的猫爪拖鞋,可爱得要命,全然击中她的萌点。
江予乔忍不住朝卫生间方向喊:“你好少女心呀!”
不多时,时嘉琛出来,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谁总是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江予乔也装作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谁总是纵容我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时嘉琛胸腔微震,发出一声低笑,过来揉揉她后脑勺:“吃饭了。”
江予乔从沙发上跳起来,背着双手跟在他身后,下巴抬高,宛如童话世界里前来视察的公主。
两人在餐桌边相对而坐。
时嘉琛手不方便,拆打包袋布菜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江予乔身上。
她将饭菜从保温袋里拿出去,恍惚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她从未从这里离开。
这种感觉叫江予乔身心都有些飘飘然,将饭菜放好后,她见时嘉琛拿筷子,突然玩心大起,先他一步将两双筷子拿在手里,再将其中一双递给他。
时嘉琛伸手来取,江予乔却故意往回一缩。
时嘉琛抓了个空,眉心微皱,抬眸看向她,眼神疑惑。
江予乔忙一脸无辜说:“突然想到应该给你换成勺子。”她努努嘴,提醒他右手的伤,“你左手能用筷子吗?”
时嘉琛收回手,笔挺地坐着,一脸端正,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正经:“我以为你要喂我。”
江予乔瞠目,说:“你想得美。”
时嘉琛不语,只略微地低着头。
江予乔不由多瞧了他两眼,渐渐心虚,向前欠着身子,小心翼翼说:“不会生气了吧?我开玩笑的。”
时嘉琛笑得肩膀微微抖动,江予乔盯了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被他耍了。
可也不知怎的,她一点都没生气,反倒更加愉悦起来,身体里像是有个烧开的水壶,在呜呜地鸣叫。
她去碗柜找了个勺子,放到时嘉琛手边,故意虎声虎气:“吃吧你!”
这顿饭倒是吃得安静,两人今天一个受伤,一个担惊受怕,又是跑医院,又是处理后续,都有些饿了。再加上这家饭店的小菜确实好吃,没过多久,餐桌上就差不多光盘。
江予乔歇了一会儿,开始收拾打包盒。
时嘉琛拿了块抹布来擦桌子,看了眼外面依然浓黑的夜色,问她:“今天回去吗?”
江予乔一愣,随即面色通红,支吾道:“当然回啊,我在这儿干什么?”
时嘉琛歪了一下头,把问题抛给她:“你觉得能干什么?”
江予乔一噎,舌头发直,默了会儿才学着他的样子,歪歪头反问:“你觉得你的手能干什么?”
像是终于抢到风口,时嘉琛笑说:“你的意思是我的手好了,就能干点什么?”
江予乔:“……”
她回了他一个大白眼,拎着垃圾袋转身嘀咕:“真该让你的员工们看看你的真面目。”
时嘉琛低笑。
七点半的时候,江予乔要走,时嘉琛送她回去,顺便把垃圾拿下去扔了。
江予乔站在楼前等他,不远处的音乐喷泉色彩绚烂,附近还有老人或者小夫妻遛孩子遛狗,看上去其乐融融,很是幸福。
等时嘉琛过来,江予乔收回视线,看向他说:“我忽然想起当初我们分手时说的一些话。”
时嘉琛一愣,侧头看向她,想了想说:“分手时说的话都不作数,人陷入情感死胡同的时候,很难保持理智。胜负欲、自尊心……这些都会让人口不择言。”
江予乔弯唇浅笑,掩饰赧然。
不得不承认,时嘉琛不仅身材挺拔,如山峦般出众,性情也如山一般稳重。
以前年纪小,经历得少,总觉得他喜怒不形于色,因此到分手时,他极其稳定的情绪也成了原罪。
那时,江予乔钻入牛角尖,总觉得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从未情绪外露。既然如此,那他必定是不爱她的。于是,她疯狂地用各种语言攻击,试图激怒他,试图让他也像她一样歇斯底里,以此证明他的心也在为她波动。
现在想想,倒是觉得自己幼稚。
不过,她刚才想说的并非这个,而是——
“我是想起你当初不跟我结婚,理由是让我先发展自己。我曾经把这句话当成你不想负责的借口,可把自己从当初的心境中抽离后再回想,其实我们的想法根本就是不谋而合。”
时嘉琛笑了一下:“本来就是不谋而合,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兜兜转转还会在一起?”
江予乔双手背在身后,像一名跟学长偷偷跑出来约会的高中生,情不自禁地小小蹦了一下。
她想了想,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我脑子不清楚又耳根子软,听我妈的话来个未婚先孕,你怎么办?”
时嘉琛默了两秒,说:“那就结婚。”
江予乔扭头看向他,挑起眉毛:“不是让我先发展自己么?”
时嘉琛说:“不一样,这是履行职责,起码不能伤害你的身体或者让你独自承担本该两个人承担的责任。但,我会觉得自己偷了一个女孩子最有潜力的一段人生。”
江予乔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总算捋清了他的逻辑,不由地弯唇一笑。
恰好有一对中年夫妻带着孩子从他们身边走过,丈夫当着孩子的面指责妻子:“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连个孩子都管不好……”
江予乔飞速地瞥了眼牵着孩子低头挨骂的妻子,心情莫名地低落下来,嘴角笑意也渐渐淡去。
过了会儿,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以及更多更多她从小接触过的依附在婚姻中的女人,莫名心酸。
等走远了,快看到小区大门,江予乔才说:“是不是对于一些人来说,婚姻其实是谋生的工具?尤其对于女生。”
时嘉琛声音浅淡:“不是的,对男人而言也是如此。”
江予乔“哦?”了一声,难以置信。
时嘉琛说:“结婚生子是一个男人走进成年男性世界的最低门槛,远比事业有成更容易实现。如果从社会功能性来讲,男人其实比女人更需要婚姻。但——”他扯扯嘴角,朝江予乔眨了一下眼,“男人最会给女人制造恐慌,让女人以为自己才是离不开婚姻的那一个。”
江予乔“喔”一声,故意皱着鼻子指指点点:“你是男人的叛徒,把男人的秘密告诉我了。”
时嘉琛扬唇:“与其让一个女孩子为了抵御恐惧跟我在一起,倒不如做个叛徒。毕竟,‘男人中的叛徒’这个称号,听上去倒更像是一种褒奖。”
江予乔两眼一弯,抿了抿唇,笑嘻嘻地看向别处。
过了会儿,她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随着温柔晚风的抚过,逐渐散去。
江予乔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叹息着说:“其实真正的爱情只存在于物质和精神都富足的人身上吧。”
时嘉琛沉默一会儿,随即点点头:“或许。”
江予乔心中微滞,觑他一眼,忽然之间,整个人宛如躺在了颠簸的海面上,找不到重心。先前那隐隐的,没有着落的感觉再一次悄然冒头。
两人不知不觉走出了小区,时嘉琛约的出租车已经等在门口。
他上前几步,打开后座门,让江予乔坐进去,自己再绕到另一边上车。
报上江予乔的住址之后,车子很快起步。
车外的夜色流光一下一下地在江予乔腿上飞快滑过。
她盯着腿上的光影,过了会儿,又抬眸看向窗外,话却是对时嘉琛说的,语气刻意松弛,像是随口聊天。
“那你心里物质和精神富足的标准是什么呀?”
时嘉琛愣了愣,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侧头看向她。
江予乔没得到回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却意外地对上了时嘉琛深沉的目光。
她微微一怔,心中虚无的空洞忽然有了实感,化作了眼眶中些微的湿热和鼻头的酸涩。
时嘉琛看着她在夜色中灼灼如黑珍珠般的双眸,过了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45章 一更 你又在乱想
时嘉琛看了她一会儿, 余光瞥到前面的出租车司机,没有说话。
江予乔也反应过来,垂下头不再吱声。
过了一会儿, 她的手机却震动几下, 是时嘉琛发来的微信。
时嘉琛:为什么突然问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
江予乔偏头看他一眼, 恰好对上时嘉琛的视线。
晦暗中,时嘉琛目光灼灼,朝她小幅度地歪了一下头。
江予乔心头噗通一跳,不知是心动还是紧张。她将目光收回, 重新落在手机屏幕上, 思忖一会儿,开始打字。
江予乔:就是想问。
身旁似是传来一声极低的轻叹, 江予乔忍着没有转头去看。
不多时,时嘉琛就回复:你觉得有标准吗?
江予乔脑袋微热, 敲字:是我在问你。
时嘉琛虽用左手打字, 但速度却不慢:乔乔,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一句“我的标准就是你”会比较好。但我想, 这个问题并不会因此消失,对吗?
江予乔眼眶再次开始发热。
她觉得自己在时嘉琛面前根本就是一张白纸, 他轻而易举地看穿她, 洞悉她的一切想法。
一种熟悉的慌张感再次遍布她的全身。
江予乔努力地将身体转向靠窗的那一面,试图阻止时嘉琛看见她的神色。
她在手机上打字:你说得对, 是我又钻牛角尖了。
时嘉琛没再回复。过了会儿, 他也扭脸看向另一侧窗外, 同时将车窗降下一条缝,让初夏的晚风灌进车内。
车子到幸福里小区门口,两人下车, 时嘉琛送江予乔进去。
小区道路两侧的栀子花虽过了花期,但余香仍在。
两人一高一矮的影子投映在水泥地上,看上去倒是格外适配。
到了楼下,江予乔对时嘉琛说:“好了,你早点回去吧。”
时嘉琛点了一下头,说:“不要胡思乱想,早点休息。”
江予乔无端地想起出租车上的交流,一时无言,默了一会儿才说:“好。”
时嘉琛站在原地,目送她进去。
江予乔进门洞之前,又转身朝他挥了挥手,这才朝电梯走去。
到了楼上,她原想去阳台望一望时嘉琛,不想刚进门,就听见客厅传来交谈声。
江予乔听出是姚曼莉在陪妈妈沈兰芝聊天,换鞋动作一顿,紧接着用更快的速度踢掉鞋子,快步走进客厅。
姚曼莉率先抬头看过来,苦着脸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后才起身迎上来:“你回来啦!”
到了江予乔身旁,才压低声音说:“你妈妈也太能扯家常了。”说完,又回头朝沈兰芝扬声道,“阿姨,那你们慢聊,我去忙了。”
沈兰芝笑着朝她摆手:“去吧去吧。”
等姚曼莉走进书房,江予乔才面无表情地对沈兰芝摆摆头:“到我房间聊吧。”
沈兰芝觑她一眼,有心想指责她没大没小没有礼貌,可顾及到书房里的姚曼莉,终究没有开口。
不过进了江予乔房间,她还是忍不住教训了一句:“你看看人家姚曼莉,多有礼貌多懂事,你呢?就知道给长辈甩脸色。”
江予乔抱起双臂,背靠着门,淡淡道:“对啊,姚曼莉家教特别好,哪像我,从小没人管,自生自灭。”
“你——”沈兰芝瞠目,但不服输,强词夺理,“孩子什么样就是天生的,父母能有什么办法?”
江予乔别了别头,懒得跟她在这些陈词滥调上争论,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兰芝这才将话题转到自己的来意上:“予馨找工作的事你知道吧?”
江予乔愣了愣,随即又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开始对着镜子卸妆,一边说:“她跟我说过,让我帮她介绍。但我能介绍的工作她都不满意。”
沈兰芝快步走到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说:“到底是她不满意,还是你没上心啊?你让她去做那些又苦又累的活,她能做得了吗?”
江予乔抬眸,隔着镜子对上她的眼睛,冷脸道:“有不苦不累的工作,我自己不会去吗?她身娇体贵吃不得苦,我就吃得了?”
沈兰芝不由提高了嗓门:“你是姐姐啊!”
江予乔胸口憋气,硬忍着才没跟她大小声:“你也知道我是姐姐,不是她妈!”
沈兰芝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恰在这时,江予乔包里传出手机的嗡嗡震动。
她起身拿出手机一看,是时嘉琛的电话。
沈兰芝目光一眺,看清来电显示,神色讶然。
碍于沈兰芝在场,江予乔直接拒接,然后发了一条微信过去:我妈在。
不等时嘉琛回复,她便按灭屏幕,回头对沈兰芝说:“走吧,我送你下去。你们要我给予馨找你们想要的好工作,我真帮不上忙。”
沈兰芝却不接这话,转而问道:“你又跟姓时的在一起了?小钟跟你分手,不会就是因为姓时的吧?”
江予乔拧眉,烦躁直接从心里表现在了脸上:“不是,跟你没关系,你别管我行吗?我送你出去。”
沈兰芝挥开她的手,不满道:“什么叫跟我没关系?难怪小钟那么好的条件,你说分就分了,我叫你再挽回挽回你还不乐意,搞半天是又跟这个姓时的好上了!你长没长脑子啊,回头草是这么好吃的吗?”
江予乔被她说得心率加速,口气不善道:“你说够了没有?”
沈兰芝不依不饶:“我看你这辈子就要搭在姓时的身上了!本来好端端跟小钟结婚,你安心做富家太太,什么都有了。这个姓时的能给你什么啊?跟你谈恋爱?结不了婚的恋爱都是瞎扯淡!你忘了当年他怎么说的,他让你先发展事业。”
她说着,冷笑一声,“说得好听,发展事业,说穿了不就是嫌咱们家条件不好配不上他吗?”
江予乔心脏有一瞬落空的失重感,失重的坠痛让她懵了一会儿。
醒过神后,她才冷淡看了沈兰芝一眼,打开门说:“我送你到楼下打车。我的感情我自己有数。”
沈兰芝见门开了,想着家丑不外扬,只好闭嘴。只是走进电梯后,因为只有她与江予乔两人,便忍不住又数落几句。
江予乔一路忍到送她上车,目送车子离去,才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她顺手点开手机,时嘉琛给她发了条信息:没什么事,只是回家路上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江予乔弯了下嘴角,低头在屏幕上打字:干嘛,今天听了一晚上还没听够啊?
正要点击发送,手指却在碰到按钮前一顿,随后她将打好的字全都删掉,换成语音把刚刚那句话发了出去。
回去洗完澡出来,江予乔才看到时嘉琛给她发来了回复。
时嘉琛:美好的夜晚。
时嘉琛:我是说听到你的声音。
江予乔忍不住笑,回复:神经。
她将手机放到一边,又跑到卫生间重新洗了把手,才坐到化妆镜前开始护肤流程。
中间手机震动了两次,她伸长脖子看了两眼,回头继续涂脸。
等一切睡前仪式完成后,江予乔才捧着手机躺进被窝。
点开微信,时嘉琛给她发来一张照片——一轮弯月挂在绒绒的夜幕中,月亮的边缘模糊着,像是被谁用手指随意涂抹了一样。
时嘉琛:今晚的月色真美。
江予乔抱着手机,笑嘻嘻地在床上滚了两圈,直到耳根泛起热意,她才停下来,摸摸耳垂,打字:风也很温柔。
过了会儿,时嘉琛说:到家了。
江予乔:哦。
她转头处理了今天剩下的几封邮件,想到些什么,又去微信上找时嘉琛:睡了吗?
时嘉琛很快回复:刚洗完澡。
江予乔说:你喜欢我什么呀?
时嘉琛发了个“?”过来。
江予乔继续敲字: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会选择我,就因为你觉得我们很多想法都一致?
时嘉琛说:想法一致本来就已经可遇不可求。
江予乔皱了皱眉:如果以后你遇到其他跟你想法一致的女孩子,而且那个女孩子无论学历、家境、收入、长相,都比我好。
时嘉琛大概是觉得无语,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乔乔,你又在乱想。
江予乔也意识到自己在乱想,可她忽然之间就无法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或许是刚刚被沈兰芝一番话扰乱了思绪,又或许,是她心底深处对“破镜重圆”这件事没什么信心。
明知道再追问下去,今晚谁都不会有好心情,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确定些什么。
江予乔说:本来就是。
江予乔:人生说长不长,但也足以遇到好多好多人。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遇到更让自己心动的。而且,本来就有很多复合的情侣,最后还是分手了,分得更加彻底。
时嘉琛似是不愿再聊这些,说:那又怎样。为什么要为以后的揣测,影响现在的生活?
江予乔眼圈微微发胀发热,说:你当然不担心。
时嘉琛:?
江予乔感觉到痛楚从每一处骨头缝里钻出来,说:因为你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很富足。
这句话发出去后,时嘉琛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
江予乔躺在床上,想象着他此刻的心情,是不是觉得她无理取闹,是不是觉得她敏感又尖锐?
江予乔将被子拉过头顶,在黑暗中,刚刚沈兰芝数落她的那些话不断地在脑中回响。
她明知道不该把沈兰芝的话放在心上,可还是一下觉得自己从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掉进了一个美丽的肥皂泡里,眼前的绚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灭。
她明知道应该享受当下,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
为什么她一谈恋爱就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她要像个敏感多疑的女巫一样,揣测试探?
为什么她就是改不掉这个连她自己都讨厌的性格?
第46章 二更 周末来家里
江予乔在被子里闷了一会儿, 听见手机嗡嗡的震动声。
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拭去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才将自己从被子里释放出去, 点开手机。
时嘉琛给她发来了信息:爱情本来就是一件忤逆天性的事。人的天性, 永远喜新厌旧, 永远被更新鲜的事物吸引。但爱情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江予乔鼻子一酸,心里乱糟糟的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明白时嘉琛在给她信心,可短暂地被安抚之后, 她却仍觉得不够, 完全不够。她仿佛变成了一只没有底的漏斗,永远也装不满。
江予乔生出一种自我厌弃的情绪, 她跟时嘉琛道歉:对不起,以及谢谢你对我的包容。
时嘉琛大约是松了口气, 说:早点睡吧, 深夜确实容易情绪失控。
这句话让江予乔为自己的失控找到了理由,她放下手机, 决定早点睡觉。只不过盘桓在身体里的负面情绪却不是那么容易散去的。最终,她起床吃了两颗褪黑素, 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好在次日是周六, 再加上出货淡季,江予乔毫无负担地睡到十点才起来。
去卫生间洗漱, 路过客厅, 姚曼莉正在托着下巴在客厅走来走去, 不时无实物表演般,做出几个摆放道具的动作。
江予乔与她住得久了,自然明白她在为自己小说里的场景布局动脑筋, 便不去打扰她,刻意地放轻了动作。
等她洗漱完出来,姚曼莉已经恢复了正常,斜挎上一只大鹅形状的毛绒零钱包说:“我下楼买早饭……哦不,早午饭,你想吃什么?”
江予乔闲着也没事,就说:“等我换身衣服,跟你一起下去。”
这会儿电梯空得很,一路下去,只有她们两人。
江予乔想了想,忽然问姚曼莉:“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又矛盾又矫情?”
姚曼莉:“哈?咱可不许妄自菲薄哈!美女怎么样都是对的。”
江予乔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就没再说什么。
下午睡过午觉,两人一起搞大扫除。
姚曼莉忙着擦书房里的柜子,也不知怎么就灵光一闪,跑出来问江予乔:“诶,你行李箱拿回来没?”
江予乔正拖客厅地板,闻言才想起自己行李箱还在时嘉琛那儿。
原本昨天该拿回来的,结果出了那么一桩事,一来二去就完全忘了还有行李箱这回事。
她赶紧拿出手机给时嘉琛发信息:我行李箱还在你那儿。
不一会儿,时嘉琛回复:你要过来拿吗?我现在在机场。
江予乔发了一个“?”过去,然后才问:你去哪儿?
时嘉琛:欧洲总部述职。
江予乔想了想,右手胳膊肘撑着拖把柄的顶端,低头在手机上敲字:因为昨天的事?
时嘉琛:嗯。
时嘉琛:问题不大,不用担心。
江予乔原本还在打“对你的职位和晋升有影响吗”,见他率先发了这么句话过来,便将对话框里没发出去的话删除了。
想了想,改成问:什么时候回来?
时嘉琛说:一星期左右。
江予乔:哦。路上小心。
过了会儿,时嘉琛又说:你要是急着拿回行李箱,随时可以过来。反正指纹和密码你都知道。
江予乔屈指抵了抵鼻尖,挡住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
但她还是故意反其道而行地客套了一下:方便吗?那是你的私人领地。
时嘉琛或许在笑,说:你不是早就涉足过了么?而且,我愿意让渡我的隐私和自由。
江予乔大脑中像是绽开了漫天烟花,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橙子,酸酸甜甜的滋味涌遍了全身。
她想起了从昨晚缠绵到今早的小情绪,可是,这些小情绪在此刻的欢愉面前,似乎又算不上什么了。
江予乔觉得自己善变极了,也变态极了。她感觉自己变成了莫阿娜,独自在诡谲多变的海洋里颠簸跌宕。
最终,江予乔还是遵从此刻的本能,轻佻地发过去几个字:油嘴滑舌哦。
时嘉琛没回,或许在忙着办值机手续。
江予乔想了想,又说:唉,我好像已经开始想你了。
刚发出去,屏幕上就飘下金色的星星特效。
江予乔眼睛一亮,继续在屏幕上打字:有星星!我再试试。
江予乔:想你了。
成片的小星星再一次从屏幕顶端落下来。
江予乔扶着拖把,顾自傻笑。
过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才收到时嘉琛的回复:刚刚在过安检。
随即,他又说:一起看星星。
时嘉琛:想你了。
星星成片飘下。
江予乔捂住嘴,挡住差点升天的苹果肌,最后叮嘱:胳膊记得按时换药。
时嘉琛:OK。
最终,江予乔还是没有去拿行李箱。
好像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已经变成了一种符号,或是一个约定,必须要有他们两个人都在场,一起履行才行。
周末很快过去,按部就班的工作日再一次开始。
周二中午吃饭时,叶飞给江予乔提供了一个大八卦:“老大,听说了吗,赵雨落被撕啦!”
江予乔“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抬眸搜寻赵雨落的身影。
叶飞忙制止:“低调低调!”
江予乔回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叶飞继续讲。
叶飞说,赵雨落这段时间谈了个男朋友,谁知道这男的有正牌女友。赵雨落知道后,居然也不介意,还跟那男的黏黏糊糊。现在好了,人正牌女友找上门,直接两个大耳光。
叶飞说:“难怪她今天没来上班呢。”
江予乔问:“那男的呢?”
叶飞摇头:“不知道啊,应该跟正牌女友回去了吧。”
江予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她平时挺讨厌赵雨落的,可在这种事上却莫名地没办法心安理得看笑话。毕竟她私心里更希望用自己的手段扳倒赵雨落,而不是笑看赵雨落自己在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上栽跟头。
下午,赵雨落倒是来上班了。
江予乔去洗手间的时候,正好在洗脸台前遇到她。
赵雨落今天的底妆有点厚,但还是遮不住脸上的红肿。
见到江予乔的那一刻,她立刻收敛身上的颓丧,转而变成一只竖起颈毛的斗鸡,警惕地盯着江予乔。
江予乔怔了怔,原想与她擦身而过,可大概是出于同为女生的惺惺相惜,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赵雨落讽笑一声,像是刺客终于放出了毒镖。她盯着江予乔,刻薄道:“你听说了?很高兴吧。”
江予乔哑然,几秒钟后才说:“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而已,过去就过去了。”
赵雨落顿时变成一个被针戳破的气球,但还是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气性:“你懂什么。”
江予乔一噎,说:“好吧,我不懂。”
说完,她便朝隔间走去。
刚走没两步,忽然又听赵雨落哽咽开口:“没人比他更懂我了。”
江予乔停下脚步,不确定赵雨落是不是在跟她说话,回头看了眼。
赵雨落没有转身,背对着她,只是脊背已经弯了下去,宛如超市门口放了气的人形气球。
她不知是倾诉还是自我发泄,低声说:“其实我跟他在一起不久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可是他是我遇见过的男人里最理解我的。他说我是他的白月光,我们特别聊得来。”
江予乔想安慰,但不知从何说起。
仔细想想赵雨落话中的意思,她跟那个男的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
江予乔不想掺和别人的感情。
她沉吟半晌,还是决定把空间让给赵雨落,不声不响地进了隔间。
周五晚上,时嘉琛发来信息:回来了。
江予乔靠在床头,将腿上的电脑放到旁边,举着手机专心跟时嘉琛聊天。
江予乔:现在?
时嘉琛:嗯,在值机。
江予乔:哦。
她弯唇笑了一下,翻翻前面的聊天记录,截了几张图发过去,说:你一直都在给我报备行程诶。
时嘉琛不知道笑没笑,但江予乔从他的文字中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愉悦。
时嘉琛: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丢了多可惜。
江予乔笑得两眼弯弯,说: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我怎么不知道?
时嘉琛:健忘。
江予乔耍赖:真不知道。
过了会儿,时嘉琛说:周末来家里,一起回忆回忆?
江予乔一怔,脸上热度飞升,忽而想起那日在他家里的长吻。
如果他的手没受伤,或许真的不会止步于吻吧。
这么一想,江予乔就不自觉地琢磨起他的伤口来,也不知道愈合了没有,能不能拆线,以及……能不能做一些剧烈运动。
江予乔被自己的浮想联翩吓到,明明不想那么快就“老房子着火”,可是她却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春|心|荡|漾。
她恍然觉得床头的台灯能将她此刻的心境照得一清二楚,并且毫无阻碍地传递给时嘉琛。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自欺欺人地拉起被子盖过头顶,在黑暗中看着时嘉琛的聊天框。
江予乔抿了抿唇,其实她还是很想他的,毕竟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他了呀。
大约是太久没收到回复,时嘉琛又发来一条:不说话?在想什么?
江予乔咬着下唇,仗着他看不见她,此地无银地狡辩:忙工作呢。能想什么啊?
时嘉琛说:我以为你在跟我想同样的事。
江予乔心口咚地一声,心率突突地加速。
她眼睫忽闪,慌乱抵赖:神经,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了想,又重新捋逻辑:不对,应该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时嘉琛说:我猜,你想shui我。
第47章 一更 这么行的吗
惊讶和羞窘一股脑涌上来, 江予乔身体里似有座火山,在源源不断地溢出滚烫通红的岩浆。
她恼羞成怒地敲字,甚至不惜爆粗口:屁啦!
时嘉琛多半在笑, 她都能想象到他嘴角微弯, 眼中似有浩瀚星辰的样子了。
不一会儿, 他便回复:好,我错了。
江予乔心脏短暂地归位,哼哼两声,回复:这还差不多。
不料, 时嘉琛紧接着发来一条:是我想shui你。
江予乔一怔, 而后屈起双腿,环臂抱住, 额头抵在两个膝盖中箭,好像只有这样, 她身体里的岩浆才不会迸发出来。
她努力地拍着胸口平复心跳, 直到时嘉琛又发来信息。
江予乔点开看,是一张截图, 截自她发过去的某张图片上。时嘉琛煞有介事地在图片显示的聊天框正上方的备注上打了个圈。
随后,他发来一个“?”。
江予乔看到红圈里的“CSC-时总”字样, 已然反应过来, 但还是故作不知,勾着唇角, 回复:??
时嘉琛:????
江予乔:…………………………
某人故意跟她装相, 江予乔怕自己再不好好说话, 他们会在互斗标点符号中结束今晚,便很快补上一句:干嘛?
时嘉琛又发来一张聊天框截图,在最上方的备注旁添了个红色箭头。
江予乔点开看, 是“江乔乔”三个字。
江予乔忽觉自己吃到了好大一口橘子罐头,糖水浸透的软糯果肉在口中化开,她要捂住嘴巴,才不至于让满嘴的甜蜜溢出来。
她装傻充愣,打字:哦。
时嘉琛很快回复:如果我现在在你身边,一定会撕掉你所有伪装。
江予乔脑袋烘地一下,脸热说:我伪装什么了?
时嘉琛说:你说呢?
江予乔哼哼唧唧,死撑:不懂。
时嘉琛说:等我回来你就懂了。
江予乔心跳加快,即使隔着手机,也有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暗浪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涌动。
江予乔摸了摸滚烫的脸,又挠挠眉梢,随后打字:这么行的吗?
时嘉琛很快回复: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江予乔在心里尖叫一声,整个人往边上一歪,倒进了被窝里。
她一会儿将自己摊成一张煎饼,一会儿又缩成只虾米,最后咬着唇握拳猛捶床垫。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江予乔苹果肌飞升,红着脸趴在床上敲字:好多年前的事了哦。
时嘉琛:嗯,正好可以让你有个比较。
他坦荡到宛若做实验的语气,却莫名地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江予乔感觉到了一丝狎昵,心上如有一根蓬松的羽毛轻轻扫过,乃至全身的汗毛纷纷起立,酥痒难耐。
她憋着笑,屈指抵了抵鼻尖,继续打字:不聊了,我要睡了。
时嘉琛大约也意识到国内时间,回了个“好”字,随后又说:晚安。
江予乔跟着在聊天框里打下“晚安”两个字,可发送出去前,又改变主意,不想和他这么快晚安。
她看到聊天框上的备注,想了想,点开他的个人资料,将备注改成了“时家阿琛”,然后截图发过去。
时嘉琛说:不是“蝴蝶先生”?
江予乔趴在床上,单手撑着下巴,指尖在脸颊点了一会儿,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说:我喜欢新的。
顿了顿,她又问:你呢?
时嘉琛说:我都可以。
江予乔却莫名地起了倔劲,非要问个清楚:如果一定要选。
时嘉琛:旧的是回忆,新的是开始,都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时嘉琛:但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开始。
时嘉琛: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显示在备注上,我选开始。
江予乔死死将脸埋进枕头里,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尖叫,并大喊“狗男人”。
她太兴奋了,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涌动,太影响睡眠了。
江予乔赶紧跟时嘉琛说:这次真的不聊了,我睡了。
时嘉琛:好,睡吧。
江予乔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好在时嘉琛说到做到十分果断,发完这句话后,真的再也没有发信息过来,连个表情包都没有。
江予乔这才得以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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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嘉琛回到星城是次日傍晚,他先去医院拆了线。到家之后,走进衣帽间,发现江予乔的箱子仍在。
他眉头微蹙,而后想到些什么,对着箱子拍了张照片,发给江予乔,说:没过来拿?
发完之后,他并未退出聊天框,而是闲闲倚在立柜边上,看着手机屏幕。
不到五秒,屏幕画面突转,变成了语音来电。
时嘉琛嘴角轻抬,接通,转身去衣柜里拿换洗衣物。
江予乔声音略带惊喜,顺着听筒传来,像是隔着一层稀薄的雾:“你已经到家啦?”
时嘉琛嗯了一声,问她:“怎么没来把箱子拿走?”
江予乔默了两秒,而后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小声嗫嚅:“你又没告诉我放哪里了。”
时嘉琛拿好要换的白T和灰色束脚裤,笑说:“你不会问?”
江予乔“啊”了一声,支支吾吾:“你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
时嘉琛听笑,忽而叫了她一声:“乔乔。”
电话那头蓦地一静,江予乔呼吸微顿,不再说话。
时嘉琛不再跟她兜圈子,极为直白地发出属于成年人的邀请:“今晚过来?”
他说着,走出衣帽间,顺便偏头从全景落地窗望出去。
晚霞如烈焰般布满天际,落日释放余晖,在高楼大厦间折射出耀眼金光。
他眯了眯眼,听见耳畔传来江予乔蔫坏的笑声:“你不用倒时差?”
时嘉琛耸耸肩膀:“好吧,谢谢你的关心。”
江予乔说:“明天周日诶。”
时嘉琛:“所以?”
江予乔的声音掺杂着蜜意:“好久没有约会了。”
时嘉琛会意,轻笑:“明天见。”
“明天见。”
江予乔说完,没再开口,手机两端平白地,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像是聆听美妙的乐章,谁也不舍得率先挂断电话。
过了一会儿,江予乔终于低低出声:“好了,我要去看新来的小狗了,曼曼领养了一只狗。”
“好。”时嘉琛应着,却没有动作,手机依然贴在耳边。
江予乔拖着长音:“哎——呀——”
时嘉琛轻笑,总算按下了挂断键。
挂断电话后,江予乔握着手机思忖一会儿,忽然大步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挑挑选选,找出最喜欢的成套内衣到全身镜前比划。
这天晚上,她像是一个初恋的少女,忐忑而期待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次日,两人约在时嘉琛小区附近的超市门口。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在家里做饭,便约好到超市一起选购食材。
临近中午,超市里人还不少,男女老少,满是人间烟火气。
江予乔与时嘉琛共推一辆购物车,在生鲜区闲逛。
时嘉琛似乎很忙,从见面之后,他的电话就没停过。
江予乔原想挽着他胳膊,可他一手推车,一手举着手机打电话,她难免觉得挽他胳膊这件事有点高难度了,只好暂时作罢。
好不容易等时嘉琛结束通话,她才别别扭扭地瞧他一眼。
时嘉琛失笑:“怎么了?”
江予乔拿了一盒牛肉放进车里,说:“你可真忙。”顿了顿,又口不对心地说,“当然,我可以理解啦。”
时嘉琛没说话,却宛如洞察了她的小心思,拉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臂弯。
江予乔一愣,讶然看向他。
时嘉琛眉梢微抬:“怎么了?”
江予乔摇头,抿唇无声地笑,手却牢牢挽住了他的胳膊。
时嘉琛笑睨着她,忍不住说:“你的内心戏真的很丰富。”
江予乔大方承认,一副“我就这样”的耍赖表情:“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时嘉琛拿了两个洋葱放进保鲜袋,递给江予乔,说:“拿去称重。”
江予乔瞥了眼不远处的自助称重台,随即更紧地抱住他的胳膊,摇着头说:“手上沾502了,你看,腾不开手呢。”
时嘉琛无奈,只好与她一起过去称重。
称完重继续往前。
路过生活用品区的时候,江予乔想起时嘉琛没有用护发素的习惯,便站在货柜前搜寻自己惯用的护发素。
站了没一会儿,身旁的时嘉琛忽然低声开口:“家里已经准备了,当然,你要是想选其他口味的,可以自己挑。”
江予乔愣愣回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回货柜。
紧挨着护发素的立柜上,摆着满满一柜子XX套。
江予乔一噎,转头在他后背送上一顿暴击,像尚站不稳的小奶狗舞着粉色的爪子,龇牙恐吓,压低声音超凶地说:“你神经啊!”
随即她快速拿起看好的护发素扔进购物车,蹬蹬蹬蹬地独自往结账台走去。
第48章 二更 我看看
回到家中, 江予乔和时嘉琛一起去厨房做饭。
其实时嘉琛的厨艺非常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精湛。
他们都不是喜欢被外人打扰生活的人,以前交往时, 时嘉琛只找了一个钟点工, 在他们上班之后, 过来打扫家务。至于一日三餐,两人通常自己解决。
而所谓的自己解决,通常是指时嘉琛做饭。当然,江予乔有时候也会搭把手, 或者展示一下新学的菜肴。
姚曼莉曾对此发出过感慨, 勾着江予乔的下巴,浮夸地“哇”一声, 说:“这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呀!难怪你现在整个人都冒着仙气儿呢。”
除了“冒着仙气”外,姚曼莉那段时间还夸过江予乔气质提升了好几个level。
江予乔当时不明所以地问她, 什么意思。
姚曼莉说:“就是跟时嘉琛在一起之前, 你像路边的小流浪,多珍贵的珠宝都无法掩盖你眼中的无助和茫然。可是, 跟时嘉琛在一起之后,你眼里有光, 不需要任何外在的矫饰, 你自己就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
最后,姚曼莉给出结论:“活在爱里的人就是他妈的不一样哈!我可真想给你的蝴蝶先生送上一面锦旗, 顺便再感谢一下张一鸣那个煞笔, 感谢他的不娶之恩!”
从回忆中抽离, 江予乔下意识地看向中岛台前清理食材的高大背影,不由地弯唇偷笑。她心中似打开了一罐蜂蜜,甜丝丝的气息从玻璃罐中飘出来, 轻易地占据了全身。
江予乔怕自己继续犯花痴,决定找点事情做做,拎起另一个装着生活用品的购物袋,对时嘉琛说:“我去把洗漱用品放卫生间。”
正要转身,男人忽然叫住她:“等等。”
江予乔脚步一顿,不明所以:“怎么了?”
时嘉琛旋身看过来,小幅度地歪了歪头,似是跟她谈一宗合同,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偷看我这么久,不付点利息?”
江予乔脑袋烘地一下,狡辩:“什么呀?谁偷看你了?你背后长眼睛了?”
时嘉琛沉沉看她。
他眸色很深,是那种黑曜石般的颜色,专注看人的时候,有种近乎威严却又隐含绵绵情意的矛盾感,这种致命的矛盾感很容易叫人沉溺其中。
江予乔短促地喘息两下,心脏像是要穿过胸腔一跃而出。
她忙往后退了半步,极快地说道:“我去卫生间。”
甫一转身,身后传来窸窣响动,是衣料摩擦。
江予乔屏住呼吸,一股意料中的、又或是她本就期待的力道,蓦然抓住她上臂。
她本能地闭眼缩了下脖子,发尾在单薄的脊背上扫过,人已经被这股力道拖拽一下,继而转回身去。
像只慌乱的小鹿,一头跌进猎人的胸膛。
江予乔被扣在他胸前,时嘉琛几乎以一种想要与她毫无缝隙相贴的力道勒着她的腰和肋骨。
她差点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吸,都能与他坚实有力的身体产生更亲密的接触。
江予乔鼻息逐渐紊乱,捏拳小小地在他背上捶了一下,小声提醒:“喂……”
时嘉琛微微松了力道,却没有放开她,而是俯下身,双唇贴着她的耳廓,宛如一个终于开始施法的魔法师,低声说:“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江予乔哼哼两声,以示自己不满被他“囚禁”,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时嘉琛拢住她腰的手暧昧揉捏,笑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每次床上以外的地方,你都特别容易有感觉。”
话音刚落,换来江予乔脚尖在他小腿上的攻击。
江予乔从他怀里撤出去,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
她心脏像是擂起了鼓,有种隐秘的期待感。
这种期待感像提拉米苏,像三分糖的奶茶,像雪顶咖啡,也像夹着夏威夷果的脆脆的咖啡糖,甜而不腻,带着可可的浓香,凝结出层次丰富的后调叫她一遍遍品味。
江予乔故意凶巴巴地朝他挥了挥拳头,示意他闭嘴,然后逃似的,拎着手里的购物袋跑进了主卫。
主卫里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只不过灰白色的双人洗脸池上,只有时嘉琛一人的洗漱用具。
江予乔从袋中取出新买的明黄色马克杯,又拿出牙刷牙膏,放到时嘉琛那只黑色的马克杯旁边。
做完这一切,她后退两步,托着下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又强迫症似的,将两人的牙刷刷头调整成同一方向,这才满意了。
之后,她又将自己的毛巾、浴巾、干发帽一一放置到相应的位置。
再次环顾四周,江予乔有种记忆与现实交错之感。
她吸了吸鼻子,眨眼压下此刻一涌而上的百感交集。
下一秒,她注意到洗脸池上的花瓶里并未像以前一样,每日放一枝鲜花,便转身跑出去,扬声问:“卫生间花瓶里怎么没有花了呀?”
时嘉琛在中岛台前忙碌,略略抬眸,说:“没人照料。”
江予乔噎了噎,而后心间涌起丝丝蜜意,双手背在身后,抿着笑走过去,隔着中岛台看向他说:“下午出去买点花吧,没有花总觉得少点生机。”
时嘉琛低头切牛肉,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可能抽不出时间照顾你的花。”
江予乔觑觑他,接收到信号,故意咬字模糊:“那我就辛苦点,多往你这里跑几趟喽。”
时嘉琛没有看她,可面部表情却柔和许多。
江予乔压低上半身,侧着头仰脸看他,继而轻笑出声。
时嘉琛恰在这时抬起头,攫住她的目光,纹丝不动地看着她。
江予乔被看得头皮发麻、脸颊发烫,直起身想要躲避他的视线,可又强行理直气壮地看回去,抬抬下巴:“看什么?”
时嘉琛哂笑,低头将处理好的牛肉放在盘中备用。
江予乔捏拳挥了挥,没什么力度地警告:“笑什么。”
“江予乔。”时嘉琛忽然抬头连名带姓地叫她,像是猎人在黑夜中发出狩猎的讯号。
江予乔心脏突地一下,瞪圆双眼,微微后退。
时嘉琛眼眸微眯,意味深长道:“我不介意先来点餐前甜品。”
江予乔一哽,呆滞得像姚曼莉那只刚到新家的小狗。
她原地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抬手摸了摸滚烫的耳朵,转身往客厅走了。
直到打开电视,屋子里响起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的话语声,江予乔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捞过抱枕垫在胸前,悄悄地朝厨房看了眼,而后忍不住挽着笑低声自语:“臭男人。”
午饭虽然简单,但两人在笑语中却吃得格外温馨满足。
吃完饭后,时嘉琛收拾厨余垃圾,江予乔手背撑着腮帮,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翻看附近电影院的售票信息。
看了一会儿,她抬头问正在擦中岛台的时嘉琛:“有文艺爱情片,爱国献礼片,你想看什么?”
时嘉琛扎好垃圾袋,说:“随你。”
江予乔对比了一下评分,最后选了一部爱国献礼片。
时嘉琛往玄关走去,路过她时,朝她摆摆头:“走了,先去买花。”
江予乔起身,还未迈开步子,就摸了摸肚皮,低声嘟囔:“好像吃太多了呢,肚皮都圆了一圈。”
时嘉琛看过来,嘴角挑着笑意:“有吗?”
江予乔点头:“有啊,都怪你做菜分量太大了。”
时嘉琛将垃圾袋放到墙边,重新洗了手,走至她身旁,好像真的只是好奇,低声说:“我看看。”
话音未落,他的双手已轻轻握住她的腰肢,宛如一个亲手丈量她腰身的专业裁缝。
江予乔觉出一丝痒,躲了一下,却被他制住。
他的手随即变成了目标精准的蛇,顺着她的脊椎,蜿蜒地游向她腰后某处,轻轻一按。
一阵麻意从尾椎一涌而上。
江予乔本能地攥紧他腰际的衣料,眼中很快泛起嫣红和湿润,抬眸望着他说:“你别乱碰。”
时嘉琛的手继续往下,隔着她如花瓣般散开的裙摆,不怀好意:“哪里不能碰?”
江予乔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但还是警告:“还要看电影。”
时嘉琛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浅笑:“把票改签了吧。”
江予乔顷刻无语,低声抱怨:“你好突然。”
可身体却很老实,拿出手机将原来的票退了。
不等她选新的时间,时嘉琛已经将她悬空托抱起来。
江予乔一时不备,低呼一声,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双长腿亦jia住他的腰身,如树袋熊般,紧密无间地挂在他身上。
时嘉琛将她抱坐到中岛台上,微微低头,鼻尖在她颈侧深深吸气。
湿热的痒意叫江予乔缩了缩脖子,而后笑嘻嘻地推他:“痒死啦。”
男人却没有说话,以一种近乎窒息的力道,将她纳入怀中。
江予乔微滞,心脏几乎与他的相贴,蓬勃的律动震颤着彼此的胸膛。
她在震颤中安静下来,双臂慢慢地在他后背合拢,严丝合缝地让自己填满他身前的每一处皮肤。
这个拥抱好深沉好用力,以致这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拥抱,也不是简单的肌肤之亲,而是一种跨越了时空的安抚与感慨,是无言的思念和慰藉。
江予乔脑中闪过无数点滴,最后汇聚成眼前这个紧拥着他的男人。
他的怀中似有一弯温泉,又或是一处只属于她的童话。PanPan
他是她永远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第49章 头晕目眩
他们就这样相拥了许久, 久到空气逐渐变得静谧,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在这个拥抱中慢慢平复,轻而又轻。
时嘉琛从她颈间抬起头, 与她对视, 双手捧住她的脸颊, 拇指指腹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摩挲而过。
江予乔好不容易平静的心跳再次如小鹿乱撞。
他真是长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这么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的时候,叫她有种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唯美感。
江予乔难耐地皱了皱鼻子,抬手按住他的手背, 低声说:“干嘛老这么看我。”
时嘉琛嘴角勾了一下, 声音不似平常清澈,倒是带了几分喑哑。
“从去年在医院遇到你, 就想好好看一看你。上星期你过来,我就想把你锁在怀里, 就这样一直看你。”
江予乔想起那天的长吻, 低低地“嚯”了一声,随后食指戳他胸膛:“可是那天你的嘴巴忙得很, 一点都不配合你的眼睛哦。”
时嘉琛嗯了一声,坦然应下, 说:“那天我的嘴比眼睛更想你。”
江予乔一噎, 有点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
她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再次上升,这回连耳廓都开始发烫, 可心中难耐的酥痒感也蓦然升腾起来。
她望着时嘉琛, 双手攥住他衬衫前襟, 往自己这边一拽。
两张脸蓦地凑近,江予乔的睫毛如幼鸟羽翼般,轻轻扫过时嘉琛的颧骨。两人鼻尖相抵, 双唇汲汲相依,彼此的呼吸在这一刻因为交缠而变得浓烈。
江予乔声音很轻,几乎是用气声:“那今天呢?”
时嘉琛垂眸,浓密长睫掩住他眼底翻滚的欲望。他在她唇上啄吻,短促的一下,又分开,再一下,再分开,如猎豹在正餐前逗弄他的食物。
时嘉琛气息微喘,回以气音:“今天手也很想亲近你,还有……”
他挽起一抹笑,白皙的脸颊带着红晕,如料峭雪山上骤然绽开一树桃花。
江予乔的右手随即被他带过去,按住。
掌心似乎弹跳了一下,她的眉心也跟着一跳,左腿不由自主地抬高,勾住他的腰际。
“还有这里也很想你,想在里面。”他在她耳边低语。
江予乔在他的话语和气息中躁动,她主动凑上去,吻住他的双唇,像一条渴水的鱼,急切地等待着他的浇灌。
她留意到他有一瞬的呼吸停滞,紧接着,是他无法忍耐的回吻与揉捻。
他像是压抑了许久,力气大得仿佛失去了章法。他的吻从她双唇往下,来到她的颈间。
江予乔仰起头,喉间溢出一声轻而绵长的“嗯”,像是拉丝的棉花糖。
她逐渐地头晕目眩,在他制造的热流中沉沦。
……
卧室没拉窗帘,午后的阳光自全景落地窗洒下,落在窗边的白色地毯上,金与白的交相辉映,耀眼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江予乔浑身绵软地陷入灰色床单里,时嘉琛却在这时慢条斯理起来,如同拆解礼物的包装,修长的手指在她衣料上翻飞,整个过程被他无限拉长。
江予乔咬住下唇,酡红着脸,无法忍受他肆无忌惮的目光,伸手捞过枕头,侧头将脸埋了进去。
“成套的。”时嘉琛俯身,右边手肘撑在她耳侧,呓语般,低声说着。
江予乔却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穿成套的内衣,她早该想到,对眼前这个男人来说,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
卧室的窗帘一直没有关,因位于高层,视野一览无际,万里无云的天空像蓝色的海洋,起初是平静的,后来慢慢浮动蜿蜒起来。
江予乔开始还能注意到天空、阳光,可到了后面,她的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在时嘉琛的手上。
她两鬓和后背都冒出涔涔的汗水,死死咬住下唇。但没过一会儿,她再也忍不住,便放肆地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指尖一次次地抠着床单,似花朵般绽放。
他是眼光独到的收藏家,她就是他爱不释手的绝世孤品;他是造诣非凡的丹青手,她就是他笔下绚丽绽放的红色蔷薇;他是心灵手巧的西点师,她就是他点缀在奶油上的那一簇小小的、细嫩的、粉色的裱花。
床头抽屉“砰”地一声轻响,宛如赛前裁判的哨声。
江予乔在久违的充盈中落下泪来。
时嘉琛微微支起身子,拇指在她眼下滑过,低声问:“怎么了?”
江予乔摇头,隔着水雾望着他,喉间哽咽:“好想你。”
时嘉琛头发有点乱,是她刚才动情之时不小心抓的。这种凌乱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初尝人事的大男孩,因为她的“好想你”,送上最纯粹、最完整、最有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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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畅淋漓之后的平静显得格外空虚,但有彼此的拥抱,孤寂感就被轻易驱散,满足而恬淡的心绪便盈满心头。
两人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多,江予乔率先从时嘉琛的怀中醒来,入目便是一张俊俏的脸。
时光好像特别优待他,明明都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可他脸上的皮肤却依然那么白皙紧致,下颌线清晰分明,鼻梁高挺如耸立的山脉。
他的眼型也长得极好,睫毛纤长浓密,眼尾微微上扬,是让人心动的线条。
江予乔再次被美色所惑,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小心地在他唇角吻了一下,用气声说:“下午好呀,我的蝴蝶先生。”
说完,她自己先捂着嘴笑了起来。
正要翻身下床,她的肩膀忽然被扣住,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倾身而上,堵住她的嘴巴。
江予乔好不容易从他唇下得到片刻喘息,双手推着他的胸膛,软绵绵道:“放开啦,我要去卫生间。”
时嘉琛伸臂打开床头柜,说:“等会儿再去。”
时间在叫人眩晕的热气流中悄悄流逝,等江予乔缓过神来,天边已经有了暮色。
她浑身汗津津的,指尖戳着时嘉琛的左胸,似是遗憾,有气无力道:“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诶,好浪费哦。”
时嘉琛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上下套动,说:“享受过了才说浪费?”
“什么呀!”江予乔从他手中抽出手指,没忍住在他上臂拍了一下。掌心抚触到他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忽然不舍得收手,如抚摸艺术品般,在他上臂流连。
时嘉琛眸色晦暗,沉声说:“还没吃饱?”
江予乔哼哼两声,食指中指跳着踢踏舞,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来到他锁骨处。
她听见时嘉琛呼吸微促,不由狡黠一笑,手改变了方向,在他肩上一推。
时嘉琛不防,被她推得仰躺在床上。
江予乔坐起来,弯身捧住他的脸来回一搓,拖着长音说:“起——床——啦——”
说完,勾过床边他的衬衣披上,下床趿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去。
时嘉琛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不多时,他也起床走了进去。
等两人洗完澡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江予乔体力透支严重,饿得不行,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又喊时嘉琛快点出门一起觅食。
六月底的天气,晚上还算凉快。空气中浮动着不知名的花香,周遭有大人低语声,也有小孩玩闹尖叫,煞是热闹。
江予乔脚步轻快,翻着APP上的美食图鉴,选了附近的一家手打面馆解决晚餐。
时嘉琛嘴角轻挑,没有任何意见。
吃面时,江予乔想到明天又是工作日,顿时觉得今天的快乐在倒计时,不由在桌下踢了时嘉琛一脚,嘟囔道:“都怪你,一个下午都在……”
她忽而闭嘴,下意识地瞧瞧四周食客,好在大家都在专心吃面,没人竖起耳朵听别桌的八卦。
时嘉琛一脸无辜:“你不是也很喜欢?”
江予乔说不出话来,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抿着甜丝丝的笑意,低头勺汤,抿了一口。
时嘉琛低笑:“小样。”
从面馆出来,江予乔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七点。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像跟男朋友偷跑出来约会,马上就会被逮回去的早恋女生,想要把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享受到极致。
她抱住时嘉琛胳膊,抬头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去看电影嘛,就下午没看的那个电影。”
她的撒娇让时嘉琛有些意外,也有遥远的回忆浮现脑海,与眼前的现实慢慢重叠。
他很是受用,朝她摆摆头:“走吧,回去开车。”
江予乔缠着他胳膊,几乎将自己挂在他身上,与他一同往小区走去。
看电影的地方选在了一家新开的大型商场。
离电影开场时间还早,江予乔先在楼下扫荡了一圈护肤品和化妆品,准备放在时嘉琛家里备用。
把战利品放进车子后备箱之后,两人才上去位于顶楼的电影院。
影院里人还不少,江予乔先去了一趟洗手间,时嘉琛拿着她的包包在外面等。
出来后,她正要从时嘉琛手里接过自己的私人物品,忽然眸光一闪,看见前方人群中有个熟悉身影。
是江予馨,挽着一个女生的手,大概是她的朋友或者同学,两人正捧着奶茶说说笑笑。
江予乔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想确认时,江予馨恰好扭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江予乔几乎是第一时间,一把推在想要与她说话的时嘉琛胸口,将他推到了洗手间走廊的隔墙后。
力气之大,叫时嘉琛愕然。
江予馨就在这时走过来,跟她打招呼,还疑惑地看看她身周:“姐,你一个人来看电影?”
江予乔从容地将刘海勾到耳后,点头嗯了一声。
第50章 二更 对不起
江予馨双目圆睁, 咋舌:“你可真牛!”
江予乔笑了笑,余光往洗手间走廊的隔墙后一瞥,确定时嘉琛接收到她的讯号, 不会贸然出来后, 便淡定对江予馨说:“工作久了就是这样, 慢慢地就习惯做什么都一个人了。”
听见“工作”二字,江予馨神色微黯,低头吸了口奶茶。
嚼着嘴里的椰果,她含糊不清地说道:“下次你找我好了, 我有空的话就陪你出来。”
江予乔心中微动。
血脉相连的亲人就是很奇怪, 明明上一秒还在吵架,气得咬牙切齿, 可一扭头,又会问对方要不要吃个苹果。
她点点头, 柔声说:“好。”
默了默, 她又说:“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江予馨叹叹气:“今年就业太难了,就那样呗, 反正应届生身份可以保留两年,再说吧。”
江予乔想了想, 说:“我这边也帮你多问问, 但你想要的那种神仙工作,真的难, 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底。”
江予馨觑觑她, 忽然问:“听妈说, 你又跟时嘉琛在一起了?”
江予乔心中一凛,转移话题:“说你的事呢。”
江予馨道:“就是说我的事呀。你帮我时嘉琛那儿也问问呗,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
江予乔头皮一紧, 事情又朝着她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她莫名有些焦躁,看看四周,低声说:“爸妈没有边界感你也没有?”
江予馨踢到铁板,一扯嘴角,低下头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过了会儿,她又问江予乔是几号厅,得知不是同一场之后,才转身去跟朋友会和。
朋友挽上江予馨的胳膊,朝江予乔挥了挥手,这才转头问江予馨:“那是你姐吧,真漂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久。”
江予馨恹恹:“还能聊什么,不就是我工作的事。”
朋友说:“你之前不说你姐做了大公司的销售经理吗,让她动动人脉,还不是几句话的事。”
江予馨想到些什么,烦闷道:“也看她愿不愿意呀。”说着,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推了推朋友胳膊,“快走,好像在检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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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乔见她们检完票进了影厅,才终于松出一口气,转身去隔墙后找时嘉琛。
这会儿恰好有电影结束,隔墙后的走廊里,来来往往不少散场的观众,尤其以女生为主。
时嘉琛身姿挺拔,光是插兜立在那里,就足以吸引无数过路女生的目光,更别说他手上还拿着一只女士包包。
来往的女生大多在走过他之后,又悄悄回头,红着脸跟身边的朋友咬耳朵窃窃私语。
也有女生将时嘉琛作为“好男友”模板,要求身旁的男生“看看人家”。
江予乔皱了皱鼻子,忽而有种捡到了全世界最大最亮的钻石的感觉。
她走到时嘉琛跟前,笑嘻嘻地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时嘉琛垂眸睨她,也不知是不是走廊灯光晦暗,他眸光沉沉,叫人看不清眼中神色。
江予乔愣了愣,接过他递过来的包包之后,张张嘴,声音像是缺少了润脂的机械键盘按键般滞塞:“我们去检票吧。”
时嘉琛嗯了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江予乔站在原地,见他大步往前走了,才反应过来,忙小跑着跟上。
他们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江予乔特意挑的情侣座。
坐下之后,她便去牵时嘉琛的手,但时嘉琛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握住她。
江予乔不甘心地在他掌心抠了抠,扭头眼巴巴地望他。
可时嘉琛却翘起长腿,目视前方,并没有回应,好像大荧幕上跳出来的那个龙标有多精致多好看似的。
江予乔顿觉自己的心脏变成了一朵失水干瘪的玫瑰,喉咙里像是被一整个水煮蛋噎住,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她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在座位上坐好,庄严得宛如参加什么重要会晤。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就在彼此的沉默中结束。
片尾曲一出来,时嘉琛放下腿,扭头问她:“走不走?”
他的从容冷静,叫江予乔眼眶蓦然一热。原本这两个小时对她而言就如坐针毡,到这会儿直接变成了滚钉板。
她忙垂下头,怕被他看到眼里的水光,手上忙着收拾怎么都整理不好的包包肩带,还不忘点头,极低地嗯了声。
要不是凑得近,时嘉琛差点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于昏暗中看着她的发顶,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径直拎过她的包挽在自己手上,随后另一手牵住她,说:“走吧。”
江予乔一怔,木然地跟在他身侧,随着人群走出了影厅。
一路到了地库,相牵的两只手不知何时变成了十指相扣。
手上传来干燥的热意,江予乔这才鼓起勇气,踮起脚尖,低声在时嘉琛耳边说:“对不起。”
时嘉琛愣了愣,随即哼笑:“你还知道说对不起。”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车边。
时嘉琛打开副驾门,等江予乔上去后,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门关上,时嘉琛却没有即刻发动车子。
地库顶灯白晃晃地亮着,周遭不时有车子引擎启动的声音,偶尔也会有车辆从他们车前开过。
但车内是寂静的,仿佛一场无声的探究或者观察,当然观察者是江予乔。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时嘉琛的神色,这才缓缓开口:“我只是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复杂。”
时嘉琛转眸看她:“什么叫变得太复杂?”
江予乔心口咚咚直跳,不知是难以启齿,还是没有勇气触及内心深处某个敏感又脆弱的点。
她抿唇默了一会儿才说:“比如我家里的事。”
这是她难得主动跟他提起“我家里”这几个字。
时嘉琛回想当初与她交往的两年,似乎“她家里”一直是她的痛点,每每有意无意提及,她都会急匆匆地转移话题或直接缄默。
她说过,她希望的感情是两个脱离原生家庭的人建立新的关系,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他还是觉得,他们的思路哪里有点不太一样。
时嘉琛不想让彼此之间再有什么误会,选择单刀直入:“为什么觉得你家里的会让我们之间变复杂?”
江予乔脸颊逐渐发烫泛红,藏在鞋里的双脚用力地抠着鞋底。
思忖了好一会儿,她才组织好语言,说:“我不想让爱情变成谋生的手段,无论是我自己谋生还是我家人。”
时嘉琛沉出一口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对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或者说是对你的爱意,根本到不了‘谋生’的地步。”
江予乔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却闷着头,没有吭声。
时嘉琛还想说些什么,比如问问她有没有想过她现在这些想法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维持自己在感情中,作为个体的独立性,还是因为其他隐晦的、根植在她心里的、伴随她长大的那些“无法接纳”?
可是,怕她又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他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时嘉琛无声地叹口气,抬手揉她发顶,选择妥协:“好吧,你家人的事,我听你的。”
江予乔这才侧眸觑他一眼,似是判断他脸上是否有不悦的迹象。打量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安下心来。
想了想,她又贴过去,抱住他胳膊,仰起脸娇滴滴地求证:“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时嘉琛对上她的双眸,哼笑:“谁敢生你的气。”
江予乔神情一松,得寸进尺,食指戳他左胸:“你还不敢?你明明惩罚了我两个多小时。”
时嘉琛握住她的手指,笑道:“看电影的时候不分神,不做其他与电影无关的事,是对电影艺术的尊重。”
他可真是能说会道。
江予乔扯扯嘴角,“切”了一声,放开他胳膊,在椅子上坐好,低头扣安全带。
外面过道上恰好又有一辆车子开过,车库灯光被过路的车子遮挡,移动的阴影在车内缓缓扫过。
时嘉琛系安全带时,不经意地往江予乔脸上看了眼,她的脸白皙细腻,在幽微光影中,似有淡淡珠光,像一朵夜间幽然绽放的昙花。
他的目光没再移开。
江予乔侧头对上他的视线,疑惑道:“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时嘉琛不答,喉结上下浮动一下,说:“但实际上电影院里除了看电影还可以做其他事。”
江予乔瞪大了眼睛,不解地“嗯?”了一声。
时嘉琛忽地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掌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向自己迫近。
江予乔呼吸一滞,看着近在眼前的脸,心里如同摇起了拨浪鼓,咚咚咚咚响得起劲。
时嘉琛鼻尖抵着她的,几乎是用气音在说:“比如接吻。”
江予乔怔楞一秒,随即笑着搂住他脖颈,说:“那就现在补上吧。”
她闭上双眼,像只等待喂食的幼鸟一样噘起嘴。
时嘉琛贴住她的双唇,似小王子亲吻他的玫瑰。
这个吻并没有深入,却温柔得叫江予乔觉得自己正被他捧在手心里好好爱护。
等他的唇离开,江予乔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帅气逼人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各种情绪涌上头顶。
她开始眼热鼻酸,紧紧抱着他的脖颈,下巴抵在他肩窝处,哽咽道:“你以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知道我有时候做事是莽撞,可也只是一点点莽撞嘛。”
“你真是……”时嘉琛安抚地轻拍她后背,“我们不是已经揭过刚才的话题了吗?”
江予乔眼眶再次滚烫,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渗进他肩膀的衣料。
“可是刚才你不理我的那两个多小时我真的好难受,我不是爱哭的人,可在你面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得好爱哭。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我好害怕我们走上那条‘复合依然会分手’的路。”
时嘉琛往后退,将她的脸从自己肩上抬起来,指腹抹去挂在她脸上的泪珠:“分什么手,我哪敢跟你分,不怕你眼泪淹了我?”
江予乔拍他的手,破涕而笑。
时嘉琛道:“真该把你刚才的样子拍下来,让你的同事们看看,他们口中‘铁娘子’的真面目。”
江予乔捏着拳头在他眼前挥了挥,像只小土拨鼠一样朝他龇牙:“你敢。”
时嘉琛见终于把人哄好了,不由揉她发顶,轻笑。
江予乔顿了片刻,不自觉地又倾身过去抱住他,深深地吸了口他身上清淡的香气,沉醉道:“我好喜欢你啊。”
时嘉琛呼吸明显变沉变短,掌心滚烫,搂住她,声音喑哑:“那我们赶紧回家,嗯?”
第51章 一更 致亲爱的蝴蝶小姐
江予乔意识到自己彻底地陷入了热恋。
她开始在每晚睡觉前, 精心地搭配次日的穿着,大到衣裙款式颜色,小到包包发卡之类的点缀;她还每天早起半个小时, 兢兢业业化全妆出门, 精致到腮红眼影高光修容的完美使用。
同事客户们不配让她高频率消耗昂贵的化妆品, 但时嘉琛值得。
她希望每次下班约会时,他都能看到一个美丽优雅的她,即使在下班前一刻,她还在跟傻逼同事客户周旋, 气到面目狰狞。
她还将自己热恋时的少女心明晃晃地寄托在指甲上。和姚曼莉逛街时, 她拉着姚曼莉一起去美甲店,在好看与实用之间折中, 选择短款贴钻的法式,然后在隔天见到时嘉琛时, 有意无意地显摆指甲上的贴钻小蝴蝶结, 顺便考验他的眼力,问他今天的自己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时嘉琛不一定能看出来, 但一定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会跟她说:今天的你比昨天更漂亮了。
每到这时,江予乔都会“喔~”一声, 带着一点点点点点试探和满满的心花怒放, 点着他的鼻尖问:“经验很丰富哦,平时没少演练吧?”
时嘉琛就会郑重而深情地看着她, 笑说:“谁叫我找了个又喜欢听好话, 又聪明到能分辨出哪句是真心, 哪句是敷衍的女朋友。”
江予乔怔怔:“什么意思?”
时嘉琛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意思。”
“啊!”江予乔立马像只发怒的雪豹幼崽一样,朝他龇牙挥拳。
而时嘉琛又总能在恰好的时间点,安抚住炸毛的她, 以一个小礼物、一个吻,或情至深处的抚摸揉捻。
他像是广袤无垠的大海,总能恰到好处地承接住她所有的情绪。她可以在他身边放肆地笑闹,也可以在他怀里发泄工作不顺的苦闷。
他让她重新享受到了阔别几年的快乐和悸动,她开始越来越多地惦记着他,她的喜怒哀乐逐渐受他一举一动的影响。
她在他陪她看电影、读书、去各种低调小店淘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时雀跃,也在他忙于工作无法全心全意陪伴她时低落,但同时,她也会在自己因为工作无法抽身与他约会时,鄙视自己曾经的低落,并在忙完之后将更多的爱意捧到他跟前……
虽然尚未同居,但他们XX的频率却出奇地高。即使早已熟悉彼此的身体,但他们还是孜孜不倦地探索取悦对方。
他们会一起挑选不同口味和功能的XXX,也热衷于客厅沙发、厨房中岛台、书房的书桌边缘,甚至在车里、在郊外的帐篷里、在海边的星空下……
有时候,江予乔会变身成公主,时嘉琛就是她的骑士;她变成不小心弄湿了自己衬衫前襟的笨蛋美女秘书,他就是将她抵在墙上的霸道总裁;她扮成挥着小皮鞭的女王,他就变成她的裙下之臣……
当然,在独处的时候,江予乔也会担心,这样高浓度的燃烧,会不会提前将激情透支。透支之后,是一地残酷的现实和满是裂痕的镜子。
可是,X和爱真的是世界上最最美妙的东西,尤其因爱而X的时候。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被肌肤相亲的快乐取缔。
江予乔觉得自己是一枝玫瑰,在时嘉琛的精心浇灌下,绽放出最美丽的花蕾。
她开始期待上班时间歇性地出外勤,去CSC拜访走动。她和时嘉琛,会极其“偶然”地在电梯里相遇,在会议室外的走廊擦肩而过。
有时,时嘉琛也会到MKS与徐总叙旧,每到这时,江予乔就会下楼取外卖奶茶,到电梯间散心换换脑子,以此和时嘉琛偶遇。
他们没有在同事间公开自己的感情生活,但也没有刻意隐藏。
时嘉琛会在每周一叫人送来一束花,有时是玫瑰,有时是香水百合,还有满天星……里面会附上卡片,不署名,只写一句——致亲爱的蝴蝶小姐。
江予乔也会将一些恋爱细节发到朋友圈纪念,是相牵的两只手,是暗光中的一部电影片尾,是城市辉煌灯火下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影子……
他们怀着炽热的爱意,度过了炎热的夏天。
江予乔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像做梦一样,一头扎进了浪漫里,恨不得在里面溺死才好。
她细数着从小到大遇见过的,在记忆中仍有一席之地的所有人,她发现从未有人像时嘉琛一样,拥有一颗丰满、有趣、让她如痴如醉的灵魂,让她愿意冒着重蹈覆辙的风险,也要如飞蛾一般,一头扑进他制造的粉红色的火焰里。
他如同她的眼珠一样珍贵,是她的兔子洞、糖果屋、玫瑰园。
江予乔忽然不敢想象,如果他们不曾重逢,那么她现在在做什么,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会跟钟成均结婚,做人人艳羡的富家太太,生儿育女,在绵延无尽的家庭生活中将真实的自己碎成齑粉;还是继续单身,等待着或者寻找着另一个契合的灵魂出现,然后将时嘉琛作为标准来对比衡量;也有可能她会逐渐地忘记了时嘉琛,彻底地开始全新的生活……
可是,光是想到“忘记他”这件事,江予乔就忍不住鼻尖发酸,眼眶发烫。
她怎么可以忘记他呀,他是开启她灵魂的使者,是她的欲|念之火。她甚至想成为他衬衣上的一粒扣子,或者一个什么配件,这样她就可以永远地挂在他身上。
九月下旬的一个晚上,两人从火锅店里出来,江予乔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时嘉琛听。
时嘉琛听完后,停下脚步,笑着朝她敞开双臂,说:“来,挂吧。”
江予乔小碎步绕到他身后,攀住他的肩膀往上一跳,双腿夹住他的腰,举起右臂高喊:“挂上啦!”
时嘉琛笑而不语,托住她膝弯,往马路对面的停车场走去。
江予乔趴在他背上,晚风习习,她亲昵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耳朵,忽然笑道:“你也一身火锅味诶,跟我一样。”
时嘉琛轻描淡写:“吃完火锅,谁能不沾一身火锅味?”
江予乔说:“那不是。”顿了顿,又道,“也不对,怎么说呢,我喜欢用气味来判断一个人的气质。你身上一直有那种雪松和香根草的味道,淡淡的,遥远的,就像一个平行世界里的人。”
时嘉琛胸腔微震,低笑了一声,说:“只是懒得换香水。”
江予乔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嫌弃他破坏气氛。
她默了一会儿,又自己说下去:“不过,我现在开始觉得你不那么远了,开始觉得你跟我在同一个世界里。”
时嘉琛问:“现在才开始这么觉得?”
江予乔:“对啊。”
时嘉琛说:“之前的那两年,我们同吃同住,所有生活细节都暴露在彼此的视线里。”
江予乔顿了顿,说:“不一样的。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现在回想以前的自己,感觉好幼稚,像个小朋友。所以那时候对你的感情可能还有小孩子对成年世界的好奇和仰望吧。”
时嘉琛向她求证:“现在不是了?”
江予乔斩钉截铁:“当然!”
她说完,忽而想起他受伤那次曾说过,他想要她全然地爱他,不是仰望、崇拜、追随,而是出于平等的人格,自由的灵魂。
那时她的大脑被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占据,尚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可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懂了。
江予乔垂眸看他的侧脸,这个臭男人,真是骄傲死了!
他从未将自己摆到谪仙或者天神的位置,因为在这方面,他从来不是个唯心主义。可是,他却将感情的标准提升到灵魂的层次,因为他坚信他有一颗有趣的灵魂,所以必将在人间烟火中与另一个有趣的灵魂相遇。
但是,江予乔还是遇到了逻辑上的难题,问他:“但其实你应该能感觉到那时候我的灵魂根本无法和你对等吧?谁会觉得一个大脑还没发育好的小女生跟自己灵魂对等啊?”
时嘉琛坦然承认:“嗯。”
江予乔满脑袋问号:“那你还跟我在一起?”
时嘉琛说:“但你很漂亮。”
江予乔一噎,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草。”
时嘉琛坦诚道:“食色性也。”
江予乔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时嘉琛问她:“还记得我第一次送你去医院吗?”
江予乔怎么会不记得,她瞬间想起了那天的蒙蒙细雨,和混合着青草气息的空气。
时嘉琛说:“那天我们聊《恋爱的犀牛》,聊廖一梅,你说起话剧的最后一句台词。”
江予乔想起来,那句她曾当作人生鸡汤,激励自己的台词。
【如果你爱什么东西,渴望什么东西,你就去爱吧,去渴望吧,只要你有足够强大的愿望,你就是不可战胜的。】
时嘉琛说:“廖一梅说得没错,很多人都在感情和实利中寻找平衡支点。”他说完,顿了顿,才继续说,“但我从来没有,你也没有。”
第52章 二更 你总能看透我
江予乔感觉自己的心脏变成了一团揉皱的纸, 每一处皱痕都在丝丝缕缕地传递出痛意。
她鼻尖发酸,宛如一个虔诚告解的教徒,将下巴埋在时嘉琛的肩窝, 低声道:“不是的, 我寻找过。”
时嘉琛一时没反应过来, 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头:“什么?”
江予乔脸颊开始发烫,因为愧疚,也为自己曾经有过的游移感到难堪,她连眼眶都开始发热, 好像稍稍眨一眨眼, 眼泪就会掉下来。
她发现自从跟时嘉琛在一起后,自己就越来越感性了。她的情绪像是安装了显微镜, 每一次细小的转变都会被无限放大。她变得又敏感又娇气,甚至还有些放肆, 就像一个得宠的小孩, 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都会得到最耐心的抚慰。
江予乔慢吞吞地组织着语言:“我说我寻找过那个平衡点。”
时嘉琛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却被她用手捂住。
江予乔急匆匆道:“你听我说完!”
时嘉琛无声地点了点头,在她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江予乔这才收回手, 努力地压下满心的怅然和酸涩, 说:“我寻找过。在当初跟第一任分手后,我就在想, 是不是只有蠢货才会相信感情可以战胜一切。我曾经甚至想, 既然那么多人把感情婚姻当成人生的跳板, 我为什么不可以?凭我的姿色、学历、智力,只要我放得下身段,靠婚姻改变阶层, 难度也并不是很大不是吗?”
“可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实施这个计划时,我就遇到了你。”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悠然,是陷入美好回忆的甜蜜,“你在酒吧救了我,像个超级英雄一样。我能感觉到你跟我接触过的同龄男生完全不一样,你成熟稳重,还会很细心地照顾到我的警惕心和自尊心。后来在学校又遇到你,知道你的基本情况后,我完全没有想到‘跳板’这件事,而是想,我得好好努力,我要让我的能力配得上我的眼光和野心才行。”
她顿了顿,食指戳戳时嘉琛肩膀,感慨道:“你是我当时的眼光和野心呀。”
时嘉琛脸上浮起笑意,淡淡道:“我可以插一句嘴吗?”
江予乔低低地“啊”了一声,随后大方道:“请。”
时嘉琛说:“当时我大概二十八|九岁,年近三十的男人,如果还不具备你说的这些品质,那他理应被社会淘汰,并且不配拥有择偶权。所以,我从不认为这些是优势,反而是一个踏进社会的成年男人都应该具备的品德。”
江予乔“哇”一声:“你好谦虚哦!不过,我当时还是被你降维打击到了。”
时嘉琛笑:“幸亏你是被我降维打击到,不然……”
江予乔好奇侧目看他:“不然什么?”
时嘉琛说:“对于涉世未深的年轻小姑娘来说,老男人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存在。明白吗?”
可能早几年江予乔还不会明白,但现在她几乎秒懂。
她笑着在他耳后吹气,小小声说:“你果然是男人的叛徒。”
时嘉琛眸光一暗,看向不远处的车子,沉声问她:“车上还有套吗?”
江予乔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爆捶他肩膀:“你神经啊!我在跟你聊天诶!”
时嘉琛托着她膝弯的手微微一紧,拇指在她膝侧摩挲一下,笑道:“那就好好聊天,不要有这些小动作,会让我误会你想要。”
他在欲望这方面一向坦荡,江予乔心下微热,伸手捂住他的嘴,哼哼道:“好了,你不许说话了,听我说。”
两人一时静默下来,唯有头顶的月光和道路两旁的路灯作伴。偶尔身侧有其他行人走过,或嬉笑玩闹,或低声聊天,是琐碎生活,也是浪漫烟火。
江予乔安静了一会儿,环住他肩膀,两手在他锁骨中间交汇。
她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真的太美好了,美好到仿佛我也是个可以摆脱世俗规则的人了。可是,一切都是假象。现在回想起来,刚毕业的那几年真是兵荒马乱,生活一下子变得面目狰狞。上学时,成绩可以代表好多好多东西。可上了社会,完全不一样了,好像不管做什么,都必须有一个完美的结果,工作要升职加薪,恋爱要顺利结婚生子,否则就是个loser,这些可比考试难多了,也崩溃多了,以至于我曾经一度把你当成我的救命稻草。”
江予乔长长地叹了口气,眨眨眼,压下眼中渐起的湿润。
她说:“你还记得那时候我跟你提结婚吗?”
时嘉琛说:“记得。”
江予乔小幅度地缩了缩脖子,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前来认错:“其实那时候是我对你的爱浓度最低的时候。”
时嘉琛微怔,倒不是因这句话沮丧或是什么,而是因为她居然坦然地承认了。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江予乔讶然,可随即又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唉,其实我也猜到啦,你肯定知道,但你就是不说。”
时嘉琛笑了一下:“要不怎么会有‘默契’这个词。”
江予乔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我以为结婚就可以解决我当时面临的所有问题。但同时,我的潜意识也开始问我,如果这样的话,我到底是在为爱结婚,还是为了逃避问题结婚。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没有能力挣脱世俗规则的束缚,我跟你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江予乔抬头望望月亮,长叹一口气,说:“这个认知让我好沮丧啊,我的自尊和虚荣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结婚对我来说又多了一层含义,那就是用来证明‘我足以与你相配’的工具。我把‘结婚’与‘你爱我’这件事捆绑,我要让你向我证明你爱我,你在平等地爱着我,所以你必须跟我结婚。”
说到这里,江予乔又把脸凑过去,贴贴时嘉琛的侧脸,闷声问他:“我好坏对不对?”
时嘉琛思忖片刻,说:“也不是坏,只是人之常情。但说实话,那时候我确实动摇过,想就这样结婚算了。”
“为什么呢?你不是一直要那种有人格有灵魂的伴侣吗?我那时候都没有灵魂了。”
时嘉琛说:“不知道,但看到你难过,我就想有所妥协。而且你年纪还那么小,有很多成长空间。如果婚姻能让你有安全感,让你能安心地成长,其实也算殊途同归。”
江予乔像是吃了一口比利时巧克力甜筒,甜到发齁:“可是我还有更坏的呢。”
时嘉琛“哦?”了一声。
江予乔说:“还记得我们分手那晚吗,因为詹子秋那句话,我彻底爆发。”
时嘉琛想起了那个晚上,他们中途离席回到家中,江予乔拖着行李箱,满屋子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最后不顾他的阻拦冲出了大门。
江予乔说:“不是说他那句‘玻璃弹珠’对我没影响啦,只是说可能影响没那么大。可当时我们之间关于结婚的事一直谈不拢,我就觉得我好丢脸好失败,可是,我又怎么能像个丧家犬一样灰溜溜地离开赌桌呢。正好,詹子秋送上门了。”
“哇,这世上还有比进入受害者角色,迅速占领道德高地去指责、去争取利益更能保全尊严和脸面的事吗?”江予乔哽咽重申,“我真的,超级坏的。”
时嘉琛不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世上很少有人能拒绝受害者角色带来的好处,我也一样。”
他顿了顿,自嘲地抬抬嘴角,说:“我也曾把自己当成受害者,将你的不可理喻放大到极致,这样就可以掩盖我在处理我们的问题时的疏忽,比如没有认真考虑到你作为一个女孩子,在那个年纪,本身就受到比我更多情绪上的压力。这个社会很吊诡,又不给女孩子们平等的资源和通道,又要对女孩子们提各种各样的要求。而尚未积累到资本的年轻女孩更是食物链底层,好像谁都可以指摘她们。”
江予乔“喔”一声,又笑起来:“你不但是男人的叛徒,还是妇女之友哦。”
“妇女之友?”时嘉琛挑眉,“能不能换个时髦点的称号?”
江予乔转转眼珠,坏笑:“那就‘平权先锋’?”
时嘉琛轻笑,不予置评。
到了车边,他开门将江予乔放下,等她先坐稳,才绕到驾驶座上车。
江予乔扣好安全带,侧身支肘撑在车门上,手背托着脸颊,聊兴未退,看着时嘉琛说:“其实我之前答应钟成均的追求,也有考虑到现实问题的。可是,越到后来,我越觉得,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在感情和实利中找到平衡点了。一旦我去找这个平衡点,我就在背叛我自己,粉碎我自己,我没办法做到,我只能放弃实利,保全我的感情了。”
时嘉琛点头:“所以我们都没有把这个平衡支点当成人生目标。”
江予乔坐直身子,摇头:“不是的,我是找过但失败了。”
她眼中慢慢地浮起泪光,不由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这才瓮声瓮气地说下去:“可是你跟我完全不一样,你从始至终都坚持你的坚持,但我却彷徨过也迷失过。我曾经有过好多好多虚伪的、不堪的想法,我一点都不纯粹。”
“时嘉琛,你总能看透我。可是,等到你完全看透我的那一天,你一定会觉得——哇,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我多害怕到了那一天,你会觉得你所有的感情都不值得!”
第53章 一更 为被爱而爱的是人
时嘉琛重新熄了火, 他侧身看向江予乔,耐心纠正:“乔乔,不是这样的。这世上没有人是纯粹的,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某个时刻产生过不堪的、虚伪的、甚至阴暗的想法, 我也一样。”
江予乔愣了愣, 随即茫然道:“可是我特别特别虚伪,我嘴上说着要自强自立,可我的内心,还是产生过动摇, 想找个依靠偷偷懒。我没有偷懒, 只是因为我不相信谁能真的给我依靠,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我是在感情和实利之间努力地找过平衡, 却因为没办法抵抗内心的撕裂感,才放弃了这个计划。”
时嘉琛看着她, 目光如车外的夜色一样平和。
他问:“有区别吗?”
江予乔诧异:“怎么会没有区别?”
时嘉琛说:“没有人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你说我始终坚持我的坚持,其实不是, 我也有过很多迷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觉得我纯粹坚定, 只是因为你遇到我的时候, 我已经过了徘徊彷徨的阶段,有了自己明确的目标。”
江予乔望着他, 轻轻抿唇, 像是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
过了会儿, 她又皱起眉,低声说:“可是……我还是有很多很多不好的地方。我们相处的时间越长,我的缺点就会暴露得越多。可能每一个现在的我, 都是我余生里最好的我了,哪怕现在的我也有很多很多缺点。”
时嘉琛轻笑:“那又怎样?难道我不是吗?”
江予乔讶然地瞪大眼睛:“怎么会?你那么优秀!”
时嘉琛小幅度地歪了歪头,浅笑:“是吗?可是有时候我会偷偷地希望我的竞争对手倒大霉,也会想要不劳而获,还会嫉妒别人,比如说我曾经就嫉妒过钟成均。”
“啊?”江予乔一怔,随即脸红,眼中似有蜜意要流淌出来,“什么呀……”
时嘉琛被她的羞窘取悦,浅笑道:“我说真的。还记得去年宁城出差回来,我在朋友圈看到你发的九宫格,最中间那张是你和钟成均的合照。”
“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江予乔忙伸手捂他的嘴,双眼在昏暗中闪烁,如天上的星星。
时嘉琛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江予乔这才没什么力度地警告:“放开后不许翻我旧账了。”
时嘉琛朝她眨了眨眼,随后点头。
江予乔这才收手,双手交握在胸前,如许愿池边虔诚祷告的少女,犹豫道:“可是你不会觉得那些阴暗不堪的自己很不好吗?你不担心被别人知道吗?”
“被谁知道?你吗?现在你知道了,你心里什么感觉?”
江予乔默了会儿,摇摇头:“没有特别的感觉。”
时嘉琛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所以。”
“可是!”江予乔下意识地朝他倾身,继续阐述自己的焦虑,“可是这是因为我爱你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变老变丑变坏,我都爱你,但……”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被时嘉琛掌住后脑勺,倾身吻住她的双唇。
等到被他放开,江予乔大脑还有些缺氧,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拍打他胸膛:“你烦死了,我还没说完你就亲我!”
时嘉琛斜斜地靠着椅背,餍足地睨着她:“你的告白不值得一个吻吗?”
江予乔哑口无言,过了会儿才说:“你不怕别人知道你的坏你的阴暗吗?”
时嘉琛歪了一下头:“那又怎样,别人的看法重要吗?”
江予乔说:“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她似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不太好的人。”
时嘉琛不以为意,说:“每个人都有阴面和阳面,一个无法接受别人有阴面的人,他能真正地接纳自己吗?”
江予乔默然。
时嘉琛想了想,说:“乔乔,你的每一面加在一起才组成了完整丰富的你,就像钻石有很多切面。如果我只爱你的某一面,而无法包容接纳你的缺陷甚至阴暗,那么我爱的是真正具体的你,还是一种我幻想出来的感觉?”
江予乔没忍住,轻轻地抬了抬嘴角,为从他话中感受到的爱意。
她别了一下头,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确保不至于苹果肌直接升天后,才又回头看向时嘉琛,说:“我突然有种感觉,我是因为感受到了你的爱意,才那么爱你诶。”
时嘉琛疑惑挑眉。
江予乔双手在空中比划,仿佛这样才能将她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
“好像是我从你的言行举止中,感知到你喜欢我你爱我,所以我才会爱你。这样子对你好不公平哦。”
时嘉琛被她的奇思妙想,以及爱钻牛角尖的毛病弄得又无语又好笑,思忖一会儿才说:“某位作家说过,为爱而爱的是神,为被爱而爱的是人。”【注】
江予乔好奇:“那你是神还是人?”
时嘉琛说:“跟你一样。”
江予乔一怔,随即感觉到一阵轻松,不知是因为感知到了一个更加具体真实的他,还是因为在时嘉琛面前短暂地释放出了更深层次的自我。
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面朝前方,目光渺远地望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
停车场周围是一圈浅白色的路灯,雾蒙蒙地亮着,偶尔有车灯从远处晃过,在车厢内闪过一道模糊的光。
时嘉琛摸着她的发顶,倒也没有急着发动车子。
江予乔抬手拍拍他手背,侧眸觑他,嘟囔:“我头发上全是火锅味。”
时嘉琛笑了,动作却不停,宛如薅一只休憩中的长毛猫,或者小萨摩。
过了会儿,他轻轻地晃了晃她的脑袋,朝她看过去,说道:“你的问题我都回答完毕,现在可不可以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夜色太静谧了,又有让她安心的人在身边,江予乔浑身放松之后,就有些犯困,一边掩嘴打哈欠,一边朝他点点头,含糊道:“问吧。”
时嘉琛望着她,神色逐渐沉静,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无可避免地触及到你心里那些从未真正接纳的东西,你会跑路吗?”
江予乔虽然不解,但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似是解决一个尚未读懂题目的数学题,疑惑道:“什么叫我从未真正接纳的东西?”
时嘉琛缄默,犹豫一会儿,才最终选择直击要点:“比如你的家人,你的成长经历,你……”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江予乔忽然打断他的话。
几分钟前的轻松惬意彻底消失,她凝眸望着时嘉琛,默了会儿,转身看向窗外。
时嘉琛便也不再说话,只无声地看着她的后脑勺。
江予乔视线游移,但最终还是在车窗倒影上与时嘉琛的视线相遇,交织。
可是,她却无法再坦然。
她突然意识到,她可以将自己的阴暗面袒露在时嘉琛面前,那是因为时嘉琛让她相信,不止她一个人这样,所有人,包括他也是如此。
可是,当涉及到家人以及家人带给她的影响,她却绝对无法平静。
因为在这一点上,她跟他不一样。
他的家庭是那样的和谐有爱优雅富足,他在父母的爱意环绕中长大,长成了现在这个成熟稳重又有担当的人。
可是她呢,她从未被父母真正地爱过,她对艰难生活的最初认知就是来自自己的父母。多么讽刺!
每当她要直面这样的差距,她就觉得难堪、羞耻。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爱人亲眼看到她在成长中从未被爱的那些细节。
她不允许自己的尊严在爱人面前破碎。
江予乔浑身血液都在往头顶流淌,心跳也开始加速。她努力地克制,不让这些反应体现在她的呼吸或者其他小动作上。
但她的手还是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她干脆抱起双臂,装作很从容地看着车窗上时嘉琛的影子,乌黑的双眸像极了夜里的启明星:“你不是不喜欢讨论‘如果’,只要感受当下的吗?”
她说完,抿起嘴角,警惕又紧张地等待着时嘉琛的答复。
车内静默片刻,连空气都有几秒钟的凝滞。过了好一会儿,随着时嘉琛的一声轻笑,车内气氛才又重新活泛起来。
时嘉琛挽着嘴角,低声说:“嗯,你说得对。是我关心则乱。”
感知到他的让步,江予乔暗中松出一口气,回身看向他,想了想又说:“我家里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就像当初你处理好你妈妈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一样。”
时嘉琛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闷了会儿,才发出一个鼻音:“嗯。”
江予乔默了片刻,缓解气氛般,伸出手去,小指勾住他的尾指,亲昵地晃了晃。
时嘉琛顿了顿,倾身过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又将她拥入怀中抱了会儿,这才发动车子,往家里开去。
第54章 二更 怕你会毫无负担地离开我
十一之后, 海运行业就再次进入一年一度的出货大旺季。江予乔又开始大忙特忙,加班加点都是常态。时嘉琛虽然也忙,但职位之便, 时间还算自由。
有次深夜接江予乔下班, 时嘉琛便提议:“不如搬到我那里去吧, 也省得每次还要绕一大圈把你送回去,你觉得呢?”
江予乔其实也心疼他动不动地深夜特地绕远路给她做车夫,想了想,便欣然同意了。
时隔几年再一次搬进曾经共同生活过两年的地方, 江予乔的感觉有些奇妙。
这与近期来他家里约会的感觉完全不同, 好像到这时,她才真正地感知到自己跟时嘉琛完完全全地在一起了。
他们共同分享彼此的一切细节, 他们的生活相互交缠,他们将自己彻底地交托给对方。
同居的第一个深夜, 江予乔忙完工作, 躺在时嘉琛怀中小憩,忍不住将自己的感悟说给他听。
时嘉琛垂眸睨她一眼, 手指慵懒地抚着她的长发,淡声道:“早知道这样, 就早点让你搬过来了。”
江予乔轻而又轻地喟叹一声:“好神奇哦。”
时嘉琛笑了一下:“怎么又神奇了?”
江予乔转了个身, 趴在他胸口,笑说:“你知道对我来说, 以前住到这里, 跟现在住到这里, 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时嘉琛挑眉,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动作。
江予乔咬了咬下唇,目光闪烁, 初时仿佛有些难以启齿,自个儿犹豫了几秒,才慢吞吞说:“真实感和细腻感。”
时嘉琛不解。
江予乔说下去:“以前我虽然在这里住了两年,可总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在童话里。你这里可比我当时租的小隔间大好几倍,我曾经以为在我工作有起色之前,我的人生都会在那个跟人合租的小隔间里度过。可是,你一下子把我带到了一个我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地方。那么大那么敞亮,还有我最喜欢的全景落地窗,窗外就是星城最繁华的市中心,还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小心翼翼地害怕梦醒了,什么都没了。虽然那时候很快乐,但也不踏实。”
时嘉琛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烟头烫了一下,虽然短暂,但痛感却很绵长。
“现在呢?现在还会不踏实吗?”他低声问。
江予乔弯起双眼,摇了摇头:“现在完全不会想这种问题,就算偶尔想到了,也能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时嘉琛弯唇:“哦?”
江予乔道:“真的!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让我先发展自己的能力和事业?我发现,当我真的拥有你说的这些之后,就再也不是以前惴惴不安的我了。”
时嘉琛轻笑出声:“那么你现在是什么样?”
江予乔想了想,说:“可以离开任何人,也可以接受任何人离开我。”
时嘉琛眸光一暗,翻身吻住她的双唇。
这个吻用了点力道,不似往常温柔。江予乔被他放开时,难免身体发软,气喘吁吁。
她抬眸,没什么力度地瞪了他一眼,戳着他胸膛小声埋怨:“说着说着又动嘴。”
“不动嘴动什么?”时嘉琛看了眼床头的时钟,已经快凌晨十二点,又说,“动别的怕你睡眠不足,明天没办法早起上班。”
“哇哦!”江予乔故意拖着长音,“你好厉害哦!”
时嘉琛不以为意,收紧胳膊,将她锁在怀里,哼笑:“是谁每次舒服到飚眼泪,你说我厉不厉害?”
江予乔在他腰上揍了一拳,警告他不要大放厥词。
两人就这么抱了会儿,江予乔打了个哈欠,把脸闷在他胸口,含混道:“好困哦,把灯关掉吧,我要睡了。”
时嘉琛嗯了一声,熄了灯,拥着她躺进被子。
江予乔侧身而睡,不多时,时嘉琛从后面靠过来,双臂搂住她的腰,仗着身高优势,几乎将她严丝合缝地嵌进了他的身体里。
江予乔在黑暗中动了动,低声嘟囔:“干嘛,你身上好热啊,我睡不着啦。”
时嘉琛闭着双眸,下巴抵在她发顶,轻笑一声说:“你知道吗,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后悔让你先发展事业。”
江予乔动了动,想要转身看他。
可时嘉琛抱得紧,她尝试了一下,没能转身,才最终放弃了,就着当下的姿势问道:“为什么?”
时嘉琛似是赧然,掩饰些什么似的,低笑一声才说:“怕你会毫无负担地离开我。”
江予乔一怔,突然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吻她,还吻得那么凶,像是要把她整个吃下去。
她想了想,玩笑道:“那可怎么办,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哦。”
时嘉琛笑说:“是啊,现在没办法了,被你吃死了。”
江予乔像是在夏天捧到了一杯全糖的杨枝甘露,又甜蜜又解暑。
她默了会儿,异想天开道:“如果让你带着记忆重来一次,你还会继续让我以自己和事业为先吗?”
时嘉琛没有犹豫:“会。”
江予乔捂嘴偷笑,生怕满腔的蜜意流淌而出。
事实上,她在感情这方面比较晚熟。在同龄女生们萌发出少女情怀,讨论班上哪个男生比较帅时,她完全感受不到其中奥义。
或许是从小的家庭氛围影响,江予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脑中就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不要靠近男人,不要结婚,会变得不幸。
当然,在上大学实现了图书馆自由之后,这种想法就开始潜移默化地改变。她开始觉得,勇敢地体验爱与被爱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她才会接受张一鸣的追求。
结果,张一鸣一百八十度劈腿白富美直接给了她当头一棒。从此,她进入了一个更加现实的世界。
可是,时嘉琛的出现,又为她在现实中筑造了一个童话,让她活在了一个似梦似真的小世界里,直到她被工作和生活捶打,观念再一次改变。
埋伏在她身体里的传统女性思想彻底地爬出来,像藤蔓一样将她缠绕包裹。
她开始像沈兰芝那一辈的女性一样,盼望通过跟男人结婚生子,来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人生。
好在时嘉琛没有同意,并且她的潜意识,以及从小在父母那种婚姻模式熏陶下的抵触和不安也让她无法彻底放弃自己。
后来与钟成均交往,又是一次她对自我意识的试探。直到和钟成均友好分手,她才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她真的好幸运,能在二十出头的彷徨年纪,就遇到时嘉琛这样坚定、包容的爱人。
他像座山一样,安静地立在那里,等待着她成长、成熟,也始终等待着她回头。
江予乔浮夸地想,他们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然也不会兜兜转转还是彼此。若是他们俩人永远守护着彼此,安静地过自己的生活该多好,可江予乔知道,随着交往的深入,他们都无可避免地与对方的家庭产生交集。
江予乔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维持家人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沈兰芝已经不止一次跟她提过,找个男朋友能让家人和亲戚都用得上才算长脸。话里话外,都有叫她带时嘉琛多与家里来往的意思。
光是想到时嘉琛可能会被拖进她那些繁琐无语的家务事中,她就觉得窒息。所以,她只能一再地对时嘉琛耳提面命,叫他跑远点。
过了几天,时嘉琛去宁城参加一个行业会议,江予乔新鲜的同居生活立马变成了孤家寡人,只好寄情于工作。
结果周五下班时接到江予馨的电话。
江予乔还没开口,就听江予馨拖着哭腔说:“姐,我车子跟人撞了,保险杠都凹进去了,打哪个电话找交警啊?”
江予乔一怔,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了车,可事情紧急,她只下意识说:“110可以转接。”顿了顿,又问一句,“人有事吗?”
江予馨哽咽:“没。”想了想又说,“报完警要打保险公司电话吗?”
江予乔也没处理过这种事,搓了搓额头,思忖一会儿说:“等交警判责再说吧。”
江予馨哦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挂断前一秒,江予乔听到电话那头有个凶悍中年女声,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她想来想去不放心,在微信上让江予馨把定位发过来,又叮嘱她不要跟对方争执,录音等警察,这才匆忙收拾东西,去公司楼下打车。
到了地方,两辆车子都已经挪进内道,交警还没来,一位粗犷中年女士正啪啪拍着江予馨车子引擎盖,脸红脖子粗地叫嚷些什么,女士身边还有一位中年粗壮男士。
江予馨跟个小鹌鹑似的握着手机站在车边,涨红了脸,一声不吭地任由中年女士叫骂。
江予乔跑到跟前才听清楚女士在骂:“会不会开车?小姑娘开车这么霸道?!驾校没教好就跑出来了?!”
男士帮腔:“你们这些女司机,一个个都是马路杀手,真不该给女人发驾驶证!”
江予乔沉下脸,上前把快要哭出来的江予馨拉到自己身后,沉声说道:“麻烦二位就事论事,等交警判责了再说。要真是我们全责,该负的责任我们一定负。”
第55章 一更 小猪宝贝
也许是因为江予乔身上释放出的干练不好惹的凌厉气场,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叫嚣的中年男女顿时气焰弱了下来。
中年女士虽然不服气地白了她们一眼,但嘴上倒是消停了,拽了一把男人, 两人歪歪嘴, 一同站去了自己车边。
江予乔这才稍稍放心, 回身看向江予馨,又忍不住扫了眼身边的白色小车,一时五味杂陈。
江予馨陷在恐惧中,一时没注意到她的情绪, 只拉着她低声诉说着自己是多么不小心, 又说对方是两个外地人,素质果然低之类。
江予乔拧眉, 打断她:“好了,你给我闭嘴。”
江予馨一噎, 一下子消了声, 委委屈屈地瞧了她一眼,又别开脸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江予乔压低声音:“肇事就肇事, 扯什么地域?!”
江予馨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脸色涨红, 像是忍耐着什么, 不过好歹没有还嘴。
江予乔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买的车?”
江予馨低声道:“半个月前。”顿了顿, 想到些什么, 又对江予乔说, “爸妈给我买的,我都说了等我工作稳定了再买不迟,但他们觉得家里有辆车方便点非要买。”
江予乔听出她话里的用意, 只多看了她两眼,什么都没说。
不一会儿,江予馨接到电话,接起后,低低地叫了声“妈”。
江予乔抱臂倚在车边,听她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最后说:“姐在这儿帮我处理呢。”
挂断电话,江予馨说:“妈叫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回家吃晚饭。”
江予乔胸口一滞,本能地想要拒绝。
江予馨却又道:“刚才这一下撞,我腿都软了,等会儿你帮我开回去吧。”
江予乔无话可说,只好应了下来。
不多时,交警赶到,检查核验之后,确定是对方全责。双方签下确认书,剩下的事就直接跟保险公司沟通。
江予乔帮江予馨把车开回家。
上楼时,江予馨问:“我明天找个修车行还是去4S店?”
江予乔说:“既然对方全责,就去4S店。”
江予馨哦了一声,觑觑她,一时也没了话语。
回到家中,沈兰芝第一时间迎上来,拉住江予馨后怕道:“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江予乔低头换鞋,没有吱声。
江予馨啪啪踢掉自己的鞋子,快速趿上拖鞋,咋咋呼呼地往客厅走,边走边喊:“你干嘛说我呀?全是那两个外地人的错!外地人就是傻逼!”
江予乔忍无可忍地翻了翻白眼,缓缓沉出一口气。
等她走到客厅,江予馨已经气呼呼地走进自己房间,沈兰芝唠唠叨叨地跟进去,埋怨:“你怎么总不听我的话。”
只剩下江东明在饭桌布菜,见了江予乔,神色难得缓和,疏离而客套地对她说:“来了?先过来洗个手吃饭吧,别管你妹妹。”
江予乔哦了声,洗完手在桌边坐下。不一会儿,江予馨和沈兰芝也出来了,一家四口围桌而坐。
气氛立马变得诡异又尴尬,江东明指指最中间的黄豆猪脚,对江予乔说:“你吃啊,别客气。”
沈兰芝也难得陪了个笑:“刚好你妹妹早上说要吃猪脚,你们姐妹俩多吃点。”
他们总是这样,每次江予馨惹了什么事叫她善后,他们都会呈现出这种生疏又吊诡的客套和讨好。
江予乔顿时食不下咽,勉强扒了几口饭。
中途刚好时嘉琛发信息过来,江予乔就拿起手机看,顺便缓解心中的不适。
时嘉琛说,原定今晚回来的航班突然取消,改签到明天上午了。
江予乔便问了明天航班的详细信息,又关心了几句他的工作进展,这才将手机重新放下。
余光扫到沈兰芝从她的方向收回视线。
江予乔懒得搭理,只低头吃饭。
吃完饭后,她便起身要走。沈兰芝叫住她,说:“我前两天买了一箱软籽石榴,你等等,我叫你爸给你装几个回去。”
江予乔就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等。
沈兰芝觑她两眼,坐到她对面,说:“你跟时嘉琛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江予乔骤然心浮气躁,说:“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事?”
沈兰芝也气急:“你以为我想管,真是好心当驴肝肺!我看你就是个孤独终老的死相!”
江予乔顿时后悔跟江予馨回来吃饭,一下子起身,要往玄关走去。
江东明恰好拎着一袋石榴出来,不悦道:“无缘无故怎么又吵?”
沈兰芝怒道:“还不是她不识好歹!我好心提醒她,免得她又被人白占几年便宜。她倒好,还嫌我多事!”
江予乔忍无可忍,回头瞪着她,低吼:“从小到大你除了给我口饭吃,你管过我什么?!你为我付出过什么?你养我的那些钱,这几年我也还得差不多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了解我现在的生活吗,你就来对我指手画脚!”
“好啊,我就知道是钱的事,难怪今天进门就摆着脸色。”沈兰芝指着她面门,“父母的钱愿意给谁花就给谁花!我们给你妹妹买车又怎么了,轮得到你惦记?!”
江予乔被她的胡搅蛮缠弄得哑口无言,一时胸口剧烈起伏,干瞪着眼说不出话。
江东明觑觑江予乔,虚张声势地给沈兰芝帮腔:“我们生你妹妹还不是为了你。”
江予乔睚眦欲裂,眼底猩红一片。
江东明像是占领到道德高地,一下子底气十足起来,说:“要不是为了给你减轻养老负担,我们也不会生你妹妹。都是为了你,你给你妹妹做点事怎么了?那都是你的义务,你帮她就是帮我们!”
江予乔眼前一阵阵模糊,大脑开始缺氧。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直接气到连小命都没了,赶紧凭着最后残存的理智,颤抖着扶住鞋柜,换上自己的鞋子,冲出了家门。
一直到小区门口拦下出租车,江予乔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缩在后座,大口大口地喘息。
前面司机见状,惊恐道:“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你可别在我车上出事啊!”
江予乔朝他摆了摆手,深深地调整着呼吸,这才低声说:“我没事,不用害怕。”
等呼吸逐渐平稳,她又拿出手机,将家人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了。
回到家中,江予乔还是浑身躁动,独自绕着客厅疯狂暴走,最后又去跑步机上跑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去洗了个澡,早早躺进被窝。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江予乔忽然觉得冷清,于是点开微信骚扰时嘉琛。
江予乔:好想你啊。
江予乔:什么倒霉航班,突然改签,好气!
时嘉琛过了一会儿才发来回复,大约是从字里行间意识到了她此刻情绪不稳定,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江予乔揉了揉发酸的鼻尖,眼前逐渐起了雾,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突然被人关注,心中的难过便再也压制不住,如喷泉般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她啜泣着,用手背抹掉顺着眼角流下来的泪水,就着雾蒙蒙的视线,在屏幕上打字:想抱着你,或者被你抱着。
片刻,时嘉琛回复:先隔空抱抱。
江予乔也不知怎的,一下子破涕而笑。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说:真希望明天早点来。
时嘉琛说:早点睡觉,明天一睁眼就能看到我。
江予乔弯了弯唇,打字:屁啦,你明天十点多才到星城机场,那我起码要十一点多醒来才能“一睁眼”就看到你。
江予乔说:我又不是猪。
时嘉琛多半在笑,说:早点睡吧,小猪宝贝,睡醒就抱你。
江予乔心中微动,与时嘉琛的几句夜聊仿佛起到了安抚巾的作用。
她眨了眨眼,对时嘉琛说:好吧,我先睡了。明天你路上注意安全。
时嘉琛:嗯。
江予乔将手机放到一旁,回到一个人的状态后,脑中又乱七八糟地涌出许多不愿回忆的画面和情绪。
以防万一,她还是起来吃了两颗褪黑素软糖,这才重新躺回了被窝。
兴许是这两颗软糖起了作用,不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直到耳边传来轻微的声响。
江予乔皱了皱眉,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意识也随之逐渐清醒。
她眯着一只眼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熟悉身影从浴室出来。
江予乔先是一愣,再是一惊,顿时瞪圆了双眼看向正在擦头发的时嘉琛:“你怎么在?已经中午了?我睡了这么久?!”
她说着,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闹钟,却被时嘉琛伸手按住,重新将她的手塞回了被子。
“还早,八点不到。”时嘉琛已经简单冲过澡,换了身家居白T。
江予乔回过味来,忽而弯起双眼:“你改航班啦?”
时嘉琛将擦过湿发的毛巾扔到床头柜上,俯身趴到床上,隔着被子压住她,笑说:“谁叫某人等着我抱她。”
江予乔脸上一热。
一个晚上过去,她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想起昨晚哭唧唧地给他发信息撒娇,又觉得不好意思。
她戳了戳时嘉琛的脸颊,瓮声瓮气:“你也不用这么当真啊……”
时嘉琛曲肘支起身体,将两人之间碍事的被子抽出,与江予乔紧密无间,随后又将被子搭在自己后腰上。
他的手在被子底下精准地游移到她腰上,扯下去。
片刻,江予乔酡红着脸,低呼一声,捏拳捶他肩膀,声音似从鼻腔里哼出来:“神经,我还没准备好。”
时嘉琛沉腰,感觉到滞涩,眉间微皱,沉声道:“你怎么十次有七次要说我‘神经’,嗯?”
江予乔朝他龇牙:“还不是你太疯狂了!”
时嘉琛说:“要是哪天我对你不疯狂了,你才该骂我‘神经’。”
江予乔“唔”了一声,眼圈顿时湿润,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时嘉琛感觉顺畅了些,在她耳边低语:“这不就准备好了。”
江予乔没说话,从尾椎涌上来的麻痒叫她的大脑陷入巨大的愉悦之中。她不由自主地弯着唇,眼里雾蒙蒙的,低声喟叹:“你好棒啊,我现在特别开心。”
第56章 二更 你自己数数我出去多少天了……
也许是大清早一场酣畅淋漓的XX叫人身心餍足, 江予乔脸上红潮未退,绵软地靠在时嘉琛怀里。
过了会儿,她又笑嘻嘻地凑到时嘉琛耳边, 要跟他说悄悄话。
时嘉琛故意跟她作对, 往旁边躲了躲。
江予乔哼哼两声, 去揪他耳朵:“不许跑。”
时嘉琛笑道:“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话非要偷偷告诉我,不能直接说出来?”
江予乔整个人趴到他身上,捧着他的脸, 露出洁白的牙齿, 龇牙笑道:“我会害羞的嘛。”
时嘉琛捏捏她的脸:“刚才不见你害羞。”
江予乔一巴掌拍在他胸口,鼓起脸说:“你听不听?不听算了!”
时嘉琛只好妥协, 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
江予乔避开他的目光, 偷笑一下, 随后凑到他耳际。
他身上残留沐浴露的清香,是她喜欢的山茶花味, 混合着一种他们俩此时共有的荷尔蒙的气息。
江予乔心口一烫,用手拢着嘴, 双唇几乎贴到他耳垂, 用气音说:“今天时间特别长哦,而且我那种感觉超级强烈, 比任何一次都强烈。”
时嘉琛忽地翻身压住她, 吻了一阵, 才惬意道:“你自己数数我出去多少天了。”
江予乔好奇道:“这也有关系?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时嘉琛觑她一眼,倒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默了会儿说:“以前你在这事上经常怯生生的, 虽然也尽兴,可总觉得你把自己放在了被动承受的位置,也很少主动跟我交流你在这件事上的想法。”
江予乔也想起往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仔细回想起来,好像与他XX时,还会产生一种诡异的奉献感,像是把自己当成了祭台上的祭品,贡献给他。
江予乔感慨:“哇,那时候真的好拧巴呀。”
时嘉琛笑着掐住她的下巴,睨着她说:“所以你看,我多温柔多有耐心。”
江予乔“切”一声,拍他的手:“你怎么这么自恋。”顿了顿,又说,“而且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歪理是真是假。”
“不信你自己到网上发帖子问。”时嘉琛轻描淡写。
江予乔“喔”一声:“你不但自恋,还好厚脸皮,你想让网友都知道你的时间和质量吗?”
时嘉琛道:“网友只会恭喜你拥有这么棒的男朋友。”
江予乔踢了他一脚,下床去洗漱,又去冰箱里拿了点面包片,还问时嘉琛吃不吃。
时嘉琛右臂枕在脑后,半靠在床上看手机,闻言应了声:“飞机上吃过了。”
江予乔就独自解决早餐,吃完之后,又觉得一大早运动量太大,腿超级酸,便重新回到床上躺着。
时嘉琛将她揽紧,一边刷着手机上的新闻,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昨晚怎么了?”
江予乔神色一僵,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让他知道家里的事,就说:“在公司被同事气到了。”
时嘉琛“嗯?”了一声,笑着扭头看她:“现在你们公司还有人能气到你?”
江予乔吊高眉眼,觑他:“什么意思?你在拐着弯说我凶吗?”
时嘉琛道:“想哪儿去了。”他抚着她发际线上毛茸茸的碎发,说,“你不是销冠么?我们这一行向来靠销售额说话,还有人能气到你?”
江予乔双唇蠕动,过了会儿把自己闷进被子里,闷声说:“就是被气到了。”说完又伸出一个食指左右摆了摆,“这个话题过去了。”
时嘉琛看着被子底下鼓起的一团,眉眼间的笑意逐渐消失,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几日后,星城连着下了几天雨,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绿叶凋敝,枯叶落了满地,室外说话时,肉眼可见地呵出了白气。
傍晚时分,江予乔发现自己在网上买的两箱释迦果,不小心勾错收件地址,寄到了幸福里小区。
这也就算了,偏偏好巧不巧,姚曼莉昨天刚出发去北城参加一年一度的网络作家大会,结束后还要跟其他作者朋友绕去亚城海边度假,怎么也得半个月之后才回。
江予乔看看邮箱里堆积的各种邮件,还有手边一堆杂事,估计今晚又要在公司熬到很晚,想来想去,只好叫时嘉琛下班后先跑一趟幸福里门卫,把快递拿回家。
时嘉琛驱车来到幸福里小区时,还不到晚上六点半,但天已经全然地暗了下来。
他一下车,便感觉寒风猎猎,空气中尽是冷意。
从保安室搬了两箱释迦果出来,时嘉琛一抬头,恰好看见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下来一个人,有些眼熟。
他定睛看过去,认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江予乔的妈妈沈兰芝。
时嘉琛脚步微顿,就这几秒钟的功夫,沈兰芝也看到了他。
时嘉琛想了想,朝她走过去,笑了一下,打招呼:“阿姨。”
沈兰芝吊起眉眼,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会儿,又朝小区正门觑了眼,说:“你刚从里面出来?你来找我们家予乔?”
时嘉琛一愣,随即用下巴点了点怀里两个纸箱,最终选择如实相告:“乔乔寄错了地址,我来帮她拿快递。她现在跟我住在一起。”
沈兰芝短促地吸了口气,跺跺脚,没忍住粗声怨怼:“这个死丫头,把家里人手机都拉黑,自己跑别人家里住去了!白养这么大!”
时嘉琛眉心微皱,无端地想起回星城前那晚,江予乔给他发信息要抱抱。
他想了想,对沈兰芝说:“阿姨,您吃饭了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吃饭?”
沈兰芝抬眸瞧他一眼,沉默一会儿,才试探道:“你有空?”
时嘉琛将两个箱子夹在左臂底下,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兰芝随着他走过去,看清他的车子后,先是一怔,随后神色稍霁。等时嘉琛把快递放到后备箱,绕过来给她打开副驾门,她便不动声色地坐了上去。
路上,时嘉琛问她:“您刚才说乔乔把你们全拉黑了?”
说起这个,沈兰芝便一肚子气。可想到家丑不外扬,一些话也不好当着时嘉琛的面说,就只“嗯”了一声。
时嘉琛好奇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兰芝这才侧眸看他,狐疑:“怎么,她没跟你说?”
时嘉琛摇摇头。
沈兰芝愤愤拍了一下腿:“一个女孩子,主意这么大,真不知道藏着多少心思!”
时嘉琛舌尖抵了一下嘴角,什么都没说。
他带沈兰芝去的是一家装潢精致的中餐厅,进门便有穿着旗袍的服务员送上热毛巾给他们擦手。不一会儿,又有人领他们去电梯,一路带进包厢。
沈兰芝一路小心翼翼张望,又新奇,又怕自己露怯。在包厢坐下之后,她不知不觉间已对时嘉琛有了笑容,说:“这也太让你破费了。”
时嘉琛笑了笑,抬手示意过来倒茶的服务员先替沈兰芝倒上,这才说:“应该的。”
顿了顿,他又问:“您这次来找乔乔,是为了她拉黑你们的事?”
沈兰芝面露难色,有些话本不该由她直接跟时嘉琛说,起码得让江予乔当传声筒。可眼下这个状况,沈兰芝怕是连江予乔的人都见不到。
更何况,时嘉琛气质温和,再加上他跟江予乔分手几年又和好。
沈兰芝想了想,拿捏着说:“先不提我的事,我先问问你,你打算跟我们予乔结婚吗?她都二十七了,眼看着就三十了。你知道女孩子的时间有多宝贵吧?要是你过两年再跟她分手,她的损失,你赔得起吗?到那时候她可真成了下市的菜帮子,谁还要年纪这么大的姑娘!”
时嘉琛笑容收敛,倒不是因为沈兰芝对他的质疑,而是她口中对江予乔的那些形容。
时嘉琛垂了垂眸,弯起职场笑容,说道:“阿姨,还是聊您的事吧。您要是没事,等会儿吃完饭,我就送您回家。”
沈兰芝一噎,没想到他油盐不进。
思忖一会儿,她迟疑道:“你真愿意帮我?”
时嘉琛小幅度地歪了一下头,说:“您先说说看。”
沈兰芝觑觑他,又别开头,赌气般说道:“还是别了吧,让予乔知道,又要指责我给她丢人。她就是见了点世面,心气儿高了。我还是不说了,免得遭她数落!”
时嘉琛极轻地呵了一声,笑道:“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沈兰芝诧异回视他。
时嘉琛道:“阿姨,您还说吗?”
沈兰芝蓦地心脏咚咚跳,几乎是本能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看似和善,实则不好惹。到底是做大公司高管的,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几年前江予乔跟他在一起时,她也没怎么关注过,只知道他职位很高。可职位高这种事情,于她而言,太虚无缥缈了,而且江予乔也从未将他带到家里,因此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
到此刻,沈兰芝才真正觉得,江予乔找了个厉害的。可转念又想,小女儿江予馨比大女儿贴心娇俏,还那么年轻,竟碰不到一个像时嘉琛或者钟成均那样的。
一时之间,她又是不服气,又是替江予馨委屈可惜。
沈兰芝放在桌下的手握了握拳,微微倾身对时嘉琛说:“不就是为了予乔的妹妹。”
第57章 一更 此时此刻比过去每一秒更加爱你……
事实上, 这几天江予馨一直在家里发脾气,起因是之前江东明通过自己老领导,给她介绍了一份文职工作, 然而起薪太低, 又没有其他福利。
江予馨干了一段时间后, 与其他同学一比,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再加上前几天撞车,一来二去就满是怨言, 不是埋怨父母没本事, 就是嫌弃工作待遇差。
沈兰芝和江东明焦头烂额地安慰了好几天,又劝她先干着, 说不定以后会涨薪。
江予馨说:“单位里都是有关系的,涨薪也涨不到我头上啊!有本事的人不肯帮忙, 没本事的瞎帮忙, 害我到这个单位吃苦!”
沈兰芝与江东明一商量,只好硬着头皮给江予乔打电话, 这才发现被拉黑的事。
最近海运旺季,江东明天天在码头加班, 沈兰芝只好自己到幸福里小区找江予乔。
只是这些原委她自然不好朝时嘉琛和盘托出, 便挑了重点,说:“你应该也知道, 予馨今年刚毕业, 工作还没落实。我们也没什么野心, 就想让她找个稳稳当当的,工资过得去的单位。”
时嘉琛说:“您就是为这个找乔乔?”
沈兰芝看看他,想了想说:“哪儿啊, 还不是予乔脾气太大,把家里人都拉黑了。我这不是好几天没她消息,不放心,来看看她,顺便找她想想办法。”
时嘉琛笑了一下,说:“这样吧,您回去问一下予馨,让她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我这边帮她去打听打听。”
沈兰芝脸上浮起喜色:“那敢情好!我们做父母的年纪大了,也传不清话,你们直接联系再好不过了!”
时嘉琛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想了想,淡声说:“阿姨,乔乔那边就不用让她知道了。她在事业关键期,不好分心。我看予馨的事落实之后,您应该也没其他要操心的了,没必要再去打扰乔乔。”
沈兰芝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面颊逐渐发紧。
时嘉琛顿了顿,又说:“毕竟她跟予馨是亲姐妹,这么多年的姐妹亲情,要是乔乔因为家庭琐事耽误了事业,予馨的工作也做不安稳,不是吗?”
沈兰芝仿佛被软刀子刺中,呼吸一滞,心口突突直跳。过了会儿,借着喝茶的动作,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他。
吃完饭把沈兰芝送回家后,刚从小区开出来,时嘉琛就接到江予乔电话,问他是不是堵车了,怎么还没到家。
时嘉琛将车停到路边,也不知怎的,回想起刚才与沈兰芝相处的细节,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抬手扯了领带扔到副驾上,这才“嗯”了一声。
江予乔低低地“啊”了一声,柔柔说:“辛苦你啦,绕半个星城。”
时嘉琛弯了弯嘴角,心中骤然柔软一片。他侧头看向车窗外的老式小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这里本该有一盏是属于江予乔的,可事实上,没有。
他不自觉地低下声音,沉声道:“乔乔,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比过去每一秒更加爱你。”
江予乔被突如其来的甜蜜表白击中,憋不住地笑,声音又轻又脆:“哇,你好甜哦!”顿了顿,又说,“快回家吧,我加完班买了小蛋糕,等你一起来吃。”
时嘉琛说了声好,又嘱咐她不用刻意等,这才挂了电话。
他最后望了一眼小路对面的小区,随后一踩油门,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了。
回到家中已经是一小时后,江予乔刚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见他在玄关换鞋,跟只轻盈的小鹿一样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深嗅。
时嘉琛接住她,垂眸睨着她发顶,轻笑:“在闻什么,怎么跟姚曼莉那条小狗一样。”
江予乔这才抬起头,朝他龇着一口小白牙,坏笑戳他胸膛:“闻闻你有没有情况呀,不然刚才电话里干嘛突然表白。”
时嘉琛勾唇:“很突然吗?”顿了顿,又说,“现在比刚才又多爱了你一点。”
“哇!”江予乔宛如一只扑闪着翅膀的花蝴蝶,整个人跳到他身上,搂住他脖颈,亲亲他的脸颊,“你是不是提前偷吃小蛋糕了,不然怎么这么甜?”
时嘉琛托住她的屁股,微微俯下|身,说:“你尝尝?”
江予乔眼里亮晶晶,凑过去极快地含住他的双唇,吮吸了一下。
时嘉琛笑说:“尝到了吗?”
江予乔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摇头:“没有哦。”
时嘉琛低笑,鼻尖抵着她的,凑过去说:“那再多尝一会儿?”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两人的唇间,江予乔心猿意马地捧住他的脸,将自己的舌头交出去。
最终是江予乔当了一回小蛋糕,让时嘉琛尝了个遍。
被他从浴室抱到床上后,江予乔将手里的身体乳递给他,娇哼道:“我手软了,手腕都快拉伤啦,帮我。”
说完,便趴在床上,心安理得地等待着时嘉琛服务。
时嘉琛惬意说了声“小样”,就褪下她的睡裙,在手心挤了一点乳液搓开,娴熟地抹到她背上。
随着动作逐渐往下,江予乔突然低呼一声,挺直身板,回头红着脸警告:“不要碰到无关位置。”
时嘉琛抬眸觑她一眼,手指绕开了些,又说:“你怎么事情这么多。”
江予乔捏拳朝他挥了挥:“怎么,嫌我麻烦了?”
时嘉琛低笑:“哪敢,毕竟你不怕离开任何人,也不怕任何人离开你。”
本是玩笑的一句话,江予乔却侧脸趴在枕头上,忽然沉默下来。
她水汪汪地看着专心帮她擦身体乳的时嘉琛,突然问:“那晚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
时嘉琛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想这么多。转而又觉得她心思实在细腻,总是动不动地担心别人难过,也不知她背地里给自己平白增添了多少心理压力。
“想什么,我就这么脆弱?”时嘉琛笑语。
江予乔却拢起睡衣,撑着床垫跪坐起来,倾身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闷声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时嘉琛刚才右手掌心挤了身体乳,只好摊着手,用胳膊拥紧她,回应着他的小女朋友突如其来的感性,说:“好。”
江予乔不满足,忽而推开他,改为用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为什么只说‘好’?你到底是不是主观意识上想跟我一直在一起?”
时嘉琛无奈又好笑,没忍住低低地“哇”了一声,任由她捧着他的脸,说:“你怎么这么多奇思妙想,嗯?”
江予乔垮下脸,又搓搓他脸颊,不怎么满意地哼声说:“你说嘛!”
时嘉琛眼中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他几乎望进她的眼里去,一字一顿,宛如宣誓:“我时嘉琛,主观意识上自愿跟江予乔永远在一起。”
江予乔心生欢喜,像是怀抱了满满一大篓鲜花,缤纷的花瓣差点从怀里溢出来。
但她还是故作不满地戳戳他的胸膛,嘟起嘴说:“好浮夸哦,没有真实感。”
时嘉琛又好气又好笑,低头去吻她。气势汹汹地吻了一阵,他才放开她说:“你的要求怎么就这么多,嗯?”
江予乔舔着红光潋滟的双唇,盯着他的双眸道:“那你满不满足我的要求嘛!”
时嘉琛轻叹一口气,调整好状态,郑重却不肃穆地说道:“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
江予乔笑得前俯后仰,不一会儿,眼中又泛起泪光。
她鼻子开始发酸,再次扑进时嘉琛怀里,嗅着他身上与她相同的山茶花香气,低声喟叹:“你好好啊。”
“不好能怎么办?”时嘉琛笑道,“某人都快把我脸搓破皮了。”
江予乔直起身子,在他两侧脸颊分别落下一吻,声音清脆,如小美人鱼顽皮地戳破了两个泡泡。
“补偿你,现在脸还会破皮吗?”
时嘉琛拉过她的手腕,将掌心的身体乳抹到她腕上,这才微微朝她伸过脸,笑着说:“刚才没感觉,再试试。”
江予乔抿着笑,缩回手将他推远:“不许得寸进尺。”
说完,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只露出一个漂亮的脑袋。
时嘉琛躺到她身边,本能反应般将她拥入怀中。
江予乔忽然想起些什么,问他:“你路上真没事?幸福里到这儿就算堵车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时嘉琛半个身子趴在她身上,脸埋到她颈窝,深深地嗅着她身上的山茶花味儿,这才闷声说:“接到个工作电话,在路边停了会儿。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在外面有情况?”
江予乔被他逗笑,在他腰上捶了一拳。
想了想,她又说:“其实刚才你在玄关换鞋那会儿,我感觉你气场好低迷。”
她叹了口气,斟酌着说:“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告诉我。或者你可以先跟我说,你此时此刻需要的是安慰,还是帮你解决问题。”
“这么体贴。”时嘉琛抬起头来,笑着伸手去钳她的下巴。
江予乔躲了一下,时嘉琛却没让她得逞,钳住她下巴左右晃了晃。
他小指碰到了她下巴底下的痒痒肉,江予乔咯咯笑出声,缩缩脖子说:“跟你说正经呢。”
时嘉琛笑了笑,说:“好,”顿了顿,他又意有所指地说,“这条规则也能用到你身上吗?”
江予乔心中突突一下,莫名有些心虚。
不过,她还是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填满他身前的空隙,在他胸前抬眸望着他,用气声说:“知道啦,我也会努力遵守哒!”
第58章 二更 宝(+∞)贝
到十二月中旬, 新闻上说星城近日将迎来大规模流星雨现象。
江予乔看见“流星雨”三个字,就开始心痒,工作间隙不由地上网查了天文台预测的最佳观测时间和地点, 然后截图给时嘉琛。
时嘉琛很快发来一个:?
江予乔看到他的聊天框, 就如同看到他本人一样, 笑肌不由自主地鼓起,在键盘上敲字:去看嘛!
时嘉琛说:你不是最讨厌爬山和露营?
江予乔弯弯嘴角:分情况的,看流星雨就不讨厌。
时嘉琛:好。
过了两秒,他又发来一条信息:已经做好给你捏腰捶腿的准备了。
江予乔在心里“芜湖”一声, 回复:你好好啊, 超爱你的!
发完之后,又发过去满满一屏幕的爱心。
时嘉琛多半也在笑, 发了两个字过来:德性。
因为这个约定,江予乔工作起来干劲十足, 争取要把流星雨的那天晚上空出来, 不让工作打扰到她的好心情。
流星雨的观测时间恰好在周三,江予乔提前一天就把露营装备放进了后备箱。
到周三早上, 时嘉琛照例把江予乔送到公司楼下,将车停在西门那条无人的小路上, 把她按在座椅上吻了许久, 才终于放开她。
江予乔嘴上说着“讨厌”,可是打开小化妆镜补口红时, 镜中清晰地照出她红扑扑的脸, 以及疯狂上扬的嘴角。
等自己补完口红, 她又从包里拿出卸妆湿巾,帮时嘉琛擦去唇上潋滟的浮色。
时嘉琛坦然接受她的服务,过会儿想到些什么, 又说:“晚上先找个餐厅一起吃饭?”
这段时间他们都太忙,好几次连晚饭都凑不到一起。难得今天为了看流星雨,两人都提前安排掉工作,江予乔自然愉快同意。
下车后,她依依不舍地跟时嘉琛挥手告别,见四周无人,又放肆地送上两个飞吻,这才转身,一路跑进了写字楼。
时嘉琛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眼中笑意闪烁,回身慢慢地升起车窗,调头走了。
谁知临下班时,时嘉琛突然有重要客户来访,他只能抱歉地让江予乔下班等他一会儿。
江予乔想了想,问他:大概多久呀,时间长的话,我先去餐厅占座。
时嘉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好吧,你先去餐厅等我。
下一秒,又发来一条:对不起,宝贝。
江予乔看着手机上的“宝贝”两个字,心中顿时涌出蜜意,又似有糖水在脑中咕噜咕噜地翻滚。
她搓了搓笑到酸痛的苹果肌,在手机上打字:没关系啊,宝宝宝宝宝贝!
她故意比他多出好几个“宝”字,以示他在自己心中地位之重。
时嘉琛果然get到,不一会儿,就回复:宝(+∞)贝。
江予乔顿时在心中尖叫,忙从手机上移开目光,抬头看向电脑屏幕,右手化作小扇子,不断地给急剧升温的脸颊扇风。
其实,时嘉琛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个完美恋人。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在平时相处中,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爱意,甚至还很会表达自己的爱意。
江予乔有时候也很惊讶,甚至震惊,震惊于他细腻的情感表达。
无论是语言,还是细枝末节的举动,他总能恰到好处地让她觉得自己被温柔地爱着,填补她心中某处对于爱的缺失和遗憾,让她相信她也是值得被爱的。
他让她变得充盈,变得饱满,也让她变得柔软,变得爱笑。
时嘉琛大概不知道,于她而言,他的意义远远不止是爱人这么简单。
江予乔决定在今晚流星雨的见证下,告诉他这个结论。
下班后,她就下楼打车,直奔定好的餐厅。
中途她接到两个工作电话,客客气气地处理完之后,江予乔还仔细地核对了一下工作日程,确定不出意外,不会再有工作上的事找她后,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结果快到餐厅时,手机屏幕再一次从微博页面跳到了来电显示。
江予乔看到屏幕上的“小姨”二字,本能地皱眉,想了想,直接将屏幕按灭了。
过了会儿,熄灭的屏幕重新亮起,桌面上显示一个未接来电。
江予乔松了口气。
小姨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偏偏沈兰芝对自己这个妹妹家里的事,比对自家的事还上心。在江予乔的记忆中,沈兰芝甚至好几次为了小姨家女儿,将她抛在脑后。
说来也真是可笑,在沈兰芝心里,连侄女的地位都比她这个大女儿重要。
江予乔扭头看向窗外飞退的街景,努力调节情绪,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不开心的。
谁知过了没多久,手机上又跳出小姨发来的短信,叫她有空回个电话过去。
江予乔自然装作没空。
不多时,小姨又在短信里说:予乔,听你妈说,你叫你男朋友给予馨安排进了一个艺术家工作室。有空你帮小姨也说说,给你小妹也帮帮忙。快过年了,到时候记得带男朋友来家里坐坐。
江予乔只扫了一眼,也没细看,原想直接点掉弹窗。可手指刚放上去,几个关键字眼终于从视网膜传达到大脑。
她蓦地清醒过来,瞪圆双眼,直接放大窗口,将小姨的短信来回读了好几遍。
江予乔心脏开始狂跳,全身的血液顿时往大脑涌去。
一瞬间,尴尬、羞耻、恼怒,还有许许多多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下子喷涌而出。
她蓦地攥紧手机,脑中嗡嗡直响,整个人宛如漂浮在海上,找不到着力点和方向。
她想打电话问时嘉琛为什么要绕过她给她家里帮忙,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不是时嘉琛的问题。
她又想打电话问沈兰芝、江东明还有江予馨,为什么不能放过她,为什么不能跟她保持距离。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她只会得到一句:你怎么这么自私,这都是你的义务!
江予乔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沼泽地,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她现在亟需抓到一根藤条,一个可以让她发力的点。
恰好前面司机的手机里传来“已到达目的地”的播报声,江予乔回神,努力控制住声音里的颠簸,跟司机报了父母家的地址,说:“麻烦送我去这里。”
司机大概看出她的不对劲,从后视镜中惊恐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往目的地开去。
江予乔在小区门口下车,冬日凌冽的空气吸入肺里,叫她恢复了一瞬间的清醒。
可是,随着电梯上升,离家门口越来越近,她的大脑再一次陷入混沌,无数不愉快的回忆在脑中汹涌起来。
她想起小时候什么东西都要先让给妹妹,哪怕妹妹只比她小四岁,哪怕她也只是个小朋友,可是大人们都告诉她:你是大的,你要让着小的;
她想起江予馨有次高中放学错过了末班车,自己走回家,长辈们知道后,又是心疼又是安慰。她忍不住说了句“我高中也这么走过,走过好几次”,长辈们告诉她:你是大的,你妹妹还小。
她想起快过年时拿到第一份实习工资,带着江予馨去逛街,给江予馨买衣服。回家之后,她开开心心地把快乐的一天分享给父母。江东明板着脸对她说:你有什么好邀功的,你是大的,这都是你的责任,照道理,你还得给你妹妹压岁钱。我们已经够体贴你了。
然后江予馨朝她摊手,脆生生道:对啊,姐,压岁钱呢?
她想起自己刚踏上社会,无法快速完成学生与社畜的转换,被每天的工作折磨得苦不堪言。
沈兰芝对她说:我们比你还苦,我们说什么了?
江东明说:你不工作难道让我们养你?你别来粘着我们!
很早以前的时候,江予乔时常会想,爸爸妈妈爱她吗?或许也有爱吧,在她赚钱给他们打生活费时,在她给江予馨买这买那,长姐如母一样帮江予馨处理各种问题时,他们或许是爱她的。
可是为什么,江予馨,甚至她小姨家的表妹,只要安安心心躺在爸爸妈妈怀里,做个被宠爱的小宝贝就好呢?
就因为她早出生几年吗?
而这两年,江予乔事业逐渐起飞,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偶尔会有不甘会有难过,但她很快就可以控制住,压下去,因为她知道,与其陷入这些负面情绪,不如多提升自己,让自己拥有那些不曾拥有的、被剥夺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为什么在她艰难时,他们像撵一条流浪狗一样撵她,现在却那么理直气壮地让她做这做那,还要背着她动用她身边的人,让她难堪!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有血缘,是所谓的“亲人”,就可以这么不讲道理,这么不公平吗?
电梯门在她跟前缓缓打开,江予乔面无表情地走出电梯,高跟鞋在走道里响起“哒哒”的声音。
她走到大门前,因为没有钥匙,只能按响门铃。
过了一会儿,隔着大门传来江东明的声音,和蔼地埋怨着:“你这孩子,告诉过你多少次,带钥匙带钥匙,就是不听。”
话音未落,大门豁然打开。
看见门口站着的江予乔,江东明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第59章 一更 宝贝,不是你的错
江东明还未开口, 江予乔先发制人:“你们去找时嘉琛了?”
江东明一怔,脸迅速涨红,怕邻居听到, 赶紧拉她进门, 关上大门后才梗着脖子说:“突然来家里就是问这个?”
江予乔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尖声质问:“你们要不要脸啊?!”
江东明瞬间被戳中自尊,脸红脖子粗地大吼:“我们要不要脸?我看是你不要脸!自己过上好日子了,把家人全部拉黑,我们顾及你的面子才没给你说出去!你搞清楚, 让别人知道你这样对父母, 丢人的可是你!”
江予乔脑中嗡嗡一片,脸上出现一个类似冷笑, 又类似嘲讽的表情。
她盯着江东明,一瞬间仿佛被恶意灌注, 冷声道:“你去说呀, 你说啊,我倒要看看哪个‘别人’这么多事。你以为我走到今天, 是靠别人一张嘴吗?我无所谓。”
江东明噎住,气到手指发颤, 指着她, “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江予乔往屋里看去, 正要去找沈兰芝。
沈兰芝已经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 身上还穿着围裙, 手里拿着锅铲,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骂道:“哪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啊?!给家里出点力都这么多话, 家里好你才能好,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啊?!你妹妹工作好,咱们家底气足,以后他们时家也能看得起你,我们还不是为了你!”
江予乔真是受够这种道德绑架了。
她感觉自己身体深处,有另一个她不熟悉的灵魂在叫嚣。
这个灵魂不似她熟悉的那一个,那样安静、忍耐、自我安慰,这个灵魂充满了血性甚至暴力。
她怒喝道:“为了我你们超生也要拼二胎?!你们拼二胎到底为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为了我你叫小姨来找我,叫我给她女儿介绍个跟予馨一样的工作?!别的父母生怕孩子吃苦,你们生怕我吃不到苦!”
沈兰芝一噎,眼泪顿住。
她想起前段时间跟妹妹吹牛,说自己大女儿现在多出息,工作又好,找的男朋友又厉害,这不,连予馨的工作都安排上了,又清闲又体面。
不想妹妹竟听进去了,没过几天就找她帮忙联系江予乔。
沈兰芝当时只顾着甩派头,真有了事情,又骑虎难下,只好缓兵之计先应下来,说是等女儿跟未来女婿有空了再说。
哪想到自己妹妹压根等不了,直接绕过她联系江予乔去了。
沈兰芝自知理亏,又抹不开面,默了两秒后,立马大叫:“怎么了?给你小姨做点事怎么你了?光顾着自己,不知道给父母长脸,白养你那么大!”
江予乔死死握拳,才没有冲上去动手。
那个不熟悉的灵魂在转瞬间壮大,瞬间占据了她整副身体。
她大步跨至沈兰芝面前,低吼道:“你怎么养我了?你花过心思吗?你花了多少钱?这几年我给你的钱够连本带利还你吗?”
沈兰芝目光开始闪烁,顿了顿,又带着不甘和不屈怒吼:“生总是我生的吧?!”
江予乔红着双眼,冷笑着看过沈兰芝和江东明,说:“是吗?你生孩子是为了什么?不是因为你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不会,又不肯去外面学着工作挣钱,只能靠给男人生孩子混口饭吃吗?你这种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人,要是不生孩子,你连活都活不下去!你是因为生了我才有了一条活路,而不是为了生我,才只能一辈子窝在这个老破小里面!”
沈兰芝瞪着她,仿佛被扼住了喉咙,整个人开始颤抖。
江东明朝江予乔喊道:“有你这么对父母说话的吗?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江予乔尖锐道:“父母?你们也配?要不是我还算强硬,我早被你们敲骨吸髓半死不活了!你们哪是生孩子,你们就是想生个血包!垃圾!”
江东明怒目圆睁,一时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予乔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了种难以言喻的舒爽。她不再压制那个不熟悉的灵魂,任由自己释放着、攻击着,像只终于振动翅膀翱翔的幼鹰。
江东明将沈兰芝扶到沙发上,沈兰芝顺着气,一边又颤着双手从围裙兜里摸出手机。
江予乔一个不注意,她就已经拨通了时嘉琛的号码,气若游丝道:“你们小两口故意耍我们是吧?你做好人,予乔来做恶人,我们……”
江予乔猛地冲上去,一把夺过手机,反手摔到墙上。
手机四分五裂。
“你别演了!”她如恶魔附身,怒目尖叫着。
江东明与沈兰芝同时被震慑住,怔怔地望着她。不一会儿,沈兰芝靠在江东明肩上,拍着胸口大哭起来。
江予乔喘着粗气,从未在这套房子里体验过此刻这般的,从天灵盖到脚底的畅通和轻盈。
她知道,要是把现在的她录下来,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可是,此时此刻,这种发疯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她难受了二十多年,终于在这一刻,灵魂找到了出口。
身体里的多巴胺不断地翻涌着,叫她整个人都开始战栗。可是,她脸上是笑着的,那种像疯子一样,诡异的笑。
江东明原本想如往常一样,摆出一副掌权者的姿态,给自己装腔作势一番。可他却发现,此时的自己,居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江予乔后退两步,右手食指点点他们,警告道:“不要再来烦我,和我身边的人。”
她转身,甩甩头发,冷笑着走了出去。
大门一开,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江予馨蓦地倒抽一口冷气,瑟瑟看她一眼,自觉退到了一旁,连招呼都没敢打。
江予乔自然也没搭理她,冷淡的目光从她脸上快速扫过,便朝电梯走去了。
三面木板的轿厢内只有她一人,江予乔面无表情地盯着轿厢门上乱七八糟的小广告,整个人越抖越厉害,仿佛被人赤|身|裸|体地丢在了冰天雪地里。
她死死地抱紧自己,等电梯到了一楼,她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到了外面才发现天已经黑透,刚才的激动和刺激慢慢消失后,她感觉自己整个大脑都空了,茫然一片,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慌不择路地跑着,一直跑得远离了人群,远离了灯光,在一个大花坛后面蹲了下来。
她咬着自己的手指,视线逐渐被眼泪模糊,寒风吹得整张脸都发僵发麻。
身体里那个熟悉的灵魂重新壮大,江予乔开始自省,为什么刚才没有控制住脾气,刚才的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们会不会伤心,还是会因此在家里咒骂她……
她为什么没办法和家人处好关系,为什么遇到事情不能像江予馨那样跟父母撒个娇好好说话。
没过一会儿,她又想起时嘉琛,想起今晚跟他的约会。
她没有去餐厅,时嘉琛去了吗?没有找到她,他会不会不高兴。
江予乔忽然又想起来,刚才沈兰芝是不是给时嘉琛打电话了,那么他知道了吗?知道她去了哪里,知道她与家人的争执,知道她发了一场疯,知道所有的一切。
难堪、懊悔、不甘、痛苦,还有那刚刚消散的快感,各种复杂的、无解的情绪,像一张密织的网,缠得她喘不过气来。
江予乔握拳抵在胸口,另一手撑着花坛边沿,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过了一会儿,耳边除了风声和嗡嗡声之外,似乎又有什么音乐传来。
江予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包里的手机。
她努力地调整着呼吸,颤抖着双手,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机从包里找出来。
屏幕上显示时嘉琛的来电。
江予乔顿时捂住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屏幕上。
她伸出手指划手机,可屏幕却一度因为眼泪失灵。
她忙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成功接通了电话。
不等时嘉琛开口,她就已经率先哽咽道:“对不起,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听筒里传来瞬间的静默,江予乔忐忑地等待着。
可时嘉琛却没说什么,只问她:“在哪儿,我去接你。”
江予乔整个人缩了缩,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啜泣道:“我、我想……我不要……”
她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只能用简单得宛如牙牙学语的小孩语言体系,来回答时嘉琛的话。
电话那头的时嘉琛大约也察觉到了,不由地将语速放慢,语调放柔,像是哄幼儿园的小朋友,说:“好,我暂时不去找你。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你现在所在的位置,周围可以看到老人、小孩还有年轻女性吗?”
江予乔下意识地望望四周,稍远处还有老人孩子路过,还有几对年轻小情侣在散步。
她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又艰难地发出一个沉闷的鼻音:“嗯。”
时嘉琛又说:“你可以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吗?”
江予乔安静下来听了会儿,可以听见清晰的欢笑打闹声。
她再次战栗着嗯了声。
时嘉琛的声音传来,带着那种电流般的沙沙声,语速依然很慢,说:“好,我知道了。我不去找你,但你呆在那里不要动,然后在微信上先发个定位给我,可以吗?”
江予乔像是听话的小朋友一样,乖乖答道:“好。”
时嘉琛温柔重申:“好的,你先发我定位,等你想见我了,我再去找你。”
江予乔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她不停地用手背蹭着脸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宝贝,”时嘉琛止住她的自责,“不是你的错。”
第60章 二更 你不想看流星雨了吗
江予乔挂断电话后, 把实时定位共享给时嘉琛,然后扶着花坛起身,在边缘上坐了下来, 弯身紧紧抱住自己, 深深地埋下头, 宛如一只鸵鸟。
她脑中乱哄哄一片,时嘉琛的温柔安慰虽然缓解了她一时的混乱。可是,当混乱被驱散之后,更多无解的心情便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江予乔忽然发现, 她好像没办法坦然地回去面对时嘉琛了。
她不知道时嘉琛为她家里搭了多少人情和心思, 也不知道从她家人嘴里描述给时嘉琛听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会像以前在钟成均面前那样,对时嘉琛说她有多坏、多蠢、多小心眼吗?
时嘉琛会信吗?
应该不会。
可是他一定会亲眼看到, 亲身体会到,她是那样的不被家人所爱。甚至, 她相信, 以他的阅历和眼力,他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家庭的不堪。
他会因此对她有不一样的看法吗?会像这个社会上大部分男人一样, 精明地挑剔女生的出身和家庭,并以此作为今后如何对待女生的标准吗?
可下一秒, 江予乔就再一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时嘉琛压根不是这种看人下菜碟的人, 她对他的这种揣测,根本就是在侮辱他。
但是, 他多半会可怜她、怜悯她吧?!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 江予乔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心跳也骤然加快,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地往头顶冲去。
她怎么可以接受,她永远无法接受, 她的爱人对她的爱里,居然夹杂着同情。
江予乔不知所措地搓搓自己的脸,视线毫无焦距地落在脚尖的一束枯草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小姐姐,你没事吧?”
江予乔恍然抬头,只见两名看上去高中模样的小女生担忧又警惕地看着她。
见江予乔看向她们,两个人本能地互相挽紧胳膊,另一个没说话的还朝四周看了看,似乎在检查有没有什么坏人埋伏,两人仿佛随时准备一起逃命。
江予乔也不知怎的,又感动又好笑,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以示感谢,这才柔声说:“谢谢你们呀,我没事,这就回家了。”
说话的女生哦了一声,神色一松,顿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朝她挥挥手:“那就好,拜拜咯!”
江予乔嗯了一声,朝她们点头示意,随后转身走了。
回到人流量多的地方,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慌不择路地跑进了父母家附近的公园。
找到出口方向准备走过去之前,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刚才的大花坛。
那两个女孩子已经离开了。
江予乔眼眶湿热,差一点又流下泪来。
女孩子们真的好好啊,真希望每一个女孩子都能在爱意中出生、长大,永远得到善待。
到了出口外,江予乔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可是,在输入目的地时,她却脑袋一空,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知道,时嘉琛向来心思细腻,很会体贴她的情绪。所以,他一定不会问太多,只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可是,光是想到他看破不说破,江予乔就觉得无地自容,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有一种无形的抗拒感在拼命地撕扯着她。
就在她站在原地出神时,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乔乔。”
江予乔浑身一僵,滞了两秒才抬头循声看过去,只见时嘉琛缓缓朝她走来,最后在她身前不到一米的距离停下。
因为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去山上露营看流星雨,他下班后就换下了衬衣西装,穿着一身较为休闲的卫衣牛仔裤,外面倒依旧套着早上那件黑色大衣。
这叫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暖又柔和,冲淡了平时正装状态下的高冷精英感,宛如一个名校在读的斯文学长,或者年轻教授。
可即便如此,江予乔还是无法控制地后退了半步,又因脑中闪过的一丝清明,怕时嘉琛因为她这个小小的举动伤心,才勉强止住自己没有掉头就跑。
江予乔胸口空荡荡一片,仿佛站在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伊瓜苏大瀑布前,壮阔的瀑布自身后奔腾而下,像是割裂了整个世界,席卷起漫天的水雾。她站在水雾中,耳畔全是澎湃水声,眼前雾茫茫一片,身上更是被水汽侵染,变得潮湿而厚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试探着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时嘉琛抬起手腕看眼时间,淡淡道:“差不多刚到。”
江予乔一手死死攥紧手机,另一手抓着大衣衣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排解心中汹涌的尴尬和难堪。
时嘉琛望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说:“跟我回家吧。”
江予乔鼻尖一酸,眼泪瞬间顺着脸颊滑下。
她忙抬起手背蹭脸颊,可是眼泪却越蹭越多。她开始手忙脚乱,隔着眼泪飞快看时嘉琛一眼,又开始疯狂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我……”
她有些语无伦次,时嘉琛忙上前,展臂将她揽进怀里,一手轻轻掌住她后脑勺,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沉开口:“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们先回家再说,好吗?”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了,江予乔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时嘉琛牵着她往路边停着的车子走去。
上车之后,暖气一熏,江予乔渐渐觉得整个人不再那么僵硬,连缠绕着她的负面情绪都散去了许多。
时嘉琛递给她一盒热牛奶和一个三明治,说:“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江予乔伸手接过,哽咽着问:“你吃了吗?”
时嘉琛道:“我从来不会因为心情不好,让自己的身体受罪。”
江予乔这才放心,开始专心吃东西。
一吃东西,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饿坏了,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手上的三明治吃完,又仰头连喝好几口牛奶,胃部总算得到了满足。
时嘉琛一直看着她,见她吃完,才笑着问:“够吗?不够回去路上再买。”
江予乔脸色爆红,摇着头说:“已经很饱了。”
时嘉琛这才发动车子。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时嘉琛是担心刺激到江予乔的情绪,有意给她制造安静的环境,而江予乔则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予乔想起些什么,瓮声瓮气地问:“你不想看流星雨了吗?”
时嘉琛侧头看她一眼,神情松弛,说:“你想看?但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状态不好的时候抵抗力会变差,我怕你在山上感冒生病。”
江予乔心口堵得难受,因为一直低着头,眼泪就直接从眼眶吧嗒吧嗒掉在了身前的大衣下摆上。
她像是跟谁闹脾气一样,拖着鼻音说:“可是那是流星雨啊,我在网上查过,这是近三年最壮观的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
恰好前面红灯,时嘉琛踩下刹车,这才朝她侧身,伸手抚她发顶,安抚道:“但你的身体比较重要,至于三年还是五年,我们可以慢慢等。”
江予乔跺了跺脚,像是要将身体里缠绵汹涌的愧疚、难过、遗憾都发泄出来似的,连说话语速都很急很快:“你为什么总要考虑我?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考虑的?你为什么总要为了我破坏自己定好的计划!明明你也为这次露营准备了那么久,为什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扭头避开。
时嘉琛滞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说:“乔乔,不要总是自责好吗?”
后面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车鸣,时嘉琛往前看了眼,才发现红灯不知何时已经转绿。
他忙重新踩下油门,往前开去。
江予乔弯下身,支肘撑在腿上,两手托着额头。过了会儿,她又低声说:“对不起。”
时嘉琛默然,过了会儿才说:“没关系。”
车子转进观澜路的时候,江予乔无意识地抠着手指,一直侧头看着窗外飞退的夜色。好半晌,她才开口,说:“给予馨介绍工作,你花了多少钱?”
时嘉琛觑她一眼,淡声说:“没花钱。”
江予乔道:“时嘉琛,你找的那个工作室,我在网上查过,凭予馨的学校、学历,根本连门槛都够不上。”
时嘉琛说:“真没花钱,对方是我一个高中同学的叔叔。”
江予乔微微提高声音:“时嘉琛!”
时嘉琛无奈:“一套他很喜欢的杯子。”
江予乔微微一滞,大致猜到了方向,扭头看向他说:“多少钱,我转给你。”
车子恰好开入地库,时嘉琛一路没有说话,直到车子在车位停稳,他才对上江予乔的视线,说:“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为什么要跟我分这么清?”
“你在模糊概念。”江予乔挺直了身子,皱眉道。
时嘉琛沉默一会儿,最终决定打破两人之间捉摸不定的迷雾,开门见山道:“乔乔,你到底是无法接受我跟你家里接触,还是无法接纳你自己?”
江予乔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往后仰,目光开始闪烁:“什么意思?”
时嘉琛别了别脸,说:“我速战速决解决掉你家里一直纠缠你的问题,对我们都有好处不是吗?”
江予乔打断他的话:“可是他们会制造更多问题!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不堪又无解的样子,你明白吗?”
时嘉琛静静地看着她。
江予乔慢慢地反应过来,他刚才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尴尬,无地自容,被看透的恐惧和羞耻……所有风马牛不相及的情绪在此刻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下一秒,她蓦然转身,快速打开车门下车,逃一般地往地库出口跑去。
第61章 一更 被柔软地承载着
时嘉琛连忙下车追上, 在一个廊柱前拽住她,压低声音问:“你跑什么?”
江予乔垂着头,长睫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嘉琛的问题, 更不知道该怎么抬起头来面对他。
那种被看透的难堪、痛苦还有恐惧又冒了出来, 在她身体里交错盘旋。
江予乔抿着唇, 努力地试图将自己右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可是,时嘉琛力气太大,死死桎梏住她,最后大约是发现她在动真格, 干脆双臂齐上, 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江予乔不停地挣扎,向着地库出口斜坡的方向挣扎。然而, 她的力气对时嘉琛而言实在小得不像话,不一会儿, 她便在他怀中精疲力竭。
时嘉琛感觉到她的松懈, 微微松出一口气,这才察觉自己后背已经沁出了汗水, 一阵阵的热气从领口冒出来,往脸颊上窜。
“一到关键问题就跑路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嗯?”
他沉沉开口, 语气不轻不重,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像石子一样, 滴滴答答地砸在江予乔心头。
她突然在他怀里崩溃大哭, 一边哭一边发泄般嘶吼:“你能不能放开我!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每次最狼狈的时候, 都会被你看到!”
时嘉琛叹了口气,因为怕她再跑,双臂一直不敢放松, 因此只能任由她眼泪流了满脸。
他垂眸凝视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轻叹一声说:“我们是最亲密的人,被我看到又怎样?”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江予乔抬起头看着他大喊,“我不要像条可怜虫一样被你同情!我不要像路边的小流浪一样等着你拯救!我就是不想让你看到我又丑又疯的一面!”
时嘉琛微微抿唇,无声地看着她通红的双眼。
因仰着脸,眼泪还在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无声地没入双鬓。
时嘉琛胸口轻微地起伏着,过了会儿才开口,语气刻意轻松,说:“可是我已经看到了,怎么办?你要把我眼睛抠出来,还是要删除我的记忆?”
江予乔一愣,满腔汹涌的悲愤居然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句类似插科打诨的话短暂凝滞。
她呆呆地望着他,车库深处有车子引擎启动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有两束大灯灯光缓缓靠近。
时嘉琛将她半拥半拽地带到旁边一个空车位上,等过道上那辆车子开走了,江予乔才终于回过神。
她开始用力拍打他的胸膛,哭诉道:“你为什么都不生我的气!为什么不嘲讽我不骂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时嘉琛皱眉,没有顺着她此刻情绪爆发下的话接下去,而是柔声道:“乔乔,我们先上楼好不好?”
江予乔哭得大脑缺氧,整个人晕乎乎,脚下像是踩了海绵,就差脱力倒在地上。
时嘉琛见状,也不再征求她的同意,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往电梯间走去。
回到家中,时嘉琛把江予乔安置在客厅沙发上。
身体接触到柔软的沙发皮面,又靠到边上蓬松的抱枕,江予乔这才有了安全感,曲起腿,双臂环住膝盖,过了会儿,又抓来一个抱枕放在膝盖上,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她的周身仿佛竖起一层结界,时嘉琛在她面前站了会儿,顿觉手足无措,只好去倒了杯热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说:“我不打扰你,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跑出大门,好吗?”
江予乔闷闷地嗯了一声。
时嘉琛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玄关的监控,稍稍放下心,顿了几秒,才轻叹一声,转身朝书房走去。
江予乔大约是听见他的脚步声,没有抬头,只是将脸埋在抱枕间,哽咽着说:“时嘉琛,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
时嘉琛短促地吸了口气,只说:“从现在开始,停止自责。”
说完,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两秒便收回,转身阔步进了书房,将空间留给她。
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江予乔终于从抱枕中抬起头,扭头往书房的方向望了眼,愧疚、痛苦再一次一涌而上,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失控,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要伤害最爱她的人。
她环顾着屋子里的一切,她开始觉得自己不配。
她不配住在这种童话故事般的豪宅里,她不配得到时嘉琛那样优秀的爱人……
江予乔侧身倒在了沙发上,死死将抱枕挡在脸上,掩面无声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开始觉得冷,整个人渐渐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她又察觉到暖意,像是滑入了一个温泉里。可是,这个温泉是会晃动的,好像在承载着她一直远行远行。
江予乔整个人蓦地一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睁眼一看,正对上时嘉琛的脸。
时嘉琛刚好将她抱到主卧的床上,见她醒来,低声说:“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江予乔整个人都是懵的,怔怔地看着他。
时嘉琛耐心解释:“现在已经半夜十一点了。”
他说完,又掀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只露出她的脑袋。
江予乔迟钝地摇了摇头,说:“我不饿。”
时嘉琛坐在床边,伸手想要抚摸她发顶。
可江予乔却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窘迫尴尬中,又带着些许惊慌。
时嘉琛伸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顿,最终却没有如她的意,还是将掌心贴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几下。
他淡声开口:“我不知道,如果我说我其实并不介意今晚的事,你会不会相信,但怎么说呢,我确实不介意。”
江予乔扁了扁嘴,鼻翼微微翕动,眼看着眼圈一红,又要开始掉眼泪。
时嘉琛忙说:“我今晚睡次卧,你不用担心没办法面对我。”
江予乔更加说不出话来,为他的体贴和温柔。
她恍然觉得自己躺进了云朵里,被柔软地承载着、托举着。
她垂着眼睑,不敢与时嘉琛对视,但话却是对他说的:“我知道这三个字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
她说到最后,再一次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时嘉琛也没了办法,只好起身说:“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江予乔点点头,嗯了一声。
等时嘉琛把卧室门轻轻带上,江予乔才抬眸看向门口方向。
她抬起手背蹭了蹭眼睛,眼皮顿时一阵刺痛。
江予乔在床上侧了个身,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她忽然发现,时嘉琛越温柔,她就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她宁可他因为她情绪失控,也朝她大吼大叫,命令她安静,命令她迅速恢复正常。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时嘉琛永远不会那样。
他那么好,那么冷静,那么温柔地安抚她,甚至让她觉得,她是可以发脾气的,她可以大声地表达不高兴,不会因此挨骂,不会因此被告知“你是大的应该忍耐”,更不会因此挨打,打到她再也不敢表达自己的需求。
可是,这么糟糕的她该怎么与他相配呢?
江予乔再一次陷入了旋涡之中,到处找不到出口,更找不到着力点。
被子底下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江予乔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试图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一点点勇气。
这个晚上就在醒醒睡睡中过去,江予乔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但早晨被闹钟叫醒却压根想不起梦见了什么,只觉得身体无比疲惫。
她掀开被子下床,坐在床边等着那一瞬间的头晕目眩过去后,才趿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去。
洗漱完毕便开始着装打扮,坐在镜子前化妆时,她被镜中苍白浮肿如女鬼一样的自己吓了一跳,担心上班被同事们看出端倪,便用遮瑕和阴影修饰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廊对面备用的卫生间里传出轻微的水声。
江予乔猜到是时嘉琛在里面洗漱。
她赶紧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往客厅走去,冲到玄关换好鞋子背上包,开门跑了出去。
一直到搭着电梯来到楼下,她才长长地松出一口气。
想了想,江予乔又给时嘉琛发去一条微信:我今天自己去上班。
发送成功之后,却又有一阵强烈的涩意涌上心头。
她开始担心,时嘉琛会觉得她在刻意疏远他吗?他会不会觉得她不爱他了?
可是,她明明好爱好爱他,光是想到他,心里就会涌过一阵暖流,嘴角也会弯起一丝丝笑意,眼眶不由自主地潮湿。
就在江予乔想着该如何跟他解释她此刻的逃兵心情,时嘉琛已经回复她:好,路上小心。
江予乔双手捧着手机,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回复。
不想,时嘉琛又发来一条: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江予乔眼中的热意顿时转化成实体的泪水。
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屏幕上,屏幕开始失灵,聊天界面鬼畜般上下剧烈抖动。
江予乔忙用袖子擦掉眼泪,一时觉得温暖,一时又觉得压力如山一样向她压来。
她好像根本接不住他的好。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第62章 二更 收到了,你的心
这个认知叫江予乔陷入更加深沉的沮丧和悲伤之中。
因此一到公司, 她连跟同事的开工前日常聊天都省略了,直接进入疯狂工作模式,以忙碌迫使自己暂时将这些伤感放到一边。
中午到茶水间吃饭时, 赵雨落也不知抽什么风, 拿着外卖盒坐在了江予乔对面。
江予乔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她一眼, 一时也调动不起多余的情绪来应付她,便重新垂下头去,继续吃饭。
倒是赵雨落瞧了她两眼,一扯嘴角, 低声问:“怎么, 你也失恋了?”
江予乔一噎,抬头说:“关你屁事。”
赵雨落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看着她说:“我也是好心来安慰安慰你,就当是还你上次在洗手间没有落井下石还安慰我的人情呗。”
江予乔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说了句“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随后便低头扒饭。
赵雨落不由地多瞧了她两眼,过了会儿, 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放在桌上,撇嘴嘟囔了句“不识好人心”, 便端起餐盒转到旁边桌子去了。
等眼前人影消失了, 江予乔才抬眸看了眼,发现桌上多了两颗巧克力。
她侧眸, 朝赵雨落的方向望了眼。
赵雨落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 大大方方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扭头继续跟身边的人聊天去了。
江予乔心情复杂,不过吃完饭后,还是把两颗巧克力收进了大衣口袋里。
下午上班之前, 江予乔照例刷微博放松,却看到几个营销号纷纷转发了昨晚流星雨盛况的照片。
江予乔心脏没由来地一阵抽痛。
这种抽痛与几年前情感破裂的疼痛不同,这种痛不是因为失去,反倒是因为得到。这是一种更加抽象的、复杂的疼痛。
若是因为破裂,她还能通过断舍离,找到其他寄托感情的方式。可是现在,正是因为情在浓时,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从下午到晚上,江予乔一直在忙碌,宛如一个冷漠的赚钱机器。
惹得叶飞在群里大喊:要老命了!比我赚得多的还比我更努力,要不要这么卷啊啊啊啊啊!!
江予乔难得没有理她,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她才掐了掐僵硬的后脖颈,从电脑前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窗外。
对面的写字楼也跟他们一样,亮堂堂一片,一扇扇窗户把整片的白色灯光切成一个个小方格,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江予乔收回视线,恰好时嘉琛在微信上问她:下班了吗?
江予乔犹豫一会儿,才回复:嗯。
时嘉琛说:楼下老地方等你。
江予乔双手放在键盘上,愣愣地盯着屏幕,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过去一个字:好。
在楼下看见时嘉琛的车子,江予乔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慢吞吞地走过去。
上了车,她挤出个笑容,问他:“你也刚结束工作?”
时嘉琛顿了一秒,才点头说:“算是吧。”
江予乔哦了一声,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其他话题,便自觉地闭了嘴。
两人似乎都有意对昨晚的事闭口不提。
中途路过一个面包房,时嘉琛问江予乔:“要带点夜宵回去吗?”
江予乔从满脑子混沌中回神,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最近好像吃得太多,有点胖了。”
时嘉琛这才侧眸觑她一眼,随后像是回忆着手感,说:“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江予乔闻言,默了两秒,终是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
其实,她一直很喜欢跟时嘉琛聊天。算上最初那两年,事实上他们已经在一起好久好久了。
江予乔也曾担心,他们会像很多情侣那样,能聊的都聊完之后,就只剩下相顾无言。
但跟时嘉琛在一起这么久,她的担忧早已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时嘉琛这人无比地注重细节,跟他在一起,她总能感觉到一种被包容被鼓励被深爱的正向力量,像涓涓细流,不断地滋养着她,也让她一次次地发现更新的自己和彼此。
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好像就会拥有更多从平凡生活中发掘出闪光点的能力。
她会在路边发现一颗奇形怪状的小石子,捡起来送给他,并跟他说:看,这是从612星球上掉落的陨石,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要保管好哦!
而他从来不会笑话她幼稚,而是诚恳地将石子收入口袋,轻轻地拍一拍,说:收到了,你的心。
她便会因此得到鼓励,在下一次又出其不意地送点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他,有时是一颗无实物比划出来的爱心,被她用手比划出来的弹弓,往后拉满弦发送给他;有时是用漂亮糖纸拼贴出来的可爱图案,送给他做日常的小惊喜……
他都会照单接收,还会满足她偶尔的戏精需求,比如在她手搭弹弓发射爱心时,他就会捂住胸口做出一副被击中的样子。
江予乔想,时嘉琛大概连她迟到的青春期早恋情结都满足了。
然而,过往的这些甜蜜,却成为了这两天她无法承受之重。
回到家里,江予乔先去洗澡,洗完澡后,她又穿着宽大长袖棉质睡裙出来,在客厅打开电脑处理还没回复完的邮件。
时嘉琛不声不响地进了卫生间,过了会儿,江予乔收到他从卫生间发过来的微信:帮我把阳台的浴巾拿进来。
江予乔回了个“好”字,便从沙发上起身,去阳台收了浴巾,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敲门。
不多时,门便打开一条缝。
江予乔正要把浴巾从门缝里塞进去,不料时嘉琛忽然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就直接将她拽了进去。
里面水汽缭绕,因为开着暖风,温度比外面更高。
时嘉琛却连衣服都还没脱,还穿着衬衣西裤。
江予乔被他抵在湿漉漉的墙壁瓷砖上,一下子反应过来。
背后的凉意穿透单薄的睡裙布料,与身前他滚烫的身体形成明显对比,宛如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之中。
时嘉琛单膝挤进她的腿间,不等她开口,他便已经低头吻住她的双唇。
这个吻带了点凶狠的味道,更像是一种撕咬。
手中的浴巾掉落在地。
江予乔吃痛想躲,却被他掌住后脑勺,毫无反抗之力。
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来到她的睡裙领口,不过几秒钟,便已经熟练解开她最上面的几粒纽扣,顺利将睡裙褪下一半,露出她肩头大片肌肤。
时嘉琛的双唇,很快顺着她的下巴辗转而下,在她颈项间流转,似是夜间出来的吸血鬼,在寻找着合适的猎物。
江予乔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吮吸和刺痛,不由地推他肩膀,轻哼:“不要。”
时嘉琛却像没听见,丝毫不似以往那样照顾着她的感受。
江予乔察觉到他的异常,心中惊疑不定。下一秒,时嘉琛更加放肆。
浴室内水汽弥漫,热意蒸腾,江予乔想要推他,力量却如蜉蝣撼树,最终只好又急又慌地恳求:“时嘉琛,不要这样。”
时嘉琛双唇凑到她耳边,鼻尖如刀刃般锋利,抵着她的耳廓,说:“只有这样才能主动跟我说话,嗯?”
江予乔说不出话来,心中纷乱的情绪,叫她大脑也跟着紊乱,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再加上面对最在乎的人,她在混乱之外,又多了一种恐惧——她害怕自己说得不好,反倒让彼此有了嫌隙。
可是,此时此刻的感觉真的好奇怪,明明是在做最让她快乐的事,明明她之前是那样的喜欢。但现在,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中仿佛破了一个洞,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这个洞越来越大,越陷越深。
她几乎听见了凄凉的风在呼啸,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感,缠绵悱恻地萦绕在心口。
江予乔不知道此时的眼泪是因为时嘉琛,还是因为心中的这个大洞。
她完全无法辨别此刻的种种思绪,是快乐的悲伤,或悲伤的快乐。
她觉得自己钻进了一个死胡同,时嘉琛在那样努力地拉着她往外走,可她却像是中了邪似的,怎么都无法回头。
直到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她看见时嘉琛的肩胛骨微微一僵,随即抬起头来,拇指抹去唇上潋滟的水色。
江予乔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恢复一点神智。
太奇怪了,明明这该是她每次最最开心的时候,最真切地感受到他爱她的时候,可为什么,她的鼻尖却在一次次地发酸,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罪恶感在身体里徘徊,好像在告诉她,她不该、她不配。
江予乔并拢膝盖,完全无法处理此刻的自我厌弃感。
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之间,抱紧自己,全身开始瑟瑟发抖,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
时嘉琛眸光暗下,仿佛被人当头一棒。
他想叫她,却莫名地发不出声音,错愕、慌乱,甚至作为男性的尊严,在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被瞬间击溃。
江予乔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怕他多想,忙哭着跟他说:“不是因为你,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好讨厌,怎么会有人喜欢我爱我呢?即使现在爱我,以后也会不爱我……”
时嘉琛深深地看着她,一种无解的情绪瞬间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以至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钻牛角尖,却无法把她拽出来。
啜泣声在浴室内缠绕。
过了会儿,时嘉琛叹了口气,低声对她说:“明天开始,我先去城南的房子住几天,或许以你目前的状况,应该给你一个彻底的独处环境。”
江予乔一怔,忙摇着头说:“要走也是我走,这房子是你的。”
“这里就是你的家。”时嘉琛扯了扯嘴角,试图用玩笑缓解此刻的气氛,“你还要去哪儿,去姚曼莉那里?我怕姚曼莉以为是我害你难过,跑来揍我替你出气。”
江予乔明白他的心意,可正是因为明白,她反倒更有负罪感。
她说不出话来,只无声地流眼泪。
时嘉琛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一锤定音:“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第63章 一更 想你了
这天晚上, 两人没再分房。
时嘉琛睡回了主卧的大床,他抱着江予乔侧卧着,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两个人像两只交颈相依的海鸟, 共享着彼此的气息和温度。
入睡之前, 时嘉琛低低开口:“虽然私心希望可以快点看到一个开朗自洽的你, 但,晚一点其实也没关系。”
江予乔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看他,可眼泪却唰地顺着眼角流下, 淹没在鬓发和枕巾里。
次日一早, 时嘉琛就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放进后备箱。他照常送江予乔去上班, 临别前,两人依依不舍地拥吻。
江予乔长睫轻颤, 如小扫帚一样在他脸颊轻扫, 最终在下车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时嘉琛,谢谢你, 我会加油的。”
时嘉琛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一声说:“快去上班吧。”
江予乔照常工作, 除了昨天情绪有些失控, 表现在脸上被同事看出来异常之外,今天往后的每一天, 她都像寻常一样, 兢兢业业地干好自己的业务。连最亲近的叶飞, 也都以为那天她的反常说不定只是因为生理期提前。
可只有江予乔自己清楚,她的身体里正在经历一场崩塌与重建,虽然寂静无声, 但所及之处,尘土飞扬。
时嘉琛搬到城南的第一个晚上,江予乔给他发信息,问他还适应吗。
时嘉琛回答得很轻松,说:都是我的地盘,按照我的喜好装修的,有什么适不适应。
虽然有安慰她的嫌疑,但江予乔不得不承认,心里汹涌的负罪感,因为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稍微散去了一点。
这天晚上,她独自躺在床上,想起几年前跟时嘉琛分手,一个人拖着箱子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最后没办法给姚曼莉打了电话,才搬去了姚曼莉家中同住。
之后失恋期的所有痛苦,都是姚曼莉陪她走过来的。
而这一次并非失恋,但情况似乎比失恋更复杂。但幸运的是,她不用像之前那样,拖着箱子孤零零地走在路上。而且她清楚地知道,时嘉琛在默默地支持着她。
仔细想想,江予乔又觉得自己好幸运,每一次低谷都能恰到好处地遇见转机,还有那些陪伴着她的可爱的人。
心中盘踞多日的伤感,被这个幸运的小发现冲淡了一点点,江予乔阖上双眼,逐渐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江予乔都会复盘自己的过去。一开始只在脑内复盘,后来思绪渐渐复杂,她便打开电脑建了个文档,把所有自己想到的、乱七八糟的、毫无逻辑的想法,一条一条地记录下来。
她在文档中写下对家人的怨恨,写下自己有记忆以来,从未得到过家人的关注和爱护,她总在被要求爱护别人。
当然,她也会写下从家人那里得到过的快乐——是她努力考出好成绩,让父母在亲戚邻居们面前炫耀;是她赚了钱交一部分给父母,听父母在外面说她有多能干;是她照顾妹妹,给妹妹提供更好的大学生活,避免妹妹经历她经历过的贫穷困苦……
很快,江予乔就发现,曾经的她是那样地迷恋被家人重视的感觉,那是她的价值感来源。而她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则是因为,她被迫或者自愿奉献那么多,却得不到她想得到的关注和回应。
这个发现让江予乔心脏皱缩,猛地合上电脑。
她没有勇气面对失去“完美受害者”立场的自己,她无法接受自己的痛苦竟大部分竟是源于缺爱。
她居然一边怨恨着家人,一边却渴望得到他们的爱。
她鄙视这样的自己。
她挣扎着,与身体里这个陌生的自己斗争着,直到两个她都筋疲力尽,暂时和平地共存着。
之后,她又开始写下自己的感情经历,她想起当初答应陆一鸣的热烈追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从来没被人那样殷勤地关注过,那种高价值感叫当时的她心驰神往。
她又写下与钟成均的经历,她写下自己与钟成均分手,是为了守护自我和尊严。可是她的自我和尊严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她当初对钟成均说的,真的是她全部的想法吗?那样的冠冕堂皇,那样的伟光正。
最后,是她和时嘉琛,这个她一直认为是上天安排给她的、命运般的男人。
他给了她想要的一切,自我、尊严、高价值感;他和她想法一致——人格独立、经济独立,一同建立脱离原生家庭的二人世界;他们还那样地志趣相投……但为什么,她最后还是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感觉?
江予乔一遍一遍地浏览着自己写下的文档,试图像解数学题一样,解出正确答案。
她在浏览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曾经迷茫的、脆弱的、缺爱的、无力的、愚蠢的自己。
从前的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面,可是,正如当初时嘉琛问她的,她到底是无法接受他接触她的家庭,还是无法接纳她自己。
这些她讨厌的自己,如一个个沙包般的拳头,重重地击打在她的身上。
她觉得窒息、尴尬、难堪、抵触、无法面对,每次看到文档上自己写下来的这些内容,她都会心跳加速,头痛欲裂,甚至还会有隐隐作呕的感觉。
可是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好奇怪,看的次数多了之后,江予乔恍然发现,自己的反应没有刚开始那样强烈了。
当羞耻感与强烈的对抗意识逐渐淡去,她开始慢慢地适应这些文字,也开始慢慢地接受自己的这些过去,甚至到后来,她开始怜爱,开始同情。
是的,她终于放任自己同情过去那个卑微又弱小的她,她开始从那些经历中跳出来,以一个温柔坚韧的大姐姐的身份,面对过去的自己。
她不再用现在的成就来埋葬、抹杀曾经。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一再强调、一直渴望的自尊并非因为自尊,而是源于自卑。
江予乔在一个个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哭得浑身颤抖,那个她所以为的自信优雅成功的自己轰然倒塌,碎成粉末。
她承受着如削骨切肉般的痛苦,将废墟一点点打扫干净,然后开始在上面搭建全新的自我。
这个自我有裂痕、有破损、也有修补的痕迹,她没有那么光鲜亮丽,更与“完美”二字完全不搭边。可是,这是一个柔和的、流畅的、实心的、有温度的自我。
最后,江予乔还扫开重重灰尘,找到了童年记忆中那个永远被忽视被贬低被责备的,小小的,灰头土脸缩在角落里哭泣的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在那个渺小的自己身旁徘徊犹疑。
最终,她勇敢地上前,拍掉她身上的灰尘,看清了她满面泪痕的脸,然后牵起她的手。
两只手相牵的那一刹那,江予乔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力量。这股力量强大到叫她确信,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松开牵住这个小小自己的手。
她紧紧地抱住她,她们变成了一大一小两只白色的海鸥,一起飞向遥远的、碧蓝的、广袤的海天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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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上旬,时嘉琛还没来得及搬回观澜路的房子,就先去了北城出差。
与此同时,一股号称星城气象史上最强的寒流气势汹汹地席卷了整个城市。
写字楼外的天空阴沉沉的,站在窗边望下去,只见寒风狂卷落叶,路上偶有几个行人走过,也都是将羽绒服的帽子戴在头上,双手抄袋,低头缩脖,哆哆嗦嗦地快步前行。
江予乔担心北城的天气,怕时嘉琛衣服没带够,捧着茶杯从公司窗边离开,回到座位上给时嘉琛发微信。
时嘉琛回了她两个字:放心。
江予乔安下心来,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时嘉琛这会儿大约有空,回复速度很快:明后天吧,怎么了?
江予乔弯了一下嘴角,真正地开始拥抱自我之后,这段时间她的思绪平静得如同一座无人登岸的小岛。岛上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偶有细碎的浪花拍打在海岸线上,为小岛更添几分生机。
她想了想,在手机上慢吞吞打字:想和你一起看星星了。
聊天框最上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显示了好一会儿,江予乔也没看见时嘉琛发什么信息过来。
她的心脏倏然悬起,可神奇的是,大脑却没有再如往常那样胡思乱想,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时嘉琛才说:我也想和你看星星。
这条信息刚出现,下一秒,时嘉琛又回复:想你了。
金色的星星特效瞬间从顶端飘落,滑过整个手机屏幕。
江予乔看着这些星星,心中骤然涌起暖流,眼眶变得湿热。她忙抬手在眼睛旁边扇风,这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次日晚上,江予乔约了客户吃饭,就定在一家知名的海鲜餐厅。
吃完饭一路送客户到户外停车场,目送客户车子离去后,她正要到外面路口打车,忽然听见了时嘉琛的声音。
江予乔一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时嘉琛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与一位年轻女士说话。
江予乔看不到时嘉琛的表情,也无法从细碎传来的听不太真切的声音中判断出他的情绪。
但是,当他们过道对面那辆车子刚好亮起车大灯时,江予乔借着灯光看清了那位年轻女士的脸。
虽然只在时嘉琛读研期间的一张集体照上见过她,但江予乔还是想起来了,是曾经詹子秋口中的“夜明珠”,苏半夏。
第64章 二更 小戏精
江予乔原以为自己会焦灼会不安, 可事实上,除了最初认出苏半夏时的震惊外,她的内心一片平静, 最多只有对他们在聊什么的好奇。
江予乔也很奇怪自己的这种反应, 是因为不爱时嘉琛吗?当然不是, 相反,她超级超级爱他,视若珍宝的那种。
可是,大概是源于对时嘉琛坚韧的信任, 以及这段时间自己内心的平静与坚定, 江予乔发现,自己再也不会把“我不怕任何人离开我, 也不怕离开任何人”挂在嘴边,用这种虚张声势震慑身边的人, 同时也给自己壮胆。
她的平和来源于跟自己的和解, 她开始深深地爱着自己,即使自己一点都不完美, 甚至满目疮痍。她用爱充盈自己的同时,也将富余的爱分享给时嘉琛。
她不再是那个纠结她和时嘉琛到底谁先爱上对方的自己, 也不再是常常思考他们谁爱得多谁爱得少的自己, 更不是一到生理期就开始emo某一天时嘉琛会不会不再爱她了的自己。
当她自己能凝结出很多很多爱,当她不用再向外界渴求爱, 她是那样的轻盈而富足。
江予乔默默退到不起眼的角落, 免得叫时嘉琛和苏半夏看到, 打扰到他们聊天。
过了一会儿,苏半夏笑着与时嘉琛挥挥手,往停车场另一边走了。
等人走远几步, 时嘉琛才回身,往自己车位走去。
江予乔就在这时走出去,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时嘉琛!”
时嘉琛身形一顿,转身看过来。
尽管他们两人一直在微信上保持联系,可是,自从时嘉琛搬去城南后,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两人都没有见面。
乍一见到彼此,两人都呆在原地,愣了一下。
空气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远处有车子开过,轮胎碾过水泥地的沙沙声,成了此刻唯一的声响。
时嘉琛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朝江予乔绽开清浅笑容。
他这会儿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外面还套着廓形的长款黑色羊绒大衣,右手提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是小羊皮的材质,在晦暗的白色灯光下显出低调商务的质感。
天实在太冷,江予乔看到他嘴边呵出白气,白皙的脸颊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朝她看过来时,他的双眼还是跟以往那样,温柔得像是盛满星辰。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好像都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谁都说不出话来。
最终,是江予乔打破沉默,上前两步,与他隔着大约一米的距离,歪了歪头说:“你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呀。”
时嘉琛笑着说:“原本想今晚偷偷回去,给你一个惊喜。”
江予乔小幅度地原地跺了跺脚,“哇”一声:“那我不该叫住你的!”
时嘉琛别了别脸,眼中笑意更浓。
他没有说话,脚步微动,张开双臂想要上前抱她,却被江予乔伸手拦住。
时嘉琛诧异,疑惑地朝她挑了挑眉。
江予乔抬眸望着他,像是要一直看到他心里去。
她唇边呵着白雾,很快被冷风吹散,不过她还是吸了吸鼻子,说:“每次都是我站在原地,等你来抱我,这次换我走过去抱你了。”
她说完,往前大跨一步,站在了时嘉琛跟前,只要稍稍踮一踮脚,双唇就能碰上他的。
江予乔仰起脸,抿了抿唇,笑得有些腼腆,几乎用气声说:“时嘉琛,我要抱你喽。”
话音刚落,她便张开双臂。
然而,不等她碰到他的衣角,时嘉琛早已微微弯身,双臂一把搂住她的腰,轻松将她抱了起来。
江予乔双脚蓦然腾空,不由自主地低呼一声,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才往后翘着脚,捧住时嘉琛的脸,故作不满道:“你好讨厌啊,明明是我要抱你!”
话是这么说,可眸中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住,星星似的溢了出来。
时嘉琛微微仰脸,对上她的视线,轻笑:“你的仪式感这么多,花样也这么多,等你抱到我,要等到猴年马月。不如还是我抱你,轻车熟路。”
江予乔宛如置身于蜜罐之中,像只小啄木鸟一样噘起嘴,凑过去在他唇上极快地嘬了一下。
明明动作很轻很快,可她却故意发出浮夸的一声“啵”。
时嘉琛被她逗笑,说:“小戏精。”
江予乔问:“那你喜不喜欢戏精?”
时嘉琛说:“不喜欢。”
江予乔顿时垮下脸,不过还没等她真正丧气,她又听见他说:“但如果是你,勉强可以接受。”
江予乔心中骤然开满鲜花,她闻着他身上清淡的雪松香气,更加紧密地抱住他肩膀,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嵌进他身体里去。
她嘴里像开了一辆小火车,化身“呜呜精”,一阵呜呜呜之后,又哼哼唧唧地说:“好想一直贴在你身上不下来呀!”
时嘉琛胸膛微震,玩笑道:“我也想,但……我们还是应该遵守公序良俗,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事,等回家再做,嗯?”
“讨厌死了!”江予乔嘟囔一声,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然后从他身上下来,又拉着他的手问,“你车呢?”
时嘉琛便牵着她往停车位走。
江予乔见他没戴围巾,就把自己的白色围巾摘下来,踮着脚往他脖子上缠。
时嘉琛躲了一下,被她捏拳威胁,只能乖乖就范。
等帮他戴好围巾,江予乔才满意道:“你别嫌弃是女士围巾嘛,戴在脖子上又看不出来的。”
时嘉琛侧目瞧她一眼,说:“你自己不冷?”
江予乔摇头:“一点都不冷,你摸摸我的手心,是不是还有汗?”
时嘉琛还真捏了捏她的掌心,确实湿漉漉的。
他轻笑:“真是奇了,以前天一冷,你就跟个小老太太似的窝在那里一动不动,全靠暖气续命。今年倒好,这么冷的天还手心冒汗。”
江予乔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爱意,转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说:“因为心里装着你呀,一想到你,就热烘烘的。”
时嘉琛嗤笑:“德性。”
回家的后半程,两人也不知怎的,都不再说话。
明明平时习惯了在市区开六十码,可这会儿时嘉琛却不知不觉地踩到了七十。
江予乔默默往仪表盘上看了眼,只觉沉默的空气中开始流淌起不沉默的电流。
她胸腔底下突突直跳,喉咙开始发痒发紧,也不知时嘉琛是不是跟她一样。
可是,她却莫名地不敢再正大光明看他,心中涌上一阵羞涩,顿时连脸颊都烧得热烘烘的。
江予乔摸了摸脸颊,想了想,又伸手将空调打低一些,这才借着调整空调温度的动作,用余光往时嘉琛脸上瞥了眼。
可惜车内光线昏暗,压根看不清他的脸色。
不过,没过一会儿,时嘉琛大约是热了,抬手摘掉了她帮他系上的围巾放到她腿上。
江予乔若无其事地收好围巾,转念想想,又觉得自己好好笑。
明明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可是想到回家之后会发生的事,她还是会好害羞好兴奋。
江予乔在这种兴奋感的刺激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好悄悄地深呼吸,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好在车子在她快要心跳爆棚晕厥过去之前顺利倒车入库。
时嘉琛动作利落地解了安全带下车,绕到副驾,见江予乔还在与不小心跟安全带缠在一起的包包背带斗智斗勇,他直接解开了包包肩带连接处的金属扣,把包拿了下来,背带挂在了安全带上。
江予乔顿时傻眼,不等她反应过来,时嘉琛又拉住她的手腕一拽,声音喑哑:“走了,快点。”
他的掌心贴在她手腕内侧,像是点了一簇火。
江予乔被烫到心脏狂跳,一时也不再管那条背带,直接跟着时嘉琛下车,往电梯走去。
一开始还是寻常的速度,可越接近电梯,时嘉琛的脚步就迈得越大,江予乔几乎小跑才能跟上。
她被他牵着,落后他半步,看着他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封闭的轿厢内顿时被一种莫名紧绷的情绪填满,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电梯里的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江予乔抬头看了眼电梯上跳动的数字,耳边仿佛能听到时嘉琛沉沉的呼吸声。
侧眸看去,时嘉琛恰在这时抬手,像是为了能顺畅呼吸般,松开领结,用力一扯,便将领带扯了下来,连卷都懒得卷,胡乱塞进大衣口袋。
挺括的衬衫衣领,被这个动作带出几缕褶皱。
江予乔脑中嗡嗡声一片,大脑开始缺氧。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
时嘉琛拽住江予乔的手,牵着她大步走出电梯。
从电梯到门口不过几步路,可江予乔却觉得,时嘉琛好像还嫌这段路太长,恨不得能直接从电梯穿越到门内一样。
到了门口,时嘉琛开门进去。
江予乔落后他一步进门,正要低头换鞋,不想整个人已经被他抵在门板上。
大门砰地一声,被她用后背阖上。
身前的时嘉琛低下头来,狠狠吻住她的双唇。
第65章 一更 有意义
江予乔几乎缺氧到头晕目眩, 差点承受不住他的热情。
直到胸前的束缚一松,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大衣早已不知何时掉落在地, 而里头的宽松毛衣更是直接被推到了脖子下面。
只需要稍稍垂眸, 她便能看到时嘉琛浓密乌黑的头发。
她难耐地咬住下唇, 指尖没入他的发间,脊椎本能地绷紧,下意识地将自己送上更多。
时嘉琛的唇又回到她的唇上,双手托住她的腿, 江予乔便借力挂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难舍难分地吻着, 一路穿过客厅,来到主卧。
尚未来得及关门, 时嘉琛已经几个大步,将江予乔扔到了床上。
江予乔重心不稳, 在床上辗转几下, 双手撑着床垫,愣是没能坐起来。
下一秒, 倒是听见床头柜抽屉砰地一声,不等她反应过来, 时嘉琛已经欺身而上。
他个子挺拔高大, 虽然姿态闲散,但于江予乔而言, 几乎是一种全方位笼罩的姿势。
她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往大脑涌去, 以至于视线开始一阵一阵地模糊。
身后传来窸窣轻响,不一会儿,就如猎人对猎物发出精准攻击, 子|弹装入枪膛,是火与硝烟的盛况。
江予乔眼眶一热,闷哼着咬住自己的手指,这才不至于让自己在比赛的一开始便输得一败涂地。
时嘉琛鼻尖贴到她耳后,气息灼热,声音喑哑,虽没说话,却仍叫江予乔一阵战栗。
江予乔像毛毡苔捕捉到猎物,瞬间席卷叶子。
她脚趾蜷缩,鼻间发出闷哼,过了会儿,又拖着哭腔提醒:“时嘉琛……”
时嘉琛呼吸一滞,而后低笑一声,离开她,双手握住她的腰。
他手上不知是汗还是什么,江予乔只觉得皮肤与他手接触的地方一片濡湿,脸瞬间涨得通红。
时嘉琛将她的长发捋到一侧,露出她的脸颊,看清她的脸色之后,不由轻笑一声。随即,如钥匙填满锁眼,又似弓与弦演奏动人乐章。
江予乔几次感知到他皮带扣或者是拉链的冰冷触感,在冷与热的交替中逐渐昏沉。
不多时,她便觉得自己如一艘小船,在汹涌的海面上,不断地前后晃荡晃荡……
事后,江予乔实在太累,窝在时嘉琛怀里小憩。不一会儿,小憩又变成了小睡。
等她再次醒来,才发现床上早已没了时嘉琛的身影。
江予乔愣了愣,忙撑着床垫起来。等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大约是被擦拭过,先前的黏腻感早已不见,而且还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睡衣。
她下床披了件厚睡袍,往外面走去。转了一圈,才在阳台找到时嘉琛。
外面夜幕沉沉,时嘉琛一身藏青睡袍,背对着她倚在阳台石栏上。他指间似亮着一点橘色的小火光,有烟雾缭绕。
江予乔走得近了,才闻到尼古丁的味道。
她也不知怎的,莫名觉得眼前这个高大背影好孤单好寂寞,心中没由来地泛起一阵酸涩。
她轻手轻脚地上前,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的后背,轻声说:“怎么一个人跑来阳台抽烟?”
时嘉琛在她抱上来的那一刻便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拿过边上的烟灰缸,将烟头揿灭了。
他没有转身,双手搭在她的手上,笑说:“你刚才的表现,不值得一根事后烟?”
江予乔捏拳,在他小腹上小小地捶了一记。
过了会儿,她又想起些什么,微微仰脸,下巴抵着他后背,慢吞吞说:“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时嘉琛好奇:“什么?”顿了顿,又浅笑,“你趁我不在,偷偷把房子卖了?”
江予乔被他逗笑:“什么呀……”
默了默,她又拽他腰上的面料,叫他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
时嘉琛便转身,斜倚着阳台,两个手肘随意地搭在护栏上。
他垂眸睨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江予乔将自己嵌入他身前,抱着他的腰,仰头说:“其实我在停车场看到你跟苏半夏聊天了。”
时嘉琛“哦?”了一声,瞧她脸色平平常常,他本就问心无愧,因此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耐心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反倒是江予乔只得到一个上扬的“哦”,有些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也不急着说‘你听我解释’。”
时嘉琛扯扯嘴角,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戏瘾又上来了?”
江予乔跺着脚耍赖,虽然本来就很相信他,可他这个反应未免超乎她的想象。
江予乔戳着他的胸口,造作道:“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想法。”
时嘉琛又好笑又无奈:“回星城的飞机上遇到,正好她现在的老公是我老东家DZL北美公司的副总,我们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聊了会儿,主要还是工作上的事。”
江予乔“哇”一声:“你前女友的现任好厉害哦,她一定也很厉害吧?”
时嘉琛耸耸肩膀,满脸的无所谓:“的确,她一向追求强强联合。”
江予乔哦了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不时抬眸,观察着时嘉琛的神情。
时嘉琛发现她的目光,抬手按住她发顶,像是要将她封印起来,说:“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还要偷看?”
“什么呀……”江予乔拍掉他的手,低声说,“我不是担心戳到你痛处了吗,好心当成驴肝肺。”
时嘉琛默了几秒,小幅度地歪了歪头,坦诚道:“痛处不至于。分手的时候痛过,但有些事想清楚之后,所有感觉都会慢慢消失。”
江予乔莫名地心口一滞,也不知是不是代入了自己。她紧紧抱住他,仰头说:“你好无情啊。”
时嘉琛一扯嘴角,说:“我的心只有一颗,全都给了你,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对别的女人有情。”
江予乔笑肌不由自主地鼓起,又怕被他看出来,使劲抿着嘴,最后实在忍不住,便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时嘉琛揉着她的后脑勺,笑道:“想笑就笑,躲什么?”
江予乔过了会儿才抬起头,龇了龇牙,说:“不想显得我很嘚瑟。”
时嘉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以示对她的多此一举的鄙视。
江予乔想到些什么,又说:“其实我有点好奇,你说你想通了一些事,对她的感觉就慢慢消失了……是什么事?”
这是江予乔认识时嘉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问起他前女友的事。
那颗詹子秋口中的“夜明珠”,她曾经也好奇过,也曾在不小心看到尘封多年的集体照上,苏半夏与时嘉琛的亲昵姿态时嫉妒过,甚至还为自己与苏半夏从出身到学历到成就上的差距自卑过……
可是现在,曾经困扰过她的这些情绪都不见了,苏半夏于她而言,更多的是时嘉琛在某段时光里的一个小小经历。
她提起苏半夏的事,只是想更多地了解时嘉琛,了解之前她未曾参与的人生。
时嘉琛目光变得渺远,像是在努力回忆起以前的事。
过了会儿,他才说:“大概是因为我跟她对感情的出发点和理解都不同吧。”
正如去年参加李希诺婚礼,李希诺调侃他时说的那样,他理想中的伴侣必须人格独立经济独立。但更精确地说,是可以从世俗的规则中脱离出来,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理想国。
时嘉琛初遇苏半夏是在研一,那时苏半夏的高傲和才华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在一次校园舞会上,主动邀请苏半夏跳舞,之后,两人便顺理成章地交往起来。
苏半夏对学业和事业的追求,叫时嘉琛发自内心地欣赏。他原以为他们会顺利地发展到谈婚论嫁,却不想,随着交往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人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多。
两人的家庭背景虽相似,但苏半夏身上却有很重的阶级感和优越感。她习惯用家世背景迅速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深交,在她眼里,“身份”二字是一切人际往来的最低门槛。
在有次时嘉琛忍无可忍,与她交涉这个问题时,苏半夏难以置信地问他:“你居然为了那些下等人跟我吵架?时嘉琛,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时嘉琛反驳:“如果他们是下等人,你是什么,我又是什么?在比我们出身更优越的人群里,我们又算什么?”
苏半夏嗤笑一声:“拜托,你现实一点好不好?阶层就是阶层,寒门难出贵子,但我们向上的通道却很宽阔。只要我们抓住每一个机会,强强联手,我们就会踩着家庭带给我们的原始积累,轻松站到顶端。”
“强强联手?”时嘉琛微怔,随即反问,“那么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什么?”
苏半夏像是不知道他怎么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无论你的家庭条件,还是你的个人条件,都足以与我匹配。我们在一起,无论对我们个人,还是对双方家庭,都是绝佳的选择。”
时嘉琛宛如当头一棒,怔了一会儿,才沉声问:“那么感情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苏半夏耸耸肩膀:“生活的调味品,婚姻的铺垫。”
时嘉琛胸口起伏不定,默然站了几秒,随后转身就走。
苏半夏忙追上去,拉住他胳膊,诘问:“你干什么?”
时嘉琛说:“我想,我们对感情的理解完全不同,我们都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这段关系。”
苏半夏被他气得半死,没忍住爆了粗口:“时嘉琛你神经病啊!大家不都这样吗?人生的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满脑子那些文艺作品,那些形而上的东西,有意义吗?!”
时嘉琛回眸看她,沉静道:“有意义。”
第66章 二更 我的理想国
江予乔觉得不可思议, 瞪圆了眼睛问他:“然后你们就分手了?就这样?”
时嘉琛先是点头,想了想又说:“是也不是。”
江予乔挑高眉梢,像个天桥下听书的人, 津津有味地等着接下来的故事。
事实上, 跟大部分情侣一样, 时嘉琛与苏半夏也经历了几次吵架和好,吵架再和好,直到再也无法和好。
那次争吵之后,两人各自冷静了几天, 最终是苏半夏率先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主动跟时嘉琛求和。
时嘉琛也怀疑自己是否小题大做,便顺势与她和好。
刚刚和好的那段日子, 两人仿佛又回到感情最好时的那种浓情蜜意,可是他们又都能感觉到, 自己在努力地预判对方的雷区, 并提前避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小心翼翼叫双方都疲惫不堪。更何况, 二十好几的成年人,早已有自己固有的观念和认知体系, 若非经历重大变故, 其实很难改变。
很快,两人又因为对感情的认知问题产生了矛盾。
苏半夏是坚定的实用主义者, 一切感情——亲情、友情、爱情——都必须建立在实利的基础上;
但时嘉琛更注重感情的纯粹性, 他并非不能接受感情发展到后期掺杂进些许实利, 变成依赖共生。但他无法忍受感情甚至婚姻的出发点,是为了实利。
他开始质疑自己与苏半夏的这段感情,究竟是感情还是利益互换。
苏半夏无法继续忍受, 开始为自己率先低头求和而委屈抓狂。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在几次争吵之后,她便直接提出了分手,结束这段观念不和的恋爱关系。
时嘉琛没有意见,若非苏半夏先他一步提出分手,其实他也想与她谈分手的事。
两人就这样分道扬镳。
在刚分开的那段日子里,时嘉琛也曾痛苦过,毕竟任何一段真心付出过的感情结束,都会给人带来一定程度上的伤痛。
但痛苦的同时,他也开始复盘开始反思,是不是他太理想主义,他想要的那种感情究竟存不存在。
如果不存在,他该如何?是按照世俗中那个无形的钟表,在什么年纪完成什么任务,还是坚持他的坚持,去寻找他想要的爱,等待他想要的爱?
正如时嘉琛曾对江予乔坦白的那样,他也曾迷茫过。在与苏半夏分手几个月后,他接受了方知晓女士给他安排的一次相亲。
但也正是那次相亲,两家人如同坐上谈判桌的甲乙双方,恨不能直接列一张Excel表格,将各自条件一项项比对。这叫时嘉琛彻底地意识到,自己无法妥协,更不可能失去自我。
之后,时嘉琛便心平气和地开始了他不知将持续多久的单身生活,直到某天下班,他在酒吧救下一个被一群社会青年团团围住的女孩子。
江予乔想起那次初遇,忍不住捂住胸口。直到现在想起那一晚,她的心脏还是会如小鹿乱撞。
她望着时嘉琛,笑着问:“那晚你见到我是什么感觉呀?”
时嘉琛想了想,坦诚道:“很漂亮,涉世未深。”
江予乔食指戳他胸口:“我发现了,你就是外貌协会。如果我长得不合你眼缘,你就不来救我了?”
“那也不会。”时嘉琛笑了一下,“但,应该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呵,男人。”
时嘉琛反驳:“你自己呢,如果我的长相没有戳中你的审美,你会追上来死活要还我烤红薯的钱?”
江予乔抿着嘴笑,不做声。
时嘉琛学着她的语气:“呵,女人。”
江予乔又想到些什么,“喔”一声:“原来那时候你就知道我对你有感觉了!”
时嘉琛小幅度地歪了歪头:“男女之间的信号其实很难隐藏。”
江予乔开始理直气壮地翻旧账:“那你刚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时嘉琛想了想,语气变得认真:“因为不确定,不确定你对感情的理解与期待是否跟我一样。我可以承担一段错误关系带来的后果,但对于那时的你来说,一段错误的感情带来的打击是你很难承受的,不是吗?”
江予乔安静地看着他,不再说话,可眼眶却逐渐湿润。
时嘉琛拇指指腹在她眼角擦过,笑说:“你怎么这么多眼泪,真是水做的?刚刚在床上没哭够?”
江予乔没理他刻意的插科打诨,双手捧住他的手腕,将自己脸颊贴进他手心。
“我觉得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时嘉琛掌心在她脸颊轻轻摩挲,想了想,说:“我争取让你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还能说出这句话。”
江予乔眼角挂着泪,闻言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抱着时嘉琛的腰,像个小钟摆一样,在他身前一下一下地左右晃动。
她开始畅想未来,想象着他们老去会是什么样子。随后,她就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你都八|九十岁了。”
时嘉琛挑眉:“所以?”
江予乔说:“到那时候,我搞不好还得给你推轮椅。”
时嘉琛笑了一下:“怎么,不愿意了?不想给我养老?”
江予乔也笑,说:“什么给你养老,那时候我们都要一起养老了。我推你去超市买菜,去公园看其他老头下棋,再远一点,就到护城河边看别人钓鱼。”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捂着嘴笑,说:“好像这样也不错诶。”
时嘉琛嗯了一声,赞同她的想象,顿了顿又说:“买菜的时候,你可以把菜篮子挂在我的轮椅上。要是你腿脚也不方便了,我们就一起弄两把电动轮椅出门。”
江予乔噗嗤一声,笑得前俯后仰,到后来直接笑出了眼泪。
笑到最后,她又慢慢安静下来,捧住时嘉琛的脸,深深地望着他。
时嘉琛脸上笑意还未收敛,对上她的目光说:“又怎么了?”
江予乔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开始打腹稿,努力地组织着语言,想要把这段时间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听。
她语速缓慢而郑重地说着:“我知道,‘谢谢’和‘对不起’两个字,你已经听到耳朵都要起茧了,但首先,我还是要对你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时嘉琛温和地轻叹一声,随即双臂环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拢进自己怀里。
江予乔像只幼鸟一样,在她温暖的窠臼里抬起头,红着脸慢吞吞说:“过去这将近一个月,我一直在思考,也一直在跟身体里那个我无法接受的自己搏斗。我不想告诉你搏斗的过程,但我要告诉你结果。”
时嘉琛“哦?”了一声,眉梢微微一抬,笑说:“其实我今晚看到你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
江予乔跺着脚耍赖:“我不管,我一定要亲口说给你听。”
时嘉琛点头:“好吧。”
江予乔将脸埋到他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给自己寻找勇气,等重新抬起头,她才开始诉说:
“我已经接纳你跟我说过的那个,真正的我自己了。不管好还是坏,优点还是缺点;不管出身贫穷还是富余,在爱中长大还是严重缺爱……我都接受这样的我。我宽恕过去那个无力自保的自己,谅解曾经疯狂渴求那一点点的价值感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的自己,也原谅因为性格缺陷给身边人带去过麻烦的我自己……”
她眼眶逐渐湿润,因为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涌动的温柔和暖流,她忙吸吸鼻子,又眨了眨眼,避免眼泪直接流下来。
“因为我知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不会放弃我自己。”
时嘉琛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还有我,我也不会放弃你。”
江予乔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地流下。
为了缓解此刻动情的氛围,她瓮声瓮气地说:“明明说好了,我说你听的,你又插嘴。”
时嘉琛替她擦去眼泪,随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笑说:“好吧,我错了,你继续。”
江予乔默了一秒,沉声说:“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说完之后,她才继续说回刚才的话题:“其实挺遗憾的,我居然到了二十七八岁,才真正学会怎样爱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我现在的充盈和满足,不是从你或者其他人身上得到的,而是由我内心释放出来的。”
时嘉琛张了张嘴,似乎又要说话,但最终想到些什么,又闭嘴凝视着她。
江予乔戳戳他胸口:“好啦,你说吧,看你憋得好难受。”
时嘉琛握住她的手指,在唇边轻吻一下,这才笑着说:“一点都不遗憾,只要能学会爱自己,不管早晚,都不遗憾。”
江予乔脸上挂着泪,可听完他的话,又忍不住笑。
她抬起手背蹭蹭脸颊,说:“现在我对你的爱也好充盈好富足哦,你能感觉到吗?”
“当然。”时嘉琛双手掐住她的腰,“不止充盈富足,还清澈轻盈。”
江予乔“哇”的一声,心里像漫山遍野的鲜花在同一时间绽放,又像初春的第一汩泉水自冰河底下破冰而出。
她忍不住凑上去,亲吻他的双唇。
她全新的灵魂被注入到这个吻里,让时嘉琛也更加深入地感受到她的焕然一新。
他们难舍难分地吻着,直到江予乔胸腔缺氧,才依依不舍地推开了时嘉琛。
她目光缠绵而痴迷,泪盈盈地望着他,说:“你好像另一个我,永远能猜到我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时嘉琛嘴角上扬,说:“也许吧,谁叫你就是我想找的理想国。”
第67章 三更 we are all mad ……
时嘉琛说完之后, 再一次低头去吻她。
江予乔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一开始是被动承受, 到了后来, 便是主动回吻。
这个吻无关肉|欲, 只是纯粹的灵与灵的沟通。他们像是脱离了各种世俗的枷锁与桎梏,回到最最纯粹质朴的时刻,用最简单的肢体接触,表达着对彼此的依恋和喜爱。
直到再一次缺氧, 他们才彼此分开。
时嘉琛鼻尖抵着江予乔的, 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彼此交缠着。过了会儿, 他又一下一下地啄吻她的鼻尖,随后, 又来到唇角, 亲吻又离开,亲吻又离开。
江予乔唇上水光潋滟, 从脸颊到耳根全部红透。
她发现了,每当时嘉琛这样吻她的时候, 她总会觉得羞涩、战栗, 比在床上的时候更加心襟荡漾。
她太喜欢这样的吻了,专注又珍惜, 举重若轻地激发起她对他无尽的爱意。
时嘉琛最后一次吻过来的时候, 江予乔扭头往旁边躲了一下, 他的双唇便只落在她的耳廓。
时嘉琛诧异挑眉,问:“怎么了?”
江予乔满脸通红,后背也一阵阵地冒着热气。
她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两眼亮闪闪的,满目的爱意几乎流淌而出。
她小声说:“再亲下去嘴就肿了,明天没办法见人了。”
时嘉琛低笑,微微俯身,双唇贴着她耳际,说:“下面这么用力都没肿,嘴上才多大力气。”
他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分明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却说着下流话。
江予乔脸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她一边坏笑,一边捏拳捶他腰际,闪烁着目光抬头看他,说:“你好色|情啊。”
时嘉琛笑:“你自己不也很喜欢吗?”
“妈的。”江予乔突然爆粗口。
时嘉琛捏住她的双唇,几乎将她的唇捏扁似鸭嘴,笑说:“好好的,怎么又骂人。”
江予乔拍开他的手,嘴巴得到自由后才气咻咻道:“又被你看穿了。”
时嘉琛身子惬意地往后一仰,双肘闲适地搭在阳台护栏上,浅浅地笑着,看着她没有说话。
偏偏这种无声的凝视叫江予乔呼吸都开始紊乱,她甚至怀疑时嘉琛是不是在色|诱她。
怕自己忍不住扑倒他,江予乔轻嗽一声,转移话题:“你刚才在停车场说给我惊喜,这就是你的惊喜吗,光一个人回来?你当心我把你发到微博上,跟拉菲草男孩媲美哦。”
时嘉琛微怔,随即才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些什么,拍拍额头:“行李箱落车里了,礼物在行李箱里。”
江予乔顷刻无语,在他小腿上轻轻地踹了一脚,说:“那你在地库的时候还急着拉我上来。”
时嘉琛轻笑:“没办法,色令智昏。”
江予乔“啊”地低呼一声,双手捏他脸颊,将他脸上的肉往两边拽,一边拽一边说:“现在怎么办,我超好奇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时嘉琛被她捏着脸,口齿有些不清,说:“我现在下去一趟?”
江予乔松开双手,抱住他的腰低声说:“不用了啦,这么晚了,你出差回来又这么累,不舍得叫你楼上楼下地跑。”
时嘉琛笑着回抱她,说:“这么体贴。”
“那当然。”江予乔望着他,默了两秒,发现了什么,瞪大眼睛惊奇道,“你脸红了!”
时嘉琛不怎么在意地反问:“有吗?”
江予乔双手去捧他的脸,掌心感受到他脸颊上的热度,不由“哇”地一声:“被我心疼,你害羞了?”
说完,又忍不住抿着嘴角偷笑。
时嘉琛没说话,别了别脸,过了会儿,才轻嗽一声说:“你自己不也一样。”
江予乔又捂住自己的脸,果然温度高得不寻常。
时嘉琛站直了身子,说:“走了,回去睡觉。”
江予乔忽然又死死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前仰着头,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鸟,细声细气地说:“站了好久,好累哦,走不动了。”
时嘉琛无奈,只好一把搂住身前这个大型人形挂件的腰,轻轻往上一提,叫她双脚踩在他的脚背上,然后才搂紧她,如同连体婴似的,往屋里走去。
江予乔就这么踩着他的脚背走了会儿,忍不住嗤嗤地笑,说:“这样倒着走路好神奇。”
时嘉琛垂眸扫她一眼,哼笑一声,以示对她这种矫揉造作的鄙视,说:“不但神奇,还可以缓解腰椎盘突出。”
江予乔一拳捶在他胸口。
回到卧室床上之后,江予乔主动躺进时嘉琛怀里,也没什么睡意,百无聊赖地问:“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呀?”
时嘉琛单手搂住她肩膀,垂眸扫她一眼,淡声说:“一个摆件。”
“什么摆件?”江予乔好奇。
时嘉琛说:“爱丽丝的挂钟摆件。”
江予乔来了兴致,又往他身上蹭了蹭,问:“什么样的啊?有照片吗?没有的话你给我形容一下嘛。”
时嘉琛:“……”
默了几秒,他忽然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江予乔跟着坐起来:“你干嘛去?”
时嘉琛趿上拖鞋:“下楼拿行李箱。”
江予乔嘴角忍不住上扬,又扭捏道:“不用了啦,太麻烦你了。反正明天还要上班嘛,等上班出门的时候,再顺便拿给我看就好了啊。”
时嘉琛回头,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轻嘲:“等明天上班再拿给你,我怕今晚我连觉都没得睡。”
江予乔不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他出门,而后没忍住,疯狂地在床上滚了两圈,开始期待时嘉琛准备的礼物。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滚轮滑动的声音。
江予乔忙下床,站在卧室门后,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
不多时,就看见时嘉琛拿了只硕大的木质礼盒过来。
江予乔忙不迭地跑回床上,强装淡定地等着他进门。
不一会儿,时嘉琛就推门进来,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窗边的米色长毛地毯上。
“打开看看。”他声音轻快。
江予乔一下子跳下床,连拖鞋都没穿,光脚踩在地毯上,屈膝坐了下来,打量着眼前绑着黑色缎带的礼盒。
礼盒粗看有五六十公分高,还有点重。
时嘉琛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屈着右腿,右手胳膊搭在膝盖上,左手撑着她身后的地面。动作虽然闲散,但实则却以一种全然占有的姿势,将她虚虚地揽在了怀中。
江予乔侧头看他一眼,得到他鼓励的眼神。
她心跳开始加快,不知是因为对礼物的期待,还是因为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沐浴露香气。
她解开缎带,掀开盖子,目光瞬间被里面的东西吸引。
确实如时嘉琛所说,是一个爱丽丝主题的钟表摆件。可是,他没有告诉她,这个摆件居然能做得如此精致。
这是个完全雕塑化的挂钟,以黑色和紫色为主色调,以疯帽的帽子形状手工制作,上面是爱丽丝、怀表兔、柴郡猫、三月兔、疯帽还有大青虫的浮雕。
每一个人物的表情都细致入微,栩栩如生,尤其是爱丽丝的裙摆被雕刻出了褶皱感和纹理感,像是在风中飘动。
江予乔拿起来看了一下,又翻到背面,问时嘉琛:“是不是要装电池?”
时嘉琛倾身,长指在礼盒的垫层里翻动几下:“我记得我在盒子里放了几节干电池。”
话音刚落,他就从厚厚的丝绒垫层里找出了电池。
江予乔装上电池后,又来回研究了一下,按下一个开关,帽檐瞬间亮起一圈如梦似幻的灯,向上照亮雕塑的每一个细节。
最顶上是坐在茶壶中的睡鼠,会在整点跳出来。最底下是红心皇后的钟摆,一左一右地摇摆着。
中间的钟面上,写着“we are all mad here”几个字。
江予乔忍不住惊叹:“好童话好少女心啊!”
她扭头看向时嘉琛,眼中似有星光璀璨。
时嘉琛小幅度地歪了歪头,脸上带着浅笑,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江予乔双手托着脸,说:“你也太了解我的喜好了吧!”
时嘉琛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此刻的她脸颊红扑扑的,眼神清澈而灵动,又带着小女孩见到漂亮玩具的兴奋。
这叫他想起当初他们第一次确定关系时,送她的小礼物。那对他从香港迪士尼带回来的米奇和米妮玩偶。
时嘉琛笑了下,说:“好像只有第一次送你的礼物,有点失败。”
江予乔愣了愣,随即也想起来了。
她忙跪坐起来,说:“没有失败啦!只是相对米奇和米妮,我更喜欢尼克和朱迪而已。但,都是童话世界,而且是你送的童话世界,我都很喜欢。”
说这话时,她脸上满是诚挚。长睫扑簌着,像是要扫到他的心里去。
时嘉琛不由地想起了童话故事里,被恶龙困在城堡的公主。
可是,江予乔不需要等王子来解救,她自己就能斩杀恶龙,从那个将她封闭起来的城堡里逃出来。
时嘉琛注视着她,过了会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声说:“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为你骄傲。”
江予乔怔住,他话题跳得太快,没反应过来。
但总归是夸她的话,她不由红了脸,心花怒放:“干嘛呀,突然煽情。”
时嘉琛轻轻叹出一口气,说:“不煽情的话,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我的感情了。”
顿了两秒,他意有所指:“我怕你真的会肿。”
第68章 四更 热恋中
第二天早上, 江予乔时隔一个月,再一次坐上时嘉琛的副驾去上班。
这次时嘉琛没再把车停在MKS写字楼西门,而是正大光明地停在了大门口。
江予乔倒是不介意, 只是看着上班高峰期, 外面匆匆走过的白领们, 她还是疑惑问了时嘉琛一句:“今天怎么不走西门了?”
时嘉琛看向她,说:“我以为昨天我已经转正了。”
江予乔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
阳光自挡风玻璃外照进来,她脸上金灿灿一片, 鬓角绒绒的小汗毛也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她弯起双眼, 说:“什么呀,我之前还以为你一直停我们公司西门, 是嫌正门太挤了。”
时嘉琛一噎,随即耸了耸肩膀:“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也没有啦。”江予乔解开安全带, 倾身过去, 双臂搭在他肩上,虚虚地抱着他的肩膀, 这才软声软气地说道,“是我之前太扭捏太含糊, 让你受委屈了, 对不起啊。”
时嘉琛闻言,轻笑:“以后能不能不要随时说对不起。”
江予乔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知道了知道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
时嘉琛笑而不语。
下车前, 江予乔朝看看四周, 忍不住朝时嘉琛勾勾手指。
时嘉琛故作糊涂:“干什么?”
江予乔叉腰道:“你说干什么?亲不亲?不亲算了,我上班去了。”
她说完,便作势转身。只是手还没碰到门把, 胳膊就被人从后面一拽。
回身的间隙,时嘉琛已经倾身过来,掌住她的后脑勺,含住她的双唇,舌尖沿着她的唇线勾勒而过。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江予乔却一阵战栗,呼吸猛地加重。
等时嘉琛放开她,她才依依不舍地坐正,捋捋乱掉的长发,说:“我走咯。”
时嘉琛嗯了一声,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笑睨着她。
江予乔在他的注视下,脸颊慢慢涨红,手放在门上,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只是侧身望着时嘉琛,又说:“我真的走啦,你嘴唇上的口红,自己擦哦。”
时嘉琛又是一声嗯。
江予乔忍不住扬起嘴角,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笑,但嘴角就是怎么都放不下来。
开门下车之后,她整个人也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晕晕乎乎地就走到了公司楼下的大门口。
上了台阶之后,她回头看,发现时嘉琛的车子还停在那里。
江予乔也不管会不会被熟人看到,跟只振翅的小麻雀一样,扑簌扑簌地跟他挥手,又做了个让他先走的手势。
时嘉琛看明白之后,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笑着将车调了个方向,不多时,便踩下油门往大路上开去了。
中午吃饭时,江予乔才发现叶飞一直在看她,欲言又止。
她朝叶飞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叶飞本来也没想八卦自己的领导,但江予乔直接问她了,她也就没忍住,说:“老大,我早上好像看见你从时总的车上下来,就是CSC的时总。”
关于自己与时嘉琛的关系,江予乔从未刻意隐瞒,但也一直觉得没必要跟同事们交代,因此也就是随缘的态度。
现在叶飞问起,她倒也没有否认,说:“嗯,他是我男朋友,怎么了?”
叶飞瞪圆了双眼,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靠!”
她想起之前团建时的种种迹象,恍然大悟道:“老大,你们藏得也太好了吧!难怪团建那会儿你提起时总,总是‘他’啊‘他’的。搞半天你们是一对啊!”
江予乔想了想说:“那时候还没正式在一起,团建后才在一起的。”
叶飞八卦道:“是时总先追的你吗?”
江予乔沉默,过了会儿,才对上叶飞亮晶晶的双眼,说:“应该算双向奔赴?”
“草!我是糟了什么罪,上个班还要被塞一嘴狗粮!”叶飞一秒变脸,呜呜呜地跑走了。
到傍晚,江予乔与时嘉琛谈恋爱的事已经在部门里彻底传开。
下班前,江予乔去洗手间,正好遇上赵雨落。
尽管先前在江予乔情绪低落的时候给过她巧克力,但赵雨落依然看江予乔不太顺眼。
江予乔从洗手台前走过时,赵雨落便轻巧地翻了个白眼,说:“你挺能啊,还真给你谈上时总了。”
江予乔一撩长发,朝她轻描淡写地一笑:“我有什么办法,大概是因为我就是他的人间理想吧。”
赵雨落一噎,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半死不活。”
江予乔浅笑:“没见过情侣吵架吗?”
赵雨落被她怼得彻底没了声音,翻着白眼轻哼一声,鼻孔朝天地往外走去了。
江予乔瞧瞧她的背影,没忍住噗嗤一笑。
从洗手间出来,恰好姚曼莉给她发来信息,说刚好有人送了两张私汤的消费券,问她今晚要不要一起。
江予乔看了一下工作表,正好今晚不用加班,时嘉琛也要陪客户吃饭,便应了下来。
下班后,她就直接前往姚曼莉发过来的地址,与姚曼莉会和。
日式包厢内雾气缭绕,昏黄的灯光隔着雾蒙蒙的水汽,将两人的身影照得如诗如画。
之前她们各自都很忙,再加上江予乔又搬到了时嘉琛家,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难免有些生分。好在多年的感情不会轻易变化,见面之后,两人抱在一起互相撒娇,便消除了隔阂。
江予乔裹着浴巾坐在池沿上,两只脚不时地划着水。
姚曼莉泡在水里,趴在池边吃水果,满脸痴笑地回复微信。
等她终于放下手机,江予乔才滑入水中,走过去,将她壁咚在池壁上,故作凶悍地逼问:“你是不是有情况?”
姚曼莉倒也大方,没有瞒着她,说:“友达以上,恋爱未满吧。”
江予乔“切”了一声,想起她刚才那一脸痴汉笑,说:“都笑成那样了,还恋爱未满?你骗鬼哦。”
“真的!”姚曼莉往她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摊摊手,表情有些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不婚主义。可是那些男的,谈着谈着,就开始跟我聊结婚,瞬间下头好吗!”
江予乔咽下橘子,问她:“现在这个,你跟他说了吗,你不婚。”
姚曼莉点头。
江予乔说:“他还是决定继续?”
姚曼莉又点头,顿了顿,忍不住说:“这才是我犹豫的地方。”
江予乔疑惑看她。
姚曼莉道:“我怕他抱着先跟我交往着,等感情深了,我自然而然会想跟他结婚的想法。”
听她这么一说,江予乔顿时也觉得有道理。
“那你什么打算?”
“再接触接触吧,实在不行,就跟他说清楚,大家都及时止损。”
江予乔缓缓点头,过了会儿,忽然问她:“说了半天,这个男的谁啊,我认不认识,有没有他朋友圈或者微博小红书之类的,给我看看。”
说起这个,姚曼莉目光就开始闪烁,推诿道:“还不到让他见闺蜜的时候呢,社交平台也不行。”
“好吧。”江予乔完全尊重她的想法。
姚曼莉怕她继续追问,想了想,又扯开话题说:“对了,你跟时嘉琛怎么样了?”
说起时嘉琛,江予乔脸上就浮起笑意,手在水面上划来划去,泛起阵阵涟漪。
“就热恋中吧。”
姚曼莉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转到江予乔胸口。
浴巾包裹的边缘处,隐约可见深邃沟壑。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江予乔的胸,笑眯眯道:“好像比以前大了诶,最近性|生|活质量不错哦。”
“啊,你好黄啊!”江予乔捂住胸口,笑着尖叫,又将水泼到姚曼莉身上。
姚曼莉笑着躲开,江予乔不甘心地追上去。
两人就这么打闹一会儿,等到各自都没了力气,才重新安分坐在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讲着最近的八卦,也聊聊各自对未来的规划。
休息了一会儿,江予乔去倒了两杯酸梅汁,递了一杯给姚曼莉。
温热的池水在小腿上蜿蜒晃动,姚曼莉仰脖喝干了酸梅汁,笑着对江予乔说:“诶,我刚忘了跟你说了。”
江予乔握着杯子,扭头看向她:“你要说啥?”
姚曼莉说:“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了,反正这次见你,感觉你整个气质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予乔低头看看自己,又抬眸,挑了挑眉:“有吗?”
姚曼莉点头:“超有啊!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就特别容光焕发,眼里有光,大概就是比之前拿奖金拿到手软的时候更加神采奕奕。”
江予乔悠长地叹出一口气,轻声说:“大概是因为我找到了真实的我自己吧。”
姚曼莉沉默了两秒,随后道:“真好。”
江予乔笑了起来:“确实。”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虽然没再说话,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对彼此的祝福。
从私汤离开后,夜已经深了,两人又找了一家烧烤店续摊。
吃到一半,姚曼莉忽然收到几条微信,看完之后脸色一变,也不顾江予乔在旁边,直接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刚一接通,她便急匆匆对那头说:“你快把镜头对到阿华田身上,我看看它精神状态怎么样。”
于是,江予乔先是在姚曼莉的屏幕上看到了詹子秋的脸,随后,又在屏幕上看到了那只名叫“阿华田”的棕褐色小田园犬。
第69章 五更 正文完
看两人交流的语气和神态, 江予乔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姚曼莉刚才说的那个在追她的男人就是詹子秋。
她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电的,但姚曼莉似乎在确定下来之前, 不打算跟她多说, 江予乔也表示理解, 因此也没流露出太多好奇和疑问。
直到姚曼莉挂断视频,扭头对上她的视线。
江予乔老神在在地看看她,露出一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笑容。
姚曼莉耸耸肩膀,嗐了一声, 说:“就是他啦。”
江予乔也没多问, 给她倒了一杯可乐,想了想, 说:“他的狗怎么了?”
姚曼莉道:“说是可能吃了一团纸巾,来问我怎么办。我让他直接送去医院拍片了。”
江予乔歪了歪头:“你不去看看?”
姚曼莉扫她一眼, 随即别开视线嘀咕:“是他的狗拍片, 又不是他拍片,我去看什么。”
江予乔也就不再多说, 只是吃到后来,姚曼莉不时打开微信聊几句, 看上去倒是挺上心。
江予乔正好也吃得差不多, 便对她说:“我叫时嘉琛来接我了。”
姚曼莉从手机上抬起头,挑眉道:“干嘛呀?我送你回去啊。”
江予乔拍拍她肩膀:“别, 你该干嘛干嘛去。”
姚曼莉张了张嘴, 别别扭扭地没再说话。
等时嘉琛赶到, 她跟两人挥手告别,便转身往停车位走了。先是快步疾走,之后便一路小跑起来, 到最后,江予乔看她几乎是一溜烟冲上了车子。
车大灯很快亮起,片刻,车子便开上了大路。
时嘉琛收回视线,忍不住好奇问江予乔:“她怎么这么着急?”
江予乔回眸看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止住,大步往车边走去,说:“我看看情况,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时嘉琛笑:“这么神秘?”
江予乔开门上车,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跟身旁坐上来的人说:“人家的个人隐私嘛,没征得她同意,我不好说出去的。”
时嘉琛表示理解,点了点头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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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早,一月的最后一天就是除夕。
MKS今年难得在春节放假这件事上人性化,没有拖到除夕前一天才放假,而是在一月二十八号就提前放了。
不过,CSC却还是坚持到除夕才开始春节假期。
因此,江予乔在家里躺了一天稍作休整,到三十号,便独自出去采购春节物资。
今年春节只有她和时嘉琛一起过,所以她买的东西也简单,除了年夜饭的食材之外,她还挑了一副春联,打算贴在大门上。
除夕这天,两人起了个大早,仪式感十足地打扫家里卫生。到中午吃过饭,江予乔才拿出那副准备好的对联,叫时嘉琛去门口贴。
她站在时嘉琛身后指挥,不时说几句:“歪了歪了,下面的往左一点。”
时嘉琛闻言便配合地调整位置,问她:“这样可以吗?”
江予乔托着下巴,往后站了几步观察,最终满意点头:“OK了。”
搞定之后,时嘉琛才与她并肩站到一起,看向门上的对联。
【梅传春讯千山绿;风送清香万户新】
平平无奇,但寓意倒是不错,也足够喜庆。
时嘉琛揽着江予乔的肩膀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下午干什么,好像没什么事了。”
江予乔望望收拾得焕然一新的家里,好像的确没什么事可干了。
她看向时嘉琛:“睡个午觉,然后去楼下溜达一圈?”
说起“睡”这个字眼,时嘉琛倒是想起什么,点点头说:“好,顺便去一趟屈臣氏。”
江予乔挑眉,侧眸瞧他。
时嘉琛一脸坦然:“忘了吗,昨晚用完了。”
江予乔张嘴便接上:“你怎么用这么快啊?”
时嘉琛人已经朝卧室走去,闻言倒是忍不住回头看她,似笑非笑:“说得好像你没有一起用似的。”
江予乔笑肌鼓起,小跑着冲上去,对准他的后背拍了一巴掌。
时嘉琛浮夸地往前趔趄几个大步,这才笑着坐在床沿,看着跟进来的江予乔说:“打坏了谁给你快乐,嗯?”
江予乔轻快地跨坐到他腿上,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坏笑道:“什么快乐,我怎么不知道?”
时嘉琛捏她的脸:“没良心,爽完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哪有!”江予乔大声反驳。
时嘉琛作势捂耳朵,说:“这么大声做什么,差点被你震聋。”
江予乔被他吓到,真的凑过去看他耳朵,嘴里还低声嘀咕:“真的很大声吗?我看看,要不要去医院啊?”
时嘉琛没忍住,笑得肩膀开始抖动。
江予乔发现自己上当,没好气地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随后从他身上下来,拿了睡衣去卫生间换。
换到一半的时候,时嘉琛也跟了进来。
江予乔被他吓了一跳,睡裙还卡在胸口,底下除了一条内裤之外,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
纵使两人已经再熟悉不过,这个场景下,江予乔还是不由地红了脸,尤其是时嘉琛衣冠楚楚,与她形成鲜明对比。
她忙将睡衣拉好,走过去不满地戳他胸口:“干嘛突然进来。”
时嘉琛歪了歪头,双手拢住她的腰,说:“你也没说不能进来。”
他语气柔软,江予乔像是被引诱似的,将自己整个贴进他的胸膛。
想起些什么,她又抬起头说:“不管以后你老了丑了,聋了还是牙齿都掉光了,我都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时嘉琛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感性,不由地笑了一下:“怎么了,我是有什么迹象,让你想到这些事了?”
“没有啦,就是突然想说嘛。”江予乔将脸贴到他胸膛,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好喜欢这样贴着你哦,有种特别放松,特别安逸的感觉。”
时嘉琛也轻声喟叹。
事实上,他也很喜欢和江予乔拥抱相贴。每当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闲适感,好像时间就这样慢了下来,无论外面风霜雨雪还是烈日骄阳,都与他们无关。
两人相拥着,在床上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
等江予乔换好衣服,简单梳洗一下,时嘉琛便牵着她的手一起下楼。
在楼下逛了一圈,又买到该买的东西后,两人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刚走进小区大门,江予乔忽然感觉鼻尖一凉。抬手一摸,竟是一粒雪子在她鼻头化作了水。
她遽然兴奋起来,仰头朝夜空望去。
万家灯火的交相辉映中,白花花的、小小的雪子像盐粒一样,从墨蓝色的夜空中飘落下来。
江予乔本能地摇晃时嘉琛胳膊,几乎在他身旁跳起来:“快看快看,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啊!”
时嘉琛被她的兴奋逗笑,抬头望望天空,又扭头看向她说:“这么激动。”
江予乔拿出手机开始拍小视频:“当然激动,我长这么大,就没见星城下过几次雪。”
时嘉琛一手拎着购物袋,另一手伸出去,掌心向上,接了几粒雪子。
白色的雪子落入他掌心,很快被他掌心的温度融化,变成小小的圆圆的水珠。
过了会儿,他想起些什么,叫了前面疯狂旋转找角度的江予乔一声。
“干嘛?”江予乔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扬起的唇边呵出白气。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远处隐约传来爆竹声,但他们之间是安静的,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直到江予乔歪了一下头,捧着手机跑回到时嘉琛跟前,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腰,娇声道:“干嘛呀?”
时嘉琛凝视着她的双眸,说:“还记得去年初雪吗?”
江予乔一愣,随后想起了去年郊外的那个晚上。
她忽然鼻头开始发酸,眼圈逐渐潮湿,点点头,嗯了一声。
时嘉琛弯了一下嘴角,伸手替她拂去落在刘海上的雪花,低声说:“上学的时候听几个女生说过,初雪许下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当时我对这种偶像剧情节嗤之以鼻,可那晚的第一片雪花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居然真的许了个愿。”
江予乔心中微动,已然猜到些什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问:“许了什么愿望?”
时嘉琛说:“想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
江予乔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她忙抬起手背蹭了蹭眼睛,这才瓮声瓮气地“哇”了一声:“初雪的愿望果然灵验了诶!”
说完,她又对时嘉琛说:“那晚我拍小视频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拍进去了。”
时嘉琛嗯了一声:“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当时看着屏幕里的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我完蛋了,我大概一辈子都要栽在这个叫时嘉琛的男人身上了。”
时嘉琛说:“当时不是还跟我说,准备和你的前男友结婚吗?”
江予乔胸口鼓胀一下,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地提了这件事,这件他们在一起后从来没有说起过的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对啊,所以当时特别难受,又觉得对不起钟成均,又觉得对不起自己,还觉得对你有歉意。那时候我都快难受死啦!”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语气里又带了哭腔,人也不由自主地靠进他的胸膛。
时嘉琛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江予乔感觉到他的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都是我不好,让你承担了太大压力。”
江予乔顿时涌出眼泪,吸着鼻子说:“也没有啦。”
时嘉琛说:“你知道吗,就在那晚的前一天,我才把刚把你的朋友圈解除屏蔽。”
江予乔“啊?”了一声:“你真屏蔽我啦?”
时嘉琛垂眸扫她一眼,说:“不然呢,让我看你秀恩爱吗?”
江予乔突然语塞,心口涌出一片涩然,支吾着说:“也没有秀啦……”
时嘉琛嗯了一声,顿了会儿才说:“送你去车队的那晚,感觉你跟朋友圈照片上的氛围不一样。所以送你到小区后,才会忍不住对你说那些话。”
江予乔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第几次热泪盈眶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才说:“其实钟成均挺好的,但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好。”说完,又怕时嘉琛误会,忙补上一句:“没有怀念的意思,只是用旁观者的身份回望过去,客观评价。”
“我知道。”时嘉琛平静道。
顿了顿,他放开江予乔,改为双手握着她的肩膀,郑重道;“乔乔,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江予乔重重点头:“当然好啊!”
她忍不住重新抱住他的腰,在他身前仰起头说:“我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我们永远爱着彼此,以涓涓细流,以如火热情,以一切存在于世上的爱的形式。”
时嘉琛没有说话,直接用吻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他温柔地含住她的双唇。
雪花自夜空中旋转着飘落,洋洋洒洒,落在他们头上肩上,也落满了整个世界。
他们宛如伫立在玻璃球里的童话王国中,深情地拥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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