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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表里不一 作者：禅梵生
文案：
闻炀，魔界万年以来的最强者，他的追随者数不胜数，并自封为朝夜魔尊，统领魔界。
魔界中人的特性，阴戾、狂傲、冷酷、嗜杀他都具备，且闻炀为人随性且傲慢，与所有魔族一样，尤其看不惯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
其中，又以那个相传修真界第一人的离妄仙尊为最。
对方完全是一个与闻炀截然相反的人，几乎天底下所有的溢美之词都用到了他身上。
闻炀、乃至所有魔族都一致认定，这是一个伪君子。
而闻炀更加以为，离妄怕是那张假面端得太过，连自己骗过了，所以才像那些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完美。
身而为魔，闻炀骨子里便是极其恶劣的，因而他找到了一件法宝，准备去释放一下天性。
他想让所有人都看一看，所谓的离妄仙尊也不过尔尔，全是浪得虚名罢了。
-
离妄仙尊近来收了一位小弟子，他乖巧又听话，赢得了上玄仙宗所有弟子的喜爱。
只是慢慢的，这位小师兄开始变得顽劣，总惹得师兄弟们头疼，想与小师兄一起却又害怕被他捉弄。
唯独仙尊本人不同，总是在小师兄调皮时淡声数落，可话语里却满是宠溺，似在哄人般。
像是对着正发脾气的猫儿顺着毛毛。
对此，闻炀十分无奈。
他好像错了。
离妄仙尊似乎与传言中的他别无二致。
-
本以为目的落空，闻炀转眼就欲抛开伪装折回魔界，可万万没料到自己又一次想错了！
原来，离妄仙尊与他最初所料的一样，什么温润如玉、光风霁月全都是假！
只有他知道，这个人在夜里的时候，拥有狼一般的野性，什么温柔俱是伪装。
正如现在，那个传闻中谦谦君子，此刻正揪着他的后颈，语气‘温柔’，“为师现在是叫你闻炀好呢，还是朝夜魔尊呢，阿夜？”
-“为师现在是不是非常表里不一呢，阿夜？”
-“阿夜……”
（师尊攻×徒弟受）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尊攻×徒弟受
立意：奋斗是成功的阶梯
1. 第一章 天元秘境
魔界。
笼罩着无穷尽黑紫色雷霆的魔宫外正排列着一队人，此刻全都战战兢兢、惶恐不已。不时有人小心翼翼抬首仰望上方不断泄出磅礴威压的紫色雷光，仅一眼便又纷纷垂目。
单单是立在这，便迫于一股无形的威慑叫所有在场之人尽皆从心底生出臣服，还余些许畏惧，然又不可避免地隐隐升起几分期待。
传闻如今掌控魔界的这位乃历任魔尊中实力最强，其不论是手段心性都远超前几任魔尊，被众魔尊为朝夜魔尊。
但凡是魔族，只要听到这一尊号，俱都恭恭敬敬不敢造次，无一不是心悦诚服。
在魔界，朝夜魔尊拥有绝对的权利。
他至高无上。
只要一想到这点，于队伍最前列的那人眼中就是一阵精光电闪，忙不迭冲后方扬声喊道：“可都机灵着点。”
开口时嗓音尖细响起，听起来只觉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摩擦在地面发出的刺啦声响，搔刮着耳膜，令人十分不适。
然闻见这话的众人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若是有幸入得魔宫留下，说不定就此荣华富贵，若是有朝一日被魔尊看中，届时一飞冲天也不无可能。
怀着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看似本本分分的听着前方人训斥，以求真的学到点什么而后能被魔尊看中，最后成为魔后……
·
与此同时，魔宫主殿外。
一名守卫低垂着脑袋，分毫不敢乱瞟乱看，森冷气息几乎覆盖整座大殿，他两股战战立在殿门口，只等着里面之人召唤。
半晌，忽闻一道冷冽又清越的嗓音穿透宫殿传来，声线含着说不出的慵懒随性，可是话中的威仪也让听到这声的守卫更加心惊胆战。
“滚进来。”
守卫耷拉着眼皮进殿，任何低等魔族都不得直视尊主容颜，少顷未听到上首之人说话，他咽了咽口水才迅速张口说道：“启禀尊主，妖皇这次送了一批小妖过来，还请尊主示下。”
至于送来的原因为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而此刻于魔宫外不得其门而入的一众人，正是妖皇送来的小妖们。
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守卫额头早已聚满豆大汗珠、话音刚歇便滚滚而落，心跳更是加快了频率，大气都不敢出。
妖界那位上任不久的妖皇竟然给他们尊主送来一批小妖，尊主不近女色、亦不近男色，三界中皆有传闻。
然妖皇明知这些还做出如此举动……
殿内寂静良久，守卫勉强稳住心绪恭敬低首。
高座之上，男子一条简单的红色发带轻束，面容掩在半张面具下，散落肩头的发丝缕缕垂落，偶有几丝沿着靛蓝衣领缝隙钻入，滑进那不可窥见的地方、与那颈项间微不可察露出来的一点瓷白肌肤相衬，堪称冰肌玉骨。
任谁见了，也不会将之与相传中那个叱咤三界的朝夜魔尊联系起来，只当许是哪个富贵仙门养出来的娇矜少主。
闻见守卫所言，朝夜魔尊——也便是闻炀眼睑半开半合，神情不露半分异色，淡色的唇微微阖着并未开口。
事实上，整个魔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魔宫上下亦在他的神识笼罩中，宫外那些排列等候的小妖早就被他所知。
“白临……”闻炀扯了扯嘴角，唇瓣张合间，呢喃声从中溢出，轻飘飘的话语暗藏锋锐，夹杂着一丝危险。
末了，又泄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哼笑。
下首听到这声哼笑的守卫双股战战，连忙挺直脊背跪得愈发端正，恰在守卫于殿中强大压迫下恨不能化作青烟消散之际，忽闻脚步声近。
来人一袭黑衣风姿卓绝，可其周身所散发的肃杀之气却犹如实质，凛冽得像一把出鞘的剑，不容人窥探，守卫却是心头一松。
是总护法大人来了。
魔宫中，尊主手下有三位护法，黑衣男子便是闻炀的总护法，也是闻炀的心腹。
“靳行。”闻炀挑唇唤了一句。
靳行惯来冷峻的眉目一下子便舒缓开来，他的五官深邃，面无表情时更显得不怒自威，魔宫上下在他的管理之下纪律亦十分严明。
先是扫一眼守卫，看出此人是刚调来不久，遂抬手将人挥退，待人走后不必闻炀开口，靳行就已然出声说起近来外界发生的诸事，抛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提，只听他道：“修真界有一天元秘境一月后开启，据传天机阁阁主有言，那许是混沌时期留下的遗迹……”
说到这里，靳行顿了顿，俨然看出闻炀正在思考此事的真实性，下一瞬又在注意到对方下颚微扬时方才继续说下去。
“妖界那边传来消息，妖皇已经去往修真界，上三界中九大仙宗皆会到场。”
***
如今幻陵大陆共分为六界。
凡间界、修真界、幽冥界、妖界、魔界和灵界，其中修真界又有上三界、中三界、下三界之分，上三界中不乏有整个大陆中顶尖的存在，而中三界稍逊，下三界则与凡间界融合在一起，都是一些凡夫俗子。
修真界里的等级划分比之向来以王族为尊的妖界也不遑多让，大多上三界亦或是中三界之人对下三界之人都视为蝼蚁，然他们却又总是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立于下三界所有人可望不可及之处、受着下三界之人的信仰。
这便是他们魔最为厌恶的东西。
惺惺作态、假仁假义。
身为魔尊，闻炀骨子里自然少不得对此嗤之以鼻，那些自诩正道的上三界个个都是一些伪君子罢了。
便是那个受所有修真者敬仰爱戴的离妄仙尊也一样，闻炀不信，真有如传言般那样的人可以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
在他看来，一切不过都是浪得虚名罢了。
听闻上三界九大宗门俱会前往天元秘境，闻炀思索片刻，状似不经意道：“白临也去了？”
白临在即位妖皇前曾与闻炀有过一段渊源，二人私交还算不错，这也是对方敢擅自派遣这许多小妖入魔宫的原因。
靳行默了默，似乎看出他的意思，于是再度开口时直接便道：“属下派人查探到，离妄仙尊亦会前往。”
既天机阁阁主都断言天元秘境有可能是混沌时期残留下的遗迹，身为仙门之首的离妄仙尊自然不会缺席此行。
闻炀闻言顿了顿。
靳行之所以会成为他的心腹并非没有道理，关键时候无需他多言，对方总能猜到他的心思，面具之下闻炀掀了掀眼帘定定看靳行一眼，眸底金光流泻，稍纵即逝。
见此，靳行沉默地迎着他的打量。
半晌后方才闻见一句听不出喜怒的淡漠嗓音。
“本尊要前往之洲岛。”
之洲岛，此次天元秘境开启的地点。
靳行自入殿以来都未曾抬起对上闻炀视线的双眸微扬紧紧凝视上首一瞬，少顷，他低下了头。
他知道，在尊主从之洲岛回来之前，魔宫将由他代为管理。
此时此刻，魔界中素有冷面之称的魔宫总护法大人在他的主人面前，姿态透露着前所未有的谦卑，“是。”
没有任何魔族在与靳行产生过交集后会认为如此举动会出现在他身上，只会觉得诧异万分。
一切都太过违和。
然而，惟有魔族才知道。
只有这样的姿态，才能够配得上他们的尊主。
·
之洲岛。
因为天元秘境的横空出世，原本位于中三界的之洲岛此刻人满为患。
非但有上三界的大能下界，更是有其余几界之人混迹其中，所有中三界中人既想看看上三界大能的风采、又想见识见识其他界的人。
幻陵大陆但凡修道者修为尽皆划分九大境界。
从练气期为起始，引气入体后经历九层炼气方可筑基，之后便是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炼虚期、合体期、大乘期，直至最后渡劫飞升。
中三界的人大都止步元婴，若冲破元婴抵达化神或可被选入上三界。
此乃修真界万年不变的秩序。
同时，这也是闻炀讨厌修真界的原因，从最开始就将人划分成了三六九等。
他曾听闻如今仙门首座——离妄仙尊是下三界出身，然他却登顶了正道至尊，可依旧保持着原有的秩序竟未动过打破其的心思，可想而知此人如他所想，的的确确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哪有旁人口中如神祇天降、不染纤尘的样子，不过是欺骗世人的把戏罢了。
正当闻炀想着，他已进入了之洲岛的范围内，此时距秘境开启只剩半月，故而他循着洲岛附近找了间客栈。
甫一踏入客栈，就听有人低低议论着什么，恰好就是他先前所念之人。
“你们都听说了吗！这次天元秘境开启，离妄仙尊居然下界亲自前来！”
“离妄仙尊竟也下界了！不知我等可有幸一睹仙尊神姿！”
那可是离妄仙尊，虽不是第一个从下三界登上上三界的，却是第一个成为上三界仙门首座的人，且其不论是天资还是为人都极受人敬仰。
“离妄仙尊啊！我是下三界来的，当年若非是仙尊，我祖辈早就让冥海淹没了，哪还有现在的我……”
这话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禁忌，刚刚还吵吵嚷嚷的客栈内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说话的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目露追忆。
冥海……闻炀眸光微闪。
与此同时，客栈外的街道上忽地听人高声叫嚷着什么，“九大仙宗的人到了！九大仙宗来人了！离妄仙尊也来了！！！”
话到最后，声音的主人明显激动。
而听见这话的众人更是纷纷站立起身，难掩面上喜色。
似是受众人的神色感染、亦或是因为其他，闻炀不自觉显露出几分兴味。
骨子里的劣根.性驱使着闻炀，他脚尖一转，从走进客栈的动作转为了随大流向外奔去，一下子便汇入人海，听着前方有人指路，径直朝上玄仙宗而去。
离妄仙尊。
他到要看看，此人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完美无瑕。
又或者……
其实不过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2. 第二章 假修士·真魔尊
沸反盈天的喧闹声充斥着人的耳膜，在一片挤挤挨挨的人潮之中，只见一身姿挺拔的少年立在一角，即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九大仙宗来人上面，但也不时会将被惊艳到的目光投向对方。
少年容貌出挑，每一根线条都仿若经过精心雕琢而成，却又浑然天成，无端令人挪不开视线，一双凤眼狭长上翘、纤长浓密的睫毛下眸中似含星海，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当他眼帘微垂投落淡淡阴影覆盖眸子时，暗金色的光芒流转，又蓦地生出几分妖冶。
然此时此刻，大部分人都注意到这边站着一个气质风姿都十分贵气逼人的小公子，只当是哪个大宗出来的弟子。
现今之洲岛因天元秘境的存在汇聚各界大能于此，也不怪他们会有如此想法。
而与众人猜测完全相反的是，立在那的少年哪里是什么仙宗的天骄。谁都不会想到，顶着这副不谙世事模样的少年，正是那位叱咤六界的朝夜魔尊。
无视着旁人的打量，闻炀略一仰首便与苍穹之上那透出无数法光的一处，眼底金芒流转。
目之所及皆是不断朝岛上飞来的飞舟，无一不精美华贵非常，穿过岛外结界时泛起圈圈如彩色涟漪的法光，场面尤为壮观。
闻炀视线定格的地方，是一行行排列整齐御剑而来的白色身影。
与此同时，所有人也都在看到那些御剑而来的道道白光后变得格外振奋起来。
“大家快看！是上玄仙宗！上玄仙宗的剑修！”
众所周知，但凡上玄仙宗弟子眉心皆有一道淡蓝色暗纹，乃他们修习的功法所致，这也恰好成了外界诸人辨认的标志。
而九大仙宗又各有不同。
就好比弥行宗，他们的功法会在所有弟子右手手背虎口处留下一抹赤红云纹，佛修圣地万佛寺的僧侣则皆是眉染朱砂，一派宝相庄严……
·
此刻，众人视线在那些身着白色道袍的上玄仙宗弟子身上逡巡着，试图找寻那一道令无数人仰望的身影，其余仙宗来人也在这时于飞舟之上走下，全场霎时安静了下来。
就见领头之人气势不凡，一袭绛红广袖贵气天成，发冠高束须发皆白，然他的五官却年轻俊朗，一双锐目仿佛裹挟神韵，往下可见其广袖中露出的右手之间，赤红云纹若流光般溢彩，引人瞩目。
这位便是九大仙宗之一，弥行宗宗主，慕如衾。
众人屏息凝神，去看其余仙宗来人。
今日阵仗不小，不难看出各大仙宗之人对天元秘境开启的重视，便是向来避世不出的万佛寺都派来了一队僧人，往那一站便似有佛光普照而来。
闻炀跟着众人等到最后，除去清云宗宗主有事耽搁没能到场，那个被誉为修真界第一人的影子也并未出现。
直至九大仙宗的人依次会面寒暄过后、纷纷动身前往岛内，所有人也都跟了上去准备瞧瞧热闹，岛主早已备好美酒佳肴，眼下正诚惶诚恐的引领着诸位大能前行。
一时间，闻炀站的地方便空了一大块，待一柱香后的功夫便只剩下他一人。
来前靳行就曾说起，他们的人得到消息，离妄仙尊是与宗门上下一同前来的。
正想着，闻炀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略带疑惑的舒朗嗓音，“嗯？怎么还有人。”
在这人开口的前一瞬，闻炀便已察觉有气息靠近，他不动声色地偏过脸，目光精准地落在说话之人的方向。
这一眼看去，闻炀忽地顿住。
只见他看去的方向有两道身影穿透薄薄的水雾走来，行在前方那人一袭淡青色对襟窄袖长衫，海风拂过下摆衣袂飘然，令人如沐春风，然其五官看起来却又多情似水，一双桃花眼含着笑，唇角自然向上勾着。
闻炀率先注意到的是对方前襟处绘着的那朵白梅，再从对方浑厚的气息上判断，这位想必就是先前缺席的那位清云宗宗主。
黎止。
而让闻炀诧异的是，在黎止身后那道身影气息几近于无，连他都难以察觉，这是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来人的实力，许是大乘……亦或者渡劫期。
·
不多时，水雾散去，那人的身影显了出来。
着一袭皎白锦衣，无半点多余点缀，银白腰带勾勒出对方修长挺括的身材，不需再添其他装饰就以风华尽显，玉冠束发，其下是剑眉，一双墨眸如点漆，仿佛一眼就能洞穿人心。
闻炀的视线掠过对方眉心那道泛着荧光的暗纹，缓缓敛下了眼。
“怎么不说话？”方才开口的黎止再度出声，见闻炀垂头突然想到，“你认得我？”
他的语气自然，也不自持身份，浑然不觉自己身为九大仙宗之一的清云宗宗主便有何，同一个小辈也能谈笑风生。
闻炀微敛的眸子下眼波流转，知道是自己前不久得的那件法宝显了效用，可掩盖住他身上的魔气，亦可将他改头换面，此时此刻旁人眼中他就是个刚刚筑基的普通修士。
“不认得。”闻炀轻声回着，继而抬首，对上黎止的目光时眼神狡黠灵动，他在黎止看过来的一瞬又将目光越过他看向了后方那人，“但我认识他。”
“哦？”黎止听他不认识自己却认识自己身后之人也不生气，只是好笑瞥了瞥好友，接着又对闻炀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闻言，闻炀心中暗道此人上道，接着他扯起嘴角适时露出少年人的天真‘如实’道：“是在修真界十大美人排行榜上认识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饶有兴致的黎止忽地面色僵了僵，闻炀不给他打断的机会，继续说下去，“他就是修真界第一美人，离妄仙尊。”
话音一落，黎止瞬间‘噗嗤’一声笑开，“哈哈哈，奚蘅你是第一美人，哈哈哈哈。”
闻炀弯着眼，状似不经意地一撇，果不其然正对上了那人看来的视线。
淡色的瞳孔与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似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诱人深陷进去。
闻炀不禁眨了下眼，错开了与他的对视。
心中想道：天品灵宝，即便奚蘅是渡劫期也应是看不穿他真身才对。
思索之余，闻炀又有些期待，如奚蘅真的与传言一般无二，听到他这番言论会作何反应。
若传言皆是浪得虚名，那么奚蘅又当如何……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对他做什么。
倘若真到了那时，闻炀倒是不介意与他一战，也好让世人瞧瞧，什么修真界第一人，离妄仙尊也不过如此。
况且，闻炀方才所言非虚，只不过是在第一人中间、又多加了一个‘美’字，而不得不说的是，奚蘅也确实担得起这个名头。
便是称之为六界第一美人也不为过，起码闻炀见过的人中，当属奚蘅为最。
另一边，黎止险些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半晌才清了清嗓子为自己的好友正名，“小朋友，那种杂榜以后莫要再看了。”
闻炀不置可否，再装下去就不是天真而是傻了，也没在对方的底线边缘反复横跳，而是直勾勾看了眼奚蘅。
竟真的没生气，闻炀不禁眉梢一挑。
***
黎止是有意避开先前的场合，心知来此少不得要做一番表面功夫四处客套，于是故意拉着奚蘅晚来片刻，好避开人群喧闹。
也正好是这么个忽然兴起的念头，才让黎止遇上如此有趣的小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敢拿奚蘅开玩笑的。
上三界中，奚蘅是无数人敬仰的离妄仙尊，更是无人敢于冒犯，即便是心中都有所忌讳，只因这是他们修真界第一人。
无论是修为人品，都没有人能从对方身上找出瑕疵。
然而放在闻炀面前，奚蘅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瑕疵。
魔界中人的本性便少不得阴戾、狂傲、冷酷、嗜杀的因子，闻炀更是样样俱全，他生性恣意且傲慢，与所有魔族一样，最是看不上那些表面冠冕堂皇的正道人士。
离妄仙尊便是正道的表率，毫无意外也就成了闻炀最是看不上眼的人。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存在那样完美的人，仿佛全天下的溢美之词都能加诸在他身上。
闻炀不信。
纵然现下见到真人且试探了一番的闻炀也依旧不信。
或许奚蘅是那张假面端得太过，连自己也欺骗了过去，还需得他再试探一二，左右无事，闻炀也愿意在修真界多待上一些时日。
毕竟……天元秘境也着实令他有些好奇。
恰在这时，黎止回过了神，再次同闻炀询问道：“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闻炀没有停顿地接话：“闻炀。”
世人皆知他朝夜魔尊的名号，‘闻炀’却鲜有人知，闻炀也不怕将本名告知。
黎止听罢点了点头，正当他再要开口时，耳旁蓦地响起一道嗓音。
低沉磁性的声线徐徐钻入耳中，闻炀耳尖动了动，朝说话的奚蘅看去，对方的语调不疾不徐，‘闻炀’这个名字更像是在舌尖辗转几番过后倾泄出来的一般，莫名带着几分缱绻。
“嗯？”闻炀喉结滚了滚，转过眼，骤然便对上了奚蘅的眸子，四下一片寂静中，二人两两相望。
奚蘅眸底含着星点笑意同他对视，淡色的薄唇勾出一个极轻极浅的弧度。
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还对他笑。
正想着自己的试探是不是还不够火候时，一旁围观两人对视的黎止也在这时插嘴道：“闻炀小朋友，你可知天元秘境的开启点在何处，可否带我二人前往？”
事实上，黎止知道在哪里，但这不妨碍他看闻炀合眼缘，遂把问题抛给对方。
然而……
闻·假修士·真魔尊·炀：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去看。
现在若是他对黎止说自己不知道开启点在哪，会不会露馅？
闻炀垂眼沉思。
3. 第三章 拜师
闻炀默然一瞬，片刻后抬了抬眼看向说出这话的黎止，信口便道：“天元秘境岂是我一个筑基期修士去的。”
虽未明说，言外之意却十分明了，加之两人身份早已摆在了明面上，闻炀此话也不算弄虚作假。
天元秘境既是混沌遗迹，确实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修士’能去的。
说罢，闻炀冲黎止淡淡笑了下，眸光清澈透亮不见一丝阴霾，面上也做得十分到位，堪称无懈可击。
如此一来，黎止的提议就……
然而还未等他继续想下去，后者便已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黎止桃花眼波光潋滟，笑眯眯道：“无妨，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我二人带你一同前往了。”
半点没有因为方才的话感到尴尬，黎止当即做了决定。
话音落下才后知后觉去看奚蘅，眸底满是兴味地朝奚蘅眨了眨眼，这意思显然是想带上闻炀了。
奚蘅看他一眼，而后微微侧头，终于第二次开了口，舒缓的声音轻浅，挟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温和，明明才刚见过一面，却令人有种相交已久的错觉，“你似乎应该问问这位、闻炀小朋友的意见。”
沿用了黎止方才的称呼，然而‘闻炀’二字从对方口中说出时，闻炀不禁眉头微动。
清和的声线带着悦耳的磁性，单是听他说话都是一种享受，难怪修真界中有言，凡是见过离妄仙尊的、此生怕是都难以忘怀，此人的美名早已传遍六界。
与此同时，黎止颇为意外地瞥了瞥奚蘅，眼眸一眯，从善如流地接着他的话往下道：“啊，那么‘闻炀小朋友’，可愿随我二人一道？”
黎止性格豪放不羁，即便是调侃人时嗓音也透着爽朗，并不讨人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闻炀抬眼，旋即随手将耳鬓散乱的几缕发丝抚平，开口时语气轻飘飘的，“那好吧。”
·
天元秘境的开启点位于岛中西南方位的一处礁石嶙峋之所，此时这里已被大片莹蓝法光覆盖，充裕的灵气在四周蔓延，而那散发着法光的地方是一块巨型石刻浮雕。
石刻之上祥云密布，隐隐绰绰似有瑞兽闪动其间，凝神望去仿若活物印于石刻，呼之欲出。
如此异象加上这四周灵气浓郁的程度，难怪会出现混沌遗迹的传言，且有天机阁加以佐证……
闻炀定定扫了眼那浮雕。
恰在这时，左肩忽地就是一重，闻炀下意识就要翻转手腕，却在反应过来后硬生生忍下了条件反射，紧接着便觉从肩头被触到的地方一股柔和灵力涌入。
闻炀侧目看去，一只修长如玉的指尖落在他的左肩，手指根根骨节分明，白皙肌肤之下淡青色脉络清晰可见。
黎止转头就看到这一幕，当即一拍手，“我倒是忘了，这里的灵气太过浓厚，想来闻炀可能会受不住，还好你反应快。”
如此浓郁的灵气不是一个筑基期修士能承受的，稍有不慎爆体而亡也是有的，这也是此处无人看守的原因，只时机一道秘境大开才可容人进内。
眼下，人既是他要带来的，黎止理应把人护好。
而黎止这算是解释奚蘅为何将手置于他肩头了。
闻炀跟着点了点头，忽略掉肩头因被触碰还仍残留的几丝异样。
天品灵宝是除神器外最稀有的宝物，整个幻陵大陆都未必找得出十件，神器则早已只存于传说。
闻炀手中的这件不仅能掩盖他的身份，即便是最不适合魔体的灵力被输入体内也能在一瞬间化解干净，因而闻炀并未觉得不适。
只是……
多少年了，没人敢这么靠近他。
此时奚蘅已经收回了手，白衣神君身姿笔挺立在一侧，眼尾正向下耷拉几分望着闻炀，许是因为对方正垂眼看来，闻炀极轻易地便捕捉到……
奚蘅的上眼睑处落着一枚小小的浅赭色小痣。
就在靠近眼尾的位置。
闻炀看得目不转睛。
奚蘅也在看他。
即使方才闻炀飞快收敛了动作，但奚蘅在指尖落下时，能够清楚感知到对方紧绷了一瞬。
透着排斥。
·
这边黎止看过石刻后，他单指掐诀试探了一下，继而叹道：“看来真的是混沌遗迹。”
如此磅礴的灵气震荡，似能洗濯世间万物，将所有隐藏于周遭的浊气净化完全。
这一声瞬间勾起了闻炀的好奇。
听黎止的口吻……
他似乎是对天元秘境乃混沌遗迹的事藏着怀疑的态度，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前来查探一番。
不怪闻炀会有这样的想法，属实是他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天生就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心思复杂不同于他们魔族多数都是直来直往。
黎止说完后，神色微凝，忽地道：“有人过来了。”
很多人。
想来是那些刚到之洲岛的九大仙宗之人，往这个方向靠近的气息中不乏有与他不相上下的，应该是其他仙宗的宗主。
黎止再次给奚蘅使了个‘撤’的眼色，最后才去看旁边的闻炀，正欲开口便听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说了话。
“我带你走。”
清冽剔透的嗓音如玉石相击般滑入耳中，闻炀不易察觉地拧了下眉。
然而与他所想不同的是，第二次的肢体接触并未到来，闻炀只觉一股清润平和的灵力围绕上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是这个‘带’。
奚蘅没再碰他。
黎止见奚蘅主动带着闻炀，紧接着跟了上去，待他们离开后，来的果然是九大仙宗的人，还有许多于后方远远缀着的低阶修士，大都是中三界的人。
三人离开时收敛了气息，闻炀始终保持着普通筑基期修士的人设，没有露出丝毫异状，乖乖待在奚蘅设下的灵气罩内。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几人离开竟真的做到了悄无声息，没有被那些人察觉到。
就见奚蘅打出三道灵力似将他们周身的气窍封闭了一般，无声无息便在众多大能的眼皮子底下离开。
果真是到了渡劫期，闻炀掀起眼皮看了看奚蘅的背影，怕被察觉遂仅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然在他收回目光时，闻炀的眸光不经意间扫到一处，立时定住。
‘妖皇已经去往修真界’。
靳行曾说过的话适时浮现于闻炀脑海。
他不会认错，白临不知何时混入了众修士间，兴许是压制了修为，仗着无人识得他面貌便肆无忌惮地于人群中招摇过市。
***
闻炀只来得及匆匆一瞥见白临的身影，不多时便被奚蘅二人待到一处阁楼之中。
身为清云宗宗主，黎止对于找到清云宗弟子们还是有把握的，当即便引着人到了岛主为他们准备的居所。
黎止先是去找了自己的大弟子，其他几个仙宗的人应是与之洲岛岛主商议过，因而他需得先行问明情况。
房间内，闻炀于奚蘅对面靠窗的位置坐定，甫一落座便凭栏望向窗外，飞瀑直流而下形成一条小小湖泊，两旁道路种满各色各样的繁花，景象优美异常。
这些花并非灵植，似乎是凡花，却因到了中三界受到更为浓郁的灵气滋养开得尤为灿烂。
魔界没有这些东西，莫说凡花经不住魔界中遍布的魔气侵蚀，便是修真界中的灵植都鲜少有能在魔界中养活的。
而魔界虽也有些奇珍异草，但大都形状怪异，且颜色单一，全然没有这般浑然天成的七彩缤纷。
数不胜数的各类繁花的颜色映入眼帘，冲击着闻炀的视野，他一时看得怔住。
之洲岛岛主应该是个爱花之人，之洲岛四处皆是花团锦簇，芬芳袭人。
黎止进来的时候，闻炀正看着窗外花朵出神，再看他的好友。
后者正端坐一角，明明是可以称得上华丽的屋舍被他这通身气魄一压，瞬间相形见绌变得简陋不堪，叫人直想把最好的东西奉上。
然正主对此却浑然不觉。
奚蘅旁若无人，姿态略带几分散漫但不失优雅，此刻他轻抬起一只手执起矮桌上不知何时放着的茶盏，捻在手中时莹白流光一闪，杯中换上玉露，随即被他置于唇边浅浅啜引一口。
端的是矜贵自持，分毫不损他修真界第一人的风姿。
黎止先是咋舌，而后又把目光放到还未回过神来的闻炀身上，对方仅是一个侧颜对着这边，五官轮廓如一副绝世佳作，一半身影落在阴影处显得黑白分明。
似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精致少年。
看着对方专注欣赏窗外美景的模样，黎止不由心道：还是个孩子。
想来之前拿奚蘅修真界第一美人说事定当是无心之语。
回头定要让人去查查，那劳什子修真界十大美人排行榜究竟是什么人捯饬出来的，一看就是魔族的手段。
误打误撞猜到真相的黎止此时尚不知晓，什么十大美人排行榜确实纯属是闻炀胡诌出来的，目的是为看看所谓的离妄仙尊失态的样子。
然而计划是落空了。
·
这边黎止感叹完，又说明了一下情况。
“待秘境开启之前，我们还需得商议一番关于秘境的归属问题，”这些都是其余几大仙宗的宗主共同提出的，黎止幽幽道，“届时入秘境的人员也要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
这是不能随意让人进出的意思。
一来就把天元秘境的归属问题决定了，从美景中抽回神的闻炀轻嗤一声。
强盗手段。
倘若真是混沌遗迹，凭什么他们魔族不能分一杯羹。
就因为秘境出现在修真界？
黎止正说着，忽然想到房中还有一人，靠窗的小朋友显然是已经欣赏够了美景，正‘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这边。
浑然不知闻炀的目光和他自己所想的根本是两个意思，黎止会错了意，蓦地发问：“小朋友想不想要一个名额？”
黎止挑眉说着，口中隐隐带着引.诱之意。
不怀好意。
闻炀扯起嘴角，顺势应下，“想啊。”
黎止闻言立时笑了起来，卖关子道：“那得有个条件。”
闻炀‘哦’了一声，“不想了。”
轻易就让人如愿可不是他的作风，闻炀也故意不上钩。
黎止一顿。
奚蘅旁观二人谈话，视线掠过明显在反向钓黎止胃口的闻炀时、瞥见后者面上一闪而过的调笑。
黎止没辙，心知自己逗得狠了，随即好声好气继续‘哄骗’，“我看闻炀小朋友你骨骼惊奇、天资不凡，不若拜入清云宗，届时莫说是一个名额……”
“不要。”闻炀果断拒绝，嘴角噙着笑，不为所动的模样看得黎止一噎。
名额之事于他而言确实简单，不过到时候少不得要跟那些老匹夫们争论一通，而黎止是最怕麻烦的。
但如果是为新入门的小弟子拿一个名额，那就无需这许多事了。
谁知竟一口遭到回绝，黎止愕然。
下一秒，就听闻炀语不惊人死不休，蓦然挑起唇角、朝着奚蘅的方向下颚一扬，“拜他还差不多。”
黎止：……
被嫌弃了。
不过……黎止挑眉，“你不知道、”
正想说奚蘅从不收徒，很快，黎止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头不上不下。
“好。”
4. 第四章 少年心性
语调缓慢、清晰入耳。
闻炀上挑的唇角一点一点收敛了弧度，与此时已从呆滞回过神的黎止一同望向奚蘅。
只见奚蘅将手中杯盏轻轻放回桌上，仿似不觉自己先前的话有什么，在感知到两道视线投了过来，遂缓缓掀开眼帘，一双墨色的眸子准确无误地对上了闻炀的目光。
四目相对，闻炀尚不及开口，却听耳边已再度钻入方才那道熟悉的清浅嗓音，语气中隐约还含着几分郑重其事的味道。
“闻炀，从今往后，你便是上玄仙宗的弟子。”在房中其余两人灼灼目光注视下，奚蘅一字一句徐徐说着。
“是我离妄的徒弟。”
简单的一句话恍若轰鸣之声穿透闻炀耳膜，黎止更是脑中嗡嗡的，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实际上，这也确实令黎止震撼不已。
他不过是随口想要逗逗那小家伙，没有料到闻炀会如此反击，且更加猝不及防的是奚蘅竟真的应了下来。
一时间，黎止居然不知应说些什么，“奚蘅，你、”
正欲问一句对方是认真的吗，但他接着想到什么，于是住了口。
堂堂仙门首座，岂会拿收徒之事开玩笑。
闻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对此，他有些摸不准奚蘅因何有此一言。
下一瞬，闻炀又在脑子里飞快思索起此事的可行性。
若他答应下来，对于揭开奚蘅那张看起来近乎完美的假面是绝对有利的，闻炀相信自己不会出错，虽说就目前而言二人接触不算多，但闻炀还是坚定自己最初的想法。
再者，就算他届时入了上玄仙宗，最终的选择权也还在闻炀手中，何时抽身亦是全凭他喜恶。
纵然脑中万千思绪翻涌，面上也不过一瞬，想罢之后，闻炀也不拖泥带水，抬首便冲看来的奚蘅凤眼微弯，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继而就见闻炀轻轻勾了下唇，极快唤了一声，“师尊？”
尾音微微向上扬了扬，像是等着对方的回应，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奚蘅，眸底仿若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在蕴酿，打着不为人知的坏主意。
偏偏少年面上看起来明眸皓齿，眼神清澈如水，半点不染世故的样子。
奚蘅看他，忽地轻笑。
紧接着，一道低低的嗓音划过耳畔，闻炀听到了对方的回应，“嗯。”
·
分明房间中有三个人，黎止却只觉自己站在这处处都充满违和，仿佛他应该在门外，而不是在门内。
围观了全程的黎止面露错愕。
这就定下来了？
一句‘师尊’，一声‘嗯’，刚刚还什么都不是的两个人竟然一下子就成了师徒。
黎止觉得，他或许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环节，兴许是他先前去找自己的大弟子时这两人就已经商量好了的，只有这样才能说明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境况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偏偏此事是他先起的话头，黎止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这个安慰自己。
好半晌，他才欲言又止看了眼奚蘅，继而张了张唇止言又欲地对着闻炀。
最后还是黎止的大弟子沐瑾铭的敲门声打破了房中略显诡异的气氛，好歹替他的师尊解了围。
原是其余几大仙宗的人尽皆去看过石刻后回来、得知黎止和奚蘅已到，便叫了人来请二人过去。
听完沐瑾铭请示过后，黎止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沐瑾铭目不斜视，他性格向来沉稳，见师尊摆手便退了出去。
黎止在沐瑾铭离开后，转过身给了奚蘅一个眼神。
不用说，定是要商议这天元秘境的归属问题。
中三界、下三界皆为上三界附属，如今天元秘境出现在中三界，其归属自然也应由上三界定论。
九大仙宗之人各个精明会算，想来应该明白……
“混沌遗迹出现在修真界，其他几界未必不会动心思。”黎止脸色沉重道。
为何要九大仙宗的人聚首，也全是因为此。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修真界上下一心方能保全秘境、而不是被其他界抢夺。
黎止还在继续，“单是一个魔界就让人头疼，听闻那个朝夜魔尊乃魔界中万年以来的最强者，受万魔敬仰……他的实力……”
说着，黎止朝奚蘅看了过去，“不知你们俩，谁更厉害。”
黎止还未等来回答，却见奚蘅略一侧头，眼神落在了他新收的小徒弟身上，口中轻声询问着他，“可有哪里不适？”
闻炀的表情变化、奚蘅第一时间便察觉了。
此时闻炀也来不及去考虑奚蘅为何如此观察入微，他眼下正心中连连冷笑，凉飕飕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黎止身上剐过。
原来，不止是他魔族对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意见颇大。
对方也同样如此。
黎止不去怀疑妖界、幽冥界甚至灵界，而是第一个怀疑他的魔界，果真是心思叵测。
他要是想要天元秘境，就凭这些酒囊饭袋还不够他一个手指头戳的。
不过是一个秘境而已，闻炀不屑争夺。
***
等黎止同奚蘅相携离开，闻炀百无聊赖等在房间，繁花也不赏了，索性将窗户一关，连香气都隔绝在外。
与那样的人做朋友只知诋毁他的魔界，闻炀想都不用想，奚蘅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思及此，闻炀轻嗤一声。
道貌岸然的一丘之貉。
片刻，房中响起一道冷笑，闻炀骤然起身走了出去。
让他在此等候？
做梦。
少顷后，在闻炀离开不久，一名身着白色道袍的弟子走向了这间房，这弟子眉心一道淡蓝暗纹，浅浅灵力覆盖其上，看起来玄妙非常。
他的脚步在房门不远处停下，清脆的声音从那弟子口中传出，“弟子云童奉尊上之命来带师兄前往冬栖院，还请师兄开门。”
云童在门外立了片刻，他是个跳脱性子，久久没听到有人回应遂眼珠一转，又唤了一句，“师兄？”
“师兄不说话，那我进来了！”云童自顾自说着，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他是上玄仙宗的二代弟子，虽不是尊上座下，却是一入门就被闵善峰主收为亲传，身份在宗内亦是十分超然的存在。
而尊上开口便是让他来接师兄，能当他师兄的，那就只有……
云童实在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猜错。
闵善乃上玄仙宗中十二峰一峰之主，身份尤在其余峰主之上，故而能被闵善亲传弟子的云童称一声师兄的……
惟有宗主亲传弟子。
想到这，云童打开房门时手微微颤了颤，心情有些激动，师尊一直心心念念着尊上何时能够收下一两个弟子，眼下他都有师兄了，到时候师尊知道了一定高兴。
这般想着，云童满怀欣喜地开了门，结果留给他的却是一室静谧。
房间内空无一人。
云童脸上神情顿时木讷下来，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好半晌才听他哆哆嗦嗦地嚎了一嗓子。
“师尊！您的师侄没了！”
·
云童回去时，奚蘅还在同其余仙宗宗主商议，见他满脸颓然，奚蘅心下了然。
果不其然，就听云童垂着头禀告道：“尊上，师兄不见了。”
那么大一个师兄，说没就没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此时殿中坐着的皆是修真界中顶尖的存在，黎止虽是坐得离奚蘅这边有点远，但一下也听到了云童的话，当即一怔。
“那小孩走了？”他扬着声量，颇为不可置信道。
这还是奚蘅第一次收徒，结果人叫了声师尊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黎止眼底浮现起一丝振奋。
好小子，说走就走！
有趣，实在有趣！
正当黎止预备好好嘲笑奚蘅一番，他们的修真界第一人居然也有这种时候时……
不料只见奚蘅对着那弟子缓缓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异色。
在其余几大仙宗的宗主皆看过来目露疑惑时，奚蘅缓声而笑，眸中不无宠溺地道：“你那师兄少年心性，正是爱玩的年纪，许是坐不住上别处闹去了。”
闻言，云童点头，既有些惊讶师兄年纪，又对为尊上待师兄的态度感到艳羡。
尊上待他们这些弟子们向来好，如今一看，待自己的徒弟更甚啊！
“离妄仙尊竟收徒了？”
说话之人是弥行宗宗主，慕如衾，他的语气中透着熟稔，在众多宗主间首个开口、可见其同奚蘅关系匪浅。
奚蘅与他微一点头。
在慕如衾明显好奇的目光中，奚蘅与他简单提了一句，又同另外几位开口祝贺他收徒的宗主们一一回应过去。
黎止看着这一幕，堪称叹为观止。
听奚蘅对闻炀这个小徒弟与其他宗主如数家珍的一瞬，黎止愈发疑惑。若不是知道闻炀和他们不过今天刚见，他都要认为奚蘅已经同闻炀认识许久，对方早就是他的弟子……
黎止：果然，他就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环节吧……
·
另一边，与黎止一样错过了某些重要环节的闻炀已经离开了岛主府。
不出意外的在府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修士正绕着岛主府转圈，都是想来观一观上三界大能的风姿。
闻炀扫了眼人群，看见几个熟面孔，是他和奚蘅、黎止从天元秘境离开时远远瞥见的低阶修士中的几人……也是与白临距离较近的几人。
找到目标，闻炀想了想，上前便对着他们的方向走去，待打听到白临现今正住在之洲岛上一处小客栈中，遂又往客栈而去。
直到他隐了身形靠近客栈，闻炀忽然一顿。
在靠近客栈的一刹那，他清楚感知到白临有意向他释放出气息、正往另一处荒无人烟之所掠去。
闻炀知道，这是白临得到他放出的信号了，于是他再度循着白临放出的气息跟上。
之洲岛边界，潮水声环绕，闻炀行至一块巨石上站定，看到了岸边一道微微躬身正朝下方探头的身影。
“白临。”冷淡的嗓音从闻炀口中发出，隐含质问的语气。
他可还记得，白临送了小妖入他魔宫的事。
话音刚刚落下，就见前方躬身的人身形微微一僵，随即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净俊秀的脸。
这不是白临本尊的模样，透过半张面具，闻炀将对面之人打量了一遍，确认是白临本人无误。
闻炀不悦地轻哼一声。
白临朝他的方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分明是一张清俊的少年面貌，却通过内里隐隐流露着几分邪性。
一见这笑容，闻炀面具下的神色便是一怔，不好的预感瞬间涌起。
下一秒，闻炀不出意外的见到白临冲他嬉皮笑脸，略带无辜地眨巴着眼睛问他。
“朝夜叔叔，你生气了？”
5. 第五章 同住
于闻炀这里，白临素来是行事无忌、不知收敛，也是这数千年来第一个敢如此称呼他的。
闻炀淡淡睨他一眼，不为所动。
“知错了？”
白临低头，“知道了。”
闻炀偏过脸，为他补上后半句，“下次还敢。”
待闻炀的话音一落，白临蓦地抬起头，面上满是笑意，接着眉眼弯弯冲闻炀粲然一笑，“还是朝夜叔叔了解我。”
所谓妖性难驯，说的就是白临，闻炀不欲再继续追究下去，只是问：“你怎会来此？”
按理说妖族中那些个长老理应不会轻易放白临出来，后者刚即位不久、加之妖龄在妖族中尚还算小，所以才受到这般束缚……
稍微转念一想，闻炀扯唇，笃定道：“偷跑出来的？”
闻言，白临眸光微闪，抿唇不语。
这是默认了，闻炀眉梢微微一扬。
白临摸了摸鼻尖，故意压低嗓子瓮声瓮气道：“过几日我自己会回去。”
闻炀不置可否，此乃他妖界之事，不应由他置喙。
随口同白临嘱咐几句，如今中三界九大仙门之人聚首叫他切莫胡闹后，闻炀便欲离开此处、准备先行折回岛主府，白临却还有话说。
不待后者开口，闻炀的身形已然隐匿，徒留白临还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继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恢复方才的悠闲姿态往回走了几步继续站在岸边礁石上方往下探看，俊秀的少年眼底似被天真占满。
白临摩挲着下巴，看着浪涛翻涌的海面舔着唇角，伸出的五指平摊于海面之上、缓慢向掌心蜷着，末了五指成爪。
一丝妖力于他手中倾泻而出，只听白临口中念念有词，“修真界的鱼、唔……不知道好不好吃。”
隐去身形后因想到什么并未立即离开的闻炀看到这一幕面色发沉，他抬指设下一个结界防止这妖气被旁人察觉到，做完这一切后方才走远。
待回到岛主府，闻炀又给靳行传信，让妖界那几个老家伙来把人带回去。
省得他们妖界好不容易刚寻到一个可以完全接受妖王传承的妖皇、这才两百年都不到又得再找。
·
说来也巧，妖界同魔界的关系本不如何亲厚，大抵也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罢了，只千年前上一任妖皇不知所踪，妖界众妖族苦等百年才开始决定令立新皇。
便是在那个时候，闻炀一次途经妖界边境救下了一只被天雷劈得奄奄一息的‘奶猫’，也便是如今成为新任妖皇的白临。
白临原身是一只白虎，乃上古神兽，也正因为他的血统尊贵才能在如此称得上幼龄的年纪承袭妖王传承、继位妖皇。
至于上一任的妖皇，听说血统比之白虎不遑多让。
乃上古凤凰血脉，尊贵无匹。
传言对方消失许是经不住太阳真火的焚烧，涅槃失败早已陨落……
然而真相到底如何已然无从考究，不过左右这些也与闻炀无关。
回到岛主府后的闻炀径直朝着原先的那个院落走去，从哪出来再回哪去。
这很合理。
另一边，得知闻炀不见后，黎止便一直等着将秘境归属事宜谈好再去找奚蘅说道说道，属实是被之前后者在其余宗主面前的那一番言论震住了。
结果谈话甫一结束，众人出去之际、黎止正欲跟上奚蘅，却见对方前进的方向竟非冬栖院，而是……“你要去我那里？”
奚蘅去的方向是他现今所居院落，而非上玄仙宗众人所在的冬栖院。
奚蘅颔了颔首。
黎止诧异，遂听对方解释道：“去接我那小徒弟。”
乍一听他说起‘小徒弟’三字，黎止还没反应过来，待他想到奚蘅说的是闻炀时一滞，“你怎么知道他会回那去？”
人不是都不见了吗。
奚蘅但笑不语，黎止更加不确定了。
然而当两人到得清风苑时，也正好碰见从外面回来的闻炀。
黎止啧啧一声，“还真回来了。”
听到后面的说话声，闻炀转过头，对着黎止扬了扬眉示意：什么意思。
黎止眯眼而笑，一下把话全抖落了出去，“先前奚蘅唤弟子来寻你，说你不见了，遂我二人商议完便直接来此，你师尊方才正说你会回这，不承想居然叫他说准了。”
闻炀抬眼，直直撇向奚蘅，竟从黎止话中听出一种自己似乎被这人猜得明明白白的感觉，但不得不说的是……
奚蘅猜对了。
他确实回到了这里。
师徒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视，黎止忽然只觉那种多余感再度涌起将他整个人包围，终是忍无可忍，“行了，既然你的小徒弟回来了，便赶紧把人带走。”
一边说，黎止一边摆手，抬脚就大步朝房中走去，不再留一个眼神给身后那二人。
·
闻炀原还在因奚蘅居然误打误撞猜到了他的心思而略感不快，眼下又听黎止口中那句‘小徒弟’，险些没崩住表情。
正当他准备出声叫住胡说八道的黎止时，忽而闻见身旁一声轻笑，笑音低浅传入耳中，闻炀下意识转头望过去。
便见奚蘅压低着眉眼看向他，唇角还带着一点弧度，嗓音含着浅浅笑意，道：“玩够了？”
入耳的尾音略微往上带了带，听得闻炀耳尖微动，接着是奚蘅抬步朝院外走去，还没等他回话，闻炀只得先行跟上。
走出一段路，闻炀才开口。
“师尊为何要收下我？”闻炀话中隐有试探之意。
若说奚蘅是勘破他的真身，那也不应是做出收他为徒的决定，反之，奚蘅收下一个普普通通的中三界修士为弟子，此事传开少不得要引起非议。
这也是闻炀想知道的地方。
奚蘅听完身形似乎微微顿住，闻炀跟着止住步子凝神去听。
半晌，闻炀耳旁才传来一句极低极低的说话声，嗓音柔和，却轻得像是他幻听一般。
“心之所向。”
便遵循本心。
闻炀蹙眉，心之所向……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修真界中人说话大都喜欢说一半留一半、不清不楚，闻炀不喜这点，拧了下眉，见奚蘅已继续向前走去，想了想还是接着跟了上去。
因为落后老远，闻炀见状，看着奚蘅笔挺的背影蓦然幽幽唤道：“师尊，你走太快，弟子跟不上了……”
这话中有几分戏弄的意思，若是要跟上其实也只需他小跑几步，可闻炀偏不。
闻炀生来随性，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此时此刻，他只想看看奚蘅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的底线又在哪里……
然预料中的温声回应没有等到。
闻炀等到的，是奚蘅慢下了脚步，最终停留在原地等他。
闻炀：……
谁要你等。
这般想着，闻炀加大步子，一下便跃过了奚蘅行至了他面前，不带他转身去看一眼奚蘅的表情，身后倏然又响起一道低笑。
闻炀眼皮耷拉下来，神色渐渐发沉。
奚蘅在笑什么？
从未有人敢耻笑他，奚蘅连续犯了闻炀两次大忌，周身的气息仿佛都冷了下来。
但下一秒，只听那笑音的主人又一次轻声开口，声音不紧不慢般，像是安抚，又像是……在哄人。
“知道在哪吗，走这边。”
轻声细语的，闻炀的袖子被轻轻勾了下，当他低下头去，袖子上什么也没有，只余光处瞥见奚蘅撤离的一只修长食指。
不知为何，闻炀心中的不悦瞬间一扫而空，甚至分不清方才他为何气恼，跟白临那个小孩子一样、耍脾气。
“我知道。”
闻炀淡声回了一句，再度抬脚时往奚蘅说的方向走去。
***
师徒二人径直回了冬栖院，上玄仙宗的人尽皆被安置在此。
刚踏进院门就有看守的弟子上前迎接，少顷又走出许多弟子，皆一袭白衣，莫名晃眼。
“尊上您回来了。”
闻炀听到说话声，循声望去时就见开口的那名弟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正盯在自己身上，见他看去，那弟子冲他笑了笑。
“师兄。”云童很快又唤一声。
这一声把跟在后面的弟子叫懵了。
云童在上玄仙宗的地位不低，二代亲传弟子，能被他叫做师兄的……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接着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闻炀，他们不敢直接去看尊上，写满求知欲的目光便纷纷落在闻炀身上。
鲜少会被如此直白大胆的视线目不斜视地凝视，闻炀不太适应，往后偏了偏位置，他的身后是奚蘅，正好能帮他把视线挡了。
也是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这疑似尊上弟子的师兄同尊上的站位，竟是一个徒弟在前、师尊在后。
奚蘅目光微垂，闻炀向后仰头去看他，因为了掩盖身份、这具身体亦被闻炀用灵宝调整过，此刻他比奚蘅稍微矮了半头，需得仰视。
就这么对视了一秒，闻炀的眼神再次被奚蘅眼睑那颗淡赭色的小痣吸引。
紧接着，他看到奚蘅眼尾略挑了挑，含着笑意的眸子注视而来，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指节掠过眼前，落在颊侧的一缕发丝似被轻拂了一下。
全程对方没有碰到他的身体半分，闻炀注意到了。
就见奚蘅唇瓣上下张合了一瞬，声线温润若泉水划过耳膜，听他缓声道：“走。”
直至闻炀跟在奚蘅后进了房间，身边再无其他弟子的身影时，他才恍然发觉……
“我、”闻炀挑眉，“嗯？一间房？”
再看一眼没有要离开房间意思的奚蘅，闻炀扫了扫脚下，片刻后又闻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先前开口唤他‘师兄’的那个弟子。
“尊上，冬栖院的房间已被众弟子们住满，师兄就……”支支吾吾了两声，后面声音渐歇，像是卡住一般。
其实硬要腾出一个房间也不是不可以，但尊上既然没吩咐，他也还是不要多事得好，遂云童说完拔腿就跑。
闻炀还在惊讶偌大岛主府竟连个房间都腾不出，魔尊大人完全没有想到九大仙宗来人众多，之洲岛不过一个中三界的小岛能有多大。
忽然间，他听到一声‘嗯’。
闻炀朝房中另一人看去。
奚蘅迎着他的视线回望，眼底仿若蕴着浅浅光晕，光晕中印着闻炀的身影。
“你与为师同住。”
6. 第六章 异变陡生
一间房，纵然已经是众上玄仙宗弟子们特意留下来、整个冬栖院最大的一间，可也依旧只有一张床外加一张软榻。
虽说修真之人无需睡眠，只稍作打坐即可，然闻炀此刻却不这么想。
既是奚蘅主动提出的同住，那么……
“我要睡床。”
闻炀伸了伸手臂点了点房中唯一的床铺，语气透着理所应当，一双暗金色眸子闪动着狡黠的亮芒，灵动无比，只是在奚蘅看去时迅速敛了下去。
说话间，闻炀掩住眼底的神色、将眉宇舒展开，微微笑了下，静等后者的回应。
这样的要求看起来倒不似寻常师尊与弟子，正如方才进入小院时那样。
他们之间，并无弟子待师尊的尊敬，却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亲近，对亲近之人的放纵。
而奚蘅则是一如既往的纵容，同他莞尔，没有半点犹豫道：“好。”
毫无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的意思，是一点底线也无。
轻松便睡到了床，闻炀一瞬不瞬地看着奚蘅走向软榻，待到对方于榻上盘膝开始打坐、都没等来对方有一丝一毫反悔的意思。
闻炀默了默，转身往床边行去。
与此同时，奚蘅从打坐中睁开眼，看着闻炀乖乖走到床边，遂又阖上眸子专心打坐。
刚确立关系不到一天的师徒两人于一间不大不小的室内各自相安无事，就这么平静的过了一晚。
·
翌日大早，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来人依旧是云童。
出于下界之人本能的对上三界强者的敬重，之洲岛岛主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早晚皆安排了美味佳肴以供大能们享用，云童此次前来就是送早点的。
岛主准备的俱是修真界中难得的珍品灵植珍馐，这一番可谓是将岛主府的底蕴全给掏出来了。
不过好在有九大仙宗的名声在外，许多想要巴结上来的也都纷纷往岛主府送礼，也算为岛主府填充了许多、以便更好招待诸位大能。
闻炀一宿未眠，只在识海中运行了一周天，一睁眼就对上房间另一边软榻上的人。
奚蘅眉目深邃，五官轮廓分明堪称绝佳，丰神俊朗宛若九天神君不染纤尘，通身的气度自是不提，似雪山之巅万年寒雪却又若暖春秋水般，矜贵俊雅是他、温润如玉亦是他。
确如传言中那般，他值得用天下间所有的溢美之词去描绘……也不怪修真界将之奉为首座，有这样一副好相貌，便是闻炀也觉得仙门首座理应由他来当。
如此，修真界倒也不算无人拿的出手。
正当闻炀想罢，倏然便见他目之所及处，被注视的人似乎若有所感，纤长眼睫上下轻颤就要睁眼，闻炀心下好似也随着那睫毛的抖动而跟着颤了颤，喉头莫名一阵发紧。
下一刹，闻炀对上了一双墨色眸子。
墨眸的主人静静望着他。
相顾无言，房中被一片寂静所笼罩，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云童在门外呼唤的声音，“尊上，弟子给您和师兄送早点了。”
房门应声而开。
云童身后还跟着几名弟子，众人手中皆举着个大大的托盘，盘中摆满了各种灵植制成的美食，香气瞬间盈满房间每一个角落。
待云童指挥着人把东西放下遣退众人后，他才若有似无地抬首往房中小心瞥了瞥，但还是没能看清到底是何景象，一扇巨大的屏风将里间遮挡得严严实实。
根本就看不清。
闻炀此刻也被那早点的香味吸引，瞬间错开了眸子顺着香气的来源望去、身子隐隐前倾往外间探看。
他生来便好享受，成为魔尊后更甚，闻炀亦从不会拘束自己，惯来随性。
眼下也是一样。
“我饿了。”他道。
奚蘅回了一句的间隙，闻炀已下了床朝外走去，简单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便开始进食。
一门之隔，送来东西后并未立即离开的云童听见房中动静、当即竖起了耳朵。
这应该是师兄……
尊上口腹之欲极轻，以往主峰上都不会有早点这种东西，云童知道这一点，几乎是房中一有响动他就听到了。
刚打算先离开一会、稍后再进去收拾，待师兄用完再来……然云童脚步刚抬起，突然就是一怔。
只闻房中蓦地响起一声低语，“可是饿得狠了？”
是尊上……
云童咽了咽口水，如此温和到堪称轻柔的语气，尊上待师兄果然好。
·
房间之中，闻炀下箸如飞，遇见好吃的便执起玉箸飞快将东西夹起送入口中，并舒适得眯起了眼，修真界的东西比之魔界要花样百出得多，如此美味亦是。
以往想吃些什么都得派遣魔族往修真界寻点好的食材回去找人再做，现下却是现成的。
闻炀吃得开心，忽地只闻身后有人轻声询问他，“可是饿得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边落下一杯玉盏，盏中玉露晶莹剔透，散发着幽幽甘甜香气使人口舌生津、一看就绝非凡品。
这是奚蘅自带的东西。
看着那玉露，闻炀缓缓侧了侧头，奚蘅低垂着眉眼看他，嘱咐道：“喝一些，可有助消化。”
似是看出他喜欢，还将距离闻炀较远的几个玉盘推至他面前。
闻炀动作虽是未停，却也难得问了一句，“师尊不用些？”
奚蘅轻笑，嗓音浅浅，“你吃。”
无端从中听出几分宠溺的味道，闻炀忽然停了筷子，顿了几秒，他执起手边摆放的玉盏，一口饮尽。
下一秒，闻炀抬手将玉盏推至奚蘅面前，语气自然，“还要。”
奚蘅看他，二人对视。
“好。”奚蘅笑了下，为他又倒上一杯。
闻炀垂眼望着他的动作，看着奚蘅将玉盏再次填满，醇香的味道仿似再度随着被斟满的玉盏又一次被他品尝到，闻炀禁不住舔了下.唇，甘甜的味道依旧残存在他齿.间。
待一杯倒满，闻炀伸手就要执起杯盏。
而就在他伸出手去，指尖甫一触.碰到杯壁，率先感知到的不是冰凉的壁面，而是一点温热的触.感。
低头，垂眼。
奚蘅的手恰恰正落在他的指.腹.下方。
闻炀滞了滞，未等他反射性收回手，被他按在指.腹下的那只手已先一步撤离，闻炀的手碰上了杯壁，惟余指尖上一点残留的温度昭示着方才他确实触.碰到了奚蘅的手。
脑海中不知有什么飞快划过，闻炀敛下眼，思索了一瞬后方才继续执起玉盏仰头再度喝光。
这次，他还没将手中玉盏放下，耳旁就已传来一道含笑低语，轻声向他询问：“可还要？”
闻炀：“……”
忽然有种被人伺候的感觉。
想到刚刚指尖沾染上的温度，闻炀低眼瞧了瞧被奚蘅置于桌角的玉觥，“我自己来。”
耳边没有传出回应，闻炀抬眸，就见奚蘅也正看着他，墨眸幽邃如漆黑深潭、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奚蘅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问了一句：“喜欢？”
闻炀收回视线，姿态懒漫，也不急着回应。
若说有多喜欢倒也称不上，闻炀虽然喜欢这些美食佳肴，却也不是非要不可。
既然奚蘅问了，闻炀弯了下眸子，眼尾微挑睨了眼他，唇瓣一启一合，“不喜欢。”
奚蘅静静看他，眼神中透出一丝暖色，无人察觉。
分明喜欢得紧，嘴上却偏要说不是。
小骗子。
***
云童进门收拾的时候，外间只有闻炀一个，他先是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师兄，昨日晚间他还未来得及细看，如今一瞧着实叫他倒吸了口凉气。
小师兄生着一双灿若星辰的凤眸，仿若盛着星河般，薄而优美的唇瓣透着淡粉色泽，肌肤更是瓷白如玉，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华美，如瀑长发简单束在脑后，更添几分随性率真。
这便是尊上收下的弟子。
云童看得眼也不眨，直到闻炀轻飘飘朝他乜来一眼方才惊觉失礼，遂连忙低头，动作显得有些急迫不由咳嗽几声掩饰，“师兄，我……”
然不待他出声抱歉，闻炀已开口打断。
“你用过早膳了吗？”
闻炀对云童微笑问了一句，与在奚蘅面前‘略带叛逆’的性子判若两人，此时又显温和有礼，是极能够获取人好感的模样。
云童听到这状似关心的话时明显一怔，后知后觉猛地点了点头，“用过了用过了！”
闻炀毫不介怀的态度俨然让云童放下心来，自然而然便也亲近了几分，于是开始唠起嗑来，“师兄可是咱们尊上收下的第一个弟子，真厉害。”
说罢，云童竖起拇指。
这个闻炀自然知晓，他只是笑了下，眯着眼看向云童。
上玄仙宗的小弟子都这么好哄骗吗。
眼看云童竹筒倒豆子般将上玄仙宗的大小事说了一遍，这才想起来问：“师兄是什么时候被尊上收下的，这次会同我们一起回宗吗……对了，怎么不见尊上？”
心知这既然是尊上的弟子，加之小师兄脾性这般温和，听他絮叨半天也不见着恼，云童早就将之看做了自己人、所以说的也就多了一些。
闻炀单手支在桌前，一边看着云童收拾一边道：“被怀霖仙尊叫去了。”
黎止前脚刚叫走奚蘅，云童后脚就来了，恰好错开。
云童恍然大悟，“想必又是有关天元秘境的事需要商议。”
闻炀没说话，神情散漫。
不多时又听云童道：“师兄脾气真好。”
见他讪讪撇了下嘴，显然平日里没少憋着，闻炀早前因为带过白临一段时间，应付这些小家伙还算有些经验，也不介意多与他说几句，遂饶有兴致道：“哪里好？”
云童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停下来思忖了几秒，最后弯眼而笑给了个总结，“哪里都好。”
看着还在慢慢收拾却还在夸着别人好的小家伙，闻炀心中失笑，要是他真的好就不会坐在这看他一个人忙活不停了。
而云童自是没想过这点，毕竟这可是尊上新收的弟子，做师弟的怎能让师兄帮忙干活，况且……这是他们上玄仙宗的小师兄，理应多多照看。
有赖于闻炀如今的样貌看起来实在嫩，谁也想不到掩藏在这副表象之下乃是他们修真界人人厌憎的魔。
且闻炀还是魔界至尊。
·
一番交谈，尽管更多是云童单方面的在说，却也叫他对这个小师兄印象好到了极点。
“师兄同尊上同寝可还习惯，若师兄需要，我可以召集众师弟一起为师兄腾一间房出来。”说到最后，云童瞥瞥算不上有多宽大的房间，心中暗道自己昨日的粗心。
他就应该早些为师兄准备好房间的。
闻炀不知云童心中所想，正欲答话，忽地却感知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
是奚蘅。
本想应下的话到嘴边忽然转了个弯，闻炀眸中划过一抹戏谑，声音不大不小地开了口，“换房间就不必了。”
云童一顿，刚想再问点什么，只听闻炀已经继续往后说了下去。
“与师尊同寝确实不错，”闻炀压下喉间涌起的笑意，接着道，“我还是更想与师尊待在一处。”
话音刚落，那道气息距离他的位置似乎不动了。
房间不远处，透过敞开着的房门，闻炀的这段话音清晰入耳，奚蘅脚下微顿，目光直直看向了那间房，眼前仿似浮现起他那刚收的小徒弟说这话时的神情。
一颦一笑，慵懒又随性。
说话时喜欢微挑着凤眸睨着人的模样……唇角略略扬起的样子……
“啊，弟子见过尊上。”
不知何时云童已经从房间里走出，眼见着门外不远处立着的颀长身影险些摔了手中的东西。
尊上竟然回来了，云童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低着眼睛不敢乱瞟。
虽说尊上为人亲和，但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修真界第一人的威仪却不容忽视，是以即便是云童也不敢造次。
听见云童行礼，奚蘅方才将视线从房门处收回，“去吧。”
云童：“是。”
应完一声后，云童大松口气，连忙拖着东西走了。
待人离开，奚蘅方才抬步走向房间。
原是想着昨日天色已晚多有不便、今日再寻间空房安置闻炀，岂料会听到这样的话……
话语里隐约含着的依恋藏都藏不住，任谁听到都会心生动容。
云童便是被小师兄的这番话怔住，心道尊上与师兄感情真好，于是不再多问拿着东西就跑了。
闻炀本意是借此再度试探一番奚蘅的态度，见云童离开后就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直到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奚蘅的神情并无异色，闻炀确定方才那话必定被他听了去，却始终不能从对方的神色中窥见半分不同寻常。
这不应该……
果然是伪装得太好，闻炀不无遗憾地想。
恰在这时，忽只听一声低问。
“想与为师同寝？”
乍然闻见这么一句，闻炀抬了抬眉，不料奚蘅竟半分不加掩饰地提出来，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先前自己说过的话再从这人口中说出来，无端令闻炀觉出一股别有意味，就像是……他特别想与对方同住。
闻炀眉心微微拢起，耳畔又紧接着传入一句，“罢了。”
略带纵容的口吻，似是只要他一点头，无论什么、对方都会答应。
如他所料，果然只闻奚蘅最后又道：“那便一起住。”
***
与奚蘅同住，一住便是半月。
奈何此话是他先提起，闻炀也不想再多做那些小孩子才会做的无理取闹，遂不再多提。
纵使如此，闻炀亦是依旧怎么舒服怎么来。
奚蘅则皆是由着他闹。
同时，在这段时间里，众多上玄仙宗的弟子俱已见识到、尊上收下的这位师兄是个好脾气的，且为人温和谦恭，十分好相处。
一转眼就到了天元秘境开启的这日。
这是天机阁测算出来的时间不会出错，果不其然，当九大仙宗之人率众前往秘境的开启点时，整片礁石区皆被异象笼罩。
之前就覆盖了这整个区域的莹蓝法光此刻早已是遮天蔽日，天地间的灵气更是被一股无名力量搅动，含着摧枯拉朽之势。
各大仙宗的宗主齐齐释放灵力将那层力量隔绝。
闻炀正与云童一行人待在后方长老带领的队伍里，远远的人群遮挡视线、只能瞧见一截皎白衣摆，仅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奚蘅。
待人群散开些许，奚蘅的侧颜便显露出来，他立于诸位宗主之间，气质卓然，几乎是瞬间就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闻炀也跟着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你那小徒弟在看你。”黎止单手捻诀，一边瞥眼看向某处，冲背对着上玄仙宗众人的奚蘅说道。
奚蘅闻言并未回过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黎止扬眉，诧异他的态度，“你不看看？”
奚蘅勾动着唇角，“不看。”
这下黎止不由纳闷，桃花眼中立时被疑惑的情绪溢满。
正是这个时候，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奚蘅用了传音入密，“闻炀面薄。”
黎止第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二者有何关联，却听那个声音继续道：“我若回首，他必不会再看。”
忽然之间，黎止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言外之意可不就是，让闻炀一直看着他……
黎止：……
很快，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好友一般，脸上的惊异神情藏也藏不住地紧紧凝视住奚蘅。
原来你是这样的离妄仙尊。
·
天元秘境外风起云涌，中三界各宗势力皆守在外围，里面则是上三界九大仙宗之人，原以为混沌遗迹传出便会引得其余几界中起争夺之心，却不料任何动静也无。
便连最初黎止与众人一样最为忌惮的魔族都没有动作。
眼看秘境有大开的趋势，率先开口的，是九大仙宗之一六剑门门主，“秘境即将开启，玉真子阁主可有话要说？”
玉真子，天机阁阁主，善运五行，有窥探天机之能，也是修真界中德高望重的存在。
玉真子着一袭深蓝道袍，手执本命法器玉拂尘，颇是仙风道骨气度不凡，一双湛然眸子仿佛可容纳世间百态，悠远而宁静。
此时听到六剑门门主莫萧此言，玉真子道袍鼓荡并不接话。
莫萧扯了扯嘴角，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如今秘境既归九大仙宗共同管辖，那么此次各宗弟子入内占取的资源，想必也是尽归其所有吧。”
这番话的弦外之音无非是大家各分一杯羹，结果各凭本事。
莫萧知道众人都懂他的意思，却未听有一人附和，接着皱眉去看，就见不论是天音宗还是正穹仙门、亦或蓬莱岛岛主，皆看向了奚蘅。
见状，莫萧敛下思绪，将话题引到了奚蘅身上，“离妄仙尊可有异议？”
黎止扫了眼众人，暗中同奚蘅传音道：“别接他的话茬。”
莫萧同玉真子讨了个没趣，这会心气定是不顺，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然而莫萧又岂会给奚蘅不接话的机会，当即又是一句话出口，“离妄仙尊身为仙门首座，此事理应交由仙尊决定才是，是莫某方才想岔了。”
此话一出，瞬间将奚蘅后路堵死。
闻炀耳力过人，即使未刻意去听，也能清晰将众人对话尽收入耳。
且听这人一口一个‘离妄仙尊’，落在闻炀耳中却满是不怀好意，这就是世人所谓的正道……
真是愚不可及。
正想着，闻炀听到了奚蘅的回话。
“诸位意下如何？”
既是给了莫萧回应，也不主动揽下话茬替众人决定，各位宗主皆可提出自己的看法，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莫萧提到的——最是常规的做法。
入秘境得到的资源皆归各宗获得资源的弟子所有。
先是自讨没趣，后又被四两拨千斤打发，莫萧噎了噎，却也不好发作，接着就去召集六剑门所有随他前来的弟子、为入秘境做准备。
·
毕竟是混沌时期留下的秘境、且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进去过，在探到秘境的承受上限后由各宗宗主合力施法打开安全通道。
闻炀也在入秘境队伍之列。
只是他看着那礁石环绕中的巨型石雕，眼神在那似活物般的瑞兽浮雕上凝视良久，心底莫名起了几分怀疑……
真有这样的瑞兽吗……
却见那若隐若现的祥云之中，一双幽绿色的兽瞳像是牢牢锁定住注视他的人，露出来的神情似要择人而噬般，叫人胆寒。
顷刻间，体内的魔性仿似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威胁，闻炀定定看着那双幽绿的眼睛，耳旁瞬间乍响，生若惊雷！
正在这时，身后也传来骚动，是有其他弟子注意到了异常，紧接着，先前各宗宗主设下的结界似被撼动，发出阵阵碎裂声响。
闻炀眼神一凝，只见正被他注视着的‘瑞兽’忽然从石刻之中的‘祥云’之中腾空而起，刹那间穿透石刻，庞大的身躯也在这一刻化出实体——
下一秒，一麒麟首、长着巨大龙尾，身上遍布青灰色疙瘩的怪物朝着闻炀猛扑过来，锋锐的犄角能够轻易划破人的心脏。
闻炀容色一凛，周身的魔气似在灵宝的压制下开始翻涌，随时就会冲破那层禁锢，于众目睽睽之下显露真身，暴露他魔尊的身份。
然却在那巨兽扑来的前一秒，闻炀蓦然只觉一股柔和灵力将他包裹起来，整个人像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耳边是那人的轻声细语。
“莫怕，为师在。”
7. 第七章 哄着他
混乱便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原本众人以为的瑞兽忽然从石刻之中一跃而出，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奚蘅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不对，闪身便来到闻炀身边，牢牢将人护在身后。
扣住自己的温热怀抱仅持续不过一息、还不等闻炀从与‘瑞兽’的眼神对峙中回神将人推开便已消失。
也是这时闻炀才恍然过来，方才自己差点因那怪物暴露身份，下意识的，闻炀再度抬首看向前方，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形，将他挡在后方。
“师兄，师兄？”少顷，身后又响起云童的低唤，“我们快点走。”
仰头看了看上方聚集起来对付那巨兽的众位宗主，云童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些弟子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赶紧离开此处以免成为累赘。
其他宗皆已由宗门内的大师兄开始疏散众弟子，上玄仙宗目前就暂由他代领了。
待众人纷纷退离此处，闻炀深深望了一眼奚蘅的身影，目光扫过那巨兽，只觉有些熟悉，体内的魔性似也跟着躁动起来。
前方，云童同他指路，“师兄，走这边。”
闻炀缓慢收回视线，接着跟上去。
分明有实力一战，却成了被保护的对象，这般体验还是第一次，且保护他的那人……
是奚蘅。
即使闻炀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奚蘅保护了他。
方才那样的情况，若没有奚蘅的打断，他的确可以冲破灵宝桎梏化出真身拦下那巨兽，但难免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终是闻炀勉强用师尊保护弟子乃理所应当的理由、说服自己才不再细想下去，一直与云童他们走出那片礁石区，少顷后忽地听到有人朝这边说了什么。
“听闻离妄仙尊收徒，不知哪位是仙尊弟子？”那人语气明显带着不善。
闻炀顿了顿，闻声看去只见一行手抱长剑身着道袍的弟子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一旁的云童一看就将之认了出来，“是六剑门的人。”
六剑门中人皆身前抱剑，剑柄处刻有六把小剑组合而成的六芒星标志，修真界无人不知。
听到六剑门，原本闻炀还想不起来，却听云童继续道：“先前同尊上说话那个就是天剑门的门主……”
此话一出，闻炀立时便记起是谁，再看来人时神色也跟着疏淡下来。
·
之前几位宗主间的谈话，在场的众位弟子不敢凝神去听，但也能从众人间的神色看出些许不对来——明显是他们门主被下了面子。
因而才有现下这一幕。
“六剑门大师兄，秦源。”为首男子率先道，方才开口之人则站在他的身旁，“六剑门，秦昊轩。”
云童侧头看了看闻炀，见后者没有要回应的意思，知道小师兄定是看不惯这些人上来找茬，未免小师兄被欺负了去，云童便顺势接道：“上玄仙宗，闵善仙尊座下二弟子，云童。”
他虽然面嫩，地位不论宗内还是宗外都不算低。
闵善仙尊是上玄仙宗一峰之主，名号自然响亮，一听他自报家门秦源便同他点了点头。
秦昊轩看了眼秦源师兄，末了收回目光在一众上玄仙宗的弟子间逡巡，继而听他重复问了一遍，“谁是离妄仙尊的弟子？”
云童淡了语气，“秦道友找小师兄何事？”
现下各位宗主皆在天元秘境外处理突发状况，云童也搞不清这六剑门的人是想做什么，秦源看似没有发难的意思，却对秦昊轩挑衅的行为默许……
他们分明是针对小师兄来的，云童想。
闻炀在众人面前修为不过筑基，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这也使得上玄仙宗众弟子在这一瞬间就起了保护欲。
然而不用他们回答，秦昊轩也很快注意到了众人的站位，加上闻炀此刻虽着一袭白衣却并非上玄仙宗弟子服饰，眉间亦无那道淡蓝暗纹，几乎不用多想就将他的身份确认了下来。
早前一直没有听说过离妄仙尊收徒的事，是来了中三界之后方才传开，众人都猜测离妄仙尊莫不是收了中三界之人为弟子。
此时此刻，这个猜测再度浮现秦昊轩脑海，目标立时便锁定了下来，“就是你？”
说完他盯向闻炀，视线略含着几分轻蔑与不屑，“筑基期？”
利用身上法宝一眼看穿闻炀此时修为，秦昊轩实在是想不明白，离妄仙尊收徒的标准怎会如此低下……
因方才人群混乱众人一时只顾着离开那里，眼下回想起来，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离妄仙尊便离了石刻前方中央的位置，转而闪身去护住了什么人……
啧，想不到离妄仙尊竟收了个这般无用的弟子，秦昊轩心中轻嘲。
察觉到他的目光，闻炀这才首次正眼看向秦昊轩，眼底似藏着寒冰般，仿佛一眼就能将人洞穿。
骤然与他对视，秦昊轩心中微微发凉，竟有一瞬间失神。
待他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后只觉丢人，自己竟被一个小小筑基修士、还是个中三界的下等人，当即怒火中烧将怀中抱着的剑握至手中对着闻炀大喝一声，“你！”
同一时间，秦源出手拦了他一下。
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他们可不占理，未免事后会被追究。
秦昊轩恼恨地死死盯着闻炀。
一时间，上玄仙宗众弟子也飞快反应过来，云童则是立马站到闻炀前方，“秦道友，请自重！”
眼看其他几大仙宗的人正纷纷朝这边望来，秦昊轩憋着火，秦源面露歉意与云童、闻炀笑了笑，往后抬了下手示意众人跟他离开，秦昊轩亦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他走远。
看着一行人走远，闻炀神色冰冷。
秦源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果然……这些所谓的正道也不过就是表面风光罢了。
·
正想着，云童拧着眉再次看了几眼六剑门众人离去的方向，见闻炀神色平平，“小师兄脾气真好。”
对方如此挑衅亦能安之若素，难怪尊上那么护着，云童想。
闻炀滞了滞，去看云童写满真挚的双眼，可见后者此话确实是真心实意。
换作其他人这么说，闻炀定要当作是明嘲暗讽，但换作云童……这小孩好哄骗得很。
“走吧。”闻炀不欲再提方才之事他不过是纯属懒得搭理那些人，与一些乳臭未干的家伙做口舌之争未免太过掉份儿。
云童点点头，其余师兄弟也都听他的，到最后竟变成齐齐跟在他身后走着。
闻炀领着一群人往冬栖院行，刚走出几步，只见侧方小道又行来排列整齐的两队人，为首的两个似乎不合，各占左右两道。
视线缓缓下落，这两队人的手背虎口处的位置……
一抹鲜艳的赤红云纹瞩目。
对方脚下速度很快，两方人前进的方向不同，因为双方脚下不停，连照面的机会也无。
只是远远的，闻炀看到左侧为首的那名男子冲他们这边微微颔了颔首。
“那是弥行宗的，”云童敏锐感知到他的目光，遂同闻炀解释，语气中透着熟稔，细听之下还夹杂着几丝崇拜，“弥行宗大师兄慕从烟，右边的是慕从雪，执承仙尊的儿子，掌门亲子。”
宗门大师兄和掌门亲子不合？
简单的一面加上云童的解释，令闻炀即刻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但云童的重点明显不在这里，他正十分热情的同闻炀介绍着，“那可是慕从烟啊，小师兄你有所不知，这位可是有君子剑之称的慕从烟！”
弥行宗的天之骄子，天资卓绝、悟性其高，自幼便被掌门待如亲子，内定的下一任掌门继承人，性格谦和有礼为人称颂，弥行宗上下都很服他。
堪称他们年轻一代弟子中的典范。
闻炀对此不感兴趣，听过一耳朵便罢。
只是没想到回到冬栖院后不久，这位云童口中神仙一般的人物就找上了门。
慕从烟生得极为俊朗，与人说话间总会令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确如云童说的那般，是个谦谦君子。
一番简单的介绍后，慕从烟和上玄仙宗众人打过招呼，接着提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师尊与仙尊他们在天元秘境对付那异兽已有三个时辰，然心下略感不安，恐师弟们忧心，便想请上玄仙宗几位道友一同前往探看一二。”
慕从烟，字启然。
他的言语恳切，一听便知忧师心切，像是怕他们不好拒绝，末了又补充：“若是道友不方便，然也可一人前往，去去便回。”
这算是给他们一个拒绝的台阶下了。
主要是这场大战耗时太久，慕从烟确实担心执承仙尊，只是他的担心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到似乎害怕执承仙尊出事……
·
同一时间，之洲岛岛主也亲自过来了，在上玄仙宗众人面前他没有多嘴说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一问情况，状似担忧。
异变爆发伊始所有人便离开了秘境所在的范围，所以现在众人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云童在慕从烟说完后就有些心动，不若同他一道进去看看……
他是元婴后期的修为，慕从烟更是早已化神，进去未必帮不上忙，正当云童准备答应，闻炀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我陪你去。”
这一声把在场所有人全都吸引了过去。
云童当即瞪大眼，“小师兄你也要去？”
闻炀的修为全场最低，云童立时就要不同意，却见闻炀将视线转过来，挑眉，“你是师兄还是我是师兄。”
云童讷讷：“你是。”
闻炀继续，“谁大？”
云童：“师兄大。”
闻炀满意，“那听谁的？”
云童：“听师兄的。”
云童：“……”
“小师兄！这怎么行，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冒险，我和启然一起去就行了，你留下来！”简短的几句话，云童连‘启然’都叫上了，在闻炀要重新折返秘境一事上，他也难得坚持。
默了默，闻炀又道：“那便一起去。”
云童：“……”
心知自己现在在众人眼前展现出来的实力确实不够看，闻炀只得退一步道：“你去保护我。”
云童：“……”
最终，慕从烟与闻炀、云童，三人一并往秘境而去，其余人继续留在岛主府中。
一路上，闻炀都有些沉默。
想到那头忽然从石刻中化实的异兽，他心中感到莫名一阵熟悉，故而想回去再看看。
慕从烟的到来确实是正中他的下怀，否则自己若是想悄无声息地潜进去，不一定能瞒过那些人。
再者……思及离开秘境时，奚蘅护在他身前的背影，闻炀轻轻蹙眉。
顺便去看看他吧……
毕竟，奚蘅护了他一次。
***
正当几人再度靠近天元秘境范围，只见一层结界将前方笼罩，隐隐有兽类嘶吼之声传出，纵然隔着结界、冲击力依旧不减半分。
“有结界，”云童垫起脚朝前方看看，“我们要怎么进去？”
闻炀也扫了眼结界，心中有千万种轻而易举破碎结界进去查看的方法，却碍于现在的身份不好操作。
同一时间，三人后方远远传来一声低吼。
“就知道你会来！”
少年嗓音隐含怒气，带着不满与愤怒。
闻炀转过身一看，正是先前离开秘境时与慕从烟走在一起的少年，弥行宗掌门之子，慕从雪。
慕从雪身着一袭红袍，好像一个小太阳般朝这边冲了过来，眼神自始至终都停滞在慕从烟身上。
显然方才他那话也是对着慕从烟说的。
看到他来，慕从烟神色一滞，“从雪。”
慕从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接着不再看他，而是同闻炀他们道：“你们想进去是吧？我有办法。”
闻炀瞥他，云童眼前霎时一亮，“慕道友你有什么办法？”
慕从烟也看向他，顶着三人看来的目光、慕从雪并未直言，而是道：“但我有个条件……”
云童下意识的‘啊’了一声，不待他继续失落，慕从雪的条件已经说了出来，“我的条件是——你们要带上我一起。”
“从雪！”慕从烟蹙了下眉，他没有同弥行宗其他弟子提出要来就是为了留下慕从雪，谁知后者竟悄悄跟了上来。
此次来的长老只有一名执事长老，慕从烟令其照看好慕从雪以及其他弟子这才过来，不承想居然还是功亏一篑。
慕从雪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他筑基得早，容貌保持了筑基时的少年模样，即便结了金丹也未立马让身体重新开始增长起来，一直维持着这副样子。
少年神情对着慕从烟时充满了娇矜、倨傲，径直看向闻炀时又露出了几分期许，他看出来，另外两人中是闻炀做主。
慕从雪并未对闻炀显露出来的实力感到如何，眼底在瞥过结界时带着与慕从烟如出一辙的忧色，这两兄弟都在为慕如衾的安全感到担忧。
闻炀对此并不好奇，知道慕从雪将选择权交到自己这是为了说服慕从烟、届时他才能一块进去，心道他还挺聪明的。
末了，闻炀下颚微抬，对慕从雪道：“打开吧。”
话落，慕从雪脸上顿时笑开，立马从自己腕间取下佩戴着的储物镯，少年身上配饰奇多，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待慕从雪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件玲珑塔形状的法宝，他手中托起宝塔对着空中结界一扬，结界便如同光影般碎裂开。
结界破碎的刹那，冲天的咆哮跟着传了出来，在场几人顿时心里都是一紧。
“父亲！”
·
随着慕从雪的这一声响起，几人来不及多想，皆运转灵力往秘境的方向飞掠过去。
期间，慕从烟身为四人中修为最高、还不忘问了一句，“闻道友，我可带你一程。”
充斥着好意的一番话，然那个夹杂在中间的‘带’字、闻炀却听得尤为清晰，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上一个带他的……
“不必了。”
闻炀拒绝了，对慕从烟弯了下唇。
他道：“我能跟上。”
云童也想带带小师兄，同样被拒绝了，而很快他就发现，小师兄的速度并不比他慢，甚至隐隐都能赶超慕从烟了。
云童：不愧是小师兄！
尊上的弟子怎么可能平平无奇，云童自顾自为闻炀找到了借口。
慕从烟则多看了闻炀一眼，仅一侧眸便收回了目光，极为克制守礼。
他只当闻炀能有这般速度应当是身上如慕从雪那般有长辈赐下的法器、而对方身上亦有离妄仙尊留下的东西。
闻炀浑然不知自己暗自调动魔力、漏了点陷出来，却又被几人自行圆了过去，他此时也顾不得多想。
只因愈发靠近秘境，闻炀就感到一股从心底涌起的震荡，那种魔性隐约被魔气勾动……
对，就是魔气！
闻炀神情严肃，他总算想起来了，他为何会对那‘异兽’感到熟悉，那哪里是什么异兽。
那是魔兽！
闻炀眼中金芒流转，像是有什么暴虐的情绪在其间翻涌。
是魔兽……
掩藏在心底深处关押着的戾气仿佛在这一刻脱笼而出，闻炀深深吸了口气。
早在千年前就被他镇入魇魔门的垃圾，为什么会出现在修真界？
牠们……逃出来了？
一瞬间，怒火在闻炀心底不可遏制地蔓延开，这样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为什么要出来！就应该全部消失！
·
天元秘境外围，原本嶙峋错落的礁石区现今已成一片碎石区，地上是斑驳焦痕还有被红色液体模糊了的肉块，皆是从魔兽身上掉落。
九大仙宗之人与其交手后，魔兽表面遮掩的一层灵气罩慢慢露出了牠不断散发着魔气的内里。
起先众人还想着出手太过恐伤了‘瑞兽’，孰料瑞兽变成了魔兽，遂众人连忙升起结界隔绝外人进入被魔气侵蚀。
苦苦交战了几个时辰过后，天光渐暗，这只魔兽也被众人携手打得再无喘息的机会。
只是相较于身上或多或少有些狼狈的众人，场中惟有一人身上并未沾染半分，仍有余力的立在一处干净的场地上。
黎止看了眼奚蘅，心道他定没有出尽全力。
只是念头刚起，方才还被众人打趴下的魔兽竟忽然躁动起来，使得场中几人都再度警惕。
“这魔兽怎么回事！”莫萧出了大力气，此刻眼睁睁再看着这许是魔王阶级的魔兽再度开始暴动，已是无力应战，只能干嚎。
“它不会还能打吧！”
魔王阶级的魔兽，拥有几乎瞬间自愈的体质，可以说是杀不死的怪物，灵力无法伤它，魔气更是它的滋养，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它降住。
眼看这魔兽再一次暴动，此时众人来不及吸纳灵气恢复，只得戒备起来。
黎止差点就想撂挑子不干了，视线频频投向奚蘅。
以他看，这魔兽凭奚蘅一己之力应该是可以对付的。
不若……
正当黎止刚升起准备提议让奚蘅一个人上时，忽然听到场中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响起，“父亲！”
是正好赶了进来的慕从雪。
少年似炮仗一样奔向了弥行宗宗主慕如衾，看到来人，慕如衾吓了一跳，再看到无奈跟在后方不远处走来的慕从烟时缓了面色，接着将扑来的慕从雪抱进怀里，“从雪怎么来了，不听兄长的话了？”
“我没有，”慕从雪反驳，“儿子是担心父亲，所以来了。”
慕如衾安抚一笑，任慕从雪替他整理衣冠，接着见上前的慕从烟躬身时摆手。
慕从烟：“师尊可有大碍？”
他的表情沉沉，看着血迹斑斑的战场，望向了场中造成这一出的罪魁祸首……
慕如衾摇了摇头，“无碍。”
说罢，他又狠狠皱眉，猛地转头去看那魔兽，搂着慕从雪的手紧了紧，表情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人推出去让慕从烟把人带离这里。
然而这一眼看去，众人也都纷纷见到——方才还似乎要做最后挣扎的魔兽幽绿色的眼神死死凝望着某个方向，紧接着浑身一个抽搐，后腿猛然绷直……
“死了？”
场中一片寂静，莫萧的粗犷嗓音打破沉默，只见他蓦地飞身上前，在那魔兽看起来死不瞑目的麒麟首上一顿爆踩，“真死了？”
莫萧在魔兽累瘫的四爪上使劲碾着，抬手就挥出灵力把魔兽的四肢卸了。
说出去都丢人，九大仙宗宗主联手，竟也只能生生将这魔兽耗死……
·
平复完心绪进来后，闻炀仅扫了一眼、便确定那魔兽已经死了。
在牠暴动之际，许是因为感知到了同源的魔气才会破开石刻而出……
思及此，闻炀猛然一惊。
若不是他这一次仔细注意到牠的眼睛将之及时唤醒，那么此次要对付魔兽的，就不是九大仙宗的宗主，而是……
进入秘境后的九大仙宗弟子！
刚想到这次天元秘境背后有着层层叠叠的阴谋，闻炀的脑子一时间不知该先从何梳理起。
却听耳旁有人靠近的脚步。
一抬首，奚蘅的墨眸正低下看着他。
闻炀还未开口。
奚蘅倏然朝他伸出了手，闻炀下意识退开一步，只见奚蘅的微扬起指尖，在他脸侧抚了抚。
闻炀垂头看去，一缕散落颊边的碎发被他捋顺。
头顶复又响起对方低沉磁性的话音、似乎藏了几分侵.略，冲击着闻炀的大脑，登时酥.麻了他半边.身.子。
他听到奚蘅问他。
“怎么过来了？”奚蘅嗓音低低地询问着，语气无比轻柔，“嗯？”
像是责备他不顾自己安危。
又像是……
哄着他，让他下次不可再这样，闻炀呼吸一滞。
8. 第八章 不同住
闻炀久久未语。
奚蘅只是看着他，眼眸深邃，却仿佛仅能装下身前一人。
最终还是紧跟在闻炀后边的云童插口道：“尊上您不知道，小师兄太过忧心您，所以非要来的！”
末了，云童又嘟哝一句：“弟子劝过他了……但实在是拗不过他……着实是您在这太久了……”
话虽如此，云童却话里话外都将重点放在了闻炀担心奚蘅安危才会着急赶来。
闻炀本就因事发突然纷乱的思绪先是被奚蘅打断、眼下又因云童这一番话仿佛打了结。
而耳旁是奚蘅的温声低问，“是这样？”
闻炀：“……嗯。”
既然云童都替他答了，闻炀也便顺势应下，许是方才奚蘅一系列动作令他反应不及，如今恢复过来，闻炀对上奚蘅未挪开分毫的目光，坦然道：“师尊可有受伤？”
奚蘅看他，唇角微动，“无事。”
“没事就好。”闻炀点头，移开视线之际，余光处，他看到奚蘅似乎微微笑了下，闻炀并未再转过脸去看。
与此同时，莫萧终于是确定了魔兽已彻底死亡，兽身更是被他泄愤似的扒掉了一层、心中的怒气方才稍缓下来。
而也正是确定了周遭再无威胁，那石刻早就恢复原样，莫萧现下才真的缓过劲来，蓦地出声质问，“石刻上为何会有魔兽封印在此？分明说好是混沌遗迹……”
说话间，莫萧的眼光直直落到了一旁略有狼狈却仍保持着仙人之姿的玉真子身上。
混沌遗迹是由玉真子亲自测出宣告修真界的，孰料最后竟会变成魔兽……
“有千年了吧……”忽然之间，一道温婉女声响起。
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天音宗宗主瑶沁继续往下说道：“魔兽已有千年未曾出来作乱了……”
此话一出，气氛徒然变得凝重起来，事情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莫萧却还是紧抓着不放，低哼一声，“这倒要问问玉真子阁主了。”
·
因混沌遗迹一说，致使九大仙门中人齐聚中三界，身为传出此言的玉真子必要在此事站出来、给众人一个说法了。
几乎是莫萧说完话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再度转向了玉真子。
却见玉真子面色略有苍白，神情更是流露出些许空洞无力，然而下一秒，只听他猛地拔高音量，“不可能！”
众人都被他这一句震住。
“不可能的！”
玉真子继续道：“我的测算不可能出错！”
话落，场中又是一阵沉默。
所有人皆知，玉真子所言非虚。
玉真子自幼便可沟通五行之力，更是得老阁主倾囊相授，且他自继任天机阁阁主后，测算就从未出过差错，但凡修真界有异、必然是由天机阁通知各宗。
玉真子既然说出这话，便是连方才准备叫嚣的莫萧都无话可说。
此事确实赖不到天机阁头上。
“只是这魔兽……”这时，慕如衾突然开口，“魔兽的踪迹已消失六界中千年，如今不光出现在修真界的中三界内，还裹挟着如此异象……”
如非是之前的异象，他们也不会真的确认这里就是混沌遗迹，想来其中定是有人动过手脚。
一千三百年前，六界中魔兽暴动，当年各界为捕杀魔兽费了不少力气，奈何杀之不尽，只是没想到的是数百年后、魔兽于六界中消失，在那之后再无魔兽作乱的消息传出。
如今千年已过，魔兽再度现身于修真界……
“六界中暂无其他地方出现魔兽，应当无碍。”黎止面色略有些凝重接道。
魔兽之所以被称作魔兽，便是因其身上的魔性不除、惟余兽类本能，根本不受控制，六界中几乎都是它们肆意作乱的对象，同样也是六界公敌。
总而言之，魔兽也象征着不详。
这边众人商议无果。
皆搞不清楚中三界因何忽然出现一只魔兽，还引得天机阁那边得出混沌遗迹的结果、遂纷纷前来赶往秘境。
不过好在发现及时，未等到弟子们进入秘境。
也是这时、众人才恍然忆起，若不是魔兽率先显露行迹，到时候待各宗弟子入得秘境——后果则不堪设想！
那哪里是秘境，却是魔兽之口！
是明晃晃与修真界的针对！
奈何其余几界一丝动静也无，一时间谁也不能确定那魔兽究竟是不是何人有意为之……
***
闻炀也在回了冬栖院的第一时间就同靳行联系，上一次联系还是在半月前唤其与妖界传递消息，闻炀依旧直接下令、让靳行去一趟魇魔门查看。
而他则是继续留在修真界。
一来他可以亲自观察情况。
二来……
也好顺带去上玄仙宗瞧瞧，闻炀想着，他的初衷未变、仍是不信奚蘅真如那般光风霁月……
为自己找好了两个留下的理由，闻炀也便决定随奚蘅一道、携众弟子一并折返上玄仙宗。
眼下，他亦是上玄仙宗的一份子。
九大仙宗众人浩浩荡荡的来，走时阵仗同样不小。
上玄仙宗弟子来时皆是御剑，闻炀正想着要怎么伪装一下自己，毕竟他现在是只有筑基修为。
但还没等他想好应对之策、是否要同奚蘅提议让他带自己一程，云童早就机灵地凑过来同他挤眉弄眼。
于一众身着白袍排列整齐并负手持剑的上玄仙宗弟子面前，唯独闻炀衣着随意，此时云童凑上前，倒是为他分去了一半其他宗弟子的注意力。
诸位掌门还在前方交谈着回宗事宜，届时少不得要开个仙界大会共商此次魔兽一事。
云童挤过来便压低了嗓门：“小师兄。”
听到呼唤，闻炀懒得指出他称呼上的问题，只轻轻应了一声。
得了回答，云童立刻说道：“这次回宗，听方长老说，我等乘坐九霄云鸟舟走，不必自行御剑了！”
乘飞舟走，闻炀眸光闪了闪，颔首，“是吗。”
云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轻快回答：“是。”
末了，闻炀又听他补充。
“听说是尊上提议的。”云童暗示性的面向闻炀飞快眨动着大眼睛。
闻炀默了默，没说话。
奚蘅是什么意思……
思索之间，前方几位宗主已经谈完，各自走了回来。
弥行宗的飞舟名为化戟舟，周身巨大且外壳坚固，可轻松跨越边界屏障，在慕如衾行至众弥行宗弟子面前的刹那、化戟舟显现周身于半空，所有弟子齐齐御空而行上得飞舟，不多时便飞往上三界。
其余各宗纷纷动作。
·
九霄云鸟舟展露出来的一瞬，之洲岛上空被其笼罩，声势浩大，令人瞩目。
这般高调的景象着实吸引了下方所有观看上三界大能离开的众中三界修士，俱都仰头探看。
这也让上玄仙宗的弟子们各个心中升起无限豪情。
这便是他们上三界第一大宗！
闻炀看着众人往飞舟御空飞去，亦紧跟着运转‘灵力’，中途身上似从某处投来一道视线，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直到他与其他弟子一同上了飞舟，九霄云鸟舟开始运转飞行，方才在下方看向自己的那人正岿然立于最前方。
方长老的声音传遍四周，“大家可自行挑选房间休息。”
飞舟空间极大，并能自动增减大小，足矣为所有弟子提供可休息的房间。
众人闻言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挑选起来。
闻炀混迹其中，他先是侧眸望了一眼。
果不其然，奚蘅正在看他，闻炀同他对视，眉梢轻挑，接着头也不回地混入挑选房间的队伍里。
他挑了一间最为偏僻的，左右都没有弟子选中，闻炀乐得清闲，正合他心意。
走进房间前，闻炀听到云童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师兄你怎么挑那啊……”嗓音中夹杂着几分遗憾，似是觉得两人离得太远。
闻炀脚步不停。
跨入房中的下一秒，门在他身后合上。
耳边骤然安静下来，闻炀百无聊赖的看了眼云床的位置，正欲抬脚朝那边走去，房门像是被轻轻扣了一下，咚一声响。
闻炀一顿。
接着又是咚、咚、咚，三下。
敲击的声音仿佛带着节奏，门没关，外面的人却并未直接推门而入，而是等着里面的人回应。
闻炀喉结上下缓缓滑动，转过身，一双纤狭长凤眸此刻悦动着暗金色光芒，一闪即逝，“进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刚刚合上的房门再度应声而开。
修长挺拔的身形映入眼帘。
“师尊有事？”闻炀率先问。
奚蘅看他。
闻炀同他对视，眸光察觉到奚蘅若有似无瞥了眼房中的视线，心底下意识便是一紧。
许是天元秘境魔兽出现时的那一个短暂的拥抱……
又许是秘境外那一次捋发……
闻炀脑中迅速划过一个念头，口中飞快说道：“不同住！”
在奚蘅接话前，闻炀继续幽幽补充：“没地方了。”
房中只有一张云床可供一人休息。
说罢，轻笑声于耳畔响起，奚蘅依照他先前的那句‘进来’，抬脚往房中走了几步。
闻炀乜他。
奚蘅垂眼，眸光柔和，语调含笑不疾不徐道：“谁说没有？”
话落，闻炀瞥见他唇畔的弧度。
下一瞬，就见在靠近云床斜对面的位置不远处倏然出现一张矮榻，方方正正，模样同之洲岛时冬栖院闻炀住的那间房的一样。
连角度都未有半分变化。
奚蘅：“现在有了。”
9. 第九章 奚蘅将他介绍给了所有人
看着房间中突然多出的一方矮榻，闻炀扯了下嘴角，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没错。
奚蘅此人，极其恶劣。
见他忽地闭口不言，奚蘅眸光在少年精致的眉眼上停留，视线划过对方纤长微垂的眼睫、扫过其下投射出的淡淡阴影。
随着闻炀长睫上下颤动，奚蘅垂于身侧的指尖也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跟着动了动，竟有种想要伸手触碰的冲动。
思及闻炀那排斥与人接触的性子，奚蘅复又按捺下来。
“为师过来是有事与你说。”
至于矮榻，则是奚蘅出于方才看到闻炀那小表情的一时兴起。
听见他的话，闻炀也意识到奚蘅不是真的要留下，遂对他微微抬了抬下颚，示意他说下去。
奚蘅弯了下唇角，再度开口时，嗓音依旧舒缓，像是永远都有用不完的耐心，此刻只闻他浅声询问道：“待回宗之后，为师为你举行一场拜师大典可好？”
如此，便是昭告全天下。
闻炀是他奚蘅的徒儿。
完全没料到奚蘅此来是同他说这个的，闻炀一怔。
奚蘅垂眸注视他，少年眉目如画，眼中犹如盛着一汪清泉般透彻明亮，眸光流转间似有波光潋滟，无端叫人挪不开眼。
乍然抬首，奚蘅便与这样一双澄澈的眸子四目相对。
闻炀看向他，颔首道：“随你。”
早在应下奚蘅、答应与他成为师徒，闻炀就想过会有那么一天，毕竟堂堂修真界第一人收徒，怎么能不昭告天下。
好在人人只识他朝夜，无人知晓闻炀是谁。
届时不会有人知道，他朝夜魔尊竟成了离妄仙尊的弟子。
见他应下，奚蘅最后嘱咐道：“好好休息。”
闻炀回敬：“弟子会的，师尊也要好好休息。”
闻言，奚蘅眼神柔和，“会的。”
闻炀挑了挑眉，待将人送走之后便兀自继续朝云床走去。
想必等到了上玄仙宗，靳行那边消息也应该传过来了。
***
中三界与上三界之间隔着一道边界，以用来阻隔下界之用，除非身上有被烙印下通行证、亦或者原就是上三界之人，否则不能通行。
而边界之中又有许多道结界，穿行时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拦截，然九霄云鸟舟却并无这些顾虑，畅通无阻地一路穿越了中三界与上三界的界膜，最终抵达上玄仙宗不过花了两日。
天元秘境中出现魔兽一事早已传开，这下不止是修真界，听闻其余几界亦在各处开始排查、以免魔兽作乱。
而靳行确实如闻炀预料那般，在抵达上玄仙宗前夕就将消息传到了他这里。
经靳行查看，魇魔门并未出现异动。
“没有异动……”
闻炀看着靳行传回来的消息，神色渐渐凝重下来。
倘若真的没有异动，天元秘境又如何解释……
闻炀确信当年那些垃圾早就被他全部镇压在了魇魔门内，这件事在六界中亦无人知晓此事，就连靳行身为他的心腹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当初魇魔门外更是被闻炀设下禁制，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将之打开……
更别提还要把牠们放出来、再带到修真界。
除非……
闻炀想到那个可能。
若说此事其实是早有预谋，那么未免预谋的时间太长，长到有了千年之久——
有人在千年前魔兽祸乱六界时就有人准备好了这一出。
这样的猜测实在不太合理，且还需得一环扣一环，但不论是如何扣下魔兽，还是天机阁那边的测算都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所以闻炀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测。
单论前者，闻炀就能够确定，当年确实没有一只魔兽从他手底下逃脱，皆被他关入了魇魔门。
故此……
从表面上看，一切似乎没有任何错漏。
然而中三界的魔兽依旧是个谜团，闻炀眼底金芒微闪，浅淡的魔纹随着他的眸光转动间浮现。
看来，还需他回一趟魔界，亲自去魇魔门看一看究竟。
但是眼下，闻炀思索一瞬，魔兽出现于中三界中，修真界这边定不会就此罢休，势必会一查到底，他可以先留下等看看结果。
而魇魔门那边……
可暂且放一放，先行让靳行留意着魇魔门的动向，若发觉不对立马传信。
·
上玄仙宗宗门内，眼下所有未能参与此次前往天元秘境一行的弟子们俱都等候在环宇峰。
纷纷翘首望着穿过山门结界而来的九霄云鸟舟。
原本众弟子对诸位师兄能够进入混沌遗迹皆羡慕不已，后又听闻所谓遗迹不过是天机阁测算失误、且好端端的秘境之行忽地出现魔兽作乱，这就让本来艳羡的其余弟子又开始齐齐担忧了起来。
今日一早听闻长老们说尊上携师兄他们回来了，故而所有人都围拢到了环宇峰。
上玄仙宗众位峰主、长老也都齐聚在此，恭迎掌门回归，阵仗不可谓不大，可见他们对离妄仙尊的尊重。
另一边，九霄云鸟舟在距离上玄仙宗不远时，所有于舟内休息的弟子便都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闻炀是被外面的吵闹声给吸引出来的，接着又被赶来想要敲门的云童叫住，“小师兄，我们到了！”
闻言，闻炀心下了然。
上玄仙宗到了。
待被云童拉着上了甲板，九霄云鸟舟同一时间穿过结界直朝环宇峰而去，袅袅云雾间，闻炀看着下方，听身边云童指着一处广场道：“那些都是我们上玄仙宗的弟子，还有长老……小师兄快看，那是我师尊！”
顺着云童指的方向，闻炀凝神看去，只见一白衣飘飘的身影立在那里。
闵善仙尊，若说离妄仙尊是上玄仙宗第一人，那他就是第二，且在修真界中名望亦是不低。
云童还在一旁兴奋地同他介绍，“小师兄看！那边是定宸峰，这里是……小师兄看到了吗？”
闻炀无奈：“看到了看到了……”
其他弟子见此情景，也都凑了上来，非常热情的与闻炀攀谈，说的大抵也都是一些介绍，将上玄仙宗十二峰一一指了过去。
恰在这时，忽闻后方有人低声道：“尊上出来了。”
闻炀耳尖一动，接着往身后看去，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奚蘅的身影，身侧是众师弟们的说话声不绝于耳，闻炀眸光一转。
下一秒，一道强烈的求救视线投向了刚从房间内走出的奚蘅身上。
奚蘅侧眸，只见他的小徒弟正双眸发亮地望过来，眼神光彩灵动。
顿了顿，奚蘅抬指，朝闻炀招了招手。
看到他的动作，闻炀眸光愈发亮，当即往奚蘅这边奔了过来。
其余正和他介绍得津津有味的弟子们见状瞥眼一看，原来是尊上来了。
“小师兄可真黏尊上。”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云童乐呵呵接话，“就是啊，上次尊上在秘境击杀魔兽时，小师兄可急得不行……”
云童将上次闻炀第一时间就答应慕从烟要去秘境的事说了，众师弟目露惊愕！
“那可是魔兽！小师兄为了尊上竟不顾自己安危……”
“小师兄可真厉害！”
一群人叽叽喳喳，再去看已然走到尊上面前，此刻又显得无比‘乖顺听话’的背影，众人禁不住再次感叹，“小师兄脾气好，待尊上也好。”
·
奚蘅看着走到自己面前后便拧着眉的闻炀，不由问了一句：“怎么？”
话落，奚蘅一扫他来时的方向，低语笑道：“可是嫌吵了？”
闻炀不置可否，想了想，他抬起眼直视奚蘅，直白道：“是啊。”
奚蘅笑看他一眼，正欲说话，只听闻炀又道：“师尊觉得怎么办才好？”
说话间，闻炀飞快眨动两下眼睛，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狡黠，就差直白告诉奚蘅。
你去让他们闭嘴。
那些弟子虽然吵闹，然谈笑风生的样子却又让闻炀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心底滋生，像是往日离他很远的东西蓦地出现在身边，叫他既有些适应不过，又不忍打扰。
两种极度陌生的感觉让闻炀下意识远离那个地方，眼下心情平复，也便恢复了秉性。
不若让奚蘅来当那个‘恶人’，也正好试探着将他在这些弟子们面前那层假面戳破。
思及此，闻炀眉眼弯弯，直勾勾的盯着奚蘅，“师尊，怎么办？”
奚蘅低下眸，凝视闻炀。
他的小徒弟或许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任谁都拒绝不了。
奚蘅：“你想怎么办？”
简单的一句回应，如循循善诱，让闻炀听出一种自己想怎么办对方都会依他的意思，闻炀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闻炀侧了下头，“我想怎么都可以？”
奚蘅毫不迟疑：“是。”
闻炀心底猛地涌起一股极为浓烈的破坏欲，忽然就想提出些过分的要求。
但在两人说话间，九霄云鸟舟悄然落地，停在了环宇峰众人集聚的广场之上，周遭缭绕的云雾散去，事物变得清晰。
“先欠着。”
闻炀最后道。
奚蘅：“好。”
说完，下方众弟子纷纷上前见礼，“恭迎尊上回宗。”
偌大广场上站满了人，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凝滞下来，闻炀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情莫名，然而就在这时，腕间仿佛被什么触了下，熟悉的感觉升起。
闻炀低头，隔着一层薄薄衣衫，奚蘅执起他的手，带着他走下云舟。
当着所有上玄仙宗弟子、长老、峰主的面，奚蘅的声音传遍整个环宇峰。
“这是本座的弟子。”
“闻炀。”
奚蘅将他介绍给了所有人。
10. 第十章 好像有些饿了
当上玄仙宗众人对着离妄仙尊恭敬行礼时，抬眼间就见仙尊牵着一人缓步从飞舟之上走下，一时间全都目瞪口呆。
那可是离妄仙尊！
他们眼中的离妄仙尊从来都是高不可攀、是众人仰望的存在，然而此刻，仙尊竟手中拉着一人。
直至闻见仙尊口中那句介绍后众人方才恍然，接着又是一震。
仙尊收徒了。
在场之人的目光都尽数投向了仙尊身侧那道身影，纷纷好奇对方是什么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仙尊青眼。
迎着众人看来的视线，闻炀适时露出一个恰到好处但又不失拘谨的微笑。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从中三界被带入上界的小人物罢了，如此大的阵仗那必然会有些受宠若惊的。
果然，底下已有人见他略显腼腆的笑容后便在心中好奇。
闻炀姿态拿捏得可谓极为精准，将一个未曾见过世面的少年模样体现得淋漓尽致，叫人一看便知。
这一幕也同样落在注意他的奚蘅眸底。
下一瞬，闻炀只觉手腕之上扣着他的那只修长手掌指节微微用了点力，仿佛是带着一股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通过两人交.缠的腕.间丝丝缕缕传递过来。
感受到奚蘅的安抚，闻炀倏地一滞。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在天元秘境时……奚蘅也是这样，那一句温柔如耳语般的喃喃犹能够清晰回忆起来。
闻炀身影又僵硬了几分。
还从未有人如这般，时时都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对他，闻炀搜刮着记忆、于最深处止步，以往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只在当下。
闻炀回忆完，微抬了抬首去看奚蘅，后者似察觉到了注视，跟着垂眸看来，墨色眸中一片柔和的映着他的身影。
四目相对，闻炀只望了一瞬便偏过了脸。
紧接着视野里便出现一截白色道袍，闻炀定睛一看，只见面如冠玉的男子神色冷肃，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眼中清清冷冷不藏丝毫情感般。
闻炀思索片刻，很快响起此人是谁。
闵善仙尊。
果不其然，后方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云童小跑上前轻快道：“师尊！”
闵善眸光掠过闻炀，继而扫向云童，神情愈发冷淡。
见状，云童连忙恭敬垂首，整了整衣冠，“弟子见过师尊。”
闻炀听到淡淡的一声‘嗯’，闵善表情依旧平静，扫过云童后收回，目光最终是落在了奚蘅身上。
奚蘅先是冲他点了下头，末了低头同闻炀笑了笑，“你先回去，若是累了可先在露华殿歇息一二。”
话音落下，云童立时心领神会地上前自告奋勇，“就由弟子来带小、师兄去定宸峰吧。”
心知师尊定是有事要与尊上谈，云童也便不耽搁了，“师兄，这边。”
闻炀看他一眼，末了低敛下眸子，奚蘅顺势将他放开，“去吧。”
前一瞬还相贴在一起的两截袖摆轻轻擦过，下一秒分开，闻炀手腕上的触感一空，他掀起眼，“好。”
说罢，闻炀随云童离开了环宇峰，他一走，其余弟子也都四散离开，只留下众长老、峰主们。
***
环宇峰又为议事峰，内设执事堂，素来是由闵善仙尊管理，戒律严明。
云童一路上都在与闻炀解释，“尊上他们应该是要商议魔兽一事，小师兄不要多想。”
他心思敏感，且又是闵善的亲传弟子，自然也对师尊的脾性有所了解，想来应该是知晓尊上收了小师兄——一个中三界的普通筑基期修士，稍后少不得要提上一提。
闻炀当然明白云童的意思，魔兽一事会谈，而他的事情必然不会少，这也在闻炀的意料之中。
一切且看奚蘅如何应对，与他无关。
不过瞧着云童这此地无银的模样，闻炀又有些好笑，遂故意道：“哦？我多想什么了？”
云童一噎，心中不禁纳闷：分明他才是年长的那个，怎么还会被小师兄反将一军……
不过云童向来插科打诨第一名，迅速反应过来岔开话题，“啊！对了，小师兄，方才尊上是不是提……你可以在露华殿歇息！”
云童转移话题的能力说不上高明，但闻炀也不戳穿他，浅声回了一句，“露华殿，怎么了？”
闻言，云童即刻露出了‘你果然不知道了吧’的神情，笑眯眯地拖长了语调道：“露华殿……是尊上的寝殿啊！”
闻炀侧过眸看他，对上云童亮闪闪的双眼，淡声应，“哦。”
“嗯……”一看小师兄这副并无惊喜且仿似十分平常的模样，云童哑然，这竟然不奇怪吗？
须知，尊上的露华殿可不允许旁人随便进去的……
云童转念一想，当初在之洲岛时，小师兄就是与尊上同住的，如此一来倒确实无甚稀奇了。
思及此，云童摸了摸鼻子，默默将那句‘不允旁人进入’的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两人便行至了定宸峰。
露华殿外，云童望了眼殿门，“小师兄，我就送你到这了。”
闻炀：“你不进去？”
云童正想说他怎么进去，不过话到嘴边又换成了：“我先去给小师兄准备吃食。”
先前在九霄云鸟舟时也一直都是云童替他准备，闻炀不疑有他，“好。”
得到回应，云童立马笑笑，待看着闻炀缓缓踱步入了殿内才转身往山下跑去。
·
闻炀安生待在露华殿内享用云童送到殿门口的美食的同时，环宇峰内，奚蘅高居主位，端的是隽逸淡雅，气度非凡。
其余峰主皆落座下首，众人象征性将魔兽一事议论几句，此事还需天机阁那边先传来消息再做定夺，简单谈论过后，才有清静峰峰主碧风首个提起了闻炀。
“掌门此次收的那弟子……可是中三界之人？”
如他们这般的几乎是只需看上闻炀一眼就能将其身上的修为看清，且早在奚蘅回宗之前，方传济方长老便已传了消息回来。
再者，离妄仙尊收了一名中三界之人为弟子的事也根本藏不住。
像是奚蘅这般，去一趟中三界便收下一名弟子的事迹从未发生过。
碧风转过头瞥了眼坐在奚蘅下首最近的闵善，最终试探着道：“掌门可是想将之收做内门弟子？如此我可即刻安排他内门弟子的身份，稍后叫他来清静峰报道……”
清静峰是让所有内门弟子以供修炼的地方，弟子服亦是在清静峰设立的物济堂领取。
只是碧风话说到一半，忽然一道低冽嗓音将他打断。
语速虽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仪。
“不必。”
奚蘅语罢，眼神淡然扫过殿中诸人，“闻炀是我的弟子。”
无需再明说下去，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碧风不再继续开口，转而去看闵善。
闵善一顿。
早在奚蘅提出让他那弟子入住露华殿时，闵善早已洞悉了对方的意思。
奚蘅待他的弟子，确实不一般。
然而就在其余几位峰主都在等着闵善张口之际，奚蘅的嗓音再度不紧不慢响起，语调沉而有利，“此事无需再议，再过两日本座会举行拜师大典。”
这便是要昭告天下了。
闵善定定看他，传言中的离妄仙尊温润、随和，也确如相传那般，对方仿佛无一处不完美，即便是他们这些与之共处多年的师兄弟们，也都不得不承认这点。
同时，闵善也鲜少有见他态度如此坚决的时刻。
奚蘅话落后，直接便起了身，语气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诸位师兄师弟若再无他事，我就先回定宸峰了。”
等人一走，几位峰主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去看闵善，“大师兄，这……”
收一个中三界且只有筑基修为的人为弟子着实于理不合，闵善是其余众人的大师兄，同样也是奚蘅的师兄，此事理应由他开口，然闵善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碧风觉得，若是大师兄出言，此事必有转机。
堂堂仙门首座，收了这样一个弟子，其他修真界中人会怎么想。
上三界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闵善却是扫了扫他们，阖上眸子，“你们忘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响在众人耳间，直往人心口戳去。
“奚蘅可是……连师尊都未曾放在眼中过。”
这与众人所熟知的离妄仙尊大相径庭。
那样的奚蘅，也少有人知。
·
回到定宸峰后，奚蘅径直朝露华殿行去。
甫一踏入殿中，食物的香气便扑了满鼻，争相恐后往这边冲来，带着点点热气，莫名让人心间一暖。
有人在殿中等他回来。
这一想法叫奚蘅下意识加快了几分脚步，皎白的衣摆随之晃动，他的脚步很轻，却轻易就让里面的人察觉到。
闻炀一边吃着口中的甜点，一边漫不经心道：“回来了。”
声音入耳的瞬间，奚蘅的步子停了停。
少顷，他继续往殿中走去，声音轻浅，“嗯。”
闻炀等了片刻，奚蘅走到了近前方才抬首。
奚蘅看着他。
少年安静坐在桌边，手上的动作不停，进食的速度有些快，却半点不显粗鲁，犹带着几分优雅自持，似乎是觉出他的靠近，纤长眼睫缓慢撩起。
一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就朝他盯视过来。
视线相对的一刹，仿佛是因为鼻端不断涌入的芬芳气息，奚蘅竟久违地感受到一股情绪。
他低下眉眼看着桌边的少年，喉头微微耸了下，眼神深了几许。
好像有些饿了。
11. 第十一章 都是你的
“师尊？”
声音自耳畔响起，奚蘅只见闻炀勾了勾唇角，眸光微闪，嗓音略带几分散漫道：“师尊也想吃吗？”
他看出来了。
闻炀凝视着奚蘅的眼神。
他是魔，只消一眼便能轻易看出旁人心底的渴望，从而利用这一点，诱着人堕落向最幽暗的深渊……
当然，此法通常于如黎止、闵善这样的大能而言效果甚微。
更遑论修真界第一人的离妄仙尊……
不过方才，闻炀注意到奚蘅向来密不透风的内心似不经意间起了一丝松动。
随即闻炀便敛回目光、微不可察地扫了眼桌上的吃食，故而有此一言。
果然，在闻炀话音落下不久，便见奚蘅同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闻炀眸中噙起一抹淡淡笑意，看着后者朝他的方向踱步过来，他指尖轻捻着手中的筷子，一边执起玉杯低眼呷了口果酿。
静静的等到身旁位置被人占去，奚蘅坐到了他身旁，闻炀瞥着他的动作，在那节白皙修长的手指缓慢从袖摆中探出之际，闻炀倏地张开手，一手飞快穿过奚蘅身前，只见他两手护在桌边，一副护食的模样。
奚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继而抬起的手不着痕迹地落下，停留在闻炀后腰不远处，以免他因动作过大而重心不稳向后跌去。
待他侧首看过去时，便是闻炀弯着眼，眸中仿似蕴着星光朝他盈盈望来，对视的瞬间唇角跟着翘起，“我的。”
闻炀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双手护着桌前的吃食，半点没有要分给奚蘅的意思，明明是毫不讲理的样子却莫名有种娇矜之感，像是在……耍赖。
·
从主动问奚蘅想不想吃，到此刻拦着对方动筷，闻炀满眼都是得逞的窃笑，狭长上挑的眼尾俱被笑意浸满，煞是高兴。
奚蘅凝望良久，终是跟着弯起了嘴角，语气轻和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是缓着声调，近乎无奈道：“你啊……”
说着，看似扬手就要点在他额间。
看着伸来的手，闻炀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然而预想中的触感并未落在他额间。
奚蘅已收回了手。
再次看去，就见奚蘅对他摇了摇头，将手垂了下去，转而轻声询问道：“可还合胃口？”
闻炀无趣地将身子坐端正了，闻言道：“还好。”
奚蘅点头，视线瞥过玉杯中空空一片，自发抬手将之斟满，动作极其流畅自然，半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又尝了几口距自己较远的几道菜式，闻炀转过脸看到他的举动，奚蘅顺势执起玉杯递到他手边，闻炀接过。
扫了眼杯中果酿，闻炀再度倾身去夹那几道菜，吃完后方才把杯中酿饮尽。
就这片刻功夫，待闻炀放下玉杯时再往桌上看去，先前他多次动筷的几道菜不知何时已全都摆在了他面前。
再看身旁由始至终都在看着他吃的奚蘅，闻炀舔了舔.唇，香甜的果酿气息犹在口中丝丝蔓延。
不知为何，闻炀再次体会到了之前那次一模一样的……
被伺候的感觉。
无端的、像是有一股暖流划过四肢，不知通往何处。
闻炀忽觉喉.间又开始有些干.涩。
分明刚刚才喝完果酿。
思索一瞬，闻炀放下玉箸，睨一眼奚蘅。
奚蘅也正看向他，似是想问他怎么不继续了。
闻炀清清嗓子，终于松了口，“师尊也一起用吧。”
末了，像是怕他嫌弃似的，补充道：“若不嫌弃的话。”
话落的刹那，耳旁便是一道低沉嗓音，“不嫌弃。”
闻炀顿了顿，随即颔首。
然许久，奚蘅都未有动作，闻炀蹙眉。
说不嫌弃的是他，但不嫌弃却也不用的仍是他。
闻炀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邪.火，唇瓣微动正欲开口。
但在闻炀话音出口的前一秒，奚蘅低低的声线再度响起，不急不缓地钻入闻炀耳中。
“都是你的。”
奚蘅的嗓音又轻又慢，力度却又分毫不差，闻炀耳根隐隐有些发痒。
非是嫌弃他用过所以不动。
而是……
这些是他的。
“全部都是。”
最后一句奚蘅的尾音入耳，闻炀好像听到耳边‘砰’的一声响，像是有东西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下，速度快，同样有力。
***
自露华殿那次用膳，闻炀已经不用再多想。
奚蘅这个人，不仅恶劣，还极善伪装，连他也差点被那层光风霁月的表象所迷。
闻炀对此亦无意外。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登顶修真界千年而无一人超越，甚至质疑他。
天资第一，实力悟性皆是第一，甚至人品都堪称绝世，更不提他那张算得上完美无缺的容貌。
这样的人，闻炀想也知道，若要挖掘出对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可以说得上是绝无可能。
但只要泄露出一丝破绽，他都会牢牢抓住。
期间自然少不得多番试探，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倒是方便许多。
同时，闻炀的存在也成为了其他上玄仙宗弟子的重点注意对象，一举一动仿佛都备受关注。
具体便表现在距拜师大典越近，前来定宸峰观望的人便愈发多，纵然众人都不得随意靠近主殿、更别说去露华殿探视，可也不妨碍他们抓住闻炀离开这两处时的机会去着重观察他。
闻炀既成了上玄仙宗的弟子，一些规矩自然也是要守的，比如领取内门弟子服饰、还有宗门令牌，都需前往清静峰的物济堂领取。
亦或者每日听学，需得前往灵剑峰大殿……
每当这个时候，闻炀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只要是他一出现，便会响起弟子们的议论，“他就是尊上收下的弟子？”
“这位师兄看起来可真……小啊。”
“听说……师兄好像是中三界的……”
“中三界，修为只有筑基，不知尊上为何收他……想必师兄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吧。”
诸如此类的话语尽被闻炀收入耳中，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露出一个‘和善’的笑，面向说话的众人，“诸位师弟师妹们好。”
他的辈分在上玄仙宗算是最高的了，不管对方入门有多早，均只能得他一句‘师弟’亦或‘师妹’。
闻炀在旁人眼中修为低下来历更是平平，如此叫人不忿倒是情有可原，然而他的态度实在任谁都挑不出错处，不生气便罢，还笑脸相迎。
这般态度，众师兄弟们纷纷同他回礼，皆口称师兄。
数日下来，闻炀在众上玄仙宗弟子间的口碑不可谓不好，即使有人仍不服气，却也只得憋着。
谁让这是他们尊上的弟子，是他们的师兄，弟子间不得排挤相互打压是门规，若有违则会压到刑安峰那边的戒律阁受戒……这可得不偿失。
当然也有更为直接的办法，就是约战，双方修为若是相差无几、且均同意之后即可前往举战峰的比斗场比试，来一场师兄弟间的较量。
然而闻炀的修为在弟子间早已传开，还停留在筑基期的大都是些外门弟子，既是身为外门弟子、那就更加不会来主动找闻炀约战。
一个外门面对内门弟子就已低了一头，更别提闻炀乃亲传弟子。
且还是离妄仙尊的弟子，孰敢与之争锋？
·
如此这般，闻炀在上玄仙宗的日子倒也过得还算安生。
拜师大典也如期而至，上三界各大宗皆有来人前来上玄仙宗观礼，场面尤为盛大。
这是奚蘅预期中的场面。
他便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闻炀是他的弟子。
闻炀今日特意换上最为华贵的一套亲传弟子服饰，轻薄的白色鲛纱罩在雪色的内衫上，颈项间露出一点红色边沿的里衣，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朗，一双星眸内勾上翘极为清澈，无端令人移不开视线。
当他行入殿中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整个大殿似乎惟余这一人，万丈光芒尽归他身，极具锋芒。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同样在看闻炀的，还有高居主位的奚蘅。
望着受众人瞩目的闻炀，奚蘅眼眸含着笑，神色无比柔和。
他的小徒弟生来便该如此。
受万众瞩目。
其他看到闻炀的诸位宗主也是颇为诧异，来时听说离妄仙尊收徒，是一个中三界且只有筑基修为的小修士，眼下一看却是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单看这通身气度，若不是他确实只有筑基修为，完全看不出他来自下三界。
倒像是……某个大世家养出来的小公子般，天然、不谙世事。
闻炀来上玄仙宗多日，早已将最初那个还会‘腼腆’的少年模样卸了个干净，此时自是从容面对着，走在大殿中央迎着旁人的目光注视亦如闲庭信步般不慌不忙。
今日是拜师大典，闻炀看向主位上的奚蘅。
他需要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到奚蘅下首，对着这个人，向天道起誓。
从今日开始，他便是奚蘅的弟子。
闻炀垂了垂眸子，继续走去。
只是他才刚走出几步，还未行至主位下首，却见眼前一抹皎白的衣衫下摆闯入视野。
闻炀心间微微发紧。
再抬头，奚蘅竟从主位上走下，径直到了他面前，“为师与你一道走。”
从未有人在拜师大典上如此。
徒弟与师尊并肩而行。
这不像是拜师……
倒像是……
闻炀怔住，但就在这一瞬间，于他目光之中又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这只手指节修长，摊开着，平稳落在闻炀眼前。
奚蘅向他伸出了手。
12. 第十二章 “不让碰？”
闻炀眼帘微垂，慢慢地将手放入奚蘅掌中，两手相交的那一瞬，他能感受到奚蘅缓缓用力收拢了五指，将他整只手都包.裹了起来。
原以为会感觉到不适，然闻炀觉出奚蘅的指尖仅是在握住他的那一瞬间紧了紧后又松开，那种被触碰的异样感渐渐变轻。
闻炀安静任奚蘅牵着手，十指相帖。
这算是二人首次真正意义上的肌肤之亲。
闻炀敛眸，喉结攒.动了下，继而抿起唇角，与奚蘅共同抬步往前行去。
两人并肩而行，相接的双手掩在似要合二为一的衣袍袖摆间，仿佛分外契.合。
这一幕叫众人看呆了去。
“这……”几位上玄仙宗长老愕然看向奚蘅。
还从未有人在拜师大典如此过。
师尊与弟子同行……
碧风看着那两道身影，深深吸了口气，憋了许久方才撇过头去看闵善神色。
众师兄弟中，闵善身为大师兄，自也是对礼仪最为看重的那一个，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刚正不阿。
想当初刑安峰本是由他执掌，戒律阁更是被闵善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后来又因环宇峰中执事堂要务众多，这才改由他担任环宇峰之主。
眼下，碧风小心瞥去，就见闵善表情冷淡，看似一如往昔，却让他有种莫名心惊之感。
想来也是，大师兄虽未插手离妄收一个中三界之人为徒，但他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不顾礼数，实在是……
碧风转念一想，这似乎也有些不像离妄的作风。
且不提其他人如何看待，便是上玄仙宗的众弟子都看得好一阵瞠目结舌。
见此情景谁不感叹一句：尊上待师兄可真好。
前来观礼的黎止亦同样诧异。
虽说他一早就看出奚蘅待闻炀有所不同，可这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了。
但是不论旁人作何感想，闻炀心下却是出奇的平和，带着暖意的温度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徐徐传递过来，手上的触感存在极强，即使最初的力道变轻、但它也依旧存在，紧接着又像是适应了一般，他不再那么的排斥……
至于具体原因，闻炀不欲多想，加之此刻的情形也实在没有让他多加思索的时间。
闻炀被奚蘅一路带着，待停下时，他们已然行至高台。
接下来便是对天道起誓。
闻炀是魔，但也一样会受天道辖制，起誓时说的话也都做不得假。
但是他钻了个空子，在闻炀看来，‘朝夜’与‘闻炀’是两个人，虽然这两个人都是他，但‘闻炀’这个名字、知道的无一不是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所以，现在拜师的是‘闻炀’。
朝夜依旧是朝夜，是魔界之主，受万魔朝拜的朝夜魔尊。
***
一切也如闻炀猜测那般。
当心魔之誓立下，天道见证，闻炀正式成为奚蘅的弟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誓言不成立的现象。
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其他……闻炀看了眼身旁立下誓言的人，奚蘅侧颜正对着他，眉间的暗纹惟余一半展露出来，此刻他半张面容恍若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下颚线条愈显锋锐，不如往常温润、倒是显出几分凌厉。
淡色的薄唇一启一合，在最后的那一刹，最后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奚蘅微微侧目，墨眸直视闻炀。
“今后，你我便是师徒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郑重其事。
这不是闻炀第一次听到奚蘅这般说，却是首次感受到，两人之间似乎从此刻起，冥冥之中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闻炀。”奚蘅轻声唤他。
“嗯。”
闻炀滚了滚喉结，也低低地回了一句，“师尊。”
待拜师大典结束后，闻炀便欲回去，先把身上这件衣服换掉。
他是亲传弟子，并无一定要穿着弟子服饰的规矩，今日也是因日子特殊他才换上的亲传弟子服饰。
然正当闻炀准备从奚蘅下首的位置起身时，忽而听见席间有人粗声笑着，嗓音带着些戏谑道：“素闻天机阁玉真子阁主神机妙算，不知上次天元秘境一事可有眉目？”
闻炀当即停下动作，后续的话正好是他也想知道的，遂不走了。
待闻炀转过脸看清说话之人，目光扫过对方时刻不离手的本命剑，立时就将他认了出来。
可不就是当日秘境外两边都没讨到好的六剑门门主，莫萧。
这一次他倒是没急着质问，只是等玉真子的一个交待。
天元秘境乃混沌遗迹这一测算结果是天机阁的失误，玉真子从中三界回到天机阁当然少不得要重新检验一番，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莫萧这番话也着实问出了其他前来观礼之人的心声，众人的目光此刻纷纷聚集到了一袭道袍，仙风道骨的玉真子身上。
“阁主那边可有什么结果？”黎止紧跟着插了句嘴，桃花眼中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此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闻见黎止接着开口询问，玉真子声音沉沉，“确实有了结果。”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他后话。
闻炀眼睫抖动两下，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对于上次在中三界出现的魔兽，他亦十分上心。
下一秒，只听玉真子道：“天机阁的五行八卦阵受损，故而导致上次的测算……”
玉真子顿了顿，黎止眸光霎时一亮，“此话怎讲？”
天机阁的五行八卦阵乃是他们祖师爷创立天机阁时设下的阵法，运行千万载从未出现过差错，竟有人敢在天机阁做手脚……
闻炀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只不过如此一来……
此事若真是什么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引上三界的人去往天元秘境，那么魔兽也是……众人尽皆想到这点，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
接下来的谈话，所有弟子们俱都自觉在宗主们的示意下离开主殿。
闻炀起身时脚步一顿，他看了眼奚蘅。
玉真子后面的话，他也想听。
只是见弟子们已都走散大半，闻炀知道这个场合不是自己能留的，随即慢慢起身。
但还没等他迈出一步，耳边倏然闻见了奚蘅的声音，闻炀下意识顿住脚步，余光扫到主位，奚蘅并未动作。
在他转头望去的瞬间，那道声音变得清晰。
“你先行回去。”
闻炀滞了滞，接着又听到了下一句。
“稍后为师与你说。”
至于说什么，闻炀一下就明白了。
许是看出他起身时的犹豫，奚蘅居然要将各大宗主们的谈论告知于他。
闻炀眨了下眼，冲着奚蘅的方向半眯了眯，模样看起来像是满意了，眸底是一片心满意足的淡淡笑意。
有了奚蘅的这句话，闻炀离开大殿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刚走出大殿就碰上了正在同什么人手舞足蹈说话的云童。
后者即使在与人讨论着什么，眼神却尤其尖。
几乎是在闻炀踏出殿门的瞬间，云童的声音就从那边传了过来，“师兄！这边！”
闻炀看去，便见云童正朝他使劲挥着手。
见状，闻炀只好往他的方向走去，这时云童身边那人也跟着偏了偏身子，俊朗温润的面容便暴露在闻炀视野之中，那人远远同他点了下头。
“慕道友。”闻炀上前。
慕从烟对他微微一笑，温和道：“闻道友。”
“小师兄，”等闻炀一走近，云童就开口道，“你怎么才出来啊，启然和我都等你半天了。”
闻炀挑眉：“等我？”
云童重重点了点脑袋。
慕从烟从乾坤戒中取出一物，“这是上次闻道友愿同我前往秘境的谢礼。”
当时那种情况，慕从烟也不能保证闻炀会愿意冒这个险，但结果是对方答应了，既如此，他的礼数自然是不能少了的。
闻炀一顿，“谢礼就不必了吧。”
话落，云童亦在旁边附和，“就是，我方才都说了不用，启然也真是，非得把谢礼给我。”
这时闻炀才注意到云童怀里抱着的东西，原来也是慕从烟给的。
闻炀默了默，只听慕从烟又道：“这是从雪与然的一片心意，还请闻道友莫要推辞。”
同样的对白，云童就是被他这么说服的。
慕从雪……闻炀看了眼慕从烟，他还道这兄弟二人不合，结果谢礼都一同准备了。
听到慕从烟又这样说，云童于是帮忙道：“既然是启然和从雪的心意，小师兄就收下吧。”
直到闻炀接过慕从烟手中的东西——一个小巧玲珑的灯塔，许也是个小法器。
见状，云童才想起来问，“对了，启然，怎么不见从雪也来？”
这次拜师大典该来的人都来齐了，弥行宗宗主慕如衾自然到了场，便连慕从烟这个大弟子都来了，却不见慕从雪……
闻言，慕从烟缓了缓神色，“他……不瞒二位，从雪与然闹脾气，不想同然一道而行，所以这次没能前来观闻道友的礼，抱歉。”
刚说这兄弟二人关系还不错，眼下又听慕从烟此言。
闻炀：……
·
待将东西收好，便由云童带着慕从烟四处走走，顺道带闻炀好好熟悉上玄仙宗。
没过多久闻炀就借口有事，先行回了定宸峰。
将一身雪白衣衫褪下，闻炀换上了自己习惯的衣物，随后便等在露华殿。
直至奚蘅的身影出现，他才从百无聊赖的状态中抽回神，“回来了。”
闻炀眸光微亮看着奚蘅进来。
奚蘅‘嗯’了一声，见他换了衣服，不由好笑。
他的小徒弟不喜白色。
闻炀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奚蘅静静回视。
见他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像是忘了什么，闻炀不禁提醒，“师尊没有话要说？”
奚蘅眼中闪过笑意，有意逗他，“什么？”
闻炀扯了扯嘴角，不信他不知道自己暗示的是什么，但又不好太过急躁，遂索性不说话了。
沉默间，奚蘅看着闻炀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将后脑对着他，不再看自己，连忙将人哄好，“玉真子阁主查出是有人动了天机阁的五行八卦阵。”
闻炀心下一动，回过身继续凝视奚蘅。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此刻闻炀的眼神有多么亮，就这么直直地望过来。
奚蘅动了动指尖，想要上前在小徒弟额间轻揉，却又始终按捺住，“想知道吗？”
闻炀颔首。
奚蘅看着他，只觉少年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娇矜，于是什么都说了，一句不漏。
“五行八卦阵的阵眼中，有魔气环绕。”
闻炀心中一怔。
继而又听奚蘅继续道：“玉真子怀疑，有魔族潜入天机阁作乱。”
话音到这里停止，闻炀脑中一时有些混乱，久久无言。
魔族潜入天机阁？
自闻炀掌控魔界以来，魔域中的那些魔族哪个不是看他脸色做事，什么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前来修真界作乱？
·
闻炀沉思。
就在他想着是什么人时，奚蘅轻浅的嗓音再度响起，“怎么了？”
闻炀抿了抿唇，故作不解道：“没什么，在想魔族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他出神好似极为费解的模样，奚蘅莞尔。
闻炀眉梢扬了扬，眼神询问他笑什么，耳旁却忽然传来一句，“可以摸摸吗？”
温柔的口吻征询着他的意见，闻炀莫名，这次是真的不解对方是什么意思，“嗯？”
奚蘅却没再继续。
闻炀望着他，只见下一瞬对方缓慢朝他靠近了几分，抬起一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带着些微哑意的低沉嗓音刮过耳畔。
闻炀听见奚蘅道：“这样。”
措不及防被他一碰，闻炀下意识伸手去拍，落在奚蘅眼里，就像只被人突然偷袭后的小猫崽，目光中充满了戒备地仰起头看向走到他身前的人。
奚蘅低低笑了一声，“不让碰？”
还是没适应啊……
闻炀并未回应，却是明白奚蘅早就看穿了他不喜与人碰触的毛病，难怪前几次都那般。
带他离开秘境时是……隔着衣物碰他也是。
想到这里，闻炀只得沉默以待。
好半晌，直到奚蘅坐到他身边，闻炀才整理完思绪。
心中像是忽然被什么驱使着，闻炀舔了舔.唇，嗓音自喉.间发出，模模糊糊响在耳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了一句。
“师尊觉得……魔族如何？”
13. 第十三章 “不论闻炀如何，那都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一瞬，闻炀阖了下眼，不明白自己为何鬼使神差问出这样一句话，像是……
完全出自于本能。
然奚蘅在他话落的刹那，眸色一深。
在闻炀的注视下，奚蘅张了张唇，“为何问起这个？”
闻言，闻炀正欲揭过这个话题，不管奚蘅如何看待，魔族与人族始终是不一样的——
从根本上。
然奚蘅却在他出声之前再度开了口，但并没有正面回答闻炀的问题，而是道：“万物共生，本无不同。”
简单的一句话，闻炀脑中却是嗡的一声，一双狭长凤眸此刻睁大看向奚蘅，略有几分诧异。
奚蘅眼中含着笑，视线定格在他身上。
闻炀喉结耸动，神色微敛，嗓音难得舒缓下来，“师尊这是何意？”
万物共生，本无……不同吗。
深深凝视奚蘅半晌，闻炀低声又问一句，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带了些散漫的模样，只是眉眼垂了下去并未看他，“那魔族与人族也是一样？”
脑子里像是飞快掠过一幅幅画面，有讥诮的、嘲笑的、厌恶……甚至是害怕，闻炀拧了下眉，忽然对奚蘅的回答变得兴致缺缺起来。
然而心底深处却仿佛隐隐升起一股情绪、促使着他去听，极其矛盾的两种想法，但又无比自然的结合在了一起，分外和谐。
就在这样完全相悖的两种情绪交织下。
“一样。”
闻炀听到了奚蘅的回答、骤然抬首看去，便见奚蘅正在望着自己，似从头到尾都未挪开视线分毫般，就这么看着他，如墨般的眸子幽邃，完全将他的情绪展现出来，没有半点闪躲。
奚蘅觉得……魔族与人族没有不同。
闻炀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某个时刻、记忆不甚清晰，回笼的瞬间，闻炀一顿，少顷后才唇瓣动了动，“是吗。”
奚蘅点头。
明明是毫无缘由还能称算是有些古怪的对话，然奚蘅却不问缘由，仿佛他问什么，他都会回答。
闻炀沉默盯了他几秒，倏然笑了。
“高兴了？”
奚蘅看着闻炀笑，眸光扫过他弯起的眉眼，少年的笑容干净、纯粹，不掺一丝一毫阴霾和杂质，是发自真心的笑，奚蘅视线渐渐地又柔和不少。
浅浅的语调擦过耳畔，闻炀笑着回望奚蘅，没有否认。
他抬起下颚，轻声应：“嗯。”
为什么高兴？
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奚蘅的答案令他十分满意。
万物共生，本无不同。
确实是这样。
***
得知天机阁那边最后检验出来的结果竟是因为有魔气干扰、最后又将此归为魔族作乱，闻炀当即便决定回一趟魔界。
且不说魔域中到底是谁又不安分了，魇魔门那边才是闻炀尤为关注的。
天机阁捕捉到魔气在五行八卦阵中、说明魔族作乱，同时也证实了，天元秘境中出现的魔兽——亦魔族所为。
这让闻炀不得不重视起来。
所幸拜师大典已过了几日，修真界这边的动向未明、不过也大抵能够猜到是要准备先按兵不动。
天机阁单凭一缕魔气说不得什么。
修真界既为正道，那么在对一件事情下定论之前，那必定会先行找齐一切证据，两界若要挑起大战可不是小事，是足矣于整个幻陵大陆掀起轩然大波的。
闻炀虽对这些修真人士看不上眼，此刻却也得益于这点，有了让他调查准备的时间。
倘若最后修真界中都未找到除魔气以外的证明，届时便只剩最后一个办法……
那就是等对方再次动手，闻炀也可借着这个机会……把人给揪出来。
当然，上述这些的前提，是那人将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能够在闻炀的手底下逃过去。
然迄今为止，这样的人都还未曾出现。
做完决定，闻炀即刻便前往露华殿正殿去找奚蘅说明自己要离开宗门一段时日。自他来后，原本闲置的侧殿就归闻炀所有，整个定宸峰主峰惟有师徒二人。
还未走入正殿，闻炀便见迎面朝他而来的颀长身影，“师尊。”
奚蘅看到他点了下头，“随我来。”
听到他的话，闻炀稍稍将自己的计划搁置一番，跟上了奚蘅，而后一路同他到了环宇峰。
此时此刻，环宇峰大殿中，诸位峰主长老皆在，唯独主位之上空空如也。
奚蘅到时便径直入了主座。
闻炀跟在他身边，扫了眼殿内情形后挑了挑眉，这么多人，这是全都到齐了。
直至瞥见殿中一道熟悉人影时顿了顿。
他看到了一个不属于上玄仙宗的人，与眼下的场面颇有些格格不入。
是慕从烟。
·
弥行宗的人忽然造访，分明前些日子因参加那场盛大的拜师大典时才刚来过。
闻炀看去，对方也正侧了侧身。
见到奚蘅入殿，慕从烟随即上前躬身，单手掐了个手礼，语气恭敬，“仙尊。”
奚蘅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礼，接着对底下还站的着闻炀招招手，“过来。”
当着所有长老的面，闻炀朝奚蘅走去，坐到了他身侧的位置。
待他入座，闻炀明显感觉到有几位峰主、长老朝他看来的目光，期间还夹杂着一声咳嗽，闻炀对这些都恍若未觉，只末了看向慕从烟。
后者见到他，礼貌性地同他微笑颔首，闻炀回以一笑。
慕从烟此次来是为了求取上玄仙宗镇宗之宝混元铃的，他苦笑一声，“家师的情况，仙尊是知道的……”
弥行宗一宗之主有隐疾？
难怪当日之洲岛时慕从烟会那般担忧，原是一早就身患隐疾，自觉是听到了什么秘密的闻炀唇线抿直。
靳行未同他提起过。
身为魔尊身边的总护法，靳行负责的东西不少，其中就有打探各界消息的一项任务。
然而弥行宗乃修真界九大宗门之一、其掌门身患重症竟还需来借上玄仙宗的混元铃救治一事，靳行那里居然半点消息都没有。
闻炀并认为靳行的办事能力不足，那便只有弥行宗那边将此事掩盖得毫无破绽的原因了。
慕从烟似也不是第一次求上上玄仙宗。
眼下听他说完，便闻奚蘅道：“执承仙尊既有需求，上玄仙宗自不会坐视不管。”
慕从烟眼中蕴起暖色，青年向来温润如风的面容罕见地维持不住露出激动的神情。
只是话音落下，忽听闵善冷肃开口：“混元铃乃上玄仙宗镇宗之宝，只能由宗主亲自开启。”
混元铃，具有半神器之称，灵宝中的灵宝，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同时亦是上玄仙宗身为第一仙宗的底蕴之一。
慕从烟自知失礼，垂下头，终恳切道：“烦请仙尊能随弟子前往弥行宗救救师尊。”
闵善看了看奚蘅。
混元铃可不是能随便借出去的，当然也不是非宗主开启不可，只是说辞罢了。
奚蘅自然明白闵善的意思，随后应允。
事不宜迟，慕如衾的情况几大宗门之间都只略有耳闻，而弥行宗同上玄仙宗关系尚算紧密，在场众人皆知道不少，故而当奚蘅答应下来后，立时就由碧风等几位峰主共同前往去取混元铃。
慕从烟入了侧殿等候，闻炀扫一眼场中，旋即心有所感，随慕从烟一道走出去。
几位峰主明显是有话要同奚蘅说，想到刚才的那一声咳嗽，闻炀心中了然，同时他也在思考奚蘅为何要带上他过来见慕从烟。
·
大殿之中，闵善眉头微皱，终是在一阵低气压过后缓缓开了口，“师弟。”
不是以掌门相称，而且口称‘师弟’，奚蘅亦没有端着，“师兄有话要说？”
闵善看他。
奚蘅：“九大仙宗一脉相承，弥行宗宗主有难，上玄仙宗不应冷眼旁观。”
与方才一样的说辞，嗓音温和平淡。
慕如衾的情况之所以九大仙宗传开，也不单因为大宗之间关系紧密，同样有弥行宗早已求到其他宗门头上的原因。
据奚蘅所知，蓬莱岛、万佛寺、正穹仙门皆对弥行宗施以过援手，上玄仙宗当然不能不管。
闵善自是明白这一点，他表情沉了沉，“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话落，其他几位留下来的峰主互相对视一眼，俱都闭口不言，省得祸及自身。
至于闵善说的是什么，其余峰主知道，长老知道。
奚蘅……亦是知晓。
“闻炀虽是你的弟子，但他如今资历尚浅，不应如此……”本想说‘于理不合’之类的话，闵善最后只叹息一声，“你太纵着他了。”
奚蘅默然，眼眸半敛半垂，容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却晦暗似海、亏不见一丝真实情绪。
闵善继续道：“碧风已然查探过闻炀在中三界的身世，他……”
“住口。”
沉而有力的两个字，威仪尽显，闵善顿时哑然。
奚蘅目光直视闵善，面沉如水，语气冰冷，“谁允许你调查他的？”
殿门的方向，刚取来混元铃的碧风心底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大殿之中，气氛犹如山雨欲来，碧风踟蹰原地不敢寸进。
而在他身后，于侧殿同慕从烟简单交谈了一番的闻炀见碧风等人回来，随即二人跟着碧风入殿，甫一进来便闻见这样一句话。
闻炀耳尖颤了颤。
紧接着，他再次听到奚蘅的嗓音。
清冽磁性的声线，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全然维护。
“不论闻炀如何，那都是我的弟子。”
奚蘅望着闵善，眸光一片暗沉，“师兄。”
闵善怔了怔，仿佛看到了曾经的画面，那时的奚蘅……
一句‘自重’于耳旁响起，与当年的记忆重叠。
“记清楚。”
“谁才是上玄仙宗的宗主。”
14. 第十四章 像是被捋顺毛的小猫
闵善从往昔的记忆中收回思绪，继而同奚蘅微颔了颔首，也不欲再与他纠结此事。
其余峰主更是没有一个插入二人谈话的，纷纷眼观鼻鼻观心。
眼下见着气氛稍有缓和，碧风这才重又抬起脚朝殿中走去，只是在面对奚蘅时难免有些躲闪、尽量避开了与之的对视。
离妄同大师兄说的是‘自重’，对他可就不一定了。
因而作为担起调查闻炀身份一事的碧风则是半点都不敢想、方才若是自己同奚蘅对上，结果会是什么样。
“掌门师兄，这是混元铃。”碧风屏息凝神，将装有混元铃的储物盒递过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了储物盒上。
混元铃不仅是上玄仙宗的镇宗之宝，在修真界乃至整片大陆都是至宝的存在，常人怕是穷极一生都无法见到如此宝物，能够抵御它诱惑的更是少之又少。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时刻，闻炀的注意力却并未落到装载着混元铃的储物盒上半分，他此时正眸子一瞬不瞬地盯在奚蘅身上。
这个人……
多少年了，闻炀还从未体会过被人护着的感觉，或许以前有过，但是那样的感受早已被他忘却，又可能……他从未体验过。
可奚蘅却屡屡让闻炀体会到各种新奇的感觉。
答应奚蘅成为他的弟子、再同他一道回到上玄仙宗，一切都是闻炀临时起意，闵善仙尊若是将他调查一番，必定能觉出许多不对。
然这一切于奚蘅而言，似乎都无甚紧要。
闻炀眸光微闪。
无论他怎么样、都是他的弟子……
与此同时，奚蘅略一拂袖，淡淡灵力跃过碧风身前，将他递交过来的储物盒收下。
下一瞬，奚蘅微掀了下眼帘，蓦地就同看着他的闻炀四目相对。
闻炀只从这双眸子中窥见了一片幽邃的墨色，却莫名又有一种他看不明白的晦暗情绪深藏其中、稍纵即逝，待他凝眸看去时，奚蘅已挪开了目光。
奚蘅微侧了侧目，望向闻炀身旁的慕从烟，“本座随你走一趟。”
闻言，慕从烟面上顿时露出笑容，继而恭敬垂首道：“多谢仙尊。”
待慕从烟再抬首时，奚蘅已从主位上走下，其余峰主纷纷起身相送。
见状，慕从烟稍稍移开些许距离，偏过半边身子候在旁边让开道路，有礼亦不失风度。
难怪云童说此人有君子剑之称，确实君子，闻炀忖道，只不过剑法如何却是有待见证。
正想着，奚蘅此时已然行至闻炀身前，擦身而过之际，一道低语落入闻炀耳中。
“跟上。”
***
到最后离开上玄仙宗时，闻炀也加入了前往弥行宗之列。
九霄云鸟舟上，一行三人各据一间。
闻炀在房中静静待了许久，转而便去了奚蘅房间，还不等他敲门，房门就已自发打开。
“师尊。”闻炀进门，行至里间看到奚蘅，倏地顿住。
只见奚蘅半倚在榻边，原本束发的玉冠被卸下，三千墨发如瀑般披散开、直直垂落腰际，铺了满榻，此刻他正单手执着一枚玉简翻看，眼睑半垂着。
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幕，闻炀呼吸似都不自觉地凝滞了一瞬，从他的角度看去，奚蘅棱角分明的五官依旧凌厉，周身也似乎透着股清冷。
然这股清冷在奚蘅缓慢抬起首，将目光对准他时又纷纷褪去，惟余一片温和柔色。
“过来。”
奚蘅对着闻炀扬起手。
闻炀怔了怔，仿佛回到了今日在环宇峰大殿中那个当着所有峰主长老的面让他坐过去的一幕，对方也是这样……亲昵地唤他过去。
闻炀脚下一滞，旋即又自然上前，立到了榻边。
明明自己独自一人时淡然冷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对着他却又……扫了眼难得有这般慵懒随意模样的奚蘅，闻炀不禁多看了看。
“师尊为何要带上我？”
闻炀淡淡收回视线后问道。
因为此次弥行宗之行，将他本欲回一次魔界的计划打断了，闻炀自是要问个清楚，不过他也是有几分好奇——
弥行宗的掌门究竟患了什么病症。
奚蘅收起玉简，正了正身形，最后却是不答反问道：“不想出去走走？”
闻炀略感诧异，“师尊是带弟子出来散心的？”
原以为前往弥行宗才是此次出行的重点，闻炀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回答便也是脱口而出。
奚蘅点头，不置可否。
闻炀一时有些失语。
倘若叫慕如衾知晓他的生死在奚蘅眼中还比不上他散心重要……
以及，如果让上玄仙宗那些峰主长老们听到这话，想必又要在心中给他扣上一顶帽子。
思及此，闻炀才恍然明白过来，旋即眼尾一勾，缓缓眯起一双眸子，“师尊以为，弟子因师伯的话不开心？”
·
闻炀进殿时间不巧，刚好把闵善的话听了个全乎。
所以……
奚蘅才要带他散心。
正想着，奚蘅竟对他笑了笑，忽地伸出手来。
看着伸到眼前的手，闻炀有些莫名，然与此刻他心中的复杂情绪相较起来却又相去甚远。
如此这般的情绪交织下，闻炀下意识上前几步，接着，他微微弯了下腰，将身子压低了些许。
下一秒，奚蘅伸出的指尖点到了闻炀的眉心。
像是被捋顺毛的小猫，因为一点好心情，便允许让人在他的毛肚皮上磨蹭。
奚蘅愕然。
本欲幻化出方才的玉简将之交给闻炀的动作一顿，指腹上传递来的温热触.感叫人留恋，似有些嫌弃对方的手指微凉，闻炀偏了偏头，奚蘅敛眸。
被他轻点着眉心的闻炀因不习惯旁人的触碰、此时眼睫不停上下颤.动着，唇瓣轻抿成了一条直线，带着些淡淡的粉。
片刻后，闻炀略带不悦的嗓音响起，“够了吗？”
他还弯着腰任由奚蘅碰着，细听之下，还有丝丝不自然的僵硬在里面。
奚蘅呼吸都跟着他的说话声轻了轻，心底霎时柔软了一片。
少顷，奚蘅方才扬手，在闻炀直起腰的前一瞬，抬起的那只手又落到了他的头顶，在那柔软的发丝间轻轻抚.弄着，“还不够。”
15. 第十五章 回魔界
九霄云鸟舟速度奇快，如慕从烟这般修为若要从上玄仙宗折返弥行宗都尚需御剑两个时辰，然此番三人仅是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至弥行宗。
因慕从烟提前同宗门传了消息，飞舟径直穿过护山大阵，直直落在弥行宗主峰之上。
“仙尊，到了。”
慕从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时、闻炀正呆坐房中，眼神不知落在何处，显得有些目无焦距，闻声后他即刻回过神。
是弥行宗到了。
门外走道上，慕从烟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响，看着从里走出的闻炀，礼貌同他弯起唇角笑了笑，“闻道友。”
闻炀：“嗯。”
应完，他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另一间房。
奚蘅还未出来。
仅瞥一眼，闻炀便迅速收回目光，似被什么烫住一般。
鬓边几缕散乱的碎发垂在肩头，落入闻炀余光中的一刹，先前的记忆仿佛在这一瞬间回笼。
他让奚蘅摸了自己额头，还让他揉了自己发顶……末了，奚蘅替他捋顺一缕发丝。
是第几次了，闻炀垂眸扫了扫，旋即微抬起指将发丝拨到脑后，耳颊仿似还残留着当时奚蘅指尖擦过他时的触感，闻炀忽觉嗓子隐隐有些发.干。
慕从烟似未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见离妄仙尊的房门并没有打开的意思，继而与闻炀说起：“若是从雪知道闻道友此次也在，定然高兴，上次大典后他闷闷不乐了许久。”
明明想去，却偏偏闹别扭，慕从烟想起他这个‘弟弟’，也颇为无奈，然他说话间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宠溺轻易就叫闻炀感知到。
“是吗。”闻炀勾了下唇，看来果然没有什么所谓的兄弟阋墙，思及上次慕从雪托慕从烟送到他手中的拜师礼，闻炀面上笑容又真切几分。
直至耳旁传来一声，“在聊什么？”
闻炀笑意微顿，侧首看去时，奚蘅正站在他身旁，发冠高束，显露出来的眉眼俊雅温润，墨色眸子垂下注视着他。
闻炀错开视线，“……没什么。”
“然见过仙尊。”
与此同时，一旁的慕从烟跟着开口，依旧是礼数周到的模样，“仙尊，请。”
奚蘅对他点点头，接着又去看闻炀，眸光不知扫到什么，唇角不禁微微往上扬了扬，随即浅声同身边耳尖绯红了一小片的小徒弟道：“走吧。”
闻炀抿了下唇，“嗯。”
·
慕从烟带着奚蘅二人一路朝着主殿走。
早有弥行宗弟子见到忽然从天而降的飞舟，有不少出于好奇的打量视线投向几人，却又恪守礼仪没有上前，只在几人走近时问好。
“大师兄。”众人齐齐唤道，旋即小心撇向慕从烟身旁二人，目光及至那名身着白衣的挺拔身形后一顿，被对方的通身气度镇住，俱都不敢多看。
慕从烟待师兄弟们向来温和，平日他们有什么不懂之处都会来同他询问，此刻也不例外，没等师弟们问出口，他就已道：“这位是离妄仙尊，还有仙尊弟子，闻炀、闻道友。”
“见过离妄仙尊。”
也是此时，他们才敢稍稍抬头，视线掠向其眉心处那抹暗纹，不由咽了咽口水。
真的是离妄仙尊……
修真界第一人。
在场大都是只闻其名未曾见过真人，眼下得见离妄仙尊本人，尽皆呆愣当场。
闻炀扫过弥行宗这些弟子的神情，有震惊诧异的、不可置信的……更多是憧憬的、仰慕的，可以想见奚蘅在这些弟子心间的地位。
这便是修真界第一人的声望。
是令所有修真人士敬仰的存在。
闻炀缓缓侧目，奚蘅正看向那些弟子们，神色平和又不失威仪，似是察觉到他的凝视，奚蘅偏过头，微垂下眼时，闻炀看到了那颗熟悉的浅赭色小痣。
小小的一点，被闻炀望进眼底，他眸光闪了闪，张唇想问些什么，忽闻前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着动作似还裹挟淡淡灵力。
闻炀撇开眼，就见慕从雪一个闪身便到了几人面前。
“从雪。”慕从烟看他过来，脸色骤然一变。
慕从雪眼神沉沉，许是因为亲生父亲的身体原因，没有闻炀初见他面时的灵动跳脱。
“你们都散开。”慕从雪抬了抬手，打发掉围观的弟子们。
待众人散尽，慕从雪才道：“父亲知道仙尊到了，眼下正清醒着，请仙尊过去。”
慕从烟看向奚蘅。
奚蘅闻言颔首，末了垂首望着闻炀。
闻炀正诧异慕如衾居然到了昏迷的地步，上次天元秘境时他观得分明，后者修为已至大乘，按理说身体应不会出现病痛，除非……
慕如衾不是得病，而是中咒或是旁人用术法伤了他。
什么人能够伤得了一个大乘期修士，亦或者对他下了咒术。
直到奚蘅低声唤他，闻炀方才回神，“嗯？”
奚蘅见他出神，笑了下，重复刚刚的话语，“你且先自己待会，稍后为师再来寻你……”
尾音轻缓，像是还有未尽话语。
闻炀想起了奚蘅之前提到的——要带他散心……
“好。”
闻炀舔了舔唇，应声。
***
奚蘅单独去见慕如衾，闻炀则由慕从烟慕从雪兄弟二人带着。
“闻炀。”大抵是知道有离妄仙尊在、父亲不会有事了，慕从雪此刻的神色缓和许多，主动开了口。
闻炀看他。
慕从雪眸光一转，他自来熟的性格比之云童亦不遑多让，很是不见外道：“你可有小字，或者其他，总是叫你名字也不好……”
说罢，慕从雪啧啧两声，“像是有些人，就只能叫你一声‘闻道友’。”
慕从烟脚下一顿，望了眼慕从雪，面上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却也没说什么。
一旁的闻炀怔了怔。
小字……
思绪像是一下子飘远，记忆深处却是有些迷糊。
片刻闻炀才低不可闻地道了一句，“应该有吧……”
慕从雪当即就要问他是什么。
慕从烟敏锐觉出什么，忽地打岔道：“从雪，大长老可在师尊房中？”
慕从雪睨他一眼，有些不满，但还是撇了撇嘴老实道：“在啊。”
说完，慕从雪又偏过头赌气似的、不再将脸对着慕从烟，声音轻又快的对准闻炀道：“闻炀，我叫你阿炀好不好？”
闻炀想了想，勾唇：“可以。”
慕从雪高兴了，“阿炀，我带你在弥行宗逛逛吧，先去后山的冷泉，那泉中有我父亲养的灵蛟，还有……”
正说着，慕从雪就要带着闻炀往后山跑去。
慕从烟跟在两人身后，像个沉默守护在两人身边的跟班。
闻炀对慕从雪就如同待个比较顺眼的小辈一样，若说身边有谁像他这般，那便只有当年被他捡到救下一命的白临了。
当时闻炀捡到白临后养了他一段时间，故而同小辈之间的相处就只有和白临的这么一段。
闻炀便也由着慕从雪带他跑遍后山，参观了大半个弥行宗。
直至最后慕从雪又要带他前往药田时，闻炀蓦地感知到靳行在同他联系。
看了看慕从雪跑在最前方的身影、以及不紧不慢缀在后方的慕从烟，闻炀停下步子，继而取出腰间一枚红玉，再开口时，嗓音冷沉，“何事？”
“启禀尊主。”
“妖皇前来魔宫寻您，他找到了属下……”
白临前往魔宫找不到闻炀身影，却找到了靳行，而靳行被他派去看守魇魔门……
闻炀一时有些头疼。
当初他带回白临时见他年纪尚幼，为防他乱跑时被魔宫禁制压制，故此手中有他所给的御令，可随意通行魔界中的任何地方……
“拦下他。”
“本尊即刻回来。”
16. 第十六章 快些回来
闻炀对白临的心性在了解不过，越是不让他进的地方、他便越是好奇。
魇魔门他若是要进，那靳行便是想拦都拦不住。
闻炀倒不是担心白临进去后会被魔兽伤到，魇魔门中的禁制不会让牠们有作乱的可能，只是……
魔兽尽皆被镇压在魇魔门一事，六界中无人知晓，闻炀以为这件事不会有除他以外的第二人知道。
事已至此，当下也顾不得其他，闻炀扫了眼前方远去的两道身影，狭长凤眸中金芒流转，随之而来的是他周身隐隐环绕出的魔气，闻炀身形由实化虚。
离开的前一瞬，闻炀想了想，还是给奚蘅留了消息。
是他说的，无论他怎么样、都是他的弟子……闻炀阖上眸，撕裂的空间结界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瞬间消失原地。
待慕从雪慕从烟回过神发现闻炀并未跟上时，二人皆是一怔。
慕从雪傻呆呆的，俊秀的面庞被一片迷茫覆盖，喃喃道：“宗内这么大他能去哪？阿炀初次来弥行宗，对这里也不熟……”
慕从烟拧眉。
如慕从雪所言，弥行宗作为九大仙宗之一，宗内更是有五峰十二洞天三十六福地、要在这么大的地界找一个人确实很难，加之闻炀是初次来弥行宗……
“明明方才还在后面，”慕从雪嘟囔道，“怎么就不见了。”
慕从烟看了看他，缓声道：“我们再找找。”
慕从雪没看他，别扭地撇开头，“我去这边找，你往那边吧。”
慕从烟：“……好。”
两人分开去找，慕从烟待慕从雪离开后，他走到最开始三人走散的地方，敏锐地蹙起了眉。
一直到暮色四合，二人都未找到闻炀。
主峰上，慕从雪低着头站在大长老身后，一脸沮丧。
慕从烟目视前方，表情同样沉沉，“然未能看好闻道友，还请仙尊责罚。”
弥行宗内虽有护山大阵阻挡外来凶兽，却挡不住灵兽的进入、其中不乏有些脾性凶恶的，慕从烟便是担心这点。
奚蘅看向慕从烟，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淡淡重复方才慕从雪的那句，“他不见了？”
慕从雪苦着脸接口道：“我们三人本来是要前往十二洞天去看药田新长成的灵植，没想到半路走丢了……”
闻言，奚蘅眸色微暗。
慕从烟正欲开口，只闻奚蘅忽地再度说道。
“带本尊去看看……他走丢的地方。”
·
慕从烟让慕从雪同大长老回去照看慕如衾，自己则带着奚蘅往闻炀不见的地方走去。
“仙尊，”慕从烟停下动作，“就是这里。”
此处山石耸立，环境清幽，偶有鸟鸣穿透山间传来，夹杂着潺潺流水声，又有浓郁的灵气萦绕而来。
止步后，奚蘅默然不语，只目光直直落向一点。
慕从烟一顿，低声询问：“仙尊看出什么了吗？”
先前他便觉出此地灵气不对，像是被什么搅和了一般，慕从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可是眼下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此地早就恢复如初，他不确定离妄仙尊是否也有所察觉。
奚蘅缓缓收回视线，默了一瞬，他道：“走吧。”
慕从烟怔了怔。
这便要走？
离妄仙尊不是来找闻炀的吗，因何仅看一眼就要离开，慕从烟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闻言便也不再多言，“是。”
说罢，慕从烟微侧过身，让奚蘅先行。
奚蘅扫他一眼，抬步往前，只掩在宽大袖摆下的手微微动了动，一缕浅淡灵力于他指尖泻出。
最后，慕从烟将他引至一处大殿，“仙尊可在此歇息，然会派人去寻闻道友。”
奚蘅：“可。”
直至慕从烟的身影消失，奚蘅踏入殿中方才抬起手，宽大袖袍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去，露出来的一截腕骨微凸，指节根根骨节分明。
那缕浅淡的灵力泛着点点莹蓝光泽在他手中盘旋，奚蘅盯着它，眸色晦暗一片。
好半晌，殿内才响起一句。
“又跑了……”
少顷，奚蘅才慢慢两指轻.捻，将这丝灵力碾碎，其中闻炀留下的消息也跟着显露出来。
——有事离开，师尊勿念。
奚蘅看着这行字，唇角一点一点向上勾了勾，眼神柔和，“还知道同我留信了……”
语气透着无奈，却又似带着无比宠溺的喟叹般传在殿中。
***
魔界。
消息被奚蘅收到的第一时间、闻炀这边也同样感知到，他闭了闭眼，于那一瞬间像是听到了那道低冽熟悉的嗓音。
他听到……
奚蘅唤了他一声。
紧接着伴随的是一道又轻又缓的低语，“快些回来。”
闻炀心间一颤。
那道灵力出自他这里，其中蕴含着闻炀的一丝本源之力，便于在奚蘅将之打开的刹那，他能够清晰感知对方的态度。
闻炀滚了滚喉结。
奚蘅在等他回去。
闻炀只顿了一秒，继而迅速将脑中杂绪清除，联系靳行。
靳行在他回到魔界的一瞬便似有所感。
“属下在魔宫。”
“妖皇也在。”
闻炀听到这一消息有些诧异。
白临竟没有好奇魇魔门而进去查看。
收回传音红玉，闻炀直接便动身前往魔宫。
还未等他走进魔殿，里面人的声音就已传了出来。
“朝夜叔叔什么时候到？”
闻炀脚下不自觉停顿了几秒。
靳行的嗓音不疾不徐响起，“到了。”
话落，闻炀行入殿中，靳行冷峻的眉眼直直看向殿门的方向，与他对视时微微低敛下眸子。
闻炀偏开视线，只见一身着锦衣、紫金冠束发的男子正斜斜倚着玉柱，他的眉眼清俊，眸光凌厉，通身贵气天成，此刻唇瓣含了几点笑意，浅浅勾着。
“靳行，本皇与你说话听不见？”说话间，白临像是觉出什么，视线顺着靳行看向殿外的目光扫去，眼神登时一亮，“朝夜、”
“闭嘴。”
闻炀大踏步进殿，身形虚晃一瞬，人便已坐到了主位上，“说吧，何事？”
白临话音一顿，敏锐感知到了闻炀话中的急切，像是急着将他打发……
是有什么其他要紧事，白临挑挑眉。
什么事能比他还重要的？
17. 第十七章 回来便好
闻炀姿态已恢复成往日在他的属下面前的那副散漫模样，半张面具掩着面容，只露出一点淡色薄唇，淡金色的眸子往下一扫，掠过白临显得有些沉闷的神色。
白临张唇想问，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末了，他仰首去看闻炀，试图透过那半张面具窥探其下容颜，这件事他干了几百年，然每每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得作罢。
“朝夜叔叔。”白临还是低声唤了一句，语调莫名透出丝丝哀怨。
闻炀不再理会他，转而看了眼始终安静立在一旁、身姿笔挺的靳行，眼神示意他可先行离开。
白临扯了下唇角，眉微微拧起。
妖族化形后长相皆为上乘，而白临作为上古神兽，容貌则要更为出色，因而当那张面若桃李的俊颜上眉峰微微一蹙，轻易便叫人只想将之抚平。
然闻炀却只看得见他眼底暗藏邪性的潋滟眸光，知道这小子又要开始了，遂淡声道：“不许胡闹。”
白临嗓音闷闷的，“哦。”
闻炀见他垂下头，眼神扫过他头顶的紫金发冠，恍惚间忆起当年那个化形后怎么也不肯乖乖束发、散乱着满头长发四处乱跑，总是将自己弄得一身脏污的小孩。
少顷，闻炀再度主动开口，这次说话的语气明显柔软了几分，“这次怎么过来了。”
白临正色道：“戍彦是知道我来朝夜叔叔这的。”
说着，白临眼尾一挑，眼神似还在说‘这次看你还怎么告状’，显出几分得意地看向闻炀，
戍彦是妖族大长老，对白临颇有约束。
闻炀扬了扬眉毛，单从这句话便猜到了一些大概。
戍彦知道白临同他的关系，所以才会同意白临过来，至于白临因何会来……
妖界待了几百年自然腻味，想要偷跑却又不成，最后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前来魔界。
那些妖族长老个顶个的精，也乐于见到他们的小陛下同魔尊关系紧密，如此还能增加两界联系。
闻炀心下了然。
殊不知自己早已被看穿，白临百无聊赖地在殿中转悠，像是方才发觉什么似的、惊讶道：“靳行怎么不见了。”
不等闻炀说话，白临继而嗤笑一声，“朝夜叔叔你是不知，若非靳行是魔族，倘若生在妖界的话，定是木头化形的。”
明嘲暗讽靳行是块木头。
“此话今后不可再提。”
闻炀出声打断，声线透着威严。
靳行是他最得力的干将，虽然平时寡言少语，却是能力卓绝，闻炀若有事交待，必是让他去做。
白临也知晓靳行在闻炀心中的地位，舔了下唇，乖顺道：“好，不说。”
闻炀满意，“你既无事，便自己去玩……但不可乱跑。”
“嗯……”白临眯了眯眼，“那我去找温霜、则均他们。”
闻炀摆手。
温霜乃他的左护法，柳则均是右护法，这二人现下应当没什么要紧事，可让白临随他们一道。
·
待白临走后，靳行不多时便又重回殿中。
闻炀懒洋洋扫视一眼，拂袖，“不必多礼。”
靳行仍是恭恭敬敬一礼，“见过尊主。”
知他仿佛任何事都是这般执拗的性子，闻炀也不再多说，随即正了正身形，“本尊要前往魇魔门一趟，你随本尊一起。”
靳行抬眸，黑曜般的眸子定定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神色尤为专注，“是。”
魇魔门是在一处被魇狱火遍布的山谷，入目皆是一片烈焰红光，寸草不生，而魇魔门则在山谷的最深处。
传言魇狱火能够焚烧任何魔物，修为高深的魔族或许能够在魇狱火的焚烧下坚持一二，修为低微者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久而久之，便也没有魔族会再到此处来。
再者，此地早已被闻炀设下禁制、亦无人能够涉足于此，故而他将魔兽镇压在此的消息一直无人得知。
此时此刻，闻炀御空而立，衣袂翻飞，轻束着的乌发随微风拂过时飘动，却分毫不显凌乱。
魔气于他周身萦绕，带起阵阵罡风、割裂察觉到外人入.侵后朝他涌来的魇狱火。
瞥了眼确实毫无异状的山谷，闻炀唇线缓缓抿直，冲他身后的靳行命令道：“你且在此等候。”
靳行领命，如一个只知听命而不懂反抗的提线木偶，全然听从闻炀的吩咐。
眼下，他正如一尊石化的雕像，寸步不离的守候在他得到命令的地方。
闻炀对靳行最为满意的也便是这点，没有疑问惟有服从，只听他一人号令，给予绝对的忠诚。
这便是他的总护法。
有靳行在外守候，闻炀便径直往山谷深处而去，入得魇魔门，在他进入门内的一瞬，冲天的嘶吼声顷刻传入耳畔。
是牠们感知到了囚禁牠们的人来了。
闻炀眸色冰冷，面具下露出的下颚线条愈显冷硬，沿着声音发出的地方，闻炀走过一条暗道，几点魇狱火照亮周遭的环境，只见暗道两旁怪石嶙峋，点点火光的映照下、投射出狰狞又丑陋的阴影。
明明被魇狱火焚烧，这些魔兽却依旧苟延残喘至今。
还没死透……
***
闻炀冷着面色从魇魔门出来时，靳行仍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立在那里。
“回去。”闻炀沉声道。
折返魔殿，闻炀遣退殿外守卫，独自一人待在殿中，靳行亦被他遣走。
这是尊主每次从魇魔门时都会出现的状态，靳行默默退出魔宫。
过一日就好了，他想。
只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一日后靳行都未受召见，及至白临不知何时玩够回来兀自入了魔宫才发觉尊主竟不在魔殿中。
“嗯？闻炀叔叔去哪了……”白临乜了眼靳行，“木头，你不知道？”
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依旧我行我素，阳奉阴违这一招白临总是驾轻就熟。
靳行如实道：“不知。”
回答得坦然且迅速，仿似对他的称呼不以为意。
白临一时间兴致缺缺，“本皇回妖界了。”
靳行不再开口。
“无趣。”白临嘲讽一声，转身离开。
走时留下一句：“待朝夜叔叔回来，你便说我走了。”
靳行沉默，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除冷峻以外的神情。
他也不知尊主去了哪里……
尊主没说……
·
闻炀确实不想告知旁人自己的行踪。
一来他根本无需顾及他人，二来……若是提出他要去修真界，虽不是明说去做什么，却隐隐令闻炀有些不适。
他回来做什么……
来见奚蘅。
念头一经升起就被压下，闻炀蹙了蹙眉。
他只是想回来看看。
奚蘅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是不是真的在等自己……
闻炀无所谓地想，怀着这样的心情，他直接便往上玄仙宗而去，入了定宸峰后，遥遥望向露华殿的方向。
奚蘅应当是已经从弥行宗回来了的……
闻炀慢慢朝露华殿走近，待行至殿门前停了下来，迟迟没再动作。
他为何要在意奚蘅有没有在等他。
恰在这时，身后倏然响起一道温润嗓音，“怎不进去？”
熟悉的轻柔语调，又像隐隐夹杂几许失而复得的喜悦，藏得极深。
“为师还以为，要等许久你才会归……”
含着喟叹的声音又似喃喃自语般缓缓响起，钻入闻炀耳畔。
“回来便好。”
18. 第十八章 “我在哄你。”
闻炀下意识侧过身循声望去。
奚蘅就立在不远处，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正直直看向他，眼底是一片深邃，却无端令看到这双眼睛的人觉出几分缱绻在里面。
闻炀倏然收回目光，眼睫上下颤了颤，唇轻轻抿着，表情有些沉。
他不该回来的。
每次一旦进过魇魔门，便总是会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起一股子暴戾情绪，这本应是闻炀已经习惯了的，此时却愈发觉得烦躁。
凭什么。
一群垃圾也能支配他的情绪。
闻炀狠狠地闭上眼睛，牙关紧.咬了一瞬。
就在他决定先行离开此处、以免自己情绪不稳失控时，奚蘅似是走近了他，低浅的声线像是贴.合耳边响起，离得极近，丝丝缕缕传了过来。
“闻炀……”
名字仿似在齿.间碾磨辗转许久才轻吐而出，裹挟着微微的热意，有些痒，闻炀耳尖一动，痒意顺着耳根蔓延至了面颊。
闻炀睁开眼，视线余光中，他的一缕发尾落在奚蘅两指间，松松捻着。
半晌，闻炀张了张口，“嗯？”
嗓音像是从喉头挤出，略带压抑的声线，闻炀合上唇瓣，仍是对自己从魇魔门出来后不再魔宫待着、反而回到上玄仙宗的举动感到莫名。
发丝被轻轻触着，奚蘅没有下一步动作，闻炀却觉得那指尖仿佛是落在自己的脖颈间，痒意依旧在蔓延。
“松开。”
再开口时，闻炀声音有些哑。
奚蘅没有松手，他微垂着眼帘，眸色认真地凝神望着闻炀，似要将那股深沉情绪传递给被他注视着的人。
闻炀同他四目相对，耳边是奚蘅的声音。
“怎么不高兴？”奚蘅低声轻语。
闻炀眨了眨眸子，默然看着他。
奚蘅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却是没有抗拒他的触碰，遂继续开口：“师尊在这。”
话语里夹杂的安抚意味似是在诱哄，闻炀浅浅呼吸着，目光在奚蘅的眼神中流连，深深望入这双墨眸眸底，最终一字一句缓慢道：“我不高兴。”
他听到自己开口说。
闻炀的话音很浅，像是在重复奚蘅的话，又似……在道出真心。
他此刻的情绪的确称不上好，一种极为暴躁的冲动企图驱使他的大脑，破.坏.欲占据整个脑海，魔性在体.内.翻.涌。
闻炀觉得，自己周身的魔气只要再多停留一秒……便会突破灵宝的压制泄露出来——所以才想要赶紧离开此处。
·
话音落下的刹那，闻炀脚下微转便欲往侧殿而去，然动作却在额间传来温热触感的一瞬止住。
奚蘅的指尖从他的发尾、游移至了他的额间，宽大的五指落下的那一秒，指尖缓缓插.入他的发.间，哄着他道：“现在呢？”
闻炀敛下思绪，“什么？”
“心情如何？”
奚蘅并未给他反应的时间，没等闻炀答话、下一句便抛了出来，“我在哄你。”
语气又轻又慢，奚蘅的大掌一点一点向下挪了挪，从发间穿过，落在闻炀的后颈上，两人挨得极近，像是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闻炀听到了自己的……从轻变重。
“不要不高兴。”奚蘅道。
闻炀一滞，竟隐约听出几分祈求的味道，平复完心绪后，也便被他当作臆想抛诸脑后，闻炀躲开奚蘅的手，别过脸，“我好了。”
被当成小孩了。
奚蘅的这一打岔，让闻炀实在没法再去想魇魔门的事，颈后残余的温热明明白白诉说着方才奚蘅做了什么。
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
闻炀心底的暴戾被打散，取而代之的又是另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十分莫名……却又带着似曾相识的味道、十分……让他留恋。
奚蘅看着他，似在确定此话真假，见闻炀微拧的眉头松开、眼中才缓缓浮现笑意。
直至此时他才真的确定。
他的小徒弟是真的回来了。
***
原本应起伏不定的躁动情绪仅一个瞬间就消失不见，一直到闻炀同奚蘅入了正殿，他才恍然忆起……
奚蘅从头至尾都未过问他去了哪。
闻炀侧目瞥了奚蘅一眼，淡声道：“师尊没有要问的？”
听到他忽然出声，奚蘅低笑看他，“为师要问什么？”
闻炀落后他几步，袖中略有些发凉的两指捻动着，虚扣在衣摆边沿，一个极细微的小动作，只听他道：“没什么……执承仙尊身体可还安好？”
奚蘅回转过身，视线掠过闻炀身侧垂着的手，眸色深了深，指尖也跟着一动，随即不动声色地收拢五指，沉声道：“尚可。”
有混元铃的作用，慕如衾的病情着实稳定不少。
闻炀颔首，对此不甚在意。
他转移话题的方式有些生硬，奚蘅却并未戳穿，缓步行至桌案边的木椅上落座后，唤了他一声。
“嗯？”闻炀走上前。
奚蘅取出上次未能交到他手的那枚玉简，闻炀接过后看了看奚蘅。
只听奚蘅言简意赅道：“这是轻玄诀的心法。”
上玄仙宗几乎所有的弟子都是练习这一套心法，闻炀阖目探入神识查看，发现奚蘅给他的，远不是普通弟子能够学到的东西。
但转念一想，他如今的身份是奚蘅的亲传弟子，这部功法传给他倒也不算突兀。
闻炀舔了下唇。
奚蘅：“若是有不懂之处，便来问为师。”
“……好。”
闻炀所用的灵宝乃是他从上一任魔尊手中夺来的。
当初那一战，新的魔尊即位，旧的则身死道消，所有魔族尽归他统辖，自是有不服者想要来战，皆被闻炀一一打服……
而这灵宝是从魔宫深处的九转玲珑塔中取出来的，其功效特殊，可改换容貌乃至身上的气息，就如同现在，闻炀即使是以灵气修炼亦能不被窥出半分破绽。
·
许是奚蘅的态度，闻炀也乐于给他长脸，功法到手后便毫不耽误地开始‘修炼’，不过月余，出现在众上玄仙宗弟子们面前的、就已不再是刚从中三界来到上界的小小筑基期修士，而是名副其实的金丹真人。
这般飞速的进阶，叫一众上玄仙宗弟子纷纷看傻了眼。
“小师兄你这进阶也太快了！”
云童不无羡慕地道。
两人刚从灵剑峰大殿听完学出来，有其他弟子从他们身旁路过，连声跟着附和，“短短一月就结丹了，简直进阶神速！”
“小师兄太厉害了，这是何等天赋啊！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小师兄结婴了！”
这话中并无嘲讽，而是真心实意的感叹，闻炀听了一耳朵，只淡淡冲他笑了下。
那弟子也跟着笑。
相处下来，大部分上玄仙宗弟子都对闻炀十分热情，口中更是随云童那般亲切唤他小师兄，这次他进阶则愈发让人信服。
不怪尊上收下对方，小师兄脾性好，天赋亦是绝佳，纵然出身中三界、其自身却依旧是令人望成莫及的存在。
云童不知何时摘了株草将草根衔在口里，听到闻炀被夸，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然而不多时，众人的说话声渐渐停了下去，云童一顿，扫向四周，只见围绕在他们周遭的弟子齐齐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是方宸师兄。”云童小声嘀咕。
闻炀朝那边瞥了眼，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侧方走来，其面容英俊，鼻梁高而挺直，眉宇间却透着股肃然之气，如一柄出鞘的剑。
像是听到了云童这边的嘟囔，方宸一双黑眸锐利往两人这边看了来。
方宸，举战峰峰主火羽仙尊亲传弟子，上玄仙宗历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这次闻炀声名鹊起，倒是隐有将他压下一头的意思，云童也觉察出方宸的目光赶忙闭上了嘴巴，末了抽出嘴里的草根，侧身朝方宸做了个捏嘴的动作。
方宸一顿，冷着脸收回了目光。
见状，云童忽地大笑起来，“方宸师兄，今日怎么有空来灵剑峰听学啊。”
修为到了化神就可不用再来灵剑峰听执教长老的学，方宸早些年便停了听学，看到他，云童不禁有点好奇。
闻见云童的话，方宸并未理会，而是抬步越过众人，往另一边的山径走去。
云童撇撇嘴就要跟闻炀唠叨，却听一旁站立的弟子间有人见方宸走远，这才开口，他似乎是知道一些内情，“听说是凡间界出了状况，方宸师兄是来通知其余几位师兄的。”
通知的自然是灵剑峰敏真仙尊的亲传弟子。
闻言，云童诧异：“那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他虽然修为比不过那几位师兄，但也是环宇峰闵善仙尊的亲传弟子，这种事他竟不知……
云童又去看闻炀。
闻炀摇了下头，神色平平，心中却是在想……
凡间界出了什么事，居然能惊动上三界。
·
回到定宸峰，闻炀径直去了露华殿，还未走进大殿他便觉出殿中没有奚蘅的气息。
闻炀略有些诧异。
每次他从灵剑峰回来，奚蘅都会在殿中等他。
这次却不在……
联系先前灵剑峰大殿外那弟子所言——凡间界果真出事了。
凡间界占据六界之一，但仍属于修真界中、下三界的一部分，故而凡间界同样受到上三界的庇护。
然与凡间界与下三界不同的是，凡间界中皆是没有根骨修炼的普通人，下三界中却全都具有可以修炼的灵根，只是灵根驳杂无法修炼大成。
闻炀正想着，还是一边抬步进了大殿，甫一入内便闻到了扑鼻的食物香气，丝丝甜香萦绕殿中，仿佛无孔不入，尤带着热气朝他袭来。
嗅着这香气，闻炀心中蓦地一暖。
即使有事出去，也还不忘为他准备吃食……
闻炀勾了下唇。
一瞬间的失神叫他没能及时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直到奚蘅低沉的声线响起，尾音略微含着些喑哑，“回来了。”
闻炀倏然顿住，紧接着，隔着袖摆，手腕被人牵住。
他被奚蘅带着拉到桌边，耳旁是对方的低语。
“还好没来晚……”
来晚什么……
闻炀想。
接着他就听到了答案。
“否则今日便只能委屈你一人用膳了。”
19. 第十九章 小师兄离不得尊上
诱人的食物香气仍在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子里钻，闻炀却是半分注意力都没有分给它们，他扫了眼于他身旁坐定的奚蘅，只对上了后者的半张侧颜。
奚蘅的神色十分认真，比之先前在殿中同其他峰主长老议事时更甚，他脸上的认真闻炀瞧得真切，唇角抽了抽，半晌无言。
原因无他，只因奚蘅正在相当认真的……为他布菜。
最后将一块胭脂鹅脯夹到闻炀身前碗碟中后，奚蘅方才偏头，眸光精准地同闻炀的视线对上，“今日都是你爱吃的，尝尝？”
奚蘅微微笑了下，嗓音轻缓。
闻炀抿了下唇。
哪日不是他爱吃的……
每天变着花样的吃食没有一样不是按照他的口味来的，闻炀几乎都要怀疑、奚蘅可能比他更了解自己，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便只能归结于——
奚蘅在时时刻刻关注他。
惟有如此，才能将他的喜好摸得这般透彻。
思索间，闻炀莫名只觉耳尖攀上一股热意，他稍稍挪开几许目光，看向自己面前已堆满了的碗碟，“师尊也一起吧。”
话落，一声低笑从身侧传来。
闻炀没去看他，兀自执起玉箸开始进食。
修真界的美食的确是比魔界的好上许多，一桌子美味佳肴很快便被扫荡一空，闻炀伸手拿过奚蘅为他倒好的玉露，腹中的饱胀感瞬间消了下去。
他将杯盏放回桌上，还不等他往一旁推去，杯盏的另一侧被人捏住。
奚蘅把杯盏接过，温声笑道：“要再来一杯。”
闻炀：“……”
直到又一杯玉露下肚，闻炀方才记起一事，“我听说下界出了点事……是什么？”
奚蘅从不同他遮掩，见闻炀问起便也直言道：“凡间界中有异物作祟。”
闻炀下意识拧眉，异物……“魔？”
奚蘅轻摇了摇头，又道：“是有幽冥作祟。”
“幽冥界？”闻炀微拧的眉头松开，有些诧异。
·
幽冥界于六界中已久无动静，真要算起来，大抵是有……三千年未曾在六界中出过什么消息了。
便是连最沉默避世的灵界都还能出现一二信息，然幽冥界仿佛于三千年前沉寂下去般。
闻炀即位虽亦有千年有余，却对幽冥界不曾有过多关注，至于三千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也并未在意，眼下乍然听闻幽冥界又有异动，难免有些惊诧。
闻炀：“听闻幽冥界处于无量海下，与凡间界相隔，他们这是……出来了？”
奚蘅看他，默了一瞬，继而同他解释，“当年幽冥界是被封禁入的无量海。”
幽冥界最初是与凡间界相连，只因凡人若是身死，魂魄便归于幽冥，故而两界相连。
“三千年前，幽冥之主率幽魂扰乱修真界，最终被封禁无量海。”奚蘅淡淡解释。
闻炀挑眉，看出了些什么，遂开口道：“将陆谌渊封禁入无量海……是师尊做的？”
陆谌渊，即幽冥之主。
此话一出，奚蘅顿下话头看向他，眸光幽深，像是藏着许多许多话要说，尽皆被一片墨色覆盖。
少顷，他道：“是。”
闻炀了然，又听奚蘅继续说：“他是被为师与万佛寺道信法师及执承仙尊协力镇压于无量海中的。”
陆谌渊一被镇压，其余万众幽魂皆随他一道沉入无量海底。
自此，凡间界与幽冥界相隔无量海。
“所以……”闻炀牵唇，神色略显散漫，“那陆谌渊是从无量海出来了，准备报复？”
奚蘅：“明日为师会前往万佛寺一趟。”
应是要同万佛寺那个道信法师商议此事，估计还要去无量海看看，闻炀猜测，然这些都与他无关。
奚蘅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好笑道：“届时我早些回来。”
闻炀挑挑眉，一双狭长凤眸此刻微微上翘、似是在说‘关我什么事’，瞥过脸同垂着眼睑的奚蘅对视时，他动了动唇瓣，最后只低低回了一句：“知道了。”
***
翌日，奚蘅离开上玄仙宗，整个定宸峰便只剩闻炀一人。
闻炀照例去了灵剑峰，刚入大殿就遇上殿门处不知站了多久的云童。
似乎就是在等他的，云童见到闻炀的身影，眼神霎时一亮，“小师兄！”
还不等闻炀行至他近前，云童便已迫不及待跑了过来，“小师兄，你可算来了。
“等我？”闻炀不着痕迹地退了退，眉间萦绕着淡淡郁气。
今日早膳都是他一人用的。
奚蘅走时未同他说。
闻炀敛下眸底的不爽，心中仍在计较，上次他回魔界都记得同奚蘅留信……
“小师兄你觉得呢？”
这边云童方才不知说了什么，正在询问闻炀的意见。
闻炀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回来，目光落到云童身上，“你说什么？”
云童没看出他的出神，又同他说了一遍，“哦，我是在说，昨日几位师兄被长老们叫去，说是要组织弟子前往凡间界一趟，看看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可前去解决一二。”
具体情况这些弟子们应是不知情的，但只要不是陆谌渊亲至，单单是幽魂的话、派他们这些弟子前去则是绰绰有余的。
云童说罢，眼眸晶亮看着闻炀，“小师兄要不要去看看？”
他也不认为凡间界会有什么危险，左右整日待在宗内无聊，不防出去看看。
以往云童便时常领取宗门任务下山历练，眼下倒是许久未曾出去了，因而有些心动。
闻炀一顿，转念想到奚蘅都不在定宸峰了，他还在此做甚，于是略一颔首，“好啊。”
·
前往凡间界便这么定下，此次任务并没有在宗门中大肆开放，因此一道来的弟子共二十人，亲传弟子居多，领队的是方宸。
云童还未来过凡间界，以往接的任务最多去一次中三界，下三界都未有过。
而那些任务大都是于上三界中击杀凶兽、或是捕捉灵兽。
这次的任务是在凡间界扫荡邪物，云童颇有几分跃跃欲试，抓着闻炀一路说个不停，“不知道凡间界是什么样的，听说凡间界都将修士当成仙人……我还没当过仙人呢。”
云童挠了挠下巴。
在上、中、下三界，惟有如他师尊还有几位峰主那样的品级才可称一声‘仙尊’，若是被人口称‘仙人’，想想便觉得兴奋。
闻炀扫他一眼，莞尔道：“这次便能当了。”
云童闻言直乐，“好啊。”
末了，他又道：“不过还不知道最后会落到哪……”
正如云童所言，承载着一行二十人队伍的飞舟，最终落到了凡间界一处不知名的边陲小镇，镇上人烟稀少，似一座空镇。
“怎么选这地儿啊。”还想着能被众星捧月当成仙人跪拜的云童蔫了，神情幽怨看向领队的方宸。
闻炀也随意扫了眼。
就见方宸手中正托着一枚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直直指着一个方向。
“云师弟怕是不知，此次任务的目的地便是连方师弟都不知晓的。”忽然一道慵懒悦耳的女音传来。
“穆师姐。”云童转头看去，笑着唤了一声。
被唤作‘穆师姐’的女子望向这边，同他微笑。
穆青青，同为举战峰火羽仙尊亲传弟子，是此列队伍中最早被收入门的。
这次本应也由她带队，但因她性格较为随性、不喜做领队这样的活——主要是嫌麻烦，故而推给了方宸。
“小师兄。”穆青青杏仁眼弯出一道月牙，略勾起的眼尾使其看起来竟有几分狐狸眼的狡黠味道，她盯着闻炀看了看。
闻炀‘嗯’了一声。
穆青青笑起来，定定扫视闻炀一眼，不知为何……她从这个近来颇受弟子们喜爱的小师兄的面上，看出了几分冷淡意味。
明明入上玄仙宗以来是出了名的亲切随和……
穆青青正兴味盎然地望着闻炀，像是察觉到什么，云童突然从闻炀身侧绕开、走到穆青青面前。
“小师兄离不得尊上，我看他自离开宗门后就兴致不高……约莫是想尊上了。”云童自以为低声地同穆青青说着。
另一边，清清楚楚将他这番话听在耳里的闻炀：……
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他离不得……奚蘅？
还在想他？
20. 第二十章 说得好，不许再说了
闻炀迎着穆青青满眼‘原是如此’的神色，面无表情地睨了云童一眼，接受到他的目光，云童讪讪闭嘴。
与此同时，方宸已安排众人走下飞舟，根据罗盘指示的方位确认了最终目的地。
“这镇子看起来并无甚怪异之处啊，”云童放出气息查探，默默补充，“除了没什么人。”
从飞舟下来后，居然一个百姓都未见到，遥遥看去镇上街道亦是空空如也。
“没什么人……”
忽地，只听前方领队的方宸重复了云童这话，云童见状眉眼瞬间飞扬起来，昂首提声道：“对啊，你看到哪有人吗。”
闻炀早在方宸开口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听到云童这话也不知该说他敏锐还是粗心，顿了顿，闻炀袖中双指缓缓摩挲了两下，一缕魔气便随着动作释.放、往镇中探去。
另一边，穆青青上前拉扯住意图同方宸掰扯的云童，提醒道：“镇中无人，便是最大的怪异之处了。”
闻听此言，云童方才惊觉不对。
是啊。
这小镇上几户相邻的房舍门前皆或是挂有连成串的红辣椒、或是玉米等农作物，显然是有百姓在此居住的，可却毫无动静。
“这个镇子的百姓都……”后半句话卡在喉头，云童蓦地瞪大双眼，正当他唇瓣颤动两下就要再说时，方宸猛然间出声打断。
“不对。”
方宸嗓音沉沉，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他手中的罗盘之上，指针正不停拨动，似在预示着有不同寻常的气息靠近。
其余人凝神盯向罗盘时，闻炀蓦然朝上空一扫。
不多时，所有人皆仰头上望，就见天际一道流光划过，巨型飞舟盘旋上空，缓缓落下时、周身绘着的赤红云纹落入众人眼帘。
“是弥行宗！”有人出声道。
也是这时，方宸手中的罗盘指针停止转动，俨然说明方才指针的转动只是因弥行宗一行人到来发生的动静。
“弥行宗的人也来了。”
闻炀扫了眼飞舟，对弥行宗来人倒没多少意外。
据奚蘅所言，当初既是他与慕如衾、道信一并将陆谌渊封禁于无量海，那么弥行宗在得知幽冥作祟凡间界、会如上玄仙宗这般重视地派遣弟子前来并不奇怪。
然当那架绘着赤红云纹的飞舟之上一行弥行宗弟子走下时，见到前方两道熟悉的身影，闻炀不禁扬了下眉。
弥行宗领队在前的，正是许久未见的慕从烟，在他身后，慕从雪同其他弟子一道缀在后方跟着。
·
慕从烟在看到上玄仙宗众人时亦有些讶异，上前一一与他们见礼：“穆道友、方道友、云道友……”
而后面走来的慕从雪则没有那么多礼节，他在瞧见闻炀后当即冲了过来，“上次离妄仙尊说你先行回了上玄仙宗，怎么了……是弥行宗不好玩？”
慕从雪生了一双大眼，乌溜溜地看着闻炀，唇红齿白的少年似是因为这事还有些失落，眼睫微微垂着。
闻炀滞了滞，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
慕从烟那边同众人见礼后，只扫了慕从雪一眼，复又收回目光。
云童倏地插话道：“小师兄你什么时候去过弥行宗？”
末了，他一撇嘴，“竟不带上我一起。”
慕从雪被他这话分走注意力，闻言道：“下回你来弥行宗做客，我带你们在弥行宗玩。”
说着，慕从雪拍胸脯保证，于腰间佩着的玉饰随着他动作时叮咚作响，因他筑基早、容貌还显得有几分稚气，做这个动作时颇具少年意气。
云童眸光微亮，也忘了问闻炀何时去的弥行宗，跟着笑道：“好！若日后你来上玄仙宗，我也带你在环宇峰转转！”
本就有过交集，两人飞快便建立起友谊，闻炀乐得清净，转而便去看方宸和慕从烟。
此时二人已互通了消息。
“这镇子有古怪。”
“进去看看。”
慕从烟同方宸一拍即合，两宗弟子对此均无异议，谈论一番后决定入镇查看一二。
***
闻炀走在两宗弟子中间，起初因为宗门原因两宗弟子泾渭分明，后来走着走着相互熟识后便开始不分彼此。
弥行宗来人与上玄仙宗的人数相差无几，云童特意数了一遍，数完又同闻炀说，接着去和慕从雪确定。
闻炀少有这般安静的听人说话，还是以这样的身份，旁人不会因他的身份而畏惧，亦能平等交流。
说话间，云童抬手就要搭上闻炀的肩，被他往后退开躲了过去。
云童的手僵在半空，遂哀怨看向闻炀，“小师兄……”
慕从雪也看过来，像是想起什么，低声道：“上次我带阿炀去逛后山，他也没让我碰。”
云童即刻像是找到了知音，调转头就开始和慕从雪絮叨个不停，话到最后，他琢磨道：“我这小师兄啊……他只让尊上亲近。”
话说到这，云童才突然记起刚才就忘了问的事，“对了，弥行宗，小师兄什么时候去、”
‘过’字还未出口，闻炀先他一步打断道：“说得好。”
一路上都是云童和慕从雪在说，这还是闻炀首次开口主动和他们说话，两人旋即转头看向他。
闻炀扯了扯唇，半眯起眼望着云童，“不许再说了。”
“可……”云童没反应过来，说得好怎么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下一秒手就被慕从雪拽住。
慕从雪对他疯狂摇头，向来敏锐的他有直觉，云童要是接着往下说，没准就要挨揍了。
有赖于慕从雪有个疼爱他的父亲，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丢给教习长老管教，早就于长老们手下将察言观色这门功夫修炼至炉火纯青的慕从雪相信自己的感觉。
云童后知后觉，心中暗忖：方才他有说错什么吗……
接连两次都被云童反复提及他与奚蘅的关系，闻炀不由心底隐隐也跟着怀疑起来。
他是如何待奚蘅的……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众人往镇中走去，身影被夕阳余晖拉得斜长，闻炀垂眸看了看凹凸不平的地面，黑色的影子附着其上。
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最后回过神时，闻炀掀起眼帘，凤眸落在前方某处，一个接着念头闪进脑海。
他好像……有些饿了。
21. 第二十一章 找到你了
闻炀众人到的这处边陲小镇名为落阳镇，可以看见太阳落下的最后一秒，夕阳撒落整个小镇，给落阳镇笼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一行人走在镇中的街道上，闻炀在进来不久后便将先前放出的魔气召回，毫不意外的得到了落阳镇没有任何活物气息的结果。
竟是连蚊虫飞鸟的气息也无。
这里俨然是一座死镇。
入镇巡了一圈后的两宗弟子均得出这个结论。
镇子的异常叫众人心生警觉，方宸同慕从烟商议双方分头行动找出导致落阳镇沦为死镇的源头。
闻炀看了眼分散的队伍，再撇向落阳镇内。
镇中除却毫无生气外，并无任何幽冥之气——也便是说，就算眼下方宸、慕从烟他们把整个落阳镇翻过来都不会找到原因。
至于落阳镇因何沦为死镇……
不多时，将落阳镇彻底搜查一遍的方宸和慕从烟等人再度聚首，纷纷摇头。
方宸眉头紧锁，眼神略有些凝重，一旁的穆青青同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身为方宸的师姐，总不能把担子都扔到他头上，遂开口：“或许这落阳镇确实遭遇过什么……”
说着，穆青青还扫了扫镇边的石碑，上面划痕累累，显得有些缭乱，应是镇中孩童玩闹时刻下。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恐遭了不测。
上三界九大仙宗曾联合于下界几处边界设下结界，这次他们便是因为收到结界被触动方才觉出凡间界出了状况。
与此同时，方宸在穆青青下一句话接上前，徒然道：“师姐可还记得，我们的飞舟甫一穿透凡间界的结界，罗盘便指向了落阳镇。”
话落，方宸再度取出罗盘。
众人看去，只见罗盘之上，指针一动不动，再没了先前他们下飞舟时的动静。
此情此景叫在场气氛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原本发挥着指示作用的罗盘停止了转动，在弥行宗一行到来时同样有所感知，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罗盘指针最开始是指向落阳镇的方位，然在他们入了落阳镇后……
闻炀视线扫过众人。
方宸确实分析得不错，只是在此之前，落阳镇中作祟的东西早已离开，而他们进入凡间界中一直被指引着前往落阳镇、不过是罗盘感知到了那东西残余的一丝气息罢了。
然这丝气息在众人抵达落阳镇的时候恰好消弭。
即便是闻炀都难以再对其进行探知。
慕从烟也在这时出声，就见他两指掐诀，一个极为玄妙的符文显露出来，散发着淡淡赤红光芒，光晕映照在他的侧脸上，“然与众师弟也是受到指引前来……”
末了，慕从烟袖摆一挥将符文敛下，得出和方宸同样的结果。
“落阳镇并无先前指引着我等前来的气息了。”
也便是说，邪祟早已离开。
至于这落阳镇的百姓……
看着门户虽少却仍能从挨家挨户的景象中窥见一丝昔日的温馨，仿佛有男耕女织、儿童笑闹隐隐于众人眼前浮现……然现如今却皆被森森死气环绕。
“该死的邪祟！”云童咬着牙，眼睁睁看着一座镇子沦为死镇，身为修道之人，心中的正义感自是不少，此刻他眼眶微微泛起薄红。
方宸一边收回手中罗盘，闻声朝云童望来一眼，随即撇开了眸去。
慕从雪也颤着唇，喃喃着什么：“……若是我们早来一些，这落阳镇的百姓……”
是否就不会沦为如今这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落阳镇傍山而建，在众人勘破镇中无人的真相后，落阳镇的死气几乎弥漫了整片山脉，无不在昭示着他们扑了个空。
慕从烟唇线略微抿直，视线微移看向慕从雪，一时不知如何宽慰才好。
两宗弟子皆有些蔫蔫儿，难得接了个任务，还是来自凡间界的，众人本以为会是个极其简单的任务——清理邪祟在他们眼中不过小菜一碟。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出师未捷。
上玄仙宗来得都是宗门内的天之骄子，少有经历过什么挫折，如现下这般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颓丧。
闻炀早就过了会因他人的生死而感到悲伤的年纪，且生死于他而言已无意义，纵然人的情绪是会被感染的，他也一时无法同这些弟子们一样、对那些落阳镇里身死的百姓感同身受。
但见这些在他看来不过一群小辈的弟子们如此低落，其中云童和慕从雪为最……顿了顿，闻炀才出言提醒道：“不若去附近其他村镇看看。”
落阳镇出事未必是在近期，否则他不至于连一丝气息都无从察觉。
倘若是悲剧早已酿成，如此，众人也便不必在为此事介怀。
闻炀的话恰好提醒了其他人，以这些天之骄子的能力其实仅需念头一转就能想到这点，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眼下他们为慕从雪那句假设升起介怀，倒是还要闻炀来点醒众人。
“闻道友所言甚是。”
慕从烟第一时间便温声附和道，末了朝闻炀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约莫是因为慕从雪那一副越想越自责的模样……
倒是真的疼爱他的这位弟弟，闻炀眸光微转，继而同慕从烟略一颔首。
***
走出落阳镇后，上玄仙宗一行与弥行宗等人也并未分开，而是选择共同行动，两宗弟子离开落阳镇便沿着小路往其他村镇走去。
因不想引起骚.动，众人没有选择继续搭乘飞舟，且为了隐瞒身份，皆在周身设了个障眼法使他们看起来同寻常百姓无异。
这处山脉似乎除了落阳镇就再无其他村镇，即使众人脚程再快，也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后方才离开此处。
此刻，众人来到一座城池附近。
“坞城。”城门上方刻着两个大字，云童仰起头看，跟着念了一遍。
慕从雪旋即接口：“我们这就进城打听落阳镇的情况？”
说罢，他象征性地转过头去看了领队的慕从烟一眼。
慕从烟并未直接应下，而是望向了方宸，两宗弟子既决定一起行动，诸事便也不能他一人决定。
方宸一点头，神色肃然，二人你来我往一番、遂各自带着人入城。
待两人上前领路，云童看着二人身影，忽地啧啧两声，低声在闻炀耳边嘟囔了一句。
这次他倒是记得只用气音了，知晓现下应当以任务为主、也不欲真的让人听到引起纷争，“假正经。”
闻炀失笑，有意逗他，“说谁？”
云童努嘴，冲他拼命往方宸的背影使眼色。
说谁不言而喻。
闻炀眉梢一挑。
云童急了，终是憋不住了，扬声道：“还能说谁！当然是方宸师兄！”
话音落下，在前的方宸听见这话转头朝他看来，云童一噎。
闻炀霎时笑出声。
“小师兄！”云童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偏头去看闻炀，最后挤出一句，“你故意的！”
闻炀勾唇，“是啊。”
谁让你话多，欠收拾。
闻炀是必不可能自己动手收拾云童的，不过他见云童似有些怵于方宸的威仪，便心生此计，有意让他尝尝苦头。
什么叫他离不得奚蘅……
他只让奚蘅亲近……
·
入城后，因为他们一行人虽做了遮掩、通身气度却无法掩盖，行在街道上不免引起旁人注意，于是决定先找间客栈安顿。
客栈酒楼皆人群汇集之所，同样是打听消息的最佳之地，如此又可免于在街道上招摇。
最后众人进了一家名为‘落阳’的客栈，名字让刚出落阳镇的两宗弟子认为十分赶巧，兴许能在此打探出什么。
为了不让他们的行动看起来太过有目的性，众人定了房，慕从烟提议他们先各自回房休整，稍后再下楼打听情况。
将整个落阳镇变为死镇的邪祟如今在暗、他们在明，还是莫要打草惊蛇的好。
他的提议得到大家的认同，闻炀也便跟在队伍里，随意挑了间房入住。
房间还算干净整洁，床榻、桌椅看起来似有些年头，却并不破旧，闻炀随意扫了扫，随即缓慢行至榻边，倚了上去。
耳旁没了云童、慕从雪两人的说话声，闻炀只觉身边一下便安静下来，脑中倏然变得空荡，安静……
突然的安静，像是恢复了以往自己一人独守魔宫的场景，许是喧闹环绕身边久了，无端令人觉得此时此刻……静得有些可怕，
可怕？
这样的词怎么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闻炀阖上双目，迅速收敛心神。
少顷，似察觉到什么，闻炀倏地睁开眸子，神识感知下，一道清冽的气息透着浅淡的暖意朝他袭来，距离愈发近了……
熟悉，却又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
闻炀下意识朝门口的方向看去，那道气息直直穿透门板，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发生扭曲，房中的物件变得不甚清晰，他并未眨眼，直勾勾地望着这一幕。
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闻炀眼睫一颤，对上那双如墨般深邃的黑眸时，耳畔也跟着传来那人的低语。
轻轻浅浅。
“为师回去，见你不在……”
奚蘅一字一句，用他那低沉且略带磁性的沙哑嗓音缓声说着，语气无奈又宠溺地看着闻炀。
“那便只能亲自来寻你了。”
闻炀怔怔看他，张了张唇想开口。
却听奚蘅继续，又是用那隐含喟叹的声音，尾音似又带了几分喑哑。
“所幸是、”奚蘅依旧将目光盯在他身上，薄唇启合间，后半句话倾泻而出，“找到你了……”
22. 第二十二章 金屋藏娇
话语轻而缓慢, 语调沉沉且极富磁性，一个字一个字地钻入闻炀耳中。
像是藏了许久的一句话终于得以诉说，又像是……
真的找了他许久。
闻炀身形微正, 眼睫跟着扇动两下，闻言后半晌才挪开目光，不去看那双幽邃得几乎能将人溺毙的眸子，张唇时不自觉浅了声调。
“露华殿太过无聊，我便随诸位师弟一起下界来了。”
话音甫一落下, 奚蘅的回答跟着就接了上来，“我知道。”
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
奚蘅看着微垂着眼睑，将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的闻炀, 听着他低低的……莫名透着几分柔软、似是在冲他撒娇一般的回话，深邃的眸底一片晦暗。
也正是因为是宗门任务，奚蘅才得以通过弟子们出任务时佩戴的宗门令……
找到闻炀。
明白这点的闻炀耳尖一动，心下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知道他离开宗门后……竟跟着来了凡间界。
顿了顿, 闻炀掀起眼帘，泛着几点淡淡金芒的浅色眸子暴露在奚蘅的视线中，眼神像是蕴着光, “师尊的事情, 处理完了？”
奚蘅：“嗯。”
无量海的结界并无异状, 道信法师也未看出什么，遂二人没有久留便各自折返。
听完奚蘅简短将近日的事一一说与他听, 闻炀定定看了几眼奚蘅。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墨色眸中仿似写满了认真，神色间含着点点笑意，纵然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却并无半分不耐，周身透着的是仙道第一人的威仪气度, 眉目却又有一股君子端方、矜贵淡雅。
默然听他说完，闻炀才从榻上起身，与奚蘅一道坐在桌边，后者在他走过来时就已自发倒好两杯茶水，闻炀抬手接过，唇角不知不觉挑起一抹弧度。
奚蘅总是这般，无一处不妥帖，像是永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饿。”闻炀没有喝下那杯茶水，而是微微仰起头，眼尾微勾睨向身侧的人，对着奚蘅说着，语气中含着的理所当然意味十足。
他早就饿了。
奚蘅注视着闻炀，见他这副小模样，不禁失笑。
这才是撒娇……
·
在闻炀主动提及饿了之后，他便看着奚蘅应了一声后略一拂袖，桌上就摆满了各种闻炀爱吃的。
显然是奚蘅早有准备。
果不其然，只听他道：“来时担心你会饿……”
闻炀点点头，嗅着这香气，还未尝进嘴里就像是已感觉到腹中的饱胀，带起阵阵暖意。
修真之人哪会轻易饿到，闻炀心下笑了笑，满意地执起玉箸开吃。
正当两人将一桌美食用尽，屋外恰好响起敲门声，“小师兄，该下去用晚膳了。”
他们一行人入住凡间界的客栈，自然要同凡人一样，而现在正好是晚膳时间。
闻炀看了眼桌上空空的碗碟，一时没有应声，门外云童还在继续，“小师兄？”
房门咚咚咚地响着。
闻炀：“……”
低笑声自身侧响起，闻炀转过脸看去，瞧见的是唇边扬起的弧度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奚蘅，此时他眉眼带笑地望着闻炀。
闻炀眼神一变，奚蘅见状轻摇了下头，笑着取出玉露，柔声细语，“喝吧。”
看着那修长指尖推过来的玉盏，闻炀方才耷拉下去的眉眼扬了扬，对门外的云童道：“知道了，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直至云童下楼的脚步声传来，闻炀报复似的淡声开口：“师尊是否同弟子一道下去用膳？诸位师弟们可还不知道您来了。”
闻炀特意加重了‘您’这个字眼，说罢，仿若终于畅快了般，眼角眉梢都在这一刻舒展开。
奚蘅只略笑了笑，“不去。”
闻炀挑眉，低敛下眼去看那玉盏，心下尤觉不够似的、倏然伸出手去抓住那玉盏，指腹触上奚蘅的手也不觉有什么，执起玉盏后仰头一口饮尽。
奚蘅扫了眼自己落在桌沿的手，指尖似有些微凉，是闻炀留下的……抬眸去看闻炀将玉露饮尽，视线瞥过对方喝下玉露时、上下微微耸.动着的喉.结。
眼底染上深色。
闻炀放下玉盏，勾了勾唇，低声如同耳语，“师尊不想见师弟他们……”
他挑起眉，唇上沾了些许玉露、濡.湿了一片，水光晕染在唇瓣上，无端增了几分艳色，凤眸微勾更是邪气四溢，流露出丝丝妖冶。
闻炀笑着，“那今夜……师尊要与弟子同住？”
奚蘅望着他，面上不动声色，一如既往的温柔，呼吸却在缓缓放轻。
眸光闪烁间，闻炀听到了奚蘅的回答。
“好。”
***
闻炀下楼，神色如常。
与奚蘅同住并非第一次，既对方无意让其他弟子知道他的到来，最后自然是要留在他房中的。
客栈大堂此刻坐满了人，除上玄仙宗和弥行宗的弟子外，还有不少普通百姓，嘈杂声一片。
因实在好奇方宸他们要怎么打听消息，云童才想也不想先下了楼、但当闻炀出现的第一时间云童就注意到了他。
云童：“小师兄，这里！”
闻炀看去，只见云童身旁还空着一个位置，应当是给他留的。
待到他走过去坐下，云童小声道：“稍后小二过来，我们找机会套话。”
这是方才闻炀不在时众人决定的。
闻炀抬了抬下巴，不轻不重地回应道：“嗯。”
大堂中人来人往，几个伙计手里端着给客人用的菜，一一为他们摆上桌，直至最后一盘菜落下。
“小二。”这一桌是闻炀、云童、方宸、慕从烟、慕从雪、穆青青六人，开口的是方宸。
听到他的声音，小二一甩搭在胳膊上的抹布，将之抛到肩头，一边将手里的托盘垂下，点头哈腰地对众人陪着笑，“请问客官您有什么需要？”
骤然闻见这个‘您’，闻炀懒懒垂下的目光微顿，忽然有些想知道……
奚蘅此时一人待在房中会做什么。
另一旁，方宸状似随意说：“你们……这些都是落阳、客栈的招牌菜？”
小二连连点头，略带骄傲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落阳客栈的菜式可是坞城中出了名的，多少人慕名而来，便是城主都会隔三差五派人来用食盒打包回去。”
话到最后，小二眨眨眼，低声笑道：“要不是我们大厨跟掌柜是过命兄弟，保不准就要被城主给招走了。”
小二见桌上的几位客官衣着气度皆是不凡、有意同他们多说几句。
“落阳客栈……”穆青青适时接上，“我记得距离坞城不远还有个落阳镇吧。”
本就是为了将话题引到落阳镇上面，眼看小二打开了话匣子，他们自是不能放过。
却不料穆青青此话一出，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店小二蓦地脸色一僵，下意识回了下头往掌柜的方向看去。
一见他这反应，众人都知道，看来他们来这里打听是没错的，穆青青故作不知，继而好奇地眯了眯眼，又看向小二，“怎么了？”
她五官本就生得艳丽，又是修道之人，身上自有一股天然气质，愈发美得不可方物，小二一时看呆了。
在方宸抛出一锭银子后，小二立马眼中放光，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
原来落阳客栈的掌柜便是来自落阳镇的镇民，与客栈中的大厨在几年前来到坞城开了这么一家客栈，听小二说，最近几个月里掌柜跟大厨频频往落阳镇跑。
“这是为何？”云童按捺不住追问，落阳镇出事竟这么早，如此一来……
云童看了看慕从雪，其他弟子也都纷纷将这边的对话听在耳里，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小二咽了下口水，眼珠子转了几圈，压低了音量道：“好像是落阳镇出了什么状况，一个多月前，整个落阳镇忽然人全没了，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伙都知道……掌柜的一家子都在镇中，也不知去了哪……”
说着说着，小二禁不住唏嘘，掌柜那一大家子能去哪，这两年掌柜将客栈做起来了、也不跟过来享福。
“这一镇子人的东西也都还在。”小二嘀咕。
方宸再度抛出一锭碎银，小二欢欢喜喜接过下去了。
待人走后，穆青青等人面面相觑。
慕从烟：“掌柜或许知道什么。”
还有那个大厨，几个月前两人就开始往落阳镇里跑，听小二的叙述、这里似乎早已有些异常了。
只是不知掌柜和大厨到底知不知道……
落阳镇那些人的消失不是跑了，而是……真的消失，整个人在这世间再无踪迹可循。
事情有了些许眉目，众人这才开始进食。
凡间界的食物不同于上三界中受灵气滋养的灵植，而是普通食材制成，其间含有许多杂质，不过亦可通过修炼将之排除，故而众人吃得还算放心。
店小二也并未说大话，这间客栈的菜肴味道都十分不错，解决了心中一半的疑惑、两宗弟子们也不对落阳镇的事情耿耿于怀，众人都轻松了不少。
“先前我还以为……”慕从雪捏着竹筷，眉头拧了拧又松开，他说的是落阳镇出来的时候自己提到的那句若是他们早点到，“不过幸好。”
过不在他们。
云童出声调节气氛，“谁能知道那东西这么早就出现在凡间界了。”
一个多月前……那时正好是他们前往中三界的时候，结界也未有异动，任谁都没想到邪祟会早早就蛰伏在凡间界中。
云童这话说完，慕从雪的最后一丝愧疚跟着消散，接着注意力慢慢转移。
然而闻炀却是一怔。
一个多月前。
·
因天机阁阁主玉真子有言，天机阁内的五行八卦阵中被魔气破坏，从而将天元秘境的魔兽一事与魔界联系起来，依照他们看来确实合情合理。
然只有闻炀知道，魔兽一事与魔界毫无关系，上次回魔界时闻炀除却去了一趟魇魔门，他事后还让靳行汇报了魔界中其他魔族的动向，得到的结果是……均无异状。
能够破坏天机阁五行八卦阵的魔早已都在闻炀脑中过了一遍，除了他的三个护法，便只剩下十魔将，但在此期间他们都安分待在魔界，故而便完全剔除了魔族的嫌疑。
既如此，那么魔气都同魔界无关，作乱之人的范围便再度缩小。
眼下凡间界此事一出，闻炀不可避免地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不是魔族，那就只有……幽冥界了。
想到被奚蘅、道信、慕如衾三人联手镇压的幽冥之主陆谌渊，闻炀怀疑，此事或许同他有关。
但却又有两点不合常理。
从奚蘅此次回来得知，无量海的结界并无异动，魇魔门中的禁制同样没有被触动。
闻炀思绪正沉浸在两件事的联系上，另一边云童与慕从雪不知聊到了哪，兴致正高，嗓音直直便穿入他的耳膜，闻炀怔了怔。
待他看过去时，就见云童神色诧异，一把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之上，他这动静颇大，一时桌上其余人都朝他看去。
便是方宸都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从而引出云童这么大动静的慕从雪挠了挠鼻子、难得谦虚道：“我就会一点。”
云童没有管众人的目光，双眸微亮道：“占卜之术最是难学，没想到你居然会！”
每个宗门都有各自的功法，各类术法虽有，然对于五行之术方面却甚少，而占卜则需要靠运转五行，极需天赋不说、最重要的是修此道者必须一心一意，不可再涉及其他内功心法。
因而想修此道者惟有懂得只鸡毛蒜皮者，那便是对此道精通者。
云童则是连鸡毛蒜皮都不懂的那一类，但他听过，若将五行运用到极致……非但可以预测吉凶，亦可以趋利避害。
传闻创立天机阁、设下五行八阵的那位大能甚至可以感应天道的意志。
这便是最让云童对此类术法异常向往的地方。
慕从雪一笑，“我也是因为实在好奇才学的。”
气氛因为二人的谈笑变得热络，慕从烟此时亦跟着看过去，云童闻言好奇心便更加大了，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又将话题抛给了慕从烟。
“启然你是不是也会？”懂得运转五行的修者少之又少，虽说修为到了大乘也是可以，但是世间又有几人能修至大乘，不过云童认为、以慕从烟的天资做什么都可以。
君子剑也并非浪得虚名，慕从烟的天赋早在上三界人尽皆知，修习之路上仿佛没有瓶颈，一路顺风顺水，甚至是早早就被内定为下一任掌门继承人。
云童实在是不知道，慕从烟此人会有什么不足之处。
果然，下一瞬慕从烟就点了点头。
云童惊奇，“厉害。”
直到用完饭云童还在拉着慕从雪感叹，不忘对着闻炀道：“之前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去一次天机阁求一求占卜，现在就好了，直接找从雪。”
闻炀挑眉，“你想算什么？”
云童：“什么都算！嗯……算、姻缘？”
慕从雪扯了扯嘴角，“这个我不会。”
他只会些皮毛罢了，哪能真的替人占卜。
云童顿感失落，“啊……如此，那就只能去天机阁了，但是天机阁不是那么好进的……”
云童一脸颓丧、叫跟着上楼的穆青青忍不住笑，“云师弟可是看上了哪位仙子？”
方宸淡淡扫了眼众人，随即越过他们先行回房。
云童：“那倒没有，但是姻缘应是人人都想求的吧……”
说着，云童偏头去看闻炀，“小师兄也想吧？”
闻炀一哂：“只有你想。”
云童讷讷，又去看慕从雪，后者同样对此不感兴趣，他遂又去看慕从烟，仿佛看出了他的‘无欲无求’，云童继续转头，最终对上穆青青投来的戏谑目光。
云童：“……”
·
话题终于众人行至二楼时，闻炀正欲回房，走道上不知何时只剩下他和慕从烟，对方叫住了他。
闻炀：“有事？”
慕从烟摇头，他的目光掠过闻炀，看向了房间内。
闻炀眸光微凝。
慕从烟笑了笑，“方才然在闻道友身上嗅到了露茗浆的味道，三月前然也曾去天机阁求取灵宝救治……听闻天机阁弟子说起——阁主曾将露茗浆尽皆赠予了离妄仙尊。”
闻炀恍然，原来他一直喝的东西是露茗浆。
这东西据说整个幻陵大陆都只此一份，尽皆藏于天机阁内，没想到落入了奚蘅手中、最后又……
全都喂给了闻炀。
难怪功效特殊，露茗浆的气息入口便于唇齿间久久不散，没想到还能被人闻出来。
知道慕从烟可能是猜测奚蘅在这，闻炀却没正面回答，而是道：“你尝过？”
闻炀眯起眼睛。
慕从烟却是淡淡笑了笑，眉目温润清和，他道：“有幸闻过。”
闻炀：“……”
一时也不知说他鼻子真灵还是其他。
但当慕从烟就要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之际，闻炀道：“师尊把它给我了。”
慕从烟一顿，笑着同他点头，“是然多想了。”
闻炀颔首。
末了，又闻一句：“离妄仙尊待闻道友很不错。”
短短的一句话，慕从烟说完就走，闻炀留在原地，片刻后他看了眼房门。
这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了……
闻炀缓缓舒了口气，推门而入。
房门打开的一瞬，奚蘅的身影便闯入了眼帘，对方端坐桌边，像是在等他……在闻炀关门走进来时，奚蘅微抬起眼朝他看了过来。
慕从烟的话犹似在耳边盘旋不去。
奚蘅待他好……
闻炀往桌边走去，忽地问道：“不回去？”
奚蘅看了看他，目光柔和，“嗯？”
闻炀兀自走到奚蘅对面的位置坐下，散漫往身后靠了靠，视线微抬、漫无边际地在房中逡巡着，“回宗。”
“不回。”
听到他的回答，闻炀眼睑半敛半垂，嗓音懒懒，“为什么？”
是很好，闻炀想到。
他问完，却久久没有听到奚蘅的回答，侧眸看去，就见奚蘅沉默着，眼神沉静地注视着他。
相视良久，久到空气都仿似变得凝滞时，闻炀听到奚蘅开口，“以后……”
“为师也只待你好。”
他听到了，闻炀一顿。
奚蘅听到了慕从烟和他的谈话。
也是，仅隔一扇门，奚蘅怎么会听不见。
闻炀看着奚蘅，奚蘅也在看着他，被这样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凝望，闻炀莫名只觉视线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撇开了眸子。
“师尊不回去，”接着他又迅速将目光转了回来，再度对上奚蘅的目光，牵唇道，“这样显得像是……”
奚蘅静待下文。
闻炀故意不再开口，直到觉得时间差不多，才悠悠继续，“我在金屋藏娇一样。”
·
既大逆不道，又嚣张恣意。
没把奚蘅当作师尊，更没把他当成修真界第一人。
闻炀蓦然弯眼笑了起来，心情颇好，笑容中透着几分桀骜的意味，张扬又放肆，仿佛毫无拘束，狭长凤眸弯弯看向奚蘅。
奚蘅看着他笑，唇边缓缓浮起一抹淡笑。
闻炀冲他挑了下眉。
似在挑衅。
然奚蘅宛若看不见般，眉眼间的笑意仍在。
闻炀有意开口再说些什么，耳畔倏地听到了奚蘅的轻笑，接着是……
“好。”
闻炀心念一动。
下一秒又听奚蘅道：“让你藏。”
闻炀：……
心口仿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从进门来便带着的好心情也变得起起伏伏，一股异样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向他包.裹而来。
是奇异的、不知名的。
热意顺着耳根渐渐蔓延至了脖.颈，闻炀：“……哦。”
23. 第二十三章 任何事情都不及你重要……
闻炀没有料到奚蘅会说出这样的话, 耳颊渐渐涌起的热意他亦能够清晰感知到，他并未再同奚蘅对视，此时微微侧着脸。
泛着绯红的耳尖暴露在奚蘅视线下, 知晓他的脾性，奚蘅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问道：“消息打探得如何？”
先前闻炀已经将落阳镇发生的事告知了奚蘅，此时听他问起，闻炀缓了缓。
随即他双手交叠起来置于桌上、手肘抵着桌面后支起指节搭在下颚处, 道：“客栈的掌柜和大厨皆是落阳镇的镇民。”
由于方宸手中的罗盘始终都没有再给出新的指示，慕从烟那边亦是毫无线索，此刻有了从客栈小二那得来的消息, 上玄仙宗同弥行宗众弟子也便得以将目标定在这两人身上。
试图从他们那得知有关落阳镇更为具体的情况。
“确实可从他二人入手。”奚蘅赞同道。
这两人既然前几个月就有了异状，想必是真的知道点什么。
闻炀‘嗯’了一声，下颌线因他微微颔首的动作露出，流畅而又透出几分锋锐, 模样煞是招人。
奚蘅深深看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如闻炀所料，翌日大早方宸他们便去找了掌柜。
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只因掌柜竟是不知去了何处, 偌大的客栈仅剩几个伙计在忙前忙后, 无奈之下众人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又去找了大厨、最后毫无意外, 大厨同样不在。
得到消息后的闻炀朝略显低落的云童挑了下眉，“都不在？”
这个时间点……实在有些凑巧。
云童点点头, “我们去问的时候，小二竟也说不知掌柜和大厨去了哪。”
闻炀神色微敛。
看来，还是打草惊蛇了，掌柜和大厨若只有一人离开倒还说得过去、然这二人却是同时消失……那么就只能说明，暗处的东西发觉到了不对。
或许是早在众人抵达落阳镇那邪物就已有所察觉。
又或许是……闻炀想到小二说的——‘掌柜和大厨两个几个月前开始就频频往落阳镇里跑’, 这两人身上可能被设下了某种禁制……
但可惜昨日闻炀并没有及时想到去查看一二。
·
唯一的一点头绪重又散掉，最初众人决定在客栈中等掌柜和大厨两人回来，只是两日后都不见二人踪影，不仅两宗弟子觉出了不对，便是客栈内的几个小二都变得紧张了起来。
落阳镇所有人一夕之间全部消失的事在附近几个城镇中谁人不知，掌柜和大厨又同为落阳镇镇民、知晓内情的伙计纷纷变了脸色。
“莫非是有妖邪作祟？”距离这二人消失已有两日，离开前谁也都不知道，这日客栈中便开始人心惶惶，小二们聚在一起惊恐不安地猜测着。
“倘若真是妖邪作祟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早就说过，落阳镇那么多人全都没了肯定有古怪，我看有八成就是妖邪！”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
二楼楼梯处听着底下小二们谈话的两宗弟子面色也都不太好看。
分明他们那日是有机会找上掌柜、大厨，没准有机会提前将这二人救下……
这次是真的有机会救人，然他们却失了时机。
房间内，整个客栈的响动都在闻炀的神识笼罩之下，只要他想，便是这偌大坞城中发生的大小事情都能被他清晰捕捉。
此刻外面发生的一切亦在闻炀的神识扫荡之中。
奚蘅同样有所察觉，闭阖的双目徐徐睁开，视线落向闻炀。
“师尊可觉得有哪里不对？”在奚蘅睁开眼的第一瞬闻炀便感觉到，遂开口问道。
那引动结界、将整个落阳镇化为死镇后又悄无声息带走客栈掌柜和大厨的幽冥之气究竟从何而来。
奚蘅顿了一秒。
直到闻炀目光扫来。
奚蘅道：“先行回宗。”
闻炀指节在桌面上轻扣，看了看门外。
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门外倏然响起了敲门声，云童的清朗嗓音跟着传来，“小师兄！方宸师兄刚刚收到宗门令示下，让我们即刻回宗。”
闻炀五指收拢，对外面的云童道：“好。”
话落，闻炀转回头，“师尊要怎么回去？”
本以为奚蘅会与他来时一样自己撕裂空间离开，却不料奚蘅轻笑一声，自然而然地将眼神看向他，“自是与你一起。”
闻炀抬抬眉。
***
最后奚蘅确实用上了空间撕裂术，却是在众上玄仙宗弟子上了飞舟之后、直接撕裂空间到了闻炀房中，似是要守着他般。
而闻炀则对于房中多出一人的气息早已习惯。
兴许是因……那个人是奚蘅。
闻炀敛了敛眸，未去深究。
上玄仙宗弟子一走，弥行宗众人也跟着离开了坞城，具体是要在凡间界多留几日、亦或者是否同他们一样折返宗门就不得而知了。
从凡间界至上三界中间花了四五日。
闻炀与其他人一道去了一趟环宇峰，由方宸将此次任务时随身携带的留影石交上去，留影石可供执事长老或峰主等查看弟子们任务时的经历，待众人又将身上的宗门令让执事堂弟子进行收录后、各峰弟子方才散开。
闻炀交完宗门令后，正欲往定宸峰的方向走去，后方的云童紧接着便叫住了他，“小师兄，等等！”
“有事？”闻炀止步，没再继续往前。
云童理了理额前碎发，体贴地同他往定宸峰的方向走着，意思是要边走边说，闻炀复又抬步。
只听云童道：“小师兄可还记得秦昊轩？”
闻炀疑惑侧首。
云童以为他没听清，接着重复，“秦昊轩，小师兄还记得吗？”
闻炀语气淡淡，“他谁。”
云童：“……”
“六剑门的秦昊轩，小师兄在之洲岛上见过他。”云童清了清嗓子，提醒道。
“嗯？”闻炀，“他怎么了。”
云童拧了拧眉，神色突然严肃起来，“还有一个月后是九宗大会，不知小师兄有没有听过。”
·
九宗大会，乃九大宗门联合设下，汇集九大宗门之人及其他仙门百家的大会，届时各宗皆会派出弟子与其他宗门弟子对战，同样的，也可以自行向其他宗门弟子进行挑战。
闻炀对此也是有所耳闻。
云童见他没有意识到他这话的严重性，板着脸继续往下说道：“听闻秦昊轩此人剑术极其刁钻，且为人十分记仇。”
秦昊轩的剑术，甚至可以用狠辣来形容，性格更是睚眦必报。
上次之洲岛时对方就意图针对过闻炀，云童担心到时候他会用下战帖的方式逼闻炀上台同他参与比斗。
若是小师兄仍是筑基期但还好，那秦昊轩已然元婴，自不可向只有筑基实力的闻炀挑战……而现如今闻炀早已结丹、且隐有突破金丹中期的迹象。
云童便是忧心这点。
金丹越级打元婴者不是没有，故而大会时的比斗并未明令禁止相差一个大境界便不可以比斗。
只是以往都是一些低阶弟子认为自己有越阶而战的实力……从而挑战高阶修士。
但也没有规定，高阶修士不可向低阶修士发起挑战，只是略损些颜面、要是能在比赛中在同自己有过节的修士身上出出气，末了胜过对方，这微损的颜面也就能够轻易赚回来了。
当然，此类约战也是可以拒绝的。
然云童却是觉得，依照小师兄的性子，若是秦昊轩真的同他约战、那必然是会接下的，这是他的直觉。
果然，下一秒便听闻炀道：“你是担心，我打不过他？”
云童当即就是一噎。
他只想到小师兄会不会同意秦昊轩的约战上面，小师兄居然已经开始想到打不打得过了。
思及此，云童险些被口水呛住，“不、不是。”
闻炀乜他。
云童摆手，“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我们避着他点，前些日子我听闻他的修为快要突破到元婴中期了……”
这是他特意打听过的，消息可靠。
闻炀一笑，见他神情肃穆、全无平日里的轻快笑容，随即表情认真下来，“我知道了。”
得到闻炀保证，云童仔细观他神色好半晌才放下心。
“不过我这也是瞎担心，”云童开始嘟嘟囔囔，“反正到时候尊上也在，有尊上在，谁还敢将小师兄欺负了去。”
闻炀滞了滞。
只见云童说完还对自己的这番言论十分满意地下了定论，“是我多虑了。”
一边说着，两人已行至了环宇峰峰脚，云童与他告别，“小师兄慢走，我得前往大殿去见师尊了。”
外出历练回宗后理应先去同师尊问安，云童也不耽搁，待闻炀回应后转身、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闻炀则独自一人朝着定宸峰的方向走去。
他倒是不用去同师尊问安。
奚蘅可是跟了他一路。
想到云童方才说的，有奚蘅在就不会有人欺负他，闻炀有些想笑的同时，又觉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再度翻涌而出，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
抬手附上这股情绪涌动的地方。
掌心下的位置……是心脏。
·
去往凡间界一趟，也算得上是一无所获。
自闻炀他们一行人回到上玄仙宗后，那异物仿似也就此沉寂下去，叫人无从查起。
而看过留影石的峰主长老们同样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能将此事放下，接着又在凡间界多加了几层防护，可保再次发生突发状况时、上玄仙宗能够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此事告一段落，很快就到了九宗大会前夕。
闻炀方才同奚蘅于露华殿中用过早膳，每日早中晚他都会过来，早已养成了习惯，奚蘅通常都会和他一起用。
“今日不想去灵剑峰了。”闻炀懒懒道。
那些执教长老教授的东西闻炀虽未学过，却是一听就会，看都不用多看，况且他本就不是以灵力修行，一切不过是表象罢了。
奚蘅笑了笑，“可是觉得烦了？”
闻炀睨他。
奚蘅总是能够猜中他的心思。
闻炀也不隐瞒，郑重其事道：“确实很烦，灵剑峰的课业太过无趣。”
话落，奚蘅久久未语，闻炀不禁撑起手偏头去看他。
奚蘅正微垂着眼。
闻炀又看到了那颗浅赭色的小痣，定定凝视良久，继而便听见奚蘅说道：“为师亲自教你。”
“嗯？”闻炀的视线还未从那小痣上移开，只觉那痣的颜色极为浅淡，却无端为奚蘅温润的面容上添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他手好像有点痒。
闻炀低了低头。
“今日开始？”
奚蘅后话紧随而至。
闻炀抬头看看他，“什么？”
奚蘅回视过来，看出他眸中略带的几点茫然，无奈地低笑一声，“为师亲自教你。”
闻炀稍微来了些兴致，“你不忙了？”
·
自闻炀来了上玄仙宗后与奚蘅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在用膳时，其余时间闻炀见他总是在处理宗门事务。
这让他不由怀疑上玄仙宗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交给奚蘅。
也是奚蘅脾气好，换作是他，闻炀是决计不会如此劳心劳力。
他这个魔尊当得也是同样轻松，大小事务皆安排给了靳行打理，再不济还有温霜和柳则均同他一起处理，并不是事事都要闻炀亲自决定。
像是听出了他话里略带着的调侃意味，奚蘅望着他的眼神微动，这样的谈话中夹杂着几分亲昵，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在一点一点缩短。
奚蘅道：“是我不好。”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闻炀一懵。
奚蘅不知何时已然起身，他行至每日处理宗门事务的桌案前，将那些整整齐齐堆叠在一起的玉简一一收走，待到空出整个桌面，奚蘅这才开口，“早该如此……我竟疏忽至此。”
闻炀隐约想到了什么。
他也起了身，走到了桌案旁，扫了扫空空如也的桌面，道：“师尊不看了吗？”
奚蘅：“不看了。”
闻炀眉梢微抬，“万一有重要的……”
闻炀后半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奚蘅的回答便已经率先将他打断。
“不及你。”
清冽嗓音徐徐传入耳中，尾音似都含着暖意，穿透而来时，酥.麻了耳.尖，一时间整个人都被温暖浸透，沉入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中。
闻炀看着奚蘅。
冥冥之中像是有个声音自发响起，补全了对话。
“任何事情都不及你重要”。
这是奚蘅的想法。
闻炀心尖一颤，心中顿生起一股鼓胀感，满满胀胀的，似是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了一般。
奚蘅低眸看他，眼底噙着笑，嘴唇一张一合，轻声说着。
“怎么这样看我。”
24. 第二十四章 师尊不罚我吗？
“不能看吗？”
闻炀喉头滚动两下, 应了一句。
奚蘅笑，“可以。”
闻炀身侧垂落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捻动，从鼻间轻哼出一声。
奚蘅勾唇。
说了要亲自教, 闻炀却兴致缺缺起来，奚蘅无法，又同他说起了九宗大会的事。
“届时你便跟在为师身边，勿要乱跑。”奚蘅循循善诱般缓声说着，像是生怕人又在他不留神之际消失不见。
闻炀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且又是用这种哄着他的语气, 一时哑然。
末了，闻炀张了张口，“……嗯。”
奚蘅弯了下眼睛, 闻炀已将眸光转到了别处，散漫的声线中透着慵懒，“我不会乱跑。”
奚蘅并未接话。
闻炀继续说着：“去哪都会告诉你。”
这句话的嗓音有些轻，闻炀确实不介意今后都在离开前知会奚蘅一声, 这人待他还不错。
似乎也正如传闻中所言……
思及此，闻炀坐姿愈发懒漫、整个人都倚靠在榻边，完全没有要再听奚蘅说下去的意思, 似想到什么, 他唇角勾起一个可以称得上恶劣的笑。
闻炀倏然起身, 一边踱步朝殿外走去，一边说道：“弟子想先出去玩玩。”
说罢, 他扔下好不容易抛开宗内一应事务来教习他术法的师尊，扬长而去，根本没有给奚蘅回应的时间，异常随性。
望着闻炀远去的身影，直至这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奚蘅方才收回目光，垂头低笑。
半晌，殿中响起一道轻不可闻的喃喃，“又在玩什么……”
·
下了定宸峰，闻炀晃晃悠悠朝灵剑峰而去。
今日他没来听学，其余师兄弟都有些诧异，其中云童最为纳闷，然见执教长老都未说什么、一问之下竟是尊上许可，众弟子大为震惊。
这意味着什么，不听学如何修炼，而闻炀不听学、那就只能是……由尊上亲自教。
直到早学刚过，云童刚从打坐中回过神，灵气收纳后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此刻他显得容光焕发。
这是修为又有精进的迹象。
执教长老此时早已离开，其他人皆四散在殿中，自然见到了这一幕，然还未上前恭喜，却见大殿外忽地走入一人。
一时间，众人全都呆呆地看着这个缺席了早学、据说是尊上亲自教导的小师兄怡怡然走近了殿中。
紧接着，闻炀行至云童身边，见他已从入定中回神，遂上前隔空化出一道灵力在他额间轻弹了弹。
‘哎哟’一声响，云童捂着额睁开眼去看，“谁……小师兄？”
闻炀眯眼而笑，看着云童，“恭喜啊。”
见他笑，云童也跟着一笑，捂在额前的手放了下来，“小师兄你怎么过来了？听木长老说，今后你都不会来了……是尊上他亲自教你？”
云童小声嘀咕，一双大眼乌溜溜地乱转，周遭听到这话的其他师兄弟们也纷纷竖起耳朵听。
闻炀挑起嘴角，“消息还挺灵的。”
云童瞪了瞪眼，惊讶道：“真的！”
“尊上果然最疼、”
“走。”闻炀打断云童絮语，也大致知晓他后面会说什么，抬脚便往殿外走去。
云童见此赶忙跟上，“哎、小师兄，我们去哪？”
闻炀没说话。
“待会木长老就回来了……”话虽如此，云童脚下却是分毫不慢地缀在闻炀身后，跟着他出了大殿。
不多时，两人便出了灵剑峰，云童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师兄，这是要带着我去哪？稍后还需、”
闻炀笑了下，接口道：“稍后你便陪我玩儿。”
云童一顿。
少顷，“什么？”
云童眼神虽有些向往，却还谨记着听学一事，“但、”
闻炀阻住他的后话，“听谁的？”
云童呆了呆，沉默一瞬，还是诚实说道：“听小师兄的。”
还听什么学，那些东西他早就会了，且化神之后便不是执教长老教授的范围了，如今云童已至元婴后期，只要突破最后一层瓶颈就可冲击化神。
所以……他还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的，云童暗想。
闻炀满意，眸光流转间，闪过几点恶趣味。
***
直至日落时分，两个在宗内疯玩了一整天的人各回各峰，路过的师兄弟看到二人，疯狂朝他们使眼色。
云童早就玩得忘乎所以，压根没记起来听学一事。
待那几名师弟说道：“木长老去尊上那里、还有闵善仙尊那告状啦！”
云童当场瞬间石化。
“哦？”闻炀却在此时出声，“木长老告状了？”
他的语气淡然，透着不以为意，云童则是苦了一张脸，“小师兄……我完了，让师尊知道我今日逃学，肯定要罚我。”
其他弟子不敢看笑话，纷纷作鸟兽散。
一时间，云童的脸色更苦了，颇有些欲哭无泪。
闻炀好笑，“你且说是我非要带你去玩便好。”
闵善是出了名的严肃刻板、赏罚分明，整个环宇峰的戒律亦十分严明，可以想见云童此时为何这般哭丧着脸。
今日带着云童胡闹、闻炀的本意并不在此，而是……
想看看奚蘅会如何做。
却听闻见他这番话的云童当即收起了悲伤的小表情，义正言辞道：“今日本就是我与小师兄你一起逃的学，怎能将过全赖在小师兄身上。”
因闵善将戒律看得极重的缘故，云童纵然性格跳脱也素来都是安分守己、从不会做出如今日这般……可以称得上放肆的举动。
而云童今天却算是破戒了，反而乐在其中。
“今日逃学……”云童垂首轻声道，“我很高兴。”
上玄仙宗身为九大仙门之首，对宗内弟子的管束自然不少，但也会有留给他们放松的时刻，云童却是首次体会到如今日这般自在。
拘束惯了，偶然遵循本心放松一番也别有趣味。
云童说完便走，像是怕闻炀说出什么必须让他将过责全推到对方身上的话、而自己又不得不听，云童健步如飞，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闻炀在原地立了许久。
须臾，他略勾了下唇。
“傻子。”
·
回到定宸峰，闻炀朝侧殿而去的脚下微转、踏上了行往露华殿的长廊。
还未走近，便可见殿中明亮一片，殿门大开着，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入内……
隐隐约约间，闻炀鼻端掠过一阵熟悉的香气，令人口舌生津的诱人味道。
又为他准备了吃食。
不是说木长老告状了……闻炀舔唇，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闻炀入殿时，奚蘅正坐在桌案前垂眸翻看着玉简、应是在处理宗门琐事。
见他回来，奚蘅将玉简放下，掀起眼帘，半分注意力都未留给方才还看得专注的玉简，“回来了。”
依旧是柔和的口吻，透着丝丝纵容的语气，似是在殿中等了许久。
在等他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闻炀觉得自己好像将人独自抛下。出去胡闹了一通后，那人还在原处等着他。
“嗯。”
闻炀进殿，径直坐到了桌边，眉头微微拧起。
奚蘅神色如常，从桌案前起身，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闻炀盯着他看了半晌，动了动唇，“师尊没有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奚蘅语气自然。
闻炀眉眼一扬。
奚蘅笑望他，浅声说着，“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闻炀仍是看着他。
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今日干了什么一般，丝毫没有提及的意思，反是问他心情如何。
顿了顿，闻炀微颔了颔首，“尚可。”
奚蘅不再继续。
闻炀的目光依旧落在奚蘅身上，一瞬不瞬。
看着他在自己身侧坐下、看着他伸出指骨分明且修长的指尖轻挽起袖摆、看着他……自然而然便开始为他布菜。
“师尊。”闻炀叫住他。
“嗯。”
奚蘅动作未停。
明明是做着些不合身份的事情，一举一动却尤其赏心悦目，闻炀目不转睛，主动提道：“师尊不问问，今日我做了什么？”
·
闻炀不用想也知道木长老那老学究会说些什么。
他不过堪堪金丹，拜了离妄仙尊就仗着身份开始拿乔，做出这番不将老师放在眼里的举动……
奚蘅及至此时才将动作停了下来，他略微侧头看向直勾勾望着自己的人，与那双澄澈无比、仿佛能盛放进世间万物的眸子相对，奚蘅不禁沉浸。
“木长老来过。”
闻见奚蘅这话，知道他是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闻炀拧着的眉头终是一松，准备听听奚蘅的看法，然下一秒便微微怔住。
“木长老夸你天资聪颖，悟性其高，性格温驯与人和善……”
等着听奚蘅说木长老如何编排自己，却不料开口就是夸赞，闻炀神情一凝。
闻炀：“这真是木长老说的？”
奚蘅微笑点头。
是，但不全是。
前面确实是木长老夸赞闻炀的资质，后面则是奚蘅的稍加修饰，末了抹去了木长老‘告状’那段。
闻炀不信。
奚蘅见他如此，遂转开话题，“今日玩了一天，累不累。”
闻炀看着奚蘅将一叠被堆满了他爱吃的菜的碗碟推至自己面前，低头扫了眼，笃定道：“那木长老定还说了些别的。”
奚蘅默了默，“嗯。”
闻炀扯唇，满意了，“那今日我带着云童逃学……”
闻炀凑近了几分，没再去看那些平日总能在瞬间就吸引住他的美味佳肴。
两人四目相对。
奚蘅看着闻炀，看着他唇瓣一张一合，继而缓缓说出一句：“师尊不罚我吗？”
语句轻缓掠过耳畔，最终落入心间。
闻炀眸如含星，一双凤眸狭长，直直看来时像是带着把小钩子。
奚蘅喉结攒动，“罚。”
25. 第二十五章 我在等你，以后别再忘了……
轻浅的声量低沉而有力, 嗓音不疾不徐传了过来，钻进闻炀耳中，尾调犹带着几分微微的嘶哑。
明明是自己要的答案, 可现下他却又变得不满起来，心底似悄然被抛入几颗石子的湖面般荡开层层涟漪，正如闻炀此刻久久平复不下的情绪。
闻炀落在身侧的指尖蜷了蜷，缓慢抬起将碗碟拉近了些，随意扫了扫, 语速缓慢开口：“师尊要罚什么？”
奚蘅侧首，视线往下压去，轻易便扫到闻炀泛起薄红的耳尖, 透着淡淡的粉色，眸色暗了暗，他道：“罚……”
闻炀骤然静下心去听。
“罚你将桌上的吃食全部用尽。”
温柔细语落在耳边，闻炀耳尖微动。
这算什么惩罚……
他日日皆是如此。
正想着, 又一道声线响起。
“再罚……”
闻炀一怔，原来还有，他略偏过头, 紧随而来是眼前忽然而至的一小片阴影, 有温热的气息朝他靠近。
奚蘅的手落到他的额前, 缓缓上移在他发丝间轻揉。
‘再罚’什么不言而喻。
闻炀抬了下头，一直留意着他动作的奚蘅微顿, 他的手指还落在闻炀发间，他抬首的动作很轻……很浅，就像是在他掌中轻轻.蹭了蹭似的，指腹触上的是一片柔软。
“这不算。”
闻炀声音低低的，直勾勾看着奚蘅道。
连罚人都是用这种方式。
难怪当初慕从烟前来上玄仙宗求取混元铃那日, 堂堂离妄仙尊、修真界第一人，闵善仙尊会是那般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
对方如此过后，竟只说了一句‘自重’，这许是奚蘅说过最重的话了吧……
闻炀蹙了蹙眉。
他是不是错了。
离妄仙尊。
与传言如一。
思索间，穿.插.在他发间的那只手缓缓.抽.离，闻炀复又前倾了几分，直至奚蘅的手彻底落下，他抿唇，“这怎么能叫惩罚。”
奚蘅低敛下眸子，含着些笑，对方并未躲避他的视线。
如此坦诚又直白。
奚蘅怎会不懂。
他的小徒弟在向着他。
可是……
我又怎舍得罚你，奚蘅轻笑一声，“可还记得你入上玄仙宗那日。”
是奚蘅带着他从中三界来到上三界那日，同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介绍出去那日。
记忆回溯，闻炀很快想起一件事，不过是他当时的随口一言。
“正好，两两相抵。”
闻炀想起当日他的那句‘我想怎么样都可以’。
‘是’——这是奚蘅的回答。
·
一场本是由闻炀可以挑起的事端轻易被抹了过去。
闻炀蓦然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奚蘅是真的不会罚人，是他生性便是如此……
闻炀不得不承认，对方不愧为修真界第一人，确实是表里如一……
至少在他与奚蘅相处这么长时日以来，闻炀从未见奚蘅有过脾气，有的只是雅正端方、皎皎君子，确如传言那般光风霁月温润如玉。
或许是因有上次的承诺在，闻炀姑且将之归咎于此，他还是想知道。
奚蘅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翌日，闻炀依旧没有要去听学的打算，用罢早膳也并未留在露华殿中。
他径直去了灵剑峰，走前十分信守承诺地同奚蘅打了声招呼。
原是想看看云童如何，是否真的受了闵善仙尊的罚，然当闻炀前往大殿时，云童端坐桌前，手执一枚不知是刻录了心法或是咒术的玉简，正专心致志颂着。
但见云童身姿挺得笔直，面色红润，精神亦是十足，完全不像是受过罚的。
闻炀稍稍安下心。
木长老眼下恰好又不在，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殿外的闻炀，众人同他打招呼，“小师兄。”
认真研究玉简上功法的云童猛地抬头，转过头的同时，手中的玉简‘啪’的一下被他扣到了桌面上，“小师兄！你来了！”
云童：“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闻炀走近了，上下打量他。
知道他为何这般打量自己，云童眼睛弯了起来，“昨日多亏尊上，我师尊才没罚我。”
奚蘅……
闻炀下颚一扬，示意他说下去，“怎么？”
原来昨日在木长老两边告状后，奚蘅便提前知会了闵善，故而云童才并未受罚。
只是……闻炀拧眉。
闵善那样一丝不苟的人，奚蘅去说情，说的还是这等乱纪的小事，想必这师兄弟二人少不得一番争论。
以奚蘅的性子……
闻炀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脑中回想起上一次闵善与奚蘅‘争锋相对’的画面，唇线也跟着绷得紧紧。
早知如此……
昨日就多让奚蘅揉几下了。
此事因他而起，后果却由奚蘅来担。
闻炀第一次体会到这种……仿佛无声无息、被人照顾着、护着的感觉，心口处酸酸涩涩，并不难受，无端却升起一股……
令人眷恋的感觉。
***
忽然之间，闻炀心中莫名有些气愤。
具体原因为何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像是情绪不受控制地被引动，体内的魔气受到影响，跟着躁.动起来，裹挟着淡淡阴戾的气息。
耳旁是其他弟子们嘈杂的说话声，因为九宗大会将近，木长老事务逐渐繁忙、此时无人管教的众弟子自然也松散了不少。
闻炀脸色微沉就要转身离开。
云童蓦地叫住他，“小师兄你去哪？”
还以为闻炀是特地来找他玩的，不承想二人这才刚说上几句话他便要走了。
“出去看看。”闻炀沉声道。
云童站在原地，看着人走远，“总感觉小师兄有些怪怪的。”
恰好旁边就有一名弟子，云童便道：“杨旗你觉得呢？”
被唤作杨旗的弟子摇了摇头，“小师兄还是老样子啊，兴许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云童转念一想，“也是。”
杨旗见他点头，继续笑着道：“小师兄脾气好，难怪尊上待他那么好、放在身边亲自教导……”
这话像是说到了点子上，云童立即打开了话匣子，跟着杨旗就开始聊了起来。
另一边，正在被两人谈论的人——闻炀离开灵剑峰后并未直接回定宸峰，而是去了灵剑峰后峰。
灵剑峰后峰有一处冷泉，冷泉外灵力充沛不说，泉水更是有洗髓伐经之功效，眼下所有弟子都待在大殿中，倒是没有什么人过来。
闻炀正觉心中烦闷，这是惟有每次进入魇魔门后才会发生的反应，却在方才……
他想起奚蘅时，情绪突然起.伏，那种难.言的、陌生的情绪将他识海侵.占，理智被冲.刷，体.内的魔性刹那占据上风，顷刻间将他笼罩。
神识扫荡一周发现后峰除了他并无旁人，闻炀眸底金芒闪烁，卸去护身魔气、倏地跃入了冷泉之中。
躁.动不安的情绪仿似得到了安.抚般，被冰凉刺骨的泉水挤压下去，惟余满身冰凉。
闻炀沉入泉底，感受着寒凉的泉水包.裹而来，心情出奇的平静。
不知从何时开始。
他的情绪似乎总是容易受到牵动，情绪，是闻炀认为最无用的东西，他也从不会任由它摆布、更加不喜它受到其他外力影响。
闻炀知道，魇魔门里的那些魔兽是根源。
但他无法切除，便只能尽可能平静面对。
然而现在。
他的情绪也会开始渐渐不由他掌控，总是不由自主的产生出种种闻炀感到陌生的情绪。
这一切都源于——
奚蘅。
他成了闻炀情绪上的意外。
·
闻炀不知自己在冷泉中泡了多久，除却留有一丝神识在外用来观察冷泉周围的情况，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
不知时间。
直至日落西山，天地蒙上一层暗色，黑幕席卷了大地，几点繁星于天空高悬，点缀着那一轮皎白弯月。
环宇峰。
“尊上，您怎么来了。”云童刚走出大殿便见一道身影朝这边走来，定睛一看连忙垂首恭敬询问。
大殿之中，听到殿外动静的闵善睁开眼，旋即从打坐的状态中回神，正襟危坐、准备等待奚蘅进殿。
外面的云童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猜测尊上定是来找师尊有事，随后便自动自发侧身让开，“师尊正在殿中打坐。”
还不等云童说出‘请’这个字眼，却听奚蘅已然出声打断。
“本座问你，”奚蘅视线微垂看向云童，“闻炀在哪。”
简单的一番话，语调虽缓，其中不经意间显露出的威仪足矣令闻见这话的人浑身一颤，被他气势所慑。
直面离妄仙尊问话的云童身子抖了抖，在短暂的怔愣过后猛然意识到什么，反射性道：“小师兄？”
“小师兄早间去过一趟灵剑峰，可不过一会就离开了，”云童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今天早学时遇到闻炀的经历说了，“小师兄他……”
云童咽了咽口水，听尊上这语气……
小师兄不见了？
云童顿时紧张了起来，待他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哪还有尊上的身影，惟有殿外残留着的冰冷气息诉说着……尊上刚刚确实来过。
云童不知道情况，有些想去定宸峰看看，却又碍于规矩。
只能等明天再去看看了。
想罢，云童转身离开。
大殿内，闵善微正的身形一僵，冷峻的面容上像是闪过一丝情绪、飞快消失不见，知道奚蘅不是来找他的，遂又缓缓阖目。
只是这一次，往日随便就能入定的闵善仙尊出奇的久久无法静下心来打坐。
心底刚刚压下的尴尬仿佛因为这久久不能平静的心绪重又冒了出头。
缄默半晌，闵善从云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开始处理起环宇峰一应事务入了。
这边厢。
闻炀从放空的状态中悠悠醒来，冷泉在月光的照耀下铺上了一层银边，同样映在了他的脸上，流动的泉水划过眼前，闻炀眸子微微眨动着。
下一瞬，闻炀破水而出，漫天水花飞溅。
体内的魔性顺利压下，翻涌的情绪也得以平歇。
闻炀站在冷泉边，看了看天色，低声道了一句：“这么晚了……”
·
露华殿侧殿。
奚蘅立于殿门处，久久没动，皎白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在这一片清幽夜色中，冷气环绕在他周身，厚厚笼罩了一层。
“我去灵剑峰找云童，很快就回”。
这是闻炀用完早膳后离开露华殿时说的。
奚蘅眸光微敛。
“小师兄早间去过一趟灵剑峰，可不过一会就离开了”，云童的回答在他脑中闪现。
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宛若下坠一般，起初是一点一点地沉，随着时间的推移，坠落感席卷开来，奚蘅呼吸略有些发沉，唇角渐渐泛起淡笑，略微有些苦涩。
“你啊……”
“总是这样。”
话音一落，奚蘅似是骤然察觉到了什么，眼神精准地落向了某处。
长廊上，少年秀颀挺拔的身影朝着他的方向快步而来，衣衫微湿，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宛若坠入了星海般，正凝望着这边。
闻炀的动作有些急促，从冷泉中出来后，他才恍然忆起自己说过的话，都不及运转灵气将周身的泉水烘干。
若是动用魔气回来恐会引起奚蘅的怀疑，而单纯的灵力却不能轻易将那些冷泉泉水抹去，因此闻炀索性将之放任不管，直接便回了定宸峰。
只是还没等到他回去换完衣服，却在殿外看到了等候着的人。
所有的担忧在看见自己要等之人的瞬间消弭，奚蘅看着跑来的闻炀，两人目光交.缠一瞬，他的视线落在闻炀被泉水沾湿的身上。
所有到了嘴边的言辞尽皆化成一句心疼的话语，“怎么弄成这样。”
奚蘅嗓音很轻，“去哪了？”
闻炀如实道：“去泡了冷泉，一时忘了时间。”
说完，闻炀略显诧异地望向奚蘅，眸光落在他缓缓拢起的眉间。
没有问他为何回来得这样晚，明明像是在此等了他许久，听到的却只是一句藏着关怀的低语，“冷吗？”
闻炀摇头，然动作却是微顿。
下一秒，只因他被人牢牢扣入怀中，带着暖意的身躯将他整个人纳入其中，闻炀陷在了奚蘅怀里，他一怔。
“我在等你。”
头顶上传来对方低低的话语，闻炀什么都忘了反应。
奚蘅却像是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兀自继续，“以后别再忘了。”
耳边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似近在咫尺，清冽如冷霜般的气息却是透着暖意，深深将他包裹。
是奚蘅抱住了他。
闻炀后知后觉想到。
他说了什么？
有点听不清。
闻炀在奚蘅双手的桎梏下一点一点抬起手，最后再度落在了胸口的位置。
好像是坏掉了。
明明下午方才平复的心绪似乎……
又乱了。
26. 第二十六章 谁欺负你？
闻炀稍稍有些失神, 便是连奚蘅是何时松开他的都没有察觉到，他正微蹙着眉、感受心底发生的变化。
奚蘅垂着眼看着怀中的人，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略带几分潮红的精致侧颜, 似是因为方才来得匆忙，气息微.喘，含着热意的吐.息.喷.洒在他肩.颈。
奚蘅手上一顿，不得不松开了对方，待距离拉开, 这才注意到闻炀紧皱的眉头。
“不舒服？”奚蘅出声问道，开口时嗓子略有些发.紧。
闻炀的手还未放下，甚至因为那股强.烈的悸.动开始紧紧攥住了前.襟。
“是有些。”
闻炀哑着声音道。
他很不舒服。
奚蘅轻声问他, “哪里？”
说完，也跟着拢起了眉。
闻炀仰首，眼尾向上挑起，眸光中藏着一丝锐利, 被他掩盖得极好。
果然……奚蘅就是他的意外。
奚蘅低眸：“嗯？”
他垂下眼睑的动作，又让闻炀看到了奚蘅靠近眼尾处的那颗浅赭色小痣，不由眼神微闪, 曼声回道：“心口。”
奚蘅神色一凝, 眉头紧锁, 唇线也微微抿着，末了重复, “心口不舒服……”
闻炀‘嗯’一声，“它跳得有些快。”
嗓音低低的，透露着他的情绪，蕴着淡淡的不悦，似是想让它停下、而他却无法控制, 如此直率的一句话听得奚蘅一愣。
他注视着闻炀认真的神情，目光沉了沉。
本以为闻炀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承想竟是……奚蘅眼神慢慢柔和下来，眉目舒展，并未同他解释什么，而是带着他入殿。
闻炀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奚蘅将暖好的露茗浆倒了一杯给他，待闻炀喝下方才声音很轻地问道：“还快吗？”
像是不经意间的一句问话。
闻炀顿了顿，奚蘅是在问他心跳还快不快，遂同他略略颔首，“好了。”
奚蘅眼中此时才浮现起浅淡笑意，眸色幽深。
心跳得有些快……
他……亦是如此。
·
这般又过数日。
闻炀再没出现过情绪不受控制的情况，心绪也再未发生过大起伏。
同时，九宗大会也悄然临近。
九宗大会每隔十年一次，而大会举办的地点皆定在上届夺得魁首的弟子宗门所在。
“上一届的魁首，便是启然。”
这几日云童见闻炀和往日没什么不同，自己还胡乱猜测一通，加之上次尊上来找一事不了了之——小师兄没丢。此刻又听闻炀问起此事，云童立时便开始滔滔不绝介绍起来。
“当初他可谓是一剑惊鸿，我本以为君子剑之称乃是旁人夸大……”
也正是那一次大会，才叫云童对慕从烟向往了许久。
闻炀默然听他说完，末了道：“这么说来，此次九宗大会，我们需得前往弥行宗？”
闻听此言，云童想到上次跟慕从雪的约定，面上就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期待，“是啊，到时就可让从雪带我们在弥行宗四处逛逛了……”
云童兀自憧憬着。
距离九宗大会只剩五日，兴许不日众人便要动身前往弥行宗了，往年也皆是如此。
只是这一次似乎成了例外。
在云童与闻炀谈论完的次日，慕从烟再次登门造访。
环宇峰大殿中，慕从烟言辞恳切。
慕如衾身体再度抱恙，希望此次大会能够由离妄仙尊代为主持，慕从烟说罢深深折了腰，对着上方端坐着的奚蘅又是一揖礼，“劳烦仙尊。”
奚蘅自不会推辞此事，复又同慕从烟摆了摆手。
慕从烟直起身，表示这几日他会留在上玄仙宗、若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事尽管吩咐。
作为主要安排大会事宜的举战峰峰主，火羽仙尊素手一挥，也不推辞，豪爽道：“既如此，你便随我回举战峰吧。”
慕从烟敛衽躬身一礼，“是。”
起身时他冲着其余众人礼貌笑了笑，跟在风风火火出了大殿的火羽身后、径直去了她的举战峰。
很快，此届九宗大会在上玄仙宗举行的消息瞬间在宗内传了开来。
彼时闻炀刚用罢午膳。
今日午膳是他一人用的，奚蘅不在。
闻炀没急着离开，而是简单将桌子收拾一番，最后慢慢悠悠踱到软榻旁倚了上去，一只手轻轻点着榻沿，等着奚蘅回来。
奚蘅回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脚步不禁放缓几分。
·
只见闻炀半倚在软榻之上，姿态慵懒随性，隐含几分不羁的意味，眼睑半开半合。
衣襟散乱，铺了满榻。
似是有所察觉般，闻炀蓦然抬起眼，微微侧首朝他望了过来，遂又稍正了正身子，“师尊去哪了？”
不等奚蘅开口，闻炀已然继续道：“今日是我一人用膳。”
原本是在陈述着事实，然闻炀此时下巴微抬，凤眸朝奚蘅斜睨过来，像是透露着不满。
闻炀的确有几分不满。
之前奚蘅提出要求，闻炀答应日后若是自己去哪会同他知会一声，而他却是忘了——奚蘅并未与他做下相同的承诺。
好像有些亏……
闻炀皱眉。
奚蘅行至榻边的木椅上坐定，“方才为师去了环宇峰。”
他把今日慕从烟前来、按照慕如衾的意思将九宗大会主持一事交给上玄仙宗的事告知闻炀，末了又说一句：“是我回来晚了。”
闻炀不置可否。
“可还有什么要问？”奚蘅纵容道。
闻炀默了默，双手撑着坐直，隔着一段距离瞥他，无比自然应道：“有。”
奚蘅一笑，“是什么？”
闻炀扯起唇角，“师尊日后若是去哪，也都同我说说。”
如此才算公平。
奚蘅挑高眉，“好。”
闻炀笑了下。
奚蘅低声重复了他的话，“都同你说。”
闻炀面色缓和下来，唇角勾了勾。
于上玄仙宗待了许久，闻炀虽然与奚蘅相处的时间连木长老、云童等人都及不上，可若要论同谁在一起最让他感到舒适，还是非奚蘅莫属。
若非奚蘅不是魔族，且他也有了靳行这个心腹，闻炀倒是有了些将其纳入麾下的念头，总护法之职他也是担得的。
少有能和奚蘅一样，相处时能令闻炀觉得妥帖、轻松的，但奚蘅却仿佛无一处不是按照他的标准来的。
除了情绪上会受他影响，其余方方面面、闻炀都挑不出任何错处。
这便是修真界第一人待弟子的态度吗……确实是好。
奚蘅由着他沉思，静静看着。
安静弥漫大殿，惟有两人的气息于殿中缠绕。
它们或错开、或交缠……或融合到一起，渐渐生出旖旎，丝丝缕缕萦绕进空气中。
奚蘅注意到闻炀不知何时靠在榻边缓缓睡去，眼皮将那双清澈盈润的双瞳掩盖，长睫投下一片浅淡阴影，睡颜透着几分恬淡的意味，全然没有清醒时的张扬恣意。
“竟睡着了……”
奚蘅有些意外，起身的动作放得极轻，望着毫无防备睡去的人，似出了神般静立了许久。
***
闻炀醒来时同样诧异。
自己竟因为待在奚蘅身边太过安逸居然升起了久违的困意，甚至都没来得及放出神识留意周遭动向。
思及此，闻炀抿了下唇，“还真是……”
随意喃喃了一句，闻炀此刻才发觉自己并非是躺在软榻，而是被安置在云床上，大殿中空空荡荡。
奚蘅不在。
闻炀四下一扫，眼下天光大亮，桌上置着的玉牌微微泛着光，他微一抬手，灵力运于指尖、隔空抓过了玉牌。
是枚留音玉符。
闻炀一滞，灵力缓缓探入玉符，奚蘅的声音随之传了出来。
“为师在举战峰。”
举战峰……
闻炀想到昨日奚蘅提起慕从烟前来那事，九宗大会要在上玄仙宗举行，那比斗自然是在举战峰，奚蘅应当是去处理事务。
将玉符重新收好，闻炀给自己使了个简单的清洁术便下了云床，甫一走到外殿，便见外殿的桌上摆满了他今晨用的早膳。
闻炀走过去。
又一枚留音玉符置于桌沿。
“若是醒了就将早膳用了，为师今日不能陪你……”
一个小小的灵气罩子将整个桌面笼罩，隔绝了气味的扩散。
闻炀又将这枚留音玉符收好，再去看这一桌早膳，想了想，他取出能够装吃食的储物镯、把桌上的早膳尽皆纳了进去。
做这些时，闻炀容色淡淡，只是唇边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略微扬起一丝弧度。
俨然说明他此时的心情。
·
闻炀直接去了举战峰。
还未行至举战峰峰脚，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四周来往的弟子比平日多出不少，且有一些并非是上玄仙宗的弟子。
闻炀扬起一边眉梢。
九大仙宗的人已经提前到了。
得到消息的云童下完早学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定宸峰，发现闻炀不在，略一思索便往举战峰而来，恰好和他撞了个正着。
“小师兄！”云童远远瞧见山径上闻炀往举战峰峰顶而去的身影，连忙高声唤他。
闻炀止步，转身看去。
云童朝他跑了过来，“近日大会，今日早学后便不用再听学。”
说到这，云童咂巴两下嘴，“木长老会是比斗的判官。”
也正因为如此，木长老近日身上的事务才愈发繁忙，不过恰好给了众弟子们一些闲暇时间。
“小师兄这是要去比斗场？”
闻炀微顿，“是吧。”
他本意是想去看看奚蘅……这是闻炀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这么想着，他也便来了举战峰。
云童饶有兴致道：“那我也去。”
闻炀没有拒绝。
云童：“近日来我似乎有要突破的迹象，正好前去找方宸师兄切磋一二。”
说话间，云童的口吻中流露出跃跃欲试。
闻炀眯了眯眼，去看云童，“你打不过他。”
云童：“……我只是随意一试。”
正说着，云童‘咦’的一声望向闻炀，“小师兄你方才说什么？”
闻炀挑唇，“你打不过他。”
云童眼睛瞪了瞪，虽然小师兄说的是实话，但是换作平时不应是鼓励他、激励他，说他也是有希望赢过对方的……
“小师兄，”云童语气幽怨，“你变了。”
闻炀似笑非笑，“没变。”
只是露出了本性，与云童回话时，两人行至一处山径，左侧是其他前来参加九宗大会的宗门弟子，闻炀微微错身、让他们这行人走向另一边。
云童停下来，“也不知从雪到了没。”
既然这次不是去弥行宗，那么慕从雪来上玄仙宗的话，云童也时刻不忘自己的承诺——届时要带慕从雪逛一逛环宇峰。
“我们走，小师兄，去看看弥行宗的人有没有前来。”
话音刚落，云童迅速就朝峰顶奔去，闻炀落在后方，依旧不紧不慢，云童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等他，口中嚷嚷着想让他快些。
闻炀弯着眼笑，恶趣味地看着云童干着急。
云童拿他没办法，最后索性两个人都慢慢悠悠往峰顶走去。
·
宗内不可御剑飞行，来往众人也皆是步行上山。
“我刚刚看到天机阁的人了。”
山径四通八达，岔路许许多多，隔着条条小径，能看到其他山径间行走的弟子们，其中云童就看到了天机阁来人，当即说道。
“还在惦记着你那姻缘？”闻炀笑道。
云童一时赧然，“倒也不是。”
他只是想求个占卜罢了，起初是想随便玩玩，日子一长，便成了理想，心心念念就是能够找个会占卜之术的为他占卜一次。
“啊！突然想起来，上次我竟忘了问！”云童倏地拍了拍自己脑门。
闻炀随手一抬，伸出指尖弹开身前拦路生长出小道上的枝叶，“问什么？”
云童看他，煞有介事道：“上次我光顾着问从雪会不会占卜，他不会……可我没问启然啊！”
想来慕从烟肯定是会的，届时他就不用舍近求远、去求上天机阁了。
闻炀：“……”
云童越想越觉得等见到慕从烟后、定要将此事问清楚。
“启然他肯定会。”云童顿觉欣喜，脚步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眼看距离举战峰大殿愈发近了，身后蓦地有人将他二人叫住，这是一道略带傲慢的嗓音，不难听出这话音的主人像是同他们有过节。
“这不是离妄仙尊的弟子吗，还有、闵善仙尊座下……二弟子，云童。”
稍显耳熟的对白，像是在哪里听过，待云童转过头看到侧方走来的六剑门一行人，方才惊觉这话因何耳熟……原是他自己说过。
但见朝着他们走来的人中，各个怀中抱着一把长剑，剑柄处的六芒星仿似闪着烁烁寒光。
为首之人模样倒是俊朗，然眉宇间覆盖着一层阴郁的气息，却为他的这张脸打了不少折扣。
“秦道友。”
云童一下便认出了为首之人就是当日之洲岛上试图刁难闻炀的秦昊轩，他在对面一行人中扫视一圈，道：“你们大师兄不在？”
秦昊轩皱起眉，紧了紧手中的剑，“你什么意思！”
完全没有想到仅是提了一句‘大师兄’而已、秦昊轩会是这个反应的云童一呆。
闻炀瞥了秦昊轩一眼。
此人心胸狭窄，必然见不得有人压自己一头，但秦源却是天剑门实实在在的大师兄，秦昊轩心中自是不服，只不过并未表露出来。
从上次之洲岛一行也可看出，秦昊轩对秦源有着本能的畏惧。
***
秦昊轩确实不喜秦源。
从入门到今日。
凭什么他只是占了一个大师兄的名头，便能处处都在他之上，然而就算任他再如何努力，秦源仍然总是轻易能将他越过去。
秦昊轩心底的郁闷无处诉说，他脾气本就火爆，憋了这许久，几乎一点就爆，偏生云童此时哪壶不开提哪壶。
早在之洲岛时，秦昊轩就对云童和那个不知撞了什么大运被离妄仙尊收为弟子的下等人不爽了，登时便用剑尖那头对准了他们二人。
云童有一瞬间愕然，紧接着容色肃穆道：“秦昊轩，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上玄仙宗！”
两方人倏然就开始了对峙。
秦昊轩眼眶染上赤色，露出凶狠的神色。
上玄仙宗……
上玄仙宗那又如何！
秦昊轩虽没有拔剑，此时是用剑鞘对着他们，但却毫无收手的意思。
九宗大会在即，各大宗门纷纷前来上玄仙宗，举战峰更是因为作为主战场而集满了人，现下已有不少准备前往比斗场的各宗弟子注意到了这边两方人的动静。
一时间，围观众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我不想做什么。”
秦昊轩终于开了口，语调透着嘲讽，“只是想找你的……小师兄，切磋切磋。”
多么冠冕堂皇的一番话，果然是冲着闻炀来的。
闻听此言，云童立马怒了，“你想找打，我奉陪！”
别想打他小师兄的主意。
闻炀心间一动，目光落在将他挡在身后的云童身上。
就因为他是他的师兄……
所以云童也护着他？
闻炀思忖间，秦昊轩已再度出声驳回了云童这番话，“云道友这就不够意思了，你都快突破化神了，怎好与我一个元婴初期的比斗？”
云童蹙眉还要再说。
他一个元婴初期，跟一个刚刚金丹中期的比斗，但还不等他开口，秦昊轩便已经用笑声打断了云童的开口。
“昊轩仰慕离妄仙尊多年，仙尊乃是我们修真界第一人，风姿卓绝，几个月前听说仙尊收了一名弟子，想必是天资不凡，我早就想同他一战了。”
秦昊轩也不是没脑子，话语中将闻炀捧得极高，一个仙尊弟子、一句天资不凡，便将‘战帖’抛给了闻炀。
若是不战，则有损仙尊脸面，自己亦落得个不战而败的名声。
反之如果应战。
那就是金丹打元婴……后果同样不可估量。
秦昊轩把话说完，眼神才直直落向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言、他最看不上眼的人。
闻炀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全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云童也疯狂给闻炀使眼色，示意他们要沉得住气。
秦昊轩当然不会给这个机会，直接就点名道：“想必闻道友应当是会应下秦某这一战的，对吗？”
话落，围观众人，包括云童在内，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闻炀身上，有上玄仙宗弟子前来围观、也纷纷咬牙暗骂秦昊轩的不要脸。
秦昊轩自是知道自己此举确实不够光彩，但那又怎么样。
只要他赢了闻炀，届时旁人只会知道他赢了离妄仙尊的弟子，谁管这比斗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结果，才是重中之重。
秦昊轩也仅是看中这点。
仿佛看到了自己将闻炀打败后、名声传遍上三界的场面，秦昊轩的眼中迸发出凶戾，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云童早在心中骂了秦昊轩这个无耻之徒千百遍，再也忍不了了，“小师兄……”
他准备直接带着闻炀离开此处，秦昊轩总不能拦下他们、不让他们离开，左右拒绝比斗的也是他。
但是还不待云童有所动作，身侧忽然走出一道身影，正是被他挡在后方的闻炀，云童怔了怔，正欲拽住闻炀。
不料耳旁突然响起一声轻嗤。
“你算什么东西。”
·
仿似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闻炀点到即止，完全没有给秦昊轩留半分脸面。
听到这话的秦昊轩当即涨红了脸，根本没预料到闻炀会这么不给他面子。
不过是区区一个中三界的下等人……这般想着，秦昊轩手中剑柄微震，随着主人的意念发出战斗的信号。
闻炀轻飘飘一个眼神扫过，骤然间同他对视，正待拔剑的秦昊轩动作猛地一僵。
又是这样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能将他洞穿，瞬间将他钉在原地，秦昊轩脊背微微发凉。
闻炀唇瓣张合，缓缓吐出一个字。
“滚。”
话落，闻炀不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往小径一侧走去，其他围观众人纷纷被他气场震慑，自发让开了一条道。
直至站在身旁的换成了其他人，各宗弟子有序散走，云童这才缓过神跟上去，“诶、诶，小师兄！等等！”
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预料，云童全然没有想过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那秦昊轩又不敢真的动手、闻炀的一番话不仅没有接下跟他约战反而还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这下他估计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云童颇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乐完了，他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师兄我们最近还是离他远点。”
闻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极为敷衍。
等到真的看到弥行宗的弟子，云童上前去问慕从雪的行踪，闻炀随口说了一句：“我先行离开。”
云童刚问到慕从雪确实已经到了上玄仙宗，正准备问问对方具体在哪，听到这句还来不及叫住闻炀，后者就已经走开了。
云童看着闻炀离开的方向。
“那好像是……举战峰大殿。”
举战峰大殿中。
只有奚蘅同火羽在此安排三日后的大会事宜，闵善等人正在环宇峰招待前来的各宗宗主。
“我都记住了。”火羽性格爽朗，大咧咧挥手，把奚蘅交过来的玉简一收。
两人的事情已谈至了尾声。
奚蘅正待离开，继而他动作一顿，往殿外看去。
火羽跟着扫了眼，笑道：“是你那小徒弟。”
奚蘅定定看了看进殿的闻炀，似感知到什么，他对火羽低声道了一句什么。
火羽点点头，往殿外走去。
路过闻炀时，火羽眼带深意地看他一眼，接着毫不留恋踏出殿门、将大殿留给这对师徒。
·
奚蘅望着闻炀缓步走近，视线掠过他浑身的低气压，拧了拧眉，轻声问：“可是受欺负了？”
话落又觉得自己兴许是想岔了。
却听闻炀应了一声：“嗯。”
奚蘅顿住。
闻炀在这时上前几步，目光直白地与奚蘅对视，“师尊要帮我出气？”
闻炀直勾勾盯着奚蘅，不肯错过他面上的分毫变化，眼底藏着些许探究。
在听到奚蘅问起时，闻炀并未好奇奚蘅因何有此一言，而是迅速选择顺水推舟，接着问出了这样一句。
奚蘅：“谁欺负你？”
闻炀眸光微转，正欲顺势继续将‘秦昊轩’三个字说出。
不料奚蘅也跟着走近了他，两人互相朝着对方走近，直到足尖快要抵着足尖，闻炀率先停下。
奚蘅跟着步子一停。
话音随着他的止步响起，“为师帮你出气。”
低浅的话语缠绕过来，一个字一个字滚入闻炀耳中，是奚蘅认真的回答。
闻炀含在齿.间的名字顿了顿，紧接着他再度听到奚蘅的声音，又轻又慢，像是在哄着他……浅声询问着。
“好不好？”
27. 第二十七章 弟子想见师尊
闻炀垂了下眼, 默然片刻，话语像是在舌尖裹了一圈方才缓缓吐出，“……好。”
他将来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不知不觉间, 闻炀周身笼罩着的低气压已然散尽，悄然透出几分愉悦。
“事情就是这样，”闻炀眯了眯眸子，末了，着重强调道, “那是六剑门的弟子。”
既奚蘅说要为他出气，闻炀倒是不介意多提醒他一遍的。
六剑门与上玄仙宗同为九大宗门之一，实力自是不可小觑, 纵使奚蘅是仙门之首，亦不能无故针对对方一个小辈。
且刚刚秦昊轩也并未在他手上讨到好处，若是如此找上前者麻烦，可谓是师出无名。
闻炀静静等待奚蘅回答。
他并不怀疑奚蘅在骗他, 只是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思及此，闻炀眯起眸子看向奚蘅，后者闻言眉目微沉, 似在想什么。
少顷, 只听奚蘅道：“是我的错。”
原以为会听到奚蘅要怎么处置这件事, 却忽然闻见这么一句，闻炀一顿。
错的是秦昊轩, 与奚蘅有何干系。
奚蘅道：“此事因我而起，让你受累了。”
闻炀眉梢小幅度地动了动。
再回想当日——确实是六剑门的门主莫萧在奚蘅这丢了面子，依照秦昊轩那无比奇特的脑回路，的确有可能因此找上他的麻烦。
谁让闻炀成了他离妄仙尊的弟子。
加之当时秦昊轩也同样没在他这讨到好，这么一来, 秦昊轩耿耿于怀至此也不无可能。
但事情的起因却是确如奚蘅所说……
因他而起。
闻炀没有料到奚蘅竟想得那般长远。
停顿几秒，他才躲过奚蘅垂着眼睑注视着他的视线，皱眉，“……与你无关。”
明明全都是莫萧还有秦昊轩的错，奚蘅为何要替他二人道歉。
奚蘅怎么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遂低低道：“好。”
闻炀忍不住睨他，结果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奚蘅一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神色，仿佛他说什么、做什么，奚蘅都会站在他这边……
·
殿中忽然又变得安静，不多时闻炀就听到奚蘅问他：“早膳用了吗？”
闻炀怔了怔，此时才想起被自己收入储物戒中的早膳，一时缄默。
若要说他醒来后便径自来了举战峰找奚蘅，闻炀是说不出口的。
为什么急着过来，而不是等早膳用完再来，闻炀沉吟着，他也想不出是为何，最后只回了一句，“用过了。”
奚蘅不疑有他，正准备带着人前往环宇峰去见其余各宗宗主。
闻炀没有动作，见奚蘅看来后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我方才和云童说稍后要去找他……师尊去吧。”
知道两人是一道来的举战峰，加之闻炀确实不喜那样的场面，奚蘅点头，“好。”
见他点头，闻炀定了定神。
他并未同云童约好，只是心绪忽然有些浮动，那种奇异的感觉从听到那句犹如耳语般的轻哄时就开始冒头，闻炀直觉不能再和奚蘅待在一处了。
然而待奚蘅说起要走，闻炀立在原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视线久久不曾挪开，直到目之所及、前方的那道身影顿住。
奚蘅蓦地回过身，“稍后为师过来找你。”
闻炀：“嗯？”
奚蘅不再多言，身形消失在了殿中。
徒留闻炀还在原地。
奚蘅那话是什么意思？闻炀拧起眉。
***
闻炀找到云童的时候，对方已经和慕从雪碰了头，两人也正准备前往环宇峰。
知晓他二人的意图后，闻炀扯了扯唇，“去环宇峰？”
方才刚拒绝奚蘅一道前往环宇峰的提议，现在云童却说他也要去。
云童听到他问，笑着同他点点头，“小师兄你忘啦，我答应了从雪，要带他好好逛逛环宇峰的。”
闻炀：“……”
“没忘。”
云童说完又去看一旁的慕从雪，“从雪，走吧，小师兄也来。”
闻炀眉峰一扬，思索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一道下山，路上云童把刚刚他们和秦昊轩的冲突说了一遍，语气义愤填膺，“他可真卑鄙！堂堂一介元婴还想与我们只有金丹中期的小师兄约战！”
换作平时，慕从雪早就愤愤不平地同他附和上了，可眼下却有些安静。
往日里唇红齿白的少年总是一张笑面迎人，现在却面露忧愁之色。
云童：“从雪怎么了？”
闻炀瞥慕从雪一眼，大致猜到对方兴许是在为父亲的身体担忧。
似想到什么，闻炀问了一句，“执承仙尊今日可是来了？”
云童点头，也想起来了，他问慕从雪，“你是在为仙尊的身体担忧？”
这次九宗大会没能在弥行宗举行，慕如衾的身体情况自然也再瞒不下去。
慕从雪神色有些郁郁，“来了。”
正是因为慕如衾不顾惜身体来了上玄仙宗、所以他才会如此忧心。
“他和师、兄，都说已经没事了，”慕从雪面色不渝，“这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可哪次不是好了一阵身子又垮下去……还当我是小孩子。”
这些事情，他早就懂了。
慕从雪垂下眼。
云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闻炀亦是。
三人之间气氛逐渐变得有些沉默。
直至几人快要走到环宇峰，云童试图挑起话题，“启然是也在环宇峰吧？刚刚没在举战峰看到他。”
慕从雪也已经平复了下来，闻听此言便道：“他在。”
·
举战峰的事情已由火羽联合几位长老处理妥当，剩下的还有一些也都经奚蘅检查后获得首肯，慕从烟因而得以抽身。
本就是弥行宗麻烦了上玄仙宗，在上玄仙宗准备大会事宜的期间、慕从烟揽下了不少事情。
慕从雪还记得今日自己同宗门一行来时见到的慕从烟，往日总是一丝不苟的衣衫微微凌乱、脸上难得显露出几分疲态。
还在弥行宗时便总是在为慕如衾的身体奔波，后又日夜兼程赶到上玄仙宗……
此时听到云童提起慕从烟，慕从雪便叹了口气。
云童正欲接上占卜的话题、询问慕从烟会不会测算，却见闻炀扫了他一眼，云童顿住，这才注意到慕从雪的神色。
“从雪有心事？”云童斟酌着措辞道。
慕从雪抿唇，他侧头瞥了瞥两人，轻咬了咬下唇，还是将刚刚想到说了出来，末了小声道：“如何才能让他们知道，我已经长大了……”
最后一句话更是低不可闻。
“……我也想为父亲、师兄分忧。”少年纤长的眼睫向下垂着，一颤一颤地，嗓音微微发着抖。
云童沉默，像是被他的哀伤感染，面色也跟着低落了下来。
闻炀敛了敛眸，目光慢慢转开，落到低着脑袋的慕从雪身上。
其实慕从雪纠结的根本在于——弥行宗宗主所患何症。
慕从雪想让父亲康复、想让兄长不必再为父亲的病症东奔西走，唯一的解决办法，那便是慕如衾康复。
只是，慕如衾所患之症是什么……这也是闻炀一早就开始疑惑的地方。
也许……根本就不是伤病。
·
怀着这点好奇，闻炀决定稍后在见到慕如衾时可以多关注他几分。
很快三人就上了环宇峰、来到环宇峰主殿。
慕从雪已经收敛好了表情，期间云童同他说了不少趣事，虽然心情是好了，却也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致，遂三人便来到了主殿。
闻炀抬步径直走入殿中，云童和慕从雪则是一左一右跟在他身侧。
瞥见小师兄一派从容自若的姿态，迎着殿中各大仙宗的掌门长老的目光也依旧闲适的模样，云童不由多看了两眼对方挺直的背影。
不愧是小师兄。
云童在心中暗暗地想。
闻炀三人入殿的那一刻，殿中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们，遂齐齐将视线朝他们投来。
闻炀目不斜视。
待上首的位置那道目光落下，他才微微抬目，唇角翘了翘。
奚蘅的眼神直直落在闻炀身上。
顶着奚蘅的注视，闻炀向他走了过去，云童也跟着行至闵善仙尊的位置后，慕从雪同样往慕如衾的方向走去。
闻炀顺着慕从雪的动作、一直看到了坐在后方的慕从烟的身影，眸光微移了移，最终看向最前方端坐着的那人——慕如衾。
自之洲岛后，闻炀还是首次见到慕如衾，只觉他同上次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然而细看之下便能觉出不对。
闻炀初次见时对方一双锐目暗藏锋芒，眼下却略微失神，隐隐带着空茫，但也只是一瞬、就被他掩盖了过去，重又变得锐利。
纵然是闻炀也只捕捉到了这么一个细微的变化，说明慕如衾对此极善伪装。
他这副全然无事的模样，自然引得旁人窥探。
先前的寒暄早在闻炀三人入殿时结束，此时即刻就有人按捺不住了，“听闻执承仙尊身体有恙，故而推了大会主持，本门主还以为这次的九宗大会……怕是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是见到了。”
说话之人闻炀亦是认得，九大仙宗中自称‘本门主’的，也便只有六剑门那位了。
莫萧略显粗犷的笑声响起，笑音中藏着的揶揄众人听得清楚分明。
闻言，慕如衾探出两指捋了捋鬓边垂着的一绺白色长须，神色未有变化，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有劳莫门主惦念，衾倒不知门主如此想见我。”
到底是九大仙宗之一的弥行宗，慕如衾本人更是出了名的君子，能够教出君子剑的人、其本身的素养自是不必多提。
莫萧没有就此停下，又说几句，皆被慕如衾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
闻炀颇感兴味地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才留出几分心神投到了从自己进殿到落座后、便一直看着他的人身上。
“师尊看够了吗？”
奚蘅见他明明知道自己在看他，却偏偏直到最后才分出心神落向自己，一时有些无奈又在听到他这话后好笑，旋即也还是自然而然接道：“不够。”
闻炀收回目光后转头，深深看他一眼。
奚蘅笑语，“怎么想到会过来的？”
听见这话，闻炀反应过来之前奚蘅提过——稍后他会去找自己。
但却是他先过来了。
闻炀眸光一转，弯起眼，“想来便来了。”
奚蘅眼中笑意渐深，在听到闻炀后话时一滞，呼吸都错乱了几拍。
只听闻炀缓声说着。
“主要是……”
“弟子想见师尊。”
这句话像是心声，又似因为兴致上头故意说出来的话语，亦或者二者皆有，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闻炀缓缓眨了下眼。
再同奚蘅对视时，眸光像是沾染上什么炽热的东西，倏然收了回来。
好像看到了一片漫无边际的深海，又如同望不到尽头的暗夜，深邃又透着晦暗，那样的一双眼睛，对视的一瞬间就会叫人忍不住沉入其中。
闻炀敛回目光后，注意力却并不在此。
它好像……
又跳得有些快。
闻炀指尖隔着袖摆，抬手时借着它的遮掩，慢慢放到了心口处。
为何又快了几分。
落在身上的视线并未转移。
奚蘅还在看他。
察觉到这点，闻炀将手重新垂了下去。
直到有人唤了奚蘅一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方才撤离。
闻炀微抬起眼。
奚蘅正同刚刚唤他的黎止交谈着什么，只留着一个侧颜对着他。
闻炀不禁多看了几眼。
喉咙微微有些干.涩，闻炀再度抬手摸了摸心口。
他低声，“又快了……”
·
好不容易将目光转移至黎止身上，对方说了什么……奚蘅没有听清。
他好像听见了，他的小徒弟说——‘又快了’。
什么又快了。
奚蘅眼睑半垂，视线落至自己心间。
“你那小徒弟又在看你了。”黎止的声音自识海中响起，两人本就隔着一段距离说着话，此时奚蘅却骤然闻见了对方传音入密。
闻炀在看他。
奚蘅知道。
他也想看着他的小徒弟。
奚蘅并未回复黎止，面色淡淡地张了张唇，“你有何事？”
黎止本还在饶有趣味地打量闻炀，心知对方在奚蘅这里地位特殊、有意拿他来打趣奚蘅一番，不料却听到这么冷淡的一句。
黎止噎了噎，不过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挑高一边眉毛后、似笑非笑地望向奚蘅。
“哦……”黎止拖长了尾音，“无事就不能叫你了。”
奚蘅表情都未变一下，只是全无了面对闻炀时的温和，倒让此时看着他的黎止莫名察觉到了冷意。
但恰巧是这点，黎止宛若偷到腥的猫，唇角扬起的弧度都透着股志得意满，“还是说……”
黎止同奚蘅传音：“除了你的小徒弟，你谁都不想理？”
说这话时，黎止不似询问，话里话外反而带着淡淡的笃定意味。
奚蘅为了闻炀花费那么大功夫，把人从中三界带到上三界不说，将之收为弟子后又百般维护、还为他举行了一场如此盛大的拜师大典……
如今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离妄仙尊待他那小弟子是要多宠爱就有多宠爱。
黎止说罢见奚蘅依旧毫无反应，不禁好奇，继而问出了一个他百思不得其解、惟有奚蘅知道的问题。
“你为何第一眼就看中了闻炀？”
奚蘅微微敛目，掩住眸底的一片深色。
黎止还在等着奚蘅的回答，他不相信仅凭一眼就能让奚蘅做到这样的地步。
然黎止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奚蘅的回复。
就在他等到以为奚蘅根本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时，清冽低沉的嗓音传入他的识海，一字一句，仿佛经历过时间长河的磨砺，口吻中蕴含沉重和缓慢。
“不是……第一眼。”
28. 第二十八章
闻炀随意扫了几眼奚蘅的背影后敛回目光, 亦无意去听黎止同他说了什么，反而是被殿内其他人的声音吸引住了心神。
只因莫萧方才那一番你来我往的交谈之后，他复又同慕如衾口舌之上争论了几句, 总是被后者轻易揭过。
莫萧硬生生被慕如衾那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气笑了。
“好个执承仙尊啊......好个弥行宗。”莫萧冷哼了一声，大殿中因他这席话一出、气氛徒然而变得凝重起来。
闻炀看得分明，莫萧显然对慕如衾敌意颇大。
当初同样是被下了面子，面对玉真子和奚蘅时却并未紧抓不放、到底是按捺了下来，而对上慕如衾——莫萧明显有些咄咄逼人, 似是在借机发难一般。
想到这，闻炀在脑中略微思索了一番、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猜到了真相。
倘若莫萧与慕如衾之间有嫌隙，或许便是因这大会而起, 记得云童说起过——上一届大会魁首是弥行宗夺得。
那么，慕从烟势必是击败了所有其他仙宗弟子方才夺得了魁首。
闻炀忆起当日之洲岛上时，那个与秦昊轩站在一起的青年——秦源。
六剑门的大师兄，莫萧的亲传弟子, 败给了慕从烟。
如此一来，莫萧的敌视倒是情有可原。
再观慕从烟，果然眉头微微皱起, 目光直直落在慕如衾身上, 隐含担忧, 略带懊恼的神色从这双眼底一闪即逝。
其余人也被莫萧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怔住。
恰在这时，又同奚蘅传音几次都再没能得到对方回音的黎止忽然插声道：“莫门主。”
黎止身子微微向后倚着, 嗓音带着些懒漫，“听闻令徒前些日子突破炼虚境，真是后生可畏啊。”
有了他的加入，莫萧的目光才终于得以从慕如衾身上挪开，面向黎止时容色不无得意、说话时却叹了叹, “不过天赋不够，每日刻苦修炼才有幸成功突破罢了。”
秦源如此年纪突破至炼虚，其本身的天资自是不提，偏偏莫萧此言却像是话里藏话。
一时间，众人皆看向了慕从烟。
上一届大会，慕从烟同秦源实力相差无几，却终是赢下对方，而如今秦源突破炼虚，他还是化神修为。
纵然慕从烟如今已是化神后期大圆满，但大境界之间的差异相隔犹如天堑......
难怪莫萧从一开始就针对起了慕如衾，原是打算在这次大会扬眉吐气。
·
从大殿中出来，闻炀本打算同奚蘅一道回定宸峰，却被云童率先一步叫住。
“小师兄等等。”
云童上前，瞥见前方的身影后僵了僵，“......尊上。”
闻炀转身睨向他，末了微侧过脸，“师尊先走吧。”
奚蘅顿了顿。
眼角余光处的身影并未挪动，闻炀回首，正脸去看奚蘅，望入那双深邃黑眸中，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下一秒，就听奚蘅道：“好。”
待奚蘅离开，闻炀注意到云童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眸中不由流露出几分兴味，云童在见到奚蘅时俨然态度恭敬不少，等人走后才又恢复平日在他面前时的常态。
闻炀略一思忖，旋即撩起眼皮朝云童瞥去，“有事？”
云童：“嗯......啊，我想小师兄与我一道，去看看从雪。”
刚才殿中莫萧同慕如衾争锋相对时、云童一直注意着慕从雪的状态，果然发现对方神情凝重，想着之后要不要去安慰一番。
来时他就没能叫人真正高兴起来，眼下还需再试试。
“我不太好意思一个人去，”云童兀自说着，“所以就来看看小师兄愿不愿同我一起。”
闻炀静静听着，随后似有所感地抬首扫了扫此时从侧殿走过似欲往大殿中行去的方宸。
眼下他们的站位距离大殿殿门和侧殿的方向稍远，闻炀只见方宸往大殿走去的动作下意识向他们这边靠近了几分，但见他神色冷淡，期间表情变得更冷。
很快，方宸全然无视二人入了大殿。
方宸也是化神后期的修为，这次亦在争夺大会魁首的人选之中。
说话间，云童也注意到了方宸的身影，想到什么，声量仿佛都拔高了少许，“对了，还要再去找一下启然。”
殿门的方向，方宸的身影已经消失，闻炀收回视线，看向云童，“找他做什么？”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供给大会期间各大仙宗休憩的清静峰而去。
***
闻炀两人很快来到清静峰，路上问了一名清静峰的师弟，得知弥行宗的人被安排在哪后就先去找了慕从雪。
由云童对着后者好一阵搞怪逗趣将人心情变好，遂才准备去找慕从烟。
云童：“从雪也一起？”
慕从雪摇头，“你们自己去吧。”
最后两人如来时那样，一道离开了慕从雪的小院，往另一头走去。
“不知小师兄发现没有。”
闻炀乜他，神情淡淡，只听云童接着一脸莫名道：“我觉得从雪同启然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好......也不能这么说，似乎时而好、时而坏的。”
这是云童的个人想法，却又是这两人给他的最直观的感觉。
不必云童再说什么，闻炀同样有所察觉。
确实如云童所说那般。
慕从雪对慕从烟的态度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不过这些都与闻炀无关，他冷不丁道：“快些。”
云童‘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他是让自己快点去找慕从烟说完，随即连忙加快了步子。
走出一段距离，云童方才悠悠道：“小师兄你赶着回去吗......是有急事？”
本是无心之说，闻炀听闻此言却是一顿。
他想起环宇峰大殿外——奚蘅看他的那一眼。
“我在等你。”
“以后别再忘了。”
当初的这句话仿似重新滚入闻炀脑海，在他识海内循环往复地响起。
闻炀：“......”
默了默，他表情淡淡地看了眼云童，被他这突然的一眼看呆了，云童眨眨眼，听到闻炀道：“无事。”
“那、那就不急......了？”
云童咽了下口水，他就说这几日小师兄有些不对劲，这身上的气势愈发强了，叫他有种在只有面对尊上和师尊时的压迫感。
这是怎么回事......
小师兄确实还是金丹中期没错啊——难道是与尊上相处久了，从尊上那里沾染的，云童暗暗想到。
闻炀皱眉，凤眸微勾，轻飘飘瞥向他。
云童立马闭上嘴，两人很快找到慕从烟。
慕从烟亦对两人的到来感到意外。
·
待将两人迎进房，慕从烟沏了一壶茶，动作行云流水，袅袅水雾弥漫房中，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
沏完茶，他又为二人各斟了一杯茶水。
“请用。”慕从烟笑了笑，将茶水用灵力托起送向二人。
云童接过，道谢：“多谢。”
闻炀颔首，慕从烟道：“云道友闻道友，不必同然如此客气。”
云童喝了茶，只觉口齿一阵清新，茶水带着些清苦的味道，回味却是无穷，留下一片清香。
“上次启然你赢了秦源，我是来是想问问......”云童知道慕从烟的性格，也不含糊，直言道，“你有把握赢下他吗？”
云童把秦昊轩的挑衅简洁地同他也说了一遍，继而撇嘴道：“我就不想看他们六剑门得势。”
慕从烟莞尔，并未对云童如何看待六剑门提出什么意见，最终都只是浅笑着同他温和回了一句，“然会尽力而为。”
不为别的，就为师尊。
闻炀听出慕从烟话语里的坚定。
眼前这个口中说着尽力的人，对赢下这场比斗的信念比谁都要深厚。
此次大会，最终魁首花落谁家还是个未知数。
·
离开清静峰后，闻炀接着便与云童分开，两人一个前往环宇峰一个朝定宸峰走去。
行至半途，闻炀忽觉腰间一烫，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是靳行给他传递消息了。
闻炀寻了处无人的山径，把那枚一直缀在腰间的红玉取下，红玉剔透置于白玉般的掌中，闻炀屈指，丝丝缕缕的魔气宛若渗透入了红玉中。
这一回，不等闻炀开口询问，另一头便传来了靳行那略有些低冽的嗓音，“尊主。”
闻炀容色微沉。
靳行从不会这般，几乎是在对方抢在他前面说话的瞬间、闻炀便觉出了不对。
就听下一秒，靳行声音愈发冷肃，一字一句沉声说道。
“魇魔门异动。”
闻炀收回红玉时，通身的暴戾之气压都压不下来，无数疯狂的念头在挑动着他的神经，嗜杀的本性被轻易勾起，魔性隐隐有蚕食理智的迹象。
闻炀深深阖上眼，额角青筋凸凸地跳着。
气息变得不稳。
最后他是怎么强压下魔气回到定宸峰的，闻炀已回想不起，他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先与奚蘅知会一声自己离开。
还有......
就是回来见他。
奚蘅在等他。
毫无理由的举动、仅因为他的承诺，却又像是遵从心底的想法，闻炀先是回了定宸峰，并未第一时间折返魔界。
***
与此同时，露华殿中。
黎止去了清静峰一趟，越想越觉得心痒，奚蘅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他就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环节。
不是第一眼......那是第几眼，原来奚蘅早就见过闻炀了——难怪会收对方为徒，百般宠溺。
当然，光是这些还不足矣让黎止如此好奇，最让他感到不解的是......
闻炀是中三界的，且修为低微。
据黎止所知，离妄仙尊久居定宸峰，并未离开过，他此前常来上玄仙宗，自是知晓此事的真实性。
然而，既是如此......
那奚蘅又是怎么见过闻炀的。
一个又一个谜团在黎止脑子里环绕，着实令他十分惊讶。
连难不成是闻炀祖上曾经和奚蘅有过一段过往、故而他才会如此照料对方的后人、将之破格代入上三界并收为亲传弟子的想法都起了。
不怪黎止会这样想，只因奚蘅的身世——
从下三界一路登顶仙道至尊。
奚蘅曾经是在中三界待过的。
黎止将心中的想法以及好奇道出：“这也不对啊，若是如此的话，那应该过去了至少三千年，三千年......”
三千年，奚蘅怎可能还认得出闻炀的祖上是谁、又如何断定他就是那个‘后人’，所以一切仿佛又陷入了死胡同。
闻见黎止这般胡言乱语，奚蘅打断道：“勿要胡乱猜测我的过往。”
黎止桃花眼一挑，眸光中调侃的神色分明，“好啊，我不猜，那你自己说吧。”
他轻笑，拖长了声调，缓而慢地说着：“你是什么时候见过闻炀的？”
黎止幽幽补充：“在之洲岛之前。”
奚蘅神色微动，深意蔓上眼角，似在回忆，然不过一瞬，他就徒然偏过头朝殿外看去。
闻炀不知何时回来了。
·
看到闻炀的身影倏地踏入殿中时，黎止也是一顿，他并未注意到有气息靠近。
不过现下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黎止撇了眼与他对坐之人的神情，心中顿感不妙。
他好歹是同奚蘅有些私交的，多少知道些后者的脾性，知晓其为人确如传闻那般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然某些时候却不同。
那是黎止一次偶然没有同奚蘅提前招呼就过来了，整个定宸峰都被一片雪色覆盖，天空还飘着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若不用灵力罩阻隔、刹那便能将人整个打湿。
然而黎止到时，定宸峰上立着一道身影，几乎要同雪色融为一体，那般冰凉......
显得毫无生气。
像是觉察到外人，奚蘅转头朝他看来，一双墨眸若寒霜般，比之周遭的风雪更甚，冷得刺骨。
此后，黎止偶有意外见到的奚蘅，在雪天中皆是如此。
黎止没有多问，只是从此知道了一个秘密，从而也洞悉到奚蘅的脾性并不全然同他的表象一样。
正如此时——仅一个对视，黎止便心下了然。
他该滚了。
黎止扯了下唇角，眼神扫过奚蘅，示意他：我走。
旋即黎止飞快走出了大殿。
路过闻炀时，黎止一顿，目光停留在前者身上半晌，心道：这小朋友好像也不太对。
·
待黎止出了大殿，殿中便只剩下闻炀和奚蘅。
两人相对而立。
奚蘅视线掠过闻炀面容，眉头微微一动，紧接着缓缓拢起，闻炀身上的气息浮动太大，让他很难忽视。
且方才黎止的话，奚蘅不知闻炀有没有听见。
黎止的猜测奚蘅毫不意外，但当时他被对方的最后一个问题摄去了心神，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闻炀的气息靠近。
奚蘅看着闻炀，喉结上下滚了滚，正欲开口。
闻炀道：“我要走了。”
他的嗓音有些哑，将体内的魔气压下耗费了他不少精力，此时他需要快速赶回魔界。
不单是防止他魔气暴动、从而身份泄露引起其他人惊觉，也是为了能够平复体内的魔性，还有魇魔门的那些垃圾。
在听到闻炀的话时，奚蘅心间颤了颤，要走了......
奚蘅的一时沉默没能转移闻炀的注意力，话已带到，他脚下一转，就要往殿外走去。
然在他转身之际，身后徒然有一道气息贴近。
奚蘅抬手扣住闻炀腕间，“什么时候......”
闻炀耳尖一动，奚蘅的声音比他方才说话时还要哑了几分，尾音亦十分暗哑，轻声续上了后半段，“什么时候回来。”
没问他去哪，只问什么时候回来。
闻炀敛眸，淡淡金芒在他眼中流转。
他道：“不知道。”
奚蘅还拉着他。
没有松开。
闻炀仰起首时，奚蘅也正垂眸看他，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方才......”
奚蘅再度开了口，然而后话却迟迟没能出口，闻炀久等不至，遂问：“方才怎么了？”
·
他没听到。
奚蘅知道了闻炀刚刚没有听见他和黎止的谈话，心中却不知为何、似缺了一块。
就像是他好不容易已经等到的人，马上就要离开。
“还回来吗？”奚蘅听到了自己在问。
闻炀：“......”
他定定看了看奚蘅，只觉对方现在似乎很是奇怪，心情难得一时没有再因为体内的魔气暴动而感到烦躁，奇异的......他缓和了下来。
“师尊。”闻炀叫了他一声，晃了晃被奚蘅抓着的那只手，抬指在他被抓着的地方弹了弹，微扬起眉眼。
奚蘅‘嗯’了一声，出口时嗓音略显艰涩。
“我不回来，”闻炀说着，只见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奚蘅神色微不可察地发生了变化，握着他腕间的那只手紧了紧，闻炀缓慢补上一句，“能去哪？”
我不回来，能去哪里。
闻炀弯了眼睛，眸中闪过狡黠。
奚蘅及至此时，唇边才缓缓向上扬起一个弧度，极轻极浅，似在恍惚中，他又抓住了对方所给的一个承诺，“好。”
奚蘅松开了他。
闻炀垂目，看了眼自己稍稍有些褶皱了的袖摆，另一只手跟着垂了下去，“那我走了。”
奚蘅缓了缓，低声道：“好。”
闻炀指尖在袖中轻捻了下，“嗯。”
话落，转身离开。
在闻炀离开许久后，奚蘅才低不可闻地喃喃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彼时闻炀已然离开了上玄仙宗，正打算撕裂空间离开，然在调动魔气的一瞬他又蓦地停下动作。
闻炀停下回转身，遥遥看了眼上玄仙宗的方向，金眸暗了暗。
奚蘅......以前见过他？
29. 第二十九章
空间裂缝打开, 闻炀闪身入内，强烈的空间波动于他周遭涌现，带起阵阵可怖的威慑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顷刻间又消弭下去。
闻炀折返魔界，中途也仍在思索那个问题。
他确信在他所有的记忆中，都不曾有过奚蘅这个人。
便是连‘离妄仙尊’这个称号都是他从魔界那群属下口中听说的，且还是属于闻炀最为厌恶的那类人。
什么光风霁月、如玉君子，宛若神君......
在此之前闻炀是不屑且怀疑, 如今虽稍有改观，却仍有保留疑问。
但不论如何，闻炀同奚蘅......两人从未有过什么交集。
闻炀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回到魔界时，心绪都尚有些浮动。
不过现下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闻炀来不及再去多想，直接便前往了魇魔门。
靳行已在山谷外等候许久。
闻炀到的时候, 还未走近就已觉出——他设下的禁制，被触动了。
闻炀面色冷凝。
在闻炀到来的刹那、山谷外激荡开的空间之力席卷了这处的每个角落，其中夹杂的冷戾气息极为浓烈。
靳行几乎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 朝着一处望去, 只见空间裂缝高悬在半空, 一道修长人影从裂缝中踏出，凌空而立。
目光触及这道身影的瞬间, 靳行神色肃穆、单膝跪地，垂首肃声道：“属下失职，请尊主责罚。”
闻炀气息微沉，低下眸子扫视靳行，后者默然跪着, 身形挺得笔直，静静等待着他的处决。
顿了顿，闻炀张唇，淡声道：“起来。”
靳行没动，头都未抬一下，似乎还有话说，“尊、”
“本尊的话，你也不听？”
对于自己最衷心的下属，以闻炀对靳行的了解，大抵是还要求他责罚，故而他提前打断。
靳行身子僵了僵，却未再多说什么，从地上直起了身，安静立在一旁，眉眼低敛着没有直视向他。
闻炀瞥他，“不要自作主张。”
靳行倏然抬了下头，向来淡漠的面上神色微动，眼神闪烁着。
然闻炀却是不再看他，目光落到了别处，继而身形一闪，往魇魔门而去。
靳行站在原地，久久未曾挪动过一步。
不要自作主张——说的是让他此事之后不许自己罚自己。
***
魔宫上下人人皆知，总护法是个狠角色，面上虽然冷漠，做事却毫不留情。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但凡有出过错事，无需尊主开口，靳行便会主动领罚。
这一点闻炀还是从他手下的左护法口中听她提及的。
当初温霜提及此事时，是靳行未能完成闻炀吩咐下去的一件事，犹记得温霜感叹时的模样、旁人眼中那个妩媚动人的美艳左护法，难得有那般心软过。
“靳行的脸长得不错，”温霜同闻炀禀告完事情，忽地略带嘲讽地出声道，“就是是个死脑筋，白瞎了那么一副好身材，这么糟蹋。”
这话倒是难得引起了闻炀的注意力。
温霜见他看来，连忙道：“靳行此次没能为尊主找到要找的人，您虽然并未责怪，但他还是去了暗域领罚......”
末了，红唇一张一合，温霜继续补充，“一百打魂鞭......”
普通魔族挨十下就够受的了，靳行却硬生生挨了一百鞭。
闻炀可没忘，靳行当时自己领罚后，一百打魂鞭下去方才休整了两日、稍稍巩固完神魂便重新来为他处理魔宫事务了。
半分没提此事。
闻炀并非是那种苛待下属的人，事后便将靳行叫来，如今已过去了千年有余，在此期间他虽得了闻炀的命令却也未再犯过错。
这是第二次。
闻炀忆起往事，猛然又想起奚蘅。
但他还是没能从记忆中找到有关对方的片段......
黎止那话他听得分明，奚蘅也并未反驳。
正想着，魇狱火的火光照亮闻炀的脸，再一次进入魇魔门，闻炀察觉到，他的禁制似乎弱了些。
所有心神尽皆被这一感应占满，闻炀心下一怔，穿过幽邃的暗道就走入被他设下重重禁制的魇魔门深处。
魔兽的咆哮在这瞬间充斥闻炀耳膜，牠们被困在此、动弹不得。
庞大的躯体只能龟缩在一方狭小的空间内，炽热无匹的魇狱火时刻灼烧着牠们的身体，痛苦的嘶鸣从口中发出，狰狞丑陋的嘴角中吐出阵阵夹杂恶臭的气息。
闻炀的目光在牠们身上一一扫过，眸光冷冽不含一丝情感波动，像是在看一件死物般，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闻炀体内的魔性在此刻躁.动加剧了数倍不止，眼底的冰凉在觉察出少了一只时更甚。
禁制松动，有魔兽逃离。
闻炀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
闻炀离开魇魔门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封锁魔界。”
靳行神情微凝。
尊主从魇魔门出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封锁魔界。
可见事关重大，一切皆是因他的失职......
闻炀居高临下俯视靳行，覆在半张面具下的下颌线条冷硬，此时化作暗金色的眸子冷冷扫视他一眼，“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说罢，闻炀直接摆手遣退靳行。
魔性翻腾得厉害，即使闻炀神识强大也禁不住蹙起了眉。
魔族不同于修真者会有走火入魔的担忧。
但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们需要控制身体里的魔气平衡，同时，这是魔族与生俱来的本能。
然而闻炀不具备这点。
他体内的魔气一旦失衡、便很难控制住，因为他是......
不知不觉间，闻炀的意识逐渐变得有些混乱，他在失去控制前、迅速将意识抽离识海，将自己放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距离魔界封锁已有两日，无任何异常之处，线索寥寥无几。
魔宫外，一身材妙曼婀娜的女子款步而来，温霜一袭黑色薄纱长裙，底下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眉目似含情般看向前方的冷淡男子，“尊主为何突然下令封锁魔界？”
靳行面对温霜直白大胆且极富挑.逗意味的眼神视而不见，亦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不多时，又一名身材纤瘦却不显羸弱的男子出现，其手中一柄折扇，身着红衣，招摇又放纵，然行为举止又透着股潇洒、极具风雅。
谈吐间显得彬彬有礼，只听他道：“总护法也不知晓？”
靳行看他一眼，柳则均朝他微微笑了笑，以扇掩面。
半晌，靳行薄唇微启，“尊主的想法，不敢妄议。”
魇魔门内究竟有什么，靳行从未想过探究，却知道那里即便是温霜和柳则均都是一无所知，只有他知晓。
见他不说，温霜也知问不出什么，遂不再开口，一旁柳则均道：“这两日，炼青殿那边似不太安分。”
炼青殿乃十大魔将之一——天青的地盘。
而天青......是上一任魔尊的拥趸。
当初因为上一任魔尊败得太快，天青的倒戈实属正常，可闻炀却始终没有将之看成过自己人，只要对方安分守己便可。
这一次闻炀突然下令封锁魔界，两日过去，天青自然有些坐不住了。
“哼，”温霜嗤了一声，“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
柳则均认同，“只需尊主一声令下，我立时就能把他的狗头带过来。”
从头至尾，靳行都没有插过一句话，温霜同柳则均正你一言我一语，将天青贬得一文不值。
堂堂十魔将之一，倘若天青知道、自己不过是魔尊身边两位护法几句微不足道的谈资，怕是能生生被这两人气死。
两人正说得起劲，少顷后齐齐顿住。
只因魔宫的大门朝几人开启，还没等他二人反应，一道身影已经快速掠进了魔宫中。
是靳行。
·
几人在殿外的谈话被闻炀尽收入耳。
待他们行完礼后，闻炀径直看向靳行。
靳行一顿，没开口。
闻炀手微抬，示意柳则均说话。
另一边柳则均见状，继而汇报了一下方才提到的天青一事，温霜最后才站出来接口：“明日便是修真界九宗大会，不知尊主有没有兴趣......前去探看一二。”
往年尊主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温霜也是听闻上次修真界闹出什么天元秘境、尊主曾去过一次，因而才会有此一言。
柳则均撇撇温霜，有些诧异她会提这个，谁不知道尊主对此向来都......
正当他这么想着，上首忽地传来一道威严嗓音，仅简单的一个音节便似含着股子令人臣服的压迫般，“好。”
温霜眼中霎时迸发出亮光。
近日盘查魔界委实费神，能得闻炀答应，她自然是高兴的。
温霜：“属下这便下去准备。”
须臾，柳则均也道：“属下也去。”
两人相继离开大殿，闻炀这才复又看向靳行。
靳行抬起头面对闻炀，眸子却是微微压低了几分，说道：“回禀尊主。”
他将这两日查到的告知：“您让属下追查的那缕魔气……最终似乎消失在魔界同修真界的边界处。”
闻炀一怔。
也就是说，那逃出的魔兽——在修真界！
是巧合还是其他……
闻炀脑中有千万种猜测，但都不能确定下来。
而正在这时，殿外忽地响起温霜的声音，只见其身形匆忙奔入殿中，“禀尊主，属下方才接到消息，有魔兽在修真界出没，地点就在——”
闻炀心弦徒然绷紧。
紧接着，便听温霜继续，“上玄仙宗。”
闻炀神情冷肃，“走。”
他从位置上起身。
“去上玄仙宗。”
这一次……
便以他魔尊的身份。
30. 第三十章
温霜闻言点头应道：“是。”
接着重又下去准备, 尊主本就是要前往修真界一看那所谓的九宗大会，又恰好有魔兽出现，此番前去并无冲突, 因而温霜半点没想其他。
反是靳行。
闻炀扫视向他，神色沾了几分郁气，似在克制着什么，他淡声开口：“想问什么，可直说。”
靳行滞了滞, 冷硬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迟疑，浅色薄唇张张合合，知晓尊主不喜如此, 不过须臾他便沉着声询问道：“尊主在魇魔门关押的……是魔兽。”
‘魔兽’二字甫一出口，靳行就觉出上首之人周身气压骤降，一股暴戾之气瞬间弥漫大殿。
靳行立时单膝下跪，将头低垂。
魇魔门的禁制已有千年有余, 靳行却从未知晓……里面关押的竟是魔兽。
这不是他该知道的，靳行垂目。
闻炀抑制着心底的郁气，尽可能不让自身情绪影响到体内魔气, 他双目微阖, 扬起两指向外挥了挥, “出去。”
靳行一怔，表情有瞬间凝滞。
然在他准备请罪的前一刻, 闻炀再度出声，“此事与你无关。”
这是让他不要擅自将过责揽到自己身上，靳行沉默片刻，垂首领命，惯来平静的嗓音略微起伏, “是。”
靳行离开大殿，退出魔宫后安静立在魔宫外等候。
不多时，待闻炀彻底平复完心底郁气，温霜等人也已做好准备，继而一行人便往修真界而去。
·
与此同时，上玄仙宗。
山门前挤满各大仙宗之人，各宗弟子、长老、掌门，几乎汇聚整个上三界的修士，皆是来此参加九宗大会者。
然大会尚未开始，变故就先夺走了众人心神。
“魔兽又出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那只此时已被各大宗门掌门合力压在结界中的巨型魔兽，议论声四起，“一千三百年了，沉寂这么久，这些魔兽终于要开始再次作乱了吗……”
“上次是中三界，这次居然敢来上玄仙宗撒野！”
“还是碰巧赶在九宗大会上！”
之洲岛天元秘境那次，前往的各宗弟子不多，中三界的修士能够进入的更是少之又少，当时众人一经发现魔兽、便迅速遣散了众弟子，因而真正看到魔兽的人少之又少。
在这之前，众人对于魔兽的认知都仅限于传闻。
眼下，他们方才恍然，“原来这就是魔兽。”
一千三百多年前就开始肆掠六界、臭名远扬的魔兽，前有掌门长老及众多大能护持，弟子们尚且没能清晰感知到魔兽的恐怖之处，只是不住地打量。
“这魔兽似乎有些虚弱……”此次他们众人联手设下结界拦住这魔兽，后者一时竟然没能挣脱，正单举着手朝困住魔兽的结界中输入灵力的黎止忽地拧眉说道。
说罢他又去看奚蘅，这显然不太正常。
黎止还在继续，“它是怎么出现的。”
像是凭空出现在上玄仙宗山门外，同样是魔兽，黎止不自觉便联想到上次在中三界之洲岛上的那一只魔兽……当时它是藏于石刻之中化身浮雕。
似想到什么，黎止桃花眼一眯，“石刻。”
一千三百年中魔兽都未再出现于六界内，如今一出现就是两只，任谁都会把这二者联系起来。
倘若说那石刻乃供养魔兽之用，那么一切就说的通了，但这些都是黎止的猜想，还不等他将自己的想法具体说明，一旁倏地有人高声打断。
“还磨蹭什么！赶紧把这个畜牲弄死！”这只魔兽明显不敌他们、没有上次那只魔兽来得强势，之洲岛时被魔兽搅得满身狼狈，莫萧可还记着那份仇。
此刻再次见到魔兽，于莫萧而言，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看着这通身漆黑、模样丑陋的魔兽，恨不得当场将之大卸八块。
然纵使这魔兽再如何弱，却也不是莫萧一人能敌的，因而不得不按捺下来。
黎止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在另一侧的奚蘅身上，却见他神色冷淡，隐约间竟觉有几分凉薄，似乎上次也是这般。
奚蘅没有看他，而是同意了莫萧的说法。
其余各宗宗主对此均无异议，也都看出了这魔兽恐怕没有上次的那么难对付，遂众人纷纷调动起自身灵力。
闻炀赶到上玄仙宗时，恰是众人准备合力击杀魔兽的这一幕。
***
上玄仙宗山门前此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天际倏然掠过一道黑色流光在碧蓝如洗的天空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霎时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
有人高声道：“快看，那是什么！”
随着这道高呼，含着仿佛能刺破人耳膜的尖啸声蛮横地传递过来，由远及近，深深扎进闻见这声音的修士识海，带起阵阵尖锐地刺痛。
一时间，‘黑云’遮天蔽日，暗色将整片天际覆盖，在这一片黑暗中，有修为较为身后者抬首，就见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在半空之中浮沉。
而笼罩在天空的‘黑云’，则是丝丝缕缕缠绕空中的魔气。
“是魔！”碧风站在闵善左侧，当即出声道。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原本准备联合击杀魔兽的众人齐齐停下动作，往天边看去。
人群之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道迟法师蓦地张口道：“魔气冲天。”
道迟法师乃万佛寺现任方丈，而万佛寺避世已久，只偶尔会在修真界盛事中露上一面，上次之洲岛一行他亦在场。
待他说完这句，忽地双手合十，口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随着道迟法师话落，天边魔气散了些许，在场众人方才看清，狰狞且极具压迫力的东西——一只体型庞大的炼狱鸟，此时它正伸长着满是鳞甲而非羽毛覆盖的脖子、张开羽翼像是要将所有光晕掩去，将所有人都笼在它的阴影之下。
传闻这只炼狱鸟乃上古异兽，却在千年前被朝夜魔尊抓回去做了魔宠。
“这是……”黎止远远眺望，辨认一番后道，“炼狱鸟，魔尊？”
黎止挑眉，试图找寻对方的身影。
据传朝夜魔尊乃魔界万年以来的最强者，追随者数不胜数。
同样的，对方的魔性也是深不可测，喜怒无常、阴戾冷酷的性格几乎传遍六界。想也知道，魔界那群性格随性放纵的魔怎么会心甘情愿臣服一人。
然而——朝夜魔尊，他做到了。
魔族尽皆对其俯首称臣，唯命是从。
他像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但是这位王者……似乎还未主动来过修真界——至少在明面上并未如此大张旗鼓的来过。
魔尊的出现，使得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余全都好奇了起来。
修真界与魔界虽非敌对，但关系也绝对称不上好，毕竟以前可是有魔族以修士血肉为食的例子，吃了修士的血肉，魔族便可修为大增。
这一点魔界与幽冥界大同小异。
然幽冥界同修真界早在三千年前就结下了死仇。
幽魂以修士精气为食，会吸收掉修士的魂魄，被他们缠上的，最终无一不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最重要的是，幽冥之主陆谌渊曾率幽魂扰乱凡间界，这才得到镇压。
·
魔界一行人的到来，俨然引起了莫萧的不满，当即不悦道：“又是魔，没完没了了。”
莫萧刚刚准备在那魔兽身上一雪前耻，准备将这一只魔兽的四肢也一并卸了，孰料他还未来得及动手，忽然就被打断了去。
正如魔族天然不会对道貌岸然的修士有好感，这些自诩正道的修士也同样厌恶魔族。
现如今魔族以修士血肉相食的例子固然未再有过，但这也不足矣让莫萧对魔族会有什么好脸色。
话落，只见炼狱鸟的黑色羽翼往后撤了撤，露出几道人影来。
“哟，人还挺多。”一道娇俏的悦耳声线传来，换去一袭黑色薄纱长裙的温霜此刻身着白色鲛纱制成的曳地长裙，看起来仙气十足，然她的下一句话便瞬间将这份仙气打散。
“老匹夫，方才你在说什么。”
温霜眼一眯，直勾勾看向莫萧。
竟将魔兽那低等魔物与他们相比——那种毫无灵智仅凭一身凶性只知杀戮的垃圾。
与温霜一样，柳则均总是噙着笑的唇角此时向下压去，冷眼撇着莫萧。
靳行神情漠然，眼神寒意浓重。
莫萧被温霜的一句‘老匹夫’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这些魔族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不同于他们人类修士，魔族与妖族一样，天生就活得比他们长久，而他们只能通过修炼不断增加寿元。
现下，一个兴许比他还老的魔居然一口一个叫他‘老匹夫’，莫萧立时便红了眼，“你、”
黎止见状率先出声将人叫住，“莫门主。”
莫萧冷哼，显然没有要给他面子的意思，却也未再张口说些什么。
“想必你就是温霜护法吧。”素有罗刹之称的魔界第二高手，至于第一……黎止说完又扫了眼炼狱鸟背上那个一身黑衣的冷面男子。
靳行，朝夜魔尊的总护法。
传言总护法从不离魔尊左右。
眼下炼狱鸟出现在此，也便是说……
迎着慕如衾、黎止等人的视线，奚蘅眉目微抬，淡淡扫向几人，道出众人心声：“朝夜魔尊此来修真界，不知有何贵干。”
随着这句浅淡话音落下，闻炀身形显化，炼狱鸟同一时间垂下它高昂的头颅，俯首。
魔界至尊，仅是立在那里周身便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压迫力，逼得人不敢直视。
奚蘅微微仰头朝上方那道人影看去。
31. 第三十一章
隔着面具, 闻炀金眸微敛落在那人身上，神色漠然，姿态散漫却随意地同看来的奚蘅对视了一秒, 旋即又将目光掠向纵然被困结界在见到他后依旧变得暴躁加倍的魔兽身上。
不止奚蘅在看他，其余所有人的视线此刻都汇集在闻炀身上。
同时众人暗暗猜想对方此次前来的目的。
闻炀无视旁人的目光，眼神仍定格在结界之上，唇瓣轻启，一字一句, 不含任何情感地直白说明来意：“本尊要牠。”
说话间，闻炀抬起一指点向结界，随着他的动作, 魔兽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不等奚蘅说话，黎止身旁便乍然响起一道洪亮嗓音，“什么！”
莫萧眉峰紧皱，俨然对此不满。
“这魔兽出现在我们修真界, 自是归修真界所有。”虽然魔兽不是什么好物，可莫萧还是想亲自动手了结这东西。
再者……
一个魔族，有何本事可以在他们面前如此嚣张。
黎止微微一顿, 侧脸去打量莫萧。
这莫门主兴许是同那魔兽有什么牵扯吧, 魔兽于不论是六界中的任何一界中都是作为祸害的存在, 虽不知魔尊为何想要它，但对他们却是没什么损失。
不过将之留下或许也能够查出些什么, 黎止想到自己方才的猜测……
莫萧的一番话明显是不给尊主面子，温霜扯了扯唇角，面上不无嘲讽道：“哦？修真界何时开始豢养起魔兽了。”
魔兽乃六界公敌，温霜此话算是给莫萧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本就因为她刚才的那句话有些恼火的莫萧登时火冒三丈，“你这话何意！”
温霜媚眼一弯, “我们尊主好心有意想替你们解决这魔兽……”
柳则均同温霜共事千年，在她说完这话后即刻接上，“若是拒绝，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语毕，柳则均取下腰间别着的玉扇遮了半张脸，缓缓轻笑出声。
莫萧即刻怒道：“你算什么东西！”
.
话音未落，莫萧掌中运转火灵，烈焰于他掌中凝聚、竟是动了本命真火，其间蕴含着的威压令人心惊，大乘期的灵力压迫。
温霜面色微冷，这便是她最看不上这些自诩正道的家伙的原因，说不过就开始动手了。
火焰精准地朝着柳则均同温霜飞掠而来，莫萧全然没有将闻炀放在眼里，就算他是魔尊、是魔界万年以来实力最强的，可他只有一个人。
双拳难敌四手，这里是上玄仙宗，此刻汇集了各大仙宗的人，莫萧可以说是全然没了顾忌。
就在莫萧以为他释放的攻击会落到两人身上时，那原本明亮炽热的熊熊烈焰倏地便化作青烟散开，瞬间消失不见，他打出去的灵力也一并被吞没。
莫萧大惊！
正当他以为是闻炀出手时，却见原本垂着脖子的炼狱鸟蓦地仰头，长喙大张，猛然喷出一股烈焰朝他袭来。
“魇狱火？”
原本还欲出手挡住莫萧攻击的温霜、柳则均停下动作看向喷出魇狱火的炼狱鸟，惊讶道。
这火虽然是魔物的克星，但对寻常修士同样攻击不弱，莫萧身具火属性灵力、并不畏火，一时不防竟险些被这炼狱鸟喷出的火焰灼伤，不由诧异，“这是什么火？”
温霜也来不及去想为何炼狱鸟能吐出魇狱火来，当即笑靥盈盈隔空在炼狱鸟头顶抚了抚，面色柔和，然而下一秒开口时，却叫莫萧浑身一怔。
只见温霜巧笑嫣然，说话时勾起嘴角，“折芮喷他！”
话落，又是一道魇狱火朝魔尊奔袭而去，莫萧连防护罩都来不及释放，只得往旁边闪躲，却不想那火焰竟还能够转弯，随着莫萧动作迅速反应过来往他身上扑。
莫萧不得不继续躲避。
众人眼睁睁看着堂堂六剑门门主被那火焰追着闪躲的狼狈身影，一时无言。
一场闹剧，根本引不起闻炀的半分注意力。
在温霜、柳则均同莫萧对峙时，闻炀已重新看向了奚蘅。
两人再度相视一眼，四目相对间，却是奚蘅率先转移了目光。
末了，方才听他缓声说着：“不知朝夜魔尊要它做甚。”
闻炀定定注视奚蘅。
依旧是那双漆黑墨眸，却不见半分他熟悉的模样。
奚蘅不认得他。
***
闻炀最终决定以魔尊的身份前来上玄仙宗，一来是想将这魔兽带走。
二来……
既黎止说奚蘅认得自己，如此他便想试探一二。
可奚蘅却是不认识现在的他。
这令闻炀禁不住深思了起来。
奚蘅见过他。
却不知道他就是朝夜魔尊。
那么……闻炀想到了一个可能，心脏仿似被什么狠狠一戳，泛起一阵酸疼，细细密密的酸麻沿着那被戳中的一点开始在他体内蔓延，不算太疼、却令他无法忽视。
奚蘅不认得朝夜。
但他认识‘闻炀’。
几乎是这个念头浮起的刹那，闻炀识海中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疼痛一点一点汇入四肢百骸、冲刷着闻炀的神识，令他精神为之一颤。
奚蘅到底是谁……
闻炀在记忆中搜寻。
认识‘闻炀’的几乎已经死绝。
那么奚蘅、到底是谁……
思绪像是忽然被这件事情占满，闻炀久久都未回复，奚蘅神色有些疑惑望向前者，却见那半张面具之下投来的视线复杂，仿似带着丝丝探究。
扫过对方下颌及那显出几分干净凌厉线条，奚蘅淡淡收了目光，复又问了一遍。
黎止也在这时同他传音，“朝夜似乎有些走神……”
一边传音，黎止一边发出啧啧声。
这还是他首次遇上对奚蘅爱搭不理的人，黎止不由想到对方那小徒弟，当初还敢用‘修真界第一美人’来调侃奚蘅，如此一来、这朝夜魔尊的态度倒是不令他那么震惊了。
奚蘅亦看出闻炀不是有意不回他，而是似乎在想事情，遂静静等待了片刻。
不多时，闻炀冷淡的嗓音方才传来，带着些微暗哑的声线浅浅响起，语气简洁满含漠然，“有用。”
奚蘅眉梢微挑。
一只魔兽，能有什么用。
魔兽毫无灵智连教化的可能都没有，它们是一群只知杀戮的怪物。
闻炀没有要同他解释的意思，奚蘅默然。
最后还是天机阁阁主玉真子率先表态，“既如此，便由朝夜魔尊将他带走吧。”
黎止愕然，却见慕如衾连同道迟法师在内均接着点了点头，遂心下了然，许是他也点头同意。
.
伴随玉真子的话音落下，闻炀弹指往困着魔兽的结界上打出一道魔气，下一瞬，原本拳头大小的黑色魔气顷刻间扩散，眨眼就将整个结界包裹。
旋即只见方才还在结界中不断挣扎的魔兽已然消失不见。
仅抬手间便能穿透众多大能联合设下的结界，袖里乾坤之术更是出神入化，连魔兽都能容下。
没有给底下众人探究太多的机会，带回了魔兽，闻炀也就没有再留在此处的必要了。
至于九宗大会……他本也不是来观看大会的。
闻炀心念一动，尚在不断将魇狱火喷向莫萧的炼狱鸟瞬间停下动作，将口中火焰尽数敛去，在他面前重又变得乖顺。
就见刚刚还气势汹汹伸长去的脖子亦是重新垂下，乖乖巧巧落到闻炀手边，朝他掌心蹭了蹭。
闻炀低头，伸出手去在它的头上轻抚，声音缓和下来，“回去。”
一行人来得突然，走得也迅速。
若不是场中莫萧那副尤其狼狈的身影显示着方才魔尊确实来过，眼下这异常平静的场面真不像是有魔兽出没过的样子。
莫萧怒不可遏，“你们怎么能把魔兽就那么放走了！”
那炼狱鸟喷出的火焰委实让莫萧吃了个暗亏，他没想到才一会功夫，闻炀的动作竟会那么快。
莫萧首个去刚刚看应下闻炀的玉真子。
玉真子手执玉拂尘，微微拂了拂并未开口。
正待莫萧准备质问出声时，一道低沉温和的嗓音将他打断，“多谢阁主。”
玉真子淡笑摆手。
慕如衾脸色有些差，他的身体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真的无恙，方才设立结界就耗费了他不少灵力，若真要将那魔兽解决，许是不成……
莫萧一阵憋气，狠狠一拂袖消失离去。
上玄仙宗山门外的弟子纷纷四散，只有慕从烟往刚刚炼狱鸟喷火时的‘战场’走去，他望着慕如衾，眉心渐渐拢起，“师尊……”
当他靠近时，忽然又察觉出了什么，神情一滞。
这气息……
有些熟悉。
慕从烟拧眉，愈发靠近这边，神识感知到的气息便愈发浓烈，也更加让他确定——这气息……是当日在弥行宗后山闻道友不见时他曾察觉到过的。
是魔气。
慕从烟怔了怔。
直到慕如衾唤他，“启然。”
其余人已齐齐往宗内走去。
慕从烟收回思绪，上前将未尽话语道出：“师尊可有不适？”
慕如衾一笑，“没有，你且安心准备明日比斗即可。”
慕从烟点点头，心头稍松。
师徒两行得很慢，又说了些话，“今后若为师不在，从雪便要交给、”
“师尊！”
慕从烟难得高声，将慕如衾后话截住。
慕如衾笑了笑，倒是没再继续。
山门外，人都已散得差不多，慕从烟跟在慕如衾身后慢慢往石阶上走。
刚走出几步，慕从烟似有所觉地一回头，便见石阶下方一道人影缓步走来。
慕从烟唇角含笑，唤了对方一声，“闻道友。”
石阶下方那人步伐稳健，脚下行得同样缓慢。
正是方才去而复返的闻炀。
闻炀并未回魔界。
而是来了上玄仙宗。
32. 第三十二章
“慕道友。”听到慕从烟的话, 闻炀同他颔首，接着视线越过他看向慕如衾。
“执承仙尊。”
说话间，闻炀朝两人走近, 不动声色地近距离在慕如衾脸上扫过，后者朝他温和一笑。
闻炀敛眸，单凭这一眼他不能看出什么，只是注意到从刚才起，慕如衾的面色便不怎么好。
两人是要前往清静峰的, 闻炀与他们走过一段便分开了，又往前行了几步，闻炀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身后那道气息像是忽然出现。
待闻炀回头看去时……慕从雪从斜后方的一条山间小径里走出, 显然是跟在慕如衾、慕从烟后面的，方才应是用了什么法宝遮掩了身上气息。
但他却在闻炀身后泄露了踪迹。
“阿炀……”慕从雪走向他，低唤了一声。
闻炀道：“你不跟上去？”
他看了眼往清静峰的方向，“执承仙尊同慕道友并未走远。”
慕从雪拧了拧眉, 稚气未脱的脸上显露出少年人独有的桀骜，撇嘴道：“我故意的。”
他本是想跟在他们后面听听两人说了些什么，没料到会听见父亲那样一番话, 顿时心中担忧又忍不住有些沮丧。
闻炀沉默一瞬, 忽然觉得若此刻云童在便好了。
前几次慕从雪低落时都有云童在场调节气氛, 也就没有闻炀什么事，无需他关心。
且对于安慰人一事闻炀实在没有经验。
曾经养白临的那段时间不说、后者从来不让他省心, 更别提什么需要安慰，至于其余能够靠近他的几个下属——温霜和柳则均两人性格相类，外向大方，于他面前却从不敢造次，靳行虽性子内敛, 在这点上则更加让闻炀放心。
再往前的记忆中……亦无人需要他来安慰。
闻炀敛了敛思绪，未等他开口，慕从雪自顾说了下去，“父亲患病已有许久，他和师兄一样，为了不让我担心、因而从未提及此事。”
许久，是多久……
闻炀有些意外，听慕从雪的口吻，慕如衾的病症至如今绝非一朝一夕，似乎远比他想的还要长久。
.
另一边，慕从雪话说到这，倏然表情一变，像是要将心底积压着的愤懑全部倾吐而出，声音透着几分恼意。
“若非我发现，师兄那些日子以来变了许多，少有时间与我待在一起，我恐怕现在都不知道父亲的病。”
往日师兄弟二人成天都黏在一起，慕从雪那段时间却连师兄的面都见不到，发觉到不对后得知父亲竟身患重症命不久矣，然他却是一无所知。
慕从雪也因此难得产生了怀疑。
到底他和师兄，谁才是父亲的儿子。
此后的那段日子里，慕从雪在面对慕从烟时总是同他唱反调，直到后来知晓师兄是在四处为父亲的身体奔波、故而少了时间陪他——到这里，慕从雪才算真正明白了父亲师兄的良苦用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自那以后，慕从雪再同慕从烟待在一起时，总免不得有些别扭，但师兄似乎又没变、还和以往一样待他，反而叫他愈发愧疚。
眼下又听到父亲和师兄提起，甚至话语里隐有托孤的意思，慕从雪便忍不住落在后面不再跟着两人、显露气息后上前同闻炀说了起来。
闻炀听他把话说完，而慕从雪也不过像是想找个能安静听他说这些话的倾听者，无需闻炀出言，慕从雪兀自说着。
似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得以道出，慕从雪说话时，表情似有放松。
“今日多谢你了。”直到走完山径，慕从雪才停了下来，突然对闻炀说了一句。
闻炀微微偏了下头。
慕从雪眼帘半垂，鼻尖不知何时染了点红，眸光晶莹一片，继续道：“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闻炀看他，首次遇到如慕从雪这般的小孩，虽然有些少年心性却不过分娇纵，从小被父亲兄长宠着、没有变成小霸王反而很懂事。
明明有没撒娇耍赖却也叫人心疼。
半晌，闻炀神色暖了下来，片刻后方才缓缓说出一句，“你长大了。”
慕从雪闻言一怔，过了几秒，又听闻炀用前所未有的轻柔嗓音，徐徐同他说。
“不用别人承认。”
犹记得上一次，慕从雪声音隐含哽咽地说出那句，想让父亲兄长都知道他已经长大了……
而现在，有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不用别人承认、他早已长大。
慕从雪怔怔看着闻炀。
分明他比对方还要年长许多，却在此刻觉得像是被抚慰了一般，似有暖流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潺潺滑入心间，温暖一片。
看着慕从雪略有些呆滞的模样，恍惚间，闻炀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的他。
此时此刻，闻炀忽然有点分不清。
他是在安慰慕从雪，还是在安慰自己，在告诉曾经的那个自己。
***
直至同慕从雪分开，闻炀再继续往定宸峰走去、那个促使他决定不直接返回魔界而是先来了上玄仙宗的念头重又冒了出头。
从先前山门外见到奚蘅，发现他并不认识自己后，闻炀便在思索……若是如此，黎止因何会问他几时见过自己。
那么就只有对方认识的是‘闻炀’而非‘朝夜’了。
闻炀想知道。
奚蘅……他是谁。
闻炀收敛好思绪，动作却加快了不少。
露华殿内。
此时又是黎止和奚蘅两人相对而坐，黎止把玩着手里的杯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上的繁复纹路，有些好奇：“你说……朝夜魔尊要那魔兽做什么？”
饶是总能够在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上联想出无数新奇思路的黎止、也委实琢磨不出，那魔兽究竟有何魅力——竟能让自登顶魔界至尊后便从未涉足修真界的魔尊亲自前来将它带走。
黎止抬手摸了摸下巴，做沉思状。
奚蘅目光扫向他，黎止放下手，“你知道？”
奚蘅失笑一瞬，说话却依旧平淡，“此事你不该问我。”
闻言，黎止抬眉，“那我问谁？”
奚蘅神色淡淡，黎止竖起耳朵听。
末了，只闻一句：“你应该问朝夜。”
黎止：“……”
本以为真的能听到什么确切答案的黎止噎了噎，随即仔仔细细打量起对方。
“你真的是离妄？”黎止桃花眼睁大了些，透露着奇异的光芒，“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也能听到你出声打趣，稀奇……”
黎止顿了几秒，再扬起手拍了拍，发出一声脆响，继续感叹，“稀奇啊——”
奚蘅不语，容色间似显出几分冷淡，看得黎止更加诧异，大会尚未开始、这两日他时常过来，奚蘅都是这副状态，整个人像是缺了什么似的……
默了默，黎止有意引起他的反应，没有问他近日如何了，而是问道：“你那小徒弟呢？怎么没见他？”
黎止可没有忘记上次闻炀甫一入殿，这人便换了一副神态，简直与朝他看来示意他离开的淡漠模样判若两人。
话落黎止才像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又挑起了那个话题，“你上次还没告诉我……你是何时见过闻炀的？”
这才是黎止最想知道的。
但当他问完再去看奚蘅时，就见后者神情倏然变了变，蓦地撩起眼皮看向大殿之外，黎止仅一个眨眼间，对面哪还有奚蘅的身影。
黎止：“诶、”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看了眼对面的空位，忽地放出神识探去，一瞬间心中疑惑顿消。
“难怪这么着急……”黎止摇头轻笑，“原是他那小徒弟来了。”
.
闻炀刚上得主峰，正在往大殿的方向走着，眼前身形一晃，奚蘅就站在他的不远处，眼神幽邃地望着他，似有话要说。
“师尊。”闻炀率先开口。
奚蘅动了动唇，视线并未挪动半分，“嗯。”
闻炀走近，他看着奚蘅，目光触及对方微微滚动着的喉结，最后落在那一张一合的薄唇之上，听到奚蘅又说：“回来了。”
声音有些沉，带着丝丝喑哑，徐徐往他耳朵里钻，闻炀跟着喉头微耸，“嗯。”
两人往大殿中走去。
还未踏进殿门，殿内就有一人缓步走出。
黎止和两人碰了个面，悠悠然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懒洋洋道：“我先走了。”
不用奚蘅再用眼神示意，黎止早已驾轻就熟，打扰了这师徒二人说话可不好，遂自己提前走人。
闻炀看了看黎止，稍微侧了下头望向对方离开的侧影，视线尚不及落在对方身上，手腕已熟悉地被人牵起。
奚蘅的动作无比自然。
清冽好闻的味道萦绕鼻端，是独属于奚蘅身上的气息，伴随两人距离的靠近朝闻炀袭来，隐隐要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不含一丝侵.略.性，带着温柔的力量仿佛能够腐蚀一切，缓而慢地缠绕而来，莫名透着几分缱绻。
闻炀被奚蘅带着，偏头看着对方侧颜，浅金色的眸子缓缓变暗，他又叫了一声，“师尊。”
奚蘅低声回应，“我在。”
和往日无异的温和口吻，蕴着小意温柔。
是闻炀从见到奚蘅的第一面开始就是这般了的态度。
起初他并未多想，只当对方性格如此，但现在却是知道了……
闻炀问：“方才怀霖仙尊和师尊说了什么。”
状似随意的一问，奚蘅的注意力尽皆都落在闻炀这次回来也先是来了露华殿见他，不承想听到这样一句。
但闻炀却没有真的要听到这个答案的意思，闻炀停了下来：“是在说……”
牵着他的奚蘅也跟着一顿，垂眸注视他，等待下文。
闻炀抬起眼，回视奚蘅。
只听他继续接道：“师尊以前认识我。”
33. 第三十三章
闻炀是以陈述的口吻, 而非疑问。
奚蘅一顿。
方才黎止确实有提及此事，但这一次他确定自己在感知到闻炀气息时后者是绝对不会听见的，除非……
奚蘅看着他, “你听到了。”
从上一次。
闻炀没有否认。
既然他想不出记忆里有过奚蘅这号人，那便直接来问他本人。
两人四目相对间，闻炀直勾勾地望着奚蘅，眼尾微微上挑，“是。”
奚蘅眸色微深。
“告诉我。”闻炀凑近了些许, 眼底似氤氲开一片雾气，朦朦胧胧间浅淡金芒流转其间，这个距离像是每一次呼吸都能打在对方身上、继而两人的气息缠绕到一处。
他继续说着, “我想知道。”
如今想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奚蘅为何从一开始就愿意收他为徒。
“闻炀。”奚蘅忽然开口。
闻炀抬眼，入耳的声音语调又哑了几分, 看着他的目光同样深沉，晦暗一片。
“嗯。”
半晌，奚蘅才浅声一字一句道：“我等了你许久。”
话音还未落下, 闻炀的眼眸霎时张大, 原本略有些漫不经心的表情化为呆滞, 紧接着，腕间被往前一带, 拉着他的人将他拥入了怀中。
沙哑嗓音轻声说着，缓缓落进闻炀耳中，“你走以后，我又回去，等了你许久。”
藏于心底深处的一段模糊记忆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分明, 闻炀只觉脑中一阵嗡嗡作响，这段话在识海内循环往复……
久久未歇。
闻炀眼前闪过一副画面，那是靳行跪在王座下方，“属下无能，未能找到尊主要找的人，还请尊主责罚。”
这次是靳行第一次未能完成他交代下去的任务，一开始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任闻炀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侧了侧头，看着微微压低身子将脸埋在他颈边的人，他要找的人，居然是素有修真界第一人之称的，离妄仙尊。
.
闻炀抿着唇，任由奚蘅将他抱着。
当年他遇到的少年，是奚蘅。
初次遇见时，那个张扬不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袭青衣潇洒放纵，立于矮墙之上垂头下望，眼中蕴着疑惑盯着闻炀，少顷方才嗓音慵懒道：“不是妖族？”
那是闻炀第一次见到人类修士，一时有些怔愣地望向对方，静默许久都未曾听到回话的少年从矮墙之上一跃而下，飘然落地后不紧不慢朝他走近，末了略一俯身。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炀儿。”
娘亲的一声呼唤拉回了闻炀的思绪，闻炀回过神，下意识要朝娘亲跑去，年纪尚幼的小脸上稚气未脱，几点脏污挂在额角，显得有几分可爱。
隐隐约约间，闻炀回忆起——他听到那个人族少年齿间呢喃，“炀儿？这是你的小字吗？”
接着画面一转，是闻炀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再次见面，彼时的少年郎已长成青年模样，倒在血泊之中，神志不清。
闻炀回忆起当初这段，“你和以前……”
停顿一秒，闻炀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奚蘅缓慢说道：“长得不一样了。”
难怪他没认出奚蘅，难怪靳行后来没找到对方。
奚蘅没有松开他。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低哑嗓音贴合耳畔钻入耳中，轻声细语，闻炀耳尖微微有些发.麻，“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闻炀呼吸一颤。
奚蘅又将头埋低了几分，“一千三百年了……”
相隔几万个日夜。
“我很想你。”
***
第二次见面救下满身是血的奚蘅时，闻炀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把人带回去，村里向来排外，便是他和娘亲在此待了几百年都不能免于被村中的其他妖族排挤。
然他就是把人带回去了。
一个他只见过一面……知道他小字的人类修士。
几百年来，闻炀跟娘亲一直住在这里——妖族边境的一处小山村。
这里的村民皆是血脉不纯的妖族，妖族向来讲究血脉的纯正，因此他们没有选择前往妖界内生存、而是留在妖界边境，慢慢建立起了一个小山村。
妖界中大都是群居、故而会极为排斥非我族类者，小山村中的妖族虽血脉不纯，但他们亦同样有着妖族排外的秉性。
闻炀是偷偷把人带回去的。
当然他也没能指望会能够瞒过娘亲，只是没想到他才搬着人藏进屋，一道女音便从他身后响起，声音温婉却透着威严。
“炀儿。”
闻炀怔住，脊背霎时一僵，木木地将人放到榻上，僵硬转身。
果不其然的对上了娘亲那张未施粉黛却明艳非常的芙蓉面，宛秋静静凝视他，一双美眸扫过闻炀身后的榻上之人，低声询问，“你想救他？”
闻炀怔了怔，还以为娘亲是想让他把人带走，不料却是问他这个，默了片刻，他张口道：“炀儿想留下他。”
言外之意，是不仅要救，还想把人留下来。
倘若只是救，闻炀大抵能猜到娘亲的意思——那便是将人身上的伤治好后就带出村子，而非是等救治完后让对方留下来修养。
这还是闻炀第一次提出自己的要求，宛秋一时有些惊讶，再度一眼扫过床上的人，她没有说话。
闻炀眨了下眸子，紧绷的唇线松了松，“留下他吧……”
思忖一瞬，闻炀又补充，“我不会让他出去露面的，等他好了、就立马让他离开。”
宛秋扫一眼儿子，闻炀垂着眼，露在略有些短了的袖口处、纤瘦的指尖不安分地捻动着，最后慢慢蜷了起来。
须臾，宛秋长叹一声，“好。”
闻炀眸光一亮，金色的眸子似闪着星星般，纯净而耀眼。
宛秋笑了笑，伸出葱白食指在他额间轻弹，“你啊。”
闻炀跟着笑，一把抓住宛秋的手握在掌中。
“娘亲最好了。”
母子二人说笑着，谁都没有注意到，躺在榻上的青年眼睫上下颤了颤，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
在这小山村里，闻炀一个朋友都没有，其他妖族都不会来同他接触，即便是小妖都会经由那些年长的妖族三令五申——不可靠近西村那对母子。
也正因如此。
那日看到的少年，是除娘亲以外，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人。
“还没醒。”
闻炀垂眸瞥了眼床上的人，后者脸上的血迹他没有收拾，闻炀不喜欢碰别人，娘亲除外。
幸而这人身上并无外伤，血迹不处理也罢。
只是这样重的内伤，连修为似乎都有所撼动，不知是受了什么样的重创，又是被何人所伤……
见人还未有清醒的迹象，闻炀便双手支腮坐在床边盯着人看。
他的记性极好，加上这人颇为出众的长相、气质，几乎是第一眼闻炀便认出了这人就是上次的人类修士。
对方身上的气息没变。
闻炀百无聊赖地晃着脚尖，似有要将人观察个彻底、里里外外都不放过地打量着，狭长的凤眸蕴着轻快的光。
等人醒了，应该可以同他说说话。
对方的声音很好听。
闻炀看得入迷，眼神竟有了放空的趋势，渐渐变得无神，睡意一点一点蚕食他的理智，眸子缓缓闭阖。
就这么支着手，睡在了榻边。
手掌将面颊撑出一点红痕，纤长的眼睫投下淡淡阴影，少年睡颜安稳。
奚蘅醒来时微侧过头便看见这样一幕场景。
是他。
少年还和当年一模一样，没有半分变化。
奚蘅喉结滚动，抬手看了眼掌心，是一片已经干涸凝固在上面的鲜红。
奚蘅扯了下唇，将手慢慢放回去，目无焦距着看着房梁，体内翻江倒海、暴动的灵气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经历着疼痛。
“呵……”奚蘅低低地笑了笑。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声浅哼，奚蘅面上浮起的冷笑倏然褪去，他偏过头。
躺在他不远处的少年眼睫颤动着。
就要醒了。
“炀儿想留下他。”
清越的少年嗓音响起，这是奚蘅意识模糊前听到的声音。
炀儿……这是他的小字。
奚蘅牵唇，跟着默念了一遍，“炀儿……”
在闻炀睁开眼的瞬间，奚蘅闭上眼。
.
闻炀不过眯了一会，醒来才知道自己竟睡了过去，“唔，怎么睡着了。”
他先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接着侧目去看床上的人。
闻炀匆匆瞥了眼，收回目光，下一秒又看了过去，对方面颊上正落着一缕散乱的发丝。
他睡前是没有的。
发丝随着那人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在对方脸上轻扫，闻炀盯了一瞬，起身欲走。
眼不见为净。
正当他背过身朝门外走去时，榻上的奚蘅撩起眼帘，正欲偏头，房中的脚步却是一停，奚蘅重又闭上双眼。
下一刻果然就听脚步声重新响起——正往床榻走了回来。
闻炀回到榻边，继续看着那起起伏伏的一缕发丝，闭了闭眼，忍着会触碰到旁人的不适，心中暗道：稍后多洗几次手。
前两日他将这人带回来时，足足洗了五遍。
等会应当两遍即可。
这般想着，闻炀稍稍能接受了些，接着他略微轻了轻身子。
随着闻炀的动作，大片阴影覆盖上来，遮住了光线。
奚蘅感觉到那小孩好像走到了床边，干净清冽的气息缓缓朝他靠近，似裹挟着一丝微甜、弥漫在奚蘅鼻端，有些痒。
闻炀看着那发丝还在动，终于他伸出手，指尖停留在奚蘅脸的上方，慢慢向下移去。
在他触碰到那缕发丝时，闻炀察觉到一抹微凉，接着是带着暖意的掌心将他指尖包裹。
闻炀垂眸，只见原本闭着眼的人已然从昏迷的状态中苏醒，对方眼神中似蕴着星光，牵起唇角对他笑了下，略带虚弱道：“你在做什么？”
“醒了？”闻炀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回来，拧着眉落在扣着他的那只手上，骨节匀称的指节修长，染着的血迹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闻炀淡声道：“松开。”
奚蘅却攥得更紧，紧接着问了一句废话，“你救的我？”
闻炀依旧皱着眉，脸上全是不高兴，看得奚蘅有些想笑，还是睡着比较可爱……
正想着，他闻见对方冷冷吐出一句，“脏死了。”
奚蘅一怔。
这是第一次有人嫌弃他，奚蘅敛下眸看了眼自己抓着对方的那只手。
全是血。雨隹木各 哈%利波￥特 三点水夭卄次
奚蘅笑了声，“真爱干净。”
一边说，他起身，简单地给自己使了个清洁术，将身上的脏污尽皆祛除，“这下好了。”
奚蘅挑起眉去看闻炀，就见小孩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眼底满是稀奇的光。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清洁术竟这般好奇，奚蘅略感诧异。
.
百年前来此的时候奚蘅便察觉，这个小山村中妖气冲天，里面全是妖族。
不过这里位于妖界边境附近，倒也实属正常。
然而就在他查看完村内、发现尽皆是些实力低微的小妖——应当是血脉不纯无法接受传承的妖族，准备离开此处时，奚蘅遇见了一个小孩。
他一眼就看穿了对方不是妖。
不是妖却住在这里，奚蘅一时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有心想要探究一二便上前同对方搭话，但他的话题才刚起了个头，小孩很快就离开了。
彼时奚蘅尚有其他事情要做，并未久留。
只是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自己还会来到这里，遇到当年的小孩，也正是因为当初的一念之差……
“你救了我，”奚蘅看着闻炀，直接便道，“想要什么？”
终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奚蘅眼神中透着幽幽冷光，不无嘲讽地想：现在他也是随口就能允诺给别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好处的人上人了。
奚蘅心中轻嗤了一声，视线再度落在小孩身上时，又显得平静无比。
闻炀也静静看他。
奚蘅看得分明，这小孩有一双极为透亮的眸子，微微闪烁着淡淡金芒，煞是好看。
闻炀：“你教我方才的术法。”
说着，他垂头，看到两人依旧交握的手，趁着奚蘅松懈，飞快地抽了出来。
闻炀反复检查自己的手，来回翻看几遍发现确实很是干净后松了口气。
这时就听奚蘅道：“你不会这个？”
闻炀一听，眼尾瞬间耷拉下来，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凶，在瞧见奚蘅神色确定对方此言并无恶意后方才轻而缓地点了下头，“嗯。”
看了他表情变化的全程，奚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遂一口答应下来，“好，我教你。”
闻炀唇扬了扬。
奚蘅：“但是现在不行。”
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便是刚刚动用一点微末灵力使出清洁术都费劲，只是他话音刚落，就见榻边的少年眉眼低垂，周身的低落肉眼可见。
奚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是首次遇到这样的。
在这样全是妖族居住的小山村里，这小孩连清洁术这类的术法都不会……
不知是想到了哪，奚蘅顿时有些心疼。
但他现在也确实是有心无力，他还没能确定对方应当修习哪类功法，毕竟他连对方究竟是什么都不知。
“要不这样吧。”奚蘅亦不想说自己现在使不出来了，毕竟刚刚才用过，无奈之下只得另寻他法。
见闻炀看来，奚蘅回视过去，冲他挑唇一笑，没了血迹的阻隔，闻炀看清了他的眉眼。
奚蘅的五官深邃，丰神如玉。
是闻炀所见之人中最好看的，其通身的矜贵之气亦为这份好看增添了不少，透着令人不好接近的气息。
闻炀抬了抬下巴。
奚蘅笑意渐深，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缓声说了一句，“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现在教你。”
语气调笑，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34. 第三十四章
奚蘅初见闻炀时, 只觉对方浑身透着股傲气，有些冷漠，如今倒也更加确定了, 若非是想同他学习术法，对方大抵是不想理他的。
还嫌他脏……
奚蘅一时心中失笑。
思及此，奚蘅张了下唇，有意逗他遂出声唤了一句，“炀儿？”
闻炀神情一滞, 有些怔怔地望着奚蘅。
他又这样叫。
除娘亲以外，从没有旁人这般唤过他的小字，不知为何, 闻炀忽觉耳根一热，眼神不自觉闪躲、避开了奚蘅的目光。
那双眼睛很深，漆黑一片，哪还有什么星光, 只是似乎有那么一瞬，闻炀瞥见里面……映入了他的身影。
奚蘅弯了弯眼，奇异的, 原本翻涌着滔天怒焰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眸光掠过眼前人微侧着头露出来一点绯红的耳尖时, 心情愈发愉悦了些。
不仅爱干净，还容易害羞。
这般想着, 奚蘅静静看着闻炀，想着再观赏一瞬便同后者说明他现在的情况。
然而还未等到他开口，奚蘅耳中倏地传入一声低低的……
“哥哥。”
很轻很浅的一声，却实实在在落进了奚蘅耳中，听得分明, 尾调透着一丝柔软，坠入心间一点，不轻不重，令人心间发痒。
奚蘅深吸了口气，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耸.动着，像是口有些干了一般、急需用什么东西来填……
奚蘅猛然咳嗽两声，打断后续那些不切实际的臆想。
与此同时，闻炀重又将头转了回来，澄明剔透的眸子直直望着奚蘅，眼底明明白白写着——快教。
与这样一双纯粹得仿佛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对上，奚蘅难得头疼，下意识的，他不想叫对方失望。
就在奚蘅重新准备好措辞要向闻炀解释时，门口传来的一道女人嗓音将二人的注意力同时吸引了去，“炀儿。”
闻炀回首，是宛秋立在门边。
.
见宛秋回来，闻炀没有半点犹豫地抛下奚蘅，继而朝门边走去，轻声唤着：“娘亲。”
奚蘅看着闻炀在说完后，唇角浅浅扬起了一个弧度，笑容很浅，却无比真实自然，可以看得出是发自心底的笑。
宛秋也同闻炀笑着，抬起手在他额间轻弹了弹，动作亲昵。
母子二人间的一举一动流露出的脉脉温情足以令人艳羡，在场唯一可以欣赏这一幕的奚蘅也确实如此。
这样真挚又温暖的情感……很难不让人羡慕啊。
许是奚蘅身上的落寞太过明显，闻炀此时正侧着身，一半对着奚蘅，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他，忽然间转头朝奚蘅望来。
奚蘅同他微微笑了笑，眉目温润笑意柔和。
闻炀顿了几秒，宛秋蓦地拍拍他，嘱咐道：“去外面将娘今日挖到的绛珠草拿来。”
听到宛秋的话，闻炀又看一眼奚蘅，遂回头同她点了点头，“好。”
直到闻炀身影消失，宛秋脸上的温柔散了些，却依旧礼貌地和奚蘅颔了颔首。
看出宛秋是刻意支开闻炀，奚蘅起身下榻同她一礼，“多谢前辈相救。”
宛秋打断他，“我无意救你。”
话落，奚蘅也不生气，眼神又柔和几分。
他知道，是那人要救的。
宛秋扫向奚蘅，眯眼一瞬，轻易就看穿他这副表象之下的真实面貌。
但见她的视线轻描淡写地掠过奚蘅眉心，直击要害，“上玄仙宗的。”
果然，在宛秋话音落下的瞬间，奚蘅身影蓦然一滞。
他的易容术并不需灵力加持也能掩盖自己的真实模样，且就算修为比他高出许多，也能遮掩一二。
但对方却轻易就识破了他……
奚蘅抿了抿唇，“是。”
像是满意他的回答，宛秋也不再多说，只淡淡道了一句，“伤养好，你就走。”
奚蘅掀起眸子，亦没有反驳，半晌，点头应：“好。”
二人说完不久，闻炀也走了进来，两手捧着宛秋好不容易采来的绛珠草，是要给奚蘅用的，他知道。
宛秋接过，三两下将这株灵草处理好，又拿出许多其他材料开始配制。
奚蘅看着宛秋当着闻炀的面，毫不避讳的从储物镯中取出其他灵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瞬间去看闻炀。
这般明显了，前辈也不怕他知道她刚刚是故意支开他——明明有储物镯在，偏偏把绛珠草留在屋外。
然奚蘅本以为会看到闻炀朝宛秋询问的场面并没有发生，闻炀此时正拉过一张木椅、坐到了宛秋对面，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配药，神色严谨。
奚蘅：“……”
他也跟着多看了几眼对方。
很乖……
***
宛秋能够采到的灵植并不如何稀有，但奚蘅受的伤很重，一时半会没能恢复过来，加之此处乃妖界边境灵力则更为稀薄，他恢复得也就愈发缓慢。
不过好在奚蘅并未觉得有多无趣，至少——比起以往要胜过千万倍不止。
最重要的是，有闻炀陪着他。
起初，奚蘅以为闻炀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性格安静内敛。
还有些腼腆。
然而相处下来，奚蘅慢慢发现，闻炀在相熟之人面前还有着较为活泼的一面，似乎有点……黏人。
他很喜欢。
正因如此，奚蘅才得以问出了他心中连日来的疑惑，“炀儿。”
奚蘅唤住刚刚在他的指导下学会清洁术、正于房中来回走动着反复使用的闻炀，后者双眸弯弯的，听见他的声音看来时，笑意还未散尽。
“高兴了？”奚蘅有些好笑看他。
他原意是想看看闻炀到底能不能用灵力，发觉他体内似乎什么也没有，在疑惑之余他还是教了他怎么吸纳灵力，不承想居然成功了。
眼下见闻炀高兴，他便也跟着笑。
也是这个时候，闻炀才愿意在奚蘅如此唤他时、给予奚蘅一二回应，“高兴。”
奚蘅勾起唇角，“高兴了，那……”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闻炀瞥他。
“怎么？”奚蘅挑眉，“哥哥也不能说？”
瞧见闻炀倏然冷下的面色，奚蘅轻笑一声，近乎无赖道：“那我总不能一直这般唤你吧，虽然……”
他很愿意就是了。
但他话还没说完，少年藏着些不自然的声线缓缓传了过来。
“闻炀。”
这一声，仿佛和记忆重叠。
是他的声音，也是奚蘅的。
不同的是，当初听到他名字的奚蘅唤他时隔着大半个房间，此刻，奚蘅抱着他，两手虚虚揽在闻炀腰间。
再开口时，嗓音喑哑，唤出的名字却换成了他的小字，热气吹.拂着他的颈.侧，语调浅浅贴.着耳边滑.入，“我的炀儿。”
35. 第三十五章
直到奚蘅开始问他, “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闻言，闻炀方才彻底从回忆中抽回神, 却是对他的问题选择了避而不答，垂在身侧始终没有动作的手终于缓缓抬起，攥了攥奚蘅的衣角。
随着他的动作，奚蘅将人抱得更紧，力道大得仿似想要将人揉.进骨血。
好半晌, 他听到闻炀问了一句……
“你找了我很久？”
当初发生了太多事情，是闻炀千年来始终不愿再去回想起的往事。
宛秋的死……
还有他的魔化。
这些都是如今闻炀不想再提及的，看出他的回避, 奚蘅一顿，埋首在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松开他，落在闻炀腰际的手撤离, 改为擒在他的双臂上。
奚蘅垂首，墨眸定定地凝望着闻炀的双眼，一瞬不瞬, 眼神中的深沉情绪似要满溢而出, 他张了张唇, 低低应道：“是。”
闻炀敛下眼，不再说话。
心底的情绪几经变换, 似乎在即将暴动的边沿，但又始终没能到达临界点，闻炀闭了闭眼，强压下不稳的心绪。
忽地，闻炀只觉眉心像是被什么轻弹了弹。
闻炀睁开眼, 奚蘅的指腹还落在他的额间，奚蘅低着头，眉眼柔和。
相视一瞬，闻炀停顿几秒，只觉眼前的奚蘅和他当年见到的他虽模样有些变化，但在同他的相处间、一举一动都与昔日记忆中的他重叠。
一如既往的温柔。
“所幸……你答应我了，”闻炀看着奚蘅慢慢扬起唇角，轻笑着说后续的话。
“今后不论去哪，你都会同我说。”
在闻炀开口前，奚蘅像是十分了解他般，倏然弯起眉眼飞快抢着道：“不可反悔。”
闻炀怔了怔，这是他说的，这几次也是如此做的。
可是他没想到，奚蘅会这般在意……
***
思绪再度翻涌，是他离开村子去寻宛秋，却始终没能找到——且还忘了在家等他的奚蘅。
彼时奚蘅的伤势尚未痊愈，又知晓自己不能贸然离开、否则让村内其他妖族发现后、后果会不堪设想。
于是奚蘅便始终留在家中等候，等来的是满身疲惫、整个人都显得摇摇欲坠的闻炀。
闻炀犹记得那时自己苦寻娘亲无果后，又不知疲倦地找了几日。
如此数日后，待他好不容易回到村子就被其他妖族看见、遂奚落了一番。
宛秋时时便在闻炀耳旁告诫，让他要好好控制自己的脾性，亦不可与旁人起冲突，遇见村中其他妖族要避而远之。
故而面对群妖的言语攻讦时，闻炀一言不发。
“都几百年了，你们有谁见过闻炀出手……所以，他到底是什么？”
一句又一句诸如此类的对白。
“也不知道这母子两是打哪来的，啧啧……”
闻炀最后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头很晕……身体很累，眼睛好模糊、他快看不清了。
跨入院门，将那些嘈杂不堪的声音隔绝，闻炀发现，他似乎有些不听话……他方才差点忍不住要同那些妖族动手。
娘亲说过的话，闻炀从来不会忘，还会铭记于心，恍恍惚惚间，他张了下唇，喃喃，“我好像……有点想发脾气了……”
恰在这时，一道轻浅话音从前方传来，“回来了。”
熟悉的嗓音，并未夹杂往日的戏谑，语调舒缓，闻炀下意识抬头去看。
奚蘅正立在门边，遥遥看着他。
像是在等他……
那是第一次有人等他回家，以往……闻炀都是待在家中，等宛秋从外面回来。
而直到现在，闻炀才恍然忆起，好像自跟随奚蘅来到上玄仙宗后，对方总是在等他。
他也总是……让他等。
·
“发什么呆？”
奚蘅好笑看他，低着头浅声问，扬起的那只指尖已然从他额头上挪开了，“还记得有一次我想碰你，你分明都已经累得快不行了，还偏偏有力气躲我。”
那是奚蘅首次生出想要主动靠近一个人的念头，落在眼中的少年身影有些单薄，整个人都透着脆弱，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就那样站在他面前，无端令他升腾起一股保护欲。
有那么一瞬，那时的奚蘅也想如此刻般，不管不顾地将人抱入怀中。
想哄着他、还想宠着他。
像是惦念了许久的一件事、终于得偿所愿，当初所有想法皆已实现，奚蘅只觉前所未有的满足。
只要看着这个人，便会开心。
闻炀沉默，末了抿唇道：“我不喜欢旁人触碰。”
话音还未落下，奚蘅就已接道：“我知道。”
他的回答太过迅速，闻炀先是被奚蘅曾经的身份震住，没想到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眼下忽然有些不及反应。
但还没等闻炀再说什么，却又感觉到手上传来的触感，奚蘅低下头，轻笑一声，“那是以前。”
闻炀耳尖颤了颤，伴随着笑音传来的，是奚蘅的下一句话，“现在让碰了。”
隐隐约约间，奚蘅曾经问过的那句‘不让碰’重新在脑中响起。
早从一开始，闻炀就该察觉的。
只有这个人才会如此观察入微，时时顾虑着他，所有的温柔都是有迹可循。
·
终于知道奚蘅的身份后，闻炀没有同他说起当年后续的事，也没有询问对方当年因何流落到那去。
奚蘅亦未主动同他提及。
总归，那些全都过去了，闻炀想。
然与他不一样的是。
奚蘅其实想知道，但他并未问起，大抵也能从闻炀的态度中了解到一二。
正如他不会去问闻炀前两次离开都去了哪一般。
他会等闻炀主动告诉他，一直等。
而有关于他以往的事情，只要闻炀提起，奚蘅便会毫无保留地告知。
闻炀不知他心中所想，稍稍平复完心中复杂情绪后，他低头看一眼奚蘅扣着他小臂的手，抖了抖，“松开。”
仿佛回到了当初的那一幕。
奚蘅也跟着垂眸去看，无奈地笑了笑，“又不脏。”
话虽如此，奚蘅却是依言将手撤了开去。
手上的触感消失，又残留着对方掌心贴合上来时的温度，闻炀往后退了退，撇开眼。
奚蘅眉眼含着笑，视线触及他微红的耳尖，心中一片柔软。
还是和以前一样。
察觉到他看来的目光，闻炀撩起眼皮，淡淡睨他。
四目相对，奚蘅晃了晃神，像是回到他刚被闻炀救下时清醒来的那个午后，似又想起什么，他低笑一声，终于问出了那句当年他就有无数次想要说的话语——
“嫌弃哥哥？”
低沉话音入耳。
奚蘅靠近了些，垂头，“真那么嫌吗？”
36. 第三十六章
徒然间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 闻炀此刻已完全梳理好自己的情绪，闻言后眼尾微勾。
奚蘅看着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闻炀牵起唇角, 在奚蘅的注视下，忽地缓缓说道：“哥哥？”
奚蘅弯了弯眼，“嗯。”
“你说早就认出我了，”闻炀话音未停，奚蘅在他说完后颔首, 就见闻炀继续说道，“那你还收我为徒？”
话落，闻炀扯了下嘴角, 似笑非笑地盯着奚蘅。
奚蘅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名字认出他，还是因闻炀如今的容貌与以前未有分毫变化，他依旧用着以前的模样。
至于奚蘅的身份，是闻炀绝对想不到的。
只隐隐有些时候他会觉得对方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 却每到那时都会被更深层的情绪掩盖。
闻炀曾派出靳行去找过对方，所寻无果后也便慢慢放下了此事，根本料想不到——那人便是奚蘅, 阴差阳错之下, 还将他收为了弟子。
此时此刻, 听见闻炀这番话的奚蘅敛了笑，依旧望着他, 心中哑然。
忘性真大……
起先奚蘅确实没有想到能在那里遇见闻炀，心绪一时复杂难言，然闻炀却未认出他，奚蘅只是一点一点，用眼神描摹着对方的眉眼——还和往昔一模一样的容颜。
再之后, 他听到了闻炀有意举例什么修真界十大美人，将他打趣了一遍。
心下又是好笑又有些怅然，最后也是因闻炀提出拜黎止为师还不如拜他，奚蘅思及当初自己也的确交过闻炀，便顺势应了下来。
结果……
奚蘅嘴角不自觉噙起一抹笑意，看向闻炀的目光依旧柔和。
随即他便听闻炀继续往下说去，眼神直直看着他，透着淡淡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缓缓吐出一句低语：“你还说你叫……‘离蘅’？”
最后两个字像是含于齿.间许久方才缓而慢地道出，却犹如砸在奚蘅心间，他唇边笑意一凝。
‘离蘅’……
这是奚蘅在得知闻炀名字后、告知对方的假名。
·
闻炀到底没揪着这点不放，见奚蘅似有要朝他解释的意思，扬唇一笑便往后退去，“我饿了。”
说罢，他转身走到桌边坐定，仰首去看奚蘅。
奚蘅看着闻炀坐下后朝他望来，本还想着该怎么同他解释，转眼便见到这一幕，笑意霎时重又漫开。
除了爱干净，害羞……
还好哄。
“好。”
奚蘅毫不犹豫道，说罢就准备离开大殿。
闻炀叫住他，“去哪？”
奚蘅轻笑，“去给饿肚子的小徒弟找吃的。”
闻炀先是一怔，继而没好气瞥他。
奚蘅轻摇了下头。
不是小徒弟。
是小祖宗……
这般想着，奚蘅脚步微抬，却被身后之人叫住。
“不用去了。”
奚蘅听到声音后回过头，只见闻炀身前的桌上已摆满了吃食，仅是一眼，他就认了出来。
“那日的早膳没用？”
闻炀颔首，扫了扫桌上的东西——这是那日奚蘅前往举战峰后，他一人于大殿中醒来看见的满桌美食，最后闻炀将之收入储物镯，直到现在又被他取了出来。
那层浅淡的灵力罩子被撤去，仍有香气扑了满鼻。
奚蘅走过来，看着闻炀微垂着头轻嗅，凤眸中充斥着淡淡的愉悦，似还藏着丝迫不及待。
多日未曾享用修真界的美食，闻炀确实有些想念，然他却并未第一时间动筷，直到——
奚蘅坐到他旁边，无比自然地端起闻炀面前的碗碟，为他布菜，仿佛本该如此般。
闻炀眯眸看着他动作。
待整个碗碟都堆满他爱吃的，只见奚蘅将碗碟轻轻一推，送至闻炀面前，指尖夹着的玉箸正欲往碗碟中探去。忽地，奚蘅推碗碟的动作一顿。
“怎么？”闻炀拧眉。
闻言，奚蘅方才继续把碗碟推向闻炀，低声道：“为何不用？”
只是一句言简意赅的对白，闻炀却是瞬间就明白了。
他在问，为何上次他没有独自一人用膳。
闻炀偏头，对视的一瞬，奚蘅也眸光深邃的望向他，眼神沉沉，“嗯？”
为什么没用……
闻炀没说话。
奚蘅亦是在想——
那他呢，他想要个什么答案……
***
所幸尚还有个九宗大会的借口为由，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接着纠结于此、用完膳后闻炀也便回了侧殿。
奚蘅就是离蘅。
回去的路上闻炀还在想。
心底原本因为回忆往事变得不宁的情绪不知不觉间在用完膳之后归于平静，隐隐泛起丝丝的甜，闻炀抬手，搁着胸前的衣襟碰了碰心口的位置。
他好像很开心。
闻炀敛眸，最后，眼神不知飘向了何方。
回到侧殿后他便躺在榻上，脑中或是忆起往事或是想到奚蘅，末了缓缓合上眼，唇边始终挂着抹浅笑。
翌日，九宗大会于今日开始，举战峰人满为患，各宗各派之人皆齐聚在此，上玄仙宗众位长老也俱都到场，然主座却迟迟空着。
碧风：“掌门师兄还没到。”
观察着大师兄的神情，碧风抢在他脸色变化前咳了咳，转头同火羽道，坚决不去看另一旁的闵善。
火羽意味深长看了眼他，明白碧风的意思，遂笑眯眯道：“不若你前往定宸峰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碧风抽了抽嘴角。
见状，火羽仰头而笑，这笑音里含着揶揄，不过她还是在笑完补充了一句，“兴许快来了。”
另一边，碧风、火羽二人谈论的人此时正站在闻炀打开的侧殿殿门外，不知立了多久。
“起了？”奚蘅语调轻柔。
闻炀问他：“你在这……等了多久？”
奚蘅笑着道：“不久。”
闻炀皱眉，走近了些，清晨时的空气中还带着些微凉意，在他靠近奚蘅时、便觉那股凉意更加重。
气氛有些沉默，见他不说话，闻炀眉头皱得更紧。
奚蘅指尖划出一道灵力、将周身的凉意驱散后上前，叹了一声后同他解释，“想来带你去试试今天的菜式，都是你没尝过的。”
所以才来这么早。
这下换成闻炀不再开口。
奚蘅注视他半晌，心下一暖，不由缓声说着：“要是觉得过意不去……”
闻炀抬眼扫他。
一时间，奚蘅只觉这一刻的他们似乎回到了当初，紧接着，视线不知掠过了哪一点，他喉结耸了耸，半敛下眸子，将目光挪到了闻炀下巴处。
奚蘅笑了下，“稍后多用些……”
“权当补偿。”
说话间，奚蘅眼神再度落到闻炀微抿着的唇上，顿了几秒，还是撇开了落在后者身上的视线。
他在想什么……
37. 第三十七章
两人回了露华殿用膳, 在这之后便相携去了举战峰。
大会即将开始，有一方高台下方已排了几队人，皆是来自各大宗门的弟子、准备上台抽取自己的号码, 届时号码相同者将会一同上台比斗，通过决胜后晋级。
期间大会规定弟子间亦可进行约战，倘若双方同意就无需抽签，胜者则可以直接晋级下一轮。
然约战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且为保大会的公正，不得与同宗门师兄弟进行约战。
如往期差不多, 第一轮的比斗，选择约战的弟子非常少，大抵都是想通过第一轮看看其他人的实力如何, 考量一二后再约。
能够在大会中代表宗门上台表现的弟子皆为门内精英，云童同属上玄仙宗优秀弟子之一，第一轮便自告奋勇上了台。
好巧不巧的，遇到了同样准备大出一番风头上台的秦昊轩。
“你那个小师兄呢？”看到云童, 秦昊轩张口就问，旋即大踏步上前走到云童前面将人拦下，阻住后者上台的动作。
云童蹙眉, “你还没死心。”
说着, 他上下扫视一眼秦昊轩。
上一次小师兄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 这人果真如他所料般还死缠着不放。
果不其然，只见秦昊轩冷冷一笑, 眼中蕴着仇恨的光，“今日，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他约战。”
看他如何拒绝，想到这，秦昊轩咬着牙根继续, “这个卑鄙小人。”
正听他说着，云童还道此人真是冥顽不灵，忽地听到这样一句，“你什么意思？”
秦昊轩：“呵，什么意思？”
云童看他，秦昊轩眼神恶狠狠瞪过来，“若非是他，我又怎会受罚。”
秦昊轩又说了几句，云童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是那日他公然在举战峰堵着他和闻炀被六剑门门主罚了。
但这不应该啊……
云童听过传言——六剑门门主最好面子、不讲理，他竟然因为区区小事就罚了门下弟子。
那日双方不过是几句口舌之争、更别提丢人的还是秦昊轩，结果到头来受罚的竟是他。
想到此处，云童不由唏嘘，看向望着他、还在怒气冲冲说些什么的秦昊轩，眼神同情。
看来传言有误，六剑门门主颇为讲理。
云童不想和他多做口舌之争，加上小师兄近日好像不在，已有多日不曾见到他了，正想着要怎么将人打发走，就见身前的人忽然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云童抬头一看。
秦昊轩离开的方向，恰好走来一人。
·
闻炀同奚蘅到了举战峰后，后者朝主座走去，而闻炀则是在场中巡视一圈，待看见云童后就往高台方向行去。
不等闻炀走近，秦昊轩高昂的嗓音便传了过来，他周身煞气弥漫，满脸都是怒意地望向闻炀这边，“闻炀！”
声音太大，引得无数人朝他们看来。
闻炀挑了下眉。
这人是谁……
与此同时，另一方高台之上。
“刚分开，还看？”黎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分别后还一直盯着自家小徒弟背影看的奚蘅。
黎止幽幽道：“就这么舍不得？”
奚蘅恍若未闻。
黎止顿时稀奇，这还是他认识的离妄仙尊吗。
上玄仙宗的几位峰主、长老看到奚蘅终于来了，也纷纷放下了心，同时也在纳闷。
奚蘅以前可从未如此过……叫他们这么多人等。
对其余人的想法全然没有兴趣的奚蘅目光依旧落在闻炀身上，一瞬不瞬。
下方秦昊轩远远朝闻炀奔去的一幕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奚蘅眸色一深。
“莫门主。”奚蘅淡声道，缓慢挪动目光看向了莫萧。
莫萧本还在同身边被他唤来的大徒弟秦源说话，蓦地听闻奚蘅的声音，转头。
奚蘅神情带着些漠然，莫名显出些许冷淡无情，开口时隐隐含着几分威慑力，“本座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闻听此言，莫萧一怔，起初并未反应，接着只见奚蘅在瞥他一眼后又收回了目光，最终落在台下某处……
正是他前些日子刚警告过一次的二弟子。
莫萧脸色黑了黑，偏过头看向秦源，沉着嗓音道：“去把你师弟带走。”
秦源顺着莫萧视线的方向看去，瞧见秦昊轩，遂点了点头，下去了。
见他走了，莫萧这才隔着中间其余众多宗主的目光、侧头去看奚蘅，末了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离妄仙尊可还满意？”
奚蘅回眸，淡淡颔首。
又是匆匆一撇，仿佛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莫萧狠狠在心中啐了一口，却又无可奈何。
***
还记得前几日，两人于大殿中，奚蘅仅在莫萧面前释放出一缕威压就压得他喘不过气，如此轻而易举就能够压制住他，其实力自是不言而喻。
单是想起那日，莫萧便顿觉脊背发麻，那种从头到脚被人狠狠压制着动弹不得，如蝼蚁一般毫无反手之力的无力感叫人心惊。
离妄此人深不可测。
莫萧原以为，离妄这么多年能被众人捧上神坛、怎么也有几分浪得虚名在里面，殊不知对方确实是个不能惹的。
思及此，他也再无要和对方较劲的心思。
同时得知离妄是因为他那二弟子，莫萧深知对方脾性……空有一身傲气、却没有实力盲目自大，会惹出乱子也并非不可能，故而轻罚了他。
眼下再看，确实是秦昊轩挑出来的事，莫萧啧了一声。
不过是个中三界的小子，离妄竟如此重视……
莫萧盯着下方站在秦昊轩对面的身影，不由眯了眯眼。
敏锐察觉到一道陌生且令人不适的目光朝他看来，闻炀毫不犹豫循着那道视线的方向望去，接着就与莫萧对上了目光。
莫萧讶然，没想到闻炀居然如此敏锐。
然而下一秒，让莫萧感到心下怒火高涨的一幕发生了，但见闻炀也不过简单朝他瞥了眼便迅速敛回了目光，不做半分停留。
离妄是这样，便连他的徒弟也这般轻视他。
堂堂六剑门门主，何时叫人如此忽视过，莫萧心中霎时气焰翻涌。
匆匆扫了眼莫萧，闻炀就被云童唤住了，“小师兄你来了！”
云童越过秦昊轩径直把他挡在身后同闻炀笑着，“小师兄，要不要去抽签？我们一起。”
说着，云童就要带着闻炀走，省得秦昊轩贼心不死想要约战。
但是很快，秦源的到来，将正要开口约战的秦昊轩打断，“昊轩。”
秦昊轩一看是他，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
秦源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朝秦昊轩眼神示意后对闻炀二人点了点头，两人相继走远。
云童松了口气，“终于走了。”
·
随后闻炀任由云童带着他抽完签，不多时又和慕从雪遇到了一起，听闻云童说起刚刚的事，慕从雪这次终于有心情陪着他吐槽了。
慕从雪也纳闷，“怎么还盯着阿炀不放了。”
云童：“就是。”
“这师兄弟，一个抓着我师兄不放，一个总找阿炀麻烦，六剑门着实有些输不起。”慕从雪撇嘴。
听到他说的前一句，云童一顿，“看不出来，秦源也这样？”
上一届大会最终那场比斗是秦源跟慕从烟，也正是那一场，使得秦源同九宗大会的魁首失之交臂，少了个出尽风头的机会不说、还被慕从烟打了脸。
闻炀听二人说着，话题突然转到了他的身上。
云童听到慕从雪提及秦源总是去找慕从烟有意切磋时，忽地叹息，“小师兄，秦昊轩怕是今后都要盯上你了。”
话音传来的刹那，闻炀瞥过头，眼角余光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
闻炀眸光微转，继而扬唇，“是吗。”
云童和慕从雪连连点头，慕从雪深以为然，“没错，六剑门的人都很记仇。”
见慕从雪说得振振有词、担心小师兄因此担忧，云童紧跟着出言安慰，“不过没关系，小师兄别怕，有、”
然他话还未说完，只听闻炀倏然开口，“我不怕。”
云童一顿，随即又闻一句，“有师尊在。”
“啊，”云童呆了呆，突然转头看到了什么，连忙瞪大眼，“尊上。”
慕从雪紧接着一礼，“离妄仙尊。”
奚蘅不知何时从台上下来，周遭不少弟子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一边行礼一边好奇，同时也不敢过于放肆地打量。
“师尊。”闻炀对着奚蘅挑了挑眉。
奚蘅同其余人摆手，接着去看闻炀，眸光掠过他的眉眼，喉头攒动了一瞬，“嗯。”
闻炀走过去，奚蘅见状带着他往另一边走。
云童、慕从雪未再跟上，两人停留在原地。
慕从雪呆了呆，“仙尊这是带阿炀去哪？”
云童摇头，“我亦不知。”
慕从雪摸了下鼻子，刚抽完签就过来把人带走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
“师尊要带我去哪？”
不知不觉间，闻炀已跟着奚蘅往举战峰大殿走了去，眼下所有人都在比斗场，此刻四下无人，有些安静。
奚蘅停了停，“你的比斗是在下午？”
闻炀抬眼，“嗯。”
他抽到的签排名靠后，蓦地想到什么，闻炀道：“怕我打不过？”
奚蘅低眼看他，“没有。”
闻炀不信。
奚蘅失笑，“没有怕你打不过。”
闻炀挑起眼尾扫他，藏着挑衅，明显还是不信。
见他如此，奚蘅唇边笑意渐深，抬指，落到了闻炀肩头的一缕发丝上，轻轻.捻了下，语调舒缓轻哄道：“我的炀儿最厉害了。”
闻炀当即沉了脸色，正欲将人甩开。
忽然间，捻着他发丝把玩的那只手挪动了一下，往他后肩抵.去，略微用力，将人带入了自己怀中。
“怎么办……”
闻炀听到奚蘅声音轻浅地说着什么，尾调很低，有些听不清楚，似喃喃般。
“突然有点想徇私。”
这话没头没尾，闻炀来不及去考虑奚蘅为何抱他，注意力因他这番话稍稍有些偏移。
许是对方身份坦白之后、他们之间除了师徒的关系，又有了更另一层亲密的——没有旁人知晓的关系，闻炀对奚蘅再升不起半点戒备，听到他的话便下意识问，“什么？”
奚蘅倾低了身子，下巴抵在他肩头，温热的吐.息吹拂而过，勾动着闻炀发丝。
“怕你会受伤，”奚蘅低声说着，“想让你不要参加比斗。”
就像是明知道对方不会受伤，奚蘅也会担心。
这是出自本能。
“不要受伤了……”奚蘅喉结滚动，一句轻语缓缓从他口中说出，似带着几分祈求的味道。
说得小心，同时又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我会担心。”
38. 第三十八章
两人相拥间, 肢.体.交.缠，闻炀没有推开奚蘅，听见他这番话后, 呼吸有瞬间凝滞。
怕他……会受伤。
这是闻炀没有想过的。
奚蘅会和他说这个。
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耳旁，闻炀抬了抬手，指尖附上奚蘅衣角，轻攥了攥，“我不会受伤。”
自成为魔尊之后, 他便未再受过伤。
这一点，闻炀还没想好，应当如何告诉奚蘅……或者说,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将自己魔族的身份道出。
他和奚蘅，不是一类人。
正如修士和魔族。
闻炀眼睑半垂，终是加了一句，“不要担心。”
声音很低, 藏着些奚蘅一时没能察觉的复杂情绪，被他忽略过去，“好。”
奚蘅笑了声, “你说的, 我都记着。”
闻炀被放开的时候, 他不自觉扬起手揉了揉耳朵，“没事了吗？”
奚蘅摩挲着两指, 知道他在问什么，遂道：“没了。”
他确实不想见到闻炀受伤。
那样的场景，一次就够了。
·
“方才尊上带你去哪了？”云童看到闻炀时，后者身边已没了尊上的身影，见他一个人才敢过来, 末了压低嗓子询问道。
闻炀顿了顿，乜他一眼，挑眉，“想知道？”
云童下意识点头。
闻炀：“不告诉你。”
云童：“……”
“小师兄……”云童讷讷半晌，瞧见闻炀戏谑的表情，不由嘟囔，“小师兄你学坏了。”
若说上次他还是觉得小师兄变了，那么这次，云童是深有体悟。
他的小师兄不仅变了，还是变坏了，就是不知是跟谁学的。
闻炀瞥他，换了个话题，“稍后就要上场了，准备好了？”
云童抽到的签数靠前，几轮比斗下来，还有两场就要轮到他了。
听见这话，云童注意力稍微转移了些，深深吸了口气，“好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大会，云童并不如何紧张，缓了缓后也就恢复了常态，反而有空关心起了闻炀，“那小师兄紧张吗？”
提起这话，闻炀不禁想到奚蘅方才来时也问过他……
视线略微下移几分，最终落在了肩头。
拥抱时被松开的发丝不知不觉再度被两只修长指节轻轻捻着，莫名透着亲昵，奚蘅一边捻动着这一缕发丝，一边缓声询问，“会不会紧张？”
思绪渐渐回笼，耳边换成了云童问出的相同言论，闻炀喉结滑动两下，同样是简单回了一句，“不。”
云童点点头，“那就好。”
接着他说起了自己第一次比斗时的心境，紧张有、担忧亦有，紧张比斗时会不会出差错……担忧自己落败后给宗门丢脸。
闻炀听着，倏然又回想起奚蘅听到他回答后——
奚蘅低眸看着他，轻声说着：“我倒是有些紧张。”
明明是他要比斗，奚蘅不仅为他担心。
还替他紧张。
心底隐隐像是被一片温暖包裹，有些发烫，胸腔振动时带起阵阵悸动，似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禁锢，某个念头呼之欲出……
***
一直到闻炀上场前，云童都还在他耳旁絮叨。
他上午对战的是一名同为元婴后期的清云宗弟子，因云童境界已至大圆满，故而赢得还算轻松，但闻炀对战的却要比他高出一个小境界。
“小师兄尽力而为便可。”云童低声劝慰。
马上就要上场了，闻炀的对手就站在比斗台的另一端，金丹后期修士。
众人眼中的闻炀现今不过金丹中期。
闻炀还未说话，斜刺里猛然插入一句，“不过小小金丹后期，若是输了便不要再呆在此丢人现眼。”
秦昊轩像是一早就等在这，从另一端走了过来，旁观的各宗弟子在听闻他这般口气后纷纷往这边投来目光。
与闻炀看来的视线相对，秦昊轩语气更为讥讽，接着道：“也就不配做我的对手了。”
云童心中暗骂了句阴魂不散，转眼去看秦源果然不在，不然也不会放他们六剑门的这只疯狗出来，秦昊轩每次开口都能让他想冲过去把对方嘴巴撕烂。
云童侧过头，“别管他，小师兄你上场吧。”
秦昊轩嗤了一声，眼神轻蔑。
闻炀眯了眯眼。
“怎么？”秦昊轩扯起嘴角，“连一个金丹后期都打不过的话……你、”
不待他说出更加嘲讽的话，只见闻炀轻笑一声将他打断。
闻炀勾唇，睨向秦昊轩，当着于比斗台下各宗围观弟子的面，嗓音冷冷，一字一句平静说着，“你是真的……不知所谓。”
秦昊轩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然下一秒，就听闻炀继续，“你的约战，我允了。”
“小师兄，不可！”
还没等秦昊轩反应过来，最先震惊出声的是云童，这可不是金丹中期与金丹后期——小境界上的差距，金丹中期对战元婴初期的秦昊轩，怎么看胜算都不大。
大境界间的差距如同鸿沟，轻易不可跨越。
如果说闻炀对战金丹后期的那位正穹仙门的弟子、云童对此还有些期待闻炀赢下比斗，那么闻炀要同秦昊轩一战，云童首先就想到拒绝。
不说金丹中期和元婴初期之间的差异，就是秦昊轩那凶狠的劲儿，云童是绝对不相信对方会是单纯的想比斗。
·
闻炀的这番话，不仅出乎云童的预料，就连秦昊轩都错愕对方会答应下来。
秦昊轩怀疑看向闻炀，“真的？”
闻炀眉梢一挑，不置可否。
秦昊轩扫了眼台下观战的众人方才渐渐确定下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闻炀不至于反悔，除非他们上玄仙宗的声誉不要了。
思及此，秦昊轩扯起嘴角，原本尚算俊朗的五官被一层淡淡阴戾笼罩，他握了握手中的剑，手背上鼓动着的脉络清晰可见，开口时声音冷沉，“那就一言为定。”
闻炀颔首。
他本不欲与此人计较，那样未免自降身份，但秦昊轩作死的本领实在太强，三番四次出现在他面前……
纵然现在他隐瞒身份入了上玄仙宗，可闻炀依旧是那个闻炀。
身为魔尊的秉性仍在，眼底容不得沙子。
同样，闻炀也顾忌着眼下的身份……思索一瞬，他想，稍后留秦昊轩一命即可。
“你且等着，”秦昊轩丝毫不知闻炀的打算，清了清嗓子道，“我去请示一番。”
既然闻炀应下约战，之前抽的签可以直接作废，但若他执意要比，两人也可下一轮再进行约战，而秦昊轩却是等不了了。
云童还在一旁着急，闻炀只微抬了抬下颚。
直到秦昊轩离开，云童急得不行，“小师兄怎么能答应他！不行……我得去告诉尊上。”
“不许去。”
闻炀冷声叫住云童。
云童才不理他，直直往高台而去，金丹中期如何能打元婴初期，且小师兄才刚进阶不久、修为尚未稳固，云童更加不能坐视不管了。
眼看闻炀欲要上前，云童朝着围观弟子的方向高声一喊，“杨旗你还看什么热闹呢，赶紧过来拦着小师兄。”
话落，一名弟子从人群中走出，“啊、哦哦，来了！”
很快，云童就跑远了，直往各宗宗主、掌门长老所在的高台跑去。
而闻炀则被杨旗拦了下来。
杨旗挡在闻炀身前，为难道：“小师兄，就让云童师兄去吧……那个秦昊轩修为高出你太多，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秦昊轩约战闻炀的事早已传遍，上玄仙宗弟子间早就讨论过，纷纷为秦昊轩的厚颜无耻感到愤怒。
闻炀没说话，他认出杨旗是清静峰的弟子，平时也喜欢和云童一样往他跟前凑。
想到云童是要去和奚蘅提起此事，闻炀抬手按在眉心，“让开。”
杨旗皱着脸，清俊的面上一片苦色，“小师兄……”
闻炀轻叹，“我心中有数。”
·
好不容易说服杨旗让开，闻炀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朝他走来的高大身影。
闻炀身形微顿。
似是觉察到他看去的目光，奚蘅也跟着停下，同他招了招手。
闻炀一滞，再度当着两旁的广场上众多弟子的目光、走向奚蘅。
“去哪？”
奚蘅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带着他，又一次往无人的举战峰大殿走去。
闻炀心知他是为什么来找他，“秦昊轩不是我的对手。”
说话间，两人走进大殿，殿门于二人身后合上，奚蘅停了下来，侧身凝望闻炀，眼眸低垂，气息微敛着，“我知道。”
闻炀默了默，神色颇有几分费解。
旋即，他就闻见奚蘅接着说道：“我只是……怕你忘了。”
闻炀唇瓣微动，恍然间明白过来。
少顷，他补充道：“我也不会受伤。”
奚蘅神色稍缓，看着他的目光柔和。
心悸感再度浮现心头，闻炀回视奚蘅，似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想要问点什么……
奚蘅……为什么会担心他。
闻炀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殿中再度陷入寂静，奚蘅垂目看着他，后者的眼神中仿佛蕴着光，此时此刻映着他一人，半晌，他也跟着动了动唇，“……为什么？”
奚蘅也问出一句。
闻炀眸光微闪，眼底随着他这句话流露出探究，忍不住再近一点，两人的目光几乎要贴到了一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奚蘅，又一次发问，“为什么？”
声音还在继续，“为什么要担心我。”
闻炀眨了下眼睛。
明明以前只有宛秋会这么轻声细语地叮嘱他，关心他……
但是现在，闻炀从第二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关怀。
是奚蘅带给他的。
·
闻炀目光灼亮，足以将注视着这样一双眸子的人深深吸引。
奚蘅眼中深色渐起，望着闻炀。
为什么……
他也在心中问自己。
“我想保护你……”
沉静许久，奚蘅方才开口。
闻炀神色一顿，他微抿着唇，前倾的身子似靠后了些许，就像是要拉开两人的距离。
但还没等闻炀彻底向后退去，奚蘅已率先将他拉了回来，指尖微扬，在闻炀颈后摩挲，“这样，满意了吗？”
奚蘅喃喃着，没有等闻炀回话，一边轻轻捏着他的颈间，动作轻柔，一边继续往下说。
“并非出于你我二人的身份。”
不是因为师徒关系。
“只是因为你，”奚蘅的声音温和中夹杂着柔意，全部尽皆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奚蘅想保护闻炀。”
闻炀不知何时，已埋入了奚蘅怀里，整个人陷入对方的怀抱，闷声道：“什么意思？”
胸腔处传来的振动仅隔着一层衣物，奚蘅的说话声、奚蘅的心跳依旧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
“今后，都由我来照顾你。”
39. 第三十九章
自昨日坦白身份后, 加之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奚蘅早就猜测过——闻炀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眼下则更为确定。
奚蘅垂着眼，看向将头埋..入自己胸膛的人, 感受着对方攥住他衣摆时不断加大的力道，以及缓缓粗.重起来、极不平稳的呼吸。
这些年……
他的炀儿究竟经历过什么。
是他没能将人保护好。
沉寂半晌，奚蘅张了张唇，浅声说道：“以后有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殿中的气氛却透着股温暖, 相贴的地方是彼此的心脏、跳动的频率仿佛融合到了一起，同样的剧烈起伏。
一个是因往事而剧烈，一个是因……
奚蘅眸色微暗, 喉结缓慢滑动两下。
耳旁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奚蘅的心跳声，闻炀呼吸沉了沉，默默听对方说完，及至最后, 有那么一瞬，他想告诉奚蘅。
终究是残余着一丝理智，闻炀深深吸了口气, 微抬起了头, 定定凝视奚蘅许久, “好。”
奚蘅垂眸，禁不住扬起手, 指尖在他脸上轻轻划过，拇指指腹擦着闻炀面颊，按了按。
闻炀眯眼，盯着奚蘅的双眸，相视良久, 他缓声说了一句，“你说的，我也记得。”
话音落下的刹那，奚蘅深邃的眼神也跟着渐渐变得愈发温柔，空气似乎安静下来、又渗入丝丝缕缕的甜，胸腔的振动强而有力，翻涌着无数晦暗莫名的情绪，底下却是柔软一片。
奚蘅低低笑了笑，眼睑垂下，指尖倏然向后挪去，将人再度捞入了怀中。
没有感觉到任何抵抗，奚蘅唇边笑意渐浓，眼中深色一片，仗着无人得见，缓缓弥漫开去。
这个人，怕是今后再也放不开了。
奚蘅将人拥得更紧，手上的力道一点一点加大、似要把人揉进骨血，最终又像是舍不得，修长五指放松了几分力道，一只手抬起、指尖插.入闻炀发间。
带着喟叹的嗓音悠悠响起，只听奚蘅道：“真好……”
他的视线落在闻炀发顶。
既然放不开……
那就把人放在身边。
寸步不离。
***
云童本以为将比斗的事告诉尊上，小师兄和秦昊轩的约战便可不了了之，没想到再度瞧见闻炀出现在比斗场上的身影时，却仍是应下了和秦昊轩的比斗。
“小师兄你有把握？”
云童瞥一眼高台的方向，同时在心中暗暗想道：尊上竟没有劝下小师兄。
闻炀看他，颔首道：“有。”
云童的担忧溢于言表，闻炀见他不放心，遂轻笑一声，“不过是元婴初期，你看好了。”
说话间，比斗马上开始。
因六剑门一代弟子秦昊轩与上玄仙宗离妄仙尊座下弟子约战的消息早在刚刚就传了开去，此刻围观的各宗弟子数不胜数。
即便是今日还未轮到的弟子、抑或那些比斗完的，纷纷都在得知消息后赶来了。
原因无他。
一是因这场比斗乃此次大会第一场各大仙宗弟子之间的约斗，二则是闻炀离妄仙尊弟子的身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便是金丹中期对战元婴初期。
此战结果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大多数人都认为秦昊轩此战必胜。
云童听到闻炀的回答后都有些诧异，小师兄如此胸有成竹，倒像是真的能赢，思及此，他也起了信心，“小师兄加油！”
闻炀挑唇。
不多时慕从烟和慕从雪师兄弟二人也在听闻约斗后特意前来鼓励。
眼看这边气氛和乐，即将上场的秦昊轩远远朝他们看了眼，轻蔑一笑。
秦源扫了扫他，淡声提点道：“莫要轻敌。”
秦昊轩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但面子上还是得做出认同的模样，于是抬了抬下巴，“知道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金丹中期，他难不成还会输了去？
秦源又瞥他几眼，看出他的满不在乎，也不欲多提，遂不再说话，反而是余光注意到对面的闻炀身旁一行人。
慕从烟亦在那一行人之中。
上一届大会败于慕从烟之手、一直是秦源的心病，眼下看到他出现，秦源思索一瞬，抬步走了过去。
·
秦源的到来吸引了这边几人的注意。
慕从雪看见他便拧起了眉头，下意识去瞥慕从烟，就见后者露出得体的微笑同面无表情看来的秦源点了下头，“秦道友。”
秦源淡淡‘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但其他人都看得出、他是冲着慕从烟来的。
他与慕从烟之间，还有一战。
想到慕从雪提起秦源对上次慕从烟打败了他耿耿于怀一事，云童此时顿感心有戚戚。
恰好身侧传来闻炀的声音，“我先上去了。”
云童偏头，比斗场上秦昊轩的身影已经立在那了，一转眼，闻炀的身形也出现于台中。
“云童师兄，你说小师兄会赢吗？”杨旗站在他右边，仰望着比斗台，不由咽了咽口水。
云童：“不知、一定会的！”
慕从雪也跟着道：“阿炀肯定能赢！”
比起台下众人的紧张，闻炀反而自若许多。
看他一脸从容镇定，秦昊轩冷笑，低低说了一句，“装腔作势。”
说罢，秦昊轩又扫了眼台下观战的众人，对此颇觉满意。
只要他当着这些人的面，赢下这场比斗，那么他秦昊轩的名字将会一举成名。
下等人就该有下等人的自觉。
“既然闻道友答应了秦某的约战，”秦昊轩好歹将表面功夫做足，面上带笑，“那就得罪了。”
闻炀扯唇，手中运转灵力，冷淡道：“废话少说。”
早就知道他会如此不给面子，秦昊轩扯扯唇，也就这会让他嘚瑟一下，稍后……
正想着，秦昊轩周身灵力开始暴涨、几乎是瞬间就将整个比斗台的结界内覆盖，带着狂猛的威慑力。
闻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下一瞬，只见密密麻麻由灵力凝成的尖针悬浮半空，汇聚着秦昊轩输入其中的真元，裹挟着浓浓的锐气，元婴期的威压席卷整个比斗台。
一招下去，怕是能将对手扎成筛子。
底下众人咋舌。
“好歹毒的招式。”
“这是准备一击必杀啊！”
“没错，元婴期的威慑并非金丹期能轻易扛过去的，我看上玄仙宗的闻道友、”
那人话音还未落下，秦昊轩已然调动灵力将那些尖针打了出去，每一针都暗藏元婴期修士的真元之力、处处皆是杀机。
见状，众人不禁将心提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闻炀身上，这一招要是被打中……
·
高台之上，奚蘅神情冷肃。
黎止小心瞥他一眼，禁不住想起上一次天元秘境时——魔兽甫一现身，奚蘅就护在了闻炀身前。
“你……怎么？”黎止同他传音，“你不会想插手吧，这可是正式的约战，要是插手……”
这要是插手，黎止都不敢想象那后果。
奚蘅并未回复，眼神紧紧盯着下方，眸色幽深。
他看得出来，闻炀有把握应对。
果然，下一秒，比斗台中.央那些由秦昊轩凝聚出来的尖针被轻描淡写化去……
奚蘅望着这一幕，紧绷的心弦仍未放松。
尽管如此，他的本能还是想保护他。
为他挡下所有伤害。
台上。
闻炀勾唇，“你就这点本事？”
秦昊轩错愕地看着他，但不过一瞬他就稳定下来，旋即不再留手，取出本命剑。
随着灵力的输入，本命剑于他手中震颤、发出嗡鸣，凌厉的剑气破空，直刺闻炀而去。
围观众人尚未从上一招的震撼回神，转眼又是一招，看到他取出了本命剑，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秦昊轩是要动真格的了。
闻炀从容依旧，面对秦昊轩击来的剑势仍是不紧不慢，及至剑尖直抵眉心，方才闪身，秦昊轩一时扑了个空，一眨眼人便到了比斗台的另一端。
“好快的身法！”
“躲得好！”
秦昊轩转头，“你！”
他表情一变，紧接着土系与金系灵力齐齐运转，一时之间，比斗台上黄沙漫天，金光流转。
地面被秦昊轩化出无数道钢针，将闻炀困于一隅，“这下看你怎么躲。”
早已将灵气的调动运用得炉火纯青，做完这一切，他提剑再度朝闻炀劈砍上前，这一剑迅捷而刚猛，肃杀之气萦绕剑身、空气中破开一道寒光。
秦昊轩的实力毋庸置疑，同时使出两种灵力并且运用得宜，很快又让其余人看傻了眼。
云童紧张兮兮看着这一幕。
一旁的慕从雪更是看得牙关紧咬，“能躲开吗？”
这是在场其余人的心声。
台上这不仅仅是躲开这一剑这么简单，还有秦昊轩的其他招数在内，更要知道……闻炀差了秦昊轩可有一个大境界有余！
·
堂堂朝夜魔尊，元婴期的秦昊轩又岂是他的对手。
即使表面上他运用的灵力至多到金丹中期，但他神识依旧是早已抵达渡劫期的神识——距飞升不过一步之遥。
闻炀可以完全不惧秦昊轩的威压，且在他眼中，后者这些看起来花里胡哨威慑十足的攻击，实则漏洞百出，不值一提。
轻易再次躲过秦昊轩一剑，闻炀唇边的弧度微扬，语调漫不经心，“真没用。”
攻击又一次被躲过，秦昊轩瞪大眼，上一招若说是意外，那这一次明显不是……然在听到闻炀的话后，秦昊轩再也顾不得其他，眼神逐渐发狠，“去死吧！”
又是足以毙命的一招杀招，但仍是被闻炀轻飘飘躲过，秦昊轩的灵力阵法如同虚设，他刺出的一剑又一剑都被轻松躲开，像个小丑般被戏耍得团团乱转。
下方的人早就看呆了。
台上，黎止也料不到，一个金丹中期能够把一个元婴初期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只能想到这么个形容。
这下黎止没有再传音，而是转过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去问奚蘅，“你这徒弟……真的只有金丹中期？”
比斗台上这一场比斗，看起来简直就是闻炀在碾压秦昊轩，实在看不出两人修为间的差距。
不只是黎止看傻了眼，其余各宗宗主亦是，其中最为诧异的当属莫萧。
秦昊轩的能力如何，莫萧这个做师尊的再清楚不过。
不承想今日竟被一个区区金丹中期给耍弄成这样——看着台上依然在乱砍乱劈、剑剑下去剑剑落空招式慢慢变得狂乱的秦昊轩，莫萧一时只觉脸都要被丢尽了。
“离妄仙尊，”莫萧瞥了瞥比斗台，颇为不忍直视，“不若这场比斗作罢，就算昊轩输了，如何？”
说罢，他才去看奚蘅。
却见奚蘅眉头微蹙，像是压抑着怒意，闻听此言他稍稍侧首望向他，启唇：“不如何。”
莫萧当即便要皱眉。
只听奚蘅继续淡声开口，完全不给他面子。
“什么时候……本座的小徒弟打高兴了，比斗就结束。”
40. 第四十章
“什么？”莫萧料想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既然他有心替徒弟认输, 奚蘅怎么也会答应他，谁知竟会闻见这样一句。
一旁的黎止同样听得怔了怔。
奚蘅这话可以说是完全不给莫萧面子了……
顿了几秒，黎止仔细一观对方神色, 不惊讶然传音：“你该不会还想让闻炀出气吧。”
眼下比斗台上的场面众人看得清晰，明显是闻炀有绝对的实力胜过秦昊轩——虽然无人知晓他是怎么做到一个金丹中期打元婴初期的还能如此游刃有余，故而黎止才会有此一言。
其余人自然也知晓这一点，因此莫萧才会迫不及待认输。
但奚蘅俨然没有要给他这个机会。
面对黎止的疑问，奚蘅终于给出一个回应, 简洁应了一声：“嗯。”
黎止见他眉间微蹙，立时明白了一些。
方才众人对闻炀的实力一无所知，而秦昊轩的态度也摆在那——出手便是杀招, 显然没打算留手，如今只不过是反过来罢了。
全然不知高台之上的气氛因他而凝滞的闻炀此刻正岿然立于措不及防被他一掌拍飞出去的秦昊轩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闻炀的动作太快太突然。
仅眨眼功夫，比斗台上弥漫着的黄沙散去，秦昊轩眼底有愤怒、错愕, 各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闻炀。
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闻炀挑唇, 嘴角挂着玩味的笑, 开口时语气间更显出几分恶劣, “还不认输？”
与他那双含着戏谑的眸子对上，秦昊轩登时气血翻涌, 也顾不得为什么闻炀能在他的神识威压下抗这么久，手上一个借力瞬间翻身跃起。
同一时间，比斗台上法光大盛，只见秦昊轩手持的本命剑上六芒星闪烁，凌厉的罡风随着光芒大盛的同时朝着周遭肆虐。
闻炀饶有兴致地看向秦昊轩。
“去死吧！”下一秒, 就听一声暴喝响起！秦昊轩运剑再度刺向闻炀。
围观弟子们纷纷屏息。
“这便是六剑门的九煞凝气决吗！好强的剑气！”
分明是隔着一层结界却也能够令围观者震撼当场，云童提起一口气，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台上，“小师兄……加油啊。”
·
瞧见比斗场上九煞凝气决一出，原本还暗自恼怒奚蘅不卖他面子的莫萧长吁口气，睨了眼奚蘅的方向，心下嗤笑：看来某些人要自打脸面了……
九煞凝气决乃是六剑门元婴期弟子们所习功法，习此功法者战斗时运转此法、修为将大大提升，如此——便可有跨阶而战的实力。
这也是这门功法的厉害之处。
莫萧满意望向比斗台中.央，凝视秦昊轩的身影暗暗点了下头。
在此之前，他记得他的这个徒弟自进阶元婴后就一直无法顺利使出九煞凝气决，不承想这次比斗竟将他的潜力发挥出来了……
虽然是被逼得急了方才使出来的，但结果还不算太令人失望。
然而还不等莫萧高兴得太早，下一幕的场面让他当场就维持不住姿态，“这不可能！”
台上，闻炀振臂一挥，不过一道浅淡灵力打出，仅抬手间就把秦昊轩的全力一击打断，后者身影霎那便倒飞出去。
这一幕其他人看来或许是震撼有余，但落在莫萧眼里却十分难以理解。
若说闻炀一个金丹中期能打赢元婴初期或许不足矣叫他疑惑，那么眼下……
秦昊轩分明已经提升了实力，却仍是不敌闻炀，莫萧神情冷肃，当即飞身朝着比斗台掠去。
其余人见状一顿。
碧风：“这……”
他去看闵善，就见后者容色肃穆，末了往侧方看了眼。
还不待黎止有何反应，余光中又瞥见一道遁光闪过。
黎止顿时朝遁光离开的方向望过去。
另一边，碧风立时站了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比斗台的方向。
随即便是莫萧和奚蘅两人一前一后落向比斗台。
***
闻炀方才确实是有意戏耍秦昊轩，他从来不是会轻易忍让的性子，后者几次三番的挑衅在闻炀看来早已够他死上几百回。
既应下了约战，那闻炀也势必会让对方后悔招惹上自己。
魔界中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最少也是抽魂剔骨，至于之前决定留秦昊轩一命已经是他最大的恩赐，还是因为目前有碍于闻炀要隐瞒身份。
此刻秦昊轩并非仅仅只是被他打断了施法，在秦昊轩整个人被击飞出去的瞬间，他所释放出的灵力顷刻间倒灌回了体内，肆虐的罡气开始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当场便喷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液从他口中喷溅，本就是动了杀念的一击——被打回体内后的后果可想而知。
秦昊轩只觉身体仿佛正在被撕扯一般，钻心的疼痛直击神魂，识海中像是被雷霆击打过、痛楚开始蔓延，再开口时、是他嘶哑着嗓子发出的痛呼，“啊——！”
闻炀看着他，正欲开口之际，下一瞬闻炀便猛地往后方看去。
一道充斥着戾气的气息朝他靠近，莫萧身影直接穿过比斗台的结界，攻击瞬间袭向闻炀。
闻炀眯眸望着这一幕，各种纷杂思绪掠过脑海，掌中下意识就要运转魔气抵挡、然又似察觉到什么，出奇的，他停下了动作。
在感知到危险的一刹，他放弃了抵抗——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了在攻击袭至近前后挡在他身前的人。
闻炀看着忽然出现的奚蘅，眼神紧紧注视着他的背影。
·
“难怪离妄仙尊要阻止本门主终止这场比斗。”
莫萧望向轻易拦下他一击的奚蘅，心中暗自为后者的强大震惊的同时，还是忍不住出声嘲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原来仙尊早有准备。”
此话一出，顿时让台下所有人，包括其他仙宗的宗主心思活泛了起来。
一时间，似有若无的视线齐齐撇向闻炀。
原来闻炀是有备而来，难怪能够打败秦昊轩，还将他耍得团团转——原是有仙尊护持。
一些宗门子弟早已想到了这里。
就说区区一个金丹中期，如何能打败元婴初期……原来如此。
“真的是这样？”台上，碧风拧眉，“掌门不会这么做的。”
想了想，他又去看闵善，“大师兄你觉得呢？”
奚蘅的为人他们再了解不过，怎么会因为担忧徒弟就为他作弊。
另一边，莫萧则似得到了启发——难怪奚蘅几度离开带走他这小徒弟，便是和昊轩比斗前也曾离开过一次……却原来是给他的小徒弟保命法宝去了。
想必也是用了什么方法提升了闻炀的修为……这般想着，莫萧眼神微转。
他先是打出一道灵力到秦昊轩身上，这才去看闻炀，“离妄仙尊为何过来？”
莫萧根本不给奚蘅说话的机会，像是急于坐实他的猜想，立马道：“令徒的修为似乎只有金丹中期，本门主方才看到昊轩使出九煞凝气决便想会不会出手太重了些，可没想到……”
“昊轩居然输了，”莫萧眼神始终落在闻炀身上，“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说话间，秦昊轩已经从灵力暴动的状态中平复好、此刻闻见前半句话脸色瞬间难看，而后又猛然睁大了眼，指着闻炀道：“你作弊！”
秦昊轩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连忙爬起身，“对，就是这样！你一定是作弊了！”
他刚才的那招——秦昊轩有把握、即便他就是对上化神也有一战之力，不应该被闻炀轻易打败。
闻炀轻嗤了一声，从半挡着他身形的奚蘅侧后方走出，张了张唇，就见奚蘅转身朝他看了过来。
见状，闻炀一顿。
只听奚蘅在他之前出声，语气淡然，却充满了不容置喙，“此次比斗完全公正。”
他目光轻飘飘扫过莫萧，末了又看了眼比斗台上方的几名主持长老。
木长老会意，扬声道：“大会时全程都在幻陵晶的监测下进行，绝无作弊可能。”
幻陵晶可在比斗时用来监测一切的不寻常波动，一旦出现异常便会发出示警，这话一出，那些原本刚起了点怀疑的众人全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旋即只见木长老走上比斗台，又从中.央取出一枚晶石。
所有人仰头看去，一颗散发着莹润光泽的幻陵晶便映入了众人眼帘，并无半点异常。
·
闻炀以金丹修为轻松击败元婴的消息以迅雷之势传播开去，本来这事就闹得极大，再加上后来莫萧和秦昊轩一通虚假的指正——又多了个输不起的名头，愈发增加了旁人兴趣，成了众人口中的谈资。
而在木长老取出幻陵晶加以佐证之后，莫萧面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根本不敢对上奚蘅的目光。
还没等他开口说出什么挽一下尊，就对上了修真界中上玄仙宗有名的铁面阎罗。
闵善冷漠看向莫萧，“莫门主似乎对我们上玄仙宗意见颇大。”
莫萧有苦说不出，此事本就是他挑起，这会他也无从反驳，再加上这里是上玄仙宗……
突然，秦昊轩便收到了他师尊的眼刀子，心下瞬间发凉。
本就输了比斗，秦昊轩内心又是一阵苦不堪言。
再转头一看，那个赢了他的人早已没了人影，秦昊轩只得默默收回目光、一脸菜色的待在原处等着师尊同闵善仙尊赔完礼后再来责罚自己。
而今日赢得比斗，在九宗大会上一举成名的闻炀此时此刻已随着他的师尊回了定宸峰。
露华殿内，气氛安静。
闻炀偏头望着奚蘅，“我赢了。”
他微微往后靠了靠，半倚着身子、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姿态略带着点漫不经心。
闻炀半敛着眸，还在想他明明感知到了莫萧的攻击……最后却没有躲开。
纵然之前接下那一击他很有可能暴露身份，但他放弃了抵抗将自身的安危交到了奚蘅手中，闻炀拧眉，这是以往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只有全身心信赖，才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但这一点，即便是在被他当做心腹的靳行身上都是没有过的。
单是因为那句，今后都由我来照顾你……似乎也不尽然，闻炀心想。
忽地，下颚被轻轻抬起。
奚蘅坐到他身边，伸出一指勾在闻炀下巴上，“在想什么？”
闻炀没说话，掀起眸子回视。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奚蘅忽然道：“想要什么？”
闻炀被他问得一怔，疑惑看他。
“赢了比斗，”奚蘅轻笑，浅声询问，“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话是闻炀自己起的头，听到解释后立马明白过来，他看向奚蘅微弯的唇角，眉宇不知不觉舒展开来。
片刻后，闻炀道：“没有什么想要的。”
·
身为魔尊，闻炀自是什么都不缺。
再者，不过赢了一个秦昊轩，要什么奖励。
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奚蘅静静看他，“没有？”
闻炀颔了颔首。
奚蘅望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眸中蕴着浅淡的笑意、却落入了眼底，他的指尖在闻炀下巴上轻.捏了捏，指腹上移、擦.过他的面颊。
这时闻炀才反应过来，奚蘅的指尖还未挪开。
但是他并不反感……
下一瞬，闻炀往前凑了凑，狭长的眸子半阖着。
将自己往奚蘅掌中送去。
奚蘅先是怔了瞬息，继而愉悦起来。
上移的指尖微微向后靠去，一点一点滑.入闻炀颈.侧。
他低低笑了笑。
接着，闻炀听到奚蘅开口，像是在重复他的话，语调轻柔而又舒缓，“你没有想要的。”
奚蘅的指腹按在了他的后.颈，缓缓摩.挲着，尾音柔和缱绻，“可我却想给你。”
41. 第四十一章
闻炀感受着后颈处对方指腹按压上来的触感, 眼睫微微眨动着，两人距离极近，奚蘅的话音清晰入耳。
直至最后一句落下, 闻炀耳边恍惚传来‘砰’的一声，心底的悸动仿似要满.溢而出，像是在叫.嚣着、勾动着他的情绪，有什么开始慢慢变得不受控……
闻炀顿了顿，眸光停留在奚蘅眼睑处的小痣上、微微入了迷, “你想给什么？”
他浅声问了一句。
奚蘅低垂着眼，手上动作微顿，指尖依旧附在闻炀颈后, 声音不疾不徐、透着淡淡威仪，认真的语气似在承诺，“我有的。”
全部。
只要是他拥有的，一切都想给他。
奚蘅眼神幽深, 定定看着闻炀，也下意识去追寻后者目光的落点。
闻炀耳尖微动，同他对视。
“什么都行？”闻炀眯缝着双眸, 突然问了一句。
奚蘅喉头滚动, 唇齿间反复无声呢喃着他说的, 继而缓缓说道：“什么都行。”
闻炀弯了下眼，身子再度前倾。
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 奚蘅一愣，心中早就柔成一片，直到随着他的动作、指尖上的触感消失，方才有所反应。
淡淡的温热残留指腹，闻炀又拉近了几分两人的距离。
奚蘅呼吸滞了滞。
闻炀抬起手, 贴近了奚蘅，“那……”
干净白皙的修长指节一点一点朝着奚蘅探去，闻炀张唇，低声道：“闭眼。”
奚蘅看着他。
闻炀眼尾微勾，淡金色的眸中暗光流转，如同蒙了一层般，隐藏着浅淡的魔性。
话落的一瞬，闻炀没有犹豫的——指尖触上了奚蘅的眉眼，往下滑了滑。
奚蘅闭了下眼，闻炀毫无阻碍地碰到了那一点浅赭色的小痣。
“在做什么？”感受着带着些微凉意的指尖触了上来，奚蘅撩起眼帘，深邃的眸子注视着闻炀。
不知是想到什么，闻炀微微笑着，眸光裹挟上几点狡黠意味，唇瓣动了动，道：“不让碰？”
奚蘅先是一顿，继而失笑。
熟悉的对白从闻炀口中说出，奚蘅心下好笑之余，他伸出手护住闻炀的腰，虚虚环着他，扬起唇角低低回道：“让。”
·
或许是有了奚蘅的首肯、亦或者是他那副无论他如何都不会拒绝的态度，闻炀彻底放纵了一番，指腹不断在奚蘅轻阖着的眼睑上扫过。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面颊上，奚蘅心中一阵翻腾，仿佛有热流于心间涌出、汇入四肢百骸，喉结亦不受控制地上下不断滑动着。
及至闻炀玩够了。
奚蘅缓慢睁开眼睛去看他。
闻炀睨他，身形向后退去。
然恰在这时，奚蘅张唇，“等等。”
闻炀：“嗯？”
奚蘅眉目本就温和，面对闻炀时更甚，不待他问，便已主动将人揽了过来，原本虚环着的手附到了闻炀腰上，轻松把人往前一带。
闻炀被他抱入了怀中。
“让我抱抱。”奚蘅一手扣在闻炀后脑，压着他的发丝轻抚，一手箍着闻炀腰，出声时嗓音微哑。
在闻炀开口前，继续低低说着：“别动。”
闻炀没动。
相反的，奚蘅的怀抱很温暖，被他环抱住时，有种舒适感、令人眷恋。
闻炀遵从本心，跟着抬手搭上奚蘅的肩膀，“我不动。”
奚蘅呼吸登时一紧，不由抱得又用了几分力。
闻炀感受着他在自己耳旁呼吸，心下翻涌的魔气前所未有的平和，没有半点躁动的趋势，情绪也不由自主泛起愉悦。
这样的感觉……
他很喜欢。
***
赢下与秦昊轩的约战，闻炀并未参与后续的抽签，奚蘅也纵着他。
其余师兄弟都以为后续的比斗中都能在看到闻炀对战其他宗门的弟子、欲观其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
对付元婴初期都尚且游刃有余，众人难以想象他的上限到底在哪里，但出乎意料的是——闻炀再没有出场过。
次日又一次比斗完胜出的云童碰到好奇前来询问的慕从雪，便道：“小师兄说不比了。”
云童挠了挠下巴，虽然他也很想再看看小师兄比斗，不过既然小师兄不想再比，他也不能强求，只是较为震惊小师兄的修为竟这般厉害。
慕从雪点点头，亦有些遗憾，想了想后又道：“有机会我倒能私下找阿炀切磋！”
闻言，云童赞同，“也是。”
这么说来，他也可以。
两人达成共识。
另一边，闻炀没再在比斗场上出现同样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
黎止：“你那小徒弟呢，怎么不见他比斗了？”
他把目光转向奚蘅的同时，其他宗主也纷纷与他一道看去。
奚蘅偏头，“后续的比斗他不参加。”
听见这话，黎止略感诧异，转念一想先前闻炀比斗时奚蘅全程冷沉的面色，瞬间明白过来道：“这么宝贝？”
把人藏起来不让参加比斗了，黎止啧啧，没想到奚蘅竟这么护着。
奚蘅视线微转，闻听此言后顿了一秒，遂缓和着语气、顺着他的话接道：“就这么一个徒弟，自然宝贝。”
说话间，宠溺的意味十足。
黎止愣了愣，桃花眼眯了起来，紧接着就见奚蘅从位置上起身，“去哪？”
奚蘅：“回去用膳。”
话落，身影消失，奚蘅离开了观战的高台，各宗宗主面面相觑，黎止面上的疑问更浓。
·
正逢午膳时间。
奚蘅回来的时候，闻炀已经在露华殿等着了。
早上时对方就提过，午膳便回来陪他，闻炀也便掐着点过来了。
奚蘅行入大殿时，闻炀坐在他平日处理事务时的桌案前、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玉简，察觉到他的到来，旋即似有所觉朝奚蘅望了过去。
“回来了？”闻炀推倒刚被他扶起立在桌上排列整齐的一枚枚玉简，玉简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声脆响，不绝于耳。
奚蘅笑着看向他，走过来将散乱的玉简一一整理好，一边整理，一边问道：“等了多久？”
闻炀单手支着腮，看着他动作，偶尔伸出手推推奚蘅整理好的玉简，如实回：“刚来。”
看着堆叠整齐的玉简突然歪出一角，奚蘅低笑了声，随后伸手抓住闻炀捣乱的指尖，垂眸凝视他，笑道：“好玩吗？”
闻炀抬眸看他，挑唇，眼神似蕴着光，“还好。”
突然之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奚蘅那时只能待在那间小房子里养伤，宛秋出门采药，就只有闻炀陪着他。
许是因为相处了几日，两人逐渐熟悉。
奚蘅半靠着床头，侧头看着房中枯坐的小孩。
闻炀感知到他的目光跟着看来。
“在家陪我会不会无聊？”奚蘅被救下了几天，每日都是闻炀守在他身边，两人对话也总是由他挑起，此刻亦不例外。
闻炀没说话。
奚蘅通过这几日的相处，知道闻炀的脾气，觉得这小孩脾气太闷了，他从榻上起身，忍着身上的疼，走到闻炀对面坐下。
“炀儿。”奚蘅忽地唤他。
闻炀眉头紧锁，视线直直盯向他。
奚蘅一笑，好声好气道，“陪哥哥玩个游戏？”
看见在他说出‘游戏’二字时，闻炀的目光明显变了，奚蘅便继续压低了音量，用更加温柔的语调，带着点可怜道：“屋里太闷，我有点无聊。”
见闻炀即使因为听到他又那般唤他还拧着眉、却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下来，稍微了解一些妖族习性、且看出宛秋并非妖族的奚蘅看着这样的闻炀，顿觉有些心疼。
两人简单做了几个游戏，分明是奚蘅以前认识的人里大家都会的小游戏，闻炀却都是第一次玩，奚蘅便不厌其烦地陪着他闹。
直到闹上一整天，末了才会含着笑问他，“好玩吗？”
便如今日这般。
·
有时闻炀也会主动同他玩，奚蘅乐于见到这样的闻炀，每次都会有种新奇的体验。
此时，奚蘅听到闻炀说着还好，心中便知他是觉得有趣了，也不急着整理那些玉简了。
闻炀见他不再继续，于是再度伸出指尖，推着玉简的一角，及至它们彻底乱做一团。
奚蘅轻笑。
待闻炀没了动作，他才动手整理一堆散乱的玉简。
奚蘅把最后一枚玉简堆放整齐后，又去看闻炀，“饿了吗？”
闻炀看着他，神色透着淡淡的倦懒。
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闻炀。
而奚蘅……却仍是当年的那个奚蘅。
即使一千多年过去，当年的记忆依旧清晰，每一幅画面都清清楚楚印在闻炀脑海中……挥之不去。
闻炀敛眸。
到底是不一样了。
奚蘅一直注视着闻炀，同样注意到他神色间的变化，有心想知道闻炀在想什么……在顾虑什么……
这其间都是他所不知道的，也是奚蘅一直以来都想要了解的。
然而，他只能等。
只有等，等有一天，闻炀愿意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犹记得最后一次，他又一次前往妖界边境时——那里毫无活物的气息，已成了一处空村。
彼时六界中魔兽作乱，奚蘅根本不敢多想。
眼下，奚蘅眸色暗了暗，呼吸间似乎有腥甜的气息泛出、慢慢变得困难，心脏像是被紧紧抓了一下。
不用闻炀再回答什么，奚蘅压低了身子，嗓音暗哑道：“我抱你过去。”
话落，奚蘅已俯身，弯下腰一把将人从座椅中抱了起来。
手臂牢牢托在闻炀大.腿.下，将他跨于自己腰.间后，一手搂着闻炀的后.腰，如同抱小孩一样的姿势，奚蘅带着他，往一旁的桌边走去。
步伐稳健，沉而有力。
抱着他，像是抱住了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宝物。
42. 第四十二章
“我想吃桃花酥。”闻炀被奚蘅抱起的一瞬、便自发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少顷，又微侧过头说了一句。
奚蘅捏捏他后腰，语调含笑, 十分纵容，“好。”
闻炀下巴抵到奚蘅肩头，偏了下脑袋，发丝蹭过奚蘅面颊。
奚蘅脚下步子放缓，轻哄着他道：“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思绪渐渐从记忆里拉回来, 闻炀的呼吸像是随着奚蘅脚步的频率一点一点变缓，他张了张唇，“你是第一个愿意与我做游戏的。”
从始至终……
也只有奚蘅一个。
闻言, 奚蘅往前的动作一顿，有心想和闻炀说些什么，却直到最后也没开得了口。
闻炀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很好玩。”
似在心中千回百转后终于决定好了坦诚, 闻炀吐露心声。
好玩到……
让他一记就是上千年。
奚蘅心尖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胸腔仿佛一下子被这股热浪填.满，流入四肢、慢慢浸.麻了一片。说不清的情绪于心底蔓延, 蕴着丝丝的甜, 手上止不住用力将人往怀中搂得更紧。
半晌, 他低了低头，“那就好。”
奚蘅低哑着嗓子, 尾音发颤，“以后我都陪你玩。”
·
两人于殿中用完午膳，奚蘅依言未再前往举战峰观看剩下的比斗，而是与闻炀一道待在露华殿内。
闻炀看了眼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的奚蘅，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察觉到他的注视, 奚蘅转头望过来，同他微微笑了下，“怎么？”
闻炀挑了挑眉，“你真的不用过去？”
按理说，这次的九宗大会以上玄仙宗为主场，身为上玄仙宗一宗之主，奚蘅自是不应缺席才是。
奚蘅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近了，坐到他身边，朝他伸手。
闻炀自然而然抬起右手放到他掌心。
奚蘅轻笑一声，另一只手跟着探过来在闻炀小指上轻轻捻着，“不去……”
短暂的静默过后。
只听奚蘅又接上一句：“说了陪你。”
闻炀睨他，没说话，忽然间便觉得……
也许他真的想错了。
奚蘅确实如传言一般，别无二致。
这个人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能够毫无保留地纵着他，任他胡闹。
甚至是完全站在他这边。
抛开两人的关系不提，闻炀不得不承认，奚蘅确实值得用任何溢美之词来形容。
也正是如此……闻炀盯着奚蘅，微微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自己前来上玄仙宗的目的。
***
闻炀会来上玄仙宗，起初或许是因想留在修真界探究一二——天元秘境出现的魔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便顺势同奚蘅来了上玄仙宗。
但最开始的理由，则是闻炀委实好奇……传说中的离妄仙尊在如此盛名之下、是不是浪得虚名。
眼下，目的已经达成。
魔族与修士乃非同类，闻炀敛眸，既然心中早已明白这点，那他再留在上玄仙宗也实在没有意义。
闻炀看了眼奚蘅，心底无端升起一股郁气，顿了片刻，他将被奚蘅捻着的小指、连同放在他掌中的那只手抽出，神情漠然。
奚蘅眼中染上笑意。
害羞了这是……
奚蘅也跟着收回手，末了又伸出去，替闻炀把袖摆的一处褶皱抚平。
分明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却做得那样认真，眼睑微微下垂，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拂过，动作轻柔。
闻炀低眼看着，没有说话。
此次大会结束，也是他离开上玄仙宗的时候了。
届时奚蘅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修真界第一人，而他，仍然是魔界至尊。
此后，将再无什么‘闻炀’——离妄仙尊弟子。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
另一边，比斗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各宗弟子们差不多都已上场过了一轮，有晋级的，亦有失败后只能寄托于下次大会拿到好名次的。
期间，奚蘅一直不曾出现。
长老席上，碧风顶着压力，去看沉着脸的闵善，接着又扫一眼上座空着的位置，没敢吭声。
然恰在这时，一名长老走来，同闵善说了什么，只见后者面色一变，瞬间起身、朝场外走去。
碧风看清楚，那位长老是上玄仙宗派去看守下界的……也便是说，下界出事了。
同他想的一样，火羽等人神情也凝重起来。
“大师兄应该去定宸峰了。”碧风说了一句，接着叫住那名长老、询问出了何事。
定宸峰。
闵善来时，闻炀正在露华殿中小憩，奚蘅则坐在桌边翻看玉简。
察觉殿外来人，奚蘅视线从玉简中挪开，先是看了看软榻上安睡的人，唇角勾了勾。遂眼神一转看向外殿，接着抬手一挥设下屏风将榻上的人挡住。
“师兄有事？”
奚蘅见来人是闵善，直接便问道。
闵善原想问他这几日为何不去举战峰，此刻听闻问话，也想着正事要紧，于是面容肃穆道：“还是上次的问题，凡间界的幽冥之气又出现了。”
奚蘅神色一凛。
观他面色，闵善眉头紧锁，“无量海真的没有异动？”
若果真如此，那么凡间界的幽冥之气又作何解释。
闵善接着说道：“有没有可能，陆谌渊已经突破了封印。”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陆谌渊的目标，从来都只是凡间界。
奚蘅神情微冷，锋利的唇线缓缓绷直，似在思考，手中的玉简‘啪’的一声被他扣到了桌面，然他却像是想起什么，神色一顿，往后方扫了扫。
闵善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瞧见一扇屏风。
注意到他的视线，奚蘅眼睫微掀，没等他再开口，清冽的嗓音便率先道：“我已知晓，师兄回吧。”
无量海他会再去看一次。
知道奚蘅的意思，闵善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
待人走后，奚蘅顿了顿。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奚蘅方才回神，“醒了？”
闻炀神色慵懒倚在屏风上，奚蘅走到他身前，抬指替他理了理鬓发。
闻炀半闭着眼，下意识侧过脸，在他指尖上轻蹭。
感知着指尖蹭上来的温度，奚蘅轻笑。
听见他笑，闻炀没睁眼，低声道：“我都听到了。”
奚蘅‘嗯’了一声，手却顺着他的面颊而上，轻轻摩.挲着闻炀脸边泛起的红印，忍不住在上面轻轻按.压了下，眼神不由深了几许，喉头随之上下耸.动。
闻炀瞥他。
两人视线相对，像是看出他眼神中的倦意，奚蘅笑着将人往怀中一捞，抱着他往榻边走去，“接着睡。”
声音从耳旁响起，语调舒缓。
“这次不吵你了。”
43. 第四十三章
凡间界再次出现异动, 闻炀有心想问几句，见奚蘅如此便不再开口。
此事终归……是与他无关的。
奚蘅的怀抱温暖，大掌有力地将他托起, 闻炀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两人胸膛相贴之处传来的温热，静默半晌才道：“你要去无量海？”
听见他问，奚蘅点头，“是。”
说话间, 他已抱着人行至了床边，微弯下腰。
闻炀被奚蘅放到了榻上，他微抬起眼看向对方, 恰好奚蘅正俯身为他将衣袍整理好。随着他的动作，一缕墨发垂下，落在闻炀眼前，轻扫而过。
闻炀伸出指尖, 将发梢攥入了手中。
“想玩？”奚蘅看他喜欢，身子遂又压低了几分，主动将发丝送到闻炀手边。
闻炀再度抓住晃到眼前的一缕发尾, 斜眼去看维持着弯腰动作的奚蘅, 顿了片刻, 他往侧边躺了躺。
乌发顺着他朝里挪去的动作轻轻扯动，奚蘅看着闻炀让出来的半边软榻, 心底霎时涌起一股暖流，他眼睫一颤，“给我的？”
不等闻炀回应，奚蘅便已摸索着他让出来的位置，保持着这个姿势上榻, 躺到了闻炀身边。
似是为了能让他更好的把玩到自己的头发，奚蘅取了束发用的发冠，稍稍侧过身去，看着他玩，唇边被笑意浸满。
闻炀乜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你自己小心。”
·
幽冥之主陆谌渊作恶的时间太早，闻炀未同他打过交道，不过当年既然引得那么多人镇压他，其实力定不可小觑。
而奚蘅作为镇压他的一员，想必少不得要被陆谌渊记恨上。
加之奚蘅在明，陆谌渊在暗，局面有些被动。
这次的凡间界再次异动，基本上可以确定——陆谌渊已经解除了封禁，上次奚蘅前去未被发现、想来应是前者动用了什么手段。
奚蘅也有着同样的怀疑。
在听完闵善传来的消息后，奚蘅几乎是瞬间就做了决定。待大会结束后，他会再度前往无量海继而彻底查探一遍，必要的时候……越过无量海，亲自去一趟幽冥界。
只是此刻，听到闻炀如此敏锐，甚至已提前开始担忧他的安危，奚蘅未觉出什么不对、心底也早就柔成了一滩水，他看着闻炀，眼神微暗，“担心我？”
闻炀没说话，瞥瞥他，接着扯了下他的头发。
奚蘅心中失笑，重新组织语言，“我知道，会注意的。”
此话一出，闻炀手上的力道跟着松懈下来，放开了他的发丝。
奚蘅看着那缕发梢从闻炀手中滑出，忽地生出股子想要在把它放回去的念头，他看着闻炀收回指尖垂到了身侧、眸子缓缓阖上，末了也将念头收起。
直到闻炀彻底闭上眼，奚蘅视线仍是落在他身上，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身。
最终，两人并排躺在榻上，衣衫交叠到了一起，如同方才奚蘅的发丝缠绕于闻炀指尖一般，分不清彼此。
***
及至大会的最后一天，闻炀才重新在举战峰露面。
几日不曾见到他，云童在闻炀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同时他也看到，另一端的高台之上、尊上的身影同样出现了。
“小师兄！”云童朝他挥手。
见他神情激动，闻炀笑了下，说不清心下是什么滋味，待大会过后，他也要回魔界了……
云童此时已往闻炀这边跑了过来，很快就到了他跟前，“小师兄，这几日你都去哪了？可想死我了……”
他性格爽朗，说话也直白大胆。
闻炀撇他，魔界中并非没有如云童这般性格的，只是任何魔族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因而闻炀每每对上云童说出的这些肺腑之言，都觉得新奇、亦不反感。
眼下见云童如此，闻炀便不由逗他，“只有这次想？”
闻炀几日不出现在云童面前的次数不少，也确实只有这次听到云童说起这个。
云童一噎，“当然、以往也想的。”
“想我做甚？”闻炀抬了抬下颚，不待云童接着说什么，他继续开口道，“不怕我带你逃学，长老告状、闵善仙尊罚你？”
想到上一次，云童听闻这话，忽地明白过来，瞪眼道：“原来小师兄你是故意的？”
思及那次之后小师兄总是言语上捉弄他，云童不用闻炀回答就确认了下来，面上的表情变化相当精彩。
闻炀不置可否。
云童恍然，“那……尊上知道？”
闻炀看他一脸震惊的模样，勾了下唇，“嗯。”
“啊……”云童懵了。
小师兄没瞒着尊上，再加上他们这些弟子间什么事能瞒得过尊上，云童想到上次逃学之后分明木长老去告了状、结果他回到环宇峰却得知尊上提前招呼过——他因此才免了责罚。
也是此刻云童才明白。
原来尊上那是在为小师兄兜底！
云童登时哭笑不得。
小师兄也太顽劣了……
然而那又如何，尊上还不是宠着他。
·
不知云童心中所想，闻炀往比斗台那边走了过去。
这一战是方宸对战秦源。
见他走远，云童在后面感叹完也跟了上来，随他一起看向台上对立的两人，不由啧啧一声，同他说道：“上届大会也是方宸师兄对战秦源。”
闻炀看了看他。
后面自是不用提，方宸输了。随后秦源和慕从烟交战，慕从烟夺得魁首。
“那你呢？”闻炀缓声说了一句。
云童本是一副看戏的姿态，闻言后不由面色一僵，颇有些头疼，“小师兄又在拿我打趣了……”
闻炀笑睨他一眼。
云童揉了下鼻尖，道：“我昨天就输了。”
说罢他又急忙补充，“不过我输给的可是化神期佛修！”
元婴对战化神，输了也不丢人。
闻炀点点头，似笑非笑看他。
云童被他看得脸红，其实对方也不过是刚突破化神，只是最后他还是不敌对方落败……
默了少顷，云童觉得不能再让小师兄小看了去，想了想，最终决定……开始转移话题，他看向台上，“小师兄你觉得谁会赢？”
闻炀没有迟疑，“秦源。”
云童先是‘啊’了一声，后又觉得不奇怪，“也是……秦源都突破炼虚了，赢下也正常。”
至于方宸，同慕从烟一样，是化神后期。
两人修为不对等，修为更高的秦源赢面的确要更大些，闻炀并未多说什么。
一场比斗过后，结果不出意外。
秦源胜出。
还有最后一战，也是秦源与慕从烟的决战。
闻炀重又把目光放回比斗台。
这一战过后，他也将回魔界。
此后，再无‘闻炀’。
44. 第四十四章
方宸下台时恰好路过台下的闻炀和云童二人身边, 见他输了比斗，云童难得没有同他呛声，反是安慰道：“秦源修为比你高, 不要太在意。”
闻言，方宸瞥他一眼。
虽是战败，但方宸并不显得有多狼狈，本命法器从下台前就收入了紫府蕴养，此刻衣衫只稍有些凌乱, 却为他更添几分凌厉。
听到云童的话，方宸略微点了下头，“嗯。”
淡淡应了一声后离开, 没有多做半点停留。
云童偏头，接着去看台上的秦源，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六剑门的、方才还赢了他们上玄仙宗的，此刻云童看着秦源, 莫名就觉不顺眼起来。
“启然应该能赢他。”云童同闻炀道。
闻炀微挑眉梢，“哦？”
云童十分自信，“看着吧, 秦源这魁首的位置定拿不走。”
闻炀笑了下, “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秦源对上方宸时, 仅闻炀的一句话，云童便自然而然接受了前者会赢, 但轮到慕从烟、云童却站在他这边。
闻言，云童也发觉自己有失偏颇，讪笑道：“我可没有说方宸师兄不行的意思啊……”
说罢，他还转头看了眼，蓦地就同还没走远的方宸对上视线, 云童心道糟糕，连忙开始找补，“一连两场，我看秦源应该没那么大精力，想拿下第一还有待商榷。”
然他这话不过惊慌之下口不择言，只听他话音一落，台上的秦源已从芥子空间取出补灵丹服了一粒，方才比斗时体内消耗的灵力瞬间恢复。
闻炀好笑瞥他。
没敢再去看身后的人有没有走远，云童默默闭上嘴，忽觉自己这是多说多错，不如少说少错。
·
由于这是此次大会的最终一战，今日前来观看这场比斗的弟子颇多。比斗台上，秦源立了半晌，只等着慕从烟的身影出现在台上——那个曾经打败过他的对手。
许久过去，比斗台上只有秦源一个人的身影。
“启然呢？”云童诧异出声，忽然奇异发现，“从雪也不在。”
说话间，闻炀回过身去，看了眼高台。
但见高台之上，弥行宗宗主本应坐着的位置空空如也，慕如衾竟也不在。
与此同时，台上木长老飞身而下，落在秦源身边，高声宣告了结果，“此次大会魁首，六剑门，秦源。”
秦源面色霎时一沉。
台下观战的各宗弟子有的拍手叫好，有的则是一脸讶异，他们本就是来看这最后一战——看看上一届大会中的两个人这次究竟谁输谁赢。
不承想，慕从烟不战而败。
秦源更加没想到，当即便沉声打断，“等等。”
木长老一顿，看向他，“有什么问题吗？”
秦源深深拧起眉，“还没比完，因何这么快宣布结果？”
木长老道：“已经比完了。”
秦源：“我还未同慕从烟比。”
在秦源看来，堂堂正正赢下慕从烟才算得上真正的魁首。
像是看出他的意思，木长老解释：“执承仙尊今晨便已带领弥行宗众弟子返宗。”
秦源冷然的神色险些绷不住。
“源儿。”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秦源转头看去。
秦源下意识唤他，“师尊？”
莫萧走了过来，脸上是春风得意的笑，对于他拿下大会魁首很是自豪，点头道：“不错。”
秦源怔了怔，“师尊早就知道了？”
莫萧坦然承认，“对，我没让昊轩告诉你。”
秦源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这场比斗是他准备多年的，自上一届大会开始就一直期待的，从那个曾经打败过他的人手中夺回属于他的胜利，可万万没想到……
这结果不是他想要的，秦源要的是打败慕从烟后得到的魁首，而不是现在……秦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莫萧已自发上前为他从木长老那里取了魁首的奖励。
九宗大会上，各宗弟子在比斗中夺得前十的都会有由九宗联合设下的奖励，作为魁首，秦源得到的好东西委实不少。
但他觉得，这不是他该拿的东西。
秦源看着莫萧去取，他并未阻止，甚至已经决定、等莫萧递过来时不接的打算。
***
台上的一幕下方的云童看得清晰，也同样听到了木长老的解释，不禁失声道：“竟走了？”
闻炀没有说话，他基本上能猜到，应该是慕如衾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
大会也由今日方宸和秦源的这场比斗落下帷幕。
下一届九宗大会，便是要在六剑门举行了。
但这一切都与闻炀没甚关系了。
大会结束后，还有宴会，闻炀并未参加。
果然，在他回定宸峰不久后，奚蘅也跟着回来。
闻炀是直接来的露华殿，察觉到奚蘅是跟着他回来后，心念一动，仿佛有鼓噪声响起，振得他耳膜都有些发痒，喉间似都变得干.涩起来，开口时嗓音微微哑了些，“你怎么回来了……”
他这是明知故问。
奚蘅笑着上前，抬手直接便在他面颊上轻轻一捏，“知你不喜吵闹，所以便回来陪你。”
闻炀在他手伸过来的一刹就屏住了呼吸，听完奚蘅说的话后，心口便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被什么扎过一样。
他能感受得到，体内的魔气也跟着在这一刹开始躁动不安，像是想要冲开这层禁制。
闻炀眸光微闪，深吸了口气调整自己。
奚蘅见他表情淡淡，心下虽有些莫名，却并未多想，反是对着闻炀张开了双臂，“过来。”
轻声开口，哄着他上前，“师尊抱抱。”
闻炀没动，奚蘅笑了声，探出手去把人捞了过来，在他背脊上轻拍，忽然低低说了一句，“我在。”
·
最后一次了。
闻炀想，接着他伸出手，回抱住了奚蘅。
见他有了回应，奚蘅心下稍安。
不多时就听闻炀在他耳边浅声询问：“什么时候走？”
奚蘅知道他在问什么，直言道：“明日辰时。”
闻炀心尖颤了颤，“好。”
辰时。
奚蘅感觉到回抱着他的手紧紧.搂了上来，心下顿觉一片柔软，继而指尖微抬，在闻炀颈后揉了下，动作轻柔宠溺，亲昵十足。
闻炀没有移开，由他闹。
暖意顺着两人相拥的姿势席.卷全身。
闻炀阖眸。
清冽干净的气息萦绕鼻尖，闻炀整个人陷在奚蘅的气息包.裹中。
像奚蘅这个人一样。
完美无瑕。
这样的人……
修真界第一人，正道魁首，本该如此。
而他是魔族，魔界至尊。
原就不应有过多交集。
一切都应当回到正轨，回归原点，这才是原本的轨迹。
45. 第四十五章
翌日, 辰时一刻。
薄薄的光晕透过窗棂悄悄洒入大殿，隔着珠帘，往里间探去, 光影所过之处，皆带起暖融融的一片。
被浅淡微光笼罩的下方，一道修长身影安静躺在床上，隔着轻薄的毯子隐隐勾勒出一个轮廓，榻上的人眼眸轻阖, 下颌线利落地仅露出半面侧影。
少顷，只见纤长的眼睫上下轻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 露出其下一双淡金色流转的眸子，锋锐、暗藏凛冽，自然而然便流露出浑然天成的贵气。
令人不敢逼视。
闻炀从榻上起身，扫视空无一人的大殿, 微微敛了下眸。
奚蘅走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心底仿佛一团缠绕着的丝线，理不清头绪, 闻炀低低喘.息了一声, 压抑着胸中忽然翻涌而起的郁气, 以免魔气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
反之，又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开始肆掠, 闻炀唇紧紧抿着，眸色微暗。
这样的情绪，他曾体验过。
不舍......
最后一次离开妖界边境时，闻炀便体会过了一次，从那之后就再没有过。
或许是因为当年的人再度出现, 使得早已被他舍弃的情感又一次冒了头，闻炀蹙了蹙眉。
这样的情绪......不该是他的。
不该属于魔界至尊。
这是最后一次。
闻炀重又打量了一眼大殿，这一眼极深极沉，像是要将它们印刻下来、烙进心底。
须臾，闻炀闭了下眼，再次睁眼时，一切情绪都已烟消云散，仿似从未存在过般。
颀长的身影缓步朝外走去，背影始终挺得笔直，淡淡光晕打出一条斜斜的影子、拉得极长，微风拂过，随着行走之人的动作，似是被风轻轻吹散，最终消失不见。
大殿终是变得再无一人的气息，空气格外沉静。
·
距上玄仙宗千里之外的青云之上，奚蘅御空而立，前进的脚步徒然顿住，不知是不是似有所感，他停下了身形，往身后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深邃的眼眸像是要穿透一切，望见他想看到的地方。
离开时奚蘅并未叫醒闻炀，这是他昨日便决定好了的。
千年前，是他先离开，再回去，是他和闻炀分别。
他们二人太多次看着对方的背影离开，奚蘅不想再去尝试经历，下意识的、他不想让闻炀看着他走。
倘若两人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看着另一个人离开，奚蘅希望那个人会是他自己。
当然，这样的情况，奚蘅会用尽所有手段杜绝。
然而这一次......是个例外。
他还要前往幽冥界，三千年已过，陆谌渊想必更加深不可测，他不能带着闻炀一起冒险。
奚蘅凝望上玄仙宗的方向良久，随后身影化作遁光去得远了。
还是要和上次一样，早去早回。
这一次奚蘅并未再去找另外两人。
一来慕如衾身体确实如闻炀猜测那般又开始发作病症，二来倘若他和道信法师两个人前往、那么奚蘅还需得先去一次万佛寺，万佛寺避世已久，又立于极南之地，再要过去时间会太久。
而奚蘅......他不想耽搁，每分每秒都想牢牢把握住。
他还要早些回去。
***
另一头。
闻炀离开上玄仙宗时，期间并未见到其他弟子的身影，除了山脉上不时路过的灵兽见到他，就只有守山童子看到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刚想上前同小师兄问好，结果一转眼身前就没了对方的人影。
守山童子挠了挠头，遂又收回了目光。
魔界。
“尊主今日也未归？”魔宫外，温霜扭动着妖娆的身姿来回踱步，向来如含丝般的媚眼染上愁色，一脸哀怨地往身边人瞥去。
没等一旁被问话的靳行回答，温霜自然继续怀疑道：“你真的不知道？”
靳行冷着面色看她一眼。
被他眼神中的寒霜所慑，温霜眼眸微转，撇开了头，末了仍是道了一句：“尊主一向器重你，连你都不知道......”
后续的话，被柳则均拦下。
柳则均冲她轻摇了下头，折扇握在掌心拍了拍，温霜扫他一眼，没再继续。
靳行仍是那副冷若冰霜、万分不近人情的模样，不为所动。
温霜咋舌，“尊主再不出现，那魔兽可就困不住了。”
自上次他们从上玄仙宗回来，尊主却有事并未同他们一起，而是由三人将魔兽带回，而那魔兽当时分明已被镇压，这么些日子下来、竟有恢复的征兆。
魔兽乃六界中一大祸害，能力也极为特殊，叫六界中人憎恶之余又相当忌惮。
几人不知尊主把魔兽带回有何用，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将其暂时镇压。
然他们多日下来的镇压随着那魔兽日益强大、已经快到了极限......
再拖下去，恐就要压制不住它了。
靳行深深拧起眉。
恰在这时，如同感应到什么，靳行朝魔宫内看了眼，就见殿门于这一瞬倏然大开，他眼神忽地就亮了，身影迅速往宫中掠去。
·
靳行的身影眨眼消失，留在原地的温霜和柳则均面面相觑。
温霜略一思索，美眸微挑，“尊主回来了。”
柳则均颔首，应声道：“是。”
温霜见状煞有介事点头，“也对。”
柳则均看看她，察觉温霜眼神中的戏谑，笑而不语，听她把话说完。
就见温霜一边摇头一边感叹，“除了尊主，谁还能让他那张木头脸变色。”
柳则均莞尔，见温霜往里走去，便伴在她身侧、不紧不慢地跟随，“没错。”
温霜红唇微勾，继续道：“用妖皇陛下的话来说，就是大狗见了肉骨头，动物到了春天......”
“咳咳咳。”
话说到这，柳则均猛地咳嗽几声将她打断。
知道温霜嘴毒，但这些话可不兴说。
魔宫上下一举一动皆在尊主的神识笼罩之下，他们此刻的言行都能被尊主看到听到，柳则均可不能让她这么口不择言下去。
便见柳则均一展折扇，抬手将折扇横亘在两人中间，似划清界线，悠悠道：“你要受罚可别拖上我。”
温霜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仍勾着嘴角，“那我继续......是发情期的、”
正说着，柳则均刚要离她远点，腰间的玉牌就亮了——是手下传消息过来了，他连忙取下查看，扫见上面的内容后，柳则均神色一凝。
温霜也看到了玉牌中传出的内容，挑了下眉。
二人相视一眼，不再慢悠悠地走，接着迅速朝魔宫深处闪身而去。
·
大殿内。
靳行方才把魔兽的情况解释完，王座之上，闻炀半靠着、面具下神情有些莫测，听靳行说完后摆了摆手。
不多时，温霜和柳则均入殿。
两人甫一进来，温霜就察觉上首落下一道视线，极其威严，一时令人头皮发麻。
果然被尊上知道了。
柳则均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温霜余光瞥见，顿时嘴角一抽，这才是真的狗玩意。
不过好在温霜反应快，先是略一弯腰，赶忙将方才看到的消息说出，“启禀尊主，刚刚得到消息，凡间界发生异动、”
温霜神情严肃，闻炀眼睑半垂，“此事本尊已经知晓。”
闻言，温霜视线一闪，脸上适时露出个笑，“那尊主是要前往凡间界亲自抓捕魔兽吗？”
闻炀一顿，嗓音微沉开口，“什么？”
温霜表情滞了滞，眨了下眼睛，“属下等知晓尊主对魔兽有兴趣，遂得到消息就过来禀报了，凡间界出现魔兽，尊主要去将他拿下吗......”
上次闻炀亲自前往上玄仙宗带回了那只魔兽，温霜几人对此便特别关注了，此次也是听到有关魔兽的消息便第一时间想到来告知尊主。
闻炀则是还当温霜在说他在上玄仙宗时得到的消息——幽冥之气于凡间界出现的事。
不承想居然是魔兽。
先是中三界，再是上玄仙宗，此刻是......凡间界。
一连串的消息似预示着山雨欲来，六界终于要有大事发生了吗......
闻炀眼神不知飘向哪里，眸中金芒闪动，凡间界......少顷后，他低哑着声音道：“准备下去。”
“本尊要前往凡间界。”说罢，闻炀从王座上站起，宽大的袖袍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微微晃动着，闻炀俯视一眼靳行。
紧接着，靳行同他点头。
待温霜和柳则均离开后，闻炀便由靳行带着，前往他们三人关押魔兽的地方。
·
因为魇魔门的事情闻炀并未声张，便是作为尊主最为信任的心腹靳行对此都不甚了解，他清楚此事的重要性，故而没有对温霜和柳则均透露。
“属下只是将其关押在暗域。”
靳行一说闻炀就明白过来，微一颔首，“做得不错。”
两人一道去了暗域，闻炀看清那魔兽，也发觉其确实恢复了元气，这些垃圾的特殊之处便是如此。
战斗力强不说，恢复也快......
闻炀容色冷了下来，看向魔兽时周身戾气涌现。
最终，魔兽被闻炀丢入了魇魔门。
只有日日夜夜受魇狱火灼烧才是牠的归宿。
离开之时，闻炀又花费不少精力，将魇魔门外禁制又添几层，山谷外同样设下幻境。
靳行一直守在谷外，直到闻炀出来，看着他设阵，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尊主每次从魇魔门内出来的状态都不对、紧张早就有所察觉，眼下却是知晓了——是尊主周身萦绕的气息。
正如此刻......
闻炀体内的魔性像是被唤醒，如同冲破了某种桎梏，浑身笼罩着一层稀薄黑雾，这是魔气不受控的现象。
许是靳行的目光太过放肆，闻炀似有所觉地朝他瞥了眼，抬手打出一道魔气加固幻境，末了一挑唇角，“你在看什么？”
靳行默了默，缓缓张口，“尊主的魔气、”
话音未落，闻炀便已拧眉出声阻住他的后话，“住口。”
靳行听话住了口，脸上却染上了一丝忧色。
魔族对于魔气的控制近乎本能，绝不可能出现失控的现象，也是今日他才发现尊主的不对劲竟是这个......
见幻境彻底稳固，闻炀扫他一眼，未多说什么，只道：“回去。”
·
尊主示下要前往凡间界，温霜和柳则均准备好后回到魔宫，就看到总护法守在魔宫外。
瞧见他二人，靳行难得主动开口：“再等一日。”
也是此时靳行才明白，为何每次尊主从魇魔门出来都要独自于魔宫中待上一日。
原是为了压下躁动的魔气。
靳行表情冷肃，神情比往日更加紧绷。
见此情景，柳则均不由多看他两眼。
温霜也尤为敏锐发现了不对，还不等她出声想从这个向来惜字如金的总护法大人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下一秒，就听靳行主动开了口。
靳行的声音中似带了几分不确定，有些犹豫：“什么情况下，魔族的魔气才会不受控制？”
闻言，温霜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刚刚想问的话卡在喉头。
柳则均率先回道：“受伤了。”
靳行摇头。
温霜补充：“修为不稳？”
靳行不语。
三人沉默，温霜没懂他为何问这个。
少顷，只听‘啪’的一声，柳则均手中折扇刷一下打开，他摇了摇道：“听闻半魔天生就不能对魔气掌控自如，极易产生魔气躁动，怎么？总护法不知道？”
靳行身影微顿。
这个他知道，也是他刚才所想的。
前两个猜测确实不够稳妥，而半魔......
尊主是半魔？
46. 第四十六章
魔界至尊, 魔界万年以来最强的朝夜魔尊是半魔，说出去谁会相信。
任谁也想不到，闻炀能够以半魔之体成为魔尊。
一个连自身魔气都无法完全克制的半魔, 天生便比不上其他魔族……
大殿内。
闻炀盘膝而坐，双眸紧闭，识海中像是爆发了一场剧烈争斗，如有摧枯拉朽之能的狂风过境般，四下一片‘狼藉’, 每一处都像是被撕扯过。
原本清明的识海此刻氤氲着黑色潮雾，裹挟着浓浓的凶煞气息，丝丝缕缕扩散开, 浸染着识海中的每一寸，使人无处落脚。
而被这些黑雾包裹的中.央，闻炀便立在那里，眉头紧锁, 感受着黑雾的侵蚀。
魔气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在闻炀的识海中横冲直撞，压迫着他的神经, 久久不肯停歇。
饶是这里并非真实而是闻炀的识海内, 他额间也被冷汗淋湿, 发丝一缕一缕贴在耳颊，渐渐形成水珠顺着发梢滑落肩头, 将衣衫染湿。
衣衫上落下一点深色，随即慢慢渲染开，一滴又一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闻炀的衣衫早已湿透。
魔气失衡后产生的力量寸寸碾压着他的识海，闻炀闷声忍受着, 袖摆下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蜷起、深深扎入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力量才缓缓松懈。
闻炀从识海中退出已是翌日。
出去时，只有靳行还守在外面。
·
“尊主。”看见他，靳行挺直的身子微转，如往常一样同闻炀行礼。
不论半魔还是什么……靳行只知，尊主就是尊主。
闻炀看他一眼，与魔气交缠了一宿、好不容易将其压下，此刻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只是被面具遮挡着。
靳行半垂下眼。
闻炀同他颔了颔首。
见状，靳行很快道：“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前往，只是……”
闻炀牵唇，“只是什么。”
靳行：“此次怕是又要同九宗之人打交道了。”
闻言，闻炀心念一动。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靳行提道：“离妄仙尊也在。”
闻炀微顿。
靳行向来都能对他的心思揣度一二，在此之前闻炀也的确早对奚蘅有所耳闻，所以天元秘境出来、靳行便特意同他提到奚蘅会去，但如今……
“今后可不必在意他。”闻炀沉声吩咐。
靳行抬首，视线只堪堪落到闻炀下颚，虽有些诧异他为何突然下这样一个命令，但靳行并未多问，漠然的表情不变，略带恭敬道：“是。”
少顷，昨日便得了靳行交代的温霜和柳则均也掐着尊主从大殿出来的点赶到魔宫。
闻炀扫一眼二人，末了看向随他们一起过来、此刻正垂着长长的脖颈努力朝他探头过来的炼狱鸟。
平日里嚣张跋扈在魔界中横着走的炼狱鸟，如今乖得像是一只未开化的雏鸟，只知蹭它的主人，不管第几次看到它这样的反差，温霜都会忍不住咋舌。
闻炀眯了下眸子，指尖在炼狱鸟头顶的小冠上轻点，眼中暗芒一闪即逝。
温霜请示道：“尊主，现在走吗？”
顿了顿，闻炀低声‘嗯’，随后又说了什么，一行人便往凡间界而去。
***
凡间界。
与上次不同，幽冥之气在凡间界出现的消息早在上三界中传开，九宗对此都尤为重视，纷纷派出弟子前往。
但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除去有幽冥作祟，凡间界竟还有魔兽出现。
早在魔兽出现在上玄仙宗时，各大仙宗之人都有所怀疑，魔兽是否要重新侵袭六界，孰料九宗大会刚过，魔兽竟于凡间界出现。
修士对上魔兽、修为低者都尚且会沦为魔兽口中餐，修为高的或许还能逃过一劫，但也是非死即伤，当时便在六界引起了极大轰动。
现如今魔兽重临幻陵大陆，遑论还是出现在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凡间界中、以人类为食。
一时间，刚参加完九宗大会的各宗宗主均前往下界。
奚蘅也不例外。
九宗众人又一次齐聚一堂。
只是相比其余各宗宗主商议该如何处理那魔兽、还有商讨幽冥之气是怎么回事时凝重的神情，奚蘅则更为沉静，全程一语不发。
黎止观他神色，欲言又止。
奚蘅却浑然未觉，表情沉得竟有些可怕，便是不熟悉他的人都看出了几分异状，更别提本就了解他的众师兄弟们。
闵善并未主动向他询问情况，知道是因为无量海那边出了问题，却隐隐又觉有些不同寻常。
见他都是如此，碧风更加不会多问，火羽则是若有所思。
弟子间，云童是最先发现问题的。
他也在随同掌门长老等人前来凡间界的队伍中，上次去过落阳镇的师兄弟均在其列，然却唯独少了小师兄一人。
云童原还想去问问尊上小师兄在哪、是不是又偷懒不想去，结果一看尊上面色，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初在环宇峰，尊上来找他询问小师兄踪迹时、尊上亦是这副表情。
一番琢磨之下，云童发现了其中关窍，难道……
小师兄又不见了！？
·
奚蘅当日再度一游无量海，他按照最先的计划，去了一次幽冥界，但却并未见到陆谌渊，心中当即便有了定论。
继而奚蘅未再多做停留，折返了上玄仙宗。
然待他回了上玄仙宗后，心中最想见到的那道身影却杳然无踪……
奚蘅没有去问旁的人，定宸峰上下皆有他设下的阵法、隐含他的一丝神识印记，只需稍微查探一二，奚蘅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闻炀是在他离开上玄仙宗的那天走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淹没了他，向来高高在上、无往不利的离妄仙尊，首次感受到何为无能为力……
只是事情接踵而至，奚蘅刚查探完，闵善便过来了。
后者先是询问了他无量海的情况，接着就将凡间界出现魔兽一事告知，完全来不及准备，闵善便道：“先去捉拿魔兽，再顺道将幽冥之气查探清楚。”
奚蘅没有反驳他的安排，更或者说是无心反应其他事。
其余九宗宗主也皆是一切从简，并未大张旗鼓，均只带上了门内的精英弟子。
凡间界同下三界、中三界一样，皆受上三界庇护，这般大事，九宗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然当他们跟着指示去往凡间界时，通过镇守边界的长老那里了解情况，巧的居然是——魔兽出现之地，恰好就是幽冥之气作祟的地方。
坞城。
·
众人停留于边境处商议。
闵善看了眼奚蘅，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遂在此时将奚蘅前往幽冥界一事道出，在场中人皆齐齐变色。
“是陆谌渊！”
“果然是那恶人，他竟出来了！他究竟想干什么！”
“看来、魔兽也是他搞的鬼。”
上玄仙宗一众弟子得知消息后表情亦十分愕然。
方宸皱眉，走到自家师尊身侧低声道：“上次我们来发现有异的地方便是坞城附近的落阳镇。”
火羽闻言一顿，神色几经变换，接着去看自己的大弟子，见穆青青随着点头后她沉吟一声，往人群中走去。
方宸退到弟子所站的位置，状似无意朝身旁瞥了一眼，就见云童拉着穆青青往弥行宗众弟子间站着的慕从雪走去。
弥行宗来的人也俱是上次前来的那一批弟子，不同的是，弥行宗众人并非掌门带队，而是由一名长老。
慕从烟此刻同长老一道在众掌门间听着他们讨论，颇有几分代掌门的气势。
众人并未商议太久，先处理魔兽要紧。
遂九宗之人浩浩荡荡朝坞城而去。
***
相比落阳镇是个死镇，九宗之人到时，除了最开始派出的那批弟子，坞城外早已聚集起了许多人，而那魔兽被困城中。
凡间界亦有至宝，乃由凡间历代皇帝所有，以真龙之气蕴养，用以稳固山河之用。
事发突然，凡间皇帝听闻坞城噩耗，便由九宗弟子将至宝带来镇压魔兽，以求撑到上界仙人的到来。
兴许是有至宝镇压着，这些凡人亦没有见过魔兽，均只在传闻中听说，故而不怕死的纷纷前来观看。
而最开始派出的弟子中，又以六剑门秦源打头，莫萧听闻幽冥之气作祟便派遣秦源来了凡间界。
秦源追查到坞城后又恰逢魔兽出现在坞城，好在他早年曾听过凡间界至宝一事，连忙前往了皇宫，从皇帝那取来了至宝镇压。
饶是九五至尊，皇帝对于仙人也尤为向往，了解到秦源的身份后自然无有不应，待秦源带着至宝走后又派遣几位大将前往坞城。
各宗弟子皆以秦源马首是瞻，此次拿下九宗大会魁首，秦源的声望亦有所提升，故而才能将坞城出现魔兽突袭一事处理得有条不紊。
抛开旁的不提，得知此事的云童感叹，“秦源确实厉害，我之前还跟小师兄说他坏话……”
慕从雪跟他站在一处，附和：“是啊。”
云童：“我们过去看看。”
九宗来人，还是上界大能，发现他们的到来后，百姓们纷纷伏地叩首，连几位大将军都一齐跪倒。
听到几名九宗弟子对来人的一个个称呼后更加狂热。
“见过离妄仙尊、怀霖仙尊、玉真子仙尊……”
离妄仙尊的名号在六界中闻名，凡间界中谁人不知。
百姓们捂住狂跳的心脏、匍匐得更加虔诚，心中希冀着能得到仙尊的一眼垂怜。
奚蘅此刻却没有太多的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心底的郁躁险些让他维持不住风度——从发现他的小徒弟并未留在露华殿乖乖等着他回的一刹，这样的情绪就一直伴在奚蘅心中。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奚蘅自己都不清楚了。
当惯了众人眼前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离妄仙尊，奚蘅也差点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性格，但眼下，他只得按捺着心底的情绪……
然而，一味的忍耐，等待他的，只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爆发。
奚蘅闭了闭眼，选择不去听、不去看。
只要他的小徒弟快些回来，等他回去就见到他……如若不然——奚蘅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
与此同时，另一边莫萧把秦源叫过来问话，接着摆出气场，颇有种要取仙门首座而代之的架势，看着城中似有要冲破至宝禁锢的魔兽，下令，“小小魔兽，竟敢作乱，待本座将他收服。”
说罢，莫萧乜眼扫着其余宗主。
然还没等他再做出什么，只听一声，“阿弥陀佛。”
此次魔兽作乱实属修真界大事，道迟法师再次出面随同前来，原本避世的万佛寺如今却频频出现在大众面前，倒有些令人感慨。
乱世至，万佛出。
果然名不虚传。
莫萧看看道迟法师，正欲开口，就听身边一阵嘈杂声起。
有魔气！莫萧似有所觉，抬首看去。
只见阴影忽然出现，遮云蔽日。
熟悉的炼狱鸟悬在半空。
接着是魔界的左右护法的身影显现。
莫萧脸一黑，“又是这罗刹。”
听到下方传来的这句，温霜一阵娇笑，“哟，还记得本姑娘呢……”
话音未落，就闻莫萧哼了一声，没等他开口说她算什么‘姑娘’，紧接着便是温霜的下一句话响起，“老匹夫。”
莫萧气得跳脚，“你！”
温霜直笑，“我？”
还是未待莫萧往下说去，温霜继续悠悠嘲讽，“老结巴。”
莫萧气了个倒仰。
这次倒是黎止出来打圆场，他问：“温姑娘，你们这是……”
魔族为何又出现在凡间界。
温霜‘哦’了一声，纤纤素手指了指城中，“当然是来带它走的。”
温霜手指指去。
落到了城中还在挣扎的魔兽身上。
目的依旧是魔兽。
·
炼狱鸟的出现让百姓们全都看傻了眼。
心道这又是什么，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还敢和那位仙尊呛声……
而温霜这一开口就是要把魔兽带走，更加引得底下众人猜测纷纭。
修真界众人则是有所预料。
上次也是如此……
魔族的人把魔兽带走了。
只是这次……黎止挑挑眉，“哦？”
黎止往炼狱鸟身上探看，似在找寻什么，他朝奚蘅身边走了几步，问道：“朝夜魔尊也来了？”
这魔界的左右护法想要魔兽，定是魔尊的主意。
上次黎止便好奇，魔尊要那魔兽做甚，今日倒是想问个清楚了……
奚蘅在他话落后，微微抬眸往半空之中轻扫一眼，视线散漫，眸底掩藏的深邃令人胆寒。
只见巨大的鸟背上，一袭黑衣的靳行显露身形。
接下来……应该就是朝夜魔尊了。
47. 第四十七章
修真界众人皆以为, 在朝夜魔尊身边的总护法出现后就是魔尊本人了，然而等了许久，炼狱鸟背上都只有三位护法的身影。
朝夜魔尊并不在。
温霜也于此时开了口, “自然……”
黎止正待要问‘那他在哪’时，话音尚未出口，温霜有意卡着的后半句话飘了出来，“没来。”
黎止：“……”
然而话虽如此，其他人却是不信的。
莫萧亦是在温霜话落后将目光徐徐看向了最边上立着的冷漠男子。
所有视线都汇集到了靳行身上。
温霜扶额, 耳边是折扇被打开刷的一声，柳则均掩面轻笑。
这些修士还不算太傻，但也是够八卦的, 温霜一时不知应从何说起。
该说他们八卦到知道总护法向来都是跟在魔尊身边，还是说靳行这块木头死脑筋——若非是他这让人一猜就中的秉性，他们也不至于刚出场就毁了尊主交代下来的任务。
早在几人从魔宫出来前，闻炀便吩咐过几人。
“此次本尊不会露面, 届时你们负责将魔兽拿到手。”
这一吩咐虽然让温霜和柳则均有些莫名，二人却并未多想，只以为这是尊主想考验他们。
然靳行也即便是有什么心思, 也都藏在心底。
尊主许是……不想见到离妄仙尊。
·
正如靳行猜测那般。
闻炀不想见到奚蘅。
至少……不是现在他的情绪还会受到奚蘅影响的时候。
魔气才刚刚平息尚未稳定, 而奚蘅能够轻易影响他, 加之还有魔兽的存在。
闻炀考虑了一切因素，故而决定暂且不露面, 只是隐匿暗处。
然让人始料未及的是。
靳行的存在轻易就让修真界众人猜到，魔尊也在。
确实，除去近日闻炀潜入上玄仙宗，上千年来，靳行都一直默默跟随在他身后, 众人会如此猜测也是情有可原。
而他们也的确猜对了。
温霜还想着尊主这次交代的任务实在简单，只要以尊主的名义，效仿一下尊主上次所为，不承想黎止不依不挠。
“既然我等都猜到了，”黎止桃花眼弯出一道月牙，“那么，就请朝夜魔尊现身吧。”
莫萧睨一眼温霜，跟着朗笑一声，“魔尊既然还想要这魔兽，不防亲自出来一见，老夫也实在好奇……这魔兽有什么用？”
这话算是戳中了温霜的肺管子，当即色变，莫萧的后话俨然有将魔兽作乱的脏水往他们尊主身上泼的嫌疑。
而莫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忍那个女罗刹不爽很久了。
温霜神色越差，莫萧脸上的笑便愈发得意。
但莫萧后面这句话，也像是给了众人一个提醒。
·
魔尊因何想要这魔兽。
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可转念一想，魔尊此举太过高调，反而又不太像……然也不排除有伪装的可能。
心机深沉者早就因莫萧一句无心之语心中千回百转。而莫萧本人则是还在暗爽，终于赢了一回。
温霜面色微暗，瞥了眼身边还在看戏的人，柳则均什么时候也成了个二傻子，竟不帮她说几句。
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强行转移掉下方人的注意力，却听另一侧响起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尊主不在，命我前来带走这魔兽。”
是靳行开口了，温霜诧异。
这木头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居然学会说谎了。
靳行冷着脸，面对所有人再度投递过来的视线、依旧不为所动。
闻听他此言的修真界众人面面相觑。
其中，玉真子一甩拂尘，仍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重复了一遍莫萧方才所说、也道出了一些人的心声，“敢问靳总护法，魔尊想要这魔兽……不知有何妙用？”
他此番言论，倒是明摆着道出闻炀想用这魔兽来做些什么，不似莫萧那般话中有话、连说这话的本人都一时没听出来。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百姓们也都从仙人们口中得知了上方几人的身份，知晓是魔族后纷纷大气不敢出，有几人见此刻气氛剑拔弩张甚至开始后悔起来。
他们不过是想凑个热闹，知道有上仙们坐镇才会过来，但眼下又出现了魔族，观此气氛他们是生怕稍后打起来……
最后自己丢了小命。
***
玉真子的一席话，挑动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一个个心思都开始活络了起来。
靳行垂目扫视下方，听到有人口出狂言——猜测尊主是不是想要对六界不利，顿时听得他额角青筋直跳，怒气瞬间上涌。
温霜也烦躁起来，柳则均扇子也不摇了，紧紧抿着唇。
这话不好接，再加上他们都不知尊主要这魔兽有何用。
本以为这件差事轻易就可完成，谁知转眼就捅出一个大窟窿。
此刻他们便是反驳也不是，出手也不是。
反驳没有理由，且不过片面之词、众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要想拔出并非易事。
而若是选择后者，出手则就成了他们恼羞成怒。
就在温霜、柳则均都觉得两难之际，暴虐的魔气从二人身侧飘荡而来。
两人都觉得心弦一紧，身子瞬间紧绷起来。
糟了！竟忘了靳行最听不得让人非议尊主……
二人齐齐转头看去，“总护法！”
靳行眼眶染上红色，魔纹于他眸中闪现。
“看！那魔头要动手了！”
“还真是！”
“怕不是让玉真子仙尊说中了吧！”
有各宗弟子嘀嘀咕咕道。
声音虽小，靳行听得却异常清晰，顿觉气血翻涌，正待他出手之际，清越嗓音划破虚空而来，丝丝钻入耳中。
“靳行，停下。”
·
“尊主！”
温霜和柳则均同时朝某个方向看去。
靳行出手的动作徒然顿住，表情微僵，眼底的魔纹却是悄然退散了下去。
他的命是尊主给的……
从那天起，他就是尊主手里的刀，哪有刀可以擅自做主……
靳行低下头，不再动作，心中懊悔自己。
没能完成任务，还多生事端。
一旁的温霜察觉到他的情绪，拧了下眉，似看出什么，接着又将目光转开。
事后还需得和尊主说一说……这木头怕是又要罚自己。
一时间，所有人只见自虚空之中蓦地出现一道裂缝，强大的魔气铺天盖地压下，笼罩四方。
闻炀御空而立，俯视下方，神色淡漠，在扫见某道身影时，眸光微微闪动一瞬。
但就是这一眼，被他注视的人似有所觉般，忽然便仰首朝他望了过来。
奚蘅眯眼细看，表情猛地怔住。
他定定地望着闻炀。
隔着面具，奚蘅看见了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心头剧震。
48. 第四十八章
这样的眸子, 奚蘅仅在一人身上见过。
几千年来，也只有那一人。
上一次奚蘅没有细看，且当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闻炀, 故而今日才算真的看清……
闻炀睫羽微颤，在奚蘅看来后便径直转开了眸子，不再同他对视，目光落到了先前发问的玉真子身上，嗓音疏冷暗藏威仪, “玉真子阁主要见本尊？”
看他出现，下方修真界众人心中都暗道果然。
玉真子则是想着该如何措辞，毕竟他亦无意挑起魔界与修真两界的争斗。
再者, 玉真子方才所言也委实经不起推敲——只因之前还有温霜冷嘲热讽，是修真界在豢养魔兽，否则六界中因何魔兽只出现在修真界。
果不其然，还不等玉真子答话, 温霜便抓紧机会嗤笑一声后开口，“你等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有阴谋，那我倒是想问一问, 这魔兽为什么只出现在你们修真界？据我所知、魔兽不仅是在上玄仙宗出现……便是中三界也有, 如今又是……凡间界。”
修真界与凡间界可以说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因此温霜所言也是在理。
温霜话落看向修真界的一群人，“怎么？不说话了, 该不会心虚了吧。”
“胡说八道，”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莫萧指着温霜一脸忿忿，“你这话有什么证据！”
六界中谁会想要将魔兽这祸害据为己有，有那个心思利用魔兽来害人的也不会往自己的地盘上放, 何况他们正道人士又怎会同魔兽为伍。
如此岂非邪魔外道了！
温霜冷笑，一副打定了主意不想与他多费口舌的样子。
柳则均终于再度将折扇打开了，跟着接茬道：“看来你们也需得给出个交代了。”
这话算是直接下了定论。
魔兽于六界中人人得而诛之，一旦与之牵扯，势必引起众怒。
一千三百年前魔兽祸乱六界，致使生灵涂炭，它们的罪轻易抹除不掉。
·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后，陷入僵局。
口舌之争未免不太适合他们这些各宗宗主来，其余弟子又有些不够格，温霜、柳则均二人简单一席话就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何况，今日是他们无理在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做不出矢口反驳的事，那样有失风度。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温霜挑起媚眼、眼底是目的达成的狡黠，“尊主既已现身，这魔兽……也便由我们带走了，你们没有意见吧。”
柳则均轻晃着折扇，扫了扫靳行，又去看一眼尊主的方向——有尊主坐镇，这魔兽也就手到擒来了。
闻听此言的修真界众人面面相觑。
最终，黎止率先回应，然话却并不是对温霜说的，而是当着众人的面，“离妄仙尊觉得呢？”
话落的刹那，所有人便将视线转向了奚蘅，莫萧也跟着扫向奚蘅，眼中犹似带着丝不甘。
如此大出风头的时刻，总是让奚蘅一人占去。
莫萧心下不平，转瞬想到风头也不是那么好出，且看奚蘅如何作答。
众人瞩目之下，奚蘅眼帘微掀，并未将注意力分给其他任何一人，而是缓缓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虚空之中，那人长身玉立，挺拔修长的身影于浅淡黑影中时隐时现。
奚蘅喉结滚动，心中像是有个声音在催，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了对方面具覆盖之下的一双眼眸上，视线滑过闻炀下颌线条。
像……却又不像。
魔尊的气场实在太强，暴戾、冷酷的气息萦绕周身，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而他的炀儿……
虽然冷漠，然在那副强硬也充满攻击性的精致面容下，存着一颗只有奚蘅才知道的柔软内.里，他靠近过……甚至还想，有朝一日能够住进去。
就像，闻炀早就扎根在他心底一样。
奚蘅眸光沉了几分。
最后，只听他道：“魔尊想要？”
·
这是闻炀第二次以如此身份同奚蘅说话，且还是……他已然舍弃另一层身份后的第二次，“是。”
闻炀尽力压下心头的躁.意，“本尊要带牠走。”
除了不想让牠就这么轻易死去以外，闻炀也想看看这魔兽身上究竟隐藏了什么。
牠是如何……从魇魔门内逃出来的。
天元秘境、上玄仙宗、坞城，三个地方出现的三只魔兽——都是被他封禁入魇魔门千年的垃圾。
有谁能在不触碰他所设下的禁制而进入魇魔门并顺利将其带走、且还能悄无声息将之恢复后投放到这三个地方。
这样的人，六界中少有。
闻炀在心中一个个筛出人选，却是无果。
正在这时，奚蘅开口了，“好。”
奚蘅的回答倒是没有太出乎众人意料，便是玉真子也都沉寂了下来，上次便是他首先表态让闻炀将魔兽带走的。
然他的回答太过轻易，莫萧眉头顿时皱起。
闻炀心底也犹如陷落下去一般，不知是因不必再僵持下去而松了口气、还是因……稍后就可带走魔兽离开此处。
又有些像是，一脚踩空，落不到实处，心中一股空落落的感觉，泛起丝丝涩意，难受……
呼吸似都开始发沉，闻炀眸色暗了下去。
下一秒，只听奚蘅再度开口，清冽温和的语调不疾不徐从下方传来，仿佛能够抚慰人心般。
闻炀听到他说……
“但是有个条件。”
话音甫一落下，众人再次齐齐看向奚蘅，就是连莫萧都挑起了眉毛多看了他几眼。
***
谁都没想到。
奚蘅居然还有条件。
温霜当即柳眉倒竖，一双美眸中写满了不悦，似下一瞬就能喷出火来、把底下众人——特别是那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离妄仙尊焚烧殆尽，连渣都不剩。
柳则均亦是蹙了蹙眉。
靳行则唇线抿得更加用力，本就冷锐的五官像是都镀了一层霜，轻易就能将被他注视的人冻结。
闻炀心中微顿，原本粗重的呼吸缓缓放轻，却依旧杂乱，他张了下唇，“什么条件。”
奚蘅眼神一瞬不瞬盯着他看，一字一句道：“希望魔尊可以暂且留在修真界。”
说不清是出于私心——他想看看朝夜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还是其他别的什么理由。
奚蘅的话，叫修真界众人错愕之余，少顷后又各自在心中猜测纷纭……
陆谌渊大抵是已经从无量海出来了的，此次的魔兽，兴许也和他有关。
若把魔尊留在这里，一可以看看是不是也和魔尊有所牵扯，毕竟魔尊两次出现都是为了魔兽而来。
二则倘若陆谌渊真的出现在凡间界，他们也能以魔兽为诱饵，将之引到陆谌渊身上、随后让朝夜魔尊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
如此，一举两得，众人相视一眼后纷纷赞同。
闻炀眸子微微睁大，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奚蘅要他……留在修真界。
·
最终，闻炀留了下来。
坞城的魔兽也被他收走。
因为九宗之人还要调查坞城中的幽冥之气一事、试图找出陆谌渊的踪迹——所以众人决定暂且留在凡间界。
对于闻炀的决定，靳行三人只管照做，跟在闻炀身后随他们一道入城，由凡间界的几名大将领路。
行走间，温霜还是禁不住询问：“尊主为何要答应他？”
虽然得到了魔兽，但凭什么要听那些人的、还得留在此处。
魔界中，若说闻炀是最讨厌离妄仙尊那般极富盛名、所谓的修真界第一人，那么第二讨厌的，就非温霜莫属了。
闻炀现下虽有所改观，但温霜没有同奚蘅有过接触，印象中依旧觉得奚蘅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而方才奚蘅答应了之后又对他们提出条件，这则更加坐实了温霜的猜测。
在闻炀看来，奚蘅既然作为仙门首座要对此事表态、站在修真界的方面考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温霜只在意他们的利益，并不关心其他，因而对奚蘅愈发看不顺眼。
闻炀倒没有多说什么，他并不会限制自己手底下的人，听她问起却也未正面回应，反是问道：“你不想多留几日？”
温霜私下里可没少改头换面前往修真界。
柳则均以折扇掩面笑了下，原来尊主是知道的……
温霜在修真界胡来，引得无数修真者纷纷追求，然她却只是玩玩。
看着让人为她争风吃醋、为她大打出手，温霜天生就是爱玩闹的性子。
此刻忽听闻炀提起，温霜难得生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原来尊主是为属下着想……多谢尊主。”
两人说话时，闻炀敏锐感知到有一道视线朝这边望了过来，他顿了顿。
末了，闻炀仍是姿态散漫地同温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眼都未朝那个方向看去。
瞧见这一幕的奚蘅缓慢收回目光，袖中的两指轻轻.捻着，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一路朝坞城里走着。
期间闻炀听到有跟随的百姓提起——坞城中早在前两日就空无一人了，因此这次魔兽作乱只伤及了一些好奇坞城发生了何事前来查看的百姓。
坞城也沦为空城了。
倒是和落阳镇一样，闻炀琢磨着，随之他探出一缕魔气。
许是因为来得太晚，得到的结果和上次一样——城中连一丝活物的气息也无，幽冥之气也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可以说是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无从下手。
陆谌渊……三千年前是何模样已无从得知，但世态变迁，保不齐对方的实力会有多深厚。
一行人直接在城中留了下来，入住了城主府。
闻炀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屋内摆设齐全、甚至说得上有些奢靡之气，这都是那些被皇帝派来的大将军知道他的身份后特意挑出了最豪华的一间、接着一番打扫过后才敢让他住进来的。
那可是魔界主宰，他们这些凡人虽然畏惧，但也是拿出了十成十的敬意对待。
靳行和温霜、柳则均三人也被安排和他同在一个小院的其他房间，炼狱鸟则被闻炀暂时放入了识海。
作为他的魔宠，炼狱鸟可与他神识相连，自然能够进入他的识海。
房中安静，闻炀想到陆谌渊此人，心下有些发沉，分明与他无关，可情绪却不受控制地起伏，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担心我？”
当日奚蘅的这句话莫名于脑中闪现，闻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下一秒就觉屋外出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闻炀立时警觉。
他朝外间看了眼，目光锋锐，开口时声音却莫名带上了几分干.涩，“谁？”
话音自屋外响起，缓缓传了进来。
“离妄。”
49. 第四十九章
起伏的情绪稍缓, 闻炀在张口问完后就感知到了这股气息的熟悉，同时响起的话音令他心间方才平复的情绪再度翻涌了起来。
奚蘅就在他的门外......
闻炀喉头攒.动，片刻后沉着声道：“何事？”
说罢, 一道魔气击出，房门自发为屋外的人敞开。
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随着奚蘅的走近，屋内的空气似都在这刹那间面的稀薄起来，原本宽敞的房间此时一下子仿佛变得逼仄。
闻炀感觉到, 呼吸再度变得不畅，他看了眼奚蘅，后者也在定定凝视着他, 半晌无言。
四目相对，闻炀眸光闪动。
不多时门外又出现三道气息，最先过来的是靳行，接着是温霜和柳则均, 几人都察觉到小院中出现的异状、随即快速赶了过来。
待他们透过还未闭合的房门看清里面的人时，俱是一顿。
三人的出现恰到好处，闻炀目光掠过奚蘅, 不再看他, 而是望向了靳行, 微勾了下唇角，“进来。”
心跳不知为何跳得有些快, 闻炀眨眨眼，视线微垂落向心口。
靳行几人也在这时走进屋内，“尊主。”
温霜斜了眼奚蘅，“离妄仙尊怎么会来？”
奚蘅终于在入门后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道明了来意, 从进门伊始奚蘅的眼神从头到尾都停留在闻炀身上，目光深沉却并不过分露.骨，开口时也便微挪开了些许视线，“有事想与魔尊相商。”
他的声音清透浅和，是极易获取旁人好感的嗓音，尾音轻柔，听不出半点装腔作势的痕迹，仿佛他本人便是如此。
然温霜依旧不依不饶，正想继续追问下去，身旁人忽然拉了她一下。
柳则均的折扇别在腰间，见温霜看过来后朝她比划了一下，示意跟他出去。
温霜怔了怔，还是跟着退出了门外。
靳行依旧留在房中，气氛诡异的沉默。
·
奚蘅神情温和，在房间陷入一阵沉默后，倏然开口：“可否请靳总护法先出去等候一二。”
他的语调同他的人一样，只是那双眸中一片深色，如深潭般幽邃。
靳行唇线紧绷，不发一语。
若无必要，身为魔界中最冷面无情的总护法大人从来不会开口，惜字如金第一人。
气氛再度变得安静。
闻炀缓了缓，终于唤了一声，“靳行。”
靳行眼眸微动，接着就听到尊主说：“出去。”
闻言，靳行毫不犹豫，“是。”
奚蘅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目送后者离开，房门大开、外面的光线直直往屋中投射进来，奚蘅心念一动。
‘咔哒’一道关门声于房中乍响。
闻炀心头微颤。
“离妄仙尊有何事要与本尊商议？”闻炀长长舒了口气，继而语气放缓，声线透着股慵懒随意，身形却端正坐在主位，锐利目光从面具下直扫奚蘅。
与‘闻炀’的习性像也不全像......
这是闻炀刻意做给奚蘅看的，也是为以防万一。
堂堂离妄仙尊，本就不该与魔族牵扯。
闻炀漠然继续说道：“若是无事，那就请回吧。”
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换作旁的人，许是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就该走了。
然这个人是奚蘅......
他并未离开。
如黑曜般的眸子不知何时重新落回到闻炀身上，含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既深又沉。
只听奚蘅低声道：“有事。”
闻炀一怔。
***
奚蘅是真的有事要找他，而不是......认出了他。
上一任魔尊珍藏多年的灵宝，可与上玄仙宗镇宗之宝混元铃媲美的宝物，闻炀确信不会出错。
想到这点，闻炀停顿片刻，道：“请说。”
奚蘅于他对面的位置落座，“不知魔尊可知当年的魔兽之乱，一千三百年前，魔兽于六界中残杀各界之人......”
他语调舒缓，从容着说着当年的事。
话音入耳的一刹，闻炀的喉头瞬间发.紧，眼神死死地盯着奚蘅，直到他的声音停下，方才慢慢回道：“知、道。”
魔兽......
宛秋便是丧生魔兽之口。
呼吸仿佛受到了撕扯，一呼一吸间都弥漫着血的腥气，变得尤其困难，闻炀额角的青筋暴起，心绪止不住地翻腾起来，“继续说。”
奚蘅眼眸一暗。
他的猜测......好像落实了。
从最初见到闻炀，再到将他带回上玄仙宗，两人朝夕相处，闻炀从未提起当年之事，因而他就在心中有了猜测。
闻炀的母亲......
奚蘅暗自计算过当初他离开妖界边境的时间，也正好同魔兽作乱的开始时间吻合......
方才因为心中的疑问，这一点便作为了他试探朝夜的一个诱饵，只是，听到对方说话时的冷沉语气，奚蘅停下了。
“不说了......”他轻声道。
这若是他的炀儿......
奚蘅心跳变得狂乱，眼神也开始愈发深沉。
这也是巧合吗——如若不然，朝夜魔尊在听到魔兽后为何心绪起伏如此之大，加之......这两次如此执着地要将魔兽带走。
再一想对方第一次出现在上玄仙宗的时间点。
闻炀当时并不在。
·
细节经不起推敲，奚蘅越想下去，起初还在不断加速的心跳如今渐渐放缓下来，同时仿似有一只大手紧紧攥了上去，心脏开始一阵阵的揪着疼。
若朝夜是他的炀儿，那......
奚蘅只觉胸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呼呼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刮过，刮得他浑身生疼。
他的炀儿当初并不会术法，身上亦无魔族特征，是怎么在魔兽作乱的情况下、安然存活下来的......又是怎么......
成为魔尊的......
一切的一切回忆起来，让奚蘅脑中乱成了一团，惯来冷静自持的他也开始绷不住了。
他......有了软肋。
奚蘅还在看着闻炀。
魔界中发生的大小事情，奚蘅也有过不少耳闻。
比如......魔尊换人，继位的新任魔尊打败了上一任魔尊、魔界内乱，新任魔尊肃清作乱之人平息内乱。
随着魔尊的一切作为，他的凶残、暴戾，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人口中的谈资，传到了奚蘅这里。
识海像是被万箭齐发直射而过，奚蘅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不可遏。
他似自虐般，反复的在脑海中想象着当时的情景。
直到闻炀开口，“接、着、往、下、说。”
他一字一句，每个字都是从齿.缝中挤出。
奚蘅心脏猛地一疼。
不，不能再说了。
闻炀蓦然抬首。
奚蘅看过去，望见了一双被绯色浸染的金眸，脑中像是响起一阵嗡鸣，喉.间发苦。
·
闻炀压抑着心中的怒焰，双目绯红地望着奚蘅。
魔兽的出现令当初的他始料未及。
宛秋的死......闻炀对当时的记忆不甚清晰。
他只记得，当初他找到娘亲时......她正倒在血泊之中，团团魔气萦绕于空气中，一点一点侵蚀着宛秋的身体。
闻炀的出现，令那些魔气转瞬间发了狂，开始疯狂朝他涌来，将他整个人包.裹。
体内的魔性仿似被唤醒——闻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是半魔。
不是妖、也非魔。
往昔的记忆那样深刻，只要触碰到一个开关，转眼便被唤起。
丝丝缕缕的血腥气环绕过来，盈满房间，奚蘅呼吸一滞，望着此刻的闻炀。
他想，他此时该做的......
应该是把这人狠.狠.拥.入.怀中。
50. 第五十章
闻炀头脑混乱, 久等不到奚蘅继续开口说下去，他便再次启唇，一双泛红的金眸死死盯着奚蘅, 用冰冷的语气诘问出声，“魔兽究竟因何而起。”
既然奚蘅有此一言，那就必然事出有因，加之一千三百年前那魔兽出现得也尤为蹊跷。
闻炀呼吸渐渐发沉，不知不觉中, 唇间弥漫开一股血腥气——是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破了口子的舌尖不断渗出鲜红血液，口中唾液浸染过伤口带起阵阵刺痛，闻炀却似浑然不觉般, 遥遥朝对坐着的奚蘅望去，寻求一个答案。
奚蘅心口剧烈颤动，喉咙仿佛被什么堵着，难以发出半点声音, 血腥气愈浓，他掩在袖中的手指也紧紧蜷了起来，骨头发出咔哒声响。
心脏的疼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剧, 他手臂微微抖动着, 每一次呼吸都在克制着自己不能冲动地将人抱入怀中。
“那个人已经死了。”奚蘅缓声说道。
一千三百年前那场魔兽作乱确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过在魔兽乱潮平歇后，那个人也由九宗之人合力将之击杀、当初还请出了灵界的人——但此事早已被压了下去, 除了当时参与进此事那些人、再无旁人知晓。
闻炀听闻这句话，神色有片刻怔愣。
当年魔化之后便拼了命的修炼，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就像是本身就存于他的体内、忽然得到了释放，闻炀进阶飞速。
收服魔兽, 夺得魔尊之位，肃清魔界内乱，种种事情一连串的砸过来，待闻炀将一切处理完后——已有百年过去，他做的第一件事，也只是再去一趟妖界边境。
此后闻炀也时常过去。
也便是在那里，他捡到了白临。
回头忆起后再要去查当时发生的事，那些往事早已被有心人掩埋下去。
即使他成了魔尊，也不能做到任何事都称心如意。
便是至如今来，魔界的十大魔将中都还有未能完全臣服于他者。
而要想把人全都杀尽俨然不太现实。
所以闻炀到底是没有下死手，所幸那些魔族都知道他的手段，在那之后就安分了下去，尽可能表现老实。
闻炀彼时只大致听到手下人打听到一些琐碎之事，恰在这时，他掀起眼皮，看向了奚蘅。
奚蘅……
他便是一千三百年前接掌上玄仙宗的。
·
上玄仙宗的玄鄞仙尊坐化，后由奚蘅接任掌门一职——不过玄鄞到底是坐化还是其他、似乎也有些猫腻。
及至此时奚蘅提起，闻炀方才了解到一丝真相。
在听到他说出那人死后、闻炀追问之下，奚蘅继续道：“家、师玄鄞仙尊以自身修为做抵押，将那人镇压于炼魂塔中。”
奚蘅的嗓音轻浅，莫名透着股安抚的意味，此事虽鲜有人知、但也并非不能透露。
何况……倘若朝夜真的是炀儿，他还有什么不能与之说的。
清凌凌的声线丝丝入耳，似能抚慰人心般，闻炀也从最开始的爆发边缘缓过来，此时亦能够客观去听奚蘅的这番话。
离妄仙尊难有犹豫的时候，他却注意到——奚蘅最开始说出玄鄞时有过片刻停顿。
为何会如此……
闻炀眸光闪了闪，唇线微抿，这不是他以现在的身份该问的，遂闻炀阖上了唇，不再接着问他。
奚蘅则是看着他，低声开口说了一句，期间似还轻轻叹了一声，“受伤了？”
温柔的口吻，带着几分熟悉。
恍惚间闻炀以为是奚蘅认出了自己，然下一秒他又否认了这点。
先不提他戴着面具，身形也随着灵宝的作用消失而有所变化，露出了他本来的样子，再者、闻炀确定他现在的气质变化与和奚蘅相处时的‘闻炀’截然不同。
奚蘅……
绝对认不出他。
闻炀应道：“无事。”
仍然是那副冷淡口吻，此刻情绪俨然平复了下来。
奚蘅看他，视线不自觉在闻炀被半张面具覆盖下的面容上轻扫，继疼痛感消散后，心脏又开始疯狂跳动，指尖也跟着抖了抖。
一直以来，闻炀在上玄仙宗时都是用他原来的模样出现在奚蘅面前。
依旧是当初妖界边境遇到的那个少年的样子。
但奚蘅隔着一段距离，目光落在闻炀下颌线条上描摹着，他的炀儿——长大了的炀儿。
有那么一瞬间，奚蘅想上前将那张碍事的面具揭下。
***
闻炀没有和奚蘅相处太久，待他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后便重新对奚蘅下了逐客令。
这一次奚蘅倒是没再多留，临走时眼神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闻炀心头一跳。
直到靳行走进来。
温霜和柳则均也相继入内，“尊主，方才属下在外面听到那些修真界弟子们讨论，原来九宗之人此番聚集在此、不仅是因为魔兽。”
柳则均在温霜说完后接道：“还有幽冥之气。”
温霜点了下头，复又颦眉，“听闻幽冥界是在无量海中，是与凡间界相隔的，幽冥之气怎么会出现在这。”
幽冥界是被封印入无量海一事并未宣扬开，事情又太过久远，知道的人对此避之不谈、后面的人又少有能知晓此事的，因而在温霜的了解中，幽冥界只是位于与凡间界相隔的无量海中。
传言各式各样，具体为何已不可考究，亦无从得知。
闻炀没有参与进二人的讨论中，而是睨了眼进屋后就一直看着他的靳行。
见状，靳行垂下头。
闻炀便收回了目光，朝还在说话的温霜和柳则均二人道：“查。”
此时两人已经在心中有了猜测——九宗之人把他们留下其实是因为这幽冥之气一事。
而事实也与他们猜测的相差无几。
见自己的猜测得到尊主认可，温霜唇角扬了扬，“是，属下定会查清此事。”
柳则均也是恭敬一礼，按照这思路，两人开始去查幽冥之气的源头。
幽冥界，多少年未在其余五界中有过消息了……
***
直到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闻炀微仰起头，眼神毫无焦距地落在房梁之上，面具依然覆盖着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两瓣薄薄的嘴唇。
略显宽松的衣袍顺着他的动作下落了几分，露出白皙的肩颈，锁骨若隐若现，而闻炀没有察觉，发丝垂在身后，待他往后躺倒——落了满榻。
闻炀一只手攥住胸前的衣襟，指骨因着他有些大的力道泛起白色……
许是忽然之间听到奚蘅旧事重提，将闻炀的心绪打乱，却在奚蘅的轻言细语中缓缓平复，待到现下安静下来，身边再没了那人的声音，心底的烦闷又开始冒了头。
来之前刚刚被他压下的魔气再度有冲破禁锢的征兆。
闻炀深深吸了口气。
果然……他还是会被奚蘅影响。
这个人……只有奚蘅，才会让他如此。
恰在此时，熟悉的气息波动再次出现在屋外，像是有意压缩了范围，只有闻炀感知到了。
接着脑中响起了屋外之人舒缓的声音，传音如潺潺流水淌过耳畔，又轻又浅，“可以进来吗？”
闻炀一怔，瞬间从榻上起了身。
房门被打开，他看到奚蘅走进来。
一袭皎白衣衫背着光走入闻炀视野。
闻炀看他：“离妄仙尊怎又过来了？”
不等奚蘅回答，闻炀又道：“还有事？”
仍是那副‘没事就不要来打扰我’的模样，奚蘅看不清他面容，被面具遮挡了一半，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熟悉。
是他的炀儿……
奚蘅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太多的巧合便是事实，奚蘅相信自己的判断。
心疼之余，见到闻炀这般态度，又觉心中一阵滚烫。
“来给你送药。”
奚蘅温声回道。
·
奚蘅离开一趟，是特地回去了一趟取药。
他平日里鲜少有受伤的时候，已经有千年有余不曾受过伤了……故而奚蘅并未随身带药。
而闻炀也被他的一番话说得顿了顿。
来送药……
不待闻炀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奚蘅就已上前，两人距离拉近，他低头注视着榻边的那道身影，嗓音低低沉沉，尾音略带几分喑哑，“伤哪了？”
像是哄小孩般的语气响起，奚蘅轻声问。
闻炀抬起眼，奚蘅已再次说道：“让我看看。”
这话用上了‘我’，莫名显出几分亲近。
闻炀喉结耸了耸。
奚蘅想让他主动张口的——若是平时，早就二话不说将人抱坐腿上、掰开他的下颚直接为他上药，但是现在暂时还不行……
奚蘅垂眼扫着闻炀，深邃的墨眸中蕴满宠溺。
让他闹，等他开心了，愿意同自己坦白了再谈。
闻炀在听到他这话后眉间微拧，金眸闪烁不定，奚蘅……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奚蘅话音落下后，他抬了抬手，两指捏着一管药膏，“擦擦。”
这是碧风亲自炼制的，功效极好，一用便可见效。
闻炀看了眼药膏，心下登时了然。
他停顿两秒，继而朝奚蘅伸出了手，动作略有些不自然，“给、我吧。”
奚蘅的态度叫闻炀不好再以魔尊身份自居，加之他还是来给自己送药的，闻炀便也不再自持身份。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指节白皙，奚蘅轻易就可看清他掌心的纹路，略扫一眼后收回目光，却是没动。
闻炀眉拧得更紧。
奚蘅叹了叹，“张嘴。”
他的语调又轻柔几分，知闻炀现在还不欲同他坦白，也不逼他，只是心中的挂念、以及……内心深处的念想，让奚蘅止不住的靠近。
奚蘅重复一遍。
“让我看看。”
轻哄般继续问道：“好不好？”
51. 第五十一章
奚蘅的语气令闻炀有些无所适从, 心底隐隐升起熟悉，然而他此刻来不及多想，只见一片浅淡阴影朝他压了过来——是奚蘅正微微俯身靠向他。
闻炀身形往后仰了仰, 蹙眉，“本尊自己来。”
伸出的手还未收回、他夺过了奚蘅手中的那管药膏，口吻疏离，“仙尊若是无事，可以走了。”
奚蘅垂着眼看他, 眸中蕴起丝丝笑意。
闻炀对他的态度，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自然而然便流露出来的，只会对他一人如此......
思及此, 奚蘅心中一片柔软，像是化开了的蜜糖，将他的整个胸.腔盈.满，“好。”
闻炀见他答应, 眉宇跟着缓缓舒展开，然不多时，又听奚蘅继续开口。
“看着你上完、我便走。”
奚蘅的墨眸落到闻炀夺去的药膏上, 并未看他。
闻炀却有种被奚蘅余光包.裹.住的错觉......
舌.尖的疼痛早已消了下去, 血也已止住, 魔族的自愈能力极强——闻炀虽是半魔，但魔族特有的能力还是有的。
奚蘅拿药过来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更多的则是......
想找个借口，来和他多待一会。
闻炀没有与奚蘅多费口舌，似乎不想多说。
此刻他正低着头将药管打开，纤长的眼睫微垂着，将那双泛着淡淡金色的眸子掩盖。
奚蘅顺着面具的遮掩往下, 只能看到那张略带了些薄粉色泽的唇.瓣......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闻炀稍稍有些凌.乱的衣衫，发丝散乱贴.合在衣衫之上。
奚蘅心口微.颤，眼神深了几许、又极为克.制地收回了目光，将那一片神色眼下，喉头不自觉上下滑.动，微.凸的喉.结一下一下耸.着......
待他鼻端钻入草药清香时，方才转回头，正好就看到——闻炀微微仰着头，张口将药管送入口中、把药管顶端的药汁涂在伤口处。
粉色的舌.尖上一抹艳红刺入眼中，奚蘅反射性地闭上了眼......近乎狼狈。
·
直到亲眼看着闻炀上完药，确定那伤口好全了之后，奚蘅才算放心。
“我走了。”奚蘅看着他，温声说道。
闻炀‘嗯’了一声。
奚蘅听着他的回应，脑中翻卷着无数个念头，最初的钝痛感消失，心疼、后悔......种种情绪轮番涌上心间，此刻惟余满腔温柔。
他想，或许他该现在就将人抱在怀里.揉.搓，听着他唤自己‘师尊’......‘哥哥’。
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过于惊世骇俗，奚蘅不由在心中自嘲，垂眸最后看了闻炀一眼......
惊世骇俗、有悖人伦又如何。
他就是......
想要他。
这个人，合该是他的。
望着奚蘅的身影消失房中，闻炀看着被他特意送来仍被他握在手里的药管，他低眼看着，蜷起手捏了捏。
心底像是有许多个声音，闻炀渐渐分不清晰，那些声音究竟在说什么......
他又想要什么......
闻炀自己都弄不明白。
他抬手攥了攥胸口的衣襟，脱力般瘫倒在了榻上。
最后闻炀开始放纵自己，将意识缓缓沉入识海中。
什么也不想了......
***
第二天，闻炀醒来后没多久，靳行几人就过来了。
由于昨日第二次来时奚蘅有意收敛、三人并不知晓后面他还来过一次，遂几人进门便开始直奔主题。
温霜道：“九宗的那些人翻查了整个坞城，都没有寻到任何幽冥之气，听说这附近还有一个镇子也沦为了空镇，在此之前亦出现过幽冥之气。”
也就是说，陆谌渊将落阳镇以及坞城的人全部或杀害、或带走后便消失无踪，令人根本无从查起。
闻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陆谌渊从无量海出来的消息也传开了来。
柳则均：“这冥主如此......应该也是不想与九宗之人对上吧。”
所以才脚底抹油，连一丝线索也不留下。
“哼，”温霜对着柳则均哼笑了声，“他不想对上还跑来凡间界作乱，九宗的人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温霜重又看向闻炀，继续说道：“听闻他们打算今日就离开这里，估摸着要去幽冥界了......尊主，我们是否也要折返冥界了？”
虽然她喜欢玩闹，但凡间界温霜却是认为是最无趣的，再加上来此之后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坞城——还是个空城，则更令温霜觉得无趣、没甚好待。
闻炀顿了顿。
九宗要前往无量海，那他们也确实没理由再让闻炀一行同他们一道，毕竟此次让魔尊愿意暂且留在坞城都已经算是他们认为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如此......
闻炀敛眸，继而颔首，“那便走吧。”
回去就可将一直被他关押着的魔兽带出来好好查看一番，牠......究竟是如何逃出魇魔门的。
闻炀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或许......此事亦和陆谌渊有关。
·
得到闻炀的首肯，温霜笑起来。
柳则均瞥她，“这么想回去？”
温霜睨过去，“不是。”
柳则均挑眉，就听温霜接着道：“是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是她去过的地方里，最无趣之一。
二人说笑着走出房间，靳行也跟着退出，九宗之人离开坞城之时、就是他们折返魔界之际。
闻炀听到温霜同柳则均的吐槽，不禁想起上一次。
上一次的坞城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街道上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但是现在......
闻炀没再多想。
当日下午，确定坞城是真的查不出什么的各宗宗主一合计，果然是决定要前往无量海，期间也并未来询问魔尊是否同往。
不过决定下来后，各宗倒是还派遣了弟子留守在此，顺带看看落阳镇和坞城之间有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否则陆谌渊为何盯上了这两个地方。
究竟有什么仇怨......
“不过也可能那个大魔头就是天生反骨，喜欢作恶也说不定。”被派留守的弟子纷纷对此讨论。
“那这也太狠毒了。”
“我猜，这落阳镇的人和坞城的人，都已经遭了毒手......”
“我也这么觉得......”
远远听着那些人的议论，闻炀未做停留，领着身后的三位护法，一道朝已聚在城外的九宗之人走近。
人群之中，奚蘅在闻炀走来的第一时间便朝他望去，隔着不短的距离，两人的目光蓦地撞在了一处，于空中交接着。
一时间，谁都没有挪开视线。
奚蘅就看着闻炀这么往他这边走近。
直到闻炀行至近前，他率先别过了目光。
奚蘅的眸色太深，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其中，无法自.拔......闻炀下意识选择了避开。
·
众人再度聚集在一起，出奇的是，昨日来看热闹的百姓也出现于城外，相隔老远朝着城门处张望，脸上都带着新奇。
其间还有不少生面孔，想来是听闻消息后或是之前的百姓呼朋引伴带来的......纷纷都是想来瞻仰仙人的。
在场外表看起来最为仙风道骨的玉真子在看到闻炀后，朝他做了个礼，“朝夜魔尊。”
玉真子将他们九宗的安排说明，稍后众人要前往无量海......“魔尊可自便。”
闻炀挑唇，淡淡道了一声，“好。”
下一秒，炼狱鸟高昂的鸣叫声划破长空，震彻天际，百姓们齐齐上望，均被这场面震撼到。
天地一下子黑掉大半，阴影覆盖了下来。
奚蘅便是隐在这一片黑暗中，眼神直直看向闻炀。
察觉到他的注视，闻炀心下仿佛被什么触碰到般，生出一股莫名的慌乱之感。
昨日的记忆回笼，抛开了一切杂乱的情绪，闻炀也隐约有种猜测，奚蘅他......
当时奚蘅对待他的态度——闻炀彼时听到昔日之事、脑中思绪混乱并未多想，眼下看来，奚蘅确实不对。
他......认出了自己。
就像是当初在之洲岛的第一次相见那般。
一眼便认出了他。
·
闻炀清楚明白，此时的他和之前的他、二者差距颇大，然奚蘅的态度也确实令闻炀陷入了沉思。
想到他有可能是认出了自己，虽不知是因何认出，也不知为何没有直接同他挑明，闻炀心底就开始想要快些离开这里。
九宗其他人对于闻炀的离开果然没有意见。
魔界与修真界如今已是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现在这般见面也能和和气气的状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众人对此皆是乐见其成。
就在闻炀踏上炼狱鸟的脊背时，他的动作忽然停滞了片刻。
下方那道目光太炙热，太浓烈，强势到令闻炀完全无法忽视。
知道是奚蘅在看着自己，闻炀顿了顿，还是垂下头，径直望向了奚蘅的方向。
甫一同对方的视线相对，闻炀只觉自己像是沉入一片深海，无数的情绪朝他涌了过来。
闻炀心中警觉。
奚蘅......果然认出了他！
闻炀眨了下眼，瞥见靳行三人立到了他后方后，正欲让炼狱鸟往魔界行去。
然在他动作的前一瞬。
奚蘅清冽的嗓音低低响在他的脑海，语调不同以往的舒缓，甚至有些发沉，像是藏着深沉的情绪蓄势待发。
“你准备去哪？”
这次的传音简单，仿佛等着抓住想要逃离的人，声音沉而有力，含着点急切的味道。
52. 第五十二章
准备去哪......
这话问得实在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 只是声音传来的一刹，闻炀身形微顿，扫视下方、遥遥便与奚蘅紧盯着他的目光相对。
奚蘅的语气让闻炀心尖发.颤。
正当时, 炼狱鸟与主人心意相通，在闻炀回魔界的心思甫一升起便察觉到，无需他动作，双翼已然张开。
顷刻间，遮盖天际的阴影散了开去, 炼狱鸟载着一行人毫无停顿地直奔魔界而去。
说着要等闻炀先同他坦白，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走、奚蘅便按捺不住将话问了出来。
从闻炀于上玄仙宗不告而别、再到方才他已主动开口询问也未做停留......奚蘅抬首看着天际，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奚蘅相信, 以闻炀当初学习术法时他一教就会的颖悟绝伦，刚刚闻炀定是听明白了的......
听明白，还是走了......
“掌门......”首个察觉到不对的，是在后方同碧风几人立在一处的闵善, 他上前唤了一声。
闵善突然上前的动作叫碧风几人都望了过去，火羽拧眉，“掌门师兄他......”
这个样子, 仿佛让她看到了昔日的奚蘅。
当初那个与玄鄞仙尊相争亦分毫不让的离妄真人。
只是后来离妄继位执掌上玄仙宗后, 众人都未再见过他这副模样。
分明还是站在那里, 同其余九宗掌门相携而立，周身气场却又低又沉, 与在场所有人看起来都尤其格格不入。
本以为千年过去，离妄早已不是当初的离妄，却不料是对方伪装得太好。
闵善拧着眉，虽然从上玄仙宗来到下界的途中他就隐隐觉得不对，但眼下这是怎么了……他看着奚蘅、像是抛开了往日周身裹挟的那层温润的表象, 眉宇间略带上了几丝......仿若偏执的气息。
到底是理智尚存，知晓现在是何场面，听到闵善的声音后，奚蘅稍稍缓过神，墨眸扫了眼闵善。
仅是简单的一个眼神，闵善心头徒然一惊。
仿似在那双眼底看到一场风暴般，他皱起眉，“师弟，你、”
奚蘅还在看他，瞳仁幽深。
闵善到嘴边的话锋一转，提议道：“掌门若是有事，我等可先行一步。”
看出奚蘅状态不对，闵善也只能这般提议，本以为或许奚蘅不会同意，下一瞬却听奚蘅沉着声回应道：“如此......便有劳师兄操心。”
闵善一顿，察觉出了什么，接着就见奚蘅的身影瞬间化作遁光往天边掠去。
临走前闵善看见、奚蘅的模样似乎十分迫切......
***
奚蘅走时，其余人看在眼里。
并未注意到他先前的状态，只有黎止多看了一眼，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昔日奚蘅只有在雪地里才会出现的模样。
然他不知道的是......
闻炀最后一次与奚蘅分别......亦是在雪天。
此时闻炀几人已经到达凡间界边境，炼狱鸟的速度奇快，仅眨眼便可行万里。
闻炀起初回过神来时，他们早已离开了坞城，也便无法再同奚蘅回应。
想到后者那番询问是在问他的小徒弟——‘闻炀’，闻炀心中就是一阵恍惚。
他还没想好如何以他现在的身份去面对奚蘅......更甚者，从最开始、闻炀便没想过要用魔尊的身份再与奚蘅有任何交集。
‘闻炀’......不应该是他，不应该是......魔界至尊。
然而令闻炀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奚蘅这一次竟然认出了他，闻炀想不明白，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奚蘅。
但好在根本不用他想、亦无需他的回应。
炼狱鸟的一番举动为他免去了和奚蘅的纠缠不清......闻炀敛眸想到。
奚蘅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仙门首座。
而他也仍是那个魔界至强的朝夜魔尊，一切将重新回到正轨。
这是闻炀一直以来就计划好的......
只是心尖微微泛起的疼痛仍旧让他有些无法适应。
从此以后......再无交集。
他和奚蘅......再无交集。
·
“尊主？”温霜本来在和柳则均讨论幽冥之气一事，倏然发现闻炀周身气压极低，张口便问道。
靳行一直默默旁听两人的对话，此刻闻见温霜的话，立时反应过来去看闻炀。
闻炀抬了抬手，朝身后的几人示意他无事。
心口却仿佛在跟他唱着反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它揪紧，再度浮起淡淡的酸涩感，一阵一阵冲刷着他的四肢......
闻炀沉默了一瞬，忽地扯起嘴角。
从他成为魔尊......或者说魔化的那一刻开始，这样对他而言无用的情绪早已被闻炀舍弃。
几百年间陷入身边再无一人——无人唤他‘炀儿’的场景让闻炀深陷梦魇，本就无法控制的魔气频频发作，一次又一次的躁.动，叫他渐渐学会舍弃这些无用的情绪。
可至如今......
他又遇上了，遇上了一个熟悉的人，还会如往日那般唤他。
然事实上。
奚蘅与他并非一类人。
对方是真正的完美无瑕，受万人敬仰、是被奉为神明般的存在，与他这种恶贯满盈、为人惧怕的魔不一样。
闻炀清楚明白这一点。
所以......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蓦然勾唇轻笑了下，听得后方三人均是一怔，接着便闻他们尊主道：“本尊要先行一步，你们随后。”
说罢，闻炀周身空间波动涌现，于虚空中被他撕开一道口子，继而闪身入内。
炼狱鸟一声尖利的鸣叫响彻云霄，似是在为主人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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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奚蘅离开坞城后，便紧追炼狱鸟的踪迹而去，甚至为了能够赶上，他取出了本命剑，人剑合一的速度紧随炼狱鸟后方。
而这一声鸟鸣，也确切地告诉了奚蘅闻炀的位置，奚蘅墨眸微闪，朝着炼狱鸟发出声音的方向再一次提速前往。
于是待靳行三人送走闻炀后，眼前忽然便落下一道身影。
看清来人之后，温霜眉梢微挑，“离妄仙尊？”
此人眼下不是应该随同九宗之人一道前往无量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柳则均亦目露好奇看向奚蘅。
靳行瞧见奚蘅，神色紧绷了一瞬。
先前后者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尊主时被他看在眼里，奚蘅是修真界之人，而以往魔界与修真界水火不容......靳行暗中握紧了手中剑，定定看着奚蘅。
所有有可能对尊主不利的存在，都是靳行需要除去的人。
奚蘅也察觉到靳行的目光，看清他眼底的戒备，心中郁气顷刻席卷开，这个人……伴了他的炀儿许久。
那样警戒、仿似在看护着自己的珍宝不允旁人觊觎的眼神，令奚蘅气息愈发沉郁。
到底是又经历了一千多年的沉淀，奚蘅还是维持着上玄仙宗离妄仙尊的身份，冷静自持地收回了视线，眸光落回温霜身上，“魔尊可在？”
他是紧跟着一行人过来的，但却没有发现闻炀的身影，奚蘅低了低眸，压下眼底暗藏的汹涌，放缓语气出声问着。
奚蘅的态度，令原还有些想要质问的温霜一顿，侧头看一眼柳则均，后者不自觉掏出折扇轻晃，“敢问离妄仙尊找我们尊主有事？”
“是。”奚蘅道。
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观他神色不像作假，温霜想了想，大咧咧接茬，“尊主已率先回魔界了……估摸着快要到了。”
尊主的实力深不可测，割裂空间迅速穿梭两界根本不是难事，说话时，温霜面上不由露出骄傲的神情……那便是她们的尊主。
奚蘅闻言，敛在眼睫下的眸子愈发暗，就这么急着离开……
想罢，奚蘅同温霜微微颔首，“多谢。”
说完后，他也同样于空中划开一道虚空裂缝，旋即便踏了进去。
看着奚蘅消失的身影，本还想吹嘘一下自家尊主的温霜一噎，娇媚的面上显出无趣来，口中喃喃：“又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啧。”
柳则均正欲问她风情在哪，忽然又朝身侧看去。
只见靳行面容紧绷，沉声同炼狱鸟下令，“再飞快点。”
·
确实如温霜所言，闻炀此刻已然抵达魔界。
很快就往魔宫而去。
撕裂空间穿梭两界着实耗费了他不少，闻炀心底的魔气难得无需他平歇便无暇躁.动。
闻炀对此乐见其成。
此时，他只要快些回到他的魔殿……末了将神识沉进识海，不想再多考虑其他。
与此同时，奚蘅也抵达了魔界。
他立在边界处，仰望看着天穹密布的黑紫色雷霆，被阴云笼罩的魔界、仿佛永远看不见天日。
这是奚蘅第一次亲身前来魔界。
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或许……他曾想过的、闻炀的经历，也远比他想象中的要苦得多。
思及此，奚蘅来时的郁气瞬间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心脏寸寸被割裂的疼痛。
来时的无数晦暗念头被一阵盖过一阵的强烈心悸所覆盖。
奚蘅顿了顿，朝魔界的中心掠去，动作愈发快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将那人牢牢拥住、再也不放开。
魔宫。
闻炀刚踏入大殿，就察觉到了奚蘅的气息，心底的震撼无法言说。
奚蘅居然来魔界了。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奚蘅的气息越来越近，闻炀心跳跟着快了起来，下意识的……魔宫的禁制向他打开。
奚蘅一路畅通无阻，看到了大殿中，像是在等着他的闻炀。
53. 第五十三章
闻炀怔怔看着他, 金眸闪烁不定。
下一瞬，他便落入一个充满温暖的怀抱中，奚蘅强健而有力的双臂紧紧.扣住他, 清冽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你认出我了......”闻炀低低说着，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
然奚蘅却听得清晰，他没有即刻应声，只是把闻炀抱得更紧了紧。
半晌，闻炀才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奚蘅的说话声, 犹如低叹般，嗓音轻柔，“我怎会认不出你。”
话音丝丝入耳, 温柔缱.绻，热.意瞬间于心口蔓延、温暖了整个胸.腔，似有节节攀.升的趋势。
闻炀低敛着眸子，直到感觉奚蘅同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热源离他远去、涌入一丝微凉，闻炀稍稍仰了下头。
紧接着，听到耳畔传来一道低语, “可以吗？”
闻炀眼眸眨动一瞬, 知晓他是在说什么, 顿了几秒后，轻声应道：“嗯。”
随着他的回应落下, 覆于脸上的面具被一只修长手掌缓缓揭下，掩在面具下的面容徐徐暴露在空气中，落入奚蘅眼底。
与当初的精致少年的模样略有相似、却又长开了不少的一张脸孔，眉目依旧如画，奚蘅的目光在闻炀的脸上寸寸描摹过去, 将之印刻入心底，继而同一双天然上翘的凤眸对上。
泛着金芒的眼眸中映着他的身影……只有他的身影。
奚蘅与闻炀对视，张了张唇，口吻溢满柔情，“长大了......”
闻炀眼睫微敛，凝滞几秒后，简洁道：“都过去千年了。”
他想问，奚蘅有没有别的话要说，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了。
奚蘅像是看出他的犹豫，手臂依旧揽在闻炀后.腰，目光微微低着头望向怀中敛着眉眼的人，“你当初问我如何看待魔族......便是为了这个？”
不等闻炀答话，奚蘅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踱步到了榻上，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闻炀怔了怔，没有否认，“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奚蘅笑了，轻笑声仿佛贴.合耳畔响起般，带起一阵酥.麻.痒.意，含.着深深的纵容，只听他道：“那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
及至此时，奚蘅才明白当初闻炀因何有此一问，转念一想就对闻炀离开的举动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闻炀有瞬间恍惚。
奚蘅说过的......
万物共生，本无不同。
那人类同魔族......
闻炀眼眸微垂，他坐在奚蘅腿上，需要将眼睫低下才能看到奚蘅、而后者亦是......需得稍稍抬头。
奚蘅略微仰着头注视他，墨色眸中盛着他的倒影。
余光里，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闻炀听到奚蘅问：“明白了吗？”
闻炀同他四目相对，殿中一圈浅淡光影照了进来，为两人周身镀上一层光晕，而奚蘅身上的光晕被他遮了大半。
两人的呼.吸随着他们的动作相互喷.洒、交.织，热气拂.面。
闻炀牵唇，狭长凤眸深处闪动着微光，询问出声、想听奚蘅的回答，“明白……什么。”
奚蘅眼神宠溺，笑意挂在唇角，他轻声说着，一字一句从口中郑重其事地道出，“你我是一样的。”
毫无疑问，奚蘅的这个回答让闻炀重新思考起了他选择离开上玄仙宗这一举动的理由......
奚蘅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与此同时，奚蘅抬指，指腹落在闻炀面颊轻轻擦过，为他理着鬓边的发丝，开口时愈发温声细语：“无论你是什么，都是我的炀儿。”
一声‘炀儿’，闻炀心口剧烈发起颤来。
许是奚蘅此时的眼神太具有迷惑性，闻炀不自觉低了下头，然就在他反应过来准备撤离的时候，后脑被一双大掌覆盖上来。
接着又往下压了压。
奚蘅抬手按在闻炀后脑上，指尖穿过发丝，缓缓压着人朝自己这边靠着。
直到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近到鼻尖都要触上对方鼻尖……奚蘅才定定凝望着闻炀，在这般缱绻的气氛中，他启唇，缓而慢地说了一句。
“你是我的。”
永远都是。
***
闻炀不知何时，窝在奚蘅怀中睡了过去，心绪过大的起伏并非一夜便能修整过来、加之撕开空间裂缝需要耗费的精力，在察觉到舒适的环境还有奚蘅身上给予的安全感，故而令他睡得很沉。
奚蘅却仍醒着，微低着头看向整个人如同归巢倦鸟般蜷缩在他怀里安睡的人，眼神里的柔和几乎化成一滩水。
看着闻炀沉睡着的面容，奚蘅禁不住曲起指节，在闻炀脸上轻轻摩.挲着，眼神逐渐变得晦暗，心底又开始止不住地涌起丝丝甜意，流入四肢百骸。
这个人......
只要闻炀愿意留在他身边，奚蘅便觉得此生足矣。
千年来的孤寂在这顷刻间填满，惟余心底的满足。
奚蘅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与温馨。
满腔的杂乱情绪也略微平静了下去。
直到靳行一行回到魔界后，三人御着炼狱鸟径直入了魔宫。
有炼狱鸟在，作为与魔尊神识相连的魔宠，几人无需再得到尊主的首肯、便可御着它在魔宫中通行无阻。
待安置好炼狱鸟后，三人一路往魔殿行去。
温霜看向走在前方步履匆匆的靳行，有些不确定道：“你确定离妄仙尊来了魔界？”
知道靳行尤其挂心尊主安危，她和柳则均也是同样，只有些不确定，离妄仙尊会为找他们尊主跟来魔界。
靳行冷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确定。”
温霜顿时喉头一哽。
不确定竟还这么着急！
柳则均失笑，圆场道：“总护法的顾虑确实有道理，我们快些赶回来总归错不了。”
就这么说笑着，三人行到了魔殿殿门外。
·
殿外传来三位护法的声音，“尊主。”
然被三人惦记着的人，此刻依旧睡得安稳，纤长的眼睫垂着，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奚蘅抱着人，没舍得放回榻上，听到殿门外的声音，不由抬起手施了个术法将外面的声音隔绝。
方才闻炀眉宇间的疲惫他看得清晰，现下应让人好好睡一觉才是。
殿外。
“尊主没有回来？”温霜挑眉，并未闻见尊主的召唤不由疑惑看向身旁两人。
靳行抿唇不语，柳则均歪了下头，“不应该……炼狱鸟与尊主神识相通，既然它带着我们直接前往魔宫，说明尊主已经回来。”
温霜：“那为何尊主......”
柳则均一时无言，最后是靳行出声说道：“回去。”
温霜看他一眼。
靳行没说话。
许是他的判断失误也不一定……尊主既无事，他们也就不必在这里干等。
柳则均明白他的意思，眼珠一转望向温霜，“走吧，尊主应是已经歇下。”
左右有事也能下令传唤他们。
待三人离开，在殿中的奚蘅才微微偏过头，扫了扫殿门的方向，外面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这三位护法俨然是闻炀的心腹、对他十分上心。
少顷，不知奚蘅想了些什么，他眼眸暗了暗。
待几人彻底离开魔宫，奚蘅俯首盯着闻炀的睡颜，下一秒，他深深低下头去，在唇瓣即将落到闻炀眉心处时止住。
隔空落下一个轻吻后。
奚蘅直起身，置于闻炀后.腰处.搂.着他的那只手往上挪了挪，缓慢揉.捏.着他的后.颈。
半晌，又一句低语于殿中响起。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改口了......”
“阿夜？”
54. 第五十四章
魔界中没有晨曦, 只有天际闪烁的雷霆偶尔划过长空照亮四方，魔殿中唯亮着一盏小灯，灯光摇摇曳曳透过珠帘的遮挡将斑驳的光影洒进殿内, 落在大床上模糊映照出两个人的轮廓。
闻炀醒来时，迎面便是一个宽厚的胸.膛，白色的里衣半敞.露出里面一点线条.紧.实的肌.肉。
他先是顿了顿，方才重又阖上眸子，昨日的记忆回笼。
这一次醒来, 奚蘅还在......
正当他这般想着，奚蘅的声音徐徐从耳边响起，低缓的声线仿佛搔.刮着他的耳.膜般, 丝丝泛起痒.意，耳.颊.麻了一片。
“醒了？”
闻炀耳尖微动，也是此时才觉出奚蘅的一只手还揽在他的腰.间，闻炀在他怀中动了动, 奚蘅顺势收手。
感觉到腰间的手移开，闻炀眸子眨动着，忽然觉得又有些许异状, 但他察觉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对, 只得敛下心中的那点异样, 轻轻应了一声，“嗯......”
闻炀往后退了些, 抬首看去。
奚蘅墨发披散，眼神中一片清明，见他看来时眸底的笑意霎时晕开。
闻炀看着他，唇边不由跟着露出一抹浅笑，脸上覆盖的面具早已卸下, 闻炀的整张面容就这般展露在奚蘅眼中......似毫无保留。
奚蘅深深睇视他良久，视线于闻炀面上流连，喉.结跟着上下滑了滑，须臾、他伸手拨开闻炀颊边因刚刚睡醒而散乱的发丝，眼中溢满柔情，“可要起身用膳？”
语气自然，宛若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亦无任何隔阂。
闻炀一怔，还是说道：“魔界中许多灵植都无法生长......”
话说到这，他又忽然忆起什么，眼眸不自觉半眯，金光流转，“往日那些膳食都是师尊做的？”
奚蘅低笑，“不然还有谁？”
闻炀讶然看他。
从起初的惊诧过后，闻炀还是重又提醒他，魔界中灵气稀薄，无法提供灵植的生长所需，故而吃食方面并没有那么讲究。
奚蘅心中生出钝痛，眸光愈发柔和，伸出手揉了下他的发顶，五指插.入发丝间下.滑，捏了捏他的后颈，两个人亲密无间，“为师自有办法。”
·
闻炀不知奚蘅是如何做到的，不多时整个大殿都萦绕着食物的香气，像是早就有所准备般。
“过来。”见闻炀洗漱完，奚蘅朝他招了招手唤他过去。
两人如还在上玄仙宗时那般，一同用膳，期间奚蘅仍是先为他布菜，而后将所有闻炀爱吃的都端放到他面前。
闻炀看着他动作，心底一时五味杂陈。
原本以为，当他舍弃‘闻炀’这一身份、今后就再无这样的可能......但是眼下，奚蘅依旧在他身边。
“在想什么？”
奚蘅在他耳侧低问。
闻炀摇了下头，“没有。”
说罢，拿起碗筷便开始用起来，分明以往口腹之欲极轻的他、才相隔几日便觉得许久不曾用过这些美味，每一口下去都只觉其中蕴满了思念。
直到两人用完膳，闻炀定定看向奚蘅，目光有些闪躲，“师尊怎会过来？”
他更想问，奚蘅是从哪点认出他来的。
然直觉告诉闻炀，这俨然不是个好问题，遂并未出声询问这点。
奚蘅闻言侧眸，眼神深邃看向他。
他为何会过来......
闻炀抬首，同奚蘅对视，后者眸光微暗。
两人平日便以师徒相称，即使互通过昔日妖界边境时便曾有交集，但眼下闻炀却是不能再如当日初相认时那般调侃出声了。
故而依然选择以‘师尊’相称。
奚蘅此刻也顺着他的心思，扬起手去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语调缓慢开口，“怕我的小徒弟跑了，所以便追来了......”
***
九宗之人一道前往无量海为查出凡间界幽冥之气、此事也算修真界大事，奚蘅却丝毫不在意那些，心思完全落在了他的小徒弟身上。
听到奚蘅解释的闻炀一滞。
忍耐良久，终是禁不住刨根问底，一夜过去，最初的怔愣已经缓了过来，此时闻炀也便恢复了些许本性，挑起眉，狭长的凤眸中满是疑惑，道：“那师尊是如何认出我的？”
奚蘅淡笑看他，“想知道？”
说着说着，又把人抱到了怀里。
昨日心绪太乱，闻炀没能反应，今日奚蘅再次如此自然地待他，令闻炀刚刚平复下去的思绪再度混乱。
之前还好，他用的是少年的身量，是他以往的模样，但是眼下......
奚蘅的身影高大，依然能轻松将他整个圈在怀中，从后方抱住他。
“因为是你，”奚蘅给出的回答与昨日并无甚差别，只是语调则更为缱.绻，无端生出几丝暧.昧，“所以一眼就能认出。”
即使闻炀戴着面具，只要奚蘅有心辨认，就绝不会认错。
突然之间，闻炀只觉心.口一阵火.热。
热.意通过两人相.贴的地.方开始蔓.延......发.烫，他按住了奚蘅的掌心、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在他怀.中转了个身，胸.膛与胸.膛相.贴。
闻炀唇瓣微动，金眸牢牢盯着奚蘅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要来找我。”
·
他本已打算舍弃昔日的一切。
偏偏有个人的出现打乱了计划，在最后关头还要拉他一把。
冥冥之中，闻炀感觉到，他与往日的种种似乎永远都割舍不掉，正如......
他和奚蘅，时至今日，也再难分割。
但是他想知道，奚蘅为什么要找他......
为什么......要拉着他。
闻炀不明白，所以问了出来。
他本性便是张扬恣意的，唯有遇见这人，总是会难以自持，发生改变。
奚蘅就是他的意外。
这是闻炀第二次如此深刻的体会到这点。
闻炀坐在奚蘅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后.腰是奚蘅为防止他摔倒护着他的大掌。
“为什么？”闻炀再度开口，眸光不知不觉泛起凌厉，使他本就锋锐的眉眼显得愈发不可逼视，此时发问，气势也尤为迫人。
然他对上的是奚蘅。
奚蘅毫不闪躲地同他的目光相接，相视许久，他才伸出手，另一只大掌缓缓上移附到了闻炀脑后，如昨日那般，将他压低，磁性低沉的嗓音徐徐说着，“还不明白吗......”
说话间，奚蘅手上微微用力。
将闻炀压下。
最终，他吻上了他肖想已久的地方。
55. 第五十五章
薄薄的光晕映在两人身上, 仿佛蒙了一层金边，闻炀微睁着双眸，视线中是奚蘅放大的面容, 唇.上传来的触.感令他心尖都在发着烫。
这一次，是真的额间相.抵......
鼻尖相.触。
呼吸交.织，闻炀不自觉闭了下眼，莫名的，他并不讨厌两人之间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甚至于......
在察觉到奚蘅似乎出于顾虑没有下一步动作时，闻炀勾.着奚蘅后.颈的手微微用了些力。
手上发力的同时，闻炀主动将头又低了几分, 附.在他后脑上的奚蘅的手也跟着往下。
这样的感觉他非但不讨厌，反而......十分眷恋。
眷恋这个人，眷恋......他珍之重之落下的吻。
感知出闻炀的顺从，还有似迫不及待又朝他凑近几分的动作, 奚蘅心头仿若滚入了岩浆，一阵火热，看着闻炀闭上双眸的样子、眸中的墨色更深。
舌.尖毫不犹豫的探.入。
清冽的气息仿似无孔不入, 不仅将闻炀整个人包裹, 口腔亦被奚蘅的气息盈满。
奚蘅的吻带着温柔, 透着缱.绻。
像是一寸一寸要将他蚕.食。
闻炀亦沉溺其中。
殿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暧.昧，若有似无的水声缠绕两人耳畔。
闻炀面色不由渐渐染红一片, 偶尔睁眼看去，便见奚蘅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似想把他吞吃入.腹......充满了侵.略.感的野.性与占.有.欲暴露在他眼中。
闻炀直觉眼神仿佛被这带有温度的双眸烫到，重又阖上了眸子。
·
一场热烈而又温柔的亲吻，结束时，闻炀用来束发的发带早已不知所踪, 三千墨发披散将两人罩住，落在身下仍紧紧.抱.着他的奚蘅肩头、与之发丝相.缠......不分.你.我。
少顷，殿外也响起了靳行等人的声音，“尊主。”
昨日回来几人并未见到闻炀，所以便一道过来了，许是有什么要事，语气显得有几分焦急。
闻炀怔了怔，偏头看向殿门的方向。
散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于奚蘅面.颊拂.过，看了眼闻炀还带着绯色的耳.颊，奚蘅喉.头攒.动，伸出指尖在她耳.尖上轻.捻。
闻炀反射性地缩了下肩，开口：“痒。”
往日里慵懒随性的嗓音夹杂着丝丝哑意，尾音却不知不觉软和几分，像是撒娇一般。
奚蘅勾唇，看着他继续侧头，似也察觉到自己声音的不对，遂压低了嗓子掩饰声音的异状、朝殿外问道：“何事？”
听见闻炀的声音，殿外几人神色立时放松。
温霜朝柳则均点了点头，有尊主在便好了......想罢，她重新转回视线，同殿内说道：“回尊主，属下有事要禀。”
闻炀闻言微顿，继而回首，朝奚蘅看去，只觉那双眼底的火热似再度将他感染、滚.烫的热.流直从眸中淌.到了心.间。
望着闻炀略有些失神的眸子，奚蘅眼中噙着笑，带着调笑道：“要我走？”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闻炀乜他，手微微往下垂了垂，绕到身后攥.住奚蘅箍着他腰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则是抬起附.上耳.颊、缓缓贴.到奚蘅还未撤离的手上，应道：“不。”
奚蘅眸底的笑意渐深。
紧接着就听闻炀道：“你进去。”
奚蘅扬眉，闻炀凤眼微挑，“藏起来。”
忽地，奚蘅想到了之前在凡间界的那次......
金屋藏娇。
奚蘅深深看他一眼，接着把人又往前抱了抱，在他颈.间.埋了下去，闷沉的嗓音随之响起，“好，我去藏起来。”
***
靳行、温霜、柳则均入殿后，只消一眼便看见首座的闻炀，此时他衣衫齐整，满头乌发也由着眼下正在内殿中‘藏起来’的奚蘅梳理好。
带着绯色的面容被面具遮挡住大半，只露出下半张脸......泛着薄红的唇上一片潋.滟。
好在下方几人没有细看。
而造成这些的罪魁祸首，此刻也只是在内殿的榻上敛去周身气息、静静等待。
闻炀目光扫视几人，看向温霜，“何事？”
温霜回禀道：“是炼青殿那边......”
前段时间天青暗中的一些小动作引起了温霜和柳则均的警惕，因他之前极力拥护上任魔尊、闻炀登上魔尊之位后因局势尚且不稳并未将其抹杀，然至如今也没有信任对方。
而温霜和柳则均则一直便听由他的命令——暗中观察天青的动向。
也是今日才得了些确切的消息。
“天青筹谋许久，应是想对尊主不利。”柳则均笃定开口，天青是上任魔尊的人，要为对方报仇也实属应当，只是对方未免也太能伪装，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筹谋了这么久才让他们发现端倪。
闻听此言，闻炀眼神冷了下来，扯唇，“就凭他......”
冰寒的语气暗藏冷锐，充满威慑力。
几人的对话毫不意外的落入了内殿的奚蘅耳中，听着闻炀用从未在他面前用过的语调说话，忽觉心底一阵晦暗，恨不能现在就出去将人捞过来亲眼看一看......
一定是冷酷且狂傲的，传闻中不可一世的魔尊......理应如此。
奚蘅蓦地便觉得此时的等待有些难熬，眸色幽深地盯着外殿。
·
得知天青的计划，闻炀令三人下去准备，待温霜和柳则均离开，靳行落后二人一步、离开的动作停了下来。
“尊主。”靳行回过身唤道。
闻炀颔首。
靳行拧眉，绷直的唇角缓缓张开，他道：“属下怀疑......”
话说到这里，闻炀倏然明白靳行的意思，打断道：“本尊已知晓，你下去吧。”
正如靳行总能对他的心思窥探一二，闻炀亦对靳行了若指掌。
靳行此番定是将魇魔门魔兽出逃同天青联系上了，因而闻炀才将他即将出口的话音截住。
不知闻炀因何打断，但尊主的命令靳行从不敢违背。
闻炀见他不再继续，于是同他摆了摆手。
待外殿只剩他一人。
奚蘅缓缓从内殿走出，闻炀眼角余光瞥见他走来的身影，喉.头不知为何忽有些干.涩、眼神不自觉挪向另一边，直到看不见他。
许是因为先前的那一吻......亦或者方才他因想到奚蘅在内殿所以选择打断靳行，闻炀并未看他。
待脚步声渐行渐近。
奚蘅的身影朝他走来，大片阴影向他压.下，奚蘅微微俯.视着他，他手轻轻将他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
闻炀盯着奚蘅的双眼，金眸闪动。
下一秒，他被奚蘅从位置上抱起，奚蘅抱着他，往内殿中走去。
方才因靳行几人到来冲散了的暧.昧气氛再度涌现，奚蘅的手.揽在他的腰.侧，有些像是......在扛.着他，闻炀斜斜靠着奚蘅左肩。
“怎么了？”闻炀问。
奚蘅径直朝里走去，步伐沉稳，臂膀有力地托.着他，嗓音低沉开口，“只是有些事，要与你相商。”
闻炀因为他抱.着自己的姿势轻哼了一声，嗓音不由自主软下，不复刚刚面对属下时的威仪，轻声道：“嗯？”
奚蘅没说话。
一直到走入了内殿，奚蘅弯腰，把他放到榻上。
奚蘅缓声开口，“我想与你商量一下，日后该叫你什么好？”
闻炀仰面躺在榻上，目光同俯下.身看向他的奚蘅相对，撞.入了一双幽邃的眸子中，他听到奚蘅唤他、嗓音柔和缱.绻……莫名透着股暗.哑，“炀儿……”
奚蘅抬首，指尖从他面颊划过，眼神幽幽。
“还是阿夜？”
56. 第五十六章
奚蘅的话音落下, 闻炀心头瞬间一凛，手撑在床沿便准备坐起，不料奚蘅将腰弯得更低朝他压来、阻住了他的去路。
闻炀看着他幽暗深邃的眸子, 想到了先前那一吻时、奚蘅也是这般看他......
眼神中含着的热量像是能将他融化。
四目相对间，闻炀耳尖渐渐泛起一阵热.意。
奚蘅置于他侧脸上的手穿过发丝往后移去，落在闻炀后.颈缓缓.摩.挲，见他不说话，便继续徐徐开口, 语气温柔地询问：“为师现在是叫你闻炀呢......还是朝夜魔尊。”
说着，奚蘅俯.身.压.下，“阿夜？”
闻炀心底早就乱成了一团, 莫名只觉此刻的奚蘅与平日里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大相径庭，那双墨色眸中的侵.略.性半点不加掩饰，看得他心中发.紧。
“随你......”闻炀撇开头，“随你怎么叫。”
奚蘅看着他躲避的动作, 眼中笑意晕开，轻笑声低低传入闻炀耳中。
听见这笑声，闻炀不由将手挪开几许、挑着眼尾睨他。
奚蘅面上笑意渐深, 眼底凝聚起的晦暗神色却丝毫不减, 少顷, 他伸出手去把人从榻上捞.起，“我有话要问你。”
闻炀由着他扶起, 奚蘅也跟着上了榻，把闻炀揽.抱在怀.中、从身后拥.着他，闻炀顺势靠在他怀.里。
“天青可是血宴魔尊的旧部？”因着闻炀的毫无保留，刚刚在内殿奚蘅将外殿几人的谈话听了个全，故而对此有些上心。
千年前他没有做到, 今后，所有对闻炀不利的威胁......奚蘅都要将之一一抹除。
他垂首，低眼看着怀中人的发顶，眼神里藏着一片温柔......
再不让这人受到半分伤害，奚蘅想。
·
闻炀没有隐瞒，“是。”
奚蘅声音沉了沉，眸光冷厉，“我去杀了他。”
闻见这话的闻炀霎时一愣，禁不住微仰起头去看奚蘅，目光扫到对方眼神中来不及褪去的杀伐之气、心下隐隐闪过什么。
还不等他细想，奚蘅看到他的动作，抬手攫.住他的下.颚，就着这个姿.势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闻炀心跳仿似都漏了半拍，思绪瞬间落回奚蘅身上。
“你要怎么杀他？”闻炀回神后问。
奚蘅挑眉。
闻炀抿着唇，“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堂堂离妄仙尊，仙门首座，掺和进魔界的事，这事若是传出去让以后修真界众人如何看待他......
闻炀盯视奚蘅，后者同样看着他，唇.边犹挂着一抹浅笑，“担心我？”
低浅笑音钻入耳畔，闻炀侧过头，不语。
奚蘅抱着他转了一圈，两人面对着面，奚蘅微微前倾着身子，同他额头抵.着额头。
“说吧......”奚蘅用诱.哄般的语气柔声说着，“说你担心我......我想听。”
闻炀被他的语气搅得心.尖.发.麻。
片刻，闻炀才轻声说了一句，“担心你。”
奚蘅满意了，在他唇上亲.了.亲，却未深.入。
直到闻炀眯眸仰头朝他看来，方才听到奚蘅像是斟酌了一下措辞后开的口，“你身边的那个靳总护法......”
闻炀颔首。
奚蘅低敛眸子看他，语气听不出情绪，“他也担心你。”
闻炀却敏锐察觉出奚蘅话语间似有深意。
顿了半晌，他挑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想问什么？”
奚蘅将闻炀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看在眼里，心中失笑，遂压.低嗓子凑到他耳旁低声喃喃：“我好像......有些醋了。”
闻炀‘啊’了一声。
下一瞬，耳尖被人含.入了口.中，他整个人便是一个激灵想要坐起，却被奚蘅牢牢把控住......只得任他施放醋劲。
***
靳行是闻炀从魔界最乱的乌煞城里带出来的。
当时前者还是个低阶魔族，正被一群高阶魔族团团围住朝他身上招呼。
彼时正值魔界至尊换位，也是魔界最为混乱的一段时期，闻炀率先整肃的地方......便是乌煞城，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救下后来的靳行。
靳行对他自是感恩涕零，修行上得他指点加上他的奋发图强，也令闻炀注意到他后又对他极为看好，最终将其培养成了心腹......
在靳行心中，大抵是将闻炀看做了救世主——是他的神。
靳行的命是属于闻炀的。
尊主让他做什么，他绝不忤逆。
闻炀对他的衷心满意之余，也觉出靳行性格上的缺陷，似乎只听从他的号令、完全没有任何自己的思想！
也是后来闻炀从温霜口中得知，乌煞城中的那些高阶魔族最盛行将那些低阶魔族的神魄抽.离一丝、继而被抽.离神魄者便会对他们百依百顺。
靳行当初正是拼死反抗之际，仅差一线他的神魄就将被抽.离——是闻炀救下了他。
如此，倒也说明了靳行为何待闻炀这般、远不同于寻常的下属。
闻炀说起这段往事，不禁回想起当年他击败血宴后的那段时间......
奚蘅看着他出神的模样，心中忽地懊悔起来——自己为何要多嘴问出这些，他眼神微转，很快想出如何转移闻炀注意力的办法。
闻炀也没想到，分明他已经将靳行的身世解释清楚，奚蘅却蓦然再度俯.身.含.住了他的耳.尖，不止如此......
尖.牙在他耳.尖上轻.轻.啃.噬的感觉令闻炀瞬间绷不住，身子软.倒下来，瘫在奚蘅怀.里。
“你怎么、”
他话说一半，异.样的感觉再度袭.来，奚蘅竟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
紧接着，是奚蘅低沉的声线传来，“还不够。”
·
两人的关系水到渠成，闻炀心知自己对奚蘅怀有别样的情愫。
否则，他亦不会时时被这人牵.动心神。
所幸是，奚蘅对他也是同样。
随着两人关系的转变，闻炀愈发觉得，奚蘅在某些时候，他的性格似乎并非全然的温柔。
奇异的像是带上了丝丝野.性，令闻炀竟一时有些无法招架。
直到靳行他们将一切事情部署好前来禀告，待人走后，闻炀才记得问奚蘅，“你怎么还不走？无量海那边不需要你去？”
奚蘅笑着看他。
昔日的记忆仿佛于今日重现，奚蘅缓慢说着，“那些事情怎及你重要。”
言外之意，奚蘅并不想离开。
闻炀唇角翘了翘。
奚蘅捏.捏他侧脸。
想到方才他再次被‘金屋藏娇’，于是奚蘅问道：“什么时候给我正个名？”
闻炀一滞。
57. 第五十七章
正个名......
奚蘅这话是何意思。
思索间, 闻炀微微偏过头去，眸光径直闯入那双如墨般的深邃双眼中，“你就不怕……”
堂堂离妄仙尊, 与一个男人、且还是魔尊……正当他想着，闻炀感知到捏.在脸上的那只手稍稍后移到他颈.后。
闻炀早就发现，奚蘅在面对他时总是喜欢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
此时也是一样。
奚蘅指尖在他后.颈上缓缓摩.挲，低低问他，语气疏懒, 反问道：“怕什么？”
剩下的话无需言明，闻炀挑了挑唇，直接便应：“好。”
话落, 他用侧脸在奚蘅伸出的那只手臂上轻.蹭了下，动作十分自然，“既如此，下次他们再过来时……”
闻炀眼神直勾勾同奚蘅对视, 眉尾上挑，逐字逐句缓慢开口，“不用藏了。”
既然是要正名, 那就无需再掩藏。
于手下人面前公开算是第一步……
故而待到靳行等人再前来复命时, 看到殿中除了他们尊主以外、还有另一个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出现时, 皆目露错愕。
“离妄仙尊怎会在此……”温霜喃喃，去看首座上的闻炀, 随即去瞥像是方才从内殿走出立在另一边的奚蘅。
靳行同柳则均皆齐齐望向奚蘅。
闻炀垂眼扫视下方几人，末了笑睨一眼奚蘅，见他看来后朝他仰了仰下颚。
奚蘅勾唇轻笑，向他走了过去。
两人间并未有过多的言语，却仅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心意, 默契浑然天成。
待奚蘅走到闻炀身边，无形之中又有一股旁人难以插足的氛围涌动，令还站在下方的几人看得一愣。
直至他们看到闻炀伸出手，单手将奚蘅侧腰搂住，唇角微扬道：“从今日起，这位便是魔界的魔后。”
话落，闻炀眸光泛起狡黠，半仰起头去看身旁立着的奚蘅，见他看来、笑容愈发大了。
奚蘅垂首看着他笑，眼神宠溺。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令人难以插.入。
·
尊主和离妄仙尊......
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光是想想都令众人觉得不可能，如今这一幕又切切实实出现在靳行、温霜和柳则均眼中，三人俱都呆怔当场。
闻炀对此十分满意，微仰着头朝奚蘅眯了眯眸子。
奚蘅掩在袖中的手捻动了两下，眸色逐渐暗了下来......闻炀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的眼神有多么的勾.人......令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他的面具摘下、垂首深深.吻上那两瓣微微上挑起的薄.唇。
如奚蘅所想的不同，隐隐约约间，闻炀也能从奚蘅那双渐渐幽暗下来的眸子里、窥见一二分情绪，眼中不由闪现出一抹兴味。
想到什么，闻炀敛目，嗓音冷厉下来，同靳行几人吩咐道：“传令下去，封锁魔界。”
怔愣中的三人领命，都明白尊主这是要处理天青了，遂一道朝殿外走去，临踏出殿门之际，靳行往殿内看了一眼，冷峻的眉眼中忧虑一闪即逝。
“人都走了，”闻炀提醒往殿外看去一眼的奚蘅，心下失笑，“他应是有些不信，所以担心你对我、”
“我待你好。”
首次听到奚蘅用如此严肃的口吻同他说话，闻炀倏然一顿，只见奚蘅神色认真，微俯.身直视着他，缓缓一字一句重复，“我待你好......”
奚蘅喉.头耸.动，眼眸漆黑深邃，认真又慎重。
闻炀看着他，忽地上前。
两人的唇.瓣相.接，互相深.吻着对方。
不知何时，奚蘅将闻炀抱.坐到了腿.上，低头去吻.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半晌，奚蘅才把人松开，闻炀窝在他怀里，抬首与奚蘅对视。
视线交.织，眼神甫一触及到一起，仿佛在隔着空气亲.吻彼此。
***
似乎只要两人在一起，时间便过得尤其快，外界早已闹翻了天，对于此次魔界封锁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
许是因为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情况，炼青殿那边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降临，浑然不知......闻炀已经挑选了最佳的时机，准备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诚然闻炀能够以雷霆手段将其镇压，但他并不打算如此。
看着对方做着毫无用处的挣.扎，濒临死亡的绝望才是他的目的。
倘若他这次没有发现天青背地里的动作，后者用出的毒辣手段定不会比闻炀的好上多少。
本以为他这么做会让一直在旁看着他部署的奚蘅觉得反感，却不料这个本该清风朗月、高高在上的离妄仙尊得知他的心思后，眉梢微抬，语气说不出的淡漠凉薄。
“如此？倒是便宜他了......”
若是天青落在他手里，绝不是轻易的一死便能了之......
闻炀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敢对他的炀儿下手，奚蘅怎么可能放过他。
闻炀诧异于奚蘅的态度，这似乎又与传闻中的离妄仙尊有所不同......
“这般看着我做甚？”奚蘅笑着睇他，探.出指.尖在他面颊上揉.搓。
闻炀拍拍他的手，眼角眉梢却透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是并无不满，反而带着愉悦，只听他勾起唇角道：“不能看？”
奚蘅低笑：“能。”
说着，他的手稍微下.滑几寸，“你要看，多久都可以。”
·
到底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天青虽为十大魔将之一，但他的厉害之处也只在于那些低阶魔族看来较为强大，同阶魔将皆知其因为出身原因不受新任魔尊待见、亦有意将其疏远。
此番虽然是天青筹谋许久的复仇计划，但也同样是在闻炀的监视下进行的。
靳行三人洞悉了天青的一切安排，后续根本用不着闻炀出手，仅由三位护法带领部下就将天青集结的数万魔兵一网打尽。
至于天青本人......则被闻炀出面将之关入了暗域。
那里有千万种刑罚，足以叫天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待将天青解决后，魔界再度大开，从天青暴动到内乱平歇也不过短短几日，而恰在这时，修真界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是九宗众人前往无量海一事出了结果。
同样的，陆谌渊不在幽冥界，九宗众人无疑是扑了个空。
闻炀将消息告知奚蘅，“你真的不用回去？”
奚蘅搂.着他倚在王座之上，比起闻炀、此刻他倒更像是有几分魔尊的架子，奚蘅将人双手环.抱，手也一刻都闲不住，指尖正缠.绕着闻炀的发丝一圈圈打着卷。
听到问话，奚蘅低沉的声线钻.入闻炀耳畔，“回。”
如今高阶魔族已在闻炀出面带走天青时知晓了他们二人的关系——两人是一道出现在此次大战的战场之上，魔将中或多或少有见过奚蘅的，因而看到他们相携而立极为亲密的模样、心中顿时便有了定论。
不论旁人如何看待，奚蘅想到的就只有......“回去告诉他们......你是我的。”
这是第二次，闻炀听到奚蘅同他说起这句话。
不同的是，上一次的他听完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今次却是醒着......
他为奚蘅正了名，而奚蘅......自然也不能委屈了他的炀儿。
“你值得最好的。”奚蘅低头，亲了亲他的额间。
·
两人一道离开魔界的消息只有几位护法知晓。
温霜还在不可置信，“尊主怎会同离妄仙尊......啊。”
她的震惊不是假的，特别是有尊主以往待离妄仙尊的态度做对比，怎么这才多久就变了......
不过震惊归震惊，但见两人相处时旁人根本无法融.入的气氛，那样的契合不似作假。
柳则均也点头赞同。
随即两人去看靳行，后者神色与往日没什么差别。
温霜缓缓笑了下，带这些感叹地行至他身旁，三人于一处庭院中各据一方，此刻温霜靠近了靳行这边、学着他的动作倚着身后的石柱，“今后你可不用这么形影不离的跟着尊主了......”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只是简单的同靳行叙述着：“离妄仙尊会护着尊主的。”
柳则均也朝两人看去，视线落在靳行身上。
靳行眉目依旧淡漠，闻言也只是轻点了下头，“嗯。”
尊主......不需要他这把剑了。
今后他只需尽好自己总护法的职责即可。
正在三人说话时，一道带着调侃的嗓音从远处响起，语含戏谑，“木头。”
直到闻炀和奚蘅抵达上玄仙宗，他才收到靳行的传音。
白临又去了魔界找他。
“白临......”奚蘅瞥一眼身侧闻炀手中握着的红玉，听到靳行所言，不由出声，“妖皇？”
闻炀点头。
奚蘅以两指将他的脸轻轻.掰过来，垂目扫视闻炀，墨眸直直盯着他，“他去魔界找你做甚？”
闻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懵，旋即眉梢一挑，“又醋了？”
奚蘅不置可否，两人直接回了定宸峰，刚入露华殿他便一把将人抱.起，空旷几近半月的大殿随着两人的回归终于有了几丝人气。
闻炀有些好笑，他竟不知奚蘅这么容易吃醋......
果然，在他笑音发出的一瞬，奚蘅低低的“嗯”了一声。
闻炀立时放声大笑起来。
待他停下，蓦地闻见了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他被放到了榻上，只听奚蘅道貌岸然开口。
“这一次，你准备如何补偿为师？”
58. 第五十八章
又是好一番唇.齿.纠.缠过后, 奚蘅才将人放开，询问起二人的关系。
魔界与妖界自白临继位后就尤其融洽，想来便是因为妖皇的缘故了。
闻炀笑睨他一眼, 唇角还因方才两人的胡闹染着绯色、潋滟一片，他道：“在他幼时我曾捡到过他，收养了一段时间。”
彼时的白临不如现今这般活泼可爱却也纯稚天然，只是待闻炀同他渐渐熟悉了之后，白临亦会时常在他面前展露孩子气的一面。
那是闻炀最无力的一段时间, 遇到了白临......
每每听起闻炀说到过往、奚蘅都会极为认真。
那是他不曾与闻炀一同经历的......
错过了的过去。
此刻奚蘅亦听得认真，闻见白临曾被闻炀收养过时挑了挑眉，神情有些莫测。
半晌, 他垂首，唇.附.上闻炀面.颊摩.挲，缓缓轻声开口，“今后......我会永远陪伴你。”
闻炀还未反应, 奚蘅后半句话便已传到了耳边，“爱着你。”
心间犹如泼入蜜糖，甜丝丝的, 又逐渐开始发热慢慢变得滚烫。
他抬眼, 低应一声, “嗯。”
再也不分开......
闻炀敛眸，于心中补充上一句。
·
白临时常出入魔界, 闻炀并不打算回去，左右等他闹够了自己便会回妖界去。
闻炀同奚蘅回上玄仙宗、穿过护山大阵时被守山弟子看见，离妄仙尊折返上玄仙宗的消息也便不胫而走。
没等多久，众峰主就遣了人来请奚蘅前往议事殿商讨该如何查出陆谌渊的踪迹。
据天机阁阁主所言，他并没有办法追踪到其。
而奚蘅不同, 当初是他与万佛寺道信法师携同执承仙尊合力镇压幽冥之主陆谌渊，众人皆知这一点，故此......若说最了解陆谌渊的、非他们三人莫属。
当日前往无量海，这三人都不在场，众人找寻无果后商议：道信法师那边由道迟法师回去询问一二、执承仙尊那边便由代他前往无量海的慕从烟来问......
至于上玄仙宗，众位峰主自然不会忘了此事。
所以在得知奚蘅回宗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派遣了弟子前来请他过去。
“尊上。”
作为被委以重任的弟子——云童，将来意说明后于殿外等候，眼神却频频朝大殿中窥去，似在试图透过殿门看到里面......
守山弟子不仅提到尊上回来，亦有提起小师兄回宗的消息。
云童顿时惊喜，不免联想到这次尊上突然从坞城离开......怕不是去找小师兄去了，眼下人已找到、便带着他一起回宗了。
从某种方面，云童的猜测十分准确。
***
“你去议事，叫上我做甚？”闻炀歪坐榻边，勾眼睨向奚蘅。
虽说此次奚蘅提到要同其他人公开两人的关系，然现在于上玄仙宗的人眼中，他是奚蘅的徒弟——可本质上，他还是魔尊，既然要公开、身份也是早晚要坦诚的事。
此刻他们谈论的乃修真界大事，闻炀确实不好掺和进去，届时身份曝光，奚蘅如此行事未免叫那些个峰主长老寒心......
到时候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个一宗之主。
闻炀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奚蘅为难。
似乎是明白他的顾虑，奚蘅唇边漾开一抹笑意，低下.腰，兀自在闻炀唇.上亲.了一口，使他本就嫣红的唇.瓣又添了几分艳.色。
闻炀眼尾上挑，“做什么。”
奚蘅在他耳边轻笑，“同我一起去。”
闻炀挑眉，奚蘅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却依旧让他同往，其中深意自然是......
思及此，闻炀侧头，唇角勾了勾，接着转回头，“好，我与你一起。”
说罢，奚蘅已俯.身为他整理起了衣袍，待将人打理妥当后，两人相携朝殿外走去。
殿门随着他二人走动间大开，云童双目灼灼地望着殿内，待里面的师徒两人身影甫一映入眼帘，他倏然顿了顿。
小师兄的手......
尊上......尊上牵着小师兄。
云童眼神瞪大，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
三人一道前往环宇峰。
云童精神恍惚。
两人的动作太过亲.密无间，袖袍都贴在了一起，十指紧.扣......
这样的场面让云童一度怀疑，这是不是他的错觉，直到耳旁传来小师兄戏谑的嗓音。
“多日不见，是不认得我了？”闻炀有意逗.弄他，忽地扬唇说道。
落在师徒二人身后的云童怔了怔，看向并肩而立的两人，欲言又止，“没、没有......小师兄，你最近去哪了？”
他有心说几句，弟子与师尊同行不合礼仪，转而又想到两人相.交的手，只得生生把话又给咽了回去。
闻炀从两人中间回头看向后方，注意到云童在自己意料之中的表情，一阵失笑。
逗云童，果真其乐无穷。
正想着，下颚被两只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抵.住，闻炀被奚蘅用两指将脸.掰了过来，待他重新目视前方，奚蘅又用指尖捻.了.捻，方才擦着闻炀下巴收回手......
闻炀用另一只手碰碰刚刚奚蘅触.到的地方，只觉那里像是被电击过，麻.酥.酥的。
他一挑眉，两人牵.着的那只手紧.紧.攥了攥，以做‘报复’。
虽是不能完全将前方两人的动作尽收入眼，但尊上伸出手.揉.捏小师兄下颚的一幕却被云童清晰看进了眼里。
一瞬间，云童神情更加恍惚，颇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他怕不是还在梦中......否则怎会看到那样诡异又和谐的一幕……
·
一直到几人行至环宇峰，看着愈发走近的议事殿，云童心跳快到了嗓子眼。
只因......一路上尊上同小师兄的手非但没有松开不说，眼下快到大殿了都还交.缠在一起！
云童瞪着眼，看了看大殿，又看看前方的两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尊上与小师兄此举并无不妥......
在一阵天人交战中，几人走进大殿。
议事殿内早已聚集了各峰峰主及长老，待三人的气息出现时便纷纷朝殿门处望了过来。
这一看，众位峰主、长老尽皆目露呆滞。
他们何事见过离妄仙尊与人这般亲近过。
尤其是了解他的几位师兄弟。
闵善面上冷肃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一丝皲裂，碧风更是诧异的张了张唇、像是有话要说又不知该说什么，火羽抬了抬指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略感疑惑。
即便是这些年来，奚蘅渐渐掩藏了本性，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改不了的。
如此亲密的举动，绝对不是简单的师尊待弟子的宠爱。
众人齐齐看向奚蘅紧紧扣着闻炀的手，一直到二人踏上了主位、奚蘅让闻炀与他同座时，眼底的震惊完全掩饰不住。
“掌门这是何意？”肃然的声线响起。
曾执掌戒律、如今又担任环宇峰一峰之主，且还作为昔日玄鄞仙尊的首座弟子、是众人的大师兄，闵善不出意料是最先开口的。
师尊与弟子同座，这已经不是一句不合规矩可以形容的了。
直到现在听到自家师尊开口说话的云童下意识缩了缩肩，偷觑一眼上座，再看看自家师尊的沉冷表情，他暗道自己不是幻觉……
云童不敢再往闵善的方向走去。
此时殿中除了各峰峰主及长老、此次前往凡间界的众弟子也尽皆在场，俱是各峰峰主的亲传弟子。
云童于殿中扫视一圈，注意到火羽仙尊座下方宸师兄的身影，连忙窜了过去，夹在他和穆青青师姐的中间坐定。
·
殿内气氛出奇的沉默。
奚蘅对此却尤为满意，如此场景才能彰显出几分隆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首座的师徒二人身上，更多则是将视线扫向了闻炀。
面对众人的瞩目，闻炀依旧安之若素，亦丝毫没有对他们的打量感到不适。
掌心忽然被捏了捏，动作轻.柔的抚.弄，似带着安.抚的意味，闻炀好笑的偏了偏头，去看奚蘅。
奚蘅同他微笑，继而望向闵善，语气淡了淡，“此话怎讲？”
闵善直言道：“身为弟子，怎可与师尊同座。”
再是宠爱，也不能纵容到这般地步。
奚蘅‘哦’了一声，倒是有些意外闵善的说辞，遂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那若不是弟子呢？”
一席话，殿内愈发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是弟子......
这话像是提醒了众人，奚蘅此言并非是要断了闻炀同他的师徒关系——众人的视线不禁落到了两人自始至终握.着的手上，脑中顿时发出一阵嗡鸣。
奚蘅轻笑，“正好人都到齐了，本座有事宣布。”
他侧过头，目光垂视身旁靠坐在他身边的人，眼神中溢.满柔.情，充斥着丝丝爱.意，深邃的眸底倒映着身侧这人的容颜、似要将其镌刻.入心底。
如同当初首次带着闻炀来到上玄仙宗那般……
“今日起，闻炀便是本座的道侣。”
奚蘅再一次......
将他介绍给了所有人。
闻炀呼吸滞了滞，偏头回视过去，同奚蘅四目相对，金色的眸子微微闪动着。
从最开始，这人便将一腔真情交付给了他。
道侣……
心间仿佛暖.流滑过，瞬间温暖了整个身心，闻炀对奚蘅缓缓笑了下，眸中同样映照着他的身影。
59. 第五十九章
若说奚蘅手牵着闻炀同座叫在场众人震惊, 那么奚蘅后面的这番话则令他们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震惊太过导致众人一时竟无法言语。
道侣......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且不提两人皆为男子之身，便是二人之间那一层师徒关系……更加让他们诧异的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奚蘅会同一人结为道侣。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闵善沉声开口, 语气中暗含一丝告诫，“师弟，你可想清楚了。”
此事传出去，事关上玄仙宗清誉，实在由不得他坐视不理。
奚蘅缓慢朝他撇去, 眼角余光却仍流连在身侧的人身上，仿佛除了他……就再也容不下旁人。
同时，奚蘅扣着闻炀的那只手指尖亦是在他的手背上辗转摩.挲, 直到闵善似有话要继续开口说时，奚蘅低冽的声线方才悠悠响起，“自然想清楚了。”
说罢，他轻笑一声, “从未如此清楚过。”
这下子，不仅是峰主们没话说了，其余落座的众弟子更是纷纷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尊上和小师兄……
奚蘅的态度叫闵善微微怔愣, 脸上的错愕十分明显, 一瞬间像是不认识首座上的人一般。
殿内气氛一时沉寂。
良久后, 坐在闵善身旁的碧风实在受不住大师兄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顶着压力打破沉默，生硬的将话题转移, “掌门觉得，我等应如何找寻陆谌渊的踪迹？”
碧风此言恰好是今次议事的主要话题，众人果然缓缓把注意力放在此事上来、皆齐齐看向奚蘅，好奇他会如何做。
是等着陆谌渊再度泄露行踪，亦或是主动出击将人找出。
静默了片刻, 闵善终于长长吐了口气，看了眼奚蘅与闻炀相携亲密无间的场面，心道：原来师弟并非无情……只是并未遇上能够走入他心房的人。
思及以往的种种，闵善阖了阖眼。
如此……师尊若泉下有知，也算能够安心了。
·
殿中渐渐响起众人的讨论声。
闵善亦在碧风问完话后肃声接口，“陆谌渊想必早就知晓我们的动向，如今我等在明、他在暗，若想等他再次出手……难。”
他这话不无道理。
陆谌渊既能坐拥幽冥界，无数幽魂供他驱策，可想而知其本身的实力便是不容小觑，且能够在三千年前筹谋那样一场乱事、险些让凡间界沦为第二个幽冥炼狱……陆谌渊的城府不可谓不深。
奚蘅沉吟，最终只道：“此事还需本座前往万佛寺一趟……与道信法师共议。”
“道信法师有办法？”碧风讶然，不过转念想到什么、掌心一拍大腿，“是了，道信法师是佛修，乃冥界之人的克星，掌门说得对极！”
闻听此言，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
“那稍后我便去传信同道迟法师询问一二他那边的情况。”闵善做下决定。
奚蘅不置可否。
议事告一段落，奚蘅侧首去看从入殿后就不发一言的闻炀，低头浅声询问，“可是无聊了？”
模样颇为温柔小意，看得殿内其他人目瞪口呆。
闻炀牵了牵嘴角，“还行。”
奚蘅笑着抬指刮.刮他侧脸，指.腹轻轻摁.压，“稍后便回去了。”
闻炀跟着低笑，应一声：“嗯。”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奚蘅对于旁人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若是无事，那本座就先走了。”
说罢，奚蘅执着闻炀的手，带着人从主位上坐起，再度当着所有人的面，拉着他离开了大殿。
***
直到两人离开，众峰主长老面面相觑之际，碧风弱声道：“咱们上玄仙宗是不是……该准备起掌门的结契大典了。”
话音落，众人又不约而同去看闵善。
备受瞩目之下、闵善乜一眼碧风，依旧声线冷沉地道：“知道还问。”
一时间，殿内气氛重又高涨，有弟子欢呼起来。
最先开口喊出来的是夹坐在穆青青和方宸中间的云童，从入殿之后他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担心小师兄和尊上的事遭到反对，眼下闻见师尊都出言赞成了，连忙起身欢呼。
见云童如此，向来冷淡的方宸看他一眼，首个应和起来，跟着高呼一声，穆青青紧随其后。
有三人打头，其余弟子也顾不得其他，脸上纷纷洋溢起喜悦的神情。
这可是尊上的大喜事，弟子们自然要捧场。
修真界中男子同男子结契的事并非没有，只是不同于奚蘅这般高调……遑论这些个峰主长老都是他的师兄弟们、自是对他的大事较为上心，当然不能对此草草了事。
不仅如此，还必要办得风风光光。
届时上玄仙宗发帖将传遍上、中、下三界！
见殿中笑闹声不断，诸位峰主长老面上也跟着露出笑容。
便是一直冷着脸、起初看起来对此尤为不赞同的闵善都缓慢地勾了下嘴角。
·
离开议事殿后对于殿内此刻的情形一无所知的奚蘅、闻炀已然回了定宸峰，甫一入露华殿，闻炀便拉着奚蘅询问自己一早便好奇的事。
之前闻炀觉得此事与他无关，犹豫着没有多问，眼下却是不一样了……
这人今后便是他的道侣。
想到这，闻炀双眸便不自觉弯了弯，在奚蘅手上捏了下，“陆谌渊为何执着于扰乱凡间界？”
作为当初主力镇压陆谌渊的一员，闻炀猜测奚蘅对此应当知晓一些旁人不曾知晓的内幕。
至于他为何有这一问——陆谌渊既为幽冥之主、无事又何须针对凡间界，这两者看起来似毫无交集。
总不可能陆谌渊只是纯粹的想要那些凡人的命吧……
闻炀首先就排除了这个猜想。
果然，奚蘅闻言顿了顿，敛目看他，“想知道？”
闻炀挑眉，果然被他猜对了，不禁好奇心起，“当真是另有隐情？”
“嗯，”奚蘅舒了口气，方才徐徐说道，“有。”
见他神色有些不对，闻炀神色认真了几分。
好半晌，奚蘅将他从后抱在怀中，下颚缓缓磕在闻炀肩头，低声道：“我是下三界出身……你是知晓的吧。”
闻炀往后倚靠在他怀里，专注听着他说，闻听此言不由诧异这同奚蘅有什么关系，若陆谌渊也是下三界之人、那又为何要针对凡间界。
所幸奚蘅亦无需他回应，兀自继续说着，恰好为他解了惑。
“他与我差不多，”奚蘅道，“不过他是来自凡间界。”
话说到此，闻炀忍不住侧头去看奚蘅，“一界凡人，如何能成为幽冥之主？”
奚蘅抬指摩.挲他后.颈，没有急着回应他，而是道：“陆谌渊出生于凡间界的一个小村庄，但他因天生赤瞳、被人当成怪物排斥打压……”
其家里人更是因为他这双眼睛等到他稍微有些自足之力便将之遗弃，他只能整日于村落外的河道徘徊，渴了饮河水、饿了吃野果或是下河捕鱼……可谓是天生地养。
也正因此，他时时就会被人推入河中不准其上岸，自然也免不了各种拳打脚踢，每每又是落得一身伤痛。
·
并非是所有凡人都知道，幻陵大陆上除了人族还有其余各族各界，更不提小小村庄、那里的人大都没什么见识……
不知晓其余种族的存在，没有见过其他可怕的事物——凡间界在修真界的庇护下可说是没有任何担忧。
陆谌渊的出现，无疑成了他们当中的异类，对他做出的只有恶没有善。
如此相似的情景，闻炀眼神暗了暗，想起当初他与娘亲尚在妖界边境时、遭到村内人的白眼……
感知到身后搂抱住他的人手上动作收紧，闻炀回过神，“然后呢？”
凡人是绝无可能入道的，但是幽冥道不同……
幽冥道，以魂魄修炼，只是仅靠一个小小村庄出身的陆谌渊、亦是绝对不可能有此造化。
奚蘅表情逐渐冷淡下来，“陆谌渊出卖了他的灵魂，以魂为饲，将自己卖给了幽冥老祖溟游。”
这号人物当初于六界中都是响当当的，即使这几千年来都没有他的消息、闻炀亦对其略有耳闻。
“他？”闻炀挑眉。
通过奚蘅的解释，若说陆谌渊祸乱凡间界是情有可原。
而溟游——他则是恶之本身。
他即是恶，恶即是他。
此人于各界中吸纳魂魄，极为凶残。
恶名昭著传扬六界。
闻炀心念一转，道：“陆谌渊是如何得知怎么出卖自己灵魂的……是溟游！”
“对，”奚蘅低头在他额角印下一吻，“是溟游盯上了被百般折磨后仍心存坚毅的陆谌渊、看透了他的灵魂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净魂，所以引.诱了陆谌渊，使其献出灵魂……”
闻炀啧啧两声。
奚蘅在他耳畔轻笑，“不过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看上的蝼蚁，有一朝能把他掀翻。”
“他死了？”闻炀眼中闪过兴味，难怪这几千年都无了溟游的消息，原来是……
闻炀笑了笑，奚蘅道：“没错，溟游是想将陆谌渊的魂魄据为己有，本来只需他心思一动就能手到擒来，偏偏他料想着将陆谌渊的灵魂壮大些再吸收……”
然而溟游万万没想到，陆谌渊的净魂之体修了幽冥道后会那般强大。
强大到——最后溟游死在了陆谌渊手中。
·
闻炀听到最后，不由唏嘘。
陆谌渊的经历如何也可从他三千年前的暴动、至如今被镇压了这么久还未消散的戾气可窥见一二，必是对凡间界恨之入骨。
奚蘅见他对陆谌渊的遭遇有些感叹，不由再次低下头，在他唇上连连.啄.吻，“好了，不要再想。”
闻炀并未多想。
当了千年的魔尊，他的仁善之心早已被魔性腐蚀殆尽，“除了你，没有人能引.动我的思绪。”
闻炀侧首望着奚蘅，毫不犹豫道。
浑然不知自己的这一番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奚蘅只觉周身一股热.流.涌.动，深.深注.视怀中人许久，他哑声笑了，“是吗……”
闻炀‘嗯’了一声，忽然感到坐.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抵.住，奚蘅身上的热.量通过两人拥.抱的动作源源不断传来。
搂.抱.住他的手力道又大了些。
“还记得方才大殿中我说了什么吗？”
奚蘅低语一句。
闻炀没说话，奚蘅接着开口，如暗示般，“你我二人，似还没有道侣之实......”
说话间，奚蘅语调柔和，又低缓了几分，藏匿其中的深.沉气息像是只待一个契机便可喷.薄而.出。
“阿夜......”
“我的炀儿。”
60. 第六十章
道侣之实, 纵使未曾经历过，闻炀也并非对此全然的一窍不通。
他定定凝视奚蘅，少顷, 朝他微扬了扬下颚。
四目相对间，随着闻炀的首肯，能够听到耳边开始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以及……
坐.下又壮.大几分的地方。
闻炀耳.尖微微泛起热.意，抬手, 宽大的袖摆随之滑.落、露出一截白皙手腕，指.尖往上.勾.去，启唇道：“那便坐实它, 如何？”
话音一落，奚蘅眼神已趋近深黑，垂首便是一个深.吻，继而抱.着人往榻边走去。
一边走, 一边含.着笑轻叹，“自是......求之不得。”
床.幔落下，自主划开出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 掩去大片春.色。
这边二人在行道侣之事, 那边厢, 上玄仙宗众人分做两队行动。
一队联系道迟法师——并不需多少人，只要一位峰主即可。而另一队则准备掌门的结契大典。
碧风本以为大师兄想必是要去联系道迟法师、而他便可以顺理成章来当此次结契大典的主事者, 不承想还未等他准备下去，闵善就将他叫住。
“你同木长老去联系道迟法师询问有何办法追踪陆谌渊行迹。”闵善沉声安排。
碧风一滞，呆呆看他，“那大师兄，你......”
闵善颔首, 神情肃穆，“当然是主持大典事宜。”
碧风：“......”
两件事的人选敲定，众人便开始紧锣密鼓安排起来。
·
对于闵善等人的安排浑然不知，露华殿内的两人沉.溺在一片仿似热.火.烧.灼的气氛中。
闻炀虽然见识过奚蘅在亲.吻他时的难以自.持，不料眼下却是亲.身领教了一番......奚蘅更为失.控的一面。
任谁也想不到，在外光风霁月、犹如高岭之花的离妄仙尊，也有这般急.色的时候。
闻炀的主.动令奚蘅瞬间失了分.寸，将其余事忘了个干净。
好在找寻陆谌渊的事不急于一时、还可等闵善他们联系道迟法师那边再做决定。
“若让旁人知道你这样，怕是都不敢相信这是你。”闻炀睨着奚蘅，两人此番相对而坐，衣.物却都落到了一边。
奚蘅掐.着.他.下.颚，倾.身.过来啄.吻。
“没有旁人。”
奚蘅低低回道。
闻炀轻笑，听到奚蘅继续说着，“只有你。”
这个人总是轻易就能让他心情大好，根本不受自己掌.控。
闻炀敛眸，由着他去。
奚蘅的动.作.缓.而.慢，处处都透着珍重的意.味，没有丝毫怠慢之处......
恍惚间，闻炀听到了一声轻叹。
奚蘅的声音缓缓传来，隐带着懊悔，“早该如此了。”
当年的事，任谁都无法预测，闻炀也早在这一千多个日夜中释.怀，奚蘅却对此有些耿耿于怀。
闻炀沉默半晌，慢慢回应，“所幸是......你我二人如今又走到了一起，何须怀念往昔。”
奚蘅看着他，神情说不出的专注。
***
后续发生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也便是闻炀重新认识了一下奚蘅。
耳.畔是被人轻.含.着耳.垂不断听着对方的声声低.唤，“炀儿......”
一声又一声。
每一次的低.语都会伴随着一次猛.烈.撞.击，灼.灼的气.息.喷.洒上来。
闻炀阖眼。
识海中，当初于妖界边境见到的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与现在的奚蘅重叠。
时过境迁，到头来他们还是相遇了。
他虽不是当初的‘闻炀’，奚蘅也非当年的少年，但两个人的心却是不知不觉间......缓缓像对方靠.拢。
纵星移斗转，沧海桑田，怕是也难将他们二人分.离。
他们会是彼此唯一的救赎。
最终，他们也将融.为.一.体。
闻炀再一次体会到了情感的躁.动，尽皆来源于身后这人。
这样的感觉无比其妙，并不难.受，从对方的每一次动.作，闻炀都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
他与奚蘅的契.合。
奚蘅亦有所感。
甚至于，他比闻炀的感.受来得更加剧.烈。
·
失去几百上千年，直到一次不知是偶然还是既定的重逢，其间的喜悦难以形容。
自再次遇见闻炀的那日起，奚蘅便再没有想过要失去这人。
几次三番的将人弄丢，令他的情绪险些濒临失控边.缘。
奚蘅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闻炀。
这会让他疯。
对闻炀的情感并不突兀，奚蘅能够察觉到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对这个人情.根.深.种。
然他甘之如饴。
在发现自己是如何的想要将闻炀据为己有时，奚蘅对此并不意外。
并且深.陷.其.中，亦甘之如饴。
至如今，他已是愈发沉.沦。
也正如闻炀所言。
他们现今走到了一起。
奚蘅更加珍惜。
珍惜闻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黄昏到黑夜......再到天光大亮，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穿透窗棂照入大殿，往床.幔扫去。
一夜过去，殿内的暧.昧.旖.旎仍在，空气中漂浮着的麝.香.气从浓.烈.到稀.薄。
声音也于此时渐渐散去。
“可有不适？”低.哑.磁.性的嗓音藏着几分餍.足，语调轻.柔，带着浓.浓的关切之意，以及不用分辨都能清楚感.知到的爱.意，深.沉.又.热.烈。
闻炀摇摇头，开口时嗓音却比他还.哑，“无事。”
魔族的身体能够自.愈，奚蘅是知道的，他抬手捏.捏闻炀面.颊，轻声.哄.道：“我去准备早膳。”
闻炀应了一声，“嗯。”
·
昨夜奚蘅已为他清理过，并非是用清洁术。
而是由奚蘅亲力亲为。
两人胡闹许久，用罢早膳后，闻炀问：“你不用去看看？”
奚蘅把他抱.过来，在他侧.腰.处.轻.揉.按.抚，“不用。”
闻炀听出他语气中的满不在乎，有些失笑，“我又不是普通人，不用守着我。”
奚蘅低笑，“我知道。”
未等闻炀继续开口，奚蘅已然继续，“但我总是得为你考虑。”
这种情况，他又如何能丢下闻炀独自一人留在殿中不管——自己前往环宇峰。
奚蘅做不到。
闻炀顿了顿，心下霎时被阵阵暖.流.盈.满，少顷，他笑着捏.捏奚蘅的手，“我与你同去。”
这可不是小事，倘若凡间界再出乱子，就是实打实的在打九宗的脸，万不能放任自流。
奚蘅手上的动作一停，垂眸看他，视线在闻炀颈.侧.流.连。
只见闻炀半开的领.口之下，斑.驳的红.痕.遍.布。
这些皆是奚蘅昨夜留下的，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更为斑.驳……
奚蘅眼神暗.了.暗，喉.头不自觉上下滚.动。
闻炀也跟着低头一扫，眸中金光流转，简单施了个术法掩盖，随即隐.含戏谑抬首同奚蘅道：“没了。”
奚蘅面色倏然沉了下来，与闻炀对视，眼底的深邃犹如实质，直直望入他眼底。
闻炀心头一惊。
霎时便想起昨夜奚蘅是如何‘种’下它们的，那样的疯.狂……
思及此，闻炀当即袖摆再度一挥，方才尽散的红.痕再度出现，旋即道：“只是障眼法。”
果不其然，见状、奚蘅表情便以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闻炀莫名有种哭笑不得之感，还好他足够了解奚蘅，否则今日两人的时间也得在露华殿中耗光。
·
最终，闻炀随同奚蘅一并前往环宇峰询问情况。
一路上各个弟子面上都喜气洋洋，且一夜之间，整个上玄仙宗都张灯结彩、处处彰显着喜庆的氛围，似有什么大喜事一般……
闻炀挑眉，去看身侧与他十指相.扣的奚蘅。
奚蘅同他摇了下头。
两人自昨日起就待在一处，奚蘅自然也不知上玄仙宗为何发生这样的改变。
心中怀着几分疑惑，两人赶往环宇峰的动作快了不少，期间遇到的弟子无不恭恭敬敬朝着二人行礼，像是知道了什么、却只是偷觑几眼两人并不多言。
待行至环宇峰，便是议事殿这等庄严之地都挂上了红绸，与见之便觉恢宏肃穆的大殿显出几分格格不入。
议事殿中，峰主们三三两两，正商议着什么。
行入殿中的奚蘅看到他们都在、还当众人知晓自己过来的事，正当他欲开口询问之际，里面商讨中的众人也看到了入殿的二人。
闵善站在一群峰主中间，朝他们瞥了瞥，肃容上难得露出一抹笑，倒是有些不复往日冷肃的模样，他同两人招呼道：“来了。”
态度与之昨日截然不同。
看到两人交握的手，闵善略带满意地点点头，又去同其余峰主们相视一眼。
场面分外和谐。
颇有些看不准他们的奚蘅、闻炀：“……”
·
直到从众人口中得知上玄仙宗今日的改变、是为二人结契大典准备时，闻炀心下诧异。
奚蘅顿了几秒，同他们颔了颔首，“多谢。”
闵善摆手，碧风等人更不敢受这一谢，接着继续商议起了大典事宜，还呼吁两人加入进来。
这二人可才是主人公，他们只是为其准备。
一时间，闻炀被这热闹既温馨的场面感染，忘了来此的目的，奚蘅则更觉不甚重要，已经与众人安排上了。
此次结契大典，务必要举行得够盛大。
如此……才配得上他的炀儿。
恰在这时，外殿一名长老匆匆赶来，“万佛寺那边消意传来——道信法师出关！”
61. 第六十一章
道信法师出关,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看来......道信法师果然有办法找到陆谌渊。”听完长老所言，闵善沉吟，接着又看向奚蘅。
昨日奚蘅便提起要前往万佛寺, 如今时机正好。
奚蘅侧过身，垂首去看身旁的闻炀。
闻炀扬唇一笑，弯起眼道：“我与你同去。”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眼神交.缠，仅是并肩立在那里、空气仿似都变甜了。
忽地,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不可。”
殿内众人齐齐看向出声的闵善，只见他目光落在闻炀身上, 声音倒不似以往那般冷沉，带着些和善，“此去凶险，还是留在宗内为好。”
在其余人看来, 闻炀不过刚入金丹期，确实是留在上玄仙宗最好。
一来他去了未必能帮上忙、关键时刻反成拖累，二来, 如此若届时真的对上陆谌渊......奚蘅也能放心应战, 可不用瞻前顾后。
想清楚过后, 众人也都同闵善的想法一致。
面对众人的注视，奚蘅牵起闻炀垂落身侧的手, 指尖插.入他指.缝，十.指.相.扣，“我们一起。”
说着，奚蘅去看闵善等人，言简意赅道：“不会有事。”
见他心意已决, 他们亦不好多劝。
转念再一想这二人如今的关系、也便明白了，这是舍不得分开呢……
待奚蘅两人走后，碧风长长叹了一声，“没想到......掌门也有这般与人如胶似漆的时候......”
何止是没想到，是根本想都不敢想。
其余人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
万佛寺避世已久，寺中道信法师更是闭关千年有余，闻炀对此亦略有耳闻。
奚蘅同他一道离开上玄仙宗后便直接前往万佛寺。
九霄云鸟舟内，闻炀懒懒窝在奚蘅怀中，由着身后的人握着他的指尖把玩，语气散漫开口：“真的要办结契大典？”
奚蘅将他的手执起了些，置于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嗯。”
闻炀又往后仰倒了几分，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起，睨他，“我的身份，若是让他们知道......”
奚蘅看着他，视线在他眉眼处流连，须臾后俯.下.身，在他眉间吻了吻，“那就让他们知道。”
总归，他想把这人的名字与自己绑定，让所有人都知晓......
闻炀是奚蘅的。
听着他毫无所谓的口吻，闻炀只觉仿似有涓涓热.流直往心.头淌.去，温暖了四.肢.百.骸，不由软.了身.子。
无论何时，他都能从这人身上感受到无比炽.烈的爱.意、将他身.心包.裹。
不管他是何身份，奚蘅都会站在他这边。
这样的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闻炀脑海，让他心间变得.滚.烫、逐渐发.热。
“师尊......”闻炀忽然启.唇唤了一句，嗓.音.缱.绻。
奚蘅心念微.动，“我在。”
闻炀从他怀.中起.身，继而探.过身去，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奚蘅唇.上。
·
后续的发展是自然而然。
闻炀也只简单说了一句，“还有正事......”
接下来的动作打断，直到许久才听他回应道：“时间尚够。”
然而话虽如此，九霄云鸟舟的速度却极为迅速。
两人到得万佛寺仅用了三个时辰。
期间闻炀再次见识到了另一面的奚蘅、才恍然发觉昨日竟非他错觉，奚蘅本是如此......
待距万佛寺不远，飞舟停下，闻炀率先察觉，“到了。”
他止住奚蘅，到底还是正事要紧，然而心中却禁不住好笑、同时又有些甜.蜜。
奚蘅缓了缓，未再继续，哑.声应：“嗯。”
话落，奚蘅为他施了一个可缓.解.疲.乏的咒术，继而整理了一番。
待两人收拾妥帖、才离开九霄云鸟舟，远远朝着山巅之上的恢宏寺庙望去。
只见云雾缭绕间，万佛寺便伫立其中。
袅袅梵音徐徐荡开，偶有钟声传来，听之便觉心扉都像被那梵音洗涤，变得澄明清澈，杂念尽除。
闻炀同奚蘅相视一眼，两人相携朝山巅行去，身影融入云雾之间。
***
当二人并肩踏上最后一阶青石台阶，看守山门的小沙弥似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上前弯腰行礼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仙尊、施主请随小僧来。”
奚蘅淡笑着颔首，闻炀亦点点头，两人往寺门中走去，小沙弥随行在侧同二人引路。
三人入得寺中便往后院行去、直行入庭院深处。
禅音绕耳，行在小院中，路遇扫撒僧人不断、皆是面露祥和之态，全然的身无外物，静如止水。
直至有敲击木鱼，混杂着诵念经文之声响起，韵味悠长既玄妙又显安宁。
小沙弥停下脚步。
几人前方一道黄梨木门，经文喃喃声渐入尾声，木门缓缓开启，另一旁的小沙弥径直躬身退走。
奚蘅带着闻炀一道走了进去。
甫一入内，佛香四溢，顿时将二人周身盈满。
禅房之中，一雪衣僧人静坐蒲团之上，满目慈悲之色，端的是一副菩萨相，他面相两人，口中诵了一声佛号，语调舒缓，“阿弥陀佛。”
“道信法师。”
奚蘅浅声回道。
道信抬首，朝二人微笑致意，但见其眉间一抹朱砂，双眸清澈如水般透彻，自有一股怡然气质。
闻炀眉梢微抬。
本以为传闻中这个道信法师应当是如道迟法师那般眼含慈悲、无情无欲......然转念一想却也十分贴切。
道信法师其人，本该如此。
“这是我的道侣，”奚蘅再度开口，语气间带着几分熟稔，“闻炀。”
闻炀牵起唇角，眼中被笑意浸满，跟着唤了声，“法师。”
道信看向奚蘅的眼神带着些惊奇，继而又被平静取代，浅淡笑意漫上眼尾，“恭喜二位。”
他这全然对待老朋友的态度，闻炀并不诧异，几人简单寒暄一番，奚蘅便道出了来意。
·
“阿弥陀佛。”
道信微微阖眸，开口时，直言不讳道：“贫僧若没算错，那人应当是在......魔界。”
此话一出，闻炀和奚蘅两人皆是一愣。
陆谌渊在魔界......
思及这几次三番魔兽异动，在想到魇魔门出现的异状、结合眼下道信之言，闻炀身形逐渐变得僵硬，气息开始不稳。
只要涉及魔兽，闻炀体内的魔性就会随之起伏。
宛秋的死，便是因魔兽暴动而起，这让他如何能够平静，恨不能将那些魔兽碎尸万段......
可他没有这么做。
那样太过便宜牠们......
闻炀似陷入魔怔，周身戾气暴涨，似有失.控的趋势。
奚蘅在他气息混乱的一刹便有所察觉，虽不知缘由、却下意识将人揽.住。
道信望着两人，目光在闻炀面上转了一圈，扫向那一双泛着淡金色的眸子，以及......深藏其下的一圈浅淡魔纹......
奚蘅朝他歉然一笑，“我先带他离开。”
道信同他点头，正欲提出让他去另一间禅房修整，却不料奚蘅拒绝了。
奚蘅抱着此时已阖上双眼、于识海中与那些重又开始肆意的魔气相抗的闻炀，“既然得知陆谌渊在魔界，这事我会处理，法师且等消息即可。”
说罢，他抱着人便离开了万佛寺。
九霄云鸟舟内，奚蘅看着双眸紧闭、额间已沁了一层薄汗的闻炀，幽邃的墨眸中似蕴了一层风暴。
他竟不知......
炀儿身上的魔气居然还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暴.动......
这意味着......
想到当初分明连术法都不会、后又不知如何成为魔尊的闻炀，奚蘅心中一阵剧.烈撕.扯。
·
半魔，整片大陆都极为特殊的一种存在。
并非是魔族与人类抑或其他种族所生，他们亦是由两个魔族结合生出......
只是，半魔并不具备天生就可吸纳魔气修炼这一特质。相反，就算偶有魔化后进入修炼的半魔......他们亦不能对体内的魔气掌控自如。
修真者修炼时吐纳灵气进入丹田，尚且能将灵气归为己用壮大己身——那是因为他们身具灵根、可掌控这些灵气。
魔族亦然，他们也能随意操控空气中所有魔气，用来吐纳修习......
但半魔不同。
就像一个生于修真界却天生没有灵根的人——这样的人，唯有遇到天材地宝或是惊天奇遇才能改善身体，使体.内生长出灵脉。
半魔同样有一种条件。
那就是强行将魔气灌.输入.体，打通一条可吸.纳魔气的通道，只是稍有不慎，便有爆体而亡之危。
如此，就算作魔化成功，然还留有一个隐患......
半魔在魔化后，不仅不能对魔气掌控自如，偶尔还会受魔气操.控，若是无法将其压下、从此神智尽失亦有可能。
奚蘅不用多想，光是看到此刻面上流露出一丝挣扎的闻炀、心中钝痛之余也能感知到他的痛苦，恨不能以身代之。
心疼之余，奚蘅脑中快速思考起对策。
闻炀无法顺利将魔气压下......
那倘若是他从旁辅助呢。
这般想着，奚蘅两人抱.坐在腿.上，额头抵.着.额头，张口时语带诱.哄地说着什么......
眼下闻炀的识海早已被肆掠的魔气占据，但他也并非对外界毫无感知，只是因为有奚蘅在身边，他才任由自己沉入识海。
耳畔忽地传来了奚蘅的低语。
“炀儿，乖，把识海打开。”
“让我进去。”
62. 第六十二章
感受到闻炀的顺从, 神识相接的一瞬、奚蘅进入了闻炀的识海。
黑色的魔气几乎占据整片识海，没有一处不受魔气侵蚀，奚蘅狠狠蹙眉, 环视这些分布在识海各处的魔气。
心脏宛若撕扯般难受。
奚蘅强忍着心中的暴戾，迅速锁定了一点、朝着魔气最为浓厚的一处掠去。
他的炀儿必定在里面。
魔气的侵.略并不好受、奚蘅清晰感知到。
同时，他亦想到此刻正在不停遭受着魔气压迫的闻炀会如何痛苦。
再思及往昔，这样的痛苦......闻炀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光是想想, 奚蘅只觉呼吸都变得尤为艰难起来，再看向这盈满整个识海的黑雾时、心中刚刚压下的戾气徒然再度翻.涌。
这般想着，奚蘅的速度愈发快, 朝着闻炀靠近。
黑雾的中.央，闻炀如以往的每一次那样，顶.着魔气横.冲.直.撞的压力盘膝而坐，然与之前不同的是, 这一次，他心中并无太多痛苦。
因为闻炀知道——奚蘅已经进来找他了。
似乎只要想起奚蘅，即使忍受着魔气的压.迫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甚至于在想到奚蘅马上会同他一起, 闻炀唇角便止不住地往上勾起。
当那缕熟悉至极的气息逐渐逼近时, 他缓缓睁开眸子, 映入眼帘的是奚蘅挡在前方、阻隔着魔气靠近的身影。
少顷，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带着温暖的怀.抱将他拥.住，“我来晚了......”
低.哑的声音徐徐钻.入耳中，闻炀摇了下头，“不晚，只要你来, 什么时候都不晚。”
·
两个渡劫期大能的神识合力、再多的魔气也无法撼动半分。
因为闻炀的全身心信赖、识海彻底对奚蘅打开，即使并非是身处于自己的识海、奚蘅亦能做到如鱼得水般，不消片刻，就将那些魔气击溃。
“好了。”奚蘅单手将人搂.抱.住，扫一眼虽没了魔气却仍旧一片灰暗的识海，心念微动。
下一瞬，识海中逐渐闪现许多光团，一点一点汇聚成光圈朝识海上方而去......接着照亮了整个识海。
如黑暗中破开了一道口子，光明随之涌.入。
闻炀抬眼上望。
黑色仍在，却仿佛被白光所笼罩。
这里是闻炀的识海，一切都属.于闻炀的一部分......
这些黑暗亦是。
同理，那些光亮也是奚蘅神识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奚蘅低声询问，垂首开始检查闻炀有没有因为魔气的压迫伤到自己，“可有哪里不适？”
想到当初坞城时他提起魔兽用以确认后者的身份、闻炀亦是如今日这般，气息不断发生着变化，及至后来空气中浮起的血腥气......
奚蘅的担心并无道理。
换作平时，闻炀确实有可能会那般做。
只是现在不同，闻炀抬起眼，两只手臂被奚蘅的大掌扣.住，两人目光交汇，闻炀对着他摇了摇头。
奚蘅眼神中的晦.暗终于散去，“那便好。”
闻炀弯唇一笑，“有你在，一切都好。”
奚蘅定定看他，末了将人重新拥.入.怀.中，“以后我都会在。”
此次事发突然，奚蘅有心想问几句，又担心闻炀方才平复的魔气再度暴.动、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闻炀拍拍他后背，“我无事。”
奚蘅：“嗯。”
听他声音，闻炀便觉其中还隐藏着一丝后怕的情绪，不由继续说道：“我是真的没事了，放心。”
这次，奚蘅并未直接回话，而是沉默了半晌，直到闻炀听到耳畔传.入他的低语，“是吗......”
闻炀点头，“是。”
奚蘅道：“我能检查检查吗？”
几乎是瞬间，闻炀听出了奚蘅声音中的异常，侧头去看奚蘅靠在他肩头上的脸、仔细关他面色。
奚蘅轻笑一声，“进都进来了，不做些什么，岂不浪费？”
说着，奚蘅仍看着他，眼中虽晦.暗尽去、此刻却又被一层更为深厚的墨色取代，继而是用闻炀熟悉的温柔至极的语调缓声开口：“正好，还能检查一二......”
后面的尾.音.很.轻.很.低，被压.在了两人的唇.齿.间。
神.魂.相.交的检查。
***
闻炀还是首次听到这样的检查方式。
不过他并未拒绝。
识海中除了自己的气息，还有奚蘅的，仿佛本该如此般、二.者.交.融在一起。
黑暗与光明。
两者缺一不可，最终也将密.不.可.分。
如不是全身心的信任，绝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闻炀也在此次，深刻的体会到了......神/交的不同，比之先前的几次，这一次的感觉无比震.撼、仿佛神魂都为之颤.动。
然闻炀也清晰感.知到——他这次的魔气失.控约莫是令奚蘅着实着急了一阵，一举一动都透着温.柔与怜.惜。
而奚蘅也终于在闻炀说停时便毫不犹豫地停.下.了.动.作，闻炀道：“随我回魔界吧。”
方才禅房中奚蘅同道信法师说的、闻炀亦听见了。
“你有办法找到陆谌渊？”闻炀决定稍后再将魔兽的事告知奚蘅，眼下他怀疑魇魔门禁制被触动一事是陆谌渊的手笔、自然也想知道对方藏身魔界何处。
敢在他的地盘放肆，闻炀绝不会容忍陆谌渊，届时再想办法对付他。
奚蘅垂眼看他，见闻炀神色冷了下来，抬手摩.挲.几.下他后.腰，如实道：“有。”
只要确定陆谌渊在魔界，奚蘅就有办法找到他。
闻听此言，闻炀同他点了下头。
两人继续乘着九霄云鸟舟往魔界而去。
闻炀亦在前往魔界的途中、将魇魔门一事同奚蘅说明。
“原来是你......”奚蘅叹了一声。
难怪当初魔兽忽然一夕之间全部消失，原尽皆是被闻炀关入了魇魔门。
奚蘅喉.头.滚.动，“辛苦了。”
闻炀抿唇，没说什么。
他此举并非是为六界，而是因他的一己私欲……
奚蘅也安静下来，即使房中陷入静谧的气氛、却依然透着点点温馨，暧.昧不减。
闻炀抬首看着奚蘅，后者亦是垂眸朝他望来，闻炀的视线落在奚蘅眼睑上。
那颗浅赭色的小痣
只有他知道，在奚蘅的脸沾.上.情.欲时，小痣由浅染深是何模样。
两人安静的看着对方，直到抵达魔界边境。
还未行至魔宫，奚蘅便收到消息。
又有魔兽出现在修真界。
这一次，魔兽是在弥行宗！
63. 第六十三章
起先闻炀便怀疑魔兽与陆谌渊有关, 此时二人才刚赶回魔界就传出魔兽再度于修真界出现的消息。
“我在。”表明心迹过后，奚蘅对第一时间便做出反应，握着闻炀的那只手又紧了紧。
闻炀眸光微闪, 深深睇一眼奚蘅，继而轻轻点头，“嗯。”
今后，他都不会再是一个人......
奚蘅会一直在。
一直......伴他身侧。
正如闻炀此刻所想，奚蘅亦不会留他一个人待在此处、而他自己则折返修真界, 稍作思考后、奚蘅便道：“先找陆谌渊。”
闻炀没有反驳他的提议，“如此......我带你、去魇魔门。”
千年来，那个地方除了靳行以外、闻炀从未告诉过旁的人, 且即便是他的心腹——靳行也没有进入过魇魔门内。
如今闻炀却带着奚蘅去了那里。
这一次，不再有魔气失控的情况，似乎因奚蘅为他疏.导过，闻炀识海内的魔气异常平稳, 丝毫没有躁.动的趋势。
期间，奚蘅未再放开过他的手，交.握的十指如同长在了一起......
闻炀是首次如此平静的行入魇魔门。
果不其然, 禁制确实被触.动过。
闻炀敛目, 少顷后开口, 语气冰寒至极，一字一句念出那个名字, “陆、谌、渊。”
对方想做什么、闻炀并不会干涉，就如同魔界和幽冥界的关系一样——井水不犯河水。
但陆谌渊万不该......动到他的地盘上。
奚蘅将人半搂在怀，提议道：“不若先回去。”
要找陆谌渊还需得准备一番，奚蘅并不想闻炀于此处多留，听闻他的打算、闻炀没有拒绝。
两人一道回了魔宫。
·
闻炀回魔界的消息、靳行自然很快收到。
而温霜与柳则均二人同样无事——自天青被除, 两人身上的任务减轻不少，甚至还能用无所事事形容，故而也跟着前往了魔宫，毫无意外的，三人都看到伴在他们尊主左右的离妄仙尊。
且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
几日过去，尊主同离妄仙尊似乎......愈发亲.密了。
这个发现直到听见闻炀说——他会同奚蘅结契时更加令几人怔愣当场。
闻炀勾了勾唇，提到此事，面上便止不住流露出笑意，“届时你等便准备起来，记得，定要办得盛大。”
他要让六界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饶是平日里主意最多的温霜此刻也颇有些反应不过来。
愣了好半晌、直到又听闻炀问起白临时方才回过神，温霜回道：“妖皇陛下已回了妖界。”
闻炀倒是没有诧异。
白临随性惯了，向来无拘无束、想去哪便去哪，总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的。
简单又嘱咐了几句，闻炀就让几人下去。
待魔宫只剩他和奚蘅两人，后者眉目深邃如画、一双墨眸定定凝视他，闻炀同他扬起嘴角，眼中噙着笑意，低声道：“我也总不能不为你考虑......”
话音一落，身子就被奚蘅腾.空.抱了起来。
简单的一段话、奚蘅只觉心中满.满.涨.涨的，充满了对这个人的喜.爱。
这话是从他口.中先说出的，但此时却又从闻炀嘴.里听到相类的回答，这令奚蘅如何忍得住。
这个人......
让奚蘅怎能不爱。
***
奚蘅本就没有瞒着其他人的打算，两次结契大典也并无不可，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他的炀儿、在以同样的方式回应着他。
大典的一应事宜既已吩咐靳行他们去准备，闻炀便让奚蘅快些设法找到陆谌渊、届时他们还需折回修真界将那魔兽带回关押。
至于在此之后应做什么......
闻炀不用说奚蘅也知道。
做完这些，就是他和闻炀的结契大典了。
奚蘅没有耽误，迅速设下阵法后搜寻起陆谌渊的踪迹，然而与想象中不同的是——他得出的结果是，陆谌渊并不在魔界范围。
“道信法师出错了？”闻炀拧拧眉。
奚蘅沉默一瞬，“或许没错......”
闻炀看他，“你的意思是......陆谌渊已经离开？”
想到再度被投放到修真界的魔兽，闻炀合理怀疑陆谌渊在将魔兽从魇魔门带出后便迅速离开了修真界。
而魔兽的恰巧出现，又似在拖延着什么......
可若真如此，陆谌渊他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踪。
除却第一次，后续两次魔兽作乱，都是发生在闻炀恰好不在魔界的空挡，像是背后有一双无形大掌做着推手般，一切都按照对方的计划进行......
闻炀抿唇。
奚蘅的想法确实是他猜测的那样。
·
又一次毫无所获。
闻炀不得不承认，陆谌渊的本事不小。
找他的事还需延后。
闻炀道：“去弥行宗。”
奚蘅：“好。”
正当闻炀准备朝殿外走去，奚蘅却没有动，两人的手还交.缠在一处，他顺势退回去，“怎么了？”
奚蘅低眼看着闻炀，目光在他戴着的面具之上流连，“就这样去。”
闻炀微抬了抬头。
奚蘅就着他仰起首的动作，抬手将面具揭下，低眸注视着心爱之人的模样，眼神分外专注。
闻炀同他的默契早已登峰造极，有些话无需言明、仅凭一个对视、一个眼神便能传递给对方。
奚蘅的意思是......
让他此次以魔尊的身份、与他同往。
按照前两次的经历，不难看出、修真界众人对魔兽作乱的重视，这一次，弥行宗定聚集了九宗之人、以及……所有上三界修士。
闻炀喉.结.滑.动。
他知道奚蘅不想这般藏着掖着，想要与他公开，而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奚蘅在他怔愣的时间里，另一只空闲的手早已附.在闻炀颈.后，正缓.缓.捻.动着，语调不疾不徐开口。
“公开与我的关系……”
奚蘅话音里的郑重十分明显，话语也仍在继续，每一个字出口时都像是落到了闻炀心.尖上……
“告诉所有人。”
“你是我的。”
闻炀金眸中隐隐氤氲开一层薄雾，就这样和奚蘅对视着，唇.瓣张张合合、却什么也没说。
直至奚蘅垂首，将额.间同他额.间相.抵，眸底犹藏着深深的晦.暗情绪，只听他嗓音沙.哑道：“别这么看着我。”
奚蘅一手依旧捻.着.他颈.后，另一只手也终于舍得松开他，抬指、指.腹轻.刮过他眉眼，缓而慢地说完后半句。
“我心疼。”
所以，别看了。
64. 第六十四章
闻炀最终是以他本来的模样前往, 将那张隔绝了‘闻炀’与‘魔尊’的面具摘下，这让闻讯赶来想要一同前往的靳行一怔，久久无法回神......
他亦未见过尊主面具下的真容。
靳行心中暗暗地想：离妄仙尊应就是那个能与尊主携手并肩的人。
温霜和柳则均也跟在靳行后面来了魔宫, 只是这次他们还需留在魔界准备尊主大婚事宜、然令两人同样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们竟能看到尊主将面具摘下。
虽然温霜在此之前有过猜测：尊主会不会在大婚那日将面具揭开。
不承想居然真有这么一天。
温霜舔.了.舔红艳的唇，潋滟的眸光不时往闻炀面上偷觑。
柳则均轻咳几声以作提醒，心道完了，这人老毛病又犯了，没看到离妄仙尊的眼刀子都刮过来了吗......
如此浓.烈的占.有.欲, 叫立在温霜身旁的柳则均都禁不住心惊。
外界人人都道离妄仙尊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眼下见......却是不然。
不过转念一想，若离妄仙尊真如传言那般, 想必尊主亦只会如最初那样——对此人生不出半分兴趣。
奚蘅的变化闻炀自然能察觉到，对于他的几个护法如何想的、闻炀并未过多在意。
总归......他和奚蘅之间，确实是旁人难以插.足的。
不论过去。
亦或现在。
·
再度离开魔界，温霜同柳则均二人留下, 靳行则跟着奚蘅、闻炀一道前往修真界弥行宗。
许是知晓了两人关系，奚蘅亦确定靳行待闻炀的只是衷心，故而这次倒没再‘吃醋’, 只是借机便往闻炀身上.蹭, 弄得他既是好笑又是无奈......
谁能想到, 除却外界人眼中那般光风霁月的离妄仙尊，还有温.柔的他、体.贴的他, 以及......现今这般......无赖的他。
情.事.上如.狼.似.虎，偶有温柔小意。
不管哪一面，都是奚蘅。
另一边，弥行宗。
九宗之人又一次齐聚，魔兽屡次出现扰乱修真界、加之陆谌渊又在一旁蠢蠢欲动, 因而此时在对上魔兽作乱，众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说一句多事之秋也不为过。
上玄仙宗的人早已来齐。
只是看到似恢复往日神采的慕如衾时不免一顿。
上次因弥行宗众人提前回宗，导致最后一战众多人都没能看到最精彩的一场决战、心中扼腕不已，唯有莫萧此刻看到慕如衾，丝毫没觉得有何。
只听莫萧笑道：“执承仙尊看起来近日过得不错。”
有关慕如衾身体的情况莫萧自是知晓一二的，只是上次病发未免太过凑巧，巧到......
至如今莫萧都有些想笑。
慕如衾带着人一走，慕从烟不战而败，纵然事后大徒弟烦闷了一段时日，但莫萧却是高兴了好一阵。
并非是担心有慕从烟在，秦源会斗不过他。
莫萧反而觉得是慕从烟因修为不及秦源、胆怯了，所以才会提前跟着离开，否则怎会慕如衾一病就眼巴巴跟着回宗了。
慕如衾对莫萧也算了解，他的面色确实比之以往要好，甚至......体内的沉疴似都清除了一般，这让他脸上虽恢复了光彩、愁色却更甚。
故并未理会莫萧的明嘲暗讽。
魔兽暂时被护山大阵困住，慕如衾转面朝其他宗主看去，“这魔兽应当如何处置？”
前两次魔兽都由魔尊出面带走，而今......
正这般想着，熟悉的鸟鸣声从天际传来，黑暗逐渐席卷、侵.吞着周遭的光亮。
在场众人心下‘咯噔’一声。
魔尊又来了。
***
闻炀两次出面带走魔兽，众人再次听见炼狱鸟发出的长鸣已然不那么惊讶了，只是事不过三......
再次看到空中炼狱鸟的身影，九宗众人皆面面相觑，心中想的却是这次他们势必要问个究竟，魔尊到底为何执着于带走魔兽。
然而正当众人视线朝炼狱鸟缓缓垂落的羽翼后看去时，脸上齐齐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他们居然看到了一个本应一早便和他们一起、但却迟迟未到......此时居然和魔尊同时出现的人。
“离妄？”莫萧挑眉。
其他人也在心中暗暗纳罕。
离妄仙尊怎么会在那里，及至此时，他们才看清楚，不光是离妄，魔尊的总护法落在后侧、而离妄身边......
但见那人眉目张扬，暗藏几分邪气、端的是霸气四溢，且通身气场与之先前看到的魔尊一般无二。
只眼下的魔尊——原本遮盖着的大半张脸露了出来，一双淡金色的眸子似能洞穿人心，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展露无遗。
从最初的错愕中回神，众人心中疑窦丛生，而上玄仙宗众峰主长老尽皆呆怔当场、便是后方此次随行而来的弟子们此刻早已瞪大了眼，嘴巴张大，眼神紧紧盯着上方的身影。
那人不是他们的小师兄又是谁！
少顷众人方才了悟，小师兄是魔尊！
碧风是峰主中最沉不住气的，当即磕磕绊绊开起了口，“掌、掌门，他......”
他的弟子怎会是魔尊！
如今上玄仙宗有火羽坐镇，结契大典仍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当中，谁能想到......闻炀竟是魔尊！
观那此时温顺乖巧全然不似传闻中凶悍的上古异兽——炼狱鸟，以及一旁沉稳立着的魔界总护法。
上玄仙宗众人可不会自欺欺人、骗自己说那不是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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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炀之前用的模样是以往年少时的样子，现下不过是长开了的他、还有......魔化后又添几分妖冶的模样。
加之闻炀周身的气息骗不了人，如此居高临下，与传说中修真界第一人的离妄仙尊立在一处亦能不落下风。
如此......谁还会质疑他的身份。
底下众人早就失了言语，只因早前闻炀便以奚蘅弟子的身份在他们面前露过脸。
此时此刻，众人齐齐望向两人。
闻炀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直接开口道：“本尊此次前来，是要带走这只魔兽。”
听到这话，莫萧第一个反驳，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不可！怎能让你说带走就带走，总得给出个理由！还有......”
莫萧目光在奚蘅身上打了个转，质问道：“堂堂离妄仙尊，怎会同魔尊在一起，之前你收的那个弟子......亦是魔尊吧？”
他这话可以说是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话道出，更加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离妄仙尊竟和魔尊搅和在了一起，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现如今的魔界虽与修真界并无摩.擦，可不代表能够做到如此紧.密。
眼下再一想，魔尊一早就出现在修真界——离妄仙尊收徒可是在天元秘境开启之初就有风声传出了的，兴许是早有预谋。
这么想来，莫萧的神色更为冷肃。
双方针锋相对的气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人群之中，在看见执承仙尊后就过来找慕从雪问明情况的云童更是捏了一把冷汗，小师兄竟是魔尊！
相比于这一点，云童则更为莫门主的这番刁难感到忧心，不过转而想到有尊上在也便放下心来。
而在他两侧是慕从烟与慕从雪两人。
慕从雪同云童想的差不离，毕竟他与闻炀关系尚算不错，不论对方是何身份，他是站在闻炀那边的......慕从雪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另一旁，慕从烟眼中流露出恍然。
还记得闻炀第一次携离妄仙尊来弥行宗时半途离开、那一闪而逝的气息后来他在第一次见到魔尊时同样察觉到，本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不承想原是如此......
***
弥行宗山门外，此刻上三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俱已到齐，气氛因离妄仙尊的弟子居然是魔尊而变得凝重起来。
更是在莫萧问出那话后降至冰点，一度陷入僵持。
奚蘅蹙眉。
他见不得有人如此同闻炀说话，同样的，他与闻炀之间的关系更无需旁人置喙。
“是。”
清冽的嗓音徐徐响起，传入此刻在场所有人的耳里。
落在众人心中就是——离妄仙尊的弟子果然是魔尊！
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周遭状况，将那些对尊主露出不善视线的人面容一一扫过，靳行容色紧绷，直到听见奚蘅开口，莫名的，靳行心中一松。
尊主看上的人，是站在尊主这边的。
思及此，靳行绷直的嘴角终于松懈下来。
如此便好......
奚蘅毫不犹豫地承认，莫萧当即神色一动，嗓音愈发粗.重地诘问：“那么......魔尊要这魔兽做什么？你知道魔尊的身份居然还收他入了上玄仙宗？究竟是何居心？”
此言明显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其余各宗宗主不由去看上玄仙宗众峰主长老的脸色。
作为奚蘅好友，黎止皱着眉打断，“莫门主。”
莫萧丝毫不予理会，依旧死死盯着炼狱鸟背上的几人，表情颇有些莫测。
听这他咄咄逼人地不断发问，闻炀神情冷了下来，眼神也似结了一层寒霜。
恰在这时，奚蘅悠悠说了一句，“居心？”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不似对着闻炀时的那般温柔，反而透着股淡淡威仪，“你等可还记得，当初魔兽祸乱六界的时候。”
奚蘅突然转移话题，叫莫萧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然奚蘅却无需他回话，已继续自顾说道：“魔兽之乱，乃炀儿平息，这魔□□由他处置本是应当，何须与你解释。”
简短的一席话，话语中的意思却让本就怔愣中的众人再度陷入震惊中。
魔兽竟是由魔尊平息的！
·
奚蘅全然没有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
平息魔兽之乱于六界而言有功无过，奚蘅自是要说。
他的炀儿虽然将一切掩埋了起来，不屑提起，但他愿意让自己走进他内心。
有些事，奚蘅亦可以为之代劳。
他便是要让这些人知道。
他的炀儿有多么好。
让这些质疑他的人都看看，他们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
这番话也着实让众人心中惊疑不定。
奚蘅口中的‘炀儿’说的是魔尊他们自然知晓——先前离妄仙尊收了一名中三界的普通修士名为‘闻炀’，想来就是魔尊的本名。
只是这事实在匪夷所思。
须知朝夜魔尊上位之前、魔兽祸乱六界一事就已经解决。
闻听离妄仙尊此言......朝夜魔尊早在成为魔尊之前就已经平过一次六界之乱。
听起来似乎匪夷所思，但众人却是相信的......
只因这话可是由离妄仙尊口中说出。
唯一还能厚着脸皮质疑的，也就只有莫萧了，他虽心中已是有些信了，但还是梗着脖子接着道：“离妄仙尊这话可有真凭实据。”
说话间，察觉旁边不少人朝他投来目光，莫萧老脸一红。
他质疑的是什么人！
那可是离妄仙尊！
对方的品行如何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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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萧的这一回答早在奚蘅的意料之中。
他垂眼扫视下方众人一圈，末了发出一声低低嗤笑，声音极轻极浅，然而在场的皆是修真者，又怎会听不见这声轻嗤。
但这也是令众人不敢置信的地方，潜意识将它当做了自己的幻听......
然下一秒，却见他们心中无上高洁的离妄仙尊此刻温润的表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蔑视的神情。
众人：“......”
虽不知仙尊同魔尊有何渊源，可此时的仙尊确实与以往不同，这个表情放在魔尊身上才较为合理。
奚蘅对其他人的心中所想毫不在意。
旁的时候他可以任由莫萧胡言，唯独眼下。
奚蘅淡声开口：“若你不信，再来一次魔兽之乱又有何妨。”
莫萧噎住，迟疑着问：“离妄仙尊这话是何意思。”
“什么意思……”奚蘅语气漫不经心，唇角勾.起的讥笑渐去，变得温柔，他执起了闻炀身侧垂.着的手，缓缓捏.紧，像是恨不得将人融.入.骨.血，“当然是，魔兽皆已被炀儿镇压，你若想要证明，那就只能再将它们放出……”
话落，奚蘅挑着唇角，视线散漫下落、看向莫萧，神情中隐含几分野性，闻炀转头看他。
奚蘅还在浅声问着。
分明是逼问的口吻，却因身旁之人的存在，而显得有些温柔。
“莫门主以为如何。”
莫萧浑身一怔，一瞬间只觉头皮发麻。
65. 第六十五章
再将魔兽放出来给他一个证明, 此言无疑是把莫萧架在火上烤——谁让场中只他一人提出质疑，旁人却对离妄仙尊所言深信不疑......
饶是莫萧其实心中早已信了几分，方才不过是为了刻意刁难罢了, 谁知奚蘅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先前阻拦过莫萧出言的黎止长长吁了口气，有些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刚刚莫萧对他的提醒置之不理、非要往行不通的道上撞去......笑的则还是因为莫萧——撞到铁板后都有些发青了的脸色。
“咳、”黎止以拳抵唇，到底还是为莫萧化解了尴尬，“想不到当年竟是魔尊出手镇压了魔兽，实乃六界之幸。”
同一时间, 玉真子等人面色也缓和下来，对闻炀的态度明显流露出几分亲近，“难为魔尊为六界考虑, 这魔兽便由魔尊带走吧。”
眼下众人算是确定，魔尊带走魔兽是福非祸，否则谁会做出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且今日若不是离妄仙尊亲口点出、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一千多年前的魔兽之乱乃魔尊所平定。
道迟法师亦在玉真子出声后接口, 眼中含着的慈悲之色更甚，“阿弥陀佛，大善, 贫僧谢过魔尊。”
有他带头, 其余各宗宗主纷纷表态。
当初的魔兽之乱损害六界, 若不是闻炀将那些魔兽一一镇压，后果兴许要更严重些。
一时间, 众人对朝夜魔尊的看法齐齐改观，心中既是叹服又是惊诧对方的实力。
同时还觉出几分高节来，朝夜魔尊此举无疑打破了所有修真人士对魔界的看法。
有这样一位魔界至尊，难怪修真界能同魔界和平共处千年有余、期间亦无半点纷争。
与此同时，上玄仙宗一众人亦是诧异万分, 待平复心情之后又觉这般一来、掌门和魔尊的事情也并无不可了。
换个方向想......亦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闵善及碧风等奚蘅的同门师兄弟们面面相觑，皆深有体悟。
·
“怎么了？”
见身旁人抿着唇、不发一语，奚蘅侧首低问。
闻炀依旧没说话，只金眸微微闪烁了一瞬。
如今这副场面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似对他的想法似有所感，奚蘅再度出声，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宠.溺的笑，握.着闻炀指.尖的手轻轻.捻了几下，心中溢.满无限柔.情。
他的炀儿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奚蘅唇角缓缓上挑起一个弧度，手中的力.道.紧了紧。
他知道就好......
如此便足以。
最后闻炀再度当着九宗众人的面、将魔兽收走，后由靳行带往魔界魇魔门关押。
而他则暂时留在修真界，欲再去一次万佛寺、请出道信法师一测陆谌渊的所在。
恰好道迟法师亦在此处，两人便决定随他一同前往。
经此一事，离妄仙尊与朝夜魔尊之间的关系也随之传开。
上玄仙宗近来安排结契大典的动作同样瞒不住、瞬间就传遍了上三界。
若是放在之前，或许难免出现微词，但眼下魔尊曾平定魔兽之乱一事在前、谁还敢对此非议。
于是，不仅是上三界，此事一传十十传百。
短短一日，上三界、中三界、下三界皆已传遍，更在其余几界中盛传。
遂到最后，六界皆知——离妄仙尊同朝夜魔尊是道侣。
***
外界发展正好是在奚蘅意料之中，对此他心中的愉悦难以言喻，只想好好守着他的炀儿共度余生。
闻炀一时心下亦是满.涨得厉害。
“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奚蘅贴.在他耳.畔轻声道，“你是我的了。”
闻炀滞了滞，挑唇回以一笑，“那六界众人也同样知晓......离妄仙尊乃是本尊的人了。”
话音一落，奚蘅便将人搂.抱住，嗓音含笑，语调似都飞扬起来，“是。”
两个人相处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他们同道迟法师一并前往万佛寺，中途竟遇上跟在几人后方一同前来的慕如衾、以及伴在他身侧左右的慕从烟慕从雪师兄弟二人。
当年陆谌渊被封禁无量海，恰是道信、奚蘅、慕如衾三人出手，如今慕如衾身体大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闻炀也终于得以仔细一观慕如衾神色。
确实是大好了......
两方人并入九霄云鸟舟内，此刻聚在一处，闻炀扫视一眼一旁欲言又止的慕从雪，想了想离开房间。
果不其然，不多时慕从雪也跟了出来。
“真的是阿炀、”话说一半，慕从雪支支吾吾继续，“魔尊。”
闻炀对他莞尔。
见到他笑，慕从雪眼眸霎时一亮，“真的是你！你与离妄仙尊他......”
其实这一趟不仅是慕从雪自己想问，同时也是在替云童问。后者此时早已与宗内的峰主长老等一齐回了上玄仙宗，而慕从雪既跟了上来自是要帮自己的好兄弟问明情况。
闻炀点点头。
慕从雪立时瞪大了眼，“我还以为是外界谣传呢！”
现在六界中怕是都传遍了，离妄仙尊和朝夜魔尊的关系，云童虽早就知道两人要结契，可是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闻炀的真实身份。
因而便想确定一番，奈何时机不对、不能赶上来亲口询问，故慕从雪才会有此一提。
·
闻炀饶有兴致地看着慕从雪呆呆地望着自己。
末了，他勾起嘴角，道：“那现在不是了。”
慕从雪猛点头，只是面上仍带着几点梦幻般的表情。
两人又站了片刻，慕从雪渐渐找回昔日的熟悉感、而非是面对魔尊时的陌生，没过多久又见慕从烟走了出来，神色略有些凝重。
看到闻炀和慕从雪相谈甚欢，慕从烟顿了顿，表情缓和几分后走过来。
“朝夜魔尊。”慕从烟礼貌作了个揖礼，面上带着淡笑。
闻炀颔首，心中却是想到方才慕从烟走出房间后眉头紧锁的模样。
假若放在之前慕如衾身体有恙时、慕从烟这般神情确实没什么，可眼下慕如衾已然大安——方才闻炀便从慕从雪那里问明了情况。
如此......
那么慕从烟又因何烦闷。
闻炀未再多想。
另一边，慕从烟同两人说起：“仙尊正在同法师与师尊商议。”
慕从雪闻言点头。
少顷，却见慕从烟口中正在与人商议的离妄仙尊出现在房门外。
一看到这边的几人便走了过来、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闻炀身上。
“你怎么出来了。”闻炀见他走近，挑眉道。
奚蘅垂首，浅声一笑。
“见你许久未归，我来寻你。”
66. 第六十六章
奚蘅是出来找他的。
闻炀眼帘微掀、同奚蘅对视几秒, 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
两人之间气氛亲密无间，叫在场的另外两人神情一滞，慕从雪更是心中惊诧连连。
这是他知道的离妄仙尊吗, 怎觉得有些黏……人？思及此，慕从雪腾地挪开了目光，生怕晚一秒就被正主发现了去。
慕从烟却是目不斜视，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很快到得万佛寺。
道迟法师身为方丈，在前为众人引路, 闻炀认出这是直接要带他们去见道信法师，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依旧是那间禅院，众人到时、那扇黄梨木门早已大开, 似昭示着道信法师已先行得知他们的到来。
道迟法师当先走了进去。
“阿弥陀佛。”
一行人相继入内，道信法师于蒲团之上起身，同众人见礼。
待双方各自一礼后，道迟法师双掌合十, 与道信作了个佛礼，道明了他们的来意。
道信对此早有预料，听完后便道：“此事贫僧已经知晓, 陆施主一早就离开了魔界……”
这番话无疑是告诉奚蘅、闻炀, 陆谌渊是在他们赶到魔界前便已离开。
闻炀眉梢微挑。
奚蘅亦沉吟着——如此一来, 陆谌渊倒像是知道二人行迹。
房间内，众人都神情凝重, 慕从雪看看父亲又看看其他人，心知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故跟着紧绷着脸。
慕从烟敛目，眉头微锁。
良久的沉寂过后，闻炀率先出声打破沉默，“法师可能再测一次？”
众人再次将视线投向道信。
道迟法师也不由出声说道：“阿弥陀佛, 陆施主扰乱凡间界再先、魔兽一事也似与之脱不了干系，师兄……”
来时奚蘅同几人商议时就提出了怀疑——魔兽乃陆谌渊潜入魔界放出，道迟此刻亦将之说明、旋即他缓缓抬眼，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道看向道信法师。
道信叹了一声，半阖的双眸睁开，露出其下一片澄明，轻浅的声线缓慢响起，“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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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信法师愿意再次出手，着实是众人意料之中却又不免为其深明大义感到叹服，也只有如道信法师这般的高僧才会闭关数千年后逢乱而出、甘愿沾染尘世间的纷争。
但让众人没想到的是，道信法师的测算结果。
“法师算到了什么？”慕如衾率先按捺不住出声询问。
道信法师：“确实是算到了。”
一听这结果，慕如衾面上便流露出喜色，倒不是他对陆谌渊有什么仇怨，只是陆谌渊不除，难保他下次又对凡间界做出什么——那可是一镇一城的人，尽皆消失无踪。
思及此，慕如衾复又问，“那他在哪？”
闻炀亦是忍不住侧耳去听。
只闻道信口中诵了声佛号，继而说道：“妖界。”
闻炀面色一变，“什么？”
之前在魔界，陆谌渊是对魔兽有企图，那对方又因何出现在妖界……
听到他徒然森冷下来的语调，奚蘅顿了顿，抬手扣住了他的肩。
旁人不知，他却是清楚——妖皇和闻炀的关系。
道信法师朝着闻炀轻点了点头。
见状，慕如衾表情沉重，“原是在妖界……”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众人一致决定前往妖界，当然，这次的行动并非只有奚蘅和闻炀二人，慕如衾亦同其余几大宗传了消息。
***
玉真子、黎止、莫萧等相继赶到。
听闻陆谌渊的下落后，皆不约而同道：“如此，那吾等便只有前往妖界，将人拿下。”
再放任下去是决计不可能的。
众人都是同一打算，后又因道信法师亦会随他们前往而感到轻松不少。
这样一来，到时若情况有变——如奚蘅和闻炀前去魔界却发现陆谌渊不在那般，也可迅速改变计划，令道信法师在出手提前获悉陆谌渊的下落。
唯有闻炀，脸上的神色始终凝重。
“妖界能者众多，妖皇身边亦有上古大妖坐镇，应不会有事。”奚蘅轻声安抚。
闻炀抿了下唇。
奚蘅抬起手将他的脸捧起，同他额抵着额，“不要担心。”
见闻炀不语，奚蘅偏了偏头，身子又垂下些，轻轻吻.上闻炀的唇，从喉.间发出低.语，“嗯？”
闻炀眼帘微抬，同奚蘅四目相对，眨了下眼。
奚蘅便松开他。
“临儿他资历尚浅，我确实有些担心。”闻炀如实说道。
当初一个小小天劫都能险些要了白临的命，遑论陆谌渊那等深不可测的存在潜伏于妖界。
加之白临生性.爱闹，即使有妖界大长老戍彦在旁看护，但也不可能事事周到、拥有疏忽之处。
就例如闻炀第一次前往修真界时，白临不也瞒着戍彦跟着去了。
想到这里，闻炀脑中似有一丝灵光闪过，但那点细微的思绪却半点都抓不住，飞快从他脑海中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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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担心也是无用，闻炀并未再多想。
然奚蘅却是无声加快了九霄云鸟舟飞行的速度，闻炀心中所感，只觉口中似尝到了蜜般，甜丝丝，周身同时犹如被温暖包.裹。
这个人，每时每刻都不忘为他考虑。
闻炀不自觉扬了扬唇，心情缓缓平复，变得愉悦起来。
前往妖界的路上，闻炀想了想，同白临传了个消息，但许久都未收到回信。
闻炀思索一瞬，猜测白临是否不在妖界，随即又将消息传给了戍彦。
虽他与妖界的关系并不如何，但因白临的存在，闻炀亦有可以同妖界大长老联系的方式。
果不其然，戍彦的消息不多时便传了回来。
白临确实不再妖界。
“又跑出去了。”看到回信后，闻炀不禁挑眉，声音里却是带着笑的，害他白担心一场。
听到他暗含宠溺的话语，奚蘅侧首。
闻炀乜他。
奚蘅轻叹一声把人捞过来，若放在以前他或许会借机吃醋一二，但现在……这个人很快就会成为他的道侣了，任何人都比不过他二人。
思及此，奚蘅半搂着人低笑着开口，“这点倒是像你。”
闻炀安稳窝在他怀里，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闻言一怔。
白临这喜欢瞎跑的性格确实像他——像以前的他。
闻炀也跟着轻笑一声，“是吗。”
奚蘅正待回应，门外却忽然传来声响，少顷有人敲门，“离妄仙尊。”
慕从烟的声音从门后响起，紧接着，后一句话跟着飘荡入内。
“道信法师方才测算，冥主已离开妖界。”
与此同时，闻炀再度拿起戍彦的回信查看。
白临是刚离开妖界不久……
某些相类的点在脑中连成一线，忽然之间，闻炀似明白了什么。
67. 第六十七章
闻炀低垂着眼帘, 神色莫名，拿着戍彦回信的那只手指尖缓缓向掌心蜷去、大有要掐进肉里的趋势。
及至此时，闻炀方才忆起那些不经意间就被他忽略掉的东西......
这几次魔兽之乱, 似乎多多少少都有‘白临’的影子在。
天元秘境时，‘白临’同样在修真界，闻炀回魔界后发现魇魔门中禁制被触动，后几次亦然。
闻炀脑子倏然变得混沌起来，种种思绪掺杂其中、将他搅得一团乱。
在闻炀周身气息变化的瞬间奚蘅便感知到, 担心他再次被魔气侵染识海，奚蘅率先唤回他的神智、同时又与慕从烟回应一句。
待慕从烟离开，奚蘅眼神沉了沉, 双手扣着闻炀的肩，把人转过来，“怎么了？”
闻炀只觉一时难以思考，听到奚蘅问话、遂才缓缓回过神, 将那些细枝末节联系起来、犹豫着开了口。
“你的意思是......”奚蘅顿了顿，“陆谌渊对妖皇下手了？”
闻炀颔首，“对。”
白临身上有他所给的御令——若说陆谌渊三番几次将魔兽从魇魔门带出、唯有佩戴御令方可畅通无阻。
因而闻炀猜测：或许, 从最开始出现在修真界的, 就是陆谌渊本人——顶着白临的身份出现。
见奚蘅听完他叙述后并未反驳, 想罢，闻炀从奚蘅怀中起身, “我要去一趟妖界。”
奚蘅沉声开口：“我随你一起。”
“我只是去确认一下......”闻炀摇了下头，解释道，“你在此等我，道信法师若有其它消息还需你尽快传信于我。”
奚蘅神色难得冷沉。
闻炀看他，久久未语。
最终是奚蘅轻叹了一声, “我知你担心……”
奚蘅深深凝望闻炀，眼神不断在他面上逡巡着，少顷，他才继续道：“等你回来。”
开口时，嗓音带着几丝哑意，似不舍，又像是其他......
闻炀心念微动，缓慢点了下头，暗金色的眸子将奚蘅的身影印入，张唇道：“好。”
·
自两人互相表明心迹后，这还是闻炀首次同奚蘅分别。
但眼下只能如此。
闻炀也顾不得许多，此时已经耽搁了太多时日，离开九霄云鸟舟后他便毫不犹豫割裂空间、前往了妖界。
戍彦一早就得知他要来的消息，于妖宫外等候，见到闻炀从空间裂缝中踏出的身影，上前一礼，“魔尊大人。”
闻炀摆手，“本尊来是想让你用秘法一观白临的行踪。”
戍彦诧异，“尊主找陛下有事？”
二人的关系如何他最是了解不过，戍彦对此也并不奇怪。
闻炀颔了颔首，并未言明。
身为妖族大长老，戍彦有那个权利窥探妖皇的行迹——往常白临总在妖界闲不住四下乱跑，戍彦便是利用此法找到人将其带回的。
这次魔尊主动提起，戍彦自然也不会拒绝，当即就领着人往族地而去。
入得族地后，戍彦止步后侧身，斯文有礼的模样、同闻炀道：“还请尊主在此等候。”
闻炀‘嗯’了一声。
戍彦独自进入传承之地，妖皇的行迹自是不能随意窥探，还需前往传承之地，而只要妖皇的实力足够强大、即使是秘法也不能窥见其行踪。
据说上一任妖皇便是如此——对方消失之后，妖界无主几百年。
直到白临继位，妖界才重新有了妖皇。
***
闻炀在外静静等待着。
约莫一刻钟后，戍彦的身影才徐徐于传承之地中走出，表情略显出几分失神和狼狈。
见他这副模样，闻炀心下一惊。
果然......
戍彦双目略带茫然，“怎会......”
他喃喃着，神情似带着悲戚，“怎么会，我竟没找到小陛下的踪迹......”
戍彦讷讷兀自说着，无意中用出了最开始的称呼，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千年前——陛下也是如今日这般，消失，之后再无踪迹。
戍彦乃妖界中的老人，上一任妖皇亲封的大长老，自此就一直守着妖宫，后来白临继位，他也便从此守着白临。
此时，戍彦心中不由生出荒凉之感，身体都不由自主发起了抖。
闻炀则是心生怒火，却还保留一丝理智问道：“魂灯可还亮着？”
因为上一次妖皇陛下消失，妖界乱了百年、不知妖皇生死，这次白临继位后，戍彦便做了二手打算，为他燃了一盏魂灯。
闻听此言，戍彦也回过神，“我竟忘了。”
说完他迅速折回去查看，连礼都忘了行。
就见传承之地中那盏代表妖皇的魂灯并未熄灭，只略显出几分黯淡。
听到戍彦的描述，闻炀心下稍安。
“本尊怀疑......”闻炀将自己猜测陆谌渊以白临的身份几次入魔界之事说明。
戍彦眉头一拧，又抬眼看闻炀。
闻炀挑眉，“你可有什么发现？”
戍彦见他问起，表情讪然，斟酌着措辞道：“回魔尊，陛下平日便怕、非常尊敬您，又怎有那个胆子送小妖前往魔宫，许是……”
说到这，戍彦脸色变得凝重。
从那时起，这个举动就显得十分反常了。
闻炀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
第一次送小妖入魔宫，许是从那时起，陆谌渊便已经计划好了。
如此再联系起之后的事也就能说通了。
闻炀默了默。
恰在这时，奚蘅的消息传了过来。
“经道信法师测算，陆谌渊已回幽冥界。”
闻炀当即就要动身前往幽冥界。
非但魔兽的事要与陆谌渊一算，如今又多了一件——陆谌渊将白临如何了。
“尊主。”在闻炀动作的一瞬，戍彦立时叫住他。
闻炀看他。
戍彦道：“此事事关陛下，还请尊主带老夫一同前往。”
虽然这是闻炀的猜测，但也八九不离十了，现今联系不上陛下、戍彦心中委实难安。
闻炀：“好。”
另一边，奚蘅等人也在道信法师重新推测后前往幽冥界，期间又让法师时时注意着动向。
直到众人抵达幽冥界，陆谌渊的行迹都未再有过变化。
闻炀他们到时，奚蘅、慕如衾、道信三人正在准备打开无量海的封禁。
看到几人的动作，闻炀瞥一眼后方的慕从烟和慕从雪，同样站远了些。
“他们这是......”戍彦的身影落后闻炀一步从空间裂缝中走出来，看到几人后一顿。
闻炀正欲同他稍作解释，忽然想到什么，扬声道：“等等！”
与此同时，封禁被打开，只见无量海白光大盛，幽冥之气徐徐漾开，伴随一声低笑、森寒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
“三千年了，终于......又见面了。”
68. 第六十八章
“陆谌渊。”
慕如衾的声音随之响起, 玉真子、莫萧诸人容色肃穆循声看去，只见无量海破开一道大口、化作幽光融入白光之中，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陆谌渊一袭深色长袍, 周身气质略带阴鸷，眉宇间似笼罩着一层寒霜，令人见之便犹如置身冰窖，冻得人浑身发颤，他幽幽望向慕如衾, 眼尾上挑，“是你？”
这话不似在说当年封禁之事有慕如衾的一份，更像是有什么其他含义。
慕如衾皱眉。
陆谌渊笑而不语, 目光似不经意间往后方一转、旋即又收回，接着上下打量起其他人来，口中喃喃，“都在啊……”
道信法师诵了声佛号, 道迟则与他并肩而立，同样双手合十、半垂着眼睑，道了声：“阿弥陀佛。”
只有奚蘅分毫没有在意陆谌渊, 而是将注意力放到闻炀身上, 不由轻蹙眉头。
闻炀神色冷沉。
身旁戍彦也面容紧绷, 直勾勾盯着陆谌渊。
也是此时，陆谌渊目光微垂往下落去, 同闻炀对上视线。
闻炀眼波锋锐如刀、直直朝陆谌渊刮去，黑色魔气缭绕周身，似要与那方才倾泻而出的漫天幽冥之气相抗。
陆谌渊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又很快恢复平静，泰然与闻炀相对。
闻炀不欲同他多费口舌, 单刀直入道：“白临在哪？”
他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在场中除了奚蘅、戍彦亦无人得知‘白临是谁’，名字对妖族的意义非凡、轻易不会与人告之。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闻炀投去一眼，眸中不乏隐含着些许疑惑的情绪，也是这时才有人注意到他身旁站着的……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皆认出戍彦的身份，遂愈发好奇——妖界大长老怎会出现在此。
下一瞬，陆谌渊的话算是为他们解了惑。
只闻一声轻笑，“朝夜叔叔……来这就只为了妖皇？我还当是为我而来。”
·
白临即妖皇。
众人恍然之余，后知后觉想到那一句‘朝夜叔叔’，黎止一脸震惊去看奚蘅，魔尊即位方千年有余，而陆谌渊则三千年前便在祸乱凡间界后被封禁——众人也是陆谌渊再度作乱后方才得知此事，原陆谌渊是被封禁入的无量海。
如此一来，陆谌渊称魔尊‘叔叔’，岂不是对方比陆谌渊还要大上许多……黎止不禁吞咽一口唾沫，想他之前还唤其为‘小朋友’，不免脸上发热。
其余人则在猜测魔尊同幽冥之主的关系。
先前魔尊道魔兽许是出自陆谌渊的手笔——对方潜入魔界带走的魔兽，眼下事实真相却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众人心思各异之际，闻炀眉头狠狠一皱，金眸中闪过厌恶，极为冷戾，“住口！”
话落，当即打出一道魔气，狂猛的罡风裹挟着渡劫期神识的威压扫荡四周，在场所有人齐齐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压迫，心中骇然。
对着迎面袭来的攻击，陆谌渊不紧不慢闪避至一旁，面上风轻云淡，眉眼间邪气肆意，缓声笑道：“这是你头一回与我如此生气。”
闻炀见他还有心情调笑，却对白临一事丝毫不加反驳，当即便确定下来，正准备再度出手。
却不料未等他动手，已有人率先朝陆谌渊攻去。
闻炀转眼看去，却是奚蘅不知何时召出了灵剑，凌厉的寒芒闪动于剑身、夹杂着浓重的煞气，隐藏着淡淡杀意。
前后两道攻击威慑都巨大，闻炀和奚蘅的修为同样处于渡劫期，陆谌渊堪堪避过奚蘅一剑，闻炀亦没打算放过他。
场面忽然混乱起来，众人纷纷为自己方才升起的一丝怀疑脸疼不已。
随即就见妖界大长老不知何时也跟着加入了战圈。
***
陆谌渊前后祸乱凡间界两次，中间蛰伏千年，又潜入魔界放出魔兽，可谓是同修真界和魔界都结下了梁子。
因而众人看到闻炀出手并不觉得奇怪，奚蘅会动手他们虽然稍稍讶异、转眼却又明白过来，这两人的关系早已传开……
但戍彦的出手，则实在是众人的意料之外。
陆谌渊眯眼看向运转妖力迎上来的戍彦，眸色一凛，调动幽冥之力同几人对上，若说最开始他还是游刃有余，后续因闻炀和奚蘅联合出手逐渐就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两个渡劫期联手，陆谌渊自是不敌。
恰在这时，无数幽魂应召从无量海中潜出，幽魂遮天蔽日般飘荡空中，幽冥之力号召万千幽魂。
陆谌渊占据主场之利，瞬间强势起来，他扯了扯唇角，“你们人多？本尊的人也不少。”
见状，玉真子等人相视一眼，随时准备出手，也不讲究什么以大欺小了，今日便是要合九宗之力拿下这祸害。
一时之间以无量海为中心绵延数万里开去的山川、碧空皆被各类威压席卷，其威慑直叫人胆寒。
此战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陆谌渊眼中被疯狂取代，见到玉真子等人面上皆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亦不再迟疑，仅一个动作、就有万千幽魂应他号令，朝下方修真界诸人冲杀过去。
闻炀扫一眼万千幽魂，召出炼狱鸟。
上古异兽甫一进入战斗中，魇狱火汩汩喷出，瞬间便将一大片幽魂焚成灰烬。
这让先前也被炼狱鸟袭击过的莫萧心头一颤，暗道幸好。
当日还好他躲避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这一场大战惊动了整个上三界，不断有修士前往无量海而来，此一战更早就在陆谌渊的意料之中，或者说，此乃他一手策划。
倘若今日奚蘅他们不来，这无量海的禁制早已镇不住他，届时他一样会对上三界出手。
说是为了报复当日奚蘅、慕如衾、道信等人的镇压之仇也不尽然，陆谌渊本身心性早已被溟游的恶念浸染，又加之三千年的幽禁，早就疯了。
与幽冥界这一战，修真界一时陷入震荡，其余几界亦收到消息，靳行也就是这时候率领魔界大军前来，温霜、柳则均亦紧随其后助阵。
看到魔界来人，修真界众人心下难掩震撼，不知情者还当魔界是准备来分一杯羹，而知情者则暗暗松了口气。
修真界与魔界联手，万千幽魂怎可与之相对，渐渐便落入了下风。
陆谌渊潜修千年，距飞升仅一步之遥，纵是如此，闻炀和奚蘅合力虽费了一番功夫却也顺利将其拿下。
分明有望飞升，却在最后关头放弃。
一念之差，陆谌渊修为尽散，面向闻炀，微微笑了下，脸上是风轻云淡的神色，启唇说了一句什么。
“但求一死。”
69. 第六十九章
闻炀垂眼扫视陆谌渊, 冷声开口，依旧是那句：“白临在哪？”
无视旁人看来的目光，陆谌渊原本受到一击重创后趴伏在地的身形一动, 他双手撑起抬头时神色散漫，只是看着闻炀，低低的笑声从他口中溢出。
另一边，见他如此态度，戍彦也跟着急道：“你将我们陛下带到哪去了！”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明白过来。
陆谌渊居然不仅仅只是对凡间界、修真界、魔界出手, 便是妖界那边都涉足——竟将妖皇带走了！
自千年前上任妖皇消失，近年妖界愈发低调，大抵是因妖皇虽袭了传承, 却还不足以独当一面，眼下再看、确实有可能会被陆谌渊趁虚而入。
戍彦恼恨异常，恨不得当场便将陆谌渊活剐了，可是还需留他一命询问起陛下所在……
既传承之地都无法锁定陛下的行踪, 戍彦很确信定是陆谌渊使了什么手段、才叫他无法寻到陛下踪迹。
思及此，戍彦将牙齿咬得咔哒作响，妖瞳中染上一缕赤色, 斯文俊雅的面上难得露出一抹阴郁。
“呵......”
陆谌渊仍是笑着, 对戍彦的咬牙切齿恍若未闻。
闻炀拧眉, 随即缓缓抬掌。
只见他手心赫然凝聚着一团赤青色的焰光，浅淡的光晕映照在闻炀面容上, 似将他的五官笼上了一层纱，其下是浓烈到化不开的阴戾、嗜杀。
白临可以说是由他带着长大，其中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闻炀眸光凌厉。
后方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众魔族是慑于尊主威压不敢抬首，而修真界众人则是首次见识到魔尊的狠戾、加之方才大战时被他的威压所震撼, 此时同样选择闭口不言。
场中，只有奚蘅，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闻炀身上。
奚蘅看着他全然地展示着自己的另一面，心脏狂跳不止，墨眸中一片晦暗深沉。
闻炀此刻正漠然看向陆谌渊，启唇冷冷道：“你眼下已是废了……既然不说，留你也是无用。”
轻飘飘的话语却是听得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但思及陆谌渊的罪不可赦，怕是唯有一死才能消解。
然众人才刚想到这里，却听闻炀继续开口。
只见闻炀唇瓣张合，语气说不出的森寒，“本尊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无量海一战，魔尊显露出来的实力叫整个修真界都为之一振，对方上位不过千年，竟有与陆谌渊一战的实力——虽说后来是魔尊与离妄仙尊一同才将其修为打散，可这丝毫不能妨碍众人对他实力的猜想。
朝夜魔尊比之上一任血宴魔尊更加深不可测！
再说朝夜魔尊同离妄仙尊结契一事，亦无人敢于对此多说什么。
没看见九宗之人都默认了此事，上玄仙宗更是大肆操办了起来。
有平定魔兽之乱在前，加上此次无量海大战、魔尊更是亲手杀了陆谌渊，修真界与魔界的关系比之从前更为融洽，如此倒像是‘亲上加亲’一般。
此事于整个修真界传扬开去，大都对此津津乐道、十分看好。
这可以说是魔界和修真界最为和平的一次——魔界同修真界携手大办结契大典。
而造成这一盛况的两位主角，此刻正于妖界中停留。
同时，外人眼中已死的陆谌渊也被关押在妖狱内，期间其一直守口如瓶，不肯提及白临的踪迹。
妖皇失踪一事在无量海一战时早已传开，此刻妖狱汇集了各大妖族长老，众人没能撬开陆谌渊的口、眼下纷纷交头接耳，寻找办法。
在这一众妖族之中，有两道异常惹人注目的身影。
闻炀和奚蘅亦在思考该如何找到白临，然连妖族众长老都没办法、二人同样毫无头绪。
陆谌渊斜斜靠在妖狱之中的石壁上，时不时朝外看去一眼，目光落在众人焦急的表情上，心情大悦。
看他这副表现，众多妖族长老齐齐咬牙怒斥。
“想知道吗？”陆谌渊悠悠开口，语调透着蛊惑之意，懒洋洋面向众人，在众人意动之际，他嘴角一勾，“本尊偏不说……”
此话一出，即使作为妖界中资历最长、最是沉稳端庄的大长老戍彦也忍不住，当即打开狱门进去对着陆谌渊一阵痛打。
其余长老同样跃跃欲试。
***
又一次从陆谌渊那无功而返，若不是看代表妖皇的魂灯仍未熄灭，众人都要以为……
不过这已能称得上眼下最好的消息了，起码得知白临无事。
离开妖狱，闻炀依旧沉着脸，连日来皆是如此。
奚蘅看得心尖发疼，回去后便把人抱.入.怀.中，行至床边抱.着人坐在腿.上，抬手替他揉.开眉.间的皱痕。
连续几日、想尽无数办法，谁都不能从陆谌渊口中得到消息，闻炀疲惫地靠倒在奚蘅肩头。
忽地，他仰起头，“搜魂可好？”
搜魂是修真界的一门功法，施术者可通过此法将被施术者的记忆提取出来查看，只是搜魂之术又对被施术者的神智有损，因而被列为修真界禁术。
闻炀也是灵光一闪方才想到此法。
但他刚说完，奚蘅便摇了摇头，“不可。”
闻炀疑惑看他。
奚蘅道：“你忘了，我曾说过，陆谌渊是净魂。”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被溟游看中……后续的事也就不会发生。
搜魂术对净魂无效。
闻炀闻言后一滞，复又蔫蔫靠了回去。
·
翌日，两人照常前往妖狱。
妖界所有长老早已在内讨论了起来，他们的到来没能引起众人的注意力，两人也便如往常一样立在外围旁听，同样在想办法如何撬开陆谌渊的嘴。
正当众人商议之际，有一小妖从外进来禀报。
原是靳行过来了。
跟着靳行一道前来的温霜上前道：“大婚事宜已准备妥当，尊主可随时回去。”
一连数日，魔界上下一心，很快就将事情办妥、遂第一时间便前往妖界告知闻炀。
闻炀一顿，下意识去看奚蘅，后者也正朝他望来。
两人相视良久，直到奚蘅点了点头。
闻炀眸光微微闪动。
他知道，奚蘅明白他心有顾虑、这是应允他可以找到白临后再行大婚。
正在这时，狱中传来锁链碰撞之声，陆谌渊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中，同外间的人道：“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将白临身在何处告诉你们。”
众人终于等到陆谌渊愿意开口，然开口之前却有个条件。
戍彦等人面露欣喜、心想不论是何条件都要答应他。
闻炀却接口道：“你先说条件。”
下一瞬，陆谌渊踏出黑暗，将身形显现在众人面前，对着闻炀莞尔一笑，“条件是……”
70. 第七十章
陆谌渊会提出条件是众人没想到的, 可饶是如此他们也不能对他做什么，妖界一众长老更是全都满口应允——在他们看来，任何条件都不如陛下重要。
然陆谌渊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神情一滞。
他提出让众人全都出去。
最后只剩下闻炀。
陆谌渊的条件, 仅告诉了他一人。
闻炀离开妖狱后妖族的众位长老立时便迎了上来，他顿了顿，闻炀告诉他们白临的下落。
戍彦闻言一惊，“魔尊的意思是——陛下竟然在幽冥界？”
闻炀颔首。
陆谌渊只是将白临扣下、并未对他做什么，闻炀对此心中隐隐有些疑虑。
戍彦却在得到确切消息后欣喜若狂, “我等现在就去幽冥界一趟，接陛下回来。”
闻炀没有阻拦，待众人一走, 他才与奚蘅对上目光，金眸中暗藏一丝不解。
奚蘅上前替他理了理鬓发，“怎么了？”
颊边垂下的一缕发丝被奚蘅轻柔地拂至耳后，闻炀抬眼看他, 摇了下头。继而他才朝看后方伫立着微低着眼帘的靳行，同他吩咐了几句。
待靳行得到吩咐走后，奚蘅挑了挑眉, “一顿饱饭……全鱼宴？”
闻炀颔首。
陆谌渊的条件便是这个。
想起方才陆谌渊斜倚着身后石壁, 散漫的表情掩盖在淡淡的阴影之中, 悠悠说着：“妖界的鱼，很好吃……本尊从小便有一个心愿, 那就是，做一个饱死鬼。”
说这话时，陆谌渊语调不疾不徐，像是不过说着一段无关紧要的对话，实则听在闻炀耳中有些莫名。
只要白临无事, 戍彦等人自然不会要了他的命，可陆谌渊此言却令闻炀有一丝预感……
奚蘅听他说完，接着陷入沉思。
·
不多时，靳行准备好了饭食，全鱼宴，各种做法的鱼被侍从送入妖狱。
靳行领着人入内，走进去，看到了懒洋洋背靠狱门的陆谌渊，后者同样听到响动，微微偏了偏头。
见是靳行，陆谌渊面上忽而展露出一个笑来，眉眼间的阴鸷一扫而空，显得愈发妖冶，只听他轻飘飘说了一句，“是你啊，木头。”
靳行滞了滞，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朝他看去，心中微动。
陆谌渊席地坐下，从狱门接过不断送进来的饭食，状似不经意地道：“一起吃？”
随即他也不管靳行什么反应，口中仍兀自说着话，亦无需靳行回应，似在品评，“凡间界的鱼，是我吃过最美味的……可惜了、”
今后他无缘再尝。
陆谌渊笑了下，“修真界、魔界、妖界、幽冥界，我都吃过，说来只差灵界，我也算尝遍六界美味了......”
陆谌渊自幼以鱼为食、喝水为引。
这一点闻炀听到奚蘅提起过，因而得知陆谌渊要求后并不奇怪，只是疑惑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以及那一句‘饱死鬼’......
奚蘅带着闻炀往外行去，同时说道：“或许，早在溟游将他的净魂从肉.体中提出的那一刻，陆谌渊就已经死了。”
无量海时那句‘但求一死’，陆谌渊也许并不是随口一说。
闻炀一顿，侧头看他，若有所思，“这样啊......”
奚蘅不置可否。
闻炀盯着他的侧颜看了许久，脑海中倏然闪过奚蘅曾提到过的一句话——‘他与我差不多’。
奚蘅是下三界出身，同从凡间界一跃成为幽冥之主的陆谌渊似乎确实有些相类。
而闻炀亦从未问起过有关他如何成为仙门首座、成为上玄仙宗一宗之主的。
奚蘅像是察觉到闻炀的想法，索性直接说道：“玄鄞是我父亲。”
玄鄞仙尊，上玄仙宗上任宗主。
闻炀双眸睁大了几分。
***
当初魔兽肆掠六界，玄鄞仙尊查明根源后同始作俑者交手，最终以自身修为做抵押才得以把那人镇压于六界圣物炼魂塔中。
奚蘅便是那时临危受命，接任了宗主之职。
两人的关系从未往外透露。
闻炀也从奚蘅的话语里听出他对玄鄞并不亲近，想也知道，堂堂上三界的玄鄞仙尊如何有一个下三界出身的亲子。
奚蘅只道当初玄鄞下界游历与他母亲相恋……然在玄鄞回宗复命后、一去不返，听后来玄鄞解释他是被掌门阻止，不得已留下继任宗主之位。
宗主更替，上玄仙宗正值多事之秋，玄鄞仙尊再无暇下界。
自此，奚蘅由母亲教养长大。
后续的事情奚蘅没有再提，闻炀却是心中一阵抽疼，不说不代表不重要。
似想到什么，闻炀抬手，双手紧紧.搂.抱.住奚蘅。
比起他的生父未明，如奚蘅这般，似乎更难以忍受。
玄鄞仙尊至身陨、奚蘅与他都只有一层师徒名分，无人知晓这二人乃是父子。
奚蘅垂眼，看向主动投怀送抱的闻炀，遂跟着抬起大掌扣.到闻炀劲瘦的侧.腰.上，唯有薄薄一层衣.物阻隔，只奚蘅只道、除去这层衣.物，其下的触感是如何光.滑.细.腻……
“我无事。”
奚蘅轻.拍闻炀后背，低声道，接着，是好一番‘体.贴.安.抚’。
·
如陆谌渊所言，戍彦等人找到白临时、他毫发未损，只精神略有些萎.靡。
白临道他被关近有一年，据说当时是准备前往魔界的中途被陆谌渊带走，倒是与妖界送来小妖的时间吻合——在陆谌渊假扮白临的时间内。
至于陆谌渊是怎么做到不让众人识破，约莫也是用到了什么改还面貌的天材地宝，正如闻炀利用灵宝随奚蘅回上玄仙宗一般……
不过这还不是令人惊讶的，最让闻炀没料到的是……原本凡间界落阳镇与坞城消失的百姓也尽皆在幽冥界中找到。
无一人受伤或死亡。
陆谌渊同样没有对他们动手。
接二连三的消息令闻炀稍有错愕，直到靳行入殿回禀——昨日陆谌渊的那句‘饱死鬼’有了答案。
在戍彦等人破开幽冥界中囚.禁白临的封印时，身处妖狱中的陆谌渊魂魄逐渐消散。
却原来，他一早就给自己设下了禁制。
而陆谌渊所做的这一切出于各种原因已不得而知。
待白临回到妖宫、闻炀看过他确实无事后，便携同奚蘅离开了妖界。
二人先是回了一趟上玄仙宗与闵善他们道明情况，紧接着回归正题——奚蘅决定先前往魔界同闻炀大婚之后、再于上玄仙宗准备两人的结契大典，届时将宴请六界。
碧风先是听到陆谌渊的消息长叹了一声，闻见后面的话赶忙抢在闵善前头出声，一阵挤眉弄眼道：“修真界皆已发去请帖，日子也按照掌门师兄您安排的、消息一并送了出去。”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届时大典事宜已安排妥当，准备喝两人的喜酒。
奚蘅神色柔和，同碧风一笑。
陆谌渊魂飞魄散一事后交由他们告知其余几大宗门，奚蘅便放心随闻炀前往魔界。
·
大婚前一晚，魔宫。
“紧张吗？”奚蘅抬手轻.捏.了.捏闻炀侧脸，嗓音蕴满笑意，“明日就是大婚了。”
闻炀仰起头看他，嘴角勾起，“不紧张……很开心。”
奚蘅心头一阵软和，低应一声，“嗯。”
对于明日大婚，他同样开心。
这个人从今往后，都是他的了。
奚蘅盈着满.腔.爱.意，将人抱.住，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与他幽邃晦暗的墨眸对上，闻炀淡金色的眸子微闪，对于奚蘅展露出不同平时的另一面，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是奚蘅，高高在上的离妄仙尊，同样也是那个从下三界历经坎坷的奚蘅。
无论哪个他，闻炀都深.爱着对方。
也只有他知道，这个人有着如何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
平日里温润如玉、光风霁月，实则夜里总是拥有如狼一般的野性。
正如此刻......
奚蘅倏然问起当日他改换面貌之事，闻炀迟疑一瞬，坦然说起了他最初的打算：“只是想看看，旁人口中的离妄仙尊，是否真的名副其实，还是......其实表里不一？”
“是吗......”
闻炀听到奚蘅浅声喃喃了一句，挑起唇角，“是啊。”
话落，不知奚蘅何时伸出了手，在他后.颈.处用指.腹.轻.捻.着，语气‘温柔’，“那你看我现在是不是非常表里不一呢……阿夜？”
话落，闻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奚蘅将他打横.抱.起，踏入帐中。
满室暧.昧.旖.旎。
偶有几声喑.哑.磁.性的声音透过床幔缓缓传出，轻唤着同一个名字。
“阿夜......”
71. [最新] 番外一则
朝夜魔尊同离妄仙尊大婚, 前来观礼的人不在少数，场面极为盛大，整个魔界都热闹非凡, 魔宫上下亦是前所未有的喜庆。
便是身处魔殿中的闻炀都能不时听到外面的喧闹之声。
“想来是温霜她们。”闻炀往外殿扫了眼，话音一落，温霜提着嗓子又喊了一声什么，接着是柳则均在旁附和，其余不少人加入。
奚蘅低应一声, 垂眼去看坐在镜前的闻炀。
两人今日皆一袭大红衣袍，他盯着红色的锦袍穿在身上、本就张扬的面容更显出几分艳.色的闻炀，心间剧.烈.发.颤, 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耸.动.着，想到稍后这件衣服会由他亲手解.下、奚蘅眸色愈发深.沉。
闻炀观他神情，不由有些好笑，接着手从后探.去把人拉过来些, “快些为我束发。”
再不开始，外面估计就要闹翻天了。
奚蘅顺势将他垂在身后的长发拢到手中，嗓音轻柔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知道了。”
待奚蘅为闻炀束完发, 便是他替奚蘅戴上发冠。
这些琐事都由两人相互为对方做好、并不假手他人, 每一个过程都极其用心。
直到二人衣冠齐整，奚蘅看着闻炀, 闻炀也看着他，目光在奚蘅面上流连。
难得身着一袭红衣，闻炀像是看不够般，相视许久，奚蘅朝他伸来了一只手, 掌心向上摊开。
闻炀见状，唇角扬了扬，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两人相携走出大殿。
大婚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闻炀嘴角挑起的弧度都不曾落下过，直至渐进尾声，奚蘅背着闻炀走回寝殿。
“有些不真实……”
闻炀在他背上轻声喃喃了一句。
“嗯？”奚蘅脚下不停，步伐沉稳有力，末了勾唇，“稍后你亲身体会一下便真实了……”
这话似有所指，闻炀耳.尖微微发.热，淡金色的眸光闪动一瞬，闪过一抹狡黠、随即勾.在.奚蘅脖.颈上的手略微用力，凑.上.前咬.住.了奚蘅耳垂，“那你快些……”
奚蘅徒然停下步子，继而不等闻炀开口，一个闪身两人便入了大殿中。
闻炀被他放到了床.榻.之.上。
奚蘅垂首注视他，嗓音低.沉.沙.哑，“等着。”
……
……
魔界大婚后，两人在魔界中待了半月方才折返上玄仙宗，早早就等着他们回来的碧风望眼欲穿，终于得见二人，脸上立时带上兴冲冲的笑。
碧风搓搓手，“人都快到齐了。”
黎止也一早就过来了，听闻魔尊大婚当日的盛况后此刻见到奚蘅不由挑眉，“新婚燕尔，你倒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奚蘅闻言，竟没有出声反驳，黎止忍不住来劲、又多说几句，最后才笑起来，“就先恭喜了。”
闻炀回来则是被云童小心叫到了一边，两人还是头一次闻炀以魔尊的身份相对，云童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见闻炀与之前并无不同后变得热络起来。
云童和闻炀絮絮叨叨一阵，突然说了一句，“可惜从雪没来。”
闻炀看他。
云童道：“听说是要陪启然受过……”
闻炀也是自当日妖界回来后首次再听闻陆谌渊的消息。
原慕如衾身上的‘病’乃是咒。
慕从烟曾受陆谌渊蛊惑，为救执承仙尊与其约定……
慕如衾到头身体确实大好，慕从烟身上却出现许多不同程度的损伤，一问之下便得知了此事。
“原来天机阁五行八卦阵是慕从烟动的手。”晚间时分，闻炀同奚蘅说道。
奚蘅亦从碧风那里听到此事，闻炀知道得却要更多一些，他想起了当时的一件事，“天元秘境开启前，慕从烟就去过天机阁。”
那是慕从烟同她提起露茗浆时提到的，他曾去天机阁求取灵宝救治慕如衾。
不承想五行八卦阵竟是那时被破坏。雨隹木各 哈%利波￥特 三点水夭卄次
不得不说，陆谌渊心思实在缜密，蛰伏了这么久，离开无量海至今不过一年——从他代替白临身份开始算，他居然安排了这许多事。
奚蘅道：“他确实不错。”
闻炀抬眼，见奚蘅接话正欲同他继续说下去，却不料奚蘅随后又说一句，“晚了。”
“嗯？”闻炀疑惑看他。
奚蘅淡淡笑了笑，把人带到怀中，往露华殿走去，“该就寝了。”
闻炀乜他，笑骂一句，仍是跟着他走了，橘黄色的光晕打在两人身上，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有些长，走着走着、融合到一起。
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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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9.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