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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尊的极品大人》作者:山阴不是客

  文案:

  前世莲蘅大人冷不防被暗箭穿心,夭折了。弥留之际,目睹好友师弟,那张冰块脸,横眉冷目,提剑就向他猛冲,估计是怕他没死绝,想再补一剑。

  岂料,重生后,冰块脸成了他师尊!

  磨刀霍霍,本待趁师尊不备,削他狗头。

  谁知竟偶然发现,他这个师尊,喜好龙阳,妥妥的断袖,并且费尽心机想将他拉下水!!

  高冷忠犬攻VS儒雅软萌受(有待商榷)

  PS 1:1v1、HE、年下、单向——双向、攻偶尔犯萌,甜到齁。

  2:有兴趣点击观看,别忘记留言,作者会认真看并作答。没准儿热血上涌,狂更猛更。(这个看情况哈哈!)

  3:杠精求放过。

  隔壁无限流放弃挣扎。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玄奕,梵度 ┃ 配角:清微君,江令雨,叶风霜,常容……一大坨 ┃ 其它:狗血,病娇,反套路,查案追凶

  一句话简介:这个师尊,我跟他不是很熟。

  立意:展现主角们至情至性

第1章 杀人凶手

  玄奕是给痛醒的。

  睁眼时,他四肢贴地,正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仰面朝天躺着。

  胸口一阵烈火燎烤般的疼痛,玄奕下意识低头,只见他胸膛膻中穴位置,一道掌印深深烙刻在那里。手掌延伸出的五根手指,骨节分明,且蕴含掌心焰,将他衣服都融化了。

  印痕跟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玄奕当即愣住。

  他这是在哪儿?怎么回事?难道他重生了?!

  视线随意往左右扫过,可以看出,这是一间装潢华丽的寝殿。奇怪,怎么看着有些熟悉?

  来不及琢磨,右边靠墙位置有面铜镜,玄奕眼中一亮,连忙摸索着爬过去。镜子右上角刻着两个古体篆文,写道是“衣冠”二字。原来这面镜子是人拿来正衣冠所用。

  很快,镜中出现一名长眉乌眸、俊雅出尘的修长人影。但见少年一身玄色道袍,年纪轻轻。

  玄奕不由得凑近多看了两眼。这却有个缘故。因为少年这张脸,与玄奕前世至少有六七分相似,同样的柔美,他试着放松面部表情,镜子里的少年立刻变成眉眼弯弯、气质温和,眼尾略向上扬,弧度恰到好处,某种程度上可说相当迷人。

  太像了!

  玄奕心想。他少年夭折,死时只比眼前被他夺舍的少年大一点。之所以敢肯定是夺舍,乃是经他凝神仔细观察过后,发现少年虽与他容貌相似,细微处却又不同。

  他有位兄长,还活得好好的。两人非双胞胎,兄长比他大五岁,性格阴晴不定,容易走极端。早年,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分道扬镳。前者向上,成了正道的中流砥柱;而后者自甘堕落,向下,化身幽暗魔域之主,是所有修士发誓要替天行道、挫骨扬灰的对象。

  向善的,遭一箭穿心,没落得个好下场。而他的兄长,至今仍活得风生水起,魔域势力日益壮大,首当其冲成了正道人士心中欲拔除的毒瘤。

  世间容貌相似之人,不多,但总不会一个都没有。

  看少年服饰,应该是道门中人。为何会被人一掌拍死在此地?

  玄奕刚琢磨到一半,大脑突然僵住。

  这面衣冠镜,还有寝殿中的布置,以及身处其中他所获得的感觉……难怪他觉得此地熟悉,若他没记错,这间寝殿,是天极门大宗师休息之地。前世玄奕也曾多次出入过此地。

  起初没看出,是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

  修真界几经变幻,各大门派之间明争暗斗,或是联盟,或是联姻,这期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到如今,逐渐演变成四大宗门,分别占据神州大陆四个方位,统称四境。

  前世,玄奕出身于不归尘上的天极门,乃天极三宫之首,地位仅次于掌座大宗师。他成名甚早,年仅十五岁,便独掌九幽宫,修为更在诸多同辈之上,实乃前途无量。若无好友那件事,他也不会被人暗箭所害,提前夭折。假以时日,定能位列修真界先天人名单。

  古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怪只怪他太优秀,因天资过人,于修仙一道,他一路扶摇直上,从未遇到过瓶颈。这不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丢块千斤巨石,好好压压他的气焰。这一下,压得过于狠了点,直接给他整到鬼门关去了。

  四境地理位置不同,环境布置也是风格迥异,分别由四大宗门占据。不归尘是一座以术法支撑的悬空岛,漂浮于白云之间。与神州大陆连接处是一座无形古桥,唯有阳光从特殊角度照出,桥才显现。上桥者,必须知晓不归尘结界口诀,或者经过天极门高层同意。否则将被卷入阵法当中,能否破阵,端看个人修为。

  短暂的惊愕过后,玄奕忽见正前方青纱曼曼之下的床上,貌似躺有人。

  这里是大宗师的寝殿,躺着的那人不会就是大宗师吧?按理说这样想才算合理,但玄奕总觉得不对劲。内心隐隐有种不安。

  以大宗师的修为,寝殿中突然多个人,他不可能全无察觉还睡得如此香甜。出于关心,玄奕轻唤了声大宗师,没得到回应后,他忙跑了过去。

  揭开纱帐时,玄奕整个人都麻木,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像根木头,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床上之人,面貌果然是大宗师,只不过人早已没了呼吸,左边心脏位置,赫然插着一把细长雪亮的刀。鲜血沿着对方胸膛,一路流淌,就这么流进玄奕心中,登时五味杂陈,眼睛发涩。

  尽管知道人已经死得很彻底,玄奕仍然叫了几声大宗师。喑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格外刺耳。

  他刚要俯身去察看大宗师的伤口,就听身后的寝殿门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那人喊的是大宗师,语气急促,似有要事禀告。

  叫了几声没回答,就听见男子恭恭敬敬对一人道:“明光大人,大宗师许是睡着了。”

  被他恭敬对待之人沉吟不语,脸色微变,忽地上前,一掌拍开大门。

  玄奕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大门向两边弹开,一群白衣人鱼贯而入。

  他闻声转头,就见为首之人白衣如雪,面相阴柔,比倾城佳丽还倾城,不过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腰间还挂着一枚殷红如血的玉佩。

  这人玄奕认识,三宫之一,排在第三的万掠宫主。余下的白衣男子,多是等级不一的随从,离他最近那人,表情极度震惊,目光落在玄奕身上,眼神逐渐阴沉恶毒。

  “明光大人,他杀死了大宗师!!”

  若按这种趋势发展下去,玄奕多半要蒙受不白之冤。这黑锅,他不背,当下他举起双手,退后两步,道:“不是我。大宗师不是我杀的。”

  阴脸男子冷冷道:“不是你?大宗师胸口那把刀是你的吧。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

  玄奕心中奇怪,这把刀,说是这里谁的都不过分,唯独不可能是他的。

  四境都有属于自己的独门修炼之法。例如,儒门人手一柄机关折扇,平时没事,就当作普通扇子使用,横添俊雅与潇洒,仅气质,就与众不同。作战时扇子顶端会冒出十二根尖利的匕首状寒刃,锋利无比,威力惊人。修罗门因为全是女修,不喜舞刀弄剑,主攻各种术法。而道门讲究以柔克刚,刚柔并济。既用拂尘也使剑。天极门便是刀。

  玄奕生前,也有一把属于他自己的好刀,好友清微君替他取名牡丹,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真正做一个富贵闲人,隐居山林,白衣沽酒。

  牡丹刀通身雪白修长,刀刃缀金描玉,握刀之处,刻有一朵盛放的红牡丹。

  可他夺舍的少年分明是道门中人,怎会用刀?这点常识,但凡修士都知。对方信口开河,好歹也要找点站得住脚的理由。

  玄奕神色不变,反问他:“你怎知这把刀是我的?我是道门之人,习惯用剑。更何况大宗师何等修为,岂是我这等小角色就能杀得了的?”

  阴脸男怒火中烧,厉声道:“你真当我眼睛瞎?昨日你与我比试,用的就是这把刀。事后你的同门师兄也说过,你是你们道门唯一用刀者。”

  玄奕愣了。还有这档事?

  视线往一边扫,阴脸男身边如众星捧月般的明光大人,自进门伊始,目光就未从他脸上离开过,甚至连大宗师的尸体都不看一眼,对两人争执完全置若罔闻,神态很是奇异。

  见状,玄奕更感诡异,江令雨这是怎么了?

  虽同属三宫,实际,他与江令雨交际不多,两人没有嫌隙,性格上也还算合得来,却总聊不到一块去。江令雨天生聪颖,极其上进,待人亲和,处理事务,总是一丝不苟,在上下级中,风评甚佳。只是,听说他身世不好。能当上万掠宫之主,全凭个人能力。

  天极门有严格的等级划分,三宫之下,有七大殿,殿之下,尚有十九楼,各楼统领称之为楼主。江令雨便是其中一楼的属下。

  能从最低等的小喽啰,飞升成为一宫之主,本身就很励志,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玄奕虽与他相处不多,但他知道这人向来很仔细。少年跟前世的自己外貌相像,江令雨可能也发现这一点,所以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侧面说明,在此之前,他没见过少年。

  须臾,江令雨往前走近,目光不动,道:“莲蘅大人?”

  玄奕听出,这是句试探性的询问。他心念电转,前世好友遭人陷害和自己的惨死,尚存在着诸多未解之谜,他不能暴露身份!

  他露出真诚的疑惑,问:“你……是在叫我?”

  闻言,江令雨脚步骤停,目光一点点,一寸寸,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将他反复看了多次。

  玄奕尽量装得人畜无害,从眼神到表情,无不带着疑惑和些微惶恐。

  此时阴脸男清楚明光大人可能认错了人,于是道:“明光大人,您是不是也觉得他长得像九幽宫的莲蘅大人?属下敢肯定,他不是,绝对不是!

  昨日属下和其他弟子,第一次在兰台看见他,也以为莲蘅大人复活了。可经过仔细查证,方知不是。他叫连苑,是无常君的徒弟。听其他道门弟子说,三年前无常君下山云游,返回途中偶遇此人,被他死缠烂打跟到山下。

  这人阴魂不散,闯不进结界,就干脆在道门所在的山下定居,吃喝拉撒睡都在那里,任凭道门弟子如何劝说都不肯走。无常君许是觉得有碍观瞻,无可奈何,只好收他为徒,怕类似此等荒唐事层出不穷,并对外放话,毕生只收他一人。如此行事,怎可能是莲蘅大人?再者,如果是莲蘅大人,就不该去道门。”

  而是回天极门才对。

  阴脸男继续,鄙夷道:“属下看他只不过走狗屎运,长得有几分像莲蘅大人罢了。另外,他功力极差,连属下这种都打不过。无常君那般人物,竟收了这么个脓包徒弟,委实……”讲到这,他看了眼明光大人,没敢再说下去。他不说,玄奕也能猜到,无非什么眼睛瞎了倒了血霉云云。

  江令雨沉默不语。

  玄奕内心“哦”了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等等,被他夺舍的对象是无常君徒弟?唯一?!

  登时,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在玄奕头顶炸开。

  好死不死,他今生竟然是无常君徒弟。怎么说,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多日,终于艰难开了头。万幸,普天同庆!第一章 等文完结再来看,免得强迫症犯。江令雨是配角,无常君才是我们的总攻大大。马上闪亮登场,霸气带走小受受。。。看文的小可爱一定要留言,吐槽亦可。

  爱你们,啾啾!!

第2章 杀人凶手2

  玄奕跟无常君是有过节的。

  无常君本名梵度,道门掌座清微君之同修师弟。

  梵度算是后来者居上。此人十三岁加入道门,仅用两年时间,不仅成了清微君师弟,其修为突飞猛进,竟似已隐隐凌驾于其师兄之上,着实引人艳羡,且细思极恐。就连玄奕都自愧不如。没想到,世上真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

  玄奕跟好友这位师弟不熟,他每次前往道门探访清微君之时,虽也多次与之见面,却少有交谈,甚至连眼神交流也屈指可数。无常君性格冷冽,仿若远山孤寂之灯火,可望不可及,他本人也是沉默寡言,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两年下来,玄奕仔细想了想,他和无常君说过的话,应该不超过十句。具体讲了些啥,他却不记得了。

  这位无常君做事狠戾果决,清微君出事后,他竟与之划清界限,率领道门,毫不犹豫就投身讨伐队伍。两人好歹同门一场,按理说彼此都该知根知底。在明知清微君为人情况下,仍不吝惜火上浇油,只有一种可能,两人关系不甚融洽,都能达到置一方于死地的程度,那至少该是血海深仇。

  玄奕不清楚好友跟他师弟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关键在于,他对无常君了解不多。偶然听好友说起,仅知无常君身世凄惨,幼时曾被修罗门收养过。不过后面被赶出来了。

  清微君惨遭他人陷害,成为仙门众矢之的。正道言之凿凿说他同魔域勾结杀害儒门之首,并屠杀儒门八千修士。手段之残暴,简直前无古人、丧心病狂!由四境联盟,组成诛魔大军,在屠戮谷,进行围剿。

  得知此讯,玄奕匆忙赶往救援。却在中途被一人拦下。

  阻拦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好友之师弟无常君。

  梵度从来不多话,他面罩寒霜,手持斩业剑,一夫当关,纵然千军万马,亦无可与之为敌。玄奕心急如焚,不遑多让,牡丹刀出,两人一言不发便纠缠在一起。战况激烈,乱石崩云,日昏月暗,山河破碎。

  尚未分出胜负,谁料,天外突来一支冷箭,似长有眼睛,准确无误刺进玄奕心脏,血溅当场。玄奕倒下时,梵度急冲向他,脸色冷的可怕,估计是怕他没死绝,想再补一剑。

  后来,刺没刺,玄奕就不得而知了。在他看来,绝大可能是刺了。

  清微君众叛亲离,唯有玄奕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那边。在正道人眼中,他无疑就是一丘之貉,合该诛杀。

  玄奕知道,清微君绝非正道叛徒。杀儒门之首,一定另有他人。而屠杀儒门八千修士者,却是他。好友只不过在帮他顶罪。

  事故发生后,好友如是说:“杀一人是杀,杀八千也是杀。这盆脏水,一人承接便可,何必同时污了你我二人。”

  玄奕道:“欧阳华之死与你何干?八千修士又与你何干?他们不信,我信!看伤痕,傻子都知,我才是那名残酷无情的刽子手。”

  清微君面色平静,缓缓道:“一个人声名之毁誉,从来不受自我控制。旁人异口同声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我知你信我,就如同我信你一般。你我本就不必太在乎外人评价。但有些事,总得要人承担。见你安然,吾便心安。余下,便再无可顾忌之事。还有,好友,你莫非忘了,我刀剑同修,你我对彼此招数再熟悉不过。这点,知情人士亦不少,师弟便是其中一人。只要他力证,就能排除你的嫌疑。”

  玄奕的思绪被一声暴喝打断。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发呆?你杀了我天极门大宗师,罪不容诛!”

  话是阴脸男说的。

  玄奕也不如何慌张,他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在下虽孤陋寡闻,天极门大宗师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过的。方才你曾亲口说,在下功力极差,连你尚且打不过,恐怕都触不到大宗师一片衣角,杀他,岂非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阴脸男阴森森道:“就知道你会这样狡辩。众所周知,大宗师前不久遭邪魔偷袭,身受重伤。别说你,任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都能杀害得了大宗师。”

  玄奕闻言,暗自吃了一惊,大宗师遭到邪魔偷袭?是厉九干的?

  阴脸男终于见他面露惊骇,以为他害怕,更是得意,低声下气面向江令雨,献言道:“明光大人,属下认为,该先将此恶徒关在鬼道,再通知给道门知晓。”

  他所说的鬼道,其实是指一座地牢。位于天极门后山的深渊底下,那里设有强大结界,能压制修士灵力,过程据说要经历抽筋剥骨的痛楚,专门用于关押穷凶极恶的罪犯。

  江令雨没理他,认真看了会玄奕,他道:“你……当真不是莲蘅大人?”

  玄奕也无比认真回答,道:“很抱歉,不是。在下连苑,孤陋寡闻,敢问莲蘅大人是谁?和在下长得很像吗?”

  阴脸男厉喝:“大胆!莲蘅大人名号也是你能随意呼唤?”

  玄奕撇了撇嘴,心道:“我叫自己名字也有错?”

  江令雨这时才将视线投放到大宗师尸体身上。许是玄奕装得逼真,江令雨不再怀疑他身份。

  那尸体,已经僵硬,心脏位置的伤口狰狞可怕,鲜血淋漓。他又将目光缓缓移至玄奕胸口,脸色逐渐沉了下去,喃喃道:“果然是大宗师的烈焰掌。”

  天极门人,除了修炼刀法,各自也会练些其他武功路数,比如拳法掌法,能在此修炼至炉火纯青之境界者,少之又少。除了大宗师特有的烈焰掌外,比较有成就的,就只有玄奕出神入化的射箭术。

  他有一把上古女娲炼制的原石锻造的长弓,名唤遏时,意思是,射出的箭,速度之快,能超过时间流逝。当然,夸张了。玄奕练箭,不过将其当作闲暇时的娱乐。

  连苑胸口的掌印,毫无疑问,是大宗师留下的。当真是证据确凿,百口莫辩。玄奕没搜查到连苑记忆,也不知他和大宗师有何仇怨,大宗师究竟是不是他杀的,玄奕也不知道。

  要命的是,他现在顶着连苑身份。若不说清楚,马上就要被关进鬼道。可他从何说起?连苑留给他的记忆,只剩一片空白。

  江令雨思忖片刻,客客气气道:“兹事体大,只好先委屈连公子了。”

  闻言,玄奕心立刻往下沉。

  阴脸男巴不得有此命令,神色难掩兴奋,道:“属下这就带他去鬼道。”

  江令雨颔首,阴脸男当即走上前。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群手挽雪白拂尘,背负长剑的少年迎面走来。他们皆是一身玄袍道门装束,为首那人下巴微抬,眉宇间英气逼人,他显然便是那群人之首,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走近。

  玄奕一眼就认出他,叫尹秋,是好友的大弟子。

  尹秋遥遥与他进行短暂的眼神交汇,来到江令雨面前,拱手行礼:“晚辈尹秋,见过明光大人。”其余弟子也一一行礼。

  江令雨礼尚往来,亦微微弯腰,温和道:“原来是道门清微君高足,幸会。”

  他说的无心,道门群弟子却齐刷刷眼神一凛,面色都不大好。谁不知清微君乃臭名昭著的正道叛徒,跟他沾边之人都非善类。江令雨直言不讳,实在像是故意让人难堪。

  尹秋却不以为意,抬首时,神色自若,望了望玄奕,道:“方才进门时,听见诸位说要将师弟关入什么鬼道。不知鄙师弟所犯何事?”

  师弟?!玄奕眉梢微跳,敢情尹秋跟连苑同辈。

  他话音未落,身边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立刻道:“外界盛传,天极门个个都是谦谦君子,最是讲礼不过。我们道门来不归尘不过一日,就要关我家小师叔,这便是所谓的讲礼明理?领教了!”

  尹秋责怪他:“桓真,不可无礼。”

  桓真据理力争:“是我无礼,还是他们不讲道理?”

  尹秋看了他一眼,少年闭嘴,犹自愤愤不平,走到玄奕身边,抓住他手臂,上上下下打量:“小师叔,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见玄奕胸膛上掌印鲜活,稍显惶恐,手忙脚乱,咬紧牙根,恨声道:“师父,小师叔受伤了!怎么办?要是让无常君知道,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尹秋闻声转头,见状,眉心微蹙,他尚未说话,阴脸男突然道:“什么不讲理?他杀了我们大宗师!!”

  道门弟子这才注意到,青纱帐下,还躺着一具尸体。

  尹秋围绕尸体仔细观察,良久,道:“明光大人,此事蹊跷,我想其中定有误会。连师弟素来心善,最见不得血腥,说什么也不会杀人。”

  江令雨沉思半晌,道:“这把刀,可属于令师弟?”

  尹秋脸色沉重,缓缓点头。

  阴脸男道:“既然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好说?”

  桓真道:“你别血口喷人!小师叔与你家大宗师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仇。有何动机杀害他?”

  阴脸男冷笑:“动机嘛,说不好真有呢。昨日兰台比试,你家小师叔技不如人,被在下当胸狠狠踹了一脚,半天都没爬得起来。想是就此怀恨在心,没能力找在下报仇,迁怒他人,费尽心机打听到大宗师住所,前来施加报复,亦未可知。”

  桓真怒道:“你自己心思龌龊卑鄙,就以为人人跟你一样?我问你,你是亲眼看见我家小师叔行凶了,还是亲耳听到?”

  阴脸男:“我们进门时,他人就站在大宗师床前,还不算亲眼所见?杀人凶手,人人得而诛之。我天极门上下,定不会轻饶。”

  桓真怒目圆睁,还待再说。尹秋打断他,问玄奕:“连师弟,人,究竟是不是你所杀?”

  玄奕环顾一圈,叹了口气:“我如果说不是,在场有人信吗?”

  桓真抓紧他手,掷地有声道:“他们不信,我信,我们道门所有弟子都信!”

  尹秋亦道:“连师弟说人不是他杀,那么凶手一定另有他人。”这句话,他是对着江令雨说的。

  不知何时,道门弟子已呈包围圈,将玄奕周遭围得水泄不通。大抵是怕天极门突然发难。

  玄奕多少有些感动,不难看出,这个连苑,在道门还是很受欢迎。

  玄奕凑到桓真耳边,低声道:“辛苦你们了。”

  桓真道:“没什么,职责所在。要是保护不好小师叔,我们全道门都要遭殃!”

  玄奕诧异,道:“为何?”

  桓真压低声音:“小师叔若发生意外,无常君要将我等活剐!”

  玄奕微微睁大眼睛,心道:“如今梵度都变得如斯恐怖了吗?”

  沉默良久,江令雨道:“尹贤侄如此信任令师弟,说明你们道门人心团结,是好事。但事关我天极门掌座生死,无论如何,总要给个说法。”

  尹秋点了点头:“好。弟子现在就传讯给无常君。”

  他说着,自袖口掏出一张纸符,正要念诀。忽地,众人身后大门,一个清极冷极的声音传来:“不用。本君已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重生文估计会很冷很冷。好吧,攻下章露脸,解救小娇妻于水深火热。

第3章 杀人凶手3

  来人出现时,众道门弟子无不都松了口气。玄奕却在抬头时,暗暗握紧双拳。

  玄袍整洁,不带任何装饰,更显那人身形修长,墨发以玉冠束住,面相俊美,眉目尽是风霜。当他踏进大殿,空气状似凝固,温度瞬间下降。

  道门弟子肃穆,恭恭敬敬齐声唤道:“无常君。”

  梵度冷淡眸光扫过他们,最终直勾勾落在玄奕身上。同为道门弟子,只有他昂首挺胸,还站在原地。由于心中那股无名怒火,玄奕差点忘了他眼前的身份。

  梵度五官深邃,比以前要成熟许多,身上那种凛冽气息越发浓重,整个人洋溢着生人勿近的冷漠。玄奕实在想不到,似对方这般态度坚定,性格若顽石之人,竟毅然决然站到敌方阵营,率领一干道门弟子,反对其师兄。

  以往清微君对他这个师弟,不能说不好。只有两人清谈时,好友三两句就会扯到他师弟身上。什么师弟话虽不多,却是面冷心热,表面看似对谁都不在乎,其实暗地里会默默关注每一个人。他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心。还有什么,师弟自小父母双亡,在修罗门那几年,料想过得也非是什么好日子,不然怎会养成他这种又闷又冷的性格。众所周知,修罗门因其掌门人曾受过情殇,对男人极其厌恶。领地拂英仙阁从未有男人踏足过。

  虽破天荒收留梵度,谁知平日里是否动辄拳打脚踢?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关键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同样的事。听得玄奕耳朵都起茧子。好友对其师弟的拳拳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梵度最后这样对他,简直忘恩负义。玄奕替好友感到不值。

  屠戮谷,好友孤身一人,面对四境围剿,多半已是凶多吉少。若非梵度中途拦截,玄奕有信心能带走好友,就算两人不能同时生出,他也会舍命守护好友,以命换命。好友替他顶罪,这些杀戮,本就不该他承受。

  他要替好友报仇!以慰好友在天之灵。

  玄奕没有躲避他目光,相反,他稍稍睁大双眼,难掩怒火,两人四目相对。玄奕清楚,以梵度能力,肯定会有所觉察。毕竟他现在是对方徒弟。

  徒弟对师父,只有尊敬有加,而不是像他这样,宛若仇人相见。

  片刻后,梵度收回视线,面无表情。

  众人没发现两人方才视线中的火花。

  虽听无常君亲口说已知晓,尹秋还是道:“启禀师叔,天极门大宗师惨死,明光大人等认为此事与连师弟有关。”

  闻言,江令雨身边的阴脸男欲言又止,望了眼梵度,似是害怕,不敢胡乱开口。

  江令雨道:“我深知道门作风,绝不可能趁人之危。但有件事,吾甚是疑惑。连公子因何会出现在大宗师房中,还有你胸口的掌伤,又是从何而来?”

  玄奕道:“你问的这些,我也想知道。我刚醒来,就发现胸口莫名其妙多了道掌印,又发现大宗师被人砍死。”他说话时,眼神依旧不离梵度。

  江令雨微皱眉:“连公子的意思,乃是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被有心人带进大宗师房中。”

  玄奕:“大抵是这样。我敢对天发誓,大宗师绝非我所杀。”

  江令雨道:“然则连公子胸口的掌伤如何解释?据我所知,能将烈焰掌发挥至如此程度者,唯有大宗师。”

  玄奕想了想,道:“这恰好是破绽所在。你们说过,大宗师日前身受重伤,体虚气弱,即便不是修士,也能轻而易举伤到大宗师。这样状态下的大宗师,又怎能发掌伤人?观我胸膛的掌印,掌劲雄浑,气势庞大,根本不像重伤之人所发。这就叫百密终有一疏。”

  桓真插嘴道:“早就说你们是冤枉好人。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而你们却在此浪费时间。”

  江令雨沉吟,道:“连公子所言不无道理。是在下疏忽,差点误会公子,抱歉。”说着,朝玄奕拱手行礼。

  阴脸男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凶手为何不陷害别人,偏偏找上他?说明他就算不是凶手,也跟凶手有莫大关系。”

  桓真冷笑:“你这说法,未免太牵强附会。凶手为何找小师叔,这你得去问凶手才对。横竖小师叔都是受害者。此次四境会武,来不归尘,你们天极门的待客之道,果然与众不同,令人刮目相看!”话说完,他立刻去看梵度,见对方没反应,这才放下心。

  所谓的四境会武,即是指每三年,其中一境就会邀请其他三境掌座率领门下优秀弟子来自家领地,掌座及地位较高的长辈进入大殿商议修真界近来发生的重大事件,要么就是关于魔域的动作仙门该制定的应对措施。至于那些年轻气盛的小辈,多数则汇聚在练武场,进行点到即止的切磋。

  和连苑交手的,是来自天极门的一名弟子,从他所佩玉之成色来看,应属七殿中某位殿主。听闻连苑系冷面阎王无常君的关门弟子,不由得好奇,想试试对方实力如何,便出言挑战。谁知,连苑修为竟比在场所有人都低弱,两人交手不过三两个回合,连苑就被对方一脚踹了个四脚朝天。

  众人说了一大堆,梵度仍未有任何表示,渊渟岳峙,冷若冰山。江令雨道:“不知无常君对此有何看法?”

  梵度没答,反而冷冷淡淡道:“说完了?”

  江令雨呆了瞬,又听对方道:“说完。离开。”

  话音未落,他人真的说走就转身走了。众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江令雨好歹也是一宫之主,修真界能忽视他且这么狂的,也只有梵度一人。

  玄奕首先反应过来,他可是立志要找梵度报仇的,怎能放他离开。朝江令雨匆匆示意,忙快步跟过去。他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视线在大宗师尸体上停留一瞬,心底难过,想道:“大宗师,你放心,玄奕一定会揪出害死你的凶手。”

  梵度看着分明走得不快,玄奕才停留片刻,再追上来时,就看不到对方身影了。

  大宗师居住之处,位于正北方的山峰,下山后,是一片天然大凹地,地势平坦,绿草如茵,原有的繁花被刀气摧残得一干二净,只有远处周边栽着玉兰花树,枝干上挂满碧绿藤萝。这里是天极门弟子修炼的场所——兰台。

  兰台四周,共有四座巍峨山峰,除了北方住着大宗师,其余三个方向,分别属于三宫之主。玄奕的九幽宫就在东边那座山峰上。

  经过兰台时,他脚步慢了下来,不由自主停下,目光穿过层层白雾,望向九幽宫方向。好友出事后,为了不拖累天极门,他选择离开不归尘,从此再没回来。

  七岁那年,他偶遇大宗师,由于根骨不凡,被大宗师带回天极门。十五岁独掌九幽宫,成为一人之下的三宫之首。在天极门所待时间最长,这里就像他另外的家。

  他正感慨,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玄奕转头,就见来的人也是一袭雪白长袍,相貌清俊,眉宇轻蹙,萦绕一团若有若无的忧郁,他腰间挂着一枚漆黑透亮的圆形玉佩。

  看见玄奕,那人顿了顿,快步走近,又惊又喜道:“你是……莲蘅?”

  这人乃三宫之一,排在第二的云夜宫宫主千昭,风徽大人。玄奕生前同他关系不错,两人隔三差五就聚在一起喝酒。若说和清微君是以茶会友的至交,这位就是妥妥的酒中知己。

  玄奕很想承认,但他摇头,否认:“我想你认错人了,在下连苑。敢问阁下是……”

  千昭盯着他脸看了半晌,闻言,目光落在他服饰上,眉宇轻皱,道:“你是道门中人?”

  玄奕点头。千昭眼神带着失落,脸上忧郁更重,他道:“不好意思,我把你误认成了一位故人。”

  玄奕道:“没事。这两日这种事经常发生,早就习以为常了。真该庆幸,自己长了张和莲蘅大人相似的脸。”

  千昭喃喃细语:“长得太像,未必是件好事。”

  玄奕心中一动。千昭顺着他方才看过的方向望去,道:“你看的那座山,就是莲蘅曾经住的地方。九幽宫花草依旧,可惜故人已不在。今生怕是无缘再见,来世……”

  语气颇为伤感。喝酒时,千昭比任何人都洒脱,但清醒时,他比任何人都纠结。平日经常做的事,就是悲春伤秋,感时花溅泪。

  一个大男人,整天感慨这感慨那,怎么想,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玄奕明白,这也是千昭重情重义的另一种表现方式。世人千千万万,各人处世之道,皆与他人不同。

  玄奕一向注重君子之交,看似潇洒不羁,实则重情,重情者最怕失去,所以追求平淡,以为如此才能长久。

  他试探道:“听你的口气,莲蘅大人是……死了吗?”

  沉默良久,千昭叹气,道:“传闻是如此传的。我未能见到他尸体,倾心相交一场,在他死时,不能陪在他身边,死后,又未替他收殓遗体,我愧对于他。”

  玄奕内心大受感动,安慰道:“你有这份心,相信莲蘅大人在天之灵,一定会谅解你的。”

  千昭道:“他能谅解,我却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朋友,奉劝一句,莫要干预与自己无关的纷争,回道门后,潜心修炼,尽量少出山。”

  说罢,也不等玄奕回答,他沿着前方一条小道走远。

  玄奕注视他背影,神情有过一瞬的恍惚。

  他还待继续寻找梵度,却在回身之际,见梵度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身后是一株玉兰树,头顶花开正盛,芬芳馥郁,梵度负手静立,冷若冰霜,玄袍一角无风自动。

  玄奕的心情不自禁往上提了提。

第4章 道法自然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就在近处。

  玄奕稍作停留,敛去周身戾气,正待走过去。

  岂料,梵度先朝他走来。行走带风,表情虽冷漠,好歹也算风度翩翩,更重要一点,没有杀气!

  由于心虚,玄奕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梵度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玄奕实在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他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唤对方一声“师尊”,忽然,手腕一紧。

  梵度冰凉的手指搭在他脉搏上,眼光则于他胸口流转,板着一张脸,分辨不出喜怒。

  玄奕强忍着拍他一掌为友报仇的冲动,艰难道:“你……师……师……我没事。”

  梵度无言,须臾,他收手,玄奕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住他胸口几处穴道。玄奕登时动弹不得。

  他眼神略带诧异与震惊。

  好在还能开口说话,他忙道:“无常君你……不对,师,师尊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为何点弟子穴道?”终于能喊出师尊二字。

  梵度话不多,相当简短,道:“内脏受损,不宜动气。”

  下一刻,他背对玄奕,双手搭在他腿弯,将他背了起来。

  玄奕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内心无比震撼惶恐。

  梵度对他的徒弟倒是好得很。这点完全在玄奕意料之外。连苑长着一张脸酷似他的脸,梵度有时比任何人都嫉恶如仇,特别容不得妖邪之物猖狂。也正因如此,当得知清微君与魔界勾结,他连查证都不曾,当即与之恩断义绝。

  玄奕对好友坚信不疑,甚至不惜为其与正道为敌。在梵度眼中,按理说该归类于“邪魔外道”怎会容忍一个和他面目如此相似之人,整日在眼前晃荡还没乱剑刺死?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以往玄奕跟他不熟,现在更看不懂此人。越想越恐惧,趴着的背,顿时成了刀山火海,再也趴不下去。

  玄奕道:“请师……师尊放我下来,弟子自己能走。”

  没反应?!

  “师尊,弟子身强体壮,尚能坚持,回道门亦不成问题。师尊万金之躯,怎能被弟子玷污?还请师尊快快放弟子下来。”

  梵度:“……”

  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梵度总不回应。

  两人离开兰台,也不见梵度御剑,而是欲步行下山。玄奕都懒得说了,面对这种油盐不进的对手,他只感觉心累。

  此时,梵度偏头看他一眼,冷淡道:“不要再说话。”

  说完,背着他就要下山。天边忽来一阵香风,一团素洁云气笼罩在两人上方。紧接着,一抹纤瘦的身影缓缓降落。

  来人是位女子,不过十六七岁,长相分外妖娆,煞是美艳。

  玄奕用余光去看,对她身份登时了然。这位乃是当今修罗门门主叶风霜,别看她外表年纪不大,实则颇有资历。但凡修仙之人,都会用驻颜术,将自己容貌保持在全盛时期,之后随着修为日益精进,除非强行改变,一般不会变化。修罗门主修术法,在驻颜方面,比起其他修士,自然更加娴熟和精湛,效果也更加显著。

  叶风霜落地时,风情万种的眸光,就未从梵度身上移开过。渐渐的,玄奕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但眼神却带着肉眼可察的喜悦。

  见梵度始终没反应,她轻蹙眉头,面色不愉,道:“长绮,这便是你见到本阁主该有的态度?有了道门这座靠山,就忘记曾经的避难之所了吗?”

  梵度丝毫不动容,冷冷道:“有事?”

  叶风霜见他肯搭理自己,脸色稍微缓和,道:“有事无事,你都对本阁主视若无睹。本阁主纡尊降贵迁就你,主动跟你打招呼,你就这般不近人情?几年不见,你倒是没变。真不知该欢喜还是忧愁。你所背者是何人?”

  她说最后这句话时,目光就似凝结的冰刀,在玄奕身上凌迟,神色惊疑不定。

  三年一次的四境会武,玄奕很少参加,通常都是大宗师带江令雨等人前往。他和千昭抓住机会,就在九幽宫把酒言欢,一醉解千愁。

  再者,说是四境会武,不知是不屑还是另有原因,修罗门从不露面,往往只有道、儒、天极三宗聚集在一起。修罗门是近几年才出现的。

  所以玄奕跟叶风霜没见过面,互相也不认识。但玄奕机缘巧合,却看过叶风霜的画像。真人虽比画像更加美丽生动,作画那名画师技艺超绝,眉目神态,与真人,几无差别。是以玄奕一眼就能认出。

  梵度不答,玄奕只好自己道:“在下是无常君新收的徒弟。因身受重伤,无法行走。师尊垂怜,见不得弟子半路呕血而亡,打算背弟子回道门。其实,弟子伤的也不算太严重,完全能自己走的。”最后那句,是特地说给梵度听的。

  叶风霜点了点头,道:“此次道门来的人不少,随便叫一名弟子背即可。长绮,你犯不着亲力亲为。你这样,反而让你的徒弟于心难安。”

  玄奕心道:“岂止是难安,根本就是有如芒刺在背,难受至极。”

  他赶紧道:“叶阁主所言甚是。师尊,弟子惶恐,您还是放弟子下来,让弟子自己走吧。”

  梵度闻言,沉默不语,背着玄奕径直下山。

  叶风霜怔住,又惊又怒,身为修罗门之主,竟被人这样忽视,大削她面子。但她深知梵度脾气,也仅限于恼怒而已。凝望梵度远去的身影,表情复杂,也不知究竟是恨还是其他感情。

  路上,玄奕尽量不去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背着这件事。他心底有些疑惑,传言说,修罗门之人,个个对男子深恶痛绝。但看叶风霜今日种种表现,与传言多有不符。她对梵度倒是颇为关心。

  梵度不让他说话,这一路,他就真的沉默是金。心中藏有太多事,也无心观赏风景。

  不久,两人进入道门范围——道法自然。

  道门的至高境界,世间万事万物,终究会回归自然,无为而无不为。

  应了“道法自然”这个名号,入眼所及,到处是青山绿水,道门总坛设在净业峰。山峰壁立千丈,高耸入云,半山以上,云蒸霞漫,蔚为奇观。

  玄奕经常来此拜访好友,对这里熟门熟路。

  净业峰上,宫观殿宇重重,星罗棋布,几乎所有道门弟子都聚集在此。

  两人上山,立刻成了所有人焦点。不过道门中人接受能力比以往好太多,即使见到现今的掌座背着他的徒弟,亦无太多惊讶,并且很快习以为常。倒像是见惯了这种事。细思极恐。

  梵度的住处,靠近后山,极为偏僻幽静,道门弟子深知无常君喜欢清静,除非有要事,否则绝不踏进这片领域。

  玄奕身为道门熟客,竟也从未来过后山。

  穿过竹林小道,尽头便是几间精舍,梵度将他背进其中一间静室,料想是连苑平时修炼之所。

  落地时,也不等他开口,梵度解开他穴道,随手放了个瓶子在案上,清冷的声音响起:“瓶中丹药,早晚各服一粒。”

  玄奕老老实实答了个“是”抬眼时,梵度人已离开。

  这静室的布置过于简单,最里边靠墙有个仅供一人躺的软榻,临窗之处,设有低矮的几案,案上笔墨纸砚,摆放的整整齐齐,顶端有一个镂空的兽纹香炉,乳白色的烟雾袅袅升空,是道门弟子惯用的清冷檀香。

  玄奕转了一圈,将梵度留给他的丹药瓶妥善收好,出了门。

  沿着来路离开后山,正打算前往道门的练武场,走至中途,恰好遇到一人。

  少年远远冲他打招呼:“小师叔。”小跑着过来,是那个叫桓真的少年。

  桓真见他还穿着那件破洞衣服,胸口的伤痕尚未消散,担忧道:“小师叔,你的伤怎么样?痛不痛?无常君没给你治疗吗?”

  玄奕道:“师尊留了丹药。”见他抱着一大堆书页泛黄的典籍,又问:“你才从藏书阁出来?”

  道门藏书丰富,收纳天下各类书籍。玄奕每次和清微君谈论武艺时,总要进藏书阁瞧瞧。

  听他这么问,桓真摸了摸脑袋,讪讪道:“师父说我基础功不牢靠,施展出来的剑招太飘,叫我多看点关于剑诀方面的书。”

  玄奕颔首:“原来如此。”

  桓真问他:“小师叔打算去哪里?”

  玄奕:“闲着无聊,想去练武场逛逛。”

  桓真道:“小师叔伤体未愈,该多休息才是。修炼之道,最忌急躁。道门宗旨,讲究一切顺其自然。师父说,便是修炼也是如此,循序渐进,方才稳固。当然,像无常君那种,是没法比的。”

  玄奕深有同感:“人的天资不同,决定人所走的路就不一样。师尊他超凡脱俗,我们只能瞻仰,不可学习。”

  要知道梵度修为的进步,可是很恐怖的。十三岁入道门,仅用两年时间,就将道门修炼精髓掌握透彻,并自创适合他功体的剑法,独步天下。

  两人边走边谈,自别人口中得知,连苑在进道门之前,只是个普通人。玄奕状似无心道:“在不归尘时,曾听天极门弟子谈论清微君,传闻他与魔界勾结,最后被正道铲除,这件事,是真的吗?”

  闻言,桓真脚步一顿,脸色稍稍变化,玄奕仔细观察,却不是痛心疾首,而是悲伤。只听得他叹息道:“我们都相信,清微君一身傲骨,绝不会自甘堕落与魔界之人同流合污。”

  玄奕心道:“这点,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

  他又道:“清微君他……真的死了?”

  尽管理智明白,当时强敌环饲,清微君独木难支,恐怕凶多吉少,但他还存有一线希望。

  桓真眼眶微微发红,面色沉重,缓慢点头:“听说是在屠戮谷被其他三境联手挫骨扬灰。当时我和师父等众多弟子均被困在阵法中,出不去。等无常君解开阵法,清微君已经死了,很多人亲眼所见,魂飞魄散。”

  玄奕大脑嗡的一声,某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他僵在原地,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肌肤上的寒意一点点渗进骨髓,他不由自主打起寒战。

  许久,他用不属于自己的沙哑声音问:“为何是三境?我听说是四境联手。”

  桓真没注意他的异常,继续道:“无常君去拦截清微君的好友莲蘅大人,最终道门弟子一个都没出现在屠戮谷。可能大家心底都认为,清微君他是无辜的。可儒门言之凿凿,说清微君屠杀他们八千修士,还害死他们掌座。就连明光大人也作证,说曾经无意间撞见清微君和魔域首领交谈。这件事就发生在清微君邀请儒门之首谈话前夕,第二日儒门之首惨死,身上致命伤口,经人检验,剑招是清微君昆吾剑留下。”

  桓真终于发现他神色不对劲,还以为他伤势爆发,忧切问:“小师叔你怎么啦?是伤口很痛吗?走,我带你去找师父。”

  玄奕脸色苍白,嘴边唯一的血色也退散,他摇头,道:“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你先去忙吧,我原地休息一会就好。”

  桓真道:“弟子怎能让小师叔一个人在此。弟子陪小师叔。”

  玄奕心不在焉,也不去管他。他目不聚焦,凝视前方,眼前一片模糊,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清微君的死,他要负全部责任。如果不是为他顶罪,事情不会发展的这么极端,好友一定能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人类身处的世界,总是充斥着太多不公。死去的人,明明没有罪,却遭万人唾弃;而他这个罪魁祸首,竟侥幸夺舍重生。还真够讽刺。好友魂飞魄散,意味着连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从今往后,有莲蘅大人的世界,再无孤高傲世的清微君。想想,挺悲凉。

  玄奕第一次体会何谓心如死灰。修炼之人,最忌感情用事。他的前生,便是太重感情,但他从不后悔。世间知己、知心、知性之人,最是难逢。清微君于他,就像另一个自己。清微君死了,莲蘅大人也不独活。

  屠戮谷之事,发生的太突然,仔细回想,太多蛛丝马迹表示,这一切,根本就是有心人千方百计安排下的局。何以前晚清微君刚与魔域之首见过面,第二日儒门掌座就惨死,身上刚好是好友的剑招。还有,玄奕屠杀的八千修士,事后,何以他全无知觉,连杀人的半分记忆都没有。他就像突然中邪,化身修罗,成了令人胆寒的刽子手。

  所有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实际破绽百出。幕后之人,心机深沉,用心更是险恶,对方目的单纯,就是想让两人身败名裂,成为众矢之的。

  重生后的玄奕,首要目标,就是找出真相,还清微君一个公道。

  他要让四境忏悔!

第5章 道法自然2

  桓真默默陪侍一旁,不时观察,见他神色比先前好了些,忙道:“要不,我送小师叔回去休息?”

  已经确认好友死亡,玄奕心思放空,无可无不可,道:“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桓真犹豫,一面想到后山是无常君的地盘,身心恐惧,小师叔神态举止明显异于寻常,一面又不放心他一人,再三思考,突然把心一横,道:“弟子的事不急。走吧小师叔,弟子扶你。”

  玄奕懒待再说,只好由他。

  两人走到一半,忽地,空气中出现某种声音。玄奕最先察觉,当即警惕起来,用心聆听,好像有人在他耳边,拿刀粗暴地想将空气破开一条裂缝。

  见他停下,桓真诧异道:“怎么了?”

  这种声音,玄奕感觉莫名熟悉,他脸色巨变。

  能开辟空间者,唯有魔界之人。玄奕一颗心蓦地高高悬起,倒不是由于害怕,而是担心。

  来人如果真是魔界之人,而且气息还如此熟悉,不出意外,肯定是宣夜。

  对方是怎么知道他还活着的?

  眼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此处乃道门总坛,修士众多,光梵度一人,就足以睥睨天下,宣夜实力虽然不弱,绝不是梵度对手。

  不能让他出来!!

  所幸桓真尚未觉察到空气的异样,两人所在,乃是通往后山竹林的寂静小道,没什么人。

  玄奕错身一步,挡住桓真视线,对准声音发出的方位,凭空拍出一道灵力。

  光芒闪烁之时,空气中那种声音戛然而止。玄奕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忽听得“呲”的一声仿若裂帛被暴力扯断,声音相当刺耳。

  玄奕方才拍灵力的空气,霎时一道绚丽的赤红火焰闪现,倏忽,一抹红影缓缓步出。

  少年面容俊秀,略显苍白,右手握着一柄火焰缠绕的长刀,刀身雪亮,锋芒毕露,周身魔气翻腾。

  这么大个人,再怎样也遮不住,桓真已然瞧见。玄奕听见自己心中咯噔一声脆响,心想,完了!

  宣夜模样没多大变化,双睛黑白分明,没有丝毫魔化气息,但他的的确确是魔界之人,不仅如此,他还是魔域领袖最得力的战将。

  玄奕与他结识,纯属偶然。那时魔族征战四方,频频侵害普通老百姓。玄奕和好友清微君出山,共诛邪魔。第一战,他们遇到的便是宣夜这名强悍的对手。

  交手过程中,玄奕发现宣夜比较特殊,他根本分不清善恶,只知道按照命令行事,纯粹的杀人工具。杀人时,也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人,并且不该杀。厉九为了培养出这名冷酷无情的杀手,曾用禁术封闭他五感,随着修为提升,渐渐开窍,并非正常人所认为的那种开窍,而是普通的开窍,就像新出生的婴儿,能听能看能吃能睡,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宣夜的语言功能被封闭,所以无法开口说话。玄奕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制服。按照好友的意思,打算将他摧毁,永绝后患。玄奕心软,觉得错不在宣夜,而是驱使他干坏事之人。他提议放了他。

  最终好友被他说服,不再为难。

  对战时,刀剑无眼,宣夜身上几处剑伤深可见骨,玄奕为之包扎,之后两人有过短暂时间的相处。许是那时给对方留下好感,宣夜返回魔界后,偶尔会来找他。一来二往,两人结下深厚友谊。玄奕主动担负起引导他走向正道的重责。

  这件事,只有好友知晓。

  正道与邪魔自来势不两立。要是让道门中人发现那还了得,玄奕最担心的,是怕惊动梵度,会威胁到宣夜安危。

  不等桓真反应,他当即大喝:“大胆邪魔歪道,竟敢擅闯道门!看我不灭了你!!”说着,飞步朝宣夜跑去,同时竭力用眼神示意宣夜,叫他快走。

  谁知,宣夜兀自不动,玄奕当然不可能真的出手,跑到近前,身后也没声响,比如失声尖叫等。

  玄奕感到奇怪,回头,就对上桓真看傻子似的迷惑眼神。对方心底可能在问:“这是上演哪一出?”

  玄奕步子被绊了下,桓真接下来的话,让他仿若遭受五雷轰顶,瞬间开始怀疑人生。

  “小师叔,他不是你朋友么?你为何要灭他?哦,我知道了,两位是在做耍,对吗?”

  玄奕:“…………”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位,不是小师叔的好朋友吗?”

  玄奕听清楚了,他不可思议道:“朋友?你难道看不出,他是魔界之人?”

  莫非在他死去的这几年,正道与魔界握手言和,成了关系融洽的合作对象?开什么玩笑!

  这未免太荒唐了!

  桓真的平静不像伪装,而且是早就见怪不怪那种。他道:“看得出啊。无常君下令,说此魔不具备杀伤力,吩咐道门弟子不必理会。”

  言外之意,宣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玄奕有种三观被人强行扭曲的痛苦感,隔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恍惚道:“这话,真出自无常君,呃,我师尊之口?”

  桓真用力点头:“没错!无常君的话,我们一向奉若金科玉律,说什么也不敢忘。这位魔界将军出现在净业峰时,无常君当着我们所有道门弟子说的。唯独小师叔不在场,是以不晓得。”

  此时玄奕的心情,已不能用简单的震撼来形容。宣夜不具备杀伤力?骗鬼呢。人家好歹也是魔界第一战将,修真界能与之匹敌者,少之又少。便是他,也是联合好友,才能堪堪压制住宣夜。

  梵度这是怎么了?居然连魔孽登堂入室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委实不像他以前作风。玄奕不禁怀疑,梵度冷峻外表下,已经换了另一个灵魂。

  宣夜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仿佛能看透他灵魂,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玄奕拍了拍他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宣夜眉间放松,眨了眨眼睛,神色间,不难看出,他很欢喜。没想到连苑会跟他成为好朋友。或许是因为对方相貌缘故,宣夜才会接近。

  桓真道:“在道门,小师叔与你这位特殊朋友可以毫无顾忌交往,但在外面却得小心。最好不要让其他宗门知道,有了清微君这位前车之鉴,小师叔千万要留心才是。”

  玄奕道:“我知道。”

  桓真察言观色,见他好似有话要对宣夜说,便主动告辞,道:“那小师叔,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玄奕目送他远去,忽然搭在宣夜肩膀,无限感慨道:“宣夜,好久不见。”

  宣夜抿了下唇,重重点头,算是回应。玄奕道:“我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并且是在这个地方。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厉九他有没有为难你?”

  宣夜摇头,长臂轻挥,在地面歪歪斜斜写了个“找”字。

  玄奕一愣:“你的意思,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我?”

  宣夜缓缓点头。

  玄奕深吸一口气:“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我以为我的人生早已终结,没想过会重生。当年事出突然,来不及向你告别,抱歉。”

  宣夜用空着的手同样拍他肩膀,仿佛在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玄奕垂眸,表情黯淡,喃喃道:“我没事。好友他却……”鼻子泛酸,眼睛也微微湿润。他强自忍住。仰头,视线投向蔚蓝的苍穹,道:“上苍既让我重生,肯定是要借我之手,昭雪好友的不白之冤。接下来的路,可能会很艰难。就算要我死,我也要走下去!瞧我,尽说这些。观你方才刀火旺盛,想必修为又精进不少。等我养好伤,再找你练练手。”

  肩膀上忽然一紧,宣夜目光凝聚在他胸口,同时地面浮现两个字“受伤?”

  玄奕安慰他:“不用担心,不严重,过几日就好了。”

  他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口,道:“厉九他……最近怎么样?”

  宣夜闻言,先写了个“好”,紧接着又多了个“战”字。前者指厉九状态不错,后者则是说,魔域准备对正道发动大规模战争。

  这点在玄奕料想之中。厉九本来就不是能安分守己的人,他的宗旨,是建立一个能随心所欲的世界。没有束缚修士的那些条条框框,也无正邪之分,解放人之天性,想干坏事就干,想杀人尽管杀,人人平等,人人自由。

  玄奕觉得,他有点近乎神经质的异想天开。

  如果世界真变成他设想的那种样子,那么人跟禽兽有何区别?人之所以成人,在于人有思想,讲道德,懂得克制自身欲望。

  禽兽的世界则不同,茹毛饮血,弱肉强食,全凭本能行事。

  玄奕想不通,厉九那些病态的观念,究竟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能写多写,后期可能得赶各科论文,没时间。哭…………貌似没啥人看,单机,,,,呃,自我鼓励吧。

  补充:小受躯体没变过,依旧是他。坑后面会一一填满。

第6章 道法自然3

  信步而行,再加上有些心不在焉,玄奕往回路走,眼见前方有间房屋,他看也没看,直接推门而入。

  没料到,屋中有人,而且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之人。原来走错房了。

  玄奕本想退走,目光却被梵度面前的一件东西吸引,让他脚步再无法挪动分毫。

  梵度听到开门声,回身淡淡看他一眼,原就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何故,又冷了几分。他眸光深沉,仿若亘古寒冰,冷冷道:“你动用过灵力?”

  确实,他是想迫走宣夜。梵度目光敏锐,竟一眼就看出。尽管玄奕心情不好,他也知,眼下不能与之撕破脸,好友的死亡真相,多半还得着落在他这个师弟身上。

  他竭力掩饰情绪,换了一副看起来比较轻松的面孔,道:“弟子方才去过演武场,见各位同修相互切磋,心痒难耐,一时激动,忘记自己乃受伤之躯,妄动灵力。不过弟子很快就收手了,身体并无大碍,劳师尊挂心。”

  梵度没说话,他直接走了过来。

  玄奕大吃一惊,下意识又要往后退,担心对方看出端倪,他忍住了。

  梵度停在他面前,对着他脸打量一阵,一言不发,依旧抄起他手,搭在他脉搏上。

  玄奕道:“弟子真没事……”

  梵度没理他,就着搭在他脉搏上的两指,源源不断输送灵力给他。

  玄奕想挣脱,但对方的手指就似牢牢粘住他,根本动不了。须臾,玄奕胸闷之感渐退,想是恢复了。梵度瞧他一眼,这才收回视线,同时放手。

  玄奕不着痕迹移开一步,假装直视前方,惊奇道:“这把刀材质很好,莫非师尊也是刀剑双修?”

  两人正前方,有一张长桌,桌上横放着刀架,而架上,自然放着刀。若是普通的刀,就算了,可那把偏偏是玄奕生前从不离身的牡丹刀。刀身修长雪亮,描金缀玉,握手处,刻着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

  自己的刀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被如此珍而重之的对待?仿佛一件足以自傲的战利品。想到战利品,玄奕立即明白,梵度亲眼目睹他惨死,牡丹刀肯定是那时被他取走。

  几年过去,牡丹刀毫无变化,刀锋仍然耀眼。可见,收藏之人很是爱惜,经常擦拭。

  旧主重现,牡丹刀似是有所感应,刀身光芒大现,剧烈颤动不休,好像下一刻就要直接朝玄奕飞过来。玄奕心下一紧,绝对不能让它现在认主,不然他就要前功尽弃了。

  他表面上镇静,实则内心已差点方寸大乱。不能当着梵度面出手压制,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念叨。

  牡丹刀接受主人的希望,颤动幅度逐渐变小,但刀身光芒未散,将阴沉沉的室内,照得一片通明。

  玄奕心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暗自对牡丹刀说了句“对不起”,转身对梵度道:“弟子无意闯进师尊房间,还请师尊谅解。弟子不敢打扰,先行告退。”

  见梵度无甚表示,玄奕自己斟酌,弯腰行了一礼,正待退出。

  这时,梵度清冷的声音响起:“你用刀。这把刀,为师将它赠送于你。”

  玄奕愣了愣,心里想着,好个借花献佛,他脱口而出道:“这是把……无主之刀?”

  半晌,玄奕以为梵度不会回答,却听见他淡声道:“刀之主人早已亡故,算是无主。此刀难得,不应埋没。给你,并非为师主意,而是它自己的选择。”

  玄奕并未因此感到喜悦,相反,他浑身僵了片刻,倏地抬头去看梵度。对方的话,总让他感觉,好像已经认出他。

  可梵度太喜怒不形于色,任凭他如何打量,怎么也看不出他半点情绪。

  没奈何,玄奕只好盲目乐观,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他没拒绝,道:“多谢师尊。”轻掸袖子,他缓缓走上前,停了停,握住刀柄的刹那,他全身一震,往事一股脑涌进他大脑。

  牡丹刀兴奋至极,刀身又开始疯狂颤抖,阵阵刀鸣,清亮悦耳,回荡在室内。

  物归原主,玄奕竟是心潮澎湃,万分感慨。

  时间能悄无声息的改变一切,唯独腐蚀不了感情,无论人与人,还是人与物。情比金坚,向来不是空口白话。

  离开时,玄奕的心,莫名没有先前那般沉重。

  类似大宗师的烈焰掌,并不比真正的大宗师发出厉害程度差多少。得梵度灵力固本培元,玄奕休养三日,堪堪痊愈。

  对如今修真界,他大概有所了解。

  清微君魂飞魄散后,道门宗师无上散人不久也坐化,如今道门以梵度为尊。儒门也新选了掌座。修罗门掌门至今未变,还是叶风霜。至于天极门,大宗师惨死,千昭无心权位,掌座之位,多半要落入江令雨之手。

  可忧的是,魔域势力如日中天,近来频频扰乱人间。宣夜警示,厉九将会有次大行动。

  果然,距离玄奕伤好不过半月,厉九就带领魔兵围攻儒门。

  厉九目标明确,柿子当然先捡软的捏,这样才能更好鼓舞士气,进行后续的吞并行动。

  儒门经过八千修士被屠杀和掌门惨死过后,元气大伤。短短三年,估计也恢复不到哪里去。除非新收弟子个个天资过人。

  四境一向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是要互相帮助的。

  玄奕本想,暂时先不忙与厉九会面,厉九不像其他人那样好糊弄,不管他怎样伪装,换了张如何惊为天人的皮,对方一眼就能将他认出。再者,这个连苑,跟他长得也太像了。

  玄奕打定主意不去。他没想过,梵度作为道门之首,是非去不可的。他是梵度唯一的徒弟,师尊都去了,他总不能厚着脸皮留下。

  玄奕也寻思找借口留下,却被梵度一句话噎住。当时梵度在屋内打坐,两人隔着门板。玄奕道:“师尊,烟波浩渺一行,弟子是否能不去?”

  沉默许久,梵度低沉的声音传来,虽有杂物隔开,在玄奕听来,仿佛说话之人就在他眼前,离他很近很近。只听对方道:“不怕。有为师。”都不问原因,直接说结论。玄奕顿时哑口无言。

  话说到这份上,他还能厚颜无耻继续要求不去吗?梵度的意思,显而易见,要他非去不可,一定得跟着去!

  关键,两人都没见面,他如何看出自己害怕?对此,玄奕很想替自己辩解,他不是怕厉九,而是不想过早与他纠缠。

  他跟厉九,终须一战,无可避免。

  儒门所在,名为烟波浩渺,乃是在东面的大海之上,确切说,是海中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众人抵达时,战火已如火如荼展开。天极门比道门早到一步,正联合儒门,与千千万万魔兵对战。空中剑光闪烁,血雾染红流动的云彩,笼罩在大海上方。海水不复往昔湛蓝,被不知是己方还是敌人鲜血染透,浓稠粘腻,腥气冲天,中人欲呕。

  双方都杀红了眼,状况十分凄烈,没注意到有外人加入。玄奕还在庆幸,场面越是混乱,对他越好。敌我双方都快分不出彼此的情况下,厉九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发现他。

  谁知,落地时,一道锐利的目光,穿云破雾,直勾勾就锁定了他。

  海面上空,三条人影纠缠,其中一人,红衣胜火,嚣狂之姿毫不掩饰,全身上下,被一股属于王者之霸气萦绕。那人是魔域之主,厉九。而围住他的两人,白衣如雪,是江令雨,另一男子,身穿青袍,想必是新的儒门之首。

  厉九嗅到熟悉的味道,眼中突放异彩,满脸兴奋,将至癫狂。他不愿再跟两人纠缠下去,一人猛赞一掌,当即抽身,飞回岸边。

  红袍翻舞,他一刻不停留,朝玄奕所在方向大步而来,还没走近,他就笑道:“我亲爱的小弟,你,还没死么?如此甚好,没你的人间,甚无趣味。你可知,这几年,为兄很是想念你。”

  玄奕看他一眼,尚未说话,眼前黑影晃动,梵度挡在他面前,玄奕愣住。

  厉九眼睛眯的更深:“你,活得不耐烦了?敢阻止我们兄弟叙旧?”

  梵度对谁话都不多,对于邪门歪道,他向来动手比说话多。玄奕站在后面,发觉梵度周身气温骤降,估计是不想听了。

  厉九也看出,他毫无惧态,视线越过梵度,依旧寒暄,道:“小弟,这就是你会见兄长该有的态度?玄奕,你长进了,为兄甚感欣慰。”语气陡然冰冷。

  玄奕依然不开口,不是不屑,而是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该说的,很早以前就说了,不该说的,差不多也说完了。厉九是大他五岁的兄长,本名玄秀,当今魔域首领。

  面对厉九,他沉默的次数渐渐变多,到后来两人兵戎相见,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愿说。

  两人生来性格天差地别,玄奕进天极门的那几年,厉九更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人分别多年第一次见面,厉九问他可愿随他加入魔界,兄弟俩共同创造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玄奕拒绝了。当时厉九没再问,一句话不多说,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人彻底划清界限,从此,血缘关系断绝,厉九再不是他兄长。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但有些事,并不能简单以黑白看待。两人立场观念不同,注定两人走不到一块去。一个要搅乱世界,一个就要匡扶正义,拯救苍生。

  玄奕正思绪万千,便听得桓真言辞激烈道:“魔头,死到临头,还敢信口开河!睁大你狗眼仔细瞧瞧,此乃我道门掌座之徒,我等小师叔是也。你失心疯,也别到处胡乱认亲。”

  厉九脾气似乎比以前好太多,或者说心机比以前更沉重,对桓真的话置若罔闻,却开始深思起来,他终于将正眼落在梵度脸上,一脸不怀好意。

  没等他看两眼,斩业剑锵然出鞘,蕴着刺骨寒意,闪电似的划破空气,直奔厉九。

  厉九曾经与梵度交战过,知晓对方实力,不敢怠慢,立马挥刀防守。

  此时儒门之首与江令雨也上岸,两人边走,一人刻不容缓丢出宝刀,一人打开手中折扇,随手一挥,由十二柄利刃组成的扇子,配合长刀,化作无数耀眼流光,同时刺向厉九。

  厉九一人对上修真界三大高手,登时应对不暇,刀光错乱。宣夜这次没与他同行,魔界想在这战中大获全胜,可说是异想天开。

  玄奕清楚,厉九深谙审时度势,不会逞英雄。打不过,他会立即撤退,等待时机,下次卷土重来连本带利讨回。果见,他掌气刀气齐发,向空发出撤退信号,长刀撕碎空间,转瞬,消失在裂缝中。

  随着他的离开,剩下的魔兵也突然消失。

  岸边尸横遍野,正邪双方都有,看起来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儒门之首施灵玉拱手道:“感谢诸位鼎力相助,儒门才能逃过一劫。”

  梵度冷面颔首。江令雨亦还他一礼,道:“施兄客气。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之人职责所在。何况四境关系非比寻常,理应互帮互助。施兄这样说,就显得见外了。”

  施灵玉道:“江兄言之有理。客气话,施某就不多说了。诸位远道而来,总该让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诸位请上岛。”

  江令雨道:“儒门损失不小,施兄诸多事务缠身,我等怎好叨扰?”

  施灵玉道:“招待客人与处理事务,二者并不冲突。儒门根基尚在,江兄无须担心。请。”

  江令雨道:“既然施兄盛情相邀,若再推辞,就是矫情了。我等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他看向梵度,道:“不知无常君意下如何?”

  施灵玉殷切目光随之而来,梵度微一沉吟,点头,算作回应。

第7章 湖底观尸

  连苑在道门,还算老实,平常也是深居简出。修真界但闻无常君收了名徒弟,至于其真容除却道门弟子,外人几乎不曾见过,遑论身份背景。

  不过此人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外人首次见到他,无不被他惊艳的外表所震慑。连苑籍籍无名,可莲蘅大人却是声名远扬。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玄奕本待随众人一同登岛,忽地察觉到一道惊诧的目光,来自江令雨身边的儒门之首。

  不用看表情,玄奕就知此人跟先前江令雨犯了同样的错。江令雨距离他较近,见状,主动解释,道:“这位连苑公子便是无常君新收的徒弟。施兄是否也觉得他甚是眼熟?在下不久前也犯糊涂,将之错认成我天极门九幽宫之主。后经证实,才知连公子不是,竟是无常君高足。想来,天下容貌相像之人并非没有,连公子长得像莲蘅大人,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施灵玉恍然:“原来如此。失礼。容貌之事,尚能解释。然则,这位连公子所背之物,若施某没看错,是一把刀?连公子身在道门,莫非修的竟是刀道?”

  玄奕道:“没错。师尊见弟子对剑法之道一窍不通,唯独抡刀还像个样子。便叫弟子专门练习自己所擅长这方面。”

  当时梵度是怎样交代连苑,玄奕不知道,这套鬼话,是他临时编造的。表面脸不红心不跳,讲实话,还是莫名心虚,毕竟梵度就站在他面前。他摸准梵度性格,纵然清楚他在说谎,也不会多言拆穿,他还是不着痕迹快速瞄了对方一眼。

  梵度似心有感应,同时微微侧首,两人有过短暂的对视。梵度面无表情,默认了他的鬼话。

  施灵玉说到刀,江令雨也往玄奕身后多看了一眼,视线扫过刀柄时,忽然顿住,下一刻,他脸色大变:“这把刀是……”

  江令雨位居三宫其中一主,平时和玄奕见面机会不少,对他修为深浅,以及佩刀模样,多少了然于胸。

  他一眼就看出,玄奕所背,乃牡丹刀。

  玄奕不疾不徐,道:“师尊昨日将此刀赠与弟子,希望弟子勤奋修炼,借助宝刀之便,莫拖同门后腿。”

  屠戮谷一事,众人皆知梵度去中途拦截莲蘅大人,最终道门弟子都没参与诛邪行动。而莲蘅大人是在与梵度交战过程中惨亡,不知内情之人纷纷认定,是梵度杀死的莲蘅。重要一点,莲蘅大人死讯乃他亲口散播,事后,众人赶到,并未见到尸体。但无常君行事端正,以冷漠严肃出名。他说人死了,就决计活不了。人既死在他手,牡丹刀自然也归他所有。

  现在,他将牡丹刀送给自己的徒弟,而这名徒弟,又恰好长得跟莲蘅大人相似。也不知是何孽缘。令众人想不通的,正是无常君深沉似海的心思,他分明很是憎恨莲蘅大人,为何又要收这名连苑为徒?两人朝夕相处,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舒服?简称自作孽。

  众人正自猜疑不定,梵度忽然冷漠道:“有问题?”

  他的意思,在诘问众人,他送这把刀给连苑,他们有意见?

  对上他清冷目光,谁都不敢有意见,就算有,打死也不敢宣之于口。

  施灵玉道:“宝刀原就不该埋尘。能成为连苑公子的作战武器,也算刀之幸。在此耽搁甚久,怠慢诸位贵客,是施某之罪,还请诸位海涵,上岛小憩片刻,让施某将功赎罪。”

  他躬身摆出请的手势,带领众人前往海中岛屿。

  桓真小声嘀咕:“不愧是儒门之首,说起话来,竟比万掠宫主还客气三分。”

  尹秋皱眉:“桓真,不可在背后妄论他人是非。”

  桓真撇了撇嘴:“师父,弟子没妄论,说的可都是事实。”

  玄奕听见,悄无声息放慢速度,与梵度拉开一段距离,靠近桓真,接话道:“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显而易见,儒门新掌门与天极门即将上任的掌座脾性相投。我敢保证,两位关系一定不错。”

  见有人与自己想法一样,桓真惊喜道:“是吧,小师叔也这样想。”

  尹秋道:“天极门门规甚严,要求门人在外,务必要谦逊,凡事退避三舍,得饶人处且饶人。这点与儒门的“谦谦君子之风”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妙。道同,则志趣相投,自然而然会走在一起,或为知心,或为至交。”

  桓真插嘴道:“也有可能成为道侣啊。”

  尹秋横他一眼,表情似裂开一条缝:“我们说的是儒门之首与明光大人。两人如何成为道侣?你脑子又进水了不成?”

  桓真顿了顿,忙不迭道:“是是是,是弟子一时嘴快,不经大脑,师父大人有大量,请不要将弟子这等污秽之言放在心上。”

  尹秋被他气的话都不想说,干脆赶前两步,眼不见心不烦。

  桓真等他师父走远了,忍不住嘀咕:“我也没说错呀。你说是吧小师叔?”

  玄奕啼笑皆非,他道:“你师父脾气真好。”

  桓真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想了想,道:“多数时候还可以。但师父偶尔也会发脾气打人。弟子深有体会。”

  玄奕莞尔,摇摇头。

  桓真埋怨他师父,怕师父没走远,被听见。忙抬眼往前看,忽地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他浑身一抖,下意识一把扯住玄奕袖子,颤声道:“小师叔,无常君他……是在等您吗?”

  玄奕听得莫名其妙,循着他目光看去,果然见梵度停在前方。他一旦停下,道门弟子谁也不敢走。

  玄奕自己也觉得,梵度是在等他。他心情复杂了一瞬,还没决定要不要走过去,就听得桓真道:“小师叔,拜托您赶紧过去吧。无常君许是有话要对您说,您再不过去,弟子恐怕要遭殃。”

  没办法,玄奕只好走回原位。梵度见他过来,这才冷若冰霜的转身,继续前行。玄奕不即不离跟在他身边,心思不知飘向何处。

  岛屿四面环水,岛上树荫浓郁,环境清幽。魔域引动的战火,尚未来得及燃烧至此。

  施灵玉将众人引进会客厅,好酒好茶招待。众人登岛之时,已近黄昏。此次四境,唯独修罗门没现身。大家对此习以为常,觉得她们来了更意外,所以也没太多抱怨。毕竟修罗门一贯的作风便是如此。女人嘛,喜怒无常,率性而为,很正常。

  见天色已晚,施灵玉诚挚挽留众人留下。这座岛屿本身面积不小,便是四境所有修士都来齐,也足以容纳。

  江令雨和儒门之首关系非比寻常,不好拒绝,于是答应留下来。施灵玉对道门去留不敢过多干预,不过以梵度独来独往的性格,肯定不会留下。

  谁知,他居然一反常态,真的留了下来。不光天极、儒门两位掌座震惊,就连道门弟子也感到诧异。

  众道门弟子心想,留下来也好,省得再折腾。

  天极门与道门弟子居住地是分开的,前者安排在岛西,后者则在岛东。

  是夜,玄奕躺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牡丹刀断首的血腥画面,耳边是无数人凄厉的惨叫声。可每当他打算深沉回忆,很多细节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

  当年屠杀儒门八千修士,他毫无意识。等他清醒时,却见好友抓住他握刀那只手,两人站在血泊中,周围是堆积如山的修士尸体,浓郁的血腥味,薰得人只欲呕吐。

  好友只对他说了一个字“走!”

  他不走,坚决不走!好友趁他不备,一掌拍晕了他。再次苏醒,修真界就开始流传,清微君一夜之间,屠杀儒门八千修士,血流成河,手段之残暴,亘古难见。

  玄奕唯一记得的,自己去儒门,乃是为了察看儒门之首尸体,并替好友斡旋。谁知,他这一去,更加重好友罪孽。

  玄奕干瞪着眼,盯着头顶上方。

  窗外一轮明月高挂,清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

  突然,一道漆黑人影,自月光下掠过,速度之快,难以想象。玄奕灵识本就异于常人,经过十多日休养,他已经适应重生后的一切。修为也不是以前的连苑可比。

  那身影速度虽快,玄奕还是粗略捕捉到全貌。只见那人从头到脚,都蒙着黑布,身影健硕,是男子无疑。

  半夜三更,如此打扮,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玄奕未及多想,起身便跟了过去。

  幸亏他的住所离梵度不算太近,他运用灵力,不带一点声音,离开道门弟子居住这片区域,紧紧跟在蒙面人身后。

  很快,蒙面人察觉有人跟踪,但他并未因此停下,或出手解决掉跟踪者。而是坚定不移地往北方飞去。

  跟了一会,玄奕突然警惕,对方似故意在引导他。他速度渐渐慢下来,蒙面人见状,速度也跟着慢了。

  不管此人出于何种用心,都该跟上去瞧瞧。玄奕有种直觉,蒙面人并不像要害他。

  想到这,玄奕又加快速度。蒙面人配合他身法,全力施展。三五个起落,他引导玄奕来到一个所在。

  此地位于岛屿最北边,靠近一处悬崖。玄奕前方,是一片幽深的湖水,月光照耀下,湖水漆黑一片,看不清有多深。湖水四周,设有很强大的阵法。

  蒙面人在他前面,蹲下身,徒手在地面画了些破阵的符箓,而后念念有词。等他念完,砰的一声,烟雾腾起,阵法破开一角。蒙面人回头看玄奕一眼,一句话不说,闯进阵法。

  他接下来的举动,把玄奕着实吓了一跳。只见他在湖岸停留瞬息,忽然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漆黑的湖水,好像一张血盆大口,湖面甚至水花都不曾出现一个,就将蒙面人身体吞噬。

  玄奕吃惊不小,赶紧跑过去。他站在岸边,凝望玄湖,等半天,仍不见蒙面人上来。他心念一动,难道水下另有乾坤?

  伸手去摸后背,却摸了个空,出门太急,忘记带刀。

  蒙面人最后的眼神,多半是要他跟着跳湖。

  沉吟片刻,玄奕掐了个避水诀,对准蒙面人消失的湖面跳了下去。

第8章 湖底观尸2

  湖水冰凉彻骨,混浊不堪,在底下能见度极低。玄奕落水那刻起,就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拽住他双脚,将他往湖底拖。

  玄奕不作任何反抗,顺着这股力量下坠。

  没过多久,他脚下触及地面,想是已经到达湖底。湖水浓稠,像一块厚重的黑布,遮住他视野,放眼看出去,一片漆黑。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有微弱的光芒,就在他左前方。置身黑暗,本能向往光明。他一边凝聚灵力,一边小心靠近那道光。

  玄湖水体污浊,底部却无淤泥,在水中行动本就不比陆地,加上周遭一切都是神秘未知,玄奕不敢走的太快。

  即便如此,他也很快就追上了那道光,做梦也没想到,发出光芒的,竟然是一口晶莹剔透的水晶棺,里面合衣躺着一名男子。

  乍然见到尸体,玄奕来不及害怕,当看清那具尸体面孔,他只有震惊。

  水晶棺周围,乃是一片独立的空间,类似于某种结界,将黑水隔绝在外。这个结界的目的,并非用来防人,是以玄奕能轻而易举进入。

  男尸眉清目秀,肤色是死人特有的苍白,一身青衣,是儒门上一任掌座。

  玄奕生前来儒门,就是为了一见这具尸体,想不到活着时没法见到,死后重生,竟阴差阳错见到了。

  尸体保存完好,与死者生前并无两样,应该是玄湖特有的环境,还有就是水晶棺的作用。

  蒙面人的目的,莫非就是为了引他来看尸体。

  玄奕站在棺材前,沉吟良久,他轻声道句“打扰”,右掌聚力,掀开棺盖。

  对着尸体上下仔细打量,发现致命伤,共两处,一在印堂聚精藏气部位,另一处,比较隐密,伤在脊椎。他是根据尸体弯曲程度判断得出。

  印堂那道伤,伤口细微,宛若处子手臂所点的一粒朱砂,殷红如血,乃是经由绝代高手剑气发出。

  玄奕深深凝望那点,脸色慢慢沉下去。

  这的确是好友的绝招——一剑留红。顾名思义,交战时,剑气无孔不入,对手防不胜防,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一两个这种红点。

  眼睛所验证的事实,在在显示,儒门之首确实是死在好友手上。但玄奕却不禁感到疑惑。

  好友剑招威力巨大,能伤人,但绝不会致命。清微君性格孤傲,也不会无故伤人,更何况对方还是儒门之首。

  他越想越迷惑,忽地,脑中灵光一闪。他手指搭在尸体额头附近,突然顿住,尸体表皮完好,头骨却全碎了。如果是剑招导致,出手之人就不能仅仅只是用歹毒形容,更本就是丧心病狂!

  玄奕更加确定,此剑招,非出自好友。

  清微君悲悯苍生,和他一样心系天下,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般残忍之事。更重要一点,他没有杀儒门之首的动机。

  顺着往下,他又将手放在尸体背部,不出所料,中招的脊椎骨同样粉碎。

  凶手残暴,几乎用上全部修为,儒门之首中招之后,肯定是当场毙命。

  外人不了解清微君剑招特性,只粗略看外表,就断定他是凶手。

  在原地怔愣片刻,玄奕手脚冰冷,他重新将棺盖合上,环顾四周,并未看见蒙面人身影。对方将他引至此处后,就彻底消失。说不清用心是好是坏,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蒙面人想让他查出真相。

  暂且将他归为自己人,以后狭路相逢,绝不找他麻烦就是。玄奕这样想着,正打算离开,却见原本静止不动的湖水突然翻腾,水面上出事了!

  玄奕收敛心思,迅速离开此地,踏水往上游,将近湖面之时,他忽然捕捉到几个声音,于是骤然停下,没有立即冒出水面。

  只听一人惶声道:“禀告掌座,阵法被术法炸开,有人闯进了玄湖。”

  声音落下,紧接着,施灵玉说道:“对方目的,是为了前任掌座之遗体。肖寒,你速带人潜入湖中察看。若遇闯湖之人,生擒为上,倘无法生擒,那就格杀勿论!”

  他说完,起先那人应道:“弟子遵命。”

  然后便是噗通噗通的跳水声。玄奕心下凛然,蒙面人破阵动作太大,惊动了儒门。他朝远离跳水声方向游去,幸亏湖水黑沉沉的难辨人影。如果两人不是面对面,对方一时半会不可能察觉到他。

  但一直待在水下也不是办法,只要儒门弟子源源不断潜入湖中,进行密集的排查,总会找到他。岸上又有施灵玉这种高手坐镇。

  正自思考逃生之法,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玄奕忽然听到江令雨的声音。

  只听得他道:“方才大老远听见这边有动静,我便带了人过来。施兄,发生何事?”

  施灵玉道:“保存前任儒门掌座遗体的玄湖,被外人擅闯。”

  江令雨讶异道:“前任掌座?难道,其尸体被封存于湖中?”

  施灵玉道:“然也。玄湖水质特殊,堪比寒冰地窖,能永保尸体不腐烂。”

  江令雨道:“原来如此。不知何人胆大包天,竟然将主意打到尸体身上,简直不可饶恕。不知对方目的为何,单观其行为,已非正派所为,多半乃邪魔之类的宵小,施兄千万要留神。”

  施灵玉道:“我晓得。我已派属下潜湖察看,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获知答案。”

  玄奕听闻,略显慌乱。如果自己就这样现身,向众人解释,自己实际是为追查蒙面人而来,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随即,他立刻打消这个念头。江令雨没来的话,他可以这样做。可现在,绝对不行!江令雨对他本就疑虑未消,他突然出现在这,只会更增两人怀疑。

  玄奕急得如沸水中的青蛙,正当他无计可施之际,冷不防,一只冷冰冰的手抓住他手腕。他未及反应,就被那人用力往身后拽去。眼前水花极速晃动,耳畔呼呼声响。

  再睁眼,玄奕已经离开冰冷的湖水,双脚踏在实地,他抬眼四下一望,这里是他住所的庭院,一抹颀长的身影就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望着他。

  居然是梵度!估计是察觉到他有危险,用了瞬移阵。

  玄袍兀自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对方毫无所觉,两道堪比刀剑的目光,准确无误落入玄奕眼眶。

  玄奕讪讪道:“师……师尊。”

  梵度不语。

  他又道:“多谢师尊出手解困,弟子铭感五内。”对此行,他不作过多的解释。梵度也不过问。瞒者瞒不识。像他这么精明的人物,不说也一清二楚,何必浪费口舌。

  梵度的脸一半沐浴着月华,一半笼罩阴影,清俊有加,只少了丝人味。半晌,他道:“为何不告知为师,擅自行动?”

  玄奕道:“事发突然,来不及。”

  梵度默然,过了会,他又道:“如此,更不该独自行动。”

  玄奕怔了怔,梵度这是……担心他?准确说,是担心宿体原来的主人连苑。

  见他不说话,梵度薄唇紧抿,微蹙眉头,道:“此地不比净业峰,凡事切莫轻举妄动。”

  玄奕心想,他这个“师尊”何时话变的这么多?敦敦教导,循循善诱,真当他是小孩子?由此也能看出,梵度是真的关心他的徒弟。

  想了想,他道:“师尊的话,弟子定当谨记在心。”顿了下,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梵度,思忖再三,他道:“弟子见到了上任儒门掌座尸体。弟子,弟子发现他身上剑招有蹊跷。”

  说完,他凝神观察梵度表情。月色皎洁,眼前之人,肤色白皙,面目冷峻,看不出什么。

  梵度回应他目光,两人距离很近,四目相对,彼此都能自对方眼中捕捉到自己的身影。梵度道:“此事,我早知。”

  闻言,玄奕双眼微微睁大,呼吸瞬间凝滞,他讷讷道:“什……什么意思?”

  什么叫早知?早知什么?儒门之首所中剑招并非清微君留下?

  既然早知,为何还要与好友划清界限?一时间,他内心充斥着诸多疑问,但他一个都不能问,面上表情却无法完美掩饰。

  梵度尽收眼底,他抬头,与玄奕错开纠缠的目光,望向布满星辰的天空,缓缓道:“有些事,并非你所想那么简单。莲蘅大人,你,恨我吗?”

  霎时,玄奕全身血液凝固,大脑瞬间空白,不可思议道:“你……你叫我什么?”

  梵度叫他莲蘅大人,他,他发现了?!什么时候的事?因为自己说出了好友剑招吗?

  他心口好似有七.八只吊桶,荡来荡去,心乱如麻,半天理不出头绪。琢磨梵度的语气,不是试探,而是完完全全的肯定。对方认定,他就是莲蘅。

  玄奕并非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很快自慌乱中镇定下来。既然对方已经认出,他也不再伪装,决定开诚布公。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玄奕自认为自己掩藏得很好,能收能放,每次都是发自内心的喊他师尊,没道理会露出马脚。梵度究竟从何发觉?

  对方看过来的目光,显露出疑惑,玄奕以为自己问的不够清楚,他又补充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夺舍的?”

  梵度表情清清冷冷,淡淡道:“你,不曾死。”

  玄奕却因他这简简单单的回答,彻底发蒙。什么叫他不曾死?跟他所理解的字面意思一样吗?他不曾死,他根本没死!

  这这……怎么可能?一箭穿心的痛苦,至今记忆犹新,那种眼看生命力逐渐流逝的绝望和无力,怎有可能作假?

  再者,连苑虽与他长得像,到底不是同一人。难不成被施了术法?真实的容貌被掩盖住了?如此欲盖弥彰,防的是何人?又是何人所为?

  许久许久,玄奕依旧没消化完,心中疑团一个比一个重,他拼命压制住,艰难启口,道:“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梵度却不打算多说,短暂的沉默过后,漠然道:“莲蘅大人,休息吧。”

  言罢,也不等玄奕回答,负手走出庭院。玄奕立刻明白他的用意,此处非是说话之所。纵然有太多问题想问,他也不得不忍住。

  是以梵度离开,他也不阻拦。此刻,他只想插翅,带着梵度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找一个无人之地,软硬兼施,逼迫梵度说出所有答案。

第9章 绝色遭难

  一夜无眠。

  翌日,天蒙蒙亮,玄奕满腹心事,了无睡意,他迫不及待想去找梵度问清楚。但理智遏止了他。

  出门时,恰好见桓真急匆匆跑进庭院,脸上写着“大事发生”,还没等玄奕走下台阶,他就狂风似的猛冲过来,气都来不及缓缓,急忙道:“小师叔,出事啦!”

  玄奕神色自若,淡淡道:“何事?”

  桓真喘息着道:“听说昨夜有贼人光临,打算偷盗儒门前任掌座遗体。幸亏儒门之人发现得及时,才没让贼人得逞。昨晚明光大人帮着儒门新掌座在湖水中打捞一晚上人,可惜,啥都没捞着。所幸尸体还在。”

  见玄奕面色平静,没有丝毫起伏,他奇道:“小师叔,听我说完,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玄奕配合:“啊?”

  见状,桓真嘴角抽搐:“太敷衍了。小师叔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玄奕心想:“不仅知道,施灵玉等人要找的贼人就是他。”

  他摇头:“这不听你说了嘛。不知那贼人偷尸体何用?莫不是尸体的陪葬品丰厚?”

  桓真道:“人没抓到,谁也不清楚其目的。不过那名贼子胆子挺大,竟敢到儒门行窃,还能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可见其修为定是不弱。像这种人,一般不会简单只为财物而来。想必是那儒门掌座尸体身上有何特异之处。”

  玄奕赞赏道:“你的推理很符合逻辑。”

  桓真摸摸后脑,不好意思道:“小师叔谬赞了。师父总说我头脑不大灵光,特别是在练剑上面,倔得跟头牛一样,怎么也拉不回正轨。为此,师父没少骂我呢。如今听小师叔一言,如逢甘霖雨露,又让我找回了几分自信。”

  玄奕听的心不在焉,等他说完,他立马问:“我们什么时候回道门?”

  他现在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只想立刻回道法自然。

  桓真道:“师父叫弟子来看小师叔起床没有,如果起了,即刻就离岛。”

  玄奕:“你师父?那梵,我师尊呢?”

  桓真:“小师叔说无常君么?他昨晚有事先离开,吩咐师父今日带领所有弟子回净业峰。”

  闻言,玄奕愣住:“你说什么?我师尊他昨晚就走了?去哪儿了?”

  桓真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点头:“弟子是听师父说的。至于无常君行踪,弟子并不知。无常君素喜独来独往,小师叔都不知,估计弟子师父也不清楚。”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自从屠戮谷之事发生后,无常君总会无缘无故消失几日。弟子斗胆,猜测他可能是去屠戮谷凭吊死去的清微君。毕竟两人曾经是师兄弟关系。外界传言,无常君与清微君已经恩断义绝,明眼人都看得出,无常君还是很在乎清微君。不然早就将之从道门先人石碑除名。”

  玄奕目光放到地面,不知在看什么,他喃喃道:“这只是你个人臆测。当年……”

  梵度狠心阻拦他,这件事,他永远刻骨铭心。

  桓真说梵度消失很正常,玄奕却觉得,对方是刻意在躲他。是怕被他问出些什么?还是压根就没打算将真相告诉他?

  梵度这个人将情绪藏得很深,玄奕跟他交情也不怎么样,说不上有多了解,没办法透彻其深沉的心思。唯有对方亲口告诉他,不然他自己是问不出什么的。

  经过昨晚之事,儒门忙着找小偷,当尹秋代替梵度告别时,施灵玉也没多作挽留,甚至连梵度为何不辞而别他都不问。

  道门弟子离开后,江令雨也率领天极门弟子离开烟波浩渺。

  回到净业峰,玄奕就开始等待,时间一下子变得十分漫长,一连几天过去,始终不见梵度回来。

  证实自己的想法,梵度真的在躲他。因此,玄奕想了解真相的心思更加迫切。

  五天后,梵度没回来,山下却出事了。

  干坐着等,如坐针毡,着实难受。玄奕心情烦躁,就喜欢去演武场,逮着一两个实力不差的,拿来发泄怒气。

  当前他的灵力今非昔比,即使他竭力压制,偶尔也会出现暴走的情况。天极门比武那次,众多道门弟子亲眼目睹,连苑被天极门那名弟子踢得甚惨,修为真心不能用弱来形容。

  想不到短短时日,竟突飞猛进至此,委实令人惊恐。道门弟子纷纷猜测,这位小师叔莫不是得了什么增进修为的灵丹妙药,更进一步大胆猜测,难道无常君给他输送过大量灵力?

  无常君对徒弟的关怀众所周知,这样的猜想,合情合理,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羡慕嫉妒加点恨。偏生小师叔这般好命,能得无常君青睐。

  有弟子忍不住嘀咕:“什么好命?那还不是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求来的。谁能想到,无常君那张阎王脸背后,竟藏着无限柔情与温馨。早知如此……”后面说不下去,也不敢再说。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该厚着脸皮,对无常君来一次死缠烂打。当然,几乎所有道门弟子都没胆这么做。放眼整个修真界,大概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人。连苑是个例外。

  道门弟子这些心思,玄奕一概不知。

  这日,他才走进演武场,原本打得热火朝天的众弟子,见到他,如遇瘟疫,就像被绝世高手一掌拍中穴道,骤然停止动作。一个个跟木桩似的杵在原地。

  玄奕纳罕:“大家这是怎么了?跟中了邪似的。”

  也不知谁低声说了句:“唉呀,差点忘了,今日归我打扫藏书阁。诸位师兄,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有人开头,后面的人纷纷有事,一下子都做鸟兽散。不过片刻,整个演武场,就只剩下玄奕孤孤单单一人。

  他愣了愣,随即反省,最近他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

  还没得出结论,就见桓真佩剑,风风火火从他面前经过。

  玄奕闪身挡在他面前,桓真由于走的太快,并未注意前面有人,等发现时,差点就要撞上。幸亏他反应快,及时刹住步子。

  “抱歉小师叔,弟子没看到你。”

  玄奕问:“跑这么急,发生何事?”

  桓真道:“小师叔难道不知?近日山下几座城中,频频发生少女失踪事件。守城的官员派无数人马到处寻找,别说活人,尸体都没见到。觉得此事不寻常,多半是邪物在作怪,便遣人来道门求助。”

  四境唯有道门扎根于尘世,距离凡人的世界较近,平时普通人遭遇邪魔歪道迫害,也都是道门帮忙解决。故道门在人间的声望很大。人们一旦遇到离奇古怪的事件,就会求助于道门。不论大大小小的事,道门都是来者不拒。

  有少女失踪?玄奕还从未听说过。

  他忙问:“你可知少女开始失踪的具体时间?”

  桓真道:“大概就在我们回来的那两天。”

  玄奕:“一共失踪多少人?”

  桓真想了想,道:“几名求助者,分别来自不同的三座城池。城中都有少女失踪,而且数量不少。三座城加在一起,将近两百人。”

  玄奕皱眉,两百人,数目不小。

  “是否确定,失踪者都是少女?”

  桓真点头:“确定。报官的老百姓都声称自己女儿失踪了,可见失踪的全是少女。”

  玄奕陷入沉思,半晌,他抬头问:“你这是打算跟你师父下山?”

  见桓真点头,他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出事的三城,道门分别派弟子前往调查。玄奕跟着尹秋他们去的,是其中失踪人数最多那座,双花城。

  此城距离净业峰较远,城市面积广大,幅员辽阔,算得上繁华。

  众人御剑飞行,落地时,见城主前呼后拥,已在城门前等候多时。城主以花为姓,单名一个晏字,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肩宽腰细,看来平常也不缺乏锻炼。

  见高人从天而降,城主差点喜极而泣,忙不迭迎上前,拱手行礼,道:“诸位仙家远来相助,举城上下无不感激涕零。”

  等他长篇大论废话说完,尹秋开门见山,道:“可否请城主将受害者家人都找来?”

  城主忙应承,道:“好,在下这就派人去找。”

  没过多久,乌泱泱一群人聚集。玄奕随众道门弟子仔细询问,很快,他得出结论。

  失踪的少女,年龄多集中在十五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所有少女,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美!

  玄奕正在思索,就听见桓真的声音:“原来遇到了色魔。这些少女也真够惨的。”

  玄奕随口一问:“何以见得?”

  桓真显得很有自信,有条不紊道:“小师叔这还看不出?首先,失踪者性别都为女;其次,她们年纪都不大;还有,她们无一例外,都长得很美。种种迹象表明,掳走这些少女的,不是江湖中的采花大盗,就是色迷心窍的恶魔。”

  玄奕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也不能太早下结论。联系前面两城求助之人描述,在三城犯罪者,应是同一人。如果是普通的采花大盗,很难在短时间内,同时掳走这么多少女。因为数量太大,无法做到悄无声息,再者也不好藏匿。就算下毒手杀害,想毁尸灭迹基本不可能,时间不够。”

  桓真道:“那就一定是邪魔歪道干的。”

  玄奕:“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其目的,不仅仅是好色那么简单。”

  落入邪物手中,可谓凶多吉少。

  尹秋道:“连师弟说的不错,为今之计,我们得尽快获取线索,找到失踪的少女。”

  这时,受害人家属纷纷跪倒在地,咚咚咚磕起头来。

  “各位大神大仙,求你们一定要找到我女儿啊!!”

  “小人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夫妻俩可怎么活?”

  “我女儿她胆子小,怕黑。这都过去多少个夜晚了,人还没找见。我女儿她,她肯定吓坏了。女儿,是爹爹对不住你,没能保护好你。”

  ………………………

  众人边说边落泪,哭声起初断断续续,后越说越伤心,简直开始呼天抢地。

  对所有人做完询问,有用线索就那么几条。少女们失踪的时间地点各有不同,也无特别值得注意处。

  神秘人手脚干净,几乎什么都没留下。即便玄奕他们真是大罗神仙,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办法找人。

  玄奕来回徘徊,忽然道:“请城主将城中剩下所有好看的少女都集中到一起。”

  既然没办法出去找,那就干脆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他觉得,神秘人有可能还会来,只要城中还有美女。

  他们要做的,就是在神秘人来之前,布下天罗地网,以逸待劳。在此之前,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玄奕让城主将美女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搞清楚她们各自住处,届时好派道门弟子暗中在她们家守护。

  城主办事效率不错,很快按照他所言,将幸存的美女都带了过来,数量还不少。

  尹秋似乎明白他用意,吩咐桓真等人:“你们每人选定一位姑娘,神秘人未现身以前,你们都得暗中保护她们。”

  桓真道:“师父,我们人不够。”

  此次尹秋没带多少人来,加起来还不到少女们人数的一半,的确不够分。

  玄奕提醒道:“人数不够,就画符让傀儡帮忙。”

  道门之人,都擅长画符,傀儡术是最简单不过的术法。顾名思义,在纸上画一个人形,输送灵力给它,以幻术化出实体,充当傀儡。这种傀儡,就像木偶,控制它肢体动作的线,完全掌握在你手中,当然是你想让它干嘛就干嘛。

  桓真佩服道:“小师叔反应真快。这都能想到,弟子对您可以说是五体投地。”

  尹秋看他一眼:“废话先省下。大家各自行动,一旦发现神秘人行踪,立刻燃符互相通知。”

  所谓的燃符,就是将画好的纸符,用灵力燃烧,当纸符全部化为灰烬,最后一道火光会出现在所通知之人面前,有时火苗中还会出现字。是道门弟子用于传递消息的方法之一。

第10章 绝色遭难2

  一切布置妥当,只等神秘人自投罗网。显然,玄奕低估了对方智商。道门一行人,浩浩荡荡降临双花城,早就走漏风声。一连数日,并未见神秘人现身,城中也再无少女失踪。

  联系其他两城同门,得到的结果一样。

  玄奕守株待兔的计划宣告失败。暂时想不到其他办法。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净业峰有弟子传讯,说又有受害者上山求助。

  得知消息,玄奕等人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出事地点——菩提城。

  因此地遍植菩提树而得名,城中多数人信佛,各种宫观庙宇随处可见。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玄奕他们学了个乖,各自进行伪装,换掉那身显眼的玄袍,装作普通的江湖背剑侠客,进城时也十分低调。城主以下包括城主本人,也不知道门弟子已经来到菩提城。

  正对着城门的是条繁华的主街,玄奕寻了家客人较多的酒肆,就要进入,却见道门众人个个脚底生根,杵在原地,表情不一。

  桓真揉了揉眼睛,匪夷所思,道:“小师叔意欲何为?”

  玄奕抬了抬下巴:“看见那上面的字没?”

  桓真:“小师叔是指那个酒字么?看见了。”

  玄奕:“看见就对了。去那里,你觉得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喝酒喽。”

  桓真道:“可是,修道之人,忌酒,忌荤腥。一切有碍修行的东西,都不能沾染。这点,小师叔难道忘了?”

  玄奕怎会不知。道门追求清心寡欲,好友每次都是以清茶招待他。他当然了解道门规矩。

  可也并非所有修行之人都讲究这一套,他本人就荤素不忌,喝酒更是家常便饭。天极门“两大酒神之一”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可惜千昭不在,不然倒可以跟他喝两杯。

  他正待晓之以理与桓真讲解喝酒的好处,余光忽然瞥见,在他看中的酒肆对面,即另一家酒楼,二楼靠窗位置,坐着几个白衣人。

  其中一名少年,手里端着酒杯,目光正在大街上扫视,恰好与他对视。玄奕忽感心神动荡,那人面貌极其陌生,有那么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却相当熟悉,就像一个与他结交多年的好友。

  他不由得多看了那人几眼,发现确实不认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也很快消散,应该只是错觉。可对方的穿着打扮,他却认得,酒楼上那桌人都来自天极门。

  这时尹秋也瞧见,沉思过后,他道:“天极门也来了。连师弟,我们上楼吧。”

  玄奕点头,等他再望过去时,少年已经收回视线。

  为了不打草惊蛇,菩提城一行,尹秋只带了十多名道门弟子。

  众人一进门,老板见他们一个比一个丰神俊茂、气质不凡,亲自过来招呼。

  “几位公子想喝点什么?小店酒类繁多,像什么上等女儿红、竹叶青、北边汾酒、南边花雕,只要公子说的出名,小店就没有拿不出手的。”

  老板见他们是新面孔,便使尽浑身解数,如数家珍似的给他们报酒名。道门弟子可能都没进过酒楼,不知如何应对,各人摆足架子,给他来个不理会。

  玄奕等老板絮絮叨叨一通说完,道:“先来两坛上等花雕。”

  老板忙应道:“好嘞。几位公子楼上请,酒马上就给诸位送来。”

  玄奕带头,众人到了二楼。刚好还有两张空桌,不过距离窗边很远。众人分两批坐下。

  不一会,店小二便将酒端来,一桌放一坛。玄奕揭开酒封,凑近闻了闻,说是上等,跟他预想还是差了不少。不过现在也不是吹毛求疵的时候,有的喝就算不错。

  他先倒了一杯给尹秋:“尹师兄请。”

  尹秋摇头:“师弟好意,师兄心领。”

  言外之意,不想喝。其余道门弟子,多半跟他一样。

  玄奕知道他们习惯,也不强求,将酒杯转向对面的桓真,循循善诱,道:“尹师兄不喝,小桓真,你要不尝尝?”

  桓真闻到酒香,食指微动,流露出想尝试的表情。他偷偷往师父方向望了眼,嘴唇翕动,果断摇头:“不,不了。小师叔自己喝吧。”

  玄奕笑了笑,将杯子拿到自己桌前,开始旁若无人的喝起来。一个人喝酒,多少无趣,加之酒的味道也不怎么样。玄奕权当打发时间。

  桓真往窗边瞄了眼,低声道:“天极门的人怎么会在这?”

  他看过去时,恰好刚才与玄奕对视那名少年也在往他们这边看,犹豫片刻,少年忽然起身,跟同桌之人低声吩咐几句,然后就朝他们走来。

  少年行走时,玄奕观察他腰间玉佩成色,没想到这名少年竟是七殿其中一位殿主。玄奕以前没见过他,应该是在他离开天极门之后升为殿主的。

  很快,少年停在他们桌前,拱手行礼,温声道:“敢问诸位道友可是道门中人?”

  少年虽是询问,但神态和语气却在在显示,他早已看出众人身份,没啥可故作姿态的。

  尹秋亦起身,回礼,道:“正是。在下尹秋。”

  少年道:“我叫常容。”说完,他看向玄奕,又道:“这位想必就是无常君徒弟连公子了,幸会。”

  玄奕不好再不动如山的坐着,他站了起来,道:“原来常公子认得在下。”

  常容道:“四境会武那次,在下有事刚好不在不归尘。未能有机会见连公子真容,实属遗憾。事后曾听门人说起,关于大宗师一事,是我们天极门错判,险些误会公子,在下在此郑重道歉。”

  玄奕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不知常公子等来菩提城何事?”

  常容环顾四周,道:“此地非谈话之所。诸位若肯相信,就请跟在下去一个地方。路上在下会将所有事情,详细告知诸位。”

  听他说完,玄奕和尹秋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众人一同离开酒楼。常容将他们带到一个大户人家门前。路上,将天极门出现在此的原因大略解释。

  菩提城发生少女失踪事件,是在玄奕等人抵达双花城当晚。连续三天,已有七十多名少女消失无踪。神秘人掳走她们的手段,跟前面相同,照样干净利落,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城主及少女们的家人四处寻找,自然什么都没找到。常容替江令雨在外处理一些事情,正好经过菩提城。城主知他们是天极门修士,便将城中少女失踪情况告知众人。

  了解事情经过后,常容决定留下来,等帮助受害者家属将他们女儿找回以后,再去处理明光大人交代的事情。

  找了两日,少女们影子都没看到,掳走她们的神秘人也没抓到,但少女仍在持续不断地失踪。到第三日,忽然发生一件怪事。

  前一晚失踪的一名少女,竟自己回来了。根据少女家人描述,当时少女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好似受到过极大的惊吓,连至亲的家人都不认识,麻木不仁,跟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之后就彻底疯了。

  常容见过那名少女,却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众人眼前这座壮观的府邸,就是少女的家。门前两边,昂首挺胸,蹲着两只神威凛凛的大石狮子。走上台阶,朱漆红门上方,悬挂着一幅匾额,两个滚金大字,写着“袁府”。

  神秘人更偏爱富家千金。从玄奕他们了解来看,失踪的几乎全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还有,都长得花容月貌。

  袁府门前没有家丁守卫,两扇大门也紧紧关闭。

  常容上前敲了敲门,过了很久,才有个类似管家的老头来开门。他似乎认识常容,忙不迭行礼:“原来是常公子,这几位是?”他目光看向常容身后的道门诸人,带着警惕。

  常容道:“这几位也是在下的同道中人。关于你家小姐的失心症,在下无能医治,这几位或许有办法。还请秦管家进去通报一声。”

  秦管家一听说来人能治疗他家小姐的疯病,警惕登时烟消云散,将门大大敞开,道:“老爷吩咐,只要常公子来,一律不必通报。常公子自便即可。要真能医治我家小姐,小人愿做牛做马报答诸位。”

  常容道:“报答等先不必谈。请带在下这几位朋友去看你家小姐吧。”

  秦管家连连点头,带众人穿过庭院,七绕八拐,来到西厢。

  少女名叫袁琳,此时她的父母皆在房中陪伴她。秦管家进屋禀告主人,须臾,一对身穿锦衣的中年夫妇双双迎了出来。

  那袁氏眼睛红肿,显然才哭过,袁老爷神色憔悴,忧虑重重。夫妻俩一出门,就同时跪在常容面前,袁氏泣不成声,哀求道:“常公子,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救我家琳儿。”

  常容将两人扶起,道:“令爱情况如何?”

  袁老爷叹了口气,道:“才闹了一阵,睡下了。”

  玄奕道:“常公子,先进去看看。”

  常容点头:“好。”

  袁小姐闺阁中的门窗被封得死死的,除此之外,四面墙壁,皆贴满驱邪的黄纸符,里面不透光线,空气也不大流通,阴森森的,很是诡异。

  袁氏掀开女儿床前的纱帐,玄奕等人不由自主都将目光放到床上。

  少女肤若凝脂,长得明艳动人,只不过太瘦了,都只剩下皮包骨了。她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就这样看,委实瞧不出什么。玄奕右手摩挲下巴,正自寻思。就在这时,少女忽然睁开双眼,目光直勾勾看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邪魅的笑容,喃喃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爱发文,说的就是作者本人了。

第11章 绝色遭难3

  玄奕心猛提。这姑娘认识他?!

  念头刚转,就听见少女突然格格狂笑,眼神迷离,虽是在看他,却又像透过他身体,看向其他未知之处。

  笑声尖锐,宛若锦帛被刀粗暴划破,着实好听不到哪里去。众人都被少女突如其来的笑声震慑,天极门弟子可能有过类似经验,并无太多惊讶。道门诸人却是人人色变,皆凝神观望少女。

  这时,忽见少女直挺挺起身,下一刻,她朝对面的玄奕扑了过去。口中的笑声突兀的转换成凄厉的哭喊:“卫郎,你不认得我了吗?你真的不要琳儿了?呜呜……”

  见她骤然发难,玄奕下意识就要伸手阻挡,却在听到她说话时顿了顿。少女即将扑进他怀里之际,被她母亲拦腰抱住:“琳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你母亲啊。”

  袁琳动作缓了缓,看也不看她母亲一眼,眼眶充血,泪水一颗颗滚落,她边哭边叫:“卫郎!卫郎!!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她明明看着瘦弱不堪,也不知从哪得出一股力量,一把推开她母亲,不管不顾,依旧往玄奕身上扑,神态癫狂。

  尹秋见状,在她肩膀拍了张定身符,少女保持双手张开的姿势,一动不动,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凝视玄奕。

  桓真低声问:“小师叔,您跟这位袁姑娘是不是……”

  玄奕打断他:“我们不认识。”

  一名道门弟子道:“桓真师兄,你没听常公子说,这位袁姑娘状似发疯,她说的话也能当真?再说,她喊的是姓卫的,跟小师叔有什么关系?”

  桓真:“我……我听错了。”

  玄奕没注意听两人的对话。这位袁姑娘的反应过于激烈,跟普通的发疯不大一样,她似受过某种刺激,导致精神错乱,记忆始终停留在同一个画面。

  他打量少女,忽然道:“尹师兄,帮我护一下法。”

  尹秋感到诧异,问:“连师弟,你要做什么?”

  玄奕未做过多解释,他道:“我想知道一些事情。除了师兄,还请诸位暂时退避。”

  众人都猜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与身边人面面相觑,常容察言观色,大致猜到一些,他对袁老爷夫妻俩道:“这两位都是道门修为拔尖的佼佼者,有他们在,你们的女儿有很大希望恢复。还请两位随我等先出去,莫要打扰到他们。”

  听到女儿这种情况还能被治好,袁老爷夫妇比谁都欢喜,两人替对方擦了擦眼泪,跟着天极门众人离开房间。

  尹秋吩咐桓真:“你们也出去,在屋外护法,我与你小师叔没出来之前,不准任何人靠近此屋。”

  桓真等人纷纷点头,跟在天极门弟子身后,一一退出去。

  等众人都离开,尹秋拂尘轻挥,将房门关闭。

  玄奕当即出手,在少女周身几处大穴各自拍了张符,催动口诀,食中二指并拢,靠近少女眉心,运转全身灵力,逐渐灌入,缓闭双眼。

  当玄奕还是九幽宫主时,每天闲得无聊,就会翻阅一些上古秘籍,其中就有一种术法,能窥探别人记忆。只是施展此法时,要求必须全神贯注,调动全身修为,所耗费的灵力极大,稍有不慎,容易走火入魔。另外,对窥探那人也会产生影响,轻则头晕,重则大脑损坏,严重时,可能会危及性命。

  玄奕让众人退散,只留尹秋一人,就是怕被打扰,尹秋是好友生前最器重的徒弟,有他护法,玄奕才放心。

  尹秋见状,在玄奕和少女周围设下结界,他将拂尘搭在臂弯,盘腿坐在地面,静心守护结界。

  玄奕睁眼时,天已经黑了,视线在黑暗中摸索,半天才看清楚,他所站的,是在一条空空荡荡的大街。

  街道对面,一座府邸如巨兽蹲伏在地,是白天他们来的袁府。门前的两个大石狮子他印象深刻。

  屋檐挂着两个红灯笼,光芒黯淡,被收拢在纸网中,根本透不出来,随着风,飘来飘去,好似两颗血肉模糊的大眼珠。

  这里应该就是袁琳的记忆。

  玄奕正待走过去,街道一边突然刮起一阵冷风,从脖颈直灌下去,凉幽幽的。玄奕拂开被风吹乱的墨发,此时,风中传来洞箫吹奏的声音。

  曲调悲凉,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好不凄惨。他听了会,忍不住产生共鸣,整个人就好像在悲伤汇聚的河流中泡过似的,连骨头都开始颤抖。

  吱呀!开门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袁府中有人出来。

  那人全身融入黑暗,透过朦胧的身影,可以猜到,定然是袁琳了。

  只听得她缓缓走下台阶的脚步声,行走步伐节奏保持一致,轻缓,有规律,宛若行尸走肉。

  走完台阶,她沿着街道,往城门方向而行。

  玄奕赶紧跟了过去。在回忆中,里面的人物都看不到他,他也无法与之交流。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只能看,什么都不能做,也别妄想改变已经成为事实的某些事。

  跟了一会,黑暗中,多了许多不一样的脚步声,玄奕托了一簇掌心焰,看得清楚,都是跟袁琳年龄相近的少女。她们有的紧闭双眼,状似梦游;有的眼神迷离,目光呆滞,只知追随洞箫声音,朝同一方向徐徐前进。

  果然,问题出在箫声。神秘人狡猾奸诈,并不直接现身,而是借着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刻,吹奏箫声,蛊惑少女们自己走向他所在之地。

  但凡大城市,城门的关闭,都有严格的时间控制。黄昏时分,菩提城城门就落钥,厚重的大门,绝非少女们能打开。

  到了这,神秘人总该现身了吧。玄奕想着,凝神四处张望,注意周围动静。

  然而,神秘人没发现,令他惊讶的一幕却发生了。只见少女们走到大门前,不曾停下,依旧迈步向前。就在她们身体快撞上城门时,城门中间,却出现一个类似漩涡的风眼,将少女们吞噬。

  玄奕吃了一惊,有人在城门设了瞬移阵。见下一个就轮到袁琳,他不敢犹豫,跟在袁琳身后进了风眼。

  短暂的天旋地转过后,玄奕双脚踏着了实地,眼前依旧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少女们的脚步声又开始响起。此地不知是哪处的荒山野岭,脚下道路不甚平坦,少女们走路跌跌撞撞,速度却没慢分毫。

  这是一条长长的队伍,玄奕和袁琳在队伍中央。荒山寂寂,夜色沉沉,迎面吹来的风,森冷刺骨。

  走了没多久,玄奕忽然听到了不同于少女们轻盈的那种脚步声,来人虽然刻意放轻脚步,玄奕还是能从细微之处辨别,来人跟他一样,是位男子。

  根据脚步声判断,男子就跟在他们身后,离他和袁琳不远,一直不即不离地跟着。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天边乌云消散了一些,月亮露出一角轮廓,没有星光。

  前方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山洞,从玄奕的位置看去,那洞口跟怪物的血盆大口差不多。少女们视若不见,陆续走进山洞。

  袁琳也在其中,当她正要走进山洞之时,她左边的草丛忽然一阵响动,紧接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钻了出来。

  他挡在袁琳面前,焦急唤道:“琳儿,真是你!你怎么了?快醒醒!琳儿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卫子书,琳儿你快醒醒啊!”

  原来他就是袁琳口中的卫郎。不晓得他是如何发现这支少女队伍,竟也跟了过来。

  少女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这个人。绕过他,继续前进。

  卫子书见袁琳神态不对劲,猜想是受到邪物控制,决不能让她进这个山洞,谁知道山洞里面藏着什么可怕东西。

  他又侧身一步,挡在袁琳面前。这次,他直接抓住袁琳手腕,惶声道:“琳儿,你醒醒啊!”

  可能是受他声音中诚挚的担忧之情影响,袁琳脚步稍顿,面上表情出现瞬间的疑惑。

  卫子书瞧见,还以为她快醒了,又惊又喜,继续道:“琳儿,我是卫子书,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不要进这个山洞,很危险。跟我回去吧?形势所迫,失礼了。”

  他说完最后两个字,就打算弯腰背袁琳离开此地。他没注意,在他身后的洞口,一条浑身被黑雾笼罩的人影,形同鬼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

  神秘人施法掩盖了自己真容,玄奕看不清楚他的脸,甚至连身影也只能窥个大概。他察觉到神秘人浓浓的杀气,心下一凛,“危险”二字就要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就算他喊破喉咙,男子也听不到。

  卫子书时刻警惕,很快,他也觉察到,猛地转身,刚好和神秘人面对面。

  卫子书知道对方乃罪魁祸首,长袖一抖,将他拿来防身的菜刀抽出,对着空气划了两下,威吓道:“你……何方妖孽,快放了这些少女,不然,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民除害!”

  对方只当他是跳梁小丑,没等他说完,猛地就是一掌,正中胸口,卫子书被庞大的掌气轰飞,如同断线风筝,翻滚出去十多丈,鲜血狂喷,如半个死人,趴地上,半天都没爬得起来。

  袁琳和卫子书多半是互通心意的有情人,见心爱之人受伤,她心有所感,双肩颤抖,神情不再是迷茫,一点点,被痛苦晕染,可见,神志即将恢复。

  见状,神秘人拍了下手掌,袁琳脸上的痛苦逐渐退散,眼神又变得迷离。她艰难移动步伐,跟随其他少女,缓缓走进洞去。

  卫子书咳了半天血,抬头看见,脸色大变:“琳儿不要!!!”

  他咬碎下嘴唇,凭着一股悍勇,从地上爬起,大步跑向袁琳。

  神秘人冷哼一声,抬起手臂,谁知,卫子书突然改变方向,不要命的朝他扑过去。

  神秘人没料到他会中途改变方向,就在他愣神间,卫子书抓住机会,一头撞在他胸口,双手死死箍住他腰,大叫:“琳儿你快走!我求你,快走!!”

  他的声音沙哑,每说一句,嘴角就有鲜血不断流出。显而易见,神秘人方才雷霆一掌,已经震碎他五脏六腑。

  袁琳身体僵住,缓慢转过身。

  卫子书喊道:“琳儿,我求你,快走啊!我支撑不了多久了。”

  袁琳嘴唇微动,双眼慢慢恢复清明。就在她彻底清醒的刹那间,只见神秘人猛然发掌,准确无误击中卫子书天灵盖,霎时,脑浆迸裂,卫子书当场毙命。

  死后,仍不肯松手。

  袁琳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黑了瞬间。

  神秘人一脚踢开卫子书尸体,正待拍掌,忽然,他看向洞穴一旁的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这时,忽听袁琳啊的一声惨叫:“卫郎!”她双手掩面,颓然摔倒在地,哭了好一阵子。像是突然回神,连滚带爬,朝卫子书尸体方向找去。

  她将尸体紧紧抱在怀中,愣了老半天,不哭不笑,眼神开始转变为呆滞。

  神秘人知道她大受刺激,不疯也会变成痴呆,另外,他好像有事,等所有少女都进了洞。也不管袁琳,在洞口设完结界,便匆匆离开。

  玄奕暗自叹了口气,他深深看了袁琳一眼,这才离开。

  尹秋见他收手,撤去结界,问:“可有收获?”

  玄奕道:“有。但袁姑娘的症状,除非摘除她那段记忆,不然恐怕难以治好。”

  接下来,他将在袁琳记忆中看到的事情简单给尹秋讲了遍。

  尹秋听完,陷入短暂的沉思,缓缓道:“亲眼目睹爱人惨死,放在我等修行之人身上,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关于是否要消除她的记忆,此事须得过问她的父母。”

  玄奕道:“神秘人藏匿少女的洞穴,我大致能判断出方位。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马上动身,迟则生变。”

  尹秋点头:“好。”

  他们将事情经过跟众人说了,袁琳父母一致同意让女儿消除那段悲伤的回忆。在他们看来,女儿的健康最重要。

  尹秋给了他们一瓶忘忧散,每日按时服下,半个月后,他们的女子就能恢复如初。

  袁老爷夫妇很是感激。众人辞别,离开袁府,在玄奕指引下,去寻找袁琳记忆中出现的洞穴。

第12章 绝色遭难4

  根据袁琳记忆显示,洞穴就在双花城附近的一个山谷里。

  玄奕之所以能判断出,还得归功于他们在双花城待过的三天。头两日,众人各自守着一名少女,静待神秘人现身。苦等两日,神秘人还没出现,众人觉着干等也不是办法。

  那些失踪的少女至今生死未卜,多耽搁一刻,她们的危险就多一分。于是尹秋率领一部分人,白天在双花城外围展开搜索。玄奕刚好远远看见过那个山谷。当时神秘人肯定用了障眼法,玄奕没看出蹊跷,就在附近随便逛了逛。

  众人御剑飞行,自高空俯瞰,忽然有了新发现。离双花城不远,是另外两座神秘人光顾过的城。那山谷位于三座城池中心地带,位置十分特殊。

  落地后,玄奕抬眼四顾,惊觉此地当比得上风水宝地,四周青山环绕,云蒸霞蔚,尽纳天地之灵气。谷中有几处落差较大之地,瀑布如玉带倒悬,白沫飞溅,泉水叮咚。

  桓真赞叹道:“还挺会挑地方。”

  玄奕道:“洞穴就在附近,可能被设了障眼法,大家寻找时,可用灵力破除。”

  众人依言开始分头寻找。

  最后是尹秋发现的。

  那洞穴位于山谷侧面,洞前杂草丛生,绿荫浓郁,进洞时,需经过一道陡坡。

  众人看去,洞中阴暗深邃,好似一个有去无回的无底深渊,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里面吹来的冷风。

  尹秋打了个手势,道门弟子纷纷拔出宝剑。见状,天极门弟子也依法效仿。众人皆凝神戒备。

  玄奕本来打算走在前面,尹秋叫住他:“连师弟,不可以身犯险,让师兄来。”

  玄奕不动,道:“总要有个人打头阵,谁来不都一样?尹师兄,这就不必争你我了吧。事不宜迟,必须马上进洞。神秘人蛊惑这么多少女,目的肯定不单纯。只怕她们……”

  桓真插嘴道:“小师叔,还是听师父的,让师父带头,您就跟我们一起好了。要是再发生像上次天极门那种事,无常君铁定拿我们开刀。”

  其余道门弟子连忙点头:“是啊。”

  玄奕无奈,梵度平时究竟给他们灌输了什么东西,一个个生怕他有个好歹,自己会惨遭连坐刑法。

  争执不下,常容一掀衣袍,迈步走到众人前面,笑道:“各位力争上游,精神可嘉。在下再畏缩不前,倒削了我天极门风骨。这个第一,就请诸位让给在下,别再争了好不好?”

  众人:“……”

  见大家都没意见,常容甚是满意,右手握住刀柄,率先朝洞穴方向走去。玄奕等人紧随其后。

  进洞后,光线突然被黑暗吞噬,每个人都托起一簇掌心焰,顺着脚下的甬道,逐步向前。众人脚踩过的泥土,潮湿粘腻,散发着浓重的腥气。两边的洞壁虽是干燥,却透着浸骨的寒意。

  走了一阵,前方甬道豁然开朗,比刚才走过的要宽敞许多,两边隔段距离,就有一盏长明灯。众人靠近时,不知触发何种机关,长明灯突然全部亮了起来。

  光芒幽绿,好像冥界的鬼火。一路上除了让人窒息的安静,什么都没发生,也没发现神秘人。

  终于,常容带着他们走至甬道尽头。前方是一个偌大的空间。

  众人未及打量四周,就被地面的无数棺材震撼住,同时吸了口冷气。

  那些玉棺通体莹白滑腻,按照某种阵法的方位,整整齐齐摆放在地面,数量惊人,一眼几乎看不过来。

  看见这些棺材,玄奕心底生出一股凉意,内心不详之感愈重。估计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常容打开最近一口玉棺的棺盖,脸色微变。只见棺中躺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副骨架,身上穿着少女的服饰。说是骨架,是因为少女的表皮已经完全萎缩,皮肤松弛干枯,就像一层老树皮,早已失去生命力。

  常容摇头:“来晚了,她们的精气都被吸光了。”

  玄奕不死心,快步上前,打开另外一口玉棺,棺中情形和第一口一样,少女全身都被吸干,只剩一副空荡荡的骨架和外皮。

  尹秋等人随即打开其他棺材,见到的无一例外都是干尸。

  尹秋道:“采阴补阳,是邪派的修炼之法。”

  玄奕沉声道:“只有采阴,没有补阳。”

  神秘人抓来的,全是美貌少女,以少女独有的处子精气作为养料,所修炼出的法术,可不是一般的邪恶。

  这是个天然洞穴,高不见顶,四面峭壁陡直光滑,能照见人。玄奕侧首打量桓真身边的棺材时,无意间见壁中有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

  他转身提刀就去追。道门弟子进菩提城前,已经换掉那身漆黑的道袍,天极门都是白衣白裤,这里没有人穿黑衣服。玄奕看到的黑影,绝大可能是神秘人。就算不是,那也跟神秘人有关。

  黑影身法迅速,容不得玄奕逗留,他没作任何解释,朝黑影消失的一处洞口钻了进去。

  “连师弟!”

  “连公子!!”

  “小师叔!!!”

  众人惊了下,常容道:“连公子可能发现神秘人行踪。我们快去帮他。”

  尹秋点头,两人带头,率领全部人马,跟着进了玄奕所钻的洞口。

  神秘人身法虽快,毕竟跟自己差了一截。堪堪就要追上,玄奕突感胸闷,心脏位置一阵阵抽痛,就好像有人拿针在戳似的。他本不欲理会,谁知痛楚逐渐加大,他额头渐渐冒出冷汗,速度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神秘人从头到脚都蒙着黑布,仓促间回头,见此情形,暗暗松了口气。

  玄奕咬牙,右手猛甩,将牡丹刀掷了出去。神秘人吃了一惊,纵然他躲闪迅速,牡丹刀与主人心意相通,速度堪比惊雷闪电,倏忽,在他肩膀留了道骇然的伤口后,自动飞回玄奕手中。

  伤口处鲜血狂涌,神秘人来不及包扎,只能用手捂着,他对洞中道路极其熟悉,在前面拐了两下,便不知藏到了何处。

  玄奕再也支撑不住,他单刀拄地,靠着洞壁缓缓坐下,心口承受不了负荷,不断喘息。

  尖锐的疼痛迅速蔓延,玄奕整个人都快痛得麻木,此时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使不出。心下疑惑,怎么回事?他为何会突然心痛?莫非连苑自小心脏不好?

  耳边忽地响起梵度跟他说的话,对方说他不曾死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副身体还是他本人的。赶去屠戮谷那次,他被天外飞来的冷箭穿心,估计是那时留下的创伤。心脏破碎,本属回天乏术,不知是谁有天大本领,竟然能将他救活。

  内心隐隐觉得,多半是梵度。可他为何要救自己?对方不是把他同清微君归为一类的邪魔歪道,欲除之而后快吗?

  自醒来后,梵度的种种行为,都与以前大相径庭,心思也越发难以琢磨。玄奕猜不透他做这些事的原因。还有他所知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休息一会,并未见尹秋等人找来。追神秘人时,洞中道路曲折,如同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进了哪一条。眼下他连燃符的灵力都使不了。尹秋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他。

  倘若神秘人突然返回……

  玄奕没敢再想下去,他闭目调整呼吸,将牡丹刀倚靠在墙上,右手抚在心脏位置。这颗千疮百孔的心,不知还能支持多久。

  寂静的洞内原本只有他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停一顿的脚步声。来人小心翼翼,不敢过度靠近,像是在试探。

  玄奕心一紧,立刻握住刀柄。没有掌心焰,壁上也没挂长明灯。前方一片漆黑,玄奕凝神警惕,只模模糊糊瞧见来人身影轮廓。

  是神秘人!!

  对方身上那种杀气,他再熟悉不过。

  由于紧张,他将下嘴唇都咬破了,额头冷汗顺着眼睫滚落尘土,他却无暇揩拭。

  这时,神秘人走得更近了。玄奕连刀都提不起来。

  神秘人见他毫无反应,又听他竭力压制喘息声,心知有异,一刀之仇,他不能不报。他放下戒备,走得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放声狂笑。

  然而,他的笑声才发出一小半,就似被人掐住脖子,声音戛然而止。黑暗中,又有脚步声响起。

  不同于神秘人的迟疑,这阵脚步声稳定凝重,每一步都是结结实实踏及地面后,又抬起,一步连着一步,声音不大,却声声都传进两人耳鼓。

  神秘人突然间色变,转身狂奔,生怕慢一步,就要被发出脚步声那人撕碎。转瞬之间,神秘人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洞内冷风就没停过,玄奕闻到一阵清冷的檀香味逼近,蓦然抬头,就见一道修长的黑影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清冷目光,与他对视。

  “梵……梵度?你怎么会在这?”

  来人真是梵度。玄奕惊讶万分。梵度怎会出现?关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梵度没回答,停了瞬,缓缓蹲下身,视线凝望他胸口,不知是何语气,放低声音,道:“可是心疼?”

  玄奕呆了呆。就见梵度凝了一手精纯的灵力,覆盖在他心脏位置。

  玄奕震惊得都说不出话了。半晌,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我……已经好多了,你……不必再浪费灵力。”

  梵度只当没听见,又过了很久,玄奕心口的痛楚已经彻底消失,他这才收回手。

  玄奕道:“谢谢。”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表情,玄奕却感觉到,梵度似乎顿了下。须臾,他淡淡道:“不用。”玄奕以为他说完了,正打算说点别的,又听他道:“莲蘅大人,有时你不必……”这次是真的没说完。玄奕等了会,也没见他继续说下去。

  忍不住问:“不必什么?”

  梵度沉默不语。他伸手去扶玄奕手臂,玄奕好似吓了一跳,忙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行。”他一手扶着洞壁,一手握住牡丹刀。正要起身,梵度突然出手如电,点住了他的穴道。

  玄奕一时发蒙,还没等他回神,梵度已将他抱起。

  玄奕:“……”

  这又是在闹哪样?他又不是女生,没那么娇气,委实用不着抱啊。

  “那个,要不,你还是扶我走吧。”

  梵度掷地有声,果断拒绝:“不行。”

  玄奕:“……”

  从来不知脸红为何物的他,竟然觉着耳根发热,这回脸可丢大了。要是传出去,大名鼎鼎的九幽宫之主莲蘅大人,居然被一个大男人如此珍而重之地抱着走,他颜面何存?

  梵度抱着他,放慢脚步,走完几条甬道,前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朝他们这边跑来。玄奕心想,多半是尹秋等找来了。

  顿时慌了起来。众目睽睽,围观他如此不雅的姿势,教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玄奕正要叫梵度放下他,未及开口,只见前方甬道,闪现无数明艳的掌心焰,尹秋和常容并肩,带着两个门派弟子,奔跑如风,转瞬之间,已来到他二人面前。

  玄奕双眼上翻,根本不敢去看众人表情,他只想当场晕厥。

  众人及时刹住脚。道门弟子见无常君居然跟他们的小师叔在一起,又惊又喜。对无常君抱人的举动,倒不觉得多么惊世骇俗。反观天极门那边,一个个眼睛就跟被辣椒水洗过一样,表情堪称狰狞。听闻道门无常君冷酷无情,竟然还会温情款款的抱人?不敢想象。

  也不知谁喊了句:“非礼勿视!”大部分人齐刷刷移开视线。

  桓真撇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我家小师叔受伤了走不动,无常君抱他不是很正常吗?”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名天极门弟子,闻言,反驳道:“你怎知他受了伤?看着挺正常啊。”

  桓真道:“这还用得着看?猜都能猜到。不然无常君会平白无故抱人吗?”

  那名弟子哼道:“也有可能好吗。”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奈何玄奕耳力太好,听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微微抽搐,道:“我旧伤复发,幸亏无……师尊来得及时,封住我周身穴道,否则这次定要惨亏在那神秘人手上。”

  众人闻言,内心“哦”了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天极门弟子都在想,穴道被封,无法行走,自然得人抱着。可仔细琢磨,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何不用背非得用抱?貌似背看着也挺违和。怎么都不符合他们对无常君的印象。

  天极门中最镇静的当属他们的领头人。常容见多识广,眼神都不晃一下,来到两人面前后,带头行礼,道:“天极门第六殿殿主常容见过无常君。”

  梵度在修真界的地位极高,甚至在江令雨等人之上。

  梵度颔首,常容抬头时,两人有过短暂的对视。玄奕无意间瞧见,不由得怔住,他没看错吧?梵度跟常容两人好似认识?不仅认识,刚才两人对视,彼此眼神中透露的心照不宣是什么意思?

  联系初见常容时,对方带给他的强烈的熟悉感,玄奕心下不禁狐疑。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个常容,难道是梵度派去天极门的卧底?

  旋即,他打消这个想法。天极门跟道门同为正道的中梁砥柱,两大宗门一直以来都很和谐,也没啥隔阂,用得着派卧底潜伏吗?

  如果不是这种关系,那两人究竟有何交情?

  玄奕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

  行完礼,常容道:“连公子可与那神秘人交上手?”

  玄奕道:“交了。不过是我动的手,神秘人没来得及还手,就被我师尊吓破胆,脚底抹油跑了。你们追来的路上,没有撞见他?”

  常容摇头:“很可惜,没有。连公子所说的旧伤是怎么回事?”

  玄奕一说旧伤,道门弟子几乎都反应过来,肯定是在天极门留下的那道神秘掌伤。桓真插嘴道:“天极门人记忆真够差的,这么快就忘了?我家小师叔去你们不归尘做客,头一天被人踹,第二天又被冤枉成杀人凶手,而且胸口还被人狠狠打了一掌。”

  常容道:“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当时在下有事外出,未在宗门,是以不清楚。我们天极门理亏在先,实在抱歉。”

  桓真愤愤不平,道:“事情都发生了,现在才来道歉有什么用?小师叔都留下后遗症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你们天极门要负全责!”

  尹秋喝道:“桓真!无常君面前,你也敢放肆?为师看你近日着实闲得慌,回去,将南华真经抄五百遍。”

  “南……南华真经?”桓真原本说的理直气壮,听见回去要抄那么多遍南华真经,立即蔫了,“五……五百遍?师父……”

  “嫌少?一千遍!再多说一个字,就多加一千遍。”

  桓真当即闭嘴,再不敢多说,只当自己哑巴。

  尹秋朝梵度恭敬道:“是弟子管教不严,请无常君责罚。”

  梵度看了眼众人,面无表情,忍了很久,冷冷道:“出去。”

  话音未落,他抱着玄奕,从众人让开的道路,径直往外走。众人也不敢多逗留,忙跟在他们身后。

  玄奕以为梵度会带他回净业峰。少女失踪一事尚未解决,神秘人还逍遥法外,他不能半途而废。岂料,梵度竟能猜到他心思,不仅没回道门,反而将他带去了双花城。

  山谷附近的几座城池,唯有双花城离得最近。在玄奕看来,梵度只是就近随便找了个城,带他去客栈先休息。

  哪曾想,他此举,别有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救美还不够甜,后面争取更甜。攻的设定,不是那种暗搓搓暗恋,是高冷加点强势,如此才能拿下小受。互通心意后,保证撒糖。么么哒。

第13章 绝色遭难5

  众人重回双花城,玄奕被梵度带去客栈,而尹秋等人则去将他们的收获告知城主。

  几乎所有客栈的布局,都是一楼给住客提供饭菜,二楼用来休息。梵度选择了主街最大那家客栈。刚好是饭点,进门,就见一楼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大家原本吃的正欢,忽然全部有所感应,无数探究好奇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门口。

  玄奕对此已经全然麻木,一个是看,两个也是看,要看,就让他们彻底看个够。

  梵度气质冷冽,客人中也有个别有见识的,见他一身道门服饰,外貌出众,便知是硬角,慌忙转头,提醒同伴:“来的这两人,多半是仙门子弟,不要多看,免得惹祸上身。”

  普通平民,虽不知两人底细,也能一眼看出,那穿黑衣服抱人的男子,看起来随时都要打人的样子,太可怕了,还是别看为好。

  客栈老板兀自惊了会,这才从柜台过来招呼:“两位可是要入住?”

  梵度简短道:“一间上等房。”说完,将银子丢在柜台上,不等客栈老板回话,目不斜视,径直上了楼。

  过了好半天,客栈老板才回神,忙追上去,喊道:“两位客官是要住一间房吗?那正好,小的这家客栈,如今也只剩一间,就在右手边的走廊尽头。”

  梵度没停,玄奕听他说完,顿了顿,眼光不时往上瞟,几次欲言又止,又像不知该如何开口。磨蹭许久,梵度已经带他走到房间门口,玄奕把心一横,道:“那个,你听见了没?老板说只有这一间房。你……要不我们再换一家客栈?”

  梵度低头看他,“嗯”了声,一脚把门踹开。

  玄奕发蒙,这是答应了还是纯粹只是在敷衍他?

  不用问了,梵度的行为已经证明一切。房间布置整洁,有两个套间,外面类似一个小小的客厅,安放桌椅,内间只有一张床。

  梵度将人放在床上,玄奕盯着他眼睛,问:“你……不会真想与我同住一间房?”

  问完玄奕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相当愚蠢。以梵度孤僻的性格,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嗯。”

  玄奕:“…………?”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梵度倒是很有耐心,视线放低,与他对视,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嗯。”

  愣了愣,玄奕道:“可……这里只有一张床,你怎么睡?”

  梵度道:“不睡。”

  见他好似没听懂,补充道:“我不睡,你睡。”

  玄奕哑然。他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盯了会床顶,内心稍稍平复,他道:“帮我解开穴道。”

  梵度有求必应,帮他解了。玄奕起身,坐在床上,想了想,道:“上次在儒门,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梵度道:“你,没死。”

  玄奕:“怎么回事?是你救了我?”

  梵度犹豫一瞬,缓缓点头:“你伤的很重,但并非回天乏术。”

  玄奕道:“当时你去拦截我,目的就是杀我。那为何还要救我?”

  闻言,梵度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眸光漆黑深沉,他道:“莲蘅大人以为,我,要杀你?”

  听他语气有异,玄奕抬眼,四目相对,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失望。玄奕心中一动,他转开头,道:“不是我以为,是你的行动告诉我,你很想杀我。如果我猜错了,很抱歉,我智力有限,实在无法揣摩你之内心。这件事暂且不提,你救我,我很感激,日后必定相报。但你既知儒门之首身上伤痕有蹊跷,说明清微君乃是遭人陷害,你为何不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之后又为何联合四境,倒打一耙?如此行事,令人心寒。”

  梵度表情没多大变化,站在床前,冷冷淡淡,宛若一座冰山,将室内温度拉低不少。

  良久,他道:“这件事,日后你自会明白。你可以继续恨我。莲蘅大人,休息吧。”

  说后面那句话时,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就像在哄小孩子睡觉似的。玄奕忍不住又多看他一眼,依旧是那张冰块脸。他倔强道:“我不想等什么以后,我只想知道真相。无常君,你说话向来干脆,何时变得这般遮遮掩掩?”

  梵度凝视他,终于叹了口气,喃喃道:“莲蘅大人,你可知,你所追求的真相,未尝不是我想要。我知,师兄遭人陷害、冤枉致死。”他顿了片刻,继续道:“但,诸事必须有所取舍,死一人,总比两个都死好。”

  玄奕怔愣时,梵度离开了。

  什么叫死一人总比两个都死好?梵度所指,是他跟好友?

  带着满腹疑问,玄奕陷入沉思。

  直到黄昏,尹秋等人找到他们。大家聚集在玄奕房间的外厅。

  玄奕问他们:“事情处理得如何?城主有没有派人去将少女们的尸体带回?”

  尹秋道:“我们没见到城主。听说是突然中风,没办法亲自接见我们。城主手下将我们的话传达以后,城主立即下令派人去山洞带回尸体,让少女们的家人前来认领。”

  玄奕皱眉:“昨日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中风?”

  桓真插嘴道:“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生病这种事,谁也不好预测。不过我看那城主身强体壮,不像是会随时中风倒下之人。”

  常容道:“连你都这么想,足见此事不寻常。”

  桓真瞪他:“什么叫连我也这么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常容忙道:“不敢。是在下失言,还望谅解。”

  桓真感受到师父严厉的目光,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充当哑巴,不能多嘴。想想还有一千遍南华真经在等着他,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众人说完,都不约而同看向梵度,他俨然是所有人最坚强的后盾。梵度沉声道:“等。”

  玄奕心有同感,等,等对方自己露出马脚。听梵度的意思,他也在怀疑双花城城主?

  晚上,玄奕一个人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他娇气认床,而是他想的事情太多,再者,这间房内,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梵度坐在外间桌前闭目养神。其余道门和天极门弟子则在他们这家客栈对面住下。

  这夜过的十分漫长。第二日,玄奕差不多完全恢复,不再有胸闷气短之感。他下床走到外间,见梵度负手立于窗前,墨发随衣角,顺着晨风飞扬。对方背对他,凝望远处。

  玄奕愣在原地,有那么瞬间,他发觉梵度其实很孤独。脑中自觉浮现“高处不胜寒”几字。梵度背影颀长,若巍峨玉山,玄奕却感觉,此人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清微君离世后,所有重担都落到他头上。梵度又是这么闷的一个人,纵然天塌下来,他也绝不向人诉苦抱怨。

  玄奕想,关键没人敢听吧。

  他愣神之际,梵度转身,薄唇翕动,好似轻轻唤了他一句“莲蘅大人”玄奕没注意听。

  盯人被抓个正着,玄奕颇有些尴尬,他没话找话,道:“去吃饭么?”

  梵度不会揶揄捉弄人,他点了点头:“好。”

  时辰尚早,楼下没太多人。客栈老板见两人下楼,不敢怠慢,忙过来招呼:“两位公子醒了?昨夜睡得可还好?”

  玄奕:“还好还好。请准备一桌清淡的饭菜,另外,再拿一坛好酒过来。”

  客栈老板笑着应道:“是是,两位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张罗。两位自行找个位置坐吧。”

  他就要往后厨走,梵度忽然道:“酒,不必。”

  客栈老板顿住,他根本不敢多看梵度一眼,也不过问玄奕,忙道:“不用酒不用酒,小的记住了。”表情像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快速冲进后厨。

  梵度:“你身体,暂时不宜饮酒。”

  玄奕抓住重点,幸好是暂时,要是一直禁酒,他的人生从此会蒙上一层涂抹不掉的阴影。

  很快,一桌清汤寡水的饭菜准备妥当。玄奕完全是按照梵度口味吩咐的,他个人不太喜欢吃素。

  没扒拉两口,他就有些味同嚼蜡。梵度根本没动筷,估计是看不上人间的吃食。玄奕暗自后悔,早知道就不光要素菜了。

  正吃着,目光随意扫过,忽见门口走进两人。梵度原本坐在对面,冷面冷眼,观望他吃饭。此时,忽然觉察到什么,视线蓦地转向门口。

  只见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女的走在前方,穿白衣,打红伞,一双妙目之下,蒙了层纱巾,看不清完整样貌。

  玄奕的注意力都放在女子身后之人身上。随着那名男子步入,一股阴冷的腐臭气味扑面而来。男子一身黑衣,长相算清秀,面部发紫,皮肤惨白,青筋一根根扭曲凸现,两只无神的眼睛布满血丝,目光呆滞,两手不自然下垂,跨门槛的动作僵硬,如同一根木头,紧跟在女子身后。

  见有客人光顾,客栈老板忙乐呵呵上前招呼,冷不防,一股腐烂气味冲入鼻间,他脸色巨变,哇的一声,就开始干呕。

  一楼还在吃饭的,除去玄奕两人这桌,另外稀稀疏疏还有几桌。闻到这股霸道的味道,人人色变,把刚吃进去的饭菜呕了个干净。有的上楼关起房门躲避,有的则直接冲出大门,跑到大街上呼吸新鲜空气。

  转瞬间,一楼之人所剩无几。这下,除了男子身上发出的浓浓死尸气味,还多了人们胃中呕出的食物酸气。玄奕放筷,胃里忍不住一阵阵翻江倒海。就连梵度都蹙起眉头。

  女子对周遭发生之事熟视无睹,进门后也没收伞,道:“请问,这里还有空房间吗?”

  客栈老板捂住口鼻,疯狂摆手:“没、没有!你们快走,快走!!哇呕……”这次是真呕了。

  女子说话客客气气,见客栈老板如此无礼,不禁生气,道:“上门是客,你便是这般招待客人么?我不走又怎样?”

  客栈老板隔夜饭都呕干净了,整个人已经虚脱,他有气无力道:“姑娘,小的没骗你,这里仅剩的一间房也已被你身后那两位公子定下。那个,姑娘,你都没感觉吗?你旁边这位,味道忒吓人。”

  女子闻言,回头看了看玄奕两人,眼珠微转,道:“我们才从乱葬岗下来,身上有点味道不是很正常?罢了,既然没房,那我换一家好了。叶莫,我们走。”

  叶莫显然是男子的名字,女子转身后,他也慢慢侧过身子,一步一顿跟在她身后。

  等两人出了门,客栈老板才敢嘀咕:“味道岂止一点?根本就像死了个把月的死人。”幸亏两人走了,不然整个客栈的人都要被他们吓跑。

  说着,忙吩咐店里的伙计将地面打扫干净。见玄奕两人仍面不改色的坐着,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两位公子不简单,这种承受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玄奕给梵度一个眼神,后者微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来到大街边,玄奕停下,忽见女子两人穿过大街,去了尹秋他们所在的客栈。须臾,一群人狼奔豕突般冲了出来。其中就有尹秋等人。一个个表情狰狞,哪有半分仙风道骨的修士模样。

  玄奕道:“你对那名男子有何看法?”

  梵度道:“活死尸。”

  死人跟活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生命特征全无,灵魂脱离躯体后,留下的躯壳会逐渐腐烂。但世间还有种东西,介乎于死人和活人之间,被称作活死人。梵度所说的活死尸,是指人死后,被邪法控制,重新复活。这里讲的复活,不是说他重生,尸体还是尸体,只不过能行能动,有时甚至能言语,唯独没有人的思维意识。

  尸体会对控制他之人言听计从,由于本身不具备活人脆弱的生命体质,尸体感觉不到痛苦,某种程度上,还很凶悍,杀伤力极大。

  那名女子胆子真大,居然敢带着这种东西招摇过市,就不怕撞到正道修士,将她视为邪魔歪道铲除?

  作者有话要说:

  少女是下一个单元故事。好了,无常君之后会全程陪伴莲蘅大人。

第14章 绝色遭难6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面众多修士中有大半在弯腰干呕,桓真就是其中一个,呕半天所幸没呕出点东西,难受至极,边拍胸口边道:“师父,那女的带了个什么东西进去?”

  他说东西,显然未将那名男子当正常人看待。

  尹秋沉吟未语,常容道:“桓公子,什么东西,你应该闻出了才对。”

  桓真道:“我不相信,尸体还能自己走路!”

  常容微微一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一名惨白着脸的少年道:“带尸体投宿,简直闻所未闻。这名女子多半不是什么正当人物。殿主,趁此人尚未行凶祸害他人,我们是不是该尽早替天行道?”

  桓真赞同道:“这个主意不错,将犯罪的苗头掐死。此女虽未操纵尸体对人进行实际性伤害,但他二人的出现,无疑已经对别人产生刻骨铭心的影响。仅此一点,就必须遏止!”

  尹秋冷冷道:“单凭她带尸体出门,就判断她是邪魔歪道,未免武断。倘若人家事出有因,你们贸然行动,岂不误杀好人?桓真,看来一千遍南华真经对你来说还不够,回净业峰,两千遍,半个月后为师查收。少一个字,双倍重抄。”

  桓真“……师父,弟子知错了。”

  众人这时见玄奕两人在对面,忙走过去。

  桓真问:“小师叔,你有没有看见一位穿白衣、打红伞的蒙面女子?对了,她身后还跟着一名浑身散发恶臭的男子。”

  玄奕道:“他们前脚才从我们身后的客栈出来,后脚就进了你们所在的客栈。祈祷吧,祈祷你们客栈没有多余的房间。”

  一名天极门弟子道:“我隔壁就有间空房。”

  听他这么说,桓真如闻恶讯,脸色登时变了,其他人跟他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玄奕安慰他们:“别担心嘛。她想住,客栈老板未必敢留。”

  桓真道:“如果她硬要留呢?”

  玄奕耸肩:“那就没办法了。你们要不,换家客栈?”

  常容笑道:“似乎来双花城的外客不少,整条街从头逛到尾,这是唯一一家房间有多余的客栈。听说生意不景气的原因是闹鬼。”

  玄奕道:“如此,只能忍忍了。”

  因为饭菜不合口味,玄奕刚才没吃多少,看样子尹秋他们也正在用饭,中途被女子两人打断,饭也没吃成。虽说修士大多已经辟谷,就算十天半月不吃,对身体也没多大影响。但一日两餐,是很早以前就养成的习惯,少一顿不吃,心里难受。

  玄奕道:“想来,你们都还没吃饭。”

  桓真埋怨道:“正要吃来着,谁知半路杀出两个煞星,谁还能若无其事吃下去?”

  玄奕手指某座酒楼,提议道:“走,去那儿吃,我请客。”

  桓真脸现犹疑,凑近他耳畔,低声问:“小师叔你带钱了吗?这么多人,你能请得过来么?”

  玄奕笑道:“俗话说有钱行天下,没钱寸步难行。出门在外,哪能不带钱?”拍了拍他肩膀,道:“我带的虽不多,请你们吃一顿还不成问题。”

  桓真道:“要请也该我们这些小辈请,怎能让小师叔您破费?”他说话时,忽然惊觉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蓦地抬头,就对上梵度双眼,身子下意识一抖,满心惶恐,顺着那道清冷目光转头,就见玄奕的手还搭在他肩膀。登时醒悟,蹭蹭往后退。

  玄奕见状,疑惑道:“你怎么啦?”

  桓真:“没……没什么,突然感觉胃里不舒服,怕控制不住,秽物弄脏小师叔衣服。”

  玄奕:“……”

  常容道:“这顿饭,理应天极门做东,就当给连公子赔罪如何?”

  桓真忍不住道:“我家小师叔所受的伤害,岂是一顿饭就能补偿?不过你既然有此诚心,也算不错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貌似又多嘴了,后知后怕地去望他师父。尹秋觉得他已经无药可救,连多看他一眼就脑壳痛,果断扭头。桓真后背立刻发寒,心想,这次回去完了。

  这顿饭最终由常容请客,去到酒楼,众人分成几拨坐下。玄奕和梵度两人单独一桌,大家都自觉远离两人,怕说话影响到他们。其实是怕冷面阎王无常君,道门弟子习惯如此,天极门众人是素有耳闻,总之都知道,无常君喜欢安静。

  落座后,在等待饭菜端上来的当口,玄奕道:“一直忘记问你,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洞中?”

  梵度出现的太及时,总不可能只是偶然路过山谷,偶然进了山洞,又偶然见他有危难便随手将他救下。

  玄奕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梵度凝望他眼睛:“你想听什么?”

  玄奕想也没想,道:“真话。”

  梵度默然,半晌,他道:“我从不对你说谎。我早知你们去过双花城,也知你们进了山谷中的洞穴。”

  玄奕讶异道:“这么说,你一直在跟踪我们?”

  梵度摇头:“少女失踪一事,并非只发生在附近几座城池。而我所跟踪者,至始至终,只有你。”

  玄奕一怔:“什……什么意思?”

  梵度收回目光,缄口不言。玄奕心跳莫名加速,恰好这时店小二将饭菜端过来,他故意将焦点放在各种菜色上,用以缓解老是出现在两人之间的这种尴尬。

  这次玄奕既点了荤菜也有素菜,荤菜中他特地吩咐掌厨的多加点辣椒。他尝了尝其中一盘红烧狮子头,味道不错,色香味俱全,一点也不油腻。

  见梵度并没打算动筷,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忽然开始怀念起好友清微君来。他跟好友下山除魔时,也光顾过许多酒楼。清微君不像他师弟这么不解风情,除了不喝酒,清淡的饭菜多少会吃一些。这也是怕玄奕一个人吃的不够尽兴。

  梵度见他停筷,流露出怅惘神色,嘴角微动,慢慢拿起了面前的筷子。

  见状,玄奕愣了愣。

  就见梵度没打量其他菜,而是在他落过筷的红烧狮子头盘子里夹起一块,面无表情的吃了。

  玄奕有些震惊。道门弟子不是不能沾荤腥吗?

  半天过去,他忍不住问:“好吃吗?”

  梵度没什么表情,答:“尚可。”

  接下来的的事就有些匪夷所思,凡是玄奕吃过的菜,梵度紧随其后,夹起,看也不看,一口吃下。即便是吃辣食,他也照样面不改色。

  玄奕心想:“原来道门弟子也不是不能吃荤喝酒,端看个人喜好。梵度这样,每吃一道菜之前,都要自己替他尝过,难不成是怕有人在菜中下毒?”

  想想还觉着挺搞笑。

  这顿饭进行的还算愉快。桓真等人离开酒楼时插科打诨,乐不思蜀,一进客栈就跟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似的,原因无他,少女和她所带的男子真的在他们那家客栈住下了。

  两人住的那间房位于走道最里面,尽管房门紧闭,仍旧挡不住那股中人欲呕的气味。除天极门和道门,其余房客纷纷退房,溜之大吉。

  一名天极门弟子忍无可忍,质问客栈老板:“你怎么让他们住下了?”

  客栈老板十分委屈,指着自己红肿的一边脸道:“小的说没房,那位姑娘不信,还上楼亲自察看,知小的在撒谎,盛怒之下,打了小的一巴掌。公子你说,小的还敢骗她吗?”

  常容道:“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殿主发话,那名少年也不敢再抱怨。桓真本来是想说话的,但他想到自己因为多嘴,南华真经已经累加到两千遍,再说下去,可能这一辈子都要在抄书中度过,便忍住了。

  下午用饭前,玄奕本打算去拜访一下城主。梵度说不必,至多不过今晚,神秘人就会出现。

  听他语气笃定,好似胸有成竹。玄奕将信将疑,但还是依言没去。

  夜幕降临,玄奕听完梵度的话,没上床休息,而是跟梵度面对面坐在外间。将近午夜时分,窗外大街上居然真的传来响声,好像有事情发生。

  两人没下楼,直接从窗口飞了出去。

  夜色深沉,不见星光,大街两边灯火寥落。只见黑暗中,两条黑影正在激烈撕打。

  几乎在玄奕两人落地的同时,客栈大门打开,尹秋等人各自手持兵器冲出来,将街道上纠缠的两条人影团团围住。

  玄奕看得分明,其中一名黑影身形熟悉,跟他见过的那名神秘人相似。而另外那人,则是白天跟蒙面少女一起的男子。

  等众人都出门了,那女子才珊珊迈出客栈大门,大晚上还打着伞,冷冷下命令:“这厮好大狗胆,竟敢将主意打到本姑娘头上。叶莫,无须顾忌,给我撕碎他!”

  黑衣男子得主人令,双眼闪现两簇赤红的火光,面目突变狰狞,十指暴长,朝神秘人凶猛发动攻击。神秘人没带兵器,只徒手与之对抗,加之他肩膀的刀伤未愈,渐渐处于下风。几次想脱身都没机会。

  见状,玄奕暗道不好,忙道:“尹师兄你们留心,不能让他杀了神秘人。”他自己说着欲上前,梵度伸手拦住他:“我来。”

  女子对神秘人深恶痛绝,提高声音:“叶莫,谁敢拦你,你就掐死他!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后面的那个“他”是指神秘人。

  不用玄奕提醒,尹秋等人自然晓得其中厉害,神秘人只可生擒,不能让他现在就死。尹秋和常容刀剑在手,正待率先攻上。忽地察觉身后寒气森森,众人回头,见无常君长身玉立,正缓缓走来。当即明白,无常君打算亲自动手。

  众人立即向四周散开,谁也不敢再插手。

  白天见黑衣男子行动迟缓僵硬,玄奕没想到他凶化后竟是这般恐怖。尖锐的指甲,堪比刀剑,每划过,都带起一溜寒光,招招凶猛。神秘人连连后退,躲避时,腹部冷不防被利爪抓中,呲啦,衣衫破裂,鲜血汩汩流下。

  黑衣男子得到的命令是诛杀,神秘人没死,他绝不会停手,见血后,更加暴戾,身边黑气腾腾。

  神秘人颇为忌惮,就在他性命俄顷之际,忽见一条修长身影,闪电般出现在两人中间,梵度轻而易举一掌迫退黑衣男子,随即在神秘人未及眨眼的瞬间点住他穴道。

  女子看出梵度修为远在叶莫之上,不敢轻易犯险,吐了口气,对黑衣男子招了招手:“回来吧。”

  黑衣男子全身一震,脸上凶光消退不少,慢慢回到她身边。女子替他整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温声道:“辛苦了。走,我们回去休息。”

  说罢,牵着黑衣男子的手,两人就要回客栈。玄奕忽然道:“姑娘请留步。”

  女子停下:“何事?”

  玄奕道:“敢问姑娘,为何要对那名男子痛下杀手?”

  女子冷冷道:“是他先招惹的我。问题我已经回答,还有事?”

  玄奕:“没了。多谢。”

  女子不再理会他,带着黑衣男子进了客栈。

  玄奕目送她离开,便朝梵度走去。他打量神秘人一阵,伸手揭开他脸上的黑布。

  不出所料,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正是双花城城主那张脸。被人抓住,他也丝毫未见慌张,神态安详,倒似早就预料到一般。

  桓真道:“居然是他!好个贼喊捉贼。”

  玄奕叹气,道:“花城主,你不解释一下吗?”

  花晏道:“没什么好说的。掳走少女吸光她们精气之人就是我。原因嘛,我正在修炼一种术法,需要少女身上阴气辅助,阴气越多,对我的修炼越有益。”

  梵度:“说实话。”

  花晏似乎有点怕他,眼神不敢看他,稍微犹豫,道:“我所说句句属实。你们要是不信,可以看我肩膀,看是不是有刀伤。这是在洞中留下的。”

  玄奕寻思片刻,当真要上前解开他衣服察看,梵度拉住他手腕,沉声道:“不用看。有。”

  他说有就一定有。说明玄奕在洞中所伤之人就是花城主。

  可是,这一切,未免太顺利,从他们进城追查开始,几乎没遇到过任何阻碍。还有今晚,花晏明知道门和天极门都有人在双花城,还敢继续作案,而且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对方要不是太蠢,就是故意想被他们抓住。

  刚才花晏承认犯罪后,梵度还叫他说实话,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难道其中另有隐情?花晏并非真正的神秘人。

  这时,常容越众而出,来到花晏面前,若有所思,道:“我们所见到的,是别人想让我们见的。花城主,明人眼前就不必说暗话了,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

  玄奕想,原来不光他和梵度怀疑,常容也不相信。

  花晏道:“该说的,我已说完,无话可说。”

  常容道:“你百般替那人掩护,甚至不惜成为替罪羊。你真以为我们那么好糊弄?”

  花晏忽然看向他:“你想我指认何人?”

  这句话问的好没来由,众人皆是莫名其妙。常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觉一怔。

  花晏道:“落入尔等名门正派之手,我自认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任凭他们如何逼问,他也不打算再说。

  对此,众人也毫无办法,总不可能真的对他严刑逼供。

  常容深深凝望花晏许久,隐在黑暗中的脸看不清表情,袖下的双手却紧紧握住。

  众人最后决定先封闭花晏周身穴道,然后通知其余两境,进行公开裁决。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另一个单元小故事。不是烂大街的狗血爱情,这篇主打亲情。个人的一些感受,不知会写成什么样子。

  另外,感情线与剧情双向进行。总攻大大要对美人受展开狂追猛打模式。

第15章 维叶萋萋

  玄奕瞧着,花晏神态有些不对劲,只见他双眼紧闭,头慢慢垂下,嘴角溢出一抹红黑血液。

  “不好!”

  常容距离花晏最近,也在同一时间发觉,吃了一惊,忙伸手搭在对方脖子上,须臾,他缓缓收手,喃喃道:“他中毒死了。”

  闻言,众人均大吃一惊,谁都没想到,花晏竟然会中毒,而且就当着所有人面,死了。

  花晏明显有备而来,并且是打算有来无回,毒是早就服下的,这样,就算被抓住,等到毒发身亡,谁也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因为死人不会说话。

  玄奕心道:“这人对自己也真够狠。”

  如此,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花晏可能真不是迫害少女的凶手。仔细想来,他在袁琳记忆中见到的神秘人,跟他在洞穴中遇到的花城主,二者带给他的感觉略有不同。记忆中那人,身上戾气更重,是那种常年浸润在鲜血中的刽子手。

  花城主身上虽也带杀气,感觉没那人那般凶残。两人之间细微的差别,若不用心体会,实难察觉。玄奕起初坚信花城主就是神秘人,主要原因是,在地洞中,光线太暗,加上当时情况特殊,容不得他细想。

  结合花晏种种自投罗网的行为,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其实花晏不过是幕后黑手的替死鬼,是万不得已抛弃的一颗废棋。他们追查这么久,仍旧被神秘人摆了一道。

  常容的失望不加掩饰,比所有人都要明显,心情低落,他长长叹了口气:“线索就此断了,现在想要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难矣。”

  经过这件事,以后神秘人行动会更加隐秘,敌人在暗,我方在明,委实防不胜防。

  玄奕安慰他道:“只要对方不放弃修炼邪术,就一定会继续作案。飞鸟经过天空都会留下痕迹,就算他手段再高明,总有蛛丝马迹可找寻。”

  常容摇头:“但愿吧。城主的尸体,你们打算如何处理?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让在下将之带回不归尘?”

  玄奕去看梵度,见后者微微点头,他道:“行。”

  常容道:“多谢。那,诸位,后会有期。”

  说着,将尸体放进封灵袋中。修士所用的封灵袋,表面看着与普通布袋相似,实际内部空间极大,能放很多东西。区区一具尸体,占据不了多大空间。

  天极门弟子离开后,玄奕不由自主将心思放到了女子和黑衣男子身上。女子言行举止,在在透露出邪气,男子就更不用说,完全是一具凶尸。从他虐打花晏的整个过程来看,这个活死人的实力,当真算得上恐怖。

  女子性格随心所欲,但凡有一点冒犯到她,客气时,顶你两句、扇你两巴掌,不客气时,睚眦必报,会命令活死人直接将对方撕碎。如此心狠手辣,个性极端,容她游走人世,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很危险。

  玄奕心想,绝对不能放任两人逍遥,即使现今抓不到他们害人的把柄,但防范于未然,必须先化除活死人身上的凶气。

  他心念刚动,余光见梵度朝客栈走去,他有些吃惊,忙跟过去,道:“你要做什么?”

  梵度淡淡看他一眼,道:“除尸。”

  原来梵度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玄奕道:“操控尸体的术法,依我看,多半与魔族有关。待会你主要对付活死人,那名女子就交给我。”

  梵度:“嗯。”

  尹秋忽道:“无常君,需要我等做什么?”

  梵度:“公布真相。”

  他说的,是叫尹秋等人将抓到吸少女精气凶手的真相公之于众。玄奕猜到他目的,如此行事,只是做给真正的神秘人看,让他以为自己瞒天过海的手段已经得逞,下一次才能更加肆无忌惮地行动。

  尹秋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便带着其余道门弟子去城中散播消息。他们的方法,要么将花晏招供的罪行写在纸上,贴于城门附近的公告栏;要么去普通人家,趁人睡着,传音入密,让凡人以为做梦梦到神仙,醒后定将听到的话一字不漏传出去。

  谣言在老百姓之间流传速度相当快,况且凡人最迷信,梦中仙人显灵,他们肯定深信不疑,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相信不用多久,就会传遍天下。

  大家分头行动,尹秋带人走后,玄奕跟梵度也并肩进了客栈。

  才跨进门槛,一股腐烂的尸臭气息就铺天盖地袭来,玄奕被呛得险些呕出来。梵度没多大反应。玄奕忍不住看过去,却见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双目凝神望向二楼,沉声道:“来晚一步,人走了。”

  玄奕顺着他目光抬头,二楼走道两边的房间,一片黑漆漆,仔细聆听,也没听到任何声息,二楼没人。梵度修为比他高深,听音之术自然比他高明。

  空气中尸臭气息也没刚刚女子两人在时那般浓郁,随着门外的风不断灌进,气味逐渐消散。

  女子见机快,料事如神,猜到玄奕等人事后会找来,所以早在他们和花晏对话时,就带着活死人悄无声息溜走了。

  玄奕心下遗憾,神情凝重,今晚前后发生之事,就没有一件顺利的。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老实说,不是很好受,让他莫名感觉颓丧。

  梵度道:“莲蘅大人,”

  玄奕:“嗯?”

  梵度:“还有机会。”

  玄奕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指还有机会找到女子两人。这点玄奕心里清楚,女子外貌特征显著,身边带个活死人,到哪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只要他们稍微注意,就能找到两人。

  他以为梵度是说这个,道:“我知道。”

  谁知梵度却说:“杀害你的凶手,与陷害师兄者,应是同一人。”

  玄奕这才听出,原来他说的有机会,是有机会查明当年的真相。

  玄奕凝望他眼睛,半晌,一字一句问:“梵度,当初你阻拦我,真没半分杀我之心?”

  他的声音落下许久,黑暗中,梵度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清冷的光芒一点点变得黯淡,他慢慢转开头,胸口瞬间凝了层寒冰,说话语气冰冷刺骨,他道:“原来,莲蘅大人,你从不信我。”

  见他如此,玄奕的心无端紧了紧,他咽了下口水,忙道:“与其说不信你,不如说我信不过自己的耳朵。梵度,你真的变了好多。有时,我都在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认识过你。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无常君,跟记忆中,相差太多。”

  他说完,空气中唯余沉默。

  梵度依旧没往他这边看,玄奕能感受到,对方生气了。事情怎会发生到这一步?眼下他该做点什么?怎么做?赶紧哄哄?可是,他不会哄人啊!

  玄奕倍感无奈。梵度不理他,转身走出客栈。玄奕呆了片刻,赶紧追上去。

  “你……生气了?”

  没回应。

  玄奕也不气馁,继续道:“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如果有哪句冒犯到你,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梵度突然停下,玄奕没防备,差点撞到他背上,幸亏及时刹住脚。

  梵度回头看他,侧脸在街边朦胧灯火下,好似镀了层冰块,眸子冷得吓人。

  玄奕坦然迎接他目光,道:“我道歉,真诚的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莲蘅大人你……有些话,你永远不必对我说。”

  玄奕疑惑:“什么话?”

  梵度薄唇紧抿,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长袖轻拂,转身即行。这次任凭玄奕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眼角眉梢,全是冰棱子。

  玄奕心想,着实没看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无常君,这么容易生气?而且一旦生起气来,怎么都哄不好……

  玄奕一直认为自己走运得以重生,却听梵度说,其实他根本没死,确切说,是没死成功,因为梵度救了他。具体是用什么法子让他起死回生,梵度嘴巴封得太紧,玄奕使出浑身解数都撬不开。

  梵度早就知道他身份,亏他还装模作样演了这么久乖巧徒弟。也好,从此,他也用不着再虚与委蛇,他尚有许多事待办。头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找出当年陷害清微君之人。

  这次跟尹秋他们下山,他原本打算不再回道门。谁知梵度会半路杀出,自己又不知哪招惹到了他。

  就这样,玄奕不明就里,跟着又回了净业峰。直到双脚踏在山顶的实地,他才如梦初醒,心底惊骇,自己怎的又回来了?

  尹秋等人不久也抵达,恰好见梵度冷着脸飞向后山,徒留玄奕一人在原地。众人皆怔住,谁都看得出,无常君心情相当不好。

  桓真等梵度身影彻底消失,才小声道:“小师叔,你怎么又惹无常君不高兴了?”

  玄奕眉心一挑:“又?这话从何说来?”

  桓真道:“无常君哪次脸色不好,不都与小师叔你有关?”

  玄奕道:“那我面子真够大的。话说,梵……我师尊他不一直都冷若冰霜?你们能看出,生气跟不生气有啥区别?”

  桓真没来得及回答,一名少年抢先道:“区别可大了。无常君平时看着虽然冷漠,但那种冷,顶多算是一种生人勿近的高冷。生气可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的无常君,真就跟地狱阎王差不多,谁不要命敢轻越雷池?反正打死弟子也不敢。无常君的眼神冷的跟杀人的刀剑没什么两样。”

  玄奕心想:“观察够仔细。”

  桓真和那名少年所想一致,连连点头:“没错。无常君从未对任何人生过气,除了小师叔。小师叔,您又做了什么啊?”

  玄奕感觉很冤枉,日月可鉴,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回想自己说过的话,也没觉哪句不对头。梵度这气生的好没来由。

  他道:“我没做什么。许是另有他事干扰师尊。”

  桓真压根不相信他的话,还想再问,忽然,只听得尹秋冷冷道:“此前为师说过什么?若两千遍南华真经还嫌少,为师不介意多给你增加一千遍,一旬为限。”

  一旬是十天,比先前的十五天足足少了五天,次数却累积到三千遍。桓真登时全身颤抖,四肢发软,红着眼道:“师父,弟子错了。师父的话,弟子一刻,不,半刻也不敢忘。弟子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抄经书,保证在半个月后抄完两千遍。小师叔再见!”说最后那句话时,人已飞奔往藏书阁方向。

  桓真不在,尹秋吩咐其余弟子先行散去,自己却手挽拂尘,立于原地。玄奕见他欲言又止,便问:“尹师兄,你有话说?”

  尹秋吸了口气:“所以,到底为什么?”

  玄奕一时没听明白:“什么为什么?”

  尹秋:“无常君为何生气?”

  玄奕:“……”

  “我说我真不知,你信吗?”

  尹秋凝视他半晌:“信。连师弟你,好好休息。再会。”

  这次换玄奕凝视他远去的背影。怎么感觉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如今道门都流行这种风气?玄奕觉得自己作古多年,竟有些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思想。根据梵度告知他的内幕来看,他既然没死,也就算不得作古。可他醒来,已是三年后。那他丢失的这三年记忆去哪儿了?连苑这个身份又是怎么回事?

  连苑在道门的存在已经有段时间,并且得到道门弟子普遍认可,在外界也有传言,无常君新收了一名徒弟。

  如果这些全是梵度一手安排,那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单纯只是为了给他制造一个重生的假象?不会这么简单。

  往深层次想,连苑只是掩盖玄奕真实身份的假皮,梵度做这些的确是想掩人耳目,只是这人,肯定不是玄奕。不然梵度也不会亲口告诉他,他并未死。

  答案明明呼之欲出,可越想,就越觉得复杂。

  玄奕觉得,除非梵度自己说明一切,不然,光凭他自己半靠猜测半靠想象,很难拼凑出事情的完整样貌。有时稍微想偏一步,就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极容易造成误会。

  可梵度不肯说,他也没辙。

  桓真说是要老老实实闭关抄经书,这才不过五天,玄奕又在半道上遇见他,依旧风风火火、诚惶诚恐,看方向是要去后山。

  刚好玄奕闲得无聊,准备去演武场找人练手。

  两人狭路相逢,桓真如抓住救命稻草,两眼泛着激动的泪光,捧着玄奕双手,道:“幸好小师叔你在,如此,弟子就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去后山了。”

  玄奕见他每次这般状态,定然有事,便道:“你要找我师尊?”

  桓真点头:“是。修罗门派人来净业峰,说是有事要对道门掌座说。”

  竟指名点姓要对一派宗门之主说话,可见来人地位不低,更重要的,竟然是从不轻易现身的修罗门。按理说这种有关宗门之间交流的大事,应该是尹秋这种身份的人去通知梵度才是,怎会换成桓真?

  玄奕道:“你师父呢?还有,来的是何人?莫非是修罗门掌座?”

  桓真道:“师父在山下跟人打起来了。其余师兄都在帮忙助阵。那名紫衣女子趁师父跟敌人交手,便自行登上净业峰,此刻正在演武场呢。听她自报家门,说好像是修罗门掌座大弟子。”

  听他说完,玄奕诧异道:“除了修罗门派来的女子,还有人擅闯净业峰?”

  道门在四境素具威望,现今掌座无常君修为凌驾于其他三境之主,修真界无人能敌。谁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到净业峰下撒野?

  桓真道:“嗯。那人我们都见过的。就是曾出现在双花城的那名穿白衣、打红伞的女子。她好像是追着修罗门那名少女而来,模样可凶恶了。好在那具男尸没跟在她身边。未曾想,那名女子实力竟不差,都能与我师父打成平手。不过观她所用招数,皆属邪魔一派,果然非我等同类人。小师叔,能否拜托您,将修罗门来人之事告诉无常君?”

  玄奕道:“不巧,师尊他不在后山,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桓真吃了一惊:“啊?什么时候的事?无常君怎有可能不在?”

  玄奕耸肩:“确实不在。”

  这几天玄奕几乎都没见着梵度,早上倒是远远看到一眼,那时梵度祭出宝剑,身体化作一道闪电,离开了净业峰。玄奕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先前也曾听说,梵度偶尔心血来潮,会突然消失几天。这几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第16章 维叶萋萋2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修罗门在后面这半句上,可谓佼佼者。来的这名少女名叫拂芩,外貌娇艳,身量窈窕,傲然凌霜,屹立在演武场中心,紫衣随风飘扬,更衬托得她气质非凡。

  见来的不是道门掌座,而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弟子,登时长眉拧起,不满情绪全表现在脸上,冷冷道:“本姑娘要见的是道门之主,你找他来干嘛?”

  这话是冲桓真讲的。她视线匆匆扫过玄奕,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桓真道:“这位是我们小师叔,也是无常君唯一认定的徒弟。”

  拂芩冷淡道:“那又如何?徒弟永远只能是徒弟,岂能与师父相提并论?”

  玄奕笑道:“在下自然不敢与师尊攀比。只不过姑娘来得时间不对,在下师尊不久才下山。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姑娘有事,不妨说与我等听。等师尊回来,在下代为转达,如何?”

  拂芩看他一眼,道:“你不知你师尊何时回来?”

  玄奕道:“不知。”

  拂芩沉思片刻,道:“既如此,说给你们听也无妨。我修罗门前几年很少参与四境会武,冷落了三境盟友。昨日师父决定,将于这个月月底,由修罗门主持,举办一次四境会武。请将此消息如实通知无常君,届时希望道门能按时参加,共襄盛举。”

  玄奕喃喃:“四境会武?”

  桓真觉得不可思议:“三年才举办一次的四境会武不是才结束吗?这么短的时间又要来一次?”

  拂芩盯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桓真也不怕她,抬头挺胸,中气十足道:“恐怕不只我一人有意见。当然,我这种微不足道的角色,人微言轻,就算有意见,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怕只怕,修罗门如此不按规矩行事,会引起众人不满。到时人多口杂,群众的呼声会盖过一切。”

  拂芩已经改盯为瞪,眼中凶光迸现:“你想表达什么?”

  桓真道:“在下什么也不想表达,只是稍微预想了一下。姑娘不会连在下大脑也想控制吧?”

  拂芩是真的生气了,她脸上的冷漠和愤怒瞎子都看得出。玄奕忙道:“桓真他口无遮拦,说话不经脑子,还请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拂芩冷哼一声,她本来是想说什么的,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一声暴喝打断。

  “贱人!放了叶莫!!”

  声音来自她身后,玄奕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白衣女子,打着红伞,从山下飞掠到演武场。女子蒙着纱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然而此刻她双眼全被怒火占据,杏眼圆睁,怒气冲冲,一出现就直奔拂芩而来。

  女子身后,带头之人是尹秋,跟随他的众多道门弟子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就连尹秋玄袍也被割破数处。

  桓真见状,吃了一惊,赶紧跑过去边帮忙,边打量尹秋,急切问:“师父你受伤了?”

  尹秋摇头:“我没事。”

  桓真说尹秋对付之人便是打红伞这名女子,她既能安然无恙出现在演武场,说明尹秋等人非但没能拦住她,反而在她手下吃了亏。

  双花城那次,女子并未亲自动手,而是操控活死人诛杀花晏。活死人身上的术法,带着魔域气息,玄奕猜想女子身份不简单。但他没想过,女子本身实力竟然不弱。

  女子冲过来时,拂芩忽然转身,同时身子轻盈往后飞跃,与女子拉开一段距离,缓缓落下,啐了一口,充满鄙夷道:“本姑娘见不得腌臜秽物,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给你时间,赶紧滚。不然别怪本姑娘!”

  女子闻言,怒极反笑,喝道:“贱人!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本姑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人,你到底放还是不放?”她说话时,目光紧紧锁定拂芩腰间。是一只封灵袋。

  女子口口声声叫拂芩放人,难不成形影不离跟着她的那名活死人被拂芩收进了封灵袋?

  接下来拂芩的话证实玄奕的猜测。

  只听得她冷冷道:“这种东西,原本就不该存在世上,死有余辜。落入本姑娘之手,定要将他挫骨扬灰!本姑娘心善,放你一马,谁知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今日就将你二人同罪论处。本姑娘先杀你,再化尸!”

  女子冷冷盯着她,眼中已不仅仅是恨,她握伞那只手轻微颤动,一字一句道:“我自与我哥挖坟,横竖没碍着你什么事。你要送上门找死,我就成全你。你敢动我哥,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拂芩冷笑:“狂妄!好啊,本姑娘倒想看看,你怎么个让我“生不如死”法。

  说话时,她手腕猛翻,对准腰间的封灵袋狠狠拍下,砰!封灵袋突然剧烈震荡,里面之人正中其掌,痛苦不堪。女子目眦欲裂,眼眶慢慢充血:“你,你敢打他?!罪不可饶恕!!啊!!!”

  她猛地将红伞甩开,强烈的阳光照在她全身,只见她额头竟冒出一根根细长的血丝,如同蜘蛛网一般,瞬间爬满整个额头,蔓延进眼睛里面,逐渐形成一种诡异的图案。

  女子左手成爪,手心朝上,须臾,一只精巧的皮鼓赫然呈现在她掌心。

  见到鼓的那刻,玄奕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女子突然对他们道:“不想死的就滚远点!”

  然而没有人动。

  拂芩双手各自摆了个手势,想是要催动某种术法。

  女子道:“叶莫,你自己出来吧。她怎么对你,你就以百倍千倍全部奉还,将她撕成碎片!”

  说着,右手轻拍鼓皮。她的动作幅度不大,手掌接触鼓面,却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白色音波,电光石火般,朝四周迅速扩散。

  拂芩刚念完口诀,动作突然一顿,像是被锁链锁住四肢,任她如何挣扎,始终动弹不了,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内心怦怦狂跳。

  这时,她腰间刚平静下去的封灵袋突然迅速膨胀,越变越大,好似有什么正在准备撑破袋子奋力冲出。见状,拂芩瞳孔猛地紧缩,脸上唯一一丝血色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唯留恐惧。

  鼓声能影响人心神,除尹秋和玄奕两人,其余道门弟子皆感心口猛震,随即大脑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有人耳鼓破裂,鲜血长流。

  对此,玄奕好似根本没看见,他双眼一瞬不瞬,只定定望着女子方向。

  他想起来了,当年在去儒门的路上,他也曾听到过这样的鼓声。之后就发生了他化身刽子手,屠杀儒门八千修士的惨事。事后,他一直怀疑这件事可能跟魔域有关,却没找到机会查证。所有事都发生得太快,仿佛一夕之间,就变天了。

  女子所敲的鼓声,与记忆中重叠,二者并非完全一样。玄奕曾经听到的音波,比女子所敲击的要强烈许多。说明敲鼓之人实力远在女子之上。但这种独特的鼓声,却毫无差别。还有就是鼓声能影响人心智这点,玄奕可以确定,当时他杀人,之所以没有印象,是因为杀人时的他,根本就不是他。他的心智遭人控制,形同木偶,没有自己的思想,别人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通这一点,玄奕遍体生寒,心口如针在刺。如果女子真与魔域有所牵连,那么害他之人,除了厉九,再找不出第二人。

  多好的兄长,为了让他背叛正道,竟不惜使出这种卑鄙手段。

  就在此时,封灵袋胀大到极限,再也撑不住,砰的一声,碎成无数片。困在里面之人,结结实实落在地面,留下一个巨坑。

  活死人受鼓声影响,比他们在双花城见到的凶化模样还要恐怖,双眼上翻,惨白的眼睛爬满血丝,脸上紫红色的筋脉,已经变成浓墨一般的颜色,戾气暴走,十指疯长。看来女子控制活死人,除去术法,尚有鼓声。

  女子冷冷下令:“哥,人交给你!要撕碎还是凌迟,你自己决定。”

  右手扬起,拂芩面如死灰。在女子手接触鼓皮前,玄奕忽然道:“住手!”

  女子顿了顿,转头看他:“你也想找死?”

  她一停,活死人就没动作。

  玄奕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姑娘,你已经占尽上风,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女子闻言,似是觉得好笑,她道:“我赶尽杀绝?你问她,是谁先招惹谁?我和我哥好好在坟堆里挖坟,是她二话不说,趁我不注意,将我哥抓走。一路上我给了她无数次机会,是她自己找死,怪的了谁?”

  拂芩道:“你二人丧心病狂,到处掘人坟墓,本姑娘出于正义,才遏止你们。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之人职责所在。我抓他,有错吗?”

  女子道:“我们挖坟找母亲,与你何关?多管闲事。天下人那么多你不去抓,偏偏不长眼抓我哥。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动我哥,动就得死!叶莫,别犹豫,自己为自己报仇!”

  玄奕知道不能再容忍下去,此刻牡丹刀不在身边,他赤手空拳,正待上前阻止女子。却见尹秋先他一步,长剑横空,闪身挡在活死人跟拂芩中间。

  玄奕余光见脚边有一柄拂尘,不晓得是谁落下的。他赶紧捡起,随手一挥,卷出一股冷风,吹歪了女子将要落下的手。

  他脚尖滑动,身体已经轻飘飘来到女子面前,道:“姑娘,你若再不收手,在下只好说句抱歉。”

  女子神态狰狞凶恶,狠狠道:“你们皆是一丘之貉,早知如此,先前本姑娘就不该手下留情!”

  左手举着鼓,右手凝聚一团黑气,猛然击打鼓面。

  千钧一发之际,玄奕将拂尘甩了出去,柔软的细丝缠住女子右腕,及时阻止了她。

  女子用力扯了扯手,没能挣脱,不禁恼怒,狠狠瞪向他。

  黑衣男子原本呆滞的僵立在原地,感应到女子情绪,他缓缓转过头,眼白中尽是血丝,就要朝女子方向走来。

  见状,女子吼道:“叶莫!别管我,先杀了那个贱人!!”

  男子呆了瞬,随即又转过身,十指泛寒光,一步一顿往前行,目标是尹秋身后的少女。

  玄奕道:“尹师兄当心!”

  尹秋长剑斜指地面,低沉道:“拂芩姑娘,你能自己解开困住你的术法吗?”

  拂芩试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她颓丧道:“没用。这根本不是什么术法,而是跟那鼓声有关。”

  尹秋没言语,黑衣男子一步步靠近,强烈的腐臭味迎面袭来,尹秋皱了皱眉,徒手划了几个清亮剑招,当先刺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把叶萋的单元故事写完就得赶论文了。

第17章 维叶萋萋3

  女子表情渐渐扭曲,狠狠道:“尔等当真要多管闲事?好,别后悔!”

  玄奕道:“姑娘,不是我们要多管闲事,而是你选择的地方不对。净业峰是道门根据地,你想在此行凶杀人,恐怕不行。另外,你和他,来自魔域?你们是魔族之人?你手上这面鼓……”

  他话未问完,就被一个狂傲的声音打断:“是不是觉得很熟悉?恭喜,小弟,你终于想起来了。”

  声震寰宇,回荡八方。随着声音传来,众人眼前的空气一阵扭曲,接着破开一条狰狞的裂缝,两条赤红身影出现。

  前者神态倨傲,眼神阴鸷冷冽,是现今魔域之主,厉九。而跟在他身后之人,乃魔族大将宣夜。

  宣夜踏出裂缝,就径直往玄奕走去。

  厉九眯起眼睛,眼底有丝丝不满,很快,他找到发泄怒火的对象:“叶萋,本尊赐你重生,让你继承鼓师职位,不是要你出来滥用仁慈。这就是你要向本尊证明的实力?你让本尊很失望。”

  原来女子叫叶萋。闻言,脸上显出恐慌,忙跪在地上,垂头道:“魔皇恕罪。我……我错了,请魔皇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我一定不会让魔皇失望。”

  厉九没耐心听她多说,挥了挥手,道:“本尊初见你时,被你超乎寻常的求生欲和报复心打动。寻思,我魔域正缺乏你这样的人才,所以才替你换命。怎么,夙愿得偿,就开始见异思迁了?”

  “叶萋不敢!”

  叶萋头伏得更低,身体小幅度颤抖,额头不易察觉的渗出几滴冷汗。

  厉九:“敢不敢,你自己心里有数。鼓师的位置,魔域趋之若鹜者大有人在。你要真不想当,本尊也不强求。”

  叶萋急仰头:“我想当,非常想!魔皇一言,让我醍醐灌顶。属下知道以后该如何行事了,请魔皇拭目以待。”

  厉九不再发话,叶萋察言观色,默默起身,退到一边,凝神观望跟尹秋打得难解难分的黑衣男子。

  玄奕见状,收回拂尘。他如一块僵硬的岩石,目光直勾勾盯向一人,心思几转,难以压制怒火:“当年是你设计的?”

  厉九好整以暇,冷笑:“那要看是哪件事。”

  玄奕:“这么说,你承认了!”

  厉九:“本尊从未否定过。即使多次遭你拒绝,为兄依旧不曾放弃。魔域一直留着你的位置。阿奕,来兄长这边吧。你眼中的名门正派,皆是一群道貌岸然之徒。你与他们为伍,只会降低你个人身份价值。”

  玄奕对他这个兄长的心早已冷淡,对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面对与之拥有血亲关系的自己,照样会毫不留情下毒手。心性之残暴冷酷,可见一斑。

  玄奕一贯温和的脸沉了下来,他冷冷质问:“清微君也是你陷害的?”

  厉九挑起一边眉,不悦道:“为兄说过,不否认,但也不乱给人背黑锅。被你视为至交的高洁人物,在本尊眼里,什么都不是。本尊的目标,只有你。阿奕,你清楚,为兄没有多少耐心。你若再执迷不悟,本尊没办法,只好彻底放弃你了。”

  玄奕面无表情:“你我早就恩断义绝。厉九,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干的?”

  他握紧拂尘柄端,眼神犀利,没有温度。

  只要厉九说是,就算拼着与对方来个同归于尽,他也要替好友报仇!

  厉九凝视他双眼,眉宇间有几丝不耐烦,他竭力忍耐,语气又冷了几分:“如果本尊回答是,你就要与本尊玉石俱焚?阿奕,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依旧蠢。这也要怪为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任由那老不死的带你去天极门,害你被正道那些愚蠢观念荼毒多年。正因如此,为兄至今仍想着弥补。”

  玄奕不答,固执道:“厉九,回答我!”

  厉九面沉如水,眯起眼睛:“你要的答案,本尊早已给出。不过关于你好朋友之死,本尊倒知晓一点东西。透露给你也无妨。前提是,你必须自己来魔域一趟。”

  厉九向来狂妄,睥睨众生,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王者的霸道和高傲,是与生俱来的。他既然否认,就说明他不是陷害好友之人。但对方已经承认,自己去儒门的路上,确实有派人暗中埋伏。玄奕之所以会发狂杀人,就是因为心志受到鼓声影响。

  玄奕往尹秋那边看了眼,战况激烈。叶莫的目标不是尹秋,而是尹秋护住的拂芩。他只是将尹秋当作障碍,只想尽快摆脱,并非诛杀的对象,所以没有在双花城那般凶悍。尹秋实力,应该足以牵制住他。

  厉九直言知晓关于好友遭受陷害的一些真相,不知是不是真的。他如何得知?还是说,这件事,原本就跟他脱不了关系?

  玄奕沉思之际,厉九一步步靠近他,忽然,宣夜挡在两人中间。

  厉九停止,道:“你不用紧张,在本尊对他失去耐心之前,照样拿他当作相亲相爱的兄弟。”他停顿一会,继续道:“宣夜,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本尊不反对你和他结交,但你最好适可而止。背叛本尊的下场,就不用本尊多说了。”

  宣夜随手在地面划了几个字,“他”、“朋友”、“不能杀”。

  厉九态度冷淡,道:“立场不同,你们这段友谊注定维持不了多久。”

  玄奕道:“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他脱身泥沼,引导他走向正途。”

  厉九皮笑肉不笑,半晌过后,他道:“你最好期待没有那一天。”说话时,他突然往远处天边方向看去,皱了皱眉:“来的挺快。叶萋,带好你那具死尸,离开!”

  此时,桓真忽然道:“小师叔别怕,弟子已经通知无常君。”

  鼓声消失后,桓真等人过了很久才恢复,灵力一时无法正常使用。桓真见魔域之主竟然出现在净业峰,吃惊不小。趁众人没注意,燃了张传讯符。燃符消耗不了多少灵力。

  玄奕恍然,难怪厉九会最后会有那种眺望远方的举动。他对梵度颇为忌惮,估计是不想与对方正面碰上,所以命令叶萋带人离开。

  叶萋闻声便将黑衣男子召回,跟在厉九身后,往裂缝中走去。叶萋见宣夜还站在原地,不禁感到奇怪,回头望了一眼。

  “魔皇,宣将军他……不跟我们回去吗?”

  没得到回应,叶萋知道魔皇眼下心情不好,便不再多问,三人走进裂缝后,虚空变回原来的样子。

  与此同时,一道冷冰冰的剑光,穿云破雾, 如同惊雷闪电,速度快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不过眨眼间,一条颀长人影自高空缓缓降落。

  见到那人时,众道门弟子无不都松了口气,激动万分。

  “无常君!!”

  “可惜,让那魔头跑了。”

  梵度走过来时,冰寒之气迎面袭来。玄奕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收敛所有心思,下意识将宣夜挡在身后。

  梵度走了几步,禁锢拂芩的术法终于被她冲破,她痴痴的瞧着梵度,忙笑着走上前,道:“长绮,好久不见。你……”

  话说到一半,梵度直接从她身边经过,半个眼神都没投给她,好似压根没看见她这个人。拂芩顿时僵住,脸色由青转白,而后又慢慢变红。她与梵度显然是相识的。梵度在未进道门之前,曾在修罗门待过。两人久别重逢,拂芩主动打招呼,对方却正眼也不看她,又是尴尬又是气愤。

  她顿了顿,忽然狠狠跺脚,挥散开眼前缭绕的云气,头也不回的离开净业峰。道门中人都看不惯她盛气凌人的模样,见状也无人挽留。众人倒巴不得她赶紧走。

  玄奕一心只在梵度身上,没怎么注意,等四肢不经大脑完成一系列动作后,才忽然想起,桓真讲过,梵度曾经亲口下令,道门弟子不必拿宣夜当回事。理由,对方水平不行?这也太扯了。

  玄奕不敢置信,一度怀疑,此乃天方夜谭,要么就是桓真痴人说梦话。梵度向来嫉恶如仇,手刃魔徒之时,杀伐果决,冷冽如冰,绝不留情。会做出这种颠覆人观念的举动?

  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过后,他又开始相信了。比起以前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淡,现在的梵度改变的确很大。玄奕仔细数了数,从自己有意识以来,跟梵度说的话,超出以往几年累积的几十倍。这可是令人咋舌的伟大进步。

  梵度将他的行为尽数看在眼里,冷如冰霜的神色未改分毫。

  玄奕放下心,但他还是低声道:“宣夜,你先回去。”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须臾,宣夜在地上写了“魔域”两字。玄奕低头一看,便明白他的意思,宣夜是问自己要不要跟他去魔域。

  临走前,厉九告诉他,如果想知道关于当年好友遭人陷害的线索,就必须他亲自去魔域。魔界领域,玄奕算是熟门熟路。很早以前,每次厉九出来作妖,清微君跟他联手,便将他打回老巢。三番五次,一来二往,即便闭着眼睛,他也能找到进入魔界的道路。

  当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借助宣夜划破空间的能力,这样就不必浪费时间,可以直达厉九的宫殿。

  如果梵度没来,他会跟宣夜走。但眼下梵度就在他面前,不知为何,玄奕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所以他决定让宣夜先离开,等交代完一些事情,他自会去魔域。

  他道:“现在我还不能走。等我处理好一切,我会想办法通知你,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宣夜点了点头,右手放在他肩膀,轻轻拍了下,随即长刀一挥,空气中立刻多了条黑漆漆的裂缝。玄奕转身冲他微抬下巴,笑了笑。宣夜便走进了裂缝。

  待空间完全闭合,玄奕怔愣一会,回过头,与梵度对视。

  他还没开口,耳边就响起对方清冷的声音:“他来过?”

  这个“他”所指,应该是厉九。梵度好像很早以前就知晓他与厉九的关系。方才在梵度出现之前,厉九察觉。估计是这次没带多少人过来,怕他们几人对上整个道门,关键冷面阎王回来了,胜算不大。遂赶紧带人离开。

  厉九知宣夜与玄奕交情甚深,宣夜能自由出入净业峰,不会有危险,就没管他。

  玄奕点头。

  梵度亦不语。玄奕注意到他的脸色,如水一般深沉,漆黑的眼眸无比深邃,眼睑略向下垂,似在沉思,又似有些不高兴。依旧俊美非凡,同样也冷的让人心寒。

  过了许久,梵度凝视他,又道:“你,打算去魔界?”

  这次玄奕没有立即回答,他认真想了想,掷地有声道:“非去不可。”

  好友被人陷害,身死魂消,他此生唯一的目标,就是想办法揪出隐藏在迷雾之中的恶徒,还好友一个公道。最直接一点,他要为好友报仇!哪怕为此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他欠清微君太多了。

  所以就算只有些微的线索,他也要去魔界一趟。

  他说完后,梵度便不再问话。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往后山竹林方向而去。

  桓真等人皆听得云里雾里,先前玄奕跟厉九的对话就让他们感到疑惑,眼下更觉得两人有些莫名其妙。但众人都看出,无常君离开时,背影寥落,周身散发的冷气都快能冻死人,多半又生气了。

  桓真擦干净耳朵流下的血迹,作为群众代表,他忍不住道:“小师叔,无常君是不是听见你和那魔头的对话,所以不高兴啦?”

  玄奕道:“你比我更了解他,应该能猜到答案。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看出我师尊又生气了?”

  桓真回答的也很实诚,他用手指自己的眼睛,道:“用眼睛看的。”

  玄奕道:“那可能我眼瞎。我是没看出。至于你问我他为何生气,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替我们去问问?”

  桓真浑身一抖,缩了缩脖子:“弟子不敢。”

  玄奕笑笑不说话,他看向尹秋,道:“那活死人实力不差,再者,他全身上下都是尸毒,只要沾上一点,最轻也会影响灵力的施展。尹师兄,你没事吧?”

  尹秋长剑归鞘,摇头:“我没事。”

  玄奕道:“师兄能否将你们在山下遇到蒙面女子的经过详细叙述一遍?”

  尹秋:“好。”

  拂芩在来净业峰的途中,偶然撞见蒙面女子,也就是叶萋,在掘他人坟墓。虽不知其目的为何,光是挖人祖坟这点,就足够阴损。况且她身边还跟着个死人,那死人身上邪气弥漫,相当诡异。拂芩秉着为人民除害的理念,趁叶萋专注于挖坟,便将活死人叶莫收进封灵袋。她的用意是想将活死人以术法慢慢炼化。

  叶萋察觉后,怒不可遏,立即便追了上来。两人在路上也曾交过手,拂芩因有要事在身,不愿与之纠缠,径直来到净业峰。想办法破了结界,一路飞上山顶。

  叶萋落后她一段距离,等她刚好赶到山脚,尹秋惊觉结界遭到破坏,又见拂芩突然出现,说山下有妖邪硬闯。

  尹秋当即带人飞到山脚。叶萋急着上山,见众人拦她,心中怒火蹿升,刷的一下从细长的伞柄中抽出一把双刃剑,双方二话不说就开始打起来。

  即便不借助鼓声,叶萋实力也不弱,甚至比尹秋略胜一筹。有许多道门弟子都被她剑气所伤。叶萋觑准空隙,披荆斩棘登上净业峰顶。

  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第18章 维叶萋萋4

  叶萋果然是魔界之人。厉九和她的对话,多少透露出一些信息。叶萋遭逢生死大关,是厉九救了她。之后,叶萋便顺理成章加入魔界,厉九看中她性格上的某些“优点”,遂将她提拔至魔界鼓师这个重要职位。

  至于活死人叶莫,多半也跟厉九脱不了干系。叶萋操控活死人的邪术,肯定是由他传授的。

  玄奕有种感觉,叶萋并非当年埋伏在他去儒门道上之人。在叶萋以前,魔界还有另一名鼓师。那名鼓师去哪了?厉九为何让叶萋顶替那人位置?难道那人得罪厉九,已经魂飞魄散?又或许,因为战功显赫,得以高升?

  诸多疑问萦绕心头,他自个傻傻琢磨,等到天荒地老,估计都还想不出什么名堂。看来魔域这趟,势在必行。反正他已经跟梵度表明自己的态度,也算打过招呼了。现在他随时都可以走。

  尹秋将经过大致讲完,沉思一会,忽然对众人道:“今日发生于演武场之事,不得向外透露半个字。尤其是你们小师叔与那魔头的对话,你们若没听懂,那也罢了,过后不准多问!若有人听得一知半解,也必须马上忘得干干净净!!”

  众道门弟子面面相觑,皆未解尹秋用意。桓真好奇问:“师父,这是为何?”

  尹秋拧眉,板起脸:“为师说的话,你照做就是。问这么多干嘛?尤其是你,别仗着你小师叔脾气好,肯耐心听你讲废话,你就得寸进尺。如若为师知道你在你小师叔面前旁敲侧击,为师就让你半年无法开口!”

  桓真从未见过他师父像今天这么严肃,抖了抖,立即闭嘴,用力点头:“嗯!”

  其实众人方才受鼓声影响,也没多少人注意听玄奕和厉九的对话。桓真因为站得离玄奕近,听了个大概。但他当时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玄机。本打算事后再找小师叔解答疑惑,谁知师父三令五申来这么一出?半年不让说话,还不如打死他算了。

  玄奕急于弄清楚好友被人陷害的真相,厉九出现时,他根本没想到要隐藏身份。是他大意了。可尹秋的做法,委实大有深意。玄奕心下一凛,没准尹秋老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梵度告诉他的?

  不可能。梵度这座冰山,要他主动跟别人讲话,比登天还难。应该是尹秋自己看出来的。

  玄奕想着,下意识往尹秋看去,尹秋感应到他的目光,冲他微微点头,道:“山下结界需要修补,这些弟子,就麻烦连师弟了。”

  尹秋的言外之意,是叫玄奕帮忙看看这些弟子有无大碍。叶萋所敲的鼓声,能摧毁人的心里防线,进而操控人的大脑。道门之人虽个个修为了得,骤闻鼓声,谁也没防备,登时着了道儿,大部分人耳鼓破裂。

  玄奕点头:“好。”

  尹秋没多说,将拂尘搭在臂弯间,脚踏清风飞下山。

  玄奕原打算立刻动身前往魔域,既然答应尹秋,眼下他就不得不留下,替众多弟子察看伤势。

  待将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发现没啥大的问题。玄奕才反应过来,为何厉九一来净业峰就数落叶萋。因为叶萋下手极有分寸,只在逼退众人,而并非想置人于死地,只要加以规劝,或许能将之引回正途。

  厉九素来心狠手辣,对正道所使用的手段通常很残暴。他不满叶萋不赶尽杀绝,所以才会阴阳怪气的斥责。

  玄奕道:“你们耳朵所受的皆是轻伤,找一些具有活血化瘀功效的丹药服下,不出两日便能痊愈。桓真,你等都去休息吧。”

  桓真等人向他行完礼,一一离开演练场。桓真走在最后,没走两步,转头见玄奕还站在原地,想了想,他又停下,重新走到玄奕身边,小声道:“小师叔,弟子不是要刻意打听什么。魔头对小师叔说的话,弟子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弟子只想问,小师叔真的要去魔域见那魔头?”

  玄奕道:“假不了。你没听见我对你们无常君怎么说的。”

  桓真:“听见了。所以弟子才担心。魔徒狡猾成性,一个比一个歹毒,尤其厉九那个大魔头,简直丧心病狂。他能安什么好心?肯定设下刀山火海,专门候着小师叔去呢。虽说无常君绝无可能让你一人前去,但魔族号称千军万马,纵然无常君能以一敌万,不,千万,终有灵力耗尽的时刻。那时小师叔两人岂不任人宰割?”

  玄奕挥手:“打住。你如何断定无常君,我是说我师尊会陪我去?这是我个人的事,我不会麻烦其他人。”

  桓真盯了他许久,边叹息边道:“小师叔,终究,你还是不了解无常君。”

  玄奕心想:“我跟他本来就不熟,不了解不是很正常?”

  他清楚桓真是个话匣子,再说下去,估计得谈到太阳下山。他忙道:“好了。我的事就不必你操心,快回去好好休息。对了,南华真经抄完了吗?我记得你师父规定你半个月之内抄完两千遍,算算时间也快到了。你抄了多少?”

  桓真:“……”

  终于将他打发走。玄奕准备下山,忽地想起,他的佩刀还在静室。去魔界,身边不带件厉害的作战兵器可不行。桓真说话虽不着边际,但关于厉九用心险恶这点,倒是与玄奕自己想的一样。

  厉九对他还不死心,费尽心机都想让他加入魔界。这次抛出诱饵,要他孤身前往,不说刀山火海,天罗地网肯定少不了。

  玄奕满十五岁那年,恰好是四境会武,就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修罗门都来参加了。举办地点,就在净业峰。当时四境优秀弟子都聚集在净业峰演练场,互相切磋。他手持牡丹刀,刀法迅捷若惊雷闪电,打败那些优秀弟子中最出类拔萃者,道门掌座首席大弟子,清微君。惊艳了所有参会之人。算是一刀成名,四境会武结束之后,他就成了仅次于大宗师的三宫之首。

  他和清微君不打不相识,对战过程中,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由此奠定友谊基础。

  玄奕的快刀,在修真界颇负盛名。因为他的佩刀带花,名字又是牡丹,再加上他貌美如玉,气质儒雅,声音温润如清风拂耳,一身白如冽雪的素洁袍子,完美诠释了何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即便儒门,也无人能与之媲美。所以世人又给他取了个“花君”的外号,寓意花中君子,人比花更美。

  这样一位举世无双的美男子,就算是抡刀,光凭外貌跟气质,也将众多修士压了下去。

  前尘往事,犹如过眼云烟,想多了,只会徒增伤感。

  有时玄奕不禁在想,如果当初自己不去参加四境会武,就不会与清微君结交,自然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

  缘分这种东西,往好的方面看,两个人因缘邂逅,叫做有缘。若最终结局悲惨,那就纯属孽缘。

  玄奕总是陷入自责,后悔某些事,或许他只是不敢面对现实,害怕承担。好友的死,就像一座沉重的冰山,压在他头顶。关键这座冰山是他亲手堆积的。

  厉九设计,是因为他;好友被围剿,也是因为他。他是所有因,理应承受一切果。

  穿过竹林,就到了静室。玄奕正待推门,那门竟自己开了,接着一阵冷冽之风吹出,玄奕迎头撞上,登时一激灵。

  就见他休息的房间内,站着一人。

  身影颀长,眉目冷漠,除了梵度还能是谁。

  玄奕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张白玉弓,眼睛忽然发亮。这是他的遏时弓!

  梵度这人还真奇怪,不仅收藏了他的刀,还将他这张弓也藏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胜利者普遍的心态,要将对手的东西据为己有,以此获得成就感。没想到梵度也是这种人。

  他停顿片刻,便走了进去。

  梵度像是等候他许久,闻声侧首,冷冷凝视他。玄奕停在对方面前,就着他手打量自己的武器,道:“这张弓,无常君保存得极好。都过去这么久了,它周身的光芒依旧莹润。”

  这些作战法器,跟主人时间待久了,就会像人一样,对主人产生依赖,无形之中,与主人结了契。不管牡丹刀也好,遏时弓也罢。当感受到玄奕靠近之时,沉寂许久的兵器宛若重新复活,遏时弓登时光芒大现,弓身也像不久前牡丹刀一样,剧烈震荡,拼命欲脱离持它之人的手。

  但梵度非是普通修士,就连玄奕自己都没自信能打得过对方,区区一张灵弓而已,就算把自己崩断了,也别想脱离握着它的那只手。

  玄奕待要压制一下遏时弓,却见梵度抬手,将弓举到他眼前,面无表情道:“物归原主。”

  玄奕愣住,好半天才伸手接过,他讷讷说了句“谢谢”,有那么瞬间,他发现梵度脸绷得很紧,眼中有一丝恼怒,不易察觉地抿了下唇,半晌过后,他似努力将某种情绪压制下去,恢复冷冷淡淡的样子,道:“莲蘅大人想独自行动。别忘了,师兄之死,并非莲蘅大人一人之事。”

  玄奕仔细琢磨他这句话,诧异道:“你……不会真打算陪我去?”

  梵度垂眸,目光与他对视:“莲蘅大人认为有何不妥?”

  玄奕心道:“不妥之处多了去了。”

  嘴上却道:“无常君日理万机,怎能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好友之死,主因在我。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一个公道。”

  梵度深深看了他良久,忽然道:“莲蘅大人一如既往,”说到这,他停顿。

  玄奕等半天没下文,不禁问:“一如既往怎样?”

  梵度冷冷说:“不近人情。”

  玄奕闻言,眉心一跳,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梵度说他不近人情?这话真是梵度说的?

  明眼人谁看不出,他俩究竟是谁更不近人情?梵度这……明显就是睁眼说瞎话,活生生的污蔑!

  玄奕怔了怔,道:“你……何出此言?”

  回答他的是万年不变的沉默。

  玄奕开始反思,从进门到现在,他的态度一直保持得很好,不仅主动向对方靠近,还笑脸相迎,主动搭话。他哪里不近人情了?

  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只感到莫名其妙。

  这时,梵度又道:“何时动身?”

  玄奕:“啊?动身?哦,等等,你真要去?”

  见他点头,玄奕顿感一个头两个大。桓真这个乌鸦嘴。算了,去就去吧。有梵度这样的人当打手,他进魔域的过程,会顺利很多。

  玄奕道:“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说着,他将牡丹刀和遏时弓都收好,梵度则静静在一旁等他。

  玄奕:“我们怎么去?”

  如果梵度不跟着去,他可以离开净业峰后联系宣夜。不知何故,他总害怕宣夜出现在梵度面前。当下两人只有两种办法,要么御剑飞行,要么走路。梵度肯定不会选择走路,那就只有御剑飞行了。

  他刚想到这,就听得梵度清冷的声音道:“走路。”

  出乎意料的答案,玄奕愣住:“嗯?”

第19章 维叶萋萋5

  要去魔域,只有一条路——罪恶道,位于西南方,靠近鬼城。罪恶道尽头,有一名实力与宣夜不分伯仲的魔将守卫。

  玄奕做梦也没想到,梵度说走路,从他们离开净业峰,就真的一直在走路。两人灵力充沛,即便走个几年,也不会疲乏。不过按照两人的速度,至少要花一个月才能抵达罪恶道。

  玄奕当然想尽快进入魔界,奈何梵度不肯配合,一路上,此人负手而行,仿若闲庭散步。玄奕觉得撇下他不管,似乎不太厚道。所以他只好放慢脚步,反过来配合梵度。

  就这般风餐露宿,慢慢悠悠走了大半个月,距离鬼城已经不远。这日,两人才并肩走过一片树林,天色倏忽黯淡下来,乌云密布,越压越低。暴风雨即将到来。

  前方不远,有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前段时间经过的地方,不是荒山野岭,就是葱郁丛林,几乎不见人烟。期间玄奕只能摘些野果充饥。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人家,天公又不作美,只好在这个小山村暂歇一晚。玄奕是这个主意,但梵度不染人间烟火,怕他不愿,小心翼翼询问:“无常君,马上要下雨了,我们就在村子里住一晚如何?”

  梵度淡淡道:“你决定。”

  玄奕颇感诧异,忍不住看他一眼:“你……不介意?”

  梵度漆黑的眸子凝视他:“莲蘅大人介意?”

  玄奕:“我自是不介意的。只是怕你会不习惯。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过去吧。”

  梵度神色冷淡:“嗯。”

  进村子时,天色更加阴暗,黑沉沉的,好似夜幕降临。狂风卷起漫天落叶,自两人身边横扫而过。玄奕拂了拂鬓角被风吹乱的头发,视线在两边房屋之间流连。

  没过一会,他心里不由得讶异起来:“没人?”

  从村头到村尾,皆是粗制滥造的简单木屋,有的屋顶只盖了层厚厚的茅草,星罗棋布,起码有上百户人家,算是一个大村庄。

  但玄奕看过的大多数房屋,大门都是敞开的,里面似不通光线,一片黢黑,寂静无声,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两人沿着脚下的路,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所见情况都差不多。玄奕走到其中一户人家门口,伸手在门柱上扣了两下,喊道:“请问有人吗?”

  声音传出去许久没回应。玄奕又道:“我们是外地来的,路经贵村,因天将下雨,无法赶路,所以想在主人家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

  里面还是没声音。

  玄奕心知有异,和梵度对视一眼,两人便一起进去了。进门之前,玄奕大声说了句“打扰”,进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这句话,根本就是多余的。堂前堂后,空无一人,这房子是空的。里面布置还算整洁,地上也没积灰,可以判断,房屋主人离开时间不长。

  他们接连看了数家,结果都一样,屋内没人。偌大一个村庄,除了玄奕两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了。难道是突发瘟疫,这里的人都逃到其他地方避难去了?

  玄奕仔细观察四周环境,不像瘟疫爆发过的样子,路边也无尸体,耳边不时还会传来一两声犬吠,尚有活物存在,说明不是瘟疫。

  除了瘟疫,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整个村子的人都逃的干干净净?

  玄奕沉思片刻,毫无头绪,忍不住问梵度:“无常君,你有何想法?”

  梵度道:“不知。”

  连他都不知道,玄奕觉得自己想再多也没用。这时,天上一道雪白的闪电划过,大雨顷刻间就要来了。玄奕在左近随便找了间木屋,心下着急,也没想太多,拉着梵度就往屋檐下跑。

  进去后,才发现,这间屋子真的小得可怜,后面有个狭窄的隔间,供人休息,前堂中央摆放木桌木凳,没看见厨房,应该在外面。除此之外,里面什么都没有。

  两人刚进门,外面登时雷声大作,狂风暴雨瞬间席卷而来。玄奕衣袍沾了几滴雨水,他也没在意。进了屋,感应到梵度目光探视,他觉得奇怪,不禁问:“怎么了?”

  梵度没说话,很快玄奕自己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仓促之间,他怕梵度淋到雨,未及多想,便拉着对方跑了。此时还拉住不放。

  他立即松开,讪讪道:“抱歉,我……”

  梵度默然不语,看了他一会,转开视线。

  玄奕顿觉尴尬,同时心里突然泛起一阵疑惑,他刚刚拉梵度手腕,隔着薄薄的衣料,仍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寒气。令玄奕惊骇的是,他没触到对方脉搏。

  清微君精通医术,玄奕耳濡目染,多少了解一些,最基本的把脉他还挺在行。即使中间隔着多余的衣物,他五感敏锐,照样毫无影响。人的脉搏跳动,往往与心脏保持一致。

  他无法察觉梵度的脉搏,有两种情况,一种,梵度的修为已臻化境,将凡人躯体脱胎换骨,连脉搏都若有若无。另外一种,或许他没有心!

  心是维持人体机能正常进行的重要器官,就算是修仙之人,也不能没有心,没心是会死人的。玄奕心下震撼,好在他立即排除第二种可能性。

  如果梵度真无心,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鲜活俊美的尸体。

  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玄奕还是忍不住多想,上次在山洞,他的心脏没来由的绞痛,如果是那支冷箭留下的创伤未愈,那还好说。他最害怕的,是有另外他不知道的原因。

  沉吟良久,他忽然道:“无常君,你能告诉我,你是用了何种灵丹妙药将我救活?”

  玄奕所中的那支冷箭,威力不亚于他用遏时弓发出。当时他的心脏就已经四分五裂,人也几乎当场断气。所以他非常好奇,梵度究竟用什么方法救的他。

  梵度背对他,声音冷漠:“是我想要的结果。过程,不重要。”

  玄奕闻言一怔,他喃喃道:“我记得自己与你无甚交情,你为何要耗费精力救我?”

  梵度沉默。

  玄奕叹了口气,温声笑道:“当年我经常去净业峰,跟你见面次数不少,但说的话,加起来五根手指都用不到。那时,我一度认为,你很讨厌我。”

  须臾,梵度道:“不讨厌。只是……”

  玄奕道:“我知道。只是你不善言辞,这点,你师兄早就跟我说过。每次他跟我谈话,不过三言两语,很快就会说到你。看得出,好友他很在乎你这个师弟。”

  说着,他眼神放空,思绪好似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梵度缓慢转过身,清冷的视线目不转睛凝视他脸庞,欲言又止,半晌,梵度道:“莲蘅大人,我并非不善言辞,是莲蘅大人不给我机会。至始至终,莲蘅大人眼里只有清微君,对我冷淡疏离,甚至畏惧。或许,莲蘅大人是真的厌恶我。”

  他一次性说了好多,句句撞在玄奕心口,半天,玄奕都还没消化完。

  梵度竟然认为自己厌恶他?这,从何说起?明明是他老是摆出生人勿近的高冷样,外界又疯传他性子过于冷淡,不能轻易靠近,否则将发生流血命案。玄奕不想给好友惹事,就只能对他敬而远之。

  过了好久,玄奕才恢复平静,真挚道:“我从未厌恶过你。相反,我挺欣赏你的。好友对你更是赞不绝口,说你是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之骄子。这点,我与他看法一致。你青出于蓝胜于蓝,在修炼方面,扶摇直上,前途不可限量。我和好友尚且自愧不如。”

  他说这么多,梵度却只听自己想听的,还拿来反问他:“莲蘅大人你,欣赏我?”

  玄奕坦然答:“没错。”

  天之骄子,可不是随便乱抓就是一大把。玄奕和好友都算同辈修士中的佼佼者,但跟梵度比起来,两人终究差了些。两人心怀坦荡,对梵度,同样赞赏有加。认为修真界有这般耀眼明星,定能让所有邪魔歪道望风披靡、无所遁形。梵度就是未来正道的希望。

  他答完,见梵度垂眸凝思,不知在想什么。怕打扰到对方,将右侧的窗子关上后,便找了个木凳坐下。

  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一夜。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梵度本身话不多,玄奕在想心事,没有说话的想法。相当于打坐,就这样直到天亮。

  被雨水冲刷过的世界,宛若焕然一新。天际乌云尽散,湛蓝的天穹堪比清澈的海水,白云飘飘荡荡游过。地上潮湿的泥土还带着晚间的雨水味。

  两人继续并肩上路。

  离开村庄不远,两人前方道路,忽见一群平民打扮之人逃命似的跑过来。经过两人身边时,见两人都背着兵器,不同寻常,众人呆了下,脸上堆满恐惧,却不敢停留,继续往两人来路方向狂奔。

  玄奕拦住其中一名壮汉,道:“敢问发生何事,为何你们如此惊慌?”

  壮汉跑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急急忙忙答:“后面有妖怪在追我们!两位,两位莫非是修仙之人?”

  壮汉见他们气质出尘,装束跟很多仙门修士相似,故有此一问。

  玄奕道:“我们来自道门,专门捉妖降魔。能说说是什么妖怪在追你们吗?”

  壮汉貌似有点见识,知晓道门是扎根于人界的仙门派别,里面人人都是会法术的,没准儿能帮到他们,于是便将事情来龙去脉大概讲了讲。

  原来这附近有座山,叫做曲漫山,因上山道路蜿蜒曲折而得名。曲漫山周围,零星散布着几个小村庄。每当村里死人,大家都不约而同将死人抬到曲漫山下葬。久而久之,曲漫山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坟山,有的穷人买不起棺木,就直接挖个坑把死人埋了,所以也称为乱葬岗。

  本来好好的,可前不久,有人抬尸体上山,见到一奇怪的女人,打着红伞,正在到处挖别人坟。那女人身边还跟着一名黑衣男子,周身散发死尸恶臭。发现这群送葬队伍,女子轻声说了句什么,黑衣男子突然暴起,面目狰狞,将送葬之人一个个都开膛破肚。走在最后那人吓得屁滚尿流,脚底一滑,从山顶滚到山坡,摔得七荤八素,差点半身不遂,却也因此逃过黑衣男子的利爪,侥幸活命。

  这人肝胆欲裂,狂奔回村,将所见所闻告知众人。

  胆子小的,赶紧关起门板;胆子大的,听到有人在挖自家祖坟,气得跳脚。也不管那人描述的黑衣男子有多恐怖,汇集村里的一些壮汉,各人抄了锄头菜刀杀猪刀,便浩浩荡荡杀向曲漫山。

  壮士一去兮,就没再回来过。因为所有人都被撕碎在了山顶。

  消息传出,曲漫山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顿时人心惶惶,生怕女子和那黑衣男子下山撕人。为了自身和家人安危,村中之人纷纷举家逃命。壮汉所在的村子也是如此。

  听完,玄奕沉吟:“打红伞的女子,肯定是叶萋跟那名活死人。”

  此前拂芩见过叶萋刨坟,却没说见她杀人。叶萋控制黑衣男子杀人,是最近才发生的。难怪玄奕两人昨晚留宿的村子无人,原来大家都逃命去了。

  壮汉道:“两位仙人既然能除妖,就请两位去将那挖坟的两个恶魔铲除,也免去我等这般盲目的奔逃。”

  玄奕问:“曲漫山在何处?”

  壮汉指着某个方向,道:“两位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走,等看见一座黑黢黢的山体,就是曲漫山了。两位仙人若真能除此恶害,我等日后定当烧香拜佛供奉两位。”

  玄奕道:“供奉不必。你们也别跑了,就暂且原地休息。等我二人将事情处理完,就来通知你们。”

  闻言,众人皆感恩戴德,原地跪磕头不已。玄奕苦口婆心说了好久,众人才起身。

  他和梵不再停留,径直前往曲漫山。

  作者有话要说:

  最多两章结束这个小故事。本来打算先写去修罗门参加四境会武,但剧情自己走到了这里,只好改道,先去魔界。

第20章 维叶萋萋6

  不多时,曲漫山已近在咫尺。

  果如壮汉所言,山体远远望去,无论泥土树木,皆是一片黢黑,山峰陡峭,半山腰上面的云雾,被山体颜色晕染,也变得如同浓墨一般。

  玄奕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梵度长袖轻挥,斩业出鞘,载着两人一同飞上山顶。

  顶端原是一片平地,此时却无处落脚,因为密密麻麻全是坟堆,不论新的旧的,都被人挖了个底朝天,棺木被粗暴砸开,里面躺着的累累白骨,像是遭到抢劫似的,寿衣凌乱不堪,东倒西歪,很是凄惨。

  有些死人刚下葬,也未能逃脱被刨坟的命运,棺木敞开,尸体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由于天气炎热,一股浓重的腐烂味迅速蔓延开,尸体身上还流淌着淡黄脓水,恶臭能熏死十八条街之人。

  两人踏在斩业剑身上,玄奕等半天没动作,转眼去瞧梵度,只见他侧脸冷若冰霜,眉梢微微蹙着。显是不大习惯这般腌臜的场面。

  玄奕道:“我下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说罢,他俯身寻找能落脚的空地,正待跳下去,忽地手腕一紧,梵度沉声道:“一起。”

  话音刚落,斩业剑与主人心意相通,一阵冷冽光芒划破空气,将两人带到一处没有坟堆的地方。

  等玄奕站稳脚,斩业剑自动归鞘。两人在满地狼藉中穿梭,玄奕忍不住叹息,死者何辜,人都死了,还要遭曝尸荒野之罪。听叶萋自己说,她是在找她母亲的尸体。她为何连自己母亲埋葬的地方都不知道?似她这般漫无目的地挖坟寻找,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更不知有多少死人要遭殃。

  这片乱葬岗范围不小,两人走了一阵,并未发现叶萋行踪。玄奕正自四处张望,忽见周围的雾气比先前浓郁许多,隔几步就见不到人的那种。因为路两边都被棺材跟尸体占据,十分狭窄,他和梵度无法并肩行走,只能一前一后。

  见这雾来的不同寻常,玄奕停下,往后看一眼,梵度距离他很近,跟着他停下,接触到他目光,淡淡道:“怎么?”

  玄奕摇头:“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小心。”

  梵度眸光沉了沉,玄奕不再废话,就在他转身之际,前方浓雾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玄奕凝神仔细倾听,这种声音十分奇特,好似有人用十指在刨土。

  刨土!!!

  刚才两人找半天没看见叶萋,还以为她将曲漫山所有的坟都挖完了,已经带着叶莫离开。眼下看来,两人还没走。

  玄奕头也不回的冲梵度打个手势,意思是说,目标出现,注意!正要继续往前走,忽听得梵度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

  同一时间,斩业剑光闪现,玄奕眼前赫然出现一双指甲锋利苍白的手,十指宛若刀剑,迎面抓向他。玄奕吓了一跳,千钧一发之际,梵度将他往身后拉开,闪身挡在他面前,斩业剑碰到那双鬼爪,发出刺耳的叮当声,霎时火星四溅。

  梵度长袖一挥,周遭浓雾散去,一名披头散发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两人眼前。

  男子面容惨白,双眼翻白,眼眶四周如蜘蛛网般爬出许多血丝,布满他整张脸,男子神态麻木,看起来极为恐怖,正是叶萋控制的那名活死人叶莫。

  叶莫一击未成,顿了顿,随即又凶猛扑向梵度。斩业剑在叶莫头顶一阵盘旋,回到主人手中。梵度随手一划,浩然剑气化作冷光飞出,将狂性大发的叶莫击飞出几十丈。

  玄奕提高声音,冲浓雾前方道:“叶萋姑娘,请现身一见。”

  声音传出去许久,对方没有回答,叶莫翻身从地面弹起,十指暴长,双目露出凶光,再次狠狠扑上来。

  梵度神色冷淡,似根本未将对手放在眼里,每次都是轻描淡写的以剑气将叶莫逼退,可见暂时还不想将他赶尽杀绝。

  趁有梵度牵制活死人,玄奕继续道:“叶萋姑娘,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劝你收手。你若继续执迷不悟,乱杀人命,正道也容你不得。”

  这时,雾中传来一声冷笑:“容我不得?好大的口气,是要将我挫骨扬灰,还是剥皮抽筋?我跟我哥处理正事,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倒硬要闯,自己找死,到头来还怪我滥杀无辜?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真是好笑。”

  玄奕道:“首先,你不该乱挖他人坟墓;其次,你不该指使你哥杀人。”

  叶萋道:“你说的这两样罪,本姑娘都犯了,怎么,想将本姑娘绳之以法?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犹未完,紧接着就是一阵动人心魄的鼓声,玄奕没料到她说着就要动手,一时不察,鼓声钻进耳膜,心神动摇,头晕眼花。

  他忙运灵力封闭周身穴道,好一会才恢复。

  浓雾散开没多久,又迅速围拢,玄奕隐约瞧见,一抹瘦削的身影,在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叶萋态度坚决,不好劝慰。玄奕寻思,只好先将活死人拿下,于是道:“看你了,无常君。”

  梵度闻言,低沉应了声,斩业剑剑光陡转凌厉,他一边挥剑克制叶莫,一边左手翻转,往叶莫身上拍了数张灵符。

  那纸符的颜色,跟普通的符箓不同,纸张泛着冷淡蓝光,上面字迹呈现银色,如水中波纹般流动。

  玄奕看了一眼,稍稍吃惊。梵度居然能用阴火符。

  世间万事万物都分阴阳,火也一样。普通修士燃烧符箓用的火,是最常见的阳火,火焰呈金红色。阴火专门用来破除邪术,以修炼者灵力为基础,与燃烧阳火的方式截然不同。火焰呈淡蓝色,没有温度,一般人靠近,只觉得阴冷刺骨,一旦身中邪术之人碰到这种火焰,轻则皮开肉绽,严重的,直接魂飞魄散。

  玄奕自己就从未施展过阴火符,一来没机会,二者,他怕自己操作不当,容易引火烧身。

  叶萋好像知道阴火符的作用,厉声道:“叶莫回来!!”声音急促,充满惶恐不安。

  她重重拍打鼓面,催促活死人撤退,活死人正要冲出剑光包围,梵度没给他机会,反手一掌,将他迫回原地,同时念咒点燃阴火符。

  叶萋尖叫一声,狠狠拍了几下鼓,见没起作用,直接将鼓扔了,从浓雾中跑出来,拔出伞柄中藏着的利剑,拼命冲向梵度。

  “我不许你伤害我哥!”

  她还没近梵度身,就被玄奕挥刀挡下,他道:“叶姑娘,我们给过你机会。”

  叶萋状似癫狂,焦急的盯着叶莫方向,狂吼:“放开我哥!谁敢伤害他,我就将他碎尸万段!!”

  她挥剑毫无章法,眼中掩饰不住恐惧,只想冲到活死人面前,誓死守护他。

  玄奕见状,稍微心软,动作放慢,叶萋抓住机会,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无常君小心!”

  玄奕正待继续上前阻拦,却见一簇冰蓝火光冲天而起。耳边传来叶萋的惨叫声,她不管不顾冲进火焰,双手在叶莫周身疯狂拍打。

  “哥,别怕,我会保护你。”

  阴火对中邪术和常人作用不同。叶萋虽是魔界之人,但她身上没有邪术控制的迹象,阴火烧不到她,寒气只是将她脸上镀了层冰。叶莫全身衣物被烈火舔舐,他眉头紧皱,显是能感受到痛苦。

  叶萋见状,脸色巨变,急得眼泪夺眶而出,用灵力拍打半天,见非但没起任何作用,反而加大火势。她忙跑到梵度面前,跪在地上,咚咚磕头:“求求你,放了我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控制我哥杀的人,跟他无关。只要你们放了他,我任凭处置,要杀要剐,我都毫无怨言。求你们了,我哥他是无辜的。”

  她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梵度却半眼也没看她。

  阴火只有燃符者本人才能控制。

  叶莫须发都沾着了火焰,他本无灵魂,只有躯体,连思想也没有。竟似感应到自己即将灰飞烟灭,双眼逐渐恢复清明,抬头,默默凝视叶萋身影,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叶萋回头,与他遥遥相望,忍不住泪流满面:“哥,是我对不起你。”

  玄奕心下不忍,走到梵度身边,轻声道:“无常君,放了他吧。”

  梵度对他是有求必应,什么都没问,挥手撤走阴火符。叶莫全身都被烈火烧焦,身体晃了晃,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面。

  叶萋收了眼泪,连声道:“多谢!”忙跑过去将他扶起。

  玄奕道:“叶姑娘,现在能谈谈你和你哥的事了吗?我看你只是一名普通凡人,为何会与魔界扯上关系?还有你哥,他怎会变成这种不死不活的样子?”

  叶萋替他哥擦拭脸上的灰烬,道:“其实,我早就死了。是我哥用他的命换回了我的命。但这是他欠我的,我并不会因此感激他。我死后,阴魂不散,偶然间遇到魔皇,是他替我们换的命。他问我,如果我能重生,第一件事要做什么?我说,我要我全家都不得好死!魔皇听了很满意,提出条件,我复活后,必须加入魔界。我答应了他。”

  玄奕沉吟,道:“那你又为何要执着于寻找你母亲尸体?”

  叶萋道:“重生后,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依稀记得我母亲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她埋在何处,我要找到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狠厉道:“我要将她彻底挫骨扬灰!”

  说话时,她眼里闪现出浓浓的恨意。

  玄奕心下吃惊,他还以为,她这么想找到她母亲尸骨,是因为母女情深,没想到竟是为了复仇。也不知这母女俩之间究竟有何不共戴天之仇,连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

  叶萋喃喃:“可恨的是,我挖了那么多坟,却始终找不到她。幸好,我有的是时间,就算把全天下的坟都挖一遍,我也要找到她!”

  玄奕道:“你想找你母亲尸骨,或许我能帮你。”

  叶萋望向他,似是无法置信,道:“你,能帮我?我让我哥杀了那么多人,你还会帮我?”

  玄奕:“不然你以为,杀了你,替死去之人报仇?人死不能复生,就算真的杀了你,也无济于事。帮你,不过是想你以后别再挖掘他人坟墓。还有,你必须承诺,以后不准再控制你哥杀人。”

  叶萋犹豫:“我……你可知,我也是身不由己。如果我不杀人,魔皇就会杀了我跟我哥。”

  玄奕道:“你们可以离开魔界,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定居。”

  叶萋苦笑:“公子真会开玩笑。要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魔皇神通广大,不管我们躲到哪里,最后终究会被他找到。到时我们的下场只会更惨。况且,在找到我母亲尸骨之前,我是绝不会离开魔界的。感谢二位手下留情,放过我哥。叶萋说过,愿以命相抵,两位动手吧。”

第21章 维叶萋萋7

  叶萋觉得,在这世上,她就是多余的,所有她认识的人,都恨不得她去死!

  她家居住在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山村,家中成员,只有她,母亲,还有哥哥。自叶萋出生,就没见过她父亲。有一次,她鼓起勇气问过母亲父亲去哪了,被暴打一顿后,母亲揪住她头发,在她耳边吼道:“你爹是什么东西?他根本就不是东西!你没有爹,你也没有娘,你是老娘从路边阴沟里捡的。你能活到现在,全靠老娘,狗杂种,以后再敢问半句你那死鬼爹的事,老娘把你舌头拔了!滚!!”

  从此,她就真的不敢问了,因为她知道,母亲说一不二,说要拔她舌头,就绝不是开玩笑。她要是再不知好歹去问,舌头肯定会被血淋淋拔出。

  可在她内心深处,对这位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念和渴望。她幻想某一日,她的父亲,穿得光鲜亮丽,骑着高头大马,来将她从炼狱中解救出去。

  可幻想终归只能是幻想,跟残酷的现实比起来,它的不切实际,只会让人更绝望。

  叶萋从小没人疼没人爱,她渴望能得到别人的关怀。很小的时候,她将这种希望,全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她唯一的哥哥,叶莫。叶莫大她四岁,长相清秀,斯斯文文。有那么一段时间,哥哥很照顾她这个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哥哥第一时间就会拿给她。

  那时,尽管母亲每日对她不是打就是骂,她仍旧感觉很幸福。村里有位教书的老先生说过,祸福相依,生活总是充满矛盾。她小小年纪,竟能深刻体悟到这句话的真谛,实属不容易。

  只要哥哥对她好,就算整个世界的人都看不起她,她也不会太伤心,因为她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始终会站在她身边,保护她,疼爱她。

  然而不久,她又从老先生口中,知道了四个字,“好景不长”,那个说话从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哥哥不见了,仿佛一夜之间,叶莫改头换面,成了她母亲的帮凶。起初,母亲打她骂她,叶莫不再像以前那样维护她,而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后来,他开始对她进行言语奚落,冷言冷语,叶萋再不曾听过他唤自己一声妹妹。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叶萋的世界,刹那间,跌入无底深渊,刺骨的寒风和苍白的景色,构造了她童年所有记忆。

  寒冬腊月,家中柴火烧尽。母亲叫她去山中捡柴。叶萋听其他村民说起,这样的大雪天,正是山中豺狼虎豹出来觅食的时候。她孤身一人,背着背篓,进山途中,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害怕自己被豺狼撕碎,同时又希望遇见豺狼,也好尽早脱离这种麻木的生活。

  上苍对她还算眷顾,豺狼一只也没出现,她顺利捡到柴火。也不知是不是天太冷,冻得她都产生严重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她。为此,她也曾多次回顾,四处张望,映入眼帘的,除了白茫茫的雪景,一个人也没有。

  因此她确定,那的确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冬天白昼短,等她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出门很早,没吃早饭,母亲也没准备干粮给她。她是空着肚子进山的。回来时,又错过了饭点。

  母亲检查她捡来的柴火,嫌少,指着她脑门,破口大骂:“浪费一天,就捡这么几根?你是不是贪玩偷懒去了?不说话?默认了?好,今晚饭不用吃了。养你这种白眼狼,还不如养头猪。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老娘看见你就来气。”

  她满腹委屈,低声嘀咕:“我没偷懒,我一直在捡……”

  啪!

  母亲毫不吝啬,狠狠赏了她一耳光。

  叶萋被大力掼倒在地,耳边嗡嗡作响,很快,她感觉一股热流顺着脖颈流下,滴落在皎洁的雪地上,宛若盛开一朵红艳艳的花朵。

  叶萋愣了愣,眼中雾气氤氲,她想哭,但强自忍住,怕母亲看见更加心烦。母亲懒得看她,转身进了屋。叶萋抬眼时,见哥哥叶莫站在檐下,眼神比刮骨的寒风还冷。

  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她哭了,抽抽噎噎,哭得很伤心,却不敢出声。

  朦胧间,叶莫好像离开了。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就站在叶萋面前,她抬头就能望进他眼。余光见叶莫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叶萋瞬间呆住,忘记哭泣,她欣喜若狂,原来,原来哥哥还是在乎她的。

  叶莫俯身,将碗放在她面前的雪地上,也不看她,说话声音格外温和,他说:“吃吧,这是锄禾没吃完剩下的。”

  锄禾是他们家养的一条黑狗。

  叶萋浑身僵住,大脑像被人用手狠狠搅乱,一片空白,她才有了些许温度的心,倏忽跌落冰窖,锥心刺骨,疼痛不已。在她哥眼里,她只配吃狗剩下的食物,她连狗都不如。

  怔愣过后,叶萋收了眼泪,好似没有灵魂的空壳,她双目放空,凝视虚空,喃喃道:“哥,你恨我吗?你跟母亲都对我恨之入骨吧。母亲说我是捡来的,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捡我?就让我自生自灭,岂非皆大欢喜?为什么要救我呢?为什么……”

  叶莫将碗放在她手上,轻声道:“死亡,是怯懦者不愿面对现实的逃避方式。要一个人死,很简单。但要让他倍受煎熬的活着,却很难。妹妹,难道对我和母亲的仇恨,还不能支撑你好好活下去吗?”

  叶萋似懂非懂,叶莫也不多作解释,他拂了拂肩膀落下的雪,走了。

  趁饭菜还热着,叶萋连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着吃。吃着吃着,她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一碗饭吃完,腹中饥饿感散去,她双手捧着空碗,不觉悲从中来,又忍不住哭起来。

  从此,叶萋明白两件事,其一,母亲是真的对她深恶痛绝,只爱哥哥一人;其二,她必须好好活下去!

  光阴似箭,叶萋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逐渐成长。

  这年,她十五岁,悲惨的童年没有摧折她的容颜,苦难反而将她雕刻成一位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

  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长大了,意味着家里再容不下她。确切的说,母亲对她的容忍已经到达极限。这些年,她一直逆来顺受,只希望母亲见她乖巧顺从,能稍稍心软。可她终归还是太天真,随着她年龄增长,母亲非但不曾心软,反而变本加厉。

  叶萋多次凝视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与母亲无一处相似,跟哥哥长得也不像。她才彻底相信,她确实是从阴沟里捡来的。她是个野孩子,没人疼爱,也很正常。

  母亲给她找了位夫婿,是邻村一户富贵人家,家道殷实,只是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常年卧病的独生子。

  叶萋不想嫁给那个病痨鬼,她哭着求母亲,被狠狠打了一顿,她又去跪着求哥哥。

  叶莫沉默不语,将她扶起,一句话也没说,就此消失。直到叶萋出嫁当天,叶莫才出现。他双腿行动不便,好似受了伤,额头缠着厚厚的绷带,神色憔悴。

  叶萋一身大红嫁衣,他送她出门时,对她说了一句话:“妹妹,你安心嫁过去吧。”

  因他这一句话,叶萋千疮百孔的心又开始滴血。哥哥消失那段时间,她心中有微末的希望,哥哥会在她出嫁之前,带她离开。如今,美梦彻底破碎。

  叶萋嫁人后的生活,并无多大改善。夫家嫌她家境贫困,小门小户,公婆都看不起她。她的丈夫,瘦得只剩皮包骨,从记事起就没下过床。叶萋嫁过来时,两人成亲,他的丈夫是让人抱着与她拜的堂。

  叶萋过惯了苦日子,从一个地狱换到另一个地狱,结果都差不多。她的心已经死了,或许她的人,不久也快撑不住,比她的丈夫先死。

  叶萋没想到,一语成谶,自己的想法,会验证得这么快。她最后的确比她丈夫先死,而且是为他而死。

  夫家娶她,原是为了给儿子冲喜。谁知她嫁过来后,丈夫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比先前加重。叶萋的公婆觉着不对劲,遂听人介绍,请了一位阴阳先生,来给他们看风水。

  这位阴阳先生,是个坑蒙拐骗的假道士。装模作样设坛烧符,在屋子内外走了遭,而后断言屋内有妖邪作祟,它附在人身上,克夫克亲克全家。而被它附身之人,正是叶萋。

  叶萋公婆被道士三言两语唬住,急忙询问解救之道。那道士跳完大神,给他们想了一个办法。

  道士叫他们准备一个密封的铁箱,只在正面开一个碗大的口,等他在箱子四周画上朱砂符,就将邪祟附体之人塞进铁箱,找一个阴气重的地方深埋,它就没法再害人。

  叶萋听见,吓得不轻,立刻逃走,却在半路被公婆派出的家丁抓回。道士画符的铁箱狭窄,只能装下叶萋半个人。正无计可施,道士又献计,说可以把她四肢斩断,公婆照做了。

  被残忍削去四肢的叶萋还没死,公婆吩咐家丁,将她血肉模糊的身躯和斩断的肢体全部塞进铁箱,密封好。铁箱正面的洞口,恰好对着她那双眼睛。

  叶萋就这样被埋在了乱葬岗,在痛苦中死去。

  死后,她怨气不散,化身冤魂厉鬼,由于道士画的符箓,她没法离开铁箱,也就没法复仇。她被困在乱葬岗,在各类尸体陪伴中,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一日,乱葬岗又来人了。叶萋以为又有人来扔尸体,本不欲理会,但她蓦然感觉来的这人很熟悉。一种让人刻骨铭心的强烈恨意油然而生。苦于没法挣脱铁箱,她看不见来人。但她知道,来的一定是叶莫。

  从那以后,叶莫天天上乱葬岗,在坟堆中徘徊,叶萋不时会听到挖土的声音。一个多月过去,她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叶莫挖到关闭她的铁箱。

  自狭窄的铁箱洞口看去,将近黄昏,残阳将叶莫五官染了一层悲戚的颜色,他不再是记忆中温润如玉的清秀模样,脸上颧骨凸出,眼眶充血,满脸胡须,整个人像有十年没吃过饭,瘦骨嶙峋,都只剩一具空荡荡的骨架。

  叶莫手中刨土的工具跌落尘埃。他跪在新翻出的泥土上,看了箱子一眼,弯腰哇的一声,呕了口血。

  “妹妹……”

  喑哑的呢喃声艰难溢出喉咙,叶莫颤颤巍巍将手伸出,把铁箱紧紧抱在怀中,叶萋头一次见他哭,泣不成声。她不禁愣住,连要复仇的想法都忘记了。

  在那之后不久,他们遇到了魔皇。叶莫说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妹妹重生,叶萋毫不犹豫接受了。这是叶莫欠她的。

  重生后的叶萋,她有一半记忆是模糊的,甚至连自己丈夫姓什么都不记得,她本想复仇,却找不对人。唯一记着的,只有她恨入骨髓的母亲。

  叶莫还未与她换命之前,说他们母亲染上风寒,不治身亡,是他亲手埋的。叶莫没告诉她母亲葬在何处。叶萋被强大的恨意支配,于是开始疯狂挖坟找她母亲尸骨。

  看完叶萋的记忆,玄奕叹息道:“其实,你哥他真的很爱你。”

  闻言,叶萋笑了笑:“是么?我祈求魔皇将他变成活死人,带他出来满世界跑,就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我哥他爱我,在乎我,他愿意陪我去任何地方。所有人都相信,连我自己都信了,可我哥,他爱过我吗?从小到大,我唯一渴求的,就是兄长对我的关爱,可惜,我没等到。我哥对我,和母亲对我,同样只有恨。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玄奕道:“你记忆中出现的这些,只是你哥想让你知道的。许多关键部分,都被你哥求魔皇抹去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叶萋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抱着她哥的手又紧了几分。

  玄奕道:“我看到的,是你全部的记忆。”

  他便开始讲述。叶莫之所以对他妹妹冷漠,是因为他母亲。叶萋并非捡来的,而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他们的父亲在外经商,喜欢上一位富家小姐。那时叶莫已经三岁,他父亲贪财,加之那位富家小姐年轻貌美,就狠心将叶莫跟他母亲抛弃,入赘富户家。

  叶莫母亲不像其他那些柔弱女子,她刚强果断,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丈夫抛妻弃子,让她性情大变,对丈夫和他新组建的家庭恨之入骨。经过多方打听,叶莫母亲找到丈夫入赘的人家,当时正值富家小姐生产,她就装扮成产婆混进府邸,趁所有人不注意,将刚生下来的叶萋带走,用来报复丈夫的不忠。

  叶莫母亲带着两个孩子,逃到一个偏远的山区定居,将对丈夫的恨意全部转移到叶萋身上。

  叶莫不像他母亲,对这个妹妹很是疼爱。母亲见状,多次警告他,如果再见他对妹妹好,她就百倍千倍加以折磨。叶莫听了母亲发下的狠话,又亲眼目睹她殴打妹妹。为了妹妹,他只好假装冷漠。

  叶萋进山捡柴那次,叶莫趁母亲不备,藏了把斧头,悄悄跟在妹妹背后保护她。夜晚的饭,也是叶莫偷偷留的,特地用火温着等妹妹回来。他说是锄禾吃剩的,只是说给在不远处的母亲听的。

  母亲给叶萋说亲那日,他跪在母亲房门口,整整一天一夜。母亲骂他吃里扒外,还打了他。就这样又是跪地又是磕头,求了母亲多日,毫无效果。他又跑去邻村,找说亲那户人家,同样跪地请求,求他们另娶他人,放过他妹妹。

  那家人一开始还好好跟他交谈,后来见他冥顽不灵,就用暴力驱赶。叶莫双腿差点给打断。回到家,他母亲冷冷说,如果他再干预叶萋婚事,她就立刻自刎在他面前。

  一边是亲生母亲,一边又是妹妹。叶莫顿时陷入两难境地,因此,他大病一场。

  妹妹终于还是嫁过去了。临走前,他对叶萋说的前半段话,妹妹,你安心嫁过去吧。还有后半句,对不起,哥哥尽力了。

  得知叶萋死讯后,他如同患了失心疯。当天夜晚,提着当年护送妹妹进山的那把斧头,去了邻村。

  等他回过神,浑身就像在血水中泡过一样。他去了乱葬岗,挖了整整一个月的坟,终于找到妹妹。妹妹的死,他难辞其咎,他宁愿以命换命,也要让妹妹重生。

  魔皇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叶莫不愿妹妹痛苦伤心,就祈求魔皇消除她一部分记忆,可她的仇恨根深蒂固,即便记忆有所缺失,依然存在。

  听完玄奕的讲述,叶萋喃喃道:“我不相信。”

  玄奕摇了摇头,看得出,她已经信了。之后,她心中不再只有仇恨。

  玄奕道:“厉九那边,我会替你们解决。你跟你哥都不容易。莫要再将你二人陷入不必要的纷争当中。”

  叶萋深深凝视她哥的脸,突然将头埋进他胸口,闷闷哭起来:“哥,我说吧,是我对不起你,真的是我对不起你。我错怪你了。把你害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

  玄奕最后道:“你也不必太自责。你哥,他是心甘情愿的。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生活。叶姑娘,后会有期。”

  说着,他望了梵度一眼,后者微微点头,斩业出鞘。两人踏在剑上,正待离开,忽听得叶萋道:“谢谢。”

  玄奕摆了摆手,道:“走吧。”

  斩业剑化作冷芒,闪电般冲向西南方。

  作者有话要说:

  叶萋兄妹俩不是畸形的男女爱情,而是亲情之间的那种关爱哟。

第22章 昆仑之觞

  罪恶道,并不如它名字听起来那般诡异阴森。道旁两侧,从起点到终点,栽着一排排不知名的花树。花朵呈淡粉色,清香扑鼻。每当有风吹过,单薄的花瓣脱离枝叶,轻飘飘,随风飞舞,宛若无数只小蝴蝶。

  玄奕跟清微君多次进出魔域,这条路也不知走了多少遍。时隔多年,当他再次踏上这条路,身边之人也换了张面孔,不禁心生感慨。

  他下意识看了眼梵度,对方那张清俊的侧脸近在咫尺,跟好友迥然不同的冰冷气质,但却莫名让人安心。玄奕瞧得出神,梵度有所感应,清冷的眸光看过来,意在询问。

  玄奕摇头,正待告诉他没什么,忽地感觉一阵绞痛。久违的心痛又开始了。他俊秀的脸登时变得苍白,额头渗出几滴冷汗。右手不由自主捂着心脏部位。

  梵度眼中焦急一闪而过,忙扶住他:“怎么样?心又痛了?”说话时,修长的右手覆盖在玄奕手上,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传给他。

  紧贴在玄奕手背的掌心冰凉,随着灵力传入体内,玄奕的疼痛稍微缓解。过了会,他勉强能开口,道:“我感觉好多了,别浪费太多灵力,进魔域还用得着。”

  梵度面沉如水,既没回答,也没收手。半晌过后,玄奕确实好了很多,他用力推开梵度的手,故作轻松笑道:“无常君修为果然高深莫测,有你这么多灵力护持,短时间内,这颗心是不会作怪了。多谢无常君。”

  他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乎,心底却在琢磨,他这颗心受创严重,尽管梵度耗尽心血将他救活,终归还是落下了后遗症。如果以后他经常心绞痛,岂不是次次都要麻烦梵度?

  玄奕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不喜欢欠谁人情。前前后后,梵度帮了他太多,光是救他这一件事,玄奕这辈子都还不清。

  “无常君,以后这种事,你就别做了。你要再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

  梵度凝视他,表情瞬间沉下来,冷冷道:“为何不做?难道让我眼睁睁看你受罪?”

  玄奕怔了怔,心头突突跳了两下,他讷讷道:“我……其实不是很痛苦,这点痛,尚能承受。灵力又不像喝水,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是靠你一点点累积来的,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

  梵度深深凝望他:“做不到。”

  玄奕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冷气,他知道梵度生气了。好没来由,自己只是不想他白白浪费灵力,是为他好,怎么就又生气了?

  玄奕真不知如何哄人,这种事,他以前从没经历过,几次张口,委实不晓得该说点什么。

  他还没想到合适的话语,就听见梵度道:“莲蘅大人对我,总是这般生疏。若是换成师兄,想必你不会拒绝。”

  他说完,径直往前走,玄色长袍,卷起漫天花雨,背影都能冻死人。玄奕呆住,忙追上去:“无常君……嘶!”

  一时用力过猛,心脏抽痛,他不得已停下。梵度听到声音,骤然止步,转身便大步朝他走来。

  “莲蘅大人!”

  玄奕见他又要输灵力给自己,仓促之间,忙抓住他手,道:“你听我说无常君,罪恶道尽头还有一名魔将守关,届时恐怕还得靠你将他打退,你不能再浪费灵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梵度沉吟不语,见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接收自己的灵力,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在玄奕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点了他穴道。

  玄奕:“……”

  又来?不会又要抱他?!顿觉惊悚。

  “无常君冷静!别抱,你就扶着我走行不行?”

  这要是让他抱着进入魔界,玄奕这张脸也该换了。

  梵度态度坚决,回答简洁:“不行。”

  就在玄奕睁大双眼之时,梵度驾轻就熟将他抱了起来。平缓的行走在花树下。两人衣袍堆叠在一起,随风飘扬。头顶粉嫩花瓣簌簌而落,全掉在玄奕肩膀。

  此刻玄奕的心,就像在大海中翻滚,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同时,他面红过耳,很觉不好意思。想不明白,为何这位冷面阎王总喜欢抱人?道门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禁欲过度,玄奕从未见梵度亲近过任何人,肯定有洁癖。

  眼前的无常君,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无常君,玄奕严重怀疑,梵度灵魂被人调包了!

  罪恶道再长,也有走到头的时刻。玄奕陷入胡思乱想,等他抬眼,就见前方出现了一道结界,黑雾蹿升,上下翻腾,一位红衣少年静静候在那里,似已等候多时。

  玄奕立刻将心思搁到一边,预料中的守关魔将不在,另有其人,玄奕稍感意外,未曾想,会是宣夜!

  要是梵度突然跟宣夜打起来怎么办?

  想到这,玄奕的心不由得紧了紧。梵度观察敏锐,从他的表情看出端倪,道:“莲蘅大人,你在怕什么?”

  玄奕言不由衷,道:“没、没怕。你……放我下来吧。还有,请解开我的穴道。”

  梵度犹豫一瞬,照做了。玄奕生怕他固执到底,见能沟通,暗自松了口气。梵度将他放下时,宣夜朝两人走了过来。玄奕不着痕迹,主动向前走了两步,挡在两人中间,道:“宣夜,怎么是你?你是特地来接我们的?”

  宣夜点头,随手在他脚边写下“魔皇”、“带你”、“逛”。玄奕低头看完,稍加寻思,便即明白,是厉九叫宣夜来接他,至于那个“逛”字,应该是要宣夜带他逛完魔都。

  厉九性子狂傲,最喜欢炫耀自己最得意的成果。以前玄奕见魔域都城之繁华,世间少有。厉九用意很明显,既然言行打动不了他,就干脆借助外在物质。玄奕无声摇头,他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这个兄长了。

  玄奕道:“魔域我来过好几次,各种稀奇景物,能看的都看完了。宣夜,你直接带我们去魔宫找厉九吧。”

  宣夜行事历来干脆利落,并且对玄奕言听计从,比对厉九还衷心。玄奕发话,他也不多说,拔出妖刀,对准结界方向狠狠划下,结界崩裂,多出一条狰狞的口子,他收刀,站在一边,做出请的手势。玄奕和梵度对视一眼,两人跟着他走进裂缝。

  宣夜带他们去的不是魔宫,而是魔都最繁华的大街。

  玄奕站定脚步,耳边嘈杂之声铺天盖地罩下,周遭全是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因为魔域距离鬼城甚近,两边有暗道相通,冥界的鬼魂偶尔也会来魔都玩耍。导致魔都包罗万象,魑魅魍魉,应有尽有。

  宣夜停在大街繁华区的一座高楼之前,玄奕抬头,只见楼前滚金匾额上写着“昆仑一觞”四字,他皱了皱眉,一时无法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也不知此处是什么地方,宣夜为何带他们来这里?

  按宣夜的行事风格,绝不会故意捉弄他们。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厉九不在魔宫,而是在这座楼上。

  玄奕道:“无常君,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

  梵度答:“酒楼。”

  玄奕吃惊道:“酒楼?这名字取得好奇怪。”

  梵度看了看他,道:“昆仑觞是一种酒。古书记载,魏时有人善别水。尝乘舟于清河中游,以器皿接河源水。一日不过七八升。经宿色如绛,以酿酒,名昆仑觞,香味妙绝。”

  玄奕颇感诧异,像梵度这种不沾荤腥的修道之人,居然还懂关于酒的传说。想起上次梵度在他面前动过荤,并非完全吃素,想必也并非滴酒不沾。对方博学多才,肯定各方面都有所涉猎,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但他倒是头一次听说有昆仑觞这种酒,不知道味道是不是如书中描写那般,妙绝天下。

  他熟悉厉九脾性,厉九对他也是知根知底,知道他喜欢喝酒,所以故意在此恭候大驾,真可谓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作者有话要说:

  书上确实记载有昆仑觞这种酒。

第23章 昆仑之觞2

  整座酒楼被清空,他们直接来到最顶层。在这里,厉九已经摆下鸿门宴。玄奕等人进门时,他斜倚在正北方的主位上,手持白玉杯,轻轻啜了一口,半是狂放半是懒散,道:“你们比本尊预想,来的要快。”

  玄奕不清楚,他所指的“你们”是指宣夜跟他,还是说他和梵度。若是后者,厉九倒是未卜先知,竟然能预测到梵度会跟他一起来。

  厉九放下酒杯,道: “宣将军,你与九幽宫莲蘅大人交情匪浅,他千里迢迢来我魔都,你怎能如此怠慢?本尊说过,让你带他二人到处逛逛,你怎么直接将人带来了?”

  他说话语气蕴含恼怒,面对宣夜的无动于衷,却又无可奈何。脸上慵懒褪去三分,稍稍坐直身子,挥动长袖,看着玄奕道:“阿奕,兄长知道,你一定会来。我等你许久了。”

  玄奕淡漠道:“是吗。我也早就想见你了,魔皇。”

  他温润的眉眼敛了丝冷淡,表情和他身边的梵度如出一辙。

  厉九似没注意,微微一笑,将目光往旁边转动,眼尾下压,一边好奇的打量探究,一边热情招呼:“修真界鼎鼎有名的无常君大驾光临,令我魔域日月生辉。我家阿奕托你照料,本尊甚是感激。两位,请入座吧。”

  玄奕望了望梵度,直视厉九,道:“魔皇,这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我们的来意,你心知肚明。上次你要求我亲自来魔域见你,现在我人已在你面前,也该是你兑现承诺之时了。有关好友一事的线索,你究竟掌握多少?还是说,整件事,根本就是你在捣鬼?”

  厉九嘴角一勾,脸上乍看像是在笑,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他直勾勾盯着玄奕:“阿奕,在你眼里,为兄难道就如此不济?因为为兄身在魔界,所以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只凭自己的猜测,就定下为兄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罪状,是吗?”

  玄奕冷冷道:“魔皇可记得,你我早已恩断义绝?玄奕没有兄长,只有知己。今日来此,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所掌握的线索,是什么?”

  厉九愣了愣,忽地哈哈大笑,他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喝下,道:“好个恩断义绝。难为你还记得。本尊记性不比你差,说这些,只不过想与你寒暄寒暄。掐指一算,毕竟你我也有段时间没好好说过话了。几年前,听说你被人暗算,一箭穿心惨死,连尸体都找不到。本尊听闻,忍不住惆怅。本想尽兄长最后的责任,替你收尸,岂料有人比本尊捷足先登,将你秘密藏了起来。更没想到,你居然没死,作为兄长,我可是比谁都欢喜。无常君,本尊真该诚心对你说一句谢谢。”

  梵度面沉如水,冷冷道:“我救他,与你何干?”

  厉九对修真界一些出名人物有所了解,梵度的冷酷众所周知,对方这种回答,在他预料之中,闻言也不生气,维持王者该有的风度,恢复原先的慵懒,道:“两位可知,此地是何处?”

  玄奕答:“酒楼。”

  厉九:“然也。本尊知你喜爱饮酒,特地将你我的见面,安排在我魔域最负盛名的酒楼。这里有一种凡间都没有的美酒,名为昆仑觞。本尊断言,你喝了,定会喜欢。”

  说罢,朝外吩咐了一句:“把酒端上来。”

  话音刚落,便有几位妖娆妩媚的魔姬端着托盘款款进门,将酒放在两边的几案上,而后又轻盈袅娜的走出。

  从玄奕进门伊始,就闻到一股迷人的酒香,这种香味纯粹至极,他在凡间,品尝过无数美酒,竟没有一种能比得上这里的昆仑觞。光是扑鼻的芬芳,就足以令人心醉神迷。

  厉九说人间没有这种酒,并非夸大其词。看得出,如果他们不按照他要求入座,厉九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们。

  玄奕低声道:“无常君,能否请你暂且纡尊降贵,与邪魔共处一室?”

  梵度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坐在一边的几案前。玄奕往他对面空着的几案看了眼,犹豫一瞬,坐在了他旁边。

  梵度淡淡看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玄奕看错了,对方脸色有所缓和,眼中堆砌的寒冰逐渐消散。

  厉九见两人坐下,心情大好,道:“宣将军也请入座。自古美酒配佳人,喝酒,自然少不了美女助兴。来人,奏乐。”

  随着他声音落下,便见一波穿着暴露的美女妖姬陆续出现,在几人面前的空地,尽情伸展柔软的四肢,开始跳舞。

  魔界民风彪悍,没有外界那么多约束。厉九的宗旨就是,不要压抑人的天性,人性本恶,就该恶得狂放,恶得让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闻风丧胆。这点,从这些舞姬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大胆、热情、火辣,充满难以抗拒的诱惑。

  玄奕眼观鼻,鼻观心,双眼目不斜视。他的心思本就不在这些纵情娱乐方面,粗略看了两眼,他给自己倒了杯酒,闻了闻,慢慢品尝起来。

  昆仑觞味道很特别,入口具体什么感觉,玄奕一时无法形容。酒味不算太重,却很美味,让人喝了第一杯,还想喝第二杯第三杯,总之无法自拔。

  一曲终了,他喝完了整整一壶。期间,他悄悄观察过梵度,敬佩感油然而生。这人不愧是道门掌座,从小修身养性,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然如同老僧入定,闭目养神去了。

  等众舞姬表演完,厉九轻轻挥手,众人井然有序,躬身退下。

  厉九道:“两位对美人不感兴趣,酒又如何?”

  玄奕道:“不差。尚能入口。曲也听了,酒也喝了,是时候该进入正题了吧?”

  厉九凝视他,见他神志清明,不像醉酒的样子,心想,阿奕酒量的确如传闻那般,尽管独自喝完一壶昆仑觞,依旧若无其事。厉九表情变幻不定,良久,他道:“本尊只有一句话,你想知道的一切,拂英仙阁会告诉你答案。”

  玄奕皱眉:“拂英仙阁?”

  拂英仙阁是修罗门的领地,因那里遍地奇花异草,四季花开艳丽,遂取名拂英。仙阁,则是指那个地方的建筑,全是琼楼玉宇,宛若九重天上神仙居住的阁楼。

  好友之事,为何会与修罗门扯上关系?他的第一反应,厉九在故意将他往错误方向引导,只不过随随便便给了个答案敷衍他。

  发生在屠戮谷之事,他没在现场,不知过程怎样。但有件事很奇怪,修罗门从不参与外界纷争,那次怎会突然出现,加入诛邪大军?

  想到这,他心中疑虑更深,直视厉九双眼,沉声道:“魔皇,王者一言九鼎,你当真没骗我?”

  厉九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缓缓起身,他已没兴趣再多说,只简短道:“话本尊已说完,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两位难得来一次魔域,若无要事,不妨多留几日。本尊累了,恕无法继续奉陪。宣将军,他们是你朋友,你自己看着办。”

  他说着,就要离开酒楼。

  玄奕怔怔出神,难道清微君遭人陷害这件事,真的与修罗门有关?若真是如此,清微君与她们有何仇怨?修罗门为何要陷害他?

  玄奕得到的线索太少,可说完全没有线索。单凭厉九只言片语,他就笃定修罗门陷害好友,无凭无据,根本站不住脚,简直就是空穴来风。别说要别人相信,玄奕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玄奕认识清微君以来,未曾见过他与修罗门有任何来往?两个从无交际的宗门高层,如何结怨?修罗门害人,必然要有个理由和动机?仇恨何来?难道真是吃饱了撑的?

  见厉九要走,他忙道:“叶萋兄妹俩已决定脱离魔族,你不要再为难他们。”

  厉九停下,看他一眼:“莲蘅大人的意思,是要替他二人承担背叛本尊的后果?”

  玄奕:“你可以这么想。”

  厉九看了看他,又看梵度,似笑非笑,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玄奕怔愣许久。

  “莲蘅大人。”

  回过神,见梵度已经从打坐状态中抽离,漆黑深沉的眸光落在他眼里,神色冷峻,却给人一种很稳定的感觉。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即便天塌了,问题也不大。

  有那么瞬间,玄奕纷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他道:“无常君,修罗门月底要举办四境会武,你,要去吗?”

  梵度低沉的声音道:“你想去,我们就去。”

  听到“我们”两字时,玄奕心跳莫名加快,貌似酒劲上来了。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眸,像寒潭之水,他竟不敢再坦坦荡荡直视。

  玄奕转开视线,对一旁默不作声的宣夜道:“抱歉,这次恐怕不能陪你太久。我们有事,必须离开了。你好好保重。”

  宣夜脸上流露出一抹黯淡,显是很失望。他想了想,终于缓缓点头,用灵力在虚空中划了个“送”字。

  玄奕立即明白,宣夜是想送他二人离开魔域。

  玄奕点头:“好。有劳。”

  走完罪恶道,玄奕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来日方长,等我处理完手边的事,我再来找你。当然,你随时找我都行。宣夜,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想必你也明白。跟在厉九身边,你万事小心。”

  宣夜用力点了点头,玄奕轻拍他肩膀:“回去吧。”

  宣夜深深凝望他许久,这才转身沿着来路离开。玄奕目送他远去,直到红衣少年身影完全消失,他才收回视线,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梵度清冷的目光一直在看他,闻言,他淡淡道:“莲蘅大人心里,总是将别人看得比自己重。”

  玄奕苦笑:“我懂你的意思。自己尚且自顾不暇,还想着多管闲事,对吗?可有些事,如果我不管,将成为终身之憾。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没多么伟大,我只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尽可能的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之人。苍生也好,朋友也罢。在我看来,都一样。不论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后果有多严重,我照样一视同仁,且从不后悔。”

  他说完,忽感一阵怅惘,盯着头顶的天空发呆,自言自语道:“或许,有过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交了你师兄这个朋友。他是因我而死。”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是非。玄奕认为,他就是是非的源头。所有认识他的人,均会身不由己被卷入是非漩涡当中,下场通常都不好。

  昆仑觞一时喝再多,都没多大感觉。但它后劲十足,比玄奕喝过的所有种类的酒后劲都大。他隐隐能感觉到,丹田之处,一股热流正在慢慢往上蹿升。

  热气一路向上攀爬,从修长白皙的脖颈,到如玉般俊美透亮的脸颊,再到那双温润多情的眼,最后凝固在他耳尖,晕染成诱人的粉嫩。

  玄奕思绪渐渐放空,大脑一片空白,双眼迷离。这还是他第一次尝试到醉酒的滋味。居然感觉不错。脚下就像踩在软软的棉花上,站不稳,导致他身体如风中落叶,清微摇晃。

  梵度看出不对劲,眼底闪现一抹诧异:“莲蘅大人你……喝醉了?”

  玄奕:“是吗?”他扶了扶额头,道:“我没醉过,也不知这算不算喝醉。说实话,那昆仑觞味道还不错。”

  梵度:“……”

  “无常君,我们这便回净业峰。”

  他迷迷糊糊找了个方向,就要往那边走。忽地,脚下一个踉跄,他差点跌倒。千钧一发之际,梵度迅速伸手,将他扶稳。

  凝神思考片刻,他揽住玄奕腰,将他半搂在自己怀里,居高临下,睥睨道:“莲蘅大人,你欲往何处?”

  玄奕甩了甩头,一阵阵天旋地转,映入眼帘的梵度那张脸,变成了几千万张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张是真哪张是假。

  开口,舌头打结,他抓紧梵度袖子,道:“回……回道门。”

  忽然,脚下无端一滑,他侧脸撞在梵度胸口,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对方身上。

  玄奕晕了晕,突然睁大眼睛,他努力站直,一阵清风吹过,将他浓重的酒意吹散不少。他心中一凛,紧紧盯着梵度那双漆黑的眼眸,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骇道:“你……为何没有心跳?”

  问完,玄奕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昆仑觞后劲上涌,他的大脑不甚清晰,但灵识敏锐不比平时差多少。方才侧脸不小心贴在梵度胸口,衣料底下,胸腔部位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心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没错,就是死寂。没有活人的心跳,仿佛那里原本就没有心脏。

  起初,玄奕以为是自己醉酒产生的后遗症,他当即凝神,仔细倾听,发现确实没有心跳。加之梵度气质冷冽,胸怀可以说毫无温度可言,如果对方不是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玄奕几乎疑心,梵度跟先前的叶莫成了同一种人。

  活死人!!!

  如果是真的,梵度也比叶莫高级,他身上没有死人浓郁的尸臭,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智商与实力,直接碾压所有修士。怎么看,也不像一具走尸。

  不是走尸,又是什么?玄奕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便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也绝不会出错。

  他在等梵度的答案。心下不禁微微慌乱,一个荒缪的想法,突兀的出现在他头脑。越想,他越觉得不可思议。

  梵度垂眸,与他对视。神色冷峻,表情寡淡。等了会,见他不像要说话的样子,玄奕正待开口。

  梵度薄唇抿成一条线,眸光倏忽变得深沉,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拢在他后脑勺,压低嗓音,轻声道:“莲蘅大人,你累了。”

  一股清凉,透进后脑穴道。玄奕忽感睡意朦胧,身心俱疲,再无力气说话。他费力挣扎了下,眼皮却逐渐往下耷拉,身子晃了晃,便温顺的倒在梵度怀中,沉沉睡去。

  洁白的额头,抵在梵度俊逸的下巴。清冷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怜爱,在玄奕脸上一寸寸挪动。

  梵度保持抱着对方的姿势不动,须臾,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眼底破天荒出现一抹浅淡笑意。他用修长的食指,在玄奕眼尾处轻轻一抚,心念微动,斩业出鞘,带着两人往道门所在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感觉莲蘅大人成了病西施?强强不是开玩笑!坑后面慢慢填,无可否认,莲蘅大人是真美,温柔多情那种。(此处特指后面与攻)不要瞎猜,和清微君纯粹知己情。

第24章 心悦君兮

  玄奕陷入某个梦境。铅灰色的云层,缀满整片苍穹,狂风怒号,天地被浓墨晕染,视野中,能见度极底,暴雨转瞬将至。

  他将全身灵力用到极致,白衣胜雪,像一道锐利的闪电,划破阴沉沉的天色,聚精会神,朝着一个方向迅速飞行。

  突然,一条颀长身影挡在他面前。狂风吹乱对方墨发,随着玄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少年面容俊美,眉眼却比冰还寒冷。黑漆漆的眼眸,仿若无底深渊,直勾勾盯着前方。

  看见他,玄奕眯起眼睛,骤然停下,右手下意识握住牡丹刀柄。

  “是你,无常君!”

  梵度凝视他片刻,面无表情,冷冷道:“莲蘅大人,你不能去屠戮谷。”

  玄奕挑眉,表情同样冷漠:“连你也要拦我?”他冷笑一声,“去不去,我说了算。梵度,我没想过,你是这样的人。”

  闻言,梵度眸光陡转黯淡,他抿了抿唇。不过玄奕并没注意,眼下时间不多,他不能再耽搁下去,必须尽快赶到屠戮谷,不然清微君将有危险。

  “我只说一句,挡我者,死!”

  牡丹刀出鞘,锋刃泛出的冷芒,如白虹贯日,映照着两人同样冷峻的脸。

  梵度欲言又止,掩在袖中的左手,暗自握成拳,他绷直脸,低声呢喃:“对不住,莲蘅大人,今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去屠戮谷。”

  说话间,他的佩剑斩业瞬间出鞘,剑光锐利,配合天边刚出现的一道闪电,将暗沉的天穹照得通明。

  玄奕满心失望与无奈,他没想到,好友的师弟,竟能绝情到如此地步。他已无话可说,长刀一挥,人与刀光融合,电光石火间,已迅捷出手。

  讲不通,那就打。没人能阻止他,即便踏着对方尸体,他也要去往屠戮谷。

  见状,梵度脸色微变,眼中黯然加深,眼睛微微一红,他嘴唇翕动,似轻轻说了什么,玄奕没听见,他也没心思去听。谁敢挡他,谁就是他的敌人,而对付敌人,唯有一种方式,那就是相杀!

  此时的梵度,比他尚小两岁,脸上稚气未脱,可透露出的气质,却比成年人还稳重。此人如今在修真界的名声,远胜玄奕成名之时。这里单单指修为方面。

  两人甫交手,惊天动地,日月失辉,天地为之距离颤抖。凝结的乌云,被刀光剑气击打溃散,狂风卷起两人衣袍,就似两道截然不同的闪电,迅速纠缠在一起,兵刃相撞,迸发出耀眼火星。

  由于各自目的不同,出手均是凶猛,一点也不留情。倏忽,大雨倾盆,刀剑正密集的碰撞,将落在两人周围的雨水横着切断,头顶,苍雷滚滚,闪电将天撕裂开一道又一道不规则的口子,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风雨中,梵度脸色阴沉,冷冷道:“莲蘅大人,请回去!”

  语气强硬笃定,态度坚决,细心琢磨,能抽丝剥茧找出些苦口婆心的劝告意味。

  玄奕更是执着,他不说话,出刀一次比一次凶狠。

  梵度俊脸浮现出失望,仔细观察,会发现,失望之中,还夹杂着深沉的悲伤和隐忍。他紧抿着唇,不再多言。

  两人势均力敌,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回合,却是谁也没占据真正的上风。梵度心态平稳,攻守兼备,游刃有余。相反,玄奕因为挂念好友安危,心中如烈火焚烧,只想尽快打发眼前之人,所以招招都是往对方致命之处攻击,不留余地,也从不防守,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对手击败。梵度用意不在伤人,剑招看似凌厉,实际毫无攻击力。

  千钧一发,两人之间的这种平衡,被突如其来的一支冷箭打破。那箭,挟持赤红光芒,仿佛长了眼睛,轰雷电掣,不过眨眼之间,就已没入玄奕后背,自前穿出,心脏瞬间破裂。

  玄奕动作一顿,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很快将他衣襟打湿,胸口血迹也迅速晕染开,一箭穿心,他没感觉到有多痛苦,只是箭端那种冰凉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满心愧疚,张口喃喃道:“好友,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

  话犹未了,玄奕喷了口血,身体从半空坠落。

  变故发生太突然,梵度未及反应,那支箭就已刺穿玄奕心脏。霎时,他全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心神恍惚之下,斩业剑脱手,随着玄奕一同坠落。

  玄奕身体落地之际,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他腰身。

  “……莲蘅!”

  视线模糊,玄奕依稀看出,接住他的人是梵度。对方脸上固有的冰冷表情倏然溃散,就像失去了一件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眼眶充血,脸色白得吓人。这种状态的无常君,他还从未见过。可惜他也只来得及匆匆瞥一眼,之后意识随着生命力一点点流逝,他眼前一黑,开始永久的长眠。

  鼻间充斥着清冷的檀香味,玄奕眉心微皱,缓缓睁开眼睛。

  举目四顾,这是他在净业峰的房间。肯定是他喝醉后,梵度趁他睡着,将他带了回来。

  指尖在太阳穴位置揉了揉,回想醉倒之前的情形,他貌似有件极为重要的事要询问梵度,眼下任凭他如何努力回想,竟怎么都想不起,他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玄奕正在苦苦挣扎,门外响起敲门声,接着,桓真的声音传来:“小师叔,您醒了吗?”

  玄奕只得停止回忆,道:“醒了。找我有事?”

  桓真道:“今天是修罗门举办四境会武的日子,无常君在演武场交代道门弟子一些事,师父便吩咐弟子来叫小师叔。”

  玄奕下床,将房门打开,奇道:“今天?这么快?我记得昨日我才跟梵,我师尊回来,修罗门不是说在月底举办,怎么,提前了?”

  桓真听得莫名其妙,对着他脸仔细打量起来,道:“小师叔,你不记得了?你和无常君回净业峰已有段日子,当时小师叔处于昏睡状态。后来无常君简单告诉师父,说小师叔旧伤复发,需静养,不许外人打扰。”

  玄奕:“我睡了多久?”

  桓真想了想,道:“将近十多天。”

  玄奕暗自吃了一惊,想不到昆仑觞后劲这么大,居然能让他醉十多天。心下奇怪,他的酒量一向很好,就算昆仑觞后劲大,也不至于让他醉这么久。难道有人在酒里动了手脚?是厉九吗?可他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桓真见他一副沉思模样,忍住问话的欲望,等了许久,他试着在玄奕面前挥了挥手。玄奕收敛心神,道:“何事?”

  桓真担忧道:“小师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哼,这笔账,我道门迟早要向天极门讨回!”

  桓真所谓的旧伤,是指玄奕上次在天极门挨的那道神秘掌伤。玄奕却认为,梵度说的,可能是指他的心痛病。

  想到心痛,他脑中灵光一闪,似是即将想起什么,可等他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

  见桓真静静等在一旁,他暂且压下这些事,道:“我们去演武场。”

  厉九既然说好友之事,与修罗门有关,那他无论如何,都得去拂英仙阁走一遭。

  路上,桓真絮絮叨叨道:“小师叔,你有没有发现,这两年,修罗门行事作风与之前大不一样?”

  玄奕心不在焉,道:“有何不一样?”

  桓真道:“修罗门不是向来封门自锁,从不关心外界俗物么。近几年倒是经常出现,不仅参与了屠戮谷之事,就连上次四境会武也来了。这次又主动邀请其他三大宗门,难不成,她们换了位新宗主?”

  玄奕道:“没换。”

  桓真道:“小师叔怎知?”

  玄奕道:“有幸,见到过修罗门掌座。”

  桓真道:“是那位外界传言风情万种的叶宗主?”

  玄奕点头:“没错。当时你们的无常君也在。”

  闻言,桓真脸色略显微妙,玄奕见状,疑惑问:“怎么啦?你想到什么?”

  桓真犹豫不决,做贼似的左顾右看,没看见有其他人,他定了定心神,凑到玄奕耳边,低声道:“小师叔可知,无常君曾在修罗门待过?”

  玄奕道:“听说过。如何?”

  桓真咬了咬嘴唇,突然把心一横,道:“小师叔,弟子说了,你可别说弟子胡说八道。弟子在天极门,无意间听到天极门弟子谈话,说修罗门叶宗主,对无常君有特别的心思。”

  玄奕一时没听懂,愣住,道:“特别心思?什么意思?”

  桓真七手八脚比划:“就……唉,弟子也不是很明白。小师叔,这可不是弟子胡编乱造,真正是听别人说的。”

  玄奕反应了会,才后知后觉,桓真说的,估计是男女之间那种心思。仔细回想那日遇见叶风霜时的画面,叶风霜看梵度的眼神,的确有些不一样。梵度很小时,被修罗门收养,期间也不知发生何事,导致梵度离开修罗门。据说当年梵度才十三岁,之后便再没回去过。

  这些事,基本属于个人隐私,玄奕觉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梵度不说,他绝不会问。就算对方肯说,他估计也不想听。

  见桓真还在深思,他拍下他肩膀,道:“道听途说之事,多半是子虚乌有,别想了。”

  桓真“哦”了声,小声嘀咕:“也是。那叶宗主长得再明艳动人,岁数也比无常君大。无常君比谁都清心寡欲,绝不会废道判死喜欢上任何人。除了,”说到这里,他悄悄看了眼玄奕。后面两字,他声音很小,玄奕没听到。

  前面倒听得一清二楚,玄奕嘴角抽搐,心道:“这叫不明白?我看你比谁都明白。”

  不过他对梵度心性倒是了解透彻,这人最是禁欲不过,男女之事,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若叶风霜真有这般心思,终究只能是一厢情愿罢了。

  玄奕想着,心下莫名多了丝怅惘,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这种心情,从何而来。

第25章 心悦君兮2

  道门弟子都聚集在演武场,玄奕二人到时,梵度已将该说的都说完了。偌大的广场,梵度负手站在高台,底下一干人众星捧月,抬首,如仰望神明,神色恭敬又畏惧,自觉退避三尺。

  那一瞬间,玄奕忽然体会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感。

  就在他无声感慨之际,高台上,清冷的视线看了过来,玄奕抬眼,便远远撞进对方那双漆黑的眸。

  此时,尹秋朝高台上的梵度躬身行礼,梵度神色冷淡,微点头。尹秋拂尘一甩,祭出宝剑,朗声道:“上次去过天极门的弟子听令,跟我走。”

  他脚尖轻点地面,飘然落于雪亮的剑身,随即十多道剑光同时闪现。桓真见状,右手一抖,也祭出宝剑。唯独玄奕无动于衷。

  桓真道:“小师叔,你身上有伤,不能用灵力御剑,不如跟弟子一起?”

  他说完,顺着玄奕目光望去,身子立刻抖了下,瞬间后悔到想打自己一巴掌。有无常君在,他有资格跟小师叔同行吗?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忙道:“那个,小师叔您随意……弟子先走了!”

  玄奕还没搭话,他就跟着众人剑光飞远了。

  玄奕叹了口气,正待走近高台,梵度比他动作快,自高台跃下,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玄奕:“无常君,问你件事。我醉倒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梵度嘴唇微抿,淡淡道:“……没有。”

  玄奕凝视他,须臾,扶了下额头:“是么?那我可能记错了。谢谢你带我回来。”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总感觉,自己好似说过某些话,而且至关重要,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梵度行事端正,不可能骗他。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梵度让尹秋先带人前行,自己却一个人留下,玄奕隐隐猜到,对方可能是在等他。

  他道:“无常君,时候不早了,我们也……”

  话未说完,忽地起了一阵风,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鼓声。听声音,好像来自山脚。玄奕心感诧异,最近认识的人中,会击鼓的,只有叶萋。难道她还没带她兄长退隐?来净业峰所为何事?

  传来的鼓声,不具备任何攻击力,就跟普通鼓声一样,只不过声音略大些,好像在故意引起他们注意。

  他和梵度对视一眼,两人踏着同样的剑光,来到山脚。

  击鼓之人果然是叶萋,她跟叶莫并肩而立,见玄奕二人落地,当即拉着叶莫跪下。

  玄奕吃了一惊:“叶姑娘你这是……”

  叶萋头抵在地面,诚恳道:“多谢两位对我们手下留情。两位的大恩大德,叶萋铭感五内。此行,一为答谢,二为告知两位一件事。”

  玄奕疑惑,走过去,俯身拉着兄妹二人手臂,将两人扶起,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请起来说话。”

  等两人站好,他问:“什么事?”

  叶萋道:“那夜在双花城,我曾与那登徒蒙面贼人有过短暂交手。发现那人所用术法,与上次捉我哥的女子用的,如出一辙。那贼人服毒自杀,其中必有蹊跷,两位恩公想要的答案,或许能着落在那名女子身上。”

  闻言,玄奕沉吟不语,四大宗门修炼方式大相径庭。修罗门只专注于术法一道,结合厉九提供的线索,再加上叶萋说的,双花城城主背后之人,与修罗门渊源颇深。

  可是他们获得线索的过程,未免太过容易。经过曲漫山之事,叶萋肯定不会再回魔界,没理由说谎。玄奕也不相信她会说谎。厉九心高气傲,自然不可能故意编造谎言误导他。

  这一切,也许只有等真正去了修罗门,才能整理清楚。

  玄奕道:“叶姑娘,你说的这些,对我们很有用,多谢。对了,魔界那边,我已经向厉九说明。今后,你不必再回魔界,跟你哥去过你们想过的日子吧。”

  叶萋怔愣一会,眼睛微微湿润,黯然道:“我很抱歉,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从今往后,我会尽量弥补,力所能及的去帮助其他人,以此来报答两位的再造之恩。”

  玄奕温和笑道:“很好。人终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叶姑娘,你可知,为何我等执着于修炼一途?”

  他不等叶萋回答,自己说道:“每个人的能力,决定他所承担的责任。我辈之人,其职责,就在于保护弱小,铲除世间所有阴邪,替苍生营造一个安宁祥和的世界。”

  重获新生的叶萋,已非等闲之辈,玄奕说些,等于旁敲侧击,希望她以后正确运用自己的能力,助人为乐。

  叶萋颔首:“我明白了。”她看着两人,双手抱拳,郑重道:“两位公子,后会有期。”

  玄奕亦抱拳:“后会有期。”

  梵度面无表情,微微点头。

  叶萋便带着叶莫走了。

  玄奕目送两人远去,喃喃道:“虽隐身平凡,但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梵度看向他,眼光深沉,半晌,他状似不经意,道:“莲蘅大人,想要的生活,是什么?”

  玄奕眺望远方,视野呈现的是一片空茫,他道:“渔樵耕读,白衣沽酒,笑傲天下。”

  梵度垂下眼眸,似在思考什么。

  玄奕又道:“这是你师兄对我的期望,但我知,这也是他的心愿。”

  他和清微君都是年少成名,在众多修士当中,出类拔萃,声名远扬。随着年岁增长,玄奕发现,作为修士,不仅要受宗门束缚,还要遵守各境共同定下的规矩,反不如普通人活得逍遥自在。他渐渐萌生退隐的念头。好友清微君与他心念相通。可还没等两人正式退出宗门,就发生了后来那些事。

  可见,世事往往出人意料。

  梵度默默听着,不置可否,他望着玄奕侧脸,低沉道:“莲蘅大人。”

  玄奕听他语气有异,转头,四目相对,一脸疑惑。

  梵度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光沉沉,他一字一句,道:“即使师兄不在,我也定护你周全。”

  玄奕怔住。他能透过对方漆黑的眼眸,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影,梵度声音照常冷淡,却如万年寒冰那般坚定,掷地有声,字字珠玑,烙印进玄奕耳朵。有那么瞬间,他心底好似被什么东西挠了下,呼吸凝滞。

  拂英仙阁坐落于南方大陆边缘,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也称无人谷。

  修罗门领地,不在谷中,而是要穿过山谷一边的峭壁,狭长山洞的另一边,豁然开朗,入眼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

  玄奕原以为,尹秋会带人在山谷等他们。毕竟修罗门神秘莫测,如果没有熟人领路,恐怕不大容易找到正确路径。

  玄奕还是九幽宫之主时,也很少见修罗门中人出谷来外界。连他也不知拂英仙阁确切位置。

  他们中,最熟门熟路的,应属梵度。

  可当两人进入山谷,预想中的道门弟子一个都不在。玄奕愣住,道:“你将拂英仙阁方位告诉他们了?”

  梵度低沉应了声:“嗯。”

  玄奕心想:“难怪。”

  他紧跟在梵度身边,两人左侧,是山谷最险峻的一面峭壁,玄奕没看见所谓的洞口,这时,梵度停下,望了他一眼。

  玄奕一怔:“………”

  “直接进?”

  他试探问。

  梵度点头。

  这么简单。莫非山壁只不过是障眼法?他跟着梵度径直穿过峭壁,眼前陡然一黑,两侧是湿润阴冷的石墙,脚下的路,直通前方某处。看来是个山洞。

  甬道初进狭窄,越往前走,脚下的路越宽敞,湿气也逐渐退散。前后无人,石壁上点着一盏盏长眠灯,灯火微弱,显得山洞格外寂静,不说话时,只能听到两人错落有致的脚步声。

  或许是氛围太安静了,玄奕有些不适应。他斟酌一番,忍不住道:“你有多久没来了?”

  灯火映照在身旁之人侧脸上,在原有冷峻基础上,更加深了几分冷气,漆黑的眼眸隐藏在灯火照不到的阴暗中,恍若冬夜寒星。

  耳边传来对方低沉的声音:“五年。”

  玄奕暗自计算,自己比梵度虚长两岁,梵度十三岁离开修罗门,到现在过去五年了,意思是说,他从离开那日起,就再没回来过。

  玄奕沉思一会,又道:“我能问一下,你离开的原因吗?当然,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就当我没问。”

  整整五年都不回,跟修罗门掌座见面又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想必促使他离开的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这么问,无异于揭开别人伤疤,有点过分。

  他还待补充两句抱歉,自己口无遮拦。才要张口,就听见梵度说:“无他,不想再待。”

  玄奕怔了怔,这理由……好有个性,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无常君。

  若是别人这么回答,玄奕肯定认为他是在敷衍自己,可是放在梵度身上,他根本不怀疑,立刻就信了。想起梵度说过的话,他说他不会对他说谎。侧面理解,梵度当着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一点都不掺假。

  不知为何,玄奕有些感动。要知道,这世上,愿以真心待你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经历过好友惨死那件事后,玄奕明白,相信别人,和要别人相信自己,都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起死回生一次,梵度对他的态度,判若两人。玄奕也不知,在他没有意识作为连苑的三年,在梵度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竟会让他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沉思间,前方出现耀眼的亮光,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他们已经走完山洞,即将抵达目的地。

  两人并肩而行,玄奕半只脚刚踏出山洞,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从前面繁花丛传来。

  山洞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各种花朵都有,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竞相绽放,花香太过浓郁,闻久了,想吐。放眼望去,让人只觉得眼花缭乱,尽头依旧是五彩缤纷的花海,乳白色的仙雾缭绕,勾勒出几抹俏丽的楼阁亭台。

  听到惨叫声,玄奕正要寻声前行,但繁花密集,一时找不到路径。

  忽然,手腕一紧,抬头时,梵度已越过他,挡在他面前。

  玄奕心下奇怪,就见当梵度靠近花丛时,那些艳丽的花朵,如见瘟神,嗖嗖嗖,尖叫着往四面八方退散。

  没错,就是尖叫。花居然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玄奕被刺激到了,感觉挺新鲜,想必眼前这片花海,就相当于某种结界,是道天然的屏障。

  梵度周身煞气震慑力强悍,连花都怕成这样。

  当繁花尽数散去,一条宽阔的路径赫然呈现,只见路的前半段,围了一堆剑拔弩张之人。尹秋等也在其中,比较靠后,个个也是左手拿拂尘,右手持宝剑,如临大敌的盯视四方。

  花朵叫声尖锐刺耳,众人听得心惊肉跳,齐刷刷回头。见玄奕两人长身玉立,道门弟子顿时双睛大放光彩,那模样,就跟一群嗷嗷待哺的鸡崽子似的,瞬间卸下所有防备。

  “是无常君!还有小师叔。”

  “无常君来了,小小妖藤有何惧哉?这位朋友有救了。”

  尹秋为首,十多名道门弟子忙过来行礼。

  玄奕猜测有事发生,便问:“尹师兄,发生何事?”

  尹秋道:“有位天极门朋友,误闯花丛,被藤蔓缠住。”

  玄奕:“藤蔓?”

  这里的修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再不济,也不可能连藤蔓都解决不了。

  桓真道:“是啊,就是藤蔓。不过这里的藤蔓,跟外面不同,应该说,非常不同,长得太诡异了,就跟成精了似的。小师叔,您跟无常君要不自己去看看。”

  除了道门,天极门和儒门都有人在。不过带头的都不是他们各自宗门的掌座。儒门那边,是位长相斯文的少年,看着跟尹秋差不多大。而天极门这边,玄奕看到一个熟人,七殿之一的一位殿主,常容。

  见到他二人,常容远远抱拳行礼,神色温和,就像分别已久的朋友。玄奕乍见,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一次出现。他忍不住盯着对方多看了两眼。

  常容维持得体的微笑,但他身后的物体,却不怎么老实。玄奕不由得转移目光,只见一根人臂粗的绿色藤蔓,不知源头在何处,如一条通体碧绿的蛇,卷着一坨人影,横呈在道路中央。而藤蔓尾端,是一张五官俱全的绿色人脸。

第26章 心悦君兮3

  说人脸,还不够准确,那是一张五官精致的女人脸孔。除了没有头发,以及皮肤是那种晶莹剔透的绿色,乍一看,还很美。

  藤蔓居然能长出这种近乎妖邪的东西!

  被缠住之人,是一名天极门弟子,玄奕看了眼,觉得有些眼熟。随即想起,是他清醒后不久,在大宗师寝殿见到的,那名阴脸男。

  只见阴脸男脸色惨白,透着死人般的青灰色,双睛上翻,眼球爬满血丝,即将被勒断气。

  玄奕下意识就要拔刀。忽地腕部一沉,他还以为又是梵度,抬眼,却见按住他手的,竟然是常容。

  常容道:“连公子,不能砍!”

  他看出玄奕拔刀是要斩断妖藤。

  玄奕皱眉:“为何?”

  常容正要说话,就被桓真打断:“小师叔,他说得对,不能砍。这不是普通的藤蔓,刀剑斩断,就会喷出绿色液体,具有强大的腐蚀作用。小师叔你看儒门有位朋友不小心,沾到液体,转眼之间,整只手臂都烂了。”

  玄奕闻言,往儒门弟子方向看去。只见两名青衣少年,同时搀扶住一人,也是位少年,只不过已经昏迷。少年右臂从指尖到肩膀,血肉都快腐烂完了,浓稠的腥臭液体,顺着白森森的骨缝,一滴一滴往下流淌。

  玄奕不由自主松开刀柄,用疑问的目光去看梵度。

  不等他开口,梵度微点头,朝着那张绿色女人脸走近。

  他才走出半步,那妖藤就像被烈火灼烧,人脸发出尖锐的惨叫声,身子像蛇一样,疯狂扭曲,恐惧到了极致。将裹着之人甩开,尖叫着往花丛中逃窜。

  众人目睹全过程,无不感到震撼,看向梵度的眼光,又敬又怕。

  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冷面阎王果然名不虚传!这还没出手呢,就将妖藤吓成这样。”

  另一人道:“我还挺期待无常君出手呢。根据传闻,无常君修为之恐怖,别说魔域之人望风披靡,就连修真界,那也是人人闻风丧胆。”

  说话的,自然不可能是道门弟子。

  两名天极门弟子将跌进花丛里的阴脸男扶起,常容捏了个顺气诀,阴脸男狂咳两下,渐渐苏醒,呆了半天,才慢慢回过神。

  玄奕听见桓真幸灾乐祸,道:“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他说话声音不小,恰好被阴脸男听见,阴脸男倏地转头望他,怒瞪眼睛:“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桓真撇嘴:“在下讲话,没有说第二遍的习惯。你自己耳朵不好使,怪谁?”

  阴脸男气的额头青筋暴突,差点吐血:“你………”

  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两名少年,就要往桓真身上扑。但因他给妖藤缠的时间太久,气还没顺利索,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两名少年见状,忙过去扶他。

  常容安抚道:“秦殿主,稍安勿躁。”

  阴脸男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狠狠瞪住桓真。

  桓真也不怕他,本待再刺对方两句,瞧见师父脸色铁青,瞬间舌头打结,满肚子话,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双手情不自禁抖了抖。估计是想起了抄书的悲惨经历。

  就在这时,众人前方,繁花之中,迎面走来数名袅袅婷婷的美艳少女。

  为首之人,肤若凝脂,眉宇间傲气凌人,正是曾到净业峰传递消息的拂芩。

  少女们罗袜生尘,踏着凌波微步,很快走到众人面前。确切说,是停在梵度面前。

  见到梵度那刻,少女们就再也挪不开目光,痴迷表情尽现于脸上。拂芩嘴角含了丝明媚的笑容,目不转睛打量梵度俊美的脸,顿了顿,笑道:“长绮,你来了。”

  玄奕是第三次听到“长绮”这两个字,想来梵度以前在修罗门就叫这个名字。

  他目光从几名少女身上匆匆扫过,又悄悄看向梵度。只见对方依旧板着一张冰块脸,对众佳人熟视无睹,半个眼神都没给她们过。

  玄奕暗暗摇头:“遇上梵度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只能说这些姑娘们很不幸。”

  不知为何,见梵度始终无动于衷,他心底竟有一丝丝欢喜。这种情绪来的莫名其妙,玄奕自己也不知,究竟喜从何来。

  梵度对谁都冷淡,在场之人,早就习以为常。拂芩心里虽清楚,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好心问候,不仅得不到对方回答,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十分尴尬。她咬住下唇,眼中闪现一丝恼怒,可目光还是不愿离开梵度的脸。

  她迅速整理心情,继续温婉笑道:“师尊和另外两位宗主已在群芳阁等候多时。长绮,走,我带你前往群芳阁。”

  梵度冷冷道:“不用。”

  言罢,漆黑的眼眸凝视玄奕。玄奕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跟着他,两人径直往前走。

  有梵度在,那些按照某种阵法排布的花草藤蔓,全都似见鬼一样,尖叫着四处奔逃。不多时,两人身影已消失在白雾中。

  拂芩愣了许久,脸上青白交错,蓦地一掌拍向身侧的花丛,繁花轰然溃散,霎时,众人头顶,下起一阵色彩斑斓的花雨。

  忽然,儒门带头那名少年道:“拂芩姑娘,贵门盛情相邀,我等赴约前来,为何还要设此花阵?”

  天极门一名少年愤愤不平道:“是啊。你们不来迎接也就算了,还放妖藤出来害人。我看,所谓的四境会武,根本就是一个陷阱,目的就是想将我们其他三境一网打尽,好让你们修罗门独占鳌头,引领整个修真界。”

  拂芩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闻言,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冷冷道:“诸位莫不是都眼瞎?我修罗门之人何时不曾出来迎接?谁让你们不明情况,就胡乱闯进花丛?自己作孽找死,倒来怪我们?今日倒是见识到了,果然,外界之人,个个不可理喻!!”

  众人:“……”

  不可理喻的人究竟是谁?

  阴脸男气得七窍生烟,怒道:“我们不可理喻?明明是你们蛇蝎心肠,最毒妇人心!”

  他还待再骂,常容赶紧打圆场,道:“诸位都静一静。此事,双方皆有过错。”

  拂芩眉心微蹙:“双方?你是指,我们也有错?”她直勾勾盯着常容。

  常容道:“不管谁对谁错,眼下也非是争论的时机。儒门有位朋友受伤,急需救治,还请拂芩姑娘带路。”

  他说着,拱手行了个君子之礼,语气温和,态度端正,让对方怎么也挑不出刺,只能干瞪着眼。

  尹秋也道:“救人事大。”

  拂芩看了看他二人,半晌,狠狠甩袖:“跟我来。”

  白雾笼罩的地方,脚下仍然是花朵编织的毯子,向四面八方绵延扩散。

  玄奕两人走了没多久,便见周遭出现一栋栋红木楼阁。

  拂芩说的群芳阁,估计是修罗门掌座专门用来会客的场地。

  他琢磨厉九的话,修罗门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趁叶风霜接见各大宗门掌座之时,他可以偷偷往四处察看。能藏秘密的,只有叶风霜居住的地方。

  于是,问梵度:“你还记得叶风霜住哪里吗?”

  他话音刚落,就见梵度忽然停下,转头看他:“我陪你。”

  玄奕忙摇头:“咱们兵分两路。叶风霜肯定已知你来了。你去与她正面周旋,尽量拖住她。我呢,就去她住所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说完,他才想起,梵度话少,根本无法进行“周旋”,想了想,他道:“无常君,要不等下你试着多说两句话?”

  梵度:“……”

  玄奕笑了笑:“我开玩笑的……”

  梵度:“好。”

  玄奕:“……”

  他愣神时,梵度往他身边走近一步,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只听得对方道:“正北方,最大那座阁楼,便是叶风霜住处。四周设有阵法,你,小心。”

  玄奕轻轻拍了下他肩膀,眼睛弯了弯,笑道:“我会的。”

  梵度表情僵住,目光从他脸上收回,一寸寸挪到自己肩膀。玄奕以为自己一时没注意,太过唐突,梵度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忙收回手。

  岂料,刚手到一半,就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玄奕心口微跳。

  梵度凝视他片刻,空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多了几张阴火符,他交给玄奕。

  玄奕讶异道:“阴火符?我能用?”

  关键这里用得着阴火符?又不是对付厉九那种邪魔歪道。随即反应过来,修罗门所修乃是术法,自然会有许多厉害的禁术邪术,有阴火符在手,他就能放开手脚去调查。

  玄奕察觉梵度握着他手腕的地方,力道稍稍加紧,不疼,他心脏突突跳动,似乎能感受到对方对他的担心。此时,耳边继续响起专属于梵度低沉的声音,他道:“能。”

  他说能,玄奕就不问了。

第27章 心悦君兮4

  两人分开以后,玄奕按照梵度所指方向前行。运气好,一路上没碰见一个修罗门弟子。也许是都集中在她们的演武场地了。

  走了没多久,前方雾气更浓,玄奕抬头望去,只见一座楼阁,隐隐绰绰,屹立于浓雾深处。这座楼阁明显比其他的要高大,顶端直冲云霄,同样的红木结构。

  玄奕当即加快脚步,然而他才走出一小段距离,就发现不对劲。原本脚下到两边,全是姹紫嫣红的花草。可现在,他感觉脚底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低头,透过雾气,可以看见,花草铺陈的柔软地毯不见了。

  玄奕又往两边看去,登时怔住。

  不知何时,道路两侧的奇异花树,变作两排整齐的壁画。从他所站位置,直通向正前方的楼阁。

  玄奕直觉很诡异,不由自主停下,走到壁画前。

  墙壁是上等白玉制成,上面精雕细刻,绘了许多妖娆的舞女。她们身穿绛紫色轻薄纱裙,脸上也蒙着一层浅紫面纱,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妙目。有的正翩翩起舞,有的则手抱各种乐器,作弹奏状,媚态天成,相当迷人。

  玄奕皱了皱眉,这壁画看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这些经过雕刻出来的舞女,全都栩栩如生呈现在他面前,就跟真人一样,耳边依稀能听见动人心魄的韵律。

  他立刻收回视线,打算快速朝楼阁方向走去。

  就在他正要举步之时,两边同时响起细微的声音,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壁而出。

  玄奕刚握住牡丹刀柄,耳边就真的传来铮铮琴音。他神思微动,转移目光。就见两边壁画上,那些舞女妖姬,步步莲花,正跳着迷人的舞蹈,脱离墙壁,很快以他为中心,围成一个圈,伴随琴声,来回有序穿梭,紫裙顺风飞舞,让人眼花缭乱。

  玄奕凝神警惕,不敢有丝毫放松。他当然不相信眼前所见是真的。不论舞女还是琴声,都是幻化而成,皆属虚无。只不过这种幻象太逼真,如果没有相当修为,很难把持住。

  眼下,他陷入了一个幻阵,而壁画是启动阵法的关键。玄奕心中明白,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知道,如果强行闯阵,会闹出多大动静,是否会打草惊蛇?

  耳边琴声节奏加快,那些舞姬离玄奕越来越近,眼里荡漾着魅惑人心的笑意。就在其中一位即将倚靠在玄奕胸口之时,他见对方那双纤纤玉手,十指突然暴长,涂满猩红寇丹,宛若凝结的鲜血。指尖锋利,不次于刀剑。

  倏忽,一股锐利的疾风,带着腥臭,劈面而至。

  玄奕冷笑一声,终于原形毕露了。修长身影微晃,轻轻松松躲开。

  舞姬一击未成,也不恼怒,眼底笑意加深,朱唇轻启:“公子,你为何要躲奴家?”

  玄奕心道:“我不躲,恐怕就要被你开膛破肚。”

  他没轻易开口,只微微笑了笑。

  舞姬数量惊人,他躲开一人,紧接着身前身后,又有无数舞姬扑向他。十多寸长的指甲,构成密密麻麻的网,从四面八方突袭。

  玄奕心下一凛,刀光一闪,众舞姬惊呼,血红指甲被齐齐削断,下雨般纷纷落地。

  趁舞姬停顿之际,玄奕心念电转,身影急晃,如一道黑色闪电,在舞女之间穿梭,双手翻飞,眨眼间,舞女们一个不漏,肩膀全多了张符纸。

  玄奕轻轻打了个响指:“抱歉,在下时间紧迫,恕不奉陪。”

  定身符作用下,众舞姬维持跳舞的动作,再无法动弹。妙目全溢满恼怒。玄奕多了个心眼,不仅定住她们身体,还让她们无法开口。

  幻阵失去效用,他径直奔向阁楼。

  沿途再无阻碍,很快抵达目的地。

  玄奕没想到,数十层高的楼阁,他从下往上,走了将近大半,发现屋内堆的全是书。不像人居住的地方,倒像藏书阁。他一时纳闷,难不成梵度指错了方向?

  随即打消疑虑,换作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指错,但梵度不会,绝不会!

  堆书的楼层,玄奕没多看,接连爬了好几层,直到顶层,才见到真正住人的地方。

  顶层空间宽阔,分成好几间屋子。其中最大那间,装潢华丽精致,香气弥漫。显然是叶风霜的卧室。

  玄奕在屋中转了一圈,目光扫过一面墙时,不由得顿住,呼吸凝滞,心口突突一阵跳动。

  那是一幅人物肖像。一片花树林深处,玉兰花绽放的树下,薄雾缭绕,一名紫衣少年侧身而立。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身影颀长,侧脸绝美非凡,如上古寒玉,薄唇紧抿,眉目尽是冷漠疏离,漆黑的眼眸,凝望远方虚空。

  作画之人,技艺精湛,寥寥数笔,便将少年冷酷形象勾勒于纸上。

  只一眼,玄奕就认出,少年是梵度。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净业峰遇见他时,对方便是这般年纪。

  这么多年过去了,梵度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未曾改变,但有些地方,却是天翻地覆。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画像前,目光紧紧凝望画中少年,一时间,思潮翻涌,好似想起许多往事。自己每次去净业峰,似乎都会撞见梵度。大多时候,两人视线,只不过远远接触,很快便移开。两人很少说话。

  现在想想,那时梵度的眼神虽然冰冷,却给人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玄奕暗自吃惊,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注意?

  他正看得入迷,忽地捕捉到一阵清微的脚步声。声音从楼下传来,不久,便来到他所在这间房门前。

  玄奕忙收敛心神,疑惑想:“叶风霜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自己闯阵动静太大,被对方察觉?”

  念头刚转,门外传来少女刻意放低的声音:“师父,你在吗?”

  听声音,好像是拂芩,玄奕暗自吃惊。

  他目光四下打量,欲寻找藏身之所。

  门外拂芩问完,等了片刻,没听到屋内有人回答。她小心翼翼推开房门,眼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果然不见师父身影,稍稍放松警惕,蹑手蹑脚进入,轻轻将门掩上。

  玄奕在她开门之前,闪身躲在了墙角的屏风后面。

  屏风位于梵度画像左侧,视野效果不错,能将屋中情形尽纳眼底。

  只见拂芩进门后,就开始到处察看,她好似在找什么东西。

  玄奕生怕她到屏风这边来找。

  拂芩先是将叶风霜床榻翻了个彻底,一无所获,又开始在梳妆台那边翻找,依旧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脸上满是失望,隐含一丝恼怒。

  “师父究竟藏在了哪里?难道……”

  正当她准备往玄奕藏身的屏风走来时,目光却被墙上的画像吸引,呆呆定住。

  从拂芩的表情来看,她并非第一次看见这幅画,眼光在画像深邃的五官上痴痴描摹。

  玄奕心想:“看来不止叶风霜一人对梵度有特别心思,就连她徒弟也不简单。”

  这倒很正常,毕竟无常君气质冷漠出尘,许多少女就好这口。

  玄奕隐约能猜到梵度离开修罗门的原因了。

  拂芩在画像前停驻了差不多有一顿饭时间。玄奕还担心她会继续往四周翻找,却见她从腰间的封灵袋取出一个面具。那面具乃由紫玉制作而成,正面雕刻着女人精致的五官,非常好看。

  玄奕心中奇怪,她取面具做什么?

  就在这时,拂芩将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她微仰首,痴痴凝望画像。玄奕顺着她目光看去,恰好望进梵度清冷的左眸。

  突然,画像冒出紫色光芒,仿佛产生一个巨大漩涡,将拂芩整个人卷入其中,转瞬,消失无踪。

  玄奕睁大眼睛,怎么回事?这画像原来也有阵法?拂芩去哪了?

  玄奕明白,拂芩戴着的面具,就是通过阵法的媒介。只是不知,是修罗门中人人都有这种面具,还是仅限于叶风霜师徒二人?亦或只有叶风霜自己,拂芩的面具是从她师父那里拿的?

  他在屏风后等了许久,依旧不见拂芩出现,这才出来,站在画像前,凝神思索。阵法中,应该有他要找的线索。要想进阵,首先必须想办法弄到拂芩手中的面具。

  这趟也不算白来,虽然实质性的东西没找到,好歹有所发现。此地不宜久留,等拿到面具再来。

  打定主意,玄奕立刻离开这栋楼阁。沿着来路返回。经过长长的壁画时,却不见那些被他定身的舞女,她们已经回到壁画中。幸亏如此,拂芩来时才没发觉异样。

  玄奕沿着道路,一直往南走。他对拂英仙阁路径不熟,也忘记问梵度群芳阁在何处。分别时,梵度目送他离开后才走的。

  正在想,要不燃符通知梵度。忽然见到一处熟悉的景致。他信步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见东边有片花树林,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那些花树,全是玉兰花。枝丫间开满雪白的花朵,香气随风而至。倘若林中深处,再多一位冷峻的少年郎,就和画中景象一般无二了。

  看了会,玄奕往玉兰花树林走去。刚踏入林中,背后随即响起一声斥责:“你要去哪里?”

  玄奕回过头,见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拂芩。她这么快就从阵法中出来了?

  见拂芩脸色不好,他忙道:“不好意思,我迷路了。”

  拂芩冷冷瞧着他,冷声道:“我认得你。你是长绮的关门弟子。”

  玄奕:“姑娘好记性。”

  拂芩哼了一声:“修罗门不是你家后院,可以自由行走。即便迷路,也不该乱动。尤其是这片花树林,外人一概不许踏入。”说着,她手指向西边,冷冷道:“演武场在那边。”

  玄奕颔首:“多谢姑娘。”

  他正要往那边走,拂芩打量他,忽然道:“听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玄奕一顿,笑道:“是吗?在下也听说了,而且不止一次。是天极门九幽宫之主莲蘅大人对吧?可惜,在下只不过在外貌上与那位大人有几分相似,并非他本人。拂芩姑娘也见过那位莲蘅大人?”

  拂芩眼神微闪,皱了皱眉,扬起下巴,哼道:“没见过。”

  她神态变化没有逃过玄奕眼睛,闻言,他轻轻“哦”了声。拂芩没再理会他,长袖一拂,往另外的方向走了。

  玄奕回头望了眼那片玉兰花树林,转身朝西边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回忆,拂芩以前当真见过他?不可能!他连跟叶风霜都没朝过面。拂芩怎么可能见到过他?

  屠戮谷之事发生之前,修罗门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管不问。也不曾出过无人谷。四境会武,更是一次都没参加过。就算想,玄奕也没机会和她们见面。

  但为何拂芩在他询问时,会露出那种神态?

  西边紫藤林中,几乎四境所有弟子都集中在这里。玄奕走过来时,桓真远远瞧见他,忙迎上前,道:“小师叔,你不是跟无常君一起吗?怎么一个人?”

  玄奕道:“师尊去与其他三位宗主会面,自然是我一个人。你们在做什么?”

  桓真眨眼,显得无趣,道:“老样子,各自找人切磋啊。”

  每次四境会武,各宗门弟子,都会举办方的演武场,找实力相当的对手进行较量。倘若自己能打败对手,于宗门而言,是莫大荣耀。如果对手名扬在外,那么获胜后,也算一战成名。就像当年的九幽宫之主一样,单刀挫败道门新秀清微君,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两人说话间,逐渐往人群方向靠拢。玄奕向尹秋打了声招呼,正准备交代桓真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既然大家都谦虚,在下只好来当那个抛砖引玉之人,打个头场。我选择的对手,是道门掌座首徒,连苑!”

  听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玄奕寻声望去,正好对上天极门弟子中心阴脸男那张脸,对方视线带着阴险和浓浓的挑衅。

  玄奕记得,自己尚未恢复意识之前,好像跟此人对战过,结果惨败,被阴脸男当胸一脚踹趴下,可谓极其狼狈。

  阴脸男显然已经恢复体力,他貌似对捏软柿子情有独钟,开头第一场,挑的就是不久前的手下败将。目的不难猜测,无非是想当着四境众人的脸,再次狠狠打压道门。

  玄奕真想不通,自己跟此人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为何老是针对他?

  道门众弟子听闻,脸色齐变,就连尹秋也皱起眉头。

  桓真低声啐骂:“好不要脸!明明在天极门……他根本就是故意想让小师叔出丑,真够卑鄙!!小师叔,你别跟这种人计较,就当他在放屁好了。”

  玄奕身份还是连苑之时,这里的道门弟子都曾亲眼目睹他被人踹的全过程。难怪人人义愤填膺,纷纷怒瞪阴脸男,恨不得将他活剐。

  桓真是其中代表,一边低声骂,一边狠瞪。

  玄奕对此没多大反应,他淡淡看向阴脸男,神态平静,微微一笑:“你,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有感情戏。激动……看文的小可爱留个言,么么哒。

第28章 心悦君兮5

  阴脸男被他周身洋溢的自信震撼到,愣了愣,随即压紧眼缝,讥讽道:“你问我确定?你脑子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常容喝止:“秦殿主,说话请注意场合,别让别人看轻我们天极门。”

  阴脸男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后半段骂人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他走进演武场中央,目光直勾勾盯视玄奕:“无常君高徒,现在,该换我问了吧?你究竟敢不敢应战?”

  玄奕轻拂袖子,笑了笑:“有何不敢?”

  桓真以为他爱面子,打肿脸充胖子,等下估计又要遭受皮肉之罪。忙道:“跟他打,实在贬低小师叔你身份。小师叔在一边看着,让弟子去跟他打,也好替小师叔出一口恶气。”

  想到发生在天极门的那件事,他越说越气,长袖一抖,握住剑柄就要上。玄奕及时拉住他,摇头,道:“桓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我很感激。古人常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就算要出气,也该由我自己来。”

  桓真:“可是小师叔你……”

  他身边一名道门弟子,在净业峰惨遭玄奕□□过,清楚玄奕修为今非昔比。只要按照平时水平正常发挥,阴脸男至少要断条腿。对桓真道:“小师叔说得对,自己的仇,就该自己报,那样才叫快意恩仇。你就别瞎掺和了,站在一边好好看戏吧。”

  桓真:“看什么?”

  看小师叔被人狂追猛打吗?

  每次玄奕去演武场牛刀小试,桓真要么被罚抄经书,要么就在研究剑诀,没机会和他交手,也没在旁边看过,所以不清楚玄奕实力。

  桓真坚决道:“小师叔,你就让弟子替你去教训他吧。”

  玄奕:“……”

  正无可奈何,尹秋忽然道:“桓真,你若再往前踏一步,关半年藏书阁。”

  瞬间,桓真嘴角抽搐,脸肉眼可见变成猪肝色。

  玄奕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听你师父话。”

  阴脸男催促道:“磨磨唧唧干什么?是男人就痛痛快快上场应战。”

  玄奕满足他要求,款步走到他面前。

  “朋友,贵姓?”

  他说话态度温和,眉眼具是笑意,加之人又长得温文尔雅,就好似画像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跟抡大刀的全然沾不到边。然而事实却是,他的的确确是抡大刀的。当然,牡丹刀刀身修长,跟普通的鬼头刀大有区别。

  阴脸男被他一句话问懵,呆了半天,又惊又怒,说话都结巴了,瞪着玄奕道:“你……你居然……不知道我叫什么?”

  玄奕微摇头:“抱歉,可能我记性不大好。另外,我只问你姓氏,并未问名字。”

  阴脸男脸都气白了,眼中闪现暴怒火花。刷的一声,他抽出佩刀。

  玄奕又问了句:“开始了吗?”

  阴脸男脸色由白变成青最后转为紫色,胸腔剧烈起伏,很显然,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桓真短促笑了几声,提醒玄奕:“小师叔小心!”

  话犹未了,阴脸男舞动长刀,便朝玄奕凶猛砍去。玄奕没打算拔刀,理由无他,阴脸男的水平,够不到他拔刀的地步。

  金刃劈风迎面袭来,刀光疾闪,玄奕在刀刃触及他衣襟之前,轻飘飘晃身躲开了。

  阴脸男没想到他竟然能躲开,脸上现出诧异,随即狠狠咬牙,更加疯狂地挥刀,看样子,恨不得把玄奕砍成千万片。

  不论他招数有多凶狠毒辣,玄奕都能轻而易举躲开。桓真起初还提心吊胆观看,心想,一旦小师叔有危险,他也顾不得以多欺少,立刻冲进战斗圈,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小师叔。

  渐渐的,他看出玄奕对付阴脸男完全游刃有余,从某种角度来看,玄奕就像猫捉老鼠,故意在戏弄对手。桓真心下吃惊,小师叔修为精进许多,感觉自己都快望尘莫及。

  游斗许久,玄奕依然面不改色,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容。阴脸男挥刀太猛,平白损耗许多灵力,却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他又急又气,喘了几口气,见玄奕始终不拔刀,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阴脸男怒火上冲,猛提灵力,全部灌注进刀身,狂吼一声扑向玄奕。

  “你还不拔刀?我看你还能挣扎到何时!”

  玄奕轻轻松松躲过他的攻击,道:“不是我不愿拔刀,是怕你后悔。”

  “狂妄!!”

  阴脸男气狠了,眼眶充血。他委实没料到,短短时日,对方就似换了个人,修为高深莫测,令人恐惧。他内心隐隐有个想法,莫非无常君得知天极门之事,将自己半身灵力传给了他徒弟?

  越打下去,阴脸男越相信自己的猜测。心中暗自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鲁莽,搞得现在战,又始终砍不到对手;退,没脸退。不上不下,好不尴尬。

  正当阴脸男感觉力不从心之际,玄奕温和笑道:“所以,能告诉在下,你姓什么了么?”

  阴脸男以为他看出自己灵力耗尽,故意奚落自己,他一贯狂妄,闻言大怒:“我要杀了你!”

  玄奕冷眼瞧他丑态毕露,心底暗叹。大宗师死后,天极门世风日下,弟子一代不如一代。天极门门风与儒门相似,要求门人弟子在外,务必谦逊和气,以礼待人。像阴脸男这种货色,居然能坐到殿主的位置。真不知江令雨是如何选的人。

  即便没有过往私怨,玄奕也该好好教训教训阴脸男。

  他温润的笑意转为冷淡,道:“你很想见我拔刀?但我的刀,不伤无名之人。”

  此时阴脸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秦……秦时。”

  玄奕不再多言,他垂下眸光,右手握住牡丹刀柄,轻轻一拔。一泓雪亮刀光乍然闪现,众人但见眼前白光骤闪,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

  光芒退散过后,阴脸男已不在原来的位置,而是直接被刀气撞飞出紫藤林,四脚朝天,死狗一样躺在地面,居然已经晕死过去。

  天极门那边集体呆住,唯独常容镇定自若,淡然吩咐:“去将秦殿主扶回来。”

  他神态平淡,看起来压根不在乎秦时的死活。

  面对玄奕,赞叹道:“连公子刀法惊人,在下恬为用刀之人,实在自愧不如。”

  他说话的神态,有那么瞬间,让玄奕想起来了好友。玄奕怔愣片刻,收刀归鞘,笑道:“常殿主谬赞……”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掌声打断。玄奕转眼望去,只见几条人影缓缓走进紫藤林。他们经过之地,各宗门弟子纷纷让道。

  玄奕没注意看其他人,目光追随其中穿玄袍之人。

  正好梵度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穿越无数人头,在半空中交汇,玄奕心往上提,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个弧度。

  梵度微觉诧异,怔了怔。

  在他身边,另外三位宗主,其中之一,叶风霜就是拍掌之人。她凝望玄奕,似笑非笑,道:“常殿主所言极是。没想到道门弟子还有用刀者。不仅用刀,刀法还如此精湛,竟将天极门弟子打得半死不活,果然值得人刮目相看。有其师必有其徒,长绮,你真的收了一名好徒弟。”

  梵度沉默不语。

  玄奕从她话中,琢磨出一丝挑拨离间的意味。

  他走回道门弟子这边,距离梵度很近。

  两人四目相对,玄奕冲对方眨了下眼睛,示意有所收获。梵度怔愣过后,微点头。

  眼下人多口杂,玄奕没法跟梵度搭话。他目光四下转动,忽见桓真直勾勾盯着一人,脸上震惊与疑惑并存。玄奕顺着他视线看了眼,发现被桓真盯视之人,是天极门现今掌座江令雨。

  玄奕心中纳罕:“桓真看他干嘛?”

  就在他满腹疑问之际,桓真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小师叔,你有没有发现,明光大人比以前更好看了?”

  玄奕:“…………”

  一个男人,再好看,那也是男人。等等,桓真这小子,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有龙阳之好,看上江令雨了?不可否认,江令雨确实长得好看,肤色白皙光滑,五官清秀,比女人面相还要柔美三分,桓真倒挺有眼光。

  “你………”

  玄奕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桓真一头雾水:“嗯?弟子怎么?小师叔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你……算了。”

  玄奕叹了口气。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某种食物,不论别人评价如何,只要对自己胃口,管他是男是女。

  他不肯说,桓真就仔细观察他表情,忽然间恍然大悟,脸瞬间烧到耳根,急忙否认:“我……你……小师叔你别多想,我只是……只是实话实说。不信小师叔你自己看。”

  玄奕:“已经看过了。这么说,你确实对明光大人没有别的想法?”

  桓真脸红得发紫,还是问:“什么想法?”

  玄奕:“……”

  两人对话陷入诡异的沉默氛围,须臾,玄奕道:“不管你有没有想法……”

  桓真疯狂摇头:“没想法,绝绝对对没有想法!小师叔,废道判死,弟子可是时时刻刻警记着。即便……弟子也不可能找男……找明光大人……”

  玄奕见他慌得浑身打颤,忙道:“你别激动,先冷静。这个话题我们暂时跳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桓真拍了拍脸,想让自己清醒,问:“什么事?”

  玄奕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忙着听叶风霜讲话,没人关注他们,低声道:“你想办法帮我拿到拂芩身上的封灵袋。”

  桓真素来鬼点子多,这件事让他去办,比自己要容易许多。

  桓真也不过问他原因,点头应承:“好。弟子一定尽快想办法弄到手。”

  犹豫了下,继续解释:“小师叔,我对明光大人真没想法,您千万要相信弟子啊!”

  玄奕:“……”

  直到傍晚时分,玄奕才有机会跟梵度单独相处。两人径直往东边方向并肩而行,准确说,是玄奕跟着梵度走。他将自己在叶风霜卧室见到的情形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玄奕道:“你猜,阵法中究竟藏了什么?”

  梵度沉思一会,摇了摇头。

  玄奕叹气道:“的确不好猜。感觉什么都有可能。想知道真相,就只有亲自进阵中一瞧。”

  忽地鼻间传进一阵清幽的花香,玄奕抬头,就见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然走进了东边这片玉兰花树林。他还记得拂芩说过,此处相当于修罗门禁地,外人不得擅入。

  他想了想,问梵度:“你以前,是不是住这里?”

  梵度低沉答道:“嗯。”

  玄奕心道:“果然。”

  没走多久,花树尽头,出现几间精舍。此刻天边残阳退散,夜幕降临,黑暗即将吞噬一切。他跟着梵度,进了最大那间房屋。

  屋内布置简洁,一尘不染。靠窗位置,有张低矮几案,上面横放着一张七弦古琴,案角兽纹香炉燃烧着檀香,乳白色烟雾,氤氲腾升,在空气中蔓延。

  另一边靠墙位置,则安置着床榻,只有一张。不过,还有空余的房间,倒不用担心没有睡的地方。

  玄奕一边仔细打量房间,一边道:“面具之事,我已交托给桓真,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拿到。天色不早,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准备离开。

  梵度忽然叫住他:“莲蘅大人!”

  玄奕一脸疑惑的看向他:“有事?”

  梵度漆黑眼眸深深凝视着他,借着窗外微光,玄奕见对面之人嘴唇微动,五官在黑暗中更显深邃,清俊非常。他还以为对方要说什么,忙凝神准备倾听。

  下一刻,梵度大步走向他,在玄奕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头枕在他肩膀。

  良久,清冷的声音在玄奕耳边响起: “我很欢喜,这里,不再只有我一人。”

  玄奕微微睁大眼睛,心脏怦怦乱跳。对方身上传来的清冷檀香味,比香炉中散发出来的更动人心魂。玄奕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梵度抱得他很紧,生怕他逃走。

  被对方无所不在的冷冽气息包裹,玄奕呆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发糖。

第29章 心悦君兮6

  “无常君?”

  “梵度??”

  玄奕回过神,尝试挣扎。奈何梵度抱得太紧,双手冷铁似的紧箍住他腰,他根本动不了。

  玄奕感到无语,梵度突然发什么疯?他仰头,双眼盯着屋顶。过了好一阵,他感觉腰上力道松了松,忙低头,恰好梵度从他肩膀抬头,冰冷的薄唇,若有若无擦着他侧脸,一路往上。

  玄奕呼吸一顿,上半身忙向后仰,离对方远远的。

  “无常君你……是中邪了吗?”

  梵度不语,深深凝视他一眼,半晌,缓缓松手,漆黑的眸子敛了层悲伤,神色寥落,紧抿着唇,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见状,玄奕心口没来由一紧,隐隐作痛。

  “那个……我不是……”

  他正待解释,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长绮,你在吗?是我。”

  是叶风霜!

  玄奕吃了一惊,大晚上的,叶风霜来找梵度做什么?他往门口方向看了眼,又看向梵度。

  由于屋中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只见两点寒星般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玄奕明显能感受到,因为自己方才过度的反感,惹梵度生气了。其实他并非讨厌,而是……

  他朝梵度走近,压低声音:“要开门吗?叶风霜找你或许有事。”

  梵度垂下眸光,冷冷道:“你希望我开?”

  玄奕没多想,打算点头,忽然,他右手爆出一簇火花。有人燃符传讯给他。是桓真!

  玄奕又惊又喜,桓真找他,说明已经拿到封灵袋。这小子速度挺快。他脑中灵光一闪,忙道:“无常君,桓真拿到面具了。你在这里拖住叶风霜,我趁机进阵法中察看。”

  梵度不回答,玄奕没办法看清他表情,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机不可失。无常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梵度仍旧沉默。玄奕福至心灵,补充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若遇到危险,我会通知你的。”

  梵度总算开口了,简洁明了,他道:“小心。”

  玄奕笑了笑:“那我去开门了?”

  梵度:“嗯。”

  玄奕往门口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梵度迟疑,嘴唇微动,正要问,就见玄奕倏忽转身,张开手,抱住了他。

  梵度僵住。

  玄奕头抵在他胸口,笑着道:“我一直都在。”这是对梵度刚才所说的话作出的回应。至于玄奕为何要这么做,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梵度抱他时给人的感觉,他背负了太多,常年枯守孤寂,需要找一个能听他说话的人。这样的无常君,让人莫名心疼。

  玄奕只说了这一句,非是无话可说,而是他再也开不了口。他耳朵贴在梵度心脏位置,半晌也没听见任何心脏跳动的声音。他的心猛地往下沉,浑身冰冷,目光极缓极缓,往上移。

  梵度竟会躲开和他对视。

  玄奕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双手止不住颤抖,他喃喃道:“为什么?”

  梵度没说话,冰冷的指尖从他眼角拂过,轻轻推开他。玄奕清楚他用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做。反正他和梵度相处的时间充足,等离开拂英仙阁后,他再详细询问。想着,他尽量平复心情。

  没过多久,门打开,叶风霜精致的脸出现在皎洁的月色下。

  玄奕道:“叶宗主找师尊有事?”

  叶风霜视线越过他,落在梵度身上,她拢了拢鬓边发丝,道:“长绮,有件事,我想找你谈谈。”

  她说着,目光从玄奕脸上匆匆扫过,态度不言而喻。玄奕知趣,道:“弟子不敢打扰,这就告退。”

  说完话,他朝两人躬身行礼,临去之际,深深望了望梵度,对方亦在看他,面容冷峻,眸光黑亮深沉。玄奕深吸一口气,便朝玉兰花树林外走去。

  他才踏出林子,就见桓真在前面焦急徘徊。见他终于出现,稍稍松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玄奕,慌张道:“小师叔你总算来了,这是你要的封灵袋。”

  玄奕一边在袋中翻找,一边问:“怎么拿到的?”

  桓真闻言一怔,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弟子不敢对拂芩姑娘有非分之想。”

  玄奕:“……?”

  手指触到一张冰冷的人脸面具,玄奕将它取出,藏入袖中。桓真没留心看,自顾自地道:“实话对你说吧小师叔,弟子是趁拂芩姑娘沐浴之时拿的。”

  玄奕愣了下:“你怎知她何时沐浴?”

  桓真实诚道:“从紫藤林中离开后,弟子就一直暗自跟踪拂芩姑娘,终于……呃,反正就是趁她洗澡时,想办法悄悄把封灵袋取走。弟子一心向道,多余的什么都没看。小师叔,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让我师父知道。否则弟子恐怕要掉层皮。”

  玄奕拍着他肩膀,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先记下,等以后找机会回报。”

  桓真连忙摇头:“小师叔太见外了。这些本就是弟子应该做的。以后不管小师叔要弟子做何事,尽管吩咐,弟子一定竭尽全力去完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奕:“……多谢!”

  桓真:“弟子惶恐。小师叔再说谢,就太折煞弟子了。不过,能否麻烦小师叔,有空在弟子师父面前说一句,叫师父以后少罚弟子抄经书,这么多年,弟子手都要抄断了。事实证明,并非弟子资质愚钝,对剑术一窍不通,而是经书抄多了手抖,影响弟子发挥。”

  玄奕:“……我尽量。”

  桓真喜道:“如此,就太感谢小师叔了。对了,小师叔为何要拂芩姑娘的封灵袋?”

  玄奕没多作解释,道:“找一样东西。”

  桓真见他不想多说,也就没多问。

  玄奕三言两语打发了他,忙往叶风霜居住的阁楼奔去。白天玄奕的行踪并未被叶风霜发觉。靠近阁楼的幻阵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舞姬。有了前车之鉴,玄奕更加轻车熟路,轻而易举就闯过阵法,直奔叶风霜卧室。

  不多时,他来到悬挂少年梵度画像的墙壁前,取出紫玉面具,犹豫片刻,戴在了自己脸上。当他视线与画像中梵度漆黑眸光对视时,那幅画突然产生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他整个人吸了进去。

  剧烈的天旋地转过后,玄奕眼前突然一黑,随即光芒万丈,刺得他眼球生痛。

  等眼睛适应后,他放眼打量四周,这里是一座地下宫殿,建造得金碧辉煌,那种刺眼的光就是从宫殿四面八方镶嵌的宝石发出。

  玄奕落脚点位于宫殿西南角,正中央的空地,横摆着一个水晶玉台,而上面,安安静静躺着一人。

  玄奕隔水晶玉台有点远,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依稀看出,躺着之人,是位身穿玄袍的年轻男子。

  玄奕眼光当即凝固,男子穿的,居然是道门服饰。莫非他是道门中人?

  玄奕满心疑惑,他没贸然向前察看,而是在原地等待片刻。渐渐发觉,那名男子轮廓长得很像一个人。他心脏剧烈跳动,呼吸急促。顾不得那么多,快步走了过去。

  玄奕呆在了玉台前,瞬间灵魂消失了大半。

  上面躺着的,竟然是清微君!确切说,是清微君的遗体。

  玄奕全身像被冰冻住,连血液都停止流淌。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和好友,会在这种情形下重逢。虽是重逢,但两人天人永隔,再无法对酒当歌,潇洒快意,畅谈武学。

  清微君神态安详,除了皮肤太过苍白外,并无多大变化。身上也不见任何伤口。

  玄奕默默凝视那张脸许久,强压下心中哀恸,过了好久,大脑才开始运转,心间疑云顿生。所有人都说,清微君被挫骨扬灰,连灵魂都碎成齑粉。为何尸体还如此完整的躺在这里?

  是叶风霜将好友尸体拼凑好的?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想来,厉九说的线索,大抵就是指叶风霜收藏清微君的尸体。厉九又是如何得知?叶风霜跟厉九之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玄奕琢磨不透叶风霜心思,但他绝不能让好友继续躺在这里。他要带他走!

  正当他准备靠近好友尸体之时,在他身后,寂静的宫殿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玄奕心中一紧,手握牡丹刀,蓦然转过身,和来人面对面。

  “你终于来了!”

  拂芩冷冷说,好似等了他很久。

  玄奕面色冷漠,冷冷凝视她:“清微君的遗体,为何会在此?”

  拂芩眼中闪现一抹狠厉之色,她打量玄奕半晌,冷冷笑道:“这么说,你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九幽宫莲蘅大人?”

  玄奕眉心微跳:“你知道我?”

  拂芩敛去嘴角笑意,声音冷漠,道:“你以为本姑娘想?莲蘅大人,见到你的好朋友,是什么感觉?高兴吗?有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会更欢喜。师尊正在准备复活你的好朋友,身体几乎已修补完成。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你的好朋友就能彻底复活了。”

  玄奕心口剧烈跳动,虽然清楚叶风霜师徒俩肯定不怀好意,但他还是脱口而出,问:“差最后一步什么?”

  拂芩脸上又露出那种阴冷的笑容,直勾勾盯住他,一字一句,道:“灵魂。他只缺灵魂。只要有了灵魂,他就能复活。”她刻意顿了顿,饶有兴致的欣赏玄奕的表情,继续道:“莲蘅大人,相信你应该看出,水晶玉台周围,设有阵法。进去容易,想出来,就难了。即便是莲蘅大人你,也要多费一番功夫。但我想,你多半不会着急出来。毕竟,你跟清微君关系匪浅。听说,清微君是替你而死。莲蘅大人品德端正,定然是位知恩图报的君子。”

  玄奕面无表情:“你想表达什么?”

  拂芩:“本姑娘说了这么久,弦外之音,莲蘅大人还听不出么?只要莲蘅大人自愿贡献出自己的灵魂,清微君就能恢复如初。当然,在唤醒他的过程中,师尊会净化莲蘅大人灵魂,不会留下一丁点记忆。”

  玄奕道:“从我到楼阁打探,取走面具进入阵法,这一切,都是你们设的局?”

  拂芩也不隐瞒,道:“没错。你一进风雅阁,师父就察觉了。”

  拂芩在卧室中的一系列行为,全是故意做给他看的。玄奕早该想到,叶风霜好歹也是修罗门掌座,绝不会粗心大意,任由他进出自己卧室。两人早就安排好一切,守株待兔,就等着玄奕自投罗网,真可谓处心积虑。

  “莲蘅大人,考虑得如何?”

  玄奕大脑快速运转,他道:“我只有一个问题。儒门掌座,是你杀的,还是你师父?”

  闻言,拂芩脸色微变,她沉默半天,冷冷道:“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本姑娘问你,究竟愿不愿献出灵魂?师尊说过,你若不愿,就摧毁清微君肉.身。莲蘅大人,我再问你一次,愿意,还是不愿意?”

  玄奕执着道:“你先回答我问题。”

  拂芩看他一眼,思忖良久,缓缓道:“众所周知,儒门掌座是死在清微君手上,与我师徒二人何干。莲蘅大人空口无凭,莫要冤枉好人。”

  玄奕道:“如果我愿意贡献自己的灵魂,将死之人,想知道真相,你也不肯说吗?”

  拂芩又陷入沉默,她狐疑似的打量玄奕,将信将疑,道:“你真的愿意?”

  为获取她信任,玄奕将牡丹刀远远丢出,摊开双手,道:“这样,你总该信了吧。告诉我真相。”

  拂芩审视他眼神,须臾,她嘴角一弯:“好。人是师尊杀的。”

  她一点也没犹豫,直接说出答案,估计是认为玄奕真的在劫难逃、死到临头,所以毫无顾忌。

  玄奕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好友是遭人陷害了。面色转为温和,也笑着道:“好。”

  拂芩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下意识问他:“什么好?”

  玄奕没多说,伸出食中两指,中间夹着一张淡黄纸符,他对着纸符轻轻一吹,纸符立即燃烧,金红火光照得他眉目无比清晰。

  拂芩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第30章 心悦君兮7

  她杏眼中爆发出惊怒的火花,狠狠瞪视玄奕,近乎咬牙切齿道:“你……敢戏弄我?!找死!!”

  双手朝玄奕方向,灵活迅捷地画了个诡异的符箓,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催动某种阵法。

  玄奕刚要召回牡丹刀,他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股震荡,他一时不察,往后踉跄几步。紧接着,但见十二面巨大的铜镜拔地而起,以他为中心,严丝合缝,将他团团围住。

  铜镜历经沧桑,周遭青铜篆刻着古老的花纹,镜面虽光滑,但照出来的人影极其模糊。。

  玄奕惊奇的扫了眼,心登时往下沉。

  若他没猜错,这个阵,名为镜像阵。属于上古邪门阵法中一种。所谓的镜像,顾名思义,就是以镜子作为启动阵法和控阵的阵眼,所以对镜子要求方面较为严格。一般选择铜镜,越古老效果越显著。

  被困在阵法中之人,身影映照于镜面,一旦施术者启动阵法,镜内就会出现另外一个自己。这个人,虽是幻影,可外表性格特征,及武功修为,都跟自己相差无几,甚至肉.体都是真实存在的。唯一不同点,经过铜镜制造出的幻影,神思被改造,某些观念根深蒂固,分正邪两派,正道之人,对邪魔嫉恶如仇,会将真身视为穷凶极恶的妖邪幻化。

  接下来,不用多说,对于自认为杀人如麻的邪物,幻影会以极端残酷的手段将其就地正法!

  这种自己跟自己的打架,十分刺激。因为势均力敌,而且出手招数几乎一样,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所以,相当棘手。

  玄奕心念才转,就见周围的铜镜均冒出青灰色的光芒。看样子,另一个自己即将出现!

  他右手翻转,本待立刻唤回牡丹刀,但试了几次,牡丹刀都没出现。想必是阵法作怪,具有强大的屏障功能,将他和牡丹刀之间的联系阻断。

  眼看铜镜光芒逐渐璀璨耀眼,玄奕轻轻扶额,没办法,只好硬打了。

  当光芒终于消散,模糊的镜面,竟如同被浓墨晕染过似的,漆黑一片。就在这种诡异的漆黑即将蔓延出镜子时,其中一面铜镜,款步走出一人来。

  玄奕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猜测铜镜制造的幻影,多半是他作为九幽宫之主的样子。为何如此坚定?理由很简单,那是他修为全盛时期。镜像阵的目的,就是要他自己诛杀自己,肯定会制造出最强悍的那个他。

  可当那人完全出现在他眼帘时,玄奕顿时愕然,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出乎意料,铜镜中走出的,居然是一位冷峻少年,少年外貌与玄奕没有一处相似,周身冰冷的气质,也截然不同。

  来的竟是梵度?!

  玄奕震惊了!

  少年年纪在十三四岁上下,一袭玄色长袍,目若寒星,面容俊美,眉宇间比玄奕现在朝夕相处的无常君稍显稚嫩,但那种冰冷严肃,一板一眼的棺材脸模样,却没多大变化。

  这应该是刚进道门没多久时的梵度。

  玄奕没怎么打量他脸,目光紧锁在梵度右手拿的斩业剑上,梵度从走出铜镜起,冰冷的眸光就没离开过他。玄奕一边凝神警惕,一边内心升腾起一大团迷雾,为何出现的人是梵度?难道困住他的镜像阵,跟传说中不一样?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见十二面铜镜又同时绽放光芒。浓稠黑暗的镜内,是一袭白如冽雪的身影,温润气质,瞬间驱散黑暗,飘然走出。

  这次来人终于对了。莲蘅大人衣冠胜雪,眉眼温和,年龄定格在玄奕风光无限的十五岁。

  莲蘅大人出现时,少年梵度不由自主转移视线,表情怔愣,目光在容颜相似的两人之间徘徊,眉心微蹙,神色略显疑惑。最后,他目光紧锁住莲蘅,显然确定他才是真人,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莲蘅没等他说话,看见他,脸上有诧异闪过,他试探着道:“梵度?”

  少年梵度犹豫片刻,缓缓朝他走过去。

  莲蘅视线落在玄奕身上,须臾,他笑了笑:“有趣。”

  玄奕生怕两人联手对付他,眼珠转动,忙举起一只手,尽量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缓慢道:“先别动手。请容在下解释。”

  这镜像阵果然厉害,不仅能生动再现被困人模样,幻影竟然有自己的思想,细思极恐。

  两人没打算立刻动手,一个面无表情,默默等着,一个温文尔雅,微微点头:“请说。”

  玄奕正要开口,忽地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梵度怎会出现?

  方才他燃符,正是为了传讯给梵度。此刻镜像中出现少年时期的梵度,只能说明,梵度本人也在阵中。玄奕惊骇无比,距离他燃符,也没过去多久,梵度速度也太吓人了吧?

  他转身四顾,不可思议,喊了句:“无常君?”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铜镜背面,传来低沉的回答,玄奕蓦然回首,就见梵度从镜子后面走出。身上玄色长袍融入黑暗,身影颀长,面沉如水。

  不知为何,见到他时,玄奕暗自松了口气。嘴角抑制不住扬起好看的弧度,他道:“你听见了吗?”

  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梵度却瞬间了然。他目不转睛凝视玄奕,微点头:“嗯。”

  玄奕说的,是拂芩指认她师尊杀害前任儒门掌座欧阳华这件事。当时他看出拂芩神色松懈,知道下一刻她也许真会说出真相。遂对方不注意,暗自用了千里传音的法子,将拂芩的声音传给梵度。

  那边,莲蘅两人同时打量梵度,少年梵度眼神冷漠,紧抿住唇,下意识握紧剑柄。

  莲蘅耸肩,笑道:“两位,寒暄完了,该解释了吧。”

  梵度淡淡看他一眼,将目光凝注在玄奕身上,再也移不开。

  玄奕道:“阵法作用。你们是我二人某个时期反映出来的幻象,这样说,能理解么?”

  莲蘅颔首:“理解。这么说,我与梵度,只是虚无的假象?”

  玄奕点头:“然也。”

  少年梵度沉着脸,持剑挡在莲蘅身前,冷冷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是妖邪化身。”

  莲蘅被他的举动怔住,愣了愣,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恰好,我也有这种感觉。”

  玄奕:“……”

  “无常君,你说,该怎么办?”

  梵度没说,直接取出数张阴火符。

  玄奕眨了眨眼睛,心想:“实干派果然不一样。”这人不论以前还是现在,都不是爱讲话那种,他出手的速度,往往胜过一切语言。

  阴火符专破邪术,由梵度亲自操控,威力巨大。镜像阵土崩瓦解之时,玄奕竟觉得有些可惜。久违的两张面孔,竟比以前现实中的他们更加和谐。可能受阵法影响,看得出,少年梵度心眼里全是莲蘅大人一人。

  十二面铜镜尽数粉碎,阵法瞬间崩溃。而站在阵外的,却不止拂芩一人。

  除去三位宗主,四境大部分弟子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拂芩惊慌失措,跪倒在叶风霜面前,浑身颤抖,祈求道:“师……师尊,弟子没用,请师尊责罚。”

  听她的语气,她的所作所为,全是奉命行事。

  在众人视线都集中在清微君尸体上时,她嘴唇比脸色还苍白,显然极度害怕。

  叶风霜比她更加震惊,脸上青白交错,眼神中错愕、骇然、惊恐、愤怒,一一浮现。她怒瞪拂芩,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稳住情绪,咬紧牙关,冷声道:“拂芩,你究竟要做什么?”

  拂芩浑身一抖,忙磕头不止:“师尊,弟子知道错了。弟子不该倏忽大意,让他们有机可乘。是弟子的错,也是弟子泄露了师尊的秘密,师尊您……您打死我吧!”说着,她仰头,缓缓闭上眼睛,一副等死的模样。

  叶风霜当然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打死她。她双手握拳,紧盯着拂芩面孔,眼中又恨又怕。

  儒门掌座施灵玉真怕她打死拂芩,上前一步,挡在拂芩面前,劝道:“叶宗主,有话好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侧身望向玄奕二人,疑惑道:“无常君,你们……另外,清微君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为何他的尸体会在此?”

  施灵玉接掌儒门,所做第一件事,就是为其师欧阳华报仇。当年屠戮谷围剿行动,儒门是主力军。他亲眼目睹清微君苍芜被挫骨扬灰。一个死得连骨灰都找不到之人,此刻居然四肢健全、活生生呈现在他面前,虽说人是死的,内心仍旧震撼。

  玄奕死里逃生,他将替好友沉冤昭雪当作自己活下去的目标,眼下就是最好时机。当即朗声道:“你问我们清微君尸体为何在此?施宗主,此地位于修罗门领地,这个问题,你该问叶宗主才对。”

  施灵玉看向叶风霜。

  叶风霜没理会他,目光灼灼,死死盯着自己徒弟。拂芩还保持仰头等死的姿势。叶风霜脸都气白了,长袖无风震荡,估计就快忍不住,真要一掌拍死她。

  道门众人乍见清微君尸体,均又惊又喜。尹秋沉默不语,走到玉台前,倏然跪下,低声唤了声“师父”,神色间难掩哀恸。

  玄奕目光扫视众人,提高声音:“诸位,三年前,你们冤枉清微君,说他同魔族勾结,杀害欧阳华。就在方才,拂芩姑娘亲口承认,是她师尊叶风霜亲手杀的欧阳华。拂芩姑娘,同样的话,你敢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次吗?”他顿了顿,补充道:“可能你不知道,你指认你师尊罪状的话,在下已用千里传音,原原本本传给了无常君。”

  拂芩闻言,全身猛地颤抖,仿佛被无常君听到,于她而言,等于判下死刑。她睁大双眼,怨恨的剜了眼玄奕,又怯生生去观望梵度脸色,喃喃自语:“长绮,不是我……不关我事……”

  梵度面挟寒霜,根本没看她。

  拂芩用力咬住下唇,咚咚咚冲叶风霜磕头,很快额头都渗出血,她也不在乎,接着又狠扇自己耳光,惶怖道:“师尊,弟子该死!”

  啪啪,清脆的扇耳光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众人面面相觑,大多不明真相,感觉莫名其妙。

  叶风霜惊怒交加,对她一系列举动视若无睹,半晌过后,她才慢慢恢复冷静,漠然睥睨拂芩,冷笑道:“好,好,不愧是我叶风霜的好徒弟。拂芩你……你好……”

  话未说完,她猛地喷了口血,身子摇晃,站立不稳。江令雨离她近,见状,忙扶住她,忧切道:“叶宗主,你无恙否?”

  叶风霜擦拭干净嘴角的血,抬头与他进行短暂对视,眼中流露出绝望,她无声笑了笑,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殿中大多数人越听越迷,一名少年感觉智商不够用,低声问旁边的同伴,道:“你看出什么了?不对,你听出什么了?”

  他的同伴比他更疑惑,满头雾水:“……?”

  两人身后一名天极门弟子道:“在下听懂了。原来杀害前儒门掌座元凶另有他人。就是修罗门叶宗主。”

  先前那名少年皱眉,诧异道:“凶手不是清微君么?怎么又变成叶宗主了?要真如此,当年在屠戮谷,岂不是错杀好人?”

  第二名少年来自儒门,哼了声,道:“怎么可能杀错?清微君和魔族勾结,可是明光大人亲眼所见。前掌座身上的致命伤,也是出自清微君的成名剑招。人证物证具在,你们还敢说他是好人?”

  其他两名少年若有所思,都不说话了。

  桓真就站在三人旁边,将三人对话听了个仔仔细细,闻言,立即板起脸,冷冷道:“三位听力莫不是都出问题了?没听见我小师叔说,是拂芩姑娘亲口承认的?清微君一身风骨、悲悯苍生,怎会滥杀无辜?当年你们所有人都冤枉他背叛正道,义正言辞,举着替天行道、伸张正义的旗帜,仗着人多势众,杀了清微君。事实如何?我早就知道你们全都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清微君之仇,我道门会慢慢找你们清算!”

  他越说越气,眼眶变红,满腔悲愤。三人本待据理力争,但见他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癫狂模样,不敢轻易招惹,互相使了个眼色。

  天极门那位少年道:“这位道友,别生气。我们并非要否定事实,只不过理解能力不够,听得似懂非懂,故才相互讨论。”

  桓真瞪了瞪三人,扭转头。

  儒门少年撇嘴:“他什么态度?又不是只有他们道门死人,我们儒门损失最大,掌座加上八千修士,差点就要灭门!”

  天极门弟子道:“大家都别说了。”

  发生在几人之间的小争执,没多少人注意。大家都在全神贯注观察水晶玉台那边的事。

  叶风霜吐完血,元气大伤,显然被她徒弟气得不轻。江令雨怕她站不稳,没立即松手,依旧扶着她。

  拂芩面上一片血肉模糊,她停下,凝望叶风霜,喃喃道:“事已至此,师尊你就承认了吧。”

  叶风霜听完,一阵猛烈咳嗽,嘴角血迹未干,又被新鲜血液覆盖。

  江令雨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条素洁手帕,递给她:“叶宗主,莫要动气。”

  叶风霜呆呆看了看他,没接。

  拂芩哀求声不止:“师尊,如果弟子再谨慎些就好了。您命令弟子故意将莲蘅大人骗来此地,仔细想来,您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清微君遭人冤枉惨死,师尊您心地善良,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想方设法要复活他,这是好事呀。试问,世上之人谁不犯错?”

  叶风霜已经被她气得说不出话,脸色惨白,眼神冷漠。

  有人捕捉到拂芩说到“莲蘅大人”四字,无不大惊失色,齐刷刷将目光投向玄奕。

  “她说的是九幽宫莲蘅大人?”

  “什么?莲蘅大人居然没死?他真是莲蘅大人?可无常君亲口说,他杀了莲蘅大人。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无常君说……说……”

  说谎两字半天没吐出来,在场所有人都不敢想象,以冷酷无情出名的无常君,居然会对四境所有人说谎。这简直太……太可怕,太不可置信了!!

  大家细心回想,无常君宣布收徒也是在三年前。联系所有前因后果,莲蘅大人消失三年,原来是被某人藏在了净业峰。

  “我早就说嘛,天底下哪有两人长得这么像?果然,连苑就是莲蘅大人!无常君他为何要……”

  为何要当着全修真界之人说谎?鬼才知道!

  总之,莲蘅大人没死,对他们而言,实在不比晴天霹雳逊色多少,当头砸下,振聋发聩,大家都有种世界观被强行刷新的错觉。

  最激动的,当属天极门弟子。毕竟莲蘅大人是三宫之主,大宗师死后,如果江令雨没上位,天极门掌座之位,理所应当该由他担任。

  反观道门,竟是所有人中最平静无波的。大家平时虽然左一声小师叔,右一声小师叔。纯粹在自欺欺人。因为无常君说小师叔是连苑,那么他就是连苑,谁都没有意见,关键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在线请求留言。如果我说大纲在写完第一章 就被丢进太平洋,会不会遭受毒打?个人不太喜欢按部就班那种,可能更习惯跟着灵感来写。本文从第二章开始,跌宕起伏的跳脱进行,所有情节都是动笔时自然而然出现的。不过好在剧情走向心中有底,所以尽管没大纲也断不会坑。毕竟作者想赶紧完结这篇练笔,开下篇现代无限流。(废话啦啦,不想看就跳过)

第31章 心悦君兮8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议论纷纷之际,一个清极冷极的声音骤然响起,喧闹的大殿,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自觉闭嘴。

  只听得梵度道:“真凶是何人?”

  他在问叶风霜。玄奕也不笨,断不会因为拂芩三言两语,就真的认定叶风霜是凶手。在他看来,拂芩的所作所为,倒更像幕后捣鬼之人。

  显然梵度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叶风霜抬头望他,眼露惊喜,不可思议道:“长绮你……你信我?”

  梵度目光冷淡,直视着她,冷冷道:“你不会用剑。”

  这是最大的破绽,玄奕检查过,欧阳华身上有三处致命剑伤,凶手修为高深莫测,几能以假乱真,成功混淆视听,让所有人都以为,那的确是清微君下的手。只有与清微君经常接触的玄奕和梵度,才能看出真伪。当时处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梵度没有替清微君澄清。

  拂芩说叶风霜是凶手,可修罗门无人碰刀剑,修炼的,只有术法。这样的指认,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梵度在修罗门待过几年,自然清楚叶风霜的修为路数。他说叶风霜不会用剑,那么叶风霜应该真的从没用过剑。

  叶风霜闻言,露出欣慰神色:“长绮,有你这句话……”她突然停顿,眸子因梵度简短的问话而亮起的光芒转瞬消散,嘴角浮现苦笑。“是,我不会用剑……”

  此时,拂芩突然凄厉叫道:“师尊!!”

  她破皮的额头兀自鲜血长流,顺着双眼滴下,她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叶风霜,血液覆盖下的神色,既紧张又害怕。

  叶风霜没看她,继续道:“但我会下毒呀。”

  梵度不相信她,低沉的声音,继续问着同样的问题:“真凶是何人?”这次问完,他又加了一句:“伤害莲蘅大人之人。”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所有人都以为他问的是杀死前任儒门掌座的凶手,谁知竟不是。

  听他这么问,众人才知,原来当初莲蘅大人真的受过伤,而伤他之人,并非无常君。

  玄奕也吃了一惊,梵度因何确定,叶风霜知道当初是谁暗箭伤人?

  叶风霜紧抿住唇,一言不发。没过多久,她眼球逐渐爬满血丝,脸上、脖子、手上,青筋一根根肉眼可见地凸起,身体周围黑气暴走,暴戾疯狂萦绕在她脸上。

  见状,玄奕大惊,她这是……要走火入魔的症状!

  “无常君!”

  他声音未落,梵度长袖轻挥,斩业剑出鞘,目标是叶风霜。

  变故发生太突然,江令雨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叶风霜一掌击中胸口,蹭蹭倒退数步,止不住弯腰咳嗽。

  叶风霜迅速躲开斩业剑,深深凝望梵度一眼,突然饱提周身灵力,凝聚在右掌,反手就往自己天灵盖拍下。她竟是要自戕!

  玄奕正待过去阻止,梵度比他速度更快,身影微晃,人已出现在叶风霜面前,手持斩业剑,剑身横挡在叶风霜头顶,及时遏止。

  玄奕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叶风霜的笑声:“长绮,你以为,我要自杀吗?怎么会……”

  她笑容未收,下一刻,抓住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力插进自己心脏,嘴角汩汩流出血。

  “我宁愿死在你手上,也不会自杀!”

  梵度轻蹙眉头,点住叶风霜穴道止血,但已经晚了,斩业剑锋利无比,叶风霜又灌入了灵力,一剑穿心,无力回天。

  施灵玉感叹:“叶宗主,你这是何苦?”

  梵度沉吟片刻,依旧冷声道:“真凶是何人?”

  叶风霜眼神渐渐涣散,痴迷的看着他,喃喃自语:“长绮,早知你……你最后要走,或许当初,我就不该带你回拂英仙阁。真凶是……是……我……”

  她终于如愿以偿,死在了梵度剑下。

  玄奕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自己追查许久的真相,明明快要浮出水面,当事人竟然以自杀方式了结一切。

  由此,他更加确定,叶风霜不是凶手。剩下的,只有拂芩。

  叶风霜的死,对她打击不小,她呆了呆,尖叫一声,哭着爬到叶风霜尸体面前。修罗门所有女弟子都围了上来,围着尸体跪了一圈。

  此情此景,实在不适合再问下去。就算问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之后大殿一片忙乱。玄奕思潮翻涌,并不关心。他站在好友尸身前,心下不由得黯然。所有情绪都揉成一团,沉甸甸闷在胸口。梵度站在他身边,沉默不语,视线却时刻都在注意他,

  玄奕忽然道:“无常君,你说,好友他真的只缺灵魂了吗?”

  如果可以,他愿意将灵魂送给他。这是他欠好友的。

  突然,梵度握紧他手腕,神情冰冷,掷地有声道:“莲蘅大人,师兄已经死了!”

  玄奕:“我知道。但只要有灵魂,他就能复活。好友替我死过一次,我又怎能苟且偷生?无常君,你能帮我吗?”

  梵度不仅剑法独步天下,他还精通修罗门各种术法。叶风霜有办法将灵魂换给清微君,那么梵度也能。

  他才说完,手腕力道猛然加紧,好似要捏断他,梵度沉下脸,冷冷道:“莲蘅大人,你的命是我救回的,你无权处置。”

  言罢,他吩咐尹秋:“将清微君遗体带回净业峰。”

  尹秋:“是。”

  梵度徒手一剑,划开空间。拂芩见他们要离开,忙道:“长绮,你身上的逆丹术……”

  后面的话,玄奕没听清,梵度不由分说,蛮横的拉着他走进虚空裂缝。

  他也不挣扎,短暂的黑暗过后,再睁眼,两人已离开无人谷,落脚之地,是一片苍翠的树林。

  玄奕动了动手,无奈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当真。”

  停顿片刻,他抬头望进梵度黑亮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何为逆丹术?”

  梵度躲开了他视线。

  玄奕不依不挠:“无常君,回答我!”

  梵度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语。

  玄奕心中莫名来气,声音冷了几分,道:“我猜,逆丹术,跟你心脏有关对不对?”

  说话时,他凝神观察梵度表情,继续道:“或者说,你将心剖给了我,然后用逆丹术来维持自己的生命,是吗?”

  梵度终于动容,他眼中光芒沉了下去,脸绷得很紧,神色竟罕见显现慌乱。玄奕见状,心底无端升起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很快蔓延至他全身。

  对方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他胸口跳动的心,果然是梵度给的。先前几次,他都曾怀疑过,但始终不敢确定。因为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在没有心的情况下,人还能继续存活。他遗漏了一点,梵度出身修罗门,自然懂得许多术法。

  术法这种东西,最是诡秘莫测,能做到许多常人无法揣摩之事。但凡事皆有两面性,梵度逆天而行,迟早会遭到反噬。他现在只想弄明白,逆丹术究竟是什么?

  看梵度的样子,是铁了心守口如瓶。

  玄奕原本也没指望他会坦白。既然对方不肯说,那他就自己寻找答案。

  他将空出的手,覆盖在梵度心脏位置。梵度垂眸,诧异的看他一眼。

  玄奕没感受到对方心脏跳动,胸腔内空无一物。他心口闷闷作痛,有点难过,剩余的,全是难以抑制的感动。

  良久,他喃喃道:“无常君,你为何要如此待我?值得吗?”

  闻言,梵度紧紧抓住他手,眸光直视他,无比认真道:“值得。”

  那一刻,玄奕的心化了。他觉得浑身不舒服,想打人!

  他一言不发,突然撞进梵度结实的胸怀。梵度毫无防备,被他撞得发愣。玄奕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出手如电,点了对方几处大穴。抽回手,凝视梵度:“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梵度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脸色微变,沉声道:“莲蘅大人,不可!”

  此处荒郊野岭,无人护法,的确不可随便探测记忆。但玄奕急于了解真相,也就顾不得那么多。

  “莲蘅大人!”

  他不理会梵度,合眼开始施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交代一些前因后果,不长,之后,夫夫进入疯狂撒糖模式。喜欢HEcue作者。

第32章 如斯往事

  天突然阴沉,冷风过境,了无生气的颓败,构成了玄奕看到的所有景色。他所在,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芜。

  这里是梵度的记忆。玄奕愣了许久,才开始沿着脚下枯萎的杂草,顺着冥冥中一股力量牵引,往前走。

  荒芜地带,永无尽头。举目四顾,除了阴沉沉的天际,什么都看不到。玄奕没来由心疼,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记忆才会支离破碎成这种景象?

  断断续续,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玄奕额头,他缓缓抬头,只见头顶乌云堆积,距离他前方不远,滂沱大雨,雷鸣电闪,两边,仿佛不同的两个世界。

  雨雾中,勾勒出两抹身影。

  玄奕顿时僵住。

  这个场景,他再熟悉不过。是他准备赶往屠戮谷途中。下暴雨,说明他和梵度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玄奕犹豫一瞬,举步踏进暴雨中。

  事实跟他的判断没多大出入,战争,早就结束,泥泞的大地上,梵度抱着血流如注的他,视线放空,神色冷的就像死人。

  玄奕本待继续靠近,却被一声呢喃怔住,他如被点中周身大穴,再也动弹不得。

  躺在雨中的自己,早已变成冰冷的尸体,胸口大片血迹,在雨水冲刷下,将他雪白的衣袍染成刺眼的红色。梵度抱得他很紧很紧,侧脸贴着他惨白的额头,双目无神,嘴中低喃:“莲蘅大人……莲蘅大人……莲蘅大人……”

  他漆黑的眸子,也染成了血红,眼眶充血,状似哭过。

  玄奕心下震撼,刚毅冷酷的无常君,居然会为他的惨死而流泪。

  冷风刺骨,将漫天瓢泼大雨吹刮到梵度身上,玄袍早已湿透,梵度用自己的身体为屏障,将玄奕尸体护得风雨不透。

  玄奕先前一直以为,他死后,梵度会在他胸口补上一剑。可眼下,斩业剑被远远丢在一边不说,梵度更是将他当作心头宝,那种失去毕生最在乎之人的绝望神情,清晰的浮现在梵度冰冷麻木的脸上。

  雨水沾不到玄奕身,可他却觉得心底无端发寒。

  梵度对他……可能远不止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么好。

  玄奕想不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或者说,梵度是从什么开始……两人以前交际少得可怜。玄奕绞尽脑汁,也翻不出他跟梵度交往过的痕迹。

  就在他疑惑之际,梵度忽然抱起尸体,化光往极北之地飞去。

  玄奕微一晃神,身边景致又发生巨大改变。倾盆大雨,变成满目雪白。他站在冰原之上,四周是高耸直立的坚固冰山,阳光透过厚重低沉的白云,投射在冰面上,照得冰山晶莹剔透。

  朔风如刀,大雪纷飞。冰原中央,居然有片天然池水,水呈碧绿色。梵度站在池边,将玄奕尸体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放进池水。

  尸体并未下沉,而是静静漂浮于水面。

  梵度凝望池水中之人面庞很久,玄奕见他嘴唇翕动,好似低声唤了句:“莲蘅大人。”

  下一刻,斩业剑如流光般出现在梵度手中。梵度在池水周围画下繁复的符箓,设了某种阵。

  突然,他倒转剑柄,锋利的剑尖刺破衣衫,在他胸膛肌肤上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热血顺流而下,滴落在冰雪上,宛若一朵盛开的红花。

  玄奕眉心骤跳,心口隐隐作痛。知道梵度把心剖给自己,他已然不大好受,亲眼目睹整个过程,他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凌迟过,全身麻木,疼的。

  梵度脸色比冰山还冷,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把心挖出来,走近池水中,将之放入玄奕心口。

  “莲蘅大人,我不会让你死,绝不会!”

  做完一切,他离开池水,重新封闭阵法。

  没了心,纵然他修为强悍,依旧支撑不住,胸口触目惊心的血洞,兀自在流血。梵度身子晃了晃,斩业剑插进冰地,他人半跪着。

  玄奕大惊失色,忙跑过去扶,双手触到梵度手臂,竟直接穿透。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他碰不到梵度,对方也看不见听不见他,他至始至终,只能当个过客。玄奕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他就愣在梵度身边,眼睁睁看着他失血过多,脸色逐渐苍白,漆黑的眸子生息流逝。

  最后,梵度侧身躺在地上,眸光呆愣愣望向池水中某人,眼神温柔缱绻。

  接下来,玄奕见他手按在自己胸口,低声念诵口诀。一道耀眼金光,从梵度丹田位置,缓慢移动到他胸口,弥补了缺失的心脏,伤口也渐渐复原,最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就是所谓的逆丹术?逆行经脉,将金丹移动到心口。

  修士的金丹,是保障灵力的来源。失去金丹,就等于成为废人。梵度只是将金丹移动,实际金丹还在他体内,算不上毁坏。按理说没多大影响,玄奕想起拂芩当时说话时焦急的模样,隐约觉得,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对修士而言,金丹和心脏同等重要,但二者本质上,大有区别,谁也无法取代谁。梵度倒行逆施,肯定会有副作用,而且不轻。

  思索间,一阵淡雅的香味飘来。玄奕微觉诧异,放眼一看,周围景色又变了。

  两边玉兰花盛开,他好似又回到了拂英仙阁,这里是梵度以前的住处。精舍之前,夜色朦胧,站着两人。除了梵度,另一人,是叶风霜。

  玄奕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他去闯阵之前,叶风霜来找梵度的情形。他离开后,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

  想着,他来到两人附近,竖耳倾听。

  叶风霜站在其中一株花树下,紫衣随风飘动,眉目含情,幽幽望向她对面之人。

  半晌,她道:“长绮,你在自己身上用了逆丹术?”

  梵度无言。

  叶风霜清楚他性格,沉默,就表示默认。她的心往上提了提,挑起一边眉:“你把心给了谁?你的徒弟对不对?”

  梵度看了她一眼,仍旧沉默。

  叶风霜眼神冷淡,垂下眸子,须臾,她轻轻叹了口气,她道:“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他是你师兄的至交好友。可你对他,未免太好,竟然不惜以命换命。难道你不知,施展逆丹术,对你伤害有多大?一年减十年阳寿,你,还能活多久?他对你,真的就那么重要?”

  梵度终于开口,他语气冷漠,却格外坚定,淡淡道:“他的命,比我的重要,比所有人都重要。”

  刹那间,叶风霜脸色变得惨白,她喃喃细语:“没想到你……哈哈,真是可笑,我真是可笑……”

  她没多说,转身离开,脚步微微踉跄,显然情绪波动很大。

  玄奕怔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究竟也分辨不出是何滋味。

  他望向梵度的目光渐渐模糊,他以为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伸手揉了揉,却发现不是,而是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连带着梵度的身影、脸庞。

  不一会,他看出去的视野,模糊不清,天地好似蒙了一层白纱。在他左前方,隐隐约约,好似有两个人影,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想走近仔细看,竟迈不开脚。

  有股庞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禁锢在那里。玄奕登时明白,是梵度本能反应起了作用。这段记忆,貌似对他很重要,他将之封锁在记忆深处,不允许任何人探查。

  即使玄奕好奇,想知道梵度珍藏的是何种记忆,眼下也没办法,他只得离开。

  玄奕回过神,解开梵度穴道,当即就问:“逆丹术可有解法?”

  一年就要削减十年阳寿,修士寿命最多也不过几百年,折算成凡人寿命,梵度只能活几十年。

  想到这,玄奕莫名烦躁,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外表精明的无常君,做起事来,比谁都任性。简直无药可救!

  梵度观察他表情,沉默一阵,道:“有。”

  玄奕万分惊喜,忙道:“是什么?”

  梵度道:“暂时不能。”

  玄奕疑惑:“什么意思?为何不能?”

  梵度凝望他双眼,简短道:“封闭金丹,废去修为,术法自解。”

  玄奕愣了愣:“将所有修为封锁到金丹?人会怎么样?”

  梵度淡淡道:“变成凡人。”

  即是说,解开逆丹术的代价,就是用修士所有修为换取。这种事,换作任何人,玄奕都不觉得怎样,但梵度不同,他可是天之骄子,怎可甘心沦为普通人?

  玄奕是这样想的,梵度看透他心思,忽然道:“师兄之死,尚存诸多疑问,所以不能。”

  原来,梵度不是担心解开术法会变成凡人,而是要查明陷害清微君的真凶,这位幕后黑手,心机深沉,手段残忍,修为定非寻常修士级别。如果梵度提前变成凡人,就算最后真的揪出真凶,玄奕也没把握独自能将之绳之以法。

  玄奕突然不晓得该说什么。接触多了,他才真的体会到好友当年的评价,梵度这个人,果然外冷心热,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人。

  很久很久,他才自言自语道:“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倾心付出?我……”

  梵度道:“莲蘅大人有负担?”

  玄奕点头:“不仅仅是负担。你要我怎么说?无常君,你的恩情,我倾尽一生,恐怕都无法报答。我这个人,向来不愿欠别人,一旦欠下,我内心会不安。”

  其实,并非不安这么简单。在这世上,能遇到几个愿将性命换给他的人?好友算一个,而梵度,现今,也成了独一无二。

  他感慨时,听见梵度道:“莲蘅大人不必有负担。若无大人你,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我。我的记忆,莲蘅大人还想看吗?”

  玄奕没听懂,一脸疑惑:“你说什……”

  梵度没等他问完,款步靠近,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抚他脸颊,修长的指尖停留在他额头,冰凉的触感,让玄奕心底没来由发颤。

  怔愣时,阳光就这般铺天盖地倾洒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受论文支配的作者很卑微。晚上无法更新了,尽量白天码字。下章记忆有糖,啦啦!!

第33章 如斯往事2

  这次,不是玄奕一个人进入回忆,梵度也在。他顺着对方视线望去,只见荒山道旁,青石之上,正襟危坐着一名紫衣少年。

  少年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长得极好看。加之神情寡淡,衬托出他非凡的气质。

  是少年时期的梵度。他穿着修罗门服饰,大抵是才脱离修罗门。孤零零坐在寂静的山路边,目光盯着虚空,表情带着一丝无所适从的迷惘。

  玄奕大概能理解,此时的梵度,自行离开修罗门,无亲无故,许是在人间游荡过一段日子,找不到方向,漫无目的,走到此处,便干坐着发呆。

  少年梵度坐了没多久,视野中,一抹雪白身影,从洁白的云层中掠过,他眼神微变。

  身影从他头顶上方经过时,稍作停顿,随即轻飘飘落在他面前。

  映入少年梵度眼帘之人,乌眉俊目,气质文雅,一身冽雪般的白,玉树临风,更引人注目的,来人嘴角还带有一抹浅浅的笑容,宛若冬日和煦的阳光,少年梵度顿时呆住。

  来人是莲蘅。玄奕见自己当时一脸意气风发,年龄在十五岁左右,再看自己来的方向,心下明白。这是四境会武才结束,他一战成名后,刚从净业峰离开。偶然看见紫衣少年,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停了下来。

  莲蘅打量少年梵度,想了想,温声道:“在下能否冒昧问一句,你在想什么?”

  少年梵度警惕性很高,无形之中,周身竖起一道冰冷的墙壁,无人敢越雷池。他本不想回答,但听来人声音温柔,竟鬼使神差,道:“人活着的意义。”

  说完,他自己都震惊了,脸色僵了半天。

  莲蘅没想到对方小小年纪,竟会想这种问题。他惊讶一瞬,恢复神色,继续温和道:“那,想出答案了吗?”

  梵度犹豫片刻,绷着脸,摇头。

  他所坐的青石,面积宽大,莲蘅笑问:“我能坐在你身边吗?”

  少年梵度愣了愣,抿了抿唇,短促地点了下头。

  莲蘅笑了笑,掀起一边衣袍,坦然在他身边坐下。

  莲蘅跟少年梵度看着同一个地方,似自言自语,道:“这个问题,很多人终其一生,估计也想不明白。”

  少年梵度脱口而出,问:“你呢?”

  莲蘅:“我?我也是芸芸众生。不过,我从未想过这种问题。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如果执意去探究,很容易迷失自我。”

  少年梵度若有所思。

  莲蘅道:“与其想,不如付诸实际行动去做。我看你根基不凡,想必有一定修为。你可是修罗门弟子?”

  少年梵度诧异,道:“你……怎知?”问完,他表情瞬间变冷,“我已经离开修罗门。”

  思忖片刻,莲蘅道:“所以,你是没地方可去,对吗?”

  少年梵沉默,莲蘅知道自己猜对了。

  过了半晌,他轻拍少年肩膀,柔声道:“或许,我能提供你一个方向。你很适合用剑。如果你信得过在下,可以跟我走,我带你去道门。倘若有朝一日,你能在剑法中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也许,你就能找到活着的意义。”

  少年梵度转头看他,冰冷目光,带着审视和探究。莲蘅神色温和,坦然与之对视。

  终于,少年梵度点头:“好。”

  莲蘅微微一笑,牵着他手,往来路飞去。

  看完这一幕,玄奕心下充满疑问。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以前曾与梵度见过面?而且,好像梵度还是他引荐给道门的。记忆中,他只在净业峰见过梵度。

  难以置信。

  他望向身边之人,道:“无常君,这,是真的吗?”

  梵度回望他,微点头。

  玄奕心想,可能是自己记性太差,忘了。去了净业峰,少年梵度不负众望,被道门掌座看中,收为徒弟,成了清微君师弟。

  两人说话间,画面一转,是净业峰演武场。偌大的场地,只有一人。少年梵度已经换上道门玄袍服饰,身形也比前面更成熟稳健。他正在练剑。

  那边,莲蘅和好友谈完话,准备回不归尘。经过演武场时,不由自主停下,观赏精彩绝伦的剑法。不久,少年梵度似有所感应,收剑归鞘,默然不语,远远凝视他。

  莲蘅微作沉思,走了过去,道:“你单剑的造诣已算出神入化,修真界少有人能敌。其实,你不妨试试双剑同修。”

  少年梵度露出惊讶表情,道:“双剑同修?”

  莲蘅颔首:“没错。以你的修为,驾驭双剑,绰绰有余。在我认识的人中,还无人能同时操控两把剑。你不一样,用双剑,也许能开辟出一条独一无二的剑术之道。”

  少年梵度没多想,用力点头:“好。”

  从此,他开始悄悄修炼双剑。恰好有一次,被清微君撞见。玄奕看着好友熟悉的面孔,不禁心生感慨,此去经年,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清微君沉吟道:“师弟,你双剑同修这件事,莲蘅跟我说过。很好。你的资质,本就不必拘泥于陈规旧法。莲蘅慧眼识珠,将你带来净业峰,是我道门之幸,亦是天下人之幸。”他顿了下,又道:“看得出,师弟你很在乎莲蘅。”

  少年梵度沉默不语。

  清微君轻拍他肩膀,叹气道:“莲蘅是世间少有的至情至性之人。只是,他太重情,重情太过,则伤己身。我们自身的力量,有时就像把双刃剑,一面,它能为我等所用,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另一面,它又会将我们卷入是非当中。师兄一直觉得,莲蘅不该被天下束缚。我所忧者,只怕他最终被天下人负。”

  少年梵度与清微君对视,他沉声道:“我会保护他!”

  清微君怔住,会心一笑。师兄弟俩,相顾无言,画面和谐,说不出的温馨感人。总让人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那时,流光溢彩,繁花似锦,没有杀戮,没有陷害,自己在乎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玄奕眼睛发涩,他下意识抓住身边人手腕。并非矫情,而是他想抓着点东西,无论什么都可以。如此,他心里才踏实。

  梵度察觉他心思,反客为主,握住他手,再不肯松开。

  玄奕心落回原位,道:“你真的修了双剑?”

  梵度道:“嗯。”

  玄奕:“为何不见你用?”

  梵度:“没必要。”

  确实,即便只用单剑,也足以傲视修真界。

  不知何时,天突然黑了。周遭画面疯转,最终定格在一片树林中。星光黯淡,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住。

  黑暗中,清微君浑身淌血,背着昏迷的莲蘅,从树林一端走来。林中,梵度负手,侧身而立。他从清微君身上接过莲蘅,小心翼翼横抱着。

  清冷眸光低头直勾勾盯着莲蘅那张脸。

  清微君道:“带他离开。”

  梵度道:“我会。师兄,你呢?”

  清微君仰首,望着疏星淡月的夜空,道:“莲蘅遭人控制,杀了儒门八千修士。这件事,总要有人承担。师弟,答应我,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倘若修真界联盟讨伐我,你也绝对不可插手,最好加入他们。另外,将我会使莲蘅刀法之事公布。莲蘅若知晓我成为众矢之的,定会来找我,届时,你无论如何,也要拦住他。”

  梵度不答,脸沉寂在暗夜中。

  清微君加重语气:“师弟!答应我!”

  梵度抬眼望他:“师兄,我能护他,亦能护你!”

  清微君摇头:“其他三大宗门,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真能护住他,已算侥天之幸。如若不能,或许连你自己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梵度又一次沉默。牵扯到莲蘅身上,他多少有所顾忌。清微君就是要他犹豫。

  他继续道:“有你在莲蘅身边,我就放心了。师弟,我死后,你们不必为我报仇,带他退隐吧。”

  梵度:“师兄!”

  清微君摆手,隐身黑暗,笑道:“师弟,好生珍重。”

  说完,义无反顾,前往儒门认罪。

  梵度右手握拳,星光落在他冰冷的脸上,将眉目染上一层寒霜。良久,他才抱着莲蘅,往相反方向离去。

  原来,这就是真相。清微君替他顶罪,并和梵度上演了一幕割袍断义的戏码。两人苦心孤诣,为的,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命。玄奕感觉有些透不过气。

  所有画面都消逝在烟尘中。两人回到原地。

  玄奕脑中嗡嗡作响,似乎脚下踩的不是实地,而是虚无的空气。

  梵度叫他:“莲蘅大人。”

  玄奕茫然抬头:“嗯?”

  梵度:“回净业峰。”

  玄奕:“嗯。”

  梵度见他不动,也就耐心等在一边。

  玄奕低声喊他:“无常君,”

  梵度沉声应道:“我在。”

  玄奕:“能让我靠一下吗?”

  话未说完,倏然,梵度揽住他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玄奕头枕在对方结实的胸膛,缓慢闭上双眼。

第34章 麻衣神相

  “媳妇儿,快看,半面神君现形啦!!!”

  一声暴喝,将玄奕纷乱的思绪拉回。他抬起头,寻声望去,只见树林一侧,有条羊肠小道,两条奇装异服的人影,前后转入树林。

  前面是条憨实的壮汉,而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个肥胖妇人,应该是他妻子。夫妻俩都穿着灰褐色的粗布麻衣,多半是附近的村民。

  之所以说他们奇怪,是因为两人手里各自拿着一样东西。壮汉所举,是特地给死人上坟要插的白布幡。而那妇人则提着一盏白纸糊成的灯笼。

  壮汉一进树林就看见玄奕两人,目光定格在玄奕脸上,大惊转为大喜,而后万分虔诚的跪倒在地,一边咚咚磕头,一边大声念叨:“半面神君显灵,半面神君显灵啦!小人信徒张小四,拜见神君。祝神君法力无边,万福金安。”

  那妇人盯着玄奕上下打量,惊疑不定,见丈夫磕头磕得起劲,当即屁股上狠狠就是一脚,戟指怒骂:“杀千刀哟你,狗眼瞎了?逮着个人就胡乱拜,也不怕冲撞神君。你睁大你狗眼好好瞧瞧,他是半面神君么?还不快给老娘爬起来!”

  壮汉闻言,抬眼,匆匆往玄奕面上扫过,咚的一声,又是一个响头:“媳妇儿,你……你仔细看,他……他就是半面神君,跟神像一模一样呢。快……快拜。”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扯妇人裙角。

  妇人是个火爆脾气,一巴掌拍开他,恨铁不成钢,厉声道:“拜什么拜,你这猪脑子,估计没救了。咱们都去了多少回神君庙,你咋还记不住?半面神君是穿黑衣的吗?多忌讳呀!老娘迟早有一日要给你活生生气死!起来!!”

  她说着,揪住壮汉耳朵,愣是把人给揪起来了。

  壮汉哎哟叫疼,连声道:“是是是,媳妇儿说得对,是我眼瞎,是我不长记性。半面神君穿……穿白衣。”

  妇人冷哼一声:“再记不住,得罪神君,老娘也救不了你。”

  壮汉平日里估计经常遭暴打,不敢反抗,也不敢顶嘴,他还不死心,望了望玄奕,小声嘀咕:“可是,真的很像……”

  “张大胖!”

  妇人忍耐已达到极限。壮汉闻言虎躯猛震,立刻住嘴。

  玄奕听完两人对话,觉着不对劲,和梵度对视一眼,他在前,梵度在后,便朝两人走了过去。

  壮汉夫妇俩原本打算从树林另一边离开,见两位仙风道骨、衣袂飘飘,宛若画中仙人,不由得惊呆。

  妇人看清楚玄奕面容,手上灯笼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喃喃道:“苍天呀!真的是半面神君。”拉住壮汉手猛往下扯,两人同时跪在地上,冲玄奕磕头。

  “神君在上,方才民女有眼无珠,冒犯神君,还请神君网开一面。”

  玄奕:“……”

  “两位……”

  他一开口,两人就筛糠似的乱抖,连话都说不清。四肢紧贴地面,头也不敢抬。显是畏惧到了极点。

  玄奕叹了口气,他何时又变成了什么神君?

  他倍感无奈,只好求助梵度:“无常君,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正常说话吗?”

  梵度:“有。”

  玄奕:“什么办法?”

  梵度:“我来问。”

  玄奕:“……”

  的确不失为一个……办法?面对长相温和的玄奕,两人尚且怕成这样,要是换作梵度,估计得直接吓瘫。毕竟这位可是有着冷面阎王称号的大人物。妖魔鬼怪都闻风丧胆,更别说普通平民。

  他怕梵度真问,忙道:“算了,还是让他们自己先冷静一下吧。”

  岂料,等了半天,两人还保持同样颤抖的姿势。玄奕无可奈何,思索片刻,道:“两位莫不是认错了人?在下并非你二人口中的半面神君,还请两位起来说话。”

  他说话声音传到两人耳边,妇人和壮汉一怔,两人快速对视一眼。

  壮汉:“媳妇儿,你听见没,他说他不是半面神君。”

  妇人:“你当老娘耳聋?当然听见啦!他说不是你就信?你难道不知,神仙一般都很低调,不愿在我等低贱凡人面前暴露身份。还不快给老娘趴好,要是惹神君震怒,你我都没得好下场!”

  壮汉听话,立刻又趴下了。

  玄奕:“……”

  “两位,在下真不是什么半面神君。不过在下倒好奇,敢问,半面神君是何人?”

  壮汉又道:“媳妇儿,他连半面神君都不知道,那他肯定不是神君。”

  妇人也糊涂了,两人同时抬头,直勾勾盯住玄奕打量。

  “仔细看,还真不大像。”

  妇人一巴掌拍在壮汉头顶:“都怪你,也不看清楚就乱嚎。”

  壮汉满脸委屈,哭丧着脸:“又怪我?明明是你……”

  在妇人吃人的眼神下,他不敢再说。两人咕噜着爬起,拍干净布幡和灯笼上沾到的尘土。

  玄奕客客气气道:“两位,能回答在下的问题了吗?”

  壮汉道:“你问半面神君是谁?他是我们信奉的神。”说完,他很快补了句:“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神明。”

  玄奕沉吟,他知道很多神明称号,这半面神君还是头一次听说。加之方才两人奇怪的举动和言语,显然,那半面神君外貌与他相似,不然壮汉夫妇也不会认错人。

  他问梵度:“无常君,你听说过半面神君吗?”

  梵度摇头。连他都不知道,可见这半面神君不是什么出名的。民间最是迷信,平日里经常烧香拜佛,敬鬼敬神。这是他们的精神寄托,玄奕能理解。但往往这种人,最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江湖上冒充大神坑蒙拐骗的多了去了。

  看壮汉夫妇俩,明显被荼毒甚深。

  玄奕猜测,那半面神君,多半也是有人刻意在装神弄鬼。

  壮汉夫妇对半面神君极度崇拜,见玄奕两人气质非凡,便有意拉拢。

  妇人道:“半面神君是我们麻衣神教的创教之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神相,麻衣道仙的传业仙师。两位公子容貌出众,皆是一表人才,我教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不知两位公子可有兴趣加入我们?”

  玄奕以眼神示意梵度,后者微点头,眼里尽是宠溺,似乎不论他要做什么,对方都会不计后果、义无反顾支持到底。

  玄奕心下悸动,耳根有些发热。

  他的想法很简单,先跟两人周旋,搞清楚麻衣神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他道:“不如,你们先给我二人介绍介绍,有关麻衣神教的事。”

  壮汉道:“没问题。”

  兴致勃勃,就要说。妇人看了眼天色,粗暴打断他,道:“距离进行拜祭之礼时辰快到了,我们不能再多耽搁。两位公子若真有兴趣,不妨跟我们一同去神君庙。今日恰好引道者会来,两位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他们似真的很赶时间,说完就要走。玄奕也不好多问,只得和梵度跟着两人。

  神庙新建成没多久,不大,但信徒爆满,从庙内直排到庙外,各个年龄阶段都有。男女老少,皆是一身灰褐色麻衣打扮。男的手中拿白布幡,女的提白纸灯笼。

  玄奕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何种情形。

  此时,听得妇人懊丧道:“可惜,来晚了。”

  玄奕疑惑问:“为何?来晚会有惩罚吗?”

  妇人道:“那倒不会。两位公子应该也看到了,半面神君深受信徒爱戴。来晚,就没机会进庙观瞻,只好祈祷半个月后能早点来。”

  玄奕道:“你们是每半个月就要聚集一次么?”

  妇人点头:“没错。每隔十五天,就会有引道者前来。想必此时那位就在庙内。”

  玄奕又问:“冒昧问一句,你们信奉半面神君多久了?”

  妇人想了想,道:“将近两个月。”

  才两个月,说明这半面神君是最近才出现的。玄奕更加确定,此人非是正派人物。多半属妖道一类。估计还会一点邪术,所以才将这些无知黎民骗得团团转。

  他伸长脖子,尽量往神庙方向看。奈何此地距离神庙实在太远,纵然他视力远超凡人,依旧难以透过密密麻麻的人头,看清楚他想看的东西。

  就在他寻思,是否该直接从人群当中挤进去时,耳边响起梵度低沉的声音:“莲蘅大人,你想进去?”

  玄奕应道:“嗯。”

  话犹未了,梵度忽然牵住他手腕,径直往前走。两人所过之处,周围产生冰冷气浪,将闲杂人等通通摒除在外。前面的老百姓警觉,不由自主,连忙向两边散开,给两人腾出一条空道。

  就这样,不过片刻,两人就来到了神庙门口。

  里面甚是宽敞,只有一座神像。而神像底下,跪满信徒。正当玄奕寻找谁是引道者之际,察觉到梵度表情有了变化。

  对方目光所在,乃是正中间那座神像。

  他忙看过去,霎时惊呆了。

  神像身影修长,从头到脚,全是上等白玉雕刻而成。一袭雪白长袍,脸上戴着半张面具,露出的半边脸,竟然没有五官。而面具上雕刻出来的温润眉眼,栩栩如生,正是玄奕。说是莲蘅大人或许更准确些。

  为掩人耳目,玄奕现在的样貌被梵度施术略加改动过,跟以前有细微差别。可神像面具上的半张脸,无论五官还是神态,完完全全就是他本人。

  来的路上,听妇人描述过半面神君面容,玄奕心里多少有个底。本以为不会太感觉意外,谁知当他真正面对那座透着诡异的神像时,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梵度比他稍好些,只怔愣一会,便恢复冷漠神态,眼神格外阴沉。这位无常君可能又生气了。

  玄奕轻拍对方手,以示安抚。梵度很吃他这一套,面色稍加缓和。

  玄奕环顾四周,着实没看出,到底哪位才是引道者,随便找靠近门口的一名男子,问:“这位……壮士,请问,引道者是哪位?”

  按妇人的意思,引道者,顾名思义,就是引领他们加入麻衣神教之人,数目不清,只知道在所有引道者之上,还有位神相,被尊称为麻衣道者,又名道仙。麻衣神教最高领导人,应该就是半面神君。据说此人相当神秘,比传闻中的仙人还神出鬼没,除了麻衣道仙,无人真正见过他。

  半面神君的神像,也是通过道仙妙笔丹青绘画出来,再请能工巧匠,根据画像雕刻而成。

  他话问完,男子道:“这次不知为何,早就到了祭拜之时,可引道者还迟迟不出现。许是在来的路上有所耽搁,又或许,他不来了。两位好像不是我麻衣神教信徒?”

  男子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看梵度时,好似被针刺到眼球,骇然失色,不敢多看,遂将所有目光都凝聚在玄奕脸上。

  越看越惊悚,还频频回头,观察神像。

  突然,男子浑身颤抖,看样子,很激动。狼狈转身,朝他磕头行礼:“小人拜见半面神君。”

  玄奕:“……”

  好不容易向妇人夫妇俩解释清楚,又来?他得浪费多少口舌,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不是半面神君?

  没等他继续惶恐开口,惊动其他人,玄奕当即便问:“麻衣神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子被他问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他身边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女,看了眼玄奕,女生观察一般比男生仔细。一眼看出,玄奕虽与神像有些神似,但还是大有区别。

  少女胆子颇大,替男子回答,道:“麻衣神教是不久前才在我们村兴起的。”

  接着,她详细叙述了下经过。

  麻衣神教,起名于教众所穿麻衣。起初,来他们村宣传的,是教中等级排在第三位的引道者。一共来了两人,一身麻衣,皆作江湖郎中打扮。一拿持药箱,一手持布幡。一边给村里人看病,一边借机鼓动大家加入麻衣神教。

  新信徒,在正式加入之前,要接受洗礼。所谓的洗礼,就是对着半面神君的神像,大声说出自己心底的愿望。半面神君会无条件帮你实现,作为给你的入会馈赠礼。

  神奇的是,不管你许下何种愿望,最后都能实现。乡村之人,大多蒙昧,没多大见识。但凡给他们点好处,就能供人驱使。众人见自己愿望真的实现,趋之若鹜,纷纷加入麻衣神教,从此开始信奉半面神君。

  信徒中,只有极少部分核心人员见过道仙。有人说,道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堪堪就快挺不住,是半面神君救了他,并收他为徒,传授他长生不老的仙术。

  为报答半面神君的救命之恩,道仙主动帮神君招揽信徒,广泛传播神君普济世人的宽大胸怀,以及能翻江倒海的通天能为。

  信徒们始终坚定不移的相信,半面神君是万能的,可以帮他们实现所有愿望,只要自己足够真诚,神迹就会降临。

  乍一听,这个麻衣神教,好像还挺积极向上,至少是以助人为乐为宗旨,并未侵犯到老百姓,更别说威胁到他们生命。

  玄奕和梵度常年跟妖魔打交道,阅历实力,都非平常人能比。当然不会被表层的假象迷惑。

  事出非常往往必有妖。只一味付出,不求回报?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更让两人疑心的,是神像那半张面具。

  玄奕有种直觉,这其中,肯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幕后之人,似乎是特地针对他来的。

  男子的举动,终于引起庙内其他人注意。玄奕察觉到无数双好奇的视线,正纷纷投向这边。

  梵度微蹙眉头。

  玄奕知他不习惯人多之地,长话短说,问:“请问姑娘,那位引道者来了吗?”

  少女环视一圈,摇头:“尚未。这两个月,引道者向来很准时,这次缘何会迟到?”

  她脸上疑惑不像作假,加之男子方才也有过同样的疑问。玄奕心想,恐怕不是迟到,而是有可能人早已来了,但骤见他和梵度两人在,内心忌惮,是以不敢现身。

  想到此,他锐利目光自庙中众信徒脸上扫过,不见异常,就在他往庙外察看之际,只见一道黑影,疾风般,从右后方人群中迅速退去。

  玄奕心中一紧,果然如此!

  “无常君!”

  其实不用他提醒,梵度跟他所想一致。黑影动作之时,斩业剑已化光追出。但黑影修为不差,速度极快,不及一瞬,就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中。

  斩业剑紧随其后,冰冷的剑光,宛若白日惊虹。玄奕两人目光接触,彼此心领神会,饱提灵力,并肩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想开车,cue作者,留言多的话,届时微博三分钟晒图。

第35章 麻衣神相2

  林中枝繁叶茂,光线顿时暗下来。两人速度非比寻常,进林时,耳边传来兵刃碰撞的叮当声,玄奕见前方剑光闪烁之地,一名身披灰褐麻衣斗篷的男子,正挥剑奋力抵挡斩业剑的攻击。

  修士的佩剑,一般与主人相辅相成。即是说,主人修为有多强大,佩剑的威力就有多大。玄奕曾听好友提起过,梵度这把剑,乃是由万丈坚冰之下的寒铁铸成,剑身锋利,光是散发出的寒气,普通人已无法招架。

  看得出,梵度注入剑身的灵力不过两三层。饶是如此,神秘男子依旧倍感压力,只能捉肩见肘的拼命护住周身要害。很快,呲啦,裂帛般刺耳的声音响起。男子穿的那件麻衣斗篷,被剑光划开无数道狰狞的口子。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淌血,显然已经负伤。

  玄奕忙道:“无常君,留活口!”

  话音落下,斩业剑冰冷的光芒稍微收敛。

  就在这时,神秘男子手中长剑崩断,微仰头,全身僵住,而斩业剑尖,距离他喉咙不过半寸。

  玄奕走过去,未曾想,男子竟很年轻,至多不过十六七岁,是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他打量对方一会,道:“你便是引道者?”

  闻言,少年紧抿住嘴,冷冷看他一眼,最后将目光定在梵度脸上,脱口而出,道:“我认得你。你是道门掌座无常君。想不到名扬修真界的无常君,竟然会自甘堕落与妖邪为伍,可想而知,道门也并非如外界盛传那般光明磊落。”

  玄奕没想到,少年会说出这种话。按道理,被审问者,不该是少年么?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梵度自不会回答少年。玄奕道:“阁下何出此言?明明是阁下鬼鬼祟祟,被我二人抓获,为何反而义正词严质问我们?”

  少年好似对他很厌恶,冷哼一声,扬起下巴,态度倨傲,根本不想搭理他。

  玄奕知道其中可能有所误会,也不生气。看少年的样子,也不大像所谓的引道者。他应该是将自己当作了半面神君。

  玄奕道:“你,不是引道者,对吗?”

  少年:“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在下技不如人,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玄奕笑道:“你怎知我们定要杀你?如若你非引道者,岂不是误杀好人?”

  少年道:“那如果我说我就是呢?”

  玄奕:“也不杀。”

  少年皱眉。

  玄奕转头,道:“可以确定,他不是。无常君,收剑吧。”

  梵度面无表情,微点头。

  然而,就在斩业剑自动归鞘的瞬间,少年眼中闪现出杀意,斗篷之下,双手不知从哪儿掏出两把短刃,挥动之间,带起一股刺骨的寒风,猛地朝玄奕刺去。

  “妖道,去死吧!!”

  电光石火,但闻两声锐利的叮当响,斩业剑速度比少年快数倍,在他偷袭之前,剑光削断他手中兵器,沛然剑气,将他直接掀飞出好几丈。

  少年后背着地,重重摔倒,侧头,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梵度手握斩业剑,长身玉立,眸光冰冷,睥睨少年。

  少年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杀气震撼到,脸色一下子变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玄奕生怕梵度控制不住,忙抓紧对方手,加大力道,急切道:“冷静,无常君。”

  梵度不动,表情阴沉得让人害怕,他冷冷道:“理由。”

  他是问少年偷袭的理由。

  少年不蠢,听明白了,咳完血,喘息着道:“妖邪之辈,人人得而诛之!半面妖道,别以为你改头换面伪装过,我就认不出。”

  玄奕道:“等等,莫非你与那半面神君有仇?”

  少年冷声答:“没有。我是替天行道。”

  玄奕笑了笑。

  少年恼怒:“你笑什么?”

  玄奕摇头:“没什么,单纯想笑而已。这位公子,你想替天行道,是好事。但在伤人之前,能否先搞清楚对方身份?你这样,很容易误伤好人的。”

  少年:“这么说,你是好人?这年头,邪徒都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哈哈!!”

  玄奕:“你笑什么?难道在下看起来,就那么像坏人?你仔细想想,我既然能跟在无常君身边,自然不可能是妖魔鬼怪。”他顿了顿,继续道:“坦白告诉你吧,我其实是无常君的徒弟。”

  梵度收徒这件事,传遍整个修真界,少年亦有耳闻。听完,他不可置信,半信半疑,道:“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是无常君徒弟?那为何你跟半面妖道神像如此相似?”

  玄奕耸肩:“这件事,在下也甚感疑惑。这不正与无常,我师尊打探么。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少年总算缓过气,他见玄奕神态真诚,语气温和,不像阴险狡诈之徒,稍稍信服,手借助身边一棵树,缓慢爬起来。

  玄奕正待上前帮忙,少年摆手:“不用麻烦。”

  他半边身子倚靠树身站稳,干咳半天,玄奕拿了一瓶治疗内伤的丹药给他,道:“你被剑气所伤,内脏受创,若不及时导出体内寒气,恐怕于你修为不利。这瓶丹药乃道门专门用于治疗内伤,每日三粒,按时服下,五日后,内伤便可痊愈。”

  少年本不想接,但听说对修为有损害,犹豫片刻,咬牙,狠心接了。绷着脸,僵硬道:“多谢。”

  玄奕道:“现在能告诉我们,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作如此打扮?”

  少年披着的麻衣斗篷,跟麻衣神教那些信徒穿的衣服材质相同。估计是刻意如此伪装,目的就是混进人群中,好便宜行事。

  少年道:“我叫如川。”

  玄奕问:“你可是四大宗门之一的弟子?”

  如川摇头:“不。严格说,我算是一名散修。”

  除了四境弟子外,尚有一些以家族为中心的玄门世家,剩下的,差不多都是散修。所谓散修,就是指没有宗门派别,自己拜一些不世出之人为师,练就一身本领,或机缘巧合,得到一些修炼秘籍,自行修炼成才。

  这样的人,不用受宗门和家族束缚,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如川将他来这里的原因,进行简单讲解。

  原来来此调查麻衣神教的,不止如川一人,还有他二叔,叫如陵。两个月前,叔侄俩在某座山上除一只即将成精的蛇妖,完工之后下山,恰好路过一个叫做风沙的小山村。

  因天色已晚,叔侄俩打算在村子里住一晚。谁知两人刚踏进村子,忽见十多户人家突然起火。两人大吃一惊,起先以为是不小心走水,后凝神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乡村住户与住户之间隔得很远,火势蔓延不开,不可能十多家同时起火。

  要么有人故意纵火,要么就是妖邪在作祟。如川二叔修为过人,及时施法借了场雨,将大火扑灭。幸亏两人动作快,无人受伤。

  搞清楚状况后,才知,两种猜测,一个都不对。既不是走水,也没有妖怪。而是那十多户人家,想自焚!

  那些人,全家都信奉麻衣神教,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坚信只要自焚,灵魂升华,自我救赎,就能得道成仙。

  经过仔细检查,如川叔侄二人没有在他们身上查出有邪术的痕迹,可这些人的思想,根深蒂固,对麻衣神教崇拜万分,竟连死都毫无顾忌,甚至是甘愿自焚求死。

  之后两人经过好几个村庄,都撞见过同样的场景。救了几次火,如川二叔认为,这样下去,根本治标不治本。就算当时将火扑灭,等他们转身离开,这些信徒又会继续玩自焚。

  于是两人便开始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多方探听,了解到有关麻衣神教的一些事。到这附近的古月村时,如川的二叔察觉到麻衣道仙的踪迹。可又恰逢每半个月的祭礼,怕发生变故,于是叔侄俩兵分两路。一个去追踪麻衣道仙,一个就留在这,观看祭礼,伺机行动。

  少年讲完,玄奕道:“你可知你二叔往哪个方向去了?”

  少年摇头:“不知。二叔是趁我睡着之时走的,等我醒来,就只看见他给我留的纸条。叫我密切注意村民举动。”

  玄奕陷入沉思,少年望了望他表情,道:“你问我二叔行踪,是想去找麻衣道仙,呸,什么道仙,妖道对吗?我二叔已经来了,你可以问他。”

  少年说着,头转向一边。

  玄奕顺着他视线望去。林中不知何时,赫然出现一名男子,披着和少年同样的灰褐麻衣斗篷,将他身形勾勒得很长。帽沿阴影,遮住他大半张脸,高挺的鼻梁下方,露出的皮肤苍白,一头银白色长发随意披散开来。

  刹那间,玄奕头皮一紧,双眼微微睁大,无比惊诧,满是不可思议!

  “水泱?”

第36章 麻衣神相3

  厉九麾下,共两名悍将。宣夜属性带火,主要职责,守卫魔宫与魔皇。而另一名水系魔修,专长御外守疆,终年镇守在罪恶道。

  玄奕以前跟好友清微君追杀厉九进入魔界,经过罪恶道,必定要与此魔进行一番酣战。不过大多数时候,好友以保留实力为理由,不让玄奕动手。

  守罪恶道之魔,名水泱,其根基与好友在伯仲之间,每每难分高下。两人虽属对立阵营,经常交手,一来二往,竟生出某种心心相惜之情。玄奕能看出,好友对这名魔修甚为欣赏。两人若非立场不同,估计能成为好朋友。

  玄奕惊奇者,本该镇守魔族重要通道的大将,因何会出现在人间?而且少年还喊他二叔?

  听到呼唤,水泱身子一顿,斗篷掩盖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淡蓝色清冷眼眸。玄奕却无意间瞧见他额头纠缠着一道深黑诡异纹路,好似某种咒印。

  “莲蘅……大人?”

  水泱神色怔愕,突然间眼神绽放出巨大惊喜,他就要快步朝玄奕走过来。忽然,只见梵度身形瞬移,恍若一道黑色闪电,手持冰冷剑光,挡在他面前。

  玄奕正要开口,两人已交上手。梵度似乎对水泱充满敌意,也不知从何而来。趁着两人交战,玄奕问:“他,真是你二叔?”

  少年闻言,用劲点头:“如假包换!”

  玄奕不可置信:“你二叔是魔族中人?”

  如川认真想了想,道:“以前是。不过三年前,二叔已经改邪归正,脱离魔族。”

  “三年前?”玄奕琢磨,怎么又是三年前?最近他遇到的很多事,都跟三年前有关。不由自主,将水泱脱离魔族之事与好友身死联系在一起。

  他仔细打量剑光笼罩下的水泱,心下触动,皱眉,又道:“那他怎会变成这样?”

  既能与清微君棋逢对手,说明水泱实力不容小觑,当得起魔族大将之称。可眼下他所看见的水泱,跟记忆中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魔族将领,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何故,水泱灵力大不如前,甚至连中等修士都达不到,身法凝滞,移动间,右脚微跛,好似受过重伤,起码是伤筋断骨短时间无法愈合那种,更有甚者,终身残疾。

  这位魔族大将,生动诠释了,何为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里的刮目,是真的让人感觉眼瞎那种,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给玄奕一种天壤之别的错觉。仿佛自己认识的水泱,跟眼前之人搭不上半点关系。

  短短三年,斗转星移,竟将一个人蹉跎成这样,如何不令人唏嘘感叹?

  如川背靠大树坐下,调匀呼吸,帮玄奕叹了这口气,神色黯然,道:“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我刚出生那会,二叔就被魔界恶徒带走,从此再无音讯。我表达的还不算准确。或许并非杳无音信,而是家族之人得知他加入魔族,引以为耻,将他从家谱中除名,并勒令族中子弟,谁也不许再提起如陵这个名字,否则必定重惩。从我懂事以来,家族中人相继离世,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人。三年前,大雨交加的夜晚,二叔满身风雨回来了,腿是瘸的,还没到家门口,人就倒下了,足足昏睡了两个多月,醒来后就成这样了。”

  玄奕:“那你如何知他已脱离魔族,是他告诉你的?”

  如川:“算是吧。二叔额头的咒印,你应该也看见了。那并非普通的咒印,而是咒封。他将自己作为魔将的修为永远封印,变成了普通凡人。至于他的腿,经过我旁敲侧击得知,好像是在屠戮谷被某个修士打断的。”

  玄奕眉心骤跳:“屠戮谷?三年前你二叔去过屠戮谷?”

  如川点头:“二叔说他要去救一人。屠戮谷之事,传遍整个修真界。我猜,二叔所要救的,想必是那位众矢之的的清微君。未曾想,身为魔族将领的二叔,竟与正道名人有交情。”

  他补充道:“另外,自二叔悬崖勒马后,就开始从头修炼正道法术。一边带着在下周游神州大陆,一边帮助平民百姓斩妖除魔。仿佛一夕之间,就完全变了个人。二叔平时话不多,经常挂在口边,反反复复,就一句话,活成他的样子。这个他,大抵就是二叔曾舍命要去救的那位清微君了。有时,我挺感激这位素未谋面的先天者,若非他,二叔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你是道门之人,对清微君应该很熟悉吧?”

  玄奕心情复杂,喃喃道:“熟悉,没有人比我更……”

  突然,少年惊呼:“不好!二叔有危险!!”他立刻起身,左右乱看,没找到趁手的兵器,情况危急,管不了那么多,就要冲进战场。

  玄奕按住他:“别动。我来。”

  那边,战斗已接近白热化。梵度面挟寒霜,出招凌厉。水泱只有三年根基,根本无法抵抗。身上斗篷跟如川遭遇到相同凌虐,剑伤处,血流如注。

  玄奕握紧牡丹刀,转眼挡在两人中间,刀锋架住剑刃,他腾出一只手,抓住梵度手腕,凝视对方双眼,道:“无常君!”

  梵度眸中敛起一层阴冷的寒光,深深看他一眼。半晌,收剑,侧身站到一边,神情冷到了骨子里。玄奕心知此举,令对方不快。他没办法,迅速往水泱身上打量,见他虽满身血洞,但于性命无碍,随即收好刀。

  如川赶紧过来替他二叔包扎伤口。

  水泱推开他,紧盯住玄奕脸,声音沙哑,开口问道:“他,真的已经魂飞魄散?”

  玄奕本要过去哄生气的某人,闻言全身僵住。

  知道对方口中的他所指何人。正因为清楚,所以心里才无端难过。

  良久,他在对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水泱脸色比先前更白,他垂下眸子,双手掩在长袖底下,猛烈颤抖,他喃喃道:“我当时去得太晚,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清微君不在,那些名门正派也不在。没有尸体,也没有飞散的灵魂,什么都没有。我不相信他会……会……”

  玄奕叹了口气:“我也不相信。”

  可事实,往往很残酷,即便人们不愿相信,它也客观的存在。

  他不再看水泱,怕多看一眼,自己会更难受。走到梵度身边,瞧了瞧对方冷峻的侧脸,试探道:“无常君,你在生气?”

  梵度:“……”

  神色依旧冷酷,玄袍在清风中猎猎作响。

  玄奕:“我并非针对你。只是怕你真的会打死他,所以才出手。我听如川说了。尽管水泱以前是魔族将军,但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而且他对好友似乎很上心。能否看在我的面上,手下留情?”

  梵度好似知晓水泱身份。玄奕心想,梵度嫉恶如仇,是妖魔煞星。可能是见水泱突然出现在人间,以为对方居心叵测,所以才出手。

  他说了一通,也没见梵度脸色好看到哪里去。正无计可施,忽听如川惶声道:“二叔,你怎么样?!”

  回转身,见水泱喷了口血,身体软软倒下。

  玄奕大吃一惊,忙过去替他诊脉察看。

  半晌,如川急不可耐,等他收手,忙问:“怎么样?我二叔他……他伤的很严重吗?”

  玄奕摇头:“皮外伤。郁结于心,才导致吐血。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水泱的状态,是在听他说好友真的离世后,才急转直下。看来好友对他而言,的确非比寻常。

  玄奕顿了顿,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什么都没说。

  他给水泱诊脉时,梵度就静立于风中,微仰首,眺望远方,侧脸绷得很紧,表情冷漠。见此情形,玄奕心中一动,走过去,捏住对方袖子,轻轻一扯,凑近对方耳边,笑道:“无常君,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梵度登时愣住,身体僵硬,就跟一座冰山似的。

  玄奕又道:“怎么办,无常君,我发觉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梵度蓦地转头,清冷眸光全神贯注望进他温柔的眼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玄奕就喜欢看他这种严肃的样子,心跳如擂鼓,勉强镇定,笑了笑,道:“无常君,我们回净业峰吧?”

  漫长的沉默过去,梵度道:“好。”

  玄奕并未立即动作,他沉思片刻,回头,对两人道:“清微君的遗体在道门。”

  霎时,水泱抬头,灰败的眼神中浮现短暂的光彩,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暗自立过flag,坚决不写双cp,为了凑字数,啪啪打脸了。别问作者清微君人都死了,cp咋发展?感兴趣就往下看,后文会有交代。可能出乎意料。前面也有坑,就看哪位小姐姐比较细心。大胆追,绝对HE!

第37章 麻衣神相4

  如川道:“喂!你们这就打算走了?”

  玄奕:“嗯。带上你二叔,一起。对了,你知道净业峰在哪吧?”

  如川点头:“知道。但,那边的火,你们不管了吗?”

  玄奕闻言,心底莫名蹿升一股寒意,猛地顺着他眼神方向看去。火光是从那些信徒汇聚之地发出。玄奕并非真要撇下麻衣神教之事不管,而是想让水泱见好友一面。虽说天人相隔,见了只会让对方徒增伤感。但他想,即便是了无声息的躯壳,对水泱而言,总可聊以慰藉。

  信奉麻衣神教的人,脑子都有点问题,时不时会玩自焚,追求所谓的灵魂升华。有火光,不外乎一个原因,有人又开始作死玩自焚了。

  玄奕只匆匆瞧了眼,火势极大,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想必自焚人数不少。不容多想,他与梵度进行眼神交流,无须言语,两人当即并肩往返于神庙方向。

  目的地,一股热浪汹涌扑来,神庙前方,乌泱泱的人头,全都化成火球。人类皮肤在烈火灼烧中,皮开肉绽,一股浓郁的焦臭,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开。

  玄奕皱了皱眉。

  尽管众人都置身大火,却听不到一声惨叫,只有烈火烧身的噼啪响声。

  玄奕迅速捻诀,正要帮众人灭火,余光见梵度脱手掷出斩业,冰冷剑气,在火焰之中穿梭。不过眨眼之间,就将众人身上的烈火扑灭。

  那些信徒皆被烧得面目全黑,睫毛以上的所有毛发尽数化为灰烬,皮肤烧伤严重,焦黑之中,掺杂着肥腻的人体油脂。

  就这般近距离观看,五官狰狞恐怖,实在已无法将他们看作人。火焰熄灭时,众信徒呆了瞬,原本茫然无神的双眼,突然充血,满脸怨恨的盯着玄奕两人。

  好似他们正在举行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骤然被两人打断,心中恼怒愤恨。那些盘腿坐在地上的壮汉,不约而同纷纷起身,满目杀气,展开,呈包围之势,朝玄奕他们围了过来。看眼神,是想合众人之力,将他二人生吞活剥!

  “无常君,他们已丧失理智。”

  梵度:“嗯。”

  玄奕双手翻转,准备了许多定身符。梵度看他一眼,沉声道:“我来。”

  言罢,根本不给玄奕反应时间,身形瞬移,颀长黑影晃动,电光石火间,已将神庙内外所有人,都贴上了定身符,回到原地。

  玄奕低头望了望满手符纸,无声笑了笑。有无常君在身边,他感觉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他将符纸妥善放好,走到一名信徒面前,围绕其仔细打量,没察觉到任何邪术痕迹。如川也讲过,这些信徒意识没有遭到邪法控制,完全是出于自愿,他们是自己想把自己活活烧死!

  这些人对麻衣神教的崇拜,已然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看了几个人,没找出端倪,他回头对梵度道:“无常君,要不要再进去看看?”

  他是说进神君庙。

  梵低沉应了声,走在他身后,两人很快进到庙内。

  神庙中还跪着一地信徒。这些人比外面理智,没有引火自焚。大抵是怕将神庙给烧毁,冲撞半面神君。

  众人维持磕头姿势,一动不动,原因是他们肩膀都贴着一张定身符。梵度毫不吝啬,雨露均沾,给所有人都赏了张符。

  玄奕走到神龛前,仰头与那座玉石雕刻的神像对视。看久了,觉得那半张以他容貌雕刻出来的面具,着实生动,俊逸的脸颊,温柔的眉眼,以及儒雅的神态,简直就像他本人。

  玄奕有种直觉,麻衣神教幕后的阴谋家,至少与他熟识,不然无法细致到这种地步。

  神像再生动形象,终究是死的,不会告诉他们真相。他没看多久,在周围人群中找到先前回答他问题的那名少女,揭下她肩膀上的定身符,道:“姑娘,请问,我们走后,引道者可曾来?”

  少女见身边其他人都不能动,知道是眼前这两人在搞鬼,稍显惊慌,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她摇了摇头:“没有。”

  从她语气和神态来看,应该没有撒谎。

  玄奕还想问她其他问题,就见如川扶着他二叔也随后来了。

  等两人进门,玄奕道:“水泱,如川说你去追麻衣道仙,可有结果?”

  得知清微君死亡确信后,这位威风凛凛的魔族将军,宛若被最后一株稻草压垮,脸上毫无血色,神色恹恹,浑不知身在何地。

  他没注意听玄奕说话。无奈,玄奕只好又问了遍。

  如川见他二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十分担心,代答道:“我刚刚已经问过二叔,他没追到那妖道,让他逃了。不过,二叔无意间探听到,半个月后,麻衣神教将聚集所有信徒,在某个秘密境地举行祭典。届时,估计妖道跟他的恩人半面魔头也会现身。”

  水泱精神恍惚,如川问出的这个消息,也不知准不准确。眼下他们对麻衣神教所知甚少,仅仅了解大概。麻衣道仙跟半面神君隐身幕后,想找出这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有消息,总比没有,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好。

  玄奕问少女:“姑娘,你知道你们神教将要举行祭典这件事吗?”

  少女一脸茫然,摇头:“不知道。通常教中之事,皆由引道者告知我们。今日不知何故,引道者并未现身。是以我们也不知,半个月后竟要举行祭典。敢问几位,可是对麻衣神教有意见?为何要针对我们?”

  如川道:“不仅是有意见,我告诉,意见可大了。你知道你盲目信奉的是什么吗?是邪教!引诱你们上当的妖道,目的就是想让你们白白送命。姑娘,听在下一句劝,在没酿成无法挽救的大错之前,赶紧回头吧。你看外面那些人,都成什么样子了?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少女沉吟不语。

  如川还待苦口婆心继续劝导,神庙外面突然传来陌生人的声音。

  只听一名少年声音惊讶道:“殿主你看这些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身上有定身符,好像是被人施法定住了!”

  另一名少年道:“这种符我见过!是道门之人专用的。而且,不难看出,拍符者灵力之强大,可谓骇人听闻!”

  无数脚步声往神庙方向靠近,玄奕等人同时往庙外望去,就见一群佩刀的白衣少年,簇拥着一人走来。

  为首之人,竟是常容。

  虽有人从纸符上判断出神庙中可能有道门之人,却未曾想是道门掌座,还有,以无常君徒弟身份自居大难不死的莲蘅大人。

  众人顿时怔在原地,集体目瞪口呆。对比之下,常容格外显得鹤立鸡群,神色如一,目光从神庙中扫过,在经过水泱叔侄二人时,微愣,神色间的错愕极速闪过。

  几乎无人见到,就连玄奕也没注意。常容很快恢复正常,神态恭敬,带领十多名天极门弟子,朝玄奕行礼:“见过莲蘅大人。”

  乍然见到他,玄奕愣了愣。常容身上那种从容不迫的气质、充满自信的眼神,除了陌生的容颜外,在在都显示出,此人跟死去的清微君,极其相似。

  玄奕呆愣过后,正要说话。就在这时,水泱突然推开如川,怔了怔,踉跄着就往门外冲。

  常容见状,脸色微变。

  他嘴角含了抹清浅笑意,很快泰然自若,道:“这位朋友,可是冲在下而来?在下天极门六殿之主,常容。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是否认识在下?”

  水泱冲了几步,闻言,骤然停住,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常容,讷讷道:“你……”

  罩住他上半张脸的斗篷忽然滑落,额头醒目的咒封再无任何遮挡,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一头银发,在阳光照耀下,极为显眼。

  常容目光从他脸上迅速扫过,经过额头时,稍作停顿,好似受到了刺激,眉心轻轻蹙了下。

  这快到不及眨眼的反应,没有逃过玄奕眼睛,他心中一动,霍然抬头去看梵度。

  感应到他心思,梵度黑亮的眸光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玄奕心里霎时掀起狂涛骇浪,将他所有理智淹没,连带着他整个人,也一同被巨浪拍打进波澜壮阔的大海。狂风怒号之中,他已经找不到方向,头皮发麻,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梵度究竟隐瞒了什么?或者说,他跟常容两人究竟怎么回事?常容难道是……

  玄奕不敢多想,他害怕所有一切,都只是他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所谓期望越高,结果失望就越大。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挚友,不想再有第二次。

  再者,这根本不可能!!!

  心上仿佛挂了十五六只吊桶,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在那双寒星般清澈冷淡的眼眸中,玄奕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不敢去看常容,全身颤栗,胸腔被前所未有的震惊与狂喜填充。

  半晌,他才堪堪压制住情绪,尽量表现得自然,轻呼一口气,道:“无常君,请跟我来,我有事要对你说。”

  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住对方手,走出神庙。梵度也不反抗,任由他牵着。

  从常容等人面前经过时,玄奕半边身子僵住,差点将灵力都用上,才保持住直视前方的姿态。

  余光中,常容眼中带笑,意味深长看了眼他。只一眼,玄奕激荡的心竟奇迹般平静下来。

  强行牵着梵度,即将进入树林之际,耳边传来水泱硬邦邦的声音:“抱歉,我……我认错人了。”

  终于,他们远离人群,寂静的树林,掩盖所有人视线,耳边也没了多余的嘈杂声。

  察觉到端倪时,玄奕心神震荡,满腹疑问,千言万语,只想赶紧找梵度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好友他……他真的……

  眼下他如愿以偿,将梵度带到了无人之地,可以畅所欲言,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梵度不会对他说谎。即便对方保持沉默,他也能透过眼神,多少揣摩到一些答案。

  可经过短时间的沉淀,玄奕忽然就不想问了。不是不想弄清楚真相,而是他觉得,就算自己问了,也没多大意义。他甚至隐隐觉得,如果他挑明一切,可能对常容处境不利。

  回想酒楼初次与常容见面,对方与梵度颇具深意的眼神交流,玄奕猜想,好友隐瞒身份,定有原因,而且非是一般的原因。不然不可能在他面前也要伪装。

  见他始终沉吟不语,梵度道:“莲蘅大人,你想知道什么?”

  表明,不管玄奕问什么,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答。

  玄奕认真思索良久,艰难启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梵度道:“三年前。”

  三年前,好友就化身成了常容模样,进了天极门。玄奕推测,是在屠戮谷之事发生后,好友被三境联盟围剿,当着所有人面魂飞魄散。其实借助某种术法,成功掩人耳目,保留灵魂,最后夺舍重生。

  过了会,他又道:“为何选择潜伏于天极门?”

  这个问题,在他问出口时,心里大抵已猜到答案。好友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天极门当卧底。只能说明,当年设计两人的阴谋者,极有可能来自天极门。日前大宗师惨死,剩下符合阴谋者修为的,只有江令雨和千昭。

  千昭心性淡泊,很少过问宗门之事,每日将自己关在云夜宫,不是饮酒就是赏花,变相的过上了隐逸生活。以玄奕对他的了解,可以断定,他不会是幕后黑手。

  唯一人选,就只有江令雨。

  玄奕疑惑。江令雨跟他交情不深,记忆中,跟好友连话都没说过。根本没机会结下仇怨,为何要陷害他们?

  如果是为了大宗师的位置,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玄奕本就无心权位,有段时间,在好友的劝说下,他真的准备退隐山林。为此,他还特地找大宗师谈过,恰好当时江令雨就在旁边。

  如果不是权位,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对方如此处心积虑,置他二人于死地?

  玄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江令雨谋害他们的动机何在。

  还没从一个又一个震撼中回过神,忽见梵度面前,空气中突然爆发出一簇闪亮的火花。

  玄奕没注意看火焰上方漂浮的字。心想,离开拂英仙阁时,梵度吩咐尹秋将清微君遗体带回去,多半是尹秋找梵度有事。

  他道:“无常君,要不你先回净业峰。我留下,继续追查麻衣神教。”

  梵度没动。玄奕看他表情,眉心跳了下,道:“不会跟我有关吧?”

  梵度道:“江令雨在净业峰。”

  还真跟他有关。玄奕早就料到,一旦自己身份暴露,江令雨多半会带人去净业峰找他。目的也不难猜测,迎接他重归天极门,顺便接掌大宗师的位置。

  当年玄奕脱离天极门,只跟大宗师交代过,并未在众多弟子中流传。天极门弟子只知道他是为了维护至交好友,不惜与正道为敌。

  在这之前,江令雨这么做,玄奕不会觉得怎样,相反还认为很正常。可现在,当他开始疑心江令雨以后,就不得不费心揣摩对方种种举动所隐藏的机心。

  玄奕希望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果只有他怀疑,他确实会这么想。但梵度跟好友,两人皆非池中之人,总不可能联手污蔑江令雨。

  这师兄弟俩同样心高气傲,品格端正,就算在修真界随便找一个德高望重之人,说他平白无故诬陷江令雨,玄奕都相信。唯独这两人,他绝对不相信!

  好友行事都有原则,梵度更不会轻易插手他人之事。两人同时心照不宣地展开秘密行动,只能说明,江令雨是个棘手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有点佛。想快点完结,开无限流!!看文的小姐姐留言给作者一点动力,开发脑洞,快点把坑填完好不好。么么哒。

  以为这就是真相了吗?不,后面远比这个复杂。

第38章 麻衣神相5

  事情发展,越发扑朔迷离。玄奕第一次感觉自己大脑不够用。

  梵度还在等自己。他道:“那我们一起走吧。”停了会,又道:“要不要跟清,常容他们交代一下?”

  玄奕决定了,在好友当面承认自己身份前,他都当对方只是常容,天极门七殿中的一位殿主。

  梵度摇头:“不用。”

  玄奕不多言,跟梵度踏着斩业剑,飞回净业峰。

  玄奕以为来的人只有江令雨和少数天极门弟子,他没想到,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云夜宫风徽大人,千昭也来了。

  众人聚集在净业峰的会客厅,由尹秋招待。玄奕和梵度并肩进门,大厅内原就鸦雀无声。两人到来后,更是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楚听见声音。

  江令雨一袭白袍,容颜姣好,胜过女子。桓真说他长得越来越好看,倒不像信口开河、故意调侃。玄奕这次刻意仔细观察了下,比起以前,江令雨好似越发水嫩俊俏了。隔远点看,简直就像雌雄同体,完全分辨不出性别。

  看见两人,江令雨率先行礼:“莲蘅大人,无常君。”

  梵度面无表情。玄奕还了他一礼,道:“明光,你我之间,何须客套。”

  千昭眉宇间愁容未散,眼神却比上次玄奕见时明亮些许,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双手抱拳,声音略显哽咽,道:“原来,你真是莲蘅。”

  玄奕笑了笑:“抱歉,风徽,我并非有意隐瞒。”

  千昭摇了摇头:“见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莲蘅,欢迎回来,回到这个有酒有朋友的世间。”

  玄奕忽然朝他伸出手,千昭呆愣一瞬,随即和他紧紧握在一起。玄奕道:“找机会,不醉不归?”

  千昭点头:“好。等你回天极门,不醉不归!”

  等两人寒暄过后,江令雨从一名少年手上接过托盘,上面摆着两样东西,两块玉佩。一块是玄奕作为九幽宫之主莲蘅大人的象征,玉佩通体晶莹雪白,折射出莹润柔和的光泽。另一块,则是大宗师随身携带的五色令。同样也属玉佩,只不过由五种颜色组成。此乃天极门掌座才能拥有的,世上独一无二。

  玄奕假装露出疑惑神色,诧异道:“这是何意?”

  江令雨道:“莲蘅大人大难不死,天极门上下俱感意外之喜。大宗师惨遭奸人害死后,由我暂时代为掌管天极门。现如今莲蘅大人回归,大宗师之位,自然该由莲蘅大人接掌。”

  他将托盘举到玄奕面前。

  玄奕没接,他道:“经历过一次死亡,宛若脱胎换骨,我已非昔日的九幽宫之主。况且当年我早就向大宗师言明,从我交出玉佩时,就已不再是天极门弟子。这大宗师之位,再怎么也轮不到我吧?风徽素来不喜插手管理宗门之事。明光大人,有你继任大宗师,名正言顺,又何必谦逊推辞呢?”

  江令雨:“莲蘅大人说笑,在下何德何能,有资格担任大宗师?在下出身卑微,实力跟莲蘅大人比起来,也差了太多。由我来领导天极门,只怕会沦为修真界笑柄。再者,杀害大宗师的凶手,至今未有任何眉目,天极门弟子急于找出凶手,此时正需要莲蘅大人带头引导,还望莲蘅大人能以大局为重,莫要拒绝。”

  对方说话时,玄奕有意无意,一直在盯着他看。江令雨的确非同一般,言行举止,十分得体,说话态度谦恭,句句都很有道理。当对方谈到杀死大宗师凶手之时,面不改色,玄奕根本看不出异样。

  要不是有好友跟梵度两人作为后盾,他差点就以为自己冤枉好人。

  千昭似欲言又止,玄奕等了会,见他几次三番想开口,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也不知想说什么。

  玄奕道:“话虽如此,但我离开天极门已属事实。从今往后,修真界再无九幽宫之主。至于杀害大宗师的凶手,我会想办法找出,替大宗师报仇。”

  江令雨道:“莲蘅大人,”

  玄奕打断他:“既无九幽宫之主,自也没有莲蘅大人。明光大人,在下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江令雨还不死心,正待继续劝,一旁梵度冷眼旁观许久,突然冷冷道:“话已说完。尹秋,送客!”

  江令雨愕然,面上表情很是奇特。

  尹秋道:“明光大人,风徽大人,两位请。”

  主人都下了逐客令,就算江令雨脸皮再厚,也没道理继续待下去。离开前,他深深凝望了眼玄奕,神态还算和蔼,礼数周到,道:“莲蘅大人,不归尘随时恭迎大驾回归。”

  玄奕没说话。

  千昭等江令雨出门,状似喃喃自语:“不回来也好。莲蘅,你,好生珍重,后会有期。”

  玄奕点头:“你也是。改日约个时间,我们一同下山喝酒。”

  千昭本待点头,忽然,他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忧愁加重,眸光逐渐黯淡下去,低声道:“但愿有机会吧。”

  玄奕没听清,他人已走出大厅。玄奕目送他雪白身影慢慢远去,内心无端生出一股不详。

  尹秋将清微君遗体安置在他生前的住处,用冰封术暂时封印。玄奕去看了看,守在尸体跟前,待了大半日,才离开。

  在净业峰随便逛了逛,难得一次没撞见风风火火的桓真,不晓得是不是又受罚去藏书阁抄经书了。想到自己承诺过他,要帮他在尹秋面前说说话。玄奕找了一圈,连尹秋也没看到。听一名弟子说,尹秋送天极门众人离开,一直没回来。

  没办法,只好等他回来再兑现自己对桓真的承诺。

  玄奕信步往后山竹林方向走,才走到一半,就跟迎面走来的梵度撞上了,两人同时止步。

  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前者眉眼温和,后者冷冽,但看向对方的眼神,却是格外柔和,连带着冰冷的表情也缓和许多,看起来没那么冷酷,将他俊美的五官衬托得更加深邃迷人。

  风过处,带来清幽的竹叶香,还有对面之人身上那种冷淡的檀香味。耳边除了沙沙作响的竹叶声,就只剩下加速律动的心跳声。

  那人一袭玄色长袍,就那样孑然一身,玉立在那里,不知怎的,入了眼,入了心,从此,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玄奕可能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对梵度,究竟是愧疚多些,还是感谢多些,亦或还掺杂了某种复杂的感情?

  这次,他没等梵度走近,主动朝对方走了过去,停在对方面前,他笑了笑,道:“无常君,能撤去我身上的术法了吗?”

  他身上有改容换面的术法,这是在梵度告知他是莲蘅时,他意外发现的。

  现在想来,梵度苦心孤诣要防之人,恐怕就是江令雨了。

  他话语刚落,梵度低沉应了声,接着,玄奕左边耳垂传来一阵寒凉,梵度修长的指尖,宛若轻柔的羽毛,自他耳垂下方扫过。这个部位对玄奕来说,似乎很敏感,他身子没来由一颤。

  恰在此时,侧面吹来一阵清风,将玄奕漆黑的道袍,吹得焕然一新,恢复了他往常仙风道骨的打扮。白衣胜雪,身影修长,玉树临风,面若冠玉,眉宇间的温润,瞬间放大,配合嘴角那抹莫名其妙的笑容。

  有那么瞬间,梵度眼神僵住,表情怔愣,似是迷恋,又似欣喜。玄奕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就在这时,梵度人朝他靠近,双手轻轻捧住他脸,低声呢喃:“莲蘅大人……”

  温柔至极的呼唤,让玄奕心尖都开始颤抖。

  他正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回答,梵度冰凉的指尖从他柔软的唇上抚过,下一刻,深深吻了下来。

  玄奕所有言语都被堵住,双眼微微睁大,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

  他没动,也不敢动,脑袋晕乎乎的,什么都不会思考了。

  起初梵度是试探性的浅尝辄止,见他没反抗,似很高兴,漆黑眼眸,唯余致死温柔,手指轻抚过玄奕眼角,微带凉意的薄唇,紧贴住他嘴唇,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持续高能,喜欢请留言,爱你们。

第39章 麻衣神相6

  流风静止,玄奕胸腔气息,被霸道夺走,白玉般透明的脸,染上绯红颜色。也不知过了多久,嘴唇上的寒凉离开,玄奕全身无力,头枕在对方结实的胸膛。

  内心思潮起伏,这就是梵度不顾性命也要换心给他的原因。玄奕有惊讶、震撼,也有难以揣摩的欢喜。

  良久,他声音低柔到极点,道:“无常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问得无头无尾,端的是莫名其妙。可用不着过多说明,梵度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耳边清冷的嗓音,略带沙哑,低沉道:“很早。”

  玄奕呼吸凝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他抬头,与那双黑亮眼眸对视,无比真诚,由衷道:“多谢。”

  多谢对方给的心,让他重生;多谢一直以来的陪伴;多谢,这么……喜欢他。

  他话语才落,腰间的双手突然一紧。

  梵度脸上表情,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眼角眉梢的柔和瞬间被冰冷取代,薄唇紧抿,欲言又止。过了很久,他道:“莲蘅大人,说过喜欢……”

  玄奕知道他误会什么了。在外人面前,无常君是冷酷无情的冷面阎王,面对谁都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棺材脸。可就是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却总因为自己无意间的言行举止,发生改变,患得患失。说出去,可能没几个会信。

  这种逆天的差别对待,让玄奕感觉受宠若惊。

  这句话,他说过,就在不久前,他不否认,虽然当时只是想哄哄某人。于是坦然道:“说过的。我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你。”他稍作停顿,手轻抚对方瘦削的下巴,继续道:“或许,不止一点,有些感情,是我所始料未及的,来的很突然,却并不让人讨厌。相反,我很欢喜。”

  说着,趁梵度神色错愕时,他主动轻吻了对方。

  梵度很快回过神,在玄奕退却之前,反客为主,右手轻拢住他后脑勺,不容反抗,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反复摩挲玄奕柔软的唇瓣。

  有些话,不必多言。这一刻,于两人而言,时间静止,彼此向对方敞开心扉,地老天荒。

  麻衣神教的事,有常容带天极门弟子继续追查。玄奕两人在净业峰待了几日。他从梵度口中得到证实,好友跟梵度,确实在怀疑江令雨。

  清微君会见欧阳华之前,厉九无故找上他,两人谈话时,恰好被江令雨撞见,成了他勾结魔族的罪证。后来好友化身常容潜伏于天极门,偶然发现,江令雨跟叶风霜其实早就暗中有过来往。

  表面上,叶风霜自戕,是出于被其爱徒背叛,当着四境修士面,指认她杀害儒门前掌座欧阳华的罪状,她百口莫辩,迫于形式,终于走至极端。

  这种劣质表象,又如何能瞒得过玄奕他们。玄奕清楚记得,当时叶风霜急怒攻心,险些站不稳,幸亏江令雨及时扶住她。当江令雨掏出手帕给她擦血时,叶风霜表情很古怪,她盯住江令雨,足足半刻,眼神闪现惊愕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之后突然就走火入魔。玄奕想,肯定是江令雨趁大家不注意之时,在叶风霜身上施了法,迫使她当即神志错乱,连多余的话都讲不出,再加上拂芩在一旁影响,叶风霜压制不住,才会发狂。

  仅仅怀疑,无法定一个人的罪。江令雨做事干净利落、滴水不漏,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这或许也是好友化身常容进入天极门的原因。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出确凿的证据,将真相公布于众,让江令雨得到应有的惩罚。玄奕现在觉得,大宗师之死,很可能也跟江令雨有关。

  四境会武那日,他作为连苑,首次公开露面。江令雨一眼就认出他,见他没死,惊愕非常,于是设下圈套,将重伤的大宗师打死,嫁祸给他。

  大宗师的烈焰掌,只有经常和大宗师在一起之人,才能模仿到真假难辨的程度。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只是,玄奕始终想不明白,江令雨做这些事的动机。他扪心自问,与江令雨没有过仇怨。没理由会让他处心积虑到如此地步。若非私怨,那就只有公事。可两人同属正道,江令雨如今的地位,与当年的自己相差无几。即便是当年,只要江令雨保持原有一丝不苟的办事态度,大宗师之位,迟早是他的。实在没必要费尽心机谋划。

  也许,他的目标,并不仅仅是天极门掌座之位。权利,有时就像致命毒.药,很容易让人迷失自我。越往高处走,野心就越大。

  江令雨想要的,是整个修真界。

  他设计玄奕,就能将当时还是道门掌座的清微君拉下水,一箭双雕,不,准确说,应该是一箭三雕。无常君跟清微君关系不错,师兄有难,师弟当然会力挺,届时也将成为众多修士共同讨伐的对象。而儒门现今掌座,与他相交甚笃。叶风霜又早跟他勾结,这两大宗门,都在他掌控之下。唯一难缠,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就只剩道门。除掉清微君,道门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机关算尽,必有一失。他没想到,最后无常君竟会跟他师兄恩断义绝,一改常态,加入讨伐大军。这成了整件事唯一的变数。更让他意外的,是原本早该死去的莲蘅,竟离奇复活。

  毫无疑问,当初在玄奕背后放冷箭之人,非江令雨莫属。在不归尘时,玄奕曾见江令雨练习射箭,还为此主动向他请教过。

  天道轮回,玄奕相信,罪恶者终将伏诛。

  几日后,玄奕终于再次见到桓真,对方照样一副急匆匆往山下跑的姿态。玄奕忙着理清一些事,所以很少离开后山。不知道门众人最近都在忙什么。

  桓真是藏不住事的,可这回,他只恭敬叫了声小师叔,竟闭嘴沉默了。

  玄奕见他忍得着实辛苦,额头都开始冒冷汗了,便道:“发生何事?”

  桓真急忙摇头:“没、没事。”

  玄奕:“没事你跑这么急?可是山下又出事了?”

  桓真动作夸张,疯狂摆手:“没、没出事。相信弟子,小师叔,真没出事。弟子跑这么急,是因为,因为师父叫弟子下山办一件事……哎小师叔,你要去哪里?”

  玄奕边走边道:“你不说,我只好自己下山看。”

  桓真登时急了,跑到他面前,拦住他,道:“小师叔,弟子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罢了,弟子就明说吧。是师父吩咐弟子,不可将此事告诉小师叔,免得小师叔烦心。”

  玄奕看他:“究竟是何事?”

  桓真犹豫片刻,狠下心,道:“小师叔听说过麻衣神教吗?这是最近在武林道上兴起的类似于邪教的组织。听闻其教信奉的神明,外号半面神君者,外貌竟与小师叔有八.九分相似。不知何时,修真界多出一个荒诞不经的流言。说莲蘅大人是借助麻衣神教众信徒生命得以重生,其实莲蘅大人就是半面神君。”

  玄奕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就察觉,麻衣神教这个组织不简单,半面神君脸上所戴面具,定然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此刻看来,对方目的在此,想故技重施,让他重蹈覆辙,经历好友被陷害致死之事。

  玄奕面色平静,道:“然后呢?”

  桓真握紧拳头,愤怒道:“可恨的是,不明真相之人,愚蠢不堪,竟信了。民间麻衣神教信徒众多,其亲人中,也有少数比较清醒,看出麻衣神教主使者用意险恶,竟是迷惑信徒,让他们自愿奉献生命。经过有心人渲染,这些人认定莲蘅大人就是半面神君,身上凝聚所有死去信徒的生息,唯有莲蘅大人一死,那些死在烈火中的信徒就能活过来。”

  接下来,不用桓真再说,玄奕从他的表情,已猜到大概。

  神志清明的老百姓,得知莲蘅大人此时就在净业峰,于是全都聚集到山下,哭天抢地,请求莲蘅大人能自杀,让他们的亲人复活。

  桓真见他沉默一会,就要往山下走,急得手足无措,连忙道:“小师叔,你不必下山。那些愚民,就交给我们处理。”

  玄奕头也不回,道:“此事与我有关,自该由我出面解决,怎可假借他人之手?”

  桓真欲哭无泪:“小师叔,您坚持下山,要让师父知道又是弟子多嘴,肯定要将弟子打个半死。早知道……早知道弟子就假装没看见小师叔了。”

  玄奕:“……”

  岂料,他刚下山,就在一片鬼哭狼嚎的氛围中怔住。聚集在净业峰底下的平民,少说也有上千。此时全都跪在地上,朝净业峰山顶磕头,有的在喊莲蘅大人,有的则叫的是半面神君。

  “求半面神君看在老朽孤苦伶仃的份上,救救老朽儿子吧。”

  “莲蘅大人哪!死您一人,可救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你们这些修士,不是个个深明大义,以拯救苍生为理念吗?怎么现在见死不救?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们,难道只是说说而已吗?”

  有人哭求许久,得不到回应,不禁心生怨怒,大声斥骂:“什么狗屁神君?我看他分明就和那些妖魔鬼怪是同一伙的。为了一己之私,竟安排下如此歹毒的阴谋,让这么多人为他陪葬,简直丧心病狂!”

  尹秋率领一干道门弟子,正在尽量安抚他们。然而并无作用。有些人气得狠了连他们也骂上了。

  很快,玄奕听不下去了,他白衣胜雪,负手站在众人前方,提高音量,朗声道:“诸位,在下便是莲蘅。”

  霎时,哭声骂声祈祷声通通静止,所有人都看向他,目光中难掩惊艳与欢喜。

  “太好了,莲蘅大人听到我们的祈求出现了!”

  “我就说嘛,神仙哪有这么冷血?他们心里还是很在乎我们老百姓的。”

  “对对对。莲蘅大人,半面神君,见到您,我们就放心了。求求您,赶快去死吧。不不对,求求您,救救我们的亲人吧。”

  “半面神君,你怎么还不去死?!”

  最后这句,是一条壮汉用吼喊出的。

  玄奕寻声望去,所有跪着的人中,只有壮汉巍峨站立,他满脸暴戾,眼眶充血,死死瞪住玄奕,钵大的拳头紧握,好似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拼命。

  桓真随后跟来,闻言,顿时怒不可遏,反问:“凭什么叫小师叔去死?那你怎么还不去死?我家小师叔跟半面妖道全无瓜葛,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将这盆脏水倒在我们小师叔头上。”

  壮汉阴森森道:“他不是半面神君,那么谁才是?大家听我说,我仔细对比过画像,他就是半面神君。别以为摘下面具,就想蒙混过去,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桓真仪态全无,怒骂:“你放……”

  玄奕轻拍了下他肩膀,微微摇头。桓真当即住嘴,仍旧跟壮汉对瞪。

  玄奕环顾四周,叹了口气,道:“你们都要我死,对吗?”

  众人愣了愣,面面相觑,有的大着胆子点头,其他人见点头之人安然无恙,遂也纷纷效仿。

  玄奕道:“诸位痛失亲人,在下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有件事,在下必须坦白。你们口中所说的半面神君,确实不是在下,麻衣神教,也与在下无关。但在下向大家承诺,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半面神君。”

  众人静默不语。

  壮汉直视他:“你是莲蘅?”

  玄奕点头:“然也。”

  没等他解释,壮汉冷笑,自己得出结论:“那你就是半面神君。”

  玄奕:“……”

  此言一出,那些被玄奕一番话说得将信将疑的老百姓,打消疑虑,立刻坚定不移地相信了壮汉的话,把玄奕看作半面神君,不约而同磕头,哀声祈求。似乎不论他再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

  玄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哭求着让他去死。还真是与众不同的体验。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没多少人看,继续为爱发文,努力写完。后面陆续发糖。看文的小姐姐对情节有任何疑问都可以留言问。

第40章 麻衣神相7

  “向来只听说求人办事,还从未见过求人去死的。在下也算长了回见识。”

  突兀出现的声音,打断众人悲戚的诉求。

  玄奕见来人是如川跟他二叔水泱,稍稍吃惊。随即想起,自己曾告诉过两人,清微君的遗体现被安置在净业峰。

  水泱当时冲出神庙,明显已经看出常容外表下掩盖的灵魂,只不过常容率先出声,打断水泱。当时周遭尚有诸多天极门弟子在,清微君此举意在提醒水泱。

  水泱在魔界浸润多年,其资质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如何会听不出常容的弦外之音?他反应倒敏捷,怔愣须臾,只得说自己认错了人。

  未曾想,两人最后还是来了净业峰。

  看水泱气色,比几天前要好很多,此人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只远远朝玄奕点头问候,便仰首望向山顶,表情怅惘。

  玄奕道:“两位怎么来了?常……常公子他们呢?”

  如川道:“你说那位常公子啊?他还在继续带人追查麻衣神教。对了,此行给你带来个好消息。经过这几日的不懈努力,我们终于探听到,麻衣神教举行祭典的地点所在之处。”

  玄奕惊喜道:“在哪里?”

  如川道:“寂风原。”

  玄奕皱眉。寂风原?他竟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

  如川道:“看起来,你好像也没听过。很遗憾,我们只打探出地名,却不知实际位置。好在万里河山,也就这么大。天下人这么多,总有人知道吧。只不过需要多花点时间。”

  玄奕沉吟不语,他们现在,最欠缺的就是时间。民间麻衣神教信徒众多,且无形之中,还在不断增加。若不早日揪出幕后之人,受害的平民可能更多。

  如川目光从地上人群中扫过,奇怪道:“现在是什么情形?”

  桓真哼道:“什么情形?这些傻瓜听信谣言,把我们小师叔当作是半面神君,正苦苦哀求小师叔去死呢。说什么只要小师叔死,他们死掉的亲人就能复活,简直痴人说梦,愚不可及!”

  如川道:“如今这种流言,在外界广为传播,在下跟二叔亦有所耳闻。确实,蠢得令人难以置信。”

  桓真见对方与自己观点一致,脸上露出欣慰表情,好似遇到了知己。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水泱忽然道:“莲蘅大人,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这个“他”当然是指清微君。

  玄奕道:“可以。只是眼下……”

  眼下他根本抽不开身。他话未说完,尹秋道:“连师弟,你有什么事,尽管去办,此处交与师兄。”

  玄奕莲蘅大人的身份揭露后,道门弟子无人将他看作九幽宫之主,一如既往当他是连苑。玄奕心中说不出的感动。

  壮汉听闻,知道玄奕要离开,当下便急了,握紧拳头往前冲了几步,被一名道门弟子拦住,他怒目圆睁,厉声道:“你还没死,就想一走了之吗?”

  玄奕已无话可说。

  桓真怒道:“我看你真是中毒不浅,冥顽不灵,比那些麻衣信徒还可怕。我小师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的着吗?”

  壮汉:“那死去的那些无辜之人,他就撒手不管了吗?”

  桓真要被他气笑了,道:“是他们咎由自取,没事瞎信什么麻衣神教,关我小师叔什么事?”

  尹秋沉脸喝道:“桓真!”

  桓真身体抖了抖,仍不怕死,争辩道:“师父你自己听听,他们这说的是人话吗?还叫小师叔去死,他们自己怎么不……”

  最后的话,见尹秋脸色难看,没敢说完。

  玄奕道:“桓真,听你师父的话,少说两句。尹师兄,剩下的事,就麻烦你与诸位同门了。”他转头对如川叔侄俩道:“跟我来吧。”

  所幸,梵度还在后山静室,不然让他瞧见,恐怕又要兵刃相见。玄奕直接将两人带至清微君住处。

  路上,他实在忍不住,问水泱:“你以前,是不是跟无常君有过不痛快?”

  不然何以梵度一见到他心情就不好?

  水泱沉吟道:“打过几次。”

  玄奕诧异道:“这么说,无常君以前也经常光顾魔界?”

  水泱不说话,表示默认。

  罪恶道是进入魔界的必经之路,梵度去魔界,少不得要和水泱交手。

  自己没在魔界遇见过梵度,说明他们去的时间是错开的。玄奕突然有些可怜当年的厉九,经过他和好友的打击后,又要面对更加强悍的对手,估计忙得焦头烂额。

  清微君所躺的玉棺,乃以千年寒玉打造而成,可保尸体永不腐烂。尹秋做事谨慎,为防止意外,还在玉棺周围施了冰封术。

  水泱看见玉棺,登时就迈不开脚了。

  如川见他二叔脸色惨白,心中不忍,安慰道:“二叔,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水泱不语。他凝视棺中清微君苍白的容颜,许久,才踉踉跄跄走过去。

  玄奕叹了口气,道:“走吧,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如川望了眼他二叔,点点头,跟在玄奕身后,离开大殿。

  梵度居住的后山,种满苍翠欲滴的竹林。好友这边,却是苍松古柏,四季常青。周边景色清幽,氛围安静。

  如川深吸一口气,不禁感慨道:“这净业峰环境可真好,当得起仙家圣地之称。怪不得莲蘅大人流连于此,甘愿做无常君徒弟也不愿回天极门。换作我,我也不肯回。”

  “莲蘅大人”名号,当年也算闻名遐迩,如川机智聪颖,听到他二叔喊过玄奕莲蘅大人,稍加琢磨,多半能猜到前因后果。加之玄奕自己曾言是无常君徒弟,故如川有此结论。

  玄奕道:“表面的安宁祥和,难掩底下波涛汹涌。这世间,没有绝对的仙家圣地。不论个人多么想独善其身,终究会沾染风尘,卷入是非当中。”

  如川若有所思,道:“你的话,我多少能理解。但在下却以为,所谓的是非,在个人意愿面前,终究渺小。只要自己想,就没有不能完成之事。就拿我二叔来说,虽历经百般折磨,最后还不是成功脱离了魔族?说明,有志者事竟成,未竟之事,一者,个人能力不足;二者,信念不够坚定。听阁下语气,似有退隐之意?”

  玄奕坦诚道:“没错。不过不是现在。”

  如川道:“其实,我挺希望二叔也能退隐。天下之事,何其多哉。他没必要将其他人的重担,全都压在自己身上。人活着,总要自私一点,不是吗?”

  玄奕道:“话虽如此,但很多事,总得有人去做。若人人都只为自己着想,这世界,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觉得,你二叔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当做之事。”

  如川喃喃道:“我知……”

  玄奕正待继续开导他,忽地空气中有了烧灼之感,一簇由纸符燃烧的火焰,倏忽在他面前闪现。金黄焰火中,赫然出现两行弯曲的字体:东南方两百里,风徽大人有难,急!

  玄奕心下凛然,目光紧盯住火焰中那个“急”字。只有道门弟子才会使用纸符传讯。传递来的信息简短,大概是情况危急,来不及多言。

  千昭不是早就回天极门了吗?以他孤僻的性子,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东南方?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

  干想肯定得不出答案,玄奕决定先去东南方。

  如川没见过道门燃符传讯,感觉很惊奇,火光微弱即将消散之际,他也看清火焰中的字体,随即明白,这火焰原是用于传讯。

  玄奕匆匆交代他道:“除了后山,净业峰随便二位游览。等下我会传讯给桓真,叫他上来招待你们。我有事,恕不奉陪。”

  边说边原地画了个瞬移阵,如川正打算张口,忽见阵法周围白光骤闪,再定睛,站在阵中之人已消失不见。

  阵法光芒敛去,玄奕落脚之地,恰到好处。千昭就在他前方,被四名身穿麻衣的精壮汉子围住,白袍上尽是赤红血迹,也不知究竟受了多少处伤。

  那四名男子竟都不是普通人,武学修为强悍,令人恐惧。当下玄奕不敢犹豫,立即拔出牡丹刀,飞身掠进包围圈,恰好挡在千昭面前。

  千昭没料到会是他,大吃一惊,急切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握刀的右手轻微颤抖,玄奕以为,他是战斗太久,气力耗尽的缘故。

  麻衣汉子皆用剑,被他的突如其来震撼住,剑光凝滞一瞬。四人互相快速对视,瞬间达成协议,手中长剑挥舞,刷刷刷,便朝玄奕两人猛刺。

  千昭急道:“莲蘅小心!”

  玄奕泰然自若,沉着应对。牡丹刀横扫而过,轻轻松松,就将四柄长剑同时带到一边,好整以暇道:“风徽,他们交给我,你先休息一会。”

  千昭摇头:“我怎能丢下你?两人胜算总要大些。莲蘅,你如何得知我受困于此?”

  壮汉们一击不成,脸色阴沉,出招更加凌厉。尽管如此,他们修为加在一起,也不到玄奕八成,加之四人方才围攻千昭,消耗了不少灵力,此刻面对强敌,多少有些吃不消。

  玄奕轻而易举化解他们所有杀招,道:“有人传讯给我。估计是附近的道门弟子,见你有难,自己实力有限,怕帮倒忙,遂燃符求助。风徽,你如何会现身此地?”

  千昭偶尔帮他还一两招,道:“那日离开净业峰,回不归尘途中,恰好遇见常容,听他讲述,得知最近民间出现所谓麻衣神教的邪恶组织,老百姓饱受其害,不觉留心。这几日便帮着常容各处打探麻衣神教主使之人下落,终于发现这四名引道者行踪。”

  原来这四名其貌不扬的壮汉,就是引道者。察觉被千昭发现行踪,便想杀人灭口。

  地位仅排在第三的引道者,四人就能围困住千昭,并让其负伤。可想而知,那麻衣道仙以及半面神君有多厉害。

  这麻衣神教,横空出世,引诱平民自焚,目的,肯定是祸乱天下。玄奕隐隐觉得,幕后的阴谋家,可能是他所熟识的。

  难道是江令雨?

  江令雨对他恨入骨髓,想方设法都要弄死他,见他复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玄奕现在几乎已经确定,幕后黑手,十有八.九是江令雨。就算不是他本人,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好友,他,梵度,都认定江令雨阴谋家的身份,却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揭开他所有的阴谋诡计。

  想想还挺憋屈。

  玄奕见千昭还在帮他掠阵,忙道:“风徽,相信我。这几人对我还构不成威胁,你先退出去……”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名男子硬生生打断,那人冷笑,阴森森道:“夸口!”

  另一人道:“今日你们谁也别想逃!一同下地狱吧!!”

  玄奕听着很觉不可思议,瞬间对四人盲目自信的神态肃然起敬。现在占尽上风的明明是自己这边,对方竟还能高声威吓,是被吓傻了?还是嫌离死亡太远,想刺激对手,尽快给他们一个了断?

  思念未已,忽见四人同时将长剑甩了出去,退后数步,双手对着各自面前虚空,上下翻飞,又是勾指又是画符。

  千昭见状,大惊失色:“莲蘅小心!他们又要设阵了!!”

  玄奕见四人手指翻动,嘴中念念有词,早知是要启动阵法围困他们。见千昭如此失态,想必身上的伤多半是在阵法中被暗算的。四人最厉害之处,不在剑法,而是阵法!

  玄奕正要开口,忽地脚下剧烈震颤,冷不防,一股强大音波,突然钻进他耳朵,他大脑晕厥,身体晃了晃,就要跌倒。

  他猛地将牡丹刀插进泥土,堪堪稳住身形。同一时间,耳边传来一声闷响,余光看出去,千昭已倒地不起,昏迷过去。他眼耳口鼻,都有鲜血汩汩流出,触目惊心,甚是可怕。

  玄奕心底发寒,嘴唇动了动,准备喊他,突感胸口沉闷,喉咙似被滚烫的液体浇灌,他话未出口,已先呕了口血,之后便软软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见四名壮汉同样倒下,口吐鲜血,不过还没晕倒。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入高潮。

第41章 麻衣神相8

  黑暗吞噬掉一切。

  迷迷糊糊间,玄奕察觉自己四肢被迫展开,周身所有穴道遭封,身体好似被固定在一个狭窄逼仄的空间。

  空气稀薄,无法顺畅呼吸。他努力睁开双眼,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片刻后,黑暗中显现出一片空旷的平原。视野能看见的范围很小,他似乎被困在一个类似箱子的东西内部。不过箱子材料多半是石头做成,紧贴着他身体,一阵阵透骨寒凉从皮肤钻进他心头。

  许是为了能让他稍稍舒服些,石箱是竖着摆放的。

  玄奕保持这种僵立的姿势,等了许久,黑暗中依旧不见人影。很快,晨光熹微,日光穿透云层,照在眼前的荒原上。玄奕惊奇地发现,荒原泥土竟是焦黑色,好似从未长过草。

  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也等不到人来。玄奕是在那四名麻衣男子所设阵法中晕倒,他们将他带到此地,不知有何用意?又为何直到现在都还不露面?

  不多时,天又黑了。残阳如血,将漆黑的大地镀了层浅淡的红色。

  就这样,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玄奕数着,共过了六天。到第七天早上,他终于见到了活人的身影。

  来的人数目还不少,无一例外,全是一身灰褐色麻衣打扮。为首那人,如同众星捧月,走在人群前面。他身形颀长瘦削,穿着一身斗篷装,面上还戴着一个没有五官的诡异面具,下巴以下,露出一小截皮肤,莹白如玉。

  来人出现之时,玄奕全身犹如有小虫子在蠕动,登时心中发毛。那人给他的感觉,竟是莫名熟悉,熟悉到让他害怕。

  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背的那把长刀上面。他全神贯注,仔细观察。出乎意料,竟不是他认定的向阳。向阳是江令雨的佩刀。

  面具男给他的感觉非同凡响,可背的刀却是再普通不过,至少不在玄奕认知范围内。

  思忖间,面具男已停在他面前。准确说,是困住玄奕的石箱前。玄奕所处位置较高,男子不得不微仰头,冰冷的目光,透过狭小的两个洞口,直直望进玄奕双眼。

  对方眼神陌生,无端透着一股苍凉。

  这时,男子身边一名壮汉躬身道:“道者,人已尽数聚集在入口处。属下清点过,正好三万人。还有,阵法也已多次检查过,并无破绽。”

  他说完,过了很久,面具男才缓缓收回视线,冷淡道:“带他们进来。”

  男子声音格外沙哑,就像喉咙曾经受过伤。玄奕听出,不是江令雨的声音。当然也有可能,对方怕被他识破身份,故意进行的伪装。

  听他们说有三万人,又说什么阵法,玄奕沉思,脑中忽地灵光闪现。这里莫不就是寂风原?壮汉所说的三万人,应该是指麻衣神教信徒。

  很快,他的猜测得到证实。无数信徒,在为首的壮汉带领之下,出现在荒原上。三万人虽不算多,却也不少。没过多久,玄奕的视野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信徒们抵达寂风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玄奕方向,满面虔诚的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玄奕隐约听见,他们喊的是“半面神君”称号。

  他心下立刻恍然,他很有可能是被封在了神像中。而这神像,不是别人,正是麻衣神教的主神,半面神君。

  此刻他终于想清楚,面具男应该就是麻衣道仙。只不过传说中的半面神君,迟迟不露面。玄奕怀疑,半面神君也许只是一个专门用来迷惑众人的幌子。还有一个目的,拉他下水!

  这么琢磨,麻衣道仙困住他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信徒聚集的寂风原设有强大阵法,联系之前众信徒聚会后的举动,极大可能,也是要大家自焚。这次数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

  当大火将众人烧得半死不活之际,玄门修士及时赶到,发现玄奕就在神像当中,后果不难想象。届时,他百口莫辩,身败名裂,估计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同样的手段,就算面具男再欲盖弥彰,终究瞒不过他。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令雨真当他一无所知?

  想到这,玄奕悬着的心稍稍往下放了放,但一想到三万多条人命,顷刻间就要葬身火海,他又忍不住全身发寒。

  他立刻凝神,想聚集灵力。可穴道被封,他的灵力也同时被封住,无论他试多少次,都没办法冲破。眼下他唯一的寄托,就是无常君。希望梵度能及时赶到。

  面具男站在神像底下,似在等待时辰。随着时间流逝,终于,只见他微抬手,侧面的一名壮汉立即心领神会,越众而出,面朝信徒方向,朗声道:“尔等加入我麻衣神教,都渴望天降神迹。道仙说了,神君已听到尔等心愿。眼下祭典正式开始,神君出关在即,尔等可愿为神君出关,贡献自己的一份心力?”

  众信徒齐声呼喊:“愿意、愿意,我们愿意!恭迎神君出关!神君万岁!!”

  三万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仿若山呼海啸,声振寰宇,惊心动魄。玄奕耳边嗡嗡作响,心沉到谷底。他仍在努力凝聚灵力。

  然而,还没等他凝聚到一丝一缕,就见面具男微点头。他反手抽出背后长刀,刀光骤闪,比正午的阳光还强烈。面具男手举长刀,刀锋直指苍穹,猛地灌入灵力,长刀突然脱手飞出,直没云霄。

  众信徒闻声抬头,呆呆凝望长空。倏忽,厚重的阴云尽掩三光。长刀飞回面具男手中之际,连带着滚滚苍雷,噼里啪啦,落地轰然炸响,爆发出一簇簇烈火。

  火焰沾衣即燃,被苍雷劈中的几名信徒,几乎瞬间变成火人,皮肤在烈火中烧得皮开肉绽,浓稠的焦臭味,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玄奕见状,心中大急。他拼命凝聚灵力,额头冷汗涔涔,意识都快搅成一团浆糊。终于,右手食指动了动。可这微乎其微的动静,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还待继续努力,忽然,面具男回过头,深深望向他,眼眶微微发红。

  玄奕当即怔住。

  借着他怔愣的工夫,面具男随手一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接连响起。天际玄色雷电,好像巨蟒腾龙,身躯极尽狰狞扭曲,俯冲而下。转瞬之间,寂风原到处都燃起火焰。引火之物,全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玄奕瞳孔骤然放大。

  没有哭号,没有惨叫,也没有求饶,只有死一般的沉寂。烈火中,信徒们表情坦然,也不挣扎,好似得到解脱,盘腿坐在地上,神态出现诡异的安详。

  寂风原没有风,空气中血肉烧灼的臭味更加浓郁,衣物燃烧的声音,就似无数根针,扎在玄奕耳畔,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惨死。

  就在玄奕万分绝望,准备闭眼接受事实之际。一道冰冷剑光,穿云逐雾,划破黑沉沉的天地,带来一线耀眼光芒。

  不过瞬息,就将烈火扑灭。

  玄奕心口猛跳,乌云退散,一抹修长的身影慢慢占据他的视野。

  梵度右手持剑,长身玉立,冷冰冰站在面具男众人面前。清冷目光越过众人,直接和玄奕对上。

  下一刻,梵度走过来了。

  面具男没动。他身边的麻衣壮汉们立刻展开,将梵度团团围住。

  梵度根本看都懒得看他们,英俊的面庞,冷若冰霜。

  壮汉等被他庞大的气场震撼住,竟不敢动手。

  经过面具男时,面具男挥刀欲阻挡。梵度保持和玄奕对视的状态,随手一剑,面具男退开两步。梵度直接来到神像底下。长剑轻挥,神像轰然崩溃坍塌,被困多日,玄奕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他全身上下,只有右手食指能动,随着神像碎片坠落。须臾,他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抬眼,便是梵度那张沉冷、俊美无匹的脸。

  玄奕呆了呆,在梵度垂眸时,他冲对方眨了眨眼。梵度解开了他周身穴道,却没立即放他下来。

  玄奕心中悸动,伸手轻触对方冰冷的侧脸,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梵度眼光黯淡,低沉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玄奕笑了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无常君,先办正事吧。”

  梵度凝望他双眼,良久,点头:“好。”

  将他轻轻放下,左手多了把刀,正是玄奕丢失的牡丹刀。四名引道者将他人带来,却把刀落下了,恰好被梵度捡到。

  玄奕接过,就要朝面具男走去。梵度忽然挡住他,道:“我来。”

  他穴道刚解,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恐怕会拖梵度后腿。玄奕想了想,道:“好。我帮你掠阵。”

  梵度摇头:“不用。”

  玄奕收刀,老老实实站到了一边。梵度说不用,就真的不用。他有自信,能解决所有敌人。

  虽然相信梵度实力,但他还是道:“无常君,面具男身边的壮汉擅长阵法。至于面具男,应该是刀法。你自己多加小心。”

  梵度回应了他一声。引道者深知,自己再不动手,就只有被宰的命。不敢犹豫,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开始疯狂念咒设阵。

  身在局外,玄奕这才看清,壮汉们所设之阵,皆以术法为支撑。他唯一的担心也都省下,在梵度面前用术法,简直班门弄斧。即便修罗门掌座再世,大概也不是梵度对手。此处单指术法。

  引道者的惨败是显而易见之事。玄奕抽空去察看众信徒的情况。雷火不比普通凡火,短短一瞬,大部分人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死伤大半。不过好在没有全军覆没,活下来的烧伤虽严重,暂时于性命无碍。

  玄奕将身上所带丹药都发给众人,数量有限,救不了几个人。玄奕想,只有梵度一人飞速,提前来到寂风原,尹秋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他在人群中走遍,这才重新观望战局。引道者都被解决掉了。只剩下面具男。

  男子修为也不可小觑,对战时,玄奕注意观察他所用刀法,熟悉又陌生。对方似刻意更改了自己原先修炼的刀法。玄奕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男子不是梵度对手,玄奕就担心他趁机逃跑。思索片刻,他取出遏时弓。

  搭配遏时弓的箭,纯粹以灵力化出。

  “无常君。”

  他道。

  梵度远远朝他看过来,心下了然,斩业剑封锁面具男所有退路。

  玄奕右手凝聚出一支灵力箭,弯弓搭箭,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松手,长箭破空闪电般飞出,带起呜呜声响。玄奕瞄准的,只是面具男肩膀,他不想就此杀了对方。

  面具男听见空气中传来的箭响,身子微微凝滞,他深深望了眼玄奕,眼中神色复杂。突然,他松开握刀的手,竟主动往箭飞来的方向迎面猛地撞上。

  呲……

  刹那间,长箭透体而过,正中心脏,箭尖飞出之时,血沫飞溅。

  玄奕怔了怔,江令雨为何要……关键对方最后看向他的眼神,让他无端产生不安。

  他快速向面具男走近,道:“江令雨,你为何……”

  为何不躲?不仅不躲,还主动撞箭,难道他自知插翅难飞,打算玉石俱焚?

  就在玄奕声音落下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不知莲蘅大人找在下何事?”

  玄奕霎时僵住,半晌,他缓慢转过身,却见江令雨就站在他面前,其身边,是常容等天极门众弟子,还有儒门一干人。尹秋等则忙着察看信徒。

  玄奕一脸不可置信,为何江令雨会和常容在一起?面具男不是江令雨,那他是谁?

  玄奕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全身一阵阵发冷,心恍若坠入冰窖。一个可怕的想法迅速占据他整个头脑,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莲、莲蘅,对、对不起……”

  说话之人,帮他证实了一切。

  玄奕身子晃了晃,他咬紧下唇,费了好大力气,才回过头。

  面具被取下,露出千昭那张忧郁的脸。

  许久许久,玄奕听见自己漂浮在空气中的声音,沙哑道:“为什么?风徽,为什么是你?!”

  千昭凝视他,歉然道:“莲蘅,对不起。我欠你一命。”

  玄奕眼眶充血,突然间情绪失去控制,怒吼:“我问你为什么?”

  千昭没有解释,他深深凝望玄奕一眼,目光逐渐往上移,望向遥远的虚空,喃喃自语:“莲蘅,你永远不会知道,人心有多阴暗。曾几何时,我和你一样,愿意相信世人,对未来始终怀抱希望。然天下之事,焉能尽如人意?我所深信者,往往是背叛我最深之人。就如同我之于你。当年在你背后放冷箭那人,是我。”

  “莲蘅,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结束哈。后面可能更精彩。

第42章 麻衣神相9

  千昭嘴角溢出一抹殷红,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得骇人,胸口的血洞兀自淌血,随着力量一点点消散,他好似站不稳,踉跄了下。

  玄奕心一凛:“风徽!”

  忙过去扶住他。

  千昭喘息片刻,道:“莲、莲蘅,你恨我吧?”

  玄奕脸色阴沉,温润的眉眼染上风雪,他掷地有声,道:“风徽,你说这些,以为我就会相信了吗?你我相交多年,把酒言欢,互为酒中知己,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那种宁肯自己受伤,也绝不会伤害他人之人。我所疑惑者,你为何要一肩担下所有罪名,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千昭神色怔愣,片刻,他笑了笑,那笑容苍白中带着难以言状的欣慰,他道:“莲蘅,我很感谢,感谢你把我当做朋友。但,没有真正的凶手,我就是凶手,我没有替任何人掩饰。当年,在你去屠戮谷之前,我就一直暗中跟踪你。趁你和无常君交手,突放冷箭。也是我与叶风霜勾结,陷害清微君,设下这一连串的计谋……”

  玄奕打断他:“你不要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风徽,你且忍耐一下,我现在就替你治疗伤口。”

  他说话声音微颤,双手怎么也凝聚不了灵力,视线一片模糊。

  千昭抓住他手腕,阻止了他,轻轻摇头,道:“莲蘅。不归尘举行四境会武那次,我见你复活,心中惊异,遂将大宗师杀害,嫁祸于你。谁知棋差一步,终未得逞。之后我一直在寻找机会。便是这次麻衣神教之事,也是我一手策划,以你之面貌,雕刻出半面神君的神像,目的就是想让你深陷泥淖,引发民怨,让众多修士怀疑你。那符焰,也是我传给你的。”

  “千昭!!”

  玄奕眼睛通红:“你为什么要这样抹黑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千昭道:“莲蘅,我们都不要自欺欺人了好吗?你知,我会使用大宗师的烈焰掌。射箭术,也是当年你亲手所教。我记得当时你还曾以玩笑口吻说,我的箭术,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完胜你这半个师父。”

  玄奕心脏麻木,全身冰冷。

  千昭凝视他脸色,道:“如果你还不肯相信,”

  他费力扯下身上的斗篷,挽起一边袖子,又将脖颈露出。

  玄奕目光看过去,登时僵住。

  只见千昭手腕和脖颈上,分别有一圈一指宽的黑痕,那印记,就像被生生勒进血肉似的,深刻在骨髓上,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消除不了,只能永生永世跟随主人。

  他仔细观察,发现印痕竟是由密密麻麻的针脚组成。虽只露出脖颈跟手腕,玄奕知道,其他地方肯定还有。就像一个被惨遭分尸之人,又被高明的缝纫手段,将肢体严丝合缝重新缝在了一起。

  霎时,他呼吸停顿,满是不可思议。

  旁观众人,除了梵度脸色冰冷外,所有人都露出跟他一样的诧异神情。大家几乎同时想到,眼前这人,身躯支离破碎,是经过拼凑合成。

  一时间,众人脸色都变了,心中无比震撼。

  “风徽大人他……怎会变得如此?”

  这是所有人急于知晓的答案。

  但千昭只关注玄奕。心脏部位,血流成河,将他灰褐色衣衫染成红黑色,他嘴角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在雪白的脖颈处汇集,将那圈黑色针脚覆盖。

  须臾,他终于作了解释,但只说给玄奕一个人听,他道:“进天极门之前,我还是一名散修。没有师承,也无家族作为背景支撑。当时年少轻狂,满是意气风发,怀揣着极大的激情,想借自己绵薄之力,为天下苍生谋福。我也在为此身体力行着,只要听说哪里有妖邪作祟为恶,不管自己是否有能力制服,我都会前往。”

  “有一年,我到了梧州,在附近最大的城池待过一阵子。正当我打算离去之时,城中有个大户人家的家主找到我,说他的独生子撞邪,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希望我能去看看。我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心口有大量血液流出,他也不在乎,可心脏受损,不堪重负,已经濒临破碎,他不得不艰难喘息。

  玄奕见状,大惊失色,忙给他输送灵力,却没起多大效果。

  他急道: “风徽,不必再说!”

  千昭摇头:“当我跟随那位家主进门,立刻就被困在了阵法中。原来,根本没有所谓的中邪。这户人家与修士渊源甚深,家主本人也有灵力,会设阵。他的儿子不是中邪,而是被人诅咒,全身动弹不得,四肢逐渐枯萎。有高人指点,说只要找到一副符合他儿子躯体的宿主,诅咒自解。如果是修士,效果更好。这人找了很久,暗地里害了无数修士。我刚到梧州,就被他注意到。故意说家里有邪祟作乱,将我骗上门。目的,就是想将我的躯体,换给他儿子。”

  玄奕道:“他们把你……”

  千昭淡淡道:“当时我修为有限,没能走出阵法,被分尸了。好在灵魂保留了下来。他们把我的躯体,拼凑在家主儿子身上,竟意外符合,那人终于能重新行走。再后来,我夺了一人舍,杀光了那位家主全家。”

  “莲蘅,你看,很早以前,我的双手就沾满了鲜血。从那以后,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觉得世人有何值得怜悯。我去怜悯他们,他们却在盘算如何害我。但你,你是例外。莲蘅,你是我唯一一个肯相信之人。”

  此时,桓真的声音传来,厉声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害小师叔?”

  他显然已经对千昭的说辞深信不疑,语气愤慨。

  千昭道:“我早就厌倦了满口仁义道德的修真界。莲蘅是一步棋,一步能崩坏四境的棋子。我就是要天下大乱。”

  玄奕看着他,忽然笑了:“千昭,果然,说谎还是有违你本性。你编造的这套故事,表面看起来无懈可击,实则经不起推敲。你无非是想骗我,骗我相信你,相信你就是幕后的阴谋家。我不知道你身上这些痕迹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真像你所说,是遭人陷害。但后面你所进行的一系列报复,我不信!”

  玄奕不是不肯相信事实,而这,根本就不是他要的事实。千昭说的越多,越能证明,他在替某人揽罪。玄奕拿不出实际证据,但他认定的人,他怎会不清楚,就像当年的清微君,所有人都误解、冤枉他,只有玄奕,始终坚定不移,相信他是清白的。当然,还有梵度。

  他望向梵度,道:“无常君,你身上有带丹药吗?能止血止疼最好。”他的刚才全都给那些信徒了。

  梵度尚未回答,常容忽然道:“在下有。”

  玄奕顿了顿,不敢去看对方,怕压制不住内心情绪,暴露常容身份。只木着脸点头:“好。多谢。”

  常容颔首,走到两人面前,取出丹药给玄奕。

  江令雨盯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玄奕不容分说,喂千昭吃了几粒,右手搭在他后背,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

  千昭脸色惨白如纸,他怔了会,凝视虚空,微微一笑:“莲蘅,今生你期许的不醉不归,我……我恐怕无法践约。一切,就留待来……来世吧……珍重!”

  话犹未了,玄奕突感一股阻力,将他推开,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千昭反掌,重重拍在自己天灵盖上。

  咔擦!

  骨头碎裂的声音,如一根利刺扎在玄奕心口,他脸色刷的一下变白,顿时脚下一阵天旋地转。

  梵度脸色微变,在他倒下之前,抱住了他。

  常容本待阻止千昭,但对方出手动作太快,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他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千昭倒地,当场气绝身亡。

  “风徽大人!”

  玄奕心口绞痛,一股甜腥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压下。他垂下眸光,茫然凝望千昭渐渐冰冷的尸体,视野由模糊,到变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他感觉空气压抑,他几乎无法呼吸。

  须臾,他喃喃道:“无常君……”

  梵度:“我在。”

  双手揽住他腰,微微用力。

  玄奕:“带我离开。”

  梵度:“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笑着写完这章,后面拿来发糖,开船。么么哒。

第43章 与君共醉

  不过瞬息,世界恍惚坍塌,玄奕心头空荡荡的,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抓不住。

  他只知道,梵度带他离开了寂风原,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处于游魂状态,心头纷乱。风徽惨死的画面,一次次浮现在他眼前,于他而言,不啻鞭挞凌迟,或许更严重。是他亲手杀死了风徽!

  斩业剑在高空中穿云逐雾,至始至终,梵度一言不发,面沉如水,右手如铁箍般紧抓住玄奕手腕,深沉的眸光无一刻离开过他的脸,眉宇间浮现隐忧。

  玄奕对此一无所知,风徽的死,对他打击太大,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熟悉到让他心悸。当年他不顾一切赶去屠戮谷,却在中途被拦截。重生后,得知好友魂飞魄散的噩耗,坚毅的内心,头一次产生坍塌的迹象。

  但因好友之死真相未明,责任在身,他不能倒下,只好将情绪努力压制下去。没想到同样的事,会在他面前上演两次。头脑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被稻草压断。奇怪,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他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眼前,唯有荒芜。

  究竟是因为什么,风徽竟不惜以死为代价,替那人掩护?眼下人死不能复生,许多问题的答案,只能随死者离去,被烟尘覆盖,永远无法重见天日。

  玄奕替风徽感到不值,也憎恨背后的阴谋者机心之沉重。

  他们经过一处市镇上空时,玄奕迷茫的视线,透过云层,落在下方,下意识牵动手腕。

  梵度凝望他:“想下去?”

  玄奕轻声应:“嗯。无常君,能陪我喝一杯吗?”

  梵度没犹豫,低沉道:“好。”

  玄奕道:“多谢。”

  梵度薄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斩业剑听随主人心意,化作流光,落于镇上某个偏僻之处。

  镇子不大,人烟繁稠。街道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两人进了街边最大那家酒楼,在二楼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玄奕一口气叫了二十坛烈酒。

  不在乎酒质如何,只要够烈就行,他想一醉解千愁。

  要是真能喝醉就好了。不知为何,他忽然怀恋起魔界的昆仑觞。若真想醉,恐怕只有它才能起作用。

  店伙计速度快,很快便将酒搬上楼。桌上摆不下,就整整齐齐放在两人桌边。此人长相机灵,很有眼力见。知道这两位公子,冰脸那位,绝对是生人勿近,他连看都不敢多看。至于穿白衣这位比白面书生还好看的公子,貌似心情不大好。他也就不敢贸然多嘴,怕打扰到两人。只道了句“两位公子请慢用”便匆匆下楼。估计只要两人不叫他,打死他也不会再靠近。

  这个时间段,酒楼上人不多。玄奕揭开酒封,气味冲鼻,是陈年烈酒。他看起来没多大兴趣,用杯子喝感觉不过瘾,特地吩咐店伙计拿的碗。他先给对面梵度斟了满满一碗,然后又将自己面前的碗倒满。

  这种粗俗的喝法,梵度多半会拒绝。

  玄奕端起碗,朗声道:“无常君,请!”

  说完,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仰头喝下,转瞬,碗中滴酒不剩。就在他准备倒第二碗时,梵度深深望他一眼,同样拿起碗,仰头,喝完,放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索。

  玄奕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前几次见你都没喝,还以为你不能喝酒。没想到酒量还不错。好,痛快!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说话时,他已将两人的碗都倒满酒。

  梵度知道他心情不好,借酒发泄,便陪他疯陪他闹。好似只要玄奕喜欢,就算要放火把镇子烧了,他也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能会在玄奕动手之前,先替他把事情办完。

  两人速度都不慢,没过多久,二十坛酒已喝完大半。

  玄奕感觉头脑还很清醒,至少想忘的都没忘。

  “无常君,你一次性喝这么多酒,不怕醉吗?”

  梵度表情淡淡,道:“不怕。”

  玄奕道:“我记得道门弟子向来滴酒不沾。跟我喝酒,会影响你修为吧?”

  梵度:“不会。”

  说着话,面不改色端起酒碗。玄奕虽未醉,脸上却多了点血色,泛起浅淡的红晕,眼神略显迷离。梵度却和没喝酒前一样,面容冷峻,眼眸清冷,好似他喝的是水,压根不会喝醉人。

  他看向玄奕的眼神,柔和,迷恋,端碗的那只手,不觉用力,指关节都变白了。

  玄奕没留意,此时,他终于有种快喝醉的感觉。腹中烈酒,恍若火焰在燃烧,大脑晕沉沉的。

  就在他将醉未醉之时,街道上传来的一声凄厉尖叫,将他些许酒意驱散。玄奕登时警惕,和梵度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往窗外看去。

  声音源自大街一侧,两人目光被里里外外迅速围拢的人墙阻挡,看不清内部情形。不过听声音,好似是个年轻女子。尖叫声持续不断,逐渐高亢,简直就像对着人的耳朵扯喉咙撕心裂肺喊出,发声之人惊恐到了极点。

  听了会,玄奕端碗的手顿住,眉心微蹙。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不可置信道:“拂芩?”

  梵度迎接他目光,面无表情,微点头,证实他的想法。

  当即,玄奕道:“去看看!”

  话犹未了,两人已从窗口跃出,轻飘飘落在大街上。

  玄奕没听错,发出尖叫声的果然是拂芩。只是眼前的拂芩,跟他们在拂英仙阁见到差别太大。玄奕拨开人群,第一眼竟差点没能认出。

  只见街道角落蜷缩着一团纤瘦人影,身上穿的修罗门服饰已是破烂不堪,黑糊糊的,也不知究竟沾了些什么。拂芩蓬头垢面,双手抱头,瑟缩在一边,好似十分害怕。一边躲避,一边惊慌尖叫:“啊啊啊啊!不要!!!光!!!!!光!!!!可怕!!!!!”

  地面包子馒头到处滚,商贩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正双手叉腰,大刺刺站在拂芩面前,脸上满是懊丧与怒火。显然是拂芩撞倒了他卖包子的屉笼,导致他生意损失,满腔怒火。

  拂芩犹自凄声尖叫,双手死死按住头颅,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口中不停叫着光,看她样子,好似十分畏惧阳光。

  男子正气得不行,被她叫的心烦,立刻暴躁道:“哪里来的疯婆娘?眼睛明明没瞎,却要到处装瞎骗人!老子平生最见不得你们这些坑蒙拐骗之辈。臭婆娘,你快闭嘴!再叫,再叫老子打死你!!”他一边说,一边就要踢拂芩。

  就在他抬脚之时,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下,身子往前猛倾,差点摔倒。

  是玄奕用灵力绊的。

  他道:“她害你损失多少?我们替她赔。”

  男子闻声转头,见来的两人衣着不凡,登时眼中发亮,又听玄奕说要赔他钱,顿感喜从天降,恼怒烟消云散,不敢犹豫,连忙老老实实报数。玄奕多给了他十两。男子感恩戴德,满心欢喜的离开。

  围观人群见状,也都纷纷散了。

  玄奕走到拂芩面前,道:“拂芩姑娘……”

  谁知,他才开口,拂芩刚低弱下来的声调,立刻又拔高几度,几乎能把人耳膜震破。

  “走……走……光……光……呜呜……”

  听声音,拂芩明显不大正常,又是这般表现,估计是真的疯了。玄奕怔了怔,去看梵度。对方眼中也闪现疑惑。两人都不清楚,他们离开拂英仙阁这段时间,在拂芩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离拂芩不远的地面,有一条三指宽的脏兮兮的布条。玄奕心中一动。

  他将布条捡起,手轻搭在拂芩肩膀,柔声道:“你很怕光是吗?在下有个办法,能帮你遮挡住所有光。”

  手触碰到的身躯剧烈颤抖,尖叫声却是戛然而止。拂芩稍稍松开手,十指捂住半张脸,微微侧头,眼睛从指缝中看出。

  突然,她一把抢走玄奕手中的布条,往后挪了几步,正要将眼睛蒙住,无意中瞥见长身玉立的梵度,所有动作霎时静止。

  红肿的双眼,不再如避蛇蝎般畏惧阳光,而是直勾勾盯着梵度的脸。

  玄奕道:“拂芩姑娘,你还认得他吗?”

  拂芩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就像被施法定住,表情呆愣,痴痴凝望梵度。

  就在玄奕打算继续问她时,她却忽然笑了,起身走到梵度面前,维持仰头姿势,呆呆道:“你……真好看!”

  说完,她格格笑了笑,没过多久,又开始低声啜泣,然后又笑。就这样,在哭和笑之间不停转换。

  终于,她停止哭笑,双眼紧闭,连忙将布条熟练的绑到头上,将眼睛完全遮住。

  在玄奕还没回过神时,没身人流,跑了。玄奕忙四下察看,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蒙住眼睛,跟瞎子无异的拂芩,竟能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玄奕不由得怔住。心下震撼不已。

  最令他吃惊的,还是拂芩的状态。她怎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她师父的死,让她愧疚于心,所以才导致精神失常?

  玄奕想不通,过了会,他叹了口气,道:“无常君,我们找找她吧?”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拂芩如今这种样子,他们决不能放任不管。要是再发生一次刚刚的事,遇到个更火爆的摊主,恐怕拂芩真的会被打死。

  方才触碰拂芩肩膀,竟发现她灵力全无,完全成了废人。他觉得,拂芩发疯,不可能是因为她师父的事。这其中肯定另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无论如何,他要想办法弄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车压到了下一章。可能会分两个版本。

第44章 与君共醉2

  两人将小镇找遍,都没发现拂芩行踪,她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似的。

  玄奕不死心,一个甘愿做瞎子,并且神志错乱之人,这么短时间,能跑到哪去?他和梵度分头行动,又围着小镇,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就差没掘地三尺。但还是不见拂芩。

  对方若非故意躲开他们,就是另辟蹊径,离开小镇了。前者,可能性不大。如果真是后者,就难办了。天大地大,要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此,玄奕也没办法了。他只希望拂芩能逢凶化吉,活到被他们找到那天。

  至于导致拂芩变化的原因,他想到了无数种,但没一个能说服自己。于是,问梵度道:“无常君,你觉得,拂芩为何会变成这样?”

  梵度简明扼要,道:“人为。”

  玄奕眉心微蹙:“你也这样认为?”

  梵度点头:“嗯。”

  玄奕心想:“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结合拂芩对她师父的种种表现来看,师徒俩的情分,也没多深。不然拂芩也不会当着四境之人,指认她师父。那么因为叶风霜之死而癫狂,基本可以排除。剩下,玄奕猜测最多的,正是人为。

  拂芩的灵力,是被高手强行融化,连金丹都溃散了。如果叶风霜只是拂芩抛出来的挡箭牌,那么当年,真正与欧阳华之死息息相关者,应该是拂芩。或者说,还有和她勾结之人。

  可有一点,玄奕始终想不明白,拂芩诬陷叶风霜时,叶风霜为何不替自己辩白?在她走火入魔之前,完全有时间揭露拂芩阴谋。

  玄奕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叶风霜惊愕不已,本待开口,却被拂芩凄厉的喊声打断。叶风霜似有把柄在拂芩手中,害怕说出真相,会被徒弟反将一军。拂芩手中究竟掌有何种能威胁她的筹码?竟会让她宁愿含恨而死,也不愿多说一句?

  这些事,只有找到拂芩后,才有机会理清。此刻,压在玄奕心头最沉重的石头,还是风徽。

  其实仔细琢磨,风徽的死亡,跟叶风霜大同小异。或许风徽也有难言之隐。

  最令他无法置信的,便是随后出现在寂风原的江令雨。此前,他一直认定,江令雨就是麻衣神教背后主使,却没想到,对方竟像早已察觉,提前安排好脱身之计,让风徽心甘情愿替他背了黑锅。

  他现在才觉得,此人外表阴柔胜似女子,实际内心强大到让人可怕。谁也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即使知道他就是凶手、阴谋家,可拿不出证据,也属枉然。

  不管怎样,玄奕相信,有朝一日,定能找到江令雨把柄。

  他和梵度再次聚合后,便道:“无常君,拂芩多半已不在镇上,再找下去,空耗时间。我们回去吧。”

  梵度低声回应,以为他说的“回去”是指回酒楼继续喝酒。

  玄奕的意思,是回净业峰。见梵度还停在原地,似在等自己。看对方神色,当下了然,苦笑道:“原本打算喝点烈酒,好大醉一场。奈何自己酒量太好,喝再多,也醉不了。这就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酒兴已被打断,我们回净业峰吧。”

  梵度无可无不可,皆以他的指令行事。点了点头,掷出剑光。

  两人回到净业峰,见尹秋等人尚未回来,大抵是在安置那些受伤的信徒。此次几乎全部道门弟子都去了寂风原。偌大的净业峰,只剩玄奕两人,相当安静。

  是夜,清风徐来,竹影婆娑,寂静的夜空,悬挂一弯明月,疏星点点。清冷的月辉,倾斜而下,大地就似披了层朦朦胧胧的透明白纱。

  玄奕无心睡眠,静立于屋前檐下走廊,清冷月华,透过竹叶,照在他苍白的容颜上,勾勒出一抹悲凉。

  没过多久,风中飘来清冷的檀香,连带着一股熟悉的酒香。玄奕眉心跳动,蓦然回首,只见梵度颀长身影,半边点缀月光,眉目清俊,宛若画中人,正提着两壶酒,一步步向他走来。

  玄奕惊讶道:“昆仑觞?”

  梵度沉沉应道:“嗯。”

  玄奕诧异,又问:“这里怎么会有昆仑觞?难不成,你刚去魔界取的?”

  梵度不答,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玄奕答案。两人回来后,玄奕心不在焉,一个人待了会,没注意梵度去向。不曾想,就因为自己想喝醉,梵度亲自去了魔族一趟。

  一时间,玄奕说不出话。眼前的无常君,有时真是实诚得令人惭愧。

  玄奕心中茫然顿时消散不少,尽管很感谢对方,但他什么也没说。梵度把酒壶递过来时,他自然接过,也不用酒杯,直接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他坐在走廊边沿,一条腿踏在木板上,一条腿悬空,左手撑着木板,姿势放松,半躺着。他右手拿酒壶,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夜空,但目光放的很空,仿佛眼中所见,并非璀璨星尘,只有鸿蒙太空。

  梵度看了他一会,迟疑片刻,坐在他身边,有样学样,喝着酒壶里的酒。

  玄奕道:“无常君,我做梦都没想过,你我会有把酒言欢的一日。”

  话说完,陷入短暂的沉默,梵度缓缓道:“我想过。”

  对方清冷低沉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贴得很近很近,玄奕心突然加速跳动,耳尖变成粉嫩透明颜色。

  他喝了口酒,欲盖弥彰,淡淡道:“是么?”

  又过去许久,梵度道:“嗯。”

  玄奕感觉心跳得太快,可能是昆仑觞酒劲起了,浑身莫名燥热。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一壶酒已快见底。

  就在这时,梵度靠近他一些,低声道:“莲蘅大人。”

  玄奕转头,恰好撞进那双落满星光的眸子。

  “我爱你。”

  梵度说。

  玄奕登时僵住。梵度微凉的指尖,轻抚他眼角,而后沿着眼尾,逐渐往下,停在他嘴角,轻轻摩挲他下唇。

  玄奕眼睛睁大,呼吸微顿。倏然,梵度冰凉的唇覆盖了他。

  风好似突然静止,玄奕心脏也停止跳动。月华照耀下,他脸红得厉害。梵度近在眼前的脸,生生刻进他双眸,进而刻进心里。这个人,此生,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呆愣片刻,玄奕丢开酒壶,双手轻搭在对方后脑勺,带着些眩晕,主动回吻。

  喘息间,他道:“我……我可能也……”

  声音骤顿。

  洁白修长的脖颈,有冰凉触感传来。

  夜风忽起,竹叶沙沙作响,寂静的月色下,黑白身影交错。

  “嗯?!无常君,你怎会……的?这样……”

  所有话语,都淹没在了狂风暴雨般的亲吻中。

  一夜无话。

  ……………………

  日光自窗外透进,玄奕睁眼,发现自己正趴在梵度胸膛,下半夜就这样睡着了。

  他才抬首,就对上那双冰雪覆盖的眸子。昨晚种种,顿时浮现在眼前。玄奕耳根微红,忙移开目光,讷讷道:“你……你醒了?”

  梵度低沉应了声,右手紧搂住他腰,微微用力,玄奕便是想动,也动不了了。少了衣物阻碍,两人坦诚以对,对方结实的胸膛,近在眼前。玄奕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心口怦怦跳动。

  他没话找话,道:“不知什么时辰?”

  梵度有问必答,道:“卯时三刻。”

  玄奕“哦”了句,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半晌过后,他压制住尴尬,试探问:“无常君……起吗?”

  闻言,梵度垂眸,目光凝聚在他温润的眉眼间,嗓音低沉,带着动人心魄的磁性,道:“等会。”

  玄奕眉心跳动,察觉到对方缓慢低下头,唇角带着一丝丝凉意,从他额头擦过,紧接着是眼尾、脸颊、嘴角,最后覆盖上他柔软的嘴唇。

  呼吸停顿片刻,玄奕之前的难以为情,倏忽间烟消云散。这个人,是他认定要共度余生之人。对方都能毫无保留,将真心交给他,自己又在犹豫什么?

  想着,他立刻加以回应。眼底温柔缱绻意味浓郁,梵度怔愣一会,修长的指尖自他眼角拂过,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好似在抚摸一件精美玉器。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粗暴。这篇数据真心惨淡哇。新人都这样吗?唉,继续为爱发文吧。

第45章 道魔之战

  将近黄昏,尹秋等道门弟子终于回来。随之而来的,尚有一位不速之客。

  见到来人之时,玄奕着实吃了一惊。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和梵度在小镇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拂芩。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紫衣,只不过短短一日,衣服比先前更烂,那些破洞,大多是被利器划开,伤口有深有浅,到处都是血污。遮眼的布条也未取下。

  自上山起,拂芩就瑟缩成一团,紧紧拽住尹秋衣角,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警惕。所幸没有大喊大叫。

  尹秋脾气好,任由她拽着。

  玄奕道:“尹师兄,怎么回事?你们是在哪遇见她的?”

  拂芩的状况,众人皆有目共睹。谁也想不到,不久前还盛气凌人的一位漂亮姑娘,转眼之间,就变成这般模样。

  尹秋道:“我们安顿好所有信徒后,往回赶。途中见一伙蒙面人,正在追杀一名女子。蒙面人见我等现身,好似颇为忌惮,也就顾不上女子,立刻作鸟兽散,逃走了。岂料,蒙面人追杀的,竟是拂芩姑娘。见她突然癫狂,想必其中定有原因,又怕蒙面人卷土重来,便将之带回了净业峰。”

  蒙面人为何要追杀拂芩?

  玄奕沉吟道:“可有看清蒙面人是什么来头?”

  尹秋道:“对方警惕性很高,未等我们靠近,转眼就消失了。”

  意思是,没看出对方身份来历。

  玄奕猜测,蒙面人与拂芩发疯,肯定大有联系。既然无法从表面探究出真相,只好从拂芩回忆下手了。

  玄奕道:“无常君,麻烦帮我护一下法。”

  梵度知道他要做什么,面沉如水,没答。过了半晌,他走到拂芩面前,指尖凝聚精纯灵力。用意很明显,由他来探查拂芩记忆。

  窥探记忆,虽非高等术法,但也要经过长时间修炼。玄奕没想到,梵度居然也会。不过转念一想,梵度原先在修罗门待过,精通各种术法,窥探记忆,对他而言,应该只是小菜一碟。

  玄奕算是想明白了,只要有梵度在的地方,他完全不用浪费精力,就能坐享其成。他没多说,静静站在一边,看梵度施法。

  这时,桓真从众多道门弟子中走出,悄无声息踱到玄奕身侧,目光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遍,忍不住低声询问:“小师叔,你受伤了吗?”

  玄奕一脸疑惑:“何出此言?”

  桓真道:“小师叔站立的姿势,总感觉跟平时不大一样。难道是在寂风原受的伤?是腿吗?”

  霎时,玄奕僵住,头皮一麻,感觉脸孔发烧。桓真见他神色不对劲,越发认定他真的受了伤,忙关心道:“小师叔你……”

  玄奕迅速镇定下来,打断他:“我没受伤。肯定是你看错了。别多想。”

  桓真嘀咕:“弟子什么都没想啊!”

  说话时,梵度那边已经完事。玄奕不愿跟桓真多缠,忙道:“如何?可有收获?”

  梵度英俊面容上,好似染了风雪,表情冷淡,眉心微蹙,道:“她的记忆被清空了。”

  玄奕吃了一惊:“被清空了?”

  梵度看向他,微点头。

  记忆被清空,即大脑什么都没剩下,只有一片空白。难怪拂芩会变得疯疯癫癫。原来她的记忆被外力强行清洗过,导致神志错乱,精神恍惚。

  玄奕比较在意的,还是她畏光这件事。若非受过极大刺激,拂芩不可能在疯掉后,还如此惧怕阳光。再者,她眼睛完好无损,也不像受过伤一样。眼下竟连记忆也无法追溯,想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恐怕比登天还难。

  被探查过记忆的拂芩,突然害怕起来,她躲在尹秋身后,全身颤抖,双手将尹秋衣袍都扯变形了,尖声哭道:“怕……怕………光……光………”

  尹秋望了眼梵度,道:“弟子先带她去休息。”

  梵度颔首。等众人都走后,玄奕道:“你说,她口中的光,可是指明光大人?”

  梵度正要回答,忽闻嗤的一声响,两人眼前,毫无预兆,竟同时蹿升两道火焰。金黄火光上方,赫然出现同样的两行字体“寂风原,业火大阵,意识体”。

  前面玄奕能理解,整个寂风原,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三万人献祭,引雷火焚身,叫做业火大阵。可最后的“意识体”三字,他却迷惑了,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两道符焰,均出自同一人。气息很是熟悉,玄奕一眼就看出,消息是好友清微君传递给他们的。

  自己不知道意识体,可能梵度知道。他道:“无常君,你知道什么是意识体吗?”

  果然,梵度道:“嗯。”

  经过他简单介绍,玄奕这才搞清楚,所谓的意识体,乃是采取害人利己的方式,用禁术设阵,锻造出不死之躯。这是修罗门上等禁法,据说只有极阴之体,才能修炼,连叶风霜都没敢轻易尝试。

  一旦成功,身躯似实似虚,受伤不会流血,只有虚无的气体。最重要一点,死不了!

  如果寂风原的阵法,真是用来修炼意识体,那么风徽就绝对不可能是幕后黑手。因为风徽最后死了。

  玄奕:“意识体当真能不死不伤?”

  梵度:“不知。”

  没试过,所以不知道。

  目前最大的嫌疑,仍然是江令雨。清微君是如何确定,江令雨已成功修炼成意识体的?

  玄奕忽然心中一凛。除非好友亲自动手试过,这样一来,他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想到这,他全身发寒,惶声道:“无常君,我们必须尽快赶去不归尘。”

  梵度明显跟他想到一块去了。两人正待行动,蓦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是如川。只听他道:“莲蘅大人,无常君,你们是要去天极门吧。我能跟你们一起吗?”

  玄奕见只有他一人,诧异道:“你二叔呢?”

  如川摇头:“从寂风原出来我们就分散了。不过我猜想,他也许跟天极门一同走了。莲蘅大人,那位常容公子,是否就是清微君?”

  玄奕愕然:“你……”

  如川道:“想问我怎知?很简单,猜的。纵然二叔竭力掩饰,好歹,我也和他相处有段时间了,岂能猜不到他心思?就算男人心海底针,无法琢磨,但眼神总不会骗人。我从未见过二叔那样看过一个人,常公子在二叔眼中,是独一无二的。”

  说完,见玄奕脸色不大好,他道:“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玄奕摇头:“你二叔要真跟去了天极门,那就糟了。”

  如川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二叔性子沉稳,绝不会鲁莽行事。”

  玄奕心思不定,道:“但愿吧。”

  这是玄奕重生后,第二次踏入不归尘。头一次,他以连苑的身份,刚恢复意识,就见证了大宗师的惨死;而这次,他是来吊唁风徽的。

  似乎没一次是好事。

  风徽死时,他精神涣散,没留心后事。风徽的尸体,肯定是被江令雨命人带回了不归尘。

  通往不归尘的天桥,玄奕知晓如何破除结界。他和梵度同时现身不归尘时,却见一群人早已在天桥尽头,恭候多时。为首之人,自然是江令雨。对方一袭白袍,唇红齿白,面相娇艳,若美女佳人。

  不知怎的,玄奕发觉,眼前的江令雨,跟记忆中完全判若两人。以前江令雨照样外表出众,但也不失男子的英气。而如今的江令雨,身上只有女儿家的气息。乍看之下,雌雄难辨,真的会让人误认为是位亭亭玉立的俊俏佳人。

  玄奕蓦地明白,何为极阴之体了。为塑造意识体,江令雨定是暗中修习了某种术法,将周身属于男子的阳气散尽,转为女人的阴气。

  就在这时,他联想到当初在双花城追查少女失踪之事。

  莫非少女们的失踪,跟江令雨有关?

  除了天极门弟子外,儒门之人居然也在。施灵玉就站在江令雨身边,抱拳朝玄奕两人行礼:“无常君,莲蘅大人。”

  玄奕真实辈分,比施灵玉要高,目下他身份已然众所周知,也不必伪装,因此坦然受之。梵度对谁都冰冷,没反应就是最正常的反应。

  江令雨客客气气道:“早知两位要来,我等已恭候多时。”

  玄奕不愿多说,直接问:“风徽在哪里?”

  江令雨道:“风徽大人生前曾吩咐过在下,倘若有朝一日,他遭遇不幸,遗体不必保存,立即火化。”

  玄奕闻言大惊:“你……你照做了?!”

  江令雨颔首:“因为此乃风徽遗愿,在下不得不为。毕竟,死者为大。纵然风徽大人生前犯错,身死罪消,莲蘅大人心胸宽广,可纳日月,想必不会跟死者计较。”

  他的意思,玄奕来不归尘,是因为心怀不忿,要找死人算账。

  玄奕也不动气,他怔了好一会,道:“骨灰呢?”

  江令雨道:“在云夜宫。”

  听他说完,玄奕转身就要走。随即想到一件事,他停下,目光在众多天极门弟子中巡视。

  江令雨见状,好整以暇问:“莲蘅大人可是在找谁?”

  玄奕没有看见常容,一颗心悬在喉咙,他盯着江令雨,故作轻松道:“因何不见常容殿主?”

  江令雨神色如常,毫不退缩,坦然迎接玄奕目光,态度恭敬,礼数周到,回答道:“恰好在下关于麻衣神教还有些事,便派常殿主前去办理。不知莲蘅大人找他何事?可要紧?”

  他说的煞有介事,玄奕自然不会相信。他和梵度飞速交换了下眼神,尽管内心波涛汹涌,还是尽量放松表情,漫不经心道:“也无甚要紧事,就随便问问。”

  江令雨道:“不曾想,莲蘅大人与常殿主关系倒不错。”

  玄奕道:“前几次随道门众人在外办事,偶然遇见过常殿主,有过几次交谈,见他言语不俗,我颇为欣赏而已,并无深交。”

  江令雨:“原来如此。”

  风徽喜静,玄奕没让江令雨跟随他二人。

  他跟梵度一前一后进了云夜宫大门,就见装盛千昭骨灰的盒子,被安放在殿中几案上。他怔在原地,再也挪不动脚。

  千昭将仅剩的灵力,尽数灌注在右掌,一心求死,天灵盖碎裂的同时,灵魂也崩溃了。加之玄奕一箭穿心,是彻底活不成的。

  将风徽火化,究竟是江令雨擅作主张,还是真的是风徽自己的意愿?若是前者,玄奕右手握拳,脸色冰冷,打算即刻就同江令雨翻脸。

  过了好久,他满腔悲愤的情绪,才逐渐消散。他走到千昭骨灰盒前,沉默良久,低声道:“风徽,我知你定有苦衷。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让真凶伏首,还你和大宗师一个公道。”

  大殿内一片寂静,平时云夜宫没守卫弟子,江令雨也深知千昭性格,人死后,出于尊重,更不会派弟子前来打扰。

  因此,偌大的云夜宫,就只有玄奕和梵度两人。玄奕说话时,梵度就默默在一边陪伴,视线从未离开过他。

  玄奕让自己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后,道:“无常君,我有直觉,江令雨他在说谎。常容,清微君肯定不是被他派出去办事。要么江令雨察觉他身份,将他关了起来。要么,他是自己离开不归尘的。”

  不仅常容不在,也不见水泱身影。

  来时,如川想跟他们一起,玄奕想了想,还是劝他留下。等自己和梵度先来不归尘打探消息。如发现异常,就会立即通知他们。

  如川说了几遍无果,只得留在净业峰,唯一的要求,希望玄奕能尽力保他二叔平安。

  水泱来不归尘,也只是如川自己的猜测。

  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的魔族将领,在常容提醒过后,断不会刻意跟回不归尘,如此光明正大的打草惊蛇,就不怕江令雨察觉?

  可水泱去哪了?好友又在何处?

  玄奕苦思冥想,忽地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他知道两人在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接近尾声了。新文在肝区域地图,保证是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的无限流。喜欢届时请收藏关注,作者爱你们。提前打小广告,文名《网文风暴》攻受设定会刷新作者自己三观那种,主打骚、贱!

第46章 道魔之战2

  玄奕有种直觉,好友并未离开不归尘。江令雨的表现从容淡定,看不出什么破绽。若他真察觉好友身份,除了直接出手杀害,很有可能会将人关起来,作为威胁的筹码。

  不归尘能关押清微君的地方,就只有上次与玄奕绝缘的鬼道了。

  区别于罪恶道,鬼道不是某条路,而是深渊中的地牢。

  玄奕用眼神示意梵度,后者心领神会,微点头。两人便立即前往鬼道。

  深渊位于不归尘后山悬崖,两人抵达时,却见悬崖边,早有人等候。

  男子一身烈火红衣,眉宇间充满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居然是厉九。而在他身边,浓雾遮掩下,宣夜就像一抹孤寂的影子。

  捕捉到玄奕身影,他沉寂的目光忽然变得清亮,走出浓雾,来到了玄奕面前。

  对此,厉九皱了皱眉头,但他什么都没说,估计知道说了也白说。玄奕目光看向他时,他笑道:“阿奕,别来无恙。过去这些时日,你可有思念为兄?”

  玄奕不答,脸绷得很紧,右手握住牡丹刀柄,沉声道:“当年,你所勾结之人,是江令雨?”

  厉九神色不变,道:“阿奕向来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才对。”

  玄奕:“你为何误导我?”

  误导他去拂英仙阁。

  厉九哈哈大笑,道:“魔者奸诈成性,这不是你们正道之人早就明白的道理。不过放在本尊身上,到底不切实际。我亲爱的小弟,为兄确实给你指了条阳光大道。你不也从中查到想要的东西了么。”

  玄奕沉吟不语。厉九在此阻拦,表明他跟江令雨又勾搭上了。或许两人之间的合作,从头到尾,就没中断过。

  厉九将他神情尽纳眼底,一面暗中警惕他身边之人,一边道:“本尊今日前来,一者,为带你回魔界;二者,坐收渔利。无论你们闹成何种模样,本尊都只作壁上观,绝不插手。如此,可令你满意?”

  玄奕冷冷道:“魔皇的话,还能信吗?”

  闻言,厉九挑起一边眉,似有不悦,他盯着玄奕看了许久,笑道:“为兄身为魔族之皇,自也知一言九鼎。阿奕,为兄能骗任何人,但绝不会骗你。在你未进天极门之前,我们虽朝不保夕,终日流浪,却是少见的兄友弟恭。那时如此,今日又为何不能继续维持?正道这些龌龊之辈,没资格与你为伍。小弟,回到兄长身边吧。你可知,为兄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又费了多少心思?”

  玄奕语气冷漠,道:“答案我早已给出。”

  厉九脸上浮现恼怒神情,依旧笑道:“你坚持自己的选择不变,为兄也有为兄的执着。对了,有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会感兴趣。你可知,江令雨是谁?”

  玄奕神色平淡,没有丝毫起伏,道:“才想起。是老大,对吗?”

  最后“对吗”两字,不是对着厉九说的,而是对身后来的那人。

  江令雨雪白的身影,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姣好若女子的脸,由模糊变得清晰。很快,他走出雾气,出现在几人眼前。

  面对玄奕的问话,他也不吃惊,神色淡然,道:“莲蘅大人终于想起了。”

  玄奕自小没有父母,从他记事起,就跟着兄长一直在江湖上流浪。那时兄长也不过是个十多岁大的孩子。在残酷的社会上,两个孩子,根本无法自力更生,想活下去,都得费好大工夫。

  两人自然而然沦落为下九流的行列,过上了乞丐生活,在不同的乡镇、城市间乞讨。有一年,两人来到了梧州的某座大城。再繁华的地方,也从不缺穷人。这里的乞丐,队伍竟是前所未有的庞大。

  领头之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名叫阿令,不过他喜欢别人叫他老大。玄奕跟着兄长加入了他们。由于兄长各方面都比一般乞丐优秀,连带着玄奕,两人在队伍中脱颖而出,得到重视,与老大关系密切,老大对他们也非常照顾。

  阿令就是现在的江令雨。玄奕记得兄长曾经还跟他结拜过。此前,玄奕一直没看出,因为江令雨现今的容貌,与之前大不相同。玄奕做梦也没想到,江令雨会是阿令。

  他是在云夜宫,突然反应过来。这样一来,江令雨陷害他的动机,他也许能猜到一些。

  当年的阿令,个性活泼,待人热情,十分积极向上。他对修仙具有极大的热忱,每当听说城中有修士驻扎,江令雨就会去那些修士所在之地徘徊,幻想能拜他们其中一人为师。

  恰好,有次大宗师来了。江令雨偷偷去见大宗师时,玄奕兄弟俩也跟着去了。江令雨不知从哪找来一些修炼的基础口诀,平时也在努力练习。是以他自信满满,认为这次定能拜师成功。可最后大宗师带走的,只有玄奕。

  可能在那时,江令雨就对他怀恨在心。玄奕十五岁成名,风光无限之时,江令雨只是十九楼中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喽啰。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令人出乎意料。江令雨表面看着温和友好,实际骨子里却比其他人更加心高气傲。

  一个曾经受他庇护的小孩子,凭什么就能一飞冲天,凌驾于他头顶之上。这一切,都得归罪于大宗师,是他看走眼,没有选自己。

  宫主与十九楼的弟子,两者之间,有着云泥之别。江令雨从最低等弟子,爬到尊贵的宫主位置,所付出的努力,非常人能想。

  如果说江令雨恨他,费尽心机要害死他,玄奕也认了。但风徽何其无辜,那些惨死的百姓又何其无辜?江令雨不该丧心病狂连他们都杀。

  一时间,玄奕心情沉重,他冷眼凝视江令雨,沉下脸,冷声道:“风徽只是你用来报复我的棋子,是不是?”

  不仅仅是风徽,还有好友他们。未曾想,江令雨心性,竟扭曲至此。在对方身上,玄奕再也找不出半分阿令的影子。

  江令雨笑容依旧温和,道:“莲蘅大人的自信,不减当年。但你未免太高看自己。或者说,太低估在下。如此看来,千昭临死之前说的那番话,莲蘅大人是全信了。”

  玄奕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江令雨:“说什么?说一件颠覆你心中风徽大人形象的事。你可知,我为何执着于修仙?”

  不等玄奕回答,他自己解释道:“千昭所言的大户人家,正是江家。那位家主,是我父亲。从故事的开头,千昭就讲错了。不是修士来我家除邪祟,而是我父亲救了他们。”

  玄奕皱眉:“他们?”

  江令雨始终温和的脸色变了,眼神木然,冷冷道:“没错,他们!我父亲在城外遇见那名受伤的修士时,他身边还带着位生病的少年。”

  玄奕听他语气,那名修士,应该不是千昭。

  果然,江令雨继续道:“莲蘅大人想知道,那位生病的少年是谁吗?就是与你交好的风徽大人。他才是受到诅咒的那人。只不过,他跟我父亲没半点关系,而是那名修士的儿子。至于那名修士的身份,莲蘅大人聪明过人,想必不难猜出。”

  玄奕压抑心中情绪,平静道:“是大宗师?”

  江令雨冷笑一声:“除了他还有谁?千昭遭到诅咒反噬,四肢日趋枯萎,大宗师正到处为他寻找合适的躯体。再告诉你一件事,在下曾经也有一位兄长。可惜,他没活多久。大宗师跟着我父亲进入江家的当晚,我兄长就惨遭分尸,我的家人,也都被杀死灭口。幸亏上苍垂怜,我侥幸留得一命。大宗师离开后,我从母亲尸体下面爬出,占据我视野的,全是血淋淋的尸体。我在尸堆中枯坐了两天两夜,既没哭也没闹,就那么静静坐着。从此,我发誓,我一定要成为灵力高强的修士,替我的家人报仇雪恨!”

  玄奕确实没想过,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江令雨道:“在天星城,我一眼就认出了大宗师,并打探到,他竟是天极门的宗主。我想方设法,希望能入他眼,被他带回天极门。岂料,被你捷足先登。但我从未放弃,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终于成了一名天极门弟子。只可惜级别太低,多数时间,连大宗师面都见不到,何谈报仇?之后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努力,终于,我坐上了万掠宫之主的位置。早在我成为天极门弟子之前,就听闻莲蘅大人一战成名。莲蘅大人可以说,是在下孜孜不倦、学习的榜样。”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望了望玄奕,目光又落在梵度身上,道:“有时,在下还挺羡慕莲蘅大人,根基不凡,身边又总有这么多贵人相助。有清微君作为刎颈之交,就连无常君这样的人,也对你青眼相加。不是说人人平等吗?为何你我之间的差距会这么大?明明同样出身下九流,凭什么你就比在下金贵?若非大宗师,在下又怎会沦落到与你等为伍?”

  厉九插了一句:“你是不是算漏了?不止他,还有本尊呢。”

  江令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玄奕叹了口气:“你就如此恨我?”

  江令雨却摇头:“不,我恨世上所有人。”

  令玄奕诧异的是,风徽竟是大宗师之子。他在天极门多年,丝毫未察觉。大宗师有一癖好,经常喜欢在外面物色根骨不凡的少年。一旦遇到合适的,就会将其带回天极门,亲自指导。

  他还以为,风徽跟他一样,是大宗师从外面带回,二者之间,有浓厚的师徒情谊有师徒情谊。他跟两人相处密切,委实没看出,大宗师和风徽是父子关系。也可能是风徽平时太低调的缘故。

  玄奕初到不归尘,风徽就已经是云夜宫之主,一直深居简出,开始那段时间,即便是他,也很少能见到风徽。

  风徽酷爱饮酒,以前玄奕就发现,风徽身上那股忧郁气质,是他喝酒的主要原因,在对方心里,似乎萦绕着某种沉重的情绪,是以借酒消愁。如今听了江令雨的一番话,他才蓦然明白,风徽常年醉生梦死,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抑郁,其来有自。

  或许风徽早就认出江令雨,因为心怀愧疚,所以才会出现寂风原那幕。风徽自杀,是为了偿还他欠江令雨的。江令雨的兄长,是替风徽死的,风徽四肢上留下的,正是江令雨兄长尸体拼凑留下的痕迹。

  此时,悬崖边狂风骤起,流动的白云雾气,被风粗暴地撕扯,极速变幻。悬崖下方,是黑稠的无尽深渊。

  玄奕忽然道:“三年前,在我背后放冷箭之人,是你,明光。”

  玄奕相信自己认人的眼光,风徽承认的那些,他一个字都没听。一个把悲秋伤春作为家常便饭之人,如何会忍心下手坑害挚友?再说,风徽也不是那种人,他向来不干预修真界之事,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

  谁知,江令雨听着,笑了笑,带笑的眼睛,凝注在他脸上,缓缓道:“莲蘅大人还是不愿相信吗?确实是风徽大人动的手。当时,在下就在旁边,亲眼看着他弯弓搭箭,瞄准莲蘅大人心脏。”

  玄奕态度坚定:“我不信!”

  江令雨耸了耸肩:“那在下就没办法了。”

  玄奕冷冷道:“事到如今,在我面前,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就算你否认,我也相信风徽。”

  沉默片刻,江令雨拍手:“好个情真意切。既然相信,莲蘅大人又何必问这么多?”

  他说到“情真意切”时,梵度脸上如罩了层冰雪。

  江令雨瞧见,笑容僵住。

  玄奕道:“死过一次后,我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对谁都和善,正所谓人善被人欺。有些时候,最好适当学会睚眦必报。”

  江令雨:“说到底,莲蘅大人是想找杀在下的理由啊。用不着这么麻烦。在下今日敢在你和无常君面前说出真相,就表明,已无后顾之忧。在下要杀的人也都杀了,欠在下的,账也都还清了。是时候该作个了断。灵玉,带你的人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施灵玉从白雾中现身,他身后,跟着天极、儒、修罗三大宗门弟子,数量庞大,几乎是倾巢而出。

  待施灵玉面容完全清晰,玄奕忽地发现,这人神态不对劲。施灵玉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玄奕心中一凛,是傀儡术!!

  他没在施灵玉身上看到任何纸符,说明江令雨多半是用术法操纵的。堂堂儒门掌座,竟轻而易举就被江令雨控制。倘若不是施灵玉毫无防备,让江令雨出其不意暗算的话,江令雨修为恐怕已经达到一个让人可怕的高度。

  江令雨没看施灵玉等人,他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温良模样,道:“莲蘅大人,刚才的话,在下还要补充一句。在下曾在风徽大人身上用过傀儡术。”

  他这么说,玄奕瞬间了然。冷箭是风徽放的,可他当时神识遭到江令雨控制,身不由己。难怪风徽说自己欠他一命。现在,一切终于真相大白。玄奕没有如释重负之感,相反,他觉得内心十分压抑。

  江令雨的所作所为,虽是出于报仇雪恨,但他直接间接,害死了太多人,两位好友、大宗师、无辜少女们,还有前儒门掌座。

  想到这,玄奕有些疑惑,欧阳华身上的剑招,是清微君的独创剑法。江令雨怎会使用?随即思忖,江令雨为了报仇,处心积虑,肯定有千百种方法学会好友的剑招。

  不管怎么说,江令雨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结局,能自圆其说吗?哈哈,没大纲太过欢脱。写完有心情再来捉虫好了。

第47章 道魔之战3

  就在施灵玉等人出现的同一时间,尹秋率领所有道门弟子也来了。眼下,四境之人全都汇集齐了。

  “无常君,小师叔。”

  桓真远远喊道。跟着众人扎堆人群当中。由于其他三大宗门人数太多,道门弟子一时挤不进来,只能待再外围。

  玄奕大致看了眼,见如川也在,跟尹秋并肩站在一处。他先是在人群中寻找,估计是在找他二叔,看了一圈,不见人影。恰好对上玄奕目光,大声道:“莲蘅大人,可有见到我二叔?”

  玄奕摇了摇头。如川见状,眉心紧皱,不死心,继续四下找人。

  玄奕本想提醒对方,他二叔可能在深渊底下。倏忽间,梵度毫无预兆瞬移到他身边,抓紧他手腕。玄奕还没来得及问他,此时脚下忽地发生剧烈震动,好似整座悬空岛在往下坠落。

  耳畔风声如锐利的刀子,玄奕没感觉错,他们的确在跟随不归尘极速往下坠。梵度事先察觉,怕他摔倒,故抓紧他。其余四大宗门,多数弟子不曾防备,被突如其来的下坠惊骇到,脚底不稳,很快东倒西歪摔倒一大片。

  厉九抱臂,站在角落,对眼前的变故视若不见,看众人狼狈模样,一脸嘲讽。正如他所言,是打定主意等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后,坐收渔利。

  他不插手就好。

  江令雨神色如常,眼神略显疯狂。玄奕质问道:“你对不归尘做了什么?”

  江令雨微微一笑:“莲蘅大人别紧张,这只是小小的开头而已。正道几乎所有修士都集中于此,加上你、无常君,还有魔族这两位,可谓群英荟萃。有这么多人陪葬,关在鬼道中的人,应该不会感到孤单。”

  江令雨果然已经发现清微君身份。

  玄奕沉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令雨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莲蘅大人,你和清微君,让在下头一次体会到挫败感。一个死了被救活,还有一个明明魂飞魄散,居然还能夺舍重生,就潜伏于在下身边。若非在下机警,恐怕早就栽在你二人手上。玄门之间,充斥着太多尔虞我诈,教人防不胜防。在下摸爬打滚多年,深谙一个道理,无论何时,都该多留个心眼。如此,才是长保永生之计。”

  看不归尘下坠的方向,是无尽深渊底部的鬼道。周遭云层,被蹿升的黑气冲散,天光一下子黯淡下来。想起好友跟水泱可能还在鬼道,不知内部情况如何。若任由不归尘这样狠狠砸下去,可能会危及两人生命。

  玄奕心突突乱跳,他拔出牡丹刀,道:“无常君!”

  梵度点了点头,松开他手。霎时,斩业剑化光飞出。两人手持刀剑,同时攻向江令雨。玄奕余光中,见宣夜犹豫片刻,同样拔出长刀。

  厉九在一边,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摇晃,道:“此乃他们正道内部问题,你一个魔物,插什么手?再说,凭他两人实力,用得着你插手?不怕画蛇添足?”

  宣夜不语,沉默一会,将刀收好,目光追随玄奕身影。

  江令雨好像完全有恃无恐,凌厉的刀光剑影压到他头顶时,他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嘴角还挂着笑。

  很快,玄奕就知道他的自信来自何处。两道寒光从对方致命处划过时,江令雨只随手抬了抬袖子,并不闪躲。

  嗤!

  雪白的衣衫破开两条裂缝,却不见鲜血,而是一股白气,蒸腾而出,裂开的肌肤立刻愈合。玄奕用了近乎八成灵力,梵度比他少,但也不低于三成。换作任何一个级别跟江令雨一样的修士,面对两大灵力高手,至少也得伤筋动骨。可江令雨却在刀剑猛攻之下,完好无损。

  原来不死之躯是真的。两人连绵不断地进行攻击,刀光剑影,如同狂风暴雨,编织成耀眼的光网,把江令雨整个人围困在中央。江令雨泰然自若,还打了个响指。

  得到指令,施灵玉展开手中那把十二骨折扇,十二把匕首般锐利的尖刃,齐刷刷冒出。他的目标是玄奕!

  其他三宗的弟子,则将道门一干人团团围住。尹秋沉着冷静,一声令下,众道门弟子,右手持剑,左手拿拂尘,双方立即对峙上,黑气翻腾中,不归尘剑光闪烁,血肉翻飞,场面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玄奕察觉到背后一股寒风突至,正待防守,梵度比他动作快,眼神不变,随手挥袖,将施灵玉的偷袭挡下。

  玄奕道:“无常君,先想办法让不归尘停止下坠!”

  梵度微一沉吟,随即,他丢出斩业剑,剑光划开黑气,直接飞到了岛屿下方。玄奕突感脚下地面猛地一震,下坠的趋势逐渐变慢,最后终于停住。

  梵度用斩业剑,硬生生抗住了整座岛!

  此处到深渊底部,还有一段距离。玄奕暗自松了口气。

  梵度失去作战的兵器,玄奕便飞身挡在他面前,作为攻击江令雨的主要战力。

  江令雨摇摇头:“在下已修炼成不死之躯,两位又何必浪费力气?”

  说着,他终于取出自己的佩刀,开始反击。

  梵度沉脸,眸光冰冷,一掌拍飞施灵玉后,他拦住玄奕,独自面对江令雨。玄奕不肯退让,梵度一面要支撑悬空岛,一面又要对付江令雨,纵然他修为再高深莫测,也经不起如此消耗。玄奕始终固执地挡在对方前面,无数刀光,犹如白虹贯日,直击向江令雨。

  江令雨不会受伤也不会死,他的灵力也好似用之不竭。玄奕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和梵度都要被对手拖死。

  难道不死之躯,就真的完美无瑕到没有任何破绽?

  急切间,忽见一道闪亮的剑光,自悬空岛底下的深渊冲出。那光芒玄奕极其熟悉,是好友的昆吾剑!

  好友他们出来了?

  念头刚转,就见常容面孔的好友,背着一人,御剑飞行,从天缓缓降落,他收回剑光之时,一坨人影紧跟着滚落在地。

  玄奕迅速瞄了眼,阴脸男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映入眼帘。

  好友身上所背之人,是昏迷不醒的水泱。

  水泱果真跟随好友进了鬼道,看水泱身上鲜血淋漓,显然受伤不轻,两人在地牢中不知发生了什么。

  常容出现时,厉九眼睛微眯,紧盯着他背上之人,神色变幻莫测。良久,他叹了口气:“搞成这般惨状,何苦来哉。当魔域大将军不好吗?受尽折磨,到头来还不是受罪?蠢!”

  宣夜表情淡淡,看他一眼。

  厉九挑眉:“怎么?本尊讲错了?比起他,你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嫌日子太舒坦,作死找罪受;一个死心塌地被某人灌了迷魂汤。偏偏还都是本尊的得力战将。魔族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光了!”

  他越说越气,右手握拳,恨不得把宣夜暴打一顿,打到他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宣夜:“……”

  如川帮助道门对抗其他三大宗门时,看见有人背着他二叔,急忙冲破人群,跑到常容面前。

  “我二叔他……他怎么了?”

  常容没作任何解释,小心翼翼放下水泱,道:“带他离开。”

  如川也没多问,看了看他二叔苍白的面容,点点头:“好。”

  常容凝望水泱最后一眼,握住剑柄,朝玄奕他们走了过去。

  如川目送他远去,忽然大声道:“清微君,小心!”

  常容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江令雨见到他,眉心微蹙:“你还没死?”

  常容道:“明光大人盛情款待,苍芜铭感五内。”

  江令雨:“你终于肯承认自己身份了?好久不见,道门掌座,清微君。”

  常容笑了笑,他看向玄奕,道:“好友。”

  简简单单两个字,玄奕却不受控制的眼眶微红。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听过有人这样称呼他了。

  他怔愣许久,开口,声音哽咽,道:“子宁你……你终于回来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尽在四目交投,心灵相通的眼神当中。

  苍芜走过去,轻拍了下他肩膀,点头:“回来了。我早该与你相认,只是当初情况不允许,害你担心了。”

  玄奕轻浅笑道:“回来就好。”

  苍芜看了眼梵度:“师弟,这三年,辛苦你了。”

  梵度无言,轻抿住唇,须臾,他微摇头,漆黑眸光落在玄奕身上,眼底柔情万千,极缓极缓,道:“甘之如饴。”

  玄奕呼吸微顿。

  苍芜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笑道:“看来你已修成正果。不容易。师兄很是替你欢喜。”

  玄奕心跳加速,脸颊有些发烧。好友说话的语气,他显然已经看出什么了。

  他只能尽量转移话题,道:“好友,不死之躯,可有破除之法?”

  江令雨听见,哈哈大笑:“莲蘅大人,不是在下打击你。很遗憾,意识体,无法可解,所向披靡。清微君活着也无妨,反正在下很快就会送你们一起下地狱。”

  他话才说完,梵度突然冷冷道:“有。”

  江令登时怔住,脸色微变。

  玄奕正待询问,就听苍芜道:“确实有。师弟,让师兄来。”

  梵度猛地看向他,眉心不由得紧蹙。苍芜笑道:“师弟,不要把我想得太伟大,我也记仇啊。”

  玄奕见他二人神色不对劲,忙问:“是什么方法?”

  苍芜却不正面回答,对他道:“好友,就麻烦你帮我们掠阵了。”

  说完,也不等他搭话,随手挽了个漂亮剑花。梵度凝视他半晌,又望了眼玄奕,一言不发。

  只见他宽大的袖子随风飘荡,右手不知何时,竟又多了把剑,却不是斩业,而是另外一把,玄奕此前从未见过。

  那剑,通体透明,剑身细长,泛着淡蓝色冰冷光泽,周遭白色火焰流动,熊熊燃烧。

  竟是由灵力凝聚而成的一把剑。梵度双剑同修,这应该就是第二把剑。

  他不知好友和梵度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但有梵度在,他也不必太担心。好友叫他掠阵,摆明是不想让他靠近战场。玄奕想了想,将牡丹刀收好,化出遏时弓,远远在一边凝神警惕。

  多年不见昆吾出鞘,恍若隔世。玄奕呆呆观视,心下不禁万分感慨。

  灵力剑威力不比斩业剑弱,甚至比斩业剑更厉害。师兄弟两人配合默契,双剑合璧,联手围攻江令雨。

  此时的江令雨一改先前从容姿态,紧绷着脸,额头肉眼可见地浮现冷汗。他虽不惧死,却担心梵度两人真有办法破解他的不死之躯。越打心里越没底。十招中,只能回击半招,另外半招,用来闪躲。

  另外一边,道门和其他三宗的战斗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道门人数还不到三宗加起来的一半。可能是在无常君手底下熬了三年,这些道门弟子修为蹭蹭突飞猛进,一个能扛三,非但不落下风,反而占尽优势,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对手全数拿下。

  估计尹秋吩咐过,不允许伤及人命,道门弟子们谨遵命令,只将人打趴下,并未杀死过一个人。

  这边,梵度和苍芜的招数发生了变化。玄奕皱眉,右手凝聚出一支灵力箭,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只见梵度右手行云流水挥舞长剑,左手却在江令雨周围拍出无数阴火符,将之团团围住。蓝色火焰,寒气刺骨,腾腾燃烧。江令雨脸色大变,疯狂挥动佩刀,想冲出火焰阵。

  苍芜突然叫道:“就是现在!”

  同一时间,他翻出许多张淡黄纸符,尽数贴在了自己身上,从头到脚,密密麻麻。

  玄奕猜到他要做什么!刹那间,他瞳孔骤缩,头皮发麻,浓厚的阴云瞬间笼罩在他心口。他收好长弓,就要冲进战圈。

  刚迈出一步,猛地停住。半空中,苍芜迅速念诀,纸符蹭的一下,蹿升起火焰,紧接着,所有纸符都开始燃烧。苍芜本人俨然变成了火球。烈火将暗沉沉的雾气照得雪亮。

  下一刻,苍芜闪身冲进阴火符阵中。

  玄奕胸口沉闷,仿若被巨锤撞击,脸色惨白,近乎吼道:“梵度,拦住他!!!”

  他催动全身灵力,朝苍芜方向飞去。

  然而,还是晚了。

  苍芜直接撞到江令雨身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苍穹,回荡在空旷的天地之间,震耳欲聋,声音是江令雨发出的。玄奕脑中嗡嗡作响,突然眼前一黑,喉咙涌上一股甜腥。

  阴阳两种火焰,蓝黄交错,纠缠成某种诡异的颜色,迅速燃烧,置身火焰中的两人,不,严格说,只有一人。苍芜实体,附着在江令雨的意识体上,二者融合成一个身躯。任凭江令雨拼命想脱生,也逃不出烈火包围。

  凄惨的叫声,震惊了所有人,耳边兵刃撞击的声音骤然停止,所有目光都投向火焰方向,人人变色。

  不过转瞬之间,火焰就将人影吞噬,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玄奕颓然跌倒在地,鲜血沿着嘴角流下。半空中,烈火燃烧至最艳丽时刻,被一阵风吹熄。不见常容,也不见江令雨。两人同时灰飞烟灭,一切尘埃落定。

  玄奕感觉有人在扶他,缓缓抬头,模糊的视野中,梵度那张俊逸的脸近在眼前。

  他心中莫名来气,一把推开对方,冷声质问:“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为什么要让他去送死?好友是什么身份?江令雨他值得吗?”

  值得清微君玉石俱焚吗?梵度距离好友最近,对此竟无动于衷。玄奕压制不住心中愤怒。

  梵度沉默不语,继续来扶他。玄奕冷下脸,依旧推开他,自己缓慢起身。

  梵度紧抿住唇,突然,他从身后紧紧抱住玄奕,嘴角贴在他颈侧,低声道:“极阴之体,唯有阳火从内部焚烧,方能摧毁。莲蘅大人,师兄他,没死。”

  闻言,玄奕霍然转过身:“你说什么?”

  不等梵度回答,他抬头往火焰熄灭的虚空望去,忽见一道清圣至极的灵光,如同暗夜中刺目的闪电,迅速往净业峰方向飞去。

  他看清楚了,那是好友的灵魂。他突然放松下来,对梵度道:“对不起……”

  梵度摇头,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嘴角的血迹。

  玄奕心中歉然,自己误会他了。其实这本就是好友自己的选择,委实怪不得梵度,是自己太过冲动,一时失去理智,才会胡乱迁怒于他。

  江令雨的意识体,以极阴之气作为基础,阴火符是为了阻拦他逃跑,而阳火,才能致他于死地。苍芜将火焰引到自己身上,而后依附江令雨的意识体,同归于尽。

  好在清微君留了一手,魂魄及时脱身,眼下想必是回归原来的身体。

  玄奕悬着的心,此刻彻底落回原位。他轻轻扯了扯梵度衣袖。就在梵度垂眸时,他右手轻搭住对方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无常君,我也爱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这章差点卡,幸好开新文逼我硬着头皮写了。我没说过吧,清微君,名苍芜,字子宁。哈哈,临时想的。

  可能有些坑没填满,在江令雨搭上叶风霜之前,就跟拂芩勾搭上了。拂芩下药,让叶风霜跟江令雨有了一晚春宵,以此为把柄,之后江令雨修炼禁术,变成不男不女。拂芩会发疯,当然是江令雨搞的。至于拂芩为何选择跟江令雨合作,她喜欢无常君,江令雨承诺帮她,条件,与他合作。

  魔界这支线,完全放弃了。

第48章 番外:白衣沽酒

  乡村近海,村民多数以捕鱼为生,是个妥妥的渔村。

  清晨,阳光缠绵,微风徐徐,一个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大眼睛小姑娘,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一蹦一跳,行走在乡间小路上。

  她高高兴兴,和蝴蝶嬉闹一番,随手在路边摘了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鲜艳花朵,沿着岔路,往河边走。

  没过多久,叮咚的流水声传进耳朵,清澈的河流近在眼前。而小河岸边,正慵懒坐着一位好看的白衣小哥哥,他一手拿着一个雪白的酒壶,一手持钓鱼竿。

  小姑娘往他左右快速扫了眼,没看见那座冻死人的冰山。她格格笑起来,远远朝白衣男子挥手:“玄奕哥哥,玄奕哥哥。”

  一边喊,一边快步跑过去。

  玄奕闻声,微微侧首,温文尔雅的脸上浮出好看的笑容,他柔声道:“小星,这么早就起了呀。”

  小星就住在村子里,家中有三姊妹,她最小,她的父母都是朴实的村民。玄奕每次来河边钓鱼,小星都会跟来。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早?玄奕哥哥不也很早就起来钓鱼了吗?”

  很快小星跑到他面前,脸不红气不喘,说道。

  她自顾自地坐在玄奕身边,往河水中望了望:“钓到鱼了吗?”

  玄奕喝了口酒,开玩笑道:“快了,可惜被某人吓跑了。”

  小星知道某人指的是她,眨眨眼睛,撇嘴,故意哼了声:“玄奕哥哥撒谎。你钓鱼都不用鱼钩,就算钓一百年,鱼也不会上钩。跟我没关系。”

  玄奕笑了笑:“你知道,什么叫姜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小星点头:“知道。前不久,玄奕哥哥讲过的。说是有位贤人,跟玄奕哥哥一样,每次钓鱼都不用鱼钩,只把线垂进水里,静静等着鱼儿上钩。那他最后钓到鱼了吗?”

  玄奕:“钓到啦。而且还是一条大鱼。”

  小星若有所思:“为什么他能钓到,而玄奕哥哥却钓不到?”

  玄奕:“……可能是我长得太穷凶极恶,鱼儿怕我,都不敢靠近。”

  小星盯着他脸,仔细打量,用力摇头:“才不是呢。玄奕哥哥长得很好看,是小星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好看的。当然,那位冰冷的大哥哥也很好看,就是太……。诺,这个给你。”

  她把刚摘的花递给玄奕。

  玄奕愣了愣:“给我?”

  小星笑了起来,洁白的脸上红彤彤的,点点头:“这些花,跟玄奕哥哥很配,都一样好看。”

  玄奕放下酒壶,轻抚她头顶,笑道:“小星也好看,长大后肯定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此时,远处传来女人的喊叫声,小星将花塞给他,忙起身,道:“我阿娘在叫我。玄奕哥哥,我先走了,明天见。”

  她说完,也不等玄奕回答,沿来路,蹦蹦跳跳,像只活泼的小兔子,很快就消失在葱郁的草丛里。

  玄奕笑着摇头,他正要将花放在一边,继续喝酒。忽地,他手中的钓鱼竿猛烈颤抖,有鱼上钩了!

  他低头往水中看了眼,是一条大鱼。

  他嘴角淡淡的笑容未散,并不慌乱,从从容容收线,将鱼取下,放进带来的竹篓中,收好鱼竿,提起竹篓和酒壶,臂弯处还小心翼翼捧着一簇鲜花,满载而归,准备回家。

  他和梵度退隐的山林,就在渔村后面,半山有片清幽的竹林,平时这里很少有人来,环境静谧,景色优美。清微君复生后,他和梵度同时散去一身修为,成了真正的凡人。

  江令雨死时,厉九回了魔界,之后就没怎么见他出来作妖。也没再搞阴谋诡计,逼迫玄奕跟他回魔界。这倒让玄奕感到意外,不过既然厉九不再作恶,也剩了他们一番工夫。

  老早前,玄奕就幻想,有朝一日,能过上渔樵耕读、白衣沽酒的闲散生活。梵度以他的意愿为标准,两人找了许多地方,都不尽如人意,最后终于找到此地,远离凡尘喧嚣,于是在此定居下来。

  回到住处,他直接进了厨房,却在门口停住,双眼直勾勾盯着某处,确切说,是某人。

  只见仙风道骨的无常君,正长身玉立在灶台前,一身普通人衣服,也掩盖不了他周身的气质,他冰冷的容颜绝美非凡。若只看他脸,肯定做梦也没想到,这般不染纤尘的人物,居然在炒菜!

  听到脚步声,锅铲的声音便停止,梵度转头,清冷目光,穿透烟熏火燎,落进玄奕双眸。

  玄奕心跳加速,耳尖微微泛红。他提起竹篓,笑道:“无常君,大丰收,今晚吃鱼。”

  说着,进了厨房,将竹篓鱼竿等都放好。

  梵度眸光,从他的脸,慢慢转移到他手上。

  玄奕眼珠微转,忽然想逗对方一下。他笑了笑,道:“这是我特地摘给你的,怎么样,好看吗?”

  梵度凝视他许久,垂眸,似是害羞,移开视线,嗓音低沉,道:“好看。”

  玄奕见他如此,想笑,又好似有根羽毛在自己心口拂动。

  他情不自禁,从身后抱住梵度,一个吻,隔着衣料,落在对方肩膀。梵度全身忽然僵住。

  啪的一声,铲子掉了。

  就在这时,梵度反客为主,转过身,手揽住玄奕腰身,对着他柔软的嘴唇,重重吻了下去。

  玄奕身子悬空,梵度抱起他,就要往外走。他竭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喘息道:“菜……菜糊了!”

  梵度停顿一下,没理会,将他所有言语堵在嘴里。

  两人离开厨房,径直进了卧室。

  ………………………

  作者有话要说:

  说过要填坑的啦。两人同时变成凡人,不就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吧,又一次打脸。因为不知道番外该写啥,放弃了。副cp也懒得写了,反正在一起了。忙着开新文,所以强行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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