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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假意爱着我
作者: 日暮为安
文案
简修蕴被阚闻萧折磨至死后,才发现他原来一直生活在一本名为《仙道至尊》的小说里。
在这本书里,他最讨厌的徒弟阚闻萧是男主,而他则是对男主责骂毒打,百般刁难最后下场凄惨的反派炮灰。
重生后,回想了一下上一世的结局,简修懿决定重新做人,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把阚闻萧当亲儿子一样宠。
结果一睁眼就发现阚闻萧正被他绑在炉鼎边,而他手里拿了一把刀。
面对这样的场景,简修懿十分淡定地用刀割断了阚闻萧身上的绳子,然后冲他伸手道:“乖,师尊抱。”
阚闻萧一直都知道简修蕴不喜欢他,因为他有一张丑陋的脸。
尽管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简修蕴突然转了性,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假意与勉强。
阚闻萧觉得有一腔无法言说的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可是这怒火之下更多的却是一些别的东西。
直到后来他把简修蕴抱在怀中,失控的言语在师尊的耳边喷洒,他才知那是什么。
“师尊,我用真心换你的真心可好?”
颜控冷漠自私自利假意宠爱攻的受×毁容隐忍真心真意爱着受的攻
1.攻的脸被火烧过,前期毁容,后期会恢复。
2.受是个颜控,一开始不喜欢攻真的是因为脸_(:ε」∠)_
3.攻亲过一个女n,介意的小可爱谨慎入坑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修蕴,阚闻萧 ┃ 配角:林廖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尊予我假意,我予师尊真心
立意: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第1章
夜色深沉。
简修蕴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把黄花梨木椅上,房间里没有燃烛,只有镂空的雕花窗桕中透出细碎的月光,勉强为房间照着亮。
有淡淡的檀香钻入鼻中,封闭的五官渐渐舒展开来。
简修蕴有些讶异地坐直了身体,仔细打量着周围,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他平日里修炼的净室。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
还是被活活凌虐致死。
简修蕴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白衣,完好无损的身体。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
他……重生了?!
上一世的记忆逐渐复苏。
上一世简修蕴死后,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一本名为《仙道至尊》的书里。
这是一本大男主成长修真文,讲述了从小父母双亡,历经无数磨难的男主,一步步成长,最终复仇打脸所有欺负过他的人,然后坐拥无数美女,成为仙道至尊的男频爽文。
很不幸,这本书的男主是他一直都不喜欢的小徒弟,更不幸的是,他是男主诸多磨难中最出挑的那一个,是男主成长道路上的绊脚石,是不断给男主增添麻烦的搅屎棍,俗称——反派。
上一世,身为颜控的他因为男主脸上大片的烧伤痕迹,一直看他不顺眼,对他百般刁难,不给好脸,甚至挖过他的金丹给自己练药,因为这些作死行径,他的下场可谓十分凄惨。
男主统一修真界后,将他扔进地牢,断了他筋脉,废了他武功,不仅折断了他十根手指,还生生敲碎了他全身上下的骨头,然后将半死不活的他吊在地牢里折磨了整整一年才给了他个痛快。
就在简修蕴以为他终于解脱了的时候,他居然又重生了。
简修蕴回想了一下上一辈子的凄惨下场,决定重新做人,好好对男主。
即使再不喜欢他,也要装的喜欢。
给不了真心,那就给演技。
将今后的道路安排的明明白白之后,简修蕴站起身来,决定先出去打探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
然而刚站起身,便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简修蕴俯身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刀身映着月色,泛出冷冷的光。
匕首,净室,半夜。
这些场景组合在了一起,怎么那么的熟悉。
似有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划过,他想起来了,上一世他不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将阚闻萧绑到了净室,然后用这把匕首割开了男主的小腹取了他的金丹。
也就是说……
简修蕴面色一变,绕过面前的木桌,大步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果然看见净室中间的巨大炉鼎旁绑着一个少年。
阚闻萧穿着须臾之间弟子白底蓝纹的服饰,静静地坐在地上,上半身被粗砺的绳子捆着,紧紧地贴着冰冷的炉鼎,现在是三月,白日里都带着凉意,更何况是深夜。
阚闻萧冻得瑟瑟发抖,却紧咬着嘴唇没有吭一声。
似乎知道呼喊并没有用。
简修蕴看到这一幕,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阚闻萧十四岁,从他被带到须臾之间已经有十年了,在此之前已经经历过他的毒打责罚,百般刁难,以及他从不掩饰的不喜欢。
现在要想挽回阚闻萧对他的好感可能有点难。
但乐观点想也还没到无可挽回的时候。
说不定还有机会。
简修蕴看着面前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脸,那么相似,却又明显不同。
他定了定神,强压住心中的恐惧,上前一步想帮他解开绳子。
还没靠近,阚闻萧的身体便瑟缩了一下,向后退去,目光警惕地盯着他和他手上的那把刀。
“你要干什么!”
阚闻萧的左脸布满了被火烧过的痕迹,在夜色中配着他警惕的表情,显得很是可怖。
简修蕴眉头微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离他远一点。
然而下一刻,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渗人的声音。
“师尊就样厌恶我这幅皮囊?如果师尊也变成了这样?你也会对自己心生厌恶吗?”
黑色的身影说完,缓步走到一旁的桌上,指节分明的手指端起一品烛台,然后扣住他的下巴,任由火舌贪婪地在他脸颊上肆虐。
即使已经隔着不同的时空,那火焰灼烧皮肉的痛感还是传了过来,简修蕴猛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光洁的,冰凉的,只是回忆罢了。
不行,之前的一切绝对不能再发生。
想到这儿,简修蕴不再有一丝犹豫,上前一步蹲下身子,不顾阚闻萧的挣扎,将他揽进怀里,然后举起了匕首。
阚闻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死死咬住嘴唇,等待着痛苦降临。
然而却只听到了“咣当”一声,接着身体一松,整个人都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姿势只维持了一秒,他便被放开。
阚闻萧睁开眼,发现绑着他的绳子断了,而那把他以为会扎在他身上的匕首,被扔在了一边。
阚闻萧扶着炉鼎站起身来,不明所以地看着简修蕴,眼中带着怀疑。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师尊都不唤,可见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
简修蕴张了张嘴,一时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干脆缄默,只是指着门口淡淡地说道:“回去休息吧。”
阚闻萧闻言,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轻松的表情,神色反而更加凝重。
似乎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简修蕴见他愣愣地站着,半天都没有动作,斜了他一眼,道:“怎么?还要我送你?”
阚闻萧死死地盯了他半晌,见他真的没有下一步动作,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还没走两步,简修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等一下。”
阚闻萧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脸上带着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就知道简修蕴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然而下一秒,肩上一沉,一阵暖意顺着肌肤渗进四肢百骸。
阚闻萧愣愣地低头看去,身上多了一件纯白色的披风,明显是刚从简修蕴身上脱下来的。
面对过太多他给的恶意,再收到这样不知是真是假的好意时,阚闻萧只觉得慌乱和不知所措。
只能用虚张声势来掩饰自己。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披风的下摆,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修蕴看着他外强中干的模样,嘴角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不管他今后多么厉害,现在果然还是个孩子,突然觉得胜算大了一些。
“降温了,别冻着。”简修蕴简短地说道。
阚闻萧闻言,表情更加微妙,他真的有些怀疑师尊是不是被夺舍了。
不然怎么会关心他呢。
“不用了,多谢师尊。”阚闻萧实在是不习惯他这莫名其妙的好意,伸手便要解开披风。
然而刚一动作,手便被人按住。
简修蕴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外面冷,如果你不要披风,那师尊抱你回去可好?”
说着冲他伸出了胳膊,“乖,过来,师尊抱。”
阚闻萧彻底傻了眼,呆在原地一时没了动作。
呆滞了半晌,阚闻萧才回过神来,忙回了一句,“不必。”便匆匆走了出去。
简修蕴回想起上一世杀伐果断的阚闻萧,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原来阚闻萧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吗?
简修蕴是个颜控,因为阚闻萧的脸,平时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烦,所以并没有真正和他亲近过。
现在接触了一下,还有点意思。
有夜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简修蕴忍不住低声咳嗽了起来。
他本已是元婴后期,但前段时间冲击分神期时不小心走火入魔,伤了体内的灵根。
不仅跌了修为,元神也大伤。
就在这时他在一本古籍里发现了一副秘方,以扶桑族血脉结出的金丹入药,不仅可以滋润元神,还能祝他突破修为。
而他周围扶桑族的血脉只有一个,便是阚闻萧。
在要不要取阚闻萧的金丹来助自己这件事上简修蕴只犹豫了一秒就得出了答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所以上一世他非常痛快地取了阚闻萧的金丹。
然而男主不愧是男主。
没了金丹之后,他只消沉了一阵子,便在藏书阁中找到一本仙人秘籍,不用金丹也能修炼,直接将天地间的灵气转化为内力。
一路修炼至大乘期,一统修真界。
这一世没了阚闻萧的金丹,他这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不过就算这幅身体一直是这样病恹恹的他也认了,毕竟他现在可没有胆子去取了阚闻萧的金丹。
至于今后会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2章
简修蕴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一闭眼,眼前的黑暗便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森昏暗的地牢。
他的金丹被取出,筋脉俱断,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整个人被冰冷的铁链吊着,就像铺子里一块供人挑选的生肉。
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泛着疼痛。
更难挨的是心理上的恐惧。
只要听见那人的脚步声,浑身上下便止不住地颤抖。
简修蕴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他只是不喜欢阚闻萧而已,为什么就要遭这样大的罪。
如果有下辈子,千万别再让他遇到阚闻萧了。
结果还真的有下辈子,但可惜的是他依旧是阚闻萧的倒霉师尊。
“师尊,匕首破开身体的感觉怎么样?我记得当年你就是用这把匕首取了我的金丹……真疼呀!”
阚闻萧说着,掌心用力,匕首从他下腹插入,然后向下移去。
痛意夹杂着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大片大片的血从他身体涌出。
周围血色弥漫。
“不……我错了!”简修蕴惨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滴的冷汗从他额头上落下,砸在青色的棉被上,晕开点点痕迹。
尽管过去了一晚上,被子里仍是一片冰凉。
按理说以他现在的修为,体温已经不会再被人间的天气所影响,但他还是感觉到有阵阵寒意如附骨之疽渗进了骨髓里。
简修蕴抱紧了被子,徒劳地想汲取一丝暖意。
这时,突然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他还没应声,门便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露出了阚闻萧的脸。
噩梦中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简修蕴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别过来。”简修蕴失声喊了出来。
想起身跑得离他远远的,腿却已经软了,只能像个受辱的小媳妇儿一样勉强用手撑着身体向墙角缩去。
阚闻萧本已迈开的脚步因他这句话又停了下来。
昨日阚闻萧回去之后,将简修蕴的披风叠放在床头看了许久,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怎么也没想到师尊有一天居然也会关心他。
他明明一向那么讨厌自己。
阚闻萧躺在床上,枕边放着简修蕴的披风。
有丝丝缕缕清冷的香气顺着空气钻进了他的鼻孔里。
和他人一样,冷淡却又好闻的气息。
他记得上次闻到这样的气息还是第一次见到简修蕴的时候。
彼时他缩在母亲的怀里。
周围是漫天的火光以及不绝于耳的刀剑没入身体的声音。
有火顺着他的头发和衣服在燃烧。
他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去。
就在这时,简修蕴经过了这里。
他冷冷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是她母亲拼进最后的力气苦苦哀求,他才勉强救了他。
把他抱在怀里,替他熄了身上的火,带回了须臾之间,修仙者的圣地。
他在简修蕴的怀里缩了一路,鼻腔里满是他的气息。
他还记得一开始自己有多喜欢简修蕴。
但是刚到须臾之间,简修蕴就把他扔在了地上,让别人去处理他的伤口。
后来他想尽办法去接近他,但换来的却只有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
后来他才知道,简修蕴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而他明显不是。
再多的喜欢也在日复一日的不待见中消磨殆尽。
年岁渐长,阚闻萧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傻乎乎地把一身柔软暴露在简修蕴的面前任他刺伤。
曾经的伤口结了疤,生了壳,开始学会保护自己。
阚闻萧侧着身,看着眼前的披风。
他猜不透简修蕴的用意,为什么把他绑在炉鼎旁?又为什么突然放了?还给他披上披风关心他会不会着凉。
今晚的一切真是太怪异了。
阚闻萧伸出指尖,轻轻地在绣着银色暗纹的披风上触了一下,然后仿佛被火烫了一般,又迅速收回了手。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明天还要早起把披风送还回去。
结果他刚走近简修蕴的卧房,便听见里面传来了痛苦的喊叫。
他一时有些担心,随便敲了几下门就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又是如往常一样的厌恶与躲避。
阚闻萧看着简修蕴对他满是排斥的神情,没有再向前,只是敛住眸中的神色,将手中的披风放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淡淡道:“师尊,我来还披风。”
说完,便带上门退了出去。
门合上的一刹那,阚闻萧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简修蕴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是早就清楚了吗?为什么还会生出那一丝不切实际的隐秘欢喜。
随即眼神又恢复了冰冷。
“不长记性。”他冷声说完这句话,大步向外走去。
简修蕴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逐渐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昨晚绑了他,今早吼了他,啧,离目标越来越远。
简修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
心里不断暗示自己,他们是现在算是两个人。
现在的阚闻萧才十四岁,还没伤害过他。
安慰好自己之后,简修蕴起床开始洗漱,准备去给徒弟们上晨课。
经过百味园时,简修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须臾之间在修真界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不同于传统的修仙门派只收可以筑基修炼的弟子,它兼容百家。
须臾之间每年都会进行一次选拔,进来的弟子可以是有修仙天分的孩子,选择拜入各个师门进行修炼。
也可以是在机关、机甲、岐黄等方面有天分的弟子。
这些弟子进来之后,会分班统一在授课园上课。
因为他们不必修行,仍是□□凡胎,所以须臾之间还特意开设了百味园供给饭菜。
当然已经辟谷的修仙之人嘴馋了也可以来这里吃饭。
比如简修蕴就十分喜欢这里精巧的糕点。
糕点窗口的李师傅据说曾是皇家的御用糕点师,告老还乡之后被掌门用一颗长命百岁丹挖了过来。
他虽然长得粗狂,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但是做出的糕点却格外小巧精致,令人爱不释手。
因为简修蕴每次来百味园只买糕点,久而久之,两人也就熟了。
“简长老,来买糕点啊。”李师傅热情地打招呼,“这些都是刚做出来的,还热乎的。”
李师傅看到简修蕴站在窗口犹豫不决的样子,问道:“今日怎么了?还没选好。”
简修蕴看着面前的糕点,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师傅,今日的糕点不够好看。”
李师傅佯怒道:“简长老,你买糕点到底是用来吃还是用来看的?而且我做的糕点个个都是精品,哪不好看了?”
简修蕴指着面前的松子百合酥,道:“蒸过了,表皮的黄色过深,便显得俗。”
“啧,简长老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挑女人呢。”
简修蕴闻言,展开自己手中的扇子,露出上面的字,正面书:爱美之心,反面则是:人皆有之。
李师傅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再纠缠,又重新去给他做了一笼。
等简修蕴包着刚出炉的松子百合酥踏出百味园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迟到了。
不过无所谓。
反正也没人会说他。
而且他真的好久没吃过松子百合酥了,着实想得紧,这一刻,徒弟哪有他怀中的糕点重要。
刚踏进舞雩院,一个清瘦俊郎的少年便闻声跑了出来。
少年今年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姿高挑,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漆黑的长发束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马尾,显得干练清爽。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虽然还未完全长成,但已经可以一窥将来玉树临风的模样。
这正是他的二徒弟,林廖庭。
林廖庭是江北林家的小公子,千宠万爱中长大,脾气和样貌成正比,不好惹得很,但在他面前十分乖巧。
简修蕴看着面前的林廖庭,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应该是他的徒儿,姿容绝美,令人看着便心旷神怡。
“师尊,您今个起晚了吗?怎么现在才来,师姐已经去您卧房寻您了。”
“没,顺路去了一趟百味园。我不在你们不会先自学一会儿?”简修蕴说着,向屋里走去。
林廖庭跟在他后面刚想解释,就听见简修蕴问道:“阚闻萧呢?”
林廖庭有些讶异地停下了脚步,他知道师尊讨厌阚闻萧,平日里能不见就不见,见了也装看不见,今儿怎么还特意问起了?
“不知道。”林廖庭随意道:“说不定跑哪玩了吧,他不在就不在呗,省得师尊看见那张脸又来气。”
如果是上一辈子,看不见阚闻萧他当然乐见其成,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打定了主意要与他搞好关系。
“你真没见?”简修蕴又问了一次。
林廖庭诧异道:“师尊,您今儿个是怎么了?他不在就不在呗,平日里晨课也不见他一周来几次,您突然这么关心他干嘛?”
简修蕴正要说话,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师尊,原来您已经到了。”
接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
正是他的大徒弟宋清茹。
宋清茹今年十八,正当妙龄,一头长发漆黑如瀑散落在两肩,虽然也穿着须臾之间白底蓝纹的弟子服,但因为身段玲珑,硬是穿出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上描着两道细长的柳眉,明眸流盼妩媚,似含着秋水,琼鼻秀挺,薄唇微抿,即使不动,也能轻易勾了人的心神。
简修蕴望着面前的两个徒弟,觉得无比满足。
得徒如此,为师何求?
“师姐,师尊没睡过,去百味园买糕点了。”林廖庭先一步解释道。
宋清茹闻言,无奈地笑了笑,进来刚准备坐下,环视了一下周围,问道:“诶,闻萧呢?刚刚不是还在这儿吗?”
说着,目光落在了林廖庭身上。
简修蕴闻言,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他也望向了林廖庭。
不知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林廖庭也格外的讨厌阚闻萧,暗地里给阚闻萧下绊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估计阚闻萧又落在他手里了。
“你们都看我干嘛?我不知道!”林廖庭咬着牙说道。
简修蕴明显不信,走上前去,一手按在林廖庭的肩膀上,用了力,“廖庭,阚闻萧呢?”
第3章
林廖庭看着简修蕴突然凝重的神色,一阵莫名其妙。
平日里师尊对阚闻萧什么态度大家有目共睹,之前阚闻萧被他困在阎罗洞里,整整七日没来上晨课,师尊问都不问,最后还是宋清茹担心他,把他寻了回来。
怎么今儿个师尊倒是突然关心起那丑人来了?
“……不知道。”林廖庭梗着脖子回道。
简修蕴见他不肯承认,也没有恼,只是把手指从他的肩上移到脖颈处,淡淡地说道:“再不说实话,接下来的七日你都不必再说话了。”
林廖庭闻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简修蕴。
师尊这是要对他使禁言咒?!
从拜师到现在,简修蕴连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今日竟然为了简修蕴要对他下禁言咒。
一旁的宋清茹看着这一幕,眼中也闪过了一丝讶异。
心中升起一丝太阳自西起的荒谬感。
虽然林廖庭和阚闻萧都是她师弟,但她私心里还是偏向阚闻萧多一点,毕竟与林廖庭相比,这孩子是真的可怜。
因此见状,也帮腔道:“廖庭,师尊说不定找小师弟有急事,你就别闹了。”
林廖庭性子直白,对于自己的心情向来不加掩饰,被二人这样逼问,脸上立刻显露出几分愤愤不平之色。
若是旁人对他这样,他早就拔剑了,但简修蕴不一样,他是林廖庭向来敬重的师尊。
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林廖庭委屈地垂下了头,心不甘情不愿道:“可能在……后山吧。”
“后山哪儿?”
“五毒谷。”
简修蕴闻言,沉默了一瞬,然后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道:“知道了,你们先自习,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向外走去。
五毒谷,顾名思义,一个毒虫遍地爬的地方。
要是普通人在那儿估计活不过一个时辰。
但他们是修仙之人,一般毒虫根本近不了身。
但阚闻萧最怕这些蛇虫之类的活物,看来林廖庭把他扔那儿也不是想伤他,只是吓唬他一下而已。
简修蕴心里有数,因此并不着急,这一路走得不紧不慢,一点也没有去救人的感觉,反而像是在散步。
另一方面,他这次亲自去找阚闻萧完全是为了和他打好关系,心里对他依旧没有多待见,尤其是经历了上一辈子那些事儿后。
阚闻萧多受点苦他还是挺乐见其成的。
所以等他赶到五毒谷时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儿了。
一进入谷中,简修蕴便释放了一些灵力护在自己周身,那些蛇蚁蚊虫一感受到便自动避让,因此他走得十分顺利。
本以为会费点时间,没想到他运气好得很,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团被倒挂在树上的黑影。
他定睛一看,正是阚闻萧。
简修蕴本来还有些奇怪,阚闻萧再怎么说也是金丹期,怎么会被一根绳子困住。
仔细一看,才发现绑他的是缚仙索,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根绳子的威力。
不仅连成仙之人都能困住,而且被绑之人全身上下的功力都会被压制,一点都使不出来,和普通人无异。
因为威力强大,制作也极为困难,制作一根的花费便是天价,而且每根缚仙索只能用一次。
这么珍贵的缚仙索,林廖庭居然用来整阚闻萧。
简修蕴一时都不知道是该骂自己的徒弟傻缺,还是该夸林家家大业大。
阚闻萧明显很害怕,紧闭着眼睛,细看还能发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着抖。
因为灵力被压制,所以神识也无法感知周围,他并不知道简修蕴就站在他不远处的树后。
简修蕴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上辈子自己被倒吊在地牢时的情形。
也是这样的姿势,眼睛被蒙着,周围是无尽的黑暗。
听觉因此变得格外灵敏。
他听见阚闻萧带着冷意的笑声,“师尊,猜猜徒儿今天给您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似乎有千万活物在他周围爬行。
那些声音仿佛有实质,密密麻麻,一层叠着一层,不靠近却也不停歇。
那一天一夜,简修蕴差点被恐惧逼疯。
“啪嗒”简修蕴将手中附庸风雅的扇子合上,插在腰封。
林廖庭没想真的伤了他,知道阚闻萧使不出灵力,所以把他吊在了一棵极高的古树上,而且特地将缚仙索绑在最中间的枝丫上。
一般情况下,根本没毒物能靠近他。
阚闻萧是肯定要救他的,但是这一幕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让他觉得不能救得那么轻易。
所以他想了想,从乾坤储物袋中取了诱捕草研磨成的细粉,然后用灵力送到了阚闻萧的周围。
诱捕草是一种灵草,自身可以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闻到的生物都会情不自禁地向它靠近。
然后它会选择自己中意的猎物,将其吞噬。
很快,一波接一波的蛇、蟾蜍、蜈蚣、蜥蜴什么的便向这边爬来。
阚闻萧的身体瞬间颤抖得更加厉害。
简修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意。
甚至心情颇好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了早上没吃完的松子百合酥。
不过打开纸包,发现糕点已经凉了,软塌塌地贴在油纸上,一点也不好看,他瞬间没了食欲,重新扔了回去。
又欣赏了一会儿阚闻萧瑟瑟发抖的小可怜模样,简修蕴这才心满意足,释放灵力将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毒物驱散。
然后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从树后走了出来,大步向阚闻萧那里走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离阚闻萧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树上坠下,直直跌在了阚闻萧的身上。
简修蕴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便听见阚闻萧低低的,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一声痛呼。
简修蕴直觉不好,飞起身来用灵力将缚仙索震碎,然后上前接住了直直从半空坠下的阚闻萧。
那团黑影几乎和他们同时落在地上,简修蕴定睛一看,是一条模样极丑的蛇。
通体暗灰色,表皮布满了凸起的疙瘩,疙瘩上还有着密密麻麻的黑点。
简修蕴觉得他眼差点瞎了,急忙挥手隔空将那条蛇扇飞到了十万八千里远。
他缓了一下,这才低头看向怀里的阚闻萧。
只见阚闻萧缩在他怀里,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身子还在细细地发着抖,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嘴唇泛起不正常的灰紫。
简修蕴立刻反应过来阚闻萧中毒了。
“那条蛇……啧。”简修蕴咬了咬牙,是他大意了。
简修蕴不敢再浪费时间,立刻在他身上寻找起伤口来。
找了一圈,才发现那毒蛇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简修蕴撕开他的衣服,见两颗尖细的牙印处的皮肤已经变得乌青,得赶紧把毒血吸出来。
简修蕴迅速点了他周围的穴道,不让毒液继续扩散,然而在进行下一步时却犯了难。
对着阚闻萧的脸,他怎么也下不去嘴。
看着阚闻萧肩膀上那两个牙印的颜色不断加深,简修蕴十分想戳死刚刚作死的自己。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
简修蕴恨恨地闭上了眼睛,脑子中想了想自己曾画过的美人图,这才缓缓俯下身,将唇贴在阚闻萧的肩膀上,开始用力吸出毒血。
随着毒血离开体内,阚闻萧的意识渐渐恢复。
他刚睁开眼,右肩处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一条蛇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肩上。
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传来。
阚闻萧几乎不敢转过身来,生怕一扭头又是一条蛇。
但他也知道,这五毒谷里尽是毒物,那蛇身上的毒素自不必说,他得尽快把毒血排出去。
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转过头去,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褪了一半,右肩暴露在外,简修蕴冰凉的唇贴在他的伤口处,在为他吸出毒血。
简修蕴?他的师尊!
阚闻萧呆住了。
只见简修蕴一身白衣,眉目清贵疏淡,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可此时的他却半跪在地上,一口口为他吸出肩上的毒血。
阚闻萧重新闭上眼睛,觉得他一定是毒素侵体,产生了幻觉,他可能没救了。
直到吸出来的血又变成了纯正的红色,简修蕴这才停了下来。
然后从阚闻萧身上撕下了一片衣服,将他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简修蕴从乾坤储物袋中拿出两瓶雪山水漱干净了口,这才拍了拍阚闻萧的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阚……闻萧,闻萧,醒醒。”
简修蕴的手刚碰到阚闻萧的脸,他就醒了过来。
阚闻萧睁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叫道:“师尊?”
简修蕴应道:“嗯,还疼吗?”
阚闻萧没有回答,眸中的神色由惊讶转到复杂,接着便是一片晦暗不明。
“……不疼。”过了一会儿,阚闻萧回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坐起身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毒的缘故,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怎么也站不起来。
一旁的简修蕴:“……”
又是一个拉进关系的好机会,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要。
简修蕴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转过身来背对着他半蹲在地上。
“上来。”简修蕴简短地说道。
阚闻萧因为他这句话吓得差点重新躺了回去。
他一定是听错了。
阚闻萧这样想着,因此并没有动作。
然而下一秒,简修蕴似乎不耐烦了,直接转头冲他说道:“快点上来。”
阚闻萧只觉得喉咙又干又涩,艰难地叫出了一声带着疑问的“师尊”。
简修蕴没应声,心中闪过第一百次“算了吧,就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念头。
就在他最后一点耐心即将消失殆尽,打算强忍着眼瞎的危险,直接转身把阚闻萧公主抱回去的时候,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攀上了他的肩,然后一点点用力。
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阚闻萧的另一只手也攀了上去,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简修蕴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所以见他上来了,背着他起身就走。
很长时间,两人都无话。
直到路程过半,身后才终于传来了声音,“师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简修蕴回道:“你没来上晨课,我怕你出事,便出来寻你。”
简修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了一点。
后面闻声沉默了,许久,才听阚闻萧继续说道:“可是,这不是第一次……”
阚闻萧没有说完,但后面的话是什么,两人都明白。
“呃……”简修蕴卡了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停了许久,开始无比生硬地转移话题,“伤口还疼吗?”
没有缚仙索的束缚,阚闻萧体内的灵气开始运转起来,一点点地修复着他身上的伤。
但还是疼的。
不过……
“不疼了。”阚闻萧回道。
“那就好。”
又是无话。
阚闻萧的头埋在简修蕴的肩上,抬眼只能看见他光洁的侧脸,皮肤白净光滑,就像上好的瓷器。鼻腔中不断涌入他的气息,和他人一样,清冷却又好闻的香气。
阚闻萧突然有些想哭。
他觉得自己要被简修蕴折磨疯了。
他明明视自己如敝履,多看一眼都觉得厌烦。他对自己的一切不闻不问,冷眼旁观,就像看待一个可有可无的笑话。他由着自己被欺负侮辱,将自己的孺慕与真心随意践踏。
但……
为什么却又偏偏要在他心灰意冷,对他心生恨意的时候这么温柔地对他。
阚闻萧看不透,猜不透,摸不透。
有两股浓烈的感情在他心中交织参杂,憋的他几乎要爆炸。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师尊,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第4章
“师姐,你说师尊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以师尊的修为找个人还不容易。”
宋清茹正坐在位置上默功课,听见林廖庭的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向门口望去,有些担忧地说道:“是啊,都快一个时辰了。”
说完,转头瞪了林廖庭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你就不能不捉弄小师弟吗?”
林廖庭不屑地撇了撇嘴,冲一旁正给他煮茶的小跟班伸出手,一盏泡好的龙井立刻递到了他的手上。
林廖庭低头抿了一口茶,不以为意道:“谁让他那么不招人喜欢。”
宋清茹看着他大少爷的做派,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喝了,快默书,今日师尊要考的。”
“放心吧师姐,这些东西我早就记下来了。”林廖庭满不在乎地说道。
说完,又低头喝了一口茶。
这时,舞雩院的大门被人推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廖庭忙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刚准备起身,就见简修蕴背着阚闻萧大步走了进来。
林廖庭看见这样的情景,没忍住,“噗”的一声,满口茶都喷了出来。
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小跟班赶忙上前,替他拍着后背顺气。
林廖庭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把推开小跟班,一边咳嗽一边往简修蕴那边跑去。
“师尊……咳咳……你怎么……咳……会背……他?”因为太过吃惊,最后一个“他”字甚至变了调。
简修蕴瞪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干的好事。”
宋清茹一见便知道出事了,也起身走了过来,担心地问道:“闻萧,这是怎么了?”
阚闻萧已经恢复了许多,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意思,忙从简修蕴的背上下来,刚准备回宋清茹的话,就听简修蕴先一步开口道:“他被毒蛇咬了一口,清茹,你带他去岐黄院一趟,让安长老帮他再看看。”
宋清茹闻言,满脸的惊讶。
“怎么会?五毒谷那些毒物怎么近的了你的身?”宋清茹说着,伸手想解开他衣服查看一下他的伤势。
阚闻萧忙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师姐你别担心,我没事儿,小伤而已。”
宋清茹明显不信,若是普通的伤,师尊怎么会一路背他回来。
虽然急着想查看他的伤势,但是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不妥,于是停了动作,不敢耽误,扶着他向岐黄院走去。
一旁的林廖庭也是满脸疑惑,挠了挠头道:“不应该呀,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简修蕴接着他的话说道。
林廖庭望着简修蕴,沉默了下来。
要是平时他就痛痛快快地承认了,反正师尊肯定站在他这边。
但今日师尊先是亲自去寻他,后又把他背了回来,林廖庭一时也有些猜不透师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修蕴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用扇子狠狠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有些严肃地说道:“今后别再去找阚闻萧的晦气。”
上一世须臾之间刚被攻破他就被阚闻萧抓了,一直关在地牢里,所以并不清楚林廖庭的下场。
不过林廖庭这么欺负他,以阚闻萧睚眦必报的性子,下场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去。
简修蕴一片好意,但林廖庭哪里知道这些,实在不明白短短一晚,师尊对阚闻萧的态度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满腹委屈,“为什么?师尊您平日里不是最讨厌他的吗?今天怎么处处维护他?”
简修蕴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这让他怎么说,说他重生了,上辈子下场惨的一批,所以这辈子打算抱阚闻萧的大腿。
开玩笑!
“你们都是我的徒弟,我本就应该一视同仁的,之前是为师做的不对,今后不会了。”简修蕴淡淡地解释道。
“师尊……”
林廖庭还想再说话,简修蕴已经打断了他,“既然他们两个现在不在,就先考你吧,过来默书。”
林廖庭满腔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简修蕴回去默书。
安长老是岐黄院的院长,医术高明,很快便帮阚闻萧把余毒全部清了出来,并且开了药,叮嘱他按时服用。
因为这伤,简修蕴允了他一天假,因此回去之后,喝完宋清茹帮他煎好的药,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药效的缘故,这一觉他睡得十分安稳,等他醒时,已过了戌时。
天色将黑未黑,屋内朦朦胧胧。
刚睡醒的大脑有些混沌,因此并没有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等他回过神发现时,被吓了一跳,忙聚起灵力,厉声喝道:“谁?”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竟然是林廖庭。
两人向来不对盘,因此阚闻萧并没有给他好脸,直言问道:“你来干什么?”
林廖庭见他这样的态度,脸上也带了怒意,昂起头,骄傲的像只开屏的孔雀,“你当我乐意来你这破地?要不是……”
阚闻萧正听着他的下文,却听见他话锋一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瓷瓶砸到了他身上,“今天的事儿我也没想到,喏,赔你的,活骨丹。”
阚闻萧挑了挑眉,活骨丹,取活死人肉白骨之意。
当然也没有那么神奇,可以起死回生,但据说只要还有一口气,服下此丹,便能捡回一条命。
阚闻萧抬头望向林廖庭,突然觉得他好像也没自己以前认为的那么一无是处。
至少他背靠林家,有钱是真的。
这伤本来就因他而起,所以阚闻萧也没道谢,直接把活骨丹放进了怀里。
然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表明了自己送客之意。
林廖庭“切”了一声,“谁愿意在你这破地方待。”
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用足了力。破旧的木门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吱呀”的惨叫。
阚闻萧也不在意,下床打算去练会儿功。
手触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他扭头一看,发现自己床榻旁的凳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纸包。
他有些奇怪地拿过来打开,然后看见里面躺着一块块精致的点心。
是简修蕴平日里爱吃的松子百合酥。
第5章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燃烛,黑漆漆的。
阚闻萧捧着糕点坐在床边,许久都没有动过。身影逐渐隐没在暮色中,只余一个浅浅的轮廓,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会是谁放在这儿的?
师姐?
或者是……师尊?
后一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他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
简修蕴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陪他演一出师徒和睦的戏码,他还当真了?
想到这儿,阚闻萧似乎终于感受到了时间的变化,将糕点放下,打算起身去练功。
然而还没走几步,便停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糕点上,眼皮微微阖着,掩住了里面的情绪。好看的眉极轻地皱了一下,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的佩剑,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终于,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上前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糕点,然后慢慢地放进了嘴里。
糕点不知放了多久,已经凉了,但还是很好吃,饼皮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有甜甜的香气一点点弥漫在他周围,整个房间似乎都因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食物暖和了一些。
很好吃,怪不得师尊这么喜欢,阚闻萧低头想着。
他早已辟谷,许久没有进过食物的肠胃被这味道勾引了起来,向他发出抗议的呼喊。
阚闻萧伸手想拿第二块,然而还没碰到便又收了回来,接着将糕点重新包好放进了床头的小柜子里。
一共也没几块,还是留着明天再吃吧。
-
须臾之间的安排是一日晨课,一日晨练,必须接受师尊的教导。
上午的修炼结束后,其余的时间弟子可自行修习。
简修蕴是一个十分爱睡懒觉的人。
但是修仙之人讲究的便是勤勉,因此晨课和晨练都安排得很早,卯时刚过,他便要起身向舞雩院赶去。
不得不说,当师尊是一份极为痛苦的差事。
若是平时,他定是最后一个到的,但是这几日有所不同。
因为还没有彻底从上一世的阴影中缓过来,所以睡得并不踏实,一夜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寅时便醒了过来。
干躺着也睡不着,便干脆起身,洗漱好之后向舞雩院走去。
他还以为不会有人比他更早,谁承想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一阵声响,应该是有人在练剑。
简修蕴挑了挑眉,好奇会是谁这么勤奋。
于是伸手推开了门。
然后便看见一人穿着须臾之间的弟子服站在院子中央练剑。
那人的招式虽然隐忍却又在暗处带着凌人的气势,动作潇洒流畅,配着修长挺拔的身姿,显得颇为帅气。
此时天还未亮,月亮仍高悬在空中,有月光撒下,映在剑上,使其镀了一层银辉,仿佛剑意流淌在周围。
简修蕴挑了挑眉,觉得此情此景颇为赏心悦目。
然而下一秒,练剑之人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收了招式转过身来。
然后简修蕴就看见了阚闻萧的脸。
简修蕴:“……”
幻灭来的如此突然,他有些措手不及。
往日晨练时他只教习林廖庭和宋清茹,阚闻萧知道他不待见自己,因此十分自觉地不在他面前晃悠,每次都是随便找个角落练。
因此他还真没见过阚闻萧练剑时的样子。
想起刚刚的画面,简修蕴叹了口气,男主不愧是男主,就算没有人教导,自己也能琢磨的有模有样。
只不过他刚刚所练的剑法并不纯粹,似乎夹杂了一些别的门派的东西。
这种杂糅的剑法若融合的好进步自然神速,但要练的不好,最后很容易不伦不类,走火入魔。
虽然很不想,但他还是决定一会儿提点两句,拉一拉好感,毕竟比起活命,这点不愿意算得了什么。
阚闻萧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碰上简修蕴,虽然他也没做什么,但不知为何,在简修蕴面前却突然有一种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感觉。
因此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低头冲他行了礼,“师尊。”
“嗯。”简修蕴应道,抬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口吻中带了几分淡淡的责备,“伤还没好,怎么就出来练剑了。”
阚闻萧不适应他的关心,目光有些避闪,“小伤,已经不碍事了。”
简修蕴也没有勉强,话题一转,说到了刚刚他练习的那套剑法。
“我看你刚刚所练是《青冥》的第四式,但又有所不同,你进行了改动?”
他的话音刚落,阚闻萧的神色便是一变。
每个门派都有自己固定的剑法招式,随意改动可谓是大忌。但简修蕴又从不肯认真教他,因此许多剑法都是他自己从藏书翻找剑谱自学的,因此学的十分杂乱,剑法相混也是常事。
只不过之前他要么早点过来练剑,要么一个人躲在角落练剑,也没人发现过,没想到今日却被简修蕴撞破了。
若是宋清茹发现的,应该没什么事儿,但如今落到了简修蕴手里,一切还真不好说。
“……是。”阚闻萧说完了这一个字便没有再说话,昂头望着他,一副要打要罚随君意的模样。
简修蕴见状,挑了挑眉,神色不辨喜怒,随手抽出自己的佩剑,向他走去。
阚闻萧看着简修蕴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不至于吧,这是要清理门户?
他虽然改了剑谱但也罪不至死啊!
正当他大脑飞速运转该如何脱身的时候,简修蕴却突然停下,冲他淡淡地说道:“看好了。”
说完,手中的清寒剑便猛然向前伸去,使出了一个漂亮的前式,接着,一剑接着一剑,招式不断变换,剑势如虹,衣袂翩跹。
随着他身姿手腕的不断变换,动作越来越快,竟生出了残影,剑气激荡,剑意喷涌而出,萦绕在他的周身,再加上简修蕴的一身白衣,真真宛如贬入人间的谪仙人。
阚闻萧看着面前这一幕,发了愣,竟生出了几分恍惚。
他记得刚被带到须臾之间不久,便是修真界的仙剑大会,各门派纷纷派出最优秀的弟子齐聚一堂,互相比试。
那一年的仙剑大会就设在须臾之间。
简修蕴当年还不是长老,而是掌门坐下的大弟子,代表须臾之间出战。
他当时还不知道简修蕴不喜欢自己,只以为神仙哥哥忙,这才不来看自己。
虽然他们也只见过一面,但简修蕴救了他,把他从地狱带出,所以他本能地信任他,依赖他。
因此满身的伤还未痊愈,便忍不住偷偷跑出去找他。
误打误撞到了擂台,当时擂台周围有上千人,简修蕴和其他人一样,也穿着须臾之间白底蓝纹的弟子服,但阚闻萧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尽管穿着一样的衣服,但人群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只是站着,便拥有耀眼的光彩。
他看着简修蕴或应战,或挑战,当时的身姿和今日一样清冷美丽,无数人在他手中败落,他的的衣服上却连血都没有染一滴。
阚闻萧看傻了眼,更加在脑海中坚定了简修蕴是神仙的观念。
比试结束后,简修蕴起身离开。
阚闻萧迈着小腿跌跌撞撞地追在他后面,叫他,“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但那个背影一直向前,他怎么也追不上。
终于,在他快没有力气的时候,那个白色的身影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来。
他欣喜地向他跑去。
简修蕴看到这一幕,脸上并没有笑,也没有喜悦,只有浓重的不耐烦和厌恶。
那张棱角分明,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张合,吐出了一个冷冰冰的,
“滚!”
第6章
简修蕴把第四式展示了一遍,完美地收了式,将清寒剑收回鞘中,转头向阚闻萧望去,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想道:阚闻萧这会儿应该看傻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一转头却见阚闻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早就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简修蕴:“……”好样的。
“看懂了吗?”简修蕴压着心里的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阚闻萧因他的声音终于回了神,抬头望着他,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看懂了。”阚闻萧回道。
简修蕴不信,刚刚跑神明明都被他抓包了。
“那你练一遍,让为师看看。”
“是。”
阚闻萧答的干脆,动作也利落,话音刚落,手腕一转,佩剑便从腰侧取出,开始舞起剑来。
与简修蕴的清冷不同,他的剑藏着锐利的杀气,每次划过空中都如同刺穿裂帛,发出阵阵剑声,那声音似乎夹杂着怒意,让人心惊。
一式毕,阚闻萧收了剑,冲简修蕴行了个礼,表示自己练完了。
简修蕴看着他,嘴角微微抽动,却还是硬挤出了个笑来,道:“不错。”
阚闻萧刚才明明跑神了,但做出来的那一套动作却与他所教的一点不差,之前杂糅在里面的招式也被他改了过来。
可以,不愧是男主。
简修蕴脸上露出一个假笑,“那我们进行下一式。”
说完,背过身去,又一次拿出了自己的佩剑。
他还不信了,今天挑不出阚闻萧的错处。
林廖庭和宋清茹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师徒和睦的画面。
宋清茹见状,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走上前去。
林廖庭则停下了脚步,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转头对小跟班伸了伸手指,“过来。”
小跟班上前。
林廖庭一把掐在了他的腰上。
林廖庭下手没轻重,小跟班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猛地一缩,却没有躲开,只是奇怪地叫了一声,“少爷?”
“疼吗?”林廖庭问道。
小跟班眼泪都快下来了,但还是牢记着本分,摇了摇头。
林廖庭皱起了眉头,手上又加了几分力,不耐烦道:“说实话!”
小跟班这才点了点头,回道:“疼。”
林廖庭松开了手,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不是做梦,这可太他妈玄幻了。”
说完,正准备气呼呼地自己随便找个角落练剑,就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须臾之间禁说脏话。”
林廖庭一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青色衣衫,看似普通,暗处却以金线绣以瑞彩祥云,漆黑如墨的长发用一根白色玉簪束起,显得端方如玉。
“参见掌门,弟子知错。”林廖庭没想到掌门会来,忙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
“莫要再犯。”喻韶之抬手虚扶了他一把,继续向里走去。
宋清茹见状,也上前行了礼。
简修蕴正在给阚闻萧演示,突然听见喻韶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觉得心神一晃,手中的剑没拿稳,落在了地上。
剑身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简修蕴回过神来,忙俯身去捡自己的佩剑。
然而有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将剑捡了起来。
简修蕴直起身来,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还是永远温和的笑容,带着温度,而不是像上一世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满身血污,浑身冰冷。
“师兄?”喻韶之见简修蕴迟迟不肯接剑,只是呆愣愣地望着他,有些奇怪地叫他。
“哦。”简修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伸手一把将剑拿了过来,恢复了之前冰冷的模样,“你来干什么?”
“我来通知师兄,再过五日便是弟子们的旬试了。”
简修蕴心烦的厉害,经历了上辈子的事儿,他一时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这种小事儿还用掌门亲自来通知?”简修蕴阴阳怪气地问道。
喻韶之哑了一瞬,解释道:“今日打算去百味园,经过这里,就顺便进来通知一下。”
“是吗?”简修蕴冷笑一声。
“……是。”喻韶之避开了他的眼睛回道。
简修蕴皱了皱眉,态度更加恶劣,“我还要授课,掌门通知完了便请回吧。”
简修蕴待他的态度一向如此,因此喻韶之并不在意,好脾气地笑了笑,便告辞道:“那我就先走了。”
“不送。”简修蕴敷衍地应了一句,然后转身继续指导阚闻萧,“这一式……”
一直等喻韶之彻底消失在舞雩院,他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下来。
简修蕴觉得自己上辈子真真是瞎的厉害,要不然这么明显的事情他居然都看不出来。
喻韶之喜欢他。
这是上辈子打死他都想不到的事情。
因为他讨厌喻韶之,特别讨厌。
原因无他,说的简单点也不过是师尊去世后,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喻韶之而没有传给他。
明明他才是师尊的大徒弟,明明他的修为高出喻韶之很多,明明师尊最钟爱的就是他。
但最后师尊却将掌门之位授给了喻韶之。
简修蕴觉得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而且他当时正在崎渊谷杀魔,根本没见上师尊最后一面。
一回来便看见喻韶之穿着掌门服,站在师尊的灵位前,一脸沉痛地对他说道:“师兄,师尊走了。”
这让他怎么能相信这里面没有猫腻,所以简修蕴拔出手中的剑大闹了三天。
他觉得这一切肯定是假的,师尊绝对是被喻韶之害了。
但是当时周围的人却都站在他那边帮他作证,简修蕴不能不相信。
最后喻韶之真的坐稳了掌门之位,但简修蕴也再没给过他好脸。
尽管如此,他还是三天两头地往舞雩院跑。
简修蕴以为他是在故意恶心自己。
直到上一世他被阚闻萧抓了之后,喻韶之一人在深夜潜到地牢里想救他出去。
那会儿的简修蕴正浑身是血地被吊在房梁上,喻韶之碰到他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喻韶之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师兄,我带你回去,师兄,我带你走……”
可惜的是,最后谁也没走出去。
他们被阚闻萧发现了。
阚闻萧那日心情不错,难得不追究,愿意放他走。
然而回应阚闻萧的却是喻韶之拔出的佩剑。
那一夜格外漫长。
简修蕴看着喻韶之一遍遍从地上爬起,然后握着剑继续冲上去,心中难得生起了不忍之情。
“走……别打了……走……”简修蕴试图唤他。
但平日里在他面前那么温柔听话的一个人,那次却倔强到不行。
直到被一剑贯穿了身体,才终于止住了动作。
喻韶之明显不行了,眼神一点点涣散,却还是固执地用剑撑着自己,望向他的方向。
不断有血从他口中涌出,打湿了胸前一片衣襟。
简修蕴还被绑着,不能伸手也不能动,只能在不远处望着他,看着他艰难地抬起袖子抹了抹唇边的血迹,冲他露出一个笑,然后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师兄……我心悦……你。”
第7章
须臾之间平日里虽只上半日的课,但考试却非常多。
每十日一次小考,每半年一次中考,每一年一次大考,如非地震、水灾等不可抗力,绝不间断。
这繁杂的考试不仅弟子们不喜欢,简修蕴也不喜欢,因为他得“监考。”
旬试其实很简单粗暴,把弟子们丢进后山的冥渊之中即可。
冥渊是一片树林,里面生活着无数魔物,它们数百年前被八大门派设阵关押在此处,因为关押的地点在后山,后来这里便一直由须臾之间负责。
后来不知是哪一任掌门觉得不能浪费法力白白关着它们,于是便设了旬试,每十日弟子便要进去一次,为期一天开始抓捕魔物,谁抓的最多,成绩便最好。
等登记完成绩之后,便把魔物再放回去,方便下次再抓。
须臾之间敢这么做,主要是因为当年的大魔已经被除去了,剩下的修为都不会很高。
而且为了防止出事,师尊必须隐去身形跟在弟子后面进行保护。
因此,从来没有弟子出过事儿,旬考就这么延续了下来。
很快就到了五日后。
这天,大家一大早便在冥渊入口处集合,简修蕴照例开始叮嘱那些说过无数遍的注意事项。
“第一,在冥渊之中,尽量不要分开,集体行动比较安全。”
“第二,进去之后,如果遇到超过自身修为的魔物,立即燃放信号弹,迅速逃跑。”
“第三……”
“师尊,别说了,每次旬试前您都要来一遍,我都能背下来了。”林廖庭打断了他。
阚闻萧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伸手扯住了他的耳朵,冷笑着说道:“我说了这么多次,你每次都照做了吗?”
林廖庭被他拧的吱哇乱叫,哀嚎道:“做了,做了,我都照做了。”
简修蕴闻言,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做了个屁。
“师尊,别拧了,疼。”林廖庭捂着耳朵求饶道。
简修蕴松开了手,凑到他面前,笑着说道:“进去的时候不许和师姐师弟分开,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林廖庭敷衍道。
简修蕴看时间不早了,也没再耽误,打开了结界,他们三人鱼贯而入。
待他们都进去之后,简修蕴这才隐了身跟在他们后面走了进去。
结果刚进去就见林廖庭转头瞪着阚闻萧说道:“你,别跟着我们。”
简修蕴:“……”他就知道。
上一世每次旬试都是这样,林廖庭一进去就让阚闻萧滚,别和他们一起,有时候还会故意把阚闻萧往魔物多的地方赶。
这些都被默默跟着他们的简修蕴看在眼里,但是他自然不会管这些。
甚至有一次简修蕴觉得太无聊,还给阚闻萧的身上撒了一些吸引魔物的幽兰香,引来了不少魔物。
最后虽然阚闻萧全须全尾地走了出来,但是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起来。
“廖庭。”宋清茹皱着眉说道:“你忘了师尊的叮嘱了。”
林廖庭满不在乎道:“师尊又不在,师姐你要是那么担心阚闻萧,不如跟着他去。”
宋清茹闻言,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来。
三人在一起互相帮衬最为安全,但是她每次都拗不过林廖庭,而且之前师尊又叮嘱过,林廖庭的修为弱,要她多护着他一些。
阚闻萧的修为最强,虽然每次都是一个人,但成绩却是最好的,因此比起阚闻萧,在冥渊之中宋清茹更放心不下林廖庭。
本来还以为这几日师尊对阚闻萧的态度变了许多,林廖庭也会变一些,没想到一进冥渊又是这个样子。
阚闻萧看宋清茹的为难的模样,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走了。
林廖庭冲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径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简修蕴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抬步向阚闻萧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记得上辈子好像就是这个时候,阚闻萧从冥渊中偷偷带出了一只小魔物,后来还成了他的老婆之一。
简修蕴第一次看见冥渊中的阚闻萧,和平日里在须臾之间的他完全不一样。
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锋利无比。
一路上那些普通的魔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被他抓了个干净。
阚闻萧的运气也是不错,没遇到过什么修为高的魔物,因此一路都很顺利。
一直跟在他后面的简修蕴表示很无聊。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冥渊的时候,一道红光从天而降,落到地上时化成了一个一身红裙,手持长鞭的小姑娘。
简修蕴挑了挑眉,没想到两人还真的是这天相遇的。
他记得这个姑娘,主要是她太扎眼了。
红色的长发,红色的瞳孔,红色的长裙,红色的长鞭,跟一团火似的,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而且她的性格也烈得很。
简修蕴复杂地看了阚闻萧一眼,有些感慨,不愧是男主,真是什么艳福都消受的了。
“把我族人放了。”幽芷念说着,手腕一转,一鞭挥在了阚闻萧的面前,扬起阵阵尘土。
阚闻萧不动如山,平静地抬眼望着她,淡定地回道:“不放。”
幽芷念气着了,握着长鞭的手都在颤抖,指着他怒声说道:“你们人类不要太过分了,把我们关在这破林子里不说,还动不动就进来抓了放,放了抓,我们他妈的不要面子的吗?你最好乖乖把我族人放了然后滚出去,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阚闻萧问道。
“不然我杀了你呀!”幽芷念说着,眼神一变,她的长鞭迅速燃上了层层火焰,灵活地向阚闻萧挥来。
阚闻萧身子一移,那一鞭落空,挥在了一旁的石头上,石头瞬间被抽裂。
简修蕴挑了挑眉,实力还挺强。
阚闻萧也意识到了,从腰侧取出佩剑开始应战。
用的正是简修蕴那天重新教他的《青冥》第四式。
与五日前相比,阚闻萧的剑法使用的更加纯熟,看的简修蕴很是欣慰,他突然觉得,阚闻萧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不过那幽芷念的修为在他之上,也不知道阚闻萧能不能应付的来。
两人此时打斗的正激烈,难能可贵的是,虽然修为不如幽芷念,但阚闻萧竟也没落的下风,甚至还有隐隐压过她的趋势。
简修蕴的心算是放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时,地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动。
第8章
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似乎有什么体型巨大的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简修蕴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神色凝重地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打斗中的两人也被迫停了下来。
晃动越来越强烈,终于,地面承受不住似的,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接着,一道黑影迅速从里面跃了出来。
简修蕴定睛一看,一时间竟说不出那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直立起来很是高大,约有两米,浑身上下都生长着漆黑的毛发,看起来与兽类无异,但又长着人类的四肢。一张半人半兽的脸,虽然仍是人类的五官,但那双眼睛却又格外的大,占了整张脸的二分之一,整个瞳仁漆黑幽深,显得格外可怖。
这不人不兽的东西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张着嘴想要嘶叫,却没有声音,原来它没有舌头,张开嘴只能看见一个黑漆漆的洞。
简修蕴见过的妖魔不算少,基本一眼就能判断所属的种类,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奇怪的。
他身上的魔气极为浓重,但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人类的气息。
那东西无声地嘶吼了一会儿,逐渐暴躁起来,愤怒地抬手拦腰拍断了一棵树,然后向阚闻萧冲了过去。
简修蕴见状,拔出了清寒剑,但却没有立刻现身上前帮忙。
这种情况阚闻萧上辈子应该也经历过吧。
他上辈子都能出来,这辈子应该也没问题。
然后他就看到,幽芷念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一棵树枝上,望着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
“大黑个子,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人类小白脸,别让他以为我们魔族……”
话还没说完,那个东西不知为何突然转过身,一巴掌冲幽芷念拍了过去。
幽芷念明显没想到那东西居然会攻击自己,根本没有防备,被一掌拍在胸前,重重落在了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那东西没打算放过幽芷念,抬起右脚就往她身上踏去。
幽芷念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她睁开眼,发现阚闻萧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她的面前,用剑挡住了那东西。
阚闻萧明显也不是那东西的对手,仅仅是抵抗,灵力便在飞速流逝,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快走!”阚闻萧没有回头,咬着牙对幽芷念说道。
一看便知道他抵挡的有多艰难。
幽芷念站起身来,往外跑了几步,又捂着伤口跑了回来,道:“我来帮你。”
阚闻萧瞪了她一眼,“我们不是它的对手,去冥渊的出口找须臾之间的弟子,让他们搬救兵来。”
“好。”幽芷念也知道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然而刚准备走,那怪物的灵力却突然暴涨,阚闻萧被震飞了出去,重重倒在地上。
一旁的简修蕴:“……”
他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了,觉得这段剧情的本意应该是让阚闻萧救幽芷念一次,收后宫。
剧情也确实是这么发展的,所以他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出场,让男主尽情展示他的魅力。
但是到了现在,他怎么觉得那怪物真的能杀了他们。
阚闻萧不是男主吗?怎么这么狼狈。
简修蕴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时,阚闻萧和幽芷念已经被逼到了一个角落。
身后就是巨石,退无可退。
简修蕴叹了口气,看来不出手是不行了。
此时那怪物的状态更加不对,疯狂地发起进攻,阚闻萧浑身是血,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灵力已经快耗尽,浑身上下疼得厉害,连举起剑都变得困难,刚刚准备燃放的信号弹也被怪物打落。
阚闻萧艰难地喘着气,难道他要命尽于此?
那怪物城墙一般厚重的手掌再次落下,阚闻萧紧咬着开始调动体内的灵气,喉咙里一股浓重的铁锈气。
然而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师尊?!
阚闻萧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身影,他怎么会在这儿?
虽然满腹的惊讶,但他的出现却让阚闻萧莫名地一阵心安,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
“师尊。”阚闻萧开口叫他。
简修蕴利落地命令道:“你们两个迅速离开这里,出冥渊,把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说完,便拔剑和怪物扭打在了一起。
阚闻到知道简修蕴是元婴后期,对付这个怪物应该没问题,于是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弟子明白。”
说完,便拉着幽芷念冥渊结界处跑去,只剩下简修蕴独自与怪物对战。
如果是以前,这个怪物还真不是他对手,可是他之前刚刚冲击分神期时走火入魔,伤了体内的灵根,旧伤未愈,无法使出全力,是胜是负真不好说,只能祈祷阚闻萧早点把人叫来。
那怪物虽然魔力充沛,但体型过于庞大,动作迟缓,这就给了简修蕴可乘之机。
只见他将灵力注满清寒剑,假意向它胸口处刺去,等怪物伸手去挡,再飞速闪过,跃至它身后,向它后背刺去。
这怪物皮厚得很,清寒剑连一半都没刺进,因此并没有对它造成很大的损伤。
但疼痛还是令它变得有些疯狂。
它无声地嘶吼了几声,愤怒地转过身来,高高扬起手掌向简修蕴拍了下去,这怪物似乎也有灵智,刚刚吃了一次亏后,对简修蕴的动作又注意了几分,战事一时胶着。
一炷□□夫后,简修蕴觉得体内的灵力渐渐枯竭,他灵力本就有损伤,一直没有修复,现在又勉强用了这么多,他快支撑不住了。
怪物也没有落下好,浑身上下好几处剑伤还在汩汩冒血。
得速战速决。
简修蕴想着,趁怪物喘息间,挥剑使出《青冥》第八式,万相千幻。
清寒剑瞬间在他身后化出无数剑影,剑锋指着怪物,简修蕴神念一动,千万只剑影便直直向怪物飞去。
那怪物痛的双膝一软,伸手扶住了旁边的一棵古槐,原本漆黑的双眼因为愤怒竟染了几分血色。
它大口喘着气,愤怒地望向简修蕴,挣扎着站起身来,四肢并用,向简修蕴扑了过去,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简修蕴因它这不要命的打法节节后退,心口还被拍了一掌,口中血气弥漫,但简修蕴愣是咬着牙将血咽了回去。
他也有些杀红了眼,他知道,如果再不赶快解决掉这个怪物,死的就是他。
简修蕴握紧了因为力竭而不断颤抖的手指,疯狂地运转体内的灵力。
清寒剑泛出的寒意越来越浓,周围的草木上迅速结出一层冰霜。
简修蕴的眼神和他的剑一样冰冷。
“受死吧。”简修蕴说完,提起剑向怪物刺去。
没有花里胡哨的剑式,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但这个动作中裹着简修蕴体内所有的灵力。
这一剑是《青冥》的最后一式,万物同寂,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非死生之间不可轻易使用,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在清寒剑没入那怪物体内时,简修蕴觉得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他仿佛听见了一声似痛苦似解脱的笑,然后就见那怪物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最终重重倒了下去。
阵阵黑气从怪物体内溢出,简修蕴皱着眉向后退去。
随着黑气的流走,那怪物的身体一点点在缩小,似乎有什么在显现,但周围的黑气太浓,他有些看不清。
简修蕴一直觉得这怪物奇怪得很,现在可能要露了端倪,他哪有放过之理。
简修蕴掏出手帕,捂着口鼻,向前走去。
然而就在他要走到怪物身边的时候,那怪物体内突然闪过一丝红光。
简修蕴眉头一皱,刚准备转身,一阵爆炸声便从身后响起。
“师尊!”
一声惊呼隐隐从远处传来,很是熟悉。
但他已经分不清谁。
他只觉得浑身一阵剧烈的疼痛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9章
简修蕴觉得自己应该昏睡了很久,喉咙干哑的厉害,但他被魇在一片黑暗之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一点点开始恢复,五官也恢复了知觉,最先感觉到的便是唇上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轻轻抚过,带着湿意,很是舒服。
嗯?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察觉到不对的简修蕴努力睁开双眼,然后就看到阚闻萧正半俯着身子,拿着一小块沾了水的棉布,小心地点在他的唇上。
两人的距离许久未曾如此近过,因此阚闻萧那被烧伤的半张脸他也看的格外清楚。
简修蕴只觉得心口一窒,差点又昏了过去。
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简修蕴赶忙重新闭上了眼。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这让阚闻萧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师尊?”阚闻萧停下了动作,轻声问道:“你醒了吗?”
简修蕴在心里做了好几轮心理建设,这才又睁开了眼。
阚闻萧看到他醒了,有些尴尬地站起了身来,解释道:“安长老说您昏迷了这么久肯定缺水,但又喂不进去,所以要经常帮您……润一下。”
简修蕴本想说话,结果一张嘴发现自己喉咙太干,只能发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气音。
阚闻萧见状,起身去旁边倒了一杯茶,用灵力温热,这才端了过来。
“师尊,您昏迷了三天,先喝口水吧。”
简修蕴点了点头,强撑着不适慢慢起身,阚闻萧见他起得艰难,便把茶杯放下,上前一步扶着他的背,帮他坐了起来。
两人相触的地方瞬间变得僵硬。
阚闻萧也察觉到了,忙问道:“师尊,碰疼你了吗?”
简修蕴说不出话来,只能机械地摇了摇头。
上辈子阚闻萧每次碰他都没好事儿,他已经被吓出了条件反射。
阚闻萧并不知道这些,扶简修蕴坐好之后,体贴地将水杯递到他的唇边,喂他喝了下去。
简修蕴渴得厉害,也来不及探究阚闻萧的态度为何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着他的手便大口喝了下去。
喝完一杯之后,他伸手碰了碰茶杯,示意还要。
阚闻萧见状,直接把茶壶拿了过来,他喝完一杯,阚闻萧便立刻再倒。
一连喝了五杯茶,那股灼人的干渴才终于被压了下去。
简修蕴瞬间觉得舒服了许多。
生理得到了满足,简修蕴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他这才发现,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应该是半夜,阚闻萧怎么还在这儿?
而且态度也转了个弯。
他还记得昏迷之前阚闻萧对他的敌意。
难道是因为他救了阚闻萧吗?
救命之恩的效果果然不能小觑。
经过茶水的滋润,简修蕴的喉咙好了许多,虽然依旧嘶哑,但至少可以说话了。
“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吗?”简修蕴问道。
阚闻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闻言点了点头。
简修蕴转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阚闻萧闻言愣了一下,垂眸避开了他的眼睛,淡淡地回道:“师尊为救我而受的伤,我无以为报,只能守着您。”
简修蕴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我已经醒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阚闻萧一听,摇了摇头,“师尊,我不困,您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万一有什么需要,身旁还是有人比较好。”
简修蕴:“……”
其实他并不是关心阚闻萧困不困,他只是现在不想看见他而已。
他需要多看看美人来恢复元气。
如果是林廖庭和宋清茹在,他就不会说什么。
“好,那你就守着吧。”简修蕴说着,重新躺了下去,打算再睡一会儿。
只要眼不见,心就不烦。
结果他刚闭上眼,就听阚闻萧小声叫他,“师尊。”
简修蕴:“嗯?”
简修蕴应完,阚闻萧却又没了声音。
这是叫着他玩吗?
阚闻萧没有再说话,简修蕴自然也不会出声,闭目养着神。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和烛火不时发出的“扑扑”的声音。
就在简修蕴昏昏欲睡之时,阚闻萧终于艰难地问出了那个问题,“师尊,你为何会救我?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简修蕴听到这个问题瞬间清醒了,但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他得好好思索一下该怎么回答。
好一会儿,简修蕴才长叹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转头望着阚闻萧,问道:“原来你一直这么认为吗?”
阚闻萧紧抿着下唇,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不是吗?”
简修蕴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不是。”
屋子里只燃了一只蜡烛,并不明亮,阚闻萧的身子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简修蕴一时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简修蕴端出一副慈爱的面孔,反问道:“如果我真的讨厌你,当初又怎会救你,还将你带回须臾之间?”
“你出身扶桑,这两个字身上沾了太多的血,我一开始不教你,是因为我怕你有了能力,便会迫不及待去复仇,你的仇人何其之多,又怎么报的完,最后白白浪费一条命而已。后来,我发现你自己修炼竟也有了现在的修为,忍不住惊叹,但也想看看,你仅凭自己,究竟可以走到哪一步。”
简修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累,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唯有如此,方可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为师这么多年冷落你、怠慢你,忽视你,皆是此意。”
说完,简修蕴满脸欣慰地望向阚闻萧,嘴角勾出一个满意的笑来,“你没让师尊失望。”
一番升华之后,简修蕴结束了这宛如演讲一般的说辞,等待着阚闻萧的反应。
虽然简修蕴面上仍保持着一派冷静,但心里却虚得很,也不知道阚闻萧会不会相信。
阚闻萧许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因他低着头,简修蕴一时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不知为何,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简修蕴却莫名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委屈。
就像十年前那样。
仙剑大会上,他比试了一天,累得厉害,那小孩儿却一直跟在他身后,不厌其烦地叫他。
简修蕴不耐烦极了,转身对他说了一个滚字。
他还记小孩儿迈向他的步子立刻便停住了,满脸惊讶地望着他,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脸上的笑也垮了下来,就像戴在脸上的面具被一点点撕开。那圆滚滚的眸子里盈着一汪水,似乎碰一下就会流出来。
阚闻萧没有再跟他,也没有再喊他,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浑身上下盛满了委屈。
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似乎还是因为他。
这么多年来,简修蕴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生反派的缘故,他对阚闻萧生不起喜欢,也不想再假装喜欢他,骗他,这对彼此都不公平。
所以有一瞬间,简修蕴很想坦白一切,然后重新给他找个好师门,找个疼他爱他的好师尊,两人就此再不相见。上辈子他是欺负了他,但他后来也加倍还回来了,也算互不相欠,所有的恩怨就此了了吧。
阚闻萧沉默的时间越久,这个念头便越强烈,毕竟刚刚自己都不信,更何况阚闻萧呢,简修蕴自暴自弃地想着。不然还是坦白吧。
打定了主意,简修蕴便开了口。
“其实……”
第10章
简修蕴刚开口,便被阚闻萧打断,“原来是这样。”
简修蕴:???!!!
居然信了!
这也太好骗了吧。
简修蕴原本想说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下不去。
“呃……是这样。”简修蕴一边有些心虚地应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刚刚的那股委屈早已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阚闻萧深深地望着他,眼神复杂,里面似乎藏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简修蕴还以为阚闻萧会再说些什么,但并没有,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关切道:“师尊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累了,再睡一会儿吧。”
“好。”为了逃避这有些诡异的氛围,简修蕴立刻便应了。
等简修蕴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他一睁开眼,就见他床边围了一群人,全都一脸肃穆地望着他,其惊吓程度不亚于昨晚醒来看到阚闻萧时的场景。
“你们这是干什么?”
简修蕴刚说完,就见林廖庭猛虎扑食一般向他扑了过来,“师尊,你终于醒了!”
索性还没碰到他林廖庭便被喻韶之伸手一把挡住,不然简修蕴觉得自己可承受不住。
“你师尊才刚醒,禁不起你这一下。”
“我就是太激动了。”林廖庭说着,眼眶都红了,“师尊你别担心,我已经写信回去了,让他们把林家所有的灵丹妙药都送过来,你的身体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清茹捂住了嘴。
“师尊,您昏迷了这么多天,渴不渴?我给您倒水。”宋清茹问道。
简修蕴忙摇了摇头,他昨晚已经喝了五杯了,现在真的不需要了。
“那您想吃松子百合酥吗?我今天经过百味园时刚买的。”宋清茹继续问道。
简修蕴:“……”
虽然他们尽力表现的正常,但这气氛却越发诡异起来。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简修蕴忍不住问道。
然后就看到他们整整齐齐地摇了摇头。
简修蕴坐起身来,看着他们强颜欢笑的样子,有种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感觉。
“行了,别装了,你们瞒得住吗?他一运功不就知道了。”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简修蕴一转头,才发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收拾着自己的药箱,正是岐黄院的安长老。
看来他的伤是安长老给治的。
安长老医术高明,辈分又高,一直很受须臾之间所有人的敬重,因此简修蕴忙道谢,“安长老,劳烦您跑一趟了。”
安长老没有回头,随意冲他摆了摆手,“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动不了,肯定是我过来呀。”
简修蕴其实昨晚醒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不会太好,但昨晚和阚闻萧聊着聊着就忘了,一直没探查过自己的灵力。
现在安长老这一口一个这么重的伤,这让简修蕴有些忍不住开始好奇自己体内的情况。
结果一运功才发现自己半分灵力都没了。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是金丹碎裂,不用想,自己体内肯定一片狼藉。
众人见状,屋内安静了一瞬。
安长老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药箱,拿着一张药方子走了过来,放在他面前叮嘱道:“你现在的情况……啧,反正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养着吧,该吃吃,该喝喝,别委屈了自己。”
简修蕴:“……我是要死了吗?”
安长老伸手抚了一把,安慰道:“也没这么严重,只不过你的金丹损伤的太厉害,现在与凡人无异,所以就多吃点,多喝点,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底子废了说其他都是白话。”
简修蕴不相信,试图调动灵力,但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反应。
虽然知道情况不会太好,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他的金丹还能恢复吗?
如果恢复不了的话,那他岂不是今后永远都是凡人之身,再也无法修仙。
早知道救阚闻萧的代价这么大,他就不救了。
简修蕴一时又气又急,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忍的他胸口阵阵发疼。
众人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皆是一阵心疼。
一直站在角落中的阚闻萧看着这一幕,神色低沉,双拳紧握。
那怪物怎么会……
阚闻萧没忍住,抬起头问道:“安长老,师尊是元婴后期,虽然那怪物最后自爆,但也不至于将师尊伤成这样。”
安长老点了点头,回道:“他体内的伤并不是一次就造成的,之前金丹就有损伤,应该是渡劫失败造成的,还没修复便强行使用了万物同寂,这才造成了现在的样子。”
“渡劫失败?!师尊,您……”
“师尊,您怎么从未告诉过我们……”
……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石子,将平静的湖面砸出阵阵涟漪。
阚闻萧闻言,表情一滞,难以置信地望向不远处的简修蕴。
原来师尊挡在他身前时,便已经受了重伤。
却还是救了他。
竟然真的可以为救他做到这一步。
他想起昨晚简修蕴的话,“我想看看,你究竟可以走到哪一步?”
原来之前种种,真的是为了磨炼他吗?
原本昨晚简修蕴的话他其实根本不信,但简修蕴最近对他的态度确实在逐渐改变,甚至还为了救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或许他突然想通了,真心愿意将他当徒弟对待呢?
哪怕这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但他在寒冷中呆了太久,终于见到了一束他渴求已久的火光,又怎能忍住不去靠近。
所以他逼着自己去相信。
无论简修蕴说什么,他都信,哪怕只是一份假意。
只要他愿意将一份假意维持下去,他也心满意足。
但今天却突然得知,他以为的假意或许也有那么几分他从不敢相信的真心。
阚闻萧脑只觉得大脑阵阵晕眩,手指紧紧攥着一旁的桌角,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渗出了血来。
而另一边,简修蕴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表情变得狰狞。
大家虽然担心,但一时也不知该劝慰些什么。
终于,简修蕴开了口,“廖庭,清茹,帮我送安长老回去吧。”
“师尊,您没事儿吧?”林廖庭小心翼翼地问道。
简修蕴抬头,敷衍地笑了笑,道:“没事儿。”
“可是,师尊,你唔……”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宋清茹捂住了嘴,然后赶忙拉着他去送安长老回去。
喻韶之见他这幅样子,心疼道:“师兄……”
“掌门也回去吧。”简修蕴淡淡地说道。
喻韶之犹豫了半晌,还是遵从他的意愿,站起身来,替他掖好被子,这才说道:“那我就先走了,师兄,你且放宽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会帮你重塑金丹。”
简修蕴假装看不到他眼中的深情,客套地回道:“多谢掌门。”
喻韶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但也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阚闻萧和简修蕴。
阚闻萧站在桌旁,还未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简修蕴抬头望向他,叫道:“你……”
阚闻萧以为他让自己也出去,虽然不想,但还是听话地行了个礼,正准备转身,就听他继续说道:“过来。”
阚闻萧猛地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下,这才忙走了过去,半蹲在简修蕴床边,迟疑地问道:“师尊,您叫我?”
“嗯。”简修蕴咬牙回道。
简修蕴看着他的脸,心中恨意弥漫
他就说昨晚阚闻萧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要是阚闻萧为了救他而成了这样,他心里肯定也过意不去。
他都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阚闻萧这辈子再把他扔地牢里折磨,那可真太不是人了。
看着他的脸,简修蕴真的很想一巴掌打过去,但他是男主,简修蕴到底还是有顾虑。
毕竟现在阚闻萧对他的好感应该拉回来了不少,这一巴掌打下去,别打没了。
但忍了又忍,这口气还是忍不下去。
于是简修蕴冲他勾了勾手,让他离自己近一些。
阚闻萧毫不犹豫地照做。
然后下一秒,简修蕴伸手抱住了他,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
阚闻萧只觉得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那么断了,仿佛泥塑一般僵在了原地。
这是他进入须臾之间以来简修蕴给他的第一个拥抱。
和他曾经无数次梦到过的一样温暖,鼻腔中盈满那人独有的,清冷却又好闻的气息。
简修蕴才没功夫关注阚闻萧的变化,一抱住阚闻萧,他脸上的狰狞立刻原形毕露。
“闻萧。”简修蕴温柔地叫道,然后神色一变,张大了嘴,无声地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妈的,你听见了吗?我去你妈的,小兔崽子,你要不是男主我我早杀了你呀!气死我了,丑东西,丑东西,我去你妈的,看我不整死你……”
一连骂了许久,简修蕴才终于解了气。
这期间阚闻萧一直乖巧地半蹲在他面前,等待着他的下半句话。
简修蕴松开了他,抬手使劲儿拍了拍他的头,“师尊没了修为,今后换你来保护师尊,好好修炼,别让为师失望。”
阚闻萧眼底微红,跪下身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再抬起头时,神色郑重地似在许下一个誓言,“师尊,我会努力修炼,从今以后,我护你。”
第11章
“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掌门可探查清楚了?”
简修蕴问这话时,正半躺在一张红木琉璃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青色丝衾,垂感极好的丝衾贴在身上,勾勒出了他清减落拓的身形。长发未束,散落在两肩,那双清冷的眸子因这暖人的阳光半阖着,少了几分凌厉,显出几分难得的温和,连说出口的话也沾染了几分慵懒。
喻韶之望着他,不由就晃了神。
简修蕴没得到回应,有些奇怪地侧身望向他,鼻腔挤出一个带着疑问的“嗯?”
喻韶之的思绪这才被拉了回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立刻移开眸子回道:“那怪物自爆当场,什么也没有留下,现在我已下令封了冥渊,让人排查,看看能否找到什么可用的线索。”
简修蕴闻言,眼神微暗,“那东西半人半魔,定不是天生,应当是有心人在暗中培养,藏于冥渊之中,无论是什么目的,都不似是好意。”
“师兄所言极是,这件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简修蕴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理他,喻韶之知道这是送客之意,虽有些不舍,但还是站起身来。
“师兄,那我就先告辞了。”
“不送。”
喻韶之笑了笑,向外走去。虽然他才是须臾之间的掌门,但在简修蕴面前,他永远都拿不出掌门的气势。
喻韶之走了之后,简修蕴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阚闻萧正站在院子中央,身体弯成了一张弓的模样,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显露,两只胳膊不住地颤抖,明显已经力竭的模样。但还是提着气,使劲托着背上的那口缸。
那是一只比他还要高的水缸,虽然他已是金丹期,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但背着那么大一口缸,身体也明显吃不消。
简修蕴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快要燃尽的香,挑了挑眉,还挺厉害的,已经三炷香了,居然还能撑得住。
待最后一点香也燃烧殆尽,简修蕴终于开了口,冲阚闻萧说道:“闻萧,放下吧。”
阚闻萧听到简修蕴发了话,这才慢慢把那口大缸放了下去,缸落地的时候,他的腿瞬间一软,眼疾手快地扶住缸沿,这才没有往地上倒去。
缓了一会儿,才能抬腿往简修蕴那里走去。
简修蕴见他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水淋淋的,心里一阵嫌弃,但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拿起一旁的帕子扔给了他,“擦擦汗。”
“多谢师尊!”阚闻萧捧着帕子,小心地擦了两下便停了下来,然后将帕子紧紧捏在手里。
简修蕴没有注意到这些,强装出一副心疼的语气。
“师尊知道这很累,但是你与清茹廖庭他们不同,你虽然灵力霸道,但是筋脉不够强劲,无法很好地承受你的灵力,致使你灵力得不到完全的发挥,我现在让你做的这些,便是为了彻底打开你的筋脉……”简修蕴一本正经地胡扯道。
什么筋脉强劲,灵力受阻,其实都不是,他就是不想让阚闻萧过得那么舒坦,仅此而已。
但他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直来直去,而是学会了更加委婉的方式给阚闻萧使绊子。
阚闻萧不疑有他,听完之后,乖巧地点头道:“弟子明白,多谢师尊教导。”
简修蕴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拈了一块芙蓉如意糕,这是早上宋清茹帮他去百味园买的。
刚准备吃,阚闻萧却上前一步,拿走了他手中的糕点,“师尊,马上该用午膳了,就不吃这些糕点了,午膳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自从金丹碎了之后,简修蕴便成了一介□□凡胎,一日三餐缺一不可。
喻韶之本来想让百味园给他宋一日三餐过来,但阚闻萧突然站出来说他会做饭。
简修蕴开始还半信半疑,直到吃过一次阚闻萧做的饭之后,惊为天人,此后他的饭便被阚闻萧承包了。
“胭脂鹅脯,蟹粉狮子头,水晶肘子,香酥鸭子。”简修蕴开始报菜名。
阚闻萧耐心地听完他说的话,神色未变,点了点头,“好,香菇瑶柱炆萝卜,玉笋蕨菜,姜汁白菜和莼菜粥。”
简修蕴:“我刚刚是这么说的吗?”
阚闻萧:“师尊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吃太多油腻的食物。”
简修蕴:“……那你为什么要问我?”
阚闻萧:“总还是要问一下师尊的意思。”
好样的!
虽然不见荤腥,但是阚闻萧的手艺是真的好,一顿饭吃的简修蕴很是开心。
吃完之口,简修蕴满意地抹了抹嘴,重新躺了回去,懒洋洋地晒太阳。
这整日吃吃睡睡的日子虽然无聊了点,但说实话,倒也挺舒服的,如果不是金丹碎裂,浑身是伤的话,他会觉得更舒服。
一想起金丹,自然就想起了罪魁祸首阚闻萧,火气渐渐又升了上来,下次换了再大点的缸。简修蕴想道。
阚闻萧自然不知道,他麻利地收了碗筷,一回来便发现简修蕴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阚闻萧放轻了动作,走过去轻轻把他抱了起来,向屋内走去。
这些天简修蕴不方便走路,去哪都是他抱着,已经驾轻就熟。
只不过无论第几次抱他,阚闻萧还是会忍不住感慨,师尊怎么会这么小,这么轻?
在他印象中,简修蕴是高大的,掌控着他的所有,可以挡住他所有的温暖,也可以给予他所有光亮。
他是他无法越过的高峰。
但现在才发现,简修蕴也会变小,会在睡觉时缩成一团,就像一只慵懒的猫,会伤,会痛,像易碎的瓷。
阚闻萧把简修蕴放到床上,替他轻轻掖好被角,望着他熟睡的面庞,有些微微愣神。
最近的日子仿佛做梦一般。
他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师尊会亲自教习他,为他制定特殊的训教计划,会亲自监督着他,会吃他做的饭菜,会给他手帕让他擦汗,他真的把他当做了徒弟。
阚闻萧半垂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虽然还有很久,但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生辰愿望,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长长久久下去。
正胡思乱想时,简修蕴睁开了眼,眼中带着朦胧的睡意,但还是强撑着对他说道:“下午的训教计划还记得吗?”
阚闻萧忙点了点头,“记得,不得用灵力,去后山伐二十棵树。”
简修蕴点了点头,这才重新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第12章
这日又是晨练。
林廖庭练完一套剑法后便停了下来,接过小跟班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汗,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阚闻萧身上。
他不知刚从哪回来,身上还带着血,手里小心地捂着什么东西。
明明血还在流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身上的伤也不包扎,而是先将那东西放进了学堂,然后便出来开始练剑。
距离简修蕴受伤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他的身体已经恢复,最近一直待在安长老那儿,开始重塑金丹。
晨练没有师尊盯着,他自然也随意了许多。
林廖庭神色严肃地望向不远处的阚闻萧,愁的眉头都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师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近这几个月,简修蕴和阚闻萧的关系明显比之前亲近了不知多少倍,师尊会亲自指导他练功,还会吃他做的饭,甚至允许阚闻萧抱他回去。
林廖庭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都气疯了,阚闻萧那样的人也配碰他师尊。
还差点和他打了一架。
最后当然没打起来,因为他当时身边没带法宝,也没叫人。
真单打独斗,他不是阚闻萧的对手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但要说师尊对他好,也不见得。
毕竟自从师尊指导阚闻萧后,他每天不是背石头,抗大缸,就是去后山伐巨树,挖大坑。
虽然师尊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帮阚闻萧锻炼身体素质,但他怎么觉得师尊是在整他呢。
因为摸不透简修蕴的态度,这段时间他也安分了不少,至少再没去找过阚闻萧的麻烦。
毕竟每天看他干这干那也挺开心的。
但不开心的时候还是占了大多数,比如说每当看见阚闻萧哈巴狗一样鞍前马后地跟着师尊,每天做好各种饭菜谄媚地献给师尊,都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以前阚闻萧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林廖庭觉得他讨厌。
现在阚闻萧天天出现在自己面前,林廖庭觉得他更讨厌了。
看来,他可能天生就看他不顺眼。
“闻萧,怎么受伤了,快包扎一下。”宋清茹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在练剑的阚闻萧。
阚闻萧闻声收了剑,不甚在意地说道:“没事儿,小伤。”
他的目光落在了宋清茹身后,那里还是什么也没有。
阚闻萧神色依旧淡淡的,只不过眉眼间还是能窥见一丝失落。
师尊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岐黄院,而且下了命令,只有宋清茹可以每隔三日去看看他,他和林廖庭不必分心,好好修炼。
“师尊有什么话吗?”阚闻萧望着宋清茹问道,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宋清茹摇了摇头。
阚闻萧神色未变,继续问道:“那师尊今日都说了些什么?”
宋清茹想了想,道:“师尊说,百味园最近新上了樱桃旋覆酥,让我下次去给他带点儿。”
阚闻萧沉默半晌,突然转身回了学堂,再出来时,手里小心地捂着什么东西。
他将手伸到宋清茹面前,她定睛一看,是一朵很小的花。花瓣呈半透明状,仔细看每一瓣上面还有着淡金色的纹路,中间是细细的蕊,带着一抹血一样的殷红,它仿佛会害羞似的,花瓣一个劲儿往里收,想要合上一般。
“好漂亮,这是!”
“雪榕香,开于峭壁之上,我在一本古籍上查看过,入药有利于修复和滋润金丹,师姐下次帮我带给师尊。”
宋清茹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听说过这种花的名字,非高绝之处不生,且三年扎根,三年发芽,三年开花,每一株都极为难得,有价无市。
她望着阚闻萧身上的血,了然道:“你是为了给师尊……”
话还没说完,就被阚闻萧打断,“师尊之前给我留了任务,去千石峰上寻一块等人高的石头,推到绝命崖顶,再推下去,重复十次,我在崖顶时偶然发现了这个,想着师尊可能用的上,便取了下来。”
阚闻萧说的风轻云淡,但宋清茹知道这绝不轻松。
那绝命崖高三百丈,一个不小心便是浑身碎骨,其中艰难自不必说。
宋清茹郑重地从阚闻萧手中接过雪榕香,道:“我会带给师尊的。”
“嗯,多谢师姐。”阚闻萧说完,便继续转身回去练剑了。
一旁的林廖庭看了半天,撇了撇嘴,转头对小跟班说道:“去,三天之内让人给我买十支雪榕香送到师尊那儿。”
阚闻萧闻言,握剑的手紧了一瞬,但什么也没说,继续练起剑来。
宋清茹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走过来一把将他拉出来,怒声问道:“你干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他师兄。”
林廖庭立刻伸手制止了宋清茹,“诶,可别这么说,我可没认过。”
宋清茹看着他的目光愈发严肃,“廖庭,不要太过分了。”
林廖庭不服,“我哪过分了,我想孝敬师尊都不行吗?”
“你自己心里明白是为了什么!有意思吗?我不会帮你送去的。”宋清茹说道。
“师姐!”
“别叫我,你要么换成别的,要么就别送了,好好修炼比什么都让师尊宽心。”
宋清茹说着,转身走了进去。
小跟班见状,走上前来,小心地问道:“少爷,雪榕香还买吗?”
“买!”林廖庭咬着牙说道,“买完之后送到岐黄院,不管用什么办法,都给我送到师尊面前。”
三日后。
简修蕴看着桌上的十一支雪榕香,挑了挑眉。
安长老刚帮他扎完针,一边收拾自己的药包一边感慨道:“啧,去年我想配一丸药,里面就缺这雪榕香,结果跑了一圈都没弄到,结果到你这儿,一次就是一堆,阔气。”
简修蕴十分想打开扇子遮住脸。
今天宋清茹来见他时带了一支,还把来历也说了一遍,她刚走没多久,岐黄院的大弟子便走了进来,给了他一个盒子,说是有人交给他的。
简修蕴打开,一看见那里面的十支雪榕香,便立刻知道是谁送的。
毕竟世上这么有钱的憨批能有几个。
连原因他都猜到了,肯定是和阚闻萧置气。
哎,败家子,明明花的不是他的钱,他的心怎么这么疼呢?
“其实之前给你配的药也需要雪榕香,但不是无可替代,我用仙来客代替了,不过现在既然有了雪榕香,那还要替代品干什么。”
“嗯,您说的没错。”简修蕴说着,手指轻轻在阚闻萧送来的那支上点了一下。
与林廖庭送来的那些装在名贵盒子里的不同,这朵雪榕香名静静地躺在一张纯白的手帕上,不知是不是错觉,简修蕴碰到那朵花时,它似乎细细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在害怕一般。
简修蕴的手指很快便略过了它,按到了一旁的盒子上,随手拿起一盒,起身递给了安长老,“安长老为我忙碌许久,呕心沥血,我也无以为报,既然长老需要,这一盒便赠与长老。”
安长老也不客气,哈哈笑了两声就收下了,“好,那老夫今天就托你的福,剩下的我给你入药。”
“嗯,多谢了!”简修蕴说完,目光落在了那朵躺在手帕上的雪榕香,它似乎颤抖得更狠了。
简修蕴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它拿了起来,笑着说道:“那九朵应该够了,这朵就留下来吧。”
安长老也没在意,“当然够了,剩下的我给你做成药丸,今后不适时可以食用,金丹碎裂可不是说着玩的。”
安长老说着,把那些雪榕香收了起来,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道:“对了简长老,马上就要仙剑大会了,你今年还去吗?”
简修蕴无奈地笑了笑,“怕是推脱不掉。”
安长老点头,“也是,那你想好带哪个徒弟了吗?”
简修蕴正低头轻戳着手中的雪榕香,闻言,指尖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想好了……小徒弟。”
第13章
安长老对于阚闻萧脸上那一大片疤印象还是挺深刻的,因此稍稍一想,便记了起来。
但毕竟不熟,因此干巴巴地说了句,“挺好。”就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简修蕴一个人。
简修蕴斜坐在软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弄着那朵雪榕香。
屋内太安静了,思绪慢慢就散了。
仙剑大会一般带的都是最优秀的弟子,毕竟到时候会有表面名为交流实则暗中较劲的比试。
但他上一世从未带过阚闻萧,一直都是林廖庭和宋清茹换着带。
他还记得第一次挑选弟子跟他去时,阚闻萧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垂着头,隔一会儿,抬头悄悄望他一下。
眼中的期待与渴望他怎么可能看不懂。
但他就是故意表现得漫不经心,甚至是带着恶意地说道:“廖庭,这次你随为师去,清茹下次去,你们莫丢了为师的颜面。”
宋清茹皱了皱眉,开口道:“师尊,那小……”
话还没说完,就被骄傲的像只孔雀的林廖庭打断,他高高地昂着头瞥向阚闻萧,大声回道:“师尊您放心,我可没一脸的疤,给您丢人。”
“好。”简修蕴笑着起身拍了拍林廖庭的肩膀。
再转身时,面上便是一片冰冷,“我不在时,你好好守着师门,莫要偷懒。”
他对阚闻萧说道。
阚闻萧没有抬头,许久才回了句,“是。”
其实像这样的小事本来他早就忘了。
但是后来在被阚闻萧在牢里关了太长时间。
那漫长又绝望的日子,他只能靠咀嚼脑海中那些回忆来熬过。
于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又被他翻了出来,开始一遍遍地回忆。
后来想多了,他有时候其实也会迷茫,自己当初有没有做错。
虽然已经没意义了。
“你……能不能别戳了?我疼!”
正胡思乱想时,一道细细的,小小的,还带着颤颤巍巍的声音突然传来,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简修蕴闻声愣了一瞬,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谁?”简修蕴出声问道,但他环视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人。
怎么回事儿?他出现幻觉了?
等等,那声音刚刚说,“别戳了。”
简修蕴有些讶异地低下了头去,望着手上的那朵雪榕香,问道:“是你在说话?”
雪榕香扭了扭,似乎在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简修蕴咽了咽口水,他知道有些灵器灵药在漫长的时间里,可能会拥有神智,甚至可以化人形。
但那都是极品。
雪榕香虽然难得,但也还够不到极品灵药的门槛,怎么就成精了?
简修蕴来了兴致,抬手碰了碰它的花瓣,问道:“你为什么会说话?”
雪榕香的声音听起来就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奶奶的,委屈得很,“我也不知道呀。”
“那你会化人形吗?”
雪榕香晃动了一下身子,“还不会呢。”
“那你怎么样才能化人形呢?”简修蕴又问道。
雪榕香在他手心里打了个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简修蕴闻言轻笑了一声,逗她,“你这一问三不知的,我看留着也没什么用,还是入药吧。”
雪榕香一听,似乎受到了惊吓一般,两朵花瓣紧紧地拽住他的一根手指,委屈道:“别入药,我有用的,我会努力化人形的,别吃我。”
简修蕴怕把雪榕香吓枯了,伸手摸了摸它的花瓣,“行,暂且留着你,那我怎么养你,把你栽进土里吗?”
“不用,我很好养的,在哪都行,我可以放在你肩上,你怀里,袖子里,哪里都可以,而且我很轻的,一点都不会影响你。”雪榕香小心翼翼地说道。
简修蕴点头,“行,那你就待在我袖子里吧。”
雪榕香一听,立刻乖巧地钻了进去。
很快,又是一个月过去。
在安长老和喻韶之的努力之下,简修蕴的金丹终于被修复。
阔别已久的灵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
虽然说金丹被重塑,但其效力肯定无法与之前相比。
而且他的身体也弱了许多。
但这个结果已经比简修蕴之前料想的好了很多,毕竟如果想要完全恢复,唯一的办法就是挖别人的金丹,移到自己体内,然后再完全炼化。
这个方法也不容易,毕竟那是别人的东西,很难和自己的身体相融。
只有扶桑族例外。
但仍存于世上的扶桑族少之又少,他身边只有一个阚闻萧而已。
这也是上辈子他取阚闻萧金丹的原因。
但结局有多惨他也是知道的。
所以一辈子就算有人再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了。
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便没有理由再赖在岐黄院,所以这天一早他便收拾了东西,回到了舞雩院。
一进舞雩院,没见林廖庭和阚闻萧,只有宋清茹一人坐在学堂里,温习着功课。
见他回来了,宋清茹惊喜地起身叫道:“师尊,您回来了。”
简修蕴点了点头,问道:“廖庭呢?”
宋清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转头望着门口,有些为难地说道:“还没来吧。”
简修蕴也没生气,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这小子,我不在便没了规矩。”
宋清茹没有附和,也跟着坐了下去。
简修蕴的一壶茶都喝完了,这才听见门外传来了声音,“哎,困死了,你去给我沏壶凉茶。”
“是。”明显是小跟班的声音。
林廖庭睡眼朦胧地走了进来,一推门,却发现简修蕴坐在那儿。
他揉了揉眼,清醒了一下,随即惊讶道:“师尊!”
简修蕴指了指天色,“什么时辰了?”
林廖庭仿佛没听见一般,扑到他面前,抱着他的胳膊说道:“师尊,您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和师姐去接您。”
简修蕴一把推开了他,“得了,得了,几步路接什么接,别转移话题,现在什么时辰了?”
“师尊,我还给您准备了礼物呢,就是为了庆祝您回来,结果您也没提前说一声,我没带在身上,这样,我马上派人去取。”
简修蕴抽出扇子,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问你的什么?”
林廖庭捂着头,有些委屈,“巳时了。”
简修蕴冷笑道:“维持这个时辰多久了?”
林廖庭有些心虚地回道:“就今天。”
“嗯?”简修蕴明显不信。
林廖庭:“一……一个月。”
刚说完,脑袋上瞬间又挨了几下。
林廖庭立刻捂着脑袋开始哀嚎。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简修蕴开始说正事,“对了,再过几日就是仙剑大会了……”
他话还没说完,林廖庭便迫不及待地接道:“我知道,去年您带师姐,今年该我了,您放心吧师尊,东西我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简修蕴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远处,缓缓说道:“为师今年打算带……闻萧去。”
他的话音一落,林廖庭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简修蕴抬头望去,发现阚闻萧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
第14章
简修蕴本打算分开和他们说,没想到点这么背,赶一起了。
林廖庭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半蹲在地上,脸上带着迷茫。
阚闻萧则有些慌乱地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东西,紧紧攥在手里,他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想进来,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在门口站定,抬眼静静地望着他。
气氛有些诡异。
简修蕴轻咳了一声,抬手冲阚闻萧招了招,示意他进来。
阚闻萧这才走了进去。
林廖庭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转身望着向他们走来的阚闻萧,脸上的神情由惊讶转为愤怒。
“师尊!”他大声叫道,指着阚闻萧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您今年要带他去?!”
简修蕴点了点头,平静地对他说道:“是。”
林廖庭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子,音量不自觉提高,“为什么?您怎么会带阚闻萧,他那样……”
“廖庭。”简修蕴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林廖庭闭了嘴,满眼不服地望着他。
简修蕴看着他炸毛的模样,心里自然能理解,拍了拍他的手,刚想安抚,林廖庭却把手一抽,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中,就听见了小跟班的声音,“少爷,茶……”
他的话还没说完,接着便传来了茶壶被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简修蕴叹了口气,这个爆脾气。
正想着该怎么安慰林廖庭的时候,旁边传来了阚闻萧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夹杂着同样的难以置信。
“师尊,您真的要带我去吗?”
简修蕴转过身来,对他点了点头,“嗯,这次带你去。”
“为什么?”阚闻萧没忍住问了出来。
简修蕴觉得有必要好好解释一下,于是转头看了宋清茹一眼。
她立刻了然地起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简修蕴抬眼望着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悔意,“本就该带你去的。”
阚闻萧微怔。
“仙剑大会向来便是带最优秀的弟子,之前我不带你,一方面是因为你太小,另一方面是……”
简修蕴有些说不出口。
他总不能说自己以貌取人吧,虽然大家早就心照不宣了。
简修蕴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前是我做的不对,今后不会了。”
简修蕴其实预想了很多话来道歉煽情,但是真的看到阚闻萧后,他说不出来了。
到这儿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对着阚闻萧的脸,他实在煽不出情。
简修蕴在心里都有些鄙夷自己,没想到有一天为了活命,他能忍辱负重到这个地步。
阚闻萧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望着他。
眸色深沉,佯装着平静。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脸上的疤,语气中带着干涩,“我从来没有怪过师尊。”
简修蕴闻言有些惊讶。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师尊愿意带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不会给师尊丢人的。”
简修蕴看着眼前的少年竭力保证的模样。
心中仿佛被人轻轻戳了一下,有一瞬间闪过一丝微微的酸涩。
但也只是一瞬,就过去了。
“嗯,回去好好准备一下。”简修蕴冲他笑着说道。
“是。”
阚闻萧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简修蕴的袖子里飞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手上。
阚闻萧惊讶地抬起手,发现是那朵自己从绝命崖上采下来的雪榕香。
师尊竟然还没吃了它吗?
那朵花似乎很开心的模样,在他的手里扭来扭去。
等等。
为什么这朵花仿佛是活的一样。
下一秒,他的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简修蕴起身来到阚闻萧的面前,揪着它的一朵花瓣把它拎了起来,“你乱跑什么?”
雪榕香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你不要这样揪我,疼。”
简修蕴闻言,把它放到了手心里。
结果刚放开它,它就往阚闻萧那里跑去。
简修蕴:“……”
简修蕴又将它捉了回来,“你怎么回事儿?这么喜欢我徒弟。”
雪榕香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娇羞,“我也不知道,但我下意识就想到他身边去。”
一旁的阚闻萧终于明白了过来,语气中带着惊讶,“师尊,它有了灵智?”
“是呀,还挺可爱的,我就养着了。”
阚闻萧好奇地抬手戳了戳它。
简修蕴刚想阻止,说雪榕香会疼,结果就看到雪榕香十分满足地抱着他的手指又蹭了蹭。
简修蕴:“……”你有些双标哦。
虽然雪榕香本能地想跟着阚闻萧,但简修蕴养了它这么久,还是有感情的,所以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到了简修蕴的手里。
阚闻萧离开的时候,它舍不得极了,在简修蕴的手里使劲儿摇晃着它的花瓣,大声说道:“记得常来玩啊。”
简修蕴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抬手戳了戳它,“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花楼里的老鸨。”
雪榕香的花瓣缩了一下,细细的声音中带着抱怨,“你别戳我,疼,还有,什么是老鸨呀?”
简修蕴看着这朵双标的花,笑盈盈道:“老鸨就是所有花中最漂亮的那一朵。”
“那我是。”雪榕香立刻回道。
“好的,那我今后就叫你鸨儿吧。”
“好呀。”雪榕香开心地晃了晃花瓣。
简修蕴又逗了它一会儿,才开始问正事儿,“你还记得是阚闻萧把你从绝命崖上摘下来的吗?”
雪榕香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你,但是我觉得他非常熟悉,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你这个描述还……挺特别。”
“真的是这种感觉。”雪榕香说道。
简修蕴敷衍地点了点头,突然神色一凝,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掰开了它的花瓣,露出里面的花蕊。
雪榕香尖叫起来,“你扒我衣服干什么?”
简修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花蕊上有一抹红色的痕迹,我当时还以为你本来就长这样,但是现在没了。”
雪榕香收拢了花瓣,忿忿地问道:“所以呢?”
“那抹红色的痕迹应该是血,阚闻萧的血,所以你才对他这么亲近。”简修蕴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
随后心中一阵感慨,不愧是男主,一滴血就能让雪榕香拥有神智。
不知道人喝几口会怎样?
刚想到这儿,简修蕴立刻伸手掐住自己让自己清醒一点。
想好好活着就别作死。
搞明白了之后,简修蕴便没有再纠结下去,把雪榕香收进了袖子里,然后起身去找林廖庭。
那个徒弟还生着自己的气呢。
结果也不知道他跑到了哪,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简修蕴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果然,之后一连几天他都没来上课。
第15章
一直到出发那天,他都没见着林廖庭。
简修蕴觉得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妙,林廖庭还从未和他闹过这么久的别扭。
但又抓不住他的人,只能想着等他回来了再好好补偿他一下。
这次仙剑大会举办的地点在州洛山,是衡岳派的地盘。
前段时间衡岳派的老掌门失踪,新掌门接任,还要准备仙剑大会。
本以为他们会难以为继,没想到新任掌门雷厉风行,居然同时操办得当,仙剑大会如期举行。
简修蕴的东西宋清茹前一天便已经帮他打点好,放进了乾坤储物袋,所以他早早便准备得当。
然后便在门口等着阚闻萧。
简修蕴起的早,本就没睡够,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但毕竟是须臾之间的大门口,来往的弟子大都认得他,他也不好太过随性。
刚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身后突然传来了阚闻萧的声音。
简修蕴转过身去,然后便看见他一身黑色劲装站在他的身后。
面上还戴着半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他满是疤痕的左脸。
简修蕴有些微怔。
阚闻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了,身姿修长笔挺,就像一株挺拔的白杨,黑色的衣服将他身上的少年感微微压制,多了几分持重之感。
以往他左颊上的大片红色伤疤太过引人注目,所以简修蕴从未仔细看过的他的容貌。
今日那些疤背面具遮住,简修蕴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阚闻萧的右半边脸其实长得非常好看。
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唇色虽然偏淡,但唇峰却凌厉有型。
如果没那场灾难,说不定……
“师尊?”阚闻萧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简修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当着阚闻萧的面出神了。
“咳,走吧。”简修蕴转过身,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转身取出了清寒剑。
此次路途遥远,他重伤初愈,明显不太适合御剑,但骑马坐车更不行,他别无选择。
阚闻萧有些担心,“师尊的身体?”
“没事儿。”简修蕴面上表现的风轻云淡,“不必担心。”
然后一个时辰刚过,他便觉得灵力有些支撑不住了。
简修蕴简直有些唾弃自己,这真的是他的身体吗?
他还记得自己上辈子炼化了阚闻萧金丹后的身体,没多久便重新渡劫,顺利晋升分神期,他再也没有过灵力匮乏的体验,天下已少有敌手。
但这辈子先是渡劫失败,又是金丹碎裂,现在连御个剑都费力,难道反派不走剧情就是这下场吗?但是上辈子他老老实实地走了剧情,下场也没好到哪去啊!
简修蕴直想吐血。
为什么他不是主角?
灵力匮乏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简修蕴双手紧握,努力调动着灵气,咬着牙硬撑,胸口处隐隐有痛意传来。
阚闻萧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连叫了他好几声,简修蕴都敷衍了过去。
这时,一只白鹳突然从右侧飞了过来,简修蕴急忙避闪,灵力停滞了一瞬,清寒剑迅速晃动了起来。
简修蕴正想定神调整,剑身突然重了一瞬,阚闻萧不知什么时候收了自己的剑,跃了过来。
因为剑身狭窄,所以两人无可避免地紧贴在了一起,阚闻萧的一只手抵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护着他,舒缓的灵力平稳地传了过来。
这个姿势他仿佛被阚闻萧搂在怀里一般,简修蕴只觉得身体僵硬了一瞬。
随即有些赧然。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堂堂须臾之间的长老,居然沦落到要徒弟接济灵力的地步。
“够了。”简修蕴咬牙道。
身后的人低声应着“是”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简修蕴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逆徒!
他也来了气,直接控制着清寒剑落了地。
到了地面,他才发现这里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小镇,简修蕴也不在意,随便找了家客栈便走了进去。
“师尊你饿了吗?”阚闻萧问道。
简修蕴磨了磨牙根,他是元婴后期的修士,他早就辟谷了,只是因为之前受伤才开始吃饭。
而他现在已经好了,阚闻萧明显没有这样的意识。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殷勤地问道。
“住店,一间客房。”简修蕴冷声说道。
“好嘞,跟我来。”小二说着,把他们往二楼带去。
阚闻萧没想到简修好只要了一间房,有些诧异地跟在他的身后。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钱没带够还是两个人一起住多些照应?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简修蕴大步走了进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如果不是他收的及时,那扇门能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一旁的小二有些愣怔地看着他,问道:“爷,这是?”
阚闻萧低头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小二说道:“再开一间房吧,要他隔壁的。”
“得嘞。”小二迅速说道。
简修蕴一进房间便开始打坐,他前段时间一直受伤,伤到了根基,这段时间又在一直修养,没怎么修炼过。
这才导致了今天丢人事件的发生。
所以他要痛定思痛,吸取教训,好好修炼。
这一入定,便不知过去了几时。
等他再睁开眼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屋内没有燃烛,黑漆漆的。
简修蕴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现在的自己神思清明,精力充沛,再去天上御剑二十四个时辰都没问题。
刚准备起身活动一下身体,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师尊,你睡了吗?”是阚闻萧的声音。
简修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差不多已经是辰时了,都还歇息了,他来干什么。
虽然他现在还是有些不想看见阚闻萧,但他早上毕竟也是一片好意,而且他是师尊,和自己的徒弟较什么劲儿。
简修蕴给自己做了一会儿思想工作,这才起身,冷冷淡淡地问道:“有事儿吗?”
“有。”阚闻萧道。
简修蕴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淡淡道:“说。”
话音刚落,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简修蕴低头,借着走廊上的烛光,看清了阚闻萧手中的东西。
是一碗面。
面条很细,整整齐齐地卧在碗里,上面盖着一层高汤,汤上漂着红艳艳的辣椒,还有一只嫩黄的荷包蛋。
“我见师尊一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所以下了些面。”阚闻萧将手中的面往他面前又推了一些。
简修蕴的喉咙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艰难地移开了目光,“我已经辟谷了。”
“师尊之前伤了元气,得多吃点东西才能补回来。”
简修蕴闻言沉默了。
阚闻萧看着他已经动摇了的模样,试探道:“那我给师尊端进去?”
简修蕴轻哼了一声,让开了门,把他放了进去。
第16章
阚闻萧把面送进来之后便离开了。
简修蕴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汤底浓郁,面条筋道,鸡蛋煎的微焦,咬起来正好。
简修蕴有些感慨,当年阚闻萧就应该拜到百味园,来他手下真是埋没孩子了。
一碗面吃完,简修蕴的气也消了七七八八。
第二天再见面,虽然简修蕴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再像昨天一样横眉冷对。
阚闻萧也知道了他的逆鳞,一路上没再给他接济过灵力。
但每次简修蕴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就能听到阚闻萧的声音。
“师尊,我累了,不如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师尊,我饿了,我们吃点东西吧。”
“……”
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走走停停,到了第三日,终于赶到了州洛山。
八大门派大都落在山上,州洛山就是衡岳派的所在地。
州洛山有天下第一山的美誉,倒不是因为它美,而是因为它高。
从山下到山上,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每年他们门派收徒的第一个要求就是靠腿从山下爬上去。
然后才能参加考试。
简修蕴一直觉得他们这条规矩挺变态的,每次来都要庆幸一遍,幸亏当年把他捡回来的是须臾之间的掌门,而不是衡岳派的什么人。
他和阚闻萧御剑到了衡岳派门口。
刚落地,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诶,这不是简长老吗?今年须臾之间又是您来。”
简修蕴转头,只见一个面容白净,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天生一张笑脸,加上圆润的面庞,很容易便让人心生好感,正是山柳定府的掌门卜山。
“须臾之间每年只派简长老来不都成规矩了吗?这有什么好问的。”卜山身边的青衣男子接着说道。
他也是一副白净面庞,与卜山不同的是,他脸型狭长,五官立体,整个人瘦得厉害,再加上一身青色外衫,就像一根瘦长的竹竿。
他便是沽榆山庄的柳掌门,柳均。
之前须臾之间的老掌门在时,仙剑大会一直带的是他,后来老掌门去世,虽然不是他继任,但衡岳派等几个大派的掌门对他都青眼有加,所以举办时邀请的都是他,后来便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
虽然知道这样挺打喻韶之的脸的,但他本来就对喻韶之不服气,所以每次都故意应了。
不过喻韶之从来也没说过什么。
“卜掌门,柳掌门。”简修蕴与他们打招呼。
两人的视线落在了简修蕴的身后,有些疑惑道:“这位是?”
简修蕴将阚闻萧拉到身前,介绍道:“我小徒弟。”
卜山笑眯眯道:“还是第一次见呢,不愧是简长老的徒弟,果然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只是为什么戴着面具啊?”
简修蕴干笑两声,胡扯道:“耍帅,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显得与众不同一点。”
“原来如此。”卜山点了点头。
正当简修蕴怕他们继续问下去时,衡岳派的弟子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各位掌门长老,请随我一起进去吧,掌门已在会客厅等候。”
“好。”简修蕴说着,冲卜山和柳均比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衡岳派的建筑和门派一样,大气豪迈,看似粗犷,实则粗中有细。
四人随着小弟子踏进会客厅,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正围坐在一起说话。
见他们来了,众人纷纷望了过来,接着便是客气的寒暄,“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三个终于到了。”
“就是,就差你们三个了。”
……
简修蕴一看,其他门派的人果然已经到了,各派掌门加上带着的徒弟,坐了满满一屋子。
说是仙剑大会,每年来的都是各派掌门和他门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基本每年来的人都是一样的,鲜有新面孔,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小的社交圈。
所以阚闻萧一出现,立刻便被注意到了。
“咦,简长老今年带了新徒弟呀。”
“确实,面生得很。”
简修蕴干脆把阚闻萧拉过来,统一解释道:“阚闻萧,我小徒弟,之前因为他年纪太小,所以一直没带来过,今年带他来长长见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随口问了几句,也就过去了。
寒暄了几句,简修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阚闻萧则站在他的身后。
立刻有一杯茶放到了他的面前。
简修蕴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顿时觉得身上的劳累消了一些。
“诸位掌门长老,大家远道而来实在辛苦,郁某已命人在凌水阁备下酒菜,大家稍后可移步那里。”
简修蕴闻声抬起头来,望向坐在主位说话的那个男子。
只见他年纪轻轻却一身黑衣,眸子狭长,鼻梁挺直,一张薄唇微微勾起,扯出一丝略带邪气的笑容。
看起来不似正派,但又偏偏是衡岳派的新掌门。
简修蕴想起上一任掌门那个整天板着脸的老古董模样,怎么也想象不出,继任的会是郁怀恩这样的人。
其实他们都知道老掌门最中意的应该是寒舒尘。
可惜,年纪轻轻就不在了。
“好,多谢郁掌门的招待了。”柳均回道,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说完,便继续转头和卜山说话。
其他人有的敷衍地应了一声,有的则继续自顾自的聊天。
简修蕴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想着,若今日来的是喻韶之,怕得到的也是这种反应。
郁怀恩也不在意,轻笑了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他不在,众人瞬间更放松了。
“啧,哪来的毛头小子。”
“我看比舒尘差远了。”
“可惜了,老掌门和舒尘都走的那么突然,便宜了这小子。”
“谁知道中间有没有什么蹊跷。”
……
简修蕴默默地停了一会儿,有些烦了,起身向外走去。
卜山见了,也起身跟了上来,“简长老要去哪儿啊?”
“饿了,吃饭。”简修蕴说的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辟谷了这个事实。
卜山挑了挑眉,笑眯眯抬手拦了一下,“去吃郁掌门的饭?”
简修蕴回头看了一下丝毫没有起身迹象的各位,明白了他的意思。
简修蕴觉得有些可笑,“郁怀恩的掌门之位已经袭了,这又不是不吃一顿饭就能改变的,实在看不惯不如提刀上门把他打出去,这是干什么?小孩子闹别扭吗?”
卜山闻言,哈哈笑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笑道:“也是,还是简长老通透。”
“那我便随简长老一起去吧。”
说完,回头对着跟在他身后的柳均问道:“柳兄,一起去吗?”
柳均看了他一眼,抬步道:“走吧。”
三人一起向外走去。
卜山看着一直默默跟在简修蕴身后的徒弟,语气中透着羡慕,“简长老这徒弟真是乖巧得很,不像我们俩的那两个野猴子,一到便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简修蕴没说话,敷衍地笑了笑。
阚闻萧看起来是乖巧不假,但心狠起来也是真的。
上辈子可就是他这乖徒弟,把他折磨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17章
他们到达凌水阁时,郁怀恩正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独自饮酒。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嘴角微微勾起,自嘲道:“真没想到今日还会有人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说着,伸手邀他们坐下。
简修蕴大方地坐到了他的对面,没有接茬,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眼睛一亮,道:“这一桌菜做的着实漂亮。”
郁怀恩闻言,语气中带着戏谑,“早就听闻简长老对于美的外观极为执着,所以我特意向厨房提了要求。”
简修蕴挑了挑眉,原来自己有一颗爱美之心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郁掌门费心了。”简修蕴不动声色地回道。
郁怀恩向外瞥了一眼,神色淡淡,“看来其他几位掌门并不饿。”
说完,便招呼大家吃了起来。
虽说都是辟谷人士,但毕竟也是从□□凡胎修上来的,对于食物还是有些特殊的感情。
于是众人纷纷拿起了筷子。
吃着聊着,气氛很快便热闹了起来。
简修蕴正和卜山聊着天,郁怀恩突然插话进来,“简长老何时收的这小徒弟?看起来年岁并不大。”
简修蕴闻言点头道:“十年前,年纪确实不大,还没十五。”
郁怀恩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低声喃喃了一句,“怪不得。”
简修蕴有些奇怪地望向他。
郁怀恩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感慨,这位小友年纪虽轻,却器宇不凡,不愧是简长老的徒弟,说不定这次仙剑大会可一举夺魁。”
“哪里,郁掌门谬赞。”简修蕴干笑了两声,客套地回道。
他一时有些摸不准郁怀恩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讽刺,毕竟成绩这块……
之前他来的时候带的不是林廖庭就是宋清茹。
这俩长得自是不必说,但是修为就差了点,连三甲都没进过。
但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些,因此从没放在心上过。
而且他这次带阚闻萧来也不是为了让他拿名次,只是不想像上辈子一样得罪他而已。
郁怀恩所说的,他来的路上也想过,阚闻萧身为男主,虽然年纪不大,但资质绝佳,修为确实不错,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挤进三甲。
虽然没有也没关系,但有了自然更好。
简修蕴转头看了一眼阚闻萧,他对郁怀恩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低头耐心地剥着虾,然后放到他的盘子里。
简修蕴看着面前仍微微透着稚气的阚闻萧,夹起一只剥好的虾放进嘴里,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阚闻萧是男主不错,但现在毕竟才十五,年纪最小,进前三甲估计都有些难度。
吃完饭,郁怀恩知道他们肯定累了,直接让人带他们回提前安排好的住处休息。
他和阚闻萧住的是清竹院,柳均住的稍远,卜山就住在他们隔壁。
因此三人一起便结了伴。
很快就到了住处,简修蕴和卜山道别,“卜掌门,就此别过,明日再会。”
卜山:“明日再会,简长老好好休息。”
阚闻萧见状也跟着说道:“卜掌门慢走。”
卜山望着阚闻萧,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真好,懂事又乖巧,不像我那徒弟,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在哪呢,野猴子。”
“说不定已经回去了。”简修蕴说道。
卜山笑了笑,“这谁知道呢,我去看看。”
说完,便向隔壁的倚梅院走去。
简修蕴和阚闻萧走了进去,院子不大,一共正偏两间房,刚好一人一间。
简修蕴御了这么久的剑,也累了,随意洗漱了一下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卯时刚过,便传来了敲门声,然后就听见阚闻萧在门外叫道:“师尊,该起了。”
简修蕴痛苦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本就不是一个勤快能早起的人,当了师尊之后被迫早起去上晨课盯晨练,好不容易习惯了些,就受了伤。
前段时间养了那么久的身体,人又重新被养的懒散了。
早起再次变得困难。
阚闻萧在外面叫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声,便自己推开了门。
一进门就看见简修蕴用被一蒙住头,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阚闻萧上前,想把被子掀开,刚伸出手又觉得不妥,于是便弯了弯手指,敲在了床沿上。
“师尊,仙剑大会辰时便要开始了,不能再赖床了……”
阚闻萧叫了半天,简修蕴纹丝不动。
阚闻萧有些无奈地直起身来,同行这几日简修蕴天天赖床,他都习惯了。
所以每天都会提前一些过来叫他,不会让时间太过紧迫。
平日里多叫几次也就醒了。
但估计是昨天累狠了,今天怎么也叫不醒。
阚闻萧也没恼,转头四处看了看,见了他房里的盤匜,心中有了主意。
他端起盤匜,去外面接了热水,然后打湿了帕子,来到简修蕴的床前。
等简修蕴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把头伸出来时,直接用湿帕子开始帮他擦脸。
简修蕴睡得正熟,突然觉得有温热的东西在他脸上擦拭。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简修蕴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阚闻萧正坐在床边给他擦脸。
因为比赛的缘故,阚闻萧把头发全部束起,露出了干净的面庞,左颊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了完好的那一边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形完美,容貌俊美。
以前怎么就从没发现,他这半张脸长得这么好看。
简修蕴看的有些愣住,那股被强行叫醒的起床气还没酝酿成型就这么散了。
简修蕴又看了几眼,这才坐起身来,抹了一把湿润的脸颊,道:“你叫人起床的法子可真多。”
阚闻萧轻笑一声,回道:“现在情况特殊,等回到须臾之间,我就不会再叫师尊了。”
“最好是这样。”简修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地。
阚闻萧一见,忙说道:“师尊,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简修蕴没应声,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了起来。
阚闻萧看着他的脚就这么踩在地上,担心他着凉,起身去把鞋拿了过来,放在了他的脚边。
“师尊,把鞋穿上。”
“嗯。”简修蕴看也没看,随意踩了上去,语气中带着调笑,“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阚闻萧没接话,看他穿上了,这才说道:“师尊,醒了就赶快洗漱,我去给您拿些早点。”
“好。”简修蕴立刻应道。
待阚闻萧走了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需要吃饭。
简修蕴抬手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吃过饭,他们师徒便向外走去。
一出门,刚好碰到了同样出发的卜掌门。
他身旁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约莫十□□岁的模样,面容俊郎,穿着一身红色衣装,腰上束着黑色的腰封,看起来十分帅气。
正是卜山的徒弟,祝明澈。
他正垂着头,似乎在挨训。
待卜掌门走的近了些,果然听到卜掌门在数落他,“真是的,一来就往那小子跟前凑,他是什么香饽饽吗?昨晚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卜掌门,明澈这是怎么了?”简修蕴问道。
卜掌门闻声抬起头来,伸手扯了一下自己徒弟的耳朵,笑道:“不听话,训他两句。”
祝明澈见了简修蕴,仿佛见了救星,语气十分委屈,“简长老,您可别听我师父的,从我一起他就开始叨叨我了,那可绝不是两句。”
卜掌门闻言,放下的手又伸了回去,重新扯住他的耳朵,“告状告的还挺快,说你怎么了?我还不能说你了?”
“能能能,师父,别揪了,我错了,耳朵都要被你扯下来了。”祝明澈连忙认错。
“哼。”卜山掌门又狠狠揪了一下,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简修蕴看的乐呵,和他们边走边聊了起来。
祝明澈本就是个自来熟的,加上年年都见,很快便聊的热火朝天。
就这么走着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秋霞峰,仙剑大会举办的地方。
他们到时已经有一些人到了,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聊天。
郁怀恩依旧是一个人坐在主位,见他们来了,笑着冲他们点头示意。
简修蕴淡淡地点了下头,当做回应。
正准备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就见一旁的祝明澈十分兴奋地挥了挥手,叫道:“璟兄。”
简修蕴打眼望去,是柳掌门的徒弟宋璟。
这边祝明澈热闹的不行,但宋璟却只是冷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去,仿佛没看见一般。
祝明澈见状想过去,刚迈开步子就被卜山拉着找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去。
简修蕴瞬间明白了卜山早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笑了笑,也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了过去。
待人到齐后,仙剑大会便正式开始。
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走完后,便是比试的第一个环节,擂台挑战。
参赛者抽签决定顺序,两两对决,淘汰完一半人后,获胜者全部上台进行混战,最后站在台上的人,便是本环节的魁首。
宣布完比赛的规则后便是抽签环节。
衡岳派的弟子端着签盒走过来时,不知为何,简修蕴也紧张了起来。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阚闻萧身上。
看着阚闻萧把手伸进去,拿出了一张卷好的红纸。
看着他一点点展开。
简修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好奇,问道:“几号?”
阚闻萧把红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简修蕴望去,只见上面写着一。
一,自然是第一个上场,所对战的应该是八号。
也不知道八号是谁。
下一秒,就听见祝明澈大声说道:“诶,我是八号,一号是谁呀?”
第18章
“是我。”阚闻萧向前一步,出声应道。
祝明澈闻言,眼睛弯弯,露出一个笑来,“原来是萧弟,没想到第一场就碰到了,放心,你比我小,我不会欺负你的。”
他的话音刚落,脑瓜上就重重挨了一下。
“大言不惭!”卜山喝道。
祝明澈委屈地捂住了头,“我就是上场之前长长自己的威风。”
卜山:“少说些话,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祝明澈:“……”
简修蕴被这师徒俩逗得直乐,转头也和阚闻萧开起了玩笑,“来,你也给自己长长威风,回他两句。”
阚闻萧的手紧握着佩剑,似乎有些紧张,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没看祝明澈,只是静静地望着简修蕴说道:“师尊,我不会给您丢人的。”
简修蕴愣了一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尽力就好,成绩什么的无所谓,反正你师兄师姐们也没进过前三甲。”
阚闻萧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很快,比试便开始。
第一个上场的便是阚闻萧和祝明澈。
他们从两侧登台,按例行了礼,然后各自后退,占据擂台的一侧。
“萧弟,你先请。”祝明澈笑着说道。
阚闻萧也没客气,低声回了句,“承让了。”便拔剑刺了过去。
祝明澈让了他一回合,才拔出了剑,面上颇为自信。
阚闻萧的剑法褪去了往日的凌厉,很是温和,除了刚开始进攻的几式,剩下的一直是在防守,几乎被祝明澈逼得节节后退。
简修蕴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拿出腰间的折扇打开,遮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料想过会出现打不过的情况,但没想到会被压制成这样。
真是……奇了怪了。
正胡思乱想时,突然擂台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一声痛呼,台下响起阵阵抽气声。
简修蕴叹了口气,听这声音,有点惨呀。
他慢慢地把扇子放下了一点,露出了眼睛,向台上看去。
然后惊讶地发现,倒在地上的竟是祝明澈,而阚闻萧正居高临下地拿剑指着他,剑锋离他的脖子不足一尺远。
简修蕴愣了一下,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倒在地上的是祝明澈?难道不应该是阚闻萧吗?
这时,阚闻萧似乎有所感应,回过头来,与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简修蕴手一抖,扇子差点掉在地上。
卜山掌门率先带头鼓起了掌,随后传染似的,掌声连成一片。
阚闻萧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面,收了剑,把祝明澈从地上拉了起来便匆匆下台,向简修蕴走了过来。
“师尊,我赢了。”阚闻萧望着他说道,眼中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欢喜。
“不错。”简修蕴回过神来,面上也多了一丝喜悦,给他递了一杯茶,“辛苦了,再接再厉。”
“嗯。”阚闻萧接过茶,重重地点了点头。
祝明澈战败这件事对卜掌门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祝明澈回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心情颇好地摸了摸肚皮,笑眯眯地问道:“还狂吗?”
祝明澈捂着拉伤的肩膀,咬牙道:“师父!”
卜山笑着把他拉了过去,让他坐下,给他揉起了肩膀,“让你看人家年纪小就掉以轻心。”
饶是祝明澈脸皮厚,此时也有着挂不住了,干脆不理他,转头看向宋璟。
没想到宋璟也正望着他这个方向,祝明澈心中一喜,刚准备摆出一个委屈的表情,那人的头便转了过去。
祝明澈瞬间觉得胳膊上的伤更疼了。
很快,四轮比试结束,获胜者和淘汰者都已明晰,第二轮比赛开始。
获胜的四人再次上台开始混战。
四人在擂台四个角站定,开始的声音刚落下,阚闻萧正对面的宋璟便向他冲了过来。
说是混战,一般都是两两先对决。
一旁的两人见宋璟选了阚闻萧,他们便自动对打了起来。
简修蕴这次没再用扇子遮脸,而是认真看了起来。
宋璟的剑法十分纯熟,一看便是勤学苦练,稳打稳扎出来的。
而且他的修为目测已是金丹后期,阚闻萧明显应战有些吃力。
宋璟似乎有意针对阚闻萧,一开始便用尽全力,丝毫不留后手,阚闻萧虽然用力抵挡,但还是逐渐有些不敌。
到了后面,阚闻萧的身上开始陆陆续续有了伤。
尽管如此,宋璟也没有占太多便宜,阚闻萧虽然修为不如他,但胜在动作灵活,而且身形剑法时时出其不意,难缠得很,一时之间竟也拿不下他。
赛事逐渐胶着。
另一旁的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
胜的那一方是三道山李掌门的徒弟,江睿。
这一轮本就是混战,可一对一,也可一对多。
他见这两人还没有分出胜负,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便做出了决定,抱着剑加入了进来,帮阚闻萧一起对付宋璟。
宋璟瞬间落入下风。
虽然他实力强劲,但终究还是没能以一敌二,被阚闻萧挑飞了剑,然后指向他的命脉。
宋璟止住了动作,静静地看了一眼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冷声道:“我输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下去。
台上只剩下了阚闻萧和江睿。
江睿刚刚帮他是有私心的,想着阚闻萧一个小孩儿肯定比宋璟好对付。
没想到一交手才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他。
不由开始使出了全力。
两人的剑锋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灵力从体内不断灌入剑身,剑身剧烈地颤动。
阚闻萧觉得喉间有一股热流涌出。
但又咬着牙咽了回去。
因为太过用力,手腕处青筋毕现,虎口处微微撕裂。
痛意沿着筋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江睿也不好受,为了速战速决,他将全身的灵力慢慢调向手掌处,然后全部灌至剑身。
“咔嚓。”有碎裂声接二连三响起。
阚闻萧的剑碎了。
阚闻萧也被这股灵力震得倒在了地上。
江睿趁机握剑向他刺去,该结束了。
然而还未靠近,就见阚闻萧向右一滚,猛地起身,绕到了他身后。
江睿急忙反身刺去。
剑身突然一沉。
江睿转过头,发现剑身已被阚闻萧握住,鲜血夹杂着灵力从他的手中涌出,剑身不断颤抖,发出阵阵哀鸣。
江睿愣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间,阚闻萧双手用力,猛地夺了他的剑,然后一脚踹到了他的胸口。
江睿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剑锋便猛地指向了他。
那是他的剑,剑身一片血红,还有大滴大滴的血正在不断落下。
周围一片安静,似乎连风都暂时停了下来。
江睿有些讶然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仙剑大会举办这么多年,一直秉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
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拼命的。
“我输了。”江睿说道。
阚闻萧的眉头松快了一瞬,然后把还在滴血的剑递给了他,说道:“承让。”
江睿一时竟有些不敢去接那把剑。
台下的观众似乎终于回过了神,纷纷议论了起来。
阚闻萧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有些紧张地望向台下的简修蕴。
他得了这一轮的魁首,师尊会高兴的吧?
然而简修蕴的表情却十分奇怪,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眼中带着隐隐的恐惧,见他正在望着自己,又迅速挤出了一个带着勉强的笑。
简修蕴一开始也没想到阚闻萧能在江睿手里过那么久,心里也隐隐生了期待,说不定阚闻萧真的可以拿下这一轮的魁首。
因此看的格外认真。
然后就看到阚闻萧为了赢,赤手握刀刃,有鲜血汩汩落下,他却不以为意,继续步步逼近。
他的身影与上一世的阚闻萧渐渐重合。
简修蕴的脸色瞬间白了。
见阚闻萧看他,简修蕴又忙挤出了一个笑容,掩饰自己的失态。
“简长老这徒弟未来不可限量啊!”
“是啊,不得了。”
“……”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多了起来。
简修蕴握着扇子的手指却渐渐收紧。
比赛共三轮,计分制,前三甲分别记三分,两分,一分。
最后按总成绩排名。
阚闻萧本轮是魁首,记三分。
记完分后,郁怀恩起身,准备给阚闻萧颁发本轮魁首的小奖励。
他刚站起身来,就见有一道红光突然落在了阚闻萧的面具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面具不知为何突然松动,落了下来。
阚闻萧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第19章
阚闻萧忙伸手去接,却还是晚了一步,银质的面具落在地上,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声音仿佛是按下开关的按钮,周围瞬间由安静变得喧嚣。
“这,阚小友的容貌是怎么回事儿?”
“怪不得一直带着面具。”
“简长老不是最不喜貌丑之人吗?竟会收他为徒。”
“……”
阚闻萧只觉得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些声音仿佛活的一样,拼命想要钻进他的脑子里。
脑袋沉重的根本不敢抬起。
他不敢去看简修蕴。
他给简修蕴丢人了,他是不是又该不要他了?
手掌上的伤还未处理,血汩汩地流,可是他竟不觉得疼。
只是觉得冷,似乎流出的血把他身上的热量也一并带走了。
正茫茫然不知所措之时,他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抹白色,是简修蕴的衣摆。
宽大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抬起,露出清瘦白净的手腕和修长的手指,然后那双手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看着那双莹白的手因他而染上污浊的血,阚闻萧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停滞。
他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没有得逞。
简修蕴用力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拿着一块白色的方帕,不由分说地按在了他的手上,缠裹了一圈,暂时止住了血。
“抬起头来。”简修蕴说道。
阚闻萧照做,僵硬着脖子一点点把头抬起,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脸上并没有他过去无比熟悉的嫌弃与厌恶,而是带着骄傲的笑,冲郁怀恩催促道:“郁掌门,快把奖颁一下,我徒弟受伤了,我急着带他去包扎。”
郁怀恩挑了挑眉,眼含戏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捧着一个木制的盒子走到阚闻萧面前递给了他,道:“恭喜。”
阚闻萧梦游一般接过,连句谢都忘了说。
郁怀恩也不在意,对简修蕴说道:“我这就派人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帮他包扎就行。”简修蕴说完,俯身捡起阚闻萧落在地上的面具,便牵着他还算完好的那只手匆匆离去。
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担心徒弟伤势的好师父。
其实,并不是。
看到阚闻萧面具落地那一刻,简修蕴觉得自己一口气差点没提上去。
今天过后,整个修真界都会知道他简修蕴有一个丑八怪徒弟。
一想到简修蕴这么美好的字眼从今以后要和丑八怪徒弟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他就恨不得当场离开,然后和阚闻萧就此别过,老死不相往来。
但也只是想想,他还真不敢那么做。
要是他真的不管甩手就走,说不定这件事儿就成了阚闻萧心里的一根刺,等他将来统一修真界后再把他关地牢里折磨一遍。
所以他咬着牙强压下心中的恼火,面上还得装的一派平静,起身向擂台走去。
这一路他走的无比艰难,周围的目光或好奇,或打量,或嘲笑,全都如山一般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但他只能装的风轻云淡,毫不在意。
等他走到擂台上,就见阚闻萧垂着头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比他还委屈。
简修蕴在心里悠悠叹气,面上却是一派关切,开始安抚阚闻萧,让郁怀恩赶快颁奖,然后拉着他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路简修蕴都走的心不在焉,等到了清竹院才发现自己竟牵着阚闻萧的手牵了一路。
而阚闻萧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任他牵着。
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像只找到主人的小狗。
“师尊……”
简修蕴现在并不想听见他的声音,所以他刚开口就打断了他,“坐下。”
说着松开了他的手,把他按到椅子上,自己则从乾坤储物袋中拿出纱布和药准备给他包扎。
“手伸出来。”简修蕴说道。
阚闻萧闻言,乖乖地伸出了左手。
简修蕴看去,刚刚包在上面的方帕已经被血浸透,可见伤势之重,他看着都有些心惊。
简修蕴小心地开始解他手上的方帕。
有些地方与皮肉沾着,他一碰,阚闻萧的手便忍不住瑟缩,但一声疼都没有喊过。
终于,方帕被取了下来,露出了掌心的伤处。
只见他的手掌被剑割开长长一道,深可见骨。
简修蕴拿着握着纱布的手颤了一下,抬头望向他,小心地问道:“疼吗?”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心中刚刚升起的怨气因这骇人的伤势平息了一些,简修蕴忍不住教训他,“一个小小的比试而已,哪里需要这么拼命,就算进不了三甲我也不会怪你,更何况你当时已经是第二了,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
阚闻萧的声音很干,每一个字似乎都是用力挤出来的,“师尊带我出来,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徒弟,我不想丢师尊的脸。”
简修蕴愣了一下,刚刚觉得丢脸的心思,突然淡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这样的气氛很适合抒情,但简修蕴实在张不开口,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忘了,得先用酒消毒。”
他说着,在乾坤储物袋中翻找了起来,袖子挥动间,雪榕香突然钻了出来。
“哥哥,你怎么受伤了?”它落在了阚闻萧左手的手腕上,颇为惊讶地问道。
但不知道为何,简修蕴从里面听出了一丝隐隐的开心。
“比试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阚闻萧说着,伸手戳了戳它的花瓣。
“流了好多血呀。”雪榕香的声音中满是心疼。
雪榕香没安好心的感觉在简修蕴的心中愈加强烈。
果然,接着就听它说道:“我可以喝一口吗?”
简修蕴闻言,一把将它揪下来扔到了桌上,问道:“你是蚊子吗?”
雪榕香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委屈,“我不是,我就是饿了嘛,哥哥的血好香。”
简修蕴瞥了它一眼,没再理会。
阚闻萧倒是不在意,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好脾气地说道:“师尊,反正流了这么多,分它几口也不算浪费。”
雪榕香一听,也不等简修蕴说话便高兴地跳到他的手腕上打了个滚,一个劲儿地说道:“谢谢哥哥,我最爱哥哥了,哥哥万岁。”
简修蕴看着它狗腿谄媚的模样,笑骂道:“马屁花。”
雪榕香冲他哼了一声,然后落到阚闻萧的手心用花瓣轻轻碰了碰,很快那一小片地方的血便没了,露出了一小块皮肤。
仿佛真的在喝一样。
雪榕香喝完,满意地打了个饱嗝,不知是不是错觉,简修蕴觉得它似乎长大了一些。
雪榕香喝完血之后便心满意足地跑回了他袖子里。
简修蕴则开始为阚闻萧处理伤口。
简修蕴取了一瓶酒慢慢倒在他伤口处消毒。
这滋味并不好受,饶是阚闻萧也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简修蕴立刻停了下来。
一边看着他的神色,一边解释道:“消毒,我可不是在故意整你。”
阚闻萧点了点头,眼中的痛意转瞬即逝,随即被一片温柔代替,“我知道,师尊,你继续吧。”
简修蕴这才继续下去。
将阚闻萧的手包扎好那一刻,简修蕴长舒了一口气,手心湿漉漉的,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出了汗。
原本白皙的手指此时沾满了血,看起来有些渗人。
简修蕴忙起身,在盤匜里清洗了一下。
洗完回来,才发现阚闻萧的脸上手上不是血就是土,于是又接了一盆水,在他对面坐下。
然后阚闻萧就看见简修蕴无比自然地拧了帕子,向他伸了过来。
他的耳尖瞬间红了。
“我,我自己来。”阚闻萧说着,伸手想要接过帕子,却被简修蕴一把躲开。
“你的手现在不能湿水,还是我来吧。”
说着,为他擦拭了起来。
还没擦几下,就见阚闻萧从脸红到了脖子。
简修蕴一愣,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之前受伤,你不也照顾过我。”
“嗯。”阚闻萧佯装平静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简修蕴笑了一声,继续帮他擦拭起来。
弄好之后,简修蕴让他上床好好休息,自己则拿了那张银面具向外走去。
阚闻萧有些诧异地问道:“师尊,你拿面具做什么?”
简修蕴身形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对他说道:“扔了。”
阚闻萧更加惊讶,“为什么?”
简修蕴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又迅速划过,眸子半垂,似乎在躲避什么,“因为不需要了。”
他顿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望着他的眸子,迟疑地说道:“闻萧,我这次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徒弟,无论怎样的你,都是我简修蕴的徒弟,这一点不会因为你脸上有没有伤而改变。”
阚闻萧坐在床上,目光由茫然转到惊讶,随即眼眶一点点红了,就像胭脂落进水里,渐渐晕染开来。
他咬着牙,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嗯。”半晌,阚闻萧终于用嗓子挤出了一声回应。
简修蕴见他信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也松快了许多,“你好好休息,为师去去就回。”
“好。”阚闻萧立刻听话地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简修蕴这才出了门。
一踏出去,他握着面具的手便骤然收紧,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大步向外走去。
第20章
简修蕴手握着面具,一直走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竹林里,这才停下。
然后从乾坤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只十分精致的银色小铃铛,对着它咬牙道:“你给我过来。”
这原是林廖庭送给他的一个小玩意儿,名为传音铃,只要佩戴双方距离不超过十里,便可用法力传声。
果然不出他所料,很快,一个有些闷闷不乐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师尊,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简修蕴回过头来,语气中带着怒意,“为什么要偷偷跟来?”
林廖庭反问道:“师尊不带我,我就不能来了吗?”
简修蕴拿着面具走过来,举在他面前道:“你当然可以来,但为什么要故意弄掉阚闻萧的面具让他当众出丑,很好玩吗?”
林廖庭见了,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却没有承认,而是把头撇到一旁梗着脖子反驳道:“我没有。”
简修蕴简直要被他气笑,把面具翻过来,露出后面的束带,道:“林家人可控真火,这束带明明就是被真火烧断的,除了你,林家还有谁会和阚闻萧过不去。”
林廖庭心中瞒不过,冷笑一声,干脆承认了,“就算是我做的又怎样?师尊要罚我替阚闻萧报仇吗?”
简修蕴也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喝道:“是,你现在就给我回须臾之间,自己去刑堂领罚。”
林廖庭愣了一瞬,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眶微微发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难受的。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了神,抬头瞪着他,不服气道:“凭什么?”
简修蕴奇怪他怎么能问的出口?
凭什么?凭他当众弄掉了阚闻萧的面具,让自己丢了丑。
凭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
结果简修蕴还没开口,就听他的话机关枪一样抛了过来,“是因为阚闻萧天资最高,能夺魁首给师尊长脸吗?你想要魁首我也可以帮您挣啊,我回去之后就好好修炼还不行吗?师尊之前不是最讨厌他了吗?为什么现在处处维护他?师尊原来最喜欢的不是我吗?”
林廖庭到后面越说越委屈,他似乎也有着不好意思,撇过头不肯看他。
简修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许久,才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归根到底,其实还是他的错。
他如果早早对他们公平一点,对阚闻萧没有区别对待,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些破事儿。
一时间师徒俩谁都没有开口。
半晌,简修蕴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林廖庭的脑袋,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是师尊不好。”
林廖庭的眼眶瞬间红了,却死咬着牙,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简修蕴把他的头掰过来,让他看着自己,正色道:“但你做的也不对。你只看到了我这次没带你,难道忘了我曾带你来过多少次吗?最委屈的不该是你。”
林廖庭声音闷闷的,低声辩驳道:“谁让他长得丑,带不出去。”
简修蕴闻言,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不管他长得什么样,他都是我的徒弟,也是你的师弟。”
林廖庭疼得直皱眉,却没有出声附和。
简修蕴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样子,便知道他心里还是不服。也是,这么多年的根植于心的观念,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慢慢来吧。
想到这儿,他松开了手,把面具放到林廖庭手上,“回去之后亲手吧这个面具补好,再抄十遍《心经》。”
“我……”
林廖庭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简修蕴打断,“不然的话就去刑堂领罚。”
林廖庭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转身正要走时,简修蕴突然问道:“如果今天台上的不是阚闻萧呢?你当众揭了一个人的伤疤,让他难堪,你会内疚吗?”
林廖庭的步子顿了一下,回头望向简修蕴,没有回答,他不知道。
简修蕴也没再说什么,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
林廖庭走后,简修蕴也离开了那儿,但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找了厨房,让他们做了一些补血的汤药。
阚闻萧今天流了那么多的血,肯定得好好补补。
厨房的师傅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炖好了一瓦罐的汤。
简修蕴满足地拎着瓦罐向回走去,刚到清竹院,突然发现隔壁倚梅院的门口雕塑般地站了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是柳掌门的徒弟宋璟,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瓷瓶。
简修蕴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因此不免多看了两眼,恰巧宋璟转过头来,见是他,冲他点了点头。
简修蕴笑道:“去看明澈吗?”
宋璟闻言,握着瓷瓶的手向后缩了一下,似乎有些赧然。
他摇了摇头,走过来把瓷瓶递给了他,“治外伤的。”说完便一板一眼地行了个礼,离开了。
简修蕴拿着瓷瓶,愣在了原地。
随即,轻笑一声,冲着隔壁的倚梅院道:“这我可不是故意的。”
说完推门走了进去。
他回来的时候阚闻萧还没醒,简修蕴也没有叫他,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连嘴唇都泛着白。
简修蕴在他旁边坐下,给他掖了掖被子。
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颊,冰的吓人。
简修蕴缩了一下,掀开阚闻萧的被子,从侧颈摸到了手指,无一例外,都是冷的。
如果不是他还有气,简修蕴还以为自己摸的是一具尸体。
简修蕴有些迷惑,怎么会这样?失血太多了吗?
虽然不怎么通医理,但简修蕴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太妙,他得想办法让阚闻萧身上热一点。
于是又从外面抱了一床被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阚闻萧身上太冷的缘故,等了半天,被子里还是一点热气都没有。
简修蕴想了想,握住他伤势不算严重的右手,帮他慢慢地输送起了灵力。
渐渐的,阚闻萧的身上终于有了暖意,被子里的温度也升了起来
两人手指相接处,热流源源不断地涌出,暖洋洋的,困意一点点升起,简修蕴打了个哈欠。
想着阚闻萧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简修蕴干脆也闭上眼睛,就这么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第21章
火。
到处都是漫天的火光,似乎连天空也染成了血色。
入耳处皆是流血,厮杀,哀嚎,痛哭。
刀剑没入□□,惨叫刺破耳膜。
他缩在母亲的怀里,火舌贪婪地吞噬着他的肌肤,他痛的浑身颤抖,却连声都发不出。
这次没有简修蕴经过。
他与母亲被那烈火吞噬,烧成了一捧灰。
然后有雪降落,大片大片的雪花压在他的身上,那么沉,那么冷。
他仿佛被冻成了一块冰,连呼吸都夹杂着寒意。
越来越冷,冷的他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丝暖意传来,先是一点一点,然后越来越多,那温暖将他整个人包裹,与那冷意撕扯,把他奋力向外拉去。
他终于逃了出来。
阚闻萧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疯狂而迷乱,许久才恢复平静。
感官渐渐恢复,最先察觉的便是右手处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
他转过头去,见简修蕴一只手臂半弯着,脑袋枕在上面,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给他输送着灵力,就这么睡着了。
阚闻萧坐在床上,任由他牵着,温热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输送着暖意。
刚刚梦魇中的恐惧,惶惑,惊乱,都在这一刻平息。
木制的雕花窗桕并未完全合上,因此可以窥见外面的天色,大概酉时刚过的模样,天色将暗未暗,落日伴着余辉,有三两倦鸟飞过,应是相与归巢。
阚闻萧望着简修蕴熟睡的面庞,心中突然涌出许多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酸涩夹杂着紧张,喜悦勾缠着怯意。
惹得心尖阵阵颤动。
许久,他才迟疑地,试探地,小心地靠近,极轻地虚搂住了简修蕴,头凑到他的耳边,声如蚊呐,“师尊,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不要我。”
-
简修蕴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这一觉睡得太长,脑袋都昏沉了许多。
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刚坐起身来,就听一旁传来了阚闻萧的声音,“师尊,你醒了。”
“嗯。”简修蕴懒洋洋地应道。
一抬眼,才发现阚闻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望着他。
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阚闻萧的床上。
“师尊,喝水吗?”阚闻萧问道。
简修蕴:???
反了吧,受伤的难道不是阚闻萧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他看了一眼阚闻萧手上厚厚的纱布,忙掀开了被子,语气中带着疑惑,“我怎么睡到你床上了,你还受着伤,快过来躺下。”
阚闻萧一把按住了他,“只是伤到了手而已,不用一直躺着。”
“哦,也是。”简修蕴揉了揉眼睛,去洗了把脸,待清醒了一点,才在阚闻萧对面坐下。
“对了,我今天去厨房让他们炖了一些补血的汤药,你快喝一点。”简修蕴说着,打开瓦罐,倒出来了一碗。
汤已经有些凉了,他用灵力温热,这才放到阚闻萧的面前。
“好。”阚闻萧垂眸,抬手揉了揉鼻子,试图挡住从眼睛里流出的笑意,然后拿起汤匙慢慢喝了起来。
见他喝的有滋有味,简修蕴有些好奇地问道:“很好喝吗?”
阚闻萧抬眼望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喝。”
简修蕴他碗里黑乎乎的汤水,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于是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那汤药入口的一瞬间,简修蕴觉得自己五官都扭曲了,太苦了,那汤水仿佛活的一样,迅速在他的口腔里攻城略地,霸道的侵占着他的味蕾。
简修蕴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手边适时递过一杯水,简修蕴看也没看,直接灌进嘴里,口中那苦味才渐渐淡了下来。
舒服一些之后,简修蕴再看阚闻萧的目光可谓是惊恐。
他指着面前的碗,手指颤颤巍巍,“你觉得这东西好喝。”
阚闻萧笑着点了点头,神色不似作假。
简修蕴迷惑了,他以前真的对阚闻萧有那么不好吗?自己小时候究竟让他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以至于现在居然觉得这东西好喝。
真是,太玄幻了。
怪不得阚闻萧上辈子那么报复他,他小时候竟然过得这么惨吗?
还是他故意装的好喝,只是为了骗自己也喝一口?简修蕴想起自己以前干过的事儿,十分小人之心地想道。
简修蕴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开始专心投喂。
阚闻萧喝完一碗,他就立刻再倒一碗。
一来一回间,阚闻萧一人喝完了一瓦罐的汤药。
简修蕴看着空荡荡的瓦罐,服了,看来阚闻萧说好喝并不是在诳他。
是他小人之心了。
简修蕴的心里终于生出了几丝愧疚之感,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怜悯,“等回须臾之间,师尊带你去吃点好的。”
虽然不明白简修蕴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但阚闻萧自然不会拒绝,一口应下。
汤药也喝完了,简修蕴又帮他换了一次药,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于是抱起桌上的瓦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下午睡得太多,晚上睡不着。
为了打发时间,他从乾坤储物袋里随便拿了一个话本看了起来。
这话本讲的是妖族的花精和一个人类少年相爱,但因为种族不同,所以经历了种种阻挠挫折,才终于在一起的俗套故事。
唯一让他印象比较鲜明的就是少年的师父。
一个古板,刻薄,严肃的讨人厌的形象。
死活不肯同意他们在一起,为此关着少年,甚至差点杀了花妖。
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少年打落山下,活活摔死。
简修蕴越看越觉得这情节莫名熟悉。
后来合上书才惊恐地发现,书中的男女主不就像是阚闻萧和那个小魔物幽芷念。
而他,不就是那个死活非要拆散他们的倒霉师父。
第22章
简修蕴把话本扔了回去,开始回想上辈子的事儿。
他记得上辈子阚闻萧把幽芷念从冥渊带出来之后,一直把她藏在须臾之间。
后来那魔物不小心被他发现,差点死在他的手里。
他当时确实想杀了她的,一只魔物而已。
但是阚闻萧突然出现,替她挡了一击,求他放过她。
简修蕴当时只觉得更加厌烦。
阚闻萧本就不讨他喜欢,现在还和魔物纠缠不清,真真是讨厌至极。
于是故意为难他,极为恶劣地对他说道:“你替她受一百戒鞭,我就放了她。”
没想到阚闻萧立刻便应了。
他当然不会亲自动手,而是让林廖庭来做。
于是,就在舞雩院中,阚闻萧跪在地上,受了整整一百戒鞭。
打完之后,他的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鲜血淋漓,整个人痛的根本直不起腰来。
却还是倔强地慢慢起身,走到幽芷念身边,对她说,“我送你回去。”
幽芷念中了他一掌,倒在地上,看着阚闻萧冲她伸出的手,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她转过头,恨恨地看了简修蕴一眼,这才就着阚闻萧的手起身,随他离去。
幽芷念因为这件事儿,对阚闻萧死心塌地。
后来在冥渊里拼命修炼,成了一方大魔,然后重新回到了阚闻萧身边,一路帮他统一修真界。
后来简修蕴被关在地牢里的时候,幽芷念还特意来看过他。
当年他让人打阚闻萧的那顿小皮鞭,最终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哎,多么感人的爱情。
多么可恶的反派。
按幽芷念和阚闻萧这两人记仇的程度,林廖庭最后肯定也没什么好下场。
简修蕴想着想着,恨不得把林廖庭叫过来,师徒抱头痛哭一场。
他们两个就是工具人,做尽种种坏事,都为男主铺了路。让男主一步步变强,无数女人对他死心塌地,最终一统修真界,左手权力,右手美人,享无边岁月。
而他们最后则被男主踩在脚下,挫骨扬灰。
从而应验正义终得伸张,报应屡试不爽这句话。
完美。
他还记得上一世他发现那小魔物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带林廖庭参加完仙剑大会回去之后。
这次,他带了阚闻萧来,也不知道剧情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不过就算剧情不变,他也会改变,不就是藏个小魔物谈谈情,说说爱,有什么大不了。
他绝对不会再给阚闻萧添任何堵,和男主作对没有好下场,他上辈子已经领悟的透透了。
第二天。
仙剑大会的比试分为三场,每场比赛间隔一天,为了让参赛者可以得到充足的休息,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不过对于阚闻萧的伤来说,一天休息时间显然不够。
简修蕴一早便过来给他换药,看着他的伤势,觉得他就算去也拿不到什么好成绩。
于是打算充分发扬爱徒弟的好师尊精神,一边给他换药,一边和他商量道:“你手受了伤,不如接下来的两场便弃了吧。”
阚闻萧一听,立刻摇头道:“没事儿的师尊,我伤的是左手,右手还能握剑。”
简修蕴:“……”话是没错,但肯定会受影响啊!
简修蕴换了表情,眼中流出一丝欣慰,语气中带着关心,“闻萧,不要硬撑,你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名次什么的我并不在乎。”
简修蕴说完,心中升起一丝赞叹,自己的演技真是愈来愈好了。
阚闻萧望着他,眼睛亮亮的,眼睛一弯,便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师尊,我没有逞强,真的可以。”
行吧。
简修蕴本来也就是随口说说刷刷好感,他既然坚持,那也就没必要再劝了。
“尽力而为。”简修蕴叮嘱道。
“嗯。”阚闻萧重重地点了点头。
简修蕴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给他上药。
过了一会儿,突然貌似随意地说道:“再过半个月就十五了吧。”
“嗯。”阚闻萧有些惊讶,随即脸上没绷住,笑意涌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尊,您知道我的生辰?”
简修蕴有些心虚,因此没有抬头,避开他眼睛回道:“你们的生辰为师都记得。”
就是独独没给他庆祝过而已。
“可有想要的礼物?”简修蕴问道。
阚闻萧有些受宠若惊,呆了片刻,紧抿着唇,半晌也没吭声。
简修蕴见他一直没吭声,有些奇怪地抬头望向他,阚闻萧这才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有,师尊送什么,都是好的。”
简修蕴闻言,将他手上裹好的纱布最后打上结,笑着回道:“行,我知道了。”
这本就是个引子,所以简修蕴继续问,“十五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可有什么心仪的人吗?”
阚闻萧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些,猛地干咳了起来,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随即,头扭到了一旁,目光躲闪,不敢看他,耳尖升起了可疑的红。
“师尊怎么突然这么问?”阚闻萧有些紧张地问道。
说话间修长的手指一直紧紧攥着衣角,很快那便被他揉出一片褶皱。
简修蕴一见他这反应,便知道自己猜想的没错,他和那小魔物果然偷偷定情了。
他安抚地拍了拍阚闻萧的肩,打趣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这个年纪喜欢个什么人再正常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那什么老古板,绝不会阻拦的。”
阚闻萧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他抬头望向简修蕴,声音中透着干涩,“如果,那个人我不能喜欢呢?”
简修蕴闻言挑了挑眉,原来你知道人和魔生不出孩子的哦。
但是,这又关他什么事儿呢。
“感情一事又岂是人能控制的了的,只要不违背伦常,没什么人是不能喜欢的。”简修蕴温声鼓励道。
不知为何,阚闻萧面色并没有因他的话而好转,反而又苍白了一瞬。
“如果,违背伦常了呢?”
阚闻萧语气艰涩,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有压抑的暗涌,正要破土而出。
简修蕴:???
第23章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简修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觉得一盆泼天狗血倾盆而下,浇了他一脸。
怎么会?上辈子为什么没人提起?
虽然他真的不想和阚闻萧作对,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徒弟。
将来出师之后无论走到那儿,万一被人问起师门,报的肯定是他的名号。
要是真的干出什么违背伦常的事儿,丢的还是他的人。
于是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劝导一下。
他控制好表情,斟酌好语气,小心地问道:“那幽芷念……是你的妹妹?”
阚闻萧被他问的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反问道:“谁是幽芷念?”
简修蕴:“嗯?!”
“就是冥渊里的那个小魔物,红眼睛,红头发,红衣服那个。”
他这样一说,阚闻萧想了起来。
他眉头轻皱,睫毛上垂下翘,黑亮的眸子望着他,里面盛满了迷惑,“她怎么可能是我的妹妹,我们种族都不同。”
简修蕴看着他茫然的模样,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把她带出冥渊了吗?”
阚闻萧更加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把她带出冥渊,她不是魔族吗?”
看他这反应,简修蕴便知自己弄错了,阚闻萧喜欢的不是幽芷念,甚至连剧情都没走,根本都没带她出来。
简修蕴一时悲喜交加,喜的是看来剧情线真的可以改变,他绝不要再经历一次上辈子的结局。
悲的是,这会儿阚闻萧才十五,还没到后面操天操地广收后宫的年纪,前期有感情线的就一个幽芷念,如果不是她的话,那还能是谁?
女的,有悖伦常,宋清茹?
简修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他重生之前,须臾之间对他好的也就一个宋清茹了。
嗯,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终究有些不妥。
阚闻萧看着简修蕴眉头紧锁,一脸为难的模样,大致也明白了过来,无奈地勾了勾唇角,问道:“师尊以为我喜欢的是那只魔物吗?”
简修蕴点了点头,“刚刚是这么认为的,看来……”
“不是她。”阚闻萧立刻回道。
简修蕴的脸色并没有因他的话而好转,敷衍地点了点头。
心里开始思考还要不要接着劝。
师姐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说出去也不是很好听。
“师尊?”阚闻萧见他突然发了愣,有些紧张地叫道,心中交织着慌张与期待,他是不是猜出来了?他会怎样回应?
简修蕴回过神来,望着他,心中做出了决定。
他伸手拍了拍阚闻萧的肩膀,问道:“你和心悦之人可有血缘?”
“没有。”阚闻萧立刻回道。
“那你怕什么,只要不是乱·伦,便跟随自己的心意。”简修蕴望着他说道。
“只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阚闻萧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里面是压抑不住的雀跃,“好。”
简修蕴也露出一个笑,温声说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刚准备告诉阚闻萧,他年纪还小,最好先专注修炼,等年岁长些,有能力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再与她定情。
到那个时候,他后宫一堆女人,说不定对宋清茹的心思就淡了。
结果他刚开口,就听门外传来一个一个急匆匆的声音,“简长老!”
随即大门便被人一把推开,祝明澈大步走了进来。
径直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胳膊激动道:“璟兄是不是来看我了?”
简修蕴看他兴奋的模样,轻笑一声,点了点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白瓷瓶递给他。
“你来的可真及时,我正准备给我徒弟用了。”
祝明澈一把抱住简修蕴,笑道:“谢谢简长老,我知道简长老肯定是特意给我留下的。”
简修蕴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行了,你肩膀不是伤了吗?怎么还这么大的劲儿。”
祝明澈这才松了手,在他旁边坐下,十分自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说道:“我师父给我揉了好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说着,又喜滋滋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瓶。
然后转过头对阚闻萧说道:“我明天给你再带些治外伤的药来,这瓶就归我了。”
然而阚闻萧的反应却十分冷淡,望着他的面色甚至有些不善。
“嗯。”阚闻萧冷冷地应道。
祝明澈心情好,也没在意,喝完了茶,又和简修蕴聊了几句,便拿着药走了。
让他这么一扰,简修蕴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
第二日,戌时。
他们来到衡岳派的练武场,这里正中央处放置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简修蕴一看便知这次的比试是夜猎。
除了第一场比试都一样外,后面的两场会根据举办的门派的不同,有所变化。
比如说这次的衡岳派。
那面镜子是他们的镇派宝物之一,虚无镜,只有掌门人才可开启。
用法术开启后,镜内能生幻境,里面显现之物,由开启者决定。
虽然是幻境,但里面的东西一旦带出,又可化实体。
十分的神奇。
郁怀恩站在虚无镜前,八名弟子紧跟其后,其他的八位掌门长老则围着镜子纷纷落座。
“今晚的规则,谁斩杀的妖物最多,谁便是魁首。”
郁怀恩说完,手中闪过一丝银光,接着鲜血汩汩流出。
然后他将沾满鲜血的手放在了镜子上,无声地默念着什么。
不知为何,简修蕴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雪榕香似乎也有所感,突然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简修蕴见了,一把将它按了回去。
雪榕香又钻了出来。
“你干什么?”简修蕴低声问道。
雪榕香跳出来,用花瓣蹭了蹭他手心,道:“我想跟着哥哥。”
简修蕴弹了它一下,“跟着他干嘛?你又没什么用。”
雪榕香闻言,花瓣瞬间炸开了,“你才没用,我不理你了。”
说着,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飞快地向阚闻萧飞去,钻进了他的袖子里。
简修蕴也没再拦,随他去了。
反正跟着阚闻萧,它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阚闻萧正准备踏进虚无镜,袖子突然晃了一下,他低头望去,便见雪榕香悄悄露出一朵花瓣,冲他挥了挥。
阚闻萧心中一动,转头向简修蕴那边望去。
只见他一身白衣,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高台上,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似一道薄薄的纱,将他与周围隔绝。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独一人,清冷如谪仙。
可是只有阚闻萧知道,这谪仙一样清冷的人刚才将从不离袖的雪榕香留给了他。
虽不知为何,但自有他的用意。
或许,是在担心自己?
有丝丝缕缕的欢喜不受控制的涌出,隐秘而不为人知。
他仰起头,冲简修蕴露出一个灿烂笑,眉眼弯弯,发自真心,随后才扭头大步走了进去。
第24章
阚闻萧踏进虚无镜的那一刻,只觉得眼前瞬间一暗。
入眼处皆是暗灰色的烟,周围的声音仿佛被屏蔽了似的,一片安静。
他向前走去,约一刻钟,眼前的烟雾才终于散净,周围的景物显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天空阴暗昏沉,仿佛掺着杂质。不远处是一片树林,里面的树木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仿佛被人刻意安排了队形,似一队队哨兵。树上的叶子似乎盛放太过,以至于后续无力,只余一层灰扑扑的绿色,树林旁一条脏兮兮的河水蜿蜒而过。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不祥。
刚刚一同进来的人早已失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袖口处传来细细的抖动,阚闻萧低头望去,只见雪榕香的花瓣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小声说道:“哥哥,这里好可怕呀!”
阚闻萧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花瓣,然后把它按了回去,道:“害怕的话就钻进去,别出来。”
“好。”雪榕香闻言,立刻钻进了他的袖子里,和刚刚在镜外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花。
阚闻萧被雪榕香怂怂的模样逗乐,轻松了一些,他笑了笑,握紧手中的剑,向林中走去。
这林子里的静谧程度比之外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静的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随着越走越深,周围的光线也暗了下来,渐渐的,他只能勉强看清一丈内的东西,再远处便是一片黑暗。
这林子仿佛没有尽头,怎么也走不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突然有一道白色身影倏忽而过,阚闻萧立刻停下了脚步。
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曲线。
阚闻萧凝神,细细观察着周围。
耳尖微动,突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阚闻萧眸色一深,猛地转过身去,长剑破开空气,直直向前刺去。
但剑身在离那人只有一寸处,却又堪堪停住。
阚闻萧瞳孔骤然收缩,映出面前人的身影。
白衣胜雪,黑发披散在肩头,眉目清冷,姿容挺绝。
“师……尊?您怎么会在这儿?”阚闻萧惊讶出声,随即对着那人的剑,立刻被收了回来。
“这虚无镜中格外凶险,我不放心你。”简修蕴回道,眼中闪过一丝担心。
阚闻萧闻言,愣怔了片刻,原本迈出的步子停在了原地。
“这一路可有受伤?”简修蕴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大步走到阚闻萧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细细地开始查看起来。
“没,没有。”阚闻萧有些别扭地回道,身子想向后退去,却又舍不得,最终还是僵在了原地。
“那就好。”简修蕴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醉人的酒意,让人微醺。
面具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去,脸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阚闻萧眼角微垂,看见了简修蕴的手。
指节分明的手掌微微弯曲,白皙冰凉,就像上好的瓷器,指尖一点点向上,最终停在了他布满狰狞的左颊。
阚闻萧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想挡,手腕却被人扣住。
“别!”阚闻萧低下头,眼中闪过慌乱与难堪。
简修蕴却没有听他的,手指一下下轻柔地抚摸,声音温柔,带着疼惜,“闻萧,不丑。”
说话间,他的气息越来越近,阚闻萧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周围热了起来。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温软的触感,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脸上,那片被火灼烧过的地方。
这个吻清清浅浅,却连绵不断,轻轻触碰着他的脸颊。
阚闻萧眸中的颜色越来越暗,越来越深。
似承受不住一般,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吻还在继续,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脸颊上,鼻尖上,两人的身体贴的越来越近。
呼吸也越来越近,唇瓣即将相贴。
一声痛呼突然传来,刚刚还勾着他的身影猛地向后退去。
阚闻萧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眼前哪里还有简修蕴的身影。
有的只是一个白衣银发的年轻男子,皱着眉,捂着左臂,那里一片红晕。
银发男子靠着身后的树干,眼神潋滟,带着雾气,“你这么凶干什么?伤到我了。”
阚闻萧上前,抬剑冷冷地指着他,眼中带着恼意,“你竟敢假扮他,找死。”
那人也不躲,眼尾上挑,带着玩味,“这么生气干什么?我刚刚看你不是很喜欢吗?”说完,他笑着,伸出舌头意犹未尽一般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阚闻萧眼中冷意更甚,挥剑向他刺去,招招致命。
那人见状,连忙躲闪,嘴上却依旧不肯停,说道:“你这样恼火作甚?我们幻狐一族可视人心,化你所想之人,做你所念之事,我刚刚所言所做,不皆是你想吗?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哦,我想起来了,你刚刚唤他为……”
“找死!”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阚闻萧直接喝断。
似是怒极,他的剑法愈加凌厉,一看便知用了全力。
那狐狸受了伤,很快便招架不住。
刚过十招,便被阚闻萧一掌击在了地上。
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阚闻萧提着带血的剑,一步步向他走近。
那狐狸见状,便知自己命不久矣,却没有慌乱,反而用手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笑望着他,“啧,今天真是倒霉,连受了两次伤,本想着看你年纪小,应该好对付些,想采些阳气补补,没想到你竟这样厉害。”
阚闻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那狐狸又咳了一口血出来,气息微弱,口中的话却还是不停,“不过,也不算亏,没想到死前还能窥见这样的隐秘。”
他望着阚闻萧,眼中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怜悯,“小兄弟,违背人伦,不得善……”
他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喉咙便被长剑刺穿。
大片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阚闻萧的眼。
第25章
简修蕴坐在高台上,望着虚无镜。
整面镜子被分成了八块,不同的镜面上显示着各自弟子的身影。
他的目光自然落在了阚闻萧的身上。
看着他走出暗灰色的浓雾,进入树林,停下脚步,然后一个白衣银发的青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简修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本体,一只幻狐。
他隐隐有些担心,幻狐一族最为狡猾,可窥探人心,施幻术勾起人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简修蕴眉头微皱,鸦羽色的睫毛半垂,心中暗暗祈祷阚闻萧小小年纪纯洁一点,千万别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
毕竟有过先例,那还是他参加仙剑大会的时候,有进入虚无镜的弟子被幻狐迷惑,竟当众行起了苟且之事,嘴里还喃喃叫着,“师妹”之类。
最后被他师尊亲自从虚无镜里拖了出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件事很快就在修真界传的沸沸扬扬。
最后那弟子承受不住,自毁真元,虽然被救了回来,却从此痴痴傻傻,没多久还是去了。
简修蕴想着这桩往事,心中愈加紧张。
应该不会吧,他还没十五呢,毛头小子一个,能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简修蕴安慰着自己。
然后他就看见那幻狐摘下了阚闻萧的面具,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他脸上抚弄。
简修蕴:“……”
他可能是希望有人能不在意他面颊上的疤,正常地看待他。
简修蕴艰难地给这个暧昧的场面找着理由。
然后他就看到那幻狐的唇瓣落在了阚闻萧的左颊,眼睛和鼻梁。
他们的身体越挨越近,唇瓣向下移去。
简修蕴的右手猛地攥紧,身子向前倾去,旁边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数道目光齐齐落在阚闻萧的那块镜上。
简修蕴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阚闻萧没忍住,叫出一声“师姐”,那他和须臾之间的名声可就毁了。
万幸,最后一刻,阚闻萧终于恢复了清明。
他提起剑,毫不犹豫地向那只幻狐刺了过去。
那幻狐之前应该受过伤,并没在阚闻萧手里抵挡多久便倒在了地上。
但却丝毫不慌,依旧笑盈盈地望着阚闻萧,一派肆意风流的模样。
他听见那只幻狐说,“……化你所想之人,做你所念之事,我刚刚所言所做,不皆是你想吗?……哦,我想起来了,你刚刚唤他为……”
“违背人伦,不得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剑封了喉。
有喷出来的血溅在阚闻萧的身上,留下一串的污迹。
但阚闻萧仿佛并不在意,浑身散发着冷意,那只剑没有拔出,而是顺着那幻狐的脖子一路割了下去。
这场面有些血腥,刚刚还看着几位掌门,有些不适地转过了头,目光重新落在自家徒弟的身上。
还有几个小声地议论了几句。
众人的位置不算近,因此简修蕴只能听到几个词而已。
小小年纪
残忍
……
简修蕴没说什么,坐直了身体,目光恢复了佯装的平静,只是僵硬了许多。
冰冷,残忍,他仿佛又看到了他们渐渐重合的身影。
目光依旧落在阚闻萧的身上,只是眼神有些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阚闻萧俯身,从那幻狐被剖开的肚子里取出了一个金色的内丹。
金丹离体的那一刻,幻狐的身子迅速开始缩小,很快便化成了一只小小的银狐,静静地躺在一堆白色的衣服里。
阚闻萧从地上捡起被划破的衣服,拿起来将剑上的血擦净,然后丢在了那幻狐的身上,收了剑,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面上一派冰冷沉静,心中却是惊涛翻涌。
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才能克制住颤抖。
那只幻狐所说的话就像活的一般,一遍遍在他脑子里翻涌。
“违背人伦,不得善终。”
他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为什么?
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师尊吗?
但他们并没有血缘不是吗?
师尊说过的,只要没有血缘,他就可以,他就可以什么呢?
阚闻萧有些茫然。
他知道自己喜欢简修蕴。
但在此之前,他以为的喜欢是自己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
“化你所想之人,做你所念之事。”
他所念之事是什么?
简修蕴看他的眼中再没有厌恶?
简修蕴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伤处,看着他说“不丑。”
还是简修蕴轻轻地……吻了他。
念头转到这儿,阚闻萧只觉得原本顺畅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稳了。
后面的一路,雪榕香觉得哥哥仿佛疯了一样。
虽然它一直躲在袖子里,看不到外面,但随着阚闻萧的动作,它也能大致猜到外面的情况。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外面至少已经打了四场。
阚闻萧身上的血腥气越来越浓,也不知他受伤了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雪榕香小心地探出身子,飞了出来。
然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树林,这里是一片平地,旁边还有一个湖,里面的水看起来勉强能称一句清澈。
阚闻萧正盘腿坐着,双目紧闭,似乎是在疗伤。
雪榕香这才发现,他的面色很是苍白,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
阚闻萧的衣服是深色的,也看不出哪里受了伤,雪榕香绕着他飞了一圈,才发现他的后背处破了一块,里面露出三道抓痕,深可见骨。
胳膊,肩膀等地也有不少的伤,有的地方血腥味很浓,似乎还在流着血。
雪榕香一下子急了,决定领着他去找一些治伤的药,它毕竟是灵药,找同类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飞到他耳边小声叫他,但阚闻萧入定极深,并没有什么反应。
雪榕香只好作罢,自己去找。
它先绕着湖水寻了一圈,结果只发现了一些低等的药材。
它有些不满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辨认着空气中灵药的气息。
一缕极细微的幽兰香夹杂在空气中。
雪榕香立刻辨认了出来,然后寻着那方向飞了过去。
不知飞了多久,它觉得自己灵力都快耗光了,终于找到那株冰兰。
冰兰是疗伤的极品,服用后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伤处便可自愈,肌肤宛若新生。
待它飞到跟前,发现这株冰兰竟然还是并蒂,真是赚了。
雪榕香开心地打了个滚,然后两瓣花瓣用力,努力想要把它□□。
结果它力气太小,好一会儿那株冰兰还是纹丝不动。
雪榕香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气。
等力气恢复了一些,它又爬了起来,刚准备继续拔,便被拎了起来。
“啧,有了灵智的雪榕香。”一个好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人的动作毫不怜惜,直接揪着它的一只花瓣,疼得它瑟瑟发抖。
雪榕香颤颤巍巍地回过头,便看见一只独眼的白色雪狼,碧蓝色的眼睛望着它,带着贪婪与渴望。
第26章
那狼头与它挨的极近,很容易便能看到雪狼那森白的牙齿和猩红的舌头。
雪榕香直接被吓出了颤音。
“别,别吃我。”
那雪狼听了它的话,冷笑一声,“不吃你我还养着你玩吗?早听说雪榕香可滋润修复金丹,你这生了灵智的肯定更厉害,说不定吃完我便能直接化成人形。”
说完,锋利的狼爪便揪着它往自己嘴里送去。
雪榕香已经吓得叫不出声,只能把花瓣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可以减少一些恐惧。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先听到的反而是雪狼的痛呼声。
紧接着自己便失去了牵制,猛地向下坠去,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掌心中。
雪榕香张开自己的花瓣,看见了手持长剑的阚闻萧。
“哥哥!”雪榕香激动地叫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湿意,“还好你来了,我差点被吃了,呜呜……”
那边雪狼看到这一幕,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前腿,语气中带着恼火,“哪来的人类小子,把那株雪榕香还给我。”
阚闻萧没有理他,而是低头安抚地摸了摸雪榕香的花瓣,道:“先回我袖子里。”
那雪狼看见阚闻萧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只觉更加恼怒,怒吼了一声,便向他扑了过来。
雪榕香见状,飞也似地钻进了阚闻萧的袖子里。
它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只是时不时听见雪狼的惨叫和刀剑入体的声音。
哥哥应该占上风吧,雪榕香想。
许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停下,雪榕香犹豫着钻出了阚闻萧的袖子。
最先看到的便是那头雪狼,躺在地上,一副已经气绝了的模样。
阚闻萧还站着,手中的长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哥哥。”雪榕香飞到他的肩头小声叫道。
阚闻萧缓缓低下头,望了它一眼,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无力的笑,“没事儿了。”
他刚说完,便似突然失了力,重重向后倒去。
雪榕香吓坏了,绕着他飞了一圈,这才发现他胸口处竟有一个血洞,明显是被雪狼抓出来的模样。
雪榕香觉得自己快被吓萎了。
不行,绝不能让哥哥死在它面前。
它飞到阚闻萧鼻前探了探他的气息。
断断续续,很是微弱,有一种随时会停的感觉。
雪榕香急忙转身,重新飞到了那朵并蒂冰兰的位置,然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开始用力拔了起来。
结果它的力气还是不够,始终拔不出来。
雪榕香想了想,既然不能连根拔,把花瓣一片片拔下来也是一样的。
这次就轻松了许多。
它抬着一片花瓣,飞回了阚闻萧的身边,放进了他的嘴里。
还好阚闻萧并不是完全无意识,花瓣还是被咽了下去。
就这样来来回回了九次,终于把算是把一朵冰兰喂给了阚闻萧。
雪榕香直接累瘫在了他的肩膀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起来。
冰兰果然有奇效,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阚闻萧的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
身上的血也止住了,伤口正在缓慢愈合。
又过了一会儿,阚闻萧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地,慢慢坐起身来。
“哥哥,你没事儿了吧。”雪榕香扑到他的身上,哭的好大声。
阚闻萧一看它的模样,便知道是它救了自己。
“没事儿了。”阚闻萧轻轻摸着它的花瓣安慰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阚闻萧看着自己身上缓慢愈合的伤口,觉得很是神奇。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将雪榕香揪到自己面前,仔细查看了起来,“你不会把自己的花瓣让我吃了吧。”
“不是。”雪榕香立刻回道,“我只对金丹有用,不能疗伤,是冰兰。”
“冰兰?”
“嗯,你跟我来。”雪榕香说着,飞起身来,给阚闻萧带路,来到了刚刚它发现冰兰的地方。
“冰兰是疗伤的极品,服用后伤处可自愈,肌肤宛若新生,这一株还是并蒂的,我刚刚只喂你吃了一朵,剩下的这朵哥哥可以保存着。”
阚闻萧没想到还能碰上这样的极品,听话地采了下来。
“这株可以拿回去给师尊。”阚闻萧说着,便打算收起来。
却听雪榕香突然叫道:“哥哥!”
“怎么了?”阚闻萧被它吓了一跳,停下了动作。
雪榕香在他手心中坐起来,兴奋道:“我知道一个古方,幻狐的内丹和冰兰同时入药,可练成换肌丹,服用后肌肤的疤痕会脱落,长出新的肌肤,哥哥,这些你现在不都有了。”
阚闻萧闻言,拿着冰兰的手一颤,花差点落在了地上。
手下意识地抚上左颊,却只触到了半张冰冷的面具。
面具上的冷意让他一激灵,回过了神来。
“真的吗?”阚闻萧鸦羽色的睫毛半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声音虽然平静,但雪榕香还是听出了轻微的颤抖。
“真的,我是灵药,天下药方没有我不知道的,哥哥你相信我。”
阚闻萧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雪榕香的花瓣上按了按,道:“我相信你!”
说完,转身取了雪狼的金丹,将剑收回剑鞘,对雪榕香说道:“走,继续杀妖。”
“哥哥,你不休息一会儿吗?”雪榕香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阚闻萧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正在愈合的血肉,回道:“不碍事。”
他的目光向上,落在了昏暗的天空上,似乎隔空与谁在对望。
“我想早点出去。”他说。
第27章
阚闻萧突然抬起头来。
原本暗色的天空愈加阴沉,仿佛浸染了墨汁一般沉重,直直向下坠着,与地面的距离不断拉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脚下的地面传来极细微的颤抖,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诡异。
雪榕香生于土中,比他的感觉更加敏感,缩在他肩膀上问道:“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地在动?”
“确实,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地面的动静猛然变得剧烈,无数裂纹在地面上突然出现,就像被人用剑划开的一道道伤疤。
整个地面都在晃动,一棵棵树木次第倒下,周围的巨石向他们滚动而来。
空中突然传来阵阵碎裂之声,阚闻萧抬头望去,原本的天空如同破碎的冰面,无限延展出道道裂纹。
一时间,天摇地动,恍如末日。
-
虚无镜外。
众掌门齐齐站起身来。
就在刚刚,虚无镜的镜面突然碎裂,里面映出的弟子身影瞬间消失。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情况明显很是不妙。
卜山离得最近,先一步走到虚无镜前,对着郁怀恩问道:“郁掌门,这是怎么回事儿?”
郁怀恩眉头紧锁,沉声道:“我也不知道。”
说着,将手中的灵力往里送,然而犹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点水花。
卜山见状,也跟着开始传输自己的灵力。
依旧没用。
此时各位掌门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郁怀恩,这是怎么回事儿?”
“虚无镜怎么会突然碎裂?”
“里面的人会有生命危险吗?”
“……”
郁怀恩收回了输送法力的手,望着碎裂的镜面,神色凝重道:“虚无镜是衡岳派至宝,没理由会突然破碎,其中定有什么原因,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探查清楚,虚无镜我最熟悉,当务之急是各位掌门长老随我一同进去,将弟子们带出。”
简修蕴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镜子,有些担忧地问道:“来得及吗?”
郁怀恩沉吟片刻,道:“应该是来得及的。”
说完,他抬眼望向各位掌门,“大家可有什么异议?”
卜山最先回道:“没有。”
柳均也跟着回道:“没。”
“没有。”
“……”
很快便只剩下简修蕴一个人还没表态。
简修蕴无奈,只好跟着应道:“没有。”
虽然现在的情况确实看着吓人,但他心里明白,阚闻萧作为男主,后面还有辉煌的事业等着他,怎么可能死在区区一面镜子里。
但大家都同意进去了,他不同意实在是不合适。
因此只能叹了口气,和大家一起走了进去。
一踏进虚无镜,入眼处满是浓黑的烟雾,将他层层包裹。根本看不清面前的景物。
他不知自己在哪里,只能感觉到周围天崩地裂,地面摇晃到他几乎站立不住。
简修蕴伸手摸索着,想找什么东西扶住,但周围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卜掌门,柳掌门,郁掌门……”
简修蕴叫道,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
亦或是回答了,只不过周围全是落石滚动,天崩地裂的声音,他没听见。
简修蕴觉得进来实在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转身想走,但原本位于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简修蕴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但后退无门,他只能尽力保持着平衡,慢慢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终于亮了一些,虽然依旧是黑黢黢的,但勉强可以看到面前的一些景物。
简修蕴睁大了眼,努力看着周围。
眼前一片灾难。
阴沉的天空上挂着一轮血色的月亮,树林中的树木尽数倒下,有些动物来不及跑,直接被砸成一滩肉泥,暗红色的河面上漂着各种各样的尸体,不知是人的,还是妖的,地面裂开了无数的缝隙,就像一道道带血的伤口。大地还在摇晃,乱石飞滚,一片末世之象。
简修蕴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虚无镜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阚闻萧呢?进入虚无镜中的那些弟子呢?
他们都还活着吧,简修蕴有些不确定了。
他转过身环视四周,发现原本一同进来的人都不见了身影。
这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简修蕴突然觉得答应进来简直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赶快找到出去的方法,刚刚在外面看到虚无镜的模样,怕是撑不过半个时辰。
简修蕴没再耽误,向前走去。
现在的虚无镜内一片混乱,每一步他都走的无比艰难。
不仅要提防随时可能倒下的树木,还要小心脚下的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裂开了。
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简修蕴还是一片茫然。
周围的景物处处仿佛都是一样的,混乱,黑暗。
虚无镜出去的方法只有郁怀恩知道,找不到郁怀恩,他估计只能死在这儿了。
但他刚刚回想了一路,都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
虚无镜为什么会突然碎裂?
郁怀恩把大家带进来,但一进来却都分散了,这一切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或许救徒弟只是个借口,他根本是想让他们死在这儿。
只是,为什么?
简修蕴想不明白。
愣神间,一个没注意,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露出一人宽的缝隙,下面极深处透出了些微微的红,是滚动的岩浆。
简修蕴直直向下坠去。
“啊……清寒剑!”简修蕴大叫一声,腰侧的清寒剑立刻飞了出来,钻到他手里,他立刻将剑刺向周围的岩壁。
还好周围都是土,剑很容易便刺了进去。
虽然惯性又带着他向下滑了一些,但最终还是止住了。
简修蕴单手撑着剑,惊喘了几下,待心情平复了一些,开始向上爬去。
他落下的不算深,很快就看到了地面。
就在他准备上来时,地面又是一阵晃动,简修蕴没抓紧,身子再次向后坠去。
“啊……”简修蕴刚惊叫出声,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握住。
他抬头望去,竟然看到了阚闻萧。
阚闻萧半跪在地面上,旁边是插进土里的长剑,一手握剑固定身体,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努力向上拖着。
简修蕴虽然清瘦,但毕竟是一个成年男性,重量还是不容小觑,拉的阚闻萧手臂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辛苦。
“师尊,坚持住。”阚闻萧咬着牙说道,喉间泛出了血意。
简修蕴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再带下来,于是用另一只手也努力向上爬着。
终于,他被拉了上来。
见他上来了,阚闻萧瞬间脱了力,向后一倒,胸口剧烈起伏。
简修蕴忙把他拽了起来,“别坐,说不定你躺的那个地方突然就裂开了。”
“好。”阚闻萧喘着气,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师尊,您怎么也进来了,是来找我的吗?”阚闻萧望着他,眼睛亮亮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嗯……是。”简修蕴回道。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确实是进来找他的,这么说也没错。
“师尊,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得尽快出去。”阚闻萧看着不远处的裂缝,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他刚好经过,听见了师尊的声音。
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我们得找到郁怀恩,只有他知道出去的方法。”简修蕴说道。
“郁掌门也进来了吗?”
“嗯,但是这镜子古怪的很。一进来我们就失散了。”
“我当初和其他人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这镜子仿佛是在逼着我们单独行动。”
简修蕴叹了口气,现在没工夫讨论这些了,找到郁怀恩才是正事。
“我们先去找郁掌门吧。”简修蕴说道。
“好。”阚闻萧立刻应道。
师徒两人便一起挑了一个方向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已经不能再辨别时间,空中的碎裂声也越来越强烈,简修蕴知道,他们没时间了。
地面不再是裂开一道道缝隙,而是成片地坍塌。
树木、河水、山峰、巨石,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不远处烟尘滚滚,是地面陷落的痕迹,随着地面的坍塌,前方全部变成了一片浓重的黑暗。
仿佛起一片虚无。
他们对视了一眼,转身向后跑去。
整个世界晃动的越来越厉害,天崩地裂。
简修蕴心中的慌乱越涌越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书中世界吗?阚闻萧可是男主。
男主也会死吗?
简修蕴停下脚步。
这边也开始了坍塌与陷落。
一切都在顷刻之间被埋没。
他们无路可逃。
简修蕴一阵绝望,两辈子,就没一次能有个好下场吗?
这时,手突然被人轻轻握住,简修蕴转身,发现阚闻萧不知为何握住了他。
小心地攥紧他的手心,似乎带着眷恋和不舍。
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到了这种时刻他竟然还笑的出来?
简修蕴声音发苦,“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阚闻萧望着他,眸色深深,“没想到师尊会进来寻我,我很高兴。”
简修蕴干笑两声,“是吗?哈哈,我们马上就要一起死在这儿了,你可以更开心一点。”
阚闻萧摇了摇头,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简修蕴愣在了原地。
“我不会让你死的。”阚闻萧在他耳边说道。
声音不大,却带着决绝。
说完,头埋在他侧颈处狠狠吸了一下,似乎想用力留住些什么。
抱着他的手臂也在不断收紧,几乎要把他嵌进身体里。
简修蕴实在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举动,伸手去推他。
阚闻萧顺势松开了手。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摊开手,是一把小巧的金色钥匙。
“这是虚无镜的钥匙?”简修蕴惊讶地问道。
阚闻萧点了点头,然后把钥匙狠狠按进了手心。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浸透了整把钥匙。
随即那把钥匙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金色光芒,接着便化成一道金光,在他们面前形成了一扇门的模样。
简修蕴被这一系列的操作惊住了,“你怎么会有虚无镜的钥匙?”
阚闻萧没有回答,只是把不知是不是吓晕过去的雪榕香从袖子里掏了出来,放到了他的手心。
望着他,道:“师尊,出去吧。”
简修蕴看着他的模样,莫名一阵心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你不和我一起出去吗?”
阚闻萧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一扇门只能过一个人。”
“谁说的,门怎么可能只过一个人呢,一起走。”简修蕴说着,拉着他便向那走去。
还没走几步,手腕处突然一痛。
他猛地收回手,发现手被剑划了一道,不深,但很疼。
“阚……”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突然一阵大力传来,他被推了出去。
那门的吸附力很强,一直到出去,他都没能再转过身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趴在虚无镜前,满身尘土,一身狼狈。
一阵碎裂声从身后传来。
他忙爬起来,转身望去。
虚无镜,彻底碎了。
第28章
“师尊,您在听吗?”
一道男声将简修蕴神游在天外的魂儿给拉了回来。
“啊,在,听着呢。”简修蕴忙回道。
林廖庭明显不信,但也没说什么,继续说道:“这次经过我家,我已经派人回去送信了,到时候一到江北,便会有人前来接应我们。”
“好。”虽然刻意伪装,但语气中还是透露着敷衍。
“师尊。”林廖庭的声音中带了些不满。
简修蕴也知道自己不在状态,冲他抱歉地笑了笑,道:“你安排吧,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完,便起身出了舞雩院。
见简修蕴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林廖庭强撑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泄了,他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声音中带着无奈,“师姐,师尊他是不是还在想着……小师弟?”
宋清茹瞥了他一眼,“你这会儿倒叫的亲热。”
林廖庭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还是梗着脖子解释道:“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更何况我虽看不惯他,但也从未想过让他……死。”
最后一个字似乎太过沉重,林廖庭顿了好半天才说了出来。
这勾的宋清茹也有着难受,跟着回道:“是啊,谁能想到。”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满是难捱的气息。
最后还是宋清茹先开了口,“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明日便要出发,今晚好好休息。”
“嗯,我知道了,回来给你捎特产。”
宋清茹闻言,笑骂道:“你下山是为了完成任务,可不是去游玩。”
“我明白,放心吧师姐。”林廖庭说完也走了出去。
-
简修蕴坐在净室里,面前的牙白弦纹三足炉中燃着暗色的檀木,整个屋子都盈满了淡淡的檀香,显得平和而安静。
他轻阖上双眼,本来只是想小憩一会儿,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又一次重现出在州洛山上时的情景。
虚无镜突然碎裂。
最后一刻,只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祝明澈被送了出来。
其余人全部折损在镜中,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
除了须臾之间外,其他七大门派很快便是一片混乱。
掌门及内定者突然离世,其他人为了掌门之位明争暗斗,搅得门派内外不得安宁。
各方势力因这持久而混乱的内斗不断消解,只有须臾之间依旧保持不变,现在已隐隐有了以其为尊的态势。
谁能想到,一场比试竟能引来这样的巨变。
简修蕴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炉鼎上,有些失神。
“五年了。”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呢喃。
距离当初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五年了。
那场仙剑大会改变了修真界的格局,也是修真界的最后一界仙剑大会。
此后再也没有办过,也办不起来。
须臾之间应该是最幸运的,掌门没去,去的只是他一个长老和门下不起眼的一名小弟子。
但不知为何,简修蕴却高兴不起来。
虽然当初亲眼看着虚无镜在他面前碎裂,阚闻萧留在了虚无镜中。
但他心中却一直有一个念头,阚闻萧是男主,他不会死的。
身为天选之子,总能有办法活下来。
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年。
阚闻萧了无音信,仿佛真的死在了虚无镜中。
那点强撑着的自信,也如阳光下的肥皂水,一戳就破了。
按理说他应该开心的,上辈子阚闻萧把他折磨的那么惨,这辈子他早早就死了,那样的结局肯定不会再出现。
但无论他面上笑的再怎样灿烂,心中却还是会微微发苦。
本应该扯平的。
他上辈子是对阚闻萧不好,但自己最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这辈子他觉得自己对阚闻萧很不错了,他们之间的恩怨应该了了的。
没想到他竟来了这么一手,将生的机会给了他,让他心怀愧疚。
简修蕴抬起手,伸到自己的面前。
白皙,冰凉,指节修长,不带温度。
他将手虚虚地掩在胸口,不一会儿,便有淡淡的热意传来。
他原以为自己这个人冷心冷情,自私自利,但后来才发现,他的心也是有温度的。
虽然那温度浅淡,却依旧能够透过衣襟传来。
因为这点温度,他始终还是对阚闻萧存了些许的歉意。
这歉意又没法还,随着时间的流逝,竟越积越多,就像有人用刀生生刻在了心底,时刻提醒着他,让他无法忘记。
简修蕴苦笑一声,他这样的人,居然是反派。
他明明还有那么一丝良知。
恶人不该有良知的。
须臾之间的回忆太多,让他待得厌烦,所以决定和林廖庭一起下山。
林廖庭已经二十一岁了,按须臾之间的规定,弟子二十便可接任务。
他们接的任务一般都不会太难。
这也不是为了为难他们,只是锻炼他们的能力而已。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可以顺便帮门派赚些钱财,扬名立威。
一般来说,师尊是不用跟着去的。
但简修蕴最近也想出去散散心,便提出和林廖庭一起去。
林廖庭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应了。
因为此次会经过江北,一连几天都在送信,要求林家准备这,准备那,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要亲临。
简修蕴拦了几次,他不听,也就由他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简修蕴坐起身来,打算去休息。
窗户旁的蜡烛突然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简修蕴忙打开门,却只见外面月色渐升,树影重重,一片安静,并没有人。
第29章
第二日一早,鸡鸣刚过三遍,他们便起了身。
行囊前几日便已经备好,宋清茹生怕他一去不复返似的,大到衣服鞋子,小到零嘴话本,给他满满当当地堆了半个屋子。
简修蕴哭笑不得,又嫌麻烦,因此只随意捡了件换洗衣服扔进乾坤储物袋,拿着清寒剑,便和林廖庭一起出发了。
林廖庭这次选的任务在古石城。
虽然名字中带着城,但等他们到这儿时才发现,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
这小镇看起来还挺繁华,只是格外冷清,明明是在白天,街上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们走了半天,偶尔碰上一个,也是行色匆匆,只埋头走路,不肯看他们一眼。
林廖庭在旁边解释道:“这次请我们来的是古石城的里正,这里从三个月前开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失踪。”
“失踪?”
“是,短则三日,长则七曜,失踪的人便会被随意抛尸在各处,三个月的时间,前后已经死了十余人,而且他们的尸体被找回时,都会缺一部分,要么是胳膊,要么是腿,没有一人是完整的。”
“所以他们怀疑是妖物?”简修蕴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街道,淡淡地说道。
林廖庭点了点头,“他们觉得只有妖物才会吃人。”
简修蕴眉头微挑,“那这妖物还挺挑,一次只吃一部分。”
林廖庭语气中也带着疑惑,“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我们先去找里正吧。”简修蕴说着,随意在街边挑了一家店铺,敲了敲门,“有人吗?”
屋内一片安静,仿佛他们面前只是一座空房。
但身为修仙之人,听觉自然比普通人要灵敏的多,虽然里面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们还是听见了。
“师尊,要不我们换一家吧。”林廖庭见没人开门,提议道。
简修蕴摇了摇头,继续耐心地敲着门,“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打听一下里长家所在的位置。”
好一会儿,里面终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双怯生生的眼。
那双眼睛黑而亮,大又圆,就像两只晶莹的黑葡萄,水灵灵的,只是眼中带着恐惧。
那双眼睛在他们身上打量了半天,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门缝开的大了一些。
“直走到尽头,向西二里半。”一道细细的童声响起。
“好,多谢你。”简修蕴冲她道谢。
听了他的回答,门缝又开大了一些,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眼中的恐惧褪去了一些,好心提醒道:“你们别乱跑,这有妖怪,会吃人。”
林廖庭闻言,双臂环抱在胸前,露出了手中的剑,语调上扬,“别怕,我们就是来捉妖怪的。”
简修蕴闻言,无奈地转头瞥了他一眼。
小姑娘一听,目光落在了他的剑上,惊喜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我们是……”
“咳。”简修蕴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俯身对小姑娘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小姑娘圆鼓鼓的眼睛溜溜地转了几转,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突然伸手扯了他一下。
“等等。”她小声说道。
“怎么了?”
小姑娘没回,而是迈着小短腿转身回到了屋里,不过很快又回来了,冲他们伸出手,手心上握着一小把松子糖。
简修蕴有些惊讶,“给我们的?”
“嗯。”小姑娘重重地点了点头。
“神仙哥哥,你们看起来很厉害,一定要抓住那个妖怪,他把我哥哥抓走了,吃了我哥哥的手臂,然后爹爹和娘亲就都病了,他杀了我哥哥,你们也杀了他好不好?”
小姑娘一番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他还是听明白了。
简修蕴沉默了半晌,从她手心捡了一颗松子糖放进了嘴里,回道:“好。”
“谢谢神仙哥哥!”小女孩儿兴冲冲地把手中的松子糖都放到了他的手里,又像模像样地鞠了个躬,这才关上了门。
“师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简修蕴塞了一颗糖进去,堵住了还没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走吧。”简修蕴说完,便向前走去。
两人到了里长家,和刚刚一样,门户紧闭。
确认了半天身份才被放了进来。
他们从里长这儿又得到了一些消息。
原本失踪的人都是夜晚出门的人,后来他们发现了这个规律后,里正下了死命令,晚上无论有再急的事儿都得待在家里。
好不容易安稳了几日,紧接着白天也开始有人失踪。
里正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派人去求助须臾之间。
简修蕴听完,问道:“可否让我们看看死者的尸体?”
“当然可以,不过时间长的都已经葬了,尸体还在的就一家,哎,是赵柏家的大儿子,造孽呀,才13岁。”
说着,便带着他们向外走去。
等他们到达的时候,简修蕴看着面前的赵氏布庄,觉得无比神奇。
里正敲开了店铺的门,开门的还是刚刚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到他们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甜甜地叫道:“神仙哥哥。”
里正见状,问道:“你们认识?”
简修蕴道:“她给我们指了路,我们才找到你家。”
里正摸了摸胡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那还真是有缘。”
他们进了铺子里。
里面就是普通布庄的陈设,柜台,展台。
处处都是各色花样的布。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这里的红布太多了。
它们被展开,铺在房间内的各处,桌上,地上,入眼处全是红色。
按理说应该显得喜庆,但是这里门窗紧闭,屋内昏暗,再配上着满屋的红,反而显得有些渗人。
“怎么这么多红布啊?”林廖庭问道。
里正闻言,叹了口气,“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对着小姑娘问道:“小喜儿,你娘亲呢?”
“还在里屋呢。”小喜儿转头向里望去,语气中带着一些伤感。
里正也没说什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领着他们向内走去。
第30章
穿过一扇小门,他们进了后院。
这个院子不大,共三间屋子,朝南的便是主屋。
这里和外面的街道一样,安静的没有一丝人气。
小喜儿走在最前面,推开了门。
陈旧的木门仿佛老态龙钟的老者,蹒跚地移动着,还没走几步,便喘不上气似的,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和前面的店铺一样,即使是白天,屋内也是门窗紧闭,不仅如此,窗上、门上,都挂着大片的红布,又没有明火照耀,因此屋内很是昏暗。
简修蕴适应了许久,才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屋子不大,摆设也简单,进门处一张圆木桌,墙角处一张床榻。
床榻上铺着红色的被褥,里面坐着一个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嘴里喃喃,似乎在说着什么。
床榻边放着一把椅子,一个面容枯槁的男人坐在旁边,双目猩红,满是疲惫地望着床上的女子。
他们进来时动静不小,但那两人却一个也没抬头看他们。
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爹,里正伯伯请了神仙哥哥。”小喜儿小步跑过去,拉着男人的手晃着说道。
那男人闻言,终于有了动作,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他们。
他的眼神犹如一潭死水,黯淡无光。
“里正。”他僵硬地起身,行了个礼。
里正冲他摆了摆手,指着简修蕴和林廖庭介绍道:“他们就是我们请来捉妖的修仙之人,都是道行极深的人,一定能给禹儿报仇的。”
赵柏闻言,嘴角缓缓上弯,挤出了一个笑来,对他们拱手道:“那便拜托诸位仙长了。”
简修蕴望了他许久,淡淡道:“客气。”
说完,向前走去,来到了床边。
待靠近了些,这才看清赵氏怀中抱着一个全身都裹着红布的男孩儿,那男孩儿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发青,明显已经死去多时。
可赵氏却恍若未觉,一边抱着他轻轻摇晃,口中还念念有词。
简修蕴仔细一听,是一首童谣。
“三水冘,水清清,干厂山,不得生。”
反反复复,就这几句话,来回念叨着。
“赵夫人,可否让我查看一下令郎的伤势?”简修蕴试探着问道。
他的话音刚落,赵氏突然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顿了一下,她慢慢抬起头来。
她的头发乱如杂草,随意披散着,一部分挡在眼前,遮住了右脸,只能看到半张左脸。
她的皮肤极白,隐隐透着青,细长的丹凤眼中,漆黑的瞳仁占了大部分,只有少部分眼白,平白添了几分恐怖,干裂的嘴唇因为缺水,泛着惨淡的白。
整个人犹如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她猛地收紧了手臂,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眼中带着浓重冷意,仿佛凝着冰。
“你想抢我的孩子?!”她尖声叫道。
她的声音就像一把尘封已久的二胡,尖锐嘶哑的厉害,配合着阴冷的表情,林廖庭被吓得直接退后了一步。
“赵娘子,你冷静一点。”里正见状,忙在一旁劝道。
“我不抢你的孩子,只是觉得他这样小的年纪,便生的器宇不凡,心中忍不住喜欢,想看看他,可以吗?”
简修蕴话锋一转,这样说道。
赵氏一听,似乎放松了一些,抬起手撩起颊边的长发,露出了整张脸庞。
她眼尾上翘,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对着怀中的孩子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禹儿啊,模样好,功课也好,夫子可喜欢他了,常跟我说,禹儿将来可是要当状元郎的,然后做大官,禹儿做了大官,就不是商籍了,就不用受人白眼了,然后再帮小喜儿脱了商籍,给她寻个好夫婿,你说是不是呀?禹儿……”
她一个人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望着简修蕴说道:“你看他?你为什么要看他,你是不起想把禹儿从我身边夺走,我告诉你,不可能!”
她说着,又尖叫了起来。
一旁的林廖庭见状,实在忍不住了,拉了拉简修蕴的袖子,小声说道:“师尊,这女人脑子有问题,不如直接把她打晕了吧。”
简修蕴闻言,表情未变,只是在暗中伸手狠狠对着他的胳膊拧了一把,低声道:“你是强盗吗?你可是须臾之间的弟子,在外代表的是须臾之间,别丢脸。”
“哦。”林廖庭讪讪地回道。
简修蕴看女人这模样,便知道是一场耗时战,因此也不再着急,与里正说道:“我们先出去吧。”
里正也不想在这儿多呆,立刻便同意了。
他们出去之后,里正叹了口气,解释道:“赵禹走了之后,赵娘子就有些不太对了。”
简修蕴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转头望着即使白天也阴沉沉的屋子,道:“既然这样,晚些再来吧。”
子时。
林廖庭打了个哈欠,跟在简修蕴的身后,无奈地问,“师尊,你确定我们这么晚过去?不和里正说一声吗?”
简修蕴脚步不停,淡淡地回道:“没必要。”
看着他懒洋洋的样子,简修蕴带了些怒意,“这到底是你的任务还是我的任务?”
“我的,我的。”林廖庭见简修蕴发了火,忙打起精神回道。
此时已是深夜,家家门户紧闭,没有一丝光亮,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风吹过,卷着地上的层层落叶,显得很是凄凉寂寥。
两人走在空荡荡的街上,虽然林廖庭一向胆大,但也被这气氛弄的有些后背发凉,他加快脚步,和简修蕴并肩而行。
“师尊,我怎么觉得这古石城瘆得慌,没一丝人气,”
“可能吧。”简修蕴答非所问。
他们到了赵氏布庄,两人相视一眼,一起飞身翻进了院中。
找到了朝南的主屋。
因为那木门总响,所以两人没走正门,而是小心地把窗户打开,从窗户翻了进去。
屋内的人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赵柏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头,一副熟睡的模样。
赵娘子则坐在床上,身子弓着,垂着头,也睡着了,但仍牢牢地把赵禹护在怀中。
他们放轻脚步,来到了床前。
简修蕴使了一个定身咒,将赵娘子定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怀中用红布层层包裹的孩子抱了出来。
赵禹虽然十三了,但身量瘦小,加上死去多时,并不重,因此不算吃力。
但他毕竟是个死人,面色发青,嘴唇半张着,露出森白的牙齿,看起来很是可怖。
简修蕴避开了目光,示意林廖庭赶快把他接过去。
林廖庭也不情愿,但又不敢反抗,只能咬着牙把他接了过来。
然后将尸体放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
“把红布解开。”简修蕴说道。
“是。”林廖庭苦着脸回道,然后皱着眉,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开始解红布。
赵禹应该死了三日以上,特属于尸体的那种灰财腐朽的气息随着红布被解开,一点点蔓延开来。
林廖庭更痛苦了,忙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很快,一具惨白的少年身体便暴露在他们面前。
赵禹里面竟然没有穿衣服,整个人就这样赤条条地展示在他们面前。
少年的皮肤泛着没有生气的死白色,双腿无力地垂下,左手软绵绵地搭在胸前,而右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简修蕴拿出一块手帕掩住鼻子,向前走去,开始查看少年的伤处。
然而刚看了一眼,神色便是一凝。
“师尊?”林廖庭见他的神色不对,也靠近了些,然后就看到,少年的右臂从肩胛处被整齐切断,明显是被剑斩断的痕迹。
“这不是剑伤吗?”林廖庭挠了挠头,“他们不是说有妖物吃人?”
“他们在撒谎。”简修蕴眉头微皱,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清寒剑。
“为什么?”林廖庭更迷惑了。
“或许……是在误导我们。”简修蕴似有所感,握着剑缓缓转过身来。
原本睡着了的赵柏和赵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望着他们。
他们眼中的眼白已经消失殆尽,只余黑色的瞳仁,占据了整个眼眶,有月光顺着窗户照在他们脸上,泛出冷冷的光。
第31章
“禹儿!不许夺走我的孩子。”赵娘子望着被放在桌上的尸体,发出一声凄惶的尖叫。
她的双臂仍保持抱着赵禹的姿势,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向他们扑了过来,动作明显没了白日的灵活。
他身后的赵柏一直没有声响,只是默默地跟在赵娘子的身后,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嘴角咧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弧度,鲜红的舌头露在外面,旁边是尖利的犬齿。
就像一只蹲守着猎物的野兽,只等发出最致命的一击。
“师尊,这是……”林廖庭望着眼前的场景,惊讶地问道。
“阴尸。”简修蕴握着清寒剑,凝重出声。
百年前,修真界曾出现过一位惊才艳艳的天才,其天赋之高,令人惊叹,可惜那人却没入正途,而是习了魔修。
他不仅自创了许多法术,还提出了种种不容于世的想法,如将濒死或死去不久之人进行炼化,练成阴尸。
被炼化者白日与常人无异,但一到晚上,便会恢复阴尸原貌,力大无比,战斗力极强,而且没有痛觉,极难杀死。
他曾试图造一支阴尸军队,但很快就被发现,然后八大门派联合,将他绞杀于陨山之下。
他所造的阴尸被全部焚毁。
按理说这样的东西早就没了,为什么会重新出现于世?
来不及多想,赵氏夫妇已经扑上前来,简修蕴忙开始应战。
阴尸这东西胜在难缠,除非将他们剁碎,或者用火烧的一干二净,否则就算头被砍了下来,也能站起来继续战斗。
因此对付起来,还是花了些功夫。
简修蕴对上赵柏,林廖庭则对赵娘子。
赵柏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出过声,看起来沉默老实,却并不好对付。
简修蕴本想直接卸了他的四肢,但一交手才发现,他的身体与寻常阴尸不同,很是坚硬,清寒剑每次刺到他身上,都只是发出“锵锵”的金属相撞声,而无任何损伤。
简修蕴眉头微皱,看来只能用火攻试试。
这样想着,意念随之而动,一只火折子从乾坤储物袋中跳了出来。
赵柏似乎察觉到了他要做什么,本能感觉到恐惧,加快了攻势。
简修蕴一边用剑抵挡,一边吹了口气。
盈盈的火光瞬间亮了起来。
这束光似乎是毁灭的信号,赵柏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嘴里发出让人听不懂的声音。
简修蕴将火引到清寒剑上,豆大的火苗沿着剑锋流动,很快就铺满了整个剑身。
赵柏见状,竟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很快,就发了狠,不要命一般向他扑来。
火果然是阴尸的克星,原本还坚无不催的尸体沾染到了火,大片的黑焦立刻出现,如同一根枯了的柴,一碰便折了。
很快,赵柏的一只胳膊和腿便没了,他站不起来,摔倒在了地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往简修蕴这边爬着,不死不休。
一旁的林廖庭已经砍断了赵娘子的四肢,赵娘子如同一个破碎的娃娃,动不了了,但嘴里还在不停地叫着,“禹儿。”
林廖庭可怜她,没直接砍了她的头,而是把她抱起来放在了赵禹的旁边,道:“和你儿子待着吧,别再叫了行不行?”
赵娘子一见到赵禹,声音果然低了下去,头紧紧地贴在少年□□的肌肤上,又开始哼起了那首童谣。
解决了赵娘子,林廖庭走了过来,看见在地上不断扭动着前行的赵柏,有些诧异,“师尊,这两口子也太奇怪了。”
“确实。”简修蕴点了点头,“一旦夜晚降临,阴尸就会恢复本来面貌,一般不会再保留什么神智,但是赵娘子还是记得赵禹,而且赵柏的身体,硬如磐石,连刺穿都很难,更别提剁碎了。”
说着,他的目光沉了下来,“这两个阴尸很特别,应该是被精心炼制出来的,来弥补普通阴尸的不足。”
林廖庭听的后背发凉,“但那个魔修不是早就死了吗?谁还练的出阴尸?”
简修蕴摇了摇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现在依旧怕火。”
说着,将火折子直接扔在了赵柏的身上。
火苗瞬间蹿起,然后蔓延开来。
赵柏痛苦地扭动着身子,终于出声,发出了阵阵惨叫。
火已经烧干净了他的四肢,只剩下了一个头,突然,他闭上了嘴,目光望向了简修蕴的身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快意。
简修蕴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地转身。
然后便有什么东西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颈上便是一痛。
他低头,是没了四肢的赵娘子,张着血口,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师尊!”林廖庭惊叫一声,忙抽出剑,一剑砍在了赵娘子的脖子上。
头与身体瞬间分离,但脖颈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
她下了狠力气,尖利的牙齿直接穿破了脖子,简修蕴也不敢直接拽她,生怕扯下来一层皮。
看着手足无措的林廖庭,他强忍着痛,道:“火。”
林廖庭瞬间明白了过来。
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对着赵娘子的头烧了起来。
赵娘子的头刚一碰到火,便发出了一声惨叫,张开了嘴,也从简修蕴的身上掉了下去。
林廖庭这次没再留情,直接一把火把她烧成了灰。
然后忙去查看简修蕴的伤势。
只见简修蕴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黑了一片,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两个被利齿咬出来的洞不断淌着血,看起来极为可怖。
林廖庭的脸色瞬间白了,道:“师尊!你的脖子……”
简修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会太好,强撑着镇定,应付道:“尸毒而已,一会儿再处理,我们先离开这儿。”
“好。”林廖庭应道。
两人转身向外走去。
谁知刚打开门,便看见外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听见了响动,整齐地抬起了头,望向他们,与赵氏夫妇一样,他们眼中的眼白消失殆尽,只余黑色的瞳仁,占据了整个眼眶,浑身散发着沉沉的死气。
而里正就站在最前面。
简修蕴望着眼前的场面,只觉得心中一凉。
原来古石城,早就没了活人。
一旁的林廖庭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不自觉地向他靠近,低声道:“师尊,整个镇上的人都是阴尸,可我们没火折子了。”
简修蕴将右手从脖子上放下,握紧了清寒剑,道:“看来只能硬拼了。”
“弟子明白!”林廖庭闻言,抽出自己的佩剑,便冲了出去。
这些阴尸比赵氏夫妇好杀一些,只是麻烦,要先断四肢,再砍头,加上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简修蕴又受了伤,一时之间他们也落了下风。
不到两炷香的时间,简修蕴便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杀阴尸必须要运功,运功就会加速尸毒在体内流转,简直是恶性循环。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软,已经有些握不住剑。
一旁的林廖庭也发现了,一边砍掉了一个阴尸的头,一边问道:“师尊,你没事儿吧?”
简修蕴强撑着摇了摇头,哑声道:“没事儿。”
说着,又握紧清寒剑,强行提了功,继续斩杀阴尸。
不知杀了多久,简修蕴觉得自己已经砍的虎口发麻,但面前的阴尸却依旧如潮水,源源不断地向他们扑来。
体内的尸毒流转的越来越快,简修蕴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便向后倒去。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而是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简修蕴眼前发黑,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只当是林廖庭,挣扎着想站起来,温声道:“没事儿,就是头晕了一下。”
那人没吭声,只是一把将他按在了怀里,动作温柔又强势。
简修蕴直觉有些不对,努力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黑暗终于消散了一些,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身量很高,自己只堪堪到他下巴,戴着一张银质面具,看不清面容,但面容白皙,脸部线条棱角分明。
简修蕴凭借自己多年的看脸经验,初步判断出应是个容貌不俗之人。
虽不知是谁,却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结束了。”他垂下头,冲简修蕴说道。
第32章
简修蕴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便听见周围一阵骚乱。
眼前的那群阴尸身体突然开始发红,似有烈焰在体内熊熊燃烧,他们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嘶鸣哀嚎,一时间,周围犹如地狱。
接着哀嚎声渐渐小了下来,阴尸身上泛红的地方被大片蔓延的焦黑色所覆盖,似乎体内的水分已经蒸发殆尽,很快他们便成了一捧焦炭,风一吹就散了。
简修蕴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有些发寒,对身旁的人也多了几分警惕。
能做到这一步,这人的修为至少已是分神期。
而他因为之前伤了金丹,修为停滞,迟迟无法突破,五年过去了,依旧还是元婴,比他足足低了一个境界。
更何况他现在还受了伤,就算和林廖庭加在一起也不是这人的对手。
虽然这人刚刚帮他们除了阴尸,但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之前,还不能贸然就断定为友。
想到这儿,简修蕴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想拉开一些距离,然而下一秒却被那人扣住肩,重新按进了怀里。
简修蕴又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出声,身体突然腾空,竟然被那人抱了起来。
简修蕴着实不喜欢这样的姿势,恼怒道:“你干什么?”
说着,奋力挣扎起来,然而那人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双臂如同铁箍,怎么也挣不开。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望着他,目光落在简修蕴的脖子上,淡淡的,却又似乎藏着什么情绪。
他把简修蕴抱得更紧,安抚道:“别动,我带你去疗伤。”
“不用!”简修蕴立刻拒绝,但那人并没有理。
一旁的林廖庭见状,忙跑了过来,愤怒道:“你到底是谁呀?把我师尊放下!”
那人似乎并不喜欢林廖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脚尖轻点,一柄黑色长剑凭空出现,他带着简修蕴站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林廖庭的眼前。
林廖庭被他这波操作惊呆了,也手忙脚乱地唤出了佩剑,却还是来不及了。
那人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
阴尸已经被灭,这会儿不必运功,体内的尸毒运转慢了许多,简修蕴面色也好转了一些,只是脑袋仍有一些昏沉。
这一路上他被男人控制的死死的,他知道这样状态下的挣扎毫无意义,根本跑不了,干脆放松了身体,想着既来之,则安之。虽然还弄不清这人的身份,但简修蕴也没从他身上感受到杀意。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抱着他停了下来。
虽然无法挣脱,但扭个头还是可以的,因此他一停下,简修蕴便立刻转过头开始打量周围,然后就看见了面前的院子。
这是一个农家小院的模样,院子四周围着一道篱笆矮墙,矮墙旁种着木槿和雏菊,中间立着二层的竹制小屋,十分精致。院子的两侧种着两株银杏,遥遥相望,其中一棵树下是一套石头制成的圆桌椅,上面摆着一套白玉茶具。
院子不大,但看起来十分宜居。
男人把他抱进了屋子,径直走到墙侧的红木镂雕螭龙纹月架子床边,将他轻轻地放了下去。
简修蕴一摆脱他的控制,便立刻坐起身来,不料动作过猛,眼前又是一阵发昏。
“别动。”那人温柔地喝道,随即简修蕴的身子被人按住。
然后那人顺着床沿坐下,抬手轻抚了一下他颈侧的伤势,目光幽深,晦暗难测。
“尸毒要尽快吸出来。”男人的声音淡淡的,不知为何,却带了几分喑哑。
简修蕴愣住了,随即有些尴尬地提示道:“其实用刀割开一道口子,把毒血放出来也是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他被定住了。
简修蕴:???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男人突然俯身,慢慢向他颈侧靠来。
他的唇边似乎闪过一丝笑,但简修蕴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头便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颈侧。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痒痒的,虽然看不到,但简修蕴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应该红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气氛突然变了,空气开始粘稠起来。
右侧的墙上开着一扇窗,此时正向外开着,有风从外面吹进,也可以在这里看见外面郎朗的月光。
简修蕴喉头微动,尴尬地将目光移到侧面,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月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人又是谁?明明不认识,对他的态度却如此奇怪。
愣神间,脖子传来微微的刺痛,他这才发现,那人的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贴了上去,舌头轻轻抵着他的伤口,似安抚般轻舔了一下,这才唇齿用力,开始帮他吸出尸毒。
简修蕴只觉得有什么顺着伤口被一同吸走,头脑缺氧一般,阵阵发晕,身子有些无力地向后倒去,很快就被人扣在了怀里。
太奇怪了。
阚闻萧想阻止,却动不了,说不出。
只能木偶一般被一个陌生人搂在怀里,这般轻挑地帮他解毒。
明明不用这样!
不知是失血还是被激的,简修蕴眼前泛着茫茫的白,如同被遮上了一层白布。
渐渐地,白布起了变化,突然浮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受了伤的少年半躺着,面色冷淡,半是抗拒,半是难堪,而他半跪在地上,一口口为少年吸出肩上的毒血。
曾经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同决堤之水,就这么突然涌出,以天崩地裂之势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那个碎裂的影子,重新在他面前凝成了一个人。
那是他的小徒弟,阚闻萧。
简修蕴想起自己故意整他,罚他砍树推石,还煞有介事地骗他说这是专门为他制定的修炼方法,想起他特意送到岐黄院的雪榕香,想起虚无镜中,阚闻萧最后一刻将他推了出去,然后自己殒命在了那里。
滴滴点点,点点滴滴。
虽然这辈子他们并没有相处太久,但可供回想的记忆竟意外的多,而上辈子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种种,随着他的离开,竟然有些淡了。
果然,死亡能消解掉很多东西。
今夜不知怎么了,这些回忆突然结伴涌出,如海浪般在他心中翻涌滚动,让他不得安宁。
简修蕴眼皮半阖,细长的眸子微微有些失神,恍惚间,想到的那个名字竟被轻喃出了声,“……闻萧。”
抵着他脖颈的唇瓣因这一声唤突然顿住,搂着他的手臂也跟着收紧。
简修蕴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刚准备皱眉,便听见上方那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应了一声,“哎。”
第33章
简修蕴被这一声“哎”震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他想抬头问清楚,但人却被定着,动不了,也没办法开口。
待脖子上的毒血被吸净,抹了药,又细细地包扎好,他身上的定身咒这才被解开。
可是能动之后,望着面前的人,嘴唇张合半天,简修蕴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男人见他这幅模样,眼神一软,勾了勾唇角,在他面前坐好,先开了口。
“师尊。”他叫道。
这熟悉的称呼让简修蕴浑身一震。
现在的阚闻萧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彻底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醇厚又低沉,带着轻微的沙哑,像是重力的吸引,让人情不自禁想靠近。
只有那声音中透露的情绪,仍带着几分往日的余韵。
简修蕴没有应,身侧的手掌握紧又伸直,如同他现在的心情。
太突然了。
怎么会?
简修蕴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许久,他才伸出手,确定一般,慢慢地贴上了阚闻萧脸上的银质面具。
阚闻萧没躲,任由他动作。
面具很凉,初碰时冰的他指尖轻颤了一下,却没有退回,而是不断向右,挪到了阚闻萧耳侧的束带上。
手指在耳畔停留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一般,指尖猛地用力,黑色的束带顺势而散。
面具没了着力点,落在了他的手上。
简修蕴拿开了面具。
帷幕终于落下,露出了里面的人。
简修蕴望着眼前这张几乎全然陌生的脸,瞳孔骤然收缩,手腕一晃,面具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阚闻萧看着眼前的动静,眼睛一弯,露出一个笑来,戏谑道:“师尊认不出我了吗?”
简修蕴微怔,他确实没认出来,面前的人真的是阚闻萧吗?分明是两个人。
面前的人容貌俊美,一双丹凤眼犹如匠者细细描画,一笔一划精致勾勒而成。浓黑的眉毛锋利有型,如利剑延伸至鬓角,鼻梁挺直,轮廓分明。唇色微淡,显得有些凉薄,整个人不怒自威,仿若久居高位。
浑身都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他的左颊白净光滑,那一片丑陋的暗红色伤疤,没了。
简修蕴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眨了眨眼睛,但再睁眼时,那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简修蕴没忍住,抬手抚上了他的脸,惊讶道:“你真的闻萧?这儿的疤呢?”
“用药去掉了。”阚闻萧简短地回道。
简修蕴一窒,道:“挺,挺好。”
简修蕴收回了手,还是觉得这一切有些玄幻。
他抬头望向阚闻萧,目光专注,仔仔细细地看着。
许久之后,才终于从阚闻萧已经长开的眉眼中,隐隐窥到他当年的影子。
阚闻萧真的回来了。
过了最初的震惊,简修蕴马上就回想起了五年前的事,那件事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当年是怎么从虚无镜中出来的?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了镜中”
阚闻萧敛眉,眼神微空,回忆道:“当时我也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最后一刻遇到了郁掌门,他把我送了出去,但他却……”
阚闻萧说着,叹了口气。
简修蕴立刻明白了。
这倒是让他没想到,他们和郁怀恩的交情并不算深,着实没想到他竟会为了救阚闻萧而牺牲自己。
实在是出人意料。
“原来是这样。”简修蕴的语气多了几分沉重,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既然出来了,那你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回过须臾之间?”
阚闻萧眼神微微躲避,沉吟了一会儿,道:“我那会儿受了很严重的伤,又失了忆,便一直在外游荡,后来分神期渡劫,我才想起了这一切,然后便立刻回来寻找师尊。”
“你失忆了?”
“嗯。”阚闻萧点了点头,“应该是当时受伤太重,伤到了脑子。”
简修蕴闻言,心中一片复杂,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
他就说,阚闻萧是男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他原本以为阚闻萧死了,他的危机彻底解除,心中这才对他生了那么几分愧疚。
可是他现在又回来了,那就意味着剧情还是有可能照着上辈子的结局发展下去。
他对阚闻萧的那点愧疚,便又淡了。
不过这些他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而是像之前一样,亲热道:“都过去了,你回来就好,你不知这几年,为师心里有多愧疚。”
阚闻萧闻言,眼神一亮,身子前倾了一些,语气中带着期待与紧张,“这些年,师尊一直记挂着我吗?”
简修蕴温柔一笑,“那是自然,不仅是我,还有……”
“我也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阚闻打断,“我也时时想着师尊。”
还不待简修蕴反应过来,他又补充道:“自恢复记忆后。”
简修蕴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这些年,你受苦了。”
阚闻萧望着他,眸色深沉,似有风暴孕育其中,声音喑哑,似压抑着什么情绪。
“是很磨人。”他答非所问。
简修蕴听的不是很懂,干脆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来古石城?”
阚闻萧回道:“我先回了须臾之间,得知师尊来了古石城,便追来了。”
简修蕴闻言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庆幸,“你来的实在及时,我本以为是个小任务,没想到竟这么凶险。”
阚闻萧的目光落在了简修蕴受伤的脖子上,眸色一暗,淡淡道:“区区散魔,师尊交给我吧。”
简修蕴听完,问道:“你有线索?”
“有一些。”阚闻萧回道。
“什么?”简修蕴忙问道。
阚闻萧正准备回答,却看见简修蕴双眼圆睁,眸中迸发出光彩,专心望着他。
他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放在太阳下炙烤,绵软了一片,心思微动,很想抬手摸摸简修蕴的头。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这念头刚一出,便被他压了下去。
还不是时候。
且再等等。
“这散魔……”他张口回答。
但话还没说完,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他转头望去,原来是大门被人猛地从外一脚踹开。
第34章
夜风寒凉,月亮躲在云后,云层遮住了光,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仿佛置身于浓稠的墨砚。
前面便是古石城的入口,阚闻萧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二人见状,也停了下来。
简修蕴抬头望了阚闻萧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自己转身,对着林廖庭说道:“到了,就在这儿分开吧。”
“嗯。”林廖庭垂着头闷声答道,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
虽然表现的满不在乎,但眼神还是没忍住,往阚闻萧那儿瞥了一眼,然而只看到了他的后脑勺。
林廖庭见状,撇了撇嘴,没再说话,抱着自己的剑走了。
简修蕴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刚刚林廖庭找到了他们,一进门,二话没说,直接拔剑与阚闻萧厮打了起来。
嘴里也不消停,边打边骂,“哪来的贼子,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是谁,敢欺负我师尊……”
简修蕴在一旁愣是没插上话。
林廖庭当然不是阚闻萧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卸了剑,不知是不是因为嘴贱的缘故,最后还被擒了双手倒吊在了房梁上。
林廖庭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屈辱,气的眼眶发红,嘴里的话更加难听。
简修蕴看不下去了,对着阚闻萧说道:“闻萧,别闹了,把他放下。”
一旁骂骂咧咧的林廖庭一听,瞬间哑了声。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讶地声音都尖利了起来,“师尊您叫他什么?闻萧?您是不是糊涂了,小师弟已经死了五年了。”
阚闻萧因他这一声小师弟挑了眉,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
随手一摆,梁上的麻绳突然断裂,林廖庭直直摔在了地上。
“听师尊的,放了。”阚闻萧笑着回道,一副听话乖顺的模样。
简修蕴:“……”
简修蕴想起当年林廖庭也这样绑过阚闻萧,因此也没说什么,用清寒剑帮他解开了绳子。
林廖庭震惊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衣摆上的尘土都没顾上拍,而是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阚闻萧看了许久,才蹦出了一句,“你真没死啊?”
阚闻萧乜了他一眼,笑容十分凉薄,“很失望吗?”
“不,不是……”林廖庭忙摇了头。
“我,这些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纠结了半天,嘴唇都快咬破了,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阚闻萧看起来也并不在意,望也没望他一眼。
气氛就这样冷了下来。
简修蕴无奈,只好自己先挑起话头,问起这古石城的事儿。
阚闻萧说,这古石城应该再无活人,为了以防万一,不如放火烧城,一来可以直接除掉那些阴尸,二来说不定可以引来那幕后之人。
毕竟这样规模的阴尸,定非一日之功,他不会放任他们这么烧毁。
简修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三人分工,从不同的方向开始放火。
因为简修蕴还有伤,不宜单独行动,便和阚闻萧一组,负责北边和西边,林廖庭则负责东边和南边。
在门口分开后,简修蕴和阚闻萧向北边赶去。
这边明显不如南边富庶,以低矮的棚户为多。
简修蕴来到一堆稻草旁,正准备点火,才发现自己没了火折子。
于是转头问道:“有火吗?”
阚闻萧闻言,点了点头,简短地应了一个“有”。
简修蕴伸出手来,却没看火折子,反而是阚闻萧把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简修蕴微愣,然后就听他说道:“我借师尊一些。”
他的话音一落,简修蕴便觉得手心一热,有阵阵暖流从他手中传了过来。
待阚闻萧的手掌移开,简修蕴便见自己的手心处突然升起了一束暗红色的火焰。
简修蕴觉得十分神奇。
饶是上辈子他也到了分神期,身体也未曾出现过这样的变化,可控火控水之类。
这难道就是身为男主的特权吗?
简修蕴有些嫉妒。
阚闻萧见他盯着那束火焰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道:“师尊若是喜欢,可日日来找我借。”
简修蕴抬头,看着他脸上戏谑的笑,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这些稻草干燥,可做火引。”
说着,他们将稻草扔到了房顶,屋内,然后一一点燃,很快这里便成了一片火海。
林廖庭那边进展的也颇为顺利,简修蕴在这里便能看到对面遥遥的火光。
现在的气候本就干燥,古石城又都是阴尸,无人能救火,暗红色的火焰渐渐勾连,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阴尸的惨叫声也由刚开始的几声,连成了片。
古石城很快就没了他们初来时的模样,人间炼狱一般。
突然,简修蕴被一阵细细的哭声所吸引。
与阴尸痛苦嘶哑的哀嚎不同,能听出是一个小孩儿的哭声,声音断断续续,也很轻,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简修蕴循声望去,然后就看到不远处的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身姿高挑,手腕处戴着银色的护腕,静静地望着他们,神色晦暗不明。
而他的旁边,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穿着碎花裙子,扎着两个小小的发髻,圆滚滚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哭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十分可怜人。
竟然是小喜儿。
她还是活人。
简修蕴一时间又喜又怕,喜的是小丫头还活着。怕的是,小喜儿旁边那男人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简修蕴瞬间便猜到了他的身份,生怕他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气之下把小喜儿杀了。
他应该就是阚闻萧口中的那个散魔。
火势越来越大,向他们渐渐围了过来,那男人却一动也没动,任由暗红色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眸中。外面热闹喧天,里面却是一片平静。
他没开口,简修蕴自然也没说话,只是仔细地观察着他。
看着那人的面孔,简修蕴突然不合时宜地想道:如果不是那过分苍白的肤色,他的容貌其实可以称得上一句不俗。
正看的有些目不转睛,手腕处突然一痛,他回过头来,便见阚闻萧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语气中带着凉意,“师尊,我觉得这火还不够大,不如再添两把吧。”
第35章
简修蕴转过头来,看到阚闻萧不善的面色,有些莫名。
“不必了吧。”简修蕴回道。
阚闻萧闻言,上前一步,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淡淡地回道:“听师尊的。”
说话间,不远处的散魔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他手掌翻动,阵阵黑气在他掌心翻涌,片刻的功夫竟凝成了一把黑色的长刀。
他握紧刀柄,飞身而下,直直向他们砍来。
阚闻萧见状,沉声唤道:“平生”。
他的话音刚落,之前简修蕴曾见过的那柄黑色长剑便凭空出现,阚闻萧一伸手,它仿佛有意识一般,乖巧地落在了阚闻萧的手上。
简修蕴还没来得及开口,两人便已经对上了。
刀剑在空中相撞,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简修蕴觉得以阚闻萧现在的境界,对付一个散魔应该是没问题的,因此并没有上前插手,看着还在屋顶上抽抽搭搭的小喜儿,他悄悄退到了一旁,脚尖轻点,来到了小喜儿的身边。
此时的小喜儿已经哭的眼眶发肿,简修蕴见了,忙伸手想要安慰她。
然而手还没碰到她,便被她一把打落。
“坏人!”小喜儿后退一步,愤怒地指着他说道,因为刚哭过,声音十分沙哑,没有一点威慑力。
简修蕴:???
他指着那个散魔,反驳道:“你搞错了吧,那个才是坏人。”
“没错,是你,就是你杀了我爹娘,呜呜……”小喜儿说着,又哭了起来,“我哥哥死了,爹娘也没了,他们都死了。”
简修蕴看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虽有些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说道:“你爹娘早就死了。”
“你胡说!”小喜儿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起来。
简修蕴看她这反应,便知道她不是一无所知的。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们变成那副古怪的模样已并非一两日,难道你从未怀疑过?古石城的人变得这么奇怪难道你一点都没感觉到吗?”简修蕴咄咄逼人道。
“你闭嘴!”小喜儿捂着耳朵,嗓子几乎喊破了音。
简修蕴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俯身平视着她,“其实你已有所察觉,对吗?你只是不原因去相信……这里只剩下你了。”
小喜儿再也忍受不住,双手捂着眼睛,痛哭起来,眼泪顺着指缝落下,滴在衣服上,晕开点点痕迹。
“明明还是一样的,他们,他们只是生病了,抓到那个吃人的妖怪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小喜儿断断续续地说道。
简修蕴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说道:“不是妖怪,是魔修,他刚刚就站在你的旁边,你认识他吗?”
小喜儿没有说话。
好半天,才移开了双手,向下看去,目光有些呆滞,“不是他,沈哥哥对我很好,他不会杀哥哥的。”
简修蕴闻言,追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小喜儿点了点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却没有再开口。
简修蕴看出了她的挣扎。
悄悄施了个诀,让她的目光更开阔,耳朵更灵敏些。
瞬间,阴尸的阵阵惨叫被放大了数十倍,小喜儿面色一白,额上渗出了冷汗。
她现在一目十里,可以看到每一条街上,每一座屋内扭动挣扎的阴尸,虽然面目已经狰狞,但她还是认出来了。
有邻居享食阁的贺哥哥,每天都会跑过来,塞给她用帕子仔细包好的糕点,冲她露出温和的笑,说:“喜儿妹妹,这是今日厨师新做的糕点,快尝尝。”
还有大伯母,她有四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因此特别喜欢她,每隔几日便会把她抱回家陪她玩耍,每每都要娘亲前来要人,才依依不舍地把她从屋内抱出来,亲着她的脸蛋说道:“哎呀,你们怎么又来了,喜儿在我这儿住些日子怎么了。”
还有齐婶婶,张奶奶……
小喜儿尖叫一声,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头埋在胳膊上,看不清表情,但从她起伏的肩膀,便能看出她此时的情绪。
简修蕴见状,忙解了法术,小声叫道:“小喜儿?”
小喜儿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自顾自地抱着自己不肯起身,仿佛凝成了一块石头。
简修蕴见状,也没有再勉强。
好一会儿,她颤抖的身体才平静了下来。
她站起身,用袖子抹去了眼泪,神色中带着几分决绝。
她望着不远处正与阚闻萧纠缠着的魔修,眼神十分复杂,不一会儿,竟又渐渐蓄起泪来,但这次始终没有流下。
“沈哥……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山洞里,我和哥哥去山上玩,无意中发现的。那个山洞很漂亮,挂着红灯笼,还有红色的缎子,到处都是红的,有一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穿着红色的衣服,就像嫁衣,我们还没仔细看,就听到了脚步声,我和哥哥赶忙趴到了床下,看到有人走了进来,但没待多久便离开了。我和哥哥赶忙爬了出来,可是走出山洞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他竟然没走,就坐在凳子上看着我,我吓坏了,没敢和哥哥说,急忙跑了。”
简修蕴听她的描述,瞬间便联想到了赵氏布庄,那里也到处都是红布,那魔修怎么这么偏爱红色。
然后便听小喜儿继续说道:“我害怕,就没再去过那里,可是有一天,镇子里突然开始有人消失,再找回来时身上都缺了一块,爹娘不让我看,只说有吃人的妖怪,让我不要乱跑,后来哥哥也失踪了,再后来爹娘就病了。”
说到这儿时,小喜儿垂下了头,睫毛轻颤,似乎有些痛苦,“爹娘病了的那天,我见到了他,他站在院子里看了我许久,突然冲我笑了,还很温柔地摸我的头发,问我叫什么,后来他常常来找我,给我带好吃的,我们便熟了起来。”
简修蕴听到这儿,着实有些奇怪。
那散魔直接把整个镇子的人都炼成了阴尸,为什么会独独放过小喜儿?
不过看样子小喜儿也不知道,因此他也没问。
简修蕴听完小喜儿的叙述,对她口中的那个山洞很感兴趣,于是问道:“你还记得那个山洞在哪吗?”
小喜儿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想让我带你去吗?”小喜儿转头问道。
“嗯。”简修蕴应道。
小喜儿似乎有些犹豫,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个魔修,又看了看漫天大火的古石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第36章
趁那魔修和阚闻萧打的不可开交,简修蕴抱着小喜儿出了城,按照她的指示,向山里走去。
虽然是在夜里,周围的景色看的不是很清,但简修蕴能感觉到,这是一座很漂亮的山。
一排排的树整齐地排列着,蜿蜒的小路旁种着棵棵梧桐。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小喜儿口中的那个山洞。
从外面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洞口一人高左右,有深绿色的藤蔓从岩壁上垂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帘栊。
简修蕴将小喜儿放下,牵着她的手向里走去。
然而刚碰到那些藤蔓,手上便是一痛,被震得退后两步。
小喜儿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简修蕴揉了揉手,笑着安抚她,“没事儿,只是一道结界而已。”
他的话音一落,原本的洞口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一般,渐渐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弧状罩子。
这结界设的很是用心,饶是简修蕴,也半天才破开。
结界碎裂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耳边竟响起了一声极轻的闷哼。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短促,连男女都分辨不出,简修蕴揉了揉耳朵,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结界已破,他们的面前再没了阻碍。
两人一前一后向洞内走去。
前半段一片漆黑,和普通的山洞并没有什么区别,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面前才终于豁然开朗起来。
这里应该是山洞的尽头,被布置成了一个房间的模样。
一张红木璃纹拔步床放在正中央,四周围着红色的软烟罗制成的纱帐,影影憧憧,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简修蕴让小喜儿待在原地,自己上前一步,伸手掀开了纱帐。
与赵家一样,里面也是满目的红。
海棠红的软枕上躺着一个面容俊美的小公子,肤如凝脂,可惜面色太过苍白不似人色,薄薄的唇上被人点了口脂,显出几分不正常的红。身上穿着一身正红色的丝绸外衣,和小喜儿说的一样,确实很像嫁衣。
简修蕴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向下,落在了他白皙修长的颈子上,曲线优美婉转,一直没入领口。
突然,简修蕴的神色一凝,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伸手,解开了小公子颈边的盘扣。
然后便看到,所有的美好只截止到锁骨之上,一条狭长丑陋的刀痕横贯两侧的颈窝,连成了一条丑陋的线。
简修蕴似乎想到了什么,手向下移去。
小公子穿的衣服很是宽松,只有颈侧的盘扣和一根腰带维系。
腰带被抽出,丝绸料子做成的衣服如水滑下,露出了一副明显是被拼接在一起的身躯。
两只胳膊一只纤瘦白嫩,一只粗壮黝黑,一点都不协调,却出现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哥哥。”一旁的小喜儿突然叫道。
简修蕴的思绪被这一声唤回,转身便想抓住小喜儿,却被她一把挣开。
小喜儿半跪在床边,看到小公子这样的身体,面上竟没有显露出害怕,而是伸手捧住他的右臂哭了起来。
简修蕴想起赵禹那少了右臂的尸体,瞬间便明白了。
小喜儿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右臂,哭的像个泪人,哽咽道:“这是……我哥哥的……手……他手背上,有一颗痣。”
简修蕴一时竟不知从何安慰起。
他叹了口气,抬手温柔地抚上了小喜儿的头,似乎这样可以给她一些安慰。
好一会儿,小喜儿才止住了哭声。
她抓住简修蕴的袖子,刚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迷途的鹿,“神仙哥哥,我想把哥哥的手臂带回去。”
简修蕴并没有觉得太意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损毁。
身体残缺不全,入土也难为安。
简修蕴转头又看向床上躺着的人,他的身体虽然全都是拼接而成,但断裂处却被人修补的很用心,能看出来是花了心思的,想来是想复活这人的。
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不好好给他做一副身体,反而弄得如此不伦不类。
不过自然没有人给他解答。
“好。”简修蕴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毕竟这本来就是赵禹的手臂,也算物归原主了吧。
他让小喜儿起身站到一旁,举起了剑。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掌风从他身后袭来。
简修蕴有所感应,忙转身躲开。
待他站定,这才发现竟然是那个魔修回来了。
他看起来伤的不轻,衣服裂了好几处,虽然他穿着黑衣,但还是能看出来有些地方的颜色要深上许多,唇角还在渗着血。
那魔修看着床上人衣服散乱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忙伸手将他的腰带系好。
简修蕴在一旁看的奇怪,这魔修看起来还挺重视床上的那人,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时,身侧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尊。”
简修蕴回头,是阚闻萧。
简修蕴见那魔修伤的不轻,也有些担心阚闻萧,转身查看起来,“可有受伤?”
谁知刚碰到他的腰侧,手便被人一把握住。
简修蕴抬头,只见阚闻萧含笑望着他,道:“我没受伤,伤的是他。”
“那就好。”简修蕴抽回了手,把自己刚刚的所见所闻低声告诉了他。
阚闻萧听完,点头道:“看来离真相不远了。”
简修蕴转头看他,“你有办法让他说实话?”
阚闻萧俯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拿下那魔修,你去抢床上躺着的那个。”
简修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好。”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行动。
阚闻萧紧握平生,直直向那魔修刺去。
魔修听见了动静,抱起床上的人便躲避起来,试图向外跑。
但因为抱着一具尸体,不能拿剑,且动作也慢了许多,很快就被阚闻萧逼到了角落。
简修蕴在一旁等待时机,用剑挑了他一只手,他立刻失了力气。
怀中的人直直向下坠去。
简修蕴见状,一把将人抢了过来。
那魔修的瞳孔瞬间放大,死死地盯着简修蕴,明显是怒极。
唤出自己的刀疯了一样就要冲过来,却被阚闻萧拦下。
虽然他拼尽了全力,却依旧不是阚闻萧的对手。
还是落了下风。
被阚闻萧一剑刺在下腹,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阚闻萧上前一步,用剑抵住他的脖子,冷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说!”
那魔修靠在岩壁上,手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处,大口喘着气,没有回话。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望向阚闻萧,嘴角勾起一丝阴恻恻的笑来。
简修蕴在一旁看着,下意识觉得不好。
果然,下一刻便见那魔修的身上突然爆发出浓重的黑气,接着仿佛脱衣一般,褪下了一层人皮。
而那团黑气凝成了一柄剑的模样,穿过了阚闻萧的身体,向简修蕴奔来。
第37章
简修蕴见状,展开掌心,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一簇暗红色的火焰。
他将手掌移到了怀中人的身侧,离他的衣服不足一指远。
再近一点,火焰便会在小公子的身上燃烧。
那团原本气势汹汹,化成利剑的黑影,在离简修蕴还有一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黑影渐渐退散,他又化成了一副新的皮相。
身材修长高大,却不显得粗犷,漆黑的长发梳的一丝不苟,用一根白玉簪仔细地束在头顶,剑眉星目,鬓角斜飞,一双眸子沉静如水,让人看不出情绪。
唯一可惜的是,一道暗红色疤痕从他的眼角直直没入下骸,几乎将他的面庞切成两半,看起来极为骇人。
简修蕴心中叹了口气,美人带着瑕疵,总是让人觉得惋惜。
“这才是你的真实面容吗?”简修蕴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简修蕴怀中抱着的人,声音中带着冷意,“把他给我。”
简修蕴见他这副模样,更加笃定这小公子在他心中的分量绝对不低。
于是,手心里的火离得更近了些。
“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要把他弄成这幅模样?又为何把我们骗到古石城?”
那人看着简修蕴的动作,眉头轻皱了一瞬,随即舒展开来,嗤笑道:“你想用一具尸体威胁我?”
说着,为证明自己不在乎似的,右手微微转动,一团黑气从中涌出,直直向简修蕴袭来。
简修蕴见状,也不躲,掌心微动,一簇火焰顺着小公子的长发迅速燃烧了起来。
那人见状,瞳孔瞬间放大,指尖的黑气轻微颤抖,脚步停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动,似乎是在对峙。
简修蕴静静地望着那人,尽管他尽力伪装,但还是能从他眼中看出些许轻微的挣扎。
果然,那魔修先忍不住开了口,喝道:“住手!”
简修蕴闻言,随手一抚,灭了那团火,但声音也冷了下去,“如果你想他毫发无损的话,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别玩花样。”
那魔修后退了一步,眼神微动,许久,冷冷地回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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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十二年六月,威远将军沈阶战死于西征战场,同年七月,消息传回大都鄢陵,将军夫人沈卫氏悬梁于家中,殉情而亡。
沈岸的所有平静岁月,都在那个流火的七月戛然而止。
沈岸身着一身孝服,跪在灵棚外,昨日刚下过雨,天气仍带着凉,时不时有冷风刮过,吹的丧幡沙沙作响。
偌大的将军府中,只有几个丫鬟小厮守在他的身侧,显得格外凄凉。
“岸哥儿。”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沈岸闻声,起身向后看去,看清来人后,恭敬地行了个礼,“安王爷。”
安王冲他摆了摆手,目光在不远处的棺椁上停了一下,又迅速离去。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了抚沈岸的头,语气淡淡的,带着几分愧疚,“可怜你了。”
多日以来的委屈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这几日一直强忍着痛苦,努力平静地操持父母后事的沈岸,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沈岸父亲的将军之位并非荫袭,全凭军功,从小小的百户走到今日,他所经历的种种,并非一两句话可讲得清。他母亲是父亲尚在乡野时娶的妻子,出身卑贱。父亲得封将军时,陛下曾有意将成嘉公主许给父亲,让母亲为良妾,但父亲不肯,坚持给了母亲将军夫人的名分。
这似乎是一切的开始。
父亲性情疏狂,不善交营,加之出身草芥,相往来者并不多,但在百姓中,却是极有威信。
此次父亲的棺椁运送回大都,百姓夹道,自觉来送,无一不垂泪。
然而从停灵至今,皇帝却无任何表示,也未曾下旨说明将军之位是否由他承袭,来凭吊者,也不过一个安王而已。
现在的局势如何,他怎么还能看不清。
他以为自己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磨得光滑冰冷。
但是没想到安王短短的四个字却让他溃不成军。
说到底,他今年不过十二岁。
安王见他哭成这样,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道:“不若先随我回安王府吧。”
沈岸没有回答。
安王帮他安葬了父母。
替他修书上表,主动放弃了将军之位的承袭,回归布衣之身,并愿意献出将军府,给陛下改建行宫。
陛下很快给了回复,允了他的请求。
然后他跟着安王去了安王府。
进府的第一天,安王领着他逛了一遍安王府,温柔地对他说,“你今后尽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谢谢安王爷。”他有很多话想说,但组织了半天,还是只回了这几个字。
他与父亲一样,不是个善于言语的,只能把所有的感激记到心里,待今后慢慢偿还。
逛到明哲轩的时,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米白色外衫的小人儿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小人儿外衫的袖子偏长,只露出粉嫩的指尖,头上带着纯白色的风帽,下面是一张圆乎乎的脸。小孩儿将养的极好,皮肤软嫩白皙,一双眼睛黑而亮,大又圆,就像两只晶莹的葡萄,水灵灵的,轻轻一弯,便仿佛会有盈盈的泉水从里面溢出来。
安王一见他,便俯下身子张开了手臂。
小孩儿一把扑到安王的怀里,软软糯糯地喊道:“父王,孩儿好想你。”
“父王也想纯儿。”安王抱着他,眼角眉梢都透着藏不住的笑意,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鼻尖,宠溺地回道。
父子俩亲昵了一会儿,安王这才想起身旁还站了一个人,于是抱着小孩儿转了个身,指着沈岸说道:“纯儿,这是沈岸哥哥,今后他会和你一起念书玩耍,叫哥哥。”
鄢纯歪着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了他一会儿,很快就接受了父亲的话,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冲他伸出了手,甜甜地叫道:“哥哥。”
沈岸愣在了原地,想伸手却又不敢,心里明明十分高兴,脸上的笑却僵硬的不行。
“哎……哎。”沈岸结结巴巴地回道。
第38章
沈岸就这样以世子伴读的身份留到了安王府。
许是身上流淌着威远大将军的血液,沈岸从小便喜欢习武,安王知晓后,特意请了师父教习他们武术。
但鄢纯却不喜欢舞刀弄枪。
他是安王独子,从小娇生惯养,连路都不愿多走,因此刚扎了两天马步就不行了。
第三天无论沈岸怎么哄,也不肯再去武场。
最后被说烦了,便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只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躺了一会儿,见背后没了声,小小的身子犹豫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把被子拉下来了一些,露出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见沈岸还等在他的床边,鄢纯叹了口气,软软糯糯道:“沈岸哥哥,我真的不喜欢练武,你去吧,别叫我了。”
虽然见他意已决,沈岸还是忍不住劝说道:“可是若无武功傍身,将来遇到了危险怎么办?有人伤你可怎么办?”
鄢纯知道他这是松动了,伸手拽着他的袖子摇来晃去,声音中带着俏皮,“我不怕,有哥哥保护我。”
沈岸被他稚气的言语逗笑,反问道:“我能保护你一辈子吗?”
鄢纯一听,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孩儿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扬着声道:“能!哥哥自然要保护我一辈子的。”
沈岸一时间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怀中的小人那么软,豆腐一般,他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碰碎了。
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道:“好……我护你……一辈子。”
自那以后,安王府中再没人提过让小世子学武一事,只是此后沈岸练功愈发勤勉,似乎连鄢纯的那一份,他也一力承担了。
时光荏苒,日复一日。
少年也变成了青年。
乾元二十年,春,整个鄢陵都在议论着一件事。
安王府的小世子参加了今年的春闱,并一举高中,得了探花郎。
一时间在整个鄢陵,风头无两。
只要是关于小世子的,哪怕是只言片语,都能引来一群人的讨论。
不过倒也没什么好奇,毕竟安王世子出身高贵,天潢贵胄,又才华横溢,才情出世,不靠封荫自己博功名,年仅十八,便一举中第,得了探花郎,再加上见过这位小世子的都说他貌比潘安,生得一副谪仙似的好容貌,谁能忍住不提上两句。
虽然还未议亲,但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不知早就虏获了多少高门贵女的芳心。
只不过安王爷之前一直让世子专注学业,并未关心过这些,只不过现下功名已有,仕途不愁,一些家有待嫁女儿的人家,心思也动了起来。
而身处舆论中心的鄢纯,此时正躺在藏书阁的地上午睡,身侧放着一盆冰。
沈岸一进来,看到的便是金尊玉贵的小世子躺在地上睡得正酣,双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沈岸走过去,小心地将他抱了起来。
鄢纯敏感得很,他一碰便醒了,却没有睁眼,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在他怀里窝好,懒懒地说道:“哥,别动,让我再睡会儿。”
“你也不怕着凉。”沈岸果然止住动作,收紧了双臂,抱着他说道。
“不凉。”鄢纯的声音软软的,像只慵懒的猫,“地上铺着毯子呢。”
“那也不能睡在地上,旁边还放冰,现在还不到初夏……”
“我热。”鄢纯小声回道,语气中带着委屈。
沈岸低头看着躺在他怀中安稳睡着的人,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这么多年来,他仿佛从未变过,永远是这幅长不大的模样。
只要他软着嗓子,带着委屈的调,沈岸便什么话也没了。
藏书阁很安静,只有一排排木制的书架矗立在他身后,散发着悠悠的檀香,守护着古老的秘密。
沈岸叹了口气,背靠着书架坐下,将怀中的人搂了个严实,犹豫了一下,又将远处的冰盆放过来了一些。
“睡吧。”沈岸轻轻说了一声。
鄢纯似乎已经睡着了,却还是迷迷糊糊地应了他一声,“嗯。”
沈岸看着他,唇角不自觉勾起。
哪里有一点探花郎的模样。
阳光顺着窗桕透了进来,照着一室静谧。
此时的岁月太过静好,饶是沈岸也放松了警惕,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安王曾在这里驻足了片刻,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傍晚,安王身边的小厮过来传饭。
鄢纯这才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还躺在沈岸的怀里,忙站起身来,揉着他的胳膊问道:“哥,你胳膊酸吗?”
沈岸此时的双臂犹如千斤重,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故作淡定地站起身来,淡淡道:“没事儿。”
鄢纯一听,放了心,“没事儿就好,你怎么不把我放到榻上,多累呀。”
“还好。”沈岸回道。
“真的吗?”鄢纯脸上的笑突然带了一丝狡黠,“自从科考完之后,我便决心把这些年吃的苦都补回来,每日不是吃就是睡,已经足足胖了四斤,你竟然觉得还好,那说明我胖的不算多。”
沈岸闻言,眼中带了一丝笑意,附和道:“不多。”
“那就好,我们去吃饭吧。”鄢纯说着,拉着他的手向外走去。
沈岸望着两人相牵的手,虽然知道这样不妥,但还是一直由他牵到藏书馆的门口,才不动声色地放开。
虽然放榜已有许多天,该庆贺的也庆贺完了,但整个安王府依旧喜气洋洋的。
安王爷和安王妃尤甚。
他们刚进来,安王妃便冲着鄢纯道:“纯儿,快过来,坐到母妃身边来,今儿个又去哪了?”
“去了藏书阁。”鄢纯回道。
安王妃闻言颇为欣慰,“吾儿真是长大了,知晓用功,但也要休息,莫累坏了身子。”
鄢纯:“……是。”
一旁的沈岸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安王爷今日倒没怎么说话,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了许久,突然将手中的象牙箸放下,感慨道:“岸儿今年已经及冠了。”
沈岸见说到了自己,也放下了筷子,应道:“是。”
然后便听安王爷继续说道:“是时候该议亲了。”
第39章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岸心中炸响,掀起一道狂澜。
但多年的习惯使他面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
应该感激的。
安王在他困顿之际将他收留,悉心教养多年,如今还操心着他的亲事。
他应该感激的。
然而嘴唇微动,那句应允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他自己还没想明白,便听见安王带着疑惑的,“嗯?”
似乎有淡淡的薄怒,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厅上的氛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
沈岸只觉得如芒刺背,坐立难安。
“……是”
“父王。”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鄢纯的声音打断。
安王闻言,转过头去,如往常一样笑望着鄢纯,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怎么了?纯儿。”
鄢纯搬着凳子往安王那里挪了一些,抱着他的手臂像往常一样撒娇,“父王,先不要让沈岸哥哥成亲好不好?”
“为什么?”安王脸上的笑意愈浓,眼神愈冰。
鄢纯也察觉到了一丝什么,松开了安王的胳膊,坐得端正了些。
“沈岸哥哥成亲了,我再去找他玩就不方便了,就让沈岸哥哥再多陪我几年好不好?”
安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好气又好笑,“纯儿,再过两年你也要及冠了,且你又得了探花,很快便要入仕,不能再像孩子一样光想着玩了。”
“可是……”
“没有可是!”安王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但也只是瞬间,又恢复了温柔,“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岸儿成亲后,也是时候给你议亲了。”
“是啊!”一旁的安王妃欣慰地看着两人,声音有些感慨,“孩子们真的都长大了。”
安王爷闻言点了点头,笑着望向了沈岸,似乎在等着一个答案。
沈岸不能沉默,只能半阖上眼皮,掩住眸中的神色。
“多谢王爷!”他回道。
-
是夜。
鄢纯坐在藏书阁的地板上,手里捧着一本诗集。
目光紧紧黏在书上,似乎看的认真,然而一旁的侍从却知道,这本书刚被翻开就是这一页,再没有被翻动过。
侍从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小声提醒道:“世子,已经亥时了,该歇了。”
鄢纯闻言,终于回过神来,却没有动,而是抬手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道:“我再看会儿。”
“世子,晚上看书伤眼,要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鄢纯对着书没感情地读了起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本来只是无意识地念着,可是“人”字刚念完,鄢纯突然哑了声。
“世子?”
鄢纯没应,转头向外望去,透过木制的窗桕可以看到,外面月正明。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早已是熟记于心的诗句,他不看,也背的下来。
书落在了地上,鄢纯站起身来。
窗外月色皎皎,如半遮半掩的美人儿。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常以明月喻美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突然想起了今天去找沈岸的时候。
他坐在书房,书桌上堆满了画像。
上面是各色各样的女子。
有的容貌研丽,有的温柔端庄。
鄢纯一时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不舒服了起来。
却还是像往常一样,笑着跑到沈岸面前,抱着他的胳膊明知故问道:“哥,你在干嘛呢?”
沈岸如同被火烫了一般,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选亲。”
鄢纯突然觉得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他别过脸,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画上,随手拿起一副看了起来,“哥哥挑好了吗?喜欢哪个?”
沈岸摇了摇头,“还没。”
鄢纯笑嘻嘻道:“是不是美人太多,哥哥挑花了眼。”
沈岸转头望向窗外,没有看他,淡淡地应道:“有一些。”
鄢纯从这个方向,看不到沈岸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不知为何,明明是他也有的东西,鄢纯竟想凑过去,亲上一亲。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些什么后,心中瞬间大乱,耳尖泛了红。
他有些慌乱地把手中的画像放下,又随手拿起一副,似乎急于掩饰什么一般对着沈岸说道:“哥,这个挺不错的。”
沈岸闻言转过头来,从他手中接过画像,看也没看,只是指尖用力太过,边沿处被捏出了一片褶皱,就像一片白雪中印上了脚印。
“好。”沈岸牵了牵嘴角,如往常一样对着他露出笑来。
鄢纯觉得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酸涩,仿佛被人切开了一道口子后又淋了一碗苦酒,难受的他有些想掉泪。
鄢纯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阵火气突如其来。
他站起身来,语调酸酸的,“那就提前祝贺沈岸哥哥了。”
说完,也不待沈岸回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梓攸,给我拿些酒来。”鄢纯突然说道。
“世子,这么晚了吃酒,明日会头疼的。”
鄢纯有些不耐烦,加重了语气,“快去!”
侍从无奈,起身去给他拿了酒。
王爷王妃管得严,鄢纯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喝过酒,因此三杯下肚,整个人就飘忽了起来。
他拿起酒杯,遥遥对着月亮,双颊泛着红,舌头微微打了结,“他要,成亲了,你陪我喝一杯。”
说着,一口喝干净了杯中的酒。
“世子,别喝了。”侍从有些担心地过来,想拿走他手中的酒。
鄢纯却一把将他推开,将酒壶拿起来,搂进怀里,“你别管我。”
“世子。”梓攸放柔了语调,慢慢哄他,“不能再喝了,明日被王爷发现了就不好了。”
鄢纯闻言,瞪了他一眼,“我不是小孩子了,这点主都做不了吗?”
说着,鄢纯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中带了些委屈,“我不是小孩子了,都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直接对着酒壶来了一口。
侍从见状,吓了一跳,忙伸手想要夺下鄢纯手中的酒壶,却被他一把推开。
然后就见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世子,你去哪?”侍从忙追上前去。
鄢纯转过身来,对着他命令道:“你回去,别跟着我。”
“可是……”
“回去!”鄢纯第一次这般严肃,侍从愣住了,停了下来,点头应道:“是。”
鄢纯没再理他,继续向外走去。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脚步却仿佛知道方向,直直地向前走着。
他似乎有所预感,壮胆一般,又喝一口。
等他在熟悉的门口停下时,已然半酣。
明明到了,鄢纯一时却不敢敲门,抱着酒壶坐在了地上,开始回忆刚刚那首诗背到了哪里。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酒精侵蚀着神经,他的大脑有些昏沉,一首诗背的断断续续。
还没背完,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鄢纯回头,只见沈岸穿着月白色的单衣,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
鄢纯单手托腮,露出一个笑来,“哥,你还没睡呀。”
沈岸伸手把他扶起来,看着他手中的酒壶,眉头微皱,“怎么喝酒了?”
“嗯。”鄢纯点了点头,向往常一样扑到他怀里,闭着眼道:“哥,我头晕,你抱抱我。”
沈岸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但还是应道:“好。”
他伸手将鄢纯打横抱起,向外走去,低声说道:“我送你回去。”
然而刚迈出步子,却感觉到一阵小小的阻力。
沈岸低头,见鄢纯的小指扣着门,一副不肯走的模样。
“我不想回去。”鄢纯说着,伸手搂住了沈岸的脖子,“我今晚和哥哥一起睡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
沈岸只觉得心神俱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紧抿着唇,直到口中尝出了淡淡的腥气,才强压住了心中的情绪。
“不行!我送你回去。”沈岸拒绝道。
“哥。”鄢纯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痛苦,他皱着眉,难受道:“我头疼。”
沈岸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忙问道:“疼得厉害吗?”
“嗯。”鄢纯点了点头。
沈岸不再犹豫,抱着他转身进了屋,将他小心地放到了床上,用被子盖好,然后拿起自己的衣服准备穿上。
“我去请大夫。”
他刚说完,便见鄢纯坐起身来,笑的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你!”沈岸瞬间明白了。
他放下衣服,叹了口气,上前把他的被子盖好,说道:“你想睡在这儿就睡吧,我去睡书房。”
鄢纯一听,圆滚滚的双眼眨了眨,眼尾处泛了红,“为什么?我们以前不是经常一起睡吗?”
“不一样了。”沈岸看着他盈润的双眼,声音都低了下去,生怕一个不小心,藏在那儿的泪水会倾泻而出。
鄢纯撇过头去,声音艰涩,“因为你要成亲了吗?这里从此以后要睡别人了是吗?”
鄢纯说着,拍了拍身旁的玉枕。
沈岸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胳膊,似是安慰,“再过几年,你也该成亲了。”
鄢纯听了这话,掌心微微颤抖,握紧了怀中的酒壶。
酒壶原本已经被他暖的温热,不知何时,又是一片冰凉。
沈岸看出了他的难过,却强自压抑着,什么也没说。
许久,他站起身来,对着鄢纯说道:“早点休息。”
刚准备走,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一阵大力袭来,他被重新拽了回去。
刚坐定,便见鄢纯从被子里爬了出来,跪坐在他面前。
“哥,我觉得我有些不太对。”
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沈岸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什么?”
鄢纯半垂着头,大片的红从脖颈蔓延至耳尖。
“我不想你成亲。”
沈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声音干涩,“一时不习惯总是难免,我保证,无论成不成亲,你在我心中都是最重要的。”
“不是不习惯。”鄢纯抓住了他的手,将它抵到自己的胸口。
沈岸如同被火灼伤一般,想要往后退,却被紧紧地按住。
鄢纯强忍羞赧,望着他,道:“是这里很难受,也很……嫉妒。”
“别胡说。”沈岸轻喝道。
鄢纯再也忍不住,泪滴了下来,他扑过去,抱住了沈岸,哽咽道:“哥,你说这是为什么?这种感情好奇怪,我不想看你和别人成亲,一想到陪你共度余生的是别人,我就嫉妒的发狂,哥,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你?”
听到最后一句,沈岸再也忍不住,一把伸手搂住了鄢纯,用力将他箍在怀里,仿佛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他眼睛一酸,几乎也要落下泪来,声音却依旧冷硬,“不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只是不习惯而已。”
鄢纯一听,疯了一样挣开他的怀抱,双眼通红,怒视着他。
“不对!”他恨恨地说,“不是不习惯。”
沈岸扭过了头,起身欲走,却又一次被鄢纯拉住。
“是喜欢,我是不是喜欢你?哥,我是不是喜欢你?”鄢纯把头埋在他的掌心,有泪滴了下来,灼的他生疼。
沈岸狠狠闭上眼睛,许久,他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然后重新坐下,把鄢纯搂进了怀里。
鄢纯一靠近他,哭得更凶了。
沈岸拿袖子给他拭泪,温声哄道:“别哭了。”
鄢纯却觉得更凶,一边哭一边问,“哥,我是不是喜欢你?”
沈岸闻言,叹了口气,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眼睛对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鄢纯抱紧了他,眼睛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嘶哑,发自内心,“喜欢,喜欢。”
沈岸侧过头,看着怀中的人,眸色微暗,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长发,也哑着声音回了句,“喜欢。”
鄢纯哭累了,终于止住了眼泪,头抵在沈岸的肩膀,一转头就看见了他微敞的衣襟和凸起的喉结。
鄢纯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他的手指紧紧攥住沈岸的衣袖,额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然后慢慢抬起了头,向他的脖前凑去。
一点点靠近,将嘴唇贴了上去。
然而只是一瞬,便被沈岸推开。
鄢纯有些失望,他刚碰了一下,于是不满地抬头叫他,“哥。”
沈岸没理他,急匆匆地把他往被子里推,严肃道:“睡觉。”
鄢纯撇了撇嘴,委屈道:“你刚刚还说喜欢我,亲一下都不行吗?”
沈岸眸色微动,扭过了头,没词一般重复道:“睡觉。”
鄢纯见他态度坚决,只好躺下,一侧头,看到了刚刚被随手扔到枕边的酒壶,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床上半天都没了声音,沈岸以为他睡着了,这才缓缓转过了头。
谁知一转过来,鄢纯的脸便在他的面前放大,唇上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沈岸刚反应过来那是鄢纯的唇瓣,口中便被人渡了一口酒。
不知这是什么酒,着实醉人得很,沈岸的眼前一阵眩晕,整个人都要飘起。
然后他看到鄢纯的唇瓣一张一合,问他,“哥,我们都喝醉了,总可以了吧。”
沈岸想回答,却说不出话来,干脆直接伸手扣住鄢纯的脑袋,吻了上去。
第40章
唇齿纠缠,津液交换。
沈岸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能感受到的,只余唇上的那片柔软和心尖上的轻颤。
鄢纯是他不能言说的经年所盼,见不得光的奢望痴念,是他深埋体内的骨和血,无法触碰,却又割舍不下。
怀中的人他肖想多年,却从未想过能得偿所愿。
然而此刻他却真的在自己的怀里。
沈岸知道自己应该小心温柔,可是理智就像崩断的弦,他控制不住地用力,想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
直到口中传来了血腥气,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松了些力。
沈岸稍稍移开了唇瓣,低头看着他。
鄢纯的嘴唇微张,露出细白的牙齿和淡粉色的舌,唇瓣红润微肿,引得沈岸眸色一深。
那是他吻出来的。
“哥,你没事儿吧。”鄢纯抬手摸了摸他的唇瓣,有些心虚地问道。
沈岸这才感觉到唇上一阵刺痛传来,原来那血是他的。
“没事儿。”沈岸舔了舔唇角,不甚在意地回道。
鄢纯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将头埋在他胸口,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亲得太狠,我喘不过气了。”
沈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两人都是初吻,全凭本能,连换气都不会,虽说也不能全怪他,但……
“我的错。”沈岸抬手抚上鄢纯的头,错认得痛快。
鄢纯的头埋在他怀里,没吭声。
刚刚鄢纯那么主动,沈岸觉得现在应该换自己了。
于是低头,对着鄢纯道:“我没经验,不若再多练习几次,就不会再让你难受了。”
他的话音一落,然后就看见鄢纯原本白嫩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了红。
“嗯。”鄢纯的手指紧张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却还是乖巧地应了。
沈岸放慢了呼吸,小心地捧着他的脸,再次贴了上去。
这一晚,沈岸才知道,原来亲吻,也是能要人命的。
-
第二日。
鄢纯一醒来,便感觉脑袋一阵昏沉。
宿醉果然伤身,鄢纯想着。
他揉着脑袋刚坐起来,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头很疼吗?”
鄢纯抬起头,见沈岸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坐在了床边,将手里的茶递给了他。
鄢纯接过,慢慢喝了起来。
一杯茶下肚,觉得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沈岸坐过来了一些,抬手轻轻揉着太阳穴,鄢纯则顺势窝进了他的怀里,惬意地享受着他的伺候。
眼见已经巳时,再赖床就有些不像话了,于是将鄢纯拽了起来,帮他穿衣洗漱。
刚洗漱完,鄢纯便仰着头,要了一个吻,这才随他一起出去。
谁知刚打开房门,便见外面站着一个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沈岸定睛一看,是安王爷。
鄢纯有些心慌地看了他一眼,沈岸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指当做安慰,然后上前一步,向往常一样行礼。
“参见安王爷。”
“父王。”鄢纯也跟着叫道。
安王不动如山,仿佛没有听见他们二人的声音。
安王没开口,他们自然也没起身,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
沈岸直觉安王已经知道了什么。
许久,安王才缓缓转过身,抬手抚了一把美须,笑道:“起来吧。”
“是。”他们一齐应道。
“纯儿,怎么睡到沈岸的房里去了?”安王看着鄢纯问道。
鄢纯本就心虚,又被突然点了名,回答的磕磕绊绊,“呃,我昨晚,找哥哥一起喝酒,不小心喝多了,就直接睡在这儿了。”
“怎么突然喝起了酒?”安王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鄢纯跟在后面,刚说了个“我”,就被安王打断。
“是因为沈岸马上就要娶亲了吗?苏家的女儿,确实不错,虽然苏少卿只是五品,但其父曾为太子少师,也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且沈岸是我的义子,他们以嫡女相配,也算是门当户对。”
听了安王的话,鄢纯瞬间沉默了下来。
安王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沈岸善武,待成亲后便去军营磨砺几年,希望能像你父亲一样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沈岸:“王爷,我……”
“你们起的这样晚,还没用饭吧,刚好陪我一起用早膳。”安王说着,大步向膳厅走去。
二人紧随其后。
因着安王的态度,沈岸食不知味。
既然已经心意相通,他自然不会再娶妻,但几次想找机会说明,都被安王爷轻飘飘地掀了过去。
用过早膳,安王说要考校功课,带着鄢纯回了明哲轩。
之后的一段时间,安王日日都有事寻鄢纯,不是诗会便是宴客。
而沈岸这边,安王已经替他向苏家问了名。
沈岸知道,一旦纳吉之后便无退婚的可能,因此再顾不得其他,一早便来求见安王。
却被告知,安王今日有正事要议,不方便见他。
沈岸也不离开,只是淡淡地说道:“等王爷空闲了,麻烦再通传一声。”
那小厮叹了口气,左右环顾后,低声道:“沈公子还是回吧,王爷现在并不想见你。”
沈岸没动,只是回了句,“多谢!”
那小厮无奈,也不好再劝,转身走了。
夕阳垂暮,长云渐暗。
沈岸已经在门口候了一天,终于,那小厮过来唤他进去。
沈岸抬腿,因站了太久,酸麻不已,缓了一下,这才随人进去。
一进正堂,便见安王端坐于椅上,半垂着头,轻抿了一口手中的茶。
见他进来了,合上茶盖,将手中的青瓷耳杯重重放在了桌上。
“找我有何事?”安王淡淡地问道。
沈岸没有说话,直直跪了下来。
似有所预感,安王冲周围的丫鬟小厮道:“你们都退下。”
“是。”
周围的仆从鱼贯而出,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说吧。”
沈岸闻言,恭恭敬敬地冲安王行了三次大礼,这才开口道:“王爷,求您退掉我与苏家的婚事。”
“为何?”安王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岸一介布衣,仰仗王爷才得如今地位,资质粗陋且无功名傍身,实在配不上苏家嫡小姐。”
“呵。”安王突然一声轻笑,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冰冷,眼中再无一分笑意。
“你配不上苏家小姐,难道就能配得上我的纯儿了吗?”
闻言,沈岸心中竟松了一口气,安王果然已经知道了。
他俯身,将头深深埋了下去,沉默许久,才一字一句道:“不配,也不敢肖想,岸只愿为奴为仆,护世子一世平安。”
“为奴为仆?”安王说着,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
“哪个奴哪个仆能和主子睡在一起?沈岸,你告诉我!”
安王的眼中满是暴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安王见他哑了声,一把甩开他,继续道:“沈岸,我自问待你不薄,当年将军府没落,是我一力护住了你,将你带回安王府,认做义子,让纯儿喊你哥哥,找先生授你武术。然后呢?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我子嗣不丰,就得了纯儿这一个孩子,你这是要断了我安王府的血脉吗?”
沈岸俯首,声音中透着痛苦,“岸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纯儿是今上钦点的探花,前途无量,我不可能任由你毁了他。那一晚你们做了什么我不想追究,只是从今往后,你们莫要再见面了。我会尽快准备你与苏家的婚事,最晚下月完婚,我已在西街为你们购置了新的住宅,待完婚后便搬过去吧。”
安王说完,一甩衣袖,背过了身去,似乎看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沈岸面色苍白,向前跪行几步,保证道:“王爷,我绝不会再与世子行逾矩之事,只求……”
“来人!”安王对着门外喝道。
大门被推开,侯在门外的小厮走了进来。
“把他拖出去,关在屋内,大婚之前不得外出。”
“是。”
小厮说完,便去拉沈岸。
但他们哪里是沈岸的对手,很快便被他挣开。
安王见状,冷笑道:“沈岸,你是要反了天吗?”
沈岸没有应声,只是重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
磕一下,说一声,“求王爷退婚。”
安王怒极,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好,好,喜欢磕你就好好磕。”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只余沈岸一个人跪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直至额上鲜血淋漓。
第41章
沈岸在大婚的那天,才再次见到了鄢纯。
他与新娘身着喜服踏进礼堂,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心心念念的人。
鄢纯背对他站着,身着暗红色的宽衣,一根暗金色璃纹绸带束于腰间,显得卓尔不群。
听见门口处的响动,鄢纯缓缓转过身来。
沈岸脚步一顿,突然觉得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身旁的喜娘见他突然停住,忙小声问道:“新郎官,这是怎么了?”
沈岸的目光凝在鄢纯身上,心不在焉道:“没事儿。”
安王和安王妃今日都没有来,所以高堂之上放的是他父母的牌位。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
“一拜天地。”
沈岸木然地转身,和新娘一起向天地行礼。
“二拜高堂。”
沈岸回过身,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空着的两个座位,突然想起了他的父亲。
鄢陵的贵女瞧不上他的母亲,时常当众刻意为难,他的父亲每次都会挡在他母亲身前,替她化解一切。
明月高悬,照着人间。
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院中,父亲给他讲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母亲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手中织着他们爷俩冬日的寒衣。
父亲的目光偶尔落在母亲身上,却什么也不说,母亲则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柔柔冲他一笑,然后继续各干各的。
待夜色深沉,父亲左手搂着他的肩膀,右手牵着母亲,一起回房休息。
沈岸曾艳羡过他们的恩爱,被父亲看出。
粗粝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头,笑道:“岸儿迟早也会遇到让你心仪之人,到时候,一定要爱她,护好她。”
沈岸仰着头,坚定地回道:“好。”
他如今真的找到了,却一条也没做到。
“夫妻对拜。”
随着礼官的声音落下,新娘腰身半俯,沈岸却怎么也低不下头去。
目光不自觉向鄢纯望去,却见他的眼眶不知何时发了红,和着暗红色的外衫,显得明艳动人。
他久久没有动作,礼堂上响起了轻微的议论声。
沈岸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目光落在了父亲的牌位上,又转向了鄢纯。
然后他看见,鄢纯的身子一点点弯了下去,双手微微抬起,像是在与他行对拜礼,虽然只有四分像。
沈岸鼻头一酸,也慢慢抬起双手,在众人的议论声与注视下,俯下了身。
两人遥遥相对,仿佛真的拜了堂。
“礼成。”
礼官忙喊道,声音中松了一口气。
-
新院中张灯结彩,挂着红绸。
宴席已经结束,宾客三三两两地离开,原本的喧闹被安静所代替。
“公子,我扶您起来。”小厮看着明显喝高了的沈岸,殷勤地想要上前搀扶。
然而手还没碰到,就被打开,“不必,我再缓一会儿。”
沈岸的声音中带着醉意,但听起来还算清明。
“你们退下吧。”沈岸坐在椅子上,阖着眼,疲惫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是。”丫鬟小厮应声而下。
偌大的厅堂,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沈岸睁开眼,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入眼便是满堂红,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尘埃落定。
只是……
他抬手轻抚胸口,这里还有一些不甘心。
“沈岸,你这样到底是在逼迫谁?就算我取消了你和苏家的婚约,你便能和纯儿在一起了吗?你是要毁了他吗?”
“纯儿刚中探花,前途无量,怎么,你要他身败名裂,和你遭尽白眼,受尽天下耻笑吗?”
“沈岸,你要我们与沈家一起绝后吗?”
安王所说的一字一句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想。
不舍,不甘,不愿,却敌不过一个不能。
安王说的没错,他不能。
一壶酒下肚,沈岸觉得意识已经模糊了个透彻,这才跌跌撞撞地起身,向外走去。
从今日起,沈岸有沈岸的人生,鄢纯有鄢纯的。
走廊平整幽长,他却走的跌跌撞撞。
突然间,一道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沈岸停下了脚步。
抬头细看,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暗红色的长衫,像喜服一样。
面前的走廊笔直平整,铺着红色的长毯,走廊的两侧柔柔地垂着大红的绸布缎带,随风轻轻晃动,几乎遮了他的眼。
沈岸伸手掀开眼前的红绸,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鄢纯站在不远处,眸子清澈,仿佛盈着一汪水,唇角翘起,露出一个笑来。
“哥。”鄢纯叫他,仍是往常的语调,却带了三分的委屈。
沈岸回过神一般,大步走到他面前,慢慢抬手抚上了他的脸,指尖轻颤,“怎么还在这儿?”
鄢纯抬眼,深深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一切都拓下来一般专注仔细。
“舍不得……”
鄢纯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中便带了哭腔,再也说不下去。
沈岸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地,仿佛要揉进身体。
嘴上却还是强忍心痛,故作轻松道:“又不是见不着了,纯儿,我说过,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
鄢纯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中带了一丝祈求,“哥,我们离开这儿吧,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不好。”沈岸艰难地一字一顿道。
他直起身来,一寸寸将鄢纯推开,抬手用指腹抹干净他的眼泪,声音温柔,“不早了,快回去。”
鄢纯似乎也并不意外,轻笑一声,抬手抹了抹眼角,然后猛地踮起脚尖,勾着沈岸的脖子,吻了上去。
沈岸任由他吻着,没有回应,喘息间,才伸手推开他,哑着声道:“纯儿,别闹。”
鄢纯却置之不理,整个人与他贴得更近,然后转头对着挂满红绸的长廊说:“你看,我们像不像在成亲。”
一句话,便让沈岸溃不成军。
“哥。”鄢纯叫他,抬手在他脸上擦拭,沈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落了泪。
沈岸的双手紧紧握住鄢纯的肩,断断续续道:“纯儿,等我,等我从军,建功立业,夺回沈家的威名,那时,我,我……”
“我”了半天,沈岸也没说出下一句。
到那时,他又能如何,只不过是一个支撑着他们的寄托。
鄢纯也明了,因此垂眸笑了笑,轻吻上他的唇角,“哥,我只想要现在。”
有风吹过,吹红了沈岸的眼,吹乱了他的心。
“好。”他应道。
红炜之下,衣衫轻解,沈岸细密的轻吻自上而下,一寸也不肯放过。
月光渐隐,红绸轻扬,长廊之上,影影绰绰。
鄢纯腰肢轻抬,主动迎合,唇瓣相贴,齿舌纠缠,发髻轻散,人声渐颤,乍深乍浅,再浮再沉。慢眼横波入鬓,清月流光临肩,一夜相纠缠。
鄢纯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浑身上下已经被清理干净,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身边没有沈岸。
他坐起身来,隐秘处传来阵阵疼痛,似乎在宣告着他与沈岸昨夜肌肤相亲的事实。
他慢吞吞地下了床,穿上了外衣,待整理好之后,这才走了出去。
谁知一开门,便见门口立的竟是安王府的下人。
“世子。”见他出来了,立刻有人迎上前来,对着他说道:“王爷让小的接您回去。”
鄢纯面色平静,他一夜未归,父王不可能不知道。
但奇怪的是,心中并没有多少慌张,反而涌出一丝奇异的,报复似的快感。
“走吧。”鄢纯淡淡地说道。
他一踏进房门,一只青花压手杯便直直砸到了他的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杯子落地,粉身碎骨。
“孽障!你给我跪下!”安王性情向来温和,少有暴怒,今日显然是被他气狠了。
鄢纯一声不吭,顺从地跪了下去。
安王不解气一般,拿起早就备好的藤条,抽在了他的身上。
“我是看在你绝食多日,苦苦哀求的份上才放你去的,本以为你亲眼看见他成亲便会死心,结果呢,你竟一夜未归,沈岸昨夜也没和苏家小姐圆房,说,你们昨晚去干了什么?”
鄢纯身子疲软得厉害,安王正在气头上,手上也没收力,每一鞭都重重落在了他的身上,鄢纯疼得直皱眉,却强忍着始终一声也没吭。
“我辛苦养育你多年,悉心教导,呵护疼爱,好不容易看着你成才,你竟这样来回报我吗?纯儿,你前途无量,为何!为何非要执意如此!”
安王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又是重重一鞭。
鄢纯再也撑不住,扑到在了地上。
安王忙停了下来,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然而还没碰到,却又收了回去。
鄢纯用胳膊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面色苍白,声音虚弱无力,“父王,我就是喜欢沈岸哥哥,改不掉了,即使他成亲了,我还是喜欢。”
安王闻言,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握着藤鞭的手指不断收紧。
“好!好!”安王松开手中的藤鞭,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扶着身侧的椅背,咬牙道:“好!”
鄢纯不解地望向他。
安王却没有理会,大步向门口走去,猛地推开了门。
他转过身,对着鄢纯冷声道:“我看你能喜欢他到何时?”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
“夫君。”门口处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沈岸没有回头,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玄虎营常年驻扎塞外,听闻那里昼夜的温度相差极大,且冬日苦寒,所以我为夫君赶制了这几件寒衣,夫君带上吧。”
沈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望着眼前柔弱貌美的苏文攸,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
“苏姑娘费心了。”
苏攸文听到他的称呼,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沈岸道:“我自知耽误了姑娘,我上无高堂,下无族亲,因此我不在时,家中大小事宜尽归姑娘做主,若是待在家寂寞,也可回娘家小住。”
沈岸顿了一下,继续道:“若遇上了心仪之人,尽可修书一封,我会立刻将和离书送上,这府中的一应物件都送予姑娘做嫁妆,我也会以兄妹之义,护姑娘一生。”
“我不会。”苏文攸声音颤抖,小声反驳道。
沈岸笑了笑,将她手中的衣物推了回去,“岸配不上姑娘的心意。”
苏文攸彻底没了话,抱着衣服看了他半晌,眼中盈出了泪来。
“文攸失态了。”苏文攸说着,忙扭头用手帕拭净了眼泪,然后抱紧了怀中的衣物,挤出一个笑来,“夫君不喜衣物,文攸再去准备些别的来。”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转身走了出去。
沈岸回过头,继续收拾行李。
他突然觉得安王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也挺好,他与苏文攸相处不过七日,就算有情也来不及深种。
戍边一去便是数年,见不到,自然就淡了。
安王估计也是这样想的。
但,他绝对不会。
他答应的这样痛快,只是因为塞外多战事,他有更多的机会建立功业,若他有权势,或许……
沈岸收拾的很快,第二日便出发了。
一同的是一小队人马,出了鄢陵再与其他人汇合。
他们行了一天一夜,出了鄢陵之后,沈岸觉得路有些不太对,但军中其他人都坚持没错,沈岸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走。
行至陨山时,沈岸彻底觉察出了不对,休息时拦住副尉道:“大人,我们似乎偏离了路线。”
副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道:“我们现在在哪?”
“陨山。”
“哦。”副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缓缓抽出了身侧的佩刀,“那就没有偏离。”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原本还在休息的众人立刻站起身来,纷纷抽出佩刀,将他围了起来。
沈岸看着眼前的场景,眉头微皱,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侧,却没有立刻抽出佩刀,而是反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那副尉冷笑一声,怜悯地看着他,“沈岸,别怪我,有贵人要取你的性命。”
一听贵人二字,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难以置信道:“安王爷?”
“说开多没意思。”副尉话音一落,冲着周围的人比了个手势,他们得了命令,立刻一拥而上。
饶是沈岸武艺高超,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没多久身上便落了伤。
他自知自己肯定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于是只是防守,一边抵挡,一边向外跑去。
那群人整整追了他一日,到最后,沈岸也没了力气。
还是被他们追上,围了起来。
副尉站在最前面,一边喘气一边道:“沈岸,你跑不了的,乖乖束手就擒,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沈岸冷冷地望着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不信。
他知道安王肯定因鄢纯的事儿而恨他,却不信安王会真的让人杀了自己。
他在安王府整整八年。
安王一直待他很好。
他要活下来,去问清楚,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副尉看他这幅模样,轻笑一声,劝道:“何必自欺欺人。”
说完,便又提剑冲了上来。
沈岸挥刀抵挡,但人太多,他还是落了下风。
胶着之际,一支箭突然从远处呼啸而至,穿破长风,直直向沈岸射去。
沈岸见状,急忙闪身,这才堪堪躲过。
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沈岸胳膊受了伤,动作稍慢,一支箭便利落地没入他的胸口,似乎要将他刺穿。
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将箭拔出,第二支,第三支,接二连三地射进了他的身体。
口中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沈岸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身体无力地向下倒去。
沈岸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刀插在地上,凭着这点借力,他才没有狼狈地倒下。
眼前的景物一点点模糊,却还是看到,人群开始分散,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王爷。”副尉殷勤地凑到跟前。
安王看也没看他,冷冷道:“废物,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副尉忙不迭地认错。
沈岸努力睁着眼,向安王望去,吃力地叫道:“王……爷。”
眼前似乎有水汽,酸涩难忍。
安王的脸上再没之前的温和,而是含着怒意。
他一把抽出身旁侍卫身上的刀,向沈岸走了过来,缓缓站定,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住口!你还敢叫我!”
沈岸垂眸,身上的血在不断流逝,他觉得有些冷,“……对不起。”
“呵。”安王冷笑一声,猛地挥刀,砍在了沈岸的脸上。
鲜血喷涌而出,原本俊秀的面庞瞬间面目全非。
“啊……”
沈岸狼狈地躺在地上,刚刚没入身体的箭因这样的动作刺得更深,痛苦太过猛烈,沈岸几乎昏死过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痛意太过尖锐,他的大脑反而变得清明,听见安王一字一句地说:
“沈岸,你果然是养不熟的狼,我当年就不应该心软留下你,应该让你和你那短命的爹娘一起死了才对。”
“什……么?”沈岸仰躺在地上,艰难出声,他的右眼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左眼还仅存了一丝光明。
他努力睁着左眼,找寻着安王所在的位置,想让他说的明白些。
安王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一脚踏在他的伤口上,用力碾了几下,逼得沈岸痛呼出声,这才俯下身子,凑在他耳边道:“陛下早就看沈家不顺眼了,你父亲不过平民出身,仗着几分军功,屡次忤逆,所以西征途中,派人毒杀了他,对了,那毒药还是我寻来的,无色无味,查不出任何痕迹。”
沈岸只觉得有什么在他脑海中炸开,他拼尽力气想出声,喉咙却被人死死掐住。
安王犹嫌不够,一边欣赏着他绝望的神情,一边继续说道:“还有你那母亲,没想到还是个烈性的女子,我让她自尽,她竟然不从,跪在地上求我说等抚养你长大再去死,我不同意还试图拿剑杀我,最后被我用一根腰带活活勒死,然后三尺白绫悬于家中,伪装成了自尽。”
“咕噜。”
沈岸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抓住了安王的衣袖,因太过用力,指节泛白,却还是挣不开安王的手,他想说话,嘴巴大张,喉咙却被死死卡着,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安王看着沈岸的脸,皮肉外翻,全是血,什么也看不清,心中有些可惜,他还真的挺想看看沈岸现在的表情。
“陛下的意思本来是连你也不留的,是我看你年纪还小,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这才好心留了你一命,没想到,你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我纯儿的头上,他可是我的命,岂是你这种体内流着脏血的贱民可以沾染的,你以为我让纯儿喊你一声哥,你就真能为所欲为了吗?一想到你对纯儿的所作所为,我就恶心得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安王说着,手下更加用力。
很快。沈岸便再没有了动作,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仿佛一条死鱼。
安王嫌恶地松开了手,旁边立刻有人递过来帕子,安王接过,仔细地将手擦拭干净。
“把他扔下去。”安王看着不远处的悬崖,淡淡地说道。
“是。”立刻有人应声,将沈岸抬起。扔了下去。
安王将沾了血污的手帕扔下,望着不远处的悬崖峭壁,面容满是冷峻。
“这件事儿谁也不准说出去,你们继续去戍边,等过个两三年,再把沈岸死了的消息传回大都,至于死因,就说两军交战被俘,折磨致死吧。”
“是,王爷您放心。”副尉立刻应道。
“当年应该斩草除根的。”安王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去。
-
“然后你为了报复就把鄢纯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简修蕴抱着鄢纯的双手收紧,有些愤怒地问道。
“他没错吧!”
沈岸似乎还没从那些情绪中抽离,眼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听了简修蕴的话,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鄢纯的身上,眼中的恨意渐渐消散。
“不是。”沈岸淡淡地回道,“我杀的只有一个安王而已。”
“那鄢纯为何会变成这样?还有古石城的百姓?”
沈岸目光幽深,没有回答。
第42章
“鄢纯为何会死?”简修蕴追问。
沈岸似乎被这个“死”字刺到,神色一凝,修长的手指瞬间紧握,艰难道:“我回鄢陵那一日,他正好……大婚。”
简修蕴闻言一窒,没想到会这么狗血。
“那日整个安王府喜气洋洋,满目鲜红,我本没想在那日动手的。”沈岸喟叹一声,继续道:“但后来又想,他是安王唯一的孩子,安王最想看到的无非就是他成家立业,功成名就。今日想必安王最是开心,那我偏要他乐极生悲。”
说到这儿,沈岸的眼神恢复了冰冷。
“所以鄢纯刚拜完天地,礼还未成,我便出现了。安王没想到我还活着,见我时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有士兵上前拦我,但他们并非我的对手,我提着刀,如入无人之境。像当年他掐着我一样,我掐紧了他的脖子,将刀送进了他的胸口。”
沈岸的唇角带着笑,眼中却只有漠然,语气中也无半分快意,仿佛只是向他们转述一件无关于己的事情。
“安王府瞬间乱了套,安王妃晕了过去,鄢纯疯了一样扑到安王身上查看伤势,哭着喊他父王,我站在一旁,握着滴血的刀,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时机好像选错了,我不应该当着鄢纯的面杀安王的,但后悔已经没用了,我正准备离开……”说到这儿,沈岸突然顿住,“鄢纯突然叫住了我,他喊我……哥。”
沈岸声音一哑,抬手碰了碰自己脸上那道疤,笑容发苦,“我以为,他认不出来了。
“他大步走过来,抓着我的胳膊盯着我使劲儿看,估计问题太多,一时也不知道先问哪个,说话颠三倒四,上一句问我戍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一句就是为什么要杀他父王?”
“为什么?”沈岸笑了起来,声音中透露着悲凉,“我该怎么告诉他,这一切是为什么?是告诉他安王对沈家和我做了什么?还是什么也不说,就让他当我得了失心疯。”
“你还是告诉他了?”简修蕴问道。
“是。”沈岸承认,随即闭上了眼,似乎不愿回忆,“我想离开,他却抓着我不放,我一时气急,将一切和盘托出。”
时至今日,沈岸一闭眼,面前还是会清晰地浮现出鄢纯崩溃的神情。
他曾悉心呵护的宝贝,在他面前寸寸碎裂。
然后就是史书上的一笔。
乾元二十三年六月。
安王鄢承泽遇刺身亡,帝震怒,下令彻查,然终无果。其独子鄢纯拒袭爵位,自毁双目,不知所踪。
只是史籍上短短的两行字,沈岸却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念出。
“自毁双目!”简修蕴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尸体,惊讶出声。
鄢纯的双目一直紧闭,所以简修蕴并没有看出来,他的眼睛竟然已经毁了。
简修蕴突然觉得心中有些难受,鄢纯自小出身尊贵,自然没吃过苦,这样的人自毁双目,离开安王府的庇护,之后的生活可想而知。
沈岸似乎说累了,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简修蕴却看到他的手在颤抖,语气中压着火,“他恨我,也恨自己有眼无珠,白长了一双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出,所以干脆不要了!”
沈岸越说越激动,手下用力,杯子瞬间碾为碎末,“我倒是没想到,三年不见,他竟有了这么大的出息,明明之前娇气得连马步都不愿意扎,竟狠的了心自剜双目。”
沈岸站起身来,死死盯着鄢纯,眼中满是恼怒,脸却带着扭曲的笑,显得有些可怖,“他离开鄢陵的时候我等在城门口,看着他一身布衣,手持盲棍慢慢走着,有小孩儿欺负他,把泥巴扔到他身上,他躲不开,干脆不躲,任由他们欺负,我看着他风餐露宿,靠着一棵树也能睡着,连野狗都能和他夺食,明明是天之骄子,却偏偏把自己这弄成这样。”
“简直有病!”最后一句话,沈岸后槽牙紧咬,明显是气急了的模样,眼眶却红了。
他撇过头,继续道:“一次,他夜宿在一家人门口。早晨,那家的刁蛮妇人端着水出来,一见他,二话不说便泼在了他的身上,我没忍住现了身,将那泼妇踹进了河里,他听见这动静,站在那儿许久,突然叫了我……但叫的却是沈岸,他说安王对不起我在先,但我也报仇了,一切到此为止,让我也不要再跟着他了,我没应,继续跟在他后面。我替他采野果,替他买饭菜,可是他一口也不吃,也不肯再同我说一句话。”
“那几年我看着他走路跌进坑里,艰难爬起,我看着他被人故意绊倒,我看着他差点被野兽吃掉,直到他来了古石城,境况才稍好了些,但也只是稍好。我看不下去,又不是他欠我的,为什么他要白白赔上一双儿眼睛,所以我取了一个人的眼,给了他。”
简修蕴只觉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他直觉事情就是从这里起了变化。
果然,接着就听沈岸声音艰涩道:“我以为他会高兴的,谁知他一睁眼看见我,便疯了一般想要将那双眼睛抠下来,我不许,他便推开我跑了出去。我想让他冷静一下,便没有跟上。谁知再见到他时,是在山崖下,四肢碎裂,双眼鲜血淋漓。”
沈岸说着,牙齿咯咯作响,双目望向鄢纯,神色疯狂,“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好好爱惜自己?为什么非要气我?他不想活,我偏要让他活,我要把他炼成阴尸,永远的活着,不想要别人的器官,那我偏要为他做一副新的身体,除了头,每一个部位都来自别人的身体。”
“哈哈哈哈……”说到这儿,沈岸突然笑了起来,声音中满是苍凉。
“我迫不及待想看他的反应,可是炼制时才发现,阴尸只有用濒死或死去不久的人才能炼成,他死去太久了,练不成了。”沈岸说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去。
“我不信,于是便开始不断寻人炼制,没想到我杀光了一镇的人,都没有办法。后来想到修仙之人的金丹或许有用,便让里正去请了须臾之间的人。”
沈岸的望着他们,声音中带着挑衅,“没想到他们不仅派了金丹期,还有元婴和分神的修士,我可真是不胜荣幸。”
沈岸说完,张开了手,冲简修蕴道:“我说完了,把他还我。”
简修蕴冷冷地望着他,道:“疯子。”
沈岸眸色一暗,又一次道:“把他还我。”
简修蕴抱紧了鄢纯向后退去,“他情愿自杀也不愿再同你纠缠,你还不明白吗?他承受不住你和安王之间的纠葛,放过他吧,你还要他保持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多久?”
沈岸没应,上前一步,似乎想强夺,这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人影,阚闻萧挡在了简修蕴的身前,提剑对准了他。
简修蕴的手握住阚闻萧,随即一道暗红色的火焰在他掌心出现。
“你要干什么?!”沈岸怒声问道。
简修蕴犹豫了一下,点燃了鄢纯身上的长袍。
沈岸目眦欲裂,疯了一样向他们冲去,却被阚闻萧拦下。
简修蕴将鄢纯放到了床上,火焰与被褥相触,瞬间燃烧得更加猛烈。
沈岸敌不过阚闻萧,一直被他阻拦,火烧的越来越大,他停住了动作,双膝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他双目赤红,盯着简修蕴和阚闻萧,怒声道:“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他的胸膛起伏,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小喜儿身上。
沈岸沉默了下来,死死盯着燃烧的拔步床,待简修蕴放松了警惕,这才猛地起身,一把冲到小喜儿身旁,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干什么?放了她。”简修蕴忙叫道。
“你们停下来我就放了她,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沈岸说着,手上用力,小喜儿的脖子立刻渗出血来。
“你……”简修蕴咬牙道。
正准备同意,却听小喜儿一把抓住了沈岸的刀,明明怕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颤着声说道:“神仙哥哥,别答应他,你们杀了他,给我哥哥,爹娘还有古石城的人报仇。”
“小喜儿。”简修蕴声音微哑。
小喜儿没有再看他们,而是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沈岸一眼。
不知为何,沈岸的手忽然松了力。
一旁的阚闻萧见状,猛地上前用剑挑开了他的刀。一把将小喜儿拉了过来,转身送到简修蕴怀里。
接着,直直向沈岸刺去。
沈岸竟然没躲,他静静地望着全部燃烧的拔步床,眼底有一道水光闪过。
简修蕴伸手捂住了小喜儿的眼,所以她只听到了“噗嗤”一声,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许久,她眼前的手才移开。
小喜儿将眼睛睁了一条缝,偷偷地向沈岸那边看了一眼,没想到他正看着自己。
小喜儿吓了一跳,又往简修蕴的怀里钻了一些。
沈岸见了,有泪从眼角滑落,嘴角却勾出一个笑来,他嘶哑着声音,艰难地喘着气,每一字都似乎用尽全力。
他说,“你的眼睛真像他,我第一次见时,便这么觉得。”
第43章
“师尊,这小丫头怎么办?”林廖庭看着面前不足三尺高的小喜儿,挠头问道。
简修蕴闻言,犹豫了一下,俯下身与小喜儿的视线持平,问道:“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小喜儿垂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绞了半天,才点头应道:“愿意。”
简修蕴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小喜儿立刻回道,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信任。
“我就是……”小喜儿只说了这几个字便没了下文,似乎接下来要说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简修蕴也没追问,直起身来对着阚闻萧和林廖庭问道:“收拾好了吗?好了就出发吧,我带小喜儿一起御剑。”
说着,无比自然地把小喜儿抱进了怀里。
林廖庭伸手拽住他,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惊讶,“师尊,我们真的要带上她?我们三个男人能照顾好她吗?”
简修蕴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古石城已经没人了,总不能将她留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也是……那是要一直把她带回须臾之间吗?你不会想再给我添个小师妹吧。”
简修蕴闻言,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不过……”
简修蕴说着,转头捏了捏小喜儿的脸,道:“小时候便如此水灵,长大后也必定倾国倾城,确实有资格做你们的师妹。”
“师尊,你的收徒标准不用说出来,我们都知道。”林廖庭说完,转头看了阚闻萧一眼。
只见阚闻萧面容冷肃,回他的目光又冷又硬,仿佛掺着冰。
林廖庭:“……”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难道不应该看师尊吗?
-
简修蕴唤出清寒剑,开始御剑。
小喜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吓了一跳般猛地扑进了简修蕴的怀里。
简修蕴安抚了许久,她才肯慢慢抬起头,双手紧紧拽着简修蕴的衣服,向外看了几眼。
渐渐的,胆子越来越大,怕简修蕴一直抱着她太累,主动要求自己站着。
他们御一天的剑,傍晚时落脚在一个村子里休息。
他们借宿的是一户热情朴实的人家。
全家一共四口人,丈夫妻子和一儿一女。虽然生活看起来并不富裕,但还是热情地招呼他们一起吃了饭。
吃完饭后,夫妻俩开始安排他们夜宿。
他们家只有两间平房,夫妻俩便把孩子都揽进了自己屋,另一间屋子腾给他们住,还铺了新被褥。
简修蕴笑着谢过他们的好意,然后看着屋内唯一的一张炕陷入了沉思。
虽然只有一张炕,但好在足够大,应该够睡他们四个人。
于是转过头,对他们说道:“条件有限,大家挤一挤吧。”
说着,将小喜儿先抱上了床,对她说道:“你睡最里面。”
“好。”小喜儿干脆地应道,然后利索地脱了外衣躺进了被子里。
简修蕴知道阚闻萧和林廖庭不对付,因此决定自己睡在他们中间隔开他们。
谁知还没开口,就听阚闻萧对着林廖庭道:“你上去。”
林廖庭其实对睡哪儿没什么要求,只要不跟阚闻萧躺一起就行。
见他这么说,林廖庭想的是阚闻萧应该是要睡在最外面,于是便上去了。
谁知刚躺好,就见阚闻萧脱了外衣,躺在了他的身侧。
然后拍了拍最外侧的位置,对简修蕴说道:“师尊,上来吧。”
林廖庭:???
林廖庭觉得自己简直要裂开了。
明明自重逢第一面起,阚闻萧对他的态度便是漠视加爱答不理,现在为什么又愿意跟他挨着睡?
这是要和好的节奏?
想来自己年少轻狂时确实有些对不起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弟,因此面对阚闻萧敌视的态度他也能理解。
其实他一直想道歉的,只是拉不下脸面。
没想到,阚闻萧今日竟会主动退让一步。
林廖庭瞬间觉得自己狭隘了,他可是堂堂江北林家的小公子,气度怎么能输给旁人。
既然阚闻萧退让了,那他自然也应该主动一些。
刚准备开口,就见阚闻萧突然转身侧躺,与他之间的距离足足拉开了半尺宽。
林廖庭:“……”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便见阚闻萧抬手一挥,桌上的油灯瞬间熄灭。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他就听阚闻萧说道:“小喜儿,安歇吧。”
“嗯。”小喜儿都快睡着了,应的迷迷糊糊。
“师尊,好梦。”阚闻萧温柔道。
“好梦。”简修蕴的回答十分短促。
林廖庭正在思考自己该用怎么样的语气回答阚闻萧才能显得矜持而不冷淡,那边却没了声。
林廖庭又等了一会儿。
等来了阚闻萧平稳的呼吸声。
林廖庭:“……”
针对的过于明显了吧!
林廖庭没忍住,轻哼一声,愤怒地侧过了身,也背对着阚闻萧。
-
夜色深沉,简修蕴却依旧没有睡着。
阚闻萧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睡姿极为不老实,一个劲儿往他这边靠,简修蕴不想与他离得太近,只能一再避让。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的时候,阚闻萧搭在他腰上的手突然用力,将他搂进了怀里。
简修蕴试图挣脱,谁知他跟八爪章鱼一样,越缠越紧。
又不敢动作太大,怕把阚闻萧弄醒,挣扎了一会儿后,认命地躺在了他的怀里。
明明已经有些困了,简修蕴却怎么也睡不着。
又不能辗转反侧,简修蕴只能干瞪着眼。
一抬头,阚闻萧的面容突然闯进了他的视野里。
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锋利有型,鼻梁修挺高直,唇形弧度优美,面容白净,再没了大片碍眼的疤,说不出的风流俊美,怎么都没办法和上一世那个折磨他的变态联系在一起。
简修蕴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己在干什么,不由唾弃自己。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想到上一辈子,简修蕴的心情瞬间沉入到了谷底。
他本来以为阚闻萧死了,自己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但看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像还有恨的样子,应该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对他了吧。
应该吧……
正想的出神,耳边突然传来阚闻萧的声音,“师尊,在想什么?”
第44章
简修蕴被吓了一跳,差点出声。
一抬头,见阚闻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静静地望着他,眸中带着笑。
简修蕴还窝在阚闻萧怀里,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简修蕴觉得自己甚至能数清他眼上的睫毛。
然而阚闻萧却仿佛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依旧泰然自若地搂着他。
简修蕴只好自己主动移开了一点,压低了声音回道:“没想什么。”
阚闻萧见状,随手设了个结界与林廖庭他们隔开,问道:“师尊有心事?”
简修蕴望着他,神色复杂,心想,本来没有的,但你回来了,就有了。
但面上只是敷衍道:“谁还能没几件心事。”
阚闻萧仿佛没看出他的敷衍,将头抵在简修蕴的肩上,轻声道:“师尊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简修蕴:“……”
突然这么亲密是怎么回事儿?哪怕是五年前两人都没这样过吧。
简修蕴握紧双手,强忍着把他的头按过去的冲动,说道:“有点热,你往那边去点儿。”
话音刚落,手便被人握住,接着,便是阵阵清凉的内力输送了过来。
“那边没位置了。”阚闻萧直接无视了他与林廖庭之间半尺宽的距离回道。
“还热吗?”阚闻萧问。
简修蕴一窒,决定明天再晚都得找个客栈。
四个人睡一块,果然太挤了。
简修蕴挣开了他的手,有些尴尬地回道:“不热了,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说着,也不待阚闻萧回答,便闭上了眼睛。
简修蕴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却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有热气撒在耳朵上,痒痒的,然后他听见了一句,“师尊,好梦。”
简修蕴没应,装作已经睡熟了的模样。
心里却已经乱了套。
从重逢以后,阚闻萧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让他不免有些发慌。
他自问这辈子对他已经挺不错的了,五年前虚无镜内也是阚闻萧自己把出去的机会给他的。
他当时甚至还想拉着阚闻萧一起走。
这波表现不说满分,至少也应该及格了吧。
按理说应该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对他了吧。
但简修蕴心里还是没底,上辈子对他忽视冷待,这辈子他们之间又隔了五年。
他真的不确定,凭借之前在须臾之间的那点虚情假意,便能彻底让阚闻萧放下那么多年薄待所留下的伤痛。
虽然阚闻萧现在看起来对他是一副师徒情深的模样。
但上辈子阚闻萧对他冷漠抗拒也只是小时候的事情,长大后便学会了将一切都放进心里。
甚至见他还能露出笑脸。
他生辰也会精心准备礼物。
那时明面上也是一副师不慈但徒孝的模样。
喻韶之甚至还小心地和自己提过,莫要对阚闻萧太过苛责。
即使他活了两辈子,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看透过阚闻萧。
更何况上辈子还被那样惨烈地教训过。
哎。
简修蕴在心底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当年的一时心软才是万恶之源。
如果还有下辈子,他一个徒弟也不收了。
这些天在古石城精神崩得太紧,现在放松了下来,身上也确实疲惫,简修蕴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
“你又要干什么?”简修蕴头发散乱,声音嘶哑,身上的白衣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脏污不堪,手脚之上都挂着沉重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前面的人并没有回答,只是拽着他的手腕不断地向前走着。
那人步伐矫健,简修蕴被取了金丹,浑身的伤,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
那人也未曾停下分毫。
简修蕴被拖拽得极为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了下来,打开面前的门,将他推了进去。
简修蕴被扔在地上,周围一片黑暗,只有男人所站的门口处,还有一片光。
简修蕴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是阚闻萧,他高高在上地望着他,脸颊被阴影分成两半,一半俊美如天神,一半阴冷如魔鬼。
“最近得了个新玩法,想拿师尊试试。”他笑道。
简修蕴看着他的笑容不寒而栗。
“你这地牢里只关了我一个人吗?什么都在我身上试。”简修蕴强撑着恐惧,崩溃道。
阚闻萧脸上的笑收住了,声音冷彻,像含着冰,“自然不是,但谁让师尊最得我欢心呢。”说着,那扇门缓缓关上。
面前的光一点点消失。
简修蕴被关在一片黑暗中。
偌大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四面墙和一茶壶的水。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阚闻萧是什么意思。
但后来才明白。
没有时间,没有人,没有光,没有食物,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一睁眼便是极致的静谧与黑暗。
简修蕴几乎被逼疯。
他那时甚至觉得,只要能出去,阚闻萧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阚闻萧折磨了他那么久。
他喊过痛,流过血,但第一次落了泪。
他躺在地上,满心都是绝望。
觉得死都是一种解脱。
极致的痛苦之后便是麻木。简修蕴挣扎着起身,找到了那只茶壶摔碎,找出最大的那一片,割开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疼痛瞬间袭来,铺天盖地,将他袭卷。
但他却长舒一口气,心情意外的放松。
解脱了,他想。
然而再睁开眼,依旧是那个地牢。
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
身侧传来阚闻萧含着怒意的声音,“你想死,我同意了吗?”
简修蕴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
他双眼空洞,望了阚闻萧许久,突然抱着脑袋尖叫了起来。
“啊……”
简修蕴猛地坐起身来,满头的冷汗。
“师尊?”
简修蕴闻声抬起头,只见阚闻萧正端着一碗粥,坐在他的身旁。
简修蕴的瞳孔瞬间放大,抬手便想要将他推开,然而没碰到他,却打翻了阚闻萧手中的碗,冒着白烟的粥全部扣在了他的身上。
阚闻萧却仿佛没有感觉,反而凑近,担心地问道:“师尊,你怎么了?”
简修蕴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湿润,里面掺杂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中余悸尚未消除,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上的被子,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太久没有梦到过上辈子的事情了。
舒坦的日子过得太久,以至于他都忘记,过去他曾怎样悲惨地活过。
逼仄的地牢,痛苦的刑罚,骤然回想起简直让他喘不过气。
简修蕴想起临睡前阚闻萧的那句“好梦”,觉得他的嘴简直开过光。
“师尊?”阚闻萧紧张地望着他,小心叫道。
简修蕴强撑出一个笑,躲闪道:“没事儿,做噩梦了。”
说完,一转身才发现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大家都起了?什么时辰了?”简修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师尊。”阚闻萧的声音突然严肃。
他扳正简修蕴的身子,让他看着自己,缓缓道:“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做噩梦的样子,每次噩梦结束,你都会对我很抗拒。”
说到这儿,阚闻萧的声音变得艰涩,“你的噩梦,是我吗?”
第45章
简修蕴没想到阚闻萧竟一语中的,整个人愣了一瞬。
还好及时反应了过来,在阚闻萧看出端倪前反驳道:“不是,只是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
“真的吗?”阚闻萧望着他追问道。
“真的。”简修蕴笑着与他对视,眼神坦荡,不似有所欺瞒。
阚闻萧没再说话,嘴角勾起,表情中带了些如释重负。
简修蕴看着他的表情,便知这一关过了,这才放松下来。
一起身,这才注意到阚闻萧的裤子还是湿的,沾着白粥。
简修蕴想起刚刚碰到时那碗还是热的,忙问道:“有没有烫到?”
“没有。”阚闻萧随手拿起白布擦了擦,不甚在意道。
“那就好。”简修蕴说着,下了床,去外面洗漱。
一打开门,便见大家都围坐在院子中,桌上只余残羹。
小喜儿见他醒了,起身跑到他身前,拉着他的袖子道:“神仙哥哥,你好能睡。”
简修蕴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嗯,我知道了,闭嘴。”
林廖庭手里捧着一个窝窝头,走过来递给他,“师尊,一碗粥肯定吃不饱吧,我特意给你留的。”
简修蕴瞥了他一眼,也没揭穿,只是摆手拒绝,“不饿。”
林廖庭愣了一下,转身塞给了小喜儿,“来,你留着路上吃。”
小喜儿倒是没说什么,乖乖拿在了手上。
待简修蕴洗漱完毕,他们便和那家人告辞,开始赶路。
之后的几天他们运气不错,日日都能找到客栈休息。
有林廖庭在,他们自然不用再挤一间房。
即使安全起见他每晚都和小喜儿睡在一起,也比那晚宽敞得多。
而且这几日他一直都刻意避着阚闻萧,也没再做过噩梦。
越往江北越是富庶。
他们除了赶路,有时候也会慢下来观观景,速度慢了许多。
但再怎么说也是御剑,再过一日,便也要到了。
这晚,他们宿在余安镇。
余安镇距离江北不过五十余里。
因此已经有了江北的风韵。
虽然只是一个镇,但建筑古老气派,夜不闭市,繁荣富足,处处挂着红绸,灯笼,十分的喜庆。
他们随意选了一家客栈。
这里的小二极为热情,见他们望着外面的装扮面露疑惑的模样,主动解释道:“几位客官一看便是第一次来我们余安镇,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个是我们的元夕节。”
“什么元夕节?我是江北人,怎么没听过。”林廖庭诧异道。
小二笑着解释,“这位公子,虽然江北和余安相距不远,但毕竟还是两个不同的地方,一地有一地风俗。”
简修蕴伸手拧了林廖庭一下,让他闭嘴,然后示意小二继续说。
小二道:“每到元夕节,家家户户适婚的小姐公子都会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戴着面具,在月神街游玩,放花灯,若是有相看上的,两人便会互赠,男子赠玉环,女子赠发簪,其后便可拿信物去提亲,这代表两情相悦,父母多不会阻拦。”
“戴着面具?那岂不是无法看清容貌,这怎么相看?”简修蕴问。
小二反问道:“公子识人辨人难道只是通过容貌吗?”
简修蕴:“呃……”
小二没等他回答,便继续道:“皮囊最具欺骗性,有女子柔弱如蒲柳,然心狠如蛇蝎,有男子貌美胜潘安,然德行有私亏。且容貌再美,终有老去之日,夫妻日日相处,即使貌若天仙,久之也是平常,因此容貌较之其他,则为最末。所以倒不如大家皆以面具覆面,凭所言所行来相看,这样反倒识人更清。”
“公子,您说是吧?”小二对着简修蕴问道。
简修蕴讪讪道:“是,挺有道理的。”
一旁的林廖庭强忍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的。
简修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手将扇子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廖庭这才停了笑。
至于阚闻萧,简修蕴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生怕他因为这话想起了些什么,一回头就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小二将他们带到二楼。
简修蕴刚准备抱着小喜儿推门进去,就听小二热情地说道:“今晚肯定极为热闹,几位公子不如也一起去玩玩?”
简修蕴还没开口,就听一旁林廖庭应道:“好啊!师尊,你猜我今晚能拿到几根发簪?”
简修蕴乜了他一眼。
还不待他拒绝,小喜儿也扯着他的袖子小声道:“神仙哥哥,我也想去。”
简修蕴摸了摸她的头,转头问阚闻萧,“你呢?也要去吗?”
阚闻萧眸色深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去。”他回道。
“好吧,那就去吧。”简修蕴本想在客栈好好睡一觉,但既然都想去,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
戍时刚过,简修蕴房间的门便被敲响。
门一打开,一只黄色的鹿头便探了进来。
简修蕴还好,小喜儿则被吓得叫出了声。
简修蕴将小喜儿搂进怀里,然后一巴掌拍在了鹿头上。
鹿头面具瞬间被拍歪了,露出了林廖庭的脸来。
“我的面具。”林廖庭惊呼一声,忙把面具摘下来细细查看了起来,语气中满是心疼。
“师尊,这可是我用一锭金子催人赶制出来的特色动物面具,全余安镇仅此一张,你别给我拍坏了。”
简修蕴被他那一锭金子噎住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败家子。”
林廖庭不服气,将面具递到他面前,“师尊,你看看这材质,这做工,这两颗炯炯有神的鹿眼睛,哎……”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挤到了一旁,阚闻萧从一旁走了出来。
见了他,问道:“师尊没有准备面具吧?”
虽是问他,语气倒颇为笃定。
“没。”简修蕴揉了揉微乱的头发道。
“神仙哥哥一直在睡觉。”小喜儿补充道。
简修蕴无奈地看了一眼小喜儿,低声道:“闭嘴。”
阚闻萧轻笑一声,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从身后拿出两张面具,递给他和小喜儿,“我替你们准备了。”
简修蕴接过,发现是一张极美的狐狸面具。
那狐狸面具狭长的脸上神气地立着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中间是鲜嫩的粉色,细长的眼睛弯着,似乎在狡黠地笑,鼻头漆黑精致,凸起的嘴巴向两侧弯着,露出红艳的唇舌,右颊上有三道血红的指印,又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他和小喜儿的面具一样,只是一大一小。
小喜儿一眼便喜欢上了,忙不迭地戴上,然后转头对简修蕴道:“神仙哥哥,好看吗?”
“好看。”简修蕴说着,把她放下来,耐心将她的面具戴好。
“你也戴。”小喜儿指着他手中的面具说道。
“好。”
简修蕴说着,自己也戴了上去。
刚戴好,一转头才发现阚闻萧也把面具戴上了,和他们的面具一模一样,也是一只笑眯眯的狐狸。
简修蕴愣了一下,问道:“怎么都买了一样的?”
阚闻萧道:“时间太紧,便让师傅都做了一样的,师尊不喜欢吗?”
“没有,很喜欢。”简修蕴忙说道。
“那就好。”阚闻萧说着,走过来牵着小喜儿一只手,对着简修蕴道:“时候不早了,师尊,我们走吧。”
“好。”小喜儿立刻用另一只手牵住简修蕴,拉着他们大步向外走去。
林廖庭拿着鹿头面具,望着远去的三人,突然产生了一丝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冷哼一声,戴上了自己重金打造的鹿头面具,低声骂道:“阚闻萧这小混蛋又针对我!”
第46章
元夕佳节,月神街上挂满了灯笼红绸。
少男少女身着各色衣衫,戴着面具,三两结伴,行走于月神大街。街道两侧摆满了各色小吃零嘴,不时有小孩儿结伴跑过,一片欢乐喜庆。
这里人多,小喜儿一开始还有些怯,紧紧地拽着简修蕴,慢慢的,也放松了下来。
“神……哥哥,你看那里。”小喜儿指着不远处围在一起的人群,好奇道。
简修蕴顺着望去,只见那里不知有什么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最外层还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生意也不做了,扛着草把子不断向里面探头看。
简修蕴也来了兴致,拉着小喜儿道:“走,我们去看看。”
“好。”小喜儿立刻应道。
然后两人也挤了进去。
简修蕴有武功,小喜儿身子小,两人非常灵活地挤到了最前面。
然后便看到,一个月白色长衫,读书人打扮的年轻公子,手持一枚玉环,似乎想要递给他对面的人。
他对面的那个人比他身量稍矮,一身鲜红的骑装,漆黑的长发高高束起,虽然看不清面容,却有着说不出的英气。
可惜,是个男的。
简修蕴环视四周,见周围竟无一人觉得不妥,反而都是一副瞧热闹的模样,有些惊讶,余安镇的民风已经开放至此了吗?
小喜儿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那两个哥哥在干什么?”
简修蕴:“呃……”
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站在他们身旁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双手环在胸前,吊儿郎当地站着,闻言,笑道:“小孩儿,你认错了,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个女子。”
“女子?”因她一身男子装扮,又戴着面具,且那人身上气势太强,简修蕴还真没看出来。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道:“外来的?”
“嗯。”
“怪不得,连大名鼎鼎的余大小姐都不知道。”
简修蕴好奇,问他,“怎么个大名鼎鼎法?”
“力气大,脾气大,武功强。”说着,指了指余大小姐对面的公子,继续道:“像那种小白脸,她能单手打十个。”
“这么厉害。”简修蕴适时进行夸奖。
“啧啧啧,那是,你是没见过她在镇里为非作歹的样子,女中罗刹,人中鬼煞。”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这边刚说完,便听中间一阵响声传来。
只见余大小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软鞭,狠狠在地上抽了几下,声音凌厉又嚣张:“呆子,打过我,我就收你玉环,赠你发簪。”
说着,冲着他的手腕便是一鞭。
那被唤作呆子的人没避开,手腕瞬间留下了一道血印子,手中的玉环也没拿稳,掉在地上碎了。
周围立刻响起阵阵声响。
“哎呦呦,果然如此,又是这样。”
“凶残凶残,太过凶残。”
“汉子,宋公子真是条知难而进的汉子。”
“……”
那男人望着地上碎掉的玉环,愣了一瞬,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直接被余大小姐抗起来,扔进了旁边的河里。
周围瞬间响起新一轮的“哎呦”声。
不过大家都是一个镇子上的,哎呦了几声,便有人跳下去把那人拉了上来。
余大小姐则将软鞭插进腰封,拍了拍手,道:“各位,我余邈邈说过很多次了,想娶我,先打赢我,不然门都没有。”
她一说完,旁边的兄弟就撇了撇嘴,小声道:“你可别误会啊,虽然她是首富之女,但这种女的谁敢要啊,每年也就一个宋清河敢给她玉环,但大小姐嫌他体弱,死活不同意,年年有这么一出,都连着三年了。”
简修蕴看着周围声势浩大的人群,也颇为感慨,“都看了三年了,你们也不厌。”
“好奇呗,想知道宋公子今年会以什么姿势被拒绝。”那人道。
简修蕴:“……”
热闹看完了,简修蕴拉着小喜儿又挤了出来。
结果发现,阚闻萧不见了。
简修蕴问小喜儿,“你那只手不是拉着他吗?人呢?”
小喜儿抬起左手,也是满脸的疑惑,“是啊,哥哥呢?”
简修蕴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去找。
毕竟那么大的人也丢不了,说不定是见今日热闹,自己去玩了。
当然,或许是被哪个女子勾了魂也难说。
简修蕴想到这儿,就更放心了,从旁边卖糖葫芦小哥的草把子上拿了两串糖葫芦,付完钱,递给了小喜儿一串。
两人一人一串,边吃边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余安镇的景色很美,虽然夜色已深,但处处灯火,有如白昼一般。
不时便能见一两对儿青年男女,或相对品茶聊天,或并肩慢行,整个月神界都弥漫着爱情的酸涩气。
两人逛了一会儿,在一个面人摊前停下,让师傅照着他和小喜儿的模样捏两个面人。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含羞的声音,“这孩子生的真好。”
简修蕴转身,见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一身青衣,戴着巫女面具的女子。
她说的是小喜儿,望着的却是他,眼中含着羞涩。
“谢谢。”小喜儿回道。
那女郎见简修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继续假意问小喜儿,“这是你爹爹吗?”
还不待小喜儿张口,简修蕴立刻回道:“是。”
那女子闻言,有一瞬间失望,但仍不死心,这次直接问了他,“那公子的娘子呢?”
简修蕴一听,瞎话张口就来,“她去看首饰了,我带孩子买完面人便去寻她。”
“哦。”那女子的声音瞬间蔫了下去。
既然简修蕴已经娶亲,她也不好再纠缠,随手拿了一个面人,结了账便要离开。
这时,不知从哪里扔过来一枚炮仗,呲啦啦地冒着火,眼看就要爆了。
那青衣女子吓得立刻软了腿,尖叫起来。
简修蕴见状,上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然后飞起一脚,将炮仗踢进了河里。
那炮仗刚一进水,便炸了,危力还挺大,贱起一大片水花。
那女子似乎吓得不轻,在他怀里哆哆嗦嗦半天都站不起来。
简修蕴正为难该怎么办,一道清脆明亮的声音传来,“身手不错,来,和我打一架?”
简修蕴回头,见来人竟是刚刚的余大小姐。
“不……”
简修蕴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余邈邈直接上前一步,把他怀中的青衣女子拉了出来,一把甩在了地上。
“装什么呢,一个炮仗能把你胆吓破吗?”
那青衣女子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站起,声音中带着湿意,指着她道:“余邈邈,你欺负人。”
余邈邈翻了个白眼,“欺负你怎么了?没见我要和他打架了吗?还不快走。”
那青衣女子跺了跺脚,哭着跑开了。
站在一旁目睹一切的简修蕴:“……”
嚣张,太嚣张了,和林廖庭简直天生一对,他要不要做个媒?
“这下清净了,来吧。”余邈邈已经摆好了架势。
简修蕴摆了摆手,道:“不打。”
然后他就见余邈邈抽出软鞭冲了上来。
简修蕴咬牙,将小喜儿推开,然后迎了上去,这丫头,是该给点教训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元婴期的修士,对付一个凡人还不是绰绰有余。
尤其是他今天还非常想给余邈邈上一课。
让她做人要讲礼貌,不要那么嚣张。
因此余邈邈在他手下都没挺过一招。
余邈邈摔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她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
周围的人见状,也都渐渐围了过来。
一时间,欢呼声,鼓掌声络绎不绝。
“哈哈哈哈哈哈。”
“余大小姐也有今天。”
“这是哪来的英雄,定要在镇史上留下姓名。”
“……”
简修蕴看着余邈邈从地上爬起,排干净身上的灰,然后若有所思地盯了他许久。
简修蕴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拉着小喜儿正想走。
一道鞭子从他面前抽下,在地上挞出白色的长痕。
简修蕴转身,皱眉望着她,不知她又要弄些什么幺蛾子。
然而余邈邈却只是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然后昂着头,恩赐一般对他说道:“挺不错的,就你了。”
简修蕴:“什么?”
余邈邈上前一步,语气骄矜,一字一顿道:“我是说,就你来当我夫君吧。”
简修蕴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难以置信道:“强买强卖?你要和我打,我打赢了还得娶你。”
余邈邈比他更难以置信,“你不愿意?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还不愿意!”
简修蕴想起刚刚回绝青衣女子的理由,一把将小喜儿拉过来,对着她说道:“是,我是不愿意,因为我已经成亲了,这是我的孩子。”
小喜儿立刻十分有眼色地叫道:“爹爹。”
余邈邈看着小喜儿,神色复杂,“这真是你女儿?”
“是。”简修蕴面改色心不跳。
“那你夫人去哪了?”余邈邈问。
“这儿。”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
简修蕴回头一看,只见戴着狐狸面具的阚闻萧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向他们走来。
简修蕴见状,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第47章
“他是你夫人?”
余邈邈满脸的难以置信,用鞭子指着阚闻萧问道。
“啊……是。”简修蕴硬着头皮回道,然后伸手牵住了阚闻萧,道:“你没见我们三个的面具是一样的吗?”
看着比简修蕴还高的阚闻萧,余邈邈笑着“哈”了一声,随即面色一变,挥鞭狠狠抽在了地上。
她暴怒道:“你们看我很像傻子吗?就算要骗我至少也找个女人啊!你找个男人来糊弄我。”
阚闻萧见状,眉头微皱,伸手将简修蕴揽进怀里,声音冰冷,像含着冰,“男人又如何?关你屁事。”
余邈邈被他的态度弄得格外恼怒,二话不说,挥鞭抽了过去,然而下一秒,鞭子却被阚闻萧徒手接住。
虽然有面具相隔,但她却仿佛能看到阚闻萧眼中的寒意。
只见他左手依旧揽着简修蕴,右手握住她的长鞭,慢条斯理地圈圈缠绕,余邈邈虽然用尽了全力,却如同蜉蝣撼大树,还是被他拖拽至身前。
刚刚离得远还不觉得,一靠近,便觉得阚闻萧简直如山一般将她笼罩,身上的气势洪水一般向她压迫而来。
她长这么大,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怯意。
但这么多年嚣张惯了,余邈邈还没服过输,于是强撑一口气,愤怒道:“你想干什么?”
阚闻萧冷冷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右手突然松了力,余邈邈没有防备,猛地向后倒去,脚下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想让你离我夫人远些。”阚闻萧道。
简修蕴闻言,握着他的手骤然用力,小声嘀咕道:“错了,是夫君。”
阚闻萧转头,眼神软了下来,含笑望着他,却没说话。
简修蕴突然觉得有些傻。
本来就是骗人的,有什么好计较的,更何况两人都是男的,又有什么分别。
他们这边悠然自得,那边的余邈邈却差点被气炸,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
尤其是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不断地起哄。
“哈哈哈哈哈哈,余大小姐也会栽跟头。”
“终于有人能治得了她了,不行,我得赶快回去把老母亲背出来看看这一幕。”
“虽然看不到脸,但看气度便知这两位公子的模样定然不差。”
“……”
余邈邈虽不服,也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这口气还是咽不下,为了维持最后的颜面,开始发狠话,“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我今日状态不好,有本事改日认认真真打一场。”
简修蕴立刻回道:“我叫张三。”
阚闻萧跟着说:“李四。”
余邈邈:“……”为什么这名字比她的还随便。
“行,张三李四,三日后,还是月神大街,我设擂台,到时候我们认认真真打一次。”
虽然并没有打算赴约,但简修蕴还是从善如流地应道:“好,不见不散。”
余邈邈:“一言为定。”
说完,简修蕴留了一句“告辞”,便牵着阚闻萧和小喜儿向外走去。
出了人群,简修蕴便松了阚闻萧的手,问道:“你方才去哪了?”
阚闻萧左手微蜷,感受着手中的余温,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刚才看见一家玉环店,便进去看了看。”
简修蕴闻言,会心一笑,果然不出他所料。
于是狭促道:“不错,从出门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终身大事都要解决了。”
阚闻萧看着他,没应声。
简修蕴便知自己说的果然没错,只当他害羞,于是善解人意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和我们一起,快去陪人家姑娘吧。”
阚闻萧神色微凝,从怀中掏出一枚纯白色玉环,递到他面前。
简修蕴看了一眼,评价道:“好玉,做工也精细。”
谁知下一秒,便见阚闻萧低头,将玉环慢慢系在了他的腰间。
“闻萧?”简修蕴满脸诧异。
阚闻萧抬起头来,隔着那张妖冶的面具,简修蕴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睛。
里面映着满天的繁星,灯火通明的街道,来往的人群,和他。
然后他听见阚闻萧一字一顿道:“没有姑娘,我觉得这块玉环甚好,便只想买来送给师尊。”
简修蕴闻言,愣住了。
似乎有什么在心中破土而出。
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互相勾连,串成了一张网。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月神街人来人往,有一对儿青年男女结伴而过。
姑娘的腰侧戴着一枚青色的玉环,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根金色的发簪。
他们从简修蕴身边经过,有面具相隔,看不到表情,只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简修蕴微愣,手碰到了腰间的玉环,目光追着他们的身影。
“哥哥,我饿了。”小喜儿望着不远处的馄饨摊,摸着肚子说道。
简修蕴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道:“好,我带你去买。”
说完,便牵着小喜儿向馄饨摊走去,将阚闻萧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阚闻萧望着他有些慌乱的背影,摇头轻笑,抬步跟了上去。
“老板,来碗馄饨。”简修蕴说完,便拉小喜儿坐下。
他们坐下没多久,对面的椅子被拉开,阚闻萧坐了下来。
明明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简修蕴却突然觉得有些挤。
简修蕴觉得待不下去,于是抬起头,望向阚闻萧,故作镇定道:“你陪她吃东西,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待阚闻萧回答,便起身离开了。
一回到客栈,简修蕴便虚脱一般躺到了床上。
然后开始翻来覆去。
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滚了许久,才终于平静了一些。
夜晚怕热,客栈的窗户并未关,从这里便能看到外面。
此时窗外夜色已深,月正圆。
简修蕴看着窗外皎皎的明月,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伸手轻抚上腰间的玉环。
其实只是送了个玉环而已,也不能代表什么。
而且阚闻萧也说了,是因为看这块玉环不错,才会买来送给自己。
他何必想那么多。
徒弟送师父个礼物也没什么。
更何况他们都是男的。
而且他之前对阚闻萧也不好,他怎么可能对自己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明明按剧情阚闻萧最后是要把他扔进地牢折磨致死的。
一想到这儿,简修蕴瞬间冷静了。
是啊,上辈子那么大的仇和恨,他们之间哪有什么别的可能。
想起上辈子地牢里的日日夜夜,简修蕴抬手狠狠拧了自己一把。
恨恨地对自己说:“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第48章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起身开始赶路。
江北与余安镇相距不远,林廖庭急着回去,本想一口气赶到,但简修蕴担心小喜儿受不住,因此行至中午,便让停下来休息。
他们休息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此时正热,刚好可以遮阳。
三人寻到一处地方坐下,简修蕴从乾坤储物袋中翻出几块早上从客栈带出的糕点,递给小喜儿,道:“你先垫垫,等到了江北再去吃好吃的。”
小喜儿乖巧地点头接过,吃了几块,噎得慌,于是对简修蕴说道:“神仙哥哥,我想喝水。”
简修蕴一翻,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备水。
于是拿了水壶,起身说道:“我去找水,你们在这儿别动。”
阚闻萧闻言,也跟着站起身来,“我和师尊一起。”
简修蕴脚步一顿,还不待他拒绝,阚闻萧已经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水壶。
虽然心中不愿,但简修蕴也不好避的太明显,只好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因着昨日的事,简修蕴一路都很沉默。
为了避免有什么眼神的交流,他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左看右探,寻找水源。
阚闻萧则如影子一般,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约莫走了一刻钟,简修蕴便看见了不远处有一条小溪,自高处蜿蜒而下。
简修蕴走到溪边,蹲下身来。
林中的溪水干净透彻,带着独有的清列,简修蕴撩起水洗了把脸,这才伸手向阚闻萧要过水壶,接起水来。
有一尾游鱼摇着尾巴悠哉悠哉经过,简修蕴见了,玩心顿起,伸手猛地一拍水面,那条鱼瞬间吓得四处惊慌逃窜。
水花四溅,湿了简修蕴的白衣。
阚闻萧站在他身侧,静静地望着他。
简修蕴的皮肤本就白净,脸上的水迹未干,仿若清水出芙蓉,两侧的头发微湿,被他拢至耳后,露出白嫩的耳尖和修长的侧颈,透出几分少年气。
林间幽静,只有不时的几声雏鸟清鸣和掠过林梢的风。
吹的他一阵心动。
阚闻萧突然想将一切挑明,他不想再徐徐图之,按捺隐忍,等一切万事俱备,等简修蕴慢慢适应。
今日景色正好,风也温柔。
他想告诉他,阚闻萧心悦简修蕴,已久。
“师尊。”阚闻萧双手背于身后,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
“嗯?”简修蕴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边接水,一边侧身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然而许久无声,只见阚闻萧望着他,眸色深深。
他要说的话似乎难以启齿,只见他薄唇紧抿,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发簪呢?”许久,阚闻萧才终于道出了下文。
简修蕴满眼的迷茫,“什么发簪?”
“我的回赠。”阚闻萧说话终于流畅了起来,“师尊收了我的玉环,还未赠我发簪。”
简修蕴闻言,手一抖,水壶差点掉进小溪里。
如果昨天还能将玉环解释为徒弟的心意,那现在该怎么解释?
阚闻萧对他真的有那种意思吗?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俩上辈子明明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也不管接没接满,简修蕴站起身来,举着水壶来了一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待稳了心神,这才转过头,对着阚闻萧道:“你我之间,这样互赠不太合适,为师之前得了一件灵器,待回须臾之间便赠与你。”
为了强调他们之间的身份,简修蕴特意强调了“为师”两个字。
说完,便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和阚闻萧独处,只想赶快回去。
谁知还没走几步,手腕便突然被人扣住,身后一阵大力传来,待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按在了一棵树上,阚闻萧的手落在他耳侧,自己仿佛被他圈进了怀里。
简修蕴愣怔了一瞬,瞳孔瞬间放大,声音中不自觉带了恼怒,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阚闻萧的右手伸至他脸侧,手指微蜷,将碰未碰,简修蕴有些抗拒地侧过头,然后便感觉到那只手顿了一下,继续向上。
接着,简修蕴只觉头顶一松,漆黑的长发如水散落。
简修蕴这才反应过来,阚闻萧将他束发的白玉簪取了下来。
“我不要灵器。”阚闻萧低头望着他,鸦羽色的睫毛轻颤,带着热气的呼吸喷洒在他额前。
简修蕴一抬头便是阚闻萧的脸,两人离得太近,他努力向后退,身后却是树干,避无可避。
怎么会这样?
按理说阚闻萧接下来的任务应该是一统修真界,广收后宫,然后将他扔进地牢里折磨。
但看现在的架势,阚闻萧要收进后宫的人竟然是他。
简修蕴一时间只觉得造化弄人,哭笑不得。
明明他们都是男的,还是师徒,怎么可能在一起?
虽然阚闻萧恢复之后的容貌真的非常合他的心意。
但这也并不代表他就喜欢这个人。
他上辈子在阚闻萧手里死得那么惨,得有多大的心才能放下之前的一切,和他在一起。
不,甚至也不是在一起,而是成为他广阔后宫中的一员。
不过简修蕴也不敢一口回绝,生怕阚闻萧对他因爱生恨,待他统一修真界后,还是将他扔到地牢里折磨一番。
想到这儿,简修蕴便觉得一阵崩溃。
乱了,一切都乱套了。
而阚闻萧却并未发现他的异常,继续对着他说道:“师尊,我想要的……”
“闻萧。”简修蕴猛地打断了他。
阚闻萧果然停住了,然后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简修蕴的大脑飞速运转,正在想下面该说什么的时候,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溪水泛了红。
简修蕴直觉有些不对,凝神看去,随即一惊,指着那里,道:“血。”
阚闻萧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原本清澈的溪水,不知何时泛起了越来越浓重的红。
第49章
趁阚闻萧出神之际,简修蕴从他的禁锢中脱出身来,走到溪边。
原本清澈见底的小溪已经被彻底染成了红色。
简修蕴顺着溪水源头的方向望去,心中突然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个方向是,江北。
江北多水,暗河四通八达,大多相通。
这里距离江北还有十里,如果这些血是从江北来的。
简修蕴一时有些不敢想。
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转身大步向回走去。
阚闻萧似乎已经明了,也没追问,只是跟在他的身后,眼神微暗,握着白玉簪的手指慢慢收紧。
林廖庭刚把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就见简修蕴披头散发地走了回来。
他差点噎住,干咳了几声,站起来问道:“师尊,您这是怎么了?”
简修蕴这才想起自己的发簪还在阚闻萧手里。
神色有些尴尬,敷衍道:“簪子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您也太不小心了。”说着,林廖庭把自己的发簪取了下来递给他,“师尊,您先用我的吧。”
简修蕴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小喜儿,然后从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条,随意将头发束起。
弄好之后,简修蕴转头叫他,“廖庭。”
“嗯?”
简修蕴斟酌了一下语气,这才继续说道:“江北,可能出事了。”
-
三人御剑而行。
离江北越近,简修蕴的一颗心越是提起。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并没有想象中伏尸遍地,流血漂橹的场景。
一路上所见城镇富庶,建筑完好,只是沿途一路,所见到的人并不多。
很快,他们就到了江北地界。
江北的城墙高足足九丈,青灰色的砖石铺成,显得气派又尊贵。
然而此时城墙上却并没有人,城门大开,也无士兵把守,时不时有几个百姓低着头匆匆走过。
简修蕴转头看了一眼林廖庭,只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只是眉头微皱,紧抿着唇。
连他都看出来这江北的奇怪,林廖庭不会看不出。
“进去吗?”简修蕴问他。
林廖庭转头冲他挤出一个笑,如往常一样大大咧咧道:“走吧,我们家小厮肯定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了。”
说完,迈开大步,率先向城里走去。
简修蕴见状,也牵着小喜儿跟了上去。
阚闻萧则落在了最后,神色微凉,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们进了城门。
并没有林廖庭口中的小厮,甚至连人也只有几个,垂着头,脚步匆匆。
店铺虽然都开着门,但大都门可罗雀。
简修蕴看了林廖庭一眼。
林廖庭挠了挠头,也转头看向他,求证一般问道:“师尊,你说他们是不是没有收到我的信啊?”
简修蕴看出了他的心慌,配合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应该是。”
“真是的,肯定是送信的信鸽出了问题,说不定被人逮住吃了,我就说一封回信都没收着,明明平日里我还没出发他们都该来信催了……”林廖庭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大步向前走着。
简修蕴明白他的担心。
毕竟他知道林家有多宝贝林廖庭,当年把他送到须臾之间的时候,光送他的人便浩浩荡荡来了百十个人。
他爹娘还亲自来和他相谈,对他好一阵恭维,为的就是他能好好待林廖庭。
而且林廖庭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了,他一说要回来,按理说林家家主和夫人都要亲自来,怎么可能一个来接的人也没有。
但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跟着说:“是啊,现在有些人太不讲究,连信鸽也吃。”
他的话音一落,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简修蕴闻声,转头瞪了阚闻萧一眼。
阚闻萧没再出声,只是唇边仍带着笑。
不知为何,简修蕴觉得他的笑有些凉薄。
江北太大,他们走了快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林家的地界。
林家是江北首富。
真正的富可敌国。
江北共分东西南北四个部分,有东富西贵,南贫北林的说法。
北林,便是指整个北边都是林家的。
到达林家地界,又向前行十里,才见其大门。
林家依山而建,两侧围墙向外延伸,不可测量,房屋层层向上,其间碧瓦飞甍,雕梁画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说不出的富贵威严。
林廖庭停下了脚步。
林家高挺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紧紧关闭,无人看守。
简修蕴鼻间轻嗅,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简修蕴松开了小喜儿的手,将她推到阚闻萧身旁,想替林廖庭去敲门。
然而下一秒却被阚闻萧按住。
阚闻萧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林家的大门上,神色淡淡,“师尊,我去。”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径直走上前去。
林廖庭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目光紧紧追着他。
阚闻萧走至门前,没有敲门,而是伸出双手,一把将大门推开。
厚重的木门缓缓被推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林廖庭大步走上前去。
简修蕴眉头微皱,将小喜儿抱进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这才走了过去。
进门是一个院子,里面草木丰茂,百花齐放,一片春意,没看到一个人,地面上也没有血迹,但空气中全是浓重的血腥气。
林廖庭腿下一软,他扶住身旁的假山,垂着头猛地喘着气,缓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向里跑去。
一边跑,一边叫,“爹,娘亲,小叔,堂哥,松奇,你们在哪?有人吗?”
简修蕴连忙跟了上去。
林廖庭疯了一样,见到屋子就打开,见到门就往里跑,然而屋内的金银玉器依旧在,只是没有人。
不知跑了多久,喊了多久。
林廖庭的嗓子已经哑了,发出的声音嘶哑不堪,但是他却不敢停下。
一切都太诡异了。
他的爹娘呢?他的亲人呢?林家上千的仆从下人呢?
林家教导下人甚严,因此他们行动走路都极为小心,不常出声。
林家总是安静的。
但不是死寂的。
不知跑了多久,林廖庭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腿也如灌了铅一样。
可是他还是不停地走着。
林家太大了,说不定今日是爹娘一时兴起,将他们全都召集在了一处。
没错,说不定就是这样。
跑到静园时,林廖庭突然停下了脚步。
简修蕴见状,忙跑了过去,问,“是不是找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随即本就捂着小喜儿双眼的手更加用力。
静园内全是尸体。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人摞着人,堆成了山。
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他们的血被放干,流到了地上,汇聚成一条条小河,淌进了静园的池水里。
池里的水红得发黑,所以他们根本看不清水底有没有尸体。
只能看到那暗红色的池水穿过围墙向外流去。
简修蕴顺着望去。
那是他们中午休息的方向。
第50章
“邪尊?”喻韶之望着静园中的尸山血海,眸色微暗,神色很是凝重。
简修蕴站在他身后,道:“城内的百姓是这么说的。”
喻韶之转过身来,望着他,声音软了些,“师兄,你继续说。”
简修蕴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缓缓道:“那日我们见了林家的情形,便立刻送了消息回须臾之间。之后的几日,我们走访城内百姓,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就在我们到达江北三日前的那个晚上,林家突然火光冲天,里面惨叫声不绝于耳,直至天明才平静了下来,第二日,便有人在鸣山发现了两具尸首,是林家家主和夫人的,他们的衣服上落了字,赤槿派,邪尊。”
喻韶之闻言,眉头微皱,“赤槿派?倒是从未听过,新成立的门派吗?”
“应该是。”简修蕴应道,“他们一出手便如此狠戾,看来是要给八大门派一个下马威。”
喻韶之接道:“尤其是我们。林家与须臾之间交往颇深,他们为我们提供财力支持,每一代家主和家中子弟也会送至须臾之间学习,由我们教导。况且林家奴仆护卫上千,其中修士也不少,竟然被屠戮至此,这个赤槿派不可小觑。”
简修蕴垂眸,语气凝重,“五年前虚无镜一事,其他门派因内乱式微,现在又凭空出了一个赤槿派。看来修真界,要乱了。”
喻韶之叹了口气,没有应声,默认了他的话。
“廖庭呢?”喻韶之突然问道。
简修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道:“他昏过去了几次,我把他安排在客栈休息。”
喻韶之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手微微抬起,然而还未碰到便又收了回去。
喻韶之将手背到身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师兄这几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简修蕴倒不觉得累,只是有些不放心林廖庭,正想回去看看他,便应了。
“那就交给你了。”简修蕴说完,转身走出了林家。
喻韶之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这才转过身来。
-
简修蕴回到客栈,一推开门,便见宋清茹端着一碗粥坐在林廖庭的床边,轻声叫着他。
然而林廖庭却只是背对着她,用被子蒙着头,一动也不动。
阚闻萧站在窗前,将小喜儿抱在窗户上,两人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听见开门声,阚闻萧懒懒地转过头来,一见是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把将小喜儿抱进怀里,朝他走了过来。
“师尊。”阚闻萧叫他。
刚刚那一幕看的简修蕴心惊胆战,因此阚闻萧一走过来,他便将小喜儿要了过来,皱着眉道:“你也不怕把她摔下去。”
阚闻萧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窝在简修蕴怀中的小喜儿,语气有些吃味,“师尊怎么对她这么上心?”
简修蕴转头,见小喜儿葡萄一般水灵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心瞬间化了。
他抬手捏了捏小喜儿的脸,答非所问道:“其实收做小徒弟也不错。”
一旁的阚闻萧闻言,伸手将小喜儿抱进自己怀里,乜了简修蕴一眼,里面含着淡淡的不愿,然后抱着她走了出去。
简修蕴刚准备问他要把小喜儿抱到哪?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儿,便随他去了。
简修蕴来到林廖庭床边,宋清茹站起身来,目光中满是无奈。
简修蕴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中的粥,示意她出去。
宋清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简修蕴将粥放到桌上,然后倒了一杯水,端着坐在了林廖庭床边。
他拍了拍床上裹成一团的人,说道:“就算不吃东西,总得喝口水吧。”
被子下没有一丝动静。
简修蕴垂眸,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突然噤了声。
简修蕴想起刚发现林家灭门那日,林廖庭疯了一般冲进那尸山血海中,将尸体一具具搬开。
简修蕴知道他在寻人,知道他怕找不到,更怕找到。
简修蕴上前拉他,却被一把推开,只能看着他在一片尸海中不知疲倦地翻动着,寻找着。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浑身被血浸透,似乎也成了静园内一块污脏的血。
最后林家家主和夫人的尸首是在鸣山被发现的。
林廖庭抱着他们的尸体,枯坐了一夜。
简修蕴陪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最嚣张骄傲的徒弟,一夜消沉了下去。
要给林家家主和夫人下葬时,林廖庭死死抱着他们怎么也不肯松手。
最后还是简修蕴打晕了他,这才安顿了他们的尸体。
简修蕴将林廖庭抱了回去,给他擦洗更衣,然后静静地坐在他床边,等他醒过来哭闹。
但是林廖庭却出乎意料的安静。
他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只是将自己缩成一团,留给他们一个沉默的背影。
简修蕴握着茶杯的手指慢慢收紧,修长的指节在碧青色杯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白皙。
“未经他人苦,莫随意相劝。”简修蕴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是说给林廖庭,还是说给他自己。
“所以我也不对你说什么节哀之类的屁话了。廖庭,我知道你难受,我不求你能向我倾诉,只希望你坐起来喝口水,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他的话音一落,便见床上那裹成一团的被子细细地颤抖了起来,简修蕴声音微哑,“哭的声音那么小,苦怎么泄的出去。”
说着,简修蕴站起身来,将茶杯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又将茶壶拿了过来。
“我把这儿留给你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别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简修蕴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刚走至门口,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压着哭腔的,“师尊。”
简修蕴转过头去,见林廖庭依旧背对着他,只是被子起伏的弧度大了些。
简修蕴犹豫了一下,又走了回去,刚站定,便见眼前的被子突然被一把掀开,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扑进了他的怀里。
之前强压着的哭声再不遮掩,林廖庭搂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师尊……师尊……”
简修蕴被他撞得向后退了一步,随即稳住身形,也伸手环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应道:“我在。”
林廖庭的头埋在他的颈边,简修蕴很快便觉得那儿湿了一片。
林廖庭哭得太狠,说出的话带着浓重的哭腔,含混不清,但简修蕴还是听明白了。
他听见林廖庭抱着他说,“师尊,我好想我娘亲。”
第51章
简修蕴闻言,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喉咙里。
他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垂眸抱紧了林廖庭,任由他在自己的怀里痛哭。
直至他累得睡了过去。
简修蕴扶着睡着的林廖庭躺下,给他掖好了被子,又用手帕沾着水润了润他干裂的嘴唇,这才起身。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休息的缘故,站起来时,简修蕴眼前黑了一瞬。
他抬手扶住床沿,这才站稳。
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有哭声,有吵闹,有鲜血,和一个温柔的妇人。
但也只是刹那便平息,如石子投入水面,只是波澜微起。
有些事情过去得太久,合该已经记不清了。
失神的眼底慢慢恢复平静,简修蕴转身走了出去。
-
因此事关系重大,喻韶之派人给各派掌门送了信,请他们来江北一叙,共商应对之法。
第一个到的是祝明澈。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五年,祝明澈的变化太大,因此刚见面时,简修蕴竟没有认出。
彼时简修蕴正在院中练剑,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他以为是阚闻萧,也没在意,谁知接着便听见了一声,“简长老。”
简修蕴转过身,看向来人。
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一身茶白色长衫,腰间束着淡青色的腰封,双眸沉静如水,举止沉稳端方,脸上的笑恰到好处。
明明看起来那么年轻,头上却间杂着白发。
简修蕴望着他,眸子半阖,好半天才将他认出,惊讶道:“明澈?”
祝明澈走过来,笑道:“五年未见,简长老已经认不出我了。”
简修蕴愣住,他看着面前半是陌生的人,怎么也无法从他身上找出当年那抹鲜活的影子。
反倒有几分像……
思及此,简修蕴忙收住了念头,已经过去的人和事,没必要再提起,徒增伤心而已。
简修蕴抬头望着他的白发,声音感慨,“你这白发怎么比我的还多?”
祝明澈笑着摸了一把,不甚在意道:“杂事太多,硬生生愁白了头,简长老倒是一点都没变,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简修蕴苦笑一声,领着他往里走去,“要是不错,就不会叫你们来了。”
祝明澈闻言,神色凝重了起来,“简长老,喻掌门突然将我们召至江北,原因信中却只有寥寥几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简修蕴叹了口气,“待各掌门都到齐再说吧。”
-
“所以说,喻掌门这是什么意思呢?”喻韶之的话音刚落,一个尖锐又高扬的声音便在屋内响起。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那人身上。
只见那人一身墨绿的绸缎外衣,里面露出绣金的祥云镶边,面皮白净,眉目细长,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只是显得有些凉薄。
简修蕴很快认了出来,正是沽渝山庄的现任掌门——柳戚。
他是上一任掌门柳均的养子,宋璟的师弟。
五年前他们死于虚无镜后,柳戚便继任了掌门之位。
因之前柳均带的一直是宋璟,因此简修蕴对他并不了解。
喻韶之回道:“今日约各位掌门共聚于此,是希望可以商量出对策。”
“对策?照喻掌门所言,我们现在只知它叫赤槿派,掌门为邪尊,派中人数,建派何处一概不知,能想出什么对策?”
柳均语气中的尖锐太过明显。
饶是喻韶之这样的脾气,眉头也微微皱起。
祝明澈坐在柳戚身侧,手中把玩着一个白色瓷瓶,见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他停了手中的动作,笑着打圆场,“这件事确实发生的太过突然,令人措手不及,须臾之间已经派了人在调查,相信再过几日,定会有新的线索,柳掌门也莫太心急,此事事关重大,自然是要好好商讨出一个万全之策。”
“呵。”柳均冷笑一声,身子向后倒去,没骨头似地坐在椅子上,嘴角勾起一丝玩世不恭的笑。
“行,行,那就讨论吧,既然是喻掌门唤我们来的,不如就请先说说您的高见吧。”
简修蕴看着他这幅模样,十分厌烦,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出去。
喻韶之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简修蕴这才强压着火,继续坐着。
听喻韶之缓缓道:“赤槿派一出手便能将林家屠戮至此,其人数很有可能在千人之上,且皆为修士。他们几乎将林家之人屠净,但对于财物却遗留下大部分,这说明他的目的并不,或者不完全是为了钱财,更像是一种报复。林家与须臾之间交往甚密,所以这一次很有可能是对我们,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宣战。”
“啪啪啪。”柳均嘴角噙着笑,懒洋洋地拍了拍手。
“喻掌门说得不错。”柳均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最后一点我不太认同,给整个修真界的宣战?”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明明是给须臾之间的。”他说着,转头看了看众人,“林家是须臾之间的钱袋子这不是整个修真界人众皆知的事儿吗?这与我们何干?林家的钱有给我们花过一分吗?”
他的话音一落,倒也引起了几个人的附和。
“确实,林家确实和须臾之间交往更密。”
“这怎么看都是在和须臾之间宣战吧。”
“……”
柳均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他看向喻韶之,漫不经心道:“所以,喻掌门让我们来,是做须臾之间的盾吗?”
简修蕴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柳掌门,你就那么确定沽渝山庄就不会受到赤槿派的威胁吗?八大门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我们趁它尚未成气候,联合起来共同抵抗尚有余力,若都像你这样推脱,自扫门前雪,迟早被它一一击破,待其他门派沦丧之时,沽渝山庄难道还能独善其身?焉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柳均许久没被人这样不客气地抢白过,面上的笑渐渐冷了下来。
只见他眼角微扬,声音泛着冷意,“简长老,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第52章
简修蕴一窒,饶是柳均在时,也从未对他这般不客气过,没想到柳戚一介黄毛小儿竟在他面前如此嚣张。
气的面色一白。
众人都见着了简修蕴面上的变化,屋内静了一瞬。
喻韶之向来温和的面容因他的话沉沉了下来,眼神渐冷。
他突然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陶瓷的杯身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何没有?”喻韶之开口,声音冷硬又威严。
柳戚看向喻韶之,然后便听他一字一句道:“他是我师尊座下首席弟子,我的师兄,须臾之间的长老,林家少家主的师尊,先掌门在时沽渝山庄的座上宾,也是林掌门的长辈,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位置,难道就有你的了吗?”
柳均没想到喻韶之还有这么咄咄逼人的一面,眉头微皱,坐起身来,似有不服。
谁知他还未开口,身侧的祝明澈面色也沉了下去。
只见他原本握着瓷瓶的手突然收紧,严肃道:“柳戚,简长老是在座大多数的长辈,出言要慎重。”
柳戚的面上彻底挂不住,他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怎么?这不是各派掌门聚会吗?他一个长老在这儿竟还不许人说,行,行,行,既然你们一心,那我便不掺和了,你们爱怎样便怎样,沽渝山庄不奉陪了!”
说完,大步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处,柳戚突然察觉到一丝寒意。
他朝那处瞥了一眼,只见角落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因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瞥见他高大修长的身形,以及黑缎青底的皂靴上坠着的一串银饰,走动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寒意只延续了一瞬,柳戚也没在意,大步走了出去。
-
夜色渐深。
简修蕴捧着一坛酒坐在屋顶,一边赏月,一边慢悠悠地喝着。
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简修蕴转身,便见阚闻萧无比自然地在他身侧坐下,伸手接过他怀中的酒坛,喝了一口。
因着前段时间的事儿,简修蕴一直避着他,再加上最近的种种,今晚还是两人第一次独处。
简修蕴瞬间觉得不自在起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装出一副有些昏沉的模样。
“闻萧,为师头有些晕,先去睡了。”
然而还未起身,手腕便被人一把扣住。
简修蕴抬头,对上阚闻萧似笑非笑的眼睛。
“师尊又要开始躲我了吗?”阚闻萧看着他,语气淡淡的,简修蕴却从中听出来几分失落和难过。
简修蕴有些尴尬地重新坐好,讪笑道:“没有的事儿,为师为什么要躲你?”
阚闻萧垂眸,望着怀中的酒坛,瓶口微转,饮了一口。
“因为那天我没说完的话。”阚闻萧说着,抬眸静静地望着他,里面有光,似乎蕴着星辰。
简修蕴闻言,立刻慌了神,生怕他再要说出些什么自己无法接受的话来。
上次因溪中血迹阻了他一回,这次呢?这次他还能找什么理由?
简修蕴的慌张太过明显,阚闻萧有些了然地移开了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眼中的光暗了下来。
他又饮了一口酒,突然问道:“师尊心情不好吗?这是在借酒消愁?”
简修蕴没想到他突然换了话题,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敷衍道:“没,随便喝点。”
阚闻萧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他,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他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将酒坛递给简修蕴,“我陪师尊喝一会儿吧。”
简修蕴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他,只好应了,伸手接过酒坛,两人倒也无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月亮,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
简修蕴酒量不好,没一会儿就败下了阵。
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迷离了起来,但还维持着几分清明。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于是将酒坛递给阚闻萧,说道:“不行了,不能喝了,我有点头晕。”
阚闻萧用手撑着下巴,侧头望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与戏谑,“师尊的酒量,一如既往。”
简修蕴回道:“才不是,较往日还是长进了几分的。”
阚闻萧轻笑,“没看出来。”
简修蕴不服,抱着酒坛又喝了几口,耀武扬威道:“我说我还能……嗝……喝吧。”
这话说完没过一会儿,便扯着阚闻萧的袖子起身,“闻萧,我头晕,睡觉去,欸……”
还没站起,脚下便被瓦片绊了一下,身子向后倒去。
阚闻萧见状,忙放下手中的酒坛,接住了他。
简修蕴倒在阚闻萧怀里,刚喝了酒,身子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便能羽化成仙。
阚闻萧的怀抱又柔软,简修蕴身子没劲儿,试了试没起来,便既来之,则安之,在阚闻萧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了上去。
阚闻萧身体一僵,怀抱慢慢收紧。
他低头看着已经闭上了眼睛的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叫道:“师尊。”
“嗯?”简修蕴闭着眼,声音懒洋洋的,像一只正在打盹的猫。
“师尊今日为何会喝酒?”
简修蕴的意识明显已经有些散了,声音很轻,断断续续,“不,不开心。”
阚闻萧抬手轻轻将他额边的碎发撩开,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嗯……嗯……”简修蕴哼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反而侧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就在阚闻萧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却又听他说道:“师尊把……掌门之位,师弟。”
简修蕴说着,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委屈。
“师尊明明,更喜欢我。”
简修蕴说完这句,又没了声。
阚闻萧低头,望着睡着了却还依旧委屈的简修蕴,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儿。
他收紧了怀抱,将简修蕴搂紧,下巴温柔地蹭了蹭简修蕴的额头,一字一句道:“师尊,既然你想要,我便帮你夺回来。”
简修蕴似乎已经睡熟了,无意识地“嗯”了几声,再没应声。
阚闻萧也不在意,垂眸静静地望着他的睡颜,许久,似乎终于确认简修蕴已经睡着了,这才慢慢地,小心地俯下身,将一个清浅的吻落在了简修蕴的额头上。
第53章
之后的几日,除沽渝山庄外,各派都派了人,开始寻找赤槿派的下落。
然而这个门派却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须臾之间离不开掌门,喻韶之总待在江北也不是办法,又呆了几日,便回了须臾之间。
林廖庭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怎么也不肯随他们离开,简修蕴不放心,便留了下来。
但让喻韶之把阚闻萧和宋清茹带了回去。
他本以为阚闻萧会不愿意,没想到他只是望了简修蕴一会儿,便应了。
简修蕴意外于他的爽快,但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淡淡地叮嘱了两句,两人便分开了。
-
林廖庭的精神状态极差,他搬进了林氏妇的房间,每日昏昏沉沉地躺在他们睡过的床上,抱着他们的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
简修蕴知道这其中是怎样的痛苦和落差,因此也不逼他,每日只是坐在他的床边陪着他,偶尔会和他说说话。
这日夜半,月色渐隐。
简修蕴和衣躺在床边的美人榻上,刚睡了没多久,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简修蕴睁开眼,起身望去。
只见躺在床上的林廖庭面色发白,额上覆了一层冷汗,身子不停地颤抖,双拳紧握,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简修蕴一看便知他做了噩梦,忙推了推他的肩膀,想要摇醒他。
林廖庭猛地睁开眼,双目通红,里面凝着彻骨的恨意,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简修蕴揽住他的肩,逼他看向自己,焦急道:“廖庭,醒醒。”
因着简修蕴的声音,林廖庭逐渐清醒了过来。
眼底的潮红渐渐褪去,他垂着头,脱力一般剧烈地喘着气。
简修蕴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林廖庭没喝,只是伸手抱住了他,将头抵在他的怀里。
“师尊。”林廖庭声音嘶哑,像一只被抛弃的狼崽,“你能不能陪我睡?”
他哪见过林廖庭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的时候,心中一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应道:“好。”
简修蕴脱了外衫,躺在外侧,林廖庭把头埋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简修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试图哄他入睡。
很快,林廖庭的呼吸便渐渐平稳了下来。
简修蕴阖上了眼,却没有睡着。
他回想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阚闻萧似乎被他赶下了山,后来他再回来时,一切就不一样了。
而林廖庭还是林家最得宠的小公子,每日孔雀一样到处开屏,招摇得不行。
但是这一世,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似乎从五年前的仙剑大会后,一切都乱了套。
思绪乱成一团,简修蕴有些烦躁,干脆放空,什么也不想,逼着自己睡了过去。
昏暗的地牢中,豆大的烛火颤颤巍巍地燃着,勉强照出地板上的枯槁的人形。
简修蕴昏昏沉沉地躺着,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还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昏暗处有人影在动,然而烛火实在有限,只能勾勒出一个轮廓。
但简修蕴知道,那是阚闻萧。
“师尊,当初为何要救我?”阚闻萧的声音淡淡的,里面带着好奇与困惑。
“既然你对我如此厌恶,当初为何不放任我被火烧死?”
简修蕴躺在地上,慢慢呼出一口浊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是啊,为什么呢?
或许是有原因的,只是太过可笑,他甚至都懒得提起。
“师尊,为什么?你说啊!”那道声音逐渐带了怒意。
简修蕴恍若未闻。
然后便感觉到有身影向他靠近。
“师尊,师尊……”
一声又一声,不断响起,脑海中满是阚闻萧的声音。
简修蕴猛地睁开眼来。
窗外夜色已隐,天光渐亮。
耳边的余音仍未消散,似乎阚闻萧真的来过一样。
简修蕴神情有些无奈,怎么又梦到上一世的事情了?他口中干渴,正准备下床去倒杯水,谁知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而是睡在床边的美人榻上。
简修蕴微征,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和林廖庭一起睡下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简修蕴起身检查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有人来过的痕迹。
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是他老了吗?记忆已经开始出现偏差了?
与此同时,沽渝山庄。
掌门的卧房内,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擦拭着手中的剑。
而他的脚下,倒着一具尸体。
敲门声突然响起,有人走了进来,“掌门,刚刚收到了尊主的信。”
“说。”被唤作掌门的人手中动作不停,淡淡道。
“尊主说,沽渝山庄不错,既然拿下了,今后便以此为据点吧。”
掌门闻言,动作一顿,嘴角慢慢勾起,“看来他一点都等不及了。”
手中的剑被擦拭干净,光可鉴人,掌门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照他的意思办吧。”
“是。”
-
不知不觉,又是几日已过。
林廖庭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简修蕴看的难受又揪心。
觉得不能再让他这么下去了。
因此每日晨起便开始思索,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始终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这日,他照旧坐在林廖庭的床边发愁。
突然见一只灵鸽飞了进来,停在他的肩上。
简修蕴知道这是须臾之间来了消息,伸手取了它腿上的信,展开读了起来。
随即瞳孔放大。
林廖庭见他面色突然起了变化,苍白的面上带了一丝血色,他哑着声开口问道:“师尊,是不是须臾之间出事了?”
简修蕴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信递给他,“不是须臾之间,是沽渝山庄。”
林廖庭接过,看向信纸。
明明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仿佛看不懂了。
只有“赤槿派”三个大字,看得清清楚楚,无比明晰。
林廖庭眼中燃起怒火,双拳紧握,信边立刻起了一片褶皱,上面的字也扭曲了起来。
隐隐能看到:沽渝山庄遇袭……掌门长老尽数被屠……现为赤槿派所占的字样。
“赤槿派!”林廖庭的声音中仿佛渗着血,一字一句,带着狠戾,“又是赤槿派!”
第54章
还未待他们寻到,赤槿派反而自己现了踪迹。
他们夜袭沽渝山庄,杀了柳戚和各长老,并将他们的尸首悬于城门口,示于天下,可谓十分嚣张。
其余各派掌门震怒,因此事,皆放下了平日里的内斗龃龉,纷纷派人赶至沽渝山庄。
林廖庭也终于振作了几分,强撑着身体,要与他一起赶过去。
简修蕴知他报仇心切,但现在局势一片迷乱,他又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因此并不答应。
林廖庭出离的愤怒,第一次与他起了冲突。
“我林家上千条人命皆丧其手,你让我待在这里袖手旁观?”
简修蕴试图解释,“我知道……”
但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你不知道!”林廖庭双目赤红,“死的不是你的父母,你的亲人,所以你可以这样轻飘飘地来劝我,师尊,你知道丧亲之痛吗?你所在乎的人,他们都没了,没了,再也不会和我说一句话,等我回家。我一闭上眼睛便是他们浑身是血的模样,你让我怎么冷静?我要去杀净那什么狗屁赤槿派,谁也别想拦我!”
林廖庭吼完,眼里已经有了泪,却也不擦,梗着脖子与他对峙,一动也不动,仿佛谁先动,便输了。
简修蕴静静地望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清冷,似刚经历了一场风雪。
许久,他承受不住一般转过身,淡淡道:“好。”
-
沽渝山庄外,北风猎猎,吹的人衣襟沙沙作响。
简修蕴站在沽渝山庄外的山腰处,借着身前一棵百年古槐的遮挡,静静地望向远处。
沽渝山庄的外城呈青灰色,配着暗金色的大门,显得气势恢宏。
只是前面倒挂着一排排黑色的人影,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简修蕴一眼便看到了中间的柳均。
面色呈死白色,双目紧闭,嘴巴大张,露出一个空荡荡的洞来。
简修蕴想起江北时他张扬的姿态,没想到那竟会是最后一面。
“师尊。”
正想的出神,身后传来了阚闻萧的声音,接着肩上一暖,被披上了一件披风。
简修蕴不动声色地向左侧移了一些,这才转过身来,客气道:“谢谢。”
阚闻萧仿佛没看见他的动作,顺着这个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城门上。
有风吹过,一排尸体微微晃动,像门上随风而动的珠帘。
阚闻萧收回了目光,突然低声道:“师尊可觉得解气?”
简修蕴微愣,“什么气?”
阚闻萧眉目轻展,带了几分笑意,“那日柳戚当着众人的面呛了师尊,师尊不生气吗?”
简修蕴望向他,神色微肃,“一时口角之争,还不足以让我对他记恨至此。他只是为人嚣张刻薄了些,但罪不至死。”
阚闻萧闻言,眸子半阖,掩住了漆黑的眸子。
“师尊仁义。”
简修蕴微愣,这四个字从阚闻萧口中说出,感觉比骂他还难听。
气氛一时微微凝滞。
沉默间,简修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阚闻萧点头,露出一个笑来,像一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儿。
“师尊还记得。”
“今年便该及冠了,字想好了吗?”简修蕴问他。
阚闻萧试探着向他这边挪过来了一些,声音有些低沉,“字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或着师长取的。”
说完,他抬头望向简修蕴,眼中带着期待,“师尊,你为我取吧。”
这个要求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他父母皆亡故,有资格为他取字的,好像也只有自己。
“好。”简修蕴应了,“你容我想想。”
“嗯。”阚闻萧用力点了点头。
-
简修蕴坐在营帐中,桌上铺着宣纸,脚下一片废纸团。
全是他取废的字。
他还是第一次为人取字,自然得慎重。
然而太过慎重的结果就是,一个下午过去了,他还是没想出来。
夜色渐暗,今晚他们会夜袭沽渝山庄。
他已经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应该是喻韶之在点兵。
简修蕴叹了口气,放下了毛笔。
看来今日是想不出来了,待今晚过后吧。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简修蕴起身的动作顿住,愣了片刻,又突然拿起笔来,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师尊,要出发了。”
简修蕴刚写好,便听林廖庭在门口喊道。
“好。”简修蕴一边应着,一边将宣纸拿起,将墨迹晾干,然后塞进了袖子里。
此时丑时已过,夜色深沉,天地间一片昏暗。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悄无声息地靠近沽渝山庄的城墙下。
城楼上挂着一排灯笼,火并不亮,勉强照亮一方。
灯笼下站着一队身穿甲胄的士兵,恹恹地站着,无精打采地看守着城门。
简修蕴看了林廖庭和宋清茹一眼。
他们了然地点了点头,握剑从后方绕到城楼上,挨个抹了他们的脖子。
虽然守卫的士兵也都是修士,但实力却实在不怎么样,很快,便被他们两人收拾了干净。
林廖庭和宋清茹打开城门,将他们放了进去,然后一路从外城行至内城。
到达内城门口时,简修蕴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喻韶之说道:“掌门,这一路我们是否走的太容易了,连一队守卫也未遇见。”
喻韶之神色微凝,点了点头,“确实。”
沉吟片刻,又继续道:“赤槿派行事向来嚣张且难以捉摸,或许是他们真的不将八大门派放在眼里。”
这样解释倒也有道理,只是简修蕴的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
只是已经至此,也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然后便见喻韶之抬头,看向内城紧闭的城门,抬起手,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身后众修士一拥而上,内城的大门很快便被破开,他们迅速涌了进去。
他们弄出的动静不小,然而内城却始终一片安静,连灯也没有亮一盏。
喻韶关眉头微皱,破开了一扇大门。
里面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众人见状,纷纷破门而入,无一例外,全是空的。
“中计了,撤。”喻韶之反应过来,立刻喝道。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上方突然燃起一道火光。
简修蕴抬头望去,是一个人举着火把站在屋檐上,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出现,火把连成一片,将这里照的有如白昼。
形势瞬间逆转,被围困的成了他们。
第55章
围着他们的人退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缓缓走上前来。
他的身量很高,左手拿着一张长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眼神悲悯,就像望着一群随时会被碾死的蚂蚁。
简修蕴抬头望着他,神色微凝。
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却莫名觉得熟悉。
“你就是邪尊?”喻韶之高声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薄唇轻抿,勾出一个笑来。
然后抬肩拉满了手中的弓,将箭指向了简修蕴。
喻韶之见状,上前一步挡在简修蕴身前。
那人似乎也并非真的想伤他,见状,嘴角的笑容多了一丝玩味,停下了动作。
隔空与喻韶之相望,似在对峙。
一旁的林廖庭按捺不住,冲上前去,用剑指向他,怒声骂道:“你在这儿装神弄鬼什么?你就是那狗屁邪尊?有本事下来单挑,躲在楼上算什么!”
简修蕴喝道:“廖庭。”
林廖庭却未理会,提剑便冲了上去。
那人身后的侍从见状,上前想要阻挡,却被他的眼神拦了下来,随即手中的弓箭被射出,箭风凌厉,划破空气,带出阵阵嗡鸣。
这只箭直直射向空中,像是一个信号。
下一秒,层层叠叠的人潮向下冲去,与简修蕴他们缠打在一起。
与此同时,林廖庭逼至他身前。
那人见状,抽出腰侧的剑,挡住了他的攻势,与他厮打起来。
刚过了一招,林廖庭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心中的痛恨与杀意支撑着他,怎么也不肯退缩。
他拼命一般压榨着内力,将它们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剑身,两把剑在空中相撞,剑身飞溅出火星。
一旁的简修蕴看的心惊,手下更加利落,用剑气将面前挡着的人震开,然后跃至林廖庭身边,替他挡下那人的进攻。
“师尊帮你。”
林廖庭看了他一眼,点头应道:“好。”
说完,师徒二人一起与那人对战起来。
那人的功夫虽强过林廖庭,但也有些架不住两人联手,然而尽管被逼的节节败退,面上却始终不显颓态,甚至还带着笑。
“简长老。”那人突然出声,声音嘶哑又难听。
简修蕴冷眼望着他,手下动作未停。
“认输吧。”他继续说道。
简修蕴的剑划过他的衣襟,割下了一片布料。
“做梦!”简修蕴回道。
那人笑了几声,声音中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怜悯,“你们没有胜算。”
简修蕴刚想问他为何如此笃定,林廖庭先一步抢白道:“闭嘴!妖门邪道,鼠蚁之辈,没有胜算的是你们。”
那人被他们逼至角落,林廖庭挑了他的剑,简修蕴则将清寒剑抵上他的脖颈。
那人丝毫不慌,平静地望着他们,语气疑惑,仿佛一个求教的学生。
“标准是什么?”他突然问道,一边说着,一边向简修蕴走去。
简修蕴的剑瞬间陷进他的皮肉,鲜淋漓,他却恍若未觉,不断向他们靠近。
“我们是妖门邪道,你们是名门正道,这是谁划分的标准?嘴皮子一张一合便定了吗?”
简修蕴的剑向后收了几寸,皱眉喝道:“站住!”
“你们当然是邪魔歪道,你们屠我林家上千余人,难道还敢称正义?”
林廖庭说着,一剑刺了过去,谁知却被他反手握住。
那人手握剑刃,大股大股的血顺着剑身流下。
他看向林廖庭,声音似含着冰,“那是于你而言的正邪。”
说完,“咔”的一声,他手中的剑应声而裂。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内城之中,摇了摇头。
简修蕴也跟着望了过去,这才发现他们带来的弟子不知为何已经倒下了大半,只有喻韶之他们还能勉强力支撑。
“他们中了软筋散。”那人淡淡地解释道:“将软筋散融入水中,然后将衣物放进去浸泡一天一夜,穿上前提前服下解药,便会有这样的效果。”
简修蕴心中燃起怒火,猛地转过身骂道:“卑鄙。”
那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回道:“是你们太掉以轻心。”
简修蕴没再继续,转身想下去,那人看出了他的意图,道:“劝你别去。”
说着,他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斩”的手势,接着“轰”的一声,一道道爆炸声骤然响起,猩红色的火焰夹杂着滚滚的浓烟在内城上方升起,几乎将昏暗的夜色点燃,显露出片刻虚假的白昼。
简修蕴瞳孔不断收缩,手中的清寒剑坠在了地上,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声。
“师姐!掌门!”身侧的林廖庭飞也似地冲进了火海之中。
简修蕴抬起脚步,却觉得脚下重若千钧。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还没走几步,便被人一把拽住。
“简长老,别过去,危险。”
简修蕴回过头,看向戴着面具的人。
他们隔着冰冷的面具对视,简修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虚伪冰冷的假意关心。
“滚!”简修蕴一把甩开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剑,猛地向他刺过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剑法口诀都不记得,只是凭借着本能。不断地向他砍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们没有胜算吗?”
简修蕴此时的状态根本伤不了他,因此他一边悠哉地躲着袭来的剑,一边笑着问道。
简修蕴没有应声,只是恨恨地看着他,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能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血肉来。
那人似乎也不在乎他会不会回答,目光落在他身后,笑盈盈道:“答案来了。”
爆炸声渐渐小了下来,漫天浓黑的烟雾渐散,露出了内城此时的面貌。
城内一片焦黑,散落着不少尸体的碎块,有修为较强的修士在剧烈的爆炸中护住了自己。
但也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简修蕴的目光焦急地搜寻起须臾之间众人的身影。
他看到喻韶之坐在中间,身后护着宋清茹他们,林廖庭跪在宋清茹身边,似乎在查看着她的伤势。
简修蕴长舒一口气,活着,还活着就好。
然后便听见一道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参见尊主。”
“参见尊主。”
“……”
简修蕴有些诧异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转过了身。
然后便见,一排排的人如潮水般单膝跪下,恭迎着一个人。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黑缎青底的皂靴上坠着一串银饰,走动时发出清脆的响动,再向上是笔直修长的小腿和一节劲瘦的腰。
暗黑色的直襟长袍上绣着大片血红的扶桑花,漆黑的长发被镶碧鎏金冠高高束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人的脸陌生又熟悉。
是阚闻萧。
第56章
简修蕴站在朱红色的槛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大雪。
昨日雪下了一夜,今日依旧未停,洋洋洒洒的银白铺满了大地,模糊了天地的界限,浩浩荡荡,似再不会停歇。
有两个一身青衣,扎着宫髻的年轻女子从雪中匆匆跑至檐下,一边拍打身上的雪,一边抱怨道:“这雪可真大。”
“可不是,我的鞋都湿了。”
其中一个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你说这种天打的起来吗?”
这话没头没脑,另一个宫人却了然,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尊敬,“尊主法力高强,骁勇善战,岂会被天气所左右,定能早日攻下那须臾之间。”
“也是,只剩一个须臾之间尊主便能统一修真界了,我看那一天指日可待。”
“没错,到那时,定再无人敢欺辱我扶桑了。”
“现在已经是了。”
“对对对,你看我这张破嘴。”
“此处是尊主寝殿,谁容你们在此喧哗!”一道男声突然传来,那两道轻快的女生瞬间低了下去,接着便是压着声的求饶。
“容总管饶命,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
“每人掌嘴二十!”被称为容总管的人淡淡说道。
跪在地上的宫人刚抬起手,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算了。”
容总管闻声望去,见窗旁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冲两个宫人挥了挥手,道:“还不快滚!”
那两个宫人仓惶起身,隔着窗齐声道了句,“多谢简仙君”这才离开。
简修蕴抬手关上了窗户,行至床边坐下。
屋内的碳火烧得旺盛,因此他并不冷,却仍觉得心口有些发凉。
阚闻萧还是去攻打须臾之间了。
三个月前,赤槿派设计将他们困在内城,放了□□,死伤众多,八大门派元气大伤。
然后他被阚闻萧关了起来。
虽然不能时时了解外面的情况,但是根据宫人的闲言碎语和阚闻萧的动向,他也能猜出一些。
他知道阚闻萧攻破了山柳定府,拿下了三道山,占领了衡岳派……
知道各派弟子部分战死,部分归降,部分逃至须臾之间。
知道须臾之间现在是八大门派中仅剩的一派,修真界最后的希望。
也知道须臾之间终会灭亡,如同上一世一样。
而阚闻萧会统一修真界,成为新的主人。
那喻韶之他们呢?
自己呢?
偌大的房间内响起一声轻叹,简修蕴缓缓闭上眼睛。
夜,已过丑时。
简修蕴刚睡过去没多久,被子突然被人掀开,接着身后贴上来了一具火热的身躯。
简修蕴猛地睁开眼睛。
他知道身后是谁,却没有动。
身后的人似乎有所察觉,轻吻了一下他的脖颈,压低了声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你怎么……”简修蕴声音微颤。
阚闻萧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回道:“其他人还在后面,我实在想师尊,便赶了回来。”
阚闻萧应该是在外暖了一会儿才进来的,明明他的身躯那么热,简修蕴却只觉得冷。
阚闻萧回来了,那边说明须臾之间已经被攻破。
虽然是已知的结局,但简修蕴还是觉得心口一窒。
整整两世,那里于他,都是家一样的存在。
阚闻萧的右手伸至他腰间,温柔地搂住,左手撑起身俯视着他,哀求道:“师尊,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简修蕴有些抗拒,自从被阚闻萧关在这里,他便彻底没了分寸,一开始简修蕴还会抵抗,后来便也由他了。
但让他自己主动,那还是不会的。
阚闻萧自然也了解,因此虽是询问的语气,却不待他同意,便伸手将他的身体温柔地转了过来。
简修蕴没动,躺在玉枕上,静静地望着他,虽极力压抑,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冷意。
阚闻萧恍若未觉,抬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拢至耳后,然后在他身侧躺下,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师尊放心,我已下了命令,如非宁死不降的,我都饶了他们的性命。”
简修蕴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阚闻萧移开目光,继续道:“师尊喜欢须臾之间,既然如此,过段时间我们便移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有些多,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便该行冠礼了。”
简修蕴冷冷提醒,“你的生辰早就过了。”
阚闻萧轻叹一口气,声音无奈,“师尊还未想好我的字,一切便不做数。”
简修蕴懒得再陪他聊下去,闭上了眼睛,敷衍道:“那你便等着吧。”
“好,我等着,待及冠之后,便……”
阚闻萧又自顾自地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再听。
-
第二日。
简修蕴半梦半醒间,隐隐听到一阵压低了的交谈声。
一个是阚闻萧的声音,另一个嘶哑又难听。
简修蕴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阚闻萧果然不在床上,于是轻轻掀开被子,赤着脚行至内室的门口。
内室的门并未彻底关上,留了一道缝隙。
简修蕴凑到门缝处,果然看到了当初沽渝山庄那个持弓的黑衣人。
因沽渝山庄的事,他对这人没有半分好感,想到他可能又要和阚闻萧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简修蕴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偷听了起来。
他们距离不近,因此听的不是很清,而且不知是不是话已说完,他只听阚闻萧说了句,“留下”便再没了声。
接着,便是推门而出的声音。
简修蕴赶忙转身坐回了床上,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阚闻萧推门进来,见他醒了,面色瞬间温柔了起来。
“师尊,你醒了。”阚闻萧说着,也未唤人,亲自拿了他的衣服要帮他穿上。
简修蕴连忙拒绝。
阚闻萧也没说什么,将衣服递给他,然后吩咐人去传膳。
待他洗漱完毕,坐在桌前,阚闻萧立刻取了筷子,将一块松子百合酥夹至他的面前。
简修蕴望着被塞进手中的象牙箸和面前精致的糕点。
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根绳索缚在了阚闻萧的面前。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多久了?
从沽渝山庄那一夜开始,他被阚闻萧带到这里,锁了灵力,关一只鸟一样关着他。
对他无微不至,事事关心,没了分寸,没了顾及。
虽然阚闻萧未言明。
但简修蕴看了出来,虽然他仍口口声声喊着师尊,但在他心里,自己早就不是了。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
禁脔?俘虏?笼中雀?
阚闻萧看出了他的不对,将一杯热茶放至他面前,疑惑道:“师尊?”
“够了!”简修蕴抬起头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别再叫我师尊。”
第57章
阚闻萧面色未变,只是将手中的象牙箸放下,与桌上的瓷盘相触,发出“啪嗒”一声。
简修蕴以为他会发火,谁知下一秒,他的唇角却绽开一抹笑来,望着他道:“好。”
谁知下一秒,便试探着,珍重地唤了他一声,“修蕴。”
简修蕴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头升起,眼尾气得发红,一掌拍在桌上,咬牙道:“阚闻萧,你心中还有没有一点纲常人伦!”
阚闻萧恍若未闻,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简修蕴的很好看,白皙修长,仿佛上好的玉,轻轻一碰,便碎了。
阚闻萧将他的手握住,一边揉着发红的地方,一边垂着头道:“你说过的,让我跟随自己的心意。”
“什么?”简修蕴抽出自己的手,有些茫然。
阚闻萧望着骤然空了的掌心,微征,手指微蜷,似乎想抓住什么。
“州洛山上时。”阚闻萧道。
简修蕴闻言,回忆了起来,他确实说过,但那时他以为阚闻萧喜欢的是宋清茹。
没想到他竟然记到如今。
简修蕴有些难以置信,阚闻萧不会从那时便喜欢上了他吧。
简修蕴一时有些慌乱,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尴尬道:“若人人都跟随自己的心意胡来,岂不是乱了套,纲常人伦,还是要守的。”
他的话说完,屋内一片安静,只有碳火燃烧到了极致,偶尔发出“扑扑”声。
“师尊就这样接受不了我吗?哪怕……”阚闻萧突然哑了声。
简修蕴转过头,还未看清他的神色,便见阚闻萧猛地起身,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他的脚步突然停下,手指搭在门上轻扣一声,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炭快烧完了,再添些。”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简修蕴望着桌上的早膳,也没了胃口,让人撤了下去。
自那天之后,阚闻萧一连几天都没来,不知是忙于各种事还是生了气。
当然简修蕴也无暇顾及。
当初在沽渝山庄时,他和喻韶之拖住了他们一刻,让林廖庭带着宋清茹逃了出去。
后来他被带到了这里,而喻韶之不知被关到了何处。
还不待他打听出喻韶之的下落,须臾之间又被破,不知那里会是怎样的情形。
还有林廖庭。
他与阚闻萧现在有血海深仇,简修蕴生怕他一时冲动做了什么傻事。
他以前就不是阚闻萧的对手,现在更不是了。
但他没了灵力,又被关在这里出不去,有心也无力。
正想的出神,突然感觉有谁扯了扯他的袖子。
简修蕴低头看去,竟然是雪榕香。
多日不见,它又长大了不少,已经和他手掌一般大小,但还是一朵花的模样。
简修蕴有些吃惊。
雪榕香跟了他这么多年,得灵力滋养,甚至已经快化形了。
因此当初和林廖庭一起去古石镇时,他并没有带雪榕香,而是给它找了一个无人打扰的灵洞,让它安静地待在那里化形。
没想到竟还没有成功。
简修蕴戳了戳它的花瓣,问道:“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雪榕香用花瓣拍了拍他的手,委屈道:“你别戳我,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简修蕴没再逗它,收回了手。
雪榕香闻言,仿佛想到了什么,花瓣瑟瑟发抖,扑进了他的怀里。
“吓死我了,我那天正准备化形,结果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好久才平息下来,我正准备出去看看,结界突然破了,接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血味好浓,我正准备跑,结果被他一把抓进了手里。”
简修蕴一听,立刻想到了阚闻萧。
果然,接着就听到它说:“我当时以为它要吃了我,谁知他却说了句‘好久不见’我看了他好久才认出来他是哥哥。他的变化好大,然后我就被他带了出来。”
说到这儿,雪榕香的花瓣颤抖的更加厉害,“我们出去的时候,外面好多尸体和血。”
简修蕴想起阚闻萧那日所言,“如非宁死不降的,我都饶了他们的性命”只觉得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然后呢。”简修蕴声音有些干哑。
“然后哥哥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我觉得现在的哥哥有些可怕,本来想跑的,结果闻到了你的气息,就找过来了,呜呜,我终于找到你了。”雪榕香说着,又往他怀里钻了一些。
简修蕴想起林廖庭他们,忙问道:“你看到廖庭他们了吗?”
雪榕香摇了摇头,“没有。”
简修蕴一时竟有些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知现在应该从长计议,但是听完雪榕香的话,他又想起了前几日偷听到的那句“留下”。
阚闻萧杀了谁?又要留下谁?
简修蕴只觉得心里一片乱麻,他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将雪榕香提了起来,冲它说道:“你借我些灵力吧。”
雪榕香闻言,花瓣抖了三抖。
-
容厦刚从阚闻萧那里回来,外面雪下的大,即使撑了伞,前襟依旧湿了不少。
他站到檐下,将伞合住,开始拍打身上的雪。
突然间,他耳尖微动,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容厦赶忙回头,接着一阵掌风迎面袭来。
他堪堪躲过,定睛一看,竟是简修蕴。
“简……”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简修蕴一掌劈在了脖子上,接着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简修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倒下的身体,然后将他拖进屋内。
里面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个人。
简修蕴没了灵力,所以阚闻萧没在他身边安插什么高手,伺候他的都是普通人,解决起来不算费力。
简修蕴将容厦安置好,又从他身上摸出钥匙,退出房间,将大门锁好后,迅速向外跑去。
雪榕香只是一株灵药,灵力并不算充沛,因此简修蕴不敢大肆使用。
因此他提前做了装扮,穿了侍从的衣服,尽量不惹人注意。
“然后呢,往哪里走?”简修蕴小声问道。
雪榕香的声音比他更小,有气无力,“西。”
“你确定吗?”简修蕴问。
“不确定,但那里的血腥气最重,应该便是地牢的所在地了。”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雪榕香的所有力气,说完之后便焉了吧唧地躺进简修蕴的袖子里,再也不肯出一声。
简修蕴摸了摸它的花瓣,安抚道:“辛苦你了,好好休息。”
雪榕香闻言,呜咽一声,一字一顿道:“灵力,双倍,还我。”
第58章
简修蕴换好侍卫所穿的锦云服,又将自己的衣服铺在地上晕倒的男子身上,这才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黑色大门。
还未靠近,便已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森森寒意。
不必问,这里便应该是地牢了。
简修蕴本来还在思考该怎么进去?谁知没多久便见一个侍卫捂着肚子向外走去,应该是要去恭房。
简修蕴见状,连忙跟在他身后,趁其不备将他打晕,然后换上了他的衣服。
然后用灵力暂时化成了他的模样,再三确认没有什么破绽之后,这才匆匆向门口走去。
一同守门的侍卫是个壮汉,一看见他,就骂道:“你小子咋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掉进去了。”
简修蕴低头揉了揉肚子,有气无力道:“实在不太舒服。”
壮汉见他面色苍白,不似假装,也放缓了语气,关切道:“这么难受?要不你进去歇会儿,这鸟天,应该也没人来巡查。”
简修蕴求之不得,忙挤出一个笑来,弓着身道:“谢了!”
“客气啥,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壮汉说着,拍着他的肩,把他送了进去。
简修蕴在门口处的凳子上坐下,待壮汉出去之后,这才起身,向里走去。
里面是一条长廊,两侧是一个个用铁门分开的房间。
房间里几乎塞满了人。
有的一身破烂躺在地上,有的被吊在梁上,鲜血淋漓。
这里关的都是什么人自不必说,因此简修蕴一直半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
毕竟他现在连灵力都是借的,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救出。
一路上,简修蕴确实看到了几个认识的,但却一直没有见到林廖庭他们。
愈往里,温度愈低,光线也愈加昏暗。
简修蕴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距离他出来,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阚闻萧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现他不在。
眼见已经到了尽头,还是没见林廖庭,简修蕴正准备长舒一口气,余光却瞥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被倒吊在梁上,身上的紫色衣袍已经快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破破烂烂,还沾着污脏的血迹。
长发散乱地垂在地上,露出脏兮兮的脸。
简修蕴愣了一瞬,随即立刻大步跑了过去,双手攀着冰凉的铁门,寒意顺着肌肤渗进身体。
他颤抖着盯着里面的人,那人似有所感,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望了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一般,开始挣扎起来,哑着声喊他,“师尊。”
“廖庭。”简修蕴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摸出刚刚从侍卫身上发现的钥匙,颤抖着手一把把开始试。
很快,牢门便被打开,简修蕴冲了进去,拿起地上破碎的瓦片,将绳子割断,将他放了下来。
“廖庭。”简修蕴压低了声叫他,带着颤音。
简修蕴伸出手想扶他起来,谁知还未碰到,便被他躲开,然后手脚并用地向后退了两步,低下头抱紧了自己,缩成一团,“别碰我,师尊,脏,你别碰。”
简修蕴心中大恸,只觉得喉间一阵腥意,竟说不出话来。
远处有声音传来,简修蕴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站起身来。
环视四周,他看到了地上铺着的,被用来当床的干草,想了一下,然后掏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干草易燃,因此火势蔓延得很快,简修蕴跑出去,将近处的几个牢门全部打开,里面的犯人立刻一涌而出。
简修蕴走进去,将里面的干草纷纷点燃。
火势很快便猛烈了起来。
简修蕴一边高喊走水了,一边反身将林廖庭带了出来。
林廖庭对他的触碰依旧抗拒,但被吊了太久,根本没力气,只能被简修蕴扶着向外走去。
火势凶猛,被放出去的犯人四散,仍被锁着的人惊慌失措,尖叫一片,地牢内很快便乱了起来。
简修蕴便趁乱带着林廖庭快速向外逃去。
遇到侍卫,便让林廖庭装作昏迷的模样,解释说这个犯人的房间走水,他又晕了过去,只能先把他送出去,毕竟尊主很重视他的死活。
因为一片混乱,也没人细究,简修蕴这一路还算顺利。
林廖庭的伤很重,简修蕴低头时能偶尔看到地上散落的血迹。
但林廖庭却一声未吭,只是沉默地和他一起走着。
简修蕴心里难受,却也知不能再表露出来刺激到他,因此只是沉默地带着他逃跑,偶尔安抚几句,“到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坚持住……”
终于,简修蕴看到了大门。
不知是不是因为侍卫都进去救火的缘故,大门没关,门口处也没有人。
有光照了进来,铺满面前的石板路。
“要出来了。”简修蕴转头冲林廖庭说道,然后带着他,大步跨了出去。
外面的雪依旧未停,洋洋洒洒,铺满了大地,天地的界限几乎隐没,不见一点痕迹。
然而下一秒,这片雪白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就像宣纸上不小心沾染的墨迹。
简修蕴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双脚重重踩在雪上,雪痛苦地呼喊着救命。
然而无人知晓。
阚闻萧踏雪而来,没有带伞,身上却没有沾染半分湿意,只是面色比雪还冰冷。
他在简修蕴面前站定,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师尊,你要带他去哪里?”
-
简修蕴被阚闻萧扣着手腕,大步向寝殿的方向走去。
简修蕴在他身后拼命挣扎,然而阚闻萧的手臂如同铁箍,纹丝不动。
“你放开我!阚闻萧,你放开我!”简修蕴怒极。
阚闻萧恍若未闻,一直进到寝殿内,才松开了他。
简修蕴一摆脱束缚,便立刻向后退去,离他远了一些,随即想到了林廖庭,又向前几步,逼至他身前,问道:“你让人把他带到哪去了?他受伤了,能不能先让人给他治治,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阚闻萧静静地望着他,眼中似蕴着风暴,“死了又如何?”
简修蕴看着他漠然的样子,手扶着桌沿,指甲狠狠陷了进去,痛心疾首道:“阚闻萧,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师兄,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阚闻萧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着逼近。
笑声渐落,眼中的神色逐渐狠戾,他望着简修蕴的眼,一字一顿道:“师尊,你为何会觉得不至于此?”
第59章
阚闻萧不知想起了什么,面容冰冷,眼含恨意,面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温柔与笑意。
简修蕴望着他,只觉得他与上一世折磨他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心底不自觉升起恐惧,却强忍着退意,开口道:“是因为他之前欺负了你吗?他自幼富贵,是娇纵了些,但从未真的想伤过你的性命,你已毁了林家,就放过他吧。”
阚闻萧只觉得血一寸寸冷了下来。
“真的吗?”阚闻萧垂眸轻笑一声,娓娓道:“师尊,你从来偏心。”
-
地牢内。
林廖庭躺在地上,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裳渗进肌肤,他情不自禁地抱紧自己,徒劳地渴求着一点暖意。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是锁被打开的声音。
林廖庭恍若未闻,麻木地躺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抬起。
很快,一只黑缎青底的皂靴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廖庭这才抬起头来。
阚闻萧穿着一身金线绣以扶桑的玄色长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林廖庭有些恍惚,这样的姿态他曾无比熟悉,只是如今颠倒了身份而已。
“师兄。”阚闻萧拖长了尾调,语气中带着戏谑。
林廖庭如乍醒一般,回过神来。
眼中瞬间蕴满了恨意,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还未起身,便被阚闻萧一脚踏在胸口,又重重摔了下去。
林廖庭的脸贴着地面,仿佛被碾进土里,他的双目逐渐泛起浓重的红,仿佛下一秒便能渗出血迹,双手摩擦着地面不断挣扎,很快鲜血淋漓。
“阚闻萧,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迟早杀了你!畜生!”
阚闻萧漠然地望着地上不断挣扎的林廖庭,仿佛在看着一个笑话。
破旧的铁窗漏着风,吹进阵阵寒意。
“那年我好像才五岁。”阚闻萧抬头望着生锈的铁窗,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纷扬的雪,淡淡开口道,声音平静地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
“也是这样大的雪,你穿着锦衣狐裘,捧着手炉立在檐下,而我跪在雪中,因为我不小心打碎了你的一只茶盏,然后你一巴掌便扇了过来,对我说这只茶盏可贵过我的命,看了一会儿,你似乎是觉得厌了,突然说想看雪人,你的那些跟班正要去堆,你突然指着我说,将他堆成雪人。”
似有零碎的片段一闪而过,眼前好像真的浮现出一片雪景。
但年岁太久,亦或者这样的事发生过太多,林廖庭已经记不得了。
“我被定在雪中,一群仆从围着我将雪堆在我身上,把我扮成雪人的模样,太冷了,但我连声都发不出来,最后还是喻韶之经过顺手救了我。”
明明不是愉快的回忆,阚闻萧说着,却笑了起来,又唤了一句,“师兄。”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来,格外瘆人。
“那时我还是凡人之躯,差点就那么死了。”
牢狱内安静了下来,似乎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我知你不喜欢我,便避着你,然而你却不断变本加厉,将我推进寒潭,关进阎罗洞,锁到五毒谷,当众揭了我的面具。”
阚闻萧的声音逐渐狠戾,脚下用力,逼得林廖庭痛呼出声。
“多可笑,种种这些不过一句‘娇纵’,一切都能用年少轻狂抹去,师兄这两个字,你配得起吗?”
林廖庭眼前发黑,气血翻涌,身体上痛极,神思反倒清明。
阚闻萧所说的桩桩件件,渐渐被回想起。
身上重若千钧,但他还是勉强抬起头,看向阚闻萧。
还未开口,先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顺着脖颈落下,与地上的泥混杂在一起。
林廖庭哑着声,艰难道:“你恨我就冲着我来,为何要毁了整个林家!”
阚闻萧抬起脚,眼神轻蔑,“你当我是为了你?你多大的脸面。”
“那是为何?”
阚闻萧垂眸,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身上的衣服,视线落在金线绣成的盛放的扶桑花上,语气清冷又危险,“因为他们该死。”
“你才该死!”林廖庭立刻驳道。
阚闻萧冷笑一声,“不仅他们该死,八大门派都该死。”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廖庭看着他的眼神,只觉得后背发凉。
阚闻萧没有理会,转身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处,他突然停下,开口道:“我不杀你,只是因为师尊想让你活着而已。”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
寝殿内,简修蕴靠坐在床上,窗户被打开了一半,从这里刚好能看见外面的雪景。
细长白皙的手垂在床沿上,手腕处套着黑色的铁链。
虽然内侧裹着绵软的绒布,但时间久了,皮肤还是被磨得发红。
他已经枯坐了许久,一动未动,仿佛一尊精致的泥塑。
阚闻萧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响起。
“他家破人亡,难道我不是吗?我的家破人亡又是谁害的?”
“我曾差点死在他手中。”
“师尊,我以为,你待我不同。”
想起阚闻萧刚刚的神情,简修蕴心中一阵烦闷,他长叹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到底该怎么办?
虽然阚闻萧从未说过,但是这么多日他也猜出了一些。
扶桑一族,回来了。
只是上一世,阚闻萧是凭借自身和魔族的暗中相助一统修真界。
这一世,靠的是扶桑吗?
不过短短五年时间,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扶桑一族虽体质特殊,天赋异禀,武力却并不强,不然当年也不会……
当年的事,他并没有参与,只是略有耳闻。
那件事发生的突然又蹊跷,但八大门派口风一致,他也不关心,连救阚闻萧都是勉强,自然不会深究。
他以为没事的,所以帮阚闻萧隐瞒了身份,养在须臾之间。
但最后……
照这样来说,他其实也算是须臾之间的罪人。
有风吹了进来,简修蕴觉得有些冷。
他将头埋进膝盖,抱紧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隐有人声传来,简修蕴猛地抬头,是那个嘶哑又难听的声音。
“尊主回来了吗?”
“适才回来过,又出去了。”
是沽渝山庄时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
简修蕴立刻起身,连鞋都没穿便下了地,却忘了手腕处还有铁链,被勒的一个趔趄。
简修蕴扶着床沿站稳,叫道:“站住!来人!让他进来。”
外面沉默了一瞬,随即门口处传来了响动。
雕花的红木大门被推开,那人缓步走了进来。
他在门口处停下,目光落在简修蕴身上,笑道:“简长老找我有何事?”
简修蕴直起身来,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第60章
“一个将死之人罢了。”那人淡淡说道。
简修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在了原地,语气中带着诧异,“什么意思?”
那人望着他,眸子沉静,里面空荡荡的,仿佛真的再没什么可挂心。
他没有回答简修蕴,而是突然劝道:“简长老,大势已定,何必无谓挣扎,况且,这本来就是他们欠扶桑的。”
简修蕴一窒,想起当年自己的耳闻,底气有些不足,“但当年明明是扶桑先派人杀害……”
“一派胡言!”
简修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那人的神色终于因他的话而有了几分变化,眼中带着经年的恨与愤怒。
似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那人转过头去,望着朱红色的窗牖,幽幽叹了口气,道:“不过是……怀璧其罪罢了。”
简修蕴听了他的话,想起书卷中曾见过的有关扶桑的描写。
“扶桑,居宛之南,容貌昳丽,皎若谪仙,质殊,与之双修,灵力日增,多有裨益,其金丹赤如烈焰,可……”
书上的内容到这儿戛然而止,后面被人撕去,似乎在掩饰些什么。
但可笑的是,这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后面写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扶桑一族金丹特殊,可与任何修真者的身体完美相融,若修炼中金丹有损,他们的金丹便是最好的药。
所以上一世他才会取了阚闻萧的金丹。
想到这儿,简修蕴瞬间理解了怀璧其罪的意思。
只是扶桑一族虽然金丹特殊,但于术法之上却并不强,因此一直避世而居。
与八大门派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但十年前,齐山派的元真掌门突然被人杀害,第二日被人发现时,屋内只有一个半裸着身体,握着匕首的扶桑女子。
八大门派震怒,因此联合攻打了扶桑。
扶桑虽富有,但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没有一点优势,不到一日便被攻破。
接着,便是一片人间炼狱。
他便是那一日捡到阚闻萧的。
彼时他被母亲护在身下,身上沾着火,连痛呼都没了力气,猫一样小声呜咽着。
她的母亲身上压着一大块木板,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却还是拼着最后的力气求他救下阚闻萧。
声声泣血。
简修蕴那时的心更加冷硬,并不打算沾染这个麻烦。
那妇人见状,哭起来。
明明嘶哑又难听,他却隔着经年的时光,听到了另一个哭泣的女声。
简修蕴本已迈开的步子就这样停下,转身走了回去。
然后冲已经快失去意识的阚闻萧伸出手,将他从那片地狱里拉了出来。
那女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简修蕴只从她张合的嘴巴上读出了一句,“多谢”,之后便是永远的寂静无声。
扶桑一族辨认的方法有二,一是容貌,扶桑一族容貌实在过于昳丽,饶是修仙之人的容貌皆不俗,与他们想比,也是相形见绌。
二是情动之时,身上会浮现出一朵扶桑花,每个人的样式不尽相同,位置也不同,无法祛除,伴随一生。
要藏匿一个扶桑人很难,但阚闻萧因为脸上的疤反而得以保全。
这么多年也无人识破过他的身份。
至于其他的扶桑人,他便不知道了。
但简修蕴回想起初见阚闻萧时的场景,怕是不会太好。
那人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冷笑道:“扶桑被破后,累世之财皆被掠夺,反抗者杀,扶桑男子几乎被屠尽,剩下的年轻女子要么沦为玩物,要么沦为暗娼。”
简修蕴沉默,他虽不知如此详细,但也略有耳闻,只知他们此后被视为贱籍,可随意买卖,或藏于家中取乐,或沦为奴仆。
现在想来,这么多年除了一个阚闻萧外,他竟再没见过其他的扶桑人。
须臾之间也有吗?还是只是他没有碰到过。
简修蕴一时竟不敢细想,修长的手指攥紧衣袖,心乱如麻。
这件事早已说不清对错,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只能不死不休。
那人语气逐渐恢复平静,淡淡道:“简长老,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欲走。
却听简修蕴突然问道:“你是八大门派的人?”
那人停下脚步,反问道:“何以见得?”
简修蕴回道:“除了你,他们都唤我简仙君。”
简修蕴的话音刚落,便听他轻笑了一声,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那人的皮肤很薄,似乎可以看到暗青色的血管中流动的液体,他抬手,手指搭在耳畔的面具上,道:“我从来都不是八大门派的人。”
面具缓缓被揭下,露出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简修蕴望着眼前的人,觉得无比眼熟。
似乎与郁怀恩有些相似,但比之更加妖冶俊美,不似凡人。
简修蕴望了他许久,试探着叫道:“郁怀恩?”
他似乎很讨厌这个名字,嗤笑一声,嘴角带着嘲讽,“怀恩?我叫郁夕年。”
简修蕴反应了过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迷幻,“你没死?”
郁夕年轻笑一声,解释道:“虚无镜再怎么说也是衡岳派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死在里面。”
简修蕴想起五年前的仙剑大会,瞬间反应了过来,“是你动了手脚!”
“是。”郁夕年承认的坦荡。
简修蕴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问题太多,他一时竟不知该先问哪一个。
“是你救了闻萧?”
“是。”
“是你这么多年暗中奔走,为闻萧铺的路?”
“是。”
两人一问一答,郁夕年回答的极为干脆坦荡。
简修蕴不知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问,“是你杀了老掌门和舒寒?”
郁夕年突然顿住,宛如面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也仅仅停留了一瞬,随即一片云淡风轻。
“是。”他答道。
简修蕴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气得双眼发红,“你怎么能!老掌门和舒寒自小将你带回州洛山,悉心教导,好生抚养,整个修真界都知舒寒有个如宝似珠的徒弟,他将你疼到了骨子里,你怎么下得去手。”
郁夕年似被激到,原本面上的平静寸寸碎裂,只见他神色一变,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讥讽,“好生抚养?悉心教导?”
他突然仰头笑了起来,声音嘶哑难听。
笑够之后,他直起身子,指尖轻拭了一下眼角,道:“简长老,你可知有一个词叫人面兽心?”
第61章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咿咿呀呀的戏词唱着经年的情爱痴缠,隔着水榭传来。
郁夕年跪在地上,一双苍老的手伸过来,暧昧地抚摸着他的脸,“你师尊苛待你了吗?比上次见时又消瘦了许多。”
郁夕年恶心地想撇过头去,但身体被定住,怎么也动不了。
那双手衰老而难看,青筋凸出,带着厚厚的茧,磨得他生疼,白嫩的皮肤很快泛起了红。
脸颊,脖颈,衣服里。
他被拽了起来,倒进散发着腐朽气的怀里。
“……不。”
他太弱小了,拼尽全力的抗拒,也不过只是一句含混不清的声音。
“师尊,救我。”他在心里喊道。
这个称呼他从未当着寒舒尘的面叫过,他讨厌他的故作姿态和虚伪。
但这种时刻,他能想到却也只有寒舒尘。
似知道他所想,脖子突然被狠狠掐住,接着头被抬起,被迫仰视着那张苍老肥硕的面孔。
“你师尊在渝地,回不来的,乖一点,师祖让你舒服。”
他说着,手下的动作不停,口中发出满足的喟叹,“扶桑一族,果然个个都是宝贝。”
郁夕年愤怒地盯着面前的人,明明穿着最洁白的衣服,却做着最下流的事情。
外袍被褪下,落在地上。
郁夕年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狠狠闭上眼睛,舌头抵在齿间,正准备咬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强压着怒意的声音,“放开他!”
郁夕年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泪还未褪净,顺势流了下来。
他想回头,但身子被定着,根本做不到。
“舒尘,要对你的师尊刀剑相向吗?”裴谦脸上带着笑,语气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寒舒尘握剑的手轻颤,却没有放下,神色微凝,一字一句道:“我也是他的师尊。”
两人一坐一站,遥遥对视。
裴谦的面色转了几转,嗤笑一声,将郁夕年物件一般扔在地上,站起身来,一边轻拍着衣服,一边不屑道:“贱族血脉,你倒当成个宝贝了。”
说着,乜了他们一眼,也不知是在说谁,“烂泥扶不上墙。”
说完,甩袖离去。
郁夕年躺在地上,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身子被人扶起,穴道被解开。
寒舒尘眉头紧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在了他的身上。
“夕年……”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郁夕年一把推开。
然后将他的衣服扯下,转身捡起自己的外袍,胡乱一穿,便向外跑去。
寒舒尘忙跟了上去。
不是他的错,但道歉的却只有他,“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的,我明明提前交代了方长老,他怎么……”
“昨日有人约了方长老吃酒。”郁夕年声音冰冷,但细听,却带着委屈。
寒舒尘一窒。
空气中一阵沉默。
接着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郁夕年没有吭声,这声对不起,他受得起。
-
傍晚时,天气开始变得闷热,不出意外,刚入夜便下起了雨。
今夜的雨势格外大,夹杂着电闪雷鸣。
郁夕年被雷电声惊醒,他睁着眼,额头上带着还未落净的汗。
他又梦到了那一日。
本来一切安好,他如往常一般刚刚睡醒,穿着青色的丝绸里衣,正躺在金丝楠木的拔步床上和母亲撒娇着不肯起,一转眼,火光漫天,处处尸体。
他被侍卫护着向外跑去,但很快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不小心摔倒在地,接着,一道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他颤抖着转过身,看到一柄剑直直向他砍下。
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将他抱起。
那道身影很是熟悉,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脸。
究竟是谁?他应该记得的。
之后他被带回了衡岳派,寒舒尘说要收他做徒弟。
他是寒舒尘的首徒,因此拜师大典很是隆重。
拜师前,有人还特意为他制了一张□□。
递给他时,说,“戴上面具后,世上便再没有郁夕年了,但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名字。”
是谁?一身白衣,好像是……裴谦?
对,是裴谦。
拜师大典那天,裴谦坐在上首,寒舒尘稍次,他穿着衡岳派弟子的衣服,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他们面前。
细节他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礼成时一道声音传来,“衡岳弟子,需慎思笃行,常怀感恩之心,今后,你便叫怀恩吧。”
常怀感恩之心。
郁夕年咬着这几个字,缓缓跪了下去,眼前闪过阿娘的鲜血,侍卫的尸体和人间炼狱一般的扶桑。
无数人的灵魂在那一天坠入地狱,被熊熊的烈火焚烧,发出凄惨的嚎叫,奋力挣扎,却得不到一刻喘息。
郁夕年的目光落在地面,那里裂开漆黑的漩涡,伸出一双双手想将他拉下去。
他想,他迟早会下去的。
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他,还要常怀着感恩之心。
眼前似有淡淡的雾气,唇畔却带着笑意,郁夕年闭上眼,将头重重磕了下去。
“弟子怀恩,拜谢师祖师尊。”
第62章
房门被人推开,郁夕年立刻坐起身来,警惕地望向来人。
是寒舒尘。
他披着外衣,手持一盏油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郁夕年出声道。
寒舒尘似乎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本就不大的火苗一闪,差点熄灭,他赶忙用手护住。
“我记得你最怕打雷闪电,特地来看看。”
“我才不怕。”还未等他话音落下,郁夕年便立刻反驳道。
寒舒尘看着他强撑的模样,轻笑一声,敷衍道:“行,行,夕年胆子最大,是我怕行不行,我今晚能在你这儿睡吗?”
郁夕年撇过头去,没有回答。
寒舒尘见状,便知他这是答应了,将油灯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地在一旁的美人榻上躺下。
然后笑着对他说道:“睡吧。”
郁夕年背对着他躺下,窗外雷声依旧,却真的没有那么怕了。
他闭上眼睛,却没有睡着,只是静静地躺着,很快便听到了寒舒尘平稳的呼吸声。
郁夕年撇嘴,哪里有一点怕的模样。
本来阖眼欲睡,却又想到寒舒尘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睡着了,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在床上纠结了几番,最终还是起身找了一床薄毯给他盖上,这才重新回到床上睡了过去。
-
时光荏苒,春去冬来。
再过几日,便是郁夕年的冠礼。
寒舒尘比他显得更为激动,早早便布置了起来,今日买贺礼,明日备酒席,忙的不亦乐乎。
郁夕年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还有心思操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明明他现在的处境,已经有些不妙了。
虽然现在衡岳派表面仍是一副师徒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但郁夕年看得清楚,裴谦对寒舒尘已经很不满意了。
这些年他们之间大大小小的摩擦冲突不计其数,说到底,还是观念不和。
裴谦表面装的和善,实则心狠手辣,寒舒尘则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心慈手也软。
裴谦估计也是郁闷,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教出这样妇人之仁的徒弟。
想到衡岳派将来要交到寒舒尘的手里,裴谦怕是郁闷到不行。
想到这儿,郁夕年轻笑一声,随即面色一变,抚上太阳穴。
“头又开始疼了吗?”寒舒尘见状,走过来问道。
伸手想帮他揉揉,但还没碰到,便被郁夕年一把拍开。
郁夕年站起身来,有些厌恶地看向他。
寒舒尘一愣,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面上带着不解,“我又惹你了吗?没吧。”
郁夕年没吭声,跌跌撞撞地转身向屋内走去。
又来了。
每次头疼起来,他都会忍不住对寒舒尘升起浓重的厌恶,脑海中被尘封的记忆不断被打开。
逼着他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郁夕年倒在床上,头贴冰凉的床板,试图赶走那些恼人的回忆。
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回想起。
周围是漫天的大火和成堆的尸体,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有一道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
他回过头去,看到一柄长剑向他直直砍来。
是谁?
握着剑的手笔直修长,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到肌肤下埋着的青紫色的血管。
郁夕年抬头,看到了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寒舒尘面上似结着霜,眼中带着杀意。
下一秒,他的剑被挑起,他被搂进一个满是腐朽气的怀里。
千钧一发之时,是裴谦救了他。
寒舒尘要杀他。
而裴谦救了他。
-
这日,是郁夕年的冠礼。
他不喜与人来往,因此寒舒尘并没有请太多的人。
外面人来人往,一片喜庆,郁夕年坐在屋内,眉头微皱,似乎带着痛苦。
窗户突然被人从外打开,露出寒舒尘的脸,只见他用手撑着下巴,望了他一会儿,无奈地笑道:“今日可是你的冠礼,笑一笑吧。”
郁夕年没有理他,起身向外走去。
寒舒尘脸上的笑慢慢消失,显得有些委屈。
及冠礼开始。
寒舒尘站在礼台,笑望着他,眼中满是他长大成人的喜悦。
郁夕年一步步向台上走去。
头很疼,里面呼啸着各种声音,脚下堆满尸体,每一步似乎都能带起一片血迹。
他终于走到了寒舒尘的面前。
冗长的祝福后,他低下了头,让寒舒尘为他佩冠。
第一顶是缁布冠,从此可以参政论事。
第二顶是白鹿皮军帽,从此可以保家卫国。
最后一顶是爵弁……
冠帽还未佩戴好,寒舒尘的手突然顿住,他低头看去,自己的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上面刻着繁复的铭文,染着血迹。
他稳住身形,拼着最后的力将爵弁为他戴好,这才踉跄着向后倒去。
周围的人见状,一片哗然,纷纷上前阻止郁夕年。
但他仿佛中了邪般,浑身是血,却仿佛没有知觉,只知一味提剑砍杀。
周围的人倒了一片,他也好不到哪去,整个人被血浸透,却还是不肯将剑放下。
就在他提剑刺向一个女修时,寒舒尘突然从侧面替她挡住了这一剑,然后倒进了他的怀里。
剑身穿过身体,鲜血喷涌而出。
寒舒尘胸口的匕首还未拔出,抵在他的身上,硬硬的。
郁夕年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意识稍稍回笼,然后他听见寒舒对他说,“夕年,醒过来。”
那把匕首不是凡器,可毁元神。
寒舒尘的灵力流失得很快,但他还是将所剩无几的灵力传进了他的身体。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但还不容他想清,便被缚仙索捆住,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他只听见一句“畜生”,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被缚仙索绑在柱子上,赤着上半身,而裴谦坐在不远处,肥腻的脸上带着笑,擦拭着手中的匕首。
郁夕年望着他手中犹沾着血的匕首,瞬间想起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他怎么样了?”郁夕年的声音嘶哑又急切。
裴谦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装出一副沉痛的模样。
“已经被你杀了。”
郁夕年的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
裴谦将手中的匕首伸到他面前,道:“普通的匕首确实伤不了他,但你用的可是销元。”
销元是衡岳派的宝物,相传是由建派掌门煅成,如其名,可销元神。
郁夕年的嘴唇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睛,反反复复道:“我不想杀他,不想的……”
裴谦打断了他,“不管想不想,他都已经死了,怀恩,你弑师在前,伤及同门在后,我总得给所有人一个说法。”
说着,裴谦抚上了他的身体,语气中带着假惺惺的惋惜,“真是可惜了这身好皮囊。”
郁夕年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道:“是你!是你在作祟,他是我师尊,我怎么会杀他。”
“师尊?”裴谦嗤笑一声,“这些年你喊过他师尊吗?你对舒尘不敬的事做的还少吗?他疼你爱你,但你却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件事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吗?你明明有这么多的理由。”
“不过,确实还有些不够。”裴谦说着,伸手扯下了他脸上的□□。
“这下够了。”裴谦看着他的脸,眼中盛满了惊艳。
他细细地欣赏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是扶桑人,当初被舒尘所救带回衡岳,谁知非但不心怀感恩,反而藏了杀念,于及冠之日偷了我的销元刀,趁舒尘不设防之时杀了他。”
裴谦说着,叹了口气,眼中却没有半分哀伤。
虚伪地叹道:“可惜了我那个傻徒弟。”
郁夕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因愤怒而变得滚烫,他整个人几乎要烧起来。
他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脑海中那些画面的纠缠让他反驳不出一句,我从未动过杀念。
裴谦走过来,手中换了一把崭新的匕首,抵在他肋下,道:“反正你已是将死之人,这颗金丹便别浪费了吧。”
说着,手下用力,破开了他的皮肉。
郁夕年痛得几乎快昏死过去,却死咬着嘴唇,一声也没吭。
金丹离体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一片碎裂声。
接着,眼前一片漆黑。
他又回到了那一天,他在逃跑,却不慎摔倒,然后一片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
他回过头,一柄长剑直直向他砍下。
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一个人抱进了怀里。
他努力睁开眼,然后看到,那个人是寒舒尘。
接着,画面一转,他垂头站着,面前的人递给他一张人.皮面具,说道:“戴上面具后,世上便再没有郁夕年了,但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名字。”
他抬起头,面前站着的人仍是寒舒尘。
他曾被人修改的记忆,破碎后又被重新拼起,浮现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曾无比讨厌的人,却是这些年对他最好的人。
郁夕年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体内空荡荡的,身体上的血已经被止住。
裴谦背对着他,正向外走去,手中握着他的金丹。
郁夕年挣扎着爬起身,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销元上。
他爬过去,将销元握进手里。
然后跪坐在地上,开口叫道:“师祖。”
裴谦回过头,有些惊讶,“你醒得倒快。”
郁夕年眼中含着泪,望向他,哀求道:“师祖,您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只要能活着,怀恩愿意今后一直伺候师祖。”
裴谦眼角微挑,语气中带着怀疑,“怎么突然想通了。”
郁夕年眼睛一眨,泪落了下来,“我杀了师尊,又伤了同门,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真的不想死。”
郁夕年的容貌本就艳丽至极,现在又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裴谦一时破了功,返身走了回去。
他抬起郁夕年的下巴,拇指暧昧地抚摸着他的脸,语气中带着为难,“这可不容易。”
郁夕年顺势倚进他的怀里,放软了声音,“师祖定是有办法的。”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裴谦说着,手向下伸去。
从寒舒尘不再听话时,他便筹谋多年,眼看现在事情便要圆满,他自然不可能在这时放过郁夕年。
但在他死之前,也不妨让自己快活一把。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但那件事后,寒舒尘看得紧,他竟一直没找到机会,耽误了这么多年。
“你可真是个宝贝。”裴谦声音中带着感慨。
他将郁夕年压在身下,还未动作,身体突然一顿,随即有血从口中溢出。
裴谦抬手抹了一把唇角,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刺痛从后背传来。
他垂下头,只见郁夕年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恶狠狠将他从身上推开。
接着将他的金丹拿了回来,重新纳入体内,然后封住了裴谦的经脉。
他在房间里翻找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了一枚续命的药丸,塞进了裴谦的口中。
“我不会让你死的。”郁夕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
“那老掌……裴谦呢?”简修蕴试探着问道。
郁夕年眼神冰冷,淡淡道:“我将他炼成了兽人,然后扔进了冥渊。”
简修蕴一愣,突然想起之前旬试时在冥渊中遇到的那个怪物,正是半人半兽的身体,带着人的气息。
他不会就是裴谦吧。
简修蕴不敢再细想下去。
郁夕年重新戴好面具,转过了身,“简长老,这个世上很多东西只是表面看着干净罢了,就像外面的景,雪一化,露出的全是污泥。”
说完,向外走去。
简修蕴望着他的背影,唇瓣几次张合,最终还是吐出了一个,“是。”
郁夕年脚步一顿,便听简修蕴继续说道:“但泥上也还有一层雪是干净的,他们怎么办?就像寒舒尘,他不该死。”
郁夕年的身体似乎轻颤了一瞬,但很快归于平静。
他没有回答,大步向外走去。
走出寝殿,外面仍在下着雪。
郁夕年抬眼望着白茫茫的一片,突然想起了那个一身白衣的人。
裴谦说,当年攻打扶桑时,寒舒尘是不同意的。
但裴谦自然不会听他的,甚至将他锁了起来。
待寒舒尘挣脱赶过去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去的及时,也改变不了什么。
面对着漫天的大火和尸山血海,他能救下的也只有一个郁夕年而已。
他怀着愧疚,成了那个少年的师尊。
教他习字练武,护他平安周全,逗他开心,最后死于他之手。
雪似乎更大了。
有侍从走过来为他撑伞,被他拒绝。
郁夕年理了理面具,一个人走进了雪里。
也没有很难过,只是想起时,还是会忍不住遗憾。
寒舒尘至死也没听到过他的一句师尊,而自己这辈子也无法知道,他当年为自己取的字究竟是什么。
第63章
大雪一连下了几日,终于停了。
寒气似乎随着融雪一起散了出来,处处带着冷意。
与外面不同,寝殿内的碳火烧得格外旺盛,让人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简修蕴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瓶刚刚让人温好的酒。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立即喝下去。
只是遥遥望着远处,漆黑的眸子映着明亮的炉火。
他被阚闻萧困在这里已是数日,却再没见他来过,自己也不能出去,更无法向外打探消息。
林廖庭现在如何?雪榕香被阚闻萧带到了哪里?现在的须臾之间又是什么情况?他一概不知。
思及此,简修蕴又烦躁了起来,低头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几日他被锁在殿内,虽然出不去,但心思却未有一日平静。
一闭上眼,这些日的种种便会逐一在眼前浮现,搅得他心神不宁。
各有各的痛苦和立场,谁都无法和解原谅。
那么他呢?他该站到哪一边去?
有破碎声响起,外面的宫人闻声,立刻掀起帘子小步走了进来,看见地上破碎的酒壶,先问道:“简仙君,可有受伤?”
“没有。”简修蕴淡淡道,说着,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碎片又往袖子里塞了些。
宫人见状,松了一口气,这才打扫了起来。
屋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时间一晃,已过去了一旬。
这日夜色正深,简修蕴刚睡下没多久,便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正望着自己。
他睁开眼坐起身来,然后便看见阚闻萧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眼神复杂,身上散发着难过的气息。
简修蕴吓了一跳,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阚闻萧没有说话,沉默地走过来,在他床边坐下,似乎想握他的手,但还未碰到便被躲开。
“你喝酒了?”简修蕴闻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皱着眉问道。
阚闻萧没有回答,抬手勾着他的袖摆,仰头望着他,放软了声音,一副示弱的姿态。
“师尊还在生我的气?
简修蕴撇过头去,冷声道:“不敢。”
下一秒,便突然被人搂进了怀里。
阚闻萧似乎在外面待了许久,身上还带着凉意,但心跳却温暖而有力。
简修蕴双颊微红,伸手想推开,但他抱得太紧,自己又没了灵力,这点挣扎如同隔靴搔痒,对他没有产生半分影响。
简修蕴气得咬牙,骂道:“你发什么神经!”
阚闻萧没有吭声,只是双手将他搂得更紧,头埋在他的肩上,似乎在汲取暖意。
简修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语气缓和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儿。”阚闻萧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浅淡的湿意。
简修蕴一时有些无措,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抱着。
许久,阚闻萧才重新抬起头来,突然问道:“师尊,你为我取的字是什么?”
简修蕴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掌心骤然收紧,眼神远处,“没取。”
阚闻萧明显不信,扳正他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声音中带着轻微的颤意,“师尊,告诉我好不好?”
简修蕴望着他的眼神,只觉得心口一窒,有一瞬间的松动,但还是咬着牙冷硬地回道:“没取。”
阚闻萧沉默了下来,静静地望着他,似有什么寸寸碎裂,眸中的光黯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
阚闻萧松开了他的肩,突然笑了起来,边笑边站起身来。
简修蕴不是第一次听见他的笑,但唯有这次,尖锐又凄凉,让人有些心惊。
阚闻萧抬手遮住眼,似乎在掩饰着什么,声音却冷了下去。
“师尊,你就这样讨厌我?连字都不愿意为我取。”阚闻萧说着,放下了手。
目光逐渐变得冷硬,声音中满是困惑,“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简修蕴的前襟,将他扯至身前,双目泛红,声音转为愤怒。
“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当年他们连查都未查,凭着一个女人便给扶桑定了罪,杀人屠城,我连报仇都不能吗?他们几乎让扶桑灭族,我才杀了多少人!可有当年的十分之一?师尊,你说林廖庭娇纵,那你可知我也曾父母疼爱,心性骄傲,难道我就天生下贱?活该被他欺负却不能报复吗?我今日的报复尚不及当年所承受的万一,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简修蕴被他的暴怒吓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阚闻萧也知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松开他的衣服,直起身来,只是眼神依旧狂乱而危险。
“师尊,你说修真界与凡间有何不同?一个个人模狗样,血管里淌的血却污脏至极,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杀人掠财,□□污秽,这些人也配被称为仙君?”
“笔从来都是握在胜者的手里,他们说扶桑有罪,扶桑便是有罪,我将名号改为始元仙尊,便没人再敢叫我邪尊,这就是所谓的黑白是非和正义吗?不过弱肉强食,明明嘴上的血还未擦净,口中却还偏要念着什么悲悯怀善,虚伪又恶心!”
简修蕴看着阚闻萧的状态,一阵心惊,想让他冷静下来,谁知刚伸出手便被他一把躲开。
阚闻萧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眼中带着失望,“为什么?无论我是正是邪,是对是错,你选的从来都不是我。”
简修蕴看着他眼中的失望,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慌乱和无措。
他忙反驳道:“不是的。”
阚闻萧冷笑一声,凑到他面前,问道:“那我杀了林廖庭,你会原谅我吗?”
简修蕴闻言,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盯着他的眼道:“你不会的。”
阚闻萧抬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反问道:“为何觉得我不会?师尊,我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阚闻萧说完,甩开他的手向外走去。
简修蕴生怕他一时冲动真的把林廖庭杀了,忙起身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道:“别去!闻萧你冷静一点儿!”
阚闻萧的身体顿住。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突然开口问道:“师尊,你为我取的字是什么?你说了我就不杀他。”
简修蕴的唇瓣几乎被他咬出血来,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其偲。”
阚闻萧闻言,面上并没有得知以后的喜悦,眼神一点点变得平静,仿佛深冬的夜色。
“好听。”他回道,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艰涩。
说完,再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外面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阚闻萧立在檐下,遥望着亘古不变的天空和无声运转的星河。
他统一了修真界,为扶桑报了仇,成了人人畏惧的始元仙尊,将喜欢的人困在身边,为他所有。
他仿佛有了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似乎一直便是如此。
他曾拥有疼爱他的父母,无上的富贵与尊容,但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
此后,再没人疼他爱他,他成了一抹游荡在人间的孤魂。
后来,他遇见了郁怀恩,将他从虚无镜救出,叫他殿下,为他奔走,怕暴露身份不惜毁了自己的嗓子,跪在他身前对他说,“殿下,从此你在明,臣在暗。”如他所言,他于黑暗之中,一待便是这么多年。
他陪着自己一路走来,却在他统一修真界后提出离开。
他说,他想扶桑了,该回去了。
哪里还有扶桑?他又能回到哪里?
阚闻萧没有问,只是沉默地送他离开,望着他的背影,想着,至少他的身边还有师尊。
他以为自己是拥有师尊的疼爱和真心的,但现在才发现,他的疼爱给了太多人,而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人间行走了二十多年,还是一无所有。
第64章
最近不知为何,殿内的气氛诡异了许多。
容总管教导有方,虽然之前每日也是一片安静,但尚且带着几分生气,而现在,却只余一片死气沉沉。
宫人面上再不见笑,举止间更多了几分小心。
简修蕴着实好奇,与伺候他的宫人套了好几天的话,这才得知,最近人心浮散的原因是因为阚闻萧近来突然性情大变。
他一统修真界后,不再立门派,而是如人间一样,自称帝王,其余皆为臣。
八大门派许多有资历的长老不服,前去商议。
之前阚闻萧还会听上一言,这次却直接颁了法令。
仍来劝谏者,无一例外,皆被斩杀,不仅如此,还被剥皮悬于城门口,以儆效尤。
一时间,人人自危,再无人提出异议。
简修蕴听的一阵心惊,待稳住心神,这才继续追问道:“被杀的都有谁?”
宫人的声音立刻放得很低,带着恐惧,“太多了,记不清。”
-
“秋水长天人过少,水冷山清空落照,花残柳弯腰……国仇不可恕,私恨最难消……”
楠木嵌竹的束腰宴桌自上而下一字排开,众人按身份依次而坐,最上首的满龙纹黄花梨交椅上坐的是阚闻萧。
他看起来已经有些醉了,慵懒地斜倚在椅背上,眼皮半阖,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如玉的手指轻扣桌面,立刻有侍从上前,拿起桌上的镶玉嵌宝龙纹银酒壶为他的杯中斟满了酒。
偌大的房间内虽坐满了人,却只有咿咿呀呀的戏曲和酒水流入杯中的声音。
“众卿何必如此拘谨,放松一些。”阚闻萧望着座下噤若寒蝉的众人,语气中带着好笑。
“是。”下面立即响起整齐的回应。
接着纷纷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起菜来,连咀嚼都格外小声。
阚闻萧见状,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琉璃盏放到桌上,杯身与桌面相触,发出不大不小的碰撞声。
场上瞬间又是一静。
台上正在唱白的花旦也被这气氛所影响,破了一个音,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跪了下来,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颤声道:“陛下饶命。”
阚闻萧唇角的笑淡了下去。
他站起身来,从上缓缓向下走去,目光在他们的脸上逡巡,遇者无一不闪避。
阚闻萧也不在意,一路走至花旦的面前。
他低头,看着面前女子削瘦的两肩不住瑟瑟发抖,额上竟有汗滴落。
阚闻萧伸手抬起她的头,问道:“我是豺狼还是虎豹?为何怕成这样?”
女子睫毛不住颤抖,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他,“不,不怕。”
“撒谎。”阚闻萧说道,手指下移,捏住了女子修长的脖颈。
女子瞬间抖如筛糠,连哀求也哆哆嗦嗦说不出口。
阚闻萧松开了手,眼中是淡淡的厌倦,“无趣。”
众人噤声。
阚闻萧望着偌大的戏台,思索片刻,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眉眼舒展开来。
“去将简仙君请来。”
-
简修蕴一进大殿,便见阚闻萧遥坐在高处,手持酒杯,眉眼冷峻。
殿内的气氛格外凝重。
明明该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场景,在座的诸位却像一个个小寡妇在上坟。
阚闻萧并未看他,也无人引他入座,简修蕴环视四周,也只见了阚闻萧身侧的一个空位。
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还未开口,便听阚闻萧淡淡说道:“适才想到一出好戏,特请师尊一起观看。”
简修蕴刚应了一句“好”,便听见一声狼嚎。
简修蕴愣了一下,转头向戏台上望去。
偌大的戏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抬上了一只铁笼,红布掀开,露出一只雪狼。
那狼体型健壮,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进食,眼中闪着饥渴的光,难耐地在笼中走着,不时用头撞击着铁笼,发出巨大的声响。
简修蕴惊讶地看向阚闻萧,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一个浑身是伤的人便被丢在了台上。
待看清那人是谁,简修蕴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下意识便要往台上跑去,但还未动作,手腕便被人一把扣住。
“师尊莫急,好戏马上开始。”
简修蕴用力,却没甩开他的手。
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都变了调,“你是不是疯了?你把他灵力封了,他会被吃掉的。”
阚闻萧望着他,眼神淡漠,古井无波,“生死有命。”
简修蕴怒极,“狗屁的命,你简直有病!这可是人命!”
阚闻萧似乎被这句话激到,眼神终于有了变化,泛起薄薄的怒意,他掌心用力,将简修蕴带进自己的怀里。
然后冲着台下说:“扔进去。”
他的话音一落,便有两个侍卫上前,一人一边将林廖庭抬起,扔进了笼子里。
林廖庭的口被封住,不能呼喊,但动作也显示出了他的恐惧和焦急。
他身上的伤太重,刚扶着地面勉强站起身,那只狼便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林廖庭瞬间吓得瘫软在地上,四肢并用地向门口爬去,拼命地拍打着铁门,嘴里发出“呜呜”的喊声。
那只雪狼绕着他不断逡巡,似乎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简修蕴只觉得一颗心被人狠狠捏住,急得想立刻冲过去,却怎么也挣扎不脱,他又急又气,抓住那只控制着自己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阚闻萧没躲,任由他咬着,很快便有血迹蜿蜒而下,禁锢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动半分。
简修蕴松开口,攥紧他的衣领,疯了一般喊道:“阚闻萧,你是不是疯了!快让人把他放出来啊!再晚就来不及了,他是你师兄啊!阚闻萧……”
但无论他怎么哀求。阚闻萧始终无动于衷。
这时,他突然听到了几声压抑着的抽气声。
简修蕴松开他的衣襟,转过头去。
台下许多人垂下头,还有一些胆小的直接捂住了眼睛。
有一丝血腥气来,简修蕴向台上望去。
台上的人直直地躺在地上,脖子被雪狼咬断,喷出大量的血迹。
而那只狼正在大口地吞咽着他的骨血,贪婪的撕咬咀嚼声在殿内回响。
“廖庭!”
简修蕴只觉得这一声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喉间一痛,涌起阵阵腥意。
接着,一口血吐了出来。
似乎有人在叫他。
简修蕴转头去,只见面前人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眼前开始模糊,简修蕴突然觉得他与上一世的阚闻萧渐渐重合。
一样的面目可憎,一样的冷血残忍,一样的高大有力,不可反抗。
总是这样,他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便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强烈的憎恶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手中藏着的瓷片便猛地向阚闻萧刺去。
最终还是偏了一寸,划过他的右脸。
阚闻萧没有躲,只是微怔,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然后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颈边。
“师尊,应该割这儿。”
简修蕴的手轻轻颤着,却始终没有用力,只是看着他的眼,渐渐泛了红。
“闻萧。”简修蕴开口,声音嘶哑不堪。
“放过他们,也放过你自己吧,你的恨,我一力承担可以吗?”
阚闻萧闻言,笑出声来,还未开口,便见简修蕴迅速收回了手,用瓷片猛地割开了自己的脖子。
血立刻涌了出来,溅在了他的脸上。
第65章
简修蕴缓缓睁开眼,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似隔着一层雾,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
他有些疑惑地皱起眉,还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攥得他生疼。
接着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师尊”。
头脑仍是一阵昏沉,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接着,戏台上的那片惨状被回想起,简修蕴重新闭上了眼睛。
“师尊,喝口水吧。”
话音刚落,一只带着暖意的汤匙便碰到了他的唇瓣,简修蕴立刻侧过头,紧抿住嘴唇。
阚闻萧见状,将手中的碗递给旁边的宫人,然后抵住了他的手心。
简修蕴想躲,却是一阵无力,只能任由他握着自己,将灵力输进他的身体。
很快,身体便散发出阵阵暖意,颈侧的痛意弱了下来。
但他依旧没有睁眼,心中只想冷笑,若真这样好心,何不解了他的封印。
但他自然不会去问。
他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却还活着,虽然没有重走上辈子的老路,但这一世却比上一世活得更累。
简修蕴突然有些怀念上辈子的自己,冷情冷性,谁也不在乎,便不会为谁而痛心。
思及此,他又想起了林廖庭。
虽然娇纵顽劣,但整整两世,都在他身侧长大,全心全意地尊他敬他。
但自己却没能救下他。
他以为再怎么样阚闻萧也不会残忍至此。
但也只是他以为。
“师尊。”阚闻萧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简修蕴喉头微动,再难以忍受,强忍着颈处被扯动的的痛楚,望着他道:“出去。”
阚闻萧微怔,沉默了一瞬,随即慢慢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简修蕴重新闭上了眼睛。
-
“神仙哥哥。”
恍惚间,简修蕴好像听到了小喜儿的声音。
虽然有阚闻萧灵力的滋养,但他灵脉被封,现在如同凡人之躯,多日未进水米,意识已经模糊了起来。
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但下一秒,又是一声“神仙哥哥”,声音中带着湿意,好像正在哭泣。
简修蕴努力睁开眼,侧过头来才发现,床边站着的真是小喜儿。
她正小心地拽着他的手指,哭哭啼啼。
简修蕴想说话,结果刚一张口,便是一阵咳嗽,脖上的伤口因他的动作而被撕裂,白色的纱布上渗出点点血迹。
小喜儿一见,瞬间哭得更狠,“神仙哥哥,你是不是要死……”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男声喝住,“住嘴!”
简修蕴这才发现阚闻萧也在这里。
他瞬间明白了阚闻萧的意图,闭上眼转过头去。
阚闻萧看见他的模样,心中燃起一丝怒意,却又不敢碰他,只是冲一旁的宫人伸手,立刻有人递了一碗粥到他的手里。
阚闻萧将粥递给小喜儿,道:“喂他喝下去。”
小喜儿有些惧怕地看着他,伸手接过了粥,舀起一勺小心吹凉,这才送到简修蕴的唇边。
“神仙哥哥,吃一点吧。”
简修蕴没有理会。
然后就听阚闻萧说道:“师尊莫不是忘了林廖庭是怎么死的?”
简修蕴闻言,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转头看向他,望着他的眼神无奈中夹杂着恨意。
“你到底想怎样?”
阚闻萧似乎被他的目光烫伤,侧过头去,声音是强撑着的冷硬,“不想她死就把粥喝下去。”
简修蕴看向小喜儿,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但最终还是张开了嘴,让她喂了进去。
一连几日,在小喜儿的照顾下,简修蕴的身体逐渐好转,甚至已经能坐起身,只是还是不能大声说话。
阚闻萧每日都来,但只是坐一会儿,也不说话,看他吃完饭便离开。
这日,阚闻萧如同往日一样,坐在一旁看他吃饭。
简修蕴已经能自己吃,只是嗓子疼,有些食不下咽,囫囵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再不肯吃。
阚闻萧也不离开,静静地望着他。
简修蕴避开他的目光,仿佛没看见一般,望向窗外,昨日夜里突然降温,又下起了雪。
这时,有宫人突然走进来,对阚闻萧小声说道:“陛下,聂大人来了。”
阚闻萧点了点头,很快帘声响动,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跪下行了礼,起身正欲禀报,看到了一旁的简修蕴,正犹豫着,便听阚闻萧道:“说吧。”
“是。”那人应道。
“回禀陛下,昨日赵将军大捷,藏于伏山的前八大门派余孽尽数被俘,其首领是须……前须臾之间的掌门,该如何处置?”
简修蕴闻言,猛地抬起头来。
须臾之间的掌门,是郁韶之。
他望向阚闻萧,眼中带着哀求。
阚闻萧也回望着他,唇角似勾起淡淡的笑,开口道:“把饭吃完。”
简修蕴一听,只好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喉咙牵动着伤口,他似乎又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阚闻萧这才满意,给出了答复,“先关着吧。”
“是。”聂晁回道,然后退了下去。
简修蕴用力吃完最后一口饭,又喝了茶漱口,这才起身强忍着不适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阚闻萧姿势不变,仰头看向他,明明站着的是简修蕴,但他却仿佛还是被压了一头。
“看师尊的表现。”
简修蕴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又是威胁,接二连三,没完没了的威胁。
“你要我怎么表现?”再次睁开眼时,简修蕴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厌倦。
阚闻萧似乎被为难住,息了声。
简修蕴见状,冷笑着一步步向他走近,又一次问道:“说啊!你要我怎么表现?”
声音太过用力,纱布又渗出了血。
阚闻萧察觉到了他的不对,眉头立刻皱起,忙叫道:“师尊。”
起身想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拍开,“别叫我师尊!”
简修蕴望着他,声音嘶哑不堪,却仍用力说道:“阚闻萧,你表现得仿佛在乎我一般,却将我笼鸟一样困在这里,一次次威胁我,伤害我,破须臾之间,当着我的面杀了廖庭,用小喜儿威胁我,这便是你的在意吗?”
简修蕴的声音太过激动,伤口裂开,他干脆一把撕下纱布,任由鲜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阚闻萧的瞳孔瞬间放大,声音急切,“你别说话,我给你包扎。”
简修蕴却不甚在意地虚捂住伤口,边笑边向后退去,“不急,我还有话想说,说不定等我说完,你就不想再给我包扎了。”
阚闻萧见他的情绪实在激动,只好先站住,哄着他说:“好,那你先说,小声些。”
简修蕴看着他关切的模样,冷笑一声,突然问道:“闻萧,你是否真的清楚,你喜欢我的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我,还是在须臾之间时我对你的那些好?”脖子上的疼似乎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句话都像都在凌迟,但脸上却笑出了泪来。
阚闻萧被他问的愣住,还未回答,就听他继续说道:“那我告诉你,之前在须臾之间上的一切,都是我装出来的,我对你一直都是假意,从未有过真心。”
第66章
他的话一说完,便见阚闻萧的面色瞬间苍白了下来,关切夹杂着震惊,显得有些滑稽。
屋内许久都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阚闻萧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一般,一步步向他走去。
简修蕴闭上眼睛,想着,他会怎么杀了自己?
手腕突然被扣住,接着丹田一痛,体内似乎有什么破碎,接着,久违的灵力回到了身体。
简修蕴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然后就见阚闻萧拿着手帕,一点点为他擦拭着颈侧的血迹。
简修蕴一把拍开他的手,向后退去。
封印被解开,那道致命的伤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无关痛痒。
但简修蕴却没有立刻疗伤,只是冷冷地看向阚闻萧,他怎么也没想到,阚闻萧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平静。
“你什么意思?”
阚闻萧握紧沾着血的手帕,面上露出苍白的笑,“我知道师尊在气我,所以我不会当真,封印我已经解开了,别生气了。”
简修蕴望着他,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我没有气你,你十四岁那年,我对你的态度突然大变,难道你从未起过疑心?”
阚闻萧笑了起来,只是声音中带了些许颤意,“怎么可能是假的,林廖庭把我困在五毒谷时,是你找到了我,为我吸出毒血,还把我背了出去。”
“只是做样子罢了。”
不知为何,明明血已经不流了,简修蕴却觉得喉间一阵干涩,胸口处传来痛意。
他强压住心中的难受,笑得像个恶人,“还记得我出现之前突然涌出了一波毒物吗?那是因为我在你周围撒了一把诱捕草碾成的细粉。”
阚闻萧身影微晃,指尖撑着桌面,这才勉强稳住身体,望着他,求证一般继续问道:“那次旬试,你在冥渊为了救我而毁了金丹,那时你刚渡劫失败,但你还是选择救了我。”
简修蕴嗤笑一声,语气凉薄又无奈,“须臾之间的规矩,弟子旬试时师尊必须隐身跟着,以保证你们的安全,所以那天无论是不是你,我都会现身救人。”
“你胡说!”阚闻萧的声音一阵嘶哑,连不成句,眼中似乎水光闪过,眼尾处泛起淡淡的红。
他用愤怒强掩住难过,大步走到简修蕴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哑着声问道:“为什么?”
简修蕴被抵在桌前,指尖死死扣进桌面,这才将想要逃离的欲望强压了下去。
他望着阚闻萧,勾起一个轻蔑又张扬的笑,一字一句,带着鲜血淋漓的残忍。
“只欺负你太没意思,想换一种玩法罢了。”简修蕴说着,轻挑地抚上他的脸,“我真没想,你竟会这般单纯,只是给了你一点甜,便狗一般对我死心塌地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是……”
话还没说完,脖子猛然被人一把掐住。
阚闻萧死死地盯着他,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冰冷的怒意。
“你胡说!简修蕴,简修蕴……”
阚闻萧的面容已经扭曲,将他的名字咬在牙间撕扯,仿佛恨不得将他的人生吞活剥,吞咽殆尽。
他的手没有收力,简修蕴很快便喘不过气来。
虽然恢复了灵力他也不是阚闻萧的对手,但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不过简修蕴却连挣扎也没有,任由他的手指碾过侧颈上的伤口,不断收紧。
意识有些模糊,简修蕴回想起上一世躺在地牢中的自己。
反派就是反派,最终还是要死在主角手里。
就在他以为这次自己终于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阚闻萧松开了他。
简修蕴身子一软,向地上滑去。
阚闻萧这次没有再及时扶住他,看也没看一眼,大步向外走去。
-
阚闻萧这一走,又是数日未见。
简修蕴知他现在的性子暴虐,因此这些日子一直有些提心吊胆,担心他会不会又杀人泄愤。
谁知还不待他打听,消息便自己传了过来。
这些日子阚闻萧并未杀人,但命人日日献上美女,大办宴席,夜夜笙歌,听起来过得好不快活。
十足一副荒淫无道的姿态。
简修蕴听到这些消息时,正在给小喜儿剥橘子。
小喜儿问他,“神仙哥哥,什么是夜夜笙歌?”
简修蕴掰下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淡淡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词。”
“酸”小喜儿还没听清,就被橘子酸的眉眼皱成了一团。
简修蕴有些疑惑地拿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随后眉头也皱了起来,“确实很酸。”
小喜儿喝了一大杯茶,这才缓了过来,捧着杯子问他,“神仙哥哥,那个哥哥到底怎么了?他变得好凶,我现在都有些怕他。”
简修蕴垂着头,修长的手指慢慢撕下橘子面上的白丝。
“你们是吵架了吗?”小喜儿也不管他有没有回答,继续自顾自地问道。
“嗯。”简修蕴头也未抬,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们什么时候和好呀?”
简修蕴闻言,指尖一顿,然后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橘子太酸了,连他的笑容都带了几分涩,“不知道,或许……”
再也不会和好了。
-
“朝日乐相乐,酣饮不知醉……”
柔媚婉转的女声传进他的耳中,阚闻萧睁开眼,发现自己刚刚竟然睡了过去。
“陛下,要去休息吗?”
美人身着轻纱,柔若无骨地倚在他的怀里,细嫩的指尖轻轻勾着他的前襟,带着些暗示的意味。
酒意仍未消散,暂且麻痹着神经。
阚闻萧抬手,扣着她的下巴,拇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
这些日子他过得可谓醉生梦死,无数美人在他的寝殿进进出出,但留下的却只有这一个。
明明是想要将那人从心中抹去,但留下的却是最像他的那一个。
同样是细长的凤目,至眉弯处微微上挑,里面仿佛汪着水,一片明澈。不同的是一个淡漠,一个魅惑。
“陛下想在外面吗?”美人见他半天也没有动作,轻笑一声,将头靠在阚闻萧的手上,露出眼角处的痣。
这是她身上最有风情的一笔,自然舍得展示。
阚闻萧的眸色瞬间暗了下去。
简修蕴的眼角,也有一颗。
阚闻萧阖上眸子,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无奈地,受了蛊惑一般吻了上去。
周围的宫人侍从见状,立刻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很快,这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女子主动地伸手开始解他的衣服。
阚闻萧睁开眼睛,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却没有推开她,由着她的动作。
反正一切只是假意。
这么多年,他在简修蕴的眼里只是一个被愚弄的傻子。
反正从未有过真心,也不在意。
第67章
“听说陛下昨日又只留下了景美人。”
简修蕴闻言,正要迈开的步子突然一顿,在门口处停了下来。
然后便听另一个宫人压低了声音,“是啊!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这些日子送进去的美人那么多,陛下最宠的却还是只有她一个。”
一声带着艳羡的喟叹后,继续说道:“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听说这些日子陛下去哪都带着,恨不得将景美人时时藏在袖中才好。”
“是呀!怕是再过些日子,小殿下都要有了。”
话音一落,便是一阵暧昧不明的笑声。
简修蕴没有再听下去,掀开珠帘走了出去。
外面的人立刻噤了声,开始行礼,唤道:“简仙君。”
简修蕴微微颔首,向门口走去,宫人见状,立刻为他取来披风系上。
“简仙君,外面雪大,当心着凉。”
简修蕴点了点头,一推开门,见外面果然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有宫人为他撑伞,简修蕴伸手接过,道:“不必跟着了。”
宫人闻言,将伞递给他,退了下去。
他走出寝殿的大门,身后真的没有人再跟着。
确实已经不必再担心他逃跑,现在整个修真界都是阚闻萧的,他又能跑到哪儿去?
雪不住地落着,白茫茫的一片,简修蕴停下脚步,辨认着方向。
昨日他教小喜儿背诗,背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时,小喜儿拽着他的袖子说她想看梅花。
寝殿周围并没有种,于是简修蕴找了宫人来问,没想到还真的有。
暗香阁中专门种了一园的红梅。
小喜儿本想跟他一起来,但这几日一直咳嗽,似有风寒的前兆,因此被简修蕴毫不犹豫地拒绝。
寒风卷着雪往他的衣服里钻,简修蕴收紧了披风,继续向前走去。
好在暗香阁并不远,一刻钟便寻到了。
听宫人说这里时常空着,并无人来,但是刚靠近,便见门口处有侍卫守着。
简修蕴没想到今日会有人,也不愿正面接触,犹豫了一下,绕到侧墙翻了进去。
摸到后院,一进门便见大片的红梅灼灼盛开,枝头压着新雪,红白相间,争奇斗艳,淡淡的清香与清冽的空气涌入鼻腔,简修蕴只觉得近日心头的抑郁都被平息。
他走了进去,一边赏雪赏梅,一边挑拣着盛放的红梅剪下,打算给小喜儿带回去。
眼前的景致太过美好,不自觉便走远了一些。
然后便听见一阵琵琶声传来。
简修蕴有些好奇,寻着乐声走了过去。
很快,便见梅林尽头处修着一个朱红色的凉亭,里面有几道人影。
简修蕴不便走近,便侧身躲在一棵梅树后向那里望去。
然后便看见这样冷的天,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只着一件轻薄的白纱翩翩起舞,虽看不清楚面容,但这样的情态姿容,不难想象正面该是怎样的绝色。
她的对面坐着一名黑衣的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着她的舞姿。
男子的身侧还坐着一个红衣女子,手持琵琶,不紧不慢地弹着。
简修蕴刚刚听到的便是这琵琶声。
因为距离太远,简修蕴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那样的身形气度,他立刻便认了出来,是阚闻萧。
简修蕴想起那两个宫人的话,冷笑一声,也不知究竟哪个是她们口中的景美人。
一曲即将终了,只见那白衣女子越舞越快,随着琵琶声落,她如同一片轻飘飘的雪,落进了阚闻萧的怀里。
阚闻萧似乎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接住她,吻了下去。
简修蕴猛地转过头去,握紧了手中的红梅,向外走去。
手中的伞什么时候落了也不知道。
挺好的,这不就是原书中的内容,阚闻萧统一修真界后,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然后坐拥无数美人,享受万里江山。
之前的种种,不过是贪恋他曾给予的那些温暖罢了。
但连那些温暖也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
他们之间隔着两世的恩怨,又是师徒,本就没有可能。
但不知为何,简修蕴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就像有人用刀轻轻在他体内划着,慢慢割走了他的一部分,不致命,却空了一块儿。
简修蕴有些恍惚,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回到了寝殿的门口。
有宫人见他满身是雪,忙走过来为他拍打起来。
小喜儿闻声也跑了出来,接过他手中的红梅时碰到了他的手,惊讶道:“神仙哥哥,你的手好冰,怎么不打伞呀?”
说着,将梅花放到桌子上,用自己的手替他暖了起来。
简修蕴愣了一下,忙将手抽出,回道:“没事儿。”
说着,走进了里屋。
屋内的碳火烧得旺盛,简修蕴身上的雪很快便融化,睫毛发梢一片晶莹。
简修蕴接过宫人递的丝帕慢慢擦拭起来。
小喜儿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问道:“神仙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简修蕴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眼中的茫然渐渐退去,重新转为一片清明。
他露出一个笑,摸着小喜儿的头安抚道:“真的没事儿,外面的雪太大,有些冻着了。”
小喜儿一听,立刻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简修蕴接过,慢慢喝了起来。
他真是被阚闻萧关得太久了,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简修蕴,又不是阚闻萧后宫中的什么妃子美人,阚闻萧宠谁爱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大势已定,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像这样苟延残喘地混过这一世就好。
只求,别再有来生。
-
简修蕴没想到的是,他怕小喜儿生病拦着不让她出去,但最后先病倒的竟然是他。
明明一回来宫人便拉着他换衣服喝姜茶,但第二天起来时还是染了风寒。
简修蕴一脸无奈地被小喜儿按在床上不许起来。
只觉得一阵悲哀。
他这幅破身子真的不配被称为修仙之人。
不过反正他今后的目标也只剩下了混吃等死,因此躺得倒也十分自在。
另一边。
阚闻萧坐在纹龙紫檀交椅上,单手撑着额头,静静地望着桌上的一把油纸伞。
思绪又回到那天。
景韵婉说新练了一支舞想跳给他看。
阚闻萧允了,然后那日便去到暗香阁,看她映着雪色翩翩起舞。
她的舞姿的确一绝,但还不足以让他痴醉。
直到他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自从那件事后,他们再未见过。
那日简修蕴问他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回去之后他日日思索,控制着自己不去想简修蕴,用酒麻痹自己去吻别人,却还是不得而知。
直到他看见了藏在树后的简修蕴。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
能让他醉的,自始至终也只有那一个人。
哪怕伤他至深。
阚闻萧垂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压制着想要过去的冲动。
他突然很想赌一下,简修蕴是否真的心如铁石,没有半分他的位置。
一曲终了,景韵婉含羞带怯,舞进他的怀中。
阚闻萧顺势接住了她,吻落在她的唇角,目光却落在远处。
然后他看见简修蕴猛地转过身去,慌乱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阚闻萧走过去捡起他落在地上的伞。
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阚闻萧闭上眼睛,想起曾经伏在简修蕴背上的自己。
似乎无论过了多少年,只要是在简修蕴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不争气的少年。
就像简修蕴说得那样,给他一颗裹着刀的糖,他都能骗自己很甜。
阚闻萧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将伞紧紧握住,隔着经年的岁月,低声唾骂自己,“不争气”。
第68章
简修蕴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开始并未在意,谁知几日下来却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身体烧得滚烫,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
每日大半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偶尔醒来,不是被宫人喂粥便是喂药,要么就是见小喜儿满脸担忧地望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大夫日日都来,但所说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身体亏空……忧思过甚……”
简修蕴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也能得到这样的评价,明明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没心肺的人。
他本来还安慰自己,这样多吃多睡的日子也挺好,刚好可以养养神,但后来才发现睡多了也不好,总是容易梦到以前的事情。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简修蕴一睁眼,便看见了紧闭的窗牖。
“把窗子打开。”简修蕴说。
“简仙君,外面冷,您还生着病。”
“嗯。”简修蕴渐渐回过神来,眼中的迷茫褪净。
“神仙哥哥,要喝水吗?”小喜儿见他醒了,满脸惊喜地问道。
宫人端着青瓷碗走过来,笑着说道:“简仙君还是先喝药吧,喝完了药再喝水。”
屋内春意盈满,一群人围着关心着他身体的康健,不知为何,心中还是一阵发空。
简修蕴的目光不经意地向门口瞥了一眼,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吹进的寒风偶尔卷动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
宫人见状,立刻上前将大门关上。
简修蕴收回了目光。
他平静地接过宫人手中的药喝了下去,刚喝完,嘴里便被小喜儿塞进了一颗糖。
甜意还未来得及扩散便被浓重的苦味袭卷,还是苦的。
简修蕴重新躺下,望着繁复的床帏,很想笑自己,他之前说的话字字诛心,阚闻萧没把他扔进地牢都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怎么可能还会再来看他。
想到这儿,简修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重新闭上眼睛。
-
简修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侧是粗暴的叫骂和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他慢慢坐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和又脏又瘦的手,反应过来他又做梦了。
简修蕴抬头,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那个场景。
高大粗壮的男人嘴里骂着肮脏的词汇,将愤怒发泄在了柔弱的女人身上。
旁边站着他的三个哥哥,一脸漠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没有人上前阻止。
女人的身上满是青紫,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出“不要看”这三个字。
他以为自己冷心冷情,但现在才发现,他永远都无法对这样的场面做到无动于衷。
简修蕴爬起来,额上不知为何还在流血,顺着他的姿势蜿蜒而下,淌进眼睛里,眼前一片血红。
他迈着细瘦的腿,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住男人的腿狠狠咬了下去。
他还不是简修蕴,更不是简仙君,因此一脚便被男人踹开,抓着他的头发扔在女人身上,“你教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敢打亲爹,长大了还不给我砍死,妈的,娘们唧唧的货色,总跟老子作对,怎么不跟你哥哥们学学,妈的!”
男人骂着,粗壮的腿又踢了上来。
女人立刻翻身将他搂进怀里。
痛似乎会传染,明明没有踹到他身上,但他还是感觉到一阵令人窒息的痛意。
他透过女人怀中的缝隙看向男人,却只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面容模糊不清。
简修蕴有些愤怒地掐住自己,为什么会看不清,明明他恨那个男人恨得要死,无数次想着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折磨致死。
但还不待他长大,画面一转,他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男人粗壮的身躯卑微地弯着,姿态里处处透露着讨好,他的手腕被一只枯槁细瘦手紧紧扣着,那人将他细细检查了一遍,如同在挑选着一件货物。
许久,扣着他的黄衣男人才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扔给了男人。
然后拉着他欲走。
凄惨的女声从屋内传来,女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抱着他不肯松手。
男人见状,一巴掌便上去,女人拽着他的手指被根根掰开,接着,男人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拖了回去。
简修蕴则被强行拽走。
然后他被带到了鄢陵,天子脚下,富贵之乡。
彼时权贵阶级兴起一种玩法,选年轻的男童自小养在身边,每日着裙装,扮女相,常伴主人身侧红袖添香,被视为风雅之事。
而他便作为这样类似“娈童”的存在而被买下。
买他的人面容也已经模糊,只记得风流儒雅,唇边总是带着温柔的笑。
他很喜欢这个买来的小孩子。
为他梳洗干净,换上裙装,打扮漂亮。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四。”
他温柔地笑了出来,继续问:“那你姓什么?”
“简。”
“很好听的姓。”他沉思了一会儿,温柔道:“那就叫修蕴吧,简修蕴。”
那之后,他叫自己修蕴,自己叫他柳哥哥。
柳哥哥出身富贵,每日最爱的便是吟诗作对,品酒赏花。
每每出去都要带上他。
他穿着女装,扎着两个元宝髻,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柳哥哥让人为他量裁新衣,让他饱食不饥,与他同床共枕,教他写字读书。
柳哥哥最喜欢的便是将他抱在膝上,笑着对他说,“修蕴,我最喜欢的便是你,待我及冠,便将你娶回家,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简修蕴有些惊喜。
他们这样的人主人最多只会留他们到二十,然后便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他本来还为此难过,但柳哥哥说,愿意与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你愿意吗?”柳哥哥在他耳边问。
彼时对于情感仍是懵懂,但简修蕴还是反手抱住他,一字一顿道:“愿意。”
后来,柳哥哥及冠,等来的却是他要成亲的消息。
简修蕴去找他,依旧扎着元宝髻,只是服饰换成了更为成熟的明香色马麻飞鱼袍。
柳哥哥一见他,照例将他搂进怀里。
“柳哥哥,你要成亲了吗?”简修蕴说着,一双眼睛水盈盈的,让人看着好不怜惜。
柳哥哥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声音中带着叹息,“修蕴,无论再像,你终究不是女子,我娶不了你。”
简修蕴闻言,眼眶瞬间红了。
柳哥哥忙捧着他的脸,安慰道:“但你放心,我心中最要紧的永远都是你,虽然你不能做我的妻子,但永远都可以陪在我的身边。”
“你会不要我吗?”简修蕴突然有些患得患失。
“永远都不会。”
-
新夫人进门时,他被人关在了屋子里。
门窗紧闭,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
他有些害怕,敲门问道:“有没有人?把窗子打开好不好?”
一阵“吱吱”的声音响起,不知是老鼠还还是什么东西,简修蕴瞬间呆在了原地。
再次敲门时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却依旧没有人理。
这时,一阵鞭炮声从远处传来,应该是柳哥哥娶亲回来了。
简修蕴止住哭声,踮起脚尖将耳朵贴在窗上,试图听到更多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心里想,柳哥哥今日一定很好看。
但是他却看不见。
-
简修蕴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因此一直很小心翼翼,但新夫人还是很不喜欢他,叫骂从来都不避讳。
柳哥哥从不在面上驳她,但每次被骂后,都会私下里悄悄安慰他,哄他开心。
简修蕴看着他温柔的面孔,心中一酸,不知为何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会不要我吗?”
柳哥哥愣了一下,还是摸着他的头回道:“永远都不会。”
他信柳哥哥,但新夫人闹得愈发厉害了。
每每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淬着毒的箭,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平日里的打骂虐待成了家常便饭,后来趁着柳哥哥不在,她还差点打死了自己。
柳哥哥将奄奄一息的他救下,怒视着她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新夫人冷冷地看着他们,目光中不带一丝暖意,“就这么打死或卖到南风馆去,我绝不允许家中有这种恶心的东西,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不同意我们就和离,柳文煜,你舍得下这门亲吗?”
简修蕴看到了他的犹豫,浑身疼得厉害,却还是伸手轻轻揪了揪他的前襟,问,“你会不要我吗?”
柳哥哥沉默了一会儿,如往常一样回道:“不会。”
只是声音低了下去。
-
新夫人回了娘家,柳哥哥的面色也愈发不好。
简修蕴自觉是自己的错,因此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这日,柳哥哥突然一反常态,露出许久未见的笑,为他上妆打扮,穿上新衣,对他说,“今日花朝节,哥哥带你出去。”
简修蕴满心惊喜,小心翼翼地点头答应。
柳哥哥带他玩了一天。
简修蕴想,再也不会有哪天比今日更开心了。
天色近晚,柳哥哥说想去明修寺,听说那里求姻缘向来灵验。
简修蕴问,“求谁的姻缘?”
柳哥哥摸着他的头,眼神中带着淡淡的难过,“求我们下一世。”
简修蕴听了,也难过了起来。
也是,这一世柳哥哥的姻缘是新夫人,那他只能排到下一世了。
僧人送了他们两个姻缘符,柳哥哥递给了他一个。
简修蕴接过,小心地攥在手里。
夕阳将落未落,已有半个月亮斜斜挂起,几颗残星微微闪烁,夜晚即将来临。
余辉铺上青阶,像即将干涸的血,而他们相携踏过。
经过观景台,柳哥哥突然说:“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简修蕴自然没有意见。
然后柳哥哥牵着他向前走去,他们在崖侧,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袅袅炊烟。
柳哥哥抬手轻抚着他的头,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简修蕴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应,身后一阵大力袭来,他被推了出去。
最后一眼,只看到残阳似血,和一抹浅绿色的身影。
原来柳自古便只赠别离。
-
明明只是梦,然而从高处坠落的感觉却依旧那么明晰。
简修蕴猛地睁开眼。
长舒了一口气,情绪才渐渐稳定。
那座山高千余丈,幸而遇到了偶然经过的师尊他才没死。
只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七七四十九日。
师尊说,他根骨不错,将他带回了须臾之间。
他从此开始跟着师尊潜心修炼。
师尊待他很好,如当年的柳哥哥一样,去哪都带着他。
还曾说,他的一切都是他的。
但是后来,他从崎渊谷回来,才发现师尊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喻韶之。
他不信,闹了三天。
但所有人都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这确实是师尊的意思。
待他平静下来之后,喻韶之给了他一封信,上面是师尊的笔迹。
信上说他思虑良久,还是觉得喻韶之更加合适。
简修蕴看完之后,平静地将信纸揉皱,如同他多年前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手中的姻缘符一样,将信扔了出去。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可信。
他年纪渐长,修为愈强,再无人能伤他,心性却也凉薄了起来。
他不求人信己,也不再信人。
既然人心不可信,那便信皮囊吧。
毕竟只有皮囊明明白白地展现在脸上,欺不得,骗不得,瞒不得,是美是丑,一眼便能辨认。
他不喜欢阚闻萧。
因为他丑陋的脸,也因为在他身上,总能看到曾经那个可怜兮兮的自己,那么弱小,还总喜欢将一切寄托于人。
他本不想救的。
只是阚闻萧被母亲护在身下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她也曾这样护过自己。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偶尔想来还是有些后悔,这一心软,最后不知究竟毁的是阚闻萧还是他自己。
-
“做噩梦了吗?”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简修蕴愣了一下,彻底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人搂在怀里。
眉头瞬间皱起,他没想到一场风寒竟能让自己迟钝至此。
他忙转过身,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简修蕴怔住,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
简修蕴刚出了个声,便被阚闻萧一把抱住。
他的头抵在简修蕴的肩膀上,呼吸温热,声音中带着醉意。
他说,“我想了很久,师尊,我喜欢的是你。”
第69章
简修蕴只觉得一阵恍惚,反问道:“什么?”
阚闻萧闻言,抱着他的双臂不断收紧,似乎要与他融为一体,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深情和清浅的醉意。
他说:“师尊,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都认了。”
也不待简修蕴回答,他继续说道:“我不会再关着你了,师尊,我想娶你,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你想当掌门,我便把须臾之间送你,我也不会再动喻韶之他们,只要你从此与我好好的,行吗?”
简修蕴伸手想要推开他,道:“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手却被阚闻萧一把握住,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望着他的眸色深沉,声音带着微微的哑,“你心中也是有我的,不是吗?”
简修蕴只觉得心似乎停了一瞬,避开他的眼睛,反驳道:“没有。”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无奈的轻笑,接着,下巴被人轻轻抬起,他感受到阚闻萧的气息逐渐逼近。
“师尊,你为何总是这般嘴硬?”
下一秒,唇被人强硬地堵住。
淡淡的酒香与呼吸轻轻勾缠,顺着口腔一路流进心底,升腾起浅淡的醉意。
简修蕴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伸手想推开他,身体却是一阵绵软无力。
简修蕴被放开时,向来清冷的眸子仿佛带着雾气,盈着朦胧的水意,眼尾处被欺负得微微泛红,带着怒意横了他一眼,显出别样的风情。
阚闻萧强压住心头的悸动,将头埋在他的颈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像悠长的叹息。
“师尊。”阚闻萧似说服自己一般问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吗?”
简修蕴闻言,眼皮微垂,薄薄的唇紧紧抿在一起,似乎早有答案,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
上一世刻骨铭心的恨意,这一世那么多的鲜血和尸体。
他终究做不到心无芥蒂。
“师尊。”阚闻萧勾起他散落在枕上的长发,一点点圈在指尖,“是不能释怀林廖庭的事吗?其实……”
“不仅仅是他。”简修蕴平复好心情,抬头打断了他的话。
阚闻萧顿了一下,抱紧了他,点头道:“还有须臾之间是吗?师尊,我把须臾之间给你,从今以后……”
“闻萧。”简修蕴突然叫住了他,目光中满是决绝,但说出口的话却仍带着颤意,“我们之间隔着的远不止这些。”
阚闻萧突然觉得心中有些慌乱,却还是强撑着笑问道:“那还隔着什么?”
简修蕴沉默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望着他缓缓开口。
他问,“你相信重生吗?”
-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便在地面积起厚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似乎能听到他们发出“嘎吱”的哭声。
阚闻萧大步走过院中,推门向外走去。
明明已是分神境界,却还是感到阵阵寒意顺着肌肤渗进身体。
简修蕴的话有如魔咒,无论他多不想理会,还是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想。
“你将我的筋脉挑断,金丹湮碎,匕首送进我的身体。”
“你杀了我。”
“我们是天生的死敌。”
……
“天生死敌。”
阚闻萧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脚下一阵无力,他停下脚步,望着面前浩远的天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得太过用力,眼角带出了一道水迹。
“天生死敌。”他笑着一遍遍重复,“我杀了他,天生死敌……”
星野辽阔而孤寂,天地因深沉的夜色而显得无比接近,中间只站了他一人。
阚闻萧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向后倒去。
松软的积雪轻柔地将他包围,用温柔裹着寒意。
天地缓缓,最是无情。
简修蕴说他是胜利者。
可是他到底赢了什么?
-
上元佳节,宫中设宴,群臣共聚。
因着这次宴会,早在一个月前宫人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小喜儿毕竟还是孩子,看着这样热闹的景象,玩心大起。
每日更加认真地监督他休息吃饭,在他身侧叨叨最多的一句就是,“神仙哥哥,你可一定要在上元节前好起来,这样就能一起出去玩了,”
简修蕴故意问她如果好不了怎么办?
小喜儿一听,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一脸为难地托腮想了半天,还是拉住他的手说道:“那我就在这里陪你。”
简修蕴闻言笑得开心,轻抚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放心,我会尽快好起来的。”
如他所言,上元节前夕,简修蕴的身体果然彻底好了起来。
小喜儿当下就要拉着他出去,但最后还是被宫人拦下,说:“以防万一,还是明天吧。”
小喜儿只好强压下自己想要立刻出去的念头答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简修蕴还未起,小喜儿便跑了进来满脸兴奋地将他摇醒,递给他一套红衣。
简修蕴一脸迷茫地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小喜儿原地转了一圈,对他说,“这是我央莫姐姐做的,两件衣服一模一样,只是你的大些。”
简修蕴这才发现小喜儿穿着一身丝绸制成的红色冬衣,外面披着小巧的披风,脖子外是一圈毛绒绒护颈,可爱又喜庆。
果然和他手中的衣服一模一样。
简修蕴看着手中的衣服,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他已经多少年没穿过这样鲜艳的颜色了。
小喜儿看出了他的不情愿,立刻扑过去拽着他的袖子央求起来。
磨了许久,简修蕴才终于同意。
待他洗漱完毕,换好衣服站在镜前,简直有些认不出那人是自己。
红衣猎猎,似乎一并融化了他身上的寒意。
他牵着小喜儿向外走去,一大一小看起来像极了父女。
因简修蕴生病,小喜儿也闷了许久。
刚一出门便如同脱缰的马一下子冲了出去。
简修蕴则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不时叮嘱两句,“别跑,慢一些。”
他觉得自己十分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前面的景色一变,处处高悬着红绸彩灯,远远还能听见阵阵优美的乐声,一片喜庆,门口处把守着一排排士兵。
简修蕴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忙将小喜儿叫住。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小喜儿见这阵仗,也猜了出来,问他,“那个哥哥在举办宴会吗?”
简修蕴点了点头。
转身欲走,袖子却被小喜儿拽住。
简修蕴转过身,见小喜儿满脸好奇地望向里面,道:“神仙哥哥,我们能不能混进去啊?里面的点心肯定很好吃。”
简修蕴失笑,“想吃点心回去让人给你做。”
小喜儿有些不情愿地摇了摇头,“不一样。”
说着,拽着简修蕴的袖子央求了起来。
她现在已经将简修蕴的性子摸透,知道他吃软不吃硬,最经不得人磨,果然,没一会儿简修蕴便妥协了。
“行吧。”简修蕴应道:“但是进去之后别乱跑。”
“一定!”小喜儿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证。
简修蕴绕着周围走了一圈,然后抱着她从后门翻了进去。
设宴的地方他们自然不能去,那里的官员宫人都有定数,他们一靠近立刻便会被发现,因此只是遥遥地看了几眼。
简修蕴的目光不经意向主位瞥了一眼,发现座位是空的,阚闻萧不在那里。
他有些吃惊,但自然也不会表现出来,看了一会便拉着小喜儿去找膳司,准备拿些东西吃。
两人从膳司出来,各端了一盘点心,打算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去吃。
走了一会儿,简修蕴发现竟走到了之前为小喜儿采梅的暗香阁。
简修蕴想起那一园梅花,带着小喜儿走了进去。
穿过曲折蜿蜒的回廊,行至后院。
谁知刚推开门,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人了。
身形单薄的男子一身黑色单衣负手立在不远处,不知是在赏梅还是在赏雪。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看见了穿着同样衣服的二人。
他的眼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只是表情似乎有些无措。
简修蕴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阚闻萧,无人说话,只是无言地对视,似乎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阚闻萧先败下阵来。
他移开自己的目光,向简修蕴走去。
简修蕴以为他有话要说,但阚闻萧走到他面前后,只是略微停顿,便大步走了出去。
这样宛如陌生人的姿态让简修蕴一愣,握着小喜儿的手无意识收紧。
却什么也没说,任由他错身而过,逐渐远去。
这应该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心结总是要解开才会有进展。
第70章
寒风凛冽,挟着纷纷扬扬的雪。
聂声只觉得手中的油纸伞几乎要被吹破,边走边骂骂咧咧,待远远看见前面威严庄重的朱红色大门,声音这才低了下去。
刚一走近,便有宫人走过来迎他进去,“聂将军,陛下正在殿内等您。”
聂声一听,立刻加快了脚步。
踏进殿内,一阵暖意瞬间向他涌来,散去了他身上的寒冷,聂声走进内殿,见阚闻萧正坐在不远处,低头写着什么。
聂声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身体微躬,开始行礼。
“参见陛下。”
“起。”
阚闻萧写得认真,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没了声音,聂声也不敢打断,只能低头沉默地立在一旁,无聊地看着地毯上的花纹。
屋内的碳火烧得旺盛,又夹杂着淡淡的果香,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
聂声的思绪跑远了些。
他原本是郁夕年的心腹,后来他离开后自己便被留给了阚闻萧。
虽然与阚闻萧并不熟悉,但他信任郁夕年,他效忠的人定不会错。
事实也确实如此,阚闻萧带领他们统一修真界,一步步走到如今,大仇得报,扶桑也再无人敢轻视。
明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面发展,但他却觉得越来越看不懂阚闻萧了。
之前的阚闻萧虽然冷血了些,但还明白恩威并施,后来却愈发残忍,再后来又多了荒淫。
大家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自然生了不满,聂声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高墙狭基,不可立也。严刑峻法,不可久也。古今恒通的道理。
但他还没来得及谏言,阚闻萧又是一变。
仿佛再没有什么事能被他放在心上,神情总是带着恹恹,后来他们甚至找不到他的人。
连上元节的宴会,他也没出现。
所以突然被通知阚闻萧要见他,聂声甚至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但既然把他叫来了,又久久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想得出神,只听“啪嗒”一声,阚闻萧终于放下了笔。
聂声忙回过神来,试探着叫道:“陛下。”
“嗯。”阚闻萧望着桌上的宣纸,心不在焉地回道。
“您唤臣来,所谓何事?”
阚闻萧闻言,斜斜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右手撑着额头,目光落在远处。
“喻韶之他们还关着吗?”
“是,皆用锁仙环穿过琵琶骨,关于地牢中。”
“嗯。”阚闻萧的声音淡淡,继续道:“放了吧。”
“是……嗯?陛下?放了!”
聂声刚下意识地应完,随即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对,声音都变了调。
阚闻萧的神情有些倦怠,似乎再多说一个字也厌烦。
“嗯。”
聂声闻言,立刻跪了下来,“陛下三思,目前虽大势已定,但也并非人人心甘情愿归顺,地牢所关押者,皆前八大门派掌门长老之流,余势未尽,若就这么放了,虽不至于动摇根本,但是否会造成动荡却未可知啊!”
说完,俯身重重将头磕在了地上。
阚闻萧似乎在思索他的话,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碳火烧得旺盛,偶尔发出“噼啪”声。
聂声没有抬头,也看不到阚闻萧的表情,只觉得一颗心高高悬起,倔强地等待着他收回成命。
但等来的却是,“聂将军,照做。”
聂声的嘴唇张合,但看着阚闻萧的神色,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无奈地将头俯得更低,语气中是强压着的不满。
“臣遵命。”
-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无事可做,简修蕴在画了许久的九九消寒图上又添了一朵,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因此并没有发现,朱红色槛窗外,斜斜地映着一道人影。
阚闻萧在这里已经站了许久。
明明心中想见他想得发疯,但是再近一步都不行。
简修蕴说得没错,他们之间确实隔了太多。
他知道简修蕴冷情,曾以为待他大仇得报后,将须臾之间送他,再慢慢向他解释,他终归会原谅他。
但后来的一切都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直到,再也收不住。
他可以原谅简修蕴曾经对他的假意,只要从今以后,他愿意给他真心。
但却不知该怎样原谅上一世那样对待他的自己。
他听完那些都难以接受,更何况那曾是简修蕴的亲身经历,该怎样才能放下芥蒂?
处处是困境。
阚闻萧抬起指尖,轻轻划过窗牖,他喜欢的人躺在里面,他看不见,也不能靠近。
罢了。
阚闻萧转过身,慢慢撑开伞准备离开。
反正他这一生总是在不断失去,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若是注定得不到,又何苦再强求。
他好像突然理解了郁夕年。
但却无法像他那样潇洒离去。
脚踩到台阶的边缘,正准备往下,突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阚闻萧收回了伞,转身向右看去。
只见一把长剑直直向他刺来,剑身映着雪色,反射出冰冷的光。
阚闻萧凝神看清了面前的人,愣了一下,握住剑的手收了回去,随意抬起手用伞挡住了他的攻击。
虽然两人都未出声,但简修蕴还是被剑身碰撞的声音吵醒。
他坐起身来,有些奇怪地望向窗外。
只能看见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简修蕴眉头微皱,披上衣服拿起清寒剑走了出去。
他一推开门,便看见了廊下的二人。
其中一个是阚闻萧,另一个简修蕴看了许久,才认出那人竟是林廖庭。
“廖庭?!”简修蕴惊讶出声,他想起那日笼中的尸体,这才反应过来,那日的人不是他,阚闻萧没有伤他的性命。
简修蕴一阵惊喜,右手紧紧拽住衣侧,抬步想要过去。
然后就见林廖庭挑开了阚闻萧手中的伞,剑身直直穿过他的身体。
简修蕴的瞳孔瞬间放大,停在了原地,手中的清寒剑没拿稳,“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第71章
林廖庭似乎也没想到会遇到简修蕴,下意识抬臂挡住脸,止住了手中的动作,转身欲走。
简修蕴追过去叫他,林廖庭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足尖轻点,飞身离去。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的照面,但简修蕴还是看见了他的脸,上面覆着深深浅浅的伤痕。
简修蕴有些担心,却也顾不上追他,先蹲下身查看起阚闻萧的伤势来。
那柄剑从他胸前穿过,离心脏只隔几寸。
简修蕴眉头微皱,指尖都在颤抖,却还是强撑着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
但一开口,还是暴露了此时的心情。
“我给你止血。”
谁知还未动作,手却被阚闻萧一把抓住。
简修蕴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他。
和他的惊慌失措不同,阚闻萧的面色很是平静,仿佛被一剑刺穿胸口的人不是他一样。
阚闻萧望着他,眼中带着淡淡的水气,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师尊。”
语调中带着委屈。
简修蕴的眼眶突然就发了红。
不知为何,他想起那年刚将阚闻萧捡回来的时候,身体明明才刚好,便每日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教林廖庭他们读书练剑。
他授课时阚闻萧便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向里看。
眼中带着期待和艳羡。
简修蕴知道他的心思,但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因此一直装作没看见。
直到有一日,他授完课从舞雩院出来,还没走多久,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哥哥。”
简修蕴转过头去,见阚闻萧怯怯地站在他身后,细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等候主人的麋鹿。
“怎么了?”
“我,我可以也叫你师尊吗?”
这句话似乎用完了他所有的勇气,刚一说完眼眶就红了,垂着头不敢看他,仿佛犯了天大的错。
简修蕴愣了一下,他当初只想着将阚闻萧带回,却还没想好该怎样安置。
本来不会收他为徒的。
但那天简修蕴看着他的眼,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拒绝,最后只好回了句,“随你。”
阚闻萧闻言,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应。
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他抬手抹了抹眼角,大声叫道:“师尊。”
“哎!”
两世的简修蕴同时应了他,只是带着不同的心情。
就像经年的风雪终于被春止住,简修蕴那颗冷了许久的心又重新变得温热。
他伸手拽住阚闻萧的衣襟,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刻骨铭心的痛意。
他终于觉得自己做错了,也恨自己这些年怎样忽视着阚闻萧的真心。
“对不起,对不起……”简修蕴将头埋在他的掌心一遍遍说道。
阚闻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今天的局面又有多少是因为他的原因?如果他当年好好对他,如果他当年一视同仁,如果他一开始给的就是真心。
如果,如果……
这么多年他真的枉称这一声师尊。
阚闻萧抬手用拇指轻拭他眼角的泪,笑着安慰道:“别哭,师尊,我也该说声对不起。”
说着,自己伸手将剑一点点拔了出来。
伤口没了阻塞,鲜血喷涌而出。
简修蕴慌了神,伸手想要去堵他的伤口,却被阚闻萧拉进了怀里。
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离别的哀音。
简修蕴从未向今天这样,明明伤的不是他,却觉得心口疼痛难忍。
“你疯了,快止血啊!”
简修蕴吼他,却不敢挣扎,生怕将他的伤口再挣开几分。
阚闻萧却恍若未闻,懒懒地将头埋在他的侧颈,不知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师尊,我们之间隔了那么多血,是不是只有用血才能偿清?”
简修蕴心头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忙说道:“不是,别胡说八道!”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周围突然亮起一阵光来。
简修蕴低下头,只见阚闻萧满手是血,手心处躺着一枚暗金色的圆珠,那是分神期的金丹。
简修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时忘了顾忌,一把推开了他,伸手想碰却又不敢,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疯了!”
阚闻萧轻笑一声,向后斜依在柱子上,一手捂着胸口处的伤,一手将金丹递到他身前。
“师尊,这两世的种种,我用金丹赔你可好?事到如今,我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就是它了。”
金丹离体,灵力逐渐开始溃散。
原本的伤口变得致命。
阚闻萧却仿佛浑然不在意,手渐渐垂下,脸上却尽是放松与释然。
他的眼睛渐渐阖上,最后一句话是,“若有来世……”
但还没说完,便没了音。
简修蕴疯了一样将自己体内的灵力输进他的身体,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咬牙切齿道:“不好,不好,我不要金丹,阚闻萧,你给我醒过来!”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似乎能将一切掩盖。
在简修蕴的呼喊声中,灯火层层亮了起来。
-
尽管扶桑族的金丹很是珍贵,还是分神期的,但简修蕴还是没留下,将它重新送回了阚闻萧的身体。
简修蕴觉得自己进步了。
不过从这件事他才终于认清,自己有多在乎阚闻萧。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纠葛,就让它过去吧。
他也不能纠结一辈子。
虽然师徒在一起真的很难迈过心理上的那道坎,但也不妨试试。
想到这儿,他有些佩服阚闻萧了,为何他迈得便如此轻易?
阚闻萧不知是不是在和他赌气,一连昏迷了五日也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简修蕴的日子倒是简单了许多。
每日除了睡觉便是守在他床边,不对,连睡觉也是睡在他床边,当然没有睡在一起,只是在床边摆了一张美人榻随意对付着。
第六日,阚闻萧还是没醒。
简修蕴坐在床边,用汤匙舀了一勺水小心地给他喂了下去。
一边喂一边叹气,“你怎么还不醒啊?再这么下去,我怕我哪天会后悔,再把你的金丹挖出来。”
说完,犹豫了一下,挽回道:“骗你的,我已经决定了,今后当个好师尊。”
当然没有人应声,简修蕴已经习惯了,继续自言自语。
“我看到你写的信了。”简修蕴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整个修真界都是你的,你还不开心吗?”
“美人江山都是你的,你却都不想要,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
“你不会死的吧,你可是男主。”
“……”
一碗水喂完,简修蕴也絮絮叨叨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将碗放好,重新在他身侧坐下。
有些困了,简修蕴却没回自己的美人榻上,而是握住阚闻萧的手,趴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靠得这么近,说不定晚上他会来梦里。
谁知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简修蕴揉着发麻的胳膊慢慢坐起,刚伸了个懒腰,就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简修蕴瞬间愣住,连胳膊都忘了收回。
他看着眼前的人,还以为自己做了梦,连呼吸都不敢,生怕是他还未醒。
直到阚闻萧拉过他的胳膊轻轻揉了起来,温热的触感告诉他,面前的人真的是阚闻萧,他醒了。
“师尊。”阚闻萧叫他。
简修蕴的眼眶一点点红了起来,再没了顾及与矜持,扑进了他的怀里,哽咽着应道:“哎!”
第72章
“后来呢?”
古槐树下,结束了一天劳作的男女三三两两地围着正中间头发花白的老头,催促着接下来的故事。
老人不紧不慢地拿起茶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那喻韶之就是前须臾之间的掌门,武帝禅位给他之后,就再不知所踪,听说一起离开的还有他的师尊。”
“咦……”
八卦总是最吸引人,一听到这儿,人群中便传来几道暧昧不明的声音。
“他们去哪了?”有人问。
老头瞥了他一眼,“我又没跟着他们,来,咱们说回来,之前武帝一统修镇界,仙门以他为尊,开始建国称帝,但后来禅位给新帝后不久,新帝便将名字改回了须臾之间,自己也重新以掌门的身份管理修真界,无论之前是何族何派,皆一视同仁,听说前段时间还有了首徒,估计就是下一任掌门……”
“啧啧,又是师徒。”一个青年感慨道。
话音刚落,便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脑袋,“想什么呢,喻掌门只是收了个徒弟而已,龌龊。”
“我怎么龌龊了。”男子不服道:“刚刚武帝和他师尊不就是……”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周围有人起哄道:“就是,宋老,再讲讲武帝和他师尊吧。”
“想听。”
“我也想。”
……
他们说得热闹,因此并没有看到身后不远处刚刚走过了两个人。
简修蕴的手被阚闻萧紧紧握着,这才没有冲过去封了他们的嘴。
“有什么好听的,一个个就是吃得太饱。”简修蕴来气,伸手拧住身侧人的胳膊。
阚闻萧没躲,任由他发泄,笑得无奈又宠溺,“师尊说的是,今晚我就去拔了他们的庄稼,让他们今后少吃点。”
简修蕴没忍住,被他逗笑。
“拔他们庄稼干什么,我该气的是你,不是你我才不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阚闻萧闻言,错认得极快,“是,都是我的错。”
“那你要怎么补偿?”
“晚上我来做饭。”
“不是一直都是你做饭吗?”
“也是,我都要做一辈子饭了,师尊就原谅我吧。”
简修蕴被堵得没了词,讷讷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地应道:“行吧。”
又行了半天,人迹渐罕,面前出现了一座精致的小院,
院子的中间是二层的竹制小屋,四周围着矮矮的篱笆墙,墙旁种着木槿和雏菊,院子两侧各种着一株银杏,遥遥相望,其中一棵树下是一套石头制成的圆桌椅,上面摆着一套白玉茶具。
石桌旁有两个小女孩儿正蹲着玩泥巴。
大一些的约莫七八岁的模样,杏眼柳眉,小小年纪便已经出落的十分漂亮。
小一些的只有四五岁,圆乎乎的一小只,很是可爱。
大一些的举起手中泥巴做的碗,做着示范,“你要这样捏,外面抹得光滑一点……不是这样,你怎么这么笨。”
小一点的被说得耷拉着脑袋,见简修蕴回来了,手中的泥一抛,便向他扑了过来。
简修蕴看着她身上又是泥又是土的,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靠近,问道:“怎么了这是?”
小不点抬起胖乎乎的手指向仍在一旁气定神闲捏泥巴的女孩儿,开始告状,“姐姐又欺负我。”
简修蕴敷衍地摸了摸她的头,象征性地说道:“小喜儿,怎么又欺负妹妹!”
小喜儿有些不服,小声反驳道:“她太笨了。”
简修蕴捂住小不点的耳朵,走到小喜儿身旁小声说道:“你不知道她是一朵花吗?本来就没脑子,之前化形的时候灵力又耗得太多,这才笨了点。”
雪榕香闻言,圆滚滚的眸子立刻盈满了泪,委屈道:“我能听见。”
简修蕴见状,忙开始安抚,但还是晚了一步。
雪榕香嚎啕大哭起来。
阚闻萧走过来想帮他,但简修蕴自信地冲他摆了摆手,道:“你去做饭吧,我来。”
然后雪榕香便一直哭到了阚闻萧端着饭出来。
闻到饭香,雪榕香的哭声这才停了下来,抽噎着说道:“吃饭了。”
被她吵得心力交瘁的简修蕴恹恹地抬起头,道:“什么时候吃饭这么积极了?你不是喝血吗?”
雪榕香拿起筷子,抹了一把眼泪,目光一错不错地望向桌上的饭菜,心不在焉道:“哥哥说总喝人血的花不是好花,而且哥哥做的饭真好吃。”
简修蕴笑了一声,“马屁花。”
-
这日一早,简修蕴刚出房门,便见小喜儿拉着雪榕香站在门口,一副等待许久的模样。
简修蕴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小喜儿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说:“神仙哥哥,衣服短了。”
雪榕香也指着自己的衣服道:“我的也是。”
简修蕴上下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确实,你们最近长得也太快了。”
说完,转头冲着身后的阚闻萧伸出手,“发些银子,我带她们去买新衣服。”
阚闻萧闻言,从怀中摸出两锭金子递给他,“给自己也买一些。”
简修蕴接过,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早上没什么人,简修蕴干脆带着她们御剑,不一会儿就到了集市。
雪榕香化形没多久,对一切事物都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什么都想试一试。
三人就这样走走吃吃,等想起来正事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简修蕴看了看天色,和她们商议道:“时候不早了,不如随便买一身吧,衣服不在多,能穿就行。”
两人今天玩得开心,都没什么意见,随意进了一家成衣店挑了几件便返程回家。
紧赶慢赶,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他们住的偏僻,一到晚上便是一片漆黑,但是今日不同。
还未靠近,便见一片明亮的光。
小道旁的树上缠绕着鲜艳的红绸,红绸上挂着正红色的灯笼,照着他们回家的路。
简修蕴心中一暖,只觉从此有了归途。
沿着小路走回家,还未到门口,便见小院和外面一样,处处悬着红绸灯笼,门上张贴着囍字。
阚闻萧一头长发束起,穿着一袭正红色的绣金喜服,在门口笑望着他。
简修蕴愣在原地,遥遥与他对视。
然后便见阚闻萧一步步向他走近,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细白如玉,指节分明,是阚闻萧的手。
他问,“师尊,要不要嫁给我?”
简修蕴眼眶有些发热,不敢抬头去看他,却还是诚实地把手递给他,小声地反驳,“是娶不是嫁。”
一声轻笑传来,阚闻萧说:“依你。”
简修蕴被他牵着一路回到厅堂,换上喜服,迷迷糊糊便开始拜天地。
小喜儿和雪榕香喜气洋洋地站在一旁充当礼官。
一个说:“一拜天地”
一个说:“二拜高堂。”
最后笑嘻嘻地一起喊道:“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简修蕴想剜她们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戴上了盖头。
满目鲜红。
他暗恨自己不争气,不是说好了是娶不是嫁,却连什么时候穿了新娘服都没发现。
烛火摇曳,简修蕴坐在喜床上,头上的盖头被慢慢挑开,他看见了阚闻萧的脸。
只见阚闻萧眸中含笑,似藏了酒,让他想要在其中溺毙。
简修蕴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接着阚闻萧在他身旁坐下,简修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绷紧。
“师尊,喝交杯酒吧。”阚闻萧说着,递给他一只小巧的银杯。
简修蕴接过,与他的臂弯慢慢交缠,仰头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仿佛有一团火在体内游走,激得他眼尾泛了红。
刚放下酒杯,便见阚闻萧眸色深深地望着自己。
简修蕴的手指收紧,却没有动,等待着他的靠近。
但阚闻萧却只是一手握着酒杯把玩,一边望着他。
简修蕴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绞尽脑汁地挑起一个话题,“今天是你让小喜儿她们把我引出去的吗?”
“是。”阚闻萧回道。
简修蕴避开他的目光,“其实也不必弄这些,反正我已经同你在一起了。”
“不一样。”简修蕴的左手被握住,阚闻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想要一个仪式,一个师尊完全属于我的仪式。”
简修蕴被他说得满脸通红。
“我知道这次成亲的仪式很简单,但我不想要别人的认可,我只想要你的。”
简修蕴扣了扣他的手心,垂着头道:“我认了,你别说了。”
阚闻萧轻笑一声,对着他通红的耳尖,“你没认,你还没叫我夫君。”
话音一落,便见简修蕴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
阚闻萧靠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声音委屈,“师尊,你说你认了的,师尊……”
简修蕴被他磨得没办法,抬手捂住脸,小声叫了一声,“夫君。”
然后便感觉到阚闻萧的身体一顿,接着十分无赖地说道:“没听清。”
简修蕴咬牙,觉得阚闻萧今晚真的放肆过了头。
他明明比阚闻萧年长,岂能一直被他这样压着戏弄。
于是深吸一口气,将手放下,转过头看他。
细长的凤眸带着水意,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眼尾处泛着淡淡的红。
他伸出细长的手腕,勾住阚闻萧的脖子,薄唇轻启,叫道:“夫君,相公,满不满……欸!”
银色的酒杯滚落在鲜红的地毯上,转了几个圈后慢慢停下,红色的床帷被人一把扯下,里面交错着翻滚的人影。
今夜注定无眠。
第73章
绝命崖上,身穿白底蓝纹弟子服的青年正在练剑。
剑法狠戾,招招致命。
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后背浸湿了一大块,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疲倦一般,不肯停歇。
喻韶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几次想张口,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静静地等着他。
一道剑光突然直直向他袭来,喻韶之却没动,平静地看向握剑的林廖庭。
剑身在离他一寸的时候偏移,钉在身后的树上。
林廖庭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将剑拔出,转身向山下走去。
喻韶之跟在他身后。
“清茹来了,想要见你。”喻韶之先开口道。
林廖庭沉寂的眸子这才有了一丝反应,却没看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喻韶之看着他不愿交谈的模样,息了声。
从喻韶之再次见到林廖庭起,他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用冷漠将自己包裹,谁都难以接近。
其实他也可以理解,先是林家灭门,后又在地牢被折磨那么久,再后来……
又亲眼看着简修蕴选了阚闻萧。
他还记得简修蕴来与他们辞行的那日,林廖庭满眼都是崩溃与绝望。
第一次连看简修蕴都带着恨意。
“师尊,他是阚闻萧啊!我林家与八大门派上万条人命,你都可以不顾吗?”
简修蕴没有看他,侧头望向窗外,明明两肩都在颤抖,但最后还是咬牙说了句,“对不起。”
也不知是在说与谁听。
林廖庭哈哈大笑,红着眼向后退去,他的手握住身侧的玉佩,一把拽下摔在地上,玉与地面相触,发出碎裂的声音。
那是他行冠礼时简修蕴送给他的礼物。
“那从今日起,我便没有你这个师尊。”林廖庭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大门开合间,只闻风雪凄凄,那是离别的声音。
简修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终究没有追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简修蕴轻叹了一口气,转头问喻韶之,“你也怪我?”
喻韶之望着他,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有什么立场怪你。”
简修蕴顿了顿,道:“师弟,廖庭便交给你了。”
喻韶之没有应声,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腕上,那里不知何时系上了一根细细的红绳。
他记得他的师兄向来不爱这些艳丽的颜色。
这是谁系上的?又是为谁而系?
喻韶之喉头有些泛苦,他想,能让简修蕴沾染世俗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喻韶之抬起头,唇角像往常一样带着温润的笑意,“师兄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照顾好这阚闻萧放弃的河山,照顾好你的徒弟。
也希望阚闻萧能同样照顾好你。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估计也永远不会再说了。
简修蕴和阚闻萧离开后,林廖庭便再也没有笑过,也没有再给过他好脸色。
他知道林廖庭对他不满。
这样轻易便受了阚闻萧的“嗟来之食”,仿佛当初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喻韶之从未辩驳。
说心中没有恨连自己都不信,但修真界本已经此重创,阚闻萧愿意退让,又何必让波澜再起。
林廖庭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而已。
简修蕴和阚闻萧离开后,他心中的恨似乎都转移到了喻韶之身上。
喻韶之也不在意,一一承受。
他想,总有一天,时间能让一切都消弭。
但后来林廖庭却仿佛连感情都没有了。
日渐沉默,练剑却愈发努力。
喻韶之看的担心,却又不知该怎么劝。
但林廖庭却突然主动找了他。
说想让他当自己的师尊。
喻韶之那时才明白,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都放在了心里。
他在气简修蕴。
他也想简修蕴了。
喻韶之明白他的意思,举办了隆重的拜师大典,昭告了整个修真界。
拜师大典那天林廖庭明显心神不宁,简修蕴在礼成的最后一刻赶到,没有上前,只是躲在人群里。
喻韶之知道林廖庭看见了,正准备把信物收回,却见他向简修蕴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决绝地接了过去。
“礼成。”礼官道。
但喻韶之心里明白,根本什么都没成,林廖庭心中的师尊还是简修蕴。
果然,林廖庭从未叫过他师尊。
-
“师姐。”林廖庭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女子,大步走了过去。
宋清茹理了理头发,笑道:“见你一面可真难。”
林廖庭勾了勾唇角,低头看向她怀中的小孩儿。
孩子刚刚一岁大的模样,趴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小孩儿被养得很好,皮肤又白又嫩,脸圆乎乎的,随着呼吸一鼓一鼓。
林廖庭的目光柔软了几分,抬手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脸。
小心翼翼的,仿佛在碰易碎的瓷器。
“孩子这么小,谢覃也不知陪着你。”林廖庭一边说,一边带着她向屋内走去。
当初须臾之间破,阚闻萧将宋清茹单独安置在一处,派了侍卫守着她,是限制也是保护,谢覃便是其中一个侍卫。
但是没想到两人竟日久生情,后来喻韶之重新掌权,她的限制被取消,便和谢覃成了亲。
只是谢覃是扶桑人,因此林廖庭待他的态度很一般,也从未叫过他姐夫。
林廖庭当初伤了阚闻萧,谢覃也看不惯他,因此宋清茹一直避免他们两人见面。
“没事儿,我再怎么说也是修士,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踏进屋内,宋清茹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便知这里不常住人,桌上甚至还落了灰。
宋清茹转过头问,“你平时是怎么住的?”
林廖庭神色有些尴尬,道:“我收拾一下。”
宋清茹无奈地笑了笑,将孩子放到床上,“你会干活吗?还是我来吧,你帮我看着孩子。”
说着,动手收拾了起来。
在外间用掸子扫柜子上的灰时,不知碰到了什么,一个黑色的包裹掉了下来。
一看便知放了许久,上面落满了灰。
宋清茹先用掸子扫了扫,然后捏着鼻子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张银色的面具,黑色的束带散乱地缠着,上面有真火烧过的痕迹。
宋清茹愣了一下,将面具拿起。
在须臾之间戴过这种面具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她隐约记起,那时师尊带着小师弟去参加仙剑大会,林廖庭不服,也偷偷跟着去了。
但没过几日,便气呼呼地握着一张面具回来了。
她刚好碰见,便问这是怎么了?
林廖庭说他当众弄掉了阚闻萧的面具。
宋清茹听完,气得不行,揪着他的耳朵说了他好久,最后林廖庭听烦了,拍开她的手,勉为其难道:“行了师姐,别说了,师尊已经罚我抄了十遍《心经》,我再把面具补好还不行吗?”
“小师弟回来了要和他道歉。”
“行行行,道歉。”林廖庭信誓旦旦道。
但后来回来的只有师尊一个人。
林廖庭握着面具,往简修蕴身后看了几次都没见阚闻萧,皱着眉问道:“他呢?”
简修蕴说:“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她记得林廖庭瞬间变了脸色。
他抓着简修蕴问清了来龙去脉,然后沉默地握着面具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以为林廖庭早就把面具扔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
“哎!”宋清茹叹了口气,拿了一张新布将面具包好,重新放了上去。
她进来的时候孩子已经醒了,林廖庭正在陪他玩。
见她进来了,林廖庭忙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师姐辛苦了!”
宋清茹笑了笑,道:“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不如找个道侣。”
林廖庭没应声,转头继续和孩子玩了起来。
“他见过孩子了吗?”林廖庭突然转移了话题。
虽未言明,但宋清茹立刻便反应了过来他问的是谁。
“师尊已经见过了,那个长命锁便是师尊给的。”
林廖庭闻言,目光落在了那只小巧的长命锁上,手指轻轻抚了抚。
“师尊和……小喜儿她们在……”
“不必说,我也不想听。”林廖庭打断了她。
宋清茹撇了撇嘴,不想听就不会问。
但已经这么说了,宋清茹只好换一个话题,“我听他们说掌门待你很好,或许你便是下一任掌门。”
林廖庭闻言,淡淡道:“他不会。”
“为什么?”
林廖庭转头看向她,冷声道:“我若是掌门,第一件事便是杀光扶桑人。”
宋清茹反驳,“你不会。”
她站起身,走到林廖庭面前,拍着他的肩,“我们一起长大,我了解你的为人。”
林廖庭垂眸,“师姐,人是会变的。”
宋清茹点头,“但有些东西终究很难改变。”
林廖庭没说话,抱起小孩儿和他玩了起来。
送走了宋清茹,林廖庭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躺在了床上。
如往常一样,逼自己合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似乎出现了舞雩院的大门,他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师姐正在练剑,师尊坐在椅子上吃着刚出炉的松子百合酥,不时指导两句。
看见他进来,懒懒地问道:“怎么又迟了?”
林廖庭走到他面前,刚叫了一声“师尊”,眼眶就红了。
简修蕴愣住了,将手中的糕点递了过来,“至于吗?我又没骂你,吃块糕点平复一下心情。”
林廖庭强忍着眼泪,拿起一块糕点,还没吃,便听见外面一阵热闹。
小跟班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对着他说道:“少爷,家主和夫人来了。”
他的话音一落,便见一个贵妇人挽着一个器宇不凡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林廖庭刚忍住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他扑到妇人的怀里,哭着喊道:“娘亲。”
女人见状,温柔的声音中带着焦急,“怎么了庭儿?受什么委屈了?告诉娘亲。”
一旁的简修蕴尴尬地站起身来,喃喃道:“不会是因为我吧,我还没开始骂呢。”
“是啊庭儿,怎么了?”林父也摸着他的脑袋问道。
林廖庭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边哭一边拼命地摇着头哽咽道:“我就是……想你们了……我好想你们……”
他将妇人激得也难受起来,拿起手绢开始拭泪,“那我们就回家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娘亲带你回家。”
“好……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林廖庭埋在妇人的怀中哭了许久才平静了下来。
简修蕴带他们进屋坐下。
林廖庭紧紧攥着林母的手,一刻也不肯放开。
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林廖庭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柱子后躲着一个小小的人。
只探出了一点头,小心翼翼地望向他们,看着抱着他的林夫人,眼中带着艳羡。
林廖庭立刻认出那是刚来须臾之间不久的阚闻萧。
还只有几岁。
林廖庭与他遥遥对视,犹豫了一下,起身走了过去。
阚闻萧见他过来了,转身想走,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阚闻萧转过身来,怯怯地望向他。
然后便见林廖庭向他伸出手,手心放着一块松子百合酥。
“给我的?”阚闻萧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见林廖庭点头,他才接过。
放到唇边小小地咬了一口,甜味在口中蔓开,很好吃。
“谢谢!”
林廖庭摇了摇头,静静地望着他,仿佛在隔着他看向另一个人。
阚闻萧有些不解地看向他,问道:“你怎么了?”
林廖庭笑了一下,眼中却带着泪。
明知他听不懂,却还是说道:“我不欺负你,你别杀他们好吗?”
阚闻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坐着一对儿富贵般配的璧人。
虽然不明白林廖庭为什么要这样说。
但他还是冲林廖庭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伸手勾住他的小拇指应道:“好。”
刚听他应完,林廖庭便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又是一场梦。
脸上一片冰凉,他抬手用袖子将未干的眼泪擦干,起身走了出去。
又是新的一天,他依旧是一人。
第74章
这日,天还未亮,简修蕴便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从阚闻萧的怀中爬出,小心地下了床,拿起烛台向外走去。
洗漱完毕后,便进了厨房打算大展身手一番。
今日是阚闻萧的生辰,他偷偷摸摸地苦练了半个月,才终于赶在今日前学会了用一根面做成一碗长寿面。
简修蕴来到厨房,将烛台放到案板上,开始和起面来。
先加面粉,再添水,将面粉与水搅拌均匀,然后用手揉开。
和面是和体力活,不一会儿简修蕴的手便酸了。
他停下来活动活动手腕,继续揉了起来。
之前阚闻萧的每一次生辰,他要么根本不记得,要么站在他的对立面,总是完美错过。
这次他决心好好补偿一下,给他过一个完美的生辰。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简修蕴终于做好了一碗长寿面。
细长的面条整整齐齐地码在碗里,面上卧着一个鸡蛋,鸡蛋盖着一层高汤,汤上飘着细碎的葱花,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简修蕴满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正准备把面端出去,便见阚闻萧大步走了进来。
一看见他,眼中的慌乱这才褪净,走过来一把将他抱紧。
“你怎么来这儿了?”阚闻萧的头埋在他的肩上,仿佛松了一口气。
简修蕴还想问他。
按原来的计划,接下来他会把长寿面端到卧房,然后亲他一下,把他叫醒,开启美好的一天。
结果,计划还未始便中道崩殂,真是令人难过。
“我……这话该我问你吧,你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
阚闻萧直起身子,声音中带着委屈,“怀中的人突然没了,我怎么还睡得着。”
简修蕴被他说得哑了声。
阚闻萧转头,看见了桌上的长寿面,问道:“师尊想吃面了吗?下次给我说就好,我来做。”
简修蕴被他逗乐,“今儿什么日子你都忘了吗?”
阚闻萧想了一下,反应了过来,“我的生辰。”
“笨。”简修蕴说着,向外走去,“既然你来了,就自己端吧。”
“好。”阚闻萧立刻端起面,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简修蕴把筷子递给他,道:“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阚闻萧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好吃吗?”简修蕴问他。
阚闻萧没有抬头,一边大口地吃着,一边点了点头。
简修蕴忙道:“慢点。”
却见有什么落进了碗里。
简修蕴愣住了,息了声,坐在一旁看着阚闻萧吃完了一整碗面,连汤也没剩。
待阚闻萧放下碗筷,这才抬起头来,眼神明亮清澈,仿佛刚刚他看到的只是幻觉。
“谢谢师尊!这是我吃到过最好吃的长寿面。”
当然他没说的是,这也是他第一次吃到长寿面。
四岁之前的生辰已经没有印象,四岁之后的十年在须臾之间度过,连他的生辰都无人知晓,更何况是吃一碗长寿面。
他曾见林廖庭吃过。
林廖庭每年的生辰都会大办,也会有一碗长寿面,但他并不喜欢吃,随意吃两口便算吃过,每次都剩下一大碗。
看的阚闻萧很是艳羡。
后来简修蕴答应要给他过生辰,可是他还没等到,便与他分别了五年。
再后来的生辰,简修蕴连过都不愿意陪他一起过。
他从未好好地过过一个生辰,后来自己便也不在意了。
没想到简修蕴却记得,还愿意为他做一碗长寿面。
他的师尊向来懒散又远庖厨,这次定然学了很久。
吃面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怕,现在的岁月太过美好,他怕一且又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寝殿里,只有他一人。
简修蕴给他递了一杯茶,语气中带着愧疚,“你喜欢的话,今后每年我都为你做一碗。”
阚闻萧闻言,立刻大声道:“喜欢。”
-
吃过饭,简修蕴让阚闻萧在外面等着,自己则去书房拿之前准备好的礼物。
这原本是卜掌门送给他的一块玉,因颜色合适,被他雕成了一朵扶桑花,又在上面刻了阚闻萧的字。
拿了藏在《川渝食谱》后的匣子正准备出去时,简修蕴向下一瞥,却见下层的《粤地食谱》和《护体心法》中凸出了一块。
简修蕴把两本书抽出,发现它们之间藏了一个藏蓝色的本子。
简修蕴有些好奇地翻开,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阚闻萧的笔迹。
每一页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记得很是随意,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但每一句都有关于他。
“师尊说今日的鹌子水晶脍好吃,明日再做。”
“师尊今日又悄悄说雪榕香太笨了,嗯,我也觉得。”
“师尊说他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也喜欢。”
“师尊今日巳时才起,又没吃早饭,明日一定要早些叫他。”
“师尊生气了,叫不起。”
“师尊今日去看了林廖庭,我没有不高兴。”
“师尊今日嫁给了我,我很开心。”
“……”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那是昨天刚记下的。
“师尊说今日好无聊,他会不会离开我?”
简修蕴将本子合上,放在胸口,只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他突然想起之前阚闻萧受伤,他照顾阚闻萧时发现的那些信。
有写给喻韶之的。
有写给臣下的。
也有写给他的。
具体的已经忘记,只记得其中几句。
“……一生所为,皆身不由己,吾行负神明,而与汝离心离德,违背伦常,而半生所求终不得,虽生不能与汝相守,唯盼死后可得,情之一字,受困半生,不得解脱……”
受困半生,不得解脱。
那时的话,简修蕴今日才明白。
阚闻萧的爱意与小心,简修蕴的深陷与担心。
但其实再不得解脱的又岂止他一个。
简修蕴将本子按照原来的样子放好,握紧匣子走了出去。
一开门便见阚闻萧站在门口等他。
阚闻萧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匣子上,笑问道:“师尊用了这么久时间,究竟给我准备了什么大礼?”
简修蕴望着他,突然上前扑进了他的怀里。
阚闻萧察觉出了他的异常,忙问道:“怎么了?”
阚闻萧摇了摇头,回他,“很大的一份礼。”
“什么?”
“把我的一生送给你。”
阚闻萧闻言,愣在了原地,然后便听简修蕴继续道:“我爱你。”
远行一冬的春终于归来,林中的雏鸟啁啾鸣调,风也温柔了起来。
游子踏上了归途,惶惑的心有了归宿,阚闻萧抱紧简修蕴,一字一句回道:“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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