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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师兄在学文艺学
作者:如有所备
文案:
文艺学是一门以文学为对象,以揭示文学基本规律,介绍相关知识为目的的学科,包括三个分支,即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和文学史。
……
抱歉这篇文并不是文艺学科普,重来。
……
林册万万没想到,自己翘了个课去看爱豆的生日会,居然在前排看到了那个严厉的助教师兄。
而那个学霸师兄才严厉痛斥了她不热爱学习的行为。
那个师兄这个时候也有课。
而当她将这个消息告诉文艺所里的人民群众时……
狗师兄:我的天,樊老师喜欢你?!!!
导师老高:你要好好跟樊殊处关系,让他来考我的博。
人民群众:在一起!在一起!!!
林册:?????
小黑板:
1. 本文欢脱轻松风,HE。
2. 文艺学校园文,研究生生活,第一人称。有学术生活描写。
3. 日更,日更
4. 与现实无关,如有雷同,那也是假的
5. 面瘫好面子善良学霸男主X欢脱人形弹幕能力超强懒散女主
6. 配角线可能有bl隐线。
一句话简介:我师兄,人美心善,且学文艺学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册,樊殊 ┃ 配角:狗师兄,鹤师兄,虞白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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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病假怎么这么难
“师兄,我要请假。”
我恭恭敬敬地说,将纸条递给对方。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将找他请假。可是没办法,老周说了,所有关于这门课的事务一律跟他的这位大弟子兼助教商量。而且我也没胆子去直接找老周请假。
所以我也只能忍着浑身的颤抖与不情愿,在他即将上的一节本科生课的门口守株待兔。
那个被我称为师兄的男人在教室门口停下了脚步。虽然他没有表情,但我已经仿佛看到了野兽猎杀小动物时的冷漠与不屑:
“您有什么事?”
他念着“您”,尾鼻音像是索命的钩。
“请假。”我重复道。
他皱了皱眉,黑色风衣衬得更加肃杀:“为什么请假?”他没有接我的请假条。
我定了定神,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生病了。”
他瞥了一眼纸条上的字:“生病的时间如此精确吗,以至于精确到这周五晚上?”
“……”我干笑,“其实一直都不舒服,这不是怕耽误上课嘛。”
“所以您就选择了周老师的课来耽误?”
“……”
我惯常是知道他的厉害的。
毕竟在做我们的助教期间,我们的感想、展示还有论文,他都能一眼看出我们用没用心、借鉴了哪篇论文、是不是直接拿本科的过来凑数;又毕竟,他曾经对我,这个第一个做展示的人当众进行过辛辣的点评,精准到从那以后,全班同学就是再恨老周的课,也不敢有丝毫躲懒,乖得像是集体返老还童成小学生。我还记得他那时的原话是:
“看得出昨晚熬夜了。不好意思,我说的不是学习。”
我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被他狠狠羞辱的准备,只等着他继续辱骂,然后我就五体投地疯狂666。没想到他老半天也不开口,只是以一种让人发毛的眼神沉默地看着我。眼看着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没办法,显然更急迫的我只能开口:“那师兄,我这请假……”
“请假没问题。”他说,“在星期天晚上之前把报告交给我。”
我一口“谢谢师兄”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说起来也怪我。当时我的第一次展示砸了锅,再加上几个被随机抽到的同学还答得驴头不对马嘴,老周不高兴,就给这课定下了一个规矩:从此以后,每节课课后都要交课堂报告,内容是本节课展示同学的主要内容、老周讲课的主要内容和对材料主要内容的想法,论文格式。
这破作业折磨了不少人,不过这个暂且不论,我震惊地望向面前的男人:“师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都请假了,怎么写啊!”
“我帮您录音。”
“我给您传PPT。”
“我给您借笔记。”
“……”
他向上提了提单肩背着的黑色帆布包,黑风衣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线:“好了,您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想问他为什么还不收我假条。
“假条不用了,”他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您如此精准地在周五晚上六点到八点半这个时间段内填上了‘发烧’二字,并在今天、星期二下午的一二节课交给我——生病也预约得如此精准,我只能说,期待您的读书报告——迟一分钟交我就算您旷课。”
“……”
好吧,我又自取其辱了一次。
他再也不看我,迈过我,径直朝教室走去。而那教室里翘首以待的本科生们早早地已经帮他拉开了门,小脑袋朝外凑着,像是一个个小木耳。刚刚在说话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有人到我们旁边的接水室接了好几次水,也注意到我们周围人越来越多,而且并不流动。
“樊师兄!樊师兄你来啦!”
“樊师兄,上周隐秀篇的问题我想出了新的答案……”
“樊师兄,樊师兄……”
他走进教室,像个视察自己国土的俄罗斯沙皇一样——还不是尼古拉二世,而是伊凡雷帝。因为显然他一进去,整个教室的场子都被他镇住了。
忘了说,我找的这个师兄叫樊殊,是老周的关门大弟子,今年研二,研究古代文论。身为老周的得意门生,他担任了老周所有课的助教,所以除了每周五那节晚上的研究生课外,星期二下午老周给本科生开的课上也能找到他。
老周那课讲文心雕龙,是门选修课。在我的记忆里,老周这门课的选课人数一直在选课必须人数5到10之间徘徊。可是现在整个教室已经坐满了。听鹿子说,这是樊殊开始当助教时才发生的事。
所以我就很不明白了,为什么同样一个人,在研究生和本科生之间,口碑会差这么多?我承认樊殊学识渊博,也算得上是翩翩风采、一表人才,可是就算看脸,大家难道就不怕被他当众辱骂吗?
而且那些后来还闻风跑来蹭研究生课、就是为了多看樊殊两眼的粉丝团中,为什么还有好几个小迷弟?
“樊师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很善良的!”
我回忆着上节课坐我旁边那个满眼星星的学弟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这些都暂时与我无关了,因为,我,林册,终于请到假了。
……
……
老周其实不是个坏人。上次有人去看话剧找他请假,他也到底给过了。但我这事,还真是非得生个病不可。
因为我是要去参加的是虞白的生日会。
当红偶像虞白是我的爱豆。我饭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戏剧学校木偶戏专业的学生,业余利用身材和脸的优势,拍拍广告走走秀。不过那已经是老黄历了。自从一年前他当男主的电视剧播出之后,他就一夜爆红,成为了当下最红的流量,随随便便说一句话就能掀起一整天的腥风血雨,在七组屠个两三天的版。
今年是虞白第一次正儿八经办生日会。身为他的死忠粉,我怎么能因为有老周的课就不参加呢?
当星期五的晚上,等我忙碌了一整个白天,帮后援会发完了所有的应援品;又戴着虞白专属宝石绿应援色兔耳光头箍,一边拿着相机咔咔拍照,一边享受着虞白近在咫尺的盛世美颜;我看着黑色的会场被绿色的海洋填满,体育馆的上空棚顶映照着琉璃般的色泽,在一种“这盛世如你所愿”的豪情充盈于胸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是不是幻视了?
如果不是海市蜃楼,为什么那个本该在给我录音的男人,会在我前面三排挥舞着单反?
我摘下相机,揉了揉眼睛,翻出手机,啪啪往里面敲字:“老鹿,樊殊在上课吗?”
“???”
那个也本应该在听课的女人光速给我发了一堆标点符号:“你什么时候看上樊殊的?天啊!你这个抖M!”
我拿起手机,对着那个比别人都高了一个头的大高个背影拍了一张,然后发给了老鹿。
“!这不是樊殊吗!”老鹿震惊了,“这西伯利亚身板,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
“所以樊殊今天在吗?”
“不在啊,老周说他发烧了,且心疼呢。”
我又给樊殊的室友发微信:“狗师兄,樊师兄发烧了吗?”
狗师兄:“生病?没听说啊。倒是樊老师说有事,很早就出寝室了。怎么,你需要我给你做媒吗?”
我把刚刚的照片也发给了他。
“我操!!!”狗师兄的反应比老鹿还大:“原来樊老师暗恋你!”
请问您是怎么从他去看爱豆演唱会跳跃到他暗恋我的?
而且他坐得比我还靠前好吗?这座位可不是食堂吃饭先到先得,是钱!白花花的钱!
“啧啧啧,”狗师兄启动了“我不听模式”,“我嗅到了爱情的味道。”
请问您嗅到什么了?
狗师兄一陷入臆想,没个一两个小时,让他在幻想世界过够瘾是出不来的。他非说手机照片太模糊了,让我一定要拿相机给他拍两张高清的写真,最好还要仔细勾勒出樊殊的表情——他坐我前面我拍什么表情啊摔!
见我不理他,狗师兄开始采用骚扰攻势,往我手机哐哐砸表情包,抖动,大哭。
手机被他震得没办法,没奈何,我只能给他拍。可是众所周知,演唱会是用来眼睛平视前方看的,而不是东张西望的,我拍了好几张,最多只抓拍到了樊殊的侧脸,狗师兄要的正面高清大全脸,根本就不可能。
眼见生日会的环节层层推进,一首歌终了,都快到做游戏环节了,我终于怒了:我还带着站子的任务,这晚上还得出片呢!这狗师兄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呢!
“再来一张,最后一张!你看这都是糊的,我还怎么当铁证去嘲笑樊老师?”
“师兄你们相互叫老师都是什么毛病!”
我无可奈何地举起相机,准备最后再拍一张樊殊。这次为了让狗师兄一次满足,我猛地站了起来,不顾前后左右的侧目和保安的禁令,做了一把自己平时不齿的没素质狗。
“嘿!你这人干什么呢!”
给我一秒钟的时间!
我是这样想的,可是一直专心致志的樊殊,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异样,在这个时候回过了头——
冷淡的眼神,和人群与热烈完全不同的面无表情,微抿的嘴角。他望着我,穿越人群与呼号,荧光棒与应援牌,坐在位置上,好像是在问我:
“你丫作业交了吗?”
“嘿!干什么呢!姑娘,说的就是你!”
安保人员哒哒哒地走过来,哐哐往下摁我这个没素质的人。我听着保安的暴喝,看着樊殊的脸,手一抖,相机没拿稳,啪地掉在了地上。
头朝下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开新文了~
☆、好看吗?
马克思曾说,价值分为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以桌子为例,使用价值就是指这个桌子可以用来放东西,而交换价值就是桌子在买卖中的实际成交价,如宜家的就会比你在街上随便拿树杈子砍的无牌自制桌子贵。一般来说,品牌越好,商品的溢价越高。
但马克思也说,交换价值也需要使用价值为基础。无论如何,你不能把一粒米,卖出航空母舰的价格。
我手上这个大白兔是半年前才买的,性能很好,哪怕站在山顶区,也能把爱豆拍出站子出图的水平。一起追星的小伙伴们看到我,全都羡慕死了。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个大白兔,站子也不会自愿把一票千金的VIP票转给我,让我去多拍些虞白的美照,壮大站子。
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说,它好用,它使用价值高。
所以它交换价值也高。
我一掷千金、耗费了四年奖学金、经历了无数顿吃糠咽菜的大白兔,就这样脑袋着地——我都听到屏幕开裂的声音了!
我欲哭无泪,赶快弯腰去捡我的相机,同时在心里疯狂祈祷刚才那声脆响只是我的错觉。也是,大牌子的东西怎么会质量这么差呢,再说,这么吵怎么可能听得到……
“……99,99号有吗?”主持人在台上呐喊道,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压低了的哀叹声。
虞白有一首很有名的歌,是比较性感的舞曲,一般会需要一个女伴舞站桩输出,而虞白会牵着她的手跳舞。每次虞白开演唱会唱这首歌的时候,都会在现场随机抽取一个人,也算是粉丝福利了。
号码被印在入场券的右上角,是生成时就自动打印在上面的。
这种好事一般与我无关,所以我只是把头埋在地上折腾我的相机。可是我听着99号念了两三遍也没人理,心里有点好奇,便从口袋里翻出票根,死马当活马医地看一眼。因为窝着难受,票被卡在口袋里,我费了半天劲,才揪出一点点,刚好一个角。
“99号……99号……啊,好像99号并不在现场呢,那小白,你再摇一下吧。”
“好的^_^”
“等等!”
我蹭地站起来,全场响彻我语无伦次的声音:“我我我!我是99号啊!”
天啊!像我这种把冰红茶喝到下季都喝不到“再来一瓶”的人,居然真的会有这种好事发生!我的票根上,写着的,居然真的是99!
我高兴得一跃而起,周围的人纷纷对我侧目而视。我不管他们嫉妒得要喷火的目光,挥舞着票根,雀跃地奔向舞台:“我在这里!在这里!”
因为我本身坐得离舞台就很近,所以不到一分钟,我就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了舞台上。灯光很亮,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紧张得让我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伸出手,将我的票根递给主持人。
我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能离虞白这么近。
最早的时候,我关注着他的微博,开了很多小号帮他转发,也曾经悄悄去过他学校好几次,在他上课的地方附近徘徊;后来他红了,我也接机过几次,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有很多粉丝了,我站在里面,不起眼地像是草原里的一颗沙子。
根本就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近在咫尺,仿佛抬抬手就可以触碰到。那不再是一个近乎符号般的名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我捂着胸口,希望自己等会千万不要晕过去。
时间像是被静止了一样,我等了很久,忽然被推醒了:“……怎么?”我有点茫然地看着主持人朝我走过来。
主持人默默地把票还给我。
我接过票,那票到我眼前的时候正面朝下:66号。
“……”
这也太丢脸了!我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全场有嘘声渐渐响起——要知道生日会是有固定时长的,场子也不能无限期地租。我这乌龙,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
我捂着脑袋,夺路而逃。
“等一下。”
身后忽然有声音响起。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地停在了原地。
是虞白。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近乎安慰一样的语气,在我旁边温柔地说:“感谢你的支持。”
他本身声音就好听,像是林间的飞鹤翅膀扇动时的声音,而话筒电流的加入,又让他的声音多出了一点颗粒感。
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眼前忽然一暗,浑身被拉入了一个很柔软的地方。
那是一个很轻的拥抱,只是一秒,可是却很温柔,很温柔。他松开的时候,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站在我面前,天使一样的笑容在他完美的面庞上展现。背后绿色光芒闪烁,像是摄影技术一样,那一瞬间,背后全部被虚化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全场死寂中一声声倒抽的冷气,和看到第三排处,某一米九高个男子冷漠的注视,比平常更加不友好地看着我。
可是我哪儿还有空管他呢!我幸福得都快飘起来了,最后下场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去的,只记得我晕晕乎乎地下了台,浑似梦游般回到了我的座位。中断的生日会继续,又抽了一轮,表演结束了,表演又开始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什么知觉都没有,直到表演快结束,手机都快被不满的狗师兄在口袋里震爆炸了,才忽然反应过来:
第三排怎么身高如此和谐?
那个一米九去哪儿了?
有人幽幽地说:“好看吗?”
“我擦!”
我后退半步,惊恐地看着自己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樊殊:“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樊殊说:“我同别人换了下位置。”
“哦……”
我本来还想问他是不是脑子烧坏了,为什么要放弃第三排的风水宝座跑到后面来,可是樊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倒让我有点心虚,话出口便拐了弯:“那个,师兄,”我顾左右而言他,尴尬地笑,“您也喜欢虞白,啊哈哈,这可真是没想到,好巧,是吧……哈哈……哈。”
樊殊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身体钻出一个洞。
好久之后,他说:“不喜欢。”
不喜欢您来看什么?
“是爱。”他很认真地对我说。
“……”
好吧,是爱,您是师兄您说了算。不是爱咱也不能坐第三排不是?
我其实还挺开心的,毕竟我所在的专业,人人都是学术精英,大家就算要听音乐也多半会去经典小提琴音乐会之类的,像这种下里巴人的娱乐少有人有兴趣,而要将对象进一步限定到虞白,那就更是“空谷绝响,知音难觅”。
所以说,能像今天这样,他乡遇故知一个师兄,而这个师兄很有可能还是跟我一起装病来的,这种一同干坏事的共犯微妙感怎是能用语言来形容的?
“师兄,我……”
“嘘,”樊殊摇摇头,指指前面,“专心看。”
师兄居然比我还要珍惜这次机会!闻言,我更感动了:“嗯!”
“反正您看完还得熬夜补作业,最后的晚餐,总得吃饱。”他嘴角微扬,勾起了一个颇为恶劣的弧度。
“……”
就是这句话毁了我接下来整个生日会的观看体验!我无论是听歌是看游戏是看虞白,哪怕是全场大合唱,我脑海中也反反复复播放着这句话,还有樊殊的脸!
我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接下来的半场演唱会。
直到曲终人散,安可环节也结束,体育场的大喇叭响彻保安催促退场的声音,我也还没有反应过来。要不是樊殊拉了我一把,我估计还能浑浑噩噩个至少半小时:“……什么?”
樊殊没说话,倒是另外一个妹子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刚才大家急着退场,人流中,一个妹子差点撞到我。
我挠挠头。
回过头,我看见樊殊正在与前排的缝隙间,一边用手机打着光,一边提着个小布袋,正在埋头捡着什么:“师兄,你在干什么?”
“在捡相机。”
我猛然想起了我的大白兔,那只自从我乌龙上台之后就被遗忘到爪哇国的大白兔,冷汗刷地就顺着脊背流了下来:“我的相机!”
我赶紧蹲下来,又看不清,想要翻我的手机,可是越急越找不到:“师兄师兄,”我着急地拉樊殊的胳膊,“你找完了能不能把光借我点?我相机也不见了,我也得找找……哦。”
樊殊扬了扬塑料袋,那里面躺着我的大白兔。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大白兔的残骸,正以一个主体和一堆零件的姿态,死不瞑目地横尸袋中。
☆、没事,还能修
小白兔,地里黄,等不到三两岁呀没了娘,才半岁呀就没了样。
这相机,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先是头朝下玩了一把一米跳板,然后又被其精X上脑的主人激情做了一把大脚板马杀鸡,最后还有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故意的路人貌似无意的几个脚印……
太惨了。
最惨的是,它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它的主人却差点就忘了它,这能是人干事吗?
我欲哭无泪地蹲在地上,任凭樊殊如何拽我我也不动摇:“别理我,”我凝视着黑乎乎的地面,就像在凝视心中的深渊,“让我静静,我想好好看看它。”
“那您别看那,您看这。”樊殊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
我垂头丧气地跟樊殊出了场,坐上了公交车,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我这么傻的人呢?
你看,我费尽心机翘个课,被当场抓包不说,爱豆也没抽到,照片也没好好拍,还把我游走饭圈的家伙事给丢了。虽然说有个比金子还宝贵的拥抱吧,可是,可是……
我忽然感觉脑袋上方落下了一片阴影。
我福至心灵地抬起头。
这是我见过的最诡异的运动轨迹,没有之一。
只见樊殊的手高高地举在我的头顶上方,然后以一种托马斯回旋的姿态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半抛物线,最后精准地握在了……他自己面前的把手上。
“……”
这机械运动做的无用功怕是有点多?
不过我也理解他。樊殊个子高,而且不是一般的高,是直奔着两米的高。刚才他坐下来的时候,那大长腿差点没被蜷折了,如今整个人姿态有点别扭,也是可以理解的。
樊殊轻咳一声:“师妹,别难过了。”
他看着前方,像是智者一样,声音辽远,回声悠扬:“在俄罗斯有一句诗,说:其实,苦难就像是土壤——”
我忽然有点慌了。
在我们所里,樊殊的身份有点特殊。他好像以前一直是在俄罗斯住,大学期间去了西欧的大学,读研的时候才回的国。
正因为如此,樊殊的外语好,非常好。而且不是普通的非常好,是超越任何档次语言考试能计分的最高值,能像母语一样吟诗作赋的好。
当然我说这话的隐含意思就是,他汉语其实不太好。
换句话说,汉语对于樊殊来说是一门半外语,是那种说话应用之前必须要先过脑转换一下的存在。平时交流还好,一旦大发感慨或是怒气值UP的时候,樊殊的汉语,就会瞬间退化为——
“灿烂花朵会被意想不到地获得如果您愿意把内心的感受放在土壤里面的话,那种感受就是隐忍。”
“……”
“……”
“咳,”樊殊又咳了一声,面瘫着说:“总之,您别担心,这相机还能修。”
别逗了,大白兔都粉碎性骨折了,这还能接上不成?
“这些我先拿走,过两天还给您。放心吧,还能修。”
“师兄……”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不是俄罗斯归国华侨吗?”
“是啊。”
“那你怎么冒充德国人给我打包票?”
“……”
我捂着脑袋,怕他打我。
我也不想KY啊,可是小时候看过的意林段子太多,对什么日本的碗,德国的机器,还有俄罗斯的飞机都记忆犹新。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掌握了修相机这门手艺啊。
不过人实在是好意,所以我伏低做小地滑跪了两句,表示残骸您尽管拿去,千万别客气。
“我真能修。”樊殊有点不高兴,似乎是觉察到了我的不信任。
“嗯嗯。”我随口敷衍道。
“您怎么还低着头?都说了能修了。”樊殊扳过我的头,不让我再低头看地板,“这样容易晕车。”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唉,你不懂。
其实无论是出洋相还是相机狗带了,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虞白生日会前排的票一票难求,我来是背负了整个站子的期望,是要出图的。现在相机毁了,我也什么都没拍到,我还怎么跟大白鱼们交代呢?
搞不好最后还要被饭圈打成骗票典型,被挂大字报鞭尸三天三夜。
“这样吧,”樊殊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您今天太累了,关于作业的事……”
我骤然恢复了精神,期待地抬头望着他:“我就先不交了?”
“那不行。”
“……”
樊殊:“我是说,您可以迟十八个小时交。”
“……”
他轻快地说:“我算了算,您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八点起床,一个小时吃早饭,开始写。一份报告字数不多,也就六千字,正常人写作学术报告的速度是一小时一千五,慢的时候一小时一千,您还有整整八个小时,哪怕再吃一小时午饭,也完全够了,还能让您睡个午觉。”
他认真地跟我做数学题的样子,让我好生感激涕零。
这可真是好美好美的师兄妹情。
“……您觉得怎么样。”他还敢问我觉得怎么样,配上他全程使用的“您”,让我觉得他对我绝对是在明讽。
我说:“师兄,我好早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用‘您’来称呼我们?”我觉得自从认识以来,在我和他有限的说话经历中,我就没见过他用别的指示代词。有的时候用的还颇怪怪的,很不符合表达习惯。
反正我才不会称他“您”呢。
樊殊挑了挑眉:“被用尊称不是好事吗?”
“我觉得好慌。”
“在俄罗斯,人称代词ТЫ(你)和вы(您)分得很清。您看俄国小说就知道,‘你’只用于好朋友、至亲、恋人之间,或是上级对下级。我是助教,不是你上级。至于其他三种……”樊殊居高临下地乜了我一眼,“您觉得您属于哪一种?”
我觉得我哪一种都不属于。
樊殊撇撇嘴,不再理我。
我们学校离生日会的场地还是有将近一个小时车程的。樊殊不说话,我也跟他没什么话说,之前本来想交流一下追星友谊的,现在也被樊殊讨债鬼一样催作业的举动气没了。公交车摇摇晃晃,我昏昏欲睡,单手撑着头,看着车窗,想看看夜景清醒一下。
车窗上,樊殊完美的侧脸倒映着,让我看风景的想法变成了泡影。
……所以说人比人就是气死人,都说“人丑就要多读书”,可有些人就是“好看也要多读书”,让我这样发愤图强的人拍马也追不上。
要我说,这么高的颜值,这就是老天爷在赏饭吃,为什么还要来文艺所催我交作业呢?
他甚至都不用戴眼镜。
我盯着车窗上,他玩着手机,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扇着的翼动感,悲伤地往上推了推自己的大黑框。
马上就要到站了,我和樊殊提前到后车门边上。我搂着栏杆,继续在车门的倒影上被迫观察樊殊——没办法,我要是不看倒影的樊殊,就得看真正的樊殊,那还是算了吧。
我看到他看着手机,皱了皱眉。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师妹,手机给我一下。”他忽然说。
我递给他。
樊殊在手机上划了一下,皱起了眉头:“您还是要有点安全意识。”
“啊?”
“您连解锁密码都没设,要是手机丢了怎么办?”
“等等,”我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划开了我的手机屏?”
“……您的反应还可以再慢一点。”
我劈手夺回手机,嘴巴上还不饶人:“师兄我教你一句中国古话哦,叫不告而取是为……谢谢师兄!”
手机屏幕上,拥有完美的虞白在舞台上挥手的样子被精准地抓拍下来,他的眼睛里有星星。那构思、取景,还有那比我相机找出来还好得多的画质,皮肤就像是牛奶一样……
这甚至还是初修过的图!
于是我的声音也像今天樊殊的手一样,进行了一次高难度的托马斯回旋。
我翻着手机里新增加的照片,笑得合不拢嘴。
突然,照片消失了。
樊殊抽走了我的手机,闲闲地说:“别走神,您继续教。”
“教什么啊,师兄?”我装傻。
“教我古话啊,‘不告而取’,后面是什么?”
“后面是‘谢谢师兄’啊!”
“别,我可查了下,人说后面是‘偷’。”
“是吗?”我继续装傻,“不是吧。”
“是。”
“那这就是师兄你不知道了,这个‘偷’字吧,它有个不太常用的远古意项,这意项就是‘谢谢师兄’。”
“这样,”樊殊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说,“那说到底,还是‘偷’,是吧?”
“师兄你不能这么理解……”
“行,那我还是删了吧。”
他握着我的手机,手指在上面移动,作势就要全部清空。我急了,倾身凑过去想要把手机从魔爪下抢回来,可是樊殊仗着自己手长的优势,往高处一举,就是不让我拿到。
我情急之下,松开扶手,双手争夺:“师兄,给我给我!”
“BN大学南门站到了。”
公交车随着一个刹车,朝前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我没有握着扶手,又是垫着脚,为了去见虞白,还专门穿了高跟鞋,一个不稳,整个人就要向后倒去,而后面就是方才洞开的车门——
“小心!”
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将我捞回来,让我好险没有顺着台阶滚下去。
我的耳膜隐隐胀痛,同惊魂未定的心跳频率形成共振。我听到樊殊又急又快地低吼:“你能不能注意一点!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摔下去你就后脑勺着地了!”因为太近,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炸裂,让我惊讶于樊殊居然也会有情绪起伏如此大的时候,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咔哒。”
我的高跟鞋细跟因承受不住如此多的变故,高声告诉我它断了。我僵住了。
却并不是因为高跟鞋。
而是我好像听到了咔嚓的声音。那声音我很熟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
我僵硬地回过头。
后车门开着,而狗师兄正站在外面,高举着他那关不掉拍照声音的旧三星手机,对着我们啪啪啪连拍得不亦说乎。
“狗师兄,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嗫嚅着,拼命地想要说点什么。
“继续继续,别管我,千万别管我。真没想到啊,凑个热闹过来堵个车,还能看到如此热情的画面,啧啧啧。”
“狗师兄……”
小师兄啧啧嘴:“我还以为是樊老师单相思呢,没想到啊,居然是双箭头。行了,不就是‘书册cp’吗,我磕还不行吗?”
“狗……”
“林册,”樊殊忽然开口,指了指车门,“我们不下车吗?”
“……师兄你应该早点说的。”
因为就在樊殊说完这句话后的一秒钟内,忍无可忍的司机,关上了那道命运之门。
……
……
最后,我们两个大禹还是回到了学校——只不过是在初秋的帝都寒风中多走了二十分钟,差点没赶上澡堂最后的点。
☆、这伙子硬是要得
狗师兄,原名苟利以,BN大学研二文艺学专业在读,男,不戴黑框眼镜。
我和他认识挺早的,真要追究起来,那应该是大一帮学生会组织多校舞会的事了——那时狗师兄还和我是同级呢。
一晃数年过去,他保研来到了我们学校,而我考研一战失利,最终通过不屈不挠的二战,成为了他的……师妹。
其实当时狗师兄,就已经暴露出了一些比较诡异的苗头。
比如说,在当时,他被他们学校的负责人大力推荐,越级当上了宣传组的组长,而他也不负众望,成功将我们那一届的多校舞会炒作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轰动场,其盛大的景象,至今仍让许多老校友难以忘怀——你敢相信,这种学生过家家一样的舞会居然出现了黄牛,而且入场券的成交价竟然还相当不菲?
你问狗师兄做了什么?贴海报挂条幅还是发微信公众号病毒营销?
不不不。
这些他一个都没做。
他只是跟我们讲了一些故事,然后交代我们,回去后我们每个人都给身边的说一次,要求使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句式,完。
故事包括并不限于:想谈恋爱的小明在去年的舞会上遇到了隐藏的高富帅,两人一见钟情;追忆似水年华的小李在前年的舞会上崴了脚,扶他起来的是失散多年的幼驯染;毕业签不到工作的小赵在N年前看到地毯上有纸顺手捡起,结果被赞助舞会的BAT高管看中……至于什么超豪华奖品,五星级米其林之类的,那都是被穿插在故事里的装饰,都不需要单独拎出来说,跟着故事一起往人脑子里哐哐哐灌就对了。
真真假假,有真有假,以量取胜,量大管饱。人类的七宗罪是什么,狗师兄就往什么角度可劲儿写。
虽说这些故事单拎出来全是玄幻故事,可架不住人类世界两大定理,即第一是爱传八卦,第二是爱传添油加醋了的八卦。
所以在多手流传之后,这些粗糙的梗居然羽翼丰满,一个二个有主语有谓语,起承转合完美得能让《知音》魂动,令《意林》泪滋。再加上狗师兄不让我们大张旗鼓贴海报转朋友圈,刻意的低调倒使得这场舞会的光晕更加浓厚了。
人民群众于是相信,这的确是一场神秘的、有价值、有逼格的舞会,早去早享受,晚去悔一年。
……当然这种虚假营销的恶果就是严重透支学生会公信力,导致接下来好几年的舞会都一蹶不振,到我毕业的时候,这项延绵近十年的美好传统已经被取消了……——后半段是客观事实,前半段是当时的学生会会长说的。
而功臣狗师兄也被事后追责,一撸再撸,失去一切社团职务,只能回到教室好好学习。
综上所述,狗师兄,是个狠人。
只要一想起这个会走路的无敌八卦机在拍下那些照片后会做什么,我头皮都麻了。
罢了,这些暂时与我又有何干呢?
“小册子,作业还没写完哪?”
已经吃完了晚饭的鹿子递给我一碗面,一边帮我掰筷子,一边凑过来看我的电脑屏幕:“还差这么多哪?要不别写了。”
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鹿子的诱惑:“不,我一定要写,你别拦我,千万别拦我。”
“你跟我这倔什么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其实是樊殊说了,如果我不写作业,他就要去网上说照片是他的。
“反正樊殊是你男朋友,你撒个娇不就行了吗?”
听到这句话,我头皮过电,以头抢桌,恨不得对着电脑屏幕绝望地高呼三声:
苍天啊!这都九月了,你怎么还不飞雪啊!
我就躲在宿舍写个十八个小时的作业,手机都快被打爆了,现在所里所外认识的不认识的老师的学生的都通过各种途径联系我,拼命地想关心我的感情状况。
小生何德何能,真是好生感激则个啊!
“鹿子,我们绝交吧。八八六。”我生无可恋地说。
“行,那你把面给我。”
“对不起,我错了,谢谢你。”
我,林册,宿舍食物链的底端。
前有大英帝国光荣孤立,今有我林册荣耀滑跪,全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就这样边看着电脑屏幕构思着接下来的论文内容,花了十五分钟吃完了面,继续投身进了伟大的论文事业中。
狂风凄凄,波光粼粼,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脑屏幕上的最后一个字终于被敲下。我长舒一口气:“总算结束……”
寝室里一片漆黑,有节奏的呼吸声敲打着空气,还有那盏唯一剩下的……电脑台灯。
我将冲口而出的炫耀咽回了肚子。
好不容易才走完了万里长征,一回首就发现围观的人民群众竟然都睡了,这和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
我心里像是有只小猴在上蹿下跳,急切地需要有一个吃瓜群众给我输出666。
要不我现在就把作业交了?
虽说我到最后还是超时了,不过老周上课都说了,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实绩,而是态度!都这么晚了我还在冒着猝死的危险交作业,樊殊看那个发送时间,难道还好意思开口说出粗鄙之语吗?
不能够,特别不能够。
说干就干,我保存文件,打开电脑版微信,在便捷框里键入“樊殊”,准备发送。
“找不到更多的联系人。”
今天电脑版微信怎么抽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摁亮了屏幕——今天为了躲避那些“关切的目光”,我专门把手机关了机。
点开微信,无视疯狂跳出的信息,直接点击放大镜图标,搜索。
“找不到更多的联系人。”
???
我一脑袋黑人问号。难道是我忘了给樊殊改备注了吗?可是我记得我明明是一个有着良好的微信管理习惯的人啊。
我不死心地翻了好几遍好友列表,确定没有任何被遗漏的,又打开了古代文论这门课的课程群,在里面找到樊殊的头像,点开,盯着那行“将该联系人加入通讯录”半晌,一时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我可能要凉。
因为我突然想起,刚开学的时候,樊殊说为了便于交作业和沟通,让我们每个人都加他微信。
而当时,我百分之百是加了的。
……
……
我,一个脑子有点不清楚的女孩,在上次做完展示交完作业之后,,就愤怒地拉黑删除清空三连了。
当时鹿子还阻止了我,说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万一以后还有联系呢,而我还得意洋洋地拒绝。我记得我是这样说的:
“我给你说,绝对不可能!我和樊殊的缘分就在这门课结束了你知道吗?再见,白白,撒哟那那!”
……
……
睡觉!
人间不值得。
***
人间虽然不值得,可人还得活。
就好像就算我睡了一个好大好大大到能拖过午饭的懒觉,也得在晚饭之前醒来,不情不愿地面对着那个残忍的事实:
那就是,我该怎么交作业,才能不被樊殊发现我曾经删过他的事实呢?
我去戳狗师兄:师兄,在吗?
狗师兄秒回,连发五张图。高清,无码,精修:师妹,你终于忍不住来找我要照片啦!
我看着照片上满满的粉红桃心,还有我踮起脚尖朝樊殊索吻的样子,忍了一分钟,终于还是拉黑了他。
狗师兄这条路走不通,我又打起了鹿子的主意。毕竟我们同上一门课。
鹿子:“那要是樊殊问起来为什么让我来发,我该怎么回答呢?”
“你就说,林册手机摔坏了。”
“微信有电脑版吧。”
“……那你就说林册电脑也坏了!”
小棉袄鹿子从谏如流,一比一复制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我看着鹿子面色逐渐凝重,心里有点忐忑:“樊殊说什么了?”
“他说让你自己交,还说……”
“还说什么?”
“他还说既然你手机和电脑都坏了,那他就要发声明说你盗图……照片?什么照片?小册子,你们在说什么?”
我暗道不好。
没有时间回答鹿子,我疯狂地拿出手机,找到樊殊的头像,点击添加。
一秒钟后,樊殊的回复干脆利落地传递了过来:对方拒绝了您的好友请求。
……
他肯定是发现了!
我悲愤地想着,一边继续努力地添加。
终于,在第十次申请添加的时候,我终于被通过了。
对话框弹出来,不等樊殊说话,我抢先一步滑跪:“师兄!天啊!真的对不起,我之前忘了给您该备注,清好友的时候将您给误清了!实在是太对不起了!”
“可是我微信名就叫樊殊。”
“是吗?天啊!我肯定是看岔乎了!您看我这眼神!”
“可是您是先拉黑我再删的。”
“哎呀,这怎么可能呢!您肯定是记错了也看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上心!”
“不,我上心。”
“……我错了TAT”
☆、决战前夜
樊殊是一个不宽宏大度的人。
为了那些照片,我含泪签订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包括并不限于……我也不知道包括什么。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那老先生把我好一顿训,从我偷偷删他到翘课到迟交作业,把我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却又不告诉我我得做什么,只是老神在在地叹息说:“林册,好好想想吧,你这次欠我的可真是够多了。”
哪儿有这么多?
樊殊直接把照片发过来,我看着那熟悉的粉红色泡泡索吻图,觉得脑袋有点疼。
好吧,我承认,这确实是我的错,可是如果不是他老是逗我,我也不会冲动啊。
再说了,我也是受害者啊!
“非也,”老先生发的还是语音,电流的微调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居然该死的更磁性了,“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您说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偷拍了我看演唱会还传给了朋友?”
“是,但是……”
“托你的福,”樊殊的语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现在整个所的老师都知道我装病了。好好想想吧,林册。”
……
我回过头。
正在吃橙子的鹿子接触到我的眼神,羞愤地低下了头。
我忘了。
我忘了我们所的无敌八卦机,其实并不止一个。
……
……
“所以樊殊后来有让你帮他做什么吗?”
第二天下午在去主楼的路上,鹿子问我。
“没有啊,”我垂头丧气地提着书包带子,觉得每走一步都非常沉重,“他什么都没说,搞得我现在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挺对不起他啊。”
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我和樊殊都狗带了,那顶多算是扯平。
但直到我从寝室真正走出来稍微打听一下才知道,鹿子虽然散播了樊殊背影图,但并没有说是我拍的,只说是有朋友偶遇;狗师兄也没有往外说;而虞白的生日会是偏粉丝向性质的,并没有大规模实况直播,也没有官方录播,至于粉丝自传视频,巴不得镜头每一帧都是虞白,又怎么会拍我?
所以直到现在照片已经人尽皆知广为流传了,大家还是只知道樊殊装病翘课跑去看演唱会,却不知道我也是装病。
——我的意思是,樊殊也没有出卖我。
虽然他没有提,但根据老周跟我同届的学生小沙传出的消息是,樊殊在老周那里,也咬死了我生病。
在狗师兄精心拍摄的摄影巨作广为流传之后的现在,樊殊的证词,无疑是非常有力的。
“现在所里的流传故事版本是什么来着?”我生无可恋地问。
鹿子:“樊殊翘课去看演唱会,而你不顾病体缠身,毅然决然地去将流浪的浪子接回家,真是好美好美。顺便说一句,”鹿子停顿了一下,精准地又补了一刀,“现在你们的关系已经从热恋男女朋友进展到马上要订婚了。”
……
我觉得我要阵亡了。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快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转过楼梯,我们上到会议室所在地的三层,正好遇到了出来接水的小沙。
看到我,小沙很热情地打招呼:“师嫂好!”说完不等我分辩,就像一只翩飞的小蝴蝶一样高高兴兴地飞走了。
“……”
“开朗一点开朗一点,”鹿子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小声地安慰道,“淡定,淡定!你要相信,信息化时代,人的记忆都是金鱼,只有七秒的。”
我凝视着小沙在接水处和朋友们热情地叽叽喳喳,聆听着走廊里回荡着的银铃般的笑音:“……我不信。”
“你换个角度想,大家越误会你和樊殊,你不是就越安全吗?安啦。”
可是理不是这个理啊!我悲愤地想。
“林册。”
我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穿着白色衬衫、露出修长脖颈的樊殊站在走廊尽头,两手一手提了一箱矿泉水:“怎么站着不进去?”他背对着光,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走到我面前,将右手提着的矿泉水箱移到左手,然后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很轻松地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是老周的学生,老周是你们班主任,他让我来做会务。”他解释道,声音和平时一样认真。
我分明听到了周围倒抽冷气的声音,并且明显不仅限于鹿子。
“你不要这样!”我捂着头,看看周围,小声地警告,“现在所里八卦已经够多了!”
他一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的样子:“您自己知道不是真的不就行了?”他还把“您”专门念重了一点,似乎是在提醒我不要瞎想。
我也没有瞎想啊!
我没办法,只能换一个话题:“师兄,你知道等会儿的班会要讲什么吗?”
“不知道,老周没说。”
“……你都不问吗?”
“没问。”
“那你等会会回避吗?”
“回避?”他奇怪地看着我,“回避什么?我要做会议记录啊。”
完了。
万事都不在乎、宛如和我们生活不在一个次元、据说几乎不参与集体活动的樊殊肯定不知道,我们这次班会的主题是……新生学风教育。
其实班会早就该办了,但是因为今年博士生入学比较晚,加上种种事情,最终拖到了这个月。据师兄师姐们说,为了让研一博一的小鲜肉们“对学术有所敬畏”,每年老师们都会选一个太过游手好闲的老生儆猴,并对这个人的事迹进行着重批判。当然是不点名的,可是文艺所就这么点人,不点名和点名也差不多了。
“不过你们也不用怕,”师姐安慰我们,“反正每年所里的老师们都懒得来,一般只有班主任会在的。”
然而今年,根据可靠消息,所有的老师,病都好了,差都不出了,事如春风乍来一样都没了。
他们要,全员出席。
据说今年被血祭的是樊殊。
出乎我意料的是,樊殊在听我说完之后,居然依旧平静:“我知道了。” 他甚至都没有将矿泉水又拎回右手,只是继续单手抱着两箱水,看上去一点都不累。
“樊师兄……”
“我确实翘课了,不是吗?做错事要承担责任,天经地义。”他听上去是真的不甚在乎。
“可是,可是……可是你之前还让我好好想想……”
“那是话术,是惩罚您一系列的行为。您是不是觉得这几天寝食难安,羞愧到无地自容?如果是的话,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我自己,被批评是应该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樊殊的声音不大。我想如果从小沙他们的角度看过来,我和樊殊一定是非常亲密的。
“……”
“这件事也提醒您,”樊殊好整以暇地说,“好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您也是学文学理论的,叙事学应该是学过的吧——除非您上课一点都没认真听,而对此我将毫不感到意外。”
我就知道他还是这么恶劣!
正在我颅内疯狂diss樊殊diss到天花乱坠的时候,一个华丽的声音忽然出现。那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铿锵,仿佛带毒的剑,即将出鞘:
“樊殊。”
那声音隐隐有杀气,像是在下战书:“我来了。”
我一个激灵。
这声音,难……难道是!
我猛地回过头。
楼梯口,一个一身正装的黑发青年笑容邪魅,莲步轻移地向我们走来。
他上身是灰色的西装,下身是专门烫出了缝的笔挺西裤。清风吹动着他的发丝,而他抬抬手,理了理自己深灰色素色领带,并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不经意地露了出来,看上去——
我还没来得及想出后半句,樊殊就开口替我说了:“贺汝卿,”他皱皱眉,似乎有点不太理解,“您怎么去卖保险了?”
“……”
贺汝卿,这个名字自带古言男主气场的男人,脚步明显趔趄了一下:“不,”他器宇非凡地走近,似乎想和樊殊来个擦肩而过,“你还是这么讨人厌,樊殊。”他冷笑。
我很识相地准备给他腾位子,却被樊殊一把拉过了胳膊,不让我离开。这导致贺汝卿只能在走近樊殊的过程中不断微调目标,最终偏离四十五度,来到了樊殊的另外一边。
一米八五的他停住身影,微微侧头,凑到将近两米的樊殊右耳下面,用全楼都听得到的声音耳语说:“我是来见证你的死期的。”
樊殊回以面瘫脸。
贺汝卿狞笑着说:“呵,你也有今天。”
樊殊持续输出面瘫脸。
贺汝卿有些挫败,但很快又振作,应该是想起了利好消息,于是他简单归纳为:“你死定了!”
走廊里突然爆发出反派标准笑声,震得我差点摔到台阶下。远远地,还能听到鹤师兄边走边慨然吟诗的声音:“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樊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矿泉水箱。
他很认真地问我:“贺汝卿毕业论文是打算研究武侠小说吗?”
……
……
文艺学,又称文学理论,是一门研究文学本身的理论性学科,包括文学基本理论、文艺批评与文学史三个部分。最近文化研究比较热,武侠小说乃至网络文学中的文化现象都是文艺学的重点观察对象,所以樊殊提出这个疑问,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
合情合理个毛线啊!
“师兄,”我也很认真地对樊殊说,“我觉得他是被你气疯的。”
樊殊回以我一个假笑。
☆、决战会议室之上
因为这道插曲,我是踩着点进的教室。
我们班只有十个人,博士生八个人。这个教室是文学院的大会议室,能容纳好几十人。当时我还觉得浪费,结果现在一进教室,我才知道,不浪费,太不浪费了。
我差点都要坐到地上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所居然有这么多老师和学生,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想挤,那些平时从来神龙不见首尾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的人都是有时间的- -
我的导师老高看到我,冲我慈祥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前所未有地和蔼,让我心里有些发毛,完全不敢深思,赶快找位置坐下。
只剩下门口的两个位置了。我边朝目的地走去,边用余光观察出场阵容。
老周来了……
平时就爱凑热闹的积极派老师们来了……
平时只会装不存在的不积极派老师们来了……
手机都没有、要联系只能发邮件和打座机的长江学者老于来了……
连所里的镇所之宝大泰斗,早就退休好几年的年教授都拍着拐杖来了……
不是,我们这只是一个小班会啊。
一定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他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都来了!”
我刚坐下,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咬牙切齿:“老于不是昨天还说生病了不能看我论文吗!骗子!”
一偏头,果然是熟人。
我默默地朝下低了低头,又朝另外一边挪了挪,只希望对方不要发现我。
“还有年教授……年教授连招生都不来,今天来凑什么热闹!”停顿了一会儿,那个都快要拍案而起的声音突然又咯咯咯地笑了,“呵,我懂了,今天就是决战光明顶的时刻!”
“樊殊!你死定了!”
“好了好了,老哥你别说了。”另外一边的狗师兄赶快把又要仰天大笑的鹤师兄安抚住。狗师兄是鹤师兄最好的朋友,鹤师兄平时最听狗师兄的话,如果不是他在,我猜鹤师兄真能当场笑晕过去。
太惨了。
我在心里给这个可怜人点蜡。
鹤师兄虽然平时比较冷漠,待人接物也有些那啥,平时也明显不太瞧得起我们……但我觉得他还算是一个没有太大毛病的好人。
和学霸。
虽然只能排第二。
现在排第二的学霸就这样被排第一的学霸逼疯了,太惨了,太惨了。
“您在嘀咕什么?”
“啊!”我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樊殊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我旁边的椅子,“你坐这里干什么啊!我们会被误会的!”由于人太多,屋里的椅子是被加过的,这导致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严重小于心理安全距离。
樊殊径直坐下来,理也不理我:“您要是能从这个房间找出哪怕一个另外空着的座位,我当然不介意换座位。”
“可是……但是……”
但是我们刚刚的动静一大,鹤师兄已经发现我了!
鹤师兄面色不善地朝我们看来,眼神挑衅地瞟向樊殊。
樊殊用钢笔敲了我的手一下:“嘘,开始了。”他全程看都没看鹤师兄一眼,仿佛鹤师兄根本不存在。
鹤师兄的眼神开始变得幽怨且恨。要不是我挡在中间,我相信他一定会挥起老拳,冲上去跟樊殊大干一顿。
……
这特么是什么神仙绝美爱情啊摔!
老周一声令下,班会开始。不得不说樊殊真是一个做事很认真的人,班会一开始,他就不理我了,埋头很认真地抄笔记。
只是他好像有点小气,明明是个左撇子,却把纸往右边放,挡得严严实实,让坐他左边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小气鬼!
我在心里腹诽,一边听老周他们在那里絮叨,从国家动向到求职就业,从注意身心安全到今年招生现状,什么都有。他们甚至还卖了一把中老年友谊糖,警告我们不要勾心斗角:“我们老师之间关系一直都很好,我们从来没有矛盾的。我希望你们能够像我们学习,不要折腾一些有的没的。”积极派老高吐沫横飞地说。
我看看角落的不积极派老季明显是在掩饰嗤笑的低头,又望望那边在老高说话时手机都快举到桌子中央的趴桌老于,沉默了。
老周讲啊讲,老周讲完老高讲,老高讲完老季讲……话筒传来传去,同学们越来越如坐针毡。大家的眼神越来越放空,也越来越困惑。窸窸窣窣越来越响,我知道,大家一定都在纠结一个问题:
正题怎么还不来呢?
定番呢?批斗大会呢?
当然大家是为了吃瓜看热闹,而作为隐形当事人之一的我,心情却是越来越好。我巴不得这个会就此无事终了,要不然,我可真是欠樊殊一个太大的人情了。
不过我也想好了,如果樊殊真的被批了,那我就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跟樊殊一起分担。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才不要欠他老人家人情。
正想着,我手机振动了一下。我把手机拿到桌子底下,摁开。是樊殊:“等会儿别多事。”
我刚想回你丫才多事呢,樊殊又紧跟了一条:“老师们就是把我给埋了,您都别站起来承认错误。”
“……”
我惊叹于樊殊是我心里的蛔虫吗,一边手指在屏幕上啪嗒啪嗒地敲击:“樊师兄,你要是真被埋了,我立刻就到台上把你刨出来!我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不像某人!”打完这句话后我又觉得哪里不对,因为貌似从头到尾讲义气的人似乎是面前的人,而不是我。所以我又补了一句,“反正樊师兄你放心吧!你要是被骂,我一定陪你一起被骂!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我想撤回,但已经来不及了,樊殊飞快地回了我:“我一直以为您在古代文论领域的毫无长进只是没有兴趣,而非天赋使然。现在我开始怀疑我的判断了。动动您已经朽烂的小脑瓜,好好想想,行吗?”
我勃然大怒。怎么还带智商攻击的呢?
“您不站起来,我也就是个翘课罪;您要站出来,我还得再加一个撒谎罪。”
我一愣,因为我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仔细一想,他说得的确是对的,因为谎言就是这样,要么到此打住,要么就只能用更多的谎言来圆,或者就破产。我要是站出来说之前樊殊说错了,真相是这样,那这和火上浇油没什么区别,只能让樊殊的罪状再加一条。
可是我又觉得很不甘心,因为我感觉我欠樊殊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要是一开始我没拍照,樊殊根本就不会被发现;他也不会在这里被示众。我明知道他随时都可能被示众,但我还什么都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帮到他,而我这个始作俑者还逃过了一劫。
我忍不住又朝旁边看了一眼。樊殊坐得笔直,面色如常。他的头微微低着,一缕头发垂下来,而他抬起手,将发丝拨到后面,继续以不快但绝不停下的速度写着会议记录。我看不见他写什么,只能听到笔尖沙沙的声音,像是钟表的声音一样,一滴一滴。他依然很冷静,如果忽略他平时的毒舌,我几乎要觉得可以用“君子如玉”来形容了。
我想起这么久以来,有说樊殊善良的;有说樊殊不近人情的;可是事实上,从来没有人看见樊殊发过脾气。不光如此,樊殊也没有特别高兴过。他的性情就像磐石一样坚定,他仿佛生来只会让别人的情绪失控(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意义上),而自己则岿然不动。我唯一一次见他有较大的情绪波动,还是那次我在车上差点摔下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眼神中的惊慌清晰可见。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其他的时候,他还是那个被老周称为“性忍固”的樊殊。
眼看樊殊的笔越走越慢,而老周都打算宣布散会了,而我都开始欢庆无事终了的时候,有个人憋不住了。
“那时间也不早了,我看我们就……”
“老师!”
全场垂死病中惊坐起!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朝我……旁边行注目礼。
一直坐在上首像弥勒佛一样的年教授慈爱地笑:“是小贺啊,你有什么事吗?”
鹤师兄拍案而起,义正辞严:“老师,我觉得关于学风学纪,你们应该跟师弟师妹们谈的具体一点!”
“那,怎么具体呢?”鹤师兄成绩很好,学术能力也很数二,所以老师们的态度都特别好。
鹤师兄挑衅地看了一眼樊殊,大声地说:“我觉得您可以以假装请病假、实际上是去看演唱会的樊殊同学为例!”
嘶——
好刚一男的!
我看见大家的脑袋上写满了敬佩,眼神也越来越炙热,仿佛在无声地搬凳子买卖西瓜:打起来!打起来!
文艺所是一个清水衙门,平时大家除了读书会举在一起清谈之外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而因为没什么利益需要争夺(当然主要是也没有利益可以争夺),大家相处都比较和谐,很少出现这种当面约架的壮举。
另一方面,大家这么激动也是因为,当事人双方在文艺所都很有名。
还不是一般的有名。
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有名。
☆、决战会议室之中
BN校的文艺学在中国非常好,很多年都排名第一,每年考研收分都相当高。然而,由于BN校在全国范围内毕竟不是最好的学校,所以最好的学校那一批学生,一般宁愿在文艺学稍逊一层的本校继续学习,也不会来BN校。
是贺汝卿,第一个打破了僵局,选择从全国第一的B校保研到BN校,宛如天神降临,自带男主光环。
“我觉得最重要的并不是学校的牌子,而是大师。大师在的地方才是名校。”这是贺汝卿在面试时说的话。
听听!听听人家这觉悟!
当然,如果只是会吹大饼,估计贺汝卿也不会这么出名。可是才刚一来文艺所,选定老于当导师后,鹤师兄就展示了自己足以鹤立鸡群的实力。
虽说文无第一,要在人文学科分个一二三非常难,但也不是不能大致划分。当代文学理论的资源大多来自西方,平时上课面试老师都非常强调应用阅读英文的能力。你要是在毕业论文中能原文阅读德里达巴塔耶,那不用说了,今年的优秀论文肯定是你没跑了。
当然,如果你又能在学有余力的前提下熟练掌握一门二外,比如哲学著作常用的德语,那老师们会更高兴。
鹤师兄,英语水平好到能信达雅翻译莎士比亚,德语水平好到阅读出了名的“说不清楚话”派哲学家阿多诺,还能给你讲出个一二三。
至于平凡人引为至宝,面试时车轱辘来回倒腾的什么奖学金获奖情况论文发表情况,鹤师兄面试时都懒得谈。对于这种超人来说,那些都是小事情。
水平高,导师好,老师们也愿意推——我相信,如果没有考研时横空出世的樊殊出现,鹤师兄在BN校文艺所三年的研究生生涯,应该会是非常愉悦的。
可惜事情没有如果。
那一边,老周的脸色在变换好几轮之后,终于开口了:“樊殊当然很不对。我在下来的时候已经批评过他了。”他说完之后就坐下来,再不开口。
老周因为古书读得有点多,平时又爱看历史,一直有点腹黑。我们拿不准他在想什么,谁也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周撂挑子了,总得有人接上。年教授已经退休了,现在所里的正式所长是老高,理论上这个时候都是老高发言。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口的居然是老于:“樊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笑得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咔哒。
我听到了我旁边的某人把笔杆捏断的声音。
我旁边的另一个人却站起来了。他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径直走到了中央,对着老师、所有同学们各自鞠了一躬,又对着老周再鞠了一个躬,很诚恳地说:“对不起。”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这是我的错。”
“……”
我看着所有人张大的嘴巴,知道他们设想过无数种的结局。有可能樊殊会硬刚,有可能樊殊会挟自己的实力恃才傲物。就算道歉,无非也就是在座位上说一声罢了。可是没有人想到,樊殊的态度居然如此之好。不仅道歉,还走出来道歉。不仅给老师道歉,还给我们鞠躬——我们哪儿配他老人家给我们鞠躬啊!
全场沉默。
我心里不是滋味。樊殊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何必到这一步?左右不过是助教翘了堂助教课,有必要这么过分吗?我实在是想拍案而起,大声地说出所有真相,实在不行,跟他站在一起道歉我心里也好受点。
没想到我才身体刚有离开椅子的趋势,还正低着头的樊殊忽然一记凶狠的眼刀暗里回眸,剜得我立刻老老实实坐下。
我如坐针毡,等待着会议的结束。
其实会议到了这一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左右真不是什么大事,樊殊态度还这么好,简直到了“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地步。都这样了,难道还真要给好学生戴大帽子吗?
老于抓耳挠腮,想要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没说。老周眼瞅着心情由阴转晴,又准备散会了:“樊殊也是年轻人,年轻人犯点小错误很正常,我们批评也是为了鼓励他更好的进步。小惩大诫嘛!好了,那我们今天就——”
“等一等!”
这次是老高。
老周的脸色比刚才鹤师兄出来挑事的时候还差:“高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老高很是仙风道骨地站起来:“老周,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真的觉得,樊殊同学犯的只是小错吗?”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
刚才老周说“小惩大诫”的时候,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知道老周是在定调了。他在护着自己的学生,希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而且这话不仅是说给我们听,也是说给老师们听的。
现在老高站出来,让我们都摸不着头脑了。尤其是我,困惑得简直都想站起来直接问老高了。
老高啊,你不是最喜欢樊殊了吗?每次师门开读书会时,那个你嘴里“别人家的小孩”被你给吃了吗?
我不能理解。不过我旁边的鹤师兄倒是挺高兴的。只听咔哒一声,某人把又一根铅笔给揪断了。我觉得他很有去比赛掰腕子的潜力。
那厢,老周的声音压着火气:“难道不是吗?”
“这怎么可能是小错?”
“这怎么可能不是小错?”
老高的话语忽然一漾:“学问是没有止境的。”
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错误”和“学问是没有止境”之间有什么一毛钱的关系。
这个在文艺所来说算是最会上课的老教授转向我们,侃侃而谈:“有人说:‘你们文艺学不专业啊,说理论吧,不如哲学系的专业;说文学吧,又不如人比较文学的人读的精。’我想说,我们文艺学,从创办之日起,它所肩负的使命,就是这种不专业!这种跨学科性,才是我们文艺学的精髓!”
一直在搞大众文化研究的老高一顿,使用了一个经典质询句,语笑嫣然:“同学们,你们说对吗?”
……
据说在文艺学必读读物《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中,阿尔都塞提出了一个很经典的质询(hail)理论。大概意思是,当权威给你说了“How are you”时,其实就是在召唤你,而如果你选择了应答,哪怕只是“I am fine,thank you”这样简单的回应,你都已经顺应了权威的逻辑,被对方征兆,而后顺从地占据社会秩序指定给你的位置,主动承担他要求你承担的角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他自己在课上讲的。
……
老高,你想干什么= =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可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无敌了,简直就像是赵匡胤想要迁都,而赵光义说“在德不在险”一样让人无法拒绝。难道我们要承认我们就是不专业吗?
于是教室里顺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控场一流的老高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转过了头,继续对已经斯巴达的老周说:“所以,孩子以前学古代文论,现在想通了,想去探索大众文化的奥妙,也是合情合理的嘛!你啊,不要禁锢孩子的选择嘛!你不觉得樊殊翘课,还翘的是你的课,这说白了,就是对你、对你教的内容没兴趣了吗?”
小伙伴们惊呆了。
我的嘴张大了。
樊殊脚下趔趄了一下。
我旁边鹤师兄那刚才还很灿烂的脸登时就僵了。
……
……
我第一年考研的时候,樊殊也在考研,虽然我们始终不知道他一个归国华侨为什么要老老实实考研。那一年他在文艺所造成的轰动实在太大,导致我也有所耳闻。
首先是初试。樊殊中文不好,英文很好,他考研初试英语满分自不必说,但其他科的分数加在一起也轻松四百往上就让人无话可说了。据狗师兄后来打听,樊殊是花了三个月,把所有的考研用书一个字一个字硬背下来的——是真、一个字一个字,因为当时他还好多字都只会看不会写呢。
至于为什么别人三个月就能背下十几本书,而我准备了大半年还得再考一次,那可能真的是智商问题。
然后就是复试,笔试不用说,面试的时候老师们一问才知道,樊殊居然是放弃了巴黎高师的机会来这边的。
巴黎高师是什么水平?那是1794年由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国民议会下令创建的,每年只收两百多人,是法国的贵族学校、是顶级文论家的摇篮啊。文学理论常读的几大“圣贤”,罗兰巴特、福柯,这些哪个不是巴黎高师出来的?
说一句诛心之语,如果有机会能去巴黎高师教学,估计全所的老师都会毫不犹豫地辞职,而学校还只会准备好路费撒花欢送,根本不会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只会让老师们千万别忘了自己“曾是BN人”,有空多跟校方负责人谈谈,看咱两家能不能成个友好学校,互派点老师学生交换讲学?
好多人私底下都觉得他脑子是烧坏了。
当时也有老师们直接问出来,而樊殊的回答也很简单:“因为爱。”
热泪盈眶了。
这是怎样的精神境界啊!这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好小伙!
樊殊是我们所里真正的天选之子。
☆、决战会议室之下
后来在樊殊入校选导师的时候,老师们给了他最大的权限,承诺他可以全所随便挑,拍胸脯保证无论他想选谁都行,哪怕想选年老师,所里也能想办法返聘回来。
文艺学主要有四个方向:文艺美学、西方文论、文学基本理论和中国古代文论。除了古代文论,其他三个方向或多或少都与西方有关系。文艺美学领域老季最强,西方文论是老于的天下,而文学基本理论,老高紧跟年老师,在这一领域长期深耕。至于古代文论……这个小项每年都面临着无学生选的尴尬,再说了,樊殊汉字都还没认全,当时说话还有翻译腔,怎么可能会选?
所以大家普遍认为他应该会选其他三项,而其他三项的老师也摩拳擦掌,做好了争夺学生的准备。
然后樊殊就成了老周的学生了。
至于理由,还是当初面试时的万能理由:因为爱。
这一年下来,很明显樊殊自己还挺满意,但是除了老周外的其他几尊大神们,很明显是不满意的。老高虽然不说,但有时只言片语也会跟我们提到。他觉得樊殊放着自己这么好的外语优势不用,跑去学劳什子古代文论,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浪费生命。
“他肯定是被老周忽悠瘸了!”
咳,老师们也是会有各自的学术方向信仰感的。
……
……
原来老师们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
怪不得今天会有这么多老师来,又怪不得老周一开始死活不肯提樊殊的事——老周是想假装今日无事赶快过去,其他老师们则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借题发挥的机会。
如鹤师兄所说,今天的确是围攻光明顶,只是围剿的不是樊殊,而是老周。
有老高打响萨拉热窝的第一枪,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只见老季把笔记本电脑一推,摸着自己的光头,施施然站起来:“年轻人嘛,总是任性的。他们有无限的青春,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成。我小的时候还想当一个摇滚歌手呢!别说,我还真去买齐了设备,跑到公园哇啦哇啦练,”老季向来幽默,说学逗唱就像说段子一样,当然也不排除他本来就是在说段子的可能,因为我本科的时候上他的课,明明记得他说自己从小就立志要做中国的别林斯基,“结果我才刚吼了一嗓子,别人就说谁在那哭丧呢!我不信,还拎着录音机自个儿给自个儿录下来,结果录了整整一磁带的聊斋。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呢,”老季笑呵呵地望向老周,“人,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更要最自己最适合的事。不适合自己的事,再热爱也是事倍功半;适合的事,再没兴趣也是顷刻即成,何况兴趣是可以被时间改变的嘛,我小时候还想当科学家呢!”
老周阴阳怪气地说:“你小时候不是想当摇滚歌手吗?”
老季被噎了一下:“我摇滚歌手是年轻时想当的!你看,我小时候想当科学家,年轻时想当摇滚歌手,这不正好证明了,人的兴趣爱好都会变吗?而我现在在搞文学研究,搞得还不错,”此处老于咖啡卡在了喉咙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咳嗽声,“我对这份工作也充满了热爱,”老高低头狂翻书,很明显他想起了老季竭尽所能地翘掉一切所里的行政、教学工作,只想回家看书的事,“这是多么好的铁证啊!”
他居然还把话给圆回来了!
老季的这波操作天秀得我忍不住侧头挡脸,不忍再看场上画面。没想到这一侧头,倒是解开了一个世纪谜团——我看到了樊殊桌上放着的会议记录。他虽然走的时候拿了本书挡住,但由于刚才鹤师兄太过于激动,这个桌子它发生了轻微的晃动,以至于有两三行字顺着书缝刺溜了出来。
那上面当然写的是汉字,是中文。但是那汉字的字体,怎么说呢……也不能说丑,也不是医生那种鬼画符,甚至还能勉强称得上一句天真烂漫……但无论如何,那稚拙的书写,童真的笔触,真的不能比三岁小孩多太多。
最多五岁。
这让我想起,樊殊在平时给我们改作业的时候,哪怕就是只批注一句话,也坚持要先打印下来然后剪下来发给我们,兢兢业业,从来不嫌麻烦。又像他刚才,哪怕姿势再别扭,也要像老母鸡护食一样捂着本子写,死活不肯让我看一眼。
他好萌哦=,=
我在心里笑得直打跌,那边,老周在硬抗了几轮之后,渐露颓态。中途樊殊好几次想要说话,都被老周给挡了回去。“你先别说!”这让我不禁怀疑,不会老周自己也开始怀疑……樊殊想要跑路吧?
在又一轮来自老于的暴雨袭击之后,老周忽然将黑框眼镜一摘,露出了闪烁着古朴智慧光芒的眼睛:“你们这么说,不就是觉得古代文论可有可无,认为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吗?”
老高差点点头,被老于推了一把:“我们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老周说:“那么我问你们,难道传统就不需要继承了吗?一个优秀的年轻人,难道不应该为文化的传承做出一些自己的贡献吗?难道一定是外国的月亮更圆吗?你们总说古代文论的研究成果有限,可是如果没有人去做,古代文论的研究成果不就永远有限了吗?经典只有在后世才成其为经典,学术研究也只有在最后盖棺论定之后才知其价值。”
老周猛拔高度,似乎想绕开动机揣摩论,从学理角度论述樊殊来学习古代文论的必要性,但我在心里却大摇其头。我觉得不行。
果然,老季又乐呵呵地来了:“老周啊,古代文论的确很重要——我们没有否认嘛!但是我又想起之前民国时期,报纸让鲁迅给青年人推荐书,鲁迅就说,少读古书,最好不读。我嘛,觉得书都可以读,但也觉得这话说得也有点道理。年纪轻轻一个人,何必要早早回到故纸堆、束缚性情呢?他应该开眼看世界嘛!”
老于接话:“是啊。等到千帆过尽,他有了充足的阅历、语言积累,再来学习,也不迟嘛!”
颇有山东豪侠之风的老高以掌击桌:“老于真是鞭辟入里!我觉得,此时应该有掌声!”
掌声云良而景从地响起,仿佛是在告诉老周,你的理由全都没用。不要再挣扎了,放下武器!
你改悔吧!
老周冷眼旁观,待掌声结束之后,忽而轻飘飘地说:“你们的话,我也觉得有些道理。”老周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毕竟生活在这个时代,我们不可能与时代相隔离,樊殊同学也不可能。用非再现理论来说,我们都是物。人的本质是情状,情状不是此物对彼物的影响,而是两物之间的混合……现在的樊殊同学,是一个兼具中西知识的混合体,是新的樊殊。”
???
老周你在说些什么?
非再现理论不是老于现在的新欢吗?而且您上上周上课的时候,不是才在说这些都是沽名钓誉之辈的鬼扯吗?怎么您现在也开始鬼扯了?
而且这和樊殊同学的转专业问题相比,是不是离题太远了?
老师们倒是没注意到。或者说,老师们的注意力立刻就被此等学术问题给吸引了。
“‘惟有作为终有一死者的人,才在栖居之际通达作为世界的世界。惟从世界中结合自身者,终成一物。’”所里唯一的女老师、年轻讲师莫女士作为老于的直系学生,很明显被老周终于“弃暗投明”所激动,开始下场了,“周老师说得很好。文论的诗意一定要与时代所结合,因为物是从世界之映射游戏的环化中生成、发生的,而精神并非是外在于物……”
“胡扯!”一直作壁上观、全程没有参与的古典美学大神权教授登时炸毛,连同事礼仪都顾不得了,“海德格尔的话就是对的?小莫,美是对纯粹观念的静观,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三章中说……”
“嗨,”老于把咖啡杯一撂,“现在有些人做学术,言必称康德,书必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结果自己德语原著连看都没看过……这可不是做学术的好态度啊。”
老于的地图炮把不会德语的老高给炸了出来:“老于,原教旨主义可要不得啊。”
“是啊,”对翻译理论颇有心得的老季也下水了,将炮口对准了之前的战友,“在世界文学的交流传播中,翻译是绝对少不了的,只要其中的基本精神始终保留,我认为,通过翻译来了解、学习、发展世界文学是完全可能的。正如世界第一个提出世界文学的人歌德所说,‘现在,民族文学已经不是十分重要,世界文学的时代已经开始,每个人都必须为加速这一时代而努力。’”
“呵。”
“老于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歌德说:我没说过。——老季,你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根据国外的最新资料,世界文学根本就不是歌德最先提出的。我觉得,再这种以讹传讹,是会误导学生的。”
“但他也是第一个实践的!”
“实践什么!他就晚年零星提了两嘴,结果你们还拿着当宝!这就好像拿着《红楼梦》学服饰,拿着诗经背百草,这种舍本逐末是对文学性的伤害!”
有热爱学习的同学们开始拿出笔记本抄笔记。
鹤师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至于唯一能够制服骄兵悍将的年教授,正像个老小孩一样给大家录视频呢,边拍边乐,看着年轻了至少十岁。
剩下的瓜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已经快上演全武行的会议圆桌。
虽然说神仙打架看着很爽,但这……
话说一开始的主题是什么来着?
我听着理论与术语齐飞,陈年旧事与学术夙愿同翔,突然想起一件事:
老周去哪儿了?
我看向角落。只见老周坐在那里高高兴兴地玩手机,还不忘把自己的徒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我又想想之前我还在嘲笑老周出昏招,羞愧地低下了头。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把水搅浑之后,谁还记得最初的梦想绝对要到达?妙哉妙哉啊。
“别累着。来,剥个橘子吃。”我听到他给樊殊说着,深藏功与名。
“谢谢老师,我不吃。”
“……”
从世界文学到文学的相对性,从启蒙辩证法到延异,从你做的东西太过时了到你完全对人本主义没有一点尊重。到最后,大家总算是发现了老周的奸计,决定图穷匕见,但在已经剑拔弩张了十几分钟的情况下,之前的“倒周派”早就被分化,而变成了——
“樊殊同学肯定是跟我学会有更大的成就!你要为他着想!”
“小樊该跟我!”
“我手上有大项目!”
……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
一直坐在上面笑吟吟看着大家的年教授忽然开口。
论辈分,年教授几乎是在场所有老师的师父。所以他一发话,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学生们也把刚刚还在偷拍的手机收下去。
年教授把手机一放:“别吵得和气都没了嘛。开心一点,大家都开心一点!”
我看老周是真挺开心的。
年教授说:“断裂,一定要接续,这是对的。我们的东西我们自己都不珍惜,还有谁能珍惜?”
“学西方,也是对的。拿来主义嘛,东西只要是好的、是对的,难道它还分国籍吗?”
“无论是学西方,还是学中国传统,都行,都好,我都支持。我们文学理论领域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需要在各种各样的世界里走出自己的路。没有任何路会是白走的。不过我觉得,”年教授的声音一直带着和善的笑意,“你们总得问问别人小同学自己的意愿吧?学术这条路,太苦,终归还是得小樊自己走下去啊。”
头发已经全白了的年教授转向樊殊,慢慢地说:“小樊,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会议室里安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樊殊忽而偏头看了我一眼。他黑色的瞳孔里像是有羽翼在张开。
然后,他站起来,走到中间,对年教授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我现在还是想学古代文论。”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知道这未必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也未必最适合我。甚至三年、五年……某一年之后,我可能会去研究别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喜欢中国古代文论,我就想做这个。”
“无关结果?”
“无关结果。”
老周愣住了。
年教授也愣了一下,然后他笑道:“我知道了。”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年教授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应该是有点失望的。”
“失望?”
“是,”微信上,狗师兄给我一帧一帧地解读年教授的微表情,“他应该是挺想收樊殊的。或者说,他也不理解樊殊为什么跑去跟老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啥?”
“年教授像是大树,整个BN大文艺所实际上都是他的枝叶。你看老周他们都是年教授的学生,年教授又是领国务院津贴的。以前那些学生们哪个不是哭着喊着想跟年教授,从来只有年教授挑学生,可没有学生挑年教授的。”
“可是我没听说年教授想收樊殊啊。而且我感觉,年教授其实也挺欣慰的,你看他刚才……”
“嗨,老教授也是要面子的嘛。这种事情心照不宣,如果年教授主动开口,樊殊拒绝了,该有多尴尬?教授给个暗示,你就该接住橄榄枝了。难道还真要年教授纡尊降贵过来表白?现在樊殊说这个话,其实已经算是很坚定的拒绝态度了。他也不怕得罪老师们。”
“师兄,我觉得诛心之论不好= =”
“话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学古代呢?你不是跟的老高吗?他为什么不跟老高?”
“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说回来,师妹,你什么时候才能捡到你的笔呢?”
狗师兄,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真是永远不会认真听人说话。
我将重心换到了另外一条腿上,揉了揉已经酸疼的小腿,蹲在桌子下面的黑暗中继续抠手机:“再等会儿,不慌。”
洞中数日,世间千年。我闭关不过两天,江湖已经流传了无数我的传说。之前我来得晚,教授们在场,大家也没时间抓我,现在会议结束了,当然是蜂拥而至,过来关心我的恋爱问题了。
我甚至都看到了老高抛来的眼神,那眼神颇为幽怨,仿佛在埋怨我:你怎么这么不给力。
所以我也只能假装笔找不到了,躲在桌子底下,等人民群众先散一散再说。
黑暗中,我边跟狗师兄吹水,边听着外界的动静。
老师们正在撺掇老周请客——老师们难得聚一次,所以几乎是一有机会一起工作,就一定要去好好吃一顿饭。
老周刚才听完樊殊的话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此时当然是高兴地一口应下。会议室里充满着欢乐的空气。
我忽然想,樊殊当时为什么要看我一眼呢?
……唔,其实客观公正地来说,樊殊还挺帅的。毕竟身高摆在那里,虽然是从俄罗斯回来的,但意外地古典气质很浓厚,丹凤眼的眼眸黑得像星星一样,与黑色碎发一道,衬得皮肤就像玉石一样,端得是君子端方……
难道这才是他学古代的原因?……那他当时拒绝年教授之前,为什么要先看我一眼呢?
不懂。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外面忽然响起了鹤师兄那熟悉的少年音:“于老师,我这次的开题有一些想法想要跟您谈一下……”
我叹了口气。
鹤师兄的缺点就是,太死板了。
他可能不太上网,所以不知道有一个学术名词可以用来形容他此刻的行为,那就是KY。
老于虽然是外来户,并不是年教授的学生,但老于喜欢喝酒,特别是德国啤酒。我们所里每次开新年晚会,只要主办者准备了德国啤酒,老于就是打飞的都会准时杀到。
人老于现在急着要去喝酒呢,您现在让他给你看论文,闹呢?
果然,鹤师兄才念了两句,老于就敷衍地打断了他:“好了好了,这个有点复杂,现在说不清楚。这样,你回去写好邮件发给我。”
我以为这是常规操作,但是接下来的话却有点超出我的预料了:“老周,小樊呢?”
老周很老实地说:“帮我把东西送回办公室去了。”
“嗨,等会儿让小樊一起去喝酒呗。他不是俄罗斯来的?人那边的听说喝酒都挺能行,论吨数呢。”
“老师……”
“对了,正好小贺你在这里。帮我把书放回办公室吧。”
“……好。”
我捂脸。
我就不该在桌底。我该钻个洞到地底下。
这简直太修罗场了!
我发誓,我都听到鹤师兄答应时,那声音隐隐都有点哭腔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狗师兄在收拾东西,不时还有老高的大嗓门。我听到鹤师兄的声音逐渐变大,有点没精打采:“以哥,等我一会儿,我们去吃饭吧。”
全文艺所,除了鹤师兄,没有人会好好叫狗师兄的名字。大家都习惯于利用狗师兄名字的特点,进行称呼上的二次创作。
“我先走了,今天没时间和你吃饭了。”
“啊?”
“女朋友来找我了。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先走了。”
这一届的文艺学三剑客中,狗师兄实力相对较弱,却是唯一有家属的,而且家属还极其漂亮,让全文艺所都艳羡不已。
狗师兄的女朋友是当时在本科时就谈的,以前是隔壁电影学院的学生,目前在影视圈混,不过资源不是很好,拿到的角色大多数是小角色。
鹤师兄真是KY二连。
又过了两分钟,我估摸着外面的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便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边出来还边做戏做全套地嘀咕:“啊呀这笔可真难找……”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残念地望着我。
“……啊。”
我最后的一个尾音卡在喉咙里逡巡不去,像是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
鹤师兄站在桌子对面,满脸的怨气都快凝结成实体了。他盯着我这只土拨鼠看了半晌,忽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记得你。”
“你是那个猴变人,是吧?”
所以说都怪狗师兄这个大嘴巴!肯定是他在传播我的糗事!
我第二年考研复试面试的时候,老高或许是为了给我喂招,没有问我常规问题,就说考我《资本论》——我那个时候很喜欢发朋友圈,经常发朋友圈显摆自己在读什么书。
可是我是按照常规操作准备的,而且真实情况是,我的确看了一遍《资本论》,可是我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看懂!
朋友圈装X专用的书能当真吗!
老高的问题是:马克思说,通过解剖猴,我们可以解剖人。请问如何理解这句话。
标准答案:通过理解封建主义,我们可以理解资本主义。
我:马克思是无神论者,他信仰达尔文的进化论。而进化论中的一个经典理论就是人是从猴进化而来的,所以通过解剖猴我们可以解剖人。
……
天知道马克思写书的时候《物种起源》有没有出现。
反正老高当时脸就绿了。
后来我的回答就随着当时在现场做记录员的狗师兄的嘴巴传出了十里地,成了整个文艺所脍炙人口的经典笑话。
“你和以哥关系不错。”鹤师兄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陈述句。
“是……呵呵,好巧,好巧。”我尴尬地笑,冷汗直冒。
鹤师兄看上去有点不正常啊。
是不是受刺激受大发了?
“那走吧,正好到饭点了,一起吃顿饭。”
谁要跟你吃饭啊!
“不……”我刚想拒绝,眼光忽然扫到了门口。樊殊刚好走了进来。
老于高兴地招呼:“小樊来了,走走走!喝酒去!”
我忽然心里有点发慌,嘴里的拒绝也不知不觉地拐了个弯:“走吧走吧鹤师兄。”在樊殊看到我和鹤师兄之前,我拽着鹤师兄,逃命一样地离开了会议室。
……
……
鹤师兄所谓的“一起吃顿饭”,其实就是一起走路去食堂。
还是AA制。
算了,你跟鹤师兄还能计较什么呢?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帮两个人拿餐具。
现在已经过了学校人习惯吃饭的点,正规的晚餐早就卖光,食堂里上的都是些夜宵。离我最近的筷框的新筷子还没洗好,我稍微绕了点路,去楼上找到了两套餐具。
而鹤师兄从点完菜后就一直坐在座位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桌子,仿佛桌子上有朵花,或者是本《文学理论新编》。
“狗贼!”
我手一抖,餐具差点摔在地上。
“老于也太过分了!我是为了他才来BN大的啊!”
我默默地低头扒饭,心想您是为老于过来的吗……
您不是想跟年教授,但年教授退休了不肯收才找的老于吗?
“他不就是外语好点儿吗!崇洋媚外!”
他那外语可不是“好点儿”的问题啊……而且人还是爱国华侨呢。
“我心想您这么喜欢外语好的,怎么不招个AI翻译机呢?”
因为AI翻译的没他好啊。
“啪!”
鹤师兄一拍桌子,总结陈词:“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您到底哪里如他了啊!
我扶额。
其实这个问题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存在的,因为千人千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亮点和不足,就算在这里被遮蔽了,在另一处也总会有一些亮点闪露出来。
像狗师兄,虽然外语水平将就得一比,但中文图书的阅读量(无论专业还是小说)都吊打全所。又比如鹿子,她的电影阅片量绝对是全所第一,等闲做不到这一步。
只是对于鹤师兄来说,这个问题就是个问题了,还是个大问题,因为樊殊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克星一样。
鹤师兄会英语、德语;樊殊不光会英语、德语,还会法语、俄语、西班牙语。
鹤师兄英语好到能翻译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樊殊英语好到能写十四行诗。
鹤师兄有全院老师的宠爱;樊殊有全院老师+年教授的关注。
鹤师兄本科学校是国内TOP1,樊殊……算了,我想不起来他本科什么学校了。总之别人是放弃了巴黎高师过来的。
综上,从能力到履历,从身高到外貌,你能想到的每一个能用来攀比的指标,鹤师兄都被樊殊全方位无死角地遮蔽了。
想鹤师兄也是一代人杰,听说在本科的时候也是一霸,偏偏在这里遇到了樊殊,是该感慨既生瑜何生亮,还是该说一山更有一山强呢?
这么想,命运对鹤师兄确实是残酷了点啊。
我有点同情鹤师兄,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很没营养地安慰:“鹤师兄,吃饭吧,都凉了。”
鹤师兄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扒饭。
☆、一个幽灵,在食堂游荡
鹤师兄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也不像我们一样边吃边玩手机。当然,他也不理我。这也是我意料中的,因为说实话,在今天之前,鹤师兄从来没有主动理过我们一次——他就像是一只高傲的鹤一样,全所只看得上两个半人。
这两个半人中,一个是年教授,一个是于教授。剩下半个嘛,是我私心觉得的——我觉得他挺喜欢和狗师兄玩的。
因为鹤师兄是一个很坦荡的人,就好像他瞧不上樊殊就是瞧不上,他从来不会讳言。但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说过狗师兄一句不好,在学校的时候也经常看到他和狗师兄一起去吃饭。听说评选去年的三好学生的时候,他连自己的票都没投,直接投给了狗师兄。后来狗师兄拿了三好学生,他比谁都开心,好像自己得了奖一样。
顺便说一句,这年的国奖获得者是樊殊,理由是成绩好,还有译著——他利用业余时间把年教授的一本经典著作翻译成了俄文。对于这件事情,鹤师兄就比谁都还生气了。
“对了,那个……”鹤师兄突然开口,却又卡在了嘴边,“……你叫什么来着?”
“……林册。”
“啊,对,林册。你知道以哥最近在忙什么吗?我看他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
狗师兄心情不好?
您到底是怎么看出他心情不好的?他都笑出花来了好么!
我琢磨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狗师兄有哪一根头发丝心情不好了,只能摇摇头。
“算了。”鹤师兄说得很丧气。
我怕他又继续丧下去,赶快转移话题:“鹤师兄,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狗师兄的啊?”
我以为他会说读研究生之后,没想到答案还真不是这个:“本科的时候就听说过。”
“听说过?”
“就是那个多校联谊舞会。我听说了他的事迹,当时就叹为观止,一直想见一面,没想到真在BN大见了。”
= =原来是迷弟……
鹤师兄还真是迷弟。在他的口中,狗师兄编故事不叫编故事,叫“善于营销”,让我们“我有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不是涉嫌虚假营销,而是“在揣度人心的基础上纵横捭阖”。而那种一天放一点消息的行为也不是饥饿营销,而是“天才的策略”。
总而言之,如果光听鹤师兄的话,你甚至会以为狗师兄其实是张良转世、是刘伯温再生,谈笑间灰飞烟灭那种。
要不是我和狗师兄认识了这么多年,我还真会被他骗过去。实在是鹤师兄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太真诚了,那眼睛里都快出星星了。
我实在有点理解不能:“还好吧……”
“什么还好?简直就是天才。不像某些人,只知道投机取巧,真本事一点没有。”鹤师兄冷哼一声。
我为鹤师兄的在线双标语录而汗颜,不知道该不该接话,是否应该假装自己听不懂他diss的是谁。
“是的,我说的就是樊殊!”
行了,不用纠结了。
你在外面就遇不到这么君子坦荡荡的人!
要是在看演唱会之前,我肯定不光不会否定鹤师兄,还会给他点个赞,但在樊殊给了我那么多张照片,还帮我扛了雷之后,我觉得自己还是必须要说点什么:“那什么,鹤师兄啊,”我硬着头皮说,“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啊。”
“你都知道我要生气了你还说什么?”鹤师兄翻了个白眼。
“……我的意思是,樊师兄也很厉害啊,而且他那些都是……真本事。”我声音越来越小。
鹤师兄居然没生气。他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态度问我:“为什么是真本事?”
为什么不是真本事呢?我实在不懂鹤师兄。
“如果他不是从小出生在国外,他还会显得这么优秀吗?”
“啊?”
“换句话说,他之所以在咱们文艺学专业显得拔群,不过是占了出身的优势,刚好赶上我们这个专业西方色彩很浓的现状。这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英国人英语说得都好,而以哥英语运用可能就没有这么流畅。但你能就说‘因为以哥英语差,所以他就比所有英国人傻’吗?”
“可是樊师兄其他外语也很好啊……”
“欧洲语言都是有共通性的,我学德语学得快也不代表我就聪明。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如果我和他同一起跑线,我能做得比樊殊好得多,以哥也行。”
我听得有点不高兴,也不知道是哪儿给我的一股劲,让我只想驳倒面前这个人:“樊殊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语言天赋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点。他这样专注负责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是最强的。而且鹤师兄,”我语气有点带刺,“我觉得你似乎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樊殊的论文写得就是比你好。你们去年上高老师的课的作业,我见过。”
“他写的哪里比我好?”鹤师兄管也没管我话里的刺,只顾着追逐‘樊殊’这两个字,“我也见过那篇论文。你说说看。”
“他找到了最新的材料,能找到前人找不到的材料是一种能力。”
“——他最新的材料是通过小语种区获得的。这不是能力,我再说一遍,这仍然是在吃出身的老本。如果他能像以哥一样,在有限材料的基础上得出一整套逻辑完美、形式完美、论述完美的全新理念,那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创造者。否则他就只是搬运工。我不是说搬运工比创造者低,我只是说,在学术领域,前者更代表天才。”
“也就是说,鹤师兄,你崇拜天才咯?”
“我崇拜天才,一直都崇拜。”
“那你觉得你自己是天才吗?”我近乎无礼地问。
鹤师兄笑了,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承认:“我当然是,以哥也是。至于樊殊,他不是。”
话说到这里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鹤师兄的真实想法,有一种“心里最后一环被扣上了”的原因——因为我总算知道鹤师兄的真实逻辑了。
只是被扣上了并不意味我心里就舒服了。
虽然我和樊殊以前有个人恩怨,但是……但是就算抛开这一切,我还是觉得樊殊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我不止一次看到樊殊在图书馆里一呆就是一天,而且每次看到的时候都是在看书。我说了,我看过老高发给我们的樊殊在他那门课的课程论文,老实说,那里面的思路和扎实的资料,绝对是国内超前的。那论文写得是真好。当时看的时候我都想挖开他脑子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出这么多的点子。
——当然,那篇论文的汉语表达也是真烂- -
反正我觉得鹤师兄就是偏见。他当然是天才,他写的也是天才的论文,但这与樊殊是不是天才没有关系。樊殊绝对是天才。
我埋着头扒饭,很是忿忿,抬头还打算再说点什么,忽而在视线接触到某个人之后闭上了嘴。而鹤师兄也在几乎同时大手一挥,打断了我即将要说出来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别说了。”
“……”
“总之,如果樊殊能证明他的能力确实超凡脱俗,那我二话不说给他道歉。但目前为止,我只看到了德不配位!”鹤师兄阴沉地说,好看的桃花眼很是愤愤。
“……”
“师妹,你怎么还不说话?你不跟我辩论,让我觉得我有点尴尬。”
“……”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最终我只能用吟诗的方式来迂回地暗示他:“呃……怎么说呢……那啥,一个幽灵,GC主义的幽灵,在人的身后游荡。”
“你怎么开始背《GCD宣言》了?而且你背错了,应该是‘在欧洲游荡’。不过你接了话就好,我可以继续说了,”鹤师兄滔滔不绝地说,“说起来也是好笑,以哥这么优秀一个人,老季今天居然还琢磨着想收樊殊,他就没想过要真收进来,以哥该有多尴尬吗?”
朽木不可雕!
好在也不用我再纠结了,因为那个幽灵开口了:“对于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我不会让您的以哥尴尬的。”
“啊!!!”
鹤师兄猛回头。
一只樊殊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不是冤家不聚头
“你怎么在这里!”
“是您。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好到可以互相称‘你’的地步,所以,我强烈建议您称呼我为‘您’。”
“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再强调一遍:您还是没有称呼我为‘您’,而这让我很不满。我有理由怀疑您的听觉系统是否正常。”
“我告诉你,我不会怕你,就算你把我告到年教授那里,我也要大声地说:你德不配位!”
“您又说了六次‘你’。”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放马过来吧!”
“好了好了,”眼看着全食堂的人都要被这两个小学生之间的鸡同鸭讲吸引过来,我赶快拉开他们,“师兄们别吵了。淡定,淡定。”
“松手。”樊殊冷声道。
我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刚才为了拉开他们两个人,一不留神握住了樊殊的手腕,赶快松开:“不好意思啊樊师兄,我刚才实在没注意。”
“松手。”樊殊又重复了一遍。
“我松手了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您这吃了枪药吗,跟谁发邪火呢。
“……”
樊殊直接走到我另一边。我还在想他要干什么,就听到鹤师兄大喊:“樊殊你扯我袖子干什么!”
我的左手轻轻的一震,鹤师兄的衣袖像是黑色的蝴蝶一样从我的手中脱落。原来我另一只手一直还拽着鹤师兄的衣袖,然而刚才却一直没有注意到。
“樊殊,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态度!我这衣服熨了很久的!喂!喂!”
樊殊理也不理炸毛的鹤师兄,径直看向我:“你和他在一起吃饭?”他的眼睛比平时看上去更黑了。
“呃……”我看了看桌子上正对着的杯盘狼藉,“如你所见。”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空气中的气压非常低,低到都快结冰了。
“是啊,我们一起吃饭,怎么了?”鹤师兄还在旁边挑衅,“跟你有什么关系?”
樊殊看了我一会儿:“是跟我没关系。”他转身就走。
没有一分半的时间,樊殊就回来了,像风一样,手上还托着一餐饭。“砰”地一声,餐盘砸在了我旁边。樊殊拉开了位置,坐了下来。
鹤师兄不满地说:“樊殊,你有没有眼力见?没见我们正吃着呢?”
“所以呢?跟您有关系吗?”
“你不觉得你在这里特别碍眼吗?”
樊殊把一碗汤推到我面前:“给你。”
我们学校有好几个食堂。其实这个食堂又暗又潮,平时我都不太爱来,但它也有一个挽留学生的神技——它这里的老鸭汤特别好喝,一闻就是老鸭子配上上好的酸萝卜细细熬了一宿,深秋喝上一口,那叫一个不羡鸳鸯不羡仙。
不过老鸭汤总是很早卖完。至于今天这个点,夜宵都上了,当然也没有。
当然,食堂也有另外的绝技,就是搭售。说是卖完,其实他会留下一些,用在夜宵时带动其他相对没那么好吃的产品的销量。如果你买它角落的那个套餐,大叔会送你一碗熬好的老鸭汤。
虽然我的真爱是老鸭汤,但是那个套餐真的是又贵又难吃,所以我今晚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买。
看着那汤碗上空如“大漠孤烟直”一般的热汤线,我吞了吞口水,与另一个响亮的“咕噜”声形成了二重奏——经鉴别,另一声的主人是鹤师兄。
我还残存一丝理智:“樊师兄,您不喝吗?”
“我不爱喝。”
我立刻一个猛虎掏心将汤薅过来:“谢谢樊师兄!”
风景总是对岸的更美,饭总是别人碗里的更香。我喝着这碗意外之汤,直觉得比自己平时买的还要好喝得多。还是说食堂大爷平时单卖的都是次品,他们把最好喝的一碗都留着搭售了?可是汤不都是一锅熬的吗?哎呀这汤可真香啊……
鹤师兄愤愤地放下了筷子,他表示自己要中场休息。
他拿出了手机。
我一边喝汤,一边问樊殊:“樊师兄,老师们下来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老师们都挺好的。”樊殊慢条斯理地说。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这件事情就算是完美告一段落了,让我心里的愧疚感也减轻了些许。正好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放下筷子,从口袋里翻出手机。
“吃饭玩手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旁边传来幽幽的声音。
“所以我放下了筷子嘛。”我一边摁亮屏幕,一边随口回道。
“狡辩。”
我却没有顶嘴回去,因为我在扑面而来的信息海洋中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本妹,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他们都这么骂你了,你为什么还给他们传照片?真是太气人了!你就是人太好了!!!!!!”
我追星时用的网名是“吃鱼本”,一般会叫我“本妹”的,就只有我们那个站群里关系好的几个小姐妹了。
上次看完生日会一回来,我就把图精修好了。因为接下来还要赶樊殊的作业,所以我群也没看,只是往聊天框一拖了事,然后半秒都不敢停地关机闭关。
说起来也是樊殊催得太急了,那天我们走回学校的整条路上他都在我耳边叨叨让我赶快交作业,让我简直烦不胜烦,要不按照我的习惯,发完照片之后怎么也要看看反馈,享受一下众人的赞美之词的。
结果一来二去,我把这件事给忘了,马不停蹄地就到了今天,收到了忍无可忍的阿元发来的信息。
然而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打开我们的站群,往上一直拉,发现都是正常的插科打诨,要么就是表白虞白:“你在说什么?没人骂我啊。”
“……你人怎么这么好哦我的傻本妹。”
我摸摸头。
可是真的没人骂我啊。
我正在继续往上翻,阿元已经憋不住地给我上截图了。
“是故意的吧,这么大的数字会看错?真是好努力哦,小心孽力回馈哦。”
“当时是谁同意把票给她的?群主呢,出来说一下啊。”
“有些人啊,吸着所有人的血。也就是我儿子人好,看不出这些人真正的表脸。”
“大妈本快滚下来吧,长得这么难看也好意思让小鱼抱你,还起名叫吃鱼本,意淫明星恶不恶心,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丑样。”
原来是生日会我上台时被人拍了发到群里,有人认出了我。
不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票是按照应援额抽的,加上我会拍照才有的,当时大家都在啊。话说回来,要不是大家都知道那张票的票号是多少座位在哪儿,透明公正得不能再透明公正,我也不会被人发现啊。
叫吃鱼本,是因为我爱吃鱼啊。
还有我是真的看错了啊!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呢?
阿元说这些只是冰山一角,还有一些说得更过分的已经被他们素质三连然后禁言三天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平时姐姐妹妹的,说话这么难听!要不是鲍里斯大大出手,我估计他们还得跑广场去吠!”
鲍里斯大大网名Boris,在我们圈子里非常有名,粉丝非常多,人送外号鲍老师。无他,实在是鲍老师太神通广大,拍照太大手,一出手就是半个盛唐,图出的又自然又生动。
不过鲍里斯不常产出,在不产出的时候,他会发布一些关于虞白的小细节,或是计划内的行程安排、资源情况之类的。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他,不过随着鲍里斯一条条的消息尽数应验,所有最初的不信任都变成了无比的崇拜。
江湖里甚至有黑子说,鲍里斯就是虞白的小号,精分出来给自己圈粉的。
我们小鱼干当然不信,不过也倾向于鲍里斯是虞白身边的工作人员,或者至少是熟人、资深站姐之类的。
我在的这个站子比较大,群里人也比较多。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我都不知道一贯神隐、只发资源绝不哔哔的鲍里斯也在站群里。
Boris:票是我给站子的。
Boris:没有黑幕。吃鱼本是去出图的。
Boris:再废话就滚出去。
我回想着阿元给我的最后一张截图,愣愣地看着手机,手指机械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然而,和预想中不一样的是,我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去做这件事,因为滑动很快就到了头。再往上滑动,无论如何也刷新不出任何东西,既看不到众人辱骂我的场面,也看不到鲍里斯开大的画面。
白茫茫真干净。
我的聊天记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清空了。
我能看到的最远的信息时间是那天晚上的十一点。而那个时候,我还和樊殊在车上,估计应该是快到站了的时候。
“帮她夹菜?什么鬼!我不想和别人间接接吻!……算了。”我听到鹤师兄在嘟囔,“师妹,你把你的筷子给我一下。”
我放下手机,正对着饭冥思苦想这里面的联系,恍惚间听到了鹤师兄的话,没多想,依言把筷子给了他。
鹤师兄接过我的筷子,在我的餐盘里夹起一把豆芽,往我没剩多少的剩饭上敷衍地一堆:“给你。”
“谢谢师兄……”我麻木地说,已经完全没有过脑子,筷子顺势夹起豆芽,就要往嘴里送。
“乖,多吃点,看你瘦的。” 鹤师兄没有感情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我一口豆芽卡在嘴边,再也送不下去。
我惊悚地猛抬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兄???”
鹤师兄还在盯着我继续棒读,满脸写着纠结与不情愿:“乖,再吃点,听话。”
“喵喵喵?”
“呵呵,你可真是个小淘气,啊。”
“砰!”
一声巨响。樊殊猛地拉开了椅子,椅腿刮在水泥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几乎能超过汽笛的尖锐。他端起了基本没吃两口的餐盘,转身就走。
“师兄你不吃了吗……”
樊殊走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放下了托盘。我以为他还要继续吃饭,没想到他只是为了腾出手。
他在双肩包里翻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东西。“咚”,我的怀里多了一个重物。
“拿走你那已经被修好了的相机!”
这是樊殊在像风一样转身离开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关于风,我指的是飓风。或者可以说,是旋风冲锋龙卷风。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这周必须要写完三篇论文,实在做不到日更了。尽量日更吧——尽管我很怀疑这篇文有没有人看……
但还是给可能存在的读者道个歉。
昨天一口气写了快一万字的论文,实在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来推理
“……我懂了。也就是说,那天樊殊拿走了你的手机,说是要传照片给你,但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趁机删掉你的聊天记录。”
“是的。我不可能误删聊天记录。当时聊天记录弹得非常快,一秒好几条,也就是说,聊天记录能看到的最早的时间,就是删除发生的时间——那个时间就是樊殊拿走我手机的时候。”回到寝室后的晚上,我趴在床上,一边摆弄着我的大白兔,一边无精打采地说。
焕然一新的大白兔对着我,它星星眼般的镜头仿佛在说:小姐姐你看我可不可爱,你看那个修好我的人厉不厉害。
我愤愤地把大白兔塞回枕头底下。
对床的鹿子一边看《再见列宁》,一边吃着芒果:“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他肯定也在你们群里。你也说了,当时他拿走你手机总共也就是十几秒的事,还要加上发照片——如果不是他在用你手机之前就知道了你在群里被骂,那他肯定来不及的。”
“没——错。”
“那他人还挺好的,要不你就嫁了吧。”
“他人还行吧……嗯???”
我一个枕头扔过去:“鹿子!别人信八卦就算了,你怎么也说着说着自己就信了呢?你之前不是还说谣言止于智者吗?”
鹿子灵敏地躲开我的枕头攻击,扔回给我一个小狗玩偶:“我之前的确是不信的。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你看,我们复原一下当时的情景:樊殊,作为一个虞白的粉丝,加入了粉丝后援会的群。在群里,他看到了有人在骂你,于是他拿走了你的手机,将聊天记录给清空了,不让你看到大家骂你的言论。他又把照片送给了你,让你可以有堵住大家口实的实物。这样,问题就被解决了。如果不是你的小伙伴插话,你将永远都不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不愉快的小插曲——你相信我,凭我阅片无数的经验,一个男性肯花这么复杂的心思照顾你的心情,一定是因为——他!喜!欢!你!了!——否则他大可以很直男地直接给你说林册你被骂了哈哈哈你好傻哦。”
“你不去当编剧真是太屈才了。”
“我本来就要当编剧,谢谢。”鹿子的梦想是在毕业之后当编剧,这一点我从本科时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经历给了鹿子无限的灵感。没过一会儿,她就主动过来问我:“说真的,我问你一件事,”鹿子将下巴磕在床铺边的护栏上,“你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什么?”
“Boris就是樊殊这件事。”
“……”
其实是想过的。
因为整个过程实在是太巧了。谁都知道,要想让一个人完全看不到一个正沸反盈天的群里的讨论,光删聊天记录是不行的,你得拔网线——你删了前面的,后面不还是在骂吗?可就是这么巧,Boris刚好就出现了。他一出口,群里也就只有零星的声音了——话说回来,那些零星的、不太直接的声音确实也存在,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然后我就想起来了——那几天樊殊催得急,我一直在闭关做作业呢。
网线是樊殊拔的。
那边,鹿子还在继续推理:“樊殊如果是Boris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他为什么能够有这么靠前的票,为什么会那么确定删了聊天记录你就肯定不知道事情了,又为什么那天晚上会催你交作业。其实我们以前吐槽归吐槽,但樊殊从来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啊。好好跟他说,他多半都会同意延期的——当然也不能延太多就是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确定樊殊是Boris吗?”
“不确定。”
“我记得你们生日会为了打击黄牛,不是都是实名制吗?你打听打听。”鹿子怂恿我。
打听什么啊……
我都打听过了。
阿元说她完全不认识Boris,其他小伙伴也是差不多回答。至于站长太太,她说这次站子本来被分到的票极少极少,多的那两张真的是Boris给的,但她也和Boris没有更多的来往。
而Boris给票的时候,也没有说要指定给谁,后期的分配完全是群里自主决定的,Boris一丁点干涉都没有,像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红领巾一样耀眼。
不过站长不愧是资深站姐、死忠小鱼干,她还是给我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樊殊坐的那个位置,其实是媒体座,非卖。
一般只有被邀请的记者、专业的摄影师,或者赞助商相关的人员才能够在那个区入座的。至于媒体座方面的具体信息,她就不知道了。那是主办方直接操作的。
而我坐的位子,当然是如假包换的粉丝座。
“要不你就打直球吧——你直接去问问他?”
“我问什么啊!”我呻吟一声,倒回了床铺。突然又爬起来,从枕头底下小心地翻出大白兔。还好,没压坏。我松了一口气,把大白兔放到一边:“樊殊走的时候都发火了。我估计这老先生该是把我给恨透了。”
“他当然该恨你。”鹿子也不帮我说话。
“那是当然的,你看,”我掰着指头数,“且不管Boris的事。他帮我删了聊天记录总是真的。他帮我扛了雷也总是真的。”
“这雷还是你给他种的。”
“这里面也有你的锅!——好,这个我们暂时不说。然后他在大会上被他对家实名举报了,我还在下来之后跑去和他对家一起吃吃喝喝,还被他抓了个正着——我的天,我真是一个浑身长满了错误的女孩!他肯定以为我跟鹤师兄是一伙的,我们正在弹冠相庆呢!——不对,鹤师兄好像也没成功……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只是这些吧。”
我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皮:“难道还有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错误吗?我以为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最错误的难道不是你跑去和鹤师兄鸳鸯双飞吗?樊殊喜欢你啊!这才是他生气的点吧。”
“鸳鸯双飞是什么鬼!还有,你不要从一个假设的前提直接走向结论啊!”
“所以鹤师兄还给你喂菜。还让你乖。”
说起这个事情我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哪怕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只要一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我全身上下的细胞还是会再来一次震颤运动。
说曹操曹操到。
“师妹,你现在状态还好吗?”
我盯着那行提醒我们昨天才正式加为好友的“开始对话吧”灰体字,心想你老人家又有什么幺蛾子要作:“还好……”
“我就说还好嘛,以哥非让我来慰问你。”
“啥?”
“他说你昨天跟樊殊崩了失恋了,还说都是我的锅。我就说怎么可能会有人看上樊殊,他肯定是想多了。果然。”
鹤师兄你想多了,其实还真有人看得上樊殊,而且还是很多人,光在我们学校我们专业就不少……
等等,这不是重点。
狗师兄说我失恋了?!
我的脑海中蹦出了昨天鹤师兄的天雷棒读,以及与之配合的无比嫌弃的表情:“乖,多吃点,看你瘦的。”
以及食堂深处的小餐馆包房门口,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手机钢化屏反射光。
那边鹤师兄还在继续替我抱不平:“樊殊怎么能这么对你呢,还是同学!他太没礼貌了!你放心,师妹,他要再这样你找我,我帮你抽他!太过分了!@#!@¥#¥#@¥@#”
乱码处附上数百字鹤氏理论。
……
我放下手机,活动手腕,然后翻身下床。
鹿子正看得兴起:“小册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砍人,白白。”
“那你明天去,先陪我看完电影。”
“不,我现在就要去。我要让某个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可是你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阿姨锁门了,你出不去。”
“……”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我还没有踏出第一步,就被客观情况堵在了宿舍。硬生生熬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去了。
没事,那个人,还是会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的。
……
“大哥!大哥!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瞎传八卦了,你可怜可怜孩子吧!”
滑跪非我意,只是惯性然。
当我好容易在主楼前的小花园里逮到了狗师兄时,他正在伤春悲秋,对着满地的落花玩手机。见到我,他很高兴地扬了扬手机:“师妹,你也来晨读吗?”
“别乱用‘也’!你明明就是在玩手机!”
“非也非也。我是晨读的间隙玩手机啊。”
狗师兄,岔开话题领域绝对的大牛。如果让他继续发挥,我估计他能一路胡扯到宇宙灭亡。所以我直接抓住他的衣袖,凄厉地直切主题:“你这样让我很尴尬的好不好!樊殊还是我一门课的助教,我以后还要跟他见面的!”
“那你就跟他见面嘛,他喜欢你,指不定听到这些八卦,心里会很开心的。”
“他不喜欢我啊!狗师兄你有没有听懂重点啊!”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
“不不不,”狗师兄老神在在地伸出一根手指晃悠,“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肯定喜欢你!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毕竟我曾经成功领导过史上最成功的联谊舞会。我对人心的揣摩绝对是全国文艺学从业者第一的水平。”
“然后转天就宫斗失败被撸掉一切职务?”
“……这是意外!总之他肯定喜欢你。哎呀,我也是为你们好,你想,要不是我,那个闷葫芦要什么时候才肯说出心里话啊。你要理解我嘛。”
“什么为我好,师兄你就是想看热闹!”我戳穿了他的小心思。
狗师兄摸摸鼻子,脸上却丝毫不见尴尬,理直气壮地说:“那如果他不喜欢你,为什么他看到小鹤给你喂菜会不高兴呢。”
“因为小鹤呸什么小鹤,因为鹤师兄是他对家啊。”我觉得这件事情简直也太好理解了。
“你在哪儿听到的不实传闻?”
我指指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凭我那俩眼儿。”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狗师兄靠着花藤缠绕的扶墙,一边将藤蔓上已经干枯的叶子摘下来,一边说,“樊老师不讨厌小鹤的。反之,小鹤……呃,小鹤是有点讨厌樊老师。不过那只是误会,就像《傲慢与偏见》里写的那样——你看过《傲慢与偏见》吗?那是简奥斯汀写的,樊老师喜欢简奥斯汀,不过他更喜欢她另一本《理智与情感》。你读过《理智与情感》吗?你要是不知道的话我给你说一下剧情……”
“打住打住,”我一听到狗师兄的话题又要开始蔓延,赶快止住他,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又能漂移到外太空去,“樊殊哪儿不讨厌鹤师兄啊?我看他俩都快和他打起来了。”
“那是小鹤那天确实太过分了,连我都想掐小鹤。但是平时的时候如果见到小鹤,樊老师确实从来不会生气的。你别看他这样,他还给小鹤改过论文呢——小鹤去年写了一篇论文发给老于,是谈巴赫金的。老于知道对于这个樊老师是专家,就把文章发给樊老师了。最后是樊老师给他把关键的几个点指出来的,要不然那篇文章最后也不能那么顺畅地就发表了——你别往外说啊!樊老师不让说的,要不然我是他室友偶然看到了,估计谁都得被瞒着——到现在小鹤还以为是老于给他改的呢。怎么可能啊,老于是德国理论slay王,又不是专搞俄罗斯。”
“樊殊人这么好吗?”我有点狐疑。
“那是当然,”狗师兄立刻就高兴了,得意得像是他自己被夸了一样,“怎么样,樊老师人好吧,想嫁吧?想嫁就快嫁,我给你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觉得狗师兄简直没救了。
据说很久以前,也可能就是最近,有个人类学家,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做实验。这里有一个小村子的原住民,从来没有和外界文明接触过。人类学家给他们放了一部电影,是现代摩登都市题材的。他本意是想看看原住民在骤然接触到现代城市景观之后的反应。或是震惊,或是恐惧……这些他都设想过。
没想到的是,原住民看完之后,热烈讨论的内容居然是一只鸡。
人类学家很震惊,因为他记得这部电影就没有鸡。他倒带了无数遍,终于在第几分第几秒处的人缝里找到了一只一闪而过的小鸡。
换言之,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人只能观察到他想观察到的东西。
狗师兄的那只鸡就是我和樊殊的八卦。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此有执念,但我也知道,你跟他说是没用的。所以在一轮惯例性唇枪舌剑之后,我完全没有收获地回去了——去了隔壁图书馆。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我还在想,我好像忘了问狗师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昨天不是去陪女朋友吃饭去了吗,怎么还有空在食堂搞事?难道他和女朋友就在食堂吃?
大老远来一次,有这么惨的吗?
文学专业的研究生生活其实并不轻松。由于研究生只有三年,还有一年多要用来专心致志的写论文,所以相当于研一要上完整整三年的课程。研究生的课又极度强调课堂参与度,每堂课都有厚厚的材料要读,每隔几周还要做一次报告——文艺学最惨的是,这些材料还不好读,都是理论性极强的东西,牵前黏后的,你要是只看字面意思,那肯定什么都读不懂。而要细细钻研下去,那轻轻松松几个小时就没了——但你要看的量还是那么多。
从跟狗师兄分手开始,我就钻进了图书馆深处,跟老于的作业战斗了一整天,中途除了吃饭,基本没有出来过,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不已。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不是有名言曾说吗?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赋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但是那百分之一的天赋才是决定性的。这是被省略的后半句。
左右我实在弄不清老于津津乐道的那些玩意儿,只是被各种各样的大词装了一脑盘,就像是吃瓜群众看了一整天的热闹一样。要说没兴趣倒也不是,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这个专业了。然而不懂也是真的。
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我对里面一份偶然看到的材料提到的点很感兴趣,准备深挖一下,便又借了几本书带回寝室,心想如果合适好做,毕业论文就写这个也挺好的。
鹿子依然躺在床上看电影,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我好奇地爬到她床上看,发现是电影的框架结构,以及重要的反转点、分镜方式,密密麻麻用思维导图的方式写了几大张:“这样看电影太累了吧。而且《再见列宁》你不是昨天才看过吗?”
她点了暂停键,又拿出一张新的纸:“昨天是初看,今天要复看。很多细节要好几遍才能分析出来的。”
“好辛苦啊。”
“没办法啊,想当编剧嘛。现在都不收没有经验的编剧了——我真好奇如果所有的单位都只要有经验的编剧,那么一个编剧该如何变成‘有经验’的。”鹿子埋头道。
我咋舌。悄悄地翻下了床,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谁都不容易。
受到鹿子的鼓舞,我也想努力了。然而,或许是看了一整天的缘故,我实在是再也看不下去哪怕一个字。面前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然而当他们跃入我的脑海排列组合时,就变成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还愿意帮别人改论文,那这个人也太好了吧?特别是他们关系还不好。
他们还是直接的竞争对手呢。
这种人,要么是太过于骄傲,自信于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超过自己,所以完全不介意提供一些帮助,因为这样能让他在最后胜利的时候更爽,要么就是——
我突然灵光一闪。
“鹿子,”我转过头,扯着脖子问,“你读过《傲慢与偏见》吗?”
“我看过电影。怎么了?”
“你给我说说剧情呗。”
“哎呀,这怎么好说?这一类的作品又不是以剧情取胜的,真要说起来,也就是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最后看顺眼了啊,典型的欢喜冤家模式,言情都是这样的。”
鹿子不肯配合,我只能翻出小说自己来读。
两个小时之后,鹿子拆解完了电影,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再一个小时之后。
“我知道了!!!”
鹿子翻了个响亮的身。
我捂住自己的嘴,竭力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拼命让自己不要喊出来扰民。在一整天面对书海的挫败中,我终于证明了自己智商上的进步!
我靠自己的努力,推理出了一个旷世谜题!
在《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从一开始就对傲慢的达西抱有偏见,对对方采取了一种极为抗拒的态度,只要一见面就冷嘲热讽,而达西却是相识没多久就对伊丽莎白一见钟情了。
鹤师兄对樊殊有偏见。
狗师兄说樊殊喜欢简奥斯汀。
我的天,这么明显的暗示我怎么没懂!狗师兄说得对啊,如果不是喜欢,樊殊怎么会在看到鹤师兄给我喂菜的时候表现得这么异常。他当时明显就是生气了啊!
而我还一点都没有眼力见。
而且这样一来,一切的逻辑都通畅了,包括为什么狗师兄会八卦我和樊殊。太明显了,我怎么还傻乎乎地在那里东想西想呢?他明明就是在指鹿为马,替兄弟打掩护啊!
樊殊暗恋鹤师兄!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
解谜的快乐是无穷的。在多巴胺与肾上腺素迅速分泌的心跳加速中,我瞪着因为长期看手机还赤红的双眼,对着天花板,久久不能睡着。于是我也顺理成章地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太忙了。。。还有一周。
熬过这两周就好了
☆、到底还是没逃掉
困……
好困……
困死我了!
老周,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不光精通《文心雕龙》,还对康德美学颇有心得,中西关照度非常之强。从纯学术的眼光来看,他实在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者。在他的师父令狐教授三年前退下来颐养天年之后,现在的他毫无疑问,已经是国内这个领域上的执牛耳者了。
然而在涉及到授课的时候,我认为,如果使用倒序的话,他倒是可以继续保持领先的地位。
从全教室浑浑噩噩的表现来看,显然不只是我一个人如此认为。
“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
我的头点在了桌子之上。
坐在第一排角落的樊殊听到动静,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揉揉脑袋,赶快坐好,背挺得像背了两个背背佳。
“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
我又像贞子一样垂下了头去。
其实以前也不会这么困的。
由于第一节课就被樊殊修理过,之后每次上这门课,我都会提前一天调整好作息,早睡晚起加午觉,用充沛的精力以迎接晚上的考验。每次上课,虽然也不能说太清醒,但至少不会表现得这么嚣张。
然而这次,前一天晚上,我不光看小说看到了一两点,还因为挖到八卦太过激动而失眠,到太阳都擦亮了才勉强入睡——这都快冬天了!太阳升起都几点了啊!
这导致现在的我,又困又饿,越饿越困。随着胃袋那种下坠感的蔓延,我觉得我脑子也跟着下坠了。
还好老周只要一开始讲课,整个人就会化身一只小蜜蜂,欢乐地飞翔在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花丛中,完全不能自拔,根本注意不到下面的人。我也乐得躲在最后一排,稍稍放飞一下自我。
坐我旁边的鹿子小声地说:“等会儿下课去买杯咖啡吧。”
樊殊的眼光实在太渗人。没奈何,我把书包里所有的书都翻出来摞好,又找鹿子也借了她所有的书。我再往鹿子那边移了一点——大功告成,这样,樊殊那个视角下我就可以被挡得严严实实了:“买多少也没用。我还是祈祷赶快下课吧。”
“那不行。老周不是惯例拖堂吗?”
“是啊,惯例拖堂一小时,嗯……现在是拖堂第三十分钟。且熬着吧。原文都还没念完呢。”
“说起来,你昨天晚上知道了什么?”
“什么?”我濒临死机的大脑一时转不过来。
“就是昨天晚上,你不是喊了一声‘我知道了’吗?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啊?”
“我知道了……”樊殊暗恋鹤师兄的事……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这件事情我怎么能说出来呢!我说出来了吗?还没有吧!我最后一行字应该还没说吧!
我应该要像狗师兄一样,勇敢地承担起责任,替樊殊严守秘密啊!否则狗师兄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而要用暗示的方式,让我去看《傲慢与偏见》呢?这是因为他既不能出卖樊殊,又不能让我继续戳在鹤师兄和樊殊之间,阻碍他们的美好前程啊。
我垂死梦中惊坐起。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鹿子催促我,“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啊。”
由于我坐直了,一伸脖,我就越过那堆自欺欺人的书,正好撞上了樊殊的视线。
樊殊严厉地望着我。明明是最后一排和第一排的距离,却仿佛就在我身边一样。因为没有眼镜的阻挡,他的眼睛就像是充分打光下的钻石一样,里面每一丝切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恶魔的羽翼在我眼前张开,仿佛是在控诉:
我就知道您丫出卖我了。
“……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这个有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不知道吧?其实啊,刘勰是有几重……”
“小册子?小册子?你说什么?樊殊?什么樊殊?”
樊殊 is watching you.
我浑身一颤,登时咆哮:“不要问我了,我不知道!!!”
“噗——”
我前排那个正在喝水的男生喷了。
斜前方正在玩手机的女生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剩下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见所有人都缓缓地回过头,以一种极度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拍案而起的我。我想他们此刻一定都清醒了。
至于樊殊,他默默地转回了头。那背影,我想是嫌弃无疑。
“……”
“咳,那个,”在漫长的死寂之后,还是经验丰富的老周最先回过神,“那什么,这个,林册同学啊,其实你不知道也没什么,我也没说要问你……但是你激动什么呢?”
“……”
“那个,你先坐下。你有什么问题,我们下课讲。”
“对不起老师,但我没什么问题……”
老周打断我:“那你也下课过来找我一下,好吧?你先坐下。”他的眼神是命令体,至于语气,我听不出悲喜。
我灰溜溜地坐了下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作的死,却成为了全班人民群众的福报。由于老周被我的一嗓子打断了他入定的状态,导致再大拖三四十分钟堂的原计划无论如何也续不上,老周怎么讲怎么不得劲,最后删繁就简,只用了五分钟就草草结束了这堂课,简直可以说是这学期的奇迹。
教室的同学们鱼贯而出,临走前每个人都给我行感激的注目礼。樊殊也出去了,但是他没看我。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鹿子。她拍拍我的肩膀:“别怕,加油!”
“鹿子,你等……”
她毫不犹豫地绕过我走了。
“……”
辣鸡!大辣鸡!!!
我心里一万头草泥马沸腾而过。
我不情愿地走到了老周面前,对方正在讲台上坐着,一边看着手机:“周老师……”
其实我们都挺怕老周的,就像我们都挺怕樊殊的。这对师徒在某个点上形成了同构。怎么说呢,虽然老周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重话,我们在他的课上也并不那么听话,但他眼神只要一扫,我们还是有一种所有小心思都被扒光了的感觉;而当他勾起常常耷拉着的嘴角笑的时候,那种变态的感觉几乎能让我们立刻跪下来喊爸爸了——我说的变态,不是那个变态,是指“脱离常态”的字面意思。
算了,如果老周训我,我就全部应下。他要是问我为什么要在课堂上大喊大叫,我就说自己做了个噩梦被惊醒了……虽然上课睡觉也不是什么好理由就是了。
反正我绝对不能出卖樊殊!
向我开炮吧!
“……钥匙去找小曹拿,好吧。你知道她在哪儿吧……林册?林册同学?”
老周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从颅内狂想中回过神来:“啊?”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老师在跟你说话呢!”老周不满地说,“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没有!”
“啊……有的……一点点。”
“啊,真是的,你还是班长呢。你这样,我真的要担心新年晚会了。”
原来老周留我下来根本就不是为了上课那件事,而是要吩咐我去负责今年所里新年晚会的筹备工作。
我们文艺所虽然钱少学生少老师更少,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些事情上真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敢相信,连整个文学院研博生都没有的情况下,我们文艺所居然每年还有一个自办的新年晚会!所里的会计老师还会专门腾好办晚会的钱!
= =当然了,传统的传承与甜蜜的团聚都不是从空中掉下来的,那是需要有人付出的。而由于钱虽然有,但也确实不多,我们也只能自娱自乐,自筹自嗨。
这个责任每年都会落在当年的研一班班长的头上。TA要负责整个晚会的策划、筹备、安排、批教室、买物资、做海报。如果同学不够踊跃的话,TA甚至还要客串主持人、DJ、表演者、打扫卫生等一切身份,真可谓是只有锅全是活。
不才,今年的倒霉蛋,正是区区在下我。
“……一定要好好办。现在都快十一月份了,必须要筹备起来了。教室要早点批,不然被人批走了就麻烦了。”老周语重心长地说,“这可是比你年龄都大的传统,想当年,我还没到BN大学工作之前,就已经有新年晚会了。到时候,老师们只要没事,也都会来的。千万别忘了啊!”
我狂点头。
“今年不能比往年差!要不然我这——咱们班这老脸可往哪儿搁!”
得。
敢情这还涉及到一个老师攀比问题。去年的班主任是谁来着?
我记得好像是老高?
“林册同学,你听到了没有啊?”
“我听到了!”我脚后跟一磕,“保证完成任务!”
老周满意地笑了。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算是过关了。
他应该想不起问上课那件事了:“那老师,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别走啊,”老周拉住脚底抹油的我,“我还有关于樊殊的事没问。你再等一下,这是重头。”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又轮空。。。哭了
o(≧口≦)o→现在我的样子
☆、老周托孤?
该来的还是会来。
于是我就听到老周操着古琴一般缠婉的嗓音,问我:“林册同学,我想问问,你对我的课,有什么看法?”
……
不好意思我说错了,他问的是“林册同学,我想问问,你对贺汝卿同学,有什么看法”。
我震惊了。
我原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要在上课大鸣大放;
又或者,他会问我追星相关的事情,让我劝樊殊不要再做如此粗鄙之事;
再或者,他已饱闻八卦,故而问我和樊殊到底是什么关系,让我不要来骚扰他大弟子。
我想过了这么多的可能性,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是第一个,我就说我做噩梦了;如果是第二个,我就说您放心樊殊绝对不想换专业他可喜欢您了;如果是第三个,那就更简单了,我可以立刻对天发毒誓,承诺从此绝不在樊殊周围三米的距离内出现,否则我就变小狗汪汪汪……总之都妥妥地。
没想到,老周居然问我对贺汝卿有什么看法?
我特么几天前才刚认识他,我能有什么看法?
见我半天不回答,老周催我。没办法,我只能开口:“呃……这个……还好吧。”
老周不吭声。
我拿不定他老人家的上意,只能骑墙:“鹤师兄……学习很好,态度也非常端正,学术功底非常扎实……”瞥了一眼老周似乎有动怒的迹象,我赶紧又找补一句,“不过,客观地说……他……有点骄傲?”
天可怜见,我不是圣人,我也不是没有背后说过人的坏话,可我从来没有奉命说过别人坏话啊!这心理压力,我觉得我的心都快虚成虚线了!
老周仍然阴晴不定。他的多层眼皮耷拉着,里面仿佛藏了满肚子的心术权谋:“嗯?”
我没招了,只能说实话:“对不起周老师,我实在是跟鹤师兄没什么来往。我不了解他,所以没法谈对他的看法。您如果有想问的话,可以问苟利以同学,他们很熟的。”
没想到老周对我后半句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是听完我前面半句就阴转大晴,抚掌而叹道:“嗯,不错,这就对了。”
黑人问号一定都在我头上长草了。
老周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肩膀,像是在夯土一样:“你不要误会,我对贺汝卿同学没有什么意见。虽然前几天的时候,他在会上让小樊难堪,还给老于打头阵,让我也差点下不了台,但我依然觉得,他是我们所里不可多得的人才。天才嘛,谁还没点儿古怪的脾气呢?我是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
您这不还是在一般见识吗- -
“那天会议结束之后,樊殊没有跟我们一起吃饭就走了。走得时候还是兴冲冲的,可是晚上过来当助教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他心事重,也不爱说,可我都看着呢。年轻人那些掩饰情绪的方式,还能逃过我的眼睛?他就是不高兴了。”
我正在心里疯狂吐槽老周欲盖弥彰,忽然听他说到这事,让我立刻专心了起来。老周的话让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关于《傲慢与偏见》的一些猜测。我竖起耳朵,想听听樊殊的好师父会有什么内部消息。
到了这个关头,老周倒越说越慢了。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等到圆眼镜片上的雾气都完全散去了之后,才缓缓继续道:“樊殊一向情绪波动很小——这是很适合做学术的一种性格。稳重,踏实……所以我去问了一下你说的苟利以同学,我知道他们是室友。”
“您问了狗师兄?!”我失声道。
“怎么了?”
“不……没什么老师。”
我惊疑不定地想,这怎么不按流程出牌呢?
您问了狗师兄,那您怎么还会问我对鹤师兄有什么想法?您应该问的是我对樊殊有什么看法啊!
狗师兄眼中的那只鸡难道不是我和樊殊有奸情吗?
事已至此,根据三段论,只有一种可能了:狗师兄跟老周说了实话!他告诉了老周樊殊喜欢鹤师兄的事!
他卖了樊殊!
老周还在继续说。老年人一旦陷入回忆,就像是暂时穿越了一样,不滔滔不绝个十分钟绝不会停下来:“……说实在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樊殊会来找我当导师。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自己也很惊讶。”
我所在的文学院研究生会每周都会组织放电影,九月份应群众要求,放过一次《蓝宇》。那次的指导老师找的老周,因为老周曾经写过关于古代同性恋者文学的论文。老周欣然而来,跟着我们一起看完了全片,并做了总结发言——尽管他只谈了一分钟片子内容就跑偏到了老本行,并总结了足有小半节课的时间,但总体而言,他还是个很开明的人,不至于因为观念问题就大动肝火。
“……所以我一开始拒绝了他。我觉得,他应该做最适合自己的事情。人是不应该抛弃自己的天职去故意绕远路的。年轻人有的时候以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其实他们不知道。为了不让他们事后追悔莫及,年长者有义务提醒他们,甚至帮他们做决定,即使这与他的真实态度并不一致。”
那么,他是来询问弟子心上人的人品,担心弟子所爱非人吗?
恐怕也不是。
因为刚才老周的反应也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听到我夸鹤师兄就愁眉苦脸,听到我骂鹤师兄便眉开眼笑。
“……他找到了年老师,让年老师帮他说情。他说,我喜欢这个,所以我要做这个。喜欢如何能作为一个理由呢?有多少人是干一行恨一行啊,何况他一点基础都没有。但他还是学了,不熟就多看,多看不行就背。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背完了传统四书五经的所有经文,看完了十三经所有注疏,一边对着影印的原本点句读,一边检查自己的结果。他用最快的速度白手起家,并且现在已经做得很像模像样了——但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觉得他没有考虑清楚。他很聪明,不是吗?过目不忘,对旁人来说再艰苦的工作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所以说,根本原因,还是老周接受不了自己的得意门生的心被对家老于的学生给拐走了的悲惨事实!他和老于在学术会议上都对掐不止一次了!
“但是前几天的事,倒是让我渐渐觉得,是我狭隘了——做文学的人先天就应该是相信情感的,我怎么忘了呢?他说了喜欢,就是真喜欢,本来就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如果一定要精密算计利弊得失,那文学就不是文学了。”老周很动感情地说。
我有些愣神。
老周平时上课做事很是一板一眼,其学术风格也向来不是灵感派,而是像数学证明一样扎实的材料考证、逻辑推演。他的文字像是纯科学用语一样透明,不带有一丝个人情感。再严谨的人文学者在论述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时都会忍不住现身夹私货,老周没有。老周从来不加,他在论文中是隐形的。
老周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平复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沙哑着开口了:“林册。”
“嗯!”我下意识地应声道。
“我希望你能够多多帮助他。他一个人回国,家人都不在身边,是很孤独的。樊殊是个好孩子。”
我被老周感动了。
我实在想不到,老周居然会这么关心他的学生。以前我们都以为,老周对樊殊好,只是一种“奇货可居”的心态。但现在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在替对方着想,关心着樊殊,甚至还会为了樊殊来找我们这些小辈谈话。
哪怕他对于樊殊的眼光不能苟同,他也愿意暂时放下个人的成见与恩怨,去成全学生的心愿。
他是一个很真诚的师长。
我抽了抽鼻子,动情地说:“周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好好帮助樊师兄!”为了证明我所言不虚,我还大力拍了拍胸口,“您信我准没错!妥妥的!”
老周哑然失笑,似乎是被我逗乐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摆摆手。看来他也不太习惯于这样真情实感的场合,在一长串的表白之后,竟像有些害羞了似的。
他正在最后交代我关于班级提交一个总结表的事,忽然停下了话头。他的视线越过我,看向我的身后:“小樊?东西拿回来了吗?你进来吧。”他招呼道。
我回过头。
樊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的门口。他怀中抱着一个大纸箱,里面装着许多A4资料。正如老周所说的那样,他如刀削一般轮廓立体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平静地望着我,也许是穿越我在看老周。我实在分不清。
跟平常一样,他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周老师,资料被我从档案室取回来了。您看您需要哪些,我再把剩下的送回去。”他说得极自然。
“好的。那什么,”老周对我说,“林册,你先回去吧。后续的细节我直接把邮件转给你。你到微信上把邮箱发给我。”
我自然应下。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
樊殊背对着我,低着头,正和老周说着什么。黑色的碎发像是黑金一样,在灯光的照射之下,浓得几乎要漾不开了。
他的皮肤是偏病态的苍白的。
而他露出来的那只右耳,是通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希望黑色的期末快点过去
其实这篇文本来是有存稿的
但是。。。。。我把存稿都down了orz
☆、老周让我多多帮助他
老周让我多多帮助樊殊,机会很快就来了。
我虽然在虞白的粉丝群里已经臭名昭著,但那是大群,里面有很多散粉,里面并不全是我们站子的人。而在我们站子的核心群里,我依然是那个靠谱好用的“吃鱼本”,兢兢业业地参与着站子的日常运营,深受站长和小伙伴们的信任——
这年头肯干活的才是爷,只要不是贪污爬墙黑装粉等原则性问题,你就可以一直干下去,因为你不干也没人会真来干。至于在广场上被鞭尸?混粉圈还有不挨刀的吗?
习惯就好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距离虞白今年的全球巡回演唱会第一站帝都站的开始时间也越来越近。作为死忠粉,我毫无疑问是早早地买好了票——不算最前面,但也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
说起来,上次樊殊帮我修相机,我还一直没把修相机的钱结给他呢。
我在微信上问过他一次,但他没回我。后来他找我也是公事,一来二去,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后面虽然也想起来了,但想到近在咫尺的帝都站非花不可的钱,又翻了翻已经要见底的钱包,琢磨了一下,我决定,如果樊殊没提,我就先忘一忘。
就拖到了现在。
虞白微博的倒计时发了十天,我们轮博也轮了十天。为了给虞白的巡回演唱会预热,把场子撑足,我们除了在三秒的时间内就抢光了所有的票、创下了吉尼斯纪录外,还自己给自己加任务,要求每天的倒计时微博下的评论数必须比前一天高,最后一天的数字从左往右看则应是演唱会当天的日期。
不巧,演唱会第一站的日期,无论从月看还是从日看,都是双位数。而结算单位,毫无疑问不是个位。
边把提出这个沙雕提议的人骂了一万遍,我在紧张地自我唾弃与机械流水线劳动中,终于熬到了演唱会召开的那一天。在演唱会前夜,我与小伙伴约好明天一起去、放下手机睡去的时候,眼睛里几乎都满上了盈盈的泪光——看电子设备时间太长刺激的- -
第二天,从早上一起床开始,我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应援手幅之类的,阿元他们早就带过去了。这次我没有分到站子的票,票是自己买的,所以并不需要承担太多的工作,只负责一些前期的准备就行。没有太多的事,晚会又是晚上才开始,也不想去学习。难得闲下来,我浑身不舒服,左摸摸右碰碰,哪哪儿不得劲。
“鹿子!你说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我在门上贴着的落地镜前拿着一条连衣裙,比划来比划去。
鹿子打了个哈欠:“好看好看,你穿什么都特别好看!”
“真的?”我狐疑地看着她,“你能不能真诚一点。”
“我好真诚的。”
“说实话!”
“难看的一比,真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要买这件衣服。”
“……其实你还是可以委婉一点的。”
从长裙换成短裙,又从长袖换到短袖。换到最后,鹿子忍无可忍,放下电脑,在我的衣柜里精准地拿出一件她送我的香芋色针织上衫,又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一条长裙,扔到我身上:“快点换,这都几点了。”
我闷头哐哐换,完了之后一照镜子,又转了两圈,怎么看怎么觉得除了风格有些变化,别的没什么两样。
鹿子在旁边抱着胸,闻言翻了个白眼:“姐姐,你能不能偶尔也提高一下自己的穿衣素养?平时你随便穿穿也就算了,左右只是在学校上课。但你刚刚精心挑选的那些衣服是什么鬼?我一瞬间还以为你是一个偷拿父母钱去追星的初中生。”
“有吗?”我不服气,“多可爱啊。”
“是可爱,但太幼了。你应该先树立正确的审美。”
“可是显得年轻不是一件好事吗?”
鹿子深吸一口气:“这样,我换一个问法。你们追星的人,应该内心深处都希望和爱豆多接触吧——或者至少是不反感吧。”
“那当然啊,谁也不希望追星追出仇恨的。”而且我对虞白的感情还这么深,我在心里补充道。
“那你觉得,虞白会喜欢一个幼齿女孩吗?”
“这我怎么知道!”
“那你敢喜欢一个只对初中及以下女生颇有兴趣的男人吗?”
“……”
“还是那句话,”鹿子重重地拍了拍我的狗头,“年轻不重要,重要的是性感!性吸引力!性吸引力你懂吗?”
“我不懂。”
“那你就只能舔狗舔到最后——后面你自己说。”
“……一无所有。”
鹿子满意地拍了拍我的狗头。
漂亮的鹿子这天包办了我从头到脚的全部,说要教我树立正确的审美。她还给我化了妆,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最后被推出寝室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鹿子把我的大白兔重重地塞到我怀里:“没错!今天要是虞白看到你,他一定会爱上你!”
虽然我觉得她在胡扯,但我心里还是很开心。而且这种强烈的仪式感也让我感到,我将要看的不是一场普通的演唱会,而是一场伟大的、壮烈的、能改变我一生命运的演唱会。
“冲鸭!”
我右手一劈、挥斥方遒:“冲鸭!”
***
帝都,一个身负雾霾频繁、交通拥堵、房价高昂等多重缺点于一身的奇城市,却仍然能吸引无数人民群众前赴后继,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这里真的很方便。
比如我就骑着我的二手小电驴,一路和我的小伙伴们碰着头。
我们一行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组成了小电驴方队,方队中不断有人补充,汇成了一条小河。我们浩浩荡荡地朝着即将举办演唱会的体育馆驶去,一路对着旁边堵车盛况目瞪口呆。
“还是小本子你机智,提前帮我们租好了电瓶车,要不然阿元他们就凉了。”媛媛姐一边骑车,一边感叹道。
“是啊,”阿元在我稍后一个方位,“我们下午才坐飞机到呢。本来以为有一个小时提前量也就够了,没想到——”
“就是三个小时提前量也白搭。”
“而且现在共享单车怎么这么少了,出来一路这么久了也没看到一辆空的。得亏我们是提前租好的车。真是一点都没想到。”
我瞥了一眼旁边宛如腐水一般停止的车流,心有戚戚。
不过这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居然还有一点爽?
我听到阿元在我后面扑哧一声笑了,又看了看小伙伴们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确定有这种恶劣想法的人,不止我一个。
我们唱起了虞白的歌,其声高耸入云霄,引无数车内人士不敢言而敢怒。
“小本子你今天变了。”秋游小队忙内阿元在我身后说。
“我哪儿变了?”
媛媛姐接话:“感觉……跟平时不一样。怎么说呢,以前……以前也觉得你可爱,但今天……今天好像第一次发现你拾掇拾掇之后,居然还能人模狗样。”
“媛媛姐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呢?”
“当然是夸!”
“哼哼,不要以为我没有听出你停顿了一下……哦我的天啊。”我看到了斜前方路边的一个身影,猛地停下了车。
“大姐你怎么停下来了!”差点撞上我的阿元停下车,不满地冲到我身边,“你知不知道这样在路上很危险!我要被你吓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快把车停到路边,连连给阿元道歉。
“嘿!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什么?
我在看樊殊!
我知道樊殊这几天的行程安排。下周,南京有一个国际文艺学学术会议要召开,樊殊作为我们学校唯一的学生代表要去参加。那是一场水平非常高的学术会议,好多我们上课讲的国外学术大家都会来。我们学校虽然在文艺学上面独领风骚,但加上学生也一共只有三个名额。当时选樊殊去的时候,鹤师兄还炸毛了好几次,甚至直接递了实名举报。之前班会上鹤师兄揭竿而起,也有这一桩旧怨在其中。
当然鹤师兄最终是反抗无效了,因为樊殊是去给两个老师翻译的。这就真没招了。
可是,为什么我现在会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路边,看到他在那里提着一个小箱子扫共享单车?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已经坐上去南京的火车了吗?不对,他这个时候应该就在南京啊!
“小本子,快走啊,再不走我们就迟到了。”阿元在我耳边催促道,“还要看虞白呢。”
我的脑子滑过虞白帅气的脸,晃过演唱会挥舞荧光棒的快乐,绕过那已经花出去的钱,吞了吞口水。
然后,我把相机往阿元怀里一塞,一咬牙:“你们先走吧,我有点急事。”
“小本子?”
“阿元,我知道你也很会拍照。如果我迟到的话你就用我的大白兔先出图吧,用法你应该知道。不过放心,我不一定会迟到。”
“我是知道,可是……”
没给阿元他们继续说话的机会,我骑上电瓶车,点火,一个灵巧的拐动,我来到了樊殊面前,后者还在弯着腰,徒劳地用手机一辆辆试二维码,额头上满满当当的全是汗。
似乎是感到面前有阴影,樊殊抬起了头。
我以足点地,一扬手:“上来!”
☆、真·开车的乐趣
樊殊看上去很狼狈。
头发很乱,鬓角的碎发被汗滴粘在皮肤上。他的手上全是在自行车上沾的污渍,脸上也有一道印子。他的神情还算平静,但是从剧烈起伏的呼吸来看,情况并没有表面那么轻松。
“师兄,快上来啊!”我见他看着我一直没动弹,招了招手,催促道。
樊殊没有应,他问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刚好路过。”
他说:“别骗我,我知道你今天看演唱会。”
这老先生还挺不好骗的。
我知道说不过他,干脆直接把他箱子抢了过来。很显然,他已经急脱力了,否则和他都有最萌身高差了的我怎么能一抢就到手:“走吧,我不一定迟到呢!再说了,这种时候还什么好嘴硬的,你都急得喊我‘你’不喊‘您’了!”
“……对你的称呼和这件事无关。”他咬了一会儿下唇,泛出了胭红的色泽。
“哎呀别磨叽了我的哥啊!”
我把箱子挂到侧边,刚准备启动,樊殊又说了:“那我来开车,你坐后面。”他很坚持。
不是我林册吹,我这辆宝驴,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上全身都是隐患,没有点技术的人还真驶不利索。而且我见樊殊在学校都没怎么骑过自行车,更别提小电驴,实在不得不怀疑对方的能力。
我不好直说,便做了个请的姿势,自觉坐到了后面。
樊殊发动小电驴。随着“嘟”地一声,我一头撞到了他宽大的背上,而失去了平衡的车也差点朝挂箱子的那侧一头栽下去。要不是樊殊反应快,我俩肯定要被跟着带到路上。
“……对不起。谢谢你。拜托了。”
初冬冰凉的风在我脸上拍着,如果说这种风在夏天还算是福音,那冬天就是骑手的噩梦。不过还好冬天也不算太深,专心致志的状态下,那种难受的感觉也注意不到了。我倒是担心樊殊会不会觉得难受,只是我今天忘了带头盔,也没法给他戴上了。
樊殊在我后面沉默地坐着。他双手拘谨地扶着座位,与我隔了有一拳的距离。这让我除了箱子和体重,几乎会产生一种樊殊不存在的错觉。
“师兄,”在等待一个红灯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现在还在北京?不是明天下午就要开会了吗?年教授他们呢?”
樊殊的声音在我的耳后飘着:“年教授他们提前走了。我在帝都还有点事,买的是今晚八点的火车票,明天早上能到,理论上不耽误的。”
“那你也不能这么迟动身啊。”
“……我也不知道会堵车。我提前两个小时出发,堵到这个路口实在受不了提前下车。本来还想骑自行车,谁知道骑之前还要下APP,还要交押金,乱七八糟一大堆。好不容易都弄完了,居然全都是坏车。我一辆好的也没扫出来,光下APP了。”樊殊的声音听上去很哀怨,破天荒地说了一大串,看来真是被气坏了。
我在心里狂笑,这引起了樊殊的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呢。”
“对不起,我实在是忍不住啊哈哈哈哈哈,”我很没同理心地继续给他插刀,“师兄我觉得就算是自行车都是好的你也不一定能成功啊,你在学校都没骑过自行车。帝都的路这么需要技术,你确定你可以?”
“我会骑自行车。”
“你会的话,怎么连坐共享单车要下APP都不知道?一看就是从来都没用过。”
“……我在俄罗斯骑不行吗!”
逗樊殊实在是太好玩,逗得樊殊蹦感叹号更好玩。
如果是两个月之前,有人给我说“你会当面嘲笑樊殊”,我一定会暴打那个人一顿,然后赶快给樊殊滑跪,声明此主意与我绝对无关——这不是生怕我活着吗!樊殊那么凶残的一个人,我还跟他开玩笑?!
不过现在嘛……
我已经可以想象他在我身后强装镇定,实际面瘫已经控制不住地恢复运动机能的样子了。我甚至有点想念樊殊带有天鹅绒质感的翻译腔尾音,很想听听他会怎么反驳我。说不定不反驳我呢,毕竟都已经吃人嘴短了。
他果然没反驳我,只是喘着气。这让我有点寂寞。
等了一会儿,直到下一个红灯到了,他才终于开口:“林册。”
“嗯!”我兴奋了。
“你累吗?”
“咦?”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我,“不累啊。放心吧,我这车都骑好多年了,绝对不会有事的!”我艺高人胆大地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拍着胸脯承诺。
回想当年,因为嫌去补课挣钱的效率不高,我专门花了一千大洋,去某咸鱼上扛回了这台宝贝生产资料,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我有多少次是踩着极限时间到达目的地,又有多少次是与机动车试比高?我可以拍着胸脯承诺,我甩下过的车,比樊殊吃过的窝头还多!反正他估计也没吃过窝头!
我想樊殊这么问,估计是出于对我的不信任,就将以往我的数次作死经历娓娓道来。
我本以为他会对我高强的驾驶技术表示赞美,又或者,会不屑一顾地用一声冷哼终结话题。可是,他耐心地听完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以后不要这样了,太危险了。”
“还好啦。”我摆摆手,浑不在意。
樊殊不吭声了。
今天可能是专克樊殊的一天,我们的运气真是差到了极点。整整一路,我们就没遇到过一个红绿灯是绿着的。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八点钟越来越近,我从一开始的老司机气定神闲,到后面越来越焦躁,整个人濒临炸毛边缘。
这可别人没帮到,鸡飞蛋打了。
鬓角忽然出现了一角冰凉。
我反射性地想回过头,但被拒绝了。
樊殊用湿巾帮我擦着鬓角的汗,水的触感让我心态渐渐平静下来:“慢点,到不了也没事,我还可以买飞机票。”他安抚着我,指尖出乎意料地轻,像是蜻蜓在水上点。
气流吹在我的耳侧,我想我的耳朵一定是红了。
“你去演唱会,”他命令我,“我就在这里下。那条路已经不堵了,我拐过去搭车去机场。今天真的谢谢师妹了,我回头请你吃饭。你已经帮很多了,林册。”他真就要去摘箱子了。
樊殊这么善解人意,让我豪气直冲脑壳:“不行!师兄你不准下!”
“啊?”
我摁住樊殊,抓起他的两只爪子往我腰上搂:“对不住了,坐稳了师兄!”
“等等,林册你冷静一点,小册……”
“走着!”
什么是真正的技术?
真正的技术,在于牢记帝都每一个可能堵车的路口,提前规划最优路线;在于在高速运动中还要观察旁边的车道、这边自行车道的行驶情况,随时计算前方的交通变量,决定要不要在此处提前转弯;真正的老司机,一定快而不慌猛而不虚,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而我,就是这样一个老司机。
在湿纸巾的刺激下,我的思维恢复到了平时赶场时百分之百的水准。大一时到南站附近给一个学生补课时的记忆被我翻了出来,我略一思索,只见我的小电驴像是银箭一般直射而出,将黑夜生生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们甩开了汽车、绕过了别的电驴,将所有自行车远远抛在身后!外卖小哥算什么,谁能比我快?
一剑封喉!
我一定要帮到樊殊!
刷——
“到了。”我一个蝎子摆尾,潇洒地点地,在机动车能够离进站口最近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抬起手腕,“还有十五分钟。师兄你快去,还来得及。”
“我回来再找你算账!”樊殊跳下车,接过我抛给他的箱子,边跑边撂下狠话。
我目送着他狂奔着消失于我的视线,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歌。
姐虽然因为考研而离开江湖一年,但姐只要一回来,江湖还是姐的。姐就是这样,宝刀永不老!
伟人的话真的是有道理的: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小本子,你到哪儿了啊,白白这都开始了。”阿元在手机上催我,“快点儿啊!”
“马上,给我三首歌的时间!”
我放下手机,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下最近的路线。全北京如同蛛网一样的道路布局在我眼前闪过,待我睁开眼时,我已成竹在胸。
“走着!”
……
……
砰!刺啦——
……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姑娘!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取材于真实经历
我指的是翻车那部分
☆、相机的后续
血。满地的血。
深夜里,女人的呻*吟在细细地延长,与路灯下如烟的线融在一起。不知道什么地方,一只狗在吠着。
两辆车倒在了地上,早已看不出之前的车型。车灯粉碎,满地的碎玻璃,一脚踩下去,便是新的血液涌出。
这里本来还应该再有一个人,但现在却只有空气。
忽而有鸣笛声划破了黑夜。转着五颜六色光条的救护车踏雨而来。近了,于是嘈杂的人声也近了。是要施救的声音吗?
救命……
血。只是满地的血。
……
……
“大姐,你能盼我点好吗?”
我看着手机上的文档,嘴角抽搐。要不是我现在全身一动就疼,我真想冲过去,对病床边那个正在削苹果的女人做一些暴力举动:“你写剧本可以,但是你也要实事求是啊!”
“你不是出车祸了吗?”
“我是出了车祸,但你写得我像是被人谋杀了一样!那就是一个小车祸好伐!”
鹿子淡定地把苹果递给我,擦擦手,拿出自己的手机,摁了两下,推到我面前。那屏幕上面,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站在体育馆门口,像是刚从战场上逃回来的一样,着实恐怖。而在那个人头上,一行硕大的标题党引人注目:重伤粉丝垂死心愿却是看偶像演唱会?当下追星文化是否太过畸形!
“……”
“看看你造成的全网骚动。你也好意思说你这是小车祸?”
“可、可是真的是小车祸啊!我当时电瓶车都快没电了,根本速度跑不起来,而且跟我撞的那个人骑的是自行车!这速度能出什么大事啊!”畸形的人忍不住为自己辩护。
我,四年多的老司机,十几年的自行车骑行者,是真的没想到会出事。
我送完樊殊之后,看时间还有一些。火车站离体育馆不远,如果我速度够快,deadline铁定追不上我。当时我还雄心勃勃地想一首歌都不错过呢。
谁知道这二手电瓶电池根本不经用,没骑多久速度就降下来了。眼瞅着就快原地抱窝,我正在徒劳地摁着加速,一个分心,就和一辆正在狂飙突进的外卖车撞了。
我记得我当时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在最后一刻把车头偏到路边,让我的车没有正正撞上来车。然后我就随着我的车一起,跟风口上的猪一样地飞旁边去了。
不过其实真实情况也没有那么夸张,毕竟二者的速度都没那么快。外卖小哥把我扶了起来,问我有没有事,说要送我去医院。我感觉自己除了脑袋有点晕、手肘疼得厉害,别的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就拒绝了外卖小哥,让他赶快去送外卖去,而我把已经骑不动的电瓶车停到了路边锁好之后,幸运地找到了辆共享单车。
我就骑着共享单车继续去看演唱会了。
现在想想,主要还是当时那个路口太黑了,路灯也不够亮,不然那个外卖小哥、还有周围的几个吃瓜群众是一定不会放我还继续自由飞翔的。而我自己,由于小时候平地摔跤、磕磕碰碰一直不少,对疼痛的忍受力堪比草履虫,完全没注意到我整个膝盖、手肘都磕破了,脑门也被玻璃渣划了好长一道口子,手腕还有扭伤。
我只是觉得骑得有点别扭,疼痛的时间比平时小磕碰要久得邪门。我只感觉眼前的世界有点暗红,心想是不是骑得出汗了被汗糊的。
我就这样,顶着满脸已经干涸了的血到了目的地,在妄图凭票入场的时候,被安保人员一举擒获。
他们不让我进去,我还不高兴,举着手上血糊糊的票一个劲直晃。我说我有票为什么不让我进!我要进去看演唱会!我要看白白!
我那天差点就被当成过来闹事的恐怖分子给带走了。
最后的结局是,我被在门口蹲演唱会消息的媒体拍到,一战成名。现在江湖上到处都流传着我的传说,各大公众号们都在讨论理性追星的必要性,痛心疾首,上纲上线。
而虞白的这场演唱会,也毫无疑问地被我带着在微博上爆了。有喷的,有黑的,更多的人,则惊叹于虞白的实红,以至于当代女大学生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爬到演唱会门口再咽气——
这不叫红,还有什么叫红?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因为我一脸血,所以没人知道那个傻追星的就是我吧- -
……
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帝都向来晚上娱乐活动不多,我们这二环附近的地方更是如此。街上店都关得差不多了,路上车也少,行人也渐渐回去了。帝都温差还大,再晚回去,既不安全也不舒服。
鹿子收拾东西,穿好外套。
我艳羡地看着她:“鹿子,我也想回寝室睡。”
“回去个毛,你老实呆着吧。头上缝了好几针,膝盖也都还裹着呢。你想伤口都裂开吗?”
“其实真的不严重,而且我都呆一天了……”
然而鹿子表示她不会听草履虫的鬼话。
鹿子也走了,我一个人躺在病房里,看着天花板,听着旁边几床大爷大妈的呼吸说话声,惆怅地长吁短叹。要不是腿没人扶实在疼得慌,我都想自己走回学校了。
一个人在这里,好生寂寞啊。
我怕吓到朋友们,除了鹿子,谁都没给说。就是鹿子,我也没同意她过来陪床——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打扰大家的时间和心情呢?
做人还是少娇气一点为好。
话虽这么说,看着别人都有陪床,还有人嘘寒问暖,说一点都不羡慕是假的。
给我妈打个电话吧。
随着嘟地一声,我妈秒挂。半晌,回短信云:“打麻将,干啥。”
“……没什么事。”
又去戳我爸求安慰,得到了老人家发来的和日期相匹配的红包——十一块两毛。
朋友圈里,这天过生日的师妹正在炫耀父爱:“谢谢爸爸!”配图是红包截图,金额是一千一百二十。
“是个心意就行嘛!”我爸在电话那头辩解。
“……”
“唉,你这点伤。我们小的时候啊,那受的伤,那口子,多长啊,当时你奶奶……”
眼瞅着我太奶奶太太奶奶都快出来了,我赶快找理由挂了电话。
我又想起今天白天的时候,导师老高来这家学校能报销的医院开感冒药,正好遇到换药的我。他老人家盯了我的腿半天,再三询问:“骨头没折吧?哦没折啊,那就没事了。”满口子“你小子真是有福气啊”的语气。
再看看现在还没下去的“虞白演唱会血人”的热搜,还有下面那些讨论我伤这么重到底死了没有的回帖,一种魔幻主义的感觉现实涌上心头。
手机已经玩腻了;身体不舒服,看两页书就累了;大爷们还在看抗日神剧,“你们抓周作人跟我鲁迅有什么关系”之类的台词萦绕在耳边,也睡不着。正是无聊的时候,阿元发来了信息:
“小本子!!!我看到新闻了!!!那是你吧是你吧!我认出你的衣服了!你怎么了!!!你还活着吗!!!!!!!快回答我!!!!!!!!!”
满屏幕的感叹号充分说明了对面人的情绪。
在我的安抚下,阿元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唉,小本子我对不起你。我昨天演唱会一结束就单独回去赶火车了,今天又上了一天班,现在才知道你出事了。”
“还好啦。”
“你确定没事吗?”阿元担忧地问。
“我确定没事。对了,你帮我跟媛媛姐他们说一声,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出事的人是我啊!”
阿元没反应过来:“咦?为什么?”
“上次虞白的生日会就是我在惹事,这次还是我。”
“所以呢?”
“所以,要说我不是故意博眼球,我自己都不信啊!我现在已经够声名狼藉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哦。”
阿元琢磨过味来,立刻大包大揽,保证绝对不会让信息往外流传:“对了,我有个事要问你。”阿元兴奋地说,字蹦得飞快,看上去是憋了好久了,“你怎么这么有钱啊!你居然是个大富婆!看不出来啊你!”
“等等等等,”我被她说得有点晕,“我哪儿是大富婆了?”
“还装!太不够意思了吧!要不是你受伤了,我肯定要敲你一顿!”
我满脑子黑人问号:“我们不都是工农子弟兵吗?我现在还欠我一师兄的钱没还呢!”
“你如果没钱的话,为什么买了一个新的大白兔?我记得你上一个才买了不到半年吧。我给你说,你这个活力加强版的新大白兔真是太牛逼了,我随便一架镜头,我的天……”
“打住!”
我赶快打断她:“新相机?我没买新相机啊?”
“就是新相机啊。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买两个长得一样的?”
“因为就是一个啊!”
“不可能。”阿元斩钉截铁地说,“我男朋友说这个相机就是最新出的那款,他是专业搞摄影的,不可能弄错。你等着,我现在去问问他。”说完就走了,任我怎么敲也不回。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逼。
在阿元离开的时间里,我拼命回想我的相机经历了什么,然后我想起,从樊殊把相机给我之后,我因为最近太忙,一直都没看相机。
阿元回来了:“我男朋友说就是新的。”
我想了想,问她:“是零件是新的吗?”
“不,是整机都是新的。这就是台新相机。”
“……”
“嘿,怎么成你问我了?对了你把地址给我,我给你寄回来啊。小本子?小本子?人呢?”
我放下手机。
我想起那次相机坏了之后,樊殊说要帮我修。他把残骸带走了。
几天前,他把相机还给我了。我还记得他的原话是:“拿走你那已经被修好了的相机!”
……
难道……
是樊殊买了个新的,然后冒充是修的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小伙伴们点个收藏评论再走叭
更新虽慢必到的
☆、关于樊殊同学的经济问题
其实,在我们所里,樊殊的来历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
没有人知道樊殊以前的事。他就像是机械降神一般,一登场便大杀八方。
倒不是说樊殊真的是身份成谜,他基本的履历大家还是都知道的:从小生活在俄罗斯,后去西欧读大学,然后就回国了。他大学的毕业证我都见过,那个时候我还大四,兼职做学生助理,被研究生处的老师临时抽调过去整理资料。那就是一张非常正常的毕业证,最多就是照片上的人剑眉星目,证件本身含金量很高罢了。
我想要说的不是这些纲目性的东西。
至于稍微深一点的,就没人知道了。比如家里有几口人啊,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啊,为什么要回国啊……完全为零。樊殊也从来不说,只是隐约知道他好像有个姐姐,不过我们也从来没见过。到了假期的时候,樊殊更是从来不回家,去年过年都是一个人在寝室过的。
如果说隐私不想被人知道,也可以理解,但鹤师兄还扒过樊殊的学术经历——因为樊殊来面试的时候是空手来的,什么发表的杂志也没带,鹤师兄疑心他空手套白狼,便上穷碧落下黄泉,锲而不舍地在各学术网站追查了樊殊长达几个月之久。
其结果是,除去明显无关的同名同姓,没有一篇学术论文署名樊殊。而关于樊殊别的信息,他倒是有脸书,只是什么也没发,四舍五入等于没有。
比起这个,更让人好奇的是樊殊的经济问题:要说没钱吧,好像也不是。据其室友狗师兄所说,樊殊刚来的时候穿了整整一身的阿玛尼,手表什么的一看就价格不菲。不说别的,就说上次去演唱会时樊殊带的那个相机,就顶我好几个大白兔了——怎么看怎么都不属于工农子弟兵的行列。但要说有钱吧,似乎又没有。他整日和我们一起吃食堂,有空就是全帝都各种图书馆的跑。有一次小沙陪爸妈去长城,还见到了樊殊,他在那里陪一帮外国人爬长城。下来的时候小沙问他,他说这个月书买多了,过来当一天翻译,还说有的时候也会去做同传,那时钱就会多一些,他就可以多买一些书。樊殊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很是坦然。
对此,狗师兄自有一番解释:他说樊殊是一个逃亡的旧苏贵族,应是旧苏前某官员的养子,对方在旧苏破产后当上了寡头,钱财无数,不日被人秋后算账,锒铛入狱,而樊殊只得隐姓埋名,回国遁日。富家少爷甫一回国,本不通世事,那些阿玛尼之类的,也随着坐吃山空而日益见底。无奈何,流亡贵族只能投身卖才,利用自己的外语才能仓皇度日,却又要强撑着贵族风度,真是令闻者动容,观者伤心……
- -我时常觉得狗师兄不去写小说而是搞理论真是屈才了。
樊殊是所里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八卦,我倒是觉得事情就是因为这样才复杂的。在我看来,樊殊就是一个正常的学生,家境可能还不错,也可能一般,但脑瓜肯定好使。反正阿玛尼什么的狗师兄张口就来,我们都没见过,但就算有也不奇怪——别人脑瓜都这么好使了,奖学金什么的不是随便就有吗?连隔壁数学院的大佬,每年评完奖学金都要在朋友圈在线征友帮忙花钱,学霸要想挣钱真是太快了,他又没有别的花销,就是买买书看看书,省钱还不容易吗?我还能省出一台相机呢。
知识就是生产力啊。
但现在问题不在于樊殊是不是学霸挣钱是不是容易,问题在于,他……真给我买了台新相机?
太扯了吧——!
我直感觉五雷轰顶,恍恍惚惚。不知不觉打开了电脑,按照阿元的情报搜了一下那款新相机,果然是除了右下角有一点白漆之外分毫不差。
我的脑海里立刻冒出了收到相机时的场景:那相机右下角有一点白漆。
我那时以为是修理时不得不的缺陷,完全没在意——都碎成那样了,重新修的时候,不得换些零件吗?
可是为什么呢?他说是自己能修我才给他的啊,这怎么是台新的呢?他如果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当时就不用揽活的,那相机我一点指望都不报的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而且要不是阿元发现的话,我还真以为相机是他随手一弄修好的,他当时说得又这么轻巧……这里面的人情可差了去了……
不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正浑浑噩噩的时候,手机响了。我一看,得,正主来了。
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直接问吧:“樊师兄,我正好有件事情想问你,我的相机是不是你买……”
“你想死吗林册!”
樊殊的声音像是天雷一样炸裂。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的耳膜真的破了。
连那些本来该看抗日神剧的大爷大妈们都回头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大为尴尬,赶快捂住话筒:“师兄你在说什么,我问你……”
“你想要找死就直说!你骑这么快是赶着去投胎吗?你觉得你自己是车神?你见过哪个车神是骑电瓶车的,你都到骑电瓶车的地步了你还骑这么快,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觉得自己的智商实在不够需要找个由头摔打摔打补补脑?”
“喂樊殊你在说什么呢,”我被兜头一顿骂得很不开心,“我给你说,我现在躺在医院里浑身都疼,我没心情哄着你。”
“哄着我?是谁在哄着谁?”樊殊说得又急又快,声音在电流的扭曲下变得扭曲,“你觉得你委屈?你都知道你躺在医院了,那你能不能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长点心?哦对了,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有心,一个有心的人绝对不会放着自己的伤不管还跑去看什么鬼演唱会!”
我一下子火了:“樊殊你至于这么尖酸刻薄吗?!”
“上了新闻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觉得虞白能看到自己了现在正在医院里弹冠相庆?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哦——你肯定会觉得自己赚到了,以至于你根本没想到你延误治疗的结果很可能是破伤风,而我本就不该指望你能够想到这一点!”
“你不要忘了是谁送你去火车站的!”
“我让你送了吗?我是不是说了我去坐飞机?你没有听到吗?还是说你不光是脑子不太好使连听觉系统也失灵了!”
我高声尖叫:“樊殊你不要太过分了!”
“你现在在哪儿?”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都赶着去投胎了你去地狱找我啊?”
“你是想吓死我吗林册!你是想我死吗!”
“我巴不得你去死啊!”
不想听他再说什么鬼话,我直接摁灭了通话然后关机。
我坐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直到护士给我换药的时候,我还余怒未消。
“那个,姑娘啊……”
我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视节目已经被按了暂停键。病房里一片安静。旁边的老大妈递给我一个剥好的橘子,将椅子拖到我这边:“和男朋友吵架了吧?”
“不是男朋友……”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吵得声音太大,估计整个病房的人都听到了,“就是朋友。不,不是朋友。”我跟那家伙才不是朋友。
老大妈一副“我懂得”的样子:“你男朋友估计是关心则乱,话都是气头上呢。”
什么关心则乱啊。
我跟老大妈没法说,干脆放弃治疗,只是谢过了橘子。
老大妈还在继续:“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说到这一份上。多吓人啊。”
我自知有亏,但是又不想承认:“这不是一时口不择言了吗……”
“那也不能这么说。”
“哎行了,老太婆你回来吧,”旁边的老大爷把还想说什么的老大妈拽了回去,“别人的事,说那么多干什么?对不住了姑娘,我家老太婆就是太唠叨了。”
“什么叫我唠叨啊?你今天说清楚了啊,要不没人伺候你!”
“哎哟你要我说什么啊……”
我叹了口气,用被子兜头蒙住了自己,隔绝了整个世界。
电视又响起来了。太君要杀了男主,男主正气凛然地说“我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向你们低头!来啊!向我开炮啊!”;旁边的大爷大妈又和好了,说说笑笑好不快乐;整个病房热热闹闹,充满了笑语欢歌。
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
我觉得我太委屈了。我好心送了他,结果在他那里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按照老周的嘱托帮助他,结果还结了冤家;我以为我们关系还不错,结果不过是一地鸡毛。早知道他是这么一个白眼狼,我何必又要放弃我的演唱会呢?
我又疼、又难受、又困。昨天晚上我都没睡着,我去趟厕所都得直着膝盖一点一点摸过去,因为一弯伤口就裂!我是小伤,没到大的程度,所以不应该打扰别人。我忍着,我不说。但小伤也疼啊!它也会哭啊!
我都这样了,他怎么说话还这么难听啊!他怎么就不知道安慰安慰我啊!
之前所有的强装坚强一下子都化为乌有。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我不脆弱了。我在被窝里嚎啕大哭。咬着下嘴唇,我不想让声音泄露下来,只是一个人抽噎到快晕过去——是真快晕过去了,因为被子里空气不畅,我缺氧了。
……
像溺水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一样,我浮出被面,大口地喘气。电视已经关了,病房的灯也被关了。或许是发泄过了,我一下子觉得很困,于是一夜好眠。
☆、淮南皓月冷千山
踏莎行姜夔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
“小册~这个有时间做吗~~有的话别忘了排个版哦~~”
我叹了口气,在手机上按:“有的哦~知道了~嗯嗯~”
这年头是猫是狗都要整个公众号,我所在的文学院研究生会当然更不例外。我是研究生会宣传部的成员,排版是我的工作之一。今年宣传部招人不畅,在总工作量和往年持平的情况下,单人的工作量自然是不得不提上去,具体到现实,就是每个星期总能轮到一两次排版。
我这次回去之后要推送的,就是一个古代文学读书会的总结。他们这周讨论的是姜夔的《踏莎行》与《扬州慢》。
我读着这词,心想它是何等的凄凉,都已经变成了一缕幽魂了,依然要逐郎而去;更惨的是,即使它已成为幽魂,也没有人理会它:它的生死已经与世界无关了,这是何等渺小、卑微的存在啊。
再看看窗外才刚擦亮的天,听听病房里沉着的呼噜声浪,让我本来因可以回家了的心情也down到了谷底。
是的,我要回寝室了。
昨天裹着被子哭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再也不要在医院住了,我一定要回学校。我算是人来疯,人越多我就越不矫情,一个人待久的,我真觉得自己哪哪儿都委屈,所以还是回去的好。
冬天的帝都亮得真晚,到我见到上班的医生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透。
在我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意志之后,医生又看了看伤口,无可无不可地叮嘱了我几句注意事项,又给我补了一些药之后,就放我出院了。
我闻言大喜,连腿疼都忘了,蹦着一条腿,开开心心地收拾东西,拎着我的小包走人。
真下了电梯、出了医院正门之后,我却有些犯难。
我呆的医院离学校不远,但也有些距离,如果要走的话,正常速度都要小半个小时。我现在走路还是不敢弯膝盖,只能像圆规作图一样以一只脚为基点,另一只慢慢往前画圈。这样蹭可得好久。但要是打的呢,又觉得有点划不来。
其实两百米外就有一个公交车站。虽然我一点现金也没带,更没揣公交卡在身上,但硬要跟人换钱的话也不是不行。
我都已经举步朝公交车站走几十米了,突然我脑子一轴,心想不行,省钱要从点滴之间做起。公交是一块钱,这一块钱花出去了,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把所有的外债给还清,老欠朋友的钱可不是个事儿啊。
——我昨天晚上就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那就是回去之后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樊殊的相机钱给还上,并且是现在立刻马上——我才不欠他的情!我连相机的价格都背下了,不就是三个我的大白兔吗!
……靠真的好贵- -
于是我一咬牙,一跺脚,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公交车站,蹦着走了回头路。
都说做一件事情如果做不下去,又因情势所迫不得不做,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设定一个目标,因为你总是琢磨着这件事的时候,就忘了去想这件事本身有多累了——拿着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嘛。
以前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这个在价值哲学课上学到的鸡汤就是真理,靠着这一招,我熬过了多少个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不眠夜啊——但是现在我才意识到,这鸡汤也是有生理前提的。
那就是你的脑子得还有力气去琢磨目标。
我现在,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驮我的小包袱和动腿上了,再加上脑袋上的几针还隐隐作痛,每一次肌肉上的细微抖动,都能让我从好不容易进入的玄想中立刻回到血淋淋的现实。琢磨了半天,不仅没因为转移注意力轻松一点,反而还因为用脑过度体力透支更疼了- -
正在跟回家的路作斗争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喊我:“林册?”
我抬起头,一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人站在我面前:“鹤师兄?”
此时的鹤师兄一身清爽的白色运动装,他又用发带把头发全部箍到了后面,也没有戴眼镜,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俊朗阳光,平时那种阴鸷之气一下子就不见了,几乎判若两人:“你怎么了?”他看上去很惊讶,“等一等,你先别说话。”
一边说着的时候,他一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把我的包袱拿走,然后走到我不灵便的那一边,支起我的胳膊,架着我慢慢走到旁边的路椅旁边:“好一点了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鹤师兄不用了,谢谢你……”
“你是要回学校吗?”
“是,但是……”我想说我还是去坐公交吧,就听到他说,“你在这里坐一下好吗?我自行车在前面。我载你回去。”不等我继续说,鹤师兄飞也似地离开了。
很快,鹤师兄骑着自行车回来。他扶我在后座坐好,又把我的小包放到了前面的篮子里:“走吧,我送你回去。”
鹤师兄很热情,于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我就上去了:“那就谢谢师兄了。”
我将手放在椅子上,很局促地坐着,谁知鹤师兄直接就把我的手带到了他的腰侧:“扶好。受伤的人不容易掌握平衡,不坐好会出事的。”他很自然地在前面说。
“……”
我和鹤师兄,要说不熟也不是,可要说熟呢,也就这两天的事——之前我们从未说过话,他见到我、不,应该说他见到我周围半径内除狗师兄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目不斜视过去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给他起“鹤师兄”这个外号——其实以前还有人叫他“高蹈鹤”呢。
现在鹤师兄在前面载着我,难免会有些尴尬。好在鹤师兄主动开口了:“林册,你怎么受伤了?”
我就给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并且隐去了樊殊那一段,只说去看演唱会的时候出了车祸:“不过不太严重,医生说了骨头没事。”
“这倒是。”鹤师兄深以为然,“这种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很快就好了。真要伤筋动骨你连医院的门都出不来。”
鹤师兄总是这样说话实诚:“对了鹤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啊?是晨跑吗?”
“当然不是啊,如果晨跑的话我骑车干什么。”
“那你是……?”
“蓄水谭那里的包师傅不是开了吗?最近……特别馋那个,但是又起不来,就过来骑车买点。”
旁边的公路上,那辆每天八点准时经过的88路公交车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我正在想,为什么起不来又能过来骑车买早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看着过去的公交车,我忽然反应过来:“师兄你别管我了,你快去!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包师傅是帝都这边非常有名的一家老字号早餐店,每天限时限量供应,明面上的工作时间只有不到三小时,其火爆程度打个比方:如果说你八点到还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买到包子,那么八点半的时候,可能性就只有百分之三十了。
鹤师兄说:“没事,不差这一顿。先送你回去。行了你别下去了——”他摁住我的手,“我都在路上看到你了,我还真能若无其事去买包子啊?都是同学呢——前面减速带太多了。我们先下去吧,我们走最后一截。”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完全没想到,鹤师兄居然是一个这么急公好义的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出了事之后,除了鹿子,第一个来帮我的居然会是一个完全不熟的同学。
只见鹤师兄用一种非常专业的手法扶起我,让我能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在最大限度减少痛苦的同时,又能用最快的速度健步如飞,而他自己也看上去非常轻松:“师兄,你以前是不是学过护理?”我好奇地问。
“护理没学过。”鹤师兄让我指了方向后说,“但是小时候家里奶奶腿脚不利索,都是我照顾的。”他的声音很自豪。虽然他平时也自豪,但是这两种自豪很明显是不一样的。
“这样……”
清早的校园很空,主道上除了叶子、落花和偶尔行色匆匆的学生,并没有其他人。空气也难得的好。一眼望过去,便是能够看透的脉脉深秋。
我和鹤师兄正在说着话,忽然他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在寝室楼下的门口,樊殊站在那里。看上去是刚到,因为他正在剧烈地喘着气,而一个小箱子正歪斜着倒在地上,连拉杆都没有来得及收进去。
他的头发是凌乱的,下巴上的胡渣横七竖八地支着,白衬衫上面也全是泥点。他看上去很疲惫。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樊殊。他一向是很在意风度的——甚至可以说有点洁癖。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白衬衫出现过一丝的褶皱,就像他整个人一样,一丝不苟,冷静严肃。
我听到鹤师兄挑衅地说:“哟,这不是樊老师吗?您怎么在这里呢?您不是应该在金陵城下望龙脉吗?”
樊殊没理他,朝我们走了过来,径直走到我面前。太近了,他眼里红血丝多到吓人:“你好点了吗?”他的声音很沙哑,几乎听不清。
“喂樊殊你也太冷漠了吧,我这问你话呢!”
我鼻头一红,立刻想说点什么,可是想到樊殊前一天晚上的话,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鹤师兄在旁边帮腔。
樊殊深深地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鹤师兄。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生气,就像在电话里那样。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跟他大吵一架的准备。
可是他没有。
他出奇地平静,甚至笑了笑:“他照顾你,也行。”
“……”
“你没事就好了。”
有一声绵长的叹息,尾随着主人的背影离去。他捡起了自己的箱子,在说完这些话后就走了,并且在这整个过程中再没有看我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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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狂
我跟樊殊算是彻底闹掰了。
比如在食堂, 我如果遇到樊殊在吃饭,而他也看到了我,那他会立刻抱起饭就离开,换一个离我八丈远的位置坐下;
比如在会议室, 我们都在听讲座。之前我还在老姚的课上听他安利这个讲座, 可是他看到我之后, 中途就消失不见了。
又比如上老姚的课——好吧,这个不需要比如, 因为我会自觉坐到最后一排。这个位置很难抢,每次抢都要提前半个小时去教室的。
……
“总而言之, 言而总之, 我们算是完了,掰了,凉了……不过我们以前关系也不好, 是吧?”我边将一根小豆角放到嘴里嚼, 边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 “一直关系都很一般……其实这两个月也依然很一般。嗯, 总之我们一直都很一般!不,是很差!……总之是完蛋了。是吧,鹿子?”
我好不容易把心里那种诡异的不舒服的感觉压了下去, 并且把逻辑理通畅了,正需要有个人无脑给我call666,不期然等了好一会儿, 什么反应都没有。一抬头,差点气晕我——某人正在玩手机笑得花枝招展呢!
“鹿子!鹿子!”我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不满道,“鹿子, 你有在听吗?”
“啊?听!我听着呢!”鹿子赶快把手机收下去,“这剧评太好玩了,你要看吗?”
“我不看。你不想发表一点意见吗?”
“啥?对那部电影吗?”
“对我和樊殊的事啊!”我强调了一下“樊殊”这个字,“你就说,我和樊殊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掰!”
鹿子的手蠢蠢欲动地想碰手机,在我如炬目光的注视下,她悻悻地抓起了筷子:“你和樊殊的事我有什么好说的?而且你们哪儿掰了?”
“他都不理我了我们还没掰吗!”我把碗敲成了鼠来宝。
“不是,”鹿子从我碗里捞走一块鸡肉,在我出声抗议之前飞快地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他不是和你闹掰了,反而是更在意你了呢?”
“大姐!你何出此言啊!”
“你想,”鹿子说,“你觉得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什么意思?”
“樊殊必须要先到你身边,才能在你看到他的时候转身离开。什么叫疏远?疏远就是敬而远之,就是躲得远远的,就是让你连看到他的机会都没有。这么说吧,两个月之前刚开学的时候,你会经常在视线范围内看到樊殊吗?”
“……”
“没有吧?这才是正常的同学相见频率啊,我们学校又没小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程度,如果不是刻意的话,一个星期偶然在路上能遇到一次就算是有缘分了,哪儿能像你们,天天凑在一起玩‘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游戏。”
我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可是话虽这么说,但……”
“哎呀哎呀有什么好但是的?要我说啊,你们两个都是小学鸡!小学鸡的事就别来烦大姐姐了,好吗?走了走了,再不走赶不上去开会了。”鹿子三口扒完饭,就催着我赶快走。我见时间确实不早了,也只能加快速度,只是心里烦躁的感觉没有因为基友的开解而消失,反而更严重了。
——当然,这和我的基友并没有开解我也有关系- -
其实会议室离这个食堂很近,正常走过去也就五分钟的路程。但由于我腿上的伤还没怎么好,基本上还得拄拐,所以尽管我们紧赶慢赶,到最后还是迟到了两分钟。
幸好会议室人多,我们从后门绕进去,也完全不会被人发现。
只有坐在后排门边看书的樊殊看了我们一眼。见是我,他立刻偏过头去,并且把椅子往远离我们的地方抽了足有一米远,差点一后脑勺撞墙上。
……有这么讨厌我吗!
会议室里,在圆桌的最前方,老高正在慷慨陈词:
“……老仇先生年轻的时候在国外,曾跟随杜威学习,与胡适是同门,当时就很希望能够推动更多的胡适出现,建设我们中国自己的学术体系,奈何天不遂人愿,终未成行。现在老仇先生去世了,仇清先生继承父志,决心投身教育慈善事业……”
其实我们所很少开全所大会,至少从我到BN大开始就没听说过。主要是麻烦,老师各有各的事,学生们也各自有课,工作日不好安排,到了周末,谁又耐心没事凑在一起?如果遇到大事,当然会开,比如第一次全所大会就是四十多年前庆祝文艺学学科复牌;第二次是二十多年前贺文艺学研究中心独立成立正式建所。但这种大事多久才能遇到一次?久而久之,全所大会就成了传说中的事物了。
但是今天,烽火被点燃了。原因无他:我们所撞大运了。
简单而言,这次的事件就是一个香岛的超级土豪一时兴起,想要做点教育慈善事业提高一下名声,刚好我们所名声挺大,跟哲学又算有点关系,年教授的老师还真和胡适认识,所以就选了我们所。
要说这种商界的赞助在大学中还真不少见,不过经常发生在商科、法学这些有用的专业——这种赞助一般都属于“吃水不忘挖井人”,从这个学校这个专业出来的人在挣了大钱之后反哺母校。像我所在的专业,一没钱二没人,连版税都没有——隔壁古代文学还能靠写国学科普著作大赚特赚,我们呢?难道要缩写《资本论》吗?
总之就是青灯古佛,惨就是了。
虽然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我们学校又不是没有哲学院,但既然仇金主这么说了,那当然是他最大。特别是当老高说到赞助金额的时候,所有人眼睛都直了:“……仇清先生不日将莅临我们所,一旦正式签约,将对我们所提供每年不少于三百万的资金支持,且不会干涉我们的资金使用方向,只会由第三方教育部派人来进行监督。”
三百万!
“老师,是美元吗!”有人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还是英镑!”
老高摸摸鼻子:“当然是人民币。”
……
好吧,果然我们想太多了。
人民币就人民币吧,这也是好大一笔钱了,难道我们还能嫌弃不成?就是韩元三百万也行啊!飞来横财谁不爱?
于是整个所的师生在短暂的失望之后,又恢复到了笑语欢歌的过节氛围。整个会议室吵吵嚷嚷的,以至于老高不得不拍了拍通着电的话筒,用话筒发出的刺耳的声音整顿秩序:“注意!注意!”老高把声音扬得很高,“这个钱现在还不一定是我们的呢。”
老高一通解释,我们才明白,原来虽说仇金主指定的就是我们所,但他却是按照流程通过上一级的文学院来联系的,而文学院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磨刀霍霍,各所都踌躇满志地想要截留下一部分钱。而文学院之外,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哲学院,不知怎么也知道了这个事,第二天就通过院系渠道,正式发出了要虎口拔毛的预告……
老高他们压力很大。
一言以蔽之,这次的全所大会就一个目的,那就是——
排除万难!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仇金主给哄好,让他主动给各位利益方说只赞助我们文艺学!能拔多少毛就拔多少,不能把整只雁留下来,也要把它翅膀给卤了!
许是老高的演讲功底着实不凡,又或者,这三百万本来就能让人肾上腺素狂飙。大家在踌躇满志之余,还揪出了几只小间谍——这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正在向自己的所实况转播呢。被发现之后,立刻被请了出去,干脆又利落。
把房门关死之后,一群人便开始了严肃又活泼的商讨。
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也知道想不出什么鬼点子,就自告奋勇搬凳子出去,坐在门口当门神,防止那些小间谍靠近。
不得不说我们学校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差了,我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正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我本科的一个同学。当时因为都喜欢文艺学,我们老能在课上遇到,一来二去也认识了。不过他成绩比我好得多,一毕业就出国留学了。
小楚有点市侩,喜欢跟成绩好的人玩,所以我们来往不深。我们关系本来就一般,一晃自然是一年多没有联系。冷不丁收到他的信息,我还挺意外:“小楚?”
“咱们BN大是不是新来了个叫樊狂的学生?”
“樊狂?没有樊狂啊,只有一个学生姓樊,不过别人叫樊殊。”
“我说的就是他。我靠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狂,现在国内整个文艺学的学生圈里都在讨论他,连老师圈也议论纷纷呢,消息都传到我这里了。”
“怎么回事?”
“上周末那个南京的会议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
小楚一番解释:“……你们那个樊殊真是,虽说这会议总共也就第二天的上午是学生在发言,其他时候都是旁听,但是你作为一个学生,能来是你的福气,那么多大牛,三天的会议,你好意思发完言就走人?我真的是服气,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狂的学生。”
“什么?”
“对啊,”小楚在那边很是忿忿,“讲完立刻就走,连别的学生的发言都没听完。就这最后还给了他学生发言第二,还能有一千块钱奖金,你说可气不可气?”
“太可气了!”我愤愤地说,“他肯定得是第一啊!”
“喂!你丫哪边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反应过来,赶快撤回,并发了几个表情包过去,“我是说,这个樊殊在我们学校水平很高,他拿第二……我有点意外。”
“其实听说他本来应该是评分第一的,但是因为态度太恶劣,就给他移成了第二。哼,我看不管第一还是第二啊,都不过是看在BN大的面子上罢了。要不是年教授罩着,就这发言?呵。我觉得讲得也不怎么样嘛!”
尴尬的是,在送樊殊去南京的时候,我俩还没闹掰。当时在车上,樊殊曾经给我口述过发言的大体思路和论据。怎么说呢,如果小楚不是嫉妒所以睁眼说瞎话,那就只能说小楚不适合做学术,因为他不辨贤愚。
但我也不好直说,只好哼哼哈哈地应付。
许是小楚发现了我的不感兴趣,他又上了一个视频过来:“这是我女朋友拍的。你看,这做人,我是无语了。反正我觉得,要做事,先做人。不会做人的东西,学术圈不需要!”
这小楚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
我忍不住回他道:“你也是一个学文艺学的,怎么还能说出做学术先做人这种鬼话?人品是人品,学术是学术,樊殊再不对,难道做学术就是混圈子搞关系?”
“难道不是吗?”
“那我只能说,你当时何必来学文艺学呢?你一边在毕业论文写着‘社会使人异化,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它的奴隶,这种单向度状态多么可悲’,一边又在这里赞同社会逻辑,给异化你的社会唱赞歌。我真觉得你没得精神分裂才是你的福气。”说完不想再理他,直接拉黑。
我气得一肚子火没处发,又没有事做,忍不住又翻出微信,找到那个他发给我的视频。只见视频中,樊殊正在发言。由于是偷拍,所以整个画面不是很清晰,但即使是在晃动与死亡角度中,这个人也是超凡脱俗的,特别是视频中还飘过了一句话,一听就是录视频的那个人情不自禁说的:
“这个人好帅啊……”
= =行了,小楚为什么嫉妒得发疯我算是知道了。
视频里的樊殊在用平静的语速说完了讲稿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一合稿夹,给大家鞠了一躬:“我临时有急事,必须要赶飞机回去。抱歉,给所有人添麻烦了。”
然后,在大家能够出言阻止之前,他转身离开,健步如飞。临走前,他拎走了墙根放着的小箱子——原来他早就准备要走了。
我忍不住朝门缝看后排。
樊殊单手托着腮,看着书,样子很是郁郁寡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好开心啊!!!
我会保质保量更新的!
PS:我才发现樊殊=翻书,林册=书。
我发誓我想名字的时候真没想到这一点
看来他们是天赐CP了
最后:感谢余小阮的地雷与林夕白水的炸弹。谢谢你们喜欢这篇文~~~~^_^
☆、我有一个秘密我不会外传
在又赶走了一个假装路过取资料, 实际上同一份资料已经取了不下十次的小克格勃之后,会议室里的老师们终于拿出了一个方案。
简单来说,就是仇清来的时候惯例的北京几日游,由文艺所出人, 全程陪同, 盯死仇清。至于人选, 由于仇金主家家庭情况复杂,堪称是“八国联军”, 所以这个光荣的使命,当然就落在了我们人体翻译机的樊殊身上。
在推荐樊殊这件事上, 老周没怎么说话, 反倒是老于他们几个最积极。一个说樊殊小伙长得帅让人一看就心情好,一个说樊殊个子高可以让金主倒头就拜,还有一个说了大实话——年教授说, 根据幸存者偏差原理, 如果樊殊老在仇清一家面前晃悠, 不给他们太多接触普通同学的机会, 那仇清就会产生一种我们所的学生都长这样的错觉,完全不会想到真实的情况居然是这样的平平无奇……
咳,我觉得年教授还是可以不用这么诚实的。
总之樊殊被委以了重任。其余拿得出手的学生们, 也都被老师安排了不同的使命。至于本所top2贺汝卿同学,本来他也要陪着仇金主一起潇洒的,但老于怕鹤师兄和樊殊见面就掐, 影响不好,就主动申请,将弟子调离至另一岗位,不让他和樊殊碰头。但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按照原计划,樊殊应该是无处不在的。可是如果樊殊无处不在,又该怎样才能让鹤师兄不与樊殊碰头呢?
于是最后商量出的结果是,鹤师兄进入后勤组,负责做推送写稿子——好惨一男的- -
除此之外,为了秀肌肉,向金主大人展示我们所的实力,老师们还决定紧急召开一次论文比赛,分硕士组和博士组进行,只要是BN大的校友都可以参加,以最高学历为准。
不得不说,所里挽留仇金主的决心绝对是够的,他们甚至从所里的小金库中拿出了总计七万块钱作为奖池备用金——要知道办新年晚会发的一千块钱还要我发票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仇金主虽好,但到底与我们学生没有直接关系。奖金与不一样了——这是直接可以到手的!特别是论文还设置了字数限制,两万以内,不准拼字数。
只要写得好,轻轻松松一万多字,最高一万五的一等奖金就到手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平时还得倒贴书钱和打印费写论文呢!
此项善政一出,人民群众山乎万岁。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没有跟着一起欢呼。
一个是狗师兄——他正跟他的女朋友聊得火热呢,眼珠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手机,估计连会议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是鹤师兄。他坐在前门门边,淡定地喝着枸杞茶,像是在怜悯苍生,仿佛在说“你们何必为了给我抬轿而如此雀跃呢”。
最后一个是樊殊。
在教室的最后面,樊殊依然闷闷不乐。他没有走神,也没有表情变化,可是我就是觉得他不开心。
我心里忽而扎了一下。
我还想继续暗中观察,但见已经有人推门了,只能赶快让开。等我好不容易把椅子放回去,从人潮中挤出来的时候,樊殊已经不见了。
***
鹿子是个作息正常自律的人,所以她早起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是小沙并不是。
我和小沙虽然不在一个寝室,但关系也算是不错。我素来知道她绝不会在三点以前入睡,也绝不会在十一点之前起床。只要不是必须得去的课,她一向保持着这样的作息,任凭风吹雨打也绝不动摇,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作息规律了。
然而今天。
我为了揉眼睛,差点扶不住拐:“小沙!是活人吗!”
“是活人!”
居然真是活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来图书馆了?我好歹也是个学生啊。”小沙撅起嘴。
“不是,我不是说你不能来图书馆,可是现在才早上七点半啊。”
“那又如何?只要有钱,想让我几点起就几点起!”
得了,又是一个为钱而死的狠人。
我们所是搞理论的,搞理论的学生怎么说呢,不能说不刻苦,因为不刻苦毕业论文就很难搞定,这是由生存压力决定的——理论书本来就读得慢,很多还是英文原文。做过英语阅读的都知道外语阅读速度普遍会比母语慢好几倍,理论书又不是流行歌词,用词生僻难懂,语法曲里拐弯。要是运气不好遇到那种文笔差的,一页下来你连一个句号都不一定能找到。
但大家愿意来读找不到工作的理论,很明显都是有性格的。
我们学校图书馆管理还挺严的,这也不让带,那也不让喝,很少有文艺学的学生愿意老老实实在图书馆坐一天。大家宁愿把书都借回寝室、甚至看电子书,也不会老老实实去图书馆皓首穷经。
结果今天,才十几分钟的脚程啊,我都已经看到至少五个熟人了。
“话说小册,”小沙问我,“你不是腿受伤了吗?怎么不在寝室躺着,反而来图书馆了?”
“……我也是来写征文的。”
“……”
这么多钱,谁能挡得住。
如果我能拿一等奖,那我只需要稍微再凑一凑,就能把樊殊的相机给还上了,就不用背上毕业都还不完的外债了!
拼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小沙扶着我慢慢地走,“我也没抱什么希望啦。”
“咦?”
“你想啊,”小沙给我数,“鹤师兄肯定要占一个吧?樊师兄肯定要占一个吧?你以前给我说过,苟利以师兄也很厉害,那他也得占一个吧?总共就评一二三等奖,那我们还有个毛机会。”
我安慰她:“话也不能这么说。事在人为,只要我们足够投机取巧,失败就追不上我们。”
“投机取巧?”
我给小沙说我的分析:“咱们的比赛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给金主秀肌肉,让金主知道我们所才是正儿八经做学术的,是有实力把钱用好的。可是金主看得懂我们的论文吗?你给他说哈贝马斯他也不知道这和毛里求斯有什么区别啊。”
“可是审论文的不是金主,是咱们所的老师啊。听说是匿名审查,一人一票,最后取平均数的。”
“哎呀,”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匿名不重要,关键是他们的选文标准。一看就很老道的,会选;那行文流畅看上去逼格很高,实际上偏科普,能让半个外行的金主读得开心的,难道就不选了吗?”
“哇!好厉害!但你怎么知道金主会读什么开心呢?”
我其实有点儿好为人师的毛病。平时看不出来,但那是没人肯搭腔。这下终于遇到了一个人,小沙还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怎能让我不得意?于是当然是满嘴跑火车:“去查一下仇金主大学时的专业、公司的主要经营方向不就行了?不过最关键的还是看仇金主最近在关注什么。”
“但我也不懂商业啊,怎么办啊。”
“又没说非要按照经济学的原理来写,而且我们是学文学的,再写也写不过正儿八经学经济的,要真按照彼之长来写,肯定要被笑话东施效颦。但微经宏经这些不懂,政治经济学你总看得懂吧?政治经济学说白了是一个偏结构主义的东西,和文学社会学逻辑差不多。逻辑相同的前提下,文学社会学、结构主义这些理解起来又不难,再做的实证些,符合金主的阅读习惯,这事儿不就成了?”
小沙击节赞道:“对呀!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小册子!我真的服了!”
我得意洋洋地笑,感觉腿都不疼了。
我正被拍得飘飘然在云端,忽然听到小沙对我说:“我没想到樊师兄居然真的没骗我。”
听到樊殊,我心里咯噔一下:“樊殊说什么了?”
小沙笑嘻嘻地说:“樊师兄说你其实是个扫地僧,是我们所隐藏的大top。”
“啊?”
“我昨天问他论文怎么写,他说不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林册,我当时还不信,没想到,啧啧……果然是男朋友,了解的就是深。”小沙狡黠一笑,“谢了林册!我就按照这招写了!”
糟了!
我怎么得意忘形之下,把底裤都抖出来了!
我忘了小沙现在不是我朋友,是我竞争对手啊!!
我大惊失色,连男朋友之类的都没空和她争辩:“喂!小沙!小沙!”
小沙早就一溜小跑到天边,留下我一个腿脚不便的半残人士在远地跳脚:
“放心吧!我一定会保守秘密,不会外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有点晚了
明天出榜单,不知道能不能申到。我个人其实不报希望
还是好好写文吧
另:最近太忙,只能保证隔天更,频率确实有点低。但我可以拍胸脯保证隔天一定能看到文。像今天文里说的那样,这也算是另一种规律吧~
顶锅盖跑掉
☆、算账,算总账
“放心吧!我一定会保守秘密, 不会外传的!”
早在四年前,狗师兄就用实际行动给我上了一门课:秘密总会以“我有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的方式香飘十里,且屡试不爽。
这次果然也是这样。
于是当我在文学专业学生最喜欢去的五楼看到了至少八个熟人手上拿着《资本论》,又在借书处看到了两个文艺学学生为了仅剩的一本布尔迪厄差点扯破头花的时候, 我就知道, 我又用亲身经历证明了狗师兄的远见卓识。
奇技淫巧之所以为奇技淫巧, 就在于一个“奇”字。它需要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还能这么做的前提,否则就不叫投机取巧, 而是自取其辱。
现在整个所都在弄文学政治社会学,我还投机取巧个毛啊。
在又看了一天资料毫无头绪之后, 我越想越生气, 感觉自己膝盖上红彤彤的伤疤都要跟着一起燃烧了。
不行,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莫生气”,还是鬼火冒!
要不是某个始作俑者, 我现在就该优哉游哉走捷径了, 何必还在这里绞尽脑汁走正道?
我怨气深重地站起来, 惹得旁边的同学看了我一眼。
去算账!
我蹦到电梯口, 摁下六楼。到了六楼之后,我走到了某个位置面前,那里正有一位同学在勤奋苦读。
我敲敲他桌子。
那个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黑夜一样的瞳孔, 目空一切的气势,吓得我立刻就萎了。
不行,吵架要的是气势!我定定神:“跟我出去。”我居高临下地命令他——其实也没有居高太多, 因为他太高了。
那个人耸耸肩,放下书,无可无不可地跟着我走了,貌似被我吓到了的样子。
我眼尖地看到他正在看的书是《理智与情感》。
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在看小说,也不好好写论文,这也太狂了吧……羡慕嫉妒恨。
“你叫我出来什么事?”
“啊?”我回过神,发现樊殊正抱着胸,倚在图书馆楼梯间的墙上,冷冷地望着我:“快说。”他的声音冷结成冰。
真是奇了怪了!我来之前明明是气到一种“豁出去算了不活了”的状态,我来找他算账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可是为什么他一说话我就怂了?
啊!林册!你到底是在心虚什么鬼!
我说:“你为什么要坑我?”
樊殊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我强迫自己回忆刚才一个人时的那种愤怒:“是!我是在电话里骂了你,诅咒了你!但是你也不能害我啊!”
樊殊依然没有动,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我怎么害你了?”
“你给小沙说我是扫地僧,别人小沙问你征文的事,你让小沙过来找我要答案,你还说你没害我?大哥!你是不是见不得我拿奖啊?”或许是樊殊的表情太过于冷酷,以至于我的情绪都回来了,“我感谢你夸我,但是第一,我不是扫地僧,第二,你有这么恨我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所的都知道了我的方法,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人在照猫画虎!你害死我了!”
是的!其实对小沙我都没这么气,除了她立刻就给我道歉了之外,我也知道她就是这种性格的人,嘴上没个把门的。
我就恨樊殊!他怎么能帮着别人算计我呢?什么叫我是扫地僧啊,要不是他提醒,小沙哪儿会想到找我套话!
他这就是祸水东引!
我说完之后,就气鼓鼓地看着他,想看看他会怎么回答。他要是说他没说过,那我就给他看截图;他要是心虚了,我就乘胜追击嘲笑他;他要是承认错误给我说对不起,那我就……那我就算了。
我想了一百种他的应对策略,没想到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看、看我干什么!”
樊殊放下胳膊,抬起脚步,慢慢地走向我。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他脚步的声音堂堂踏踏,犹如鬼魅。
我被逼得连连后退:“喂!你!你别过来啊!”“咔”得一声,我感到后背接触到了一片冰凉。
楼梯间本来就不大,而我已经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我眼睁睁地看着樊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脸也随之越来越清晰。我看到了他毫无瑕疵的光洁皮肤,看到了他深邃的眼窝下的丹凤眼,还看到了他红宝石一样的嘴唇,那唇的形状很好看,唯一的缺陷就是干纹有点多,很明显是喝水不够的结果……
我靠!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像是案板上的猪,瑟瑟发抖地听候着庖丁先生的发落。
“你在想什么?”有人在耳畔说,毛茸茸的感觉,像是小猫在耳后轻轻地挠。
我睁开眼睛。
樊殊正在从我耳边离开,带起了一鼓风。现在轮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了:“你刚刚闭上眼睛之后还撅起了嘴。林册同学,你在陶醉什么?——你难道以为我会吻你吗?”
我条件反射地捂上嘴:“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可以扪心自问一下。”
肯定是他在骗我!我绝对不会做这么沙雕的事!
……我不会真做了吧?
我一边拼命回想我刚才到底有没有噘嘴,一边又在想要说什么话才能不落气势,正在激烈地天人交战的时候,樊殊忽然笑了:“骗你的。”
“……”
“你没噘嘴,你嘴闭得像是拉了拉链。”他轻飘飘地说,“你猜我现在有没有在骗你?”
“……”
我一把推开他,愤怒地说:“樊殊,有没有说过你说话很过分?”
“你觉得我说话很过分吗?”
“你难道觉得你自己说话不过分吗!”
樊殊神经质地笑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到了面瘫状态:“或许你的智商不足以支撑你看懂好歹,知道别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是虚言还是实音。或许我早就该知道——用暗示的方式你一百年都不会懂,就好像我刚刚明明已经这么直白地在教你了:不要轻信别人的话。”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惊鸿,却又残忍得好似断了弦悲鸣的弓。
“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不给我回答的机会,他径直往下说,“太轻信了。无论谁给你说什么你都相信,你的话总是这么好套。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你觉得你是在扮演京剧脸谱,需要将一切程式化外露化吗?”
“但是,世界不是象牙塔。如果你不能守住你的聪明才智,那你早晚有一天会怀璧其罪。我这是在给你最后的忠告。”
“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樊殊向前一步,“很不高兴?”
我皱皱眉:“你故意的?”
“是啊,”樊殊假笑道,“我故意的。全都是我故意的。我故意让小沙知道你其实是个很有灵性的人,故意让她过来问你。我早就猜到了你会在征文比赛中怎么出招,所以我专门让她过来毁了你的招,让你无路可走。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想骂我吗?已经很愤怒了吧?而我甚至对此并不在乎。”
“……”
我居然已经不生气了。
因为我已经听出了——他真的是故意的。
他在故意激怒我。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希望我骂他。所有的刚才的圈子,全是假的。教我是假,骂我也是假,话都是假的。他只是想让我骂他。
这是为什么?难道他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为那天电话里的事情偿还吗?
这个想法一进入到脑海就吓了我一跳。这也太曲里拐弯了吧,不可能,肯定不可能——可是直觉又告诉我,这就是真的。
他后悔了。
我突然说:“你觉得我很聪明吗?”
樊殊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你觉得我很聪明。这是你刚刚那一串乱七八糟的话里唯一透露的有效信息。”
“我实在听不懂你的颅内幻想。”
我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聪明,但是……也算谢谢你能肯定我。”
我注意到,樊殊的耳朵红了。
这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或者,就算不是正确的,他至少对我是友善的——这个想法让我心情一下子轻盈了起来。
樊殊轻咳一声:“如果你以为这是肯定,那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我无法左右我的话在别人耳朵里的效果。”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别扭呢?
我总感觉我需要转三个弯才能理解他的真实用意:“但你不应该怂恿对方来套我的话。你明明知道小沙一定会说出去。樊殊,我真的想不出新的点子了。”
“你既然都这么自信于我是在肯定你,”樊殊轻叹一声,“又为什么不在这件事情上保持这种状态呢?”
“什么?”
樊殊说:“比如相信自己,就算没有这些偏门技巧,你也可以堂堂正正地获胜,当然我只是在打个比方。但是无论如何,道理是统一的:剑走偏锋或许可以让人取得一些成就,却永远没法让人站到制高点。”
这次我反应了足有半分钟:“你觉得我能拿第一?你想太多了,我拿不到的。”
樊殊耸耸肩,用和来时同样的姿势,终结了所有的对话:“我已经无话可说。”
我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他已经转身走了。我急着想要去叫住他,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正站在楼梯边缘。我的腿本来就还虚弱无力,仓皇之下,我一脚踩空,朝后倒了过去:
“啊!”
樊殊猛地回过头。他在我下坠之前飞快地拉住了我:“小册!”
“啊呀。”
我越过樊殊,看到了一个人正边推开楼梯间的门边轻叫。对方正将手机放在耳边,很明显是在图书馆接到了电话,临时到楼梯间回电话的。
那个人是狗师兄。
电光石火之间,之前在公交车上的悲惨遭遇一瞬间涌上了心头:被拍照——被广为流传——被老周叫去谈话——带樊殊去火车站——出车祸。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啊!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拼命地挣脱开了樊殊的手。我本意是想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可是我完全忘了我现在重心依旧处于不稳的状态,于是最终结果就是——
——咚。
恭喜,作死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樊老师,他真的很可爱
祝大家看文开心
☆、我在俄罗斯骑自行车
“你怎么又和樊殊搞在一起了?”寝室里, 坐在床边吃着果脯的鹿子问我。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和他搞在一起!”
“可是,”鹿子指指我的腿,无辜地说, “今天是他送你去校医院的诶。他们都说是你和樊殊在图书馆楼梯间幽会, 因为太过激动才从楼梯上滚下去的。”
“……我们没有幽会。而且, 他好歹也是同学,看到我出事了帮我一把有什么奇怪啊!这不是很正常吗?鹤师兄也送过我啊!”
鹿子无辜地看着我:“可是鹤师兄没公主抱啊。”
“……”
“鹤师兄也没有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讲道理, 当时我接到樊殊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摔死了。”
呵呵。
别说鹿子了, 当时看樊殊的样子, 我也以为我已经死了。
其实说真的,因为现在是冬天,又还没到开暖气的时节, 室内室外都一样冷, 我穿得厚厚的, 摔下去的时候虽然疼, 但也绝对没到伤筋动骨的份上。
结果我还在揉脑袋晕乎呢,就感觉自己腾空立地了。
樊殊,打横抱起我, 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校医院,一路上差点撞到三个路人五辆自行车。而在我们到了医院之后,樊殊没有去拿号, 而是直接冲向了隔壁急诊室,说这里出人命了,快点出来救人!你们怎么还不动啊!是人命!人命啊!!
而在校医院的医生再三表示我健康得很,浑身上下除了膝盖的伤口裂了之外没有一点问题之后, 樊殊还逼迫对方带我去拍了片,甚至一度还打算带我去外面的医院看病。到最后虽然在我的强烈坚持下作罢了,但他依然要求医生给我开了一大堆药,还非要让我住院。医生说你不要浪费国家资产了,樊殊说我又不在校医院拿药,我就让你开张单子,我出去买!
我还记得当时樊殊指着门外面,愤怒到了极点的样子,他说:“你们为什么不让她住院!你们没看到她膝盖上都是血吗!”
“她只是伤口破了,没到住院的程度……”
“你以为她不疼吗!”
“这位同学,你冷静一下,我们校医院没有住院的规矩……”
“我带她出去住院去!”
……
好说歹说,我总算让樊殊收回了这句沙雕至极的豪言壮语。不过他依然要求送我回寝室。如果不是寝室楼管不准老师上楼,我估计他真的会目送我躺在床上才肯停。包括到现在,他还会每半个小时给我发一条信息,问我现在伤口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如果有一定要给他说,他带我去挂急诊。
这也太夸张了吧!
而因为樊殊当时送我去校医院的样子实在太过英勇,导致几乎全文艺所的人都知道我“受了重伤似乎命不久矣”——在收到海量的慰问的同时,我甚至还收到了一笔总计三位数的捐款,让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崩溃。
我觉得我要不是现在瘫痪在床,腿被裹成了局部木乃伊,我一定会跳下床,试一把以头抢地的感觉。我现在的状态,用我大三时学的一段元杂剧可以完美概括:
【煞尾】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飞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苍天啊!我冤啊!天啊!您怎么还没有飞雪啊!
“这都初冬了,就算真下雪也不稀奇,”鹿子淡定地拍拍我的肩膀,“吃果脯吗?”
“……吃。”
果脯还是樊殊给买的,唉。
我盯着床边小山一样的各类零食和补品,简直愁哭了。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啊,这人情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啊——我这摔破了膝盖,怎么还欠出了断腿的人情?
“说起来,”我一边吃一边问鹿子,“为什么这次没人八卦我和樊殊了?”当时看到雪片一样的
慰问微信,我还以为两个月前的噩梦又要重演,没想到大家都很克制,没有八卦,只是纯问我的身体情况,让我有点小惊喜。
鹿子说:“有什么好八卦的?真无聊。吃饱了撑的吗?”
“就是啊!”我猛点头,为我的同学能有这么高的觉悟而感动,“没意思!无聊!”
“可笑。你们本来就是对象,还有什么好八卦的?”
“就是!可笑……???嗯?什么?对象?”
“我说的是他们的心里话,”鹿子说,“大家早就默认你们是对象了。男朋友关心则乱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们什么时候是对象了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话之间,手机又震了。
我本来想装作没看见,但是过了一会儿,对方直接打电话过来了。没办法,我只能接:“樊师兄好……”
“这个点了还能以这么快的速度精神奕奕的接电话,我算是知道你伤口为什么一直好不了了。”
我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早知道就不该接!
“师兄,我的腿还好,不疼,没有化脓,没得破伤风,三十六度五。”我一口气把他有可能问的所有问题都抢答了。
樊殊沉默了一下:“那就好。”
“嗯嗯。”
“你这两天别去图书馆了,就在寝室歇着。”
“那不行啊,”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表,“还有十二天就截稿了,再不写来不及了,好多书只有图书馆有呢。再说了,就算我不去图书馆,我也得去上课啊。”
“那我明天来送你去。”
“别别别!”我直接坐了起来,“哥!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樊殊直接挂了电话。
“这个樊老师怎么这么神经质啊!”我泄愤地把手机扔在被子上。
“你明天真的要让他来送你去图书馆啊?”鹿子凑过头来问我,很显然,在这样狭小的寝室里,她已经将我和樊殊的对话听得八九不离十了,“那后天全世界就真得问你们什么时候举办婚礼了。”
“哼,”我冷笑,“当然不会。”
“所以你是不去图书馆了?”
“当然不是。”
“那你……?”
我用力地啃下果脯,嚼得咬牙切齿:“我故技重施。我趁他没来之前自己先去!”
我早起还不行吗!
……
……
不行。
我抬起头。
现在已经是冬天,这个点,天当然不会亮。其实就算是夏天,这个点天也不会亮透,因为实在是太早了。
我以为闻鸡起舞到这种程度就已经足够了。再早,走过去图书馆也没开门,去了也没地方呆。
结果……
樊殊踩在一辆自行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黑金一般的碎发在暗夜中流动:“上车。”
我抽了抽嘴角。
转念一想,反正樊殊平衡感也不好,估计驮自己都费劲,怎么可能再带一个人?只要摔一下,我就可以有理由拒绝樊殊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心情又好了起来,上车的时候甚至有点雀跃,握着车座瞪圆眼睛,就等着等会儿摔了之后跑路。
没想到,樊殊的技术居然真的很好。全程没摔没歪,遇到减速带樊殊都能带着我稳稳地驶过去,连颠都不会颠的。我们无风无雨地驶到了图书馆,中途甚至还抽空吃了早饭,真是好生感人。
我悻悻然地下车:“樊师兄你居然真的会骑车。”
樊殊头也不抬地锁着车:“我说过,我在俄罗斯骑,是你自己不信的。”
“樊殊你的胳膊怎么了?”他是挽着袖子骑车的,我看到他胳膊上有一块擦伤,“怎么受伤了?你摔跤了吗?”
樊殊锁好车,把衣袖拉下来:“没事。走吧。”
“你真的受伤了!我看了,好红一块!都渗血了!”
“你看错了。”
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跟着樊殊一起进了图书馆。我们图书馆是电子化管理,不能放下书包就占座,必须要先去各层楼的显示屏上刷座位。
我选好座之后,也不好意思直接就走,就等着樊殊选。本来想着等他选完后我们就各自飞翔,因为我知道他爱去六楼,但我刷的是五楼。
樊殊刷了五楼,我对面的那个座位。
“……”我还想继续挣扎,“师兄啊,你知不知道最近所里我们的八卦很多……”
“所以呢?”樊殊眼皮都不抬地扶着我。
“……没什么。”
我像是一只大熊猫一样,被樊殊护送到了五楼。这一天,他帮我跑上跑下,给我端茶倒水,连去食堂都是他带我去的,全程形影不离。此情此景,太过刺目,以至于我们身边路过取书的人增多了不少,还都是熟人——取什么书啊!我刷的是角落,这里就没书!
看热闹就直说好吗!
这种状态,直到我收到鹤师兄的短信才算是稍微告一段落:“林册,我给你说个事!樊殊的八卦!”
“快说快说!”
这个世界上,只有鹤师兄,坚定地沉迷于黑樊殊一百年不动摇,绝不八卦,毫不怀疑我和樊殊的关系,让我在这浮萍一样的世界能残留一丝亲人般的温暖。
“有的时候我真想知道,”樊殊把一杯水砰得放在我桌子上,闲闲地说,“你是在看书的间隙玩手机,还在玩手机的间隙看书。”
“同学消息得回。”
“什么同学,你直接说贺汝卿不就行了?”樊殊嗤笑一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你们关系倒是好。”
这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我本来想顶回去,看到鹤师兄发过来的劲爆信息,立刻闭了嘴:“他昨天新买了一辆自行车,昨天半夜在院子里练车练到三点,结果被大爷拉去骂了。”
“为什么啊?”
“因为他老摔啊,哐哐哐的,谁受得了,还睡呢!所以你说,人要是长得太高了,这平衡感是不怎么行,对不对?”
“……”
我看向樊殊的胳膊,却只能看到洁白的布料:“师兄啊,”我吞吞口水,“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图书馆不让说话。”他重又埋头看着书。
我刷刷刷写了一张纸条,然后推到他书面上:“要不我现在陪你去校医院看看吧。”
“……”樊殊把书一收,“太吵了。我换个位置坐,再见。”
“那边的同学!”正好路过的图书管理员警告,“图书馆不让说话!对,说的就是你,那个男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总算学会在哪儿看营养液了!
感谢@我是一只呵呵、@寒章、@十里桉歌 小可爱们的营养液!!!比心!!!
感谢@清梵 小可爱的地雷!!!!!
今天的更新,奉上!
☆、不速之鹤
樊殊最终还是没有换位置。他说位置都被选完了, 只能勉为其难地再忍受一下我的聒噪。
于是我也只能跟着熬着。
樊殊这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说我是玩手机间隙看书,我还不服气, 因为我觉得我算是看书时比较专心的人了——看书时听音乐能算是玩手机吗!于是我就想等着他什么时候玩手机好嘲笑他。
结果这个狠人, 真的没有让我找到一次嘲笑的机会。只要他开始工作, 这个狠人永远都是无懈可击,无音乐无废话无走神, 三无一体。
我无力回天,只能去远处的书柜深处找资料。
“啊……终于玩过瘾了。”
划了十分钟手机, 我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 感觉枯萎的内心一秒钟被续上了。讲道理,对于一个手机强迫症来说,将近一天的时间不碰手机, 连点开查看信息都不行, 这简直就是在坐牢好吗!
我觉得现在的我就像是课间赶快下课跑到外面吸烟的重度烟民老高, 吸的不是烟和手机, 是命。
缓过来这口气之后,我开始找书。
虽然我不知道樊狠人为什么对我这么有迷之信心,但不得不说, 多亏他那天在楼道间跟我吵的那一架,我现在有了源源不绝的灵感。
解码与编码。
柏拉图认为,文学是一种对现实世界的摹仿, 是现象外形的再现——简单来说,在柏拉图的世界观中,世界的核心是一种完美的理念,现实不过是对这种理念的摹仿。文学进一步摹仿现实, 而摹仿的衍生品当然没有真品完美,所以文学就是最辣鸡的小辣鸡,是摹仿中的摹仿。
虽然摹仿论现在早就不知道被近现代理论家轮过多少遍了,但文学与现实是有联系的,这点是毫无问题的,尤其是对于二十世纪以前的传统小说而言。(二十世纪以后的意识流小说其实也有联系,只是一种反面的联系而已,是“无联系的联系”。)而另一方面,文学又肯定是超越了现实,或者说没有百分之百重现现实——最简单的例子,生活是百分之百无死角全方位立体的,但小说则是一个个情节的串联。选择写这个事件而不写别的事件,这种选择本身就是一种改造。
哪怕是一篇报告文学,只要它有选择,它就会有倾向性,就不会是完全真实的。
刚和樊殊从演唱会回来那段时间,我有了点关于毕业论文的想法。我想写明清之际的才子佳人小说研究,但是想了好久,小说都看得差不多了,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切入角度,用什么都觉得很陈旧,好不容易有了点新想法吧,稍微深度检索一下,又都有人提过了。
樊殊的别扭让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可不可以从解码与编码的角度来研究才子佳人小说呢?既然才子佳人小说是那个时代的玛丽苏杰克苏,那在变成玛丽苏杰克苏的时候,总要把现实打乱了再编码一次吧?读者在阅读它的时候,不就是把作者编好的码就解开?编码的过程、解码的过程、还有这两个结果之间的差距、以及其造成的后果……总之非常有意思啊!
反正不会比猜樊殊真正想说什么更没意思!
这样做,我不光征文写了,毕业论文也有方向了;最妙的是,仇金主最近在投资的就是计算机产业。之前我因为计算机不好下手没太考虑,这次一想,简直茅塞顿开:计算机编程不就是编码和解码吗?我这一招迎合上意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啊!
天助我也啊!
我信心勃勃地查了一下午资料,信心勃勃地抱回了一摞书,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一看座位,我惊了:“鹤师兄,你怎么坐这里?”
只见四人桌上,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其实也没有,他们都在看书,彼此的视线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接触。但即使是这样,即使是隔着将近十米的距离,你都能嗅到一股劈啪作响的火药味,稍微加滴火星就能燎原。
樊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又埋下了头。他那一声冷哼,包含了万千情绪——全是负面的。
一万头草泥马在我心中飞腾而过,心想你们两个撕,关我什么事?
哦……不对。
还真关我的事。
因为我终于想起了那个关于《傲慢与偏见》的推论:樊殊是喜欢鹤师兄的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之前樊殊从南京回来,一到校就看到了鹤师兄在扶我回寝室;现在又看到鹤师兄选择了我旁边的位置。而我记得上午的时候樊殊还说了一句话:“你和贺汝卿倒是关系好。”他说。
……
我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硬着头皮把书放在桌子上,在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鹤师兄一见我回来,特别高兴地拍拍我肩膀:“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窒息了!”
他一拍我肩膀,樊殊的眼光就跟着抖,吓得我赶快躲开鹤师兄的手:“师兄,你怎么坐这儿了?”
“嘿,我就不能坐这儿了?你怎么这么见外,躲什么啊,”鹤师兄不满地说,“上次还是我送你回学校的呢。”
大哥你要害死我吗!你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就隐藏了三个知识点,你是鹈鹕精吗!
“啪”地一声响了:“你们两个不说话行不行?”樊殊把一本书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别人不用看书的吗?”
鹤师兄火冒三丈:“樊殊你——”
我赶快把他拉回来,生怕他冲上去跟樊殊干架。没想到我这举动让樊殊更生气了,只见他的眼神转啊转,最后落在了我放在鹤师兄肩膀上的爪子上,像把刀一样噌地钉上去,刺得我立刻松手。
算了算了!你们两个的破事我不管了!
爱打不打!
这张三个人的桌子,坐得真是尴尬,可谓正好堵在火山口上。
我一边看书,一边偷偷观察着旁边两位爷。樊殊依然很专注地看书,只是剧烈起伏的胸口出卖了他的心情,而另一边,出乎意料的是,鹤师兄并没有像我预想中的那样,沉迷看书不可自拔——这不是他们学霸的标配吗?——而是——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了然了。
我们学校图书馆设置了两种座位。一种是普通的桌子,这种谁都可以坐;一种是研究间,由三合板隔开,里面有独座,可以讨论,只有研究生及以上可以使用。研究间很好,但是需要预约,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懒得弄。
那个研究间里,坐着的是狗师兄。
要说这世界上的事情真是残忍。樊殊明明喜欢鹤师兄,但鹤师兄最讨厌的就是他;鹤师兄对狗师兄的感情这么深,而狗师兄又跟他女朋友这么好……唉,总之求不得。
我也求不得。
这么一想,那些才子佳人小说,倒让我看出了三分残忍出来。再完美的结局又如何?都是假的啊。
鹤师兄戳我胳膊:“喂。”他小声地说,递给我一张纸条。我展开纸条:“你觉不觉得以哥最近心情不好。”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的以哥哪里心情不好。
“他心情真的很不好,”鹤师兄的字有点飘,“我能看得出来。”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研究室。狗师兄正在接电话,脸上笑得都快起褶子了。
“我很担心他。”
我看你应该担心担心你自己,鹤师兄。
我已经写完了,想了想,又划掉,换了一张新的纸条写道:“放心吧!”末了是一个笑脸。
鹤师兄叹了口气,把纸条揉成一团,继续在暗中观察狗师兄的间隙看书。
闭馆的铃声响了。
樊殊首先站起来。他看了我一眼我的那堆书:“我先走了。”
“啊?”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樊殊冷哼一声:“怎么,你还要我送你回寝室吗?”
“不……我当然不要,但是……”
但是我只是觉得自由来得太快让我很慌,尤其是这种自由是在鹤师兄出现后的现在- -
鹤师兄开口了:“师妹,我送你回去。这有些人啊,”他一边帮我拿过我的拐杖,一边挑衅地说,“一点也没有同理心。我呢,就不一样,我是很有义气的,对吧,师妹?”
“呃……”我吞了吞口水,“鹤师兄,我腿没事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这拐杖都在这,你确定?”
“我真的确定,啊呀,那个那个……诶!”我眼睛一转,“鹤师兄,你看你后面!那是不是狗师兄!他怎么在皱眉呢!”
“我擦,真的是……师妹,我先走了,你慢慢走,实在不行了你再给我打电话!”鹤师兄一转身就跑了,比香港记者要快得多。
总算走了……
鹤师兄要是再不走,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被樊殊给下毒药死。
不过话说回来,我刚刚的话好像也没正确到哪儿去:我赶走鹤师兄用的是狗师兄这个挡箭牌,可是用狗师兄当挡箭牌,难道樊殊就会开心了吗?
果不其然,樊殊开口了:“贺汝卿和苟利以关系很好。”
这个陈述句让我很慌。
“这些书是还回去还是留着明天看?”
“还回去就行……啊?”我才反应过来。
樊殊拎起我的拐杖,很自然地搀起我的胳膊:“走吧。”他的语气听上去非常神清气爽。
“走吧?”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你刚刚不是说你要先走吗?”
“我没说。”
“你说了!你明明就说了!”我终于抓到了樊殊的把柄,当然是狠狠攻击,“这次我绝对没听错!”
樊殊眼皮都没抬:“哦。所以呢?你没听错,所以呢?”
“……那走吧。”
我拐杖还在他手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富狗 的地雷!(我不知道名字有没有记错,因为现在晋江崩了看不到评论,如果错了下次改过来)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
关于文艺学部分,我不想多写或者写复杂,但因为这一段和后面的情节有关系,所以稍微啰嗦了一点。
☆、是懂你的
所以说, 贺汝卿鹤王爷就是想多了。苟利以同学每天开心得眼不见鼻子,哪儿会有什么感情问题?
否则,他为什么要雷打不动地选我和樊殊座位附近的位置呢?
每一天!每一天!在这一周中,无论我和樊殊换到什么座位, 都能在半个小时后看到杀到的狗师兄;而随着狗师兄杀到的, 则必定是雷打不动的鹤师兄!
狗师兄就是那花, 鹤师兄就是那追随着花的小蜜蜂。他丫绝对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樊殊一看到鹤师兄和我坐在一起就会神智失常,他还非要制造这么多的机会让樊殊和鹤师兄都丧心病狂!
他是要逼死我吗?
没办法, 在这个世界上,要么解决问题, 要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没有第三条路。
我决定先解决问题。
我去找狗师兄,来势汹汹。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他说我是故意的。我说你能不能不这样, 他说不行, 樊殊属于超长待机性闷骚人格综合征患者, 如果作为室友的他都不助攻, 那樊殊这辈子都不会表白了。末了,他问我懂了没有,说完附送少女眨眼一枚, 清秀灵动。
呵呵。
我当然懂了——拿我当守株待兔用的胡萝卜呗,合着我就是那个用来刺激樊鹤赶快HE完结的女二。我对于他们HE是没什么意见,就是狗师兄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女二的人身安全问题呢?他是不是完全没有想过, 用这种猛药乱炖的结果,很可能不是HE提前到来,而是搅屎棍女二先被两个主角干掉了,因为太过碍眼?
毛说个我。
没法解决狗师兄, 也就没法解决鹤师兄。我又去找问题的另一端,樊殊,询问他,我的腿已经不用拐杖了,是不是咱们这个二十四小时盯防挡拆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我为了给他说这个,还专门买了一杯奶茶孝敬他,大杯、加全家福——结果还没送到樊殊的手上,就被图书馆管理员看到了大骂一顿,因为图书馆六楼不准喝饮料- -
而当时,樊殊一边死死地盯着鹤王爷,一边给我发了一条言简意赅的微信:伤筋动骨一百天。
我眼前一花,登时仿佛魂飘万里,恍若离世。
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樊殊一定要这么关心我。我以前一直习惯的是独来独往,虽然和鹿子关系很好,但我们也不是每天都腻在一起,更多的时候,我还是愿意一个人做点事情,追星啊,看书啊,上课啊,自在又爽快。现在和樊殊绑定之后,我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别扭。
又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摁住了拿筷子回来的樊殊的手:“师兄,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说。”
樊殊拿开我的手,把筷子放到我的碗上面,淡淡道:“先吃饭。”
我拿起筷子,惯性地听话刨了两口,忽然僵住。
不对,我在干什么!
我啪地一下放下筷子:“师兄!你一定要听我说!我是非常严肃认真的!”
樊殊严肃认真地放下了筷子,直视着我,仿佛在说:小样,我想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我心一横,把这几天憋了好久的话都说了出来:“……我真的非常感谢师兄!我知道师兄你是好心,你是个超级大好人,我知道!但是我的腿真的好了。你看,”我为了展示我受伤的那条腿是如何健美,主动伸出来,用敲西瓜的姿势敲了敲膝盖骨,“没问题啦……嘶。”
樊殊看着我疼得眉毛鼻子都皱在一起的样子,挑了挑眉。
“……总之这不重要。总之,总之,”我咬咬牙,“总之我们还是一别两宽吧!”
“什么是一别两宽?”
我谄媚地把我还没喝的老鸭汤汤碗双手举过眉心,推到他老人家面前,效举案齐眉状:“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好我好大家好。”
樊殊没有接我的汤,这让我举得有点难受,手部的肌肉都因为僵硬而有点抖:“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当然不是,只是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嘛。”我赔笑道。
“你删过我。”他强调道。
“……误会,误会!”
这老人家怎么记性这么好!
樊殊终于接过了我的汤。
我松了一口气:“谢谢师兄。”
他把汤碗放到了一边,施施然道:“我拒绝。”
“为什么啊!”我忍不住尖叫了出来,连邻桌的人都被我的动静给惊到,朝这边多看了两眼,
“你不都接过我的汤了吗!”
“我又没喝。”樊殊闲闲地说。
“……师兄你放过我吧TAT你天天跟我绑定看我在看书的间隙写论文,你自己也烦了吧。”
“还好。”
“……”
完了。
所以现在,我解决不了问题,就只能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可是提出问题的人就是我——难道要我自己干掉自己?还是说,我应该调整心态,接受现实?
爆发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就在我纠结于这个哈姆雷特时代流传下来的经典问题时,我似乎听到樊殊在说话:“……师兄,你刚刚说什么呢?”我茫然地抬起头,“我没听到。”
“没听到就算了,”樊殊直到嘴里的食物全都咽下去之后才道,“只是想告知你,那就是我对于身边永远多一个你这件事并没有执念,这点请你放心。没有眼力见地非要把你禁锢在我身边,只是怕你又出意外罢了。”
“师兄,你不会真信伤筋动骨一百天吧!”
“问题不在于这个,问题在于,”樊殊似乎犹豫了一下,他的筷子在土豆丝上面逡巡了很久,最后被收了回去,“你在我眼前坠落了。”
“什么?”我没听懂他的话。
“你知道符拉迪沃斯托克吗?”他忽然问我。
我想了想:“海参崴?”
“没错。俄罗斯远东重要港口,人口六十万,温带大陆性湿润气候。”
“我小的时候,”樊殊盯着自己眼前的食物,长长的眼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由于父母工作的缘故,我常年看不到他们,他们怕我孤单,就让爷爷过来陪我。”
这是樊殊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家事。我放下了筷子,也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爷爷对我很好,尽管他完全不会俄语——不,应该说,尽管他什么外语都不会说,尽管我们生活的地方附近没有一个中国人,他还是选择过来了。接下来差不多好几年的时间,我和爷爷相依为命,再然后,”樊殊停顿了一下,“爷爷就去世了。”
樊殊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丛土豆丝,放进嘴里很细很细地咀嚼着。少许之后,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淡漠又辽远:“结冰了,他摔了一跤,就在我眼前坠落。我没有拉住他。当时他看上去没什么大碍,我扶他起来的时候他还对我笑。不到一个星期,我最爱的人就在我眼前去世了。”
原来……
是这个原因。
我看向樊殊。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平静的状态,没有加入任何情绪,使用的是陈述句,好像是在谈论一件别人的衣服一样冷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很难过。
我的心脏绞了一下,有重锤锤在了上面。
我仿佛是在一瞬间顿悟了一件事,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恍然大悟:面前的这个人,其实是个跟我同岁的少年。
好长一段时间,他的成熟、自制、坚韧太过耀眼,他的面具太过坚固,他算无遗策,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在我心中,他一直是一个半神的存在,有着几千几万年的阅历,和我不会有任何共同点。哪怕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多,我也始终坚信,我们的交集,只不过是两条直线偶然的相遇,在越过这个点之后,我们终将越来越远。我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现在,当我看着他的面孔的时候,哪怕他的表情和平时相比还是没有变化,我却突然感受到了他的难过。于是我也难过了。
怪不得他总是看起来那么心事重重,仿佛有石头一直压着,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永远耿耿于怀。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我知道什么安慰都不会起作用。
倒是樊殊先开口了:“说得太多了。吃饭吧。”
“师兄……”
“我想了想,”樊殊夹给我一块红烧肉,“既然你腿已经好了,那就这样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师兄?”我惶恐于他情绪前后的循序变化,有点担心,“师兄我也不一定……”
“是我自己神经过敏了。”他打断我,“我被自己的回忆缠住,却让你替我买单,这本来就是不对的。人本来就该是自由的。”
“师兄!”
他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他:“我逻辑一直不好,本科的时候去选逻辑学还挂了科,所以我怕我说不清楚,我只能尽量表述。我想说的是,我的坠落,与你无关。”
“……我没有拉住你。”
“坠落是一件事,它只是就这样发生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挥舞着胳膊,深恨自己为什么表达能力这么弱,“你在事情发生的当时与之前,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阻止它的发生。我相信你之前也是很小心地看护着爷爷,就像你当时一开始拉住了我一样。你做了,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你不能把它当成你的错误。它不是错误,它只是发生了,没有办法。我们既然是人,既然还不是神,就没有办法。”
“所以,你不用对我有任何愧疚的情绪。你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
樊殊忽然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愧疚?你怎么知道我在自责?”他的声音像是碎片一样零落,“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过。”
这个问题可怎么回答?我挠挠头:“我就是知道啊。”
“……”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轻地,樊殊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是记忆中我第一次见他笑。不是假笑,不是嘲讽,只是单纯的笑。像是初生的小奶猫,毛茸茸的,让整个寒冷的冬天一下子回春了。
于是万物生长,于是草长莺飞。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不更,大后天与大大后天连着更
因为要考试了,抱歉
☆、我看到了天命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樊殊。
我并不是说樊殊不好看——樊殊当然是好看的。高挺的个子, 如同雕刻一般的轮廓,还有黑宝石一样深邃的瞳孔,就算是鹤师兄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不好看。
但一直以来,樊殊的好看是清冷的。那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后远远仰望带来的震撼感, 是古典主义的。用温克尔曼的话来说, 便是“高贵的单纯和静默的伟大”。所谓壮美, 所谓震撼,其底色本质上一种恐惧, 因为恐惧而敬畏,敬畏到了深处就转化成一种崇拜。
樊殊是遥远的。
但是今天的樊殊, 就在我眼前。
他在笑。那个笑容是温暖的, 是常见的,是在你脸上在我脸上在我们所有人脸上都会出现的,一种纯粹单纯的笑。他的笑容是触手可得的, 因此而美不可胜收。
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用触手可得这个词来形容呢?
“松手。”
我默默地收回手:“对不起。”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活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伸出了罪恶之爪, 可能实在是太震惊了?我不无嫉妒地想着手上残留的触感。
皮肤也太好了吧!伏尔加酒泡大的?
“你说心事的声音还能再大一点吗?”樊殊敲了我一个暴栗, “是伏特加不是伏尔加!”
我捂着头:“所以你真是伏特加泡大的?”
“你真是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樊殊黑着脸说。
我看是你没有幽默感才对!
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是不是在和樊殊的相处中,我已经变得有点抖M了, 否则刚才樊殊和颜悦色对我笑的时候,我为什么要伸手去把他笑容戳下去,又为什么当他恢复了平时夹枪棍棒的说话模式之后, 我会觉得这才是正常的人生该有的状态。
简直没救了!
我一边吐槽自己,一边心满意足地吃着饭,听到樊殊问我征文写得怎么样,便口齿不清地回他:“不怎么样。”
他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这两天我有事,不会再来图书馆,你有什么问题赶快问我。”樊殊无奈地说,“有的时候我真想知道你的耳朵还在吗?”
“还在呢,长这儿呢,”我指指自己耳朵,“俩呢。”
“所以你是熊吗?”
“什么意思?”
樊殊假笑:“狗熊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个,听一句扔半句。”
就知道他又在损我。
我哼了一声,没理他,吃得吧唧吧唧直响。
“快说啊!我真的要走了。”樊殊催我。
我当然不是听话只听半句的狗熊!我知道他的好意,只不过嘛……
“算了吧,”我想了想说,“毕竟是征文比赛,我们也是竞争对手。”
樊殊说了句我意想不到的话:“我不一定参加。”
我一口饭差点卡出来:“你不参加?天啊大佬你是神吗?面对这么多的钱你都能忍得住!我懂了。”我严肃地说,“你一定是觉得,为了钱而打乱自己的研究计划会是一件不值得的事。大佬!为了你的气节,请吃下这个卤蛋!”
“不要把你不爱吃的往我这边放!”
我废了老鼻子劲才把这颗附赠的蛋抗争到了他的碗里,得意洋洋:“放心吧师兄,这颗我一点都没碰过,可干净了。”
“……那你还需要我教你吗?”樊殊第三次问我。
我摇摇头。
我当然知道,如果我同意的话,不说一等奖,至少二等奖肯定是我的——樊殊本来就是做古代文论的,虽然才子佳人小说属于古白话,他不一定完全了解,但他的直觉和大局观一直很好,要是能得到他一两句的提点,问题就会变得很好办。
但我恰恰怕它变得好办了。
除了钱,我也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要说之前琢磨着投机取巧的时候,或许还有几分投机主义在其中,但进行到了现在,或许是和樊殊那次吵的架起了作用吧,我还真有点认真了。
学文艺学嘛,总要有点傲骨。
我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樊殊说,“虽然我觉得证明实力并不是通过拒绝合理的帮助而实现的。”
他再也没有提这件事。
***
樊殊真的走了。
他没有骗人。当天下午,他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图书馆,之后一两天也都不在,让我都说不清到底是那天谈话起作用了他临时起意,还是真的早就计划好要离开图书馆了。
没有了樊殊,图书馆变得非常简单,回归到了那种横平竖直的无趣状态。倒不是说我怀念前几天那种鸡飞狗跳的混乱,只是现在它也太枯燥了吧?看书、翻书、查书,我看连鹤师兄都有点累了,连着两天他都把电脑一放,直接敲门进狗师兄的研究室了。
当然,我知道,他已经写完了。
其实很多人都写完了,这从图书馆的熟面孔越来越少可以看出来。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严重的拖延症,除了我。
我无聊地趴在桌子上,将手机竖着,一条一条地刷过去。
微博,没意思;鹅组,没意思;公众号?啊一打开就是文艺学中心的推送,还是我排版的,真是早就看够了……
追星群里,一群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虞白最近官宣了一部新戏,一番,校园青春偶像剧,导演在这个领域口碑很好,向来能把简单的题材拍出花来,而且从来不会为了戏剧冲突而崩主角人设,简直完美。
大家正在猜女主角是谁。很多人都倾向于是一个最新当红小花,有站姐说看到对方进组了。
这个小花好啊!口碑好,演技好,国民度高,从来不炒CP不说,还知道避嫌。这难道不是人民群众做梦都想要的完美女主吗,堪称田螺姑娘本姑娘啊!
人民群众对此乐见其成。
当然,也有人提出异议。有人拿出鲍里斯的截图,那上面鲍里斯说不一定会是这个女主,资方还没有完全确定。但由于大家实在太期待当红小花了,以至于鲍里斯的话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就被大家刷过去了。
阿元:不是完全确定,基本也算确定了吧?
狗二三:我想不出资方拒绝plmm的理由wwwwwwwww
媛媛渊源:查了下,接下来几个月里除了这个小花,别的比较红的小花都有日程,除非资方出高额违约金,否则都没戏。总不可能我们哥哥主的剧女主查无此人吧?
狗二三:那不是我们哥哥给别人抬轿?我不可以
阿元:我不可以+1
远方远方:我不可以+2
……
我见大家说得开心,自己的情绪也被带动了起来,暂时遗忘了现实的无聊,也跟着刷了一条加一。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玩手机的,实在是论文没有进展啊。
解码和编码,说得又玄霸又简单,真要执行起来就是“一头雾水”。什么是解码?名词解释要不要做?做完概念基本阐释之后呢?更头大的是这几本才子佳人小说连个作者名字都没有,什么“青心才人”“天花藏主人”,这除了让我知道他们的名字是四个字还是五个字,没有提供半点有效信息啊。看论文?看完论文后我觉得更晕了,一说二二说一,还不如不看呢。
虽然不能说是完全不知所云,但心里一直觉得有个点没有点透。要是点透了就好了,但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点在哪儿。
早知道还是应该问问樊殊的……唉,事不过三,你说你再问我第四遍,我不就有了台阶下了吗?
形势比人强,骨气算个啥。
主要是这种卡着个东西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感觉太难受了,就像高中时做数学题,老师都说个别题不重要,关键是整体要尽可能多做,但实际执行过程中,还是会经常停在一道题上就不肯走下去,做不出来死活放不过自己,最后一整个晚自习过去,一道题都没做出来。
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放那堆才子佳人小说的书架,并且手指已经搭在了书的上面。
既然已经来了,就再看一遍吧,虽然这些小说原本我一个星期前就已经翻烂了。
我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态,打开了书。
(⊙o⊙)!!!
天使!
我看到了天使!
这里必须说明一下我们学校六楼的借阅规则。六楼是阅览楼,书很全,但外借和外带都是不允许的,大家只能当天看完当天放回旁边的收书柜上,而图书管理员会在闭馆之后将这些书又放回书架上。如果前一天晚上没看完,第二天还想看,那就必须到专门的地方登记,且有数量限制,一次不准超过三本。
我看的这几本书还是年纪比较大的古籍,如果要保留的话,要求只会更多。
所以在看完几遍又做完笔记之后,我就把书还回去了,省得麻烦。
我上次还书,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才子佳人小说一向都是研究冷点,这一块书架几个星期都不见得会有人路过。那么这书上的标签是怎么回事?
只见我眼前的书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便利贴,便利贴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在阅读后不吐不快的批注。然而,这又不是一般的吐槽,它是学术的,是一针见血的,是稳准狠的,是天赋绝伦的!
它甚至还会开书单!有好几本研究的参考书我都没有听说过!
我的天啊,这是神仙吗?
金圣叹,你复活了吗?你不批水浒来批才子佳人小说了吗?不对,金圣叹好像比才子佳人小说出现的时间要早……
这是哪位大神在阅读之后笔耕不辍写出来的神仙读后感啊!!!
我第一反应是樊殊。
第二反应又立刻否定了第一反应。毕竟天使姐姐不光油菜花,字还写得好的一比。这手一看就练了很多年的好字,说什么也不可能是樊殊写的!
他连给我们写句批注都要电脑打印下来然后一条条贴上去呢!
我们学校真是卧虎藏龙啊!
我盯着这本批注版《玉娇梨》,感觉自己看的不是书,是天命。
图书馆的书当然是不准在上面勾画的,但有的时候借阅的人管不住自己,就会买便利贴在上面写好贴上去,不吐不快,我也看到过好几次。但这么有干货、有条理、有思想的便利贴,我真是读这么多年书第一次见到。
天命要兴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约定,考完了我来更新了。
明天赶火车,争取火车上多写点
☆、爱情不是先来后到
天命不受, 反受其咎。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日益狂化,每天学的昏天黑地,只要有机会就往图书馆跑, 图书馆闭馆了就找个教室继续琢磨。教室也锁门了之后, 就回寝室洗个澡继续在生活室研究。虽然书不在手头, 但可以用电脑看论文啊!还有一些论文的仆从工作,比如改格式、规范用语等, 都可以在这些零碎时间完成嘛!
不要浪费一秒钟的时间!
连鹿子都被我吓到了,她问我受到了什么刺激, 说如果真的很缺钱的话她可以借我,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唉,她不懂。
她不懂, 一个衰惯了的人如果要是骤然得到了上天的橄榄枝, 她会有多么的诚惶诚恐。
而且, 随着研究的深入, 我对那位天使的景仰之情不减反增,目下已经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每一次我按照前一本书的书单找到下一本书,都会在下一本书上看到更深入的笔记;而就算是我自己找的书, 有些甚至和才子佳人小说没有明面上的关系,大神的杰作也会在上面呈现,处处料敌先机。他一定在这个领域深耕很久了, 不然绝不可能如此铁手神算!
他简直就是个天才!不,他就是个天才!
我甚至觉得他比樊殊还厉害。真要是和樊殊对上,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话又说回来,这天使到底是谁啊!这也太锦衣夜行了吧, 难道是老师?
甚至有的时候,我前一天才将新看完的书还回去;过几天再去借,就能看到全新的笔记,而字迹还是熟悉的人。
这让我甚至写出了一种愧疚感,我觉得正是我的借阅,使这位研究才子佳人小说的天神每天都缺书看,只能等我还了之后才赶快抓紧翻一翻。
说不定别人也正有什么论文要交呢。
我得赶快写完,不然天神被我耽误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我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交稿截止日前两天写出了个大概。还剩一点尾巴,本来想一鼓作气弄完,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图书馆闭馆音乐响了。
我无可奈何地来到暂存区,登记之后,把资料放到那里,准备明天早点来写完。
六楼的暂存区就在进出口的旁边。我抱着电脑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充电线落在图书馆了,赶快冲回去找。
还好充电线在。
拿到充电线,我心满意足地离开。此时悠长的闭馆铃声还在响第二遍,还有很多学生没走干净。
路过暂存区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人正对着暂存区的书探头探脑张望着:“小沙?”我好奇地绕到她旁边,也跟着她一起探头探脑,“你在看什么?”
“啊!”
小沙一声尖叫,猛地回过头:“你怎么不喊人!吓死我了!”她一脸像是见了鬼的表情。
“我……我喊了啊QAQ”
小沙以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势挡了暂存区的桌子好一会儿,忽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走吧走吧,我请你去吃金拱门。”
我默默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确定时针和分针的指向都是左上方:“这个点,你确定?”
小沙不由分说地把我往前推:“啊呀走吧,别磨叽了,人图书馆都在赶人了。”
“不是,为什么要请我啊?”
“因为想请!”
……
……
在意外得到了一顿金拱门特供套餐之后,我边打着饱嗝边想,她一定是很羞愧,羞愧于之前刺探我情报的行为,所以要用美食贿赂我。
唉,何必呢?我早都忘了。
我林某人向来大肚,不仅能容饭,还能容人,双位一体。
太晚吃宵夜的结果就是不消化,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都过了好久,我还胃里翻江倒海地,连带着论文收尾工作都慢了几拍。
不过好在,终于还是做完了。
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各种错误之后,我把论文发送到了指定的邮箱,心满意足地关上了电脑。
我迫不及待地想找人分享一下这份神功练成的喜悦,于是我向几个狗人群发了一下信息,收获到了如下回复:
鹿子:你写完了?那快回来做值日吧,宿舍的地都快长草了。
狗师兄:恭喜你,你在勇争三等奖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鹤师兄:我五天前就写完了。
小沙:你总算写完了!你再不写完我就要完了!
为什么我不写完她就要完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头,看到了樊殊发过来的回复:“恭喜。晚上出去吃点东西庆祝一下?”
在收获到如此多客观陈述事实的无情回复之后,樊殊毫无情趣的表述看上去非常诱人。
我啪啪敲道:“好呀,我请你吃好吃的!”
樊殊秒回:“没有要女生请客的说法。你想吃什么?”
“说了我请啊,是我论文写完了又不是你论文写完了。”我觉得有点好笑,“晚上六点,你可以吗?我带你去吃,我给你说可好吃了,你个外国人肯定不知道帝都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你能吃辣吧?对了你现在在哪儿呢?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晚上见。”
樊老师消失了,任凭风吹雨打也不回复。
这樊殊怎么神出鬼没的?我摸摸头,收拾东西,打算回去,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想,我拿了张便利贴,走回到了那排熟悉的书柜前,轻车熟路地拿出了命运的起点——《玉娇梨》。
当初就是在这本书里和天使见面的。现在论文写完了,也该写个纸条给天使说谢谢——虽然不知道TA能不能看到。
我拿出笔,在便利贴上刷刷写:谢谢小天使!你帮助我太多了^_^加油吧,你前途不可限量。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了!
想了想,又在“天赋”后面拉了个钝角,补上两个字“之一”。
咬着笔想了想,确实也不知道再写什么了,便打开《玉娇梨》的第一页,等便利贴上的墨彻底干了之后,在那行毛笔行楷的旁边端端正正地贴上去。
唉,我这手烂字啊。
写完之后,我还不满足。想到刚刚补的“之一”,我突发奇想,打开我们图书馆的网站,搜了一下“理智与情感”。
上次我拖樊殊出去的时候,他拿着的就是《理智与情感》,前几天在图书馆的时候,他也老看这个。说不定他也在书里留下了什么想法呢?这样对比一下,就可以知道他和天使,谁在“之一”的前面了。
外国小说区,各种各样的大部头鳞次栉比,《理智与情感》这种经典著作版本也不少,一时间确实不好找。还好我还记得书的封面,花了五分钟,总算是捡出了樊殊的那本。
打开一看,我失望了。
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嘛!
干干净净,不仅没有那种没素质人常干的直接在书上写字的情况,也没有便利贴小纸条,除了有点自然旧,连个页边弯折都没有。
不过这倒也确实是樊殊的风格。
我翻了翻书,见确实什么都没有,就决定把书原处放回去。
一张纸条飘落到了地上。
在图书馆查书专用的电脑旁边,会有一些小纸条被提供,那是图书馆准备的,用于学生查书后记书号,算是隐形福利。当然,为了省钱,更多也是没必要,图书馆的特供小纸条一般都裁得非常小,纸张也很薄,如果夹在书里的话,很容易就会因为存在感太低被忽略了。
我捡起小纸条。
确实是樊殊的字体,一笔一划,像是刚学写字的小孩子,不过他写得很认真。
《理智与情感》是简·奥斯汀的小说,和《傲慢与偏见》齐名,但流传度稍微低一些。在《理智与情感》中,理智自制的布兰特上校喜欢上了热情活泼的玛丽安娜,但玛丽安娜却一直喜欢维洛比,并且一直对布兰特上校抱有偏见。她觉得布兰特上校比她大太多了,性格又很无趣,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布兰特上校。当然,这篇小说是一部HE小说,所以到了最后,玛丽安娜发现了维洛比是个渣人,最终放弃了维洛比,并爱上了上校,和上校幸福地结婚了。
可是樊殊写的却是:一厢情愿的小说。爱情是先来后到的游戏,布兰特上校怎么可能比得过回忆。
我又想起了那天在会议室,当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要在仇金主那里挣多少钱的时候,樊殊坐在最后一排郁郁寡欢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很讨厌鹤师兄,虽然我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埋怨,他为什么从来都不给樊殊一个好脸色看呢?
他是真的很喜欢鹤师兄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樊殊也有点刺眼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鱼刺卡在了喉咙里,明明已经被醋冲下去了,可是划在喉壁上的伤口却还一直停留在那里。
看着那张纸条,鬼使神差地,我在后面也补了一句:布兰特上校当然比得过回忆,因为爱情从来都不是先来后到。爱情是命中注定。
写完之后,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别扭。心里一阵烦躁,我把纸条夹回书里,草草放回了书架。
回寝室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了,家里太好玩了,忍不住吃喝玩乐了一天
樊老师应该快表白了,嗯,按照大纲是这样的
不过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表白。
话说回来,我男二去哪儿了???
☆、樊殊化妆了?
帝都, 出了名的胡同多。就算是随着城市的无数次开发,胡同不断消亡,也总有一些漏网之鱼,等着好事者的探查。
我们学校附近有一条胡同叫冰窖胡同, 一到冬天, 光是名字都能给你带来十万点冰冻暴击。在这条胡同再拐三个弯的最深处, 有一家老字号涮羊肉,是全帝都最正宗的, 还是我有一次给学生补课,被土著学生推荐的。因为味道太好了, 后来每次请朋友吃饭, 我都会请他们去这里搓一顿,比如鹿子、狗师兄啊,大家都对这里赞不绝口。
樊殊嘛, 半个外国人, 一看就不能吃辣椒, 来这里最合适了。
冰窖胡同倒远不近, 没有直达的公交车,的士又因为是旧式胡同路窄难行,基本开不进去。要说直接走过去吧, 这个天还真的挺冷的,所以我准备祭出我的坐骑,让宝驴带我和樊殊自由飞翔。
但直到我回寝室找了半天车钥匙、眼瞅就快到约好的时间之时, 我才反应过来了三件事:
第一,自从我上次出车祸,我把车往路边随手一停之后,我那血迹斑斑的车就一直停在那个路口风吹日晒——我把它给忘了!
第二, 我找不到我车钥匙了。
第三……
还差十分钟六点的时候,鹿子终于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后退了一大步,惊恐道:“我擦!我们寝室是过台风了吗?”
“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坐在垃圾哦不衣服堆上,抬起一只疲惫的眼皮。
“我手机没电了啊……不是,你,”鹿子揉了揉眼睛,手指都在颤抖,“你到底在找什么啊?我的天啊!”
“我在找我车钥匙。我记不得我放哪儿了。”
“你不是把车钥匙给我了吗?!”
“我这不才想起来吗!”我恼羞成怒地说。
这就是我反应过来的第三件事了!我都把寝室翻了个底掉之后,才顿悟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三天前就把钥匙借给鹿子了!
我要是找得到就有鬼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在和论文奋战,每天活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地,昏天黑地之中突然收到鹿子的微信,她问我钥匙放哪儿了说要拿去用,我连脑子都没过就把位置报给她了。现在看来,这不光是脑子都没过的问题了,这是脑子没了!被吃了!被消化了!
我垂头丧气地把衣服往衣柜里捞,边说:“说起来,你借我车钥匙干什么呀?”
“这个……”
“你帮我去取车了吗?”我好不容易把衣服放进去了,草草收了下包,把手机等必需用品都放进去之后,就准备下楼,“如果取了的话那就太好了,我回头请你吃饭。今天我要带樊殊去吃好吃的。”
鹿子干笑:“我没取啊。”
“那你借去是做什么?”我奇怪地看着她,“光拿钥匙也没用啊。对了,差点忘了。”我走到她后面,拿起我放在窗台上的相机包。
鹿子说:“怎么说呢,我虽然没有取,但是有人帮你取了。”
我越来越听不懂她的话了。
鹿子正打算说什么,忽然楼下有喇叭声传来。鹿子探头看了一眼,如释重负地说:“行了,我也不用解释了,因为那个帮你取的人来接你了。”
恰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我拿出来,樊殊纯黑色的头像在这个晚霞纷飞的时刻很耀眼:“师妹下来,我在楼下了。 ”
我拿着包下楼了。路过一楼生活室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在这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时间点,生活室中一反常态地聚集了一大堆人,并且不是吃外卖或者做作业,而是像小笋子要出土一样“红杏枝头春意闹”,全聚在窗子那里张望,兼及交头接耳: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么帅的人了……”
“这不是樊殊吗?”有人给旁边的女生科普,“文学院学文艺学的,挺有名的,之前评校草的时候就上过榜,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但他不长今天这样啊!”
“别嘴炮了!你拍了没有啊!”
“拍了拍了,我手机都没内存了…靠!他到底在等谁啊!气死我了!”
???
我满脑袋黑人问号地刷卡开门。
一道金光登时以至少十万伏的态势闪瞎了我的钛合金眼。
好…好帅!
我素来是知道樊殊的好看的。哪怕他万年只会白衬衫搭一切,从来没有打扮过,但只要是站在那里,就可以清清爽爽地吊打方圆至少一公里的颜值。
但我不知道他打扮之后居然会这么好看。
穿着一身黑风衣的樊殊一手抱着摩托车头盔,一手扶着黑色的电动摩托。肃杀感如落叶一般扫过心腔,而比平时更加凌冽的剑眉,在路灯昏黄的照耀下,简直俊美到不可方物了。
他见我出来,微微颔首,伸出手。
他说:“师妹,过来。”
我说:“你化妆了?”
“没有!”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就响了。我愣愣地点击接听,并且手抽地碰到了外放。只听得狗师兄的声音以高强混响的态势汹涌而来:“师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樊殊!樊殊化妆了!!!他去找赵二哥画眉毛了!!!!!我的天啊,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啊摔!”
赵二哥,文院有名的精致男孩,化妆技术鬼斧神工,据说他有一百多把专业的化妆刷,连起来可以把脸给画秃。
我默默地关了手机。
樊殊的脸色在路灯下飞速地变换,最后他猛地栽下头:“走吧,你指路。”
“……”
我不知道樊殊什么时候学会骑车的,但很明显,他现在的技术已经勉强可以和四年老司机的我持平了。
在后排坐着,我小心地扶着坐垫,感受着不一样的座位触感。这似乎是我的小电驴,又似乎不是,因为我觉得皮子明显没有那么年久失修了。不光如此,车把、早就不灵敏的马达、方向转盘,在上次冲撞中严重扭曲的承重杆……所有的都被更新了,所有的隐患都被解决了。
“找鹿萌拿了你的钥匙,问了她一下你停车的地址,”樊殊在前面解释道,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断断续续,“算你走运,停了一个多星期不光没丢,还在持续的阴雨天气中没有锈死,还能修。希望你下次能够及时想起自己的车,我希望这不会是一种奢望。”
原来他这几天消失,是去修车了。
我抽了抽鼻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在蔓延:“那……那我自己本来会去取。”我嘴硬道。
“你是会取,你只是会等到要用的时候才想起。指路吧。你说的到底是哪家?”
“……右转。”
上车的时候,樊殊把摩托车头盔给了我。过了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我把头盔摘下来,递给他。
樊殊头也不回:“不要。”
我直接给他套到了头上:“怕你冻晕了翻车。”
“那你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樊殊想了想说。
我从善如流。
红灯很快就过了,进入了黄灯。樊殊准备出发,而我也握紧了身下的车座,知道他马上要加速了。这个姿势不太好保持平衡,所以一定要小心。
正在我和车作斗争的时候,冰冷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
我愣愣地看着樊殊牵过我的手,让它们搭上他的腰间:“安全最重要。”樊殊说完后,绿灯正好被切换过来,车像是箭一样稳稳地弹了出去。
上次的时候,他还不会骑车呢。
我心里乱七八糟的感觉越来越多了。
我们很快驶到了目的地。樊殊把车停到了巷子口,锁好车之后,和我一起走进了店面。他摘下摩托车头盔,露出了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就是这里吗?”
“是呀,可好吃了。”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我定了定神,赶快招呼老板道,“老板娘,一份涮羊肉,肉要最好的!”
“哟,小册来了,”围裙上绣着水仙花的老板娘从后厨走了出来,擦擦手,笑眯眯地说,“没问题!”
“你们很熟,”等涮锅里的水加热的时候,樊殊给我说,用的陈述句,“我看店里这么多人,她只在招呼你。”
“还行,因为我老带客人来嘛。”我一边给樊殊打调料,一边拼命地客串安利工作人员,“来来来,你尝尝这个肉,巨好吃!真的巨好吃!”我把一块肉夹到他碗里。
“作为一个学文学的,你的形容词库还可以再多一点。”
“尝尝嘛,尝尝。”
樊殊夹起那块肉,放到了嘴里。我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好不好吃!”
樊殊点点头,又夹了一块。
看到他吃的停不下来,我也很开心。其实请客吃饭最怕的倒不是花钱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客人对这个根本就不感兴趣。那种感觉还是挺失望又挺不好意思的,因为自己耽误了别人的时间和味觉。
我美美地也开始吃,不时还会和他抢肉。樊殊倒也不让着我,和我一起抢的眉飞色舞,他果然真的很喜欢吃涮羊肉,这顿饭真是请得太值了。
因为以前他吃饭的样子,总让我怀疑他是喝露水长大的。
在太宰治的《斜阳》里,有一段非常经典的描写,说主角的妈妈作为一个老牌落魄贵族,使用汤匙时手指的动作就像是翻飞的蝴蝶一样。樊殊吃饭的感觉和这个就差不多,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也能看得出,主人拥有着非常优雅的用餐礼仪。
抢肉的间隙,樊殊忽然开口:“师妹,问你一件事。”
我笑嘻嘻地说:“把你这块肉给我,随便问。”
樊殊把肉直接夹到我碗里:“三年前的小挑,你是不是得了一等奖?”
我的筷子停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
求收藏!求点击!据说应该吆喝一下【其实是之前收藏掉太多了有点被吓到】
另外说一下,由于本文是半现背,一些东西我会说明,但有时我会忘记。如果看的过程中有不太明白了欢迎留言问我,我一定会回答的,也祝同志们看文愉快,虽然我也知道看这篇文的半个教室都坐不满= =
☆、回忆
“挑战杯”是一个全国性质官方背书的大学生比赛, 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但隔年的比赛内容会不一样。“大挑”指的是创业比赛,奖金会更多,活动也更隆重, 之前红红火火的“小黄车”项目就是当年的大挑一等奖(当年后续姑且不论了)。而“小挑”指的是两年大挑间隙举办的比赛, 也叫“挑战杯”, 但主要比的是学术论文,奖金较少, 学术性会更强。
樊殊骤然说起这个事,让我都愣了一下:“呃……我都忘了。”
“我在官网看到了你的获奖论文, ”樊殊看着我, “非常厉害,实至名归的一等奖。”
“也没有,鹿子帮了挺多的, 我们是合作……”
“鹿萌给我说, ”樊殊打断我, “说当时百分之八十的工作都是你在做。特别是定方向、选题的环节, 基本是你一手操办的。她还说你在本科期间成绩一直都很好,在学生会也做到了部长的职务。”
“……那都是好早之前的事了。”
樊殊忽然说:“你明明是一个这么耀眼的人,为什么总是不自信呢?”
“因为我本来就很差啊。”我条件反射地说。
他严厉地看着我, 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我也意识到这个答案似乎确实丧过头了,便补救道:“师兄啊,我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 我就不会成为你师妹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是重考了一年才考上研的。”
“鹿萌说,你当时成绩好到能保研却没成功是因为大一作死选修了数理逻辑,挂科而自动失去保研可能, 实际上你除了这门课,其他课的成绩都是前列。而你第一年没考上……是因为你在初试那天去面试了。”
“这个鹿子怎么什么都给你说。”我小声嘟囔。
樊殊叹了口气:“不要怪她,都是我在多问。话又说回来,你这次的论文也写的非常好。我并不是礼节性的称赞。我说这些,只是希望,”樊殊停顿了一下,“你可以活得更开心一点。”
“你可以神采飞扬的,师妹。”
樊殊的话,让我五味杂陈,连往日最爱的涮羊肉都索然无味了。
他居然知道我不开心。
我心里巨震,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连带着回忆,连带着往昔所有痛苦的瞬间。涮锅的炉烟爬上我的眼镜,让樊殊的脸看不真切。
可我知道,他在担心我,认真地担心我。
我其实从来不是一个爱多说自己事情的人,因为我觉得没必要,没有人会真正对另外一个人的事感同身受,所以说出去,无非就是以私事本身的狗血性搏点廉价的安慰罢了。何必要当祥林嫂呢?自己也贱了,听的人也很困扰。人与人的沟通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本来就是无效的,还是自己消化吧。
但是现在,我很想说,非常非常想说。再不说我会疯的,如果不能让樊殊听到,我一定会疯的。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我看着炉烟,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语气,“那个人是我的初中同桌。”我以为我会说不出来,没想到一旦开口之后,一切就像是水银泻地一样流淌了,“我们关系一直很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太好了。
我们会在写完作业之后会答案,会在课间聊到头掉。在中考出成绩的时候,是他第一个打电话给我的。
他在班上受欺负了,我帮他去打架。我考试没考好被妈妈训得抹眼泪,他放学后带我去吃甜点,打游戏放水给我。
“我其实初中很贪玩,成绩并不好,但他一直还不错。他给我说,希望未来我们还可以一起读书,于是我就发了疯地努力,后来中考一考完我就睡了整整三天,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但是很值得。
因为醒来之后,当我揉揉眼睛,打开被敲响的房门时,看到的是他的笑脸。
太好看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脸。为了它,我可以付出一切。
“我们表过白,在那个拥有西瓜、世界杯和炸鸡的暑假,”我很感谢涮锅的雾气,如果不是他们,我现在脸上一定很难看,“啊,不过是小孩子的表白啦,像开玩笑一样,不过我们约定了,我们一定要考到同一所大学,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真正在一起了。”
“我真的喜欢他,真的好喜欢他……”
樊殊一直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感谢他不说话,这让我还有把故事说完的勇气。
“然后他就把我忘了。”
他把我忘了,却不是因为时光流逝自然衰变,或者是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如果是这些,我或许还不会这么耿耿于怀,可是真相是,他把我忘了,原因却是一个意外。
他在那个暑假的最后跟着父母外出旅游出车祸了。
重度脑震荡,在医院躺了快半年的时间,差一点就成了植物人。好不容易醒了过来,过去的记忆却丧失了大半。后来虽然在医生的帮助下想起了一些,但那些被捡起来的记忆,却再也不是原来的记忆了。
它们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电脑找回的数据。但也只是数据了。
他再也不会对我那么温暖的笑了,他看到病床前的我,笑得茫然而困惑。再后来,他生还的爸爸带他去了一个新的地方,我们就这样彻底断了联系。
“再后来,上了大学,我惊讶地在同一个城市又看到了他。”
他在这个城市学表演,其实他小时候就很好看,去学表演我一点都不奇怪。他本身就适合这个,他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之上被所有人仰望崇拜。他是星辰,就应该在天上闪耀。
但我却以为这是命运的重逢,虽然当我们在校园里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而他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
“我很努力,很努力,我想要和他一样优秀。我明明是个懒散的人,自我步调,学文学的却因为好玩非要去跨选数理逻辑,一个字都听不懂也还是觉得好玩。但因为大一见到了他,我的大学生涯就全变了。”
他果然很快就红了,并且越来越红,最终成为了顶流。我怎么追也追不上他的脚步,哪怕我再熬夜、再努力,当深夜惊醒,我数着自己身上的标签的时候,都会一瞬间泄气,觉得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我还是那个配不上他的女孩。
我甚至配不上回忆。
“我怎么做也做不到,大四的时候,明明我有那么多的实习经历,我得过这么多奖,可是他们工作室还是不要我,因为他们最小的助理都是有着好多年工作经验的人了,并且学历一点也不输我,他们不需要从零开始培养新人……我努力了四年,却连星星的尾巴都抓不到。”
“他还是不记得我。”
那次和樊殊一起去的生日会上,他给了我一个拥抱。那一瞬间,我难过的情绪居然超过了快乐的情绪。我知道,我被他拥抱了,以一个资深粉丝的名义。
可我明明就不该是一个粉丝。我不是粉丝啊,我是和他拥有这么多回忆的人啊,那些夏天,那些试卷,那些共同度过的青春,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
只有我还记得。连初中同学聚会的时候都不会再调侃了,连我爸妈都忘了我曾经有个他们警惕过的“疑似早恋对象”了。
只有我还记得。
我被留在回忆里,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我想要改变现实,但现实无法改变;我想要删除回忆,可是我又无论如何无法释怀。
因为我总是会想,如果,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如果时间线按照正常的逻辑平稳地流动,那么一切会怎么样?
会不会我们早就在校园的香樟树下携手漫步,早就为了共同的未来并肩战斗?又或者,我们分分合合,最终不敌时光与距离?
但这也很好,不是吗?
悲剧结尾的故事毕竟也是个故事,但我没有故事。我的故事被删了。
“我之所以来学文艺学,”我低声道,“就是因为这里有这么多的理论,它可以把我的回忆数据化。理论告诉我,我的爱情是一种多巴胺的分泌,我的执念是一种前欲望无法满足之后的自我循环,我的追求是一种社会普遍性阶级固化焦虑的映射。理论告诉我,我的想法是建构的,是一种被决定的结构性产物。多好,是建构的,是假的,那么失去也无所谓了。”
“……不行。还是不行。情感是不能理论化的,我真的好后悔,真的好后悔,如果我可以再努力一点……”
我一定是哭了。
因为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放下筷子,抱着膝盖,将自己投身到掌心深处的淡淡温暖中。冰凉的水在布料上流淌,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冬天衣服的布料都经过了放水处理,不会下渗的。
有人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这就是你不开心的理由?”我听到樊殊轻轻地说。
我沙哑地说:“如果我足够优秀,他就可以看到我了。”
“但就算他看不到你,你也依然足够优秀。”
“林册,看着我。”
有人拉开我的手,温柔而坚定地,不让我再当鸵鸟:“看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睛还布着一层水雾。朦胧中,他蹲在我面前,帮我擦去脸上的泪之后,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你非常优秀,在我的心中,没有人比你更优秀。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了吗?那是事件,是你我不能决定的。未来是一片漆黑,或许永远漆黑,但我们只能选择进入黑暗。当你决定这么做,而不是停在原地继续等待时,你就已经是你自己的主人了。”
“作为一个学文艺学的人,你应该知道,说一个人是‘自己的主人’,这是世界所能够给予这个人的最高评价了。”他的声音很柔软,像是天鹅绒。
好委屈。
我之前还没觉得这么委屈,我其实从来没觉得自己委屈过。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在叙述中不可避免带出来的悔恨,那么现在,就是纯粹的委屈。
那是一种在走过了许多危险的地方之后,终于回到了家、看到迎接自己的最亲的人时的如释重负。
背水而战的人不会委屈,因为他知道委屈也没有人会理他。但现在,有人理我了。
他给我说,我是自己的主人。
“别再哭了,擦一擦。”樊殊递给我一张纸巾,轻柔地说。
我接过纸巾,一遍擦,一边一抽一抽地控诉:“你之前不是还说我没脑子。”
“这两者不矛盾啊。”樊殊轻笑。
“切。”
我的心情变好了,像是雨后的彩虹,当光亮擦过的时候,一切仿佛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是彻底的范式转化。
“其实……”我听到樊殊有点犹豫地说,“我认识你,远在你以为的之前。”
“咦?”
我有点吃惊地抬起头,樊殊却躲开了我的视线。他垂下眼眸:“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我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他飞快地说了一句俄语,我没听懂,“什么?”
“面试的时候,老师们问我为什么要回国,我说因为爱。其实,我说谎了。”
“也不能说是说谎吧,”樊殊看着地面,低低地说,“但…不全对。我确实喜欢古代文论,也确实考虑过回国学习。但促成我最终下定决心的决定性因素……”
“是你。”
“……”
我不敢置信地长大了嘴巴,条件反射地说:“可是你回国不是为了鹤师兄吗?”
樊殊猛地抬起头,同样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你看到我和鹤师兄在一起就很生气,不是因为……”我吞了吞口水,“你喜欢鹤师兄吗?”
“你觉得我喜欢贺汝卿?!”
“我以为…”
“你居然会觉得我喜欢贺汝卿那种东西?我喜欢贺汝卿?”樊殊很生气地站起来,连声音都变了,“你的理解能力差到令人发指,这让我觉得我们不能够再说话了,因为我觉得再听你说哪怕一句话都会让我做出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恐怖的事!老板!”樊殊大步走到前台,“结账!”
“等等,”我赶快冲过去,“今天说好了我请客的……”
樊殊直接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不由分说地拍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我小跑着追上去:“樊殊!樊师兄!”
我一溜小跑,总算是在他出巷子口之前截住了他:“樊师兄!”
樊殊冷冷地看着我,让我所有想说的话都忘了:“你有什么事吗?”他明显是生气了。
不,不是生气,他盛怒了。
我原本是想拉住他好好解释一下,然后认真道歉,可是在他的情绪中,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我原本带着的任务,就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包摘下来,递给他:“我送你回去吧。”我讨好地说。
“不需要。”
“那师兄,你把这个带走,我怕我下次忘了。”我说话愈发语无伦次起来。
“这是什么?”
“你上次给我的相机,”我把相机包塞到他手里,“我都知道了,这是台新相机,不是修的,所以我不能要。”
“拿走。”
“我知道,我也用过一次,它没有那么新了,我本来想还你钱的,但是我实在凑不够,就想还不了钱就先还相机吧。另外这次你帮我修车……”
“你就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吗!”樊殊忍无可忍地咆哮,“和我牵扯上关系,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你听我说…”
樊殊忽然又笑了。
他神经质的样子让我有点惶恐:“师兄你,你没事吧…”
“你在想什么,林册?”他一步步地靠近我,逼得我不听后退,“你以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明明不会修相机还说自己会,然后买了个新的相机送给你。你是这样想的吧?你觉得我在讨好你?”
“不是…”
“那你想错了。我不是在讨好你,我从来就没有讨好过你。相机是我买的吗?或许是吧,或许不是,这不重要。你觉得困扰吗?是不是觉得看着这个相机就像是看着一个烦人的追求者,所以寝食难安地一定要处理掉?”
樊殊紧紧捏着我的肩膀,像是两把钳子:“回答我!”
“我没觉得你烦…”
在我能够说出完整的句子之后,樊殊大吼道:“那你自己拿去处理吧!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你可以放心的是,我永远不会再讨好你了!永远!”
“拿走你的相机!”
手上重重地往下一带,我一个趔趄。樊殊把相机往我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黑暗。
涮锅店的老板娘从我身边一溜小跑过去,拉住了樊殊。
“你又有什么事啊小册!”我听到樊殊忍无可忍地大喊,“说了别跟着我!”
“不是小册,是我。”老板娘的声音陪着笑,“这是找您的零钱,您收好。”
“……”
樊殊脚步踉跄了一下:“给她!”
樊殊愤愤地走了。
老板娘把钱放我手里,拍拍我的肩膀:“别吵架了,人小伙子爱你呢。”
“……”
我呆呆地站在路口。
樊殊……喜欢……
我?
作者有话要说: 如大家所见,这一章有点长,所以……= =下一更大后天更。多缓一天。
这一章是从一开始就构思好的,所以男二终于登场了。
说个小彩蛋吧,本来是想番外的时候再写的——第一人称就这点不好,因为是林册视角,而林册不懂俄语,所以她不知道樊殊那句话嘟囔了什么,我也不能写出来。
樊殊说的是:Я люблю тебя.Я тебя очень люблю.(我爱你,我非常非常爱你。)
最后:我昨天充了点钱,想给老读者发小红包答谢。所以如果还有潜水的可以出来啦~发红包啦~
☆、忘不掉的过去
“你和樊老师怎么了?”三天后的上课路上, 偶然遇到短暂同路的狗师兄问我。
我低着头,看着路面上的一颗小石子,无精打采地说:“狗师兄,你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我不用看, 凭感觉就知道你们吵架了。是因为什么原因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跟吵架还不一样。要光是吵架也就好了, 那无非就是时间的问题, 稍微缓一缓,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 像上次一样,问题就解决了。
但这次的事情, 却是冷静下来之后会更严重的局面。
“你别问了, ”我小声地说,“师兄我快迟到了,我先走了。”
“小册子。”
跑到一半的我停下脚步。
狗师兄走到我面前, 笑笑说:“还是去和樊老师和好吧。”
“师兄……”
“我啊, 是真的希望你们都能幸福。”狗师兄拍拍我的肩膀, “上课去吧, 我走了。”
狗师兄怎么了?
我记忆中的狗师兄,只要是私底下的场合,就从来不会正经说话, 要么就是抄着手像没骨头一样歪着,要么就是插科打诨惹是生非。像今天这样,用如此郑重地语气嘱托我, 就我认识他的这几年,绝对是从来没有过的。
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可是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啊。
我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夕阳下,想不出名堂,只能无奈地先去上课。
还是老周的课, 还是熟悉的教室。
樊殊坐在门边的第一排,桌子稍微靠前了点,有些挡住了门。
见我推门进来,樊殊把桌子往后拖了一半,然后继续看他的电脑,全程没有和我有任何的视线交流。
“谢谢。”我低声地说。
樊殊“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看,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局面了。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边听老周在讲台上挥斥方遒,从王夫之讲到王国维,一边偷偷地看着樊殊的背影。也只有现在,当他绝对不可能注意到我的时候,我才敢单方面观察一下他。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
我从来没有想过樊殊会喜欢我。
其实……如果说真的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显然是说谎。做文学的人本来就很敏感,樊殊对我这么好,特别是在我受伤那段时间,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我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异样。
只是我从来就没相信过这种异样感。一方面,我始终盯着“樊殊喜欢鹤师兄”这只鸡,一叶障目,另一方面…
我不敢相信他会喜欢我。
优秀的樊殊,心细如发的樊殊,温柔内敛的樊殊,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不会喜欢平凡的我吧。
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接触的人都觉得我是很好玩的朋友,我都已经习惯了。“有趣”是我的代名词,再加上虞白的遗忘已经彻底摧毁了我所有的自信,所以我也一直相信,樊殊只是觉得我有意思罢了。
他对我好,也是因为他人本来就好。那些本科生不是都很喜欢他吗?他本来就是面冷心善的人。
结果好像搞错了。
不光搞错了,还伤害到了樊殊。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樊殊忽然回过头。
我赶快埋下头,刷刷刷地做抄笔记状。
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手机,是鹤师兄。但我看完内容之后,赶快又看了两遍名字,这才敢相信发信息的真是鹤师兄。
也不能怪我如此狐疑,实在是他的问题太古怪了:“师妹,我知道你追星。你有虞白新戏的内部信息吗?你知道他的新戏的女主角是谁吗?”
贺汝卿和虞白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像是关公和施瓦辛格相提并论一样违和。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把那个流量小花的名字报给了他。
鹤师兄追问:“确定吗?”
这我可怎么说?我也没在影视公司工作啊。
我又回群里看了看,正好看到有人在发路透图,是看剧本会的上班图,除了虞白外,还有几张是那个流量小花的,看起来女主是她八成没跑了。
我把图转给了鹤师兄,本来还担心他不懂这些饭圈的弯弯绕绕,刚打算再解释两句,便被他打断了:“不用说了。我懂了。确定女主角是她就好。”说完立刻消失,任凭风吹雨打也绝不回复。
这一个二个的到底是在抽什么风?
下课了。
我从后门绕出教室,躲开了在前门和樊殊狭路相逢的可能。其实,如果不是来的时候后门被从里面锁死了没办法,我本来也是想走后门进来的。
我其实很眷念同樊殊相处的时光。
吵架也好,斗嘴也好,或者不说话也好,只要坐在一起,就会觉得很舒服,仿佛“事情就该是这样一样”,如果有可能的话,我非常非常想和他继续做朋友。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份上,还是算了吧。
既然没有办法回应,就算再不舍,也必须态度明确,不要给人幻想。用幻想吊着别人却又不回应的人是最可耻的。人不能太自私。
我想,我想了整整三天。我想说到底,我或许还是没有办法释怀虞白的事。
全都是我的错。
***
征文比赛的征稿阶段已经结束,现在是紧张的审稿阶段。
一开始的时候,老师们以为参加的人会不多,所以审稿期也设得很随意,还夸下海口表示要每个老师都过目;结果,他们显然低估了金钱的威力,也忽略了文艺所桃李满天下的效率,这直接导致老师们这几天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地,打落了牙含泪往肚子里硬塞。用“灰头土脸”来形容那都嫌太轻松了,用“命悬一线”或许更准确。
因为人手不够,连早就退休的年教授都出山了。
这厢,是文艺所里的人仰马翻,而在文艺所外的BN大里,却是洋溢着一种过年般的欢腾气氛——
号外!号外!
虞白的新戏要来BN大取景啦!
虞白现在在娱乐圈的地位属于准顶流,却又还没到纯顶流那种招人恨的状态,基本上每个女生都把虞白当墙头,而BN大本来就出了名的女生多,四舍五入一下,说整个BN大一夜被春风吹过并不为过。
据说虞白这部新戏有校园场景,虽然不多,但基本都会在BN大取景。至于为什么要来BN大取景而不是同城别的更好看的学校,官方理由是BN大的民国风红墙与教室更适合剧情设定;但据小道消息流传,真相是投资商要求的,原因不明,可能是为了宣传母校吧。
BN大虽然不大,但这么多年,也有不少校友了,所以虽然是小道消息,但大家还都觉得挺真的。
至少比被我们学校的美艳所震撼这个理由更真- -
而比起剧组会来BN大演戏更让迷妹们血脉喷张的,是群演招募的消息——
图书馆的那场戏需要三个群演!和虞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想象一下,你深爱的爱豆就在你旁边,他的气息裹挟着你,他蜜糖一般的嗓音在你耳边响起,而由于拍戏往往会比实际呈现多拍几条,很有可能你和你的爱豆一坐就是大半天……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幸福到头掉的事吗!
必须没有啊!
所以当BN大校学生会宣布与剧组合作、将这三个名额面向全校抽奖的时候,全校都沸腾了。
啥也不说了,抽奖去!
有课?有课算个鬼啊!
我知道的女生们不光自己报了名,为了提高中奖倍率,还把自己的男朋友的名字也报上去了——尽管男朋友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脸上并不会特别好看,不过谁管呢。
美色面前,一切都靠边站。
连向来对追星不感兴趣的鹿子都被这股气势裹挟,也微信报了名:“小册子,你报了吗?”睡前报完名的鹿子问我。
“我当然报了啊……”我侧躺在床上,一边数着白墙上的小霉点,一边心不在焉地回道。
“你怎么听上去没精打采的?”
“因为抽不到啊……”
我虽然这么说,但连自己都不信,自己垂头丧气的理由真的这么简单。
“也是,”那厢,鹿子赞同道,“你手气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差,买冰X茶从来没有再来一瓶不说,本科时那种二十个人抽十个的小奖你都能精准地跳到抽不中的那一边。看来你这次也还会是分母了。”
“……”
“没事,我手气好,我要是抽到了,你就说你叫鹿萌。”
“……”
“小册子?小册子?睡着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又过了一会儿,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小声地开口:“鹿子,鹿子?”
“嗯……”鹿子的声音有点迷糊,“什么事啊?”
“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没什么,”我笑笑,尽管我知道她看不见,“我说梦话呢。”
“就知道你说……”
鹿子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
我本来想问问她关于樊殊的事,我很想知道樊殊在借钥匙的时候到底跟她聊了什么,想知道他……他的行动轨迹。
但还是算了吧。
既然已经决定要断开,那就要彻底,连一点一滴的波纹都不要有。
于是再没人说话,寝室里只剩下了一片黑暗,连月光都没有,因为我们拉上了窗帘。所有的一切都被遮住了。
唯一的光亮,就是右上角电闸跳动的小红点,一滴一滴,像是心上的刺一样。平时的时候不会注意,但凡有一点光的时候都不会看到,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当你想清空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它才会现身出来,并且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暗,亮,暗,亮,暗。
仿佛在提醒着我——
我在这里,别将我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终于出来了- -
我要被气死了,15号开始我去韩国玩,14号早上我考试结束。一结束我就回家闭关肝稿,好不容易肝完了十天旅行的量,登录网站一看,封宫15天,我真的是眼前一白差点晕过去
什么也不说了,今晚双更,之后日更
真的是累了
第二更晚上十点半出
PS:感谢@胖哥肉桃 @我是一只呵呵 @十里桉歌 @清梵 @祭泰夬废 小可爱们的营养液
PS2:我在纠结下一篇写什么。现在有两个想法,一个是现代电竞游戏文,一个是古代权谋文。大家倾向于看哪个?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星期三的时候, 孟小溱找到我,说要请我吃饭。
孟小溱是我本科在学生会时期的下属,当时就是我亲手将她招进部门的。现在她大四了,已经当上了校学生会主席, 在学校非常有名, 人送外号“美女学霸孟神”, 每个称号单拎出来都能吓死人,组合起来更是炫目, 光晕直达最高等级。
不过在我眼里,她还是当初那个软萌小师妹。
“称呼”在文艺心理学研究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点, 因为当你同意别人对你称呼某名时, 其实就代表你接受了一种质询,同意了一种对方给你提供的身份认同,反之亦然。称呼会带来一种心理定位, 就好像我明明只比孟小溱大不到一岁, 无论从生理还是社会上来说我们都是同龄人, 但当她一喊我“师姐”, 我就觉得自己对她天然有了一种责任感。
所以当她一说要请我吃饭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事要找我帮忙了- -
我最近也没什么心情出去吃饭,就说这几天太忙了, 晚上的课结束之后去她办公室直接找她。我们晚上的课结束都九点了,这个点也没有饭了,刚好卡过饭局。
八点五十到了, 我从寝室出发,身上哪哪儿不得劲。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不得劲了——我没带手机。但是都已经走这么多了,再回去也太麻烦了, 纠结了一分钟,我决定还是继续履约。
体育馆的夹层里,“学生会办公室”六个字很是威严,门缝里透着橘黄色的光亮,很是温暖。
看来孟小溱正在等着我了。
我没多想,象征性敲了敲就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我本科的时候在学生会呆了这么久,哪里会不知道这个破门能透光就意味着没关好,是故意留着门的:“小溱,我进来啦!”
斗室里,两个人回头看向我。
站着的那个人是孟小溱。她身上还穿着黑色的正装,马尾利落地梳在脑后,正拿着文件夹,弯腰同另外一个人说着什么,表情很是谦卑;而在她对面,如同帝王一样坐着的人,单手撑着头,听到门口的动静之后,漫不经心地朝我瞥来。
我心脏直接漏了一拍。
是樊殊。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樊殊施施然站起来:“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对了,”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樊殊回头道,“票。”
孟小溱飞快地翻柜子,找出一沓不知道是什么的票,双手呈给他。
樊殊点点头。在经过我的时候,他微微颔首,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之后便离开了。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没有看我一眼,连那句“师妹好”,也只不过是如风一般远去时随口带出来的,疏离又孤高。
……不知道他消气没有。
看这样,还没有消吧。
“师姐?”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时扬起笑容:“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个点了你还有工作……”
“不是师姐的错啦,”孟小溱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是我没控制好时间,我不知道师姐这么准时,我以为下课了还会再拖一会儿……我不是在说师姐准时不好啊!不对,我不是在说我以为师姐会拖拉……不对,还是不对……”
“行了行了,”我哭笑不得地说,“你别说了。你有水吗?我好渴。”
“啊,有的有的!”孟小溱赶快从墙角里拖出一箱矿泉水,往茶几上一堆,热情地说,“师姐,我这里还有饮料,你要喝茶也行!”
“别别别!我就喝它就行!”
我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慌呢,以前也不这样啊。还有,外面的留言也太假了吧,到底是谁在传学生会主席是“冷面女霸皇”?这不还是以前的孟小溱吗?
果然和狗师兄说的一样,谣言野蛮生长的姿势能让最开始造谣的人都涨姿势。
孟小溱拖了个小马扎,隔着茶几,坐在我对面。
我吨吨几口缓过来之后,问她:“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呀?”
“刚刚樊殊师兄找我拿票,他是帮研究生学生会的长之师兄,明日杯嘛,篮球赛,票统一在我这里。不好意思啊师姐。”孟小溱认真解释道。
“呃……师妹我没问啊QAQ”
虽然这么说,不过听到了樊殊的动向之后,我还是松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小的时候去别人家过年,看到阿姨给的红包明明很想要,却在妈妈的目光注视下只能说“我不要我不要”,结果阿姨直接不由分说塞你怀里一样,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事没事,”孟小溱摆摆手,“师姐你不在意就好。”她的声音也很如释重负。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孟小溱也给自己开了一瓶水,“虞白的剧组不是要来我们学校取景吗?趁这个机会,学生会希望虞白能够来BN大开场讲座,讲点自己的经历经验啥的。”
“一举两得的事,挺好的啊,”我点点头,“剧组的群演票不是你们派的吗?正好,应该学生会去一说就行了。”
“问题就是这个,”孟小溱坐到我身边,“我们是和剧组直接对接,但我们不是和虞白对接的。虞白工作室的负责人呢,对于办讲座持保留态度——他们说虞白最近很忙,日程上走不开。”
孟小溱这个姿势太像是我们以前在学生会工作时的样子,使得我职业病发作,条件反射地帮着她分析:“不可能,他们在推托。按照虞白工作室公开的日程,演戏的那两天虞白根本没有别的日程;此外,如果真的有事,工作人员应该会直接说出名目,不可能用‘忙’这么不专业的字来回答,这涉及到一个二次解释的问题。”
“对啊!”孟小溱一拍大腿,“就是这样没错!他们就是在推托!”
“可是这也不对啊,我记得虞白来我们学校办过活动吧?一般来说,二次博弈不会比第一次博弈的时候更难啊?”
在我大二的时候,虞白还没有爆红,只是因为演唱了一部热播电视剧的洗脑主题曲而小有名气。我那个时候在外联部担任部长,刚好接到了什么创新办活动的任务,就自告奋勇地找到了虞白所在的公司合作。后来虞白在我们学校办了一个快闪小型演唱会,效果还不错,围观学生们拍的视频在网上很是病毒传播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校园正式银杏纷飞,如画的少年抱着吉他在长道尽头歌唱的样子实在太白月光。
虞白后来有个“银杏哥哥”的外号,就是从这个时候来的。
我记得当时虞白那边的工作人员还挺好说话的。
在我的逼视下,孟小溱尴尬地笑笑:“主要是最近……学生会……没怎么给钱。”
“你们一点钱都不给?”我不敢置信地问。
孟小溱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是不给啊,但是只能给……一点点。”
“……”
怪不得。
虽说明星进大学做讲座之类的事算是合则两利,一般不会开价很高,但也不至于义务劳动。学生会是有活动经费的,除了学校拨发的之外,还有一个专门负责拉赞助的外联部。
我总算是明白孟小溱为什么这么慌了。
简单来说,这应该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孟小溱个人能力很强,但是处理同僚关系的能力实在不行,偏巧她当时当主席是险胜,这小半年来要牟足了劲证明自己的胜利是合法正当的,所以在批复各方面经费的时候不免投鼠忌器,有时还打肿脸充胖子。而邀请虞白过来做讲座,又是上级老师直接指派的任务,根本推脱不过——
“= =所以你就想到了你老胳膊老腿的师姐?”
“师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师姐!”孟小溱苦苦哀求,就差抱我裤管子了,“你忍心看我东窗事发吗!”
“=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和管钱那派搞好关系不就好了……”
孟小溱杜鹃啼血:“师姐!师姐!”
“……那我帮你发发邮件试试吧。”
大二那次,我直接联系的是虞白的公司,现在虞白早就出来单干了,原来的电话也没用了。我倒是去虞白工作室面试过,但那个联系方式是管人力的人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我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呢,就听到孟小溱说:“师姐你不用找了,你直接去现场问不就行了?”
“我去什么现场,不是说他们剧组还挺严挺封闭的吗,难道要我穿越火线?”
“你不知道吗?”
“什么?”
“你中奖的事,学生会发短信了啊。应该九点不到就发了吧。”
“啊?”
我想起了我没带手机。
我还是该带手机的,我有点后悔了。因为我带了手机,说不定我在路上的时候还会沾沾自喜一会儿,为自己居然也有出运的一天而弹冠相庆,而现在,我先知道了真相,再知道了中群演的事,这只会让我更加明白一件事——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纯粹的好运果然与我无关= =
本科的时候,最开始进学生会完全是为了履历考虑的。当时也没有进入社会,还以为学生工作经验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会为我去虞白工作室工作的计划增光添彩。就我个人性格而言,我其实不太喜欢学生会,觉得太拘谨了。
不过,当初共事的生活还是很让人怀念的。
毫无意外地,我最后还是败给了孟小溱,答应到时候帮她见机行事:“饭就不用吃了,真的!”
“那我送师姐你回寝室!”得偿所愿的孟小溱很高兴,半弯着腰伸手邀约,“您请!”
已经快到晚上十点半了。帝都温差大,这个点的BN大已经很冷了,所以操场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零星的几个,要么是夜跑达人,要么就是在操场吹水发呆的闲人。
我们贴着操场与小路之间的铁丝网,慢慢地往我的宿舍楼走去。
“话说师姐,”在聊了几个老熟人的近况之后,孟小溱问我,“苟利以师兄现在怎么样啊,我记得他好像是去学文艺学了。”
狗师兄那次舞会操作实在是太神勇,在外面倒还好,但在各校学生会系统,那简直就是传说一样的存在,属于逢年过节办活动就要被拎出来说两句的那种。孟小溱比我小两届,没有亲身经历过狗师兄那件事,但余辉仍在,自然也听过狗师兄的故事。后来狗师兄到我们学校面试的时候,她还专门去见了一面,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挺好的啊,”我随意地说,“有女朋友,有成绩,还是我们所人缘最好的。”
“这么人赢吗?”
我想了想,发现狗师兄确实挺人赢的。他还是名副其实的人见人爱。
樊殊不喜欢鹤师兄,鹤师兄憎恨樊殊,但两个人都还挺喜欢狗师兄。鹤师兄就不说了,我和樊殊认识几个月,没听过他说狗师兄一句不好,相反,提到狗师兄的时候,他态度还很亲近的。听说他还经常请狗师兄出去吃饭,应该是很喜欢这个室友了吧。
我怎么又想起樊殊了?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到孟小溱问我:“师姐,操场上那个人是狗师兄吗?”孟小溱指了指旁边的铁丝网。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不是吧,狗师兄这种懒人从来都不去操场溜达的……”
我的瞳孔放大了。
在铁丝网的另一边,一个像鹤一样瘦高的少年正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另一个人,搂着另外一个人的肩膀,看上去很不知所措。他的嘴巴不停地开合着。
而另外一个人,一个从来都不爱去操场的人,一个从来都吊儿郎当没有正经的人,一个每天嘻嘻哈哈甚至在两个小时之前才在所里的学生群里插科打诨开完玩笑的人,正蹲在操场深角的沙坑里嚎啕大哭。
那个人,那个声音——
是狗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还是有bug的,前面我把虞白写得太与女主无瓜了
我本来是想修文的,但是。。。emmmmmm我没有月石
大家忍忍吧,等我攒够月石了再修文
不摆了,都是泪
我尽量没虫,有虫还请大家多多包容,真的是没办法了
☆、他不在乎
狗师兄在哭。
自我和狗师兄认识起, 满打满算也有好几年了。我从来没见过狗师兄这么难过过。
我印象中的他,是一个特别达观的人。就算是被学生会主席赶走那次,我看他也是笑眯眯地,不骂人不撕X, 拿起包就干脆利落地走人, 根本不把这些事情看在眼里。“把我赶走是他的损失!”狗师兄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 “等着瞧吧。”
事实也是如此。狗师兄走了之后,那个舞会没几年就办不下去了。当然那一方的官方逻辑是“因为狗师兄败坏了信誉而办不下去, 果然还是狗师兄的错”,但我一直觉得, 其实就是他们能力差的问题。因为狗师兄在的那一届, 其实是真弄了很多惊喜给舞会的,当时舞会的氛围也非常好,不算是败坏信誉。
所谓信誉丢失, 无非是接下来几届那些人照着狗师兄的策划抄, 结果又没有相应的能力兑现罢了。为了不丢自己的脸, 当然要把责任推到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的狗师兄身上、让狗师兄丢脸咯。
我曾经无数次想要同那些人讨个公道, 但狗师兄每次都拦住我了:“你别跟他们计较。你计较你就把自己降低成他们那种水平了吗?”我问他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名誉吗,狗师兄头发一捋,响指一打露出了经典的狗式微笑:“一群学生过家家弄的组织, 谁有功夫跟他们玩?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请我吃个猪脑,给我补补都成草船了的膝盖吧。”
所以我一直很佩服他。这种佩服无关外貌、成绩,甚至也无关狗师兄那本来就逆天的做事能力。我只是觉得他这种“忍把浮名, 换了浅斟低唱”的侠客潇洒劲,简直可以直追谪仙本仙。
我很想学会像他一样洒脱。
“师姐……?”孟小溱拉拉我,“这……怎么了?是狗师兄吗?我们要不要?”
鹤师兄看到了我和孟小溱。他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我们离开。
狗师兄还将头埋在膝盖之间。他已经没有再大哭了, 但是在被压得密不透风的空间缝隙中,一直有鸣蝉一样的幽咽传出,它连成了一条点线,恹恹绵绵,细到几乎要勒断人的脖子了。
“……”我收回视线,“不是。我看错了,走吧。”
“师姐?”
“走吧。”我略显强硬地说。
我知道,鹤师兄不想让人看到狗师兄这个样子。很有可能,这就是狗师兄本人的意思。
但狗师兄的哭声却一直在我耳边敲着。过了好久,哪怕是到一切都时过境迁的时候,我都忘不了那天狗师兄的哭声。
那是只有绝望到了极点的人才会发出的,来自地狱的声音。
***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狗师兄就找到了我。
“分手了。”
狗师兄很光棍地摊牌:“性格不合,没办法。”他轻飘飘地说,“昨天晚上看到你了,所以给你说一声。”
他还是看到我了。
“啊——”食堂里,狗师兄把刚抓着的包子放到一边,伸了个懒腰,“总算可以有时间好好写毕业论文了!单身真好啊!”他看上去是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前一天晚上我看到的场景不过只是一个幻觉。
“……”
我叹了口气,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视频。
狗师兄的女朋友是演员,叫田梦,有自己的加V微博,偶尔也会开直播。昨天晚上回到寝室之后,我把狗师兄女朋友的微博翻了一下,很轻松地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轮廓。
直播中,有人问田梦有没有男朋友。田梦栗语笑嫣然地说“当然没有”。而这场直播的时间,正好就是昨天晚上。
但我当时以为狗师兄只是看了视频不太开心、积怨已久之后的宣泄。
因为田梦对外,从来都是这么说的。
……
我第一次见到田梦还是在筹备舞会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上完课,骑自行车过来找狗师兄。
当时我们忙得昏天黑地,开会开得都要吐了,这个时候,忽然有个很漂亮的仙女推开了门,有些怯怯地露出一个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地问我们:“请问小苟在吗?”
仙女人特别好,她带了一篮子自己做的巧克力,分给我们吃。正在分的时候,刚刚出去找老师盖章的狗师兄回来,一看到她就大叫:“啊呀!你怎么把我才能吃的巧克力都分给他们了!我吃醋了!”
“你又吃不了这么多,大家这么照顾你,很辛苦的。”仙女嗔道。
“是我照顾他们好伐!”
“别闹了,快来吃吧。”
狗师兄乖乖走过去,脸上自觉地笑开了花。
那个时候我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上地下一双。仔细想想,田梦真的是一个超级完美的人,长得漂亮,脾气温柔,对狗师兄还这么好,他们的爱情不知道让我们在背后有多羡慕嫉妒恨,当时还在写网文的鹿子,甚至还打算以这俩为原型写言情,连大纲都拟好了,娱乐圈文,女主开挂吊打全场,学霸和影后。鹿子还在畅想,说如果红了卖了版权,一定要要求田梦演女主。
但这篇文最终没有写,原因很多,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后来狗师兄找到了我们,叮嘱我们不要把他和田梦的事情往外说。
田梦自己也从来没有把她和狗师兄的恋情往外说。大三田梦开始接戏,渐渐有了粉丝,零零碎碎也有了很多采访的机会,在面对摄像机的时候,她从来都说自己单身的。我想可能是保持单身形象,比较容易固粉吧。一个新人演员,又还在演偶像剧,实在也很不容易,我们也能理解。
再后来,田梦也很少和狗师兄一起公开出没了。每次狗师兄去找她,都要特别小心地穿上一大堆零碎,我还开玩笑说他是去特务接头。
我最后一次见田梦是刚开学报道的时候。当时我急着去签到,看到操场上的田梦和狗师兄并肩而立,正在激烈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吵架了。
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后来开会批斗樊殊那次,狗师兄说要去找他的女朋友吃饭,当时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开心,我以为他们和好了,心里还老怀大慰,觉得问题果然解决了,后来就再也没问。
现在想来,似乎有一个点我一直都忽略了:
那天狗师兄明明说要和女朋友出去吃饭,为什么没过多久,他就能知道我和鹤师兄在食堂吃饭,并且告诉樊殊呢?
我那时眼角扫到狗师兄的时候,他明明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
……
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早餐。
餐间,狗师兄一直在说着笑话,从老师到学生,各方面的八卦也没放过,过了一会儿又说起了时政,而他一如既往地眼光毒辣。一切就像是平常一样正常。而最开始那个话题,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被他揭过去了。
我乐得他揭过去。
“你和樊老师,也是没办法了吧。”在快要吃完的时候,他问我。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他找到我,”狗师兄笑笑,“让我以后不要再八卦你们的事了。这是我造谣以来,樊老师第一次下通告。”
果然。
怪不得狗师兄一直没有提樊殊。
我闷闷地点点头。
“开心一点,你还有那么多作业没做完呢!”狗师兄拍拍我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寝室。”
我们学校最近配置了人脸识别系统,走哪儿都要识别一下。但由于科技发展的速度没有赶上学校的野心,每次识别的结果总不如人意,令我们养成了跟着那个能刷出来的幸运儿一口气进的习惯。
我跟着幸运儿们进门,忽而听到狗师兄在我身后说:“师妹。”
我回过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上了台阶,离我只有几步之遥:“我和田梦的事,就止于你和小鹤吧。别再往外说了。”
这个是理所当然的,他不说我也会。我赶快打包票,表示绝不往外说。
狗师兄平静地说:“毕竟之前她那些粉丝还不知道她谈过恋爱。”他顿了一下,“好聚好散,都分手了,别再流传出去了,免得到时候她粉丝还说她欺骗人。就这样吧。走了。”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原来他今天主动找我解释,甚至不惜自己撕开自己的伤口,竟然是为了这个。
我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可是狗师兄已经摆摆手离开了,不回头,不犹豫,和平时一样大步向前,就好像他真的是这样满不在乎一样。
他果然还是很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 电竞的呼声好强。。。。。。但其实现言小透明好像申不到榜啊……算了其实我也更想写电竞【尴尬地笑】
那就下定决心了。
☆、合理冲撞
我本来以为发生在狗师兄身上的事情已经够虐了, 没想到,这还只是个开始。
“官宣!由甜美新晋小花@田梦sweety 与超级偶像 @虞白白白领衔主演的青春成长纯爱剧 @致我们所爱的爱正式开机!霸道学霸校草与可爱迷糊少女的爱情,从校园走向社会,即将在第二年的夏天带给你最纯真的青春回忆!……”
田梦一直资源都非常不好, 狗师兄也给我们说过这件事。他有一段时间很想转专业去学传媒, 想毕业之后去给田梦当经纪人, 是田梦阻止才作罢。田梦的意思是,不希望他为了自己更改既定的人生路线。
因为情报失误, 我被鹤师兄骂得狗血淋头。
“你不是确定女主是那个小花的吗!!师妹啊!你追星能不能也拿出一点专业精神!写论文还要考证查重呢,你怎么拿着一个二手资料就当一手用了呢!”
鹤师兄骂我, 我是半句话不敢吭的, 只能羞愧认错。
更加惭愧的是,虽然理论上我和狗师兄的交情更深,我也在追星之路上更有经验, 但最早发现这个事并且艾特我的, 居然是鹤师兄。
天知道一个星期前他还在问我怎么看超话呢。
广场上, 虞白的粉丝们彻底炸锅了。
“@致我们所爱的爱出来解释一下?虞白二番?瞧把你们能的, 我们哥哥是去给你们抬轿的?”
“有些人不要太过分哦,主捧可以理解,我们也不管, 我们也不敢问,但是直接就压番,小心强捧遭雷劈哦。”
“田女士也不看看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糊, 一看就没有明星相,这么努力别哪天孽力回馈了,正告 @致我们所爱的爱如果你们还是坚持这样,我们 @虞白ocean站 将拒绝该剧的一切应援。哥哥是我们心头上的宝, 我们愿意花钱是看在哥哥的份上,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的哦。”
在粉丝文化中,番位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东西,谁在先谁在后十分讲究,大家为《致我们所爱的爱》也已经前期轮了几波的宣传了。这个时候告诉粉丝,你们大大是二番,这谁都会炸毛的。
虽然官博很快就删了微博重发,并在官微上进行了道歉,但大家仍然余怒未消。
原因很简单。说好的女主是另外一个当红可爱小花呢?
这怎么临到头还换人了?
比起只有虞白的粉丝才关心的番位问题,这个致命的点更招群撕,因为这不光涉及到虞白了——当红当红,别人小花也是有粉的!还有吃瓜的路人,还有不吃瓜只是被顶上去的微博热搜扫到的真·路人……
一片混乱,黑红俱灭。
我翻了几条,看得脑仁疼,草草关了微博。
临关微博前,又看到了田梦的采访。她最近真是全面发力,一夜之间成为了“被埋没的良心演员”代名词,全世界的媒体都发现了她的好,铺天盖地都是她的消息。
只见田梦面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我很珍惜这次和虞白老师合作的机会……是会有一些困扰啦,因为从来没谈过恋爱,所以很担心演不出那种感觉……但我会尽力的,毕竟我是演员嘛。我经常会看一些经典电影揣摩,比如……”后面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直接手机关机了。
你可真是一个演员。
真希望狗师兄不要上网,不要用微博,不要看到这一切。
……
……
总之时间有自己的意志,不会因为你希望它快点过就快进,也不会因为你想拖延就慢放。谈不上快或者慢,总之周末到了。
也是我要去当群演的日子了。
按照助理的要求,我起了个不知道算大早还是晚集的点。我们学校图书馆人流量较大,只给他们批了正点一个小时的封场,所以他们只能闻鸡起舞了。
而我寝室那只前一天还信誓旦旦要陪我去的鹿,正趴在被子上睡得四仰八叉,吧唧嘴吧唧得喷香。
一到图书馆,我就被剧组的助理揪到了化妆室里。这个临时化妆室不大,是图书馆的一间办公室所暂时改造的,在走廊最里面。
化妆室里没有其他人,我享受着VIP待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毫不怀疑这部剧一定会爆红,理由无它——连给我这个群演化妆都能化得鬼斧神工,这剧组的化妆该有多强啊!这剧是要两个主角都天神降临吗?
“脸侧点儿!我说你脸侧过来点儿!”
好吧,这剧组的化妆也有不好的地方。
“唉,你这个脸,”手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我脸上加阴影,“怎么能肌肉线条这么差呢?别动!”
我挺着受制于他手的头,不敢言而敢怒。
化妆师还在继续絮叨,手下不停地就着我瞪圆的眼睛贴双眼皮贴:“你知道肌肉线条吗?肌肉线条是一个非常宝贵的东西,这是天生的。绝大多数人的脸在日常生活中还好、甚至还说得上算漂亮,为什么一到镜头前一打光就看着满脸横肉,活像玻尿酸打多了?这就是肌肉线条的威力。什么叫明星相?明星相就是在高强光怼脸大镜头前还能没有一丝多余肌肉,你看那个谁谁……”
“您都说了是明星了,我又不是明星。”
“可是正常人脸盘子也没这么大啊。你知道我涂修容有多辛苦吗?”
我火冒三丈。
我那是婴儿肥!
我正这样在又快乐又愤怒的海洋中来回挣扎,在脑海中和化妆师进行第一百零一遍搏斗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声音传来,还有急促的脚步声:“阿洋在哪儿?”那个声音听起来很不满,并且越来越大,“我要阿洋给我化妆!”
“姑奶奶,你别闹了,小张不是挺好的吗,而且阿洋是老板专门派给虞白的……”
阿洋是虞白的专属化妆师?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阿洋,对方撇开了脸。
“好什么好!放着阿洋不要我疯了吗!我和虞白难道不是一个公司的吗!这是我第一部二番!你忘了那些暴民怎么说我的了吗——阿洋?阿洋你在哪儿!”
我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门就开了。
我眨了眨眼睛,他们口中的阿洋一个没注意,睫毛膏哐叽戳到了我的眼珠子,让我瞬间黑泪如泉涌,当场捂眼跪地:“呜呜呜……我眼睛好疼……”
“我给你说了别乱动别乱动!你别揉了!啊!我眼妆白化了!shit!水呢——shit!这图书馆怎么没水!”阿洋风风火火地拽着我朝外冲,“让一让让一让!来不及了!”
我捂着脸,痛苦地闷头往外走。因为闭着眼看不见,我还在黑暗中像只举着角的羚羊,撞了某个来人一肚子:“夭寿啊!”来人尖叫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擦你这边啊!”阿洋在前面大喊,“你偏了!这边!你是除了肌肉线条不好脑子也不好吗?这边啊!”
一片兵荒马乱中,我成功突出重围。
“好疼……”
水池边,我低头拼命冲洗着眼睛,已经分不清池子里面到底是自来水、是粉底液、是卸妆水,还是自己的泪水了。
“疼你还乱动!”
我要是不乱动,我就要跟熟人打照面了。
还是一个让人尴尬的熟人。
虽然阿洋的手艺绝对是没的说,但他画的是日系裸妆,是那种看上去很日常但其实该弄地全都弄了,你还觉得她真是一个素颜女孩的妆。咱们这个剧是都市现代剧,不是奇幻剧,也就是说,只要对方不是个瞎子,对方一眼就能认出我这个故人。
一边冲水,我一边迷迷糊糊地在想,刚刚田梦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老板专门派给虞白的?老板专门派给虞白的化妆师为什么要给我这个群演化妆?而且我记得虞白自己不早就是老板了吗?他跟前公司解约好久了啊。
而且田梦和虞白是一个公司的吗?那她……难道和虞白……不,如果虞白工作室签新人,我不可能不知道的……
信息量实在太大,我怎么也串不起来。
“说起来,”阿洋在我旁边狐疑地说,“我怎么觉得……”
我睁开一只眼睛:“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丫刚才是故意的?”阿洋哼了一声,“你在撞人之前是不是睁眼了?”
废话,我当然是故意的:“没有啊——我靠!我眼前都糊成那样了,我还睁眼?我还要不要眼睛了!你忘了我还近视吗?””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我去我是傻X吗我跟你在这里吹水?走了走了!来不及了,走!”
我又被阿洋拽过了走廊,一边在心里哀嚎“天啊顶着睫毛膏睁眼现在眼睛果然好疼”,一边听到阿洋推开了一扇门,大着嗓门说:“阿白,阿白你在吗?这里来不及了,我来你这个画一下,你这里设备全……你画完了吧?”
“早就完了。”
有个温润如玉,天生就适合去唱歌的声音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咱这个文……有新读者进入吗
我今天才注意到,好像首章点击……基本没动啊……
好吧,我可以安慰自己了,至少入坑的都还在
顺便说一个笑话,网站审核现在都是至少五审,所以昨天的更新,截止到发稿的现在,还没网审结束。
☆、和记忆中不一样的重逢
无数次, 无数次的幻想中,我都在想和虞白的重逢,不是粉丝和偶像,而是一种私下直接的重逢。梦中重逢有很多种场景。
但显然不是现在这种。
我想要往后跑, 却被阿洋精准地给揪住了后衣领。
阿洋推开了房门。
我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让头发尽量朝前垂下, 挡住被水冲得满脸的黑墨汁,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这粉丝朋友可真麻烦, ”阿洋把我像萝卜摁坑一样摁在凳子上,“事故不断。你看, ”他把我头发往后一捞, 露出了我正大光明的脸,抱怨道,“眼妆全花了。”
“我看看。”虞白很温柔地说。
我看着那个像是从画报上直接剪下来一样的少年离我越来越近, 近到我能嗅到他淡淡的香水, 近到我一个近视眼能看清他完美的脸上每一寸的毫无瑕疵, 近到近在咫尺。
他高挺的鼻尖擦过我的, 我听到有声音的风擦过我的脖颈。
我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向后猛地偏开,躲开了这过分亲昵的接触。
虞白恍若不觉, 皱眉道:“怎么眼白上有黑色的东西?”
“你问她!我都说了我给她涂睫毛膏,她还拼命眨眼睛!”
“阿洋你等一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我拼命地眨眼睛,但因为眼睛实在酸痛, 最终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个高瘦的青年打开了一个小手包,从最里面那层拿出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快步向我走来。
这画面我觉得很熟悉。
有冰凉的指尖触到我的眼皮。我像是触电般地弹开:“我……我自己来就行。谢谢虞白。”
虞白皱了皱眉, 随即舒展,将眼药水交给我:“也是,自己滴会好一些。”
他笑着说,消弭了尴尬。
我仰起头,让和指尖一样温度的液体流进了我的眼里,像是泪一般,一滴,两滴,抚平了里面正在躁动的疼痛。
我的心情很奇怪。
当初初三的时候,我们学习非常辛苦,每天都要熬很晚,我又落下很多进度,补起来尤其吃力。课间的时候,虞白就是这样,一边笑着,一边替我滴眼药水。他自己视力很好,也不喜欢眼药水在眼睛的感觉,所以那瓶眼药水,纯是为我准备的。
他的笑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宛如昨日重现。一瞬间,我竟然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在。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在一切都重合的时候,我却推开了他呢?
我应该是高兴的啊。
“是不是好一点儿了?”那个声音说着,“闭着眼睛休息一下,阿洋,你先给她画其他的地方。”
我不敢睁开眼睛,像是一只鸵鸟,直到阿洋让我睁开眼睛我才睁开。
眼前的化妆室空空荡荡,旁边还有没有清理的图书馆旧资料。我的手上还躺着那瓶小小的眼药水瓶。
我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乖乖地让阿洋给我补眼妆,乖巧又听话,绝不再跟阿洋顶嘴。
阿洋倒是忍不住说话了,在才刚刚画完半只眼睛之后:“喂,你怎么不问我?”
“我……你想让我问你什么呢?”
“问我虞白去哪儿了?你们这些打破头来应聘群演的,不都是他的死忠粉吗?”阿洋模仿着狂热粉的口气夸张地说,“啊!虞白在给我滴眼药水欸——不过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我没吭声。
阿洋撇撇嘴,在我眉毛处的用力加深了。
过了一会儿,轮到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对了,虞白知道我吗?因为我刚才听你说‘粉丝朋友’什么的……”
阿洋一副“哈哈你终于暴露了吧”的样子:“你们这些粉丝啊,就希望爱豆记住。你现在是不是特高兴?像做梦?是不是准备三天不洗脸,就因为虞白碰了你的眼皮?”
“……那他知道我吗?”
“知道啊。”阿洋说,“你上次在演唱会上不是把票看错了?我都记得那件事。”
原来是这样记住的……
他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因为早就习惯了有了心理准备,我此刻反而没有失望。
阿洋还在继续说,看起来他真的很喜欢说话:“……这次阿白一拿到抽奖名单就乐了,指着小照片给我说这不是那个谁谁谁吗?”小照片是我们抽奖时交的,因为涉及到上镜,“说既然是老粉,就给点福利吧。你看,我们阿白是不是超级善良?喂?喂?别发呆啊!”
我没有发呆。
我只是手机响了,其声直冲云霄,带我去火星。
在阿洋杀人的目光中,我默默挂了电话。
然而这个电话实在执着,即使我挂掉了,他还不停地打,还换着花样打,微信电话、手机电话、这电话那电话,以一切可能的方式让我的手机震动。直到最后我关了机,世界才终于清静到了一个能让阿洋忍受的程度。
不过阿洋也没剩多少了。在最后一次定妆之后,阿洋放过了我,让我去楼上的办公室找剧组助理拿今天的剧情梗要。我说我已经有了就在手机里,他说之前发的被改了,让我去拿新的剧情梗要,之后就没再管我,自己提着化妆盒出门了。我猜他是去找虞白了。
我依言拿了剧情梗要。那里面有很多人,还有包子和豆浆与化妆品混合的香气,我领到之后,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一边忍着喝水的冲动,一边打开了手机。
手机因为太旧,所以打开需要很久。正好。我趁着这个时间,对着空荡荡地天花板整理了一下心情。
然后我拿起手机。三十个未接来电红彤彤地布满了手机屏幕,我盯着这个从来没存过的手机号,心想大早上的到底是谁有这么十万火急的事来找我——这还没到七点四十五呢:“喂……”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被高分贝的声音震得脱手:“鹤师兄?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这他妈重要吗!!!”
随着差点被震破的耳膜发生了运动的,是那终于落地的手机。
我赶快捡回来,顾不得查看屏幕有没有事:“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鹤师兄?”
“你们是不是今天要去图书馆拍戏?”
“是……”
“你们今天的戏是不是有田梦?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鹤师兄的声音听起来很暴躁。
可是今天的戏没有田梦啊。
我看过剧情纲要,今天的剧情是这样的:学霸男主在图书馆算题,虽然嘴上不承认,脑海里却一直回想着之前在球场啦啦队里看到的学渣女主,结果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恍惚之中正握着别人的水杯,在别人地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而那个被占用的同学则愤怒地一拍桌子:同学你干什么呢!学霸面如土色逃也似地走了,以此表现面瘫学霸闷骚又可爱的内心,天知道这年头电视剧怎么这么喜欢拍各种各样霸道冷总裁的变种……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块女主完全是以回忆杀的形式出现——正片没她啊。
“屁!”鹤师兄响亮地说了句脏话,“田梦正在她粉丝群里冒泡,说自己马上就要演戏了,现在好困,求安慰求抱抱。你这怎么解释?”
我被鹤师兄的行动力震惊了。这才多久啊,他就已经成功打入有本尊坐镇的官方粉丝群了。
“我去问了下群主,群主说她就是今天有戏。等会儿,马上,立刻。”
天啊,他都已经能和群主称兄道弟了!
“回答我啊师妹!”
“啊,师兄不好意思,”我定定神,一边拿起手中的梗要纸,“可是真的没有啊,不信我念给你听……偶凑。”
我飞速浏览了一遍,又仔细阅读了一遍,确定我眼睛没有花:学霸男主在啦啦队看到女主后心浮气躁地回来了,正准备去图书馆好好学习,却发现斜前方的座位坐着的就是女主,对方背对着他,登时心猿意马。在满脑子回忆杀的助力下,面瘫男主碰撒了对面群演的水杯,而在一片混乱中,女主仿佛有所觉地回过头,和男主一眼万年……
为什么手上的纸和我之前看的完全不一样?!
我意识到了我确实忽略了什么。
阿洋临走前的话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他说之前发的被改了,让我去领一份新的。
“……”
事情大条了。
现在不只是鹤师兄,我也疯了。田梦是认识我的。我很担心我和女主两方都会因为疯狂ng而毁了那场戏——要知道刚才田梦虽然没看到我的脸,但她看到了我的衣服啊!
这还是戏服。
我又不能随便换。
鹤师兄还在电话里继续说,语速又快又急,变音吞音含音你能想到的一切语音口语流变现象都出现了:“我刚刚去隔壁寝室看了,隔壁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寝室最近勤奋得不得了,肯定是早起去学习了。你到图书馆门口看看以哥来了没有——我知道今天是半封场,如果不嫌被影响并可以保证暂时不弄出任何动静的的话,是可以在附近的桌子坐着的话,他们毕竟需要看着像个正在运作的图书馆。封的是人文区的第六层,那是以哥最喜欢去的楼层。——妈的!这种垃圾戏一看就是扑街的命,哪儿有在图书馆谈恋爱的!要是以哥看到的话……”他没往下说。
毫无疑问,爱情戏,图书馆,分手之后的第一次狭路相逢,以及可能因为疯狂ng而出现的恋爱循环——
我一边朝图书馆门口跑,一边头皮发麻。
“到了吗到了吗?”
“没有啊!”
“快一点啊!”
“到了到了!”我抄了个近路,又连跳了好几步,“我到了!”
“看到了吗?”
远远地,一个单肩挎着背包,看上去吊儿郎当马上就要睡着的人走了过来:“看到了!来了!他真来图书馆了!鹤师兄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你快想想啊!”我着急地说,左顾右盼,一回头又瞥到另一个美艳照人的熟人在助理的陪伴下朝这边走过来,登时眼前一黑,“你快点儿!田梦过来了!”
鹤师兄把电话啪地挂了。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出去把狗师兄揪走,还是该自己先躲一下,可是我要是躲的话田梦现在就能看到狗师兄。正在纠结的时候,剧组助理又走过来了:
“喂!马上要开始了!快过来!在哪儿傻站着干什么呢?”
图书馆的设计是适宜声音传播的。空谷回响之中,正在边走边玩手机的田梦抬起头,看到我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就是你!过来!”
行了,也不用纠结了。
在被剧组助理风风火火带走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门外,见狗师兄接了一个电话,转身向后转匆匆走了,松了一口气。
好吧,至少我们还剩一个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同志们,存稿弹药充足
大家可以放心入坑
☆、暴走!大转折!
我一直觉得, 图书馆六层是我们图书馆最漂亮的一层,其间的书籍布局、桌椅排布,乃至隐藏的光线配置、日照视角,都是整个图书馆中最好的。
当然, 这一点也被剧组发现了, 所以即使这层是人文社科书籍层而男主角是数学系学霸, 他们依然决定让男主来这一层学习。
六层安安静静地,除了确实热爱学习的学生外, 还有很多热情的群演,大家坐满了桌子, 心不在焉地看着书。有一张桌子被各种各样的打光道具包围着, 还有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构成了整层楼的唯一声音来源。
虞白坐在位置上,闭着眼睛。阿洋正在给他补着妆。我不可以否认, 他的脸的确是完美的, 他是天生的明星。
我轻轻地拉开椅子, 坐在按照计划我应该坐的位置上, 打开了剧本。其实也没多少需要我演的,毕竟我只是一个群演。虽然我比别人多了一句台词,但那句台词也不过是“啊”, 一句尖叫而已。
是的,随着剧本的改动,我的台词也缩水了。
旁边的同学一看就是虞白的死忠粉, 紧张得额头全是汗,不得不又去补了妆。我在心里构想几个我愤怒时的情景,调整着表情。我从来没演过戏,实在怕等会儿尴尬出丑。
小锤子锤钉子一样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我抬起头, 田梦昂首挺胸地走过来。剧组助理迎上去:“田姐,你总算来了!”她小跑到田梦旁边,背脊微微弯着,略带讨好地说,“田姐,等会儿的剧没问题吧,你看要不……”
田梦没理她,头也没低片刻,径直走向座位。经过我的时候,她看也不看,对我和对剧组所有人一视同仁。
“各部门就位!准备开机!第三幕第二十一条——”
虞白睁开眼睛,对我们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慰我们。
我能听到我旁边的妹子肾上腺素狂飙心脏超频的声音。老铁,稳住。
“ACTION!”
我们迅速地埋下头,看着各自手上的书,笔在上面忙忙碌碌地写写画画着,将表演的舞台留给男女主。
我对着一本随手拿过来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一边在“经验不再是现代社会复杂技术难题的确切指导”这句话下面画线,一边按照之前道具的要求将一边头发别在脑后,以一种闲适、确实在专心读书的姿态,心机地露出我精致的妆容。而其他小伙伴们,也不约而同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动作。
——毕竟我们是演戏,又不是真看书。
“卡!”
导演从监视里抽身出来,大喊:“那个穿蓝衣服的同学!你不要偷看虞白!你是在学习,不是在追星!”
我旁边的女生脸红了:“我……我没有……”
“你什么没有!镜头里全都一清二楚的!还有你!你!你们能不能向虞白对面那个女生学习一下!”导演劈手一指我,“别人一看就是一个一心向学的好学生,而你们只想和爱豆谈恋爱!”
我们同桌的两女一男都羞愧地低下了头。虞白看了我一眼,我也赶快低下头去。
“好了,我们再来一次!”
在现代相互依存的经济体系中,公共家庭占据中心地位是必然趋势……
“卡!”
对亚当·斯密来说,在个体交易中,每个人都追逐自己的利益,这是自由、自足和互惠的基础……
“卡!”
……自由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规定特定结果。
“卡!!!”
一个水杯像穿云箭一样射过来:“我他妈当初就不该同意什么让粉丝来当群演的企划!我就应该找一堆批皮黑来!”
我之前设想中的无限NG的确出现了,具体原因却有所出入。
在又一次ng之后,剧组宣布暂时休息一下。我拍着旁边马上就要被训哭了的小姑娘的肩膀,小声地安慰她:“你别哭啊,没事,我们再来一次就好了。导演就是急了,你别放心上。”
小姑娘难过的点和我理解的也不一样:“我没事,”她抽噎着说,“可是我害得白白重演了这么多次……你看他额角,这么多汗……我为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
我最不擅长安慰人,一看小姑娘快哭了,当时有点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啊,”我绞尽脑汁想说辞,“你要是哭了弄花了妆,你的白白不是要等更久吗?”
“你不是白白的粉丝吗?”小姑娘一边忍哭一边问我,“你怎么这么冷静?”
“……好像是的。”
“呃……”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总不能说,我和虞白曾经坐过快三年的同桌,早就习惯了。现在不过是从旁边变成了面对面罢了。
我在心里苦笑。
就算我说实话,也不会有人信,只会把我当成私生饭妄想狂吧?
小姑娘还在问我:“那你是怎么做到完全不看白白的——你真的太厉害了,我在你旁边都完全感觉不到你的内心波动——诶对了,我突然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你是不是之前在演唱……”
“擦一擦。”
面前忽然被推过一张纸,上面压着两颗薄荷糖,打断了小姑娘的话:“吃点糖,休息一下。”虞白站在我们面前,对我们温和地笑着。
然后他走向正在吨吨吨灌保温杯的导演,给导演和旁边的摄影们都递了点薄荷糖。我们听到他说:“……其实没有必要这么严格,我刚刚想了一下,说不定这样演会更好、更符合现实呢?”
“这怎么符合现实了?”导演的声音听上去闷闷地。
“您想想,男主角的设定是学校闻名的帅气学霸,他如果出现在图书馆,旁边的人多看两眼也很正常吧。”
导演看上去有些被说动。
虞白快活地说:“您想想您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有学校里风云人物出现时,再整齐的方队都会出现骚动?其实如果没有人看男主反而不正常,情节这样一变,不是也更能增加这部剧的梦幻程度吗?——女主角的男朋友是全校最受欢迎的人!”
导演有些犹豫:“也许是这样,但是刚才那样的程度也太夸张了……”
“没事,让他们收敛一点就好,”虞白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笑道,“刚才最后一次,演得不是就很好吗?”
接触到了爱豆的求援,我身边的三个人赶快点头如捣蒜。
导演终于彻底投降:“好吧好吧!那我们再来一条!”
虞白咧开嘴,笑得比阳光还要耀眼。
我身边的小姑娘都快要晕过去了:“他是不是全世界最好的虞白!”小姑娘牙齿一直在打战,应该是在控制自己,“全世界最好的白白!”她激动地说,眼泪在眼眶打转,“他值得一切!”
我从很早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饭圈总要说“全世界最好的XX”?这个定语的常规理解不是“在全世界各种各样的XX中最好的一个”吗?可是全世界只有一个虞白啊?难道范围其实限定的是全世界所有同名同姓的人?
我一边看着书一边在心里吐槽。
“开始!”
由于虞白前面解了围,这段戏的进度一下子就提高了,而在“绝对不准理虞白”禁令被解除之后,大家的演技都迅速提升了,其中演得最好的当属我旁边的妹妹,她把那种“看到男神了好想看——不行我要低下头——娘的我还是好想看——我就看一眼他肯定不会发现——不行他是不是注意到我了好害羞好害羞”的百转千回演得淋漓尽致,让导演回看监视时都忍不住赞美了。
然而我们运气不够好,这次运镜出了点小问题,拍出来的镜头有点花,必须再来一次。不过大家都信心勃勃,都相信再来一条肯定就没问题了。
在准备的间隙,剧组助理也见缝插针跟我说:“导演让我给你说,你还是应该表现得再惊讶一点。你刚才表现得太冷静了,会让观众以为你早就知道对方会推倒你的水。”
“对不起……”
“没事,”剧组助理很好心地拍拍我的肩膀,宽慰道,“你又没有接触过演戏,很正常。演得时候你尽量忘掉剧本写的后续剧情,如果不行,你再想想你经历过的让你很惊讶的事情——对,对!你现在这个眼神就很惊!你抓住这个感觉!就是它!我去让导演快点开始!”
我坐下来,心神不定地又抬起头。
只有虞白。接触到我的视线,虞白对我鼓励地笑了笑。
虞白的后面什么都没有。
我勉强地笑了笑,心里狂风暴雨。
我刚刚好像看到樊殊了!
我好像看着他,站在丛丛的书架阴影之间,正朝这边看来。但我再次眨眼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难道他也在这里学习?也难怪,马上就要交开题报告了,这层又是人文社科层,过来也是正常的……但是他很快就不在了。
“Action!”
我竭力将刚才那种近乎浑身脱力的感觉甩开,用力地在书上勾画着。我是个好学生,我告诉自己,我现在扮演的时候正在专心看书的学生,专心。专心!
然而,当共同体的诉求是一种整体诉求时,这种诉求将成为庞然怪物,导致人们一致信仰某种意识形态,或屈服于暴虐的官僚式摩洛神……
啪。
我听到了小小的一声,这是在提示我杯子即将被弄洒。我顾不得去思考,赶快做好准备,而正在扮演一个心浮气躁者的虞白,随即将我的杯子一挥手挥倒在了桌子上,要不是我将将扶住,差点就洒了我整本书——
“啊!”
我余光瞥到导演在后面赞许地竖了个大拇指。
然而还是有小半杯水杯泼了出来,而这个时候女主又好像听到了动静,有回头的迹象。男主角赶快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找纸,结果一不小心又带到了身边的电脑线,联动了桌上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书——
前面的设定里,神魂不安的男主角为了克制住这种自己古怪的内心波动,去书架上一口气拿了很多书,这些书被堆在男主角和他对面的女生,也就是我所扮演的角色之间,其实也是男主角为了提醒自己不要没事老偷看我扮演的角色背后的女主角。
虞白是这场戏的关键,他必须要时刻沉浸在状态之中,所以这堆书事实上每次都是我主动帮忙摆的。我一向是将书压在电脑线偏桌子边缘的一边,这样虞白掀动的时候,书可以像雪崩一样被带倒在地上,让场面看上去更混乱,戏剧效果更强。
然而刚才,由于我心神不宁,我没有管书。书是虞白自己摆的。
他似乎将书压在了电脑线靠我的这侧。
于是在剧情的指引下,虞白掀翻了所有的书,雪崩的方向却直冲我而来。而刚刚才被我给扶起来的水杯被排山倒海的气势所裹挟,冲着我的怀抱汹涌而来——
哗啦——
为了在镜头前显得更真实、和季节更配而专门刚接的滚烫的热茶水,紧紧地洒了我一整个胸口,还有至少一大半的水,溅到了我脸上。
我的瞳孔条件反射地放大了。
“卡——!”
导演狂热地大叫:“好!太好了!这条完美!所有人的表情都完美!极限地真实!”
有毛巾被快速递了过来。
我想要接过然后说我没事,但我实在说不出话。衣服上还好,但脸上真是太疼了,我有点怀疑我是不是被烤熟了。我觉得我已经感觉不到下巴的存在了。
“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递毛巾的竟然是虞白,他看上去很紧张,眉毛都拧起来了。我尽力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忽然一片黑影掠过,像是一片旋风,它太快了,快得我们所有人都看不清——
“你在干什么!”
“樊师兄!”
“这个同学你在干什么!”
在所有人的尖叫中,将近两米的樊殊不知道从哪儿冲过来,揪住虞白的衣领,一拳打在了虞白的腹部。
下勾拳往上。
极限地真实。
然后,他将冰凉的毛巾往我下巴轻轻地按,牵起我的手,在所有人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姿态带着我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存文的时候,手贱点了不保存
当时我⊙0⊙以为我要die了
还好飞速地翻自动保存找回了
这里也给大家说一下,一般word是自动保存十分钟。如果点了不保存,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翻自动保存文件夹,这样一般来得及。不然就……
PS:这篇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后面还有个女二出现。不是田梦
☆、重逢
又一次了。
我想这半年我可能真是流年不利, 否则我也不会上医院当回家。
我抬着下巴,一边看着校医院的医生给我上药,一边在心里想。
还是第二次被樊殊带到校医院。
不过他这次很克制,没有说要带我出去住院, 没有在医院急疯爆炸。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他只是带着我上了自行车后, 飞快地把我送到了校医院,敲开了急诊室的门, 平静地和之前的暴力举动完全不同。
樊殊站在我旁边,替我和医生交涉着。
这次的医生和上次我摔倒的是一个, 或许是上次樊殊凶神恶煞的样子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医生上药的举动都轻柔了很多,消毒也更加仔细,细细地用药水擦了一遍又一遍——这倒也不全是好事, 至少更疼了是真的。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 又听完了注意事项, 医生放我走了:“……拿好这些药, 记得每天涂一次。烫伤是比较严重的事情,所以一定要记得涂,感觉快好了也不能偷懒停。好了, 就这样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
樊殊陪着我走出了诊断室,又帮我取回了药。
我坐在椅子上, 等到他回来,看到他把药放到我旁边:“樊……”
“下巴受伤就少说话吧。”他的声音很冷淡,“我联系了鹿萌,她会来接你回寝室的。我还有事, 先走了。”
“……好。”
我本来还想说句谢谢,还想问点什么的,但也只是目送着他离开。
为什么我们变成了如此尴尬的局面呢?
我叹了口气,埋头看着脚下的地面,抱着头想静静。
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我没抬头,没精打采地说:“鹿子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让我缓缓……”
“小森,你怎么了?”
不是鹿子的声音。
我有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人,正蹲在我面前:“阿白?”
虞白摘下口罩,咧嘴笑了:“是我。”他笑得很温暖,和回忆中一模一样。
周末的校医院几乎没有人。空荡荡的走廊里,任何点滴的声音都能造成回声。为了省电,走廊也没有开灯。
“我很担心你的伤势,所以就来了。你没事吧?”虞白坐到我旁边。
“我没事。”我摇摇头,“阿白,你没事吧?”我总觉得这段对话有点奇怪,但是又很自然地进行着,导致我一时也想不出来。
虞白的眼睛亮晶晶地:“你说的是我被打的事吗?”
“是。不好意思啊。”
“我才要说对不起。”虞白说,“我当时堆书太粗心了,要不你也不会被烫伤了。被烫伤是很难受的。所以我被打,也是活该。”虞白满不在乎地笑笑道,“被打了我还心情好点了。”
“你真的没事吗?”他这么说倒是让我更担心了。
“真的没事。那个人啊,当时也就看着吓人,其实劲都卸了的。”虞白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我记得在初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那个时候我们有一个校外选修课,学什么可以自行选择。我从小就学了散打,所以当然报了散打,但是虞白也跟着我去报了——我知道,他属于对疼痛特别敏感的那种人,平时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膝盖就会疼很久,现在来这种每节课都要见拳见腿的散打课,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我已经做好了和他一起转班的准备,但他硬是坚持下来了一整个学期,从来没有向我抱怨过,到最后竟然也打得像模像样了。每次课间的时候,当我担心地冲向他时,他总会大笑着对我说:“不疼啊,真的。走吧,食堂开了。”而他穿着散打专用的宽松衣服,手上还绑着绷带。课程结束后,他一圈一圈解下绷带、露出修长的手指的样子,非常少年,非常好看。
这么多的往事,好多我都以为我不记得了。但它们就像是一片天空上的星星一样,你以为它不在了,但只要偶然遇到一个望远镜,举目望去,你就会发现,它还在,它从来就没有从你的记忆中消失过半分。
眼前有阴影在来回晃,我眨了眨眼。
虞白收回手,微笑道:“不要再发呆啦。”
“……嗯。”
鹿子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来。我和虞白一起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明明觉得很奇怪——虞白一个人过来看我就够奇怪的了,但他还陪着我在这里发呆——但我又觉得这一切一点都不奇怪,仿佛就该是这样。
我听到虞白在喊我:“……咦?”我回过神,“什么?”
“我想问你,”此刻的虞白已经卸了妆,没有上妆那么精致,却仍然是惊艳的少年,并且因为其瑕疵而更显完美,“那个打我的人……他看上去很紧张你。”虞白看着我,声音有点紧,“他是你男朋友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了:“不是。”
虞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咦?为什么啊阿白?”
“因为,”他托着腮,心情很好地偏头看着我,笑道,“这样我就可以追你了啊,小森。”
这样我就可以追你了啊,小森。
他这样说着。
……
小森,阿白。
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这个总是慢半拍的脑子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我们的对话会有这么古怪的自然感了,那是因为我们原本就是这么说话的啊!
小的时候,我的小名就是小森,在家里的时候人人都这么称呼我。在我出生之前,爸妈说好,如果是女孩就叫林册,男孩就叫林森,并用名字以外的备用名字当小名。
后来逐渐长大,再也没有人这么称呼我,我有过很多外号,但都不是小森。哪怕我告诉过朋友们家人都叫我小森,他们也不会这么叫,而是仍旧沿用着各自的习惯。
只有虞白。
那是一个午后,午休醒来到上课之前的间隙,我一边假装趴在桌子上静息,一边小声跟他聊天。我记得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我小名的事也只是其中的一件,但他记住了,并且从那之后,他坚持叫我小森。
阿白也是只有我叫的。这一次,它倒不是小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我很想能有一个专属于我的称呼,为此绞尽脑汁了一整个国庆假期的时间。收假那天,我忐忑地装作不经意地喊出,说“阿白可以帮我拧一下这瓶水吗”的时候,虞白笑了笑,顺从地接过了水瓶,从此他也便成为了“阿白”。
只有我们会这样称呼彼此,它和整个记忆森林共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四个汉字并列在一起,几乎就代表了那一段过去的全部。
无数次,在睡着的时候,梦中的虞白都叫我“小森”,而那个时候我都会尽力延长着梦境。在充满失望却又不可逆转地醒来之后,我总会想,要是我能再听到一次“小森”,就好了。但大二那次我请虞白做活动的时候,他叫我的却是“林小姐”。
小森。
刚刚虞白叫我小森。
……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声音几乎无法连缀成完整的语调:“你……阿白……”
眼泪一滴滴地从我的脸上落下,很快就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了他,看不见了医院,看不见了一切。水滴还在不停地蔓延,从脸颊一直到脖颈,再到彻底地淹没一切。
有人抱住了我,“不要哭了,小森。”他温柔地说,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你这样哭,我会难过的。”
“你想起来了。”我哽咽着说。
“是的,我想起来了,”虞白的声音像是穿越了时空,又像是连接着两个空间的门,现在门终于被打开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狂喜,又或者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情绪,百感交集全部交织在心头,所能够表达的只是泪水。我埋在他的肩头,抓紧了他的衣服,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像一切都被解脱了。
有一扇一直横贯在心头的枷锁终于破了。
我所有的等待在一瞬间都得偿所愿了。这是假的吗?还是仍然在做梦?是在做梦吧?
神啊,如果真是做梦的话,就请让我再做久一点吧。
黑暗中,我听到他在我耳畔轻轻说着,像是照亮森林的光——
“我回来了,小森。”
☆、谎言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
而虞白就这样一直抱着我, 温声细语地安慰着我。他说:“不要难过了,我已经回来了。”
他说:“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他还说:“我真的很想你。”
我听着最后一句话,好不容易快平息的嚎啕大哭又快平抑不住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 我一边生理性抽噎, 一边问他:“阿白,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我以为你永远都……”
虞白握紧我的手,他的手非常冰凉:“我生日会那次。当时我看到你, 模模糊糊有了一些印象,但是并不太清晰。后来渐渐地全都想起来了, 很想见你一面, 就建议导演来学校取景了。”
原来剧组来BN大取景是虞白自己的主意。
我们坐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鹿子。虞白说我下巴受伤要好好静养,要送我回寝室。他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把帽檐往下一压, 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冬天的衣服很厚, 能够将整个人的身形完全遮挡住, 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像是踩在云端一般,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幻一般。一路上,我们不停地在说话, 分别的时光实在太长了,这些各自独立拥有的人生要想说清楚,实在不是一段同路就可以说清楚的, 所以我们往往问出一个问题,才解释两句,又会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在另一个问题停留到一会儿之后, 又突然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新的完全无关的事情。
在童年的时候,我们就是最谈得来的。有一段时间,我们为了不被调开到别的座位,还专门假装不合了一段时间,只因为当时我们总是控制不住上课偷偷说话,被老师警告过好几次。而后来终于解禁的时候,我们都有一种差点被憋死的感觉。
想说的太多,一直到了宿舍楼下,我才终于想起了孟小溱的嘱托:“对了,阿白。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虞白笑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客气?”
我把办讲座的事情告诉他,虞白说:“这有什么难的,乐意之至。”
我虽然是受人所托,但也不想隐瞒虞白实情,所以看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赶快补充道:“你先听完!这次学生会可能没有足够的资金……所以……但是别的宣传之类的事情我们都可以配合!官微、通稿、主题……”
我还没说完,虞白便打断了我:“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要求,”虞白摘下半边口罩,笑出了小虎牙,“你来负责这个讲座。”
“……咳,这,这是当然的。”我低着头。
虞白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手机给我。”
我有点不明所以地把手机给了他。
虞白摁了几下,还给了我。我看着上面的好友申请,那上面虞白的头像是一片银杏树叶,和身后深秋初冬的萧瑟形成了映照。
我抬起头。
虞白已经戴上了口罩,他的眼睛弯弯地:“头像的照片是三年前在BN大拍的。我先回去啦,小森。”他挥挥手,像是小鸽子的翅膀一样。
他什么都记得。
失忆之前的,失忆之后的……他全部都记得。
怔怔地,我目送着虞白的离开。我想起当年初三暑假的时候,虞白说要和家人一起自驾游出去玩。我们在渝城的江边分开,我很担心分班的结果,而虞白拍拍我的肩膀,笑着安慰我。他告诉我,我们一定会在未来重逢的。
阿白,我们真的重逢了。
***
“我回来了~”
“哟,”鹿子正在看电影,闻言抬起一只眼,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怎么说话说出了波浪号,表情也一脸荡漾的波浪号?你进发情期了?不对,你下巴怎么了?”
“喂!怎么说话呢!”我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把书包放到书桌上挂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我打开手机,是“我真是鱼”,银杏树的头像旁边飘过一行字:“小森,不要忘记上药,我会监督你的。”
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大姐,”鹿子指指我,“收收收收,笑得太YD了。”
我说:“你不懂我遇到了什么。”
鹿子说:“你有什么是我不懂的,你只管说。”
我就等她这句话!从进门开始她一直不捧哏,真是没有朋友的默契!我一跃而上,三两步攀到鹿子那边,把今天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告诉了她:“……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神奇?如果我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我现在真的都有一种天神降临的感觉了!”我陶醉地说。
鹿子单手托着腮,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之前就知道一点虞白和我的事情的朋友。我本来以为向来抓马的她听完之后会很激动,然后问我可不可以在她的新剧本中把这个写进去,没想到她只是帮我的下巴上着药,不感兴趣地说:“然后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
“樊殊呢?樊殊怎么办?”
她的问话让我的心情一下子荡了下来:“樊殊和……这个事情,没有关系吧。”我有点心虚地说。
鹿子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很奇怪。你想,他都这么多年没有想起你了,为什么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呢?换言之,就算真的想起了,难道感情也能同步唤醒吗?”
“我不觉得奇怪。我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奇迹。”我有点生硬地说。
“可是命运是没有奇迹的,所谓的奇迹背后都是有看不见的因果的。”
“那是你剧本写多了职业病作祟!”我有点生气了,躲开了她的手,“剧本讲究前因后果、起承转合,仿佛一切背后都有那么多阴谋论,但其实真到现实中,很多事情就只是那么发生了而已!我难道就不配得偿所愿吗!难道我就活该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吗!”我忍不住喊了起来。
鹿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我在跨选隔壁哲学院的数理逻辑课时认识的同学,后来转专业到了文学,也因为这个缘故,她大学多读了一年,刚好和我这个复考了一年的人在研究生同级。选室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她。一直以来,我们从来没有矛盾,相处非常愉快。
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构思,回去之后我该怎么跟鹿子说我的快乐。我以为她会为我快乐,没想到我只是等到了一盆冷水。
“你当然配,小册子,”鹿子的声音依旧是那么该死的理智,理智到有些忧郁了,“你天生就该是快乐的。如果你真的得偿所愿了,我会非常高兴的。”
“那你现在至少应该表现得开心一点。”我的声音依旧很僵硬。
“可是,”鹿子放下手,坐直身体,认真地看着我,“你真的得偿所愿了吗?我的意思是,你和虞白重逢了——然后呢?”
我愣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在这之前,我满心满愿所渴望的,就是能和虞白重逢。我总想着,如果虞白要是想起了我,那我该多开心啊。我们又可以一起在校园的操场上漫步了,我们又可以一起聊天聊到头掉了,我们又可以一起敲手机对答案,比谁数学题解得更快了……
但我知道这不是鹿子所想要问的“然后”。
而且在刚刚想到“数学题”的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读研了,纯文科。他也已经是明星了。当年班上数学成绩最好的两个人,许诺要一起去当科学家的两个人,现在再也不需要解数学题了。
我的“然后”,全部都是过去时的“然后”了。
我浑浑噩噩地爬下了床。
“对不起,”鹿子在我后面喊,“我不是故意想让你不开心,我只是……必须得说。”
我闷闷地点点头。
“鹿子,”在爬上我的床上的时候,我没头没脑地给她扔了一个问题,“今天樊殊……让你去校医院接我,你怎么没来?”关于这件事,我还一直有点耿耿于怀。
“我不知道你受伤了,樊殊没有联系我!”
我惊讶地回过头,撞上了同样惊讶的鹿子的脸。
我知道鹿子从来不对我说谎,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此刻,我真的忍不住开始怀疑我的朋友了。我原本以为她是看电影太入迷了忘了的!
但鹿子说没有,樊殊从头到尾都没有联系她。我想到了之前的事,急忙追问她道:“那你有告诉樊殊我曾经得过挑战杯一等奖的事吗?”
“啊?我没有啊。”
“啊?”
“不是,我也很想给他安利你的,可是别人樊大神对我从来都是目不斜视的,我没机会跟他私交啊,你看。”鹿子调出她和樊殊的聊天界面,只见上面除了交作业,唯一的私事也就是上次借钥匙了,“真没了!”
鹿子什么都没有说过,这件事是真的。
可是事情全都发生了,这些也是真的。
——他当时看了一眼走廊外。他是不是已经看到虞白朝这边走过来了?
我呆呆地靠在栏杆上,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我想起了樊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就是那句话,让我们的关系瞬间崩盘,让我们失去了一切来往的可能:
“其实,我认识你,远在你以为的之前。”
我的胃像是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所有的一起顺着黑洞的洞口坠落。下坠,下坠。
无边无际的内疚让我下坠。
☆、修电脑
或许内疚这种情绪, 向来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自然衰变,而是会在你每一次回想的时候都逐渐加深。
而事实也在不断地将之累加。
九月底的时候,老周让我筹办所里的新年晚会。别的场地、资金分配、游戏设计、主持台词之类的都好说,我是熟手技工, 但在最关键的节目上面, 我着实是没有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眼看已经到了十一月底,离新年晚会之后不到一个月了, 报到我手上的才不过两个节目——其中还有一个是我自己捏着鼻子出的节目。啥都不会的我报的琵琶,那玩意儿我从小学五年级我妈再也不逼我学之后就没有再碰了, 现在要想捡回来, 还得先去买把琴。
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摸着良心说,也不能怪大家不积极不主动,实在是新年晚会的时间太差了。是, 它是除旧迎新的重要时刻, 可它也是交作业的重要时刻, 还是期末考试的重要时刻——我们总不能让老师出节目吧!
除此之外, 研二的同学还涉及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他们能不能按时毕业,那就是毕业论文的开题汇报。开题汇报也是年底举办, 就在新年晚会前一天。
简直就是要逼死我的节奏。
两个节目,办短一点,也不是不行;校学生会有一套卡啦OK系统, 可以借过来让大家K歌;也可以再剪一下视频,让大家每个人都录一句新年快乐,然后快剪剪在一起——
我啃着手指头在头脑风暴,琢磨有没有什么替代方案, 忽然有人在所里的群里艾特我。
樊殊:@林册报名。独唱《喀秋莎》,不需要伴奏。
也不知道是不是樊殊的示范效应起作用了,樊殊在群里公开报名之后,没多久,那些忙得怎么戳都戳不动的人开始联系我,问我如果水平不够,能不能几个人合出节目了。甚至于,连隔壁比较文学所的人都过来找到我,要求“两所一家亲”,允许他们派出代表过来出节目,顺便给他们看新年晚会的资格。
“那可是樊殊!樊殊都出马了,我们当然要组团来看热闹啊!”隔壁所的同志如是说。
所有的问题因为樊殊的一句话迎难而解。
我也越来越内疚了。还有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在心中蔓延,让我身心俱疲,又惶惶不可终日。
我私戳樊殊:谢谢樊师兄。
樊殊没有回我。
***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我的电脑还坏了。
非要说的话也是自己作死。我的电脑本来就是刚上大学时买的旧货,硬件软件通通已经落伍老化,偏偏我还用它剪视频。结果,视频没剪出来,电脑先被烧坏了。
我们学校附近的修电脑小哥回家了。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修电脑,便去问狗师兄。这家伙号称帝都包打听,问他准没错。
狗师兄:“行,正好我周末要去修电脑,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你电脑也坏了?”我心想大家是期末月扎堆烧电脑吗?
“没,我电脑没坏,小鹤的坏了。”
鹤师兄的电脑坏了?
第二天早上抱着电脑碰头的时候,我从狗师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全况。原来鹤师兄在上周六的早上在寝室接水浇绿植,不小心把整整一盆水全部泼电脑上了,电脑当场阵亡,死得不能再死。
狗师兄说:“那个时候我正要去图书馆,都走到门口了,小鹤打电话给我说电脑坏了让我赶快回去帮忙看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死机之类的小事。你是没见那画面,那可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他也是的,哪儿有提着脸盆去浇花的?那绿植拢共还没巴掌大!还是仙人掌!你说是吧?”
我心虚地点点头,想起了那天早上鹤师兄的夺命狂call。
那可不是什么意外。
但我没想到鹤师兄这么狠,为了把狗师兄带回宿舍,竟然先自毁长城,甚至不惜拿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开刀。
文艺所上下,谁不知道鹤师兄最宝贝他那台生产资料?走哪儿都带着,开机密码能设几十位,最奇葩的是,别人都是电脑包,他丫直接买了个电脑箱,带锁的那种。
现在生产资料直接报废了,期末期间,只能借电脑生产论文了,那可不是要了鹤师兄的命?
听到我这么感慨,没想到的是,狗师兄居然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借电脑什么的都是小事了。”
“啥?”
狗师兄摇摇头:“那个家伙虽然懂得用物理手法锁电脑,却完全不会备份。”
“卧槽?!”
我完全没想到鹤师兄的行动居然是在毫无planB的情况下裸奔进行的。他是真的疯了吧?!
还有不到一个月都要开题了。文科论文需要查的材料特别多,这种毕业论文,查几十本书开题更是小事,经常还要到外网翻论文,是必须要把自己研究的细分领域的前沿成果全部看完才能真正动笔的。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了,我们当然没像钱钟书一样手写抄卡片,大家都在电脑里整理札记,电脑对于我们来说,用命根子来形容都不为过。
狗师兄还在继续说:“那丫平时小心眼,谁都不给看;这次为了憋了个大招,连老于那边都没发最新的,只有一个八月份就发了的初版;现在电脑一毁,是资料也不在了,稿子也没地方找了。”
我颤抖了,吞了吞口水:“那鹤师兄……现在在干什么呢?”
“在国图且挣扎呢。”狗师兄举举手中那个密码箱,“我去帮他修,抢点时间。孩子太惨了。”
“是挺惨的……”
“对了,那天图书馆到底啥事啊?我好像看到你了,打扮得还挺人模狗样。最近闭关写论文,活得有点不知世事了,你……”
“狗师兄!”我赶快打断他的追问,“你看,我们到啦!快下车啦!”
“是吗?好像还有一站啊……”
“走一截也行啊,前面那段容易堵车呢,快下快下!”
“喂你别走啊!喂!!!”
……
“所以我就给你说你下错了,”路边,狗师兄一边拿着手机地图,一边跟着我灰头土脸地在小巷羊肠小道间穿梭,抱怨道,“你还执行力那么强地就跳下车,害得我得跟你一起多走一截。啊,到底在哪儿啊,我都要晕了,明明就在这个小区啊。”
“狗师兄,你没来过吗?”
“没啊。”
我有点惊讶。
狗师兄选的这个点离我们学校非常远,路也非常难走,还在一个小区里面的深处。我以为他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是因为他知道对方修得很好才过来的,没想到他自己都没来过?
狗师兄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你不要往外传。其实小鹤这台电脑他自己换了几个地方了,个个都说没法修,也没法给他恢复数据。”
“这有啥不能外传的……”
“不能外传的当然不是这一部分啦!我是说,这个点是樊殊介绍给我的,你可别告诉小鹤!小鹤要是知道樊殊想办法帮他修电脑,肯定会羞愤而死的。”
“樊师兄?樊师兄帮鹤师兄想办法?可是……可是他们不是死对头吗?”
“所以说樊老师是个好人啊。”狗师兄摊手,“他说论文没了是大事,只有两人在同一起跑线上,他才能羞辱小鹤个够本。”
“……”
前后两句话组装在一起,我真不知道狗师兄是夸还是损= =
但樊殊是好人,这是真的。
“不扯淡了,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在这里啊。”
我们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总算是在小区大爷的指点下找到了正确的位置,摁响了门铃。
一个满脑袋乱发,不知道多久没有出过家门的眼镜男生汲着拖鞋给我们开门:“是樊殊的朋友吗?进来吧。”他揉着眼睛,开完门就走了。
我们摸索了一会儿,没找到拖鞋,自行找到了一副鞋套。只好自己又摸了两个塑料袋,裹住了鞋子。
斗室一般的小房子里,乱七八糟,昏天黑地。不过我敏锐地观察到,这墙壁上镶嵌的碎钻,还有角落稳如累卵的古代花瓶,还有旁边的梅兰竹菊屏风,好像是真的啊……
我们艰难地走出了一条路,到了男生的房间。
依然是垃圾堆里淘金子状态。
男生坐在床的一角,趴在堆满了各种零件的桌子上,让我们把电脑递给他。
狗师兄先解开了密码,把鹤师兄电脑的残骸递过去。男生皱皱眉头:“铁锅炖电脑?这电脑废了,没法修。”
“关键是数据,”狗师兄陪着笑容,“数据能提出来就行。”
男生挠挠头,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行,三天后自己来取。”
“真能提数据啊?!”
“废话,”男生的脾气似乎不是很好,才说两句话,就已经有炸毛的趋势了,“不信就走,没人逼你修。”
“修修修,当然要修。”狗师兄点头哈腰地说,“您放心修,随便什么价儿都行。”
“不要钱,”我才刚在心里感慨这个怪咖还挺慷慨的,就听到他说,“把存数据用的移动硬盘买下就行。”
“多少啊?”
“不贵,一千。”
“……”
狗师兄含泪掏手机扫二维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胖哥肉桃 的营养液~
樊老师的秘密逐渐被揭开了
☆、所谓相机
收下了鹤师兄的那堆破烂, 并把那堆破烂扔到他身后那堆更破烂的破烂中之后,男生转向我:“你呢?”
我毕恭毕敬地把电脑推过去。
男生随便看了一眼:“你这是小毛病。坐一会儿,十分钟就行。”
我们看了一会儿周围,实在不知道哪儿可以坐, 于是就说我们不想坐。男生也不管我们, 埋头就修了起来。
在这种能逼死密集恐惧症的房间里, 只是待一会儿,我们就满头大汗了。还好真的不到十分钟, 男生就修好了。我接过电脑,试了一下, 发现电脑完全好了不说, 还比以前更快了:“谢谢你!你修得太好了!”我真诚地竖大拇指。
男生对我的赞美不为所动:“给你换了一个内存条,便宜卖你五百。”
“……”
我虽然很肉痛,但还是乖乖地扫码。
我正在输入密码, 忽然男生喊住了我:“怎么了?”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抢过我的手机, 调到zfb的主界面, 皱了皱眉头:“‘林册’?你叫林册?”
“嗯……是的。”
“那不要钱。”他把手机还给我。
“凭什么她不要钱啊!”我还没说话, 狗师兄先抱怨了,“喂!我也是樊老师的朋友好吗!”
男生乜了他一眼。
狗师兄闭嘴了。
男生施施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这才注意到他和我差不多高。他苍白的脸上有因为修理而沾上的黑印子:“认识一下, 我叫孟子义。樊老师是我很好的朋友,他帮我过一个很大的忙,我非常敬重他。但我也很了解他。”
“你先出去。”男生忽然说, 指着狗师兄,“拉上房门。”
狗师兄出去后,孟子义看向我:“他上次找我修过相机,那个相机是你的吧?”没等我回话, 孟子义继续道,“没法修,我也没法修。所以他又买了一个新的。我知道他不会告诉你这些的。”
这些都是我已经知道的,但是后续的东西,完全超出了我所有的预料:“樊老师回国很匆忙,家里也断了他的财政,所以他读书来的所有费用都是自己挣的。他是一个很随遇而安的人,对于金钱也没什么概念,所以向来是缺钱了就去挣,有钱了就请客,有多少钱就花干净多少钱,从来不会存钱的。”
“他想给你买个新相机,但他当时没有那么多钱,所以,他把自己的相机给卖了。”孟子义从身后一个很严密的保险箱中拿出一个很精致的相机包,“他不知道咸鱼上的买家就是我。”
“……”
“他爷爷喜欢摄影,尤其喜欢这个牌子的相机。他爷爷告诉他,等到他成年的时候,他爷爷会送给他一台最好的相机。”
“但他爷爷去世了。”我喃喃道。
“这个他都告诉你了吗?”孟子义有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又好像并不太奇怪,“十八岁成年的时候,他用自己挣到的所有钱,买下了这个牌子当年最高级的一款相机,一直用到了现在。”
“他说都是身外之物,而且也不是爷爷亲手买的,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但我想,就这么卖掉了,他还是会难过的吧。”孟子义把相机双手举到胸前,郑重地递给我,“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还给他。”
“……为什么不是你还?”
孟子义笑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还给他的话,他会开心的。”
“你是唯一能让他开心起来的人。”
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又在发芽了。太重了,这份责任太重了。我觉得我已经有点承受不了了。
可我又觉得很开心。那种负罪感和开心,还有我不配为此开心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我忽然问:“这个相机多少钱?我给你。”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
“我已经买下了。”
“多少钱?”
“你真的要买?”
“多少钱?”我近乎偏执地问。
“……”
似乎是在观察我的态度,孟子义死死地看着我,像是鹰一般,并且已经到了一种近乎无理的逼视程度。
我毫不退缩地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子义忽然勾起了嘴角:“我明白他为什么会卖相机了。”
“多少钱?”我再一次问道。
孟子义摁了两下手机,调出二维码,推到我面前:“承惠三万块。”
***
我当然没有三万块,至少现在没有。
所以我紧急找狗师兄和鹿子一人借了一万,加上我自己原有的存款,算是付清了所有的钱。
抱着相机和电脑,我和狗师兄一起回了学校。
“你为什么一口气要借这么多钱?”回去的路上,狗师兄问我,“我不是催你还钱啊,我只是担心你被骗了。”
“没事,”我摇摇头,“不会被骗的。这是我充分理性思考之后的决定。我会在来年三月之前还清的。”
狗师兄盯了我半晌,噗嗤一声笑了:“跟我还玩倔强?行了,走吧,”他拍拍我肩膀,“回学校写论文去咯。”
他没有再问。多年的朋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三天后,狗师兄帮鹤师兄领回了数据。当时我也在图书馆,我亲眼看到正趴在书堆里挣扎的鹤师兄拿到那个移动硬盘的时候,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一下巴的胡茬也跟着抖动着,就像本来以为马上就要被砍头的死刑犯突然在刑场上得知自己被无罪释放时一样。
“以哥,你对我真的太好了。”我听到他哽咽着说。
不远处,正在桌子前面的樊殊认真地看着书,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答应过狗师兄,不会告诉鹤师兄真相。可是我又控制不住地想替樊殊抱不平,特别是鹤师兄继续他对樊殊冷嘲热讽的习惯时。
他不会知道樊殊帮了他多少,可是他应该知道啊。这是乐于助人的人应得的,而不是反而收获一堆人参!
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所以当鹤师兄在食堂遇到我,为我最近和樊殊显而易见地分道扬镳表示赞美与敬重时,我语气生硬地直接顶了回去:“太多的先入为主会扭曲一个人的灵魂,贺汝卿师兄!”
鹤师兄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看着我:“林师妹,你最近遇到了什么糟心事吗?”
“我觉得你应该对樊殊更尊敬一点,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
“这么护你男朋友……”鹤师兄嘟囔道。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大喊。
大半个食堂的人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缩缩脖子。
鹤师兄埋着头,像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太丢脸了……不是就不是,你喊什么啊?”
“我……”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喊,而且几乎就是条件反射般地。我到底是想强调什么呢?我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呢?
正在想着的时候,我听到鹤师兄说:“而且很明显,你也挺在乎他的啊。”
……
我很在乎樊殊吗?
我应该是在乎的吧。
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么多天中,我没有一天不想过樊殊正在想什么,没有一天不在担心他的情绪。我看到他就会心慌气短,只要想到他就会觉得非常难过。
但那是因为愧疚,因为不能回应而无可避免的愧疚。
因为我喜欢的是虞白吧。
“借过一下。”有声音在耳边飘过。
我抬起头。
樊殊端着餐盘,从我身边走过。从这个信息可以判断,他刚才也在这个食堂,这是不需要多思考就能做出的判断。
“你就一定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吗!和我牵扯上关系,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那是在那个涮羊肉馆,我想要把相机还给他时他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暗夜鸣叫的夜莺一般,很难过,很难过。
他没有看我。
***
“这个贴到那里……对,哎呀,这个,这个应该是这里的……算了算了,说不清楚,我自己来吧。”
虞白的讲座就在明天。而我在学生活动中心,进行着最后的布置和调试。
明面上,虞白讲座应该是本科生学生会的工作,我这个不知道毕业了多少年的研究生来这里指挥,多少显得不合时宜。好在孟小溱就在我身边,帮我压下了一切反对的声音,省了我不少事,要不我又得操心讲座又得宫斗,还不得累死。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总算是所有方面都告一段落了。我最后检查了一次,确定没问题后,松了一口气:“好了,就这样了。”
孟小溱拍拍手:“辛苦大家了,大家回去吧。明天一定要各就各位!”
所有人都散了。
我挥挥手:“小溱,你也先回去吧。我缓一会儿再走。”
“师姐,你还好吧?”孟小溱担心地问。
我点点头,瘫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实在是没力气了。
孟小溱走了。
有脚步声响起,我还闭目养神呢,以为是孟小溱又回来了,眼睛也懒得挣,懒懒地说:“小溱,你又忘东西了吗?你自己找一下吧,我真的动不了了……”
“那就休息一下吧。”明显不是孟小溱的好听声音说着。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虞白,正站在我面前,对着我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十日白雨 的地雷,谢谢你喜欢这篇文!
另,给大家说一件事。这篇文去参赛了,是“科技强国”那个比赛
我当时申请理由写的是人文社科促发展,orz居然过了
所以大家如果有多的营养液,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我一下。这篇文估计是无榜到最后了,科技强国比赛也算是一个广告位。
最后,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祝大家看文开心。七夕快乐~
☆、解谜
虞白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 很衬他的肤色。在已经只剩下了几盏灯的昏黄礼堂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在这里:“阿白,你什么时候到的?”
虞白揉揉我的头发,眼睛弯弯:“我早就到了啊, 小森。”
“咦?”
“我一直坐在那儿, ”虞白指指下面阶梯红绸椅中的一个, “看你。是你太专心了。”
“啊……好像是的……”
“别动,”虞白走到我身后, 我感到自己的眼镜被人摘了下来,“闭上眼睛。”
我闭上了眼睛。紧接着, 有冰凉的感觉触上了我的额角, 像是夏日的果冻一般。
我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躲开。忽然想到我不应该躲开的,便又命令自己接受了。
“其实……我后悔了。”
我正在和对这种亲密的接触浑身上下无法控制的抗拒感作斗争:“什么?”
“我不应该因为想要见你, 所以让你来筹备我的讲座。”虞白的指尖仍然在我的太阳穴上面游动着, “你太累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 一下子坐了起来:“我好啦, 谢谢阿白。”
“才按摩了一分钟呢。”虞白说。
“对了,”我怕虞白注意到我的态度,赶快说道, “其实办讲座倒是不累啦,不过如果你是想见我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的。我随时待命!”
虞白摇摇头:“可是你也从来没找过我啊。”
“……”
虞白叹了口气:“我们重逢已经快一个多星期了吧。”他的声音有点受伤。
“……”
好像……是这样的。
平时的时候没有意识到, 因为在网上和虞白断断续续一直在聊天,但直到虞白这样说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要和虞白出去约一次什么的, 从来没有。
或者说,这个念头从来就没有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过。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自己都惊讶了。
“那是因为,”我有点苦涩地说,“你工作也很辛苦,我怕……”
“不说这个了,”虞白笑道,“我上次说的事情,小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上次……?”
“我们重逢的那天,我说,”虞白双手一用力,坐到了讲台上,挡住了我眼前的光,“这样我就可以追你了。那不是玩笑,那是真的。”
不行。
下意识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炸开,我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他和童年一样的眼眸,它唤回了我足够多的神智,让我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可是你现在是爱豆……”
“这不重要,”虞白继续凝视着我,可是没有灯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是最重要的。我已经找回了记忆,一切对我来说,只有你是最重要的。我可以退圈,可以转行,什么都可以。”
“……”
他在找寻着我的视线,我垂下眼眸,避开了他。这明明应该是我期待了快十年的圆梦时刻,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黯然无色呢?
就好像我们这一个多星期的聊天。我原本以为在重逢之后,我们会迅速进入聊到头掉的状态。但在陈年的故事聊完之后,我们聊天的频率,很快就降低到只有问好的地步了。不是不想多聊一点,可是聊什么呢?文学虞白不感兴趣,娱乐圈八卦?似乎也是有兴趣的。可是……可是就是不想聊。连发表情包斗图都不知道该斗什么,然后再仔细一想,对哦,十年前也没有表情包。
一切十年前不存在过的话题、行为、科技、现在,好像都构成了我们的障碍。只有在过去中,我才能最自然地面对虞白,其他时候,我就像一个浑身瘫痪的废物一样,做什么都不知道。
是因为待机时间太长所以无法重启了吗?可是这十年间,我明明一直在温故而知新啊。
“小森,我们先回去吧,”虞白忽然说,指了指门边,那里有一个阿姨正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扫把,“好像闭馆了。”
我点点头,把东西最后清点好,浑浑噩噩地跟着他离开了。一路上,我们依然在聊十年前的事,聊满了整条路。
***
“这里怎么错了一个字?”
我正在主楼属于文学院的那一层找老高的信箱,闻言朝旁边看了一眼。
那边,是文学院办讲座常用的教室。一个不太面熟但也是文艺所的同学正盯着一张贴了一半的海报,面露焦急之色。另一个男生数落着她:“我就说检查一下检查一下,你非不听!”
“你别再说我了,现在先解决问题好吗亲?”
“怎么解决啊,印刷店也不能在一个小时内给你印一张新的出来啊。”
我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他们说的好像是老季下午的讲座。
虞白的讲座晚上就要办,我属于主办方,因此最迟下午四点,我就得赶到现场——昨天晚上不可能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完的,还有一些临时的事情是只有即将开始的时候才能完成。老季的讲座三点开始,五点才结束,所以我当时看到通知的时候就没打算去。
之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老高临时让我打印一个文件放到他的信箱里,否则按照我以前干工作的习惯,可能我现在就会去学生活动中心了。
我看看手表。现在两点十分,确实来不及了。
终于找到了老高的信箱,我把文件稳稳地塞进去,松了一口气,又给老高发了一个确认短信,算是了了一件事。
我站直身体,看向旁边,发现那个男生已经不见了,便走到会议室里,找到了那个正在摆矿泉水的女生:“小君。”
“林册?啊水放那里就行,我自己摆,谢谢。”
我见她情绪听上去还不错,好奇地问:“那个海报……你们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了吗?不好意思,刚刚我就在旁边找东西,听到了一点点。”
“海报吗?其实也不算是解决方法,只不过是看上去没那么突兀罢了。你也知道,我们这个海报上面的字用的是瘦金体,错的那两个字也是瘦金体。”
我点点头。
“阿杰刚刚说,”阿杰就是那个离开的男生,“他想起小沙会写瘦金体了,所以我们让小沙来救场了。现在阿杰去买纸和笔了,到时候用纸把这一块一贴,也只能凑合了。”
“啊?小沙会写瘦金体?”这我可真惊讶了,“从来没听说过啊。”
“是啊,我也不知道。不过阿杰和小沙是本科同学,他说的话,应该没问题。咦,人来了。不和你聊了,林册我先走了啊。”
我在会议室呆着也没用,而且时间也到了,就跟着小君一起出去。只见小沙已经到场,他们把海报揭下来,小沙拿起一只马克笔,边在旁边已经裁剪好的纸上写着,边吐槽:“你们这群人选的什么鬼字体,瘦金体怎么还是钢笔版的,强迫症都要晚期了好么。”
“如果不是钢笔版的,也请不到您老人家啊,”阿杰陪着笑,“您毛笔写得又不行。”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好吗臭小子!哦我的天啊,我还得模仿钢笔的笔锋,逼死我吧!”
“您慢慢写,别急,千万别急,喝奶茶吗?”
“喝。”
“那我没有。我给你倒咖啡了。”
“……”
我走到他们身后,正好阿杰去接咖啡了,给我留出了一个空位。出于好奇,我也探出脑袋跟着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小沙确实写得很好,下笔的姿势一看就是练家子,哪怕是拿着马克笔这种毁天灭地一抹平的笔,她也能写出笔锋与技巧,而又完全不失瘦金体的神韵,还带有着自己特有的风格。不过这种风格我为什么觉得这么熟悉呢,好像我在哪儿看过啊……
“写完了。”小沙施施然站起来,朝后伸出手,得意地说,“我给你说换个人都不行,非得我来。”
“……”
“阿杰,咖啡呢?怎么这么慢?”等了半天没等到阿杰,她不耐烦地回过头,“我说你是不是找死……我擦林册你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默默地盯着她手上的字。
她刷地一下藏到身后:“你什么都没看到,你看错了!”
我勾起嘴角:“走吧。”
“干什么啊?”小沙装傻。
“请你去图书馆喝奶茶,顺便交代一点事情。”
……
……
图书馆六层的角落,我把一本《玉娇梨》扔到她面前,只见上面贴着的便利贴,恰好和我刚才在海报那里看到的字一模一样,没有半毛钱区别。特别是在竖弯钩那里朝反方向顿一下的小习惯,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解释一下吧。”
人证物证俱在,小沙无力回天,只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对不起,这些字条确实都是我写的……”
“怪不得那天我在图书馆暂存台看到你的时候,你会突然说要请我吃好吃的。你那个时候不会是在翻我的书吧?”
“呃,这个……也是为你好嘛,”小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但不是我自己要这么干的!我就是一个代笔的!你想啊,我的水平怎么可能这么高!这些小说我读都没读过好吗!”
“我当然知道,”我把她带到图书馆旁边的奶茶店,点了一杯奶茶,推给她,“我从来没有高看你的水平。”
“……你也可以说的不要这么实诚。”
“看在奶茶的份上。”
“那你随便说吧。”小沙立刻说。
我失笑:“那你再告诉我一件事——是谁让你写的啊?你告诉我的话,我再给你买一杯奶茶。”
“我现在都喝不下了。”
“那就存着,什么时候想要了,我立刻给你买,送货上门,多贵都行。”
奶茶重度中毒患者小沙刚刚还扭扭捏捏不肯说,听到我的承诺,立刻出卖队友:“我检举,我揭发!是樊殊师兄让我这么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来啦!七夕快乐!
感谢读者@琼. 的手榴弹!
感谢读者@琼. @胖哥肉桃 @十日白雨 @清梵 的营养液!
祝所有的读者天天开心~书册CP比心!
☆、他希望所有人是自由的
据小沙说,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樊殊的主意。
“那个时候他找到我,给我说,我泄露了你的论文思路,必须要帮你才能补救。他把内容发给我, 让我写好后贴到不同的页上, 还不能让你看出是我的字。”
怪不得那些字条上的字我从来没见过。我在认字上面向来一流, 和小沙关系也不错。如果不是小沙会写多种字体,我不可能认不出来的。
“然后我们不是每天都在图书馆嘛, 他就让我观察你每天预存的书,然后他晚上提前把这些书相关的字条写好, 第二天让我起个大早, 提前贴到你可能会看的书里面。”
怪不得无论我前一天突发奇想借了什么书,第二天我总能在这本书的相关参考读物里看到那个大神的笔记。
“喏,这是他的笔记。只是一部分, 多的我都记不得存哪儿了。那几天真是, 写死我了, 你要是再不写完论文我就得完了!”
我接过小沙的手机。那上面是备忘录的其中一页截图,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标注得非常详细,精确到了第几页第几行, 内容也是字字珠玑,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小沙说前前后后发了可能有几十页,我自己当时写论文翻到的可能都只是其中的十分之一。
不知道他熬夜熬了多久才做出来的。我记得他那段时间在肝老周的一个项目申请的PPT吧。
他还要写自己的开题报告。
这还不是他自己的研究领域。也就是说, 为了给我写这些提示,他必须要提前把所有的书都看过,才能从中提炼出我需要的信息。
……
我想起自己当时还觉得是天命要兴我,觉得自己撞了大运偷看到了答案, 还在那里沾沾自喜,还在暗自比较,到底是高人兄更厉害还是樊殊更强。
其实,我早该知道,在这个学校,除了樊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能力写出这些提示了。
“当然,实话实说,那几天他也算请我吃饭请了个爽,”小沙狠狠闷了一口奶茶,一掌拍在低着头的我肩膀上,“帮你我是没什么怨言,我就是不明白,你们这么折腾干啥呢?你们直接开个研究间当面指点,不比隔着我强多了吗?”
我低声道:“因为我当时给他说,我想要凭自己的努力写论文。”话刚说完,我就想起了当时樊殊给我的回复,他说,“我不觉得拒绝别人合理的帮助是明智之举”。
小沙说:“我知道,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他说你脑洞很好,但步子迈得太大,估计得钻牛角尖。与其让你停在原地浪费了这么好的主意,还不如他推你一把。”
我不得不承认,樊殊是对的。
就好像小时候想数学题,想不出来就不服输,死活不肯看答案,非要硬想一晚上——结果还是啥也没想出来。
其实只要当时想了半个小时,确定自己想不出来后就直接看答案,明明就能懂了的,并且这丝毫不会影响自己之后举一反三,挑战其他更难的题。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小沙托着腮,叼着吸管,让吸管不断地戳着奶茶杯壁,“他为什么不明说他的想法呢?直接给你说,你也能理解的吧。而且我真的很不懂诶,”小沙砰得一拳落在桌子上,弄得放在一边的杯盖都跳动了一下,“他做了这么多,还不准我告诉你。他这不是傻缺吗?”
“不准这么说樊师兄。”我条件反射地反驳,“他只是……”
他只是什么呢?我却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因为如果他直接说的话,我的成就感就不会那么百分之百了——意外看到一些不知名笔记的提示后写出论文,和被樊殊直接手把手指导写出论文,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不赞同我,却还是纵容着我。这么久以来,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希望他再天天盯着我了,他立刻就放弃了;我想要成就感,他就愿意绕那么多的路来满足我孩子气的愿望;他卖了相机,去修了车,又学会了骑自行车……他做了这么多。
可他从来不告诉我。
“他只是希望我是自由的。”我终于说完了整句话。
“希望你是自由的?”小沙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我记得是在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我们才刚破冰,一起从虞白的生日会上乘公交车回来,却坐过了站。在回来的路上,樊殊同我聊天,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挟恩图报的问题。他说,他很讨厌挟恩图报的感觉,那会让他觉得一切都是一种交易,仿佛你对别人好了,别人也必须要给你同样的回报一样,连一点点的人情味都没了。
“可是,难道不应该这样吗?”我记得我这样问。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夏天,路灯也很黯淡,小飞虫绕着光线不停地飞,让光看上去脏脏地。樊殊的黑色风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将手放在口袋里,一边走在我旁边,一边道:“情理上是这样,所以这只是我个人的行事偏好罢了。我想要为别人做什么,那是我的事情,别人不需要为此买单。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可以。他是自由的,就像我也是自由地做出要为他做些什么的选择一样。他不应该被我所束缚,或者扭曲自己的一些决定,这些都不需要。他做他自己就好了。”
“我一直都希望,”樊殊看着前方,他的眼神有些落寞,“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是自由的,从各种角度而言。”
“才怪。”我喃喃道。
“小册子,你说了什么?什么‘才怪’?”
樊殊在说谎。
他在欺骗自己。
什么叫不希望别人回报啊,什么叫希望大家都是自由的啊,全是假话。怎么会有人不希望得到对方同等的对待?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是受虐狂,而根据我的了解,樊殊决不是那百分之一中的一员。
他只是想知道,会不会有人在非交换的前提下,也会愿意主动为他做些什么。
不是因为感动,不是因为想要报答,也不是因为欠了他什么,只是因为那个人就是他罢了。他所想要的,就是这么简单。
——所有这样的人,都是不自信的人。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被人喜欢,这件事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围。
之所以我会这么明白樊殊真正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我也是一样的人吧。
在作为胆小鬼上面,我和他是同类。
***
无事发生,虞白的讲座照常举行,我也照常准时到场筹备。
作为筹备者,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所筹备的活动收到不错的反馈,所以当我看到现场人来得越来越多,站着的坐着的,将能容纳近千人的学生活动中心挤得满满当当,又看着网络上的实况转播观看人数不断突破新高,屏幕上被弹幕给占领,即使清了几次屏,也依然很难看清虞白的脸时,我还是挺自豪的。
虽然累也是真的。
因为人太多了,所以我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自己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搬了一个塑料凳坐着,方便出现问题的时候随时去查看。
虞白正在台上侃侃而谈。
他初中的时候就很能说会道,在我们学校的演讲会上也拿过一等奖,这点小事完全难不倒他。只见他在台上同主持人谈笑风生,既契合了主题,又不显得太僵硬,还经常能有不少笑果,让整个礼堂的氛围非常好。
所以说,真的没有谁能够随随便便成功的。
连过来凑热闹非要找我要张票的狗师兄都给我发短信:“这小子看上去还挺好,人模狗样,是个人才。”
我叹了口气,朝狗师兄那个方向眺望。果然,鹤师兄也坐在他旁边,正如坐针毡地看手机呢,还一直在打字,八成是在争分夺秒赶论文进度。
想起鹤师兄给我说的,狗师兄根本就不是来凑热闹,而是想看看田梦的合作伙伴怎么样,我就觉得头很疼。
我在想,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得偿所愿?
哦不对,应该是除了田女士。
她现在应该是求仁得仁了。
讲台上,主持人正在提问:“……咦,这里有一个问题很是刁钻,我相信下面百分之八十虞白的粉丝都会关心这个问题。”
“那我相信是跟恋爱有关的问题了。”虞白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
全场大笑。
“我真怀疑咱们的虞白是不是偷看了我的题词板,为什么每次都能猜得这么准,我看主持人应该由虞白来当才对,”主持人戏谑道,“好了,我要念问题了。我们的问题是:作为一个爱豆,如果你谈恋爱了,你会告诉你的粉丝吗?”
“会。”虞白毫不犹豫地说,“粉丝都是我的朋友,所以对于这个事情,我不会隐瞒他们。”
台下响起了掌声,微博上也眼看就热搜爆了。
“虚伪。”
一片和乐融融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且这个声音还颇为熟悉。
我偏过头。
虽然戴着口罩,又戴着毛线帽,还戴着大黑框眼镜,但是这个人我化成灰都认识——这不是田梦田女士吗!
丫的她来这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十日白雨 @半个世纪的地雷
感谢读者@半个世纪 的营养液
还有所有一直追文的小伙伴,笔芯笔芯笔芯一盒笔芯!
ps:给大家说个笑话。当时去参赛时我以为参赛理由只有编辑会看,所以满嘴跑火车
今天打开网页版,我跑的火车红字标在文章以上。emmmmmmmmm早知道写萌点了orz
☆、虞白的表白
或许是我太过震惊的表现很有感染力,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田梦也转过了头,看到了我。显然,她也认识我, 因为她摘下口罩, 勾勾嘴角后, 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记得你,林册, 上次是你丫撞的我吧?”
“你丫被撞活该!”
“没有人告诉你,”田梦完全转过身, 将胳膊支在扶手上, 单手撑着头,涂满了红蔻丹的指甲在深红色的嘴唇旁边的皮肤敲击着,“不要对别人的感情多做置喙吗?”
“我没有置喙啊, ”我冷笑道, “我只是动头。”
田梦点点头:“真看不出你是学文学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学体育的。”
“不巧, 我从小就学习散打,你可真聪明,一猜就中。”
“……”
田女士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记忆中的田梦, 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有江南水乡少女的风范,知书达理, 气若幽兰,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更别提和别人吵架了。
其实,田梦非常好看, 但她的容貌是偏侵略性的艳丽,所以原本的气质虽然中和了这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但却也让整个人变得普通了起来。
然而现在,她的气质完全变了。她画了大浓妆,深红色的口红比唇形多涂了一小半,让嘴唇看上去丰腴又性感;上挑的眉尾,还有说话时深深的鼻音,无不让她如同朝霞中的玫瑰花一般,又危险又迷人。
她从包中拿出一根女烟,我闲闲地说:“这里禁烟。我是筹备者,你不想被赶出去的话就尽管点。”
田梦挑了挑眉:“我没带打火机。”她扬扬烟,“只是摆个pose表达我不屑的心情罢了。”
“你没事来这里干什么?”我皱皱眉,实在想不通,“这的票可不好拿,你还没有学生证。”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叫黄牛。”
“所以这跟你来有什么关系?”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狗师兄,“还是说……你真的是来看虞白的?”
田梦嗤地一声笑了,夹着的烟在指尖脆弱地拧折了一下:“吃醋了?”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
“放心吧,我和虞白没关系。”田梦向后仰倒,“心思太重了,我不喜欢。”
“第一,虞白的心思并不重;第二,一个心思太重的人说别人心思太重,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和你这样的人啊,我真的是没什么聊天的欲望。不过是象牙塔里被惯坏了的傻白甜罢了。”
“那也比做一个满嘴谎言还说自己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小人好。”
田梦抬起眉毛,夸张地说:“那你还等着干什么?快去网上检举揭发我啊,把我的料都抖出去啊!还是你手上一点石锤都没有?要不要我给你发点儿锤啊!”她压低了声音,但是挑衅的态度一点儿也没有减少。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拼命克制着现在就拿出手机的冲动,“但是狗师兄不让!他到现在都还在替你隐瞒着,在你在网上拼命撇清关系的时候,在你到处买通稿炒CP 的时候,在你假装不认识他的时候!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是吗?他不让吗?那太好了,省了我一大堆的事,”田梦嚣张地说,“分手快乐,谢谢前任。”
“你!”
我要被田梦给气晕了,又不能在这里赶人,只能看向讲台,眼不见为净。
说话间,虞白的讲座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环节。主持人正在台上做着最后的互动:“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快告一段落了,虞白的粉丝们,大家今天开心吗?”
“开心——!”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听得出来,混音中的主力军是女声。
“那么,我们让虞白给大家最后说一句话吧,”主持人转向虞白,“虞白,在我们这次谈话的最后,你有什么想要对自己的粉丝们说的吗?”
虞白站起来,一向皮肤就白皙的他,在打光之下,看上去简直就像仙子一般卓然独立:“首先,我要谢谢所有的粉丝。谢谢你们的支持,如果不是你们,我不能走到这里。是你们的支持让我成为了今天的虞白。”
虞白深深地鞠了一躬。
“借过一下,”有人对我说话,我赶快往旁边让了让。
一个穿着黑衣服打扮得像保镖的人挤过人群,走到田梦旁边,跟田梦说了句什么。田梦却好像正在发呆,一直盯着一个地方看,直到黑衣服的人喊了他好几遍才回过神来。
我听到黑衣服的人说:“老板让你回去了。”
田梦说:“知道了。”
田梦戴上口罩,将帽子往下压了压。
路过我的时候,田梦停下了脚步:“喂,林册,我座位空出来了,你要坐就过去坐。”
我没理她。
“看在你还真是个傻白甜的份上,我虽然觉得你很无聊,但还是给你交个底吧,”她弯下腰,在我耳边低声道,“你对我的猜想——”
“全是对的。”
我猛地抬起头。
田梦的嘴唇在我的耳侧开合着,就像是美杜莎的眼睛一般:“我确实是嫌贫爱富,确实是出卖灵魂。随便你怎么想,因为全是事实。但我不后悔。”
“我会一五一十全部告诉狗师兄的。”我咬牙切齿。
“那最好,乐意之至。”田梦站起来,踩着至少十厘米的高跟鞋,袅袅娜娜地走出了礼堂。
礼堂的门口,有一个年纪很大、看上去就很有钱的人站在那里。比他至少小了一轮的田梦走过去,娇俏地挽上了他的胳膊,立刻小鸟依人了起来。
我想起田梦刚才的话,又觉得怎么听怎么不对。她似乎是在故意激怒我。
想了想,在有人过去补位之前,我抢先一步坐到了田梦的位置上:“对不起。”我给那个马上要坐的人赔礼,“刚刚那个人是我朋友,她把座位让给我了。”
坐定之后,我按照记忆中田梦发呆的姿势,朝着同样的方向看去。
那个角度,能看到的最清楚的,不是讲台,不是虞白,而是……
狗师兄。
我垂下眼眸,心里叹了一口气。
何必呢?已经决定要出卖灵魂换取利益,又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如果明明就是留恋,那为什么又还要伤害自己留恋的人呢?
我一点都不同情田梦,可是仔细想想,我又觉得这笔烂账真是悲凉。
舞台上,虞白仍然在答谢着粉丝。他说得很真诚,也说了很多细节。忽然,他话锋一转:“……最后,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告诉所有的粉丝朋友们。我在前面说过了,如果有恋爱的对象,我会告诉大家,所以——”
我震惊地看向台上。
这不是开玩笑的!他是一个爱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到底要干什么!
在我看向虞白的时候,虞白也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看向所有的观众区:“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有一个想要谈恋爱的人,我想要和她在一起。无论她会不会同意,我都想和她在一起。我不会欺骗我的粉丝,所以,对不起,但这件事,是真的。”
全场哗然,场面几乎要失控。虽然大家都说希望偶像对自己诚实,但当偶像真正诚实起来的时候,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没有办法接受。
有虞白的粉丝站了起来,还有人开始哭。如果不是保安及时弹压,恐怕现场真的会混乱。
当然,也有祝福的声音,但这些路人的声音太微小了。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忽然有人握住我的手:“跟我走。”
在我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的虞白牵住我的手,向着门外大步跑去。
虞白带着我,跑到了校园后的一片坡地,那里有很多的树,还有小星星一样的灯光。湖面微波荡漾,夜色如水温柔。
“这里是……”
“你们学校的情人坡,我知道。”虞白双手捧住我的手,“他们都说,来这里表白,是一定会成功的。” 他的头发已经乱了,鬓角也全是汗,呼吸还没有平息。
我怔怔地看向虞白: “你今天……”
虞白摇摇头:“嘘,别说话。”
他带着我,找到了一块石头坐下。我们一起看着水面上不断起伏的波纹,一圈一圈,聚合又散开,就这么周而复始地。
我听到他说:“你还记得我们初三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在考完中考的那天,我们一起坐在渝城的江边,边吃着西瓜,边看着江景,听着无边无际的蝉鸣。”
“嗯,”我轻轻地点点头,他的话头,又让我陷入了回忆中,“我们买了一整个西瓜,一人一半,拿着勺在舀。”
“那是我们回忆暂停前的最后一天。”
是的,因为那天虞白,是来和我告别的。他说他要和家人出去玩了,不过一周后就会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会正式变成高中生了。
其实当时的瞬间,我们并没有把那次江边聚会很当回事,因为我们都以为,往后余生漫长,还可以多多指教。只是没有人想得到,所谓漫长,只是再也没有漫长。
“其实,”虞白的声音听上去很冰凉,就像是这夜色一般,“当时那个晚上,我是想给你表白的。”
“……我也是。”我喃喃道。
但我们最终都什么也没说,只是心照不宣地插科打诨又一天。
“我担心你会不喜欢我,一切会只是我的自作多情。”我轻声道。
“那我则是一个真正的傻瓜,”虞白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担心你会不喜欢我,但我担心早恋会影响我的成绩。很自私吧?”
我摇摇头。
“我以为我还有很多的机会,只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很多事情,如果不去做,就永远都做不了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还好,我现在还有接续的机会。”
“小森,”虞白紧紧扣住我的手,牢牢地看着我,“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我当时想说的话,也是我现在想说的话。”
他的指尖很冰凉,像是玉一样。
我想起鹿子跟我说的话,她说,你真的觉得你得偿所愿了吗?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很陌生,就像是一道我不能理解的数学题。也是在那一瞬间,没有缘由地,我忽然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恍然大悟:故梦终不再,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抽出了手:“对不起。”
虞白望着我,他的眼神很哀伤:“你是不是在怪我当时的自私?”
“不是,”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原有的气体在急速地流逝,“我永远不会怪你。我只是……”
只是……
我低声道:“发现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夺路而逃。
奔跑,奔跑,一直到再也喘不过气为止,一直到仿佛要死去为止,一直到好像这一辈子就会这么过下去为止。
我也不知道我要跑到哪儿去,直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双手撑着膝盖,喘得像是一条死狗。
我抬起头。
是樊殊的宿舍楼。
我怎么在不知不觉之中跑到这儿来了?
这个问题像是利剑一般,让我忽然清醒了过来。让我忽然知道了我现在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而不再是困在回忆中,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我想要见到樊殊,现在立刻马上。
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立刻拿出手机。我问狗师兄樊殊回来了没有,狗师兄说没有;又问鹤师兄,鹤师兄说不知道;小沙说他下午去了讲座,但是晚上不知所踪——
我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在校园里打转。我从樊殊的宿舍楼跑到了食堂,又跑到了主楼,来来回回跑了几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樊殊,急得我满头大汗。我想要见到他,有一些话,我想要现在告诉他,我必须要说,我一定得让他知道,我要给他说他是对的,我真的太傻了,我以为回忆就是一切,我以为回忆就必须要找回否则我这么多年的坚持就会成为笑话,我以为我对他只是感激以为对他无时无刻的想念只是幻觉。不,不是这样的,在刚刚那一瞬间我才明白,其实我——
忽然,我停下了脚步。
在一个路口转弯处的墙边,樊殊正靠在墙上。他的对面站着一个金发混血女生,高挑美丽,正跟他说着什么。樊殊说了句什么,因为距离太远,我没有听清。
女生牵起了樊殊的手。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注意,樊殊回过头来,看到了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
樊殊也是一愣,放下女生的手,随即朝我走来。他消瘦地脸颊被夜色的阴影弄得几乎凹了进去:“师妹,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他冷淡地说着,用了您。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您称呼我了。他说在俄语中,只有家人,好友,恋人之间才能用“你”。
我摇摇头,低声道:“没事,只是刚好路过。”我怕我会哭出来,所以在他能够说话之前转身就跑。
我一口气穿越了大半个校园,跑回了寝室楼下。缺氧带来的窒息感让我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却又好像更难过了。我快喘不过气了,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却还是觉得窒息得难受,脑子里像是有虫子,一口一口地咬。疼,太疼了。
我自嘲地想,果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其实我很喜欢你,樊殊,从好早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是我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用佛教来说,所谓执念有的时候只是一种妄
一叶障目那种
所以遇到做不到的事我们常常会不甘心,也常常鸡汤告诉我们勿忘初心啊,坚持就是胜利啊。
但我真的觉得,需要好好想想,你所不甘心的到底是你失去了它/没做到它这件事,还是它本身。
☆、去接机
我这应该算是就失恋了吧。
不, 也不算。失恋是至少要先恋过,涉及到的对象方是2。我这就一个人,顶多也就算是单恋失败,连当祥林嫂博同情都撑不过一个回合的那种。
唉。
……
不过实话实说, 就算是时间清零, 我也不认识虞白, 我和那个妹子回到同一个起跑线上,我扪心自问……我也比那个妹子甩了几百条街。
混血独有的深邃轮廓, 只需要简单勾一下便艳丽不可方物的颜值,修长的天然金色卷发发质极好, 披散在肩头很有光泽。她还高, 站在樊殊面前一点也不违和,只会让人觉得他们两个气场和谐外貌和谐身材和谐怎么看怎么都和谐……
是真的好看,要我也选她。
唉。
……
不不不, 说不定和樊殊也没在一起呢。我当时不过是看到他们两个牵个手而已, 还是妹子主动的呢!樊殊也没官宣他和那个妹子的关系啊!万一是樊殊手受伤了妹子帮他看看呢?等等樊殊手受伤了?不行我要赶快去问问!等等好像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的脑补吧?
“林册!”
“啊?”我被声音从冥想中拉回来, 一回头, 才发现小会议室里已经没人了,而导师老高正在不满地看着我,“啊!老师我在!”
“最近怎么精神状态这么差啊, 如果休息不好的话要去看看医生,这么下去可不行。”
我小鸡啄米般地点头,一点差点又点到了桌子上。
资深烟民老高气得把烟点得叭叭响。
我们师门两周定期开一次读书会, 这学期读的是《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就是我在当群演演戏时拿的那本。估计是我恍恍惚惚的样子在读书会上太显眼,让老高忍无可忍。
“可不只是读书会啊,”像是回答我的心声一样, 老高一边深吸一口烟,像是在平复躁动的杀意,一边说,“你们班主任周老师也跟我反映了,说你上课像个行尸走肉一样。”
老周的课么……
“老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垂头丧气地说。
“算了不说这个了,” 也许是我看上去实在太丧,导致老高没有继续说我,“之前的我都不管,今天晚上可要好好休息!真是的,明天还要早起去给仇先生他们接机呢,你就带着这种精神状态去怎么行!”
“啊?接机?我去?”
“是啊,不是你自己报名的吗?你说你周末没事。”
虽然我的脑壳已经锈蚀,但它还是具有思考的基本功能的。我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报名了这种苦差事。平时遇到这种事,我向来都是往后躲的啊。
终于,我在记忆深处里翻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星期一的时候,老高在文艺所的学生大群里问我们周末有没有事,没有事的扣1。我当时想了想,觉得自己没事,就扣了1然后继续沉迷悲痛了。
“……”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
城市套路深,我也不能回农村,只能去学校南门门口集合,一起在天都还没擦亮的时候就坐提前包好的车去机场。
所以说失恋这种事情,也只有有钱有闲的人才能专心致志地做。对于百分之九十的小老百姓来说,她也只能留百分之一的心时刻悲痛,其他部分都要用来逼自己早起。
我原以为,被套路的不止我一个人,没想到当我哼哼嗤嗤小跑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发现就看到了老师三两只,以及学生三两只。
老师三两只很正常,老师们年纪都大,还都有事,客观情况不允许,也没必要。但为啥学生也只有三两只,而且好像还都是熟人?
还没有樊殊。
要知道,“只要我爬起来就能看到樊殊”这个奖励才是激励我没有对着闹钟装病的最大动力。找不到樊殊,我一下子就萎了。
我走到正靠在树干上打瞌睡的狗师兄身边,推推他:“师兄,你也来了?”
狗师兄的眼睛怨念地睁开一条缝:“都怪你。”
“怎么了?”
“本来我都找好理由不来了,就是因为你说你周末没事,害得我也得来!”
“啥?为啥我周末没事你也得来?”
狗师兄握住我的肩膀使劲摇,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找的理由是周末和你一起去听讲座!”
“……”我看了一眼在树的对面同样残念的鹤师兄,还有另一个狗师兄的同门,吞了吞口水,“他们也都是……”
“是的。”
“……”
“我真傻,真的,”狗师兄忧伤地说,“我不该想偷懒还顺手把你给带上,也不该以为你是一个不积极主动的女孩,所以不需要跟你私底下沟通,你自己就会说周末有事。”
“……对不起,我错了。”
我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因为本次接机的总负责人老高还没来。在等待老高的间隙,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摸到了狗师兄身边:“师兄啊……”
“什么?”狗师兄貌似起床气真的很重。
“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小心翼翼地说,“樊师兄今天也去听讲座了吗?他怎么没来?”
狗师兄看我一眼:“你们和好了?”
“(⊙o⊙)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狗师兄指指自己俩眼:“没有什么都瞒得住我狗眼金睛。你们要不是和好了,要不就是你喜欢上他了。说吧,是哪个?”
“哪个都不是!”我当然不能给这只神鬼莫测的狗子说实话,“只是之前所里开会的时候不是都商量好了,由樊殊来负责接待工作和翻译吗?所以我以为他今天……也会到场的。”
我以为狗师兄会说樊殊有事,或者真去听讲座之类的话,没想到狗师兄说:“樊老师生病了,去医院看病了。”
“啊?!”
“林册,一惊一乍地干什么呢!”姗姗来迟的老高走近,不满地说,“走了走了,上车了。我看你现在精神状态是不是太好了!”
樊殊生病了!
我一下子就急了,想要赶快让狗师兄多给我说点情况,可是老高已经不由分说地把我拎上了车。我上车的时机还不好,刚好被分到了老高旁边,落在了老师堆里。于是整个过程中,我就被耳提面命各种教育,如坐针毡地聆听前方各种学术交流,或者学术八卦。我也不敢拿手机出来问狗师兄,因为谁都知道,老高最讨厌坐在车上还玩手机的人,他说这种人早晚眼睛都会瞎掉。
“高老师,这次仇先生会带多少人一起来啊?”我听到前面有个青年教师回头问老高。
老高说:“人不多,除了助理还有别的工作人员,主要是仇先生和他夫人。哦对,还有他孙女,听说已经先到,过来北京找朋友玩了。”
“是吗!那我们是不是还得找学生陪他孙女逛北京?”
“不用担心,我已经让老周交代小樊了,到时候就由小樊领着仇先生的孙女到处转转,想去哪儿都行,反正咱们所里报销。”
“这钱是得报销。”大家连连点头,“高老师这真是老成谋国之道。”
老高被拍得飘飘欲仙,连烟都忘了抽:“可惜小樊今天生病了不能来,”他遗憾地说,“我得回去给老周说说,让他督促小樊早点好起来,这样才能给咱们所争光添彩。”
万恶的资本家!就知道剥削劳苦大众!
好你个老高,枉你熟读《资本论》八百遍,天天研究资本主义。没想到你没研究出怎么制夷,反而先想出了怎么师夷长技!
“林册你嘀咕什么呢?”
“啊没有,我在说高老师您说得对啊,要是樊师兄能来,咱们所肯定能光彩照人,曜曜生威!”
我身后的鹤师兄不满地踢了我一脚。
好容易挨到了机场,我飞快地冲下车,跑到狗师兄旁边:“师兄!樊殊生什么病了!他现在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事啊?他去医院没有啊,还是一个人呆在宿舍,他……”
“嘘。”狗师兄一边淡定地过防爆检查,一边示意我闭嘴。
“这个时候就别再装深沉了!”
等到过了防爆检查,狗师兄才施施然给我说:“放心吧,他没事。”
“什么??”
狗师兄拍拍我肩膀,把我拉到一边,凑近道:“你之前问的时机不对,那老高迎着就走来了,全听着呢。”
“所以他……”
“且在寝室睡懒觉呢。”
“这样……”
我松了一口气,可又觉得有点不对,因为偷懒是我的座右铭,但不是樊殊啊,他一向还都挺守时的,老师让做什么事也都做,算是任劳任怨的好学生。
“可能是太困了吧。”狗师兄说,“马上要开题了,天天熬夜。不过我也没想到他居然到现在还没写完开题,这哥们不是一向都是快枪手吗?”
我低下头。
我知道他为什么还没写完开题。
很后悔,我现在真的很后悔。我在想我为什么要纠结于那么点面子?如果我直接问樊殊,他现在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小册子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正打算换个话题,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一个人,愣住了。
狗师兄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哇,好漂亮的混血妹子,还是金发呢。”
“……”
“我懂了,你是不是自惭形秽了,小册子?没事,你也就比她难看那么百分之五十,不用太羞愧,我不会嘲笑你的。”
“……”
我没空跟狗师兄斗嘴,因为我全身心都沉浸在一种斯巴达的状态之中不能自拔。
为什么她也会在机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半个世纪 的营养液!
其实这篇文还是挺欢脱的
☆、冤家路窄
万万没想到, 我居然会在机场再次遇见樊殊身边的那个混血女孩,这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今天女生扎了拳击辫低双马尾,露出了白净的脸颊,衣装也比较休闲。她双手插在裤袋里, 没有提任何行李地站在大厅里, 正抬头看着行李牌。
“喂!”我听到狗师兄喊我, “不要再看了,老高催我们走了!”
“哦好的, 来了!”
我收回视线,安慰我自己。没事, 机场这么大, 不是你的家。帝都机场一天吞吐量那么大,就是见到几个明星都不奇怪,见到她也不奇怪。估计是在等人。
躲着点, 别被她看到就行。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边小跑几步, 追上了大部队的脚步。
仇金主是归国人士, 所以我们去了国际港澳台出站口等待,路上还真遇到了好几个应援偶像的场子。研究大众文化的老高对这些很感兴趣,不光频频回头看, 还问我们那些应援物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站在这里堵塞交通。我们说这不是堵塞交通,是一种应援文化, 主要是希望爱豆下飞机的时候也有排面,因为经常会有媒体和记者根据这种排面判断爱豆受欢迎的程度,如果人太少的话爱豆会很没有面子,然后老高就问了一个灵魂问题, 那就是他们为什么会有爱豆的航班信息。
“贩卖个人信息不是违法的吗,粉丝既然爱他,怎么还不举报呢?还是这些航班信息都是那些偶像自己放出来的?”老高如是问。
“……”
老高,你可以不用这么敏锐的。
“林册,”我正在队伍的最后跟着走,听到老高喊我,便跑到前面,“我知道你追星。你帮我认认,这广告牌上的是谁啊?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我抬起头。
是奢侈品的广告,巨幅的广告牌上,虞白正抱着胸,举起的手腕上黑色手表精工细造,整个人看上去俊朗又优雅。
“是虞白呢,”我听到新来我们学校的李老师凑趣地插话,“就是才来咱们学校办讲座的那个,当时有报纸采访您对这件事的看法,您不是还去看了好几集人的电视剧吗?”
“那个小伙子啊,我想起来了。唉,人真是老了,才看过的都忘了……不过他这么红吗?”
奢侈品不同于快消产品。能够在寸土寸金的机场有这么大一块广告牌,并且还是大牌手表,足以证明虞白有多红。
那天虞白造成的轰动很大,微博服务器直接就瘫痪了,好几个和虞白相关的热搜飞到了前列,你方唱罢我接着,一连好几天都余热未消。
路人们说什么的都有,而粉丝这边,当然是大规模脱粉现场。
我们群当天就少了五分之一的人,剩下的五分之四虽然没吭声,但我看到好几个人的小号都在骂虞白。那天群死寂一片,是建群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不过好在包括阿元在的几个老粉都撑住了,所以情况还没到失控的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虞白的公司公关发力了,过了几天,等大家也差不多缓过劲来之后,情况逐渐好转起来。
公众舆论渐渐往好的方向走。谁都知道,对于流量偶像来说,谈恋爱是一件多么要命的事情。而虞白宁可掉粉也不愿意欺骗粉丝,也算有担当了——而且他不都说了吗,是“有喜欢的人”了,相当于还没追上。那要是最后人也没追上呢?宁可人才两空也要这么做,还是挺不容易的。
虞白当晚的那句“对不起,但是我想谈恋爱了”也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很多人都在问,虞白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需要表现得这么沉痛?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想要谈恋爱难道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吗?饭圈的规则是不是违背了基本的人性?
脱粉的人们对此嗤之以鼻,他们说虞白就是贩卖人设的偶像,人设崩了,当然要脱粉。“为什么我要用自己的钱去帮他谈恋爱呢?”这是他们最常说的话。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几个大粉传出的消息,倒是给饭圈加了一剂强心剂。
他们说虞白根本就没谈成恋爱。他只是有暗恋的对象,但最后失败了。这几个大粉都和公司有联系,他们说的话,相当于也就是官方发声了。
既然没谈成,那虞白就不是“背叛粉丝”,而是“美强惨”,于是虞白立刻就变成了被怜爱的对象,大家关注的重点,也从“爱豆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变成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拒绝我们爱豆”,枪口一致对外,气势汹汹扒了几天几夜,最终虽然无功而返,却被成功固粉了。
当然,还是有人提出质疑,他们说虞白先提不欺骗粉丝再表白,这难道不是踩着粉丝为了让心爱的对象感动吗?
不可避免地,虞白还是流失了一批粉丝,数量还不少,这是没办法的。
不幸中的万幸,至少绝大多数的深层粉还是都留了下来,算是没有伤筋动骨。
我垂下眼眸。
那一日之后,我和虞白都没有再联系对方。或许总有一天我们会和解,毕竟我们是那么多年的老友,但肯定不会是现在。
我很愧疚,这是晨昏颠倒地帮他天天反黑也不能消解的负罪感。
是我让他丢了这么多的粉,是我把他的事业弄得一团糟。如果不是我,那天他的演讲,本来是完美的。
结果一切都毁了。
但是……没办法。
我不能欺骗自己,也不能欺骗他。我活该愧疚,我对不起他,我知道全是我的错,但……没办法。
“哦吼,又是那个漂亮妹子。”狗师兄在我旁边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国际港台出站口靠近VIP通道的栏杆处,混血女生正靠在上面低头玩手机。
“我觉得长得挺一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鹤师兄幽幽地说。
“小鹤,你这就没眼光了吧,来,哥哥告诉你,”狗师兄胳膊一伸,勾住鹤师兄,“你看别人妹子,长得好看不提,最重要的是身边还跟着这么多保镖,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人这叫正宗白富美。”
经过狗师兄的提醒,我才发现,当时混血女生看广告牌时身边站着的几个人,现在竟然原班人马齐齐整整地也在这里,正状似不经意实际警惕地看着周围。
他们都穿着便衣,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不会注意到。
鹤师兄不服气地说:“那我也觉得挺一般的。”
我朝后面躲躲,让狗师兄和鹤师兄帮我挡住混血女生的视线。
那一边,大家正在围着老高吃瓜问八卦:“高老师,上次会上您说仇家关系非常复杂,到底是怎么复杂,您给大家讲讲呗。”
“就是就是,反正等着也是等着。”
老高被大家缠得没法:“行行行,不过我先说,我也不是太懂!这还是让小樊去外网帮我查的资料呢。说错了,大家可不准怪我!”
“不怪不怪,高老师,您快说吧!”
“这个今天来的是仇清,算是仇家的二代。仇家向来人丁兴旺,一代的老爷子就有很多子女,到仇先生这一辈儿也不遑多让。你们今天见到的夫人是第三任。大家也知道,人一多就乱,就麻烦。仇先生又喜欢让子女们到世界各地联姻,所以血统和势力就更乱了。哎呀,总之是一笔烂账,我也看得不太懂。反正这和我们无关,咱们做好自己的就行了。”老高明显对豪门瓜没啥兴趣,不过寥寥几句就讲完了。
大家意犹未尽,非要催着老高再讲点。
“高老师,那您给我们说说那个回国的孙女吧!您不是说仇家有这么多子女吗,这是哪一个呀?”狗师兄的同门问。
“我也不记得啊,好像仇先生那边报人员的时候,那边的助理说过一句,说这是仇先生最宠爱的孙女,让我们好好招待一下……你们等等啊,我看看仇先生那边发来的人员名单……”老高拿出手机,又戴上老花镜,用堪比树懒的速度翻了半天,“找到了。英文名是Victoria Qiu,旁边还有个括弧,中文名是……仇闻笛。‘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名字起得还挺好的。”老高职业病又发作了,“我年轻的时候啊,那背诗可厉害了,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哎呀,不好。”
“高老师,怎么了?”
老高一拍脑门:“我给忘了。人仇先生是有钱人,怎么会走普通通道呢?我们在这里等,一辈子也等不到啊。”
“好像……是啊?”
“走走走,快去VIP那边,可别错过了!小李,看看现在几点了!”
一群人如梦初醒,赶快拍马朝着VIP通道那边奔去。
还没有完全走到,就看到一个鹤发红光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人。
老高眼前一亮,一个箭步便要上前相迎:“是仇……”
一道黑影闪过,抢在老高之前飞快地扑向了鹤发老人。那道黑影有着金色的长发,混血的面容,还自带数位便衣小尾巴,俨然即是熟人——
“Grandpa!爷爷!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同志们,我想做个小促销。【其实是我已经写到了表白想早点放出来】
收藏每过整10数就加更吧,嗯。
☆、认错人
我一直以为, 显而易见地被一个人全面碾压已经是一件更惨的事情了,没想到,命运居然还能更惨。
她居然是仇金主的孙女……
访问期间,仇金主就是我们所所有人的再生父母。那我呢?我和她的辈分要怎么算?
如果斯巴达有颜色, 那一定就是树皮色——因为“林册”这个物种从字面意义上来说, 是用树皮为原料做成的- -
我正整个人沉浸在被制霸的状态中, 那厢,别人结束了寒暄环节, 已经亲密地挽起了手。只见明显比仇金主小了几轮的年轻夫人都要靠后站,而仇闻笛却可以直接缠着自己的爷爷, 亲亲热热地扶着对方往前走:“爷爷, 小心一点。”
仇金主被仇闻笛搀扶着,过来给也已经被面前的变故弄得不知道该不该上的老高打招呼:“高老师好,你们太客气了, 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老高果然是所里扛把子, 经验充足, 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同仇金主握手道:“不麻烦不麻烦,仇先生给我们所提供了这么多的帮助,是应该的。”
“哪里哪里, 都是为了中国学术的发展啊。”
仇金主和老高你来我往地寒暄了一会儿,转而看向在一旁正没有灵魂地举着“热烈欢迎知名企业家仇清先生”牌子的鹤师兄,眼前一亮, 径直走向对方。
见金主主动检阅自己,鹤师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他挺胸收腹,笔挺像军人。
仇清拍拍他的肩膀, 欣慰道:“小樊,原来你在这里。嗯,小伙子很有廉殷兄当年的风采啊。”
??????
鹤师兄用见了鬼的眼神看向仇金主。
“令尊现在身体如何?请帮我转达一下,自从上次伦敦一别,我一直十分挂念于他。”仇金主深情地说。
“……”
“小樊果然和当年一样,”仇金主转向也已经呆住了的仇闻笛,笑道,“不爱说话。”
“……”
在鹤师兄暴走之前,终于反应过来的老高冲上来,赶快解释:“仇先生,您说的是樊殊吧?他今天生病了,没有办法来,实在抱歉。这是于云飞教授的学生,现在研二,叫贺汝卿。”
“……”
不愧是大资本家,抗尴尬的能力远远超过常人,仇金主很淡定地说:“原来是这样,倒是老夫老眼昏花了,哈哈。”
“哪儿呢,爷爷一点都不老,”仇闻笛撒娇道,自然而然地带过话题,“高老师好,我叫仇闻笛,是过来蹭玩的,您就叫我闻笛就行。”她落落大方地说,非常有豪门贵女的风采。
“仇小姐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对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老高挨着顺序介绍过去,而仇金主和仇闻笛一行人也很耐心地听着。而我心里一边默念着看不见我咒,一边朝后面不动声色地隐去……
“……还有这位,”老高把我一把拽过来,“她是我的学生,现在读研一,叫林册。”
“原来这就是高老师的大弟子,”仇闻笛看着我,笑眯眯地说,“好久不见,我都不知道你叫林册。”
“你们之前见过吗?”仇清问。
“爷爷,我不是提前来学校看樊殊了吗?偶然在学校见过一面,”仇闻笛说,“只是不知道叫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真是有缘。是吧,”仇闻笛转向我,意味深长地说,“林同学?”
“有缘,有缘。”我陪着笑道。
那边,仇清也正在问老高:“樊殊身体怎么样了,有什么大问题吗?”
“没什么大问题,请您放心,是小感冒,休息一下就好了。您想见他吗?您如果想见他的话,下午的行程中可以让他过来一下,都在校园里,不会有什么事的。”
“还是算了吧,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不然廉殷兄该怪我了。”仇清笑道。
“不光樊叔叔,”仇闻笛插话,“我都得怪爷爷了。”
“哈哈,怪我怪我,”仇清拍拍仇闻笛,然后对老高和明显已经进入到吃瓜状态的人民群众笑呵呵地解释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仇家和樊家一向是通家之好,他们小辈之间更是关系好得不行。你看,就知道向着发小,也不知道关心关心爷爷。”
“爷爷您说什么呢。”
“我这说的不是实话吗?”
……
……
老高带着接到的大队人马准备撤退了。仇清自己有专门的车来接,当然不会坐我们的面包车,我们也就是在前面起个引路的作用。
所有的人民群众,在行走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迟缓。连老高看上去都慢了半拍。
实在是这个瓜太大了,大家扛不住啊。
“小鹤,走了。”狗师兄走到还站在原地发呆的鹤师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傻站着干什么呢?”
鹤师兄一脸沉痛,嘴巴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对的,”我听到鹤师兄悲愤地说,“他居然真的是流亡贵族,是苏*修余孽!”
“……那啥,其实我真的是胡扯的。”
鹤师兄悲伤地被狗师兄带走了。我知道,此刻的他,一定也和我一样,感受着全方面被碾压,并且突然之间又多了一个再生父母的销魂感觉。
倒不是说鹤师兄真的这么看重家世财富,只是本来就在学术上不如人了,现在突然发现又多了一项,无论怎么看都是很伤士气的吧。
说得好像我就好很多了一样。
我落在最后,闷着头地往前走,准备到时候到车上找个角落的位置安静地舔一下伤口。
“小林,还是年轻人呢,怎么这么磨叽,”老高在我即将上车的瞬间把我拽下来,“过来过来,跟你说个事。你认识仇先生的孙女吧?”
“呃……”
“既然你们认识就好办了,”老高大气地说,“仇先生的孙女说想逛逛帝都。你陪她去吧,产生的支出回来报销,不用发票……怎么了?”
“高老师,”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老高,“她和樊师兄是发小,我去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哦对,你是说你和小樊的事吗?没事啊,反正仇先生的孙女也不知道。”
“……”
“反正也不是你和小樊真的,你就陪她逛逛吧。正好你们都是女生,也能聊到一块儿去。就这么定了!快去!”
您之前还说我和樊殊配呢!
我悲愤地转身。
这就是我的导师,卖我如同卖瓜子!
我走投无路,无路可走。还好人间自有真情在,狗师兄知道了我的遭遇之后,立刻下车对我表示了极大的同情。他拍拍我的肩膀,给我说:“等会儿把你们的目的地发给我,我想办法解救你。”
啥也不说,这才是亲人!
我热泪盈眶地上了仇闻笛的宾利。
是的,混血女士和她的爷爷一样,也是自带着车的。
所以说我就觉得仇闻笛肯定是故意的!她怎么可能从来没有来过帝都?您看这不是就顺顺当当地直奔了四里屯,逛街逛得比我这个呆了五年帝都的人还熟练?老高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她哪儿是真的来玩,她明明是——
“林小姐,帮我看一下,这件衣服怎么样?小殊最喜欢黑色,但我穿上去好像并不是太好看呢。嗯……我还是喜欢那件红色的。”
——来示威的= =
我偷偷地给狗师兄报地址,在心里许愿,虽然我已经负债累累,但是这个时候只要他能来救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卖血。
“林小姐?我该买哪件呀?好纠结呀。”
“啊,哦,这件红的你穿好看的。”
“是吗?”仇闻笛笑了一下,对着旁边待命的柜姐微微颔首道,“那我两件都要了,服务员,包起来。”
你都决定两件都要了你还问我!
我内心一万头草泥马飞腾而过,无奈对方表面上却是滴水不漏,说让我陪玩就是陪玩,一点超越字面意义上的事情都没有。也不让我拿东西,买来的东西全部让身后的保安拿着,只是挽着我不停地进出各个我从来就不敢进去的店,疯狂血拼,当着我的面挥金如土。
与此伴随着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小殊”。她似乎是在刻意提醒我,她和樊殊之间的关系有多深,他们之间共同拥有的过去有多长。
说起来我真的是不懂她。且不说我和樊殊完全没希望了——那天樊殊的“您”还不够表达态度吗?到一个已经出局了的对手面前耀武扬威,有这么开心吗?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不过听樊殊的事也挺有意思的。我在心里苦笑,聊胜于无。
反正以后和樊殊,估计也是完全分道扬镳了吧。要不是这个机会,我可能再也得不到和樊殊有关的任何消息了。
这么想着,陪仇闻笛逛街好像也没这么难受了。而且还可以趁机锻炼身体,看看西洋镜,也挺好的?
“林小姐,”不知道逛了多久,仇闻笛终于放过了我——也可能她看我已经彻底乐在其中,因此丧失了羞辱对手的乐趣,“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满整十收藏了
遵守诺言
睡个午觉,醒来加更。
☆、打脸来得太快
我太天真了。
我以为仇女士真的是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所以我还真的真诚地给她介绍了不少三里屯好喝的奶茶店。她也真的很感兴趣地听完了,并问了不少细节之后,最后领着我去了——
仇氏企业在北京设的中国分部- -
我被仇女士找到的秘书领着,一边参观着富丽堂皇的仇氏大楼, 一边在心里想着, 果然什么关心学术造福后辈继承遗志全都是在鬼扯, 不就是想借机博个洛伦佐的好名声,好让生意在国内更上一层楼吗?
参观完毕, 我被领回楼上的贵宾室,在那里, 仇闻笛已经换上了一套新的衣服, 正看着手机。见我进来,她站起来,笑道:“林小姐, 参观得怎么样?”
“挺好。”
“对了, 林小姐不要多想, 这里是我二叔在管, 爷爷平时也不在意。他是真的很久没回国了。”
我点点头。
仇闻笛牵着我的手,让我坐到她旁边:“林小姐……”
“那个,仇小姐, ”我一路下来已经听够了,终于再也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我叫林册,你叫我小林啥的都行,别再叫我林小姐了,我真的有点不习惯。”
“是吗?”仇闻笛笑得云淡风轻, “可是我不想换称呼呢。小林之类的,感觉太亲密了——我们的关系,也就是相当不好吧?”她一边笑一边说着,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路过,一定以为她正在说什么风花雪月的事,而不是与我图穷匕见。
既然已经说破了,那也懒得再演姐妹情深了,反正也只是工作:“那仇小姐,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和樊殊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她忽然说,“你可能不知道吧,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还不到六岁呢。”
“……”
“那是在布鲁塞尔王宫的一场舞会上,”她的语气很悠远,眼神放空,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樊叔叔领着他,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樊叔叔和爷爷一见如故,我和他也是。还只是小孩子呢,却这么聊得来。”
“……”
“我和小殊有婚约,你知道吗?”她转向我,巧笑倩兮,“就是那一次订的。”
“……”
“樊叔叔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小殊总有一天会回去的,他会继承家业——你今天也参观了公司吧?”
“嗯。”我终于开口了。
“我说了,这只是我二叔开的——爷爷一直不喜欢二叔,这点小产业,他也没兴趣。抱歉,我是不是说多了?那还是言归正传吧。你是不是觉得,你和我的生活格格不入呢?仿佛是两个世界呢?”
“是有点。”
“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和小殊也是一样的。所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她双手交叠在一起,倾身向前,笑得很是嘲讽,“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呢?”
因为我在关爱智障。
她和樊殊关系不浅,看在樊殊的份上,我不想说得这么难听。我正在思考改用什么方式说才显得委婉而不伤人自尊心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低沉如同天鹅绒的男声:“仇闻笛,虽然当事人不在场,但他也有名誉权吧。”
我回过头。
贵宾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樊殊穿着黑色风衣,头发显得有点凌乱。他闲闲地说:“我十岁前一直都在海参崴生活,更是在三岁之后,便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见过我的父亲。请问,我是穿越了时空,和你一见如故并定亲吗?”
“……小殊,你怎么来了?”
樊殊看向我:“林师妹,高老师说找您有事。走吧。”
他还在喊我“您”。我在心里苦涩地想。无论如何,他喊仇闻笛还是用的“你”。
“小殊,明天你陪我出去玩吧,”那厢,仇闻笛还在抱着樊殊的胳膊撒娇,“我想看故宫。”
樊殊摇摇头:“明天要陪仇爷爷逛长城,走不开。”
“那后天?”
“后天所里要颁奖。”
“那现在,现在咱们去吃饭,好不好?”
“现在我得回去,还有事。林师妹,”樊殊喊住已经走到了门口的我。“等我一会儿,一起回去。”
仇闻笛喊道:“小殊!不管你同不同意,爷爷和樊叔叔都给我们订婚了!你知道,没有人可以反抗樊叔叔的!”她喊得很大声。
我脚下一顿,捏紧了拳头。
樊殊已经走到了我旁边。闻言,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而是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从语音的特色来看,应该是俄语。
不知道为什么,仇闻笛在听完了樊殊的话之后,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我想看看仇闻笛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樊殊已经往前走了,我也没有功夫再观察,只能拿出手机,飞快地录下一串话,然后把手机放回去,追上了樊殊的步伐:“樊师兄!等我一下!”我假装对仇闻笛最后的话毫无所觉。
樊殊领着我走出了仇氏大楼。楼下,狗师兄正坐在路椅上对着马路对面发呆,看到我们站了起来:“樊老师怎么这么墨迹?”在樊殊看不见的地方,狗师兄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
“所以这就是你搬来的救兵吗?”我咬牙切齿道,尽量压低声音。
“拜托,”狗师兄也小声说,“你一直不发地址,我当然只能让樊老师来干活啊。”
“我还有事,你们先走吧。”樊殊忽然说,撇过头就打算离开。
“有什么事啊,”狗师兄长臂一伸,一把将樊殊捞回来,“别这么别扭,一起回去,又不花你的钱。”
“……”
“反正有公费报销,不花白不花。咱啊,也别坐地铁了,打个的,舒舒服服地回学校。是吧,师妹?”
我正在看狗师兄刚刚盯着的那个广告牌,那上面田梦美得简直像是仙子了,闻言回过神来:“啊?哦,是的。”
我曾经说过,狗师兄一旦上头,是谁的话都不会听的,所以在他的强迫之下,我们两个只能跟着他一起回去。他还一上的士就直奔副驾驶座,导致我和樊殊只能在后排面面相觑。
樊殊看上去并不想和我说话,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樊殊说话,于是整个车里就只剩下了狗师兄的声音,滔滔不绝了整整一个小时,我们三个人都快吐了。是真的生理意义地要吐了,因为他非要在下班高峰期打的,而帝都不负众望地堵车了,车要开不开,抖得难受- -
……
……
“小册子,回来了?”鹿子给我拉开寝室的门,“怎么看上去像是跑了几个八百?”
我几乎没有力气回答她的话,直接翻身上床躺倒,感觉整个胸口还在翻江倒海,好半天才缓过来。
“对了,你快递我给你取了。”鹿子站在床下仰望着我,手里拿着一个快递盒子,“是什么啊,还怪沉的。我拆了啊。”
“好……等等!别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鹿子就已经驾轻就熟地拆了箱。很明显,她早就心痒难耐,并且早就做好了完全的拆箱准备,比如手上早就拿着一把美工刀:“我靠!”鹿子瞪大了眼睛,“俄汉词典……东方大学俄语……大姐,你要干什么?”
“……就随便学学。”
“随便学学?!那你以前怎么没想要随便学学?你会发大舌音?不是我说,你到现在普通话可都平翘舌还捋不清呢。”
“哎呀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嘛!”我恼羞成怒地背过身,“给我放在桌上,谢谢!”
“我看你就是为了樊殊吧!”
“……”
是为了樊殊吗?
应该是吧。
就好像,从回来一直到现在,一直到鹿子都忘了之前揶揄过什么睡得小呼噜直往上飘,一直到天都快要亮的时候,我还在扒着电脑查资料。
之前我只当仇清是普通的金主,所以根本没上心。但经过一晚上的查找,我才发现,仇清家里好像还真的挺有钱的。他们家主要从事的是房地产业和风投,不过最近受全球经济形势的影响,其势力也有所收缩——当然所有人的生意都不好做,也不单是这一家。
除此之外,我还查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八卦。
至于樊殊的家庭,之前鹤师兄扒了一圈没有结果,现在有了仇家这个参照系,依然是一无所获。我搜遍全网,只知道一个发音很像“樊廉殷”这三个字的人似乎很有钱,出现于几个大项目的投资名单中,但别的一无所知,大概“樊廉殷”旗下的所有企业都没有上市,或是有人代持。之所以还能扒到那几个投资名单,也是因为那些项目会对公众公布罢了。
总之很神秘。
“小册子?”有人喊我,我回过头,发现起夜的鹿子一边揉眼睛,一边惺忪地说,“还没睡呢。”
我笑笑,正打算回答她,忽然手机震动了,便忘了说话。
终于等到了!
我等了一晚上,就是在等这个!
今天一回寝室,我就找到了一个我很久没有联系过的远方表哥。那个表哥曾经在俄语系待过一年,但是很快就转系了。
我把手机里存着的录音发给他,求他帮忙找人帮我辨认一下录音的意思——这句话是我当时听樊殊同仇闻笛说话时速记的。他说得太快,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死记个音的大概。
所以我需要一个不光会俄语,俄语还相当不错的人帮我转译。
表哥说他认识的学霸现在都在国外留学,让我等一等,对面有时差。我一直熬到现在,除了想查资料,实在是对樊殊最后的话太好奇了。如果不查,我肯定会耿耿于怀到辗转反侧的。
仇闻笛……说的是真的吗?
我打开了手机,想起了仇闻笛最后说的话,她说:“小殊!不管你同不同意,爷爷和樊叔叔都给我们订婚了!你知道,没有人可以反抗樊叔叔的!”她当时说得很笃定。
而学霸翻译出的回复是:
“没有谁可以做我的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东方俄语是一个大学俄语教材,我觉得挺好用的。
活动长期有效啦~收藏满十加更啦~上不封顶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
☆、请客吧樊老师
樊殊说:“没有谁可以做我的主。”
我像是脱力了一样向后倒去, 连笔电都没有力气合上,就这么亮着。
“哟,”起完夜的鹿子边关门边吐槽,“怎么还乐上了?”
“我没有。”
“你这笑声我隔老远都听得到, 大晚上的怪渗人。”
“我才没笑。”
“谁管你笑不笑。睡了睡了。”鹿子翻身上床。没有多久, 刚才被中断了的小呼噜又响起了。
我挣扎着起来, 关了电脑,又躺回床上。看了会儿天花板, 忽然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为了不笑出声,我还把胳膊塞进了嘴里, 也不管上面会不会有牙印。
我能不开心吗?如果你经历过一天从地狱到天堂这种做火箭电梯的事情, 你也会像我一样独自欢喜的。
樊殊没有同意。他们可能有婚约,也可能没有,但是樊殊不会同意的。
樊老师, 那是什么人才!那可是陨石坠落在眼前, 他连眼都不会抬只会继续看书的人!我早就知道, 他想好的事情, 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的!哪怕是仇闻笛也不能!
太好了!他没有婚约!他没有新的喜欢的人,或者至少这个人不是仇闻笛!他……
我忽然愣住了。
熟悉的苦涩味道在嘴里上涌,让刚才的快乐显得特别荒唐。
是啊, 就算他没有婚约,那又如何呢?
仇清在说谎,他根本就好久没有见过樊殊了, 跟樊殊一点都不亲近,说不定与樊家也是如此;仇闻笛在说谎,她和樊殊没有在布鲁塞尔相识。仇闻笛在说谎,她和樊殊没有在布鲁塞尔相识, 他们的婚约樊殊不同意。我知道了这些消息,我还扒到了更多的事情,可是——
可是那又如何呢?从那一天之后的樊殊,还是对我改口称了“您”。
无论如何,樊殊在那一天以及之后,都鲜明地向我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想划清界限了。
仇家与樊殊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好也好,坏也罢,本质上和樊殊与我的关系没有任何干系。哪怕那一天晚上,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误会,可是这不会影响樊殊已经对我失望了的事实。
他选择了放弃。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你。
而他想好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
算了。
这也不影响我学俄语。就好像,我就算对一切都无法挽回的这个事实心知肚明,也从来没想过要因此放弃喜欢樊殊的心情。
如果他不想,那我不会表现出来,我不会打扰他,我会坦然地接受他的厌恶。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还是想喜欢他。这里面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想明白了这件事,我又变得很坦然。大抵世界上的喜怒哀乐总是因为沉迷其中想不通,又或者是局势还不明朗,所以还会心怀希望。
而当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人可能反而会平静吧。
我沉沉地睡去。
***
红了,我们所红了!
现在你走遍学校,不说文学兄弟专业,哪怕是跟文艺学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应用数学专业,你都能看到一大群在讨论樊殊的人,可谓十步抽一人,人人皆樊化。
至于文艺所的学生们,那更是疯狂上头。有人甚至还专门拉了个没有樊殊的小群,聚众研讨樊学,聊天记录分分钟奔着999+去,群人数也是野蛮生长,在少了学生和所有老师的情况下,人数居然是官方群的三倍——因为很多毕业了好多年的人都神奇地复活了……
至于老师们,当然不能表现得像学生们那么八卦,不过他们的学生都说,他们会借学生的手机暗搓搓围观。
造成如此轰动局面的原因有很多:樊殊本来就很有名,学霸一出手不同凡响;樊殊长得也很好看,一直都有磕颜值的粉丝;樊殊对本科生也挺好的,人美心善……
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当然还是那天机场发生的疯狂反转事件。
——有钱人啊!
让仇金主都在线卑微的超级有钱人啊!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发现自己上铺的兄弟居然是身价亿万的土豪更让人肾上腺素狂飙的吗!
而且樊殊平时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衣服嘛,倒是洗得挺干净的,就是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套;吃喝,就在食堂解决,从来不点外卖;不吝啬,在学术以外还挺好说话,让请客就请客,不过没钱的时候也会老老实实说没钱了;生活能力也没有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甚至可以说相当凑合——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十一世纪大学生的样子。
也正是如此,当樊殊的真实身家被踢爆的时候,其戏剧性才会如此之大,以至于所有的人都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听说隔壁比较文学所的泰斗王老师还专门跑到学校的小红楼,找到了正在家楼下打太极拳的年教授,问他是在哪儿学的赌石,要怎么样才能也收到同样身怀宝藏的男孩。
除了樊殊,文艺所还有一个人也火了。
狗师兄。
因为几乎是在樊殊身份暴露的瞬间,人民群众都想起了狗师兄曾经散布的那些夸张的八卦。在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的时候,只有狗师兄坚信樊殊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富二代。现在樊殊出现了,狗师兄也理所应当地跳了预言家。
而狗师兄以前的那些丰功伟绩,也毫无意外地被翻了出来,供人民群众吃瓜之余津津乐道。
“其实我当时编了很多条,”狗师兄给我发微信感叹,“有钱没钱负债累累都有,但人民群众只会记得你说中了的那条。你看,当个预言家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说到,那总有一个会中的。”
“可是你不是说他有阿玛尼吗?”我问他。
“你是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奥特莱斯?而且他就一件啊,还是衬衫,翻来覆去穿两年了。”
“那你当时还用这个当撑他是流亡贵族的重要论据……”
“所以说啊,”狗师兄语重心长地说,“都是我编的嘛。”
“……”
敢情这家伙把别人忽悠得天昏地暗满嘴跑火车,其实他自己一句都没信。
连带着我,也有好多人来加我打听消息——其实有一段时间我和樊殊的八卦几乎都要被忘记了,结果一夜之间,人民群众也都想起来了。现在一堆人追着我问樊殊到底是什么来头,想要知道机场组没能提供的细节。
对于这些,我一律无可奉告。至于熟人,如果非要问,那我也只说我不知道。
我觉得这些都是樊殊的私事,公不公布,那应该由他来做决定。所以我现在也很不喜欢仇家人,无论是仇闻笛还是仇清。
这和我和仇闻笛的私怨无关。主要是,樊殊隐姓埋名地回国,明显就是想和过去划清界限。仇家既然早就认识樊殊,是熟人,却还选择直接踢爆樊殊的秘密,那这也太不尊重樊殊了。
而且仇家为什么突然想要回国捐助,又突然PICK了我们所,这还一直没有解释呢。现在看来,应该也是另有目的吧。
文艺学又不是什么出名学科。甚至于,这个学科在主流西方学界都是不存在的——严格意义上的“文艺学”是苏联最先建设的,属于苏联学术传统,后来被新中国吸收。所以文艺学的学生如果出国留学,一般会对标学比较文学,那个才是正儿八经的西方学术传统。
不管怎么样,随着仇金主的到来,整个文艺所的热情也被点燃,而这种热情显然是没法隐藏的。
终于,随着一次某学生发错群,大家背着樊殊建群的事情终于被当事人发现了。
当事人扫码进群,刚才还热闹到飞起的群霎时安静下来。
樊殊:在说什么呢?
几分钟的空白之后,大家索性破罐破摔,在屏幕里疯狂刷屏:
小沙:师兄,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有钱人,求请客!
黄子高:老樊请客。
兔子:+1
陆云:+1
鹿萌:+1
一片加一立刻布满了屏幕。等我洗完澡回到宿舍终于拿起手机,看到的就是星罗棋布的+1,几乎要闪瞎我的眼睛。
“鹿子!”我站在下面哐哐锤鹿子的床板,“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鹿子淡定地“如坐针毡”:“大家都起哄,万一有饭吃呢。再说了,鹤师兄都发了,也不差我一个吧。”
“啥?”
我往上扒了半天,终于在信息缝里找到了“贺汝卿”和“+1”的组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去问鹤师兄,他的回复是:反正是樊殊花钱,蹭吃蹭喝谁不爱啊。
你个没节操的!
我急得满脑袋汗,刚才的澡显然是白洗了。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这货现在根本就没钱!他都把自己的相机卖了,还不知道欠了多少外债呢!
你们是要逼他跳后海吗!
我把澡篮就地一放,啪嗒啪嗒一阵打字入飞:别起哄啦,最近这么忙,大家也没有时间吧?
鹿萌:谁说的?只要有饭,我二十四小时都有时间。
“鹿子!!!”
贺汝卿:+1
兔子:+1
“……”
民意汹汹,我头晕脑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的我,深切地感受到了逆历史潮流而动的精神压力。想来想去,又不能直接说,只能采用第二招——朝后拖:哎呀,那要不过了这段时间吧,等大家都闲下来的时候,舒舒服服……
我字还没打完,就看到樊殊已经回复了:行,但是贺汝卿不请,要吃自己带钱。
贺汝卿:凭什么?!
樊殊:凭什么您心里没有数吗?
贺汝卿:你以为我稀得吃啊!我告诉你我去是给你面子,我现在不想给你面子了,哼!
樊殊:群主在哪儿?帮忙把贺汝卿踢一下。
我还在想这么无聊的群主到底是谁呢,群主就自己冒出来了:哈士奇狗子萌:兄弟对不住了,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我会给你打包带回来的
随着群人数的减少,我的手机应景地狂震,是鹤师兄:以哥居然踢我!!!他居然踢我!!!明明一开始是他让我起哄的,他还不让我往外说!!!!!!!!!!!
我在心里给被套路得死死的鹤师兄点了根蜡烛。
那厢,一向做事利索不喜欢拖拉的樊殊已经开始在和大家讨论时间了。他说明天很忙,之后要开题,也说不清是否有时间。如果可以的话,后天下午所里开完颁奖会后,他请大家去吃东西,内容大家定。
樊殊:你们弄个投票吧,我去打电话定位置。
我擦!你们速度怎么这么快!也太有执行力了吧!
眼看着情况急转直下,大家磨刀霍霍向猪羊,我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行,冷静,冷静。
现在的情况是樊殊请定了,时间也定了,相当于这个钱是必然会花了。还有什么缝隙是我可以钻营的?不行不行,快想……
我眼前一亮。
正好这个时候狗师兄在给我发信息:师妹,别生气了。请客是樊老师说的,他说大家照顾他这么久,本来就该请大家一顿。我想也是,如果不给大家一个疏导的机会,大家迟早会把樊老师扒得底裤都不剩的。与其让别人来背后议论樊老师,还不如我自己建个群,反正樊老师也就在寝室……师妹?师妹?你还在吗?
我打字给他:在。
我:别说那么多了,是哥们就帮我忙。
我:帮我想个法子,引导大家都投这家店的票。[地址]
狗师兄:后巷涮羊肉?你想吃涮羊肉吗?你想吃的话直接给樊殊说啊。
我:别问那么多,你就说怎么办吧!
狗师兄:好办,给我三百块钱,给你整得明明白白的。
我:……记账上?
狗师兄:妥了。
我:别让樊殊知道啊!你要是说出去我就……就不还钱了!
威胁完了狗师兄,我松了一口气,也有功夫把澡篮归位,好好地躺到床上看手机了。
我越想越得意。
经济学说,在做决定时要无视沉没成本,专注现在的收益与支出的对比,因为那些已经付出了的是无法追回的。既然已经确定要请客了,那就要把损失控制到最小。怎样把损失控制到最小?
那当然是让樊殊到我的主场请客啊!
那家涮羊肉老板和我很熟,到时候,我让她随便报个价格给樊殊,剩下的我自己出,不就能帮樊殊省钱了吗?
简直计划通啊!
就是不知道狗师兄要怎么帮我。众口难调,我也没把握大家都会选涮羊肉。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合适的办法,一时也有点忐忑,担心狗式外挂失效。
还在想着呢,手机就震了一下。
一个是狗师兄的信息:放心,我已屏蔽樊老师。
你干了什么?
带着这种疑问,我点开了狗师兄的朋友圈。只见他新发了一条朋友圈,入目即是一个二维码,上面配着一行字,简单明了:投票选后巷涮羊肉,凭截图找我领两块钱。
“……”
狗师兄:怎么样?是不是天才之作?我给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我:……可是我们所总共才三十多个现役学生,你一个人才给两块,为什么找我直接要了三百?
狗师兄:因为你得用钱解决我啊。点子不花钱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hin喜欢狗哥
觉得他是一个活的很通透的人
顺便说一句,这篇文学生主角团包括小沙在内,都没有原型,除了狗哥。
狗哥性格和那个师兄很像,活得非常通透,但又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做什么仿佛都很轻松,但也都拼尽全力
感谢读者@ 土间门立雪 的地雷 !感谢读者@半个世纪 的营养液!
谢谢所有人的支持!
☆、前奏
吃饭的事情就算是这么定了下来。樊殊本来没什么意见, 表示尊重大家的意愿,并当即订好了位置,告诉我们到时候去就行了。
而我,手握老板娘的电话。他前脚订好位置, 我后脚就跟老板娘勾兑好了, 简直是计划通。
只是这负债可就越来越多了……我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都找了出来, 又翻箱倒柜了半天,确定没有任何被我忘记的现金了, 这才对着一摊床上的破烂发呆。
我现在是每周做两次家教,一次两百, 两次四百, 一个月一千六。研究生补助是每月六百五,给所里公众号排版是两月发一次钱,一次……啊, 好穷啊。
看来还得继续去找家教了, 或者看看有没有别的挣钱方法。
头好疼啊。
要不把相机给卖了, 像樊殊那样?
这个念头初一冒头, 就被我给消灭了。开玩笑,樊殊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才给我弄回来的相机,我要是卖了, 也太过分了。
而且我也不想卖。
算了,再想办法吧。车到山前必有路,马上就要到寒假了, 大不了我过年再回家,其他时候就留在帝都天天做家教,随叫随到,我就不相信我还挣不回来钱!
不过, 想到相机,倒是催使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的手摸向床头,将一直放在那里的相机包拿过来。是樊殊的相机,之前从孟子义那里买回来的,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他。
现在看来,这个相机由我来还,已经不合适了吧。
我自嘲地笑笑,将相机又放回了床头,然后在手机写一个备忘录,提醒我明天上完家教之后,不要忘记绕一趟远路——
将相机交给那个合适的人。
***
“这么早吵醒我,如果不想死的话,我劝你给个合适的理由。”
第二天,在做完家教之后,我翻山越岭,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车,几乎穿越了大半个帝都城,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敲房门,摁门铃,差不多折腾了快五分钟,才算是等到了睡眼惺忪的开门人,还有那都快化为实体的……起床气。
我摸摸鼻子:“可是现在都下午四点了。”
“我早上十点才睡。”
“……”
我现在在想,上次来之所以还算顺利,很可能是樊殊提前打了招呼的结果,因为上次孟子义的房间虽然乱,但还算窗明几净。而现在,窗帘被拉得厚厚的,要不是过道是声控灯还有点光,我真的都不知道开关在哪儿。
说起来,孟子义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所在的这个小区明明是帝都有名的高档公寓区,必须要提前预约,业主打好招呼才能进去;他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让整个房间完全变成一个斗室,但如果仔细看,又会发现那些东西全都价值不菲——我没包括泡面碗。
而且一路走过去,你随便晃一眼,就能看到一台电脑。不同时代、不同牌子的都有,甚至还有上个世纪的那种大块头,实在是不知道孟子义的来头是什么。
“你找我有什么事?”孟子义坐在沙发上一阵摸索,似乎是想给我腾个位置,结果折腾了一会儿越摸东西越多,干脆放弃了,“快说,我还要睡觉。”
我把樊殊的相机放到桌子上。
他抬起一只眼皮:“干什么?”
“你帮我还给他吧。”
孟子义哼了一声:“我不要。”
“因为一些缘故,我和樊殊……总之,现在我来还已经不合适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觉得这些事情很不好开口,只好尽量春秋笔法,捡重要的信息说,“既然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你还他肯定会开心的。”
孟子义想了想:“也行。那你把二维码给我,我把钱还给你。”
“不行!”我立刻反驳他,“这是我要还给樊殊的,买都买下来了,怎么还能退货!”
“那我就告诉樊殊,是你让我还给他的。”
“那也不行!你别告诉他,我求你了。你就说是你自己解救下来的相机就行了——本来也是啊。”
孟子义忽然勾起了嘴角:“你们两个真的太像了。”然后立刻垮下脸来,“我指的是不好的那一面。”
我愣了一下。
“你们为什么总是喜欢这样呢?”他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向我,厚厚的刘海与昏黄的灯光交织在一起,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做好事不留名,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对方毫无心理负担?你们究竟是在自我感动,还是说到底了就是胆小鬼?”
我喃喃道:“不是这样的……”
“你们敢为对方做那么多的事,却连直接说一句最简单的话都不敢。”孟子义冷笑道,“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也不是我,我不在乎。我就是在想,日后若有一天想到今日错过的一切,你们真的不会后悔吗?”
会后悔。
会非常非常后悔。
正是因为已经深谙了后悔的滋味,所以才不希望进一步后悔,所以才希望能在对方心中保留哪怕一点好的印象。
我知道这些话不该跟他说,可是或许是压力太大了,又或者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不太适合的对象——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孟子义一个人是对樊殊知根知底的。
如果和鹿子他们说的话,樊殊的秘密就会泄露。可是孟子义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来想去,最后也只是说:“如果一个人已经彻底想要跟你划清界限,态度非常明确。这个时候,你还上去做一些对方可能会感动的事,我觉得这是一种不尊重对方的行为。”
“你怎么知道他想跟你划清界限?”
“他都已经叫我……”
“你知道什么?”孟子义打断我,不断地逼问着我,“他是主动说讨厌你了还是打你了?”
“我觉得人要识相……”
“我就问你,他主动说了没有!”
“……没有。”
“当别人明确表示意愿之后,你彻底尊重别人的意愿,这叫识相。当你只是捕风捉影,以为领会了别人的暗示,就做一些自以为尊重别人意愿的行为,这叫有病。”孟子义把茶几上的相机拿起来,“相机我可以帮你还,我也可以不告诉他。但我还是要说——我早就想说了,如果有一天你能帮我转达给他那再好不过——生活不是第三人称叙事。生活是第一人称小说。你看到的也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而是你以为的世界。用你以为的世界去说‘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啊,所以我要这么做’,这是我最痛恨的一种自以为是。”
“相机在这里,你自己决定吧。”孟子义举起相机,平静地看着我,“我都无所谓,反正也不是我的事。”
“……”
那天,我还是拿回了相机。
或者就像孟子义说的那样,我该区分胆小鬼和识相之间的真正区别。又或者,我本来就不甘心。
***
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对于BN大文艺所来说,是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日子。
在这一天,不仅大家能吃上樊殊大佬请的涮羊肉,感受一把“苟富贵勿相忘”的快乐感,还能在这之前,围观一场征文比赛的颁奖大会,岂不美哉?
更加让人肾上腺素狂飙的是,根据小道消息,在仇金主莅临本校、参观了本所学科建设之后,仇金主对我们的励精图治风雨兼程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而当听到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所举办的征文大赛时,仇金主更是老怀大慰,当即拍板——奖金加码!
不光加码,仇金主还主动承担了这场征文比赛的所有支出,简直是感天动地的贴心小棉袄,让人在这个十二月,好暖。
——这个小道消息是青年教师李老师下课吹水时不小心跟助教说漏嘴来的,而李老师就是整个征文比赛的筹备者之一,所以消息一流出,大家都觉得挺真的,并为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有自信拿奖的摩拳擦掌准备当英雄,没自信拿奖的也摩拳擦掌为英雄鼓掌,顺便敲英雄竹杠。生活就是这么美滋滋。
我虽然觉得有点不对——主要是牵扯上仇清,自从机场那件事之后我对这个仇金主就彻底丧失了信任,但也觉得,说不定是我神经过敏呢?
就一个征文比赛,能有什么事?
于是我也挺高兴地和鹿子一起朝着主楼的会议室走去。我们两个踩点狂魔,这次居然提前了足足半个小时就出发,也算是一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
我不可能不激动。如果能拿到这笔奖金,哪怕是三等奖,我的经济压力都会瞬间减轻很多。就算最后实在拿不到,蹭一顿吃的,也能省一顿伙食费吧。多吃点的话两顿饭都省下来了。
快到会议室的时候,我们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沙?”鹿子奇怪道,“还有阿杰……这么热闹啊?他们不去会议室呆着,蹲那么远的角落商量什么呢?”
我们走近,本意是想看看热闹听听八卦,没想到才刚刚凑近,就听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怎么搞的……听说不欢而散了……”
“是啊……真是无语,搞这么一出,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是我说,我觉得别人的要求也不过分啊,给了这么多钱哄哄对方又怎么了?”
“而且好像也要撤资。唉,这么一来,估计就算得了奖,奖金也下不来咯。”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掉的心惊肉跳
☆、引爆
“这是怎么了, 一片怨声载道的?”我问鹿子。
不光是他们,连会议室里也是愁云密布。而且神奇的是,不光仇清一行人不在,所有的老师都没到场, 这是非常奇怪的——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要颁奖了, 现在怎么都该有老师出来, 组织学生调试设备、检查细节了的。
结果,现在连布置的同学都没精打采的, 水摆了半天也没摆清楚。又过了一会儿,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 老周匆匆现身, 撂下一句“颁奖会推迟二十分钟”之后,又匆匆离开了,面色还很是凝重, 似乎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情。
“搞什么啊, 神神秘秘的。我去打听打听。”我跃跃欲试。
“小册子, 等等!”
我不解地看向鹿子。鹿子笑笑:“我去问吧。正好老季让我拿份文件给阿杰。”她挥挥手中的文件。
我挠挠头, 不过能躺着谁不愿意呢?打听多麻烦啊,还是吃现成的瓜好。
于是我也坐在位子上,边看俄语书, 边等着鹿子打听回来,才算是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始面貌。
简单来说,就是仇清在答应赞助这次征文比赛的时候, 当晚要求老师们将评选的结果提前给他看。而在看过之后,仇清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认为获奖名单应该有所调整。
对于这件事,似乎老师们也分成了两派, 特别是在仇清对文艺所的推阻极不满意,并暗示如果在这件事上都不能够充分尊重他的意愿,那么之后的赞助他或许会更倾向于其他学科专业之后。
之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老师出现,连老周也只是现身一秒,就是因为老师们到现在还在激烈地争论,还没有达成一个同意的意见。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经历过这样一种情况?就是在做英语听力的时候,第一遍盲听,你觉得这都说的什么鬼完全不得要领啊,然后给你发了原文,你看了一眼,再做,这个时候你就发现,世界豁然开朗,怎么听怎么有。
我这次就是这样。在鹿子提点了之后,那些琐碎的、本来听不真切的东西,也彻底明晰了起来,听力立刻提高了至少八度。
“其实我觉得,”比如我就听到阿杰在跟小沙吐槽,“别人是金主,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呗。哄哄对方,又怎么了?而且别人能建立这么大的企业,总也是有点眼光的吧?”
“就是,而且人文学科本来就是文无第一的东西,好不好谁说得清啊?就是可怜了这笔钱哦。”
“是啊,听说原本还要设一笔专项出国基金,赞助所里的优秀者出国……”
“就不能为了大局忍辱负重一下吗?”
这都说的什么话!
我火冒三丈,刚打算撸起袖子跟他们说道说道,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师弟师妹们,你们说的还是人话吗?”
我一抬头,果然是狗师兄。只见他依旧歪东道西站没站相,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放在了旁边的鹤师兄身上,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只是声音完全没有任何笑意:“哦,不好意思,这还有个同级。那我换个说法吧:同学们,你们说的还是人话吗?”
狗师兄平时从来不这么说话。研二三剑客中,他属于比较圆滑的那种,向来在所里也是从来不得罪人,人缘好得不行,也挺好说话。所以即使是他情绪明显不对,还是有头铁的人不服气:“狗哥,你说话这么难听干什么?大家也是为所里好啊。”那个鹤狗师兄同级的师兄说道。
“是为所里好吗?”鹤师兄冷笑,“是为你自己好吧。”他的声音很大,掷地有声,整个教室听得清清楚楚。
鹤师兄向来六亲不认,是所里公认的头铁。他说话是没人敢吭声的。
眼看情况有点尴尬,研三的老好人刘师姐出来打圆场:“哎呀,吵什么吵什么,这都马上要开会了,可别让人看了笑话。小鹤,你也是的,都是同学,大家求同存异,求同存异。”
“就是,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呢,”刚刚那个师兄不服气地嘟囔道,他和鹤师兄关系一向不好,虽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显然也不容鹤师兄触他逆鳞,“说到底,还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也不耽误你拿奖,呵呵。”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那是,您可是学霸,虽然从B大被流放到来咱们学校过来跟咱们抢饭,但好歹也是学霸不是?”
鹤师兄脸色霎时白了,身形晃了一下:“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可什么都没说,自由心证咯。反正啊,您是不担心出国啊奖学金啊,那别人有没有,您也无所谓是不是?”
“喂,”狗师兄拽住快要冲过去的鹤师兄,站起来,脸上习惯性的笑容面具已经完全消去,“欧锦,你有废话别在这里说。你出去,咱们走两步?”
“我他妈说什么了我就要跟你出去走两步?你算老几啊苟利以,自己成绩都那样还帮别人说话,我告诉你,挡我的路不要紧,挡所有人的路,全所都饶不了你!”
狗师兄直接卷起了袖子。
我急了,担心狗师兄真在这里打人,到时候领处分的还是他,赶快把他和鹤师兄都往后拉,站在他们三个人之间隔开,转向欧锦:“欧师兄,大家对事不对人。这件事跟狗师兄有什么关系?什么挡你的路,咱可不能上纲上线啊。”
我不说话还好,我一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怎……怎么了?”
欧锦冷笑道:“林册师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当然是真不知道啊!
我想起了什么,看向刚才给我提供情报的鹿子。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躲开了我的视线:“他们都说,之所以吵起来,就是因为仇先生想要把你换下去。你在盲选阶段是一等奖,但是仇先生不喜欢你的论文。”她小声道。
我?一等奖?
开玩笑吧!
我茫然地看向她,感觉这一切太奇幻了。我不是对我自己没信心,当时樊殊帮了我这么多,再加上学这么久文艺学也不是白学的,什么好什么不好,我心里也是有杆秤的。我对那篇论文的质量没有任何担心,也觉得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能拿奖,但是……
一等奖?
一等奖难道不应该是樊殊、是鹤师兄、是狗师兄、是研三的那些师兄师姐的吗?
“你看,又开始装傻了。”话都已经说到这一份上了,欧锦也再也不掩饰眼神中的野心和厌恶,“林册师妹,我喊你一声师妹,是看在咱们好歹也算同行的份上。现在老师们就在楼下讨论。懂事的话,我建议你现在就下去,主动放弃。不要再让老师们为难了。为了你一个人,让整个所的利益都受损,你自己良心过得去吗?”
“就是,而且也不知道论文是不是自己写的。”
“听说连保研都不是,第一次考研都没考上,还是二战考的……”
“搞不好是抄的吧……老师们肯定被骗了,应该去查重……”
“她是不是和樊殊关系好?如果拿不到投资的话,可以让她找樊殊啊,让樊殊给我们赞助,反正樊殊有钱……”
……
……
曾经很小众,现在已经人手一本的《乌合之众》曾说,有的时候,人群不过是乌合之众,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坚持,他们只是追逐着自己的利益而动。他们不敢开口,他们还有点中产阶级矜持。但是,当有人带头,当不需要署名,当不会承担责任的时候,他们就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内心最阴暗的想法。
好吧,这句话是我说的。
……
我忽然觉得很伤感。
不是怂,我还没那么脆弱。我只是觉得……很失望,就像眼睁睁看着一整栋信仰在自己面前坍塌了一样。
而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不过是笑话。
我一直知道,世界是油腻的。屁股决定脑袋,利益是世界的运转规则。我也知道,学校就是小社会,所谓的象牙塔其实并不象牙,这里也有勾心斗角,也有蝇营狗苟。我知道我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切,并且曾经我也学会了和他们打交道,知道怎么样在其中自我保护,明白怎么做才能左右逢源,无往而不利。
只是我一直以为,文艺学是不同的。
——不是吗?我们看的是《单向度的人》,批评的是人的异化,思考的是人类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的被奴役。我们开口即是阿尔都塞哈贝马斯,为了阿多诺的一句“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能讨论一整个学期;我们关注社会事件,我们剖析身边一切的司空见惯,我们反对一切不平的事情,哪怕力量渺小,哪怕实际徒劳。
这就是我的专业啊。
我喜欢文艺学,一个很大的原因就在于,它始终能提醒着我,不要忘记理想。理想不是可耻的,而是我必须坚持的。你要做一个好人,否则你就不要学这个专业。你不要侮辱它,你要对得起它。
我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
结果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所以为的世外桃源,不过是建立在无利可争,也只能建立在无利可争之上。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一旦利益涌入,一切也不过是动物世界。
……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我不得不捏紧自己的拳头,提醒自己不要倒下去。
“喂!你在说什么呢!”我听到鹿子在帮我辩解,她一把推开欧锦,“还有你们!你们还是学文艺学的,就这么污蔑自己的同学,你们不觉得自己可耻吗!”
“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要让同学去放弃自己应得的一切,欧锦你好意思看你上学期写的论文吗!你敢念出来吗!”我听到狗师兄说。
“老师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看到鹤师兄也站了起来,虽然还有点摇摇欲坠,但眼神非常坚定,“但是结果就是结果。无论怎样,我只认客观公正的结果,我不管权衡。奖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还有小沙,还有从来没说过话的李娟师姐,还有……
……
缓慢却坚定地,我的力气开始回笼。
而我的拳头,仿佛也不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而是我力量的源头。我想,无论如何,还是有人和我一样傻。
那就够了。
已经挺好的了。
所以我也应该站出来,勇敢地面对这一切。
“同学们。”我忽然开口道。
狗师兄担忧地看向我,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我抬起头,看向欧锦,看向已经围上来了的所有人,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得了一等奖。如果是,我也可以放弃这个奖。无所谓,这不重要。你们可以质疑我,但我要说,你们最不该做的,就是质疑老师们守护学术独*立的决心!只要是客观公正的结果,就不该被任何外力扭曲,因为事实就是事实!学术就是学术!”
“你说的倒好听,”欧锦嘲讽道,“还不是因为你是利益相关。说这句话,不就是舍不得自己的桃子吗?”
“那我有资格说话吗,欧锦?”
樊殊的声音忽然响起,让会议室霎时安静了下来。
他走进会议室,将怀中抱着的一沓纸放在桌子上,一步步地走向欧锦,眼神冷漠又冰冷。他轻蔑地说:“我没参赛。我有资格说话吗?”
“我有资格,骂你一句傻逼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半个世纪 @要顺顺利利的梨子 @八八 @土间门立雪 的地雷!
谢谢大家的支持~
PS:关于本章
看过前文的应该知道,这个比赛铺垫了很久。算是全文的核心情节点之一
但我发现还是有个BUG,就是仇家的金额设小了
我问同门师兄:给你三百万你堕落吗?
师兄:当然不。
我:你真是特殊材料做成的!
师兄:也不是,太少了。你这帝都房都不行。
师兄:不过如果翻个倍……
师兄:我可以!让我卖谁我卖谁!
师兄:不过话又说回来,谁给我们穷书生六百万?吃饱了撑的吧
师兄:不扯淡了,我去看阿多诺了
= =
☆、结束
樊殊来了。
刚才的会议室里, 樊殊一直不在。之前鹿子打听的时候顺便帮我问过,小沙说他本来来了,但是半路被老周喊了过去,之后就一直没出现。
樊殊的出现, 让整个会议室的喧嚣瞬间终结。
没有人敢说话, 或者说, 所有心里有鬼的人都不敢说话。因为只有心里有鬼的人,只有原本就不纯粹的人, 才会在樊殊出现的瞬间就想起,他是一个有钱人, 一个和仇清关系很好的有钱人, 一个很有可能决定他们未来的人。
刚刚还紧紧抓着我的狗师兄松开了手,明显自在了很多。我看到他已经在跟鹤师兄小声聊天了,似乎是在讨论樊殊没有参赛的问题。
“既然大家都不说话, 那我就默认我有说话的资格了。”樊殊勾起嘴角, 绕过欧锦, 走到会议室后面的控制室, 拿出一个立式话筒,摁开开关,拍了拍, 确定有声音后,他将声音开到了最大,“简单说三点。”
“第一, 评选过程是盲选,每个老师都打分,最后取平均分——这一点,大家是知道的。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说第二遍, 就是为了让那些装傻的人承认,这次评选过程是绝对公平的。”樊殊举起话筒,走到了会议室的最前面台阶上,冷冷地看向下方。
“第二,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好好想想,你们当时为什么要学文艺学,又为什么要来BN大读文艺学。那些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母校、把这里当退而求其次选择、还质疑别人选择的人,我建议你出门左拐二楼档案馆,那里有历年考研面试视频的存档,你可以好好复习一下自己当时面试时的嘴脸,如果一次不够,你还可以循环。你要是不会借,我帮你借,我还可以帮你拿到你的导师面前放,咱们一起看。”
欧锦的脸色瞬间白了。
“第三,”樊殊停顿了一下,“你们对于林册同学的质疑并不合理。虽然我觉得用一个人的履历来讨论她现在可不可能做一件事是非常奇怪的,并且也觉得为此解释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但既然傻子这么多,那我就说说吧——你们有几个人拿过国家奖学金?你们有几个人得过挑战杯一等奖?你们有几个人是在做这些的同时,还能在校学生会中担任主力,加入主席团?”
“他知道!他都知道!!!”鹿子激动地说,将我的手捏得生疼,“原来他全都知道!”
“不要拿别人的低调和谦虚当事实,也不要当文艺所只是你的台阶。特别是,永远不要把学术当成一种手段,一种随时可以放弃、可以扭曲、可以修改的手段。实事求是,我以为这四个字是大家入校之前就都知道的。”
“我说完了,你们自便。”樊殊放下话筒,关掉了电源。我看到他的右手撑在桌子的边缘上,指甲已经泛白。
他很生气。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生气的樊殊,并且他已经到了快无法控制的边缘。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虽然他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只不过是自我克制罢了。否则,他绝不会这么快地说完所有的话——他是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忍不住发飙。
啪……啪……啪……
与年轻人击掌的感觉完全相反的,一阵缓慢而钝感的掌声在身后响起。
掌声逐渐增加,从零碎脆弱的独奏,到如同击鼓一样和鸣,最后汇成了一片声浪。
我回过头。
已经八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走路必须要拄着拐杖,已经神隐了不知道多久的年教授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正在鼓掌。他旁边,老周正在搀扶着他。而在他身后,几乎整个文艺所的老师们也都在鼓掌。
他们有的已经很老了,有的还很年轻。有的一路平步青云春风得意,也有的才因为种种原因降了职。他们有的是论敌,除非必要,否则老死不相往来;他们有的才在毕业答辩会上翻了脸,为一个学生的评价结果讨论得不欢而散……
但他们现在,都在为了同一个人鼓掌。
在周老师的搀扶中,年教授慢慢地走进了办公室,站上了讲台:“同学们,今天,我想跟大家说几句话。”
“可能大家早就知道了吧,”年教授笑道,眼角的皱纹几乎要刻进骨子里了,“盲选的结果。刚刚小樊来小红楼找到我的时候,问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当时是觉得很奇怪的。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是什么就是什么,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就不应该是一个问题,大家说,是这样吗?”
“是的!”狗师兄和鹤师兄同时大喊道。
“论文和所有的打分结果都在桌子上,同学们有任何质疑,都可以过来自行取阅,”可能是太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年教授的声音都有点喘,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那么,接下来,由我来宣布这次征文的结果。”
他戴上老花镜,周老师递给他一个信封,年教授缓慢地撕开了信封,举起了信纸:“首先是博士组,一等奖……”
“二等奖……”
“然后是硕士组。硕士组三等奖,苟利以……”
“硕士组二等奖,贺汝卿……”
一条一条的结果被念了出来。教室后面的录像机正在默默记录着这一切,并将在稍后被整理出来,保存在所里档案馆中,成为文艺所历史的一部分。没有人说话,只有年教授的声音流淌着,还有越来越大的掌声,他们就像是肃穆的长河一样,是不容触碰、不容逆转的大势。
从头到尾,年教授都没有提仇清。仇清是否到场、仇清是否还会赞助、仇清与文艺所的关系到底怎么样,这些事情,年教授只字未提——因为这些本来就和这次的颁奖大会无关。
他只是慢慢地念着,一条一条地念着。没有起伏,没有波动,因为一切就该如此。
终于,他念到了最后的结果——
“……硕士组一等奖,林册!”
***
等我领到奖,乃至散会的时候,我都还有点没有缓过神来。
那种激动到热泪盈眶的感觉,我觉得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了。
与得奖有关,与被承认有关,也与我所喜欢的老师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维护信念有关。
我知道,这一切并不是轻松的。
樊殊已经和家里人闹掰了,这件事同学们不知道,但老周应该是知道一点的,否则老周不会语重心长地让我照顾樊殊,言语之中有那么多的暗示。老周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樊殊的家里不会为了樊殊做任何事情。别人都以为樊殊是有钱人,我知道,直到现在,还有同学在乐观,觉得就算没有了仇清的资助还有樊殊。
但老周,还有老师们,肯定知道,错过了仇清,就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这样,他们依然要守护盲选的结果。并且几乎就是当场,我的手机就提示我,银行卡已经收到了奖金,是之前说好的数目——这场颁奖会,不折不扣地按照预定的路线完成了。正如本科时老周讲周易时鼎卦的系辞那般: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
正位凝命,君子一言九鼎。
“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收拾东西的时候,鹿子对我说,“樊殊居然真的没有参加比赛,之前他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随口说的,没想到是真的。”
“……他可能有自己的顾虑和原因吧,”我笑笑,还打算说什么,忽然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人,“鹿子,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喂!什么事啊!喂!小册子!……”
我没有功夫回答鹿子,抓起书包就夺门而出,在那个人将要转过拐角的时候,一把揪住了她:“你怎么在这里!”我看向面前这个戴着宽沿渔夫帽的人,手上一点没松。
戴着宽沿渔夫帽的仇闻笛抬起头,巧笑倩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我皱起眉头。
仇闻笛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发染成了黑发,妆容又化得很素,还戴着大帽子。如果不是我偶然瞥了一眼会议室后门的窗户,我还真注意不到。
我算是和仇闻笛亲密相处了一下午了,这都差点恍神过去,那那些最多就在机场见过仇闻笛一面,或者根本就没见过仇闻笛的人,就更不能发现她了。
主楼文学院这一层的过道有两端,一端通向电梯,从那里可以走出教学楼,另一端要走得更久,尽头是楼梯间的安全通道,平时几乎没有人。
我拉着仇闻笛,逆着人流而行。她也不挣脱,就这么跟着我走,乖巧得几乎不像是那天那个拽着我逛街的魔头。
我推开楼梯间的门,带着她进了楼梯间,然后拉上了门。
“你要干什么?”仇闻笛嘲讽道,“杀人绑架?”
我没理她:“你是故意的吧。”只有两个人的楼梯间,回音特别的大。
“什么?”
“你和你爷爷不远万里跑过来资助我们所,其实就为了今天的场面吧?或者我限定一下,”我走进她,逼视着她,尽管我比她还矮半个头,“其实就是为了樊殊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十日白雨 @琼. 的地雷
感谢读者@Bowie @半个世纪 @琼. 的营养液
一把笔芯捧出来~
☆、对峙
仇闻笛的表情在片刻的慌乱之后, 很快恢复了正常:“所以呢?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所世界闻名吧?老实说,如果不是樊殊,我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文艺学这么一号专业。”她语带嘲讽地说。
我无所谓地看着她。中国文艺学还不够好,除了樊殊所学的古代文论, 其他三个小项都还处于落后追赶状态, 在海外的知名度也不够高, 这点没什么好否认的。
反正咱也不会一直差下去,不是?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 可能看我是真的不在乎,面上的嘲讽也有点挂不住了:“林册, 你到底想说什么?”
“樊殊是一个个人意志非常强烈的人, 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他的想法,为此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同意父辈强加给他的婚事。他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够倔强地生活下去, 所以任何外在的力量也不可能限制他。这样一个人, 一个无论内在还是外在都无限强大的人, 是无往不胜的。”我淡定地说,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回国,但抛却探究‘大张旗鼓’,光是‘回国’这个事, 我倒是可以推测一二。你想带走樊殊,让樊殊同意和你的婚事。”
“林册,”仇闻笛挑起眉毛, “谁给你说樊殊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再说了,他同不同意有用吗?”她逼视着我,黑色的瞳仁中倒映着我的样子,竟然是有一丝厉色, “我告诉你,没有谁可以反抗樊叔叔。你不知道樊叔叔有多……”她的厉色在一瞬间变成了一闪即过的恐惧,“可怕。”
“那天樊殊给我说了什么,你听不懂吧。”她很快隐藏住了那丝恐惧,重回巧笑倩兮,“你不会俄语,我教你。那句话是,‘我们再谈一下’。后来他来找我谈了,谈妥了。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他会跟我回去的。谁让你听不懂俄语呢?”
我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俄语,正是樊殊那天说过的原话。除了没有大舌音,一切都一模一样:“是这样吗?”
“……”
“不好意思,我虽然听不懂俄语,但我天生记音特别厉害。”
仇闻笛脸色难看得吓人,几乎能拧出水来。
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她挺可怜的,因为抛开个人恩怨不谈,能每次仗势欺人都被当场打脸,而且没有一次吹牛成功过的人,也是真的惨。
“林册!”仇闻笛忽然喊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你什么!”
原来樊殊真的喜欢过我。
虽然对此早有心理预设,虽然所有的人都无比地暗示着我,可是当我真的得到确凿的事实,还是从仇闻笛这种关系尴尬的陌生人口中知道时,我还是不可控制地颤抖了。
他真的喜欢过我,我也真的辜负过他。
我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我真的伤害了他,以我的浑浑噩噩,伤害了我最喜欢的一个人。
“我知道他回国了,但我没在意,我以为他只是换个地方读书。”仇闻笛怨毒地说,“我一直都喜欢他,我从好早之前就喜欢他了,可是等我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喜欢了你。”
“你凭什么?你样貌不如我,家世不如我,学历也不如我。我会俄语、英语等多门语言,你连说英语都有口音,俄语也就会个记音。你根本配不上樊殊。可是为什么啊,樊殊从小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那么眼高于顶的一个人,为什么他就喜欢上了你?我只听说过消费降级,我还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审美降级的!”
“……”
仇闻笛的声音越来越尖,她语气里面的憎恨也毫不留情地展现出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故作优雅,也不顾了她所想要的气度,只是像是毒蛇一样喷射自己所有的毒液,宣泄自己所有的愤怒:“你不是想知道‘大张旗鼓’的原因吗?好啊,我告诉你啊,原因就是我要给你个下马威!我要让你知道,你不过就是一个受我资助的平民。我要让你时刻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意识到你和樊殊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我可以赞助你,我只需要三百万人民币,就可以让你们整个所围着我、捧着我,让所有人像是狗一样地求我。你也得来接机,你不想也没办法。只是三百万啊,那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月的零花钱罢了。”
“……”
“知道爷爷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赞助征文比赛吗?那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樊殊是个天才,就算是盲选,一等奖也一定是他的。所以在知道你们办了征文比赛后,我们立刻追加赞助——反正是给樊殊发钱,我乐意。”
“……”
“还是你!结果居然还是你!”仇闻笛毫无风度地咆哮道,“为什么他没有参赛!为什么一等奖还是你!我告诉你,想让我给你发钱,下辈子吧!”
“所以你就当场反悔,”我终于开口,“你觉得这样做,不光可以要挟到那个一直在讨好你的文艺所,让他们投鼠忌器,让我丢掉这份奖金和荣誉。更重要的是,你觉得这么做,可以让我陷入到千夫所指的境地。”
在老师都还在闭关开会讨论的情况下,为什么学生方却能提前知道所有的细节?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泄密。
文艺所最终的决定权毫无疑问是掌握在年教授手里,而学生们不了解,但所里的老师们不可能不知道年教授的性格。考虑到当时老师们确实聚在一起争论了很久这个信息点,我有理由推测,有部分老师希望我能主动站出来,在年教授出现之前,自己放弃这个奖。这样除了我委屈点,所有人都可以开心了。基于这个考虑,他可能告诉了自己的学生。只是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人心经不起考验,最后会演化到那样的境地。
“我是这么想的,可是那又如何?”仇闻笛满不在乎地说,“你最后不是没事吗?最后不是所有人都向着你吗?最后你不是财名双收了吗?”
“你不觉得你应该道个歉吗?”我忽然说。
“为你?”仇闻笛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你在想什么呢?”
“不。为文艺所。”
人聚而为群,但归根结底是个体。所里的老师可能有不同的想法,这点我觉得很正常。但以仇闻笛的智商,不可能不知道她弄出这么个二难选择一定会把我往火上烤,这一点就让我觉得很厌恶了。
我倒不是厌恶她把我往火上烤,我是很反感她为了毁了我而毫不犹豫地在文艺所播下了恶的种子。
有的时候人心如果不动,可能会永远平和善良下去。可是一旦起过一次恶心,那么这个恶心就会永远像毒蛇一样地跟着你。仇闻笛为了一己之私,激活了那么多同学内心最深处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阴暗面,让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到了从前。尽管我知道问题内因最重要,但我还是不可控制地反感她。
当然,我知道跟这种没有心的人说这些,完全没有用,所以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打蛇打七寸。
我要用她的逻辑让她道歉。
“其实你刚刚还是在说谎。仇闻笛,为什么你总是满嘴谎言呢?”我忽然说,“你刚才说得那么像个求而不得的怨妇,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你骨子里的冷漠、自私罢了。你只是——”我一字一顿地说,“用一件看上去还算有面子的失败,掩饰另外一个更可耻的失败。”
“首先反驳你一件事。你之前说,你喜欢樊殊,这是不对的。”我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自己的冷静,恢复研究文艺学时的头脑,“因为很不巧,地球是个圈,你也有同学。你所就读的国外名校中,也有我的同学,而且还是好几个——很抱歉,平民也有学霸朋友的。”
“我在对你留意之后,就打听了一下。还好你够嚣张啊,所以我随便一问就知道了一堆有的没的,比如你曾经有过不少的男朋友,而他们都不叫樊殊。你的社交软件也从来没有加过一个叫樊殊的人,直到五个月之前。”
“而恰好就是五个月之前,仇氏相关上市企业的股价暴跌。再一次很不巧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六人理论’,再加上你们的企业又是那么的大,所以没绕多少弯子,我就弄明白了,看似身体康健的仇老爷子仇清,其实已经患上了癌症。”
“你们仇家家庭关系复杂,遗产关系一直没有理清。这五个月内,仇家的成员频频传出各种各样的消息,或是在商业,或是在个人生活上,所有人都在努力。而从五个月前,你也和最后一任男朋友分了手。”
“我想樊殊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吧?”我平静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他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不过看你的态度,应该是能够让你在竞争中力挽狂澜的外挂型选择。”
“……这些不过是你的推测。”仇闻笛终于开了口。
“或许吧,”我笑了笑,“虽然锤都是这么实,但你不承认也没办法。反正说到底,回国示威是真,想要毁了我的比赛耀武扬威也是真。但你恼羞成怒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嫉妒我,而是恨我,恨我夺了你的财路罢了。”
“你脑子好使,但是心理素质不行。你刚刚是真的再也控制不住了吧?”我逼近她,而她步步后退,“压力太大了,所以说出了心里话,所以要发泄,所以要撒泼——反正我和你也不是一个圈子的,我消息也传不过去,你的圈子没人知道你还是个优雅女士,正所谓撒泼也是白撒泼。可是我瞧不起你的是,你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给我说你是因为爱才会生恨,借着撒泼浑水摸鱼。姐,清醒一点。”
我拍拍快要彻底崩溃的仇闻笛的肩膀,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你是爱樊殊吗?你是爱自己的既得利益罢了。马克思说过一句话,你是高材生,需要我提醒你吗?”
“资本家为了百分之二百的利润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
仇闻笛喃喃道,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仇姐是个不太聪明的Bgirl
我写不太来争风吃醋的戏,算了算了。
感谢@要顺顺利利的梨子 的地雷~感谢@半个世纪 的营养液
☆、嘴炮
警方在审理犯罪嫌疑人时, 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把他心里最隐秘的东西给戳破。再横的人,这到线一旦被击破,就会彻底溃不成军, 然后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承认事实。
现在的仇闻笛, 很明显就已经心理崩溃了——其实我估计, 我的话本身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关键是接二连三的打击,还有争遗产的事情, 确实让人心力交瘁了。我只是属于恰到好处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的我,”彻底认怂的仇闻笛靠在墙上, 之前的精气神完全没有了, 几乎瘫软成一滩,“一直以为我是自由的。我以为爷爷最宠爱我,以为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并将永远这么下去。后来我才知道, 我不过是爷爷打发晚年生活的一个玩具罢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任何遗产给我, 只要他一死, 我将会永远受制于他看中的接班人,过着寄人篱下,吃残羹剩饭的日子。就像一条狗。可笑吧?我明明发现了这一切, 我却还要在爷爷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很想说你能不能不要总用狗来形容一切,狗狗这么可爱。可是看她都已经浑浑噩噩快成行尸走肉了,想了想, 我还是没开口。
就当是积德行善了吧。
“我不想认输,但这么多年,我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没有定性的兴趣爱好在长期被纵容的情况下, 已经使我失去了一切竞争力。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樊殊。”
“其实我和樊殊以前真是朋友,”她叹息道,“关系还凑合,要不然樊叔叔也不会突发奇想要订婚约。不过樊殊不同意,樊叔叔断了他的收入,他自己挣钱读大学,刚开始差点被饿死都不回头。他是天才,所以后来慢慢地他竟然还自己富裕了起来,樊叔叔更没办法了。”
“我一开始其实无所谓。反正爷爷宠我,不是吗?我还瞧不上樊家呢!那么森严,谁爱去啊。结果……结果我还是找到了樊殊。”
“樊殊不同意。你撞见我们的那天,我正在跟他交涉。我说他可不可以帮帮我,我不会干涉他的任何事,他有任何想做的事有任何喜欢的人我都无所谓,只要他帮我渡过这个难关。他说这不是难关。我说我会失去我的自由,他说自由很简单,只要我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自由——像他一样和家里决裂就行了。”
“可是事情哪儿有他说得这么简单?他愿意吃糠咽菜,我可不想!他就像个草履虫一样能适应一切环境,而我永远不可能习惯这样的生活!结果他说,那就没办法了——哪怕是假结婚他也不愿意,他直接说……”仇闻笛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声音非常委屈,“‘我不助长歪风邪气和骄奢淫逸。’”
这确实是樊殊的作风。
我差点就笑了出来,还好及时忍住。同时我也确信了一件事,那就是仇闻笛曾经是她爷爷最宠爱的孙女,这个情报应该是真的。因为只有长期被宠着的人,才会这么天真吧。
这么想着,她爷爷确实是个狼人。
给了一个人一切,又给这一切加了个限期。其实这不是爱。这是在毁了这个人。
“……总而言之,”她长叹一声,总结陈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来以为至少你还可以与我共沉沦,结果你们所居然还顶住了。反正现在为止,我最恨的不是你,我最恨的是樊殊。我们还是朋友,这么点忙都不愿意帮,他也挺寡情自私的。”
“大姐,”我觉得我快听不下去了,感觉我必须要教教她做人,“你现在还不知道樊殊为什么不愿意帮你吗?”
仇闻笛看着我不说话。
“樊殊不愿意帮你,”我又想起了那个和他一起坐过站的夜晚,“是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他的感受。如果是朋友,应该至少要为他着想一下。你应该知道,樊殊逃离家,就是因为想要摆脱那种生活。他如果按照你的意愿和你结婚,不就又回到了曾经的掌控中吗?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樊殊能一边继续在国内学文艺学一边跟你结婚,而你爷爷愿意因为这样的樊殊而就将财产交给你吧?你爷爷要的是能继承家产的樊殊,不是没钱只会清谈文艺学的樊殊。”
“……”
“更何况,”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点心窝子话,或者说,试图反套路一波,“你也没到那一份上。你自己能力学历都是有的,只要自己稍微动起来,总不会太差。你学历家世比我好这么多,这你总承认吧。我还羡慕你呢。”
谈判第一步:先捧人。
果然,仇闻笛脸色一下子就好看了起来:“这是当然的。”
“而樊殊是个天才,这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他虽然不能帮你不劳而获,但他至少能帮你想办法怎么扳回一些分数,出出主意。当然直接帮是不可能的,但间接是没问题的。”
谈判第二步:彻底否定过分的原方案,在给一棒子的前提下,又给一胡萝卜,递出一个还凑合的新反感。
“可是……”仇闻笛有点意动,又有点沮丧,“我们已经彻底闹掰了。他不会帮我的。”
“所以啊!”我猛地以拳击掌,吓了仇闻笛一跳,“你得缓和和他的关系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可是我该怎么缓和呢?”她居然开始问我解决方法了。
谈判第三步:把对方带入到自己的逻辑中。
“我觉得不难。我认识的樊殊是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人,很少与人深交。能成为他还算关系还算凑合朋友的人,其实对他已经很重要了,”其实并不是,他性格很好,只是看着冷淡不主动,实际上谁找他玩他都愿意,除了鹤师兄,“所以你对他来说也是意义很重大。他不可能不帮你,但你要先示好。至于怎么示好,你自己想想吧。我只知道,他真的很喜欢学文艺学,你千万别再干涉他这个了。”
谈判最后一步:点到为止,别说太破,也别啥也不说。
仇闻笛面露恍然大悟之色,却又力图克制。我看她憋得难受,便说有事要先离开。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便自己坐电梯跑了。
搞定!
刚刚为了能追上仇闻笛减轻负重,我顺手把书包放在了会议室外的桌子上,现在还得回去拿。我一边往会议室走去,一边得意洋洋地想,我可真是一个天才啊。
拿出手机,检阅一下我有没有套路成功吧。
果然,没过多久,文艺所官方群里就出现了一条信息。
老高:请大家放心,刚刚我们已经向仇清先生确认了信息,得到了对方的亲口许诺,以及从酒店传真过来的初步意向书:对文艺所的赞助照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奸计得逞,我笑得很YD。
——你要讨好樊殊,樊殊最喜欢文艺学。所以你该继续赞助文艺所。
这逻辑简直太通畅了,还帮所里留住了钱,完美。
严格来说,我这也不算套路,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逻辑都是完全通畅的——你要想及时止损只有这一招嘛!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不知道樊殊是不是真的会在这之后帮她,这一步操作我是鬼扯的。
不过反正如果帮,樊殊精得很,他又不会牺牲自己的原则;如果不帮,合同都签了,所里拿到钱了就行了。总之我方没人吃亏,完美。
至于仇闻笛?谁管她啊。
这种深藏功与名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我正在暗自狂笑呢,忽然手机一震。是鹿子戳我:“快来啊林册,你想吃的涮羊肉!后巷羊肉锅,大家都涮上了,你干啥去了这么墨迹,樊殊都问你怎么还没来了!”
“涮羊肉?”
“是啊。你走了之后,樊殊说原计划不变。现在除了那几个闹得最凶的没脸来,剩下的都去了——本来我是说最好那些当时嘀咕了的都别让去,不过樊殊说人总有动摇的时候,只要没拿到明面上,笑笑就过了,要给人重新做人的机会。哎呀别说废话了,你还来不来啊!”
“来来来,”有肉吃怎么能少得了我,“马上来!”
“那你快点啊,再慢,大家都快吃完了!”
“我来了!”
冲鸭!
朝着后巷涮羊肉馆,撒开丫子,我开始了夕阳下的奔跑!
……
……
“鹿子,”我看着眼前的杯盘狼藉,欲哭无泪,“你不是说你们快吃完了吗?”
“是啊,我说的就是我们快吃完了,没错啊。”
“可是你不是一直说话都是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吗?我以为你只是催我快点去,别浪费时间,结果你居然这次说了实话!摔!能不能前后衔接一下不要突转啊!”
早知道我就跑得再快一点,而不是跑两步就开始慢悠悠骑老年车——不是,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拎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寝室楼下开我的小电驴啊!主楼下面那么多共享单车呢!
结果等我到的时候,大家真的快吃完了,有些人都开始走了。
虽然说,还有人在吃;虽然说,我还可以随便加肉,虽然说,我和老板很熟,我想吃多久都行——可是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下一个场玩了!他们要去KTV唱歌加打麻将!
啊!我想唱歌!我也想唱歌啊!!!
而且这还是临时加的项目!就因为他们突然知道了赞助会不变会继续,所以狂喜要庆祝!我特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涮羊肉店人越来越少,一个人在残羹冷炙之间涮羊肉,觉得自己特别不合时宜。
我才吃了两口,一向吃饭慢的鹿子就放下了筷子:“啊,我吃饱了。”她打了个饱嗝,拿起了围巾,开始慢条斯理地戴了起来。
“鹿子,”我眼泪汪汪地看向她,“你不会也要去吧。”
“小册子,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她深情地说。
我特感动:“我就知道!只有你最仗义!”
“——所以我先走了,八八六!”说完转身就走,一秒都不耽搁,“前面的等等我啊!今天我要当麦霸!”
你个叛徒!辣鸡!
我飞快地扒饭,将羊肉当成鹿子涮。气死我了!
老板走了过来,开始收拾桌子。我边看着她拿走我身边的脏油碟,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心想一定要吃快点,要不然跑慢了歌单都不知道加到几十个小时之后了。
旁边忽然放下了一个干净的碗。还有一碟麻酱,全新的。
我愣愣地看向旁边,筷子都忘了从嘴里拿出来。
“加一份羊肉。”我听到那个有着天鹅绒声音的人说着,然后坐了下来,就在我的旁边。此时所有的火都已经停了,之前还烟雾缭绕的涮羊肉店,只剩下了我面前还有热气一直在翻滚,“再加点水,老板。”我听到他平静地说着。
“好嘞!”
还听到了肚子咕嘟的声音。不是我的。
樊殊他……不会一直没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表白
感谢读者@胖哥肉桃 @半个世纪 @十日白雨 的营养液~
☆、表白
他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在等我……
重要的事要问三遍!
——应该不会吧, 他可能刚刚就吃了,只不过没吃饱……
我正在颅内狂风暴雨的时候,忽然感觉一缕轻震顺着筷子传导到手上,带来一阵微麻的感觉。我回过神来, 发现我在恍恍惚惚之中想要夹一块肉, 刚好和才夹到这块肉的樊殊撞车了。
我赶快战略回旋, 筷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夹了了一个旁边漂浮着的随便什么东西, 闷着头就往嘴里送。
!!!
哪个沙雕之前在这里吃饭,怎么锅里下洋葱!!!
TAT我最讨厌吃洋葱的了……
我欲哭无泪地把洋葱吐到一边, 感觉自己被生理恶心得满头大汗都冒出来了。
有人递给我一张餐巾纸。
我偏过头, 樊殊已经把纸放在了桌子上,自己端着小瓷碗,坐得笔直, 埋头默默地吃着饭。他看上去瘦了很多, 比我之前见的时候还要瘦, 脸颊几乎要凹下去了, 那种刀削斧刻般天成的侧脸,也看上去更凌厉了。
他怎么会这么瘦?
我很想问,但不知道为什么, 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想起书包里的东西,心里叹了一口气。
之前在不知道会出这么多幺蛾子之前, 我一直以为今天就是一个开开心心吃吃喝喝的日子,所以在来之前,就把樊殊的相机给带上了,想要在开开心心吃吃喝喝的中途, 趁着他心情好,把相机还给他,如果可以的话,还想看看能不能见机行事说点啥聊点啥或者表白点啥……
结果想法千千万,真到了紧要关头,还是紧张得满头大汗,心跳得要跳出嗓子眼,啥也说不出来。
还是再等等吧……延异一下,不慌。
我安慰着自己,继续吃饭。
考虑到樊殊现在这么瘦,我当然不能跟他抢肉,所以我开始拼命吃菜,结果樊殊没吃多久就放下了筷子,离开了座位。
“老板,结账。”我听到他说着。
他是不是最近食欲不振,还是刚刚就已经吃了一轮了?不行,回去我一定要问问狗师兄……
一边想着,我一边往嘴里飞快地扒羊肉——剩这么多呢!浪费可不好!
而且樊殊不在我身边,我精神压力骤然消失,战斗力很快就恢复到了平时的满级吃货标准,吃得那是大汗淋漓,满嘴流油,连眼镜都摘下来放一边了。
对于樊殊去结账这件事,我是一点不慌的。反正我早就和老板娘打好了招呼,让她把价格统统减半——我连假菜单都给她发过去了,保证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等到樊殊拍我肩膀的时候,我还在闷着头淡定地吃:“师妹。”
我抬起头。樊殊已经穿上了风衣,戴上了围巾,衬得内里的白色卫衣很是柔软:“我已经结账了,先走了。你慢慢吃,”停顿了一下,他从身后像变戏法一样端出一盘羔羊肉,“给你又加了一份,别急。”
“……谢谢师兄。”
QAQ我有这么明显像吃货吗?
樊殊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师兄!”我忍不住喊道。
樊殊停下脚步。
“你……拉链拉上去。外面冷。”边这么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头晕。
但是我不能不提醒他啊!他就穿一件风衣加卫衣,还不拉拉链,在有暖气的房间里或许还不觉得,一旦出去,这种急速的温度变化很容易让人感冒的。
樊殊乖乖地拉上了拉链。因为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说了句谢谢,然后头也没回地推开了门。
我看了好一会儿,回神闷头继续吃。
既然点了就不能浪费,这是我的原则。所以我风卷残云地把所有的肉都吃完了,又把锅里剩下的除洋葱(我至今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混进去的)之外的所有菜都解决掉之后,还把饮料也喝完了,为减少羊肉馆的厨余垃圾处理工作量做出了自己微小的贡献。
拍了一会儿志得意满的小肚子,我背上我的小书包,站起来:“老板,结账。”
“哟?”从厨房走出来的老板娘在围裙上擦擦手,笑眯眯地揶揄道,“还能走?”
“那当然。”我摆摆手,应景地打了一个饱嗝,“……就是有点撑。”
“你说你,又不是下次不吃了,怎么每次都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老板娘无奈地摇摇头,“行吧,我来算账。”
老板娘吧嗒吧嗒摁了一下,将账单推给我。我随便看了一眼:“我靠!这么多。”
“你们这么多人呢。”
“这么贵的羊肉他们也点!我平时就舍得点一盘的!”
我肉痛地扫码付款。虽然有天降奖金,但钱也经不起这么花啊。转念一想,这钱要是全由樊殊付,那他不就更惨了吗?这么想着,我心情又好了起来,输密码的时候甚至多出了几分豪气,连支付后的红包都没领:“谢啦老板,我先走啦。”
“慢走啊。”
我低着头,一边抠着爪机——虽然红包不领,但是小鸡饲料是要领的,一边转身准备往外走。
“眼睛还要不要了?”
“当然不要啦……啊!”
咚。
与我随口说出的话相伴而行的是哐叽相撞。
我揉着额头,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樊殊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了回来,并且就站在我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啊?”我装傻道。
樊殊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比如我已经结过了账你为什么还要结账,比如为什么今天的账单明显比上次的便宜至少一半以上,又为什么……”樊殊从身后拿出一张纸,赫然是我发给老板的假菜单,“羊肉馆临时换了菜单?”
我干笑:“这个,可能是别人开业大酬宾吧……”
樊殊直接把我拎出了店。
北京的冬天真的好冷,才甫一出去,我就打了个喷嚏。樊殊皱了皱眉,解下了自己的围巾,不由分说地裹到了我的脖子上,然后带着我,直奔巷门口的金拱门,把我放在靠落地窗的单人排座上。
我也不敢说,我也不敢问,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他,一直到他点了一份套餐端回来之后。
他把套餐推到我面前:“吃。”
“……这是买给我的?”
“嗯。”
我喉头一阵翻江倒海:“师兄,你吃吧,我以为你买给自己的。”我虚弱地说,还不敢说话的动作太大,生怕我一用力过猛就吐了出来。
“你吃吧,我知道你吃得下。”
“师兄,你吃吧,”我欲哭无泪地说,“我真吃不下了,我看到它就难受。”
“那就打包回去,明天当早餐。”
“……”
我愁眉苦脸地去找服务员要纸袋子,忧愁地把食物往袋子里装。
“仇家继续赞助,也是你努力的结果吧。”我装袋的时候,樊殊问我,“我看到了。你拉着仇闻笛走了。而没多久,仇家就宣布继续赞助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讷讷地点了点头。
樊殊笑笑:“谢谢你。”
“嗨,这……应该的。”我低下头,几乎不敢看他,便假装看窗子。反正面前的是落地窗,我看玻璃就能看到他了
他没有再问。
人来来往往的金拱门里,他坐在我旁边,看向落地窗外,那外面夜色正浓,华灯不深,昏黄暧昧间,有雪花慢慢落下,竟是下雪了。
“其实,我已经很努力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
我正在往纸袋里塞汉堡,闻言听下了手中的举动:“咦?”
“其实……”他的视线落在桌面上,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我觉得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
没有想到,所有心照不宣的秘密,就在这一刻说破了。
巨大的恐惧在一瞬间裹挟住了我。我怕他开口,又怕错过他接下来的话。我想要逃跑,我用了几乎全身的力量,才克制住了落荒而逃的冲动。如果不听完所有的话就这么跑了,我一定会后悔的。不要跑。
可是,如果听了的话,就一定会难过的吧?
就好像是薛定谔的猫,在观测之前,猫死或者活毕竟处于两可之间,但当你观测的瞬间,一切就被固定了下来,并且再无篡改的可能。
可是我还是没有跑。我知道我不能跑。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樊殊叹了一口气,单手撑着头,用胳膊隔开了我的视线,“我曾经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我认识你,远在你以为的之前。”我喃喃道。
樊殊勾勾嘴角,似乎有点欣慰,又有点难过:“我来到了BN大,本来以为我们可以成为同学,结果名单你没有看到你。后来才知道,你为了虞白工作室的面试放弃了考试。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虞白对你有多重要。”
“我努力克制着。即使我看到你回到了BN大我很开心,我也什么都没说。我想,你如果希望做到什么,那么我就应该让你去做。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成全她的心愿。我这么想着……”
“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你。”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每一次相处我都告诉我自己,够了,只许这次,下次不行了,可是到了下一次,却又还是想着,算了,下次再说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到了最后,我开始自己给自己洗脑——说不定虞白对她没有那么重要呢?说不定……说不定我也可以喜欢她呢?”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谎言终究是谎言,我无法欺骗世界,我也无法欺骗我自己。所以我想,做最后一件事,放手吧。”
“我就是Boris。”他忽然说。
“……”
“那个号其实是虞白团队的宣传小号,但姐姐在他们公司有投资,所以我也有密码。后来那个号就渐渐是我在用了。我早就认识虞白。很抱歉,我违背了你的意愿,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前提下,告诉了虞白你和他的过去。”
“他说他早就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了……我说的时候,他一脸茅塞顿开的样子,然后立刻就冲了出去,隔天就听说他要来学校拍戏了……我知道他是为了你。”
“他想起来了,你也从来没有忘记。一切都是最完美的安排,而我正好趁着口角离开……其实那是什么口角啊,”樊殊落寞地说,落下的指尖在桌子上轻轻地扣着,“我根本没有生气,我根本不可能生气。对你,我永远不可能生气。但我强迫自己生气,然后告诉我自己,不要再喜欢她了。她会发现你还在喜欢她,所以你不要再喜欢她了。”
“樊殊!”我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了他,“不要说了。”
他笑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前所未有的落寞交织在一起:“很难听吧?没事,最后一次了。一次了结,我保证。听我说完吧。”
“我努力了,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是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我越想控制我自己,就越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觉得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可是每一分每一秒,你的存在都在提醒着我,我所觉得的是一个巨大的错觉。不可能不喜欢的,你太可爱了,我不可能不喜欢这么可爱的你。”
“林册。”
“我喜欢你,这是我的心意。但是,你不要愧疚,不要为不能回应而忧虑。你应该是快乐的,并且会永远快乐。我喜欢你,但这是我的事,并不是你要承担的责任。”樊殊望着我,纯黑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几乎要扑出来,最终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但以你的性格,还是不可能不愧疚的吧。”
“……”
“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最终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只因为我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很自私的选择。我明明还可以再藏得深一点的。”
“就这样吧,虽然到最后还是伤害了你,但就这一次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我保证。”樊殊停顿了一下,“回去吧。我帮你叫车。”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拽住已经站起来的樊殊:“樊殊!你就是个大傻瓜!”我大喊道。
樊殊惊讶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你为什么要凭借脑补就走完了所有的流程?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所以为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说完这一句话,我忽然想起了孟子义,这句话的原创者。
他才是对的。
我们所自以为的为对方着想,其实说到底,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罢了。
我又想哭又想生气,最后,我用力拉下了樊殊,力道之大,完全是用尽了我学散打以来的所有力气:“樊殊!”
他看向我。
“接下来的话我语速可能会有点快,”其实是想说的实在太多,我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希望自己的话听上去还能有点基本的逻辑性,“我没有和虞白在一起,从头到尾都没有。我分清了回忆和现实,知道了谁才是让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喜欢的人。而且虞白不是也公开了吗,说没有在一起。”
樊殊长大了嘴巴:“……我以为他只是在公众面前掩饰……”
“那你就不能问我一句吗!”我大吼,立刻又意识到,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不,对不起,在这一点上面我们半斤八两……天啊!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我抱着头,觉得我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与信息在我的脑海里混合,让我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停顿了一下,我抬起了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飞快地说:
“的确,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
“他是我的师兄,经常因为我们对古代文论的毫无兴趣而嘲讽我们,因为少年老成而常被忘记与我们同龄。”
窗外的雪花依然在飘着,并且越来越大。樊殊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让我觉得雪花也不再代表着寒冷,而是温暖的代名词。
“他总是穿白衬衫,他个子很高,在校篮球赛上单手就能轻松封盖。他来之后我们院篮球赛就没输过。他几乎不笑,总是无奈地看着我。他爱走街串巷逛帝都所有好玩的地方,爱敲我的头,也爱面子。他从来不让人看他上课手写的笔记,并不是因为他冷漠不愿意帮助人,而是他觉得自己字写得难看不好意思。不过他会在录入电脑、补充完整的新资料之后,发给你一个完整版。”
我真的太傻了。我明明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熟记了这么多的细节,明明他对于我来说早就已经这么重要了,明明我早就在每时每刻地观察他了,为什么我还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呢?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致命的慢半拍的恶习呢?
“他叫樊殊,他超可爱。”我低下头,虽然我说得气势如虹,但却有点不敢看他了,“我爱他。”到最后,我的声音小得就像蚊吶,连自己都听不清,“……综上所述……我爱你,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想说的,我说完……”
我再也说不出剩下的话。
因为樊殊吻上了我的唇。
他吻着我,高挺的鼻梁擦过我的脸颊。他恣意地夺走着我所有的呼吸,却又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小心翼翼。所有的绝望都被封存在了这个吻里,所有的缱绻缠绵却又蔓延在其中。它渗透着生命和灵魂,让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彼此。
他是那么自我克制的一个人。
他是那么爱我的一个人。
周围似乎有抽气的声音,还有拍照的动静。是有人聚过来了吗?不管他们。
我闭上了眼睛,回应着他所给予我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樊殊终于放开了我:“小册,”我们近在咫尺,鼻尖靠着鼻尖。他眼睛弯弯地,里面全是我的倒影,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我爱你。”他笑得很柔软,好看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星辰了。
然后,星辰熄灭了。
“樊殊!樊殊!”
在我惊恐地注视下,在我能够反应过来之前,樊殊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长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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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所第一人
有段时间, 霸道总裁萝莉文特别火,那里面每次描写到接吻的时候,都会写“他把她吻到窒息”,那个时候我还在想, 这人又不是真空泵, 还真能把空气抽得一干二净?
结果现在我才知道, “被吻到窒息”这个操作还是有现实依据的。不过我万万没想到,被吻到窒息的不是萝莉, 而是……
“9012年了,改革开放都四十年了, 中国人民都要奔小康了。我从业这么久真是长见识了, 我第一次知道,一个非贫困地区、非贫困人口,有饭吃有补助的21世纪正常大学生, 居然会营养不良!”
——而是霸总= =
“是是是, ”我陪着笑, 一边伸着脖子偷看医生的药, “您说的对。那啥,您这个葡萄糖是不是再加点?我怎么觉得开得有点少吃不了两……”
“加什么加!”医生眼睛一瞪,字打得震天响, “你与其加药,还不如买只老母鸡给他补补!”
“这不是我们都是学生,也开不了小灶煮嘛……”
“砰”地一声, 医生把键盘往里面一推:“你们还记得你们是学生啊?嘿,我就奇了怪了,公共食堂这种重油重盐重一切的地方,从来只见过被齁死的, 怎么现在还有个人快饿死了?”
“对对对……”
“不是我说,你们平时就该对同学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多加点关心,而不是到了现在才来亡羊补牢!”医生把打印出来的处方单像撕鸡一样一撕,看上去整个人都很狂暴,“去交费吧!”
好不容易结束暴风骤雨般的狂呲,如蒙大赦,我赶快转身就跑,一秒都不耽搁。
其实不能怪医生暴躁,就樊殊这种作死的本事,搁谁谁上火。
我是直到把他送到了医院才知道,这位爷已经吃了整整两个月的豆芽咸菜拌饭——晚饭还不敢多吃,一米九的壮汉只点一两米饭,我说他怎么瘦得这么快。
这谁顶得住啊。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人两个月都没有发现,那当然要归功于这位爷平时独来独往的行事作风啦——而且他还好面子,如果不幸遇到了熟人,他都会立刻去加个菜。
然后再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连饭都不吃,干喝稀饭。
这次之所以会晕过去,也是因为被饿得狠了——之前不是说过,他请小沙吃过一个星期的饭吗?其实那一个星期他都看着小沙吃,自己一口没动。为了补上亏空,他还周末连轴跑兼职,偏巧最近同传没那么多活,他就只能天天陪着外国人游帝都,日行至少三万步。回来还要熬夜写论文,还要能者多劳帮老周弄会务,晕倒前一天还陪仇家爬了一天长城……
简直能把死人给气活。
我要不是心疼樊老人家的身体,我现在就能冲过去揍他一顿!天知道当时我看到他晕倒在地上、怎么喊都喊不醒的时候,我都要被吓坏了,在送他去医院的时候一直担心是什么大事,难受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下楼给他拿药的时候,恍恍惚惚之中还差点撞了急救车。
结果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贫血- -
排队缴了费,又骑车去包师傅那给他买了鸡肉粥,回来的时候,樊殊正靠坐在病床上看书——丫的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让我给他回学校拿书!没救了这哥们!
“你回来了?”见是我,樊殊赶快放下手里的书,讨好地笑。
我哐地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你不要眼睛了?”
“要要要,当然要。行,我自己来,自己来。”
“行了你别折腾了,”我看他笨拙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还输着液呢!你再乱动,等会儿针头脱落了还得重来一针!现在就吃还是输完再吃?”
“现在吧,我要饿死了。”
我给他支好小桌子,又用毛巾在他病号服前揶好,把粥给他打开,小咸菜挤好放一边。
樊殊撇撇嘴:“就这些?”
“医生说你现在胃不好,饿过劲了不能一口气吃太多!慢点喝!喂!我说慢点喝啊!”我盯着这个埋着头风卷残云完全不管会不会有后遗症的脑袋,简直恨铁不成钢。
我发现这个恋爱还是不能谈,不谈之前还是男神,谈了之后整个就是一个小孩!还是那种不听话的熊孩子!
“小册,你吃了吗?”他还有空问我。
“吃了吃了,”我没好气地说,“比你吃的好。”想了想,忍不住又念叨他,“你现在知道饿了?你之前吃咸菜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饿呢?”
樊殊干笑:“这个,其实也是饿的。”
“樊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我坐到他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算了一下,您也是高薪阶层了,同传一天挣的钱就是交税之后也远超过同龄人,比很多正式员工还高。您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樊殊埋头喝粥不理我:“这粥好喝。”
“不要装死啊!快回答我!”我揪着他耳朵,樊殊嗷嗷直叫唤。曾几何时,还是他天天欺负我呢,“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嘛!缺钱的话,先借着啊。”
“我借了。”
“那你慢慢还啊!”
“……”樊殊摸摸鼻子,“其实主要是……唉,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什么?”
“你知道我有个相机吧?因为一些事情,”樊殊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嗯……弄不见了。所以我想早点凑够钱再买一个,然后就……”
“你说的是这个吗?”我从书包里翻出一个东西。
樊殊惊喜地接过相机:“我的相机!怎么在……”
我把孟子义买下了他的相机的事告诉了他,樊殊听后,非常扼腕:“原来是他。早知道是他买的,那我就不急了。”
“樊老师,”我凉凉地说,“你前后说法完全不一致,不想解释一下吗?”
“哎呀这粥真好喝啊……”
简直拿他没办法!
我越看这个咕噜咕噜喝粥的樊殊,越发怀疑面前这个人是假的,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樊殊魂穿过来代替的。以前的樊殊,可绝不会耍无赖,更不会为了一碗鸡丝粥撒泼打滚。他以前多酷啊!现在,呵呵,医生之前明明说的是要先喝一天白粥,结果樊殊就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你——
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妥协了。
不过……其实也不错。
这才是完整的樊殊。
反正,从他一边说着不在乎,一边心里暗里滴血,暗搓搓吃糠咽菜就为了早日领回相机,迟一秒都不行,但是表面上还要在同学们面前充云淡风轻人设,还请客争当冤大头这一系列窒息操作来看——
他确实挺幼稚的- -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孟子义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这个问题我真的好奇到爆,毕竟就我有限生命中遇到过的人来说,能怪成他这样的,确实不多见了。
而且真要说起来,没有孟子义,也没有现在的我和樊殊。所以我还是挺感激他的。
樊殊放下还剩下小半碗粥的粥碗,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后才慢慢说:“他父亲和我父亲有点往来,他父亲托我多照顾他一下。”
“但他说你帮过他一个忙……”
“我读大学的时候,他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在国内,他就想回国,但那个时候他所有的经济收入都被卡死了,我就借了他一笔钱,又帮他瞒过了他爸——其实主要还是借钱的事,他离开了差不多快一年,他爸才知道他不在英国了。”
樊殊说的云淡风轻,但按照孟子义那边的态度,一切估计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樊殊应该还是动了不少心思才做到的。
不说别的,就说“他父亲托我多照顾他一下”这句,其实摆明了就是委婉地说“他父亲托我好好监视他”。相信孟子义的父亲委托的人也不只樊殊一个。樊殊能做到带走孟子义,并且还瞒天过海整整一年,确实挺不容易。
而且我记得仇闻笛说过,樊殊大学期间就和家里人闹掰,断了经济联系了。
“孟子义计算机技术非常厉害,”樊殊说,“各种意义上的技术,包括修电脑和组装电脑。所以他这几年一个人在国内也没饿着。不过他也有问题,太懒,轻易不开张,开张就想吃三年。所以有空我会去他家一次,不然他就要被垃圾给埋了。”
想到孟子义那个垃圾填埋场一般的斗室,还有那狮子大开口卖内存条的架势,我心有戚戚。
“话说,”我看樊殊已经放下了勺子,连领口的毛巾都摘了下来,忽然反应过来,“你不吃了吗?还剩一小半呢。”
“那是留给你的。”樊殊把碗推给我,“一起吃。”
“虽然我很感动不过……”我盯着那小半碗白粥,嘴角抽搐,“你确定是想跟我分享,还是只是你自己不爱吃白粥?”
樊殊淡定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当然是前者。”
“那为什么鸡丝一根都没了!”
“你都吃过了,吃太多对胃不好。”
“你明明就是挑食不爱喝粥!”
“当然不是,”樊殊非常镇定,颇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魄,“而且小同学,你这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给你说举证是要有证据的。”
“我证明!”有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边走边举手,“我证明,他确实挑食!”
“狗师兄,你来了?”我惊喜地说。
“肯定要来啊。”狗师兄得意洋洋地一摆手,“小册子我给你说,他之所以平时看不出挑食,是因为每次遇到同学的时候,他都点自己喜欢的菜,给你一种他总能把食物吃光的错觉——其实他一学期在食堂也就点那两个菜。不信你问食堂大爷,一问一个准。”
“苟利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樊殊恼羞成怒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啊。小册子不是说你进医院了吗?”
“那你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我可不走,还有人要看你呢……咦,人呢?”狗师兄走回到病房门口,把躲在后面死活不肯出窝的某人给拎出来,“来都来了,还躲什么躲?不是你要来的吗?”
某只鹤被揪得毛发乱翘,衣服歪斜,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收藏过了整十,所以晚上有第二更。大概八点左右
感谢@琼.的手榴弹 @半个世纪 @全世界我只看见 的地雷
感谢@半个世纪 @十日白雨 @胖哥肉桃 @十里桉歌 @琼. 的营养液
给大家笔芯
☆、变化
“这哥们儿一大早就说要来看看, ”狗师兄给我说,“但是被老于抓去干活了。好不容易弄完了,得,午饭都没吃就过来了。结果到了之后, 自己先往后躲。”
“苟利以, ”鹤师兄愤怒地说, 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当哑巴!”
哇……
我第一次见到鹤师兄给狗师兄说重话——是的, 这对于狗师兄来说已经算是重话了,之前哪次狗师兄惹是生非的时候, 鹤师兄不是乖乖被他忽悠, 一口一个以哥?
“小鹤说挺对,”樊殊点点头,“利以, 学着点。”
“你叫谁小鹤!”鹤师兄立刻调转枪头, “我给你说樊殊你不要得意忘形, 要不是怕你会病死没有人给我抬轿, 我才不来!”
樊殊不甘示弱地说:“贺汝卿,你放心,给我抬轿的活, 没人跟你抢。”
“那可不一定,这次你真不一定能打过我,”鹤师兄说起论文就眉飞色舞, “我也不怕给你交底,老于把我的论文给年教授看了,年教授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说我的前途不可限量呢。怎么样, 怕了吧?”看来鹤师兄一直在耿耿于怀于当年年教授不肯收自己、却转过身就问樊殊愿不愿意跟他读书的事,到现在还意难平。
樊殊挑眉:“年教授真这么说的?”
“那是!怎么,你嫉妒了?”鹤师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头上的呆毛也虎虎生威,“我给你说,嫉妒也没用!不是谁都能得到年教授这么高的评价的!……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喂!你们这眼神什么意思!”
“……咳,那什么,鹤师兄啊,”那两个一直不吭声,反而一直慈悲地看着鹤师兄。我有点不忍心,便主动打破沉默,“其实……就是我拿挑战杯那次,年教授也是这么给我说的。”
鹤师兄长大了嘴巴。
狗师兄摸了摸鼻子:“我也听过同样的话。”
而樊殊直接毫不客气地说:“我面试时年教授就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分的学生了。周老师说,年教授只要涉及到评价后辈都这么说。怎么,你还信了?”
“………我当然没信!靠!等开题会吧,到了那天你就知道谁好看了!”鹤师兄恼羞成怒地挽尊,虽然貌似很没有说服力。
“期待之至。”樊殊假笑。
看着这两个只要一相遇智商就飞速调值的人,我真的觉得没眼看。尤其是鹤师兄,那幼稚劲简直要回归幼儿园了。
他到底来干啥来了?不会真是来示威的吧?他不会真以为他示威就能气到樊殊吧?
就在这个时候,狗师兄在手机里给我发了一个震动。我抬起头,看到狗师兄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正好樊殊输液也快结束了,我便出去找护士过来拔针,而狗师兄借口要上卫生间,也离开了病房。
嘱咐完护士之后,我问后面跟着我的狗师兄:“什么事啊?”
狗师兄双手抄兜,盯着我看了半天,看得我头皮发麻,才笑眯眯地说:“你们在一起了?”
我脸上一红,还是点了点头。
“我终于磕到了真的CP了,”狗师兄感慨道,拍了拍我的肩膀,“虽然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如果时间能够倒转,我应该是不会再开你和樊殊的玩笑了。”他眼睛还是笑,可我总觉得他有点不开心。
“啊?”我有点没听懂,“狗师兄你在说什么?”
“我说啊,你回去告诉一下樊殊,小鹤今天其实是来感谢他的,让他不要往心里去。小鹤不是一个坏人。”
听了狗师兄的解释,我才知道贺汝卿今天到底干啥来了。说到底还是孟子义的事,他在恢复数据时,看到了那大大的“贺汝卿”三字用户名,立刻就想到了樊殊曾跟自己提过一嘴的“反派”,当下恍然大悟。
于是出于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考虑,孟子义暗搓搓在恢复数据之后,偷偷又写了两行代码,等鹤师兄一插入移动硬盘到电脑,映目即是的就是樊殊的大名,躲都躲不开。
“其实小鹤对樊老师有敌意,完全是历史原因,”狗师兄说,“有空再给你解释。总而言之,小鹤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以前在B校读书的时候被人给坑了,从那之后,他就有点神经过敏。不过说到底还是一个一心学术的傻子,这点你是知道的吧?”
我点点头。
上次会议室颁奖会就像是照妖镜,谁心思单纯谁小九九多,全部一清二楚。不过就算没有颁奖会,鹤师兄在我这里也是平民而非狼人——哪儿有狼人十年如一日地打直球黑樊殊的?只当面黑,从不背后说坏话,一定要让当事人知道自己讨厌他,都不知道让人该气还是该笑。
既然没事了,那就该回去了。我和狗师兄一起回到了病房,刚推开门,就看到两个人诡异地看着我们,目光灼灼:“……怎么了?”
“你俩一起出去了好久。”鹤师兄说。
樊殊虽然没说话,但也一直在盯着我。
“也没多久吧?”我看了看表,才两分钟啊。这两个人怎么了?
“算了,”鹤师兄撇撇嘴,回过头,“行,知道你没死我就先走了。等着开题会被我血虐吧。”
“希望你到时候不要不认输。”樊殊坐在病床上,脸上仍然没有血色,手上还贴着挡着阵眼的创可贴,看上去着实凄惨——当然嘴上依然是不饶人的。
“疼不疼?”待那俩走了之后,我坐在樊殊的病床边,帮樊殊揉着刚拔了针的手,边问道。
樊殊伸过另外一只手:“这只更疼。”那只贴满了创可贴,都快肿成猪蹄了——这哥们血管太细,怎么扎怎么没。
我正帮他揉另一只手呢,就听到樊殊问我:“什么?”
“我说,我一直有个问题很想问你。”樊殊的语气有点幽怨,又有点微妙的扭捏。
“什么啊?”我边围着创可贴周围的区域轻轻地抒淤,边随口回道。
“小册,你和苟利以当年为什么没成一对呢?”
我被这个问题震惊到虎躯一震,手下一个用力,对准针眼就是一摁。
“啊!!!我的手!!!”樊殊的脸刷就白了,额头上立刻布满了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手忙脚乱地赶快给他往旁边缓缓,“好点了吗好点了吗?”
“还行吧。”樊殊撇撇嘴,很不满意的样子。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怎么了?生气了?”
樊殊坐直,很认真地跟我说:“你看,我一说你就这么激动,你们关系这么好,又这么说的来,刚刚还一起出去这么久……”
“等等等等,”我打断他,“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我说你和鹤师兄刚才那个同仇敌忾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呢。”
“我没有和他同仇敌忾,最后一句也不是重点。我是积怨已久。”
“你在想什么啊!”我都无语了,“我和狗师兄怎么可能?当年他有女朋友,我不是也还在想着虞白呢……而我现在喜欢你啊。”我握着樊殊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樊殊被我看得脸渐渐变红,轻咳一声,略显仓皇地躲开了我的视线:“那如果,当时你们都没有喜欢的人呢?”
“这个我还真从来没想过,你等我想想啊。”我托着腮,故作认真地敛眸沉思。
“你想吧,我要看书了。”
说是这么说,结果樊殊虽然真拿起了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却还是不停地偷瞟着我,而好一会儿过去了,拿开的书一页都没有翻过。
问我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因为我也在偷看他啊。
终于,在某一次我偷看加他偷看的时候,我们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他看到了我眼里的揶揄之色,恼羞成怒地把书一合:“你看我干什么?你快点想。”
“我想好了啊。”我笑着把已经靠到另外一边的樊殊拽过来,“别说,你吃醋的样子还挺萌。”
“我没吃醋。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过你要是告诉我答案,我也愿意听听。”
“瞧把你嘚瑟的!”我再也憋不住地笑出了声,“怎么可能啊!我和狗师兄。你这个问题问的也太搞笑了。就狗师兄那种性格,别说相处五年,就是相处一百年那也不可能啊。”
“你觉得苟利以的性格不好吗?我觉得还行啊。”他居然还跟我探讨上了。
“嘿,你到底是希望我喜欢他还是不希望啊,”我推了推他,“不是说性格不好,甚至也不是说颜值不好,但就是没有感觉啊。我给你说,你刚才说我和狗师兄谈恋爱的时候,我脑海里登时就出现了那种乱伦一样的感觉,你明白吗?天雷啊。”说起这个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痒。
“明白了明白了,别挠了,都挠红了。”樊殊把我的手拉下来。
“而且刚刚狗师兄找我明明是为了鹤师兄,人俩才是真爱。”
我把狗师兄刚才给我说的话给樊殊转述了一遍:“……话说,你知道鹤师兄当年是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啊……”
“好好奇,真没想到鹤师兄这种大神居然也有过不堪的过去,”没听到八卦有点失望,我感叹道,却好半天没等到回复,我抬起头:“师兄,你怎么有点不开心?看上去有点失落的样子。”
“我没有,”樊殊笑了笑,宠溺地揉了揉我的短毛,“小册,你有没有觉得利以变了?”
“我觉得没有啊……”
我正在绞尽脑汁想狗师兄到底哪儿变了的时候,忽然身后一阵巨响,然后就感觉一阵风卷残云,一股狂风从我身边刮过,并在过程中不忘把我一掌掀开:
“殊殊!!!殊殊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狗师兄跟女主没啥关系
小说到了最后一个部分,讲一下樊殊身上的谜团,就快没了
☆、樊廉殷
一队人马乌央乌央地冲进了病房, 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门边正打算开门的人差点被撞到头。临床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其他人则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群人围住了病床。
一个胖乎乎的老奶奶冲到了最前面,耳朵上至少十斤重的金耳坠来回晃荡着。“殊殊!”她尖叫一声, 猿臂一张, 便将樊殊扑了个满怀。之前还人高马大颇为不好惹的樊殊在她的怀里, 立刻就成了小鸡仔。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老奶奶老泪纵横。
樊殊被闷在里面看不见脸。
“不行,”老奶奶捧着樊殊的头, 又检视了一下病房周边,“这是人能生活的环境吗!天啊!不行, 殊殊你跟我回家享福!你在外面受苦了!”
周边人士纷纷侧目而视, 不敢言而敢怒。
这怎么不是人能生活的环境了?!不是人能生活的环境那我们是什么?
“小册,”樊殊好半天才从老奶奶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声音都有点喘, “小册你在哪儿?”
“什么小册!好久不见, 小殊你怎么不理王婶了!”
樊殊依然在固执地找着我。
“……师兄我在这儿。”我默默鼻子, 默默地举起了手。
刚才老太太手一挥, 简直就像是秋风扫落叶,而那些乌央乌央疑似保镖的人群,更是层层加码, 在老太太还在叙家常的时候,就以一种看似不经意实际稳准狠的姿势将我一层层往外格挡。一个不留神,我都快被推出病房了。
人群很不情愿地给我让了一条路, 我走到了樊殊病床边:“奶、奶奶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喊,有点尴尬地打招呼。
“王婶,这是小册,全名林册, 我的女朋友。”樊殊牵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安定的眼神,将我介绍给老太太。
老太太撇撇嘴,脸上的肌肉勉强挤出了一个可以说是慈爱的表情:“原来是小册啊。”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
樊殊不理她,转而给我介绍道,“小册,这是王婶,是我们家管家的太太,一直对我很好。”
“是呢!”老太太说起这个眼睛就亮了,坐到床边握住樊殊的另一只手,老泪纵横地说,“你不知道呢,你走了之后,我想你可想得紧呢,每天我都跟你王叔说,哎呀,小殊吃得怎么样啊,他还习惯吗,他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家务,回国该怎么办啊,他……”
老太太说得兴起,我一口“王婶好”卡在喉咙里咕嘟了半天,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樊殊耐心地听着她的话,非常专注地看着王婶。但同时,他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刚才老太太第二轮战术前扑的时候,估计我就又被弹开了。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澜笙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我差点就吓晕了。你从小就很少生病,连感冒都很少有,现在一来就晕倒,还是突发性的——我早就说了你该回来,在外面折腾什么!我不管!之前我们还由着你,现在你都病成这样了,你必须跟我们回家!”老太太不由分说地说。
“王婶,”樊殊无奈地说,“我在这边是学生,还有课,不能说回去就回去。”
“那就不读了!这个书本来你就不该读!”
“王婶!”从老太太进门到现在,樊殊一直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地,直到了这个这个时候才加了一些重音,“我是真的喜欢这个。”
“而且他学得还不错。”我弱弱地补充道,在接触到老太太的杀人一瞪之后默默闭了嘴。
“你喜欢什么你就喜欢!”老太太不高兴地说,“而且,人就只有一个兴趣爱好吗!我明明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股票投资了啊。后来本科的时候你和孟家小子一起开公司,不是也是有声有色的?”老太太的语气很自豪。
我擦!樊殊居然还是个……经济学大神?
这个料是不是有点太扯淡了啊!
我发誓,在这一刻之前,我一直以为樊殊离开家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小说中常写的那种,富家少爷被逼继承家业,但富家少爷另有爱好并且矢志不渝,宁可离开家也要走自己的路那种励志情结。
难道还另有原因?
我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地偷听接下来的话,刚刚还想着的太尴尬了要不我找个借口先跑吧的念头完全不见了,现在就是老太太眼刀把我给剜了,我也绝不后退半步!
老太太还在继续说:“你是不是担心澜笙?放心,她……”
“王婶,”樊殊忽然打断了她,“我说了。我喜欢文艺学,是真的。”他简单地说,淡淡地看了老太太一眼,不失尊敬,但是决不后退。
这是一种我经常会在樊殊身上看到的神色,和他整个人的气质融成一体,让任何看过的人都不会忘记。他并不会直接与对方大发脾气,除了我受伤那次还有第一次去羊肉馆那次,我从来没见过他真的生过气。他永远是平静的,甚至是温柔的,但他也是坚持的。
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贯彻自己想法的办法,还有贯彻到底的决心。这种人往往是无可战胜的,也因此而最为迷人。
老太太不吭声了。
“你这不是喜欢,你这就是逃避。”
雷霆一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铿锵有力,像是丛林中的万兽之王,站在山巅上对着山下的万民嚎叫。声音没有情绪,只是陈述事实,却能让听的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而恐惧从来都是尊敬乃至崇拜的前奏。
“让开,”声音的主人如同破开风浪的船,稳稳地走到了病床前,“樊殊。”声音的主人很冷淡地说。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却看不出具体的年龄。黑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在了后面,和樊殊长得很像,也和樊殊一样的高大,只是在身材上有些许差别——他壮得就像一头桀骜的斗牛。他穿着深黑色的西装,手上拄着手杖,上面的龙头被他用力摁在手下,怒目而视。
刚才还坐着的老太太立刻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中年男子:“先生。”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人。我心想,并且无法控制地在心里泛起寒意,下意识地握紧了樊殊的手“您……您好。”我小声地说。
中年男子浑似未觉,目光都不曾发生偏移。
“爸爸,这是小册,是我女朋友,我最喜欢的人。”
中年男子仍旧盯着樊殊。
“……姐姐呢。”
“工厂出事了,你姐姐正在检查工作。”两个人说话都是一样的简洁,“别误会,不是来看你,工作需要,顺便过来看你死了没有。”中年男子的发音出乎意料地好,字正腔圆,气息浑厚,甚至还有一点播音腔。
“不巧,活得反而更好了。”
“是啊,好到差点被饿死。”中年男子不屑地哧了一声,气体有力地被喷出,发出近乎爆破的声音,“跟我回去。”
“是啊,”老太太也帮腔道,“回去吧殊殊,脾气闹了这么久,也该够了,家里有这么多……”
“我还要上课。”
“过年呢?”中年男子问。
“过年我会去小册家里,已经订好了。”
What?!!!!什么时候说过的???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不回去也行。”他忽然笑了,笑得非常像看着猎物在垂死挣扎的猎手一般,“我走了,你自生自灭吧。”
老太太似乎还有点不甘心:“先生……”
中年男子摆摆手,老太太便不说话了,只是眷念地看了樊殊一眼:“那殊殊,你记得多给家里打几个电话。这几天,你爸都在国内,有空也来看看。我们都很关心你。”
樊殊低头默不作声。我感觉手心紧了紧,变得很滑。
之前来的那些保镖簇拥着中年男子朝着病房外走去,而之前还被气势弄得不敢说话的其他床的人,也渐渐开始了窸窸窣窣地八卦:
“这谁啊,看上去好有钱。”
“他的衣服……”
就在中年男子快要走出病房的时候,樊殊忽然出声了:“爸爸。”
中年男子停下了脚步。
“你,王婶,”樊殊抬起头,冷冷地看向他,“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问我小册?你们为什么不给她打招呼?她一直站在这里,你们看不见吗?”
“……”
“从头到尾,你们当她不存在。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关心吗?还是说,你们的关心只是限于无时无刻地监视我?”
“……”
“我不在乎所谓关心实质到底是什么,”樊殊深吸一口气,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是,我觉得当别人给你打招呼时,你至少不该视而不见。这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
中年男子回过了头。
他冷冷地走向我,眼神像是利剑一样直射向我,似乎想让我自动投降。
但我不可能投降。
“你好。”他伸出手,“樊廉殷。”
我抽出和樊殊牵着的手,同樊殊的父亲握了手。手掌相触的片刻,我几乎有一种我的手会被在下一刻捏断的错觉。他的手就像是铁钳一样。这个人太可怕了,他的气势太吓人了,我看着他,总有一种他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直觉。
“您好,”我强自镇定地说,竭力克制住内心深处不断上涌的恐惧,“我是林册,樊殊的女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樊殊的父亲仅仅只是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就松开了。他看向王婶,之前还气势如雷的老太太有些讷讷地说:“是林册啊,你好。哎呀,小姑娘长得还挺俊的。”
“不用再说了。”樊殊的父亲说,“已经够了。”
老太太立刻闭了嘴,表情非常如释重负。她飞快地将视线从我身上撇开。
没有笑,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再看樊殊和我一眼,这个叫樊廉殷的男人在握完手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直到病房重新恢复了喧嚣,直到过去了好久好久,我还没有从那种感觉中回过神来。
就好像,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一般。
☆、过年去你家吧
“小册, 你刚刚害怕吗?”樊殊看着门的方向问我。
我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觉得自己胆子算是肥的了。我爸是警察,还是刑警;我妈倒是普通的行政类公务员,不过她爱看恐怖小说,并孜孜不倦于将这些恐怖质料传播于我, 而我爸则辅以各类鲜血淋漓的真实罪案——我觉得我算是比较淡定的了。
结果刚才依然慌得一批。
“我也害怕。”樊殊轻笑道, 牵起了我的手, 十指紧扣。他的手一片冰凉。
我没想到他会害怕,有点困惑地看向他。
樊殊说:“我感觉他好像看出来了点什么……”
“看出来什么?”
“看出来我回国是为了你。”
“啊?”
樊殊揉揉我的头发:“你还记得我说回国理由的时候, 我最开始说了什么吗?”
因为爱。
我不光想起了这个,我还想起了当时在虞白生日会碰到樊殊, 问他为什么来开演唱会, 他那时也说“因为爱”。我当时还一直以为他只是说话比较简略,其实是想表达对学术对虞白的热爱。原来……
我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烧得慌。
“别低头了,再低头就要埋进去了。”樊殊揪我脸蛋, “不过我不想骗你, 我回国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你, 但也不全是因为你。”
“那是什么?”我连喝令他停止戳我脸都忘了。
“因为我们所确实不错。我当时确实对中国古代文学这一部分比较感兴趣, 但又想学得更理论化一些。正好这个时候发现你在BN大读书,查了一下,还不错, 就回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啊……”
樊殊高深莫测地说:“不可说。有空再告诉你。”
“……那你把爪子从我脸上移开!不说就不说,哼。”我把脸肉从他手里抢救出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心里却有点疑惑。
我总感觉樊殊刚刚隐瞒了什么。
因为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刚刚不可能会给我说他害怕了——樊殊的性格,当他只是一般害怕的时候,他会下意识选择隐藏。当他都把自己的情绪说出来的时候, 就证明他是真的非常恐惧。如果只是因为我,那他刚才都已经当面和父亲说破了,没必要再怕第二次。
一定还另有原因。
我知道他肯定还有顾虑,所以便没再问,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妈妈呢?她这次怎么没来呀?”
“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
“啊!”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樊殊摇摇头:“这是事实,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便讷讷地转移话题:“其实……感觉你爸和王婶还是挺关心你的。你看你一生病,他们就都赶到了。”
“也就止于此了,”樊殊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的陈述而变得开心,“而且他们非常不尊重你。我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非常不能忍受。”
其实这个我倒觉得无所谓。
樊殊的父亲不喜欢我,我见到他第一眼就知道。还有王老太太,她也不喜欢我。但这不重要,因为我不可能因为他们的不喜欢就落荒而逃,或者说抛下樊殊不管。
既然我根本不可能离开樊殊,那么他们喜欢还是不喜欢,对我来说都是第二位了。区别只在于,如果他们喜欢我,那么一切就很简单;如果不喜欢我,那么以后的来往可能有点麻烦,但都是可以解决的。
大不了,面子上过得去,不要让樊殊为难就行了。
“……而且啊,他们也没有那么不喜欢我啊。”我绞尽脑汁地跟樊殊分析,“你想啊,如果他们真的很讨厌很讨厌我,那刚才在病房,他们就不会全程用中文让我也能听懂了。”
樊殊有点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家里并不说中文的?我父亲中文相当不错啊。”
我撇撇嘴:“你要是经常说中文,刚回国交材料的时候就不会说话磕磕碰碰了。”想起当时樊殊交材料时那口音,简直是不忍直视,“而且老太太每次开口之前都要想半天,明显是不熟练……喂!干什么呢!现在在病房,周围都有人呢。”
趁我不注意,樊殊在我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太聪明了,奖励一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能将我整个吃进去。
我摇摇头,赶快把满脑子的有色废料倒出去。
“不过,不是这个道理,他们依然做的不对。”樊殊摇摇头,“你是最重要的。”
“但……”
“而且……他们并不是关心我。以后你就知道了。”他说到最后的时候,神色有些落寞。
想了想,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反正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我都会支持你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过年能跟你回家吗?”
“啊?”
咱们这个话题是不是稍微有点太跳跃了?
之前樊殊在和他爸对峙的时候这么说,我还以为他只是拿我来当挡箭牌做不回家的借口,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樊殊说:“当然是真的。所以不可以吗?是不是还是太早了点?”
我挠挠头:“倒也不是……只是有点意外。”
毕竟仔细算来,我和樊殊相当于昨天才确定关系。到现在我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呢,带他回家什么的,按照正常流程来说,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
不过放到樊殊身上,又很合理。他去年就没回家过年,今年也明显没意愿。不来我家,难道真要让他一个人又在寝室躺着看书啊?他愿意我还不舍得呢。
既然樊殊决定要去我家,我就打算现在就给我妈打个电话定下来。在我打电话的时候,樊殊就静静地看着我,甚至还给我递了水。
“师兄,你确定了吗?”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我最后跟他确认,“你不回家了吗?”
樊殊点点头。
行吧,正好电话也接通了:“喂?妈,你在干什么?”
“这么久都不打电话,你真不孝顺!”其实前天才打了半小时,就是惯例数落,我都习惯了,“刚吃完饭没多久,在家呢。你等会儿,我去把你爸喊来,他刚睡下。”
“别别别!别麻烦了!”我怕她真去把我把喊过来,赶快喊住,“行了,就是跟你说个事。今年过年我要带我男朋友回家,妈你记得做好接待工作。”
“什么?!”我妈的大嗓门瞬间音高爆表,而且穿越话筒,直升云霄,让周围一米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带你男朋友回家?!不对,你有男朋友了?!你居然也能有对象?!开玩笑吧!”
我后悔了。我真傻,真的,我不该偷懒就在病房里打电话,不该以为两句话的事情随便解决一下就好,更不该以为别的病人和亲人们正在看电视,就完全不会注意到我——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我了!连电视声音都调小了!
最关键的是樊殊也在看我——他坐我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林册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给你说啊,你别把别人出于友情的友好当作一种证据就提前美滋滋了啊!”我妈还在那教育我呢!这到底是对我多没信心!
我不就是在家丧了一点,霸道了一点,然后母胎solo了二十三年吗!
我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
我可真是亲生的!
一回头,樊殊正在笑,笑得还颇开心:“有什么好笑的!”我没好气地说。
“你妈妈很有趣。”他忍俊不禁地说。
“……一点也不有趣好吗!”
樊殊看着我笑了半天,忽然揽过我的脖子,顶着我的额头,很认真地说:“小册,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
“你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毕竟我的家庭……这么麻烦。”
他敛眸道,而我看到了他眼睛最深处的恐惧。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说,“虽然我觉得你的担心很多余,但不管经历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他眼中冰雪骤散。
***
他的担心当然是多余的!
我甚至觉得那就是套路!他就是想让我心疼他,觉得他患得患失没安全感,然后好跟我提一大堆的要求!要不他为什么下一句话就是“那我晚上想吃红烧肉”?
他吃个毛线红烧肉啊!胃那么差还吃红烧肉!
那天我的电话就像是给死水扔的炸弹一样,一夜之间,有事的没事的装死的多少年没联系的,和我有关系的没关系的,一家人全都苏醒了,一晚上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为了应付各路群众的好奇,我嗓子都快说哑了。
而在初轮审问结束后,家里的人们紧锣密鼓地提出了第二轮要求,说要让樊殊也加到家族群里来,“反正过年也要来,咱们提前聊聊,看看小樊想吃啥。”语气还颇为热情。
加个鬼啊加!
摆明了就是想趁机继续八卦细节好么!
而樊殊在进群之后,也飞快地和大家熟络了起来。从“大家好,我是樊殊。”到“您穿这件挺好看的,不过我觉得如果是红色会更好”,全程只花了不到三天,在完全没见面的前提下,他已经飞快地成为了全家人的最爱。大家都将他引为干臣,有事情居然都开始找他咨询了起来!
而他如果哪天有事没来得及看手机回复群里信息,我妈都会主动打电话来问我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让我要多关心一下他——我靠!我三天不在群里说话也没人问我啊!
我爸甚至还颇为遗憾于十一月就来帝都进修的事。“其实当时可以去一月那轮的,但我偷懒,想早来早了。唉,要是晚点,就能看到小樊了。小樊能早点来咱们家吗?”他问我。
“来什么来啊!你们别打扰他了,他马上就要开题了,很忙的!”我没好气地说。
“这怎么能叫打扰呢?我说,你学学人家小樊!你跟人可不能这态度说话啊!”
我啪地挂了电话。
啊,烦人。
这种因为自己男朋友而失宠的挫败感是怎么回事啊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jiyong0818 的地雷
感谢@十里桉歌 @十日白雨 的营养液
最近在看小欢喜,感觉挺好看的,安利
方一凡X英子我磕爆
☆、冤大头来了
没有办法解决老爹老妈, 我只能去解决樊殊。
我去找樊殊,让他退群。
樊殊那个时候正和我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喝奶茶,他一边看着电脑上的论文,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为什么要退群?”
“我觉得他们话太多了, 而且有点什么事都来问你……”我妈也是的, 你买件衣服问樊殊干啥, 樊殊还会选衣服?好吧,就算他真会选, 我爸,修个灯泡, 还要问樊殊哪个牌子好!樊殊不还是到网上给你去查!
“挺热闹的, 不用。”说话间,手机又响了。樊殊拿起来,熟练地回完信息之后, 继续看论文。
“……那你不准熬夜。”
樊殊轻笑:“怎么就跳到我熬夜上去了?我从来不熬夜的。”
我咬了半天下唇, 站起来, 坐到了樊殊旁边, 把他电脑给关了:“怎么了?”樊殊偏头问我,“奶茶不好喝吗?喝不下给我吧。”
“我知道你之前让小沙偷偷给我写便签的事了。”
樊殊的手指在奶茶杯边缘停住了:“咳,这和这次无关吧。”他有点心虚地说。
“怎么无关?”我把他手里的奶茶夺过来——明明自己要了咖啡, 还要偷喝我的奶茶,大辣鸡!“我给你说樊老师,我早就把你给看透了。你就是那种, 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心里滴血的人设。你说你不熬夜,行,那你手机里这是什么啊?”我抢过他的手机, 啪啪嗯了一下,把他刚刚在路上还在看的界面调出来,“这么小的字!你拿手机看论文的PDF!不想要眼睛了啊!明明时间都不够用了,还跟他们白话,真是。”
樊殊完全不敢吭声,默默地把奶茶递给我:“您喝,我现在就屏蔽群提醒。”
让樊殊认了怂,眼睁睁他关了群提醒,我又去偷偷找了下群里其他人,给我爸说了樊殊的情况,说他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答辩,必须要专心致志,千万别再打扰他了,有什么话都等待答辩后再说,并让我爸把这些话也给家里其他人说一下。
终于搞定了这一切,我也可以回到笔电前,继续我的学习大业了——现在快到期末,图书馆里全是人,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了。我和樊殊受够了每天早起抢座位的悲惨生活,商量好除了查书必须的时候,其他日子一律出去另找地方学习。宁可多花点钱,也绝不在饥饿营销的类似体验中再受罪了。
当然,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免费的选择,那就是寝室。
但这不就是想有空多呆在一起嘛。
人生不是一条线走到底,而是多线并行。所以,烦恼也永远不会在一个时刻只有一件,而是随机一股脑涌上来,才不会管你能不能承受的了。
烦心事不只一件,现在这件尤其烦。我盯着电脑屏幕,忍了半天,总算是忍住了把电脑给砸了的冲动。不要砸,林册,这是你自己的电脑,你清醒一点!
……娘的俄语怎么这么难啊!
我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砰地把电脑给关上了。
这都什么鬼画符啊?弯弯曲曲的,手写体和印刷体完全是两个,而且好几个手写体还和英语字母完全重合,但音全不相同。这都不说了,硬记也不是记不下来,但这一个词几十个的变形是怎么回事啊!这一个单词至少十几个字母怎么回事啊!
这学了快俩星期,连一个句子都造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啊!
我现在无比怀念以前学英语的时光,并为自己曾经不光不珍惜,还老是找机会偷懒不背单词而表示羞愧。以前学英语多好啊,第一课就会了那么多打招呼的句子,第二课就可以造句,第三课就可以磕磕巴巴自我介绍了。现在这俄语,学半天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造一个“李明和万华在俄语学校学习”这么简单的句子,拿去发给之前认识的学霸看,学霸说我除了语序一个单词都没变对——为什么说除了语序呢,因为俄语就没有语序!
啊,真是,完全不得要领啊。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和樊殊对话的程度啊……
“怎么了?”樊殊问我,“论文写得不顺利?哪里不行你告诉我。”
我比个OK的手势:“没事,就是看太久眼睛累了。对了,”我转移话题道,“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我才不要现在就告诉樊殊。
如果我说了,这货肯定会说包在他身上没问题,然后就又没时间写论文了。
“感觉不太好。”樊殊实话实说。
“不会吧,”我凑过去看他电脑,“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次这么紧张。优秀开题这种东西,你闭着眼睛都能拿啊。”
在我们学校,开题会评选优秀开题,拿到的人如无意外,第二年的国奖基本就稳了。这两个荣誉无一不对有志于继续做科研的人意义重大。不过优秀开题数量也没那么少,大概是一个所两个。虽然最后推到校级的时候会再一次清减,但我觉得无论怎么清减,樊殊应该都是很稳的。
“不是优秀开题的问题,”樊殊说,“我说了,要让贺汝卿给我抬轿。拿奖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他心服口服。”
我想起了那天那两个人在病房里撕得胳膊腿乱飞的场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想到你居然还挺在意这个的……”
樊殊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在乎?”
“你不是一直表现得还挺云淡风轻的吗……”而且你看上去——
没有鹤师兄那么幼!稚!啊!
谁知道你居然在幼稚程度上和他不分伯仲啊!
樊殊不承认自己幼稚,他说这是少年气。我心想我信了你的邪,说白了不就是换了种说法吗?不过不得不说,他热血沸腾的样子确实很有感染力,因为我也渐渐感觉到了鸡血在胸中翻滚,并重新打开了电脑……
一个小时后。
我颓废地趴在了桌子上。
算了,不折腾了。据说语言学习的黄金年龄是二十岁之前,在那之后,人除了记忆力会慢慢衰退外,还会被自己已经学会的语言越来越固定思维模式。
我这个老胳膊老腿,自学是没救了,还是老老实实找个老师吧。
把之前的界面关了,换一个继续搜。网校算了,看不懂也没自制力;现实的课嘛……唉,俄语怎么这么糊啊,全帝都都没几个班,特别是没有这个点开的班,我总不可能中途插班进去吧?
想我以前还挺喜欢看俄国小说的,一直以为俄语算是一门比较火的小语种,现在我才知道,身边即世界,我想多了。
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条看上去还不错的消息:原来我们学校由于一直俄语系还不错,每年都会接待大量的俄罗斯交换生,这些人弄了一个BN大俄语交流协会,里面提供定期讲座、俄语私人指导等服务——当然得花点钱,不过上次我挣了一大笔奖金,就算是把账还了,把给爹妈孝敬的钱汇了,把樊殊的医药费给付了,还能剩不少。
现在我,就是个豪门阔少,根本不在怕的。
于是我关注了公众号,联系上了小客服,问了一下现在能不能联系上私人指导。对方很热情,不过告诉我,最近正值期末期,价格会比平时高。我说钱不是问题,对方非常高兴,告诉我一定给我派他们协会最好的老师。
“此人语言天赋极高,并且有语言学理论知识做底,在教学上经验丰富。无论是多零基础的小白,他都可以让你在一天之内学会俄语、爱上俄语,走上俄语学习的康庄大道!对了,您第一节课打算什么时候上?”
“明天晚上可以吗?明天是周日,上午我得去B大听一个讲座,B大离BN大有点远,怕赶不回来。”
小客服说去问问。
小客服消失的时候,我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到樊殊正在看电脑,而电脑屏幕上显然不是论文:“在看什么,这么开心?”
“在想元旦夜我们该去怎么跨年。”他指指屏幕上,那上面全是各种各样的馆子,“你想吃什么?”
“哟!这个好,”我被他说得也来了兴趣,恰好这时小客服也给我发来了信息,说已经谈妥,就明天晚上,“正好那个时候你也答辩完了,让我看看啊……”
我们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口水直流,把电脑委托给老板,直奔隔壁火锅馆,好好吃了一顿。席间,樊殊又想只盯着那两个菜点,被我严词拒绝,压着他吃了几个他平时从来没吃过的菜——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樊殊谈不上挑食,他就是在食物上不愿意尝试新鲜事物,只吃自己常吃的那几个菜。
结果现在,不也吃冬瓜吃得停不下来吗?
“不过,”我边吃边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查这个了?我记得你看论文的时候一直都挺专的心。”
“之前做兼职的地方说有冤大头来了,要给我涨工资,”他说,“还要补奖金。”
“这么好!那我们多吃点!”
作者有话要说: 学语言的黄金年龄真的是二十岁之前
我忘了在哪儿看的了,但我个人感觉就是这样
册女主学俄语是我真实经历,我真的感觉自己记不住。但是十几岁学日语的时候并没觉得这么难背,哒哒哒就背过去了。可惜当时也没好好学,现在再捡起来继续学,感觉就比较难了
所以二十岁以下的读者如果想学语言千万不要懒
☆、听讲座
帝都之所以能在人满为患的前提下, 依然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前赴后继的到来,不惜成为这座城市的垫脚石,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这里的教育资源真的很多。
全国最大的图书馆, 全国最好的高校……如同星网一样的高校布满了全城, 其所形成的联动效应简直不可想象。虽然你可能上的大学并不是最好的, 但你一样可以享受到同城其他大学的部分资源,只要你足够勤快。
B大文艺学其实也挺好, 虽然没有BN大好,到底学校摆在那里, 再加上财政拨款又足, 挖老师又给力,所以也很大师云集。那里有一个姓欧阳的老师,在做西方尤其是哈贝马斯这一块相当不错。这周末他要办讲座, 狗师兄把讲座信息发给了我, 问我去不去, 我正好论文也写得差不多了, 就准备去听听。
樊殊因为已经到了肝开题的最后关头,所以没时间去。不过他也嘱托我,让我帮他录好音, 他回头再听。
连樊殊都觉得不错的老师,那自然是水平相当不错。也因此,虽然讲座内容偏门至极, 也依然吸引到了无数的听众,有同专业的老师,有学生,还有职业就是挺热闹的帝都夕阳红老年别动队, 现场人满为患,几乎水泄不通。我算是提前到的了,早了二十分钟,但这时已经没有位置了。
我正在头大该站哪儿呢,忽然看到有人在朝我招手:“这边这边。”是狗师兄,他说他要先去占座,而我早上没起来,就没一起去,“来来来,坐这儿。”他像是变魔术一样从旁边的窗帘后面脱出一个塑料凳子。
“我靠,师兄你这地不错啊。没有座位,但是比好多有座位的地方好多了。”这个人真的是个神人。他虽然没有抢到礼堂正儿八经的座位,但他抢到了靠近窗边最前面的过道,正对面就是PPT的播放器,一览无余。而且不知道他找谁要的,居然还搞到了两个塑料凳,简直可以说是VIP待遇了。
考虑到这个老师的风格就是念PPT,我们的位置可以说是绝了,可以说除了我们旁边一排的那几个正式座位,全教室没有再比我们地方更好的了。
狗师兄得意地一笑,深藏功与名。
“对了,鹤师兄呢?”我左看右看没看到鹤师兄,“你俩不是绑定吗?”
“小鹤不来,他不听这个老师的讲座的。”
“啊?”我奇了,“这是什么古怪的倔强?而且鹤师兄不就是研究哈贝马斯的吗?国内哈贝马斯大佬除了老于,没有人比欧阳老师更好了。”
“这个……”
狗师兄正要说话,突然有人喊住了我,间接打断了狗师兄:“林册?你也在这里啊?”
我偏过头,发现在全教室仅有的比我们好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熟人:“陆云枫?”
“你们认识啊?”狗师兄在我身后问我。
“认识,”我对于居然在这里见到了熟人这件事还挺惊喜的,“以前他来BN大听讲座的时候认识的,比我大一级。那个时候有个系列讲座,他天天都来。他是B大的本科生,也是做文艺学的——对了,你现在在哪儿读书呀,陆云枫?”
陆云枫笑道:“我还在B大读研,导师就是欧阳老师,要不也不会坐这儿。”
“这样……”
我和陆云枫也谈不上有多熟,就是点头之交,所以聊了两句之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位是……?”陆云枫眼神瞟向在旁边坐着的狗师兄。这哥们自从陆云枫喊住我,就一声不吭,一直在低头看手机,“他叫苟利以,是我们学校的师兄,也学文艺学。”
“你好,”陆云枫热情地伸出手,“不知道您的导师是谁?BN大稍微厉害点的老师我都认识的。”
“你好。”狗师兄冷淡地说了一句,便没有再理他。
“……”
眼看场面有点尴尬,我赶快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云枫你不知道,我的师兄性格一直比较内向。对了,我听说,欧阳老师一年就只收一个学生的。你好厉害啊!”
陆云枫点点头,眼神里藏不住的得意:“是的,包括保研考研在内,一共就只收一个学生。能当他的学生是很不容易的。”
“你太厉害了!”
“不过也太累了,”陆云枫叹了口气,“欧阳老师的任务挺多。这不,前天又让我交个论文,说让我抓紧改,下个月就要发《文学评论》了,”《文学评论》是国内文艺学领域最好的刊物之一,“上个星期才从跟着欧阳老师一起从美国开会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呢,你看我这黑眼圈,都快成眼袋了。”
“能者多劳嘛。你看我,想忙还不行呢。我给你说,老师是喜欢你、信任你,才会给你派这么多任务。如果不看好的话,根本就假装看不到了。”
陆云枫虽然没有再说话,但从他表情上来看,显然是被拍得相当开心。
“对了对了,”快开始的时候,我正在调手机里的录音功能,忽然听到旁边的陆云枫问我,“你认不认识你们学校一个叫贺汝卿的啊?”他的声音很小,我要凑过去才听得到。
“认识,他我师兄嘛。”
“他今天来了吗?”
“他今天来不来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一直置身事外的狗师兄却说话了,“我说您专门找小册子搭讪就是为了问这个吧,前面还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没劲。我就想知道,您这是心虚呢,还是心虚呢?”狗师兄说得很毒,声音也不小,连带着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来,连台上已经坐定的欧阳老师都看向了我们。
陆云枫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您说什么呢,”他有点恼羞成怒地说,声音被压得很低,“我只是关心老同学。”
“是不是关心你自己知道。”
这俩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我坐在他们中间一头雾水,只能赶快抛点别的话题。还好这个时候讲座正式开始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要不然我看狗师兄那种跃跃欲试的样子,陆云枫要被怼得下不来台了。
特别是狗师兄还故意把声音提高——其实他平时说话声音都是很小的,因为他说大声说话累着自己——明显就是要把对话公放给周围的普罗大众,奇闻共赏嘛。
讲座开始,我一边听一边做笔记,主要是拍PPT。欧阳老师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样,绝不讲任何一句超过PPT已有的内容,非常地让人省心,也非常地让人容易跑神。
我在想,刚才狗师兄说的“心虚”,到底是什么意思。
感觉信息量很大啊。
特别是当狗师兄还戳了戳我,让我把录音发给他一份的时候,又看到他笔记抄得很认真时,我更困惑了。狗师兄是最讨厌哈贝马斯的,而且他喜欢自己看书,不喜欢听讲座,更别提还这么老老实实抄笔记了。他连打字都能少打就少打,这么懒的一个人,现在居然有PPT还抄笔记了?逗呢。
摆明了,他就是在给鹤师兄抄的啊。
可是鹤师兄明明想听,为什么自己不来呢?
带着这样的困惑,我听完了整场讲座。最后的提问环节中,陆云枫提了一个,狗师兄也提了一个。非常有深度,非常难——一看就不是他想的,而是鹤师兄想问的。
欧阳老师回答完狗师兄的问题之后,主持人站起来说:“感谢各位同学们的热情和支持。时间有限,下面是最后一个问题——这位同学。”主持人指了指我,由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我。
我清了清嗓子,就把问题给念出来了。其实我今天来也是带着任务的,樊殊说有想问的,刚好抢到了,就问呗。
樊殊的水平自然是没话说,所以我问题才刚问完,就见欧阳老师的眼睛亮了——这是一种熟悉的见才欣喜的表情:“这是我近两年来听过的最好的提问。很有难度……我可能需要慢慢回答你。”在回答之前,欧阳老师先定性。
而我旁边的陆云枫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欧阳老师洋洋洒洒说了差不多半小时,干货给了一堆又一堆,看上去也特别高兴。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时间有限,很多我不能说的很透。这位同学,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下来找我继续探讨。”欧阳老师之前做讲座的时候全程高冷,一副“我很急我有事快结束吧”的样子,他能说出这句话,可见樊殊的问题是真的惊艳到他了。
可惜啊,我不是樊殊,我对这个领域毫无兴趣,我也不能继续探讨。
所以讲座一结束,完成了任务,我就准备走了。
“小册子,”狗师兄给我说,“一起回去吧,凑个打的费。不想坐公交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
我正在收拾东西,而陆云枫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摸到了我身边:“林册,你现在水平渐长啊。”
我被他酸得快透出屏幕的语气逗得差点没崩住。
其实我跟陆云枫并不熟,我也不喜欢他。不过花花骄子抬人不嫌多嘛,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这是人性的弱点,无法避免。行走社会,谁没事就忠言逆耳自讨苦吃?喜欢你才忠言逆耳呢!对于那种我无感或者讨厌的人,只要别触我底线,我一向都是商业胡吹buff开满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所以我赶快说:“哪有哪有,欧阳老师也就是客气客气。你才厉害——刚才你提的问我想都想不到,这得读多少书啊!真的是太有深度了!”其实樊殊之前就给我讲过了,还说这种表面提问实际给老师捧哏喂招的操作他觉得很幼稚,因为喂得太明显了,没有美感。
陆云枫的表情明显好了很多:“你还是可以的。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
“真的吗?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狗师兄在旁边嘴角抽搐,似乎是想亲身上阵。我偷偷一拽他衣角,他才闭了嘴,默默地继续收拾东西。
那边,陆云枫已经被拍得飘飘欲仙了:“……其实我觉得,不管提问的水平怎么样,只要学生是真心求教,就很好,毕竟大家都不是老师嘛,是吧?”
“是啊是啊。”
“而那些借着提问显摆自己的人就很过分了。”
“对的对的。”
“林册你没来,我给你说,之前我去参加南京的一个大型会议,就遇到过一个人。那个人可真是,提问完全是为了显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懂,这就不说了,后来让他发言,他居然发完言就直接走人,对前辈对同行完全不尊重。当时我就给我同学说,这种人就算是能一时得意,也永远走不长。做学问,先做人,林册,你说是吧?”
“……”
而旁边假装收拾东西,把一本书拿了出来又放回去来来回回至少五六次的狗师兄没崩住,笑了。
“你笑什么!”陆云枫被笑得恼羞成怒。
“我想起高兴的事就笑咯。”
“林册你这都是什么同学啊!”
“那个……陆云枫啊,”我摸摸鼻子,“你说的那个人叫樊殊,是吧?”
“是啊。”
“他是我们学校的。”
陆云枫开始语无伦次了:“……不好意思啊我才反应过来起来,那啥,这个……”
“刚才我提的问,其实也是樊殊提的。”
“……”
“最后呢,就是……我是樊殊的女朋友。”
“我作证,”狗师兄还在旁边神补刀,悲悯地对已经摇摇欲坠的陆云枫说,“她真是樊殊的女朋友。”
“……”
陆云枫,KO。
***
背后说坏话直接说到当事人面前,这种事的核爆程度,相信能让已经狂上了天又小心眼的陆云枫长长记性了。
而等到陆云枫落荒而逃后,狗师兄好整以暇地调侃我:“小册子,这就是你交的朋友啊?你什么眼光啊。”
我白了他一眼:“我和他又不熟,就是认识。”
“那就好,要不然我会考虑和你绝交的,为你奇差的眼光。”
“说起来,你之前为什么要怼他啊?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我边往外走边问他,”你不一向都跟我一样是商业胡吹派的吗?我这还是你教的呢,什么出门在外多夸为上。“
狗师兄说:“假设,你被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你因为一些缘故忍了,懒得和他计较。结果他还过来问你被打得疼不疼,让你千万别往心上去,毕竟是你自己技不如人。他还问你能不能把刚刚你被打的画面放到网上,因为那里面他的镜头特帅。你会怎么办?”
“我会给他一巴掌,让他赶紧滚。”
“所以啊,”狗师兄笑道,“我刚刚让他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描写人士无原型。学校无原型。欧阳老师也没有原型。不要对号入座。
感谢读者@十里桉歌 @半个世纪 的营养液
感谢读者@陆爻 @十里白雨 @林夕白水 的地雷
PS 昨天晚上把大结局写了,个人还挺满意,所以这篇文章已经存稿完毕了
☆、关于鹤师兄
“小鹤以前是B大的, 你知道吧?”在回去的路上,狗师兄边走边说。帝都深冬的雾霾很严重,我们都带上了口罩。我一开始没有戴好,呼出的气沾上了眼镜片, 让眼前的一切看不真切, 也让我看不清狗师兄的表情。
“知道, 这怎么可能不知道?当时可轰动了。”
“其实,小鹤原本是想留在B大跟着今天那个欧阳老师继续学习的。”
“咦?”
“那个欧阳是他的新生导师, ”这是现在很多大学试行的一个制度,即一本科生会给配一个新生导师, 新生导师虽然不能和正式导师比, 有些还颇为不负责任,但绝大多数都能给刚入学的萌新一些指导,有些处下来关系还不错, 研究生阶段学生继续跟着读, 都是非常自然的, “一个新生导师可以带很多学生, 小鹤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欧阳最器重的学生,没有之一。”
“小鹤来自高考大省, 一直非常努力,而因为想成为欧阳老师的学生,他在本科自学了德语, 将德英这两门语言都达到了准专业的水平。知道欧阳老师喜欢成绩好的,所以在同时,他的专业成绩也是年级第一。当然他为了这一切,付出的代价也是非常巨大的——你应该知道, 他在研究生阶段的学习方式吧?
我点点头。
如果说,鹤师兄是我们所里最努力的人,那没有人可以跟他比,包括樊殊。樊殊经常还会出去做兼职,有时还会去帝都其他地方溜达,但鹤师兄从来没有。他没有周末与假期,日常表非常简单,每天雷打不动早上七点到图书馆,晚上十一点收工回寝室,洗完澡后再看一个小时书睡觉。而他的生活也非常简朴,宁可减少自己的欲望,也不愿意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其实如果这么想,虽然我是樊殊吹,但有时也觉得命运很不公平。你必须很努力,你必须献祭自己所有的生活,才能看上去没比天才差很多。可是没比天才差很多,难道就不是差了吗?
只是看上去没那么丢脸罢了。
“小鹤付出了整整三年的时间,还从大三开始就跟着欧阳的项目打下手,烦杂的工作做了不少。你也知道,对于科研人来说,杂事是最不值钱的,做这些基础搜集整理工作,既不能锻炼你的实际能力,又不能带来收入,最后的署名不一定有你,连实习证明都没有。但小鹤也还是做了,在这个过程中还努力自己发了几篇论文,因为欧阳喜欢有一定学术底子的学生。”
“他一直以为,他和欧阳老师是心照不宣的,而且欧阳还给他派过那么多活——你不想收别人你派活干什么呢?但是最后,到保研的时候,欧阳还是食言了。可能是嫌弃小鹤不够聪明?觉得只会学习不机灵?或者家境太一般了并不像另一个一样是学术世家?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反正下了面试场,欧阳才告诉小鹤,他不可能收他,但那个时候小鹤已经在申请单的导师处填上了欧阳的名字了。”狗师兄说起这些的时候,明明是陈述的语气,可是完全能感受得到他的愤愤不平。
其实我完全理解狗师兄的愤怒。
文学专业一般不会有夏令营等提前录取的途径,这专业的保研流程一般是这样:九月的时候按照综合成绩排名拿到保研资格的人,可以申请最多三个不同的学校,然后到不同的学校考试,笔试加面试,按照总分排名从高到低录取。至于具体的导师分配,是在来年开学后的九月才进行。
此外,你所递交的表格中,有一栏是关于“目标导师”的。关于这一栏,一般过来人是建议空着不填,因为如果你过了,但是你填的导师最后没选你,你就会很尴尬。除非是非常有把握,或者非常想跟这个导师,否则一般都空着,哪怕你其实已经和这个导师说好了,也是如此。人之常情嘛。
“可是,为什么啊?”我听着也火大,这不是最后关头卖队友吗,如果不收的话可以早点说啊,“那最后欧阳老师收的那个心机boy是谁啊!……哦我想起来了。”
是今天舞到面前的陆云枫同学啊!
想起今天陆云枫同学的表演,以及急切地想到正主面前翩翩起舞的表现欲,还打算把正主喊到自己的师门会上继续起舞的行径,我勃然大怒。
丫的真是假惺惺!
而且在狗师兄的启发下,我还想起了很多重要的事实。
我之所以认识陆云枫,就是因为这位同志老来我们学校老师的讲座,当时还是他加的我,说让我有讲座多给他发发,那些公众号总结的不全。结果后来我才发现,他听讲座只听老高、老于和年教授的,别的老师他都假装不存在,我发多少都不会来一次。而在“高于年”讲座上,他总是坐在最前面的那个、提问最积极的那个、下来之后……要微信最勤的那个。
所以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想来BN大读研来着。
结果居然是找备胎or抬身价吗!
“不只呢!”狗师兄听了我的吐槽之后翻了个响亮的白眼,“他在本科的时候还一直给所有人说自己要出国呢。他以前和小鹤关系还不错,是同寝室的,小鹤笔记什么的都给他直接复印,后来突然说要保研的时候,小鹤也把自己总结的资料拿去分享。小鹤一直不知道他早就盯着欧阳了,他也从来没给小鹤说过。”
太讨厌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路边,坐上了订好的的士。狗师兄坐副驾驶座,我一边往后车座进,一边继续吐槽:“不过我觉得最过分的还是那个欧阳老师!……师傅我们回BN大……对,南门下……我继续说,那个欧阳老师才真的是罪大恶极!他怎么能卖队友呢!且不说我不觉得陆云枫就比鹤师兄好,就算陆云枫真比鹤师兄好,你也不能临时变卦啊!承诺的事情,无论怎样都要做到,这是信义问题!”
“你真傻,”狗师兄坐在前面,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有弱者才必须讲诚信。强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随时选择是否诚信。当关系不对等时,实际就是这样。”
“……那,那鹤师兄后来呢?”我才刚问完,就反应过来,我问了一个无效问题。
后来鹤师兄就来BN大了啊。
这件事让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在车上也没有再说话。后来下了车走了好久,狗师兄喊住我的时候,我还沉浸在那种被辜负的感觉里不能自拔:“狗师兄,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今天说的这些事情,全都不是小鹤给我说的。都是我自己调查的。”
“咦?”
“那就是个傻子啊……要搁我,”狗师兄将手垫在脑后,眼神看向渺远的前方,“我用一百种方法,也要让那个老师和那个学生名誉扫地。可是他还是顾念旧情,没把内情说出去。可惜他骗不过我。”
“狗师兄……”
“小册子,”狗师兄停下脚步,看向我,“所以,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嗯,但是樊殊可以告诉。”
“可是,为什么呢?”
“你告诉他,小鹤是个好人,有的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但本质不坏,叫他千万不要跟小鹤计较。”狗师兄很认真地说。
我看着他很认真的样子,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他是如此陌生。这还是狗师兄吗?狗师兄不会这样忧心忡忡、小心翼翼的。然后我又想起了上次樊殊在病房里跟我说的话,他说,你觉不觉得苟利以有点不一样了。他后来还说,苟利以是一个非常看得懂形势的人,对于利害关系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一旦他感觉到危险,他就会带着自己重要的人远离那个危险的源头。
樊殊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伤感。
“师兄,”我有点受伤地说,“你今天专门跟我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担心樊殊会对鹤师兄不利?”
“……”
“你不惜告诉我鹤师兄的秘密,是不是就是想通过我的嘴传到樊殊的耳朵,让他放鹤师兄一码?”
“……”
“师兄!”我大喊道,感觉周围的雾霾几乎要将我吞没了,感觉我眼睛辣得生疼,“樊殊是你室友!你叫他樊老师!我本来以为你们是朋友的!”
怪不得对哈贝马斯完全没有兴趣也不爱听讲座的他会把讲座信息私戳转给我,怪不得他会把塑料凳放到那里,怪不得他一路跟我说了这么多……原来今天从头到尾都是他计划好的!
太难受了。
怪不得那天樊殊欲言又止,怪不得在知道狗师兄找我出去并非是因为私情,而是在告诉我鹤师兄的事情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看上去这么孤独,孤独到他会吻我,边吻我边不停地呢喃,一遍遍地说,让我不要离开他。
这是一种态度。狗师兄用壮士断腕的方式告诉樊殊,你已经不是我朋友了。。
在知道你身份的一刹那,你已经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了。而我,要首先护住和自己同一个世界的人。
所有的亲疏,在一瞬间都分明了。
“可是为什么呢?”我还是想不通,我不明白为什么狗师兄会这么夸张,完全不留一点情面,“为什么你要这样呢!是,樊殊是突然变成了富二代!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他变了吗?难道机场事件之后,他就不再是樊殊了吗!他一直都是樊殊啊!”
“师妹!”
狗师兄打断我,他握住我的肩膀,用前所未有的冷静眼神看着我:“其实,那天在病房,回去的只有一个人。”
我愣住了。
“我让小鹤先走了……我躲在门后面,看到了后来所有的。”狗师兄敛眸,睫毛眨动得飞快,“你还记得那天我给你说过什么吗。”
“……你说,你后悔了。”
“是的,我后悔了。”狗师兄叹息道,“如果早知道如此,我真的不该开你和他的玩笑。一切都起源于我无聊的造谣,而我的谣言却让你落入了如此的境地。我后悔了,师妹……”
“我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现实原型!没有学校原型!
不过类似的事情确实也见过或者听说过
比如某些人以为自己是真爱,结果后来才发现,老师套路了好几个人,到最后再做选择
还有答应的好好的看到更好的立刻就卖队友
反正如果是读研选导师建议留好退路 不然如果你有志于做学术,但目标导师卖了你,你又没考察好别人,到时候给你随机一个,是很难受人的
至于陆同学这种更常见了,骑驴找马嘛
PS:求收藏~\(≧▽≦)/~
☆、身世
“的确, 樊殊从来没有变过。我以前会瞎撺掇,也是觉得樊殊确实人挺好;实话实说,我也不是一点都没有猜到樊殊的身世……但我从来没想到过……他会是这样的家世。”
“以前樊殊跟我说过一次,”体育馆前的台阶上, 狗师兄坐在上面, 看向远方大团大团的雾霾, 他的声音在口罩里被闷得有点涩,“我问他, 你到底是怎么学会这么多外语的。他说,原本他也不怎么会, 但是十岁之后去和父亲生活之后, 他父亲逼他学的。他说他父亲的语言天赋就很高,在家随机切换各国语言没有任何压力。”
“一个五六十年代的生人,会熟练使用多门外语, 生于国内, 却在俄罗斯拥有巨额财富……林册, 我相信你应该背诵过俄罗斯历史, 也学过中国现当代历史。现在俄罗斯的历史才多长?你好好想想,具有这四点特点的一个人,究竟要怎样, 才能在俄罗斯积累这样一笔财富。而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成功幸存、还能堂而皇之回国的人,他的背景与经历会有多复杂。”
“我不知道……”我喃喃道,心里想起了樊殊之前给我说过的他的家事。他说十岁之前, 他都是生活在海参崴,并且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港口。为什么从来没有离开那个港口?为什么突然要把他的爷爷接过去,而他的父亲从来没有现身过?
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之前从来都没有深思罢了。
“我知道,樊殊为什么不告诉你。”狗师兄偏头望向我,“他肯定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些复杂的事情,因为他已经脱离了那个家庭。他觉得他能够护得住你,而已经无效了的信息就没有必要再被传递了,又或者……”狗师兄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狗师兄没说下去的是什么。
——又或者,樊殊也怕我知道了之后,会选择离开他。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像狗师兄这种的,其实是最常见的。大家或许都很愿意和有钱的人做朋友,但绝大多数的人肯定不愿意和危险的人做朋友。富贵险中求,说是这么说,真遇到事儿了的时候,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肯定还是绕着走。
所里的人现在看着对樊殊都还好,有部分人态度甚至还显得有些谄媚,但那是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像狗师兄一样见微知著,在所有人都还没有觉醒之前,已经把零碎的信息掰开了揉碎了,把一切都琢磨透了。他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都吊儿郎当,其实在心中,他早就权衡好了。
他早就决定要选择什么,保护什么,放弃什么。他早就决定切割了。
“林册,”我正在发呆,狗师兄喊住了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郑重的神色,郑重到我几乎以为那是另一个人,“我之前说过。所谓信义,只存在于还平等的关系中。关系一旦失衡,下位者必须守信义,而上位者却可以自行决定是否要背叛这份信义。樊殊没问题,或许他父亲也永远不会做出任何过分的事……可是他的家庭总是一个定时炸弹。你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如果他家人永远都是那个态度怎么办?如果他父亲使用一些盘外手段赶走你怎么办?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和樊殊的情感终结了,并且是以一种不算优雅的姿态终结,你要怎么面对剩下的一地鸡毛?”
我突然说:“所以你告诉我鹤师兄的事,其实并不是为了让樊殊知道,而真正的意图是希望樊殊的爸爸知道?你希望他相信,鹤师兄对樊殊绝对没有恶意?”
“我在说的是你的事。”
“回答我。”
“……是。”
我抹了把脸,觉得心情就和这天气一样,全是霾。
“你知道,我在和小田分手之后,我一直在想什么吗?我一直在想,爱情这种东西,太不稳定了。你,小鹤,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能拿你们去赌博。这些话我必须要给你说,否则我会永远后悔的。”狗师兄很焦急地说。
听完狗师兄的话,一瞬间我忽然完全明白了樊殊。为什么他一直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在仇家到来之前,从来不告诉任何人关于自己家里的事。又或者,为什么很多时候,他会看上去那么的犹豫,那么的不舍。
不要离开我,我记得他是这样说的,他说小册,不要离开我。但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却像是一个走钢丝的人,身下是万丈悬崖,而安全的尽头却并不存在。
“那你呢?”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忽然说,“狗师兄,那你这样做,就不会后悔了吗?”
“我刚刚说了啊,”狗师兄笑了,“我后悔 。”
“我说的不是关于我的事,”我也笑了,“我说的是关于你放弃你与樊殊的友谊这件事。”
“……”
“你也很犹豫吧,否则你不会拖到现在才说这些话。你早就推断出来了吧?关于樊殊的家世,”我将胳膊放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懒塌塌地耷拉着。在想通之后,我的心情变得居然有些轻松,“现在想来,你应该是在机场的时候就全部想通了,因为你刚刚说的那四个信息点,没有一个是需要樊殊父亲正主出场才能知道的。但你之前从来没有说过,甚至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我不知道他父亲真人居然是这样的……可怕。实话实说,我害怕了。”狗师兄承认了,“我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我感觉很危险,很……无法理解。”
“你也觉得可怕吗?我也觉得很可怕,”我笑了笑,“他当时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但那又怎么样?”
“……”
“他可能翻脸如翻书;樊殊可能和我分手;如果有一天结婚了,我的婆家可能会鸡飞狗跳,我可能会非常不快乐,甚至被迫进入另外一种我一辈子都没法适应的生活……所以呢?”
“难道我要因为这些可能的风险,就早早放弃这么好的樊殊吗?”
“但是这已经不是可能的风险了,而是已经可以预见的未来了,”狗师兄也不知道是在说服我还是他自己,语速越来越快,“所以我觉得……”
“但是感情不是良禽择木而栖呀。”我说,“可以预见的未来又怎么样?命运只是草稿,怎么涂改还得另说,就算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那也只是可能事件。但是错过了樊殊,我再也遇不到第二个樊殊了。这是百分之百的事情,是必然事件。一个是可能事件,一个是必然事件,要怎么选择,我根本就不需要想——那肯定是樊殊啊!就好像,如果现在让你穿越回到一年前,你难道就会提前和田梦分手,以便止损了吗?”
狗师兄低下头,看着地面:“……不会。”他的声音很低,“不可能的。”
“就是这样嘛!”我站起来,拍了拍刚刚和地面接触的那块衣服,“而且我得跟你说道说道,狗师兄你要是就这么和樊老师划清了界限,他该多可怜啊!你忍心让别人成为孤家寡人啊。”我故意激他。
狗师兄哪儿都好,就是有一点,他一遇到自己无法掌控的突发情况,第一反应总是缩回去。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不过只要戳他一下,他还是能清醒过来,反应清楚的。关心则乱嘛。
我以为是这样的,可是幻想中的答案却并没有出现。狗师兄避开了我的视线,并不接我的话:“我先走了。”
“狗师兄!”
“你有赌的理由和资本,”狗师兄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我和小鹤没有。”
……
我无力地坐回到地上,将头埋在膝盖和胳膊之间。刚才才拍干净的衣服,又白拍了。
我以为狗师兄跟我过来说件事是商量,没想到是通知。
站在他的角度,我完全可以理解;甚至说以狗师兄的情商,他能完全做到不把这些疏离表现出来——可是很多东西心态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手机忽然振动。我拿起手机:“喂……”
“怎么了?声音情绪这么低。”樊殊在那边说着,仍然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口气,很轻松很愉悦。
“没什么。你回来了吗?还是还在国图。”他今天跑国图查资料去了。
“查完了。现在论文彻底结束了。对了,我给你打电话是说……要!老板等一下!要买!……喂?听得到吗?是这样,你不是喜欢吃栗子吗?刚好遇到了一家栗子店,我买两斤还是一斤啊。”
“两斤吧,一起吃。”我定了定神,“一斤不够。”
“那我买一斤。因为我不爱吃。”
“……”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又觉得心里很感动。
敢情就是给我买的。
樊殊以为我这种懒人不怎么会去国图,但我恰好有段时间实习就在国图附近,还做了整整两个月的实习。所以,我对国图周边非常熟悉。
国图周边唯一一家的栗子店,那家网红级别的店,离国图至少要走两公里,而且和回我们学校完全是两个方向的路。
这个人啊……
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不要说赌未定之局,就算是死局,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和他一起走的。因为他也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害怕和谐大神,樊殊父亲的经历就这样暗示吧。我觉得很好推。大家理解成德雷克就行了
感谢读者@见溪群疑影晓匣 的地雷 感谢读者@十里桉歌 的营养液~
PS:新开了电竞文《你来自南极[王者荣耀]》的文案。主要讲一个医学意义上的面瘫学霸女和一个腹黑电竞队长的故事,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帮我预收一下,比心!
☆、学俄语
别说, 我们学校这个俄罗斯留学生协会虽然看上去好像有点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活体客服不说,居然还有自己的教学教室——虽然所谓的教学教室就是提前预约个图书馆研究室罢了- -
但是会有提前来对接和发材料的客服, 我觉得还是挺省事的。虽然妹子也是在图书馆上自习顺手上了个楼。
“对了, 我的老师是谁呀?”来发材料的客服是个漂亮的俄罗斯萌妹子, 中文也好得不行,“是你吗?”
妹子笑呵呵地说:“不是我, 您的老师是伊万老师哦。”
= =为什么我有种进了发廊,每个人都起艺名的感觉。
“不是tony那种, ”客服还挺接地气, 对于中国各种梗都适应良好,一看我表情就知道了我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 “他真的就叫伊万。”
伊万, 俄罗斯经典万能名字, 如果对标英语世界, 那大概就是汤姆或者杰瑞吧。
“你要起个俄语名字吗?”俄罗斯萌妹子很热情,“这样比较有代入感,会便于你学习的。以后我们协会有活动, 你也可以参加,到时候我们就叫你俄语名字啦。”
可惜的是,我是起名无能星人, 当年初中的时候老师让起名字,我琢磨了一个周末,最后拿出的结果就是“susan”——其实我原本想交“book”的。所以到了这次,换了一个语言, 我依然不知道起什么。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正好前段时间看了个纪录片,讲俄国沙皇的,我便随口说:“就叫叶卡捷琳娜(Екатерина)吧。”
我本以为这个名字这么炫迈,这次一定与众不同,结果小客服说这个名字在俄国也挺常见的,和susan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行叭。
等待总是漫长的,还好有工作做。可是等我都已经把新年晚会的PPT做完了,一看表,时间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可能那个约好的老师还没来。我给客服妹子发微信,客服妹子说那个老师堵车了,让我稍微等一下。
让等一下,那就再等等吧。我看了看教材,怎么也看不懂,就把书扔到一边,趴在桌子上给樊殊发微信:“樊老师,你回到学校了没有啊……”
樊殊直接把电话打过来:“还没有。怎么了?”
“你的呼吸怎么听上去……你在跑步?”
“有个工作。约好的八点到,结果帝都太堵了,”樊殊算是体能不错的了,结果他现在说话喘得不行,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能下来跑回去。”
“樊老师你真是堵车人设永不倒。”我恣意地嘲笑他。
“对了,栗子我打算拿去给约好的人赔礼道歉了,你没栗子吃了。”
我立刻改口:“樊老师你真是世界上最守时的好人!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不聊了我快到图书馆了。”
这樊老师也是,好不容易写完了论文,也不好好休息一下。劳逸结合嘛!
不过,如果我要是学会了俄语,那场面该有多舒适啊!想到我技惊四座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我在脑海里脑补得直打跌,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那就是刚刚樊殊说了什么来着?
他和人有约?八点到?
快到图书馆了?
可是我现在就在……
仿佛是为了回应我的想法,恰在此时,研究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在门口响起:“不好意思迟到……”
最后一个“了”字消弭在空气中。
我满脑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昨天樊殊给我说的话,他说他们单位骗到了一个冤大头,让他狠狠挣了一笔,所以让我随便点,于是我就狠狠地吃了一大顿,还点了好几个平时都不舍得吃的贵海鲜。
……
……
“你想学俄语,直接给我说啊。”
“……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倒是你,难道你们协会不会把想学俄语的人真实名字报给你吗?”
“你微信直接转的账!我只知道你微信名字。”
“你连我微信名字你都记不住!你明明就是没有仔细看!”
“所以你仔细看了吗?我记得叶莉娅会把教师信息提前打印好交给学生。”
“靠!你都没仔细看我怎么可能仔细看!”
“……”
研究室,一个本来应该用于精进学业的地方,有时也可以用作传道受业解惑,然而现在成为了相互甩锅的场所。
我现在想起昨天晚上吃得美滋滋的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对了,”我不报指望地问樊殊,“你们协会是不是会抽成啊?”
“会,百分之五十。”
果然。
我狂挠头皮,感觉自己已经无颜去见江东父老了。我特么还一口气报了五六节课,因为客服说多报多省钱!早买早划算!
“别再挠了,”樊殊把我的手拉下来,“本来也没多少头发。”
“……你这是安慰人的态度吗?”我幽怨地说。
樊殊失笑:“不是。”他揉乱我的头发,忽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这是哄你的态度。”
我脸红了。
“Спасиботебе.”
“……不用谢。”
“你听得懂?”樊殊挑眉。
“我好歹也是学了快半个月的好吗!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恼羞成怒地说,“啊!不管了!你快点教!反正也不能退钱了,你要教回本来!你俄语这么好,教我应该很轻松吧。”
我本以为樊殊会像一个大神一样潇洒地一打响指,然后告诉我没问题,没想到樊殊避开了我的视线,语气有点心虚:“……应该吧。”
然后不过半个小时,我就明白了他心虚的原因。
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樊殊是一个天才,在语言上更是尤其有天赋。但是,一个天才或许适合钻研高精尖领域突破极限,却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都不适合去做普及提高的工作,因为他完全不能理解普通人的痛苦。在他眼里,所有东西都是常识,每个知识点都可以跳过,任何困难点都不存在,一切东西都说一句就行,如果你问他这里为什么是这样变形,他就会非常困惑地说——
“为什么要用第四格?这个……俄语这里就是要用第四格。及物动词后面直接接,不过如果是从句中就又要继续变。然后你看这里,这里的名词是单数阴性,所以……”
“打住打住!”我被他填鸭填得脑子都要爆炸了,“老师!咱们能不能一步一步来!咱们能不能循序渐进!我一个都记不住啊!”
“可是就是这样啊……”
“……”
他倒还挺认真,我问什么回答什么,感觉也是认真备了课。可惜这完全不会影响这就是场教学事故的事实。
一个小时下来,我一个单词也没记住,反而更厌学了:“樊老师,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奄奄一息地趴在自己桌子上,“你之前的学生真的没有投诉过你吗?”
樊殊用书挡住自己的脸,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之前没有学生。”
“啊?!”
原来樊殊当初加入这个学生团体,除了想有机会说说俄语外,最大的目的就是挣点外快。他本来以为凭自己俄语的水平,挣钱简直就是探囊取物。这能有什么难度呢?
然后他就被连续投诉了三次,而且都是第一节课就跪,从此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学生。至于这次为什么能轮到他来教学,是因为临近期末,社团里教得好的要么忙,要么早就有学生了,没事做的就只有樊殊一个。而当时客服给我说,如果我随便她安排老师,她可以给我打八折,我为了图便宜是同意了的……
至此,我才彻底明白“冤大头”这个词的完整意涵。
“小册,你真的听不懂吗?”樊殊有点受伤地说,我觉得这应该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件做不到的事了,“我再给你讲一遍吧。”
我很同情他,我也觉得他很可怜,但我最终还是说:“我们换个老师吧,不要浪费钱。”
“……”
“我不是嫌弃你,樊老师,你相信我。来,摸摸毛,不生气了。”
“……那我再讲一遍,你试试?我这次肯定能讲好。”
“哎呀这个图书馆好像闭馆了啊……咱们要不先走吧,栗子呢栗子呢,好饿啊!”
“……”
饱受打击的樊殊跟我出了图书馆,全程恍恍惚惚,真是认识以来的头一遭。
对不住了樊老师,虽然我为了你愿意做任何事,但我觉得听你讲课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这种智商和知识点双重碾压的感觉简直是天雷。相信你一定能在其他领域找回自己的价值的,阿门。
于是为了提振他的信心,也为了让他不要再试图说服再教我俄语转移注意力,我给他放了今天欧阳老师的回复,又说了点鹤师兄的八卦,只是隐去了狗师兄和我对峙那部分:“……所以说鹤师兄真的有点惨。”
“没什么好惨的,”樊殊认真想了一下,“其实没有跟着欧阳老师也好。”
“咦?”
“欧阳老师不是那种纯学者型老师,行政工作、社会工作都很多,如果跟着他,需要帮他做很多杂事,像贺汝卿这种纯学者型的应该会觉得很抓狂吧。而且他也没时间指导他。于老师就不一样了,于老师很纯粹,也会朝着这方面引导学生。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的时候意外的结果不一定差。”
“也是哈……”
“当然,这口气咽不下去,是肯定的。”樊殊叹了口气,“对了,今天苟利以就只给你说了这些吗?”
“啊……当、当然是只有这些啊!要不还能说什么啊!”
“……好吧。”
樊殊太敏锐了。他可能早就感受到自己室友的变化了吧。
我心里一疼,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樊殊的手。
他的手很冰凉,可是明明我们才从暖气的房子里出来的。
“师兄,”我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嗯。”
樊殊将我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他的手很大,包裹住我的手,口袋里又有绒毛,没多久,我的手就变得特别暖和了。
作者有话要说: Спасиботебе是谢谢的意思
感谢读者@十里桉歌 的营养液~Спасиботебе~
☆、他直接捐了一栋楼
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 狗师兄在嗅觉上面绝对是一流的。他眼光毒辣,看破的事情从来没有失手的——其实包括当年舞会结束没多久就被撤职这件事,他当时都提前看出来的了。而像这次樊殊的事,他又一次命中了。
他说樊殊的父亲樊廉殷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 这是真的。
因为一个重磅消息很快就爆了出来。
樊廉殷也来捐助我们文艺所了!
如果说, 仇家的捐助多少有点小家子气——捐助是捐助, 但是一笔五百万左右的钱,以文艺所为主, 又分流了好几个所、好几个院,又条条框框列了一大堆, 最后还弄出了那么一桩烦人事, 简直是恨不得一笔钱把所有事都做完了,可谓精打细算到了极点。
那么,樊廉殷就要大方多了。
他直接给文艺所捐了一栋楼!
当然, 我们所就这么点人, 肯定占不了一整栋楼, 这个楼最后肯定还是整个文学院来用, 甚至学校有些部门也会过来蹭一口,但是樊廉殷在捐助的时候,人家就直接说自己是奔着文艺所来的, 别的什么都不提——这么一弄,最后使用的时候,其他所其他院要承文艺所多少情啊!
帝都就这么大, 校院路一条街走过去,半个帝都的高校都齐活了。所以这个爆炸性消息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出了校门。上次还只是隔壁所的所长过来问,这次可倒好,连上次已经羞惭而退的陆云枫都奉欧阳老师之命过来打听了!连海外的小楚都复活了!(还记得小楚吗?就是那个说樊殊是樊狂的那个)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大家都说,BN大文艺所有一个叫樊殊的学生,他的父亲樊廉殷为文艺所捐了一栋楼!
——是的,这次樊廉殷的大方不光是金钱上的,还是态度上的。别人直接就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就是樊殊的父亲,态度简单又直接,一点掩饰都没有。
所以樊殊的名气也跟着飞快地水涨船高。大家每聊一次楼,其实就相当于在聊一次樊殊,而那个楼最后还要被命名为“廉殷楼”,就直接刻在楼体上——可以说,楼就像是丰碑,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只要看到这栋楼,就能想到樊殊。
之前仇清来那次,大家只知道樊殊是一个有钱人,大家的态度还只是起哄与凑热闹。这一次,却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樊殊的能量——虽然理论上来说是樊廉殷的能量,而不是樊殊的能量,但是大家都有志一道地将其混同了。
嫉妒的,说风凉话的,想要凑近套近乎的,拍马屁的,敬而远之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可就是没有纯粹的朋友了。
连我之前觉得最不可能变化的鹤师兄都变了。他觉得樊殊父亲弄这么一出,就是在给樊殊造势。“动静这么大,整个文艺学圈子都知道了,难道不就是奔着提升儿子的名声去的吗?所里承了他这么大的情,以后呢?以后谁还敢把他的论文退回来啊!”鹤师兄就是这么说的,连带着与樊殊的关系也迅速恶化了下去。以前他还觉得樊殊是学术能力有问题,现在直接就是觉得石锤人品有问题了。
但也可能是狗师兄给他说了什么,鹤师兄在给我说了这一次之后就再也闭口不言了。现在他见到樊殊就躲着,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倒让我觉得还不如像以前一样当面打呢。
而樊殊,也日渐沉默了下去。
虽然他在我面前从来不提这件事,论文写完了,他就陪我写论文,或者带我出去吃好吃的,有时也跟我一起爬情人坡聊天,给我念诗,每天晚上还会给我听写俄语单词。他看上去过着正常的生活,自己也经常看书,仿佛一切事情都和他无关。捐助仪式那天,他被自己的父亲cue上台,看着自己父亲签字,接受下面全所同学与老师的鼓掌的时候,樊殊也什么都没说,下来之后还请了同学们吃饭,吃完饭还继续去了图书馆看书。
可是我知道他很不高兴。
怎么可能会高兴呢?他努力了这么久,就是希望能够做出自己想要的学术,能够真正在这个领域获得大家的认可;他还心心念念着和鹤师兄的赌约……
他还熬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夜。
只有我知道,他为这个开题会付出了多少,花了多少的心思,可是现在就因为樊廉殷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有的努力在一瞬间都没意义了!
现在无论樊殊写什么,只要樊殊被高评,大家都会觉得肯定有资本的力量在作祟。学术水平再高又怎么样?大家还是会想,老师们高看他,究竟是真看中才华,还是看中了那栋楼。
文无第一,虽然是专业性相对较强的学术,但到底也没有理工学科那么直观。硬要闭着眼睛酸,也是不会穿帮的。
如果说,以前的话,无论风风雨雨,定海神针年教授说的话都是管用的。他经历的事多,威望也够,如果是他来点评樊殊的论文,应该是有绝对的公信力的。
但是这次恰好是例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栋楼对年教授有多重要。
很久很久以前,BN大的文艺所是双核坐镇。当时年教授和他的师兄就像是双子星,一个内敛,一个外放,他们一起撑起了整个所的建设,让它成为了全国文艺学领域最强的代表。
当时有一个企业家非常欣赏年教授师兄的书,曾经打算捐助文艺所一栋楼。年教授的师兄为了这栋楼前前后后跑了不少地方,连设计图都参与修改了不少次,相关的拆迁、重建、选址也都谈妥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年教授的师兄突然去世了。企业家本来就是奔着年教授师兄才来的,年教授师兄去世了,一切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是年教授心里永远的遗憾。樊廉殷要捐助这栋楼,年教授根本就不可能拒绝。捐助仪式上,年教授热泪盈眶的画面,也被摄像机都记录了下来。
情况越来越复杂,涉及到的利益方越来越多,连我也开始晕了。
我很怀念以前的文艺所。那个时候多好啊,大家坐在一起清谈学术,围着一个点能吵好久,虽然也有小矛盾,但主要色调还是单纯和清新。大家对于樊殊也是单纯地崇拜,他能够在这里自在地实现自己的所有想法。
但我也知道,以前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我一直以为,我永远都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这一次,面对樊廉殷随随便便的一招——
我除了安慰樊殊,什么都做不了。
***
新年晚会到了给老师发请帖的阶段。我让班上的同学给自己的导师发了统一编辑好的邀请,又给空出来的几个今年没收学生的老师单独想办法发了微信。把回复结果都前前后后统计得差不多了之后,我算来算去,才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好像漏请了一个人。
年教授。
我问老高,老高说年教授不用微信。我说您能给我他的电话号码吗,他让我干脆跑一趟小红楼,直接去找年教授,省得麻烦。
——老高你别装了,你明明就是想让我跑腿顺便帮你去送文件的!
不过我正好也有点事想要找年教授,而且还不能找樊殊要地址,所以对于老高的要求,我顺势应了下来。
小红楼是我们学校的教师家属楼,楼如其名,通体红色,在丛丛绿荫与花团锦簇的掩映下,配上青石板路和小桥流水,实在很有民国风的意境。
年教授就住在小红楼的最深处。
我其实从来没上过年教授的课,因为我入校的时候他早就退休了。原本以前还会经常出来做讲座,管理所里的一些事务,但随着年教授越来越老,这些活动也没有了。
也就是这个学期的事太多,才能见到这么多次年教授。平时的话,作为我这种普通学生,一年也见不到一两次。
找了个老高说年教授肯定在家的下午,我来到了小红楼楼下,摁响了年教授所在的门牌号。
没有人接。
我又摁了好几次,还是没有人接。看来年教授应该是出去了,今天来得真不是时候。
“林册?是你吗?”
我一回头,发现保姆正搀扶着年教授在我们后面:“年教授好!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呢。”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怎么能记不得!林册啊,你是来找哪位老师的?”
年教授好像更老了。他穿着宽松的衣服,背几乎要弯成九十度了。老高说,那栋楼就是年教授的执念,所以上次合同一签,年教授就如释重负了。据说当天晚上就有点身体不舒服,还去医院输了液。
“我是来给您送请柬的。这不是要新年晚会了吗?”
年教授笑道:“那就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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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开学了,希望大家都可以撑住
☆、对话
年教授的家非常简朴, 甚至相比于他的地位而言,有点过于小了。而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书多。
太多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书。无数的书架,无数的藏书。茶几下,书柜顶部……能想象得到的地方, 都是分门别类归类好的书。
在这里, 你几乎能看到中国整个文艺学史。
“林册, ”保姆倒来了水,年教授要端给我们, 我赶快接过道谢,“你上次的论文写得很不错。很有潜力。”
“其实……”我不好意思地说, “樊殊帮了我很多。我自己……还没有那么好。”
年教授又拿出了一大把糖让我吃:“我早就知道了。”
“啊?”
“你的论文, ”年教授慈祥地看着我,“有樊殊的风格。”
“这,这样啊……”原来老师早就看出来了。
“不过你自己也很努力。看得出来, 论文中有些核心部分不是樊殊的。那些就是你的闪光点。继续努力, 反正你还年轻。只要对自己诚实, 能看清自己的不足和优势, 这就已经很好了。”
“谢谢年教授……”
寒暄完之后,我把请柬交给了年教授。年教授说不一定可以,得要看那天的身体状况, 还有有没有事。如果一切都妥当的话,他就会出席:“但是节目就不能出了。年纪大了,实在唱不动, 也跳不动了。”
“那是当然的。”我赶忙说。
正事说完了,按理说,我应该就此告辞。可是“老师好,我先走了”这句话在喉头绕了半天, 却还是没说出来。
“林册,”年教授看出了我的犹豫,“你还有什么事吗?”
纠结了一下,我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开口了:“是这样的,关于这次研二硕士生的开题答辩……我是在想,可不可以引入盲审环节……不,算了。对不起,年教授,我什么都没说。”
“怎么就算了?”年教授仍然在笑着,他总是会用轻风细雨的笑容化解别人心里的紧张,“话才刚说出口,怎么就先自己否定了。”
“因为我……话说出来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样做不好。”我垂头丧气地说。
论文答辩这件事,从大学到研究生到博士都有,已经是定番了,其规模与难易程度也在逐步攀升。大学的时候,可能只要不抄袭就让你过了,能让你毕业就就不拦着;研究生的时候,毕业一般也不会有问题,但老师总会严肃地审半天,有些学校还有中期考核等硬性指标;而到了博士的时候,字数、查重率甚至都已经是最次要的了,因为要面对的问题太多了。对于博士生来说,延期实在是太正常——能按时毕业都得好好去烧柱高香。
我曾经认识一个同学的姐姐,学生物,做了快三年的实验,论文都要开始写了,突然晴天霹雳下来——作为实验基础的理论被证伪了!
文科这种风险相对较少,不过也是一个体力活。总之,如果说大学可以混,研究生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混,那博士就真是不能混,考核标准卡得严格地一比。做学术还是挺辛苦的,头秃只是入门条件。
我之前闷在心里琢磨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上次征文比赛的盲选能够被引入这次答辩,那樊殊不就可以证明自己,摆脱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了吗?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我才一定要今天来见年教授一面。
但我之前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个天才的想法,结果话一脱口我就反应过来了两件事:第一,答辩都是现场答辩,怎么可能盲审啊!这完全没有可行性啊!我是脑子有泡吗!
而且第二,如果真改成盲审,那才真是坑樊殊呢!因为盲审一般是博士生阶段才有的,相当于是增加了毕业的难度。我现在提出盲审,简直就像是某翟姓博士以一己之力降低全国大学生的查重率,这种行为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哈哈,”年教授听完之后也笑了,“别太自责了。你看,反应还是很快的嘛!”
“年教授……”
“盲审肯定是不可以的。”年教授主动给我续茶,我赶快拒绝,抢着倒茶,却被年教授拦住了。茶水慢慢地注入了我的茶杯,一汪琥珀色的色泽就像是忧郁的眼眸,“之前没有规定过,现在临时变更是不对的。”
“是……”
“小樊现在压力很大吧?”年教授突然说。他的眼神像是能看破一切。
“……是。”
年教授想了想说:“我会想办法的。”
虽然不知道年教授会想什么办法,但直觉告诉我,年教授的情绪也不高,所以我便没有再继续问:“谢谢年教授。”奇怪,为什么年教授会不高兴呢?
难道还是因为那栋楼?可是那栋楼不是年教授的毕生所愿吗?
“小樊刚来的时候,”年教授缓缓地说,“我就注意到他了。非常惊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优秀的学生。语言能力、阅读量、阅历、知识的覆盖度,还有对于问题点敏锐的嗅觉,将难题切分为可执行的具体步骤……太厉害了。他的天赋远在所有人之上。所以能够收到这样的学生,是我们BN大文艺所的幸运。”
“他当初是为了你来的,你知道了吗?林册。”年教授忽然说。
我脸有点红,点了点头:“但是……他也是为了文艺所来的。”
“哦?”
“如果只是为了我,他只需要做到回到帝都就是了,不一定非要来BN大。”
“那你觉得,”年教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是为什么选择了BN大。”
我斟酌了一下:“我觉得,除了BN大在文艺学领域确实全国最强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他觉得在这里学习会很开心吧。”
我没有把话说完。其实我原本想说的是,他觉得在这里,能够安安静静不受打扰的学习。他喜欢这边的学术氛围。
因为年教授本身就是一个淡泊明志的人,所里绝大多数的老师,也对于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利益纠葛并不感兴趣。这种作风,虽然导致文艺所在学校总是挣不来资源,甚至这两年连应招的学生人数都有所下降,因为曝光率实在太低了,大家也太佛了——但是另一方面,这也使得BN大的文艺所,真的非常纯粹。
只是纯粹地做学术罢了。对于樊殊来说,这比任何上升渠道、任何人脉关系的积累平台都要重要得多,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他就是想要看自己的书,想自己的问题,看更多的书,想更多的问题,并且无关结果。
可是,现在再说这句话,多少有点指责年教授的意思了。
所以我最后还是没说:“年教授,谢谢您。那个,我先走了。”我站起来,背好书包,准备离开,“您注意身体。”
年教授出神地在想着什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我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年教授忽然喊住了我:“林册同学。”
我回过头。
年教授走到我面前,很慢很慢地说:“帮我给小樊说一句,对不起。”他很忧伤地说。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全部自责,“年教授……”
“我明明知道签下来是什么结果,却还是做了。人老了啊,实在是太想在入土之前办成前人留下的事了……是我自私的决定令我的学生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年教授,您不要这样说,不是这样的……”
年教授痛苦地摇摇头,脖颈上的青筋脆弱地抖动着:“错了就是错了。”
他的手抖得厉害,就像是他明明喝了水,却还是干裂的嘴唇一般。年教授关上了门。
我回过头,外面斜阳倾天,就像是挽歌一般。
我拿出手机:“喂,师兄……你现在在哪儿……”
樊殊说在艺术楼。正好到了饭点,我们约在食堂见面。我离食堂近,就先去那里,点了几个樊殊爱吃的菜。
樊殊到来的时候,食堂爆发了小小的轰动——因为他居然背着一台手风琴过来了!现在这年头,谁还用手风琴啊!
“你怎么去艺术楼了?”我一边帮他摘下手风琴,一边问道。
“马上要到新年晚会了,练习一下。”
“你会拉手风琴?!”
“你男朋友来自俄罗斯,会手风琴不正常吗?”
我提溜着手风琴琴盒上还没来得及撕下来的标牌:“这新的吧?”
“我在俄罗斯学过没带来!”
我想起之前他说他在俄罗斯学的自行车,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一直阴霾着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你呢?怎么了,”樊殊帮我去打了我最爱喝的老鸭汤,“电话里感觉情绪不高。”
我想了想,便把之前在年教授那边的事给他说了:“……其实,我觉得也不怪年教授……他说对不起,我还挺难受的……”我嗫嚅着说,“早知道,今天就不去他那了,也不用让他难过。”
樊殊认真听完后,摇摇头:“年教授责任感太强了,有机会我得找他说一下。其实,我父亲捐助是好事,并不是年教授的错。白得一栋楼有什么不好的呢,是吧?”
“我是成年人,总要学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局面,”他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笑了笑,“学术不是工具,我说过,所以它也不是逃避的手段。总要去面对的。”
“所以小册啊,你也不要再担心我了。我说真的。”他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川字眉这么明显,都不好看了。”
他总是这么温柔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写大纲的时候年教授是在最后去世了 和现实中的原型一样
但是最后还是改了结局
就像最初一版大纲中,鹤师兄越到后期会越黑化。但后来也舍不得了
我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作者
生活这么难过了,还是多一些乌托邦吧(这应该算异托邦?)
另:感谢读者@半个世纪 的地雷~谢谢一直的支持!
☆、答辩前奏
第二天一大早, 消息最灵通的鹿子就告诉了我两个消息:
一个是研二年级的答辩日期终于完全定了下来——之前一直只给了一个可能的范围,现在老师终于彻底定好了时间。比原计划要早两天,从新年晚会后一天挪到了新年晚会之前。另一个消息与第一个消息相关,引发的关注度比第一个要大多了:
今年的研二答辩将会有数名外校老师过来共同担任评审, 且绝对都是文艺学领域数一数二的顶尖学者, 不存在凑数一说。
这就太意外了。
跨校答辩是博士答辩标配。理论上来说, 研究生答辩也是可以跨校答辩的,但实际执行的过程中, 由于比较麻烦,所以这种情况很少出现, 最多就是有外校老师刚好到附近出差, 顺便来看看老朋友式地参与一下。至于博士生开题答辩会,更是几乎没有的。
真要说起来,听说以前二老都在的时候, 不管研究生答辩还是博士答辩, BN大文艺所从来都是热热闹闹的, 那时对于文艺学领域来说, 能从BN大毕业的未来路都很好走,因为含金量实在太高了,相当于是得到了全国顶级学者的背书。不过现在, 人走茶凉,BN大的答辩规模也逐渐缩水。博士生答辩还好,研究生答辩就不消了。
但是今年却把各路豪杰全部都重新请了过来。他们都说, 好几个还相当不好请,比如沪上那边的李老师,人家本来都在国外了,因为这个答辩, 特意提前赶回来,光差旅费都不知道要补对方多少。
“所以啊,今年这个开题,咱们是肯定得去看了——含金量也太高了!这要是在答辩上面技惊四座,以后要是考博或者写推荐信什么的都好说啊。”鹿子感叹道。
我点点头,想起了那天的年教授。
也不知道年教授卖了多少面子和人情。这些人,只有他才能请得动吧。
也只有这样,让开题答辩会尽量囊括不同的声音,让那些和文艺所完全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第三方来参与答辩,才能最大限度保证整个答辩会的公信度吧。而参加了、旁观了这场答辩会的同学们,才会真正无话可说。
当然,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至少我就已经想出了一种杠精质疑方式——说不定其他学校的老师是为了让樊殊的爸爸以后能去他们学校投资,所以才给樊殊说的好话呢?说不定樊殊的爸爸早就收买好了所有的老师,弄得动静这么大,也只是为了给儿子造势呢?
跟杠精是说不清楚话的。年教授已经尽力了。
所以我也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在开题会的前一天,所里公开了这次参加开题答辩的所有报告的PDF版。
这也是惯例了,毕竟开题答辩会有现场提问环节,开题报告又挺长挺专业的,不提前看看怎么提的出来?
当然了,交上去的只是初稿,如果临场修改也是可以的。
收到PDF的时候,我正站在艺术楼门口等着他——这位爷非要说要给我惊喜,死活不肯告诉我自己在哪儿练。不过我也不着急,因为音波是流动的。他悠扬的手风琴声音顺着窗户,沿着空气轨道,声飘万里,让我毫不费力地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真的没在俄罗斯学过手风琴。
然后我想起了我的琵琶曲,瞬间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没过两分钟,樊殊背着琴出来了:“今天练得挺好,到时候应该可以技惊四座了。”他淡淡地说,表情酷到了极点。
我差点没憋住笑。
“你在笑吗?”
“没有,”我晃了晃手机,“我在看樊老师的论文呢。”
樊殊和我一起朝着食堂进发:“樊老师写得怎么样?”他把我的围巾网上掖了掖。
“樊老师写得……”我拉长了声音,突然蹦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当然是最好的!”
樊殊太高了,说是亲,实际上就是在脸上撞了一下。樊殊被我撞得差点朝后倒去:“说真的,不带滤镜,再说一遍。”
“嘿,你这还要我换着花样夸你吗?”
樊殊的耳朵红了:“只是实事求是。”
“那就是正常发挥。”我笑道,“你花了这么多心思,有这样的结果,是应该的。”
樊殊没吭声,但看表情,显然是得意得尾巴都翘上了天,证据就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都没忍住看了好几次手机——这老人家最讨厌吃饭的时候看手机了,之前没少内涵我。所以我也内涵他:“哟,不怕吃饭的时候看手机眼睛会瞎啦?”
樊殊一本正经地说:“贺汝卿这次写得不错。很惊艳。”
“我问你吃饭看手机呢!”
“苟利以也写得很好。”
“喂!”
樊老师是个好人,而且他很善于客观评价他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竞争对手。所以过了一会儿,他就开始给我认真讲鹤师兄论文的优点了——感觉他是真喜欢这篇开题,将里面的优点列了好几条,显然是吃透了。
我正专心听着,顺便学点东西,忽然桌子抖动了一下,伴随着拳头砸在桌子上的巨响,吓了我和樊殊一跳。
一偏头,发现是贺汝卿。他头发还是乱的,厚羽绒服里明显是睡衣,看来是才起床就过来了,还正在喘着粗气:“鹤师兄,你怎么了?起床气?”我习惯性开玩笑。
贺汝卿双目赤红,并没有接我的梗,而是愤怒地看向樊殊:“你果然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樊殊皱皱眉:“贺汝卿,你又在抽什么风?”
“你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我以为你也就是能力差点、喜欢显摆点、脾气差点、结果你人品也和你其他方面一模一样!你怎么能这样,你……”贺汝卿显然是气极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不再继续多言,拎起拳头,竟然是直接要朝樊殊打去。
我大惊失色,正打算把两个人拉开,有个人冲到了我前面,把鹤师兄拉到了一边:“小鹤,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显然也是刚赶到的狗师兄拽开差点就扑上去了的鹤师兄,“不好意思啊樊老师,小鹤日常抽风,您别在意。”他陪着笑说。
“你别拉我!我今天一定要打死这家伙清理门户!”
狗师兄直接捂住鹤师兄的嘴巴,把还在挣扎着的鹤师兄拖走了,临走时还在不停地说对不起。
“……这是怎么回事了?”事情发生得太快,我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
樊殊摇摇头,显然也不知道:“你说,苟利以是不是真的不一样了?”吃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樊殊把手机递给我,那上面是狗师兄和他的聊天界面,内容是很认真的道歉,而且语气非常小心翼翼,就像生怕樊殊生气一般。而之前的聊天,从病房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非常稀少而客气了。
是啊。
如果是以前的狗师兄,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拦住鹤师兄,还会看热闹不嫌事大,买个瓜在旁边啃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开始陪着小心了。
我拍拍樊殊的肩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了想,只能说:“我还是先去问问鹤师兄到底为什么抽风吧。”
樊殊说好的。接下来的时间他依旧在跟我聊天,从鹤师兄的论文优点说到狗师兄的开题风格,又问了我新年晚会的准备情况,向我汇报了订购晚会用品的到货情况,仿佛中间的插曲从来没有发生过,很是淡定。只是他没有再看手机了。
***
鹤师兄发火的原因,好打听,也不好打听。
好打听是指,鹤师兄的室友是鹿子的亲哥,我很轻松就得到了鹤师兄跑过来之前的行动轨迹线报——他因为之前熬夜太多,所以这几天都在睡懒觉补觉,今天更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才醒来。醒来之后,鹤师兄拿手机躺床上看开题报告,结果在看到樊殊的报告之后突然发火,很生气地砸了手机不说,还衣服一裹就冲出了宿舍门。
不好打听则是指,鹤师兄死活不肯说他具体是为什么生气,嘴就像是老蚌精一样,一反常态地严实,谁问也撬不开。
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樊殊那都已经快成了精的开题报告能有什么问题。好在鹤师兄毕竟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他完全藏不住话,所以还没到晚上,他就已经憋不出联系我了:“师妹,新年晚会现在可以报名吗?”电话里,他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我要出节目。”
“呃……加是可以加,但是后天就新年晚会了,你确定你要现在报吗?”
“出。”
“那行,”我正好在寝室床上躺着准备睡午觉呢,闻言翻身起来,“你要报什么,我给你寄上,到时候还得改主持词。”
“……我还没想好。”
“那唱歌?”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会唱歌。”
“跳舞?”
“我不会跳舞。”
“给大家说段相声,拉个小曲,卖个萌?”
“……我给大家表演念论文行吗?”
“那行,诗朗诵。”
“等等!我也不会……算了,你就写这个吧,贺汝卿,诗朗诵。”希望他到时候不要念出机器AI的效果,或者是马景涛咆哮体。
我从善如流地写了上去。那厢,话筒里呼吸换了好几道,就是不挂电话。
我也耐心地等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到我准备了好久的最后核心part了!!!
答辩!!!!!!
感谢@我是一只呵呵 @十里桉歌 的营养液
大恩不言谢,都在文里了!
☆、鹤师兄
果然没有一分钟, 跟我打哑谜的另一方就率先憋不住了:“林册,你怎么不挂电话。”
我好整以暇地说:“这不等师兄你说话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鹤师兄砰得把电话给挂了。
我不以为意,默数三声。三,二, 一。呃, 负一, 负二……
“喂!林册!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和樊殊谈恋爱啊!”
我笑了:“你终于憋不住了啊。之前不来出节目, 现在才来,敢情您拼着面子不要进行诗朗诵, 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啊。”
“你快回答我!”
“我为什么不和樊师兄谈恋爱啊。他挺好的啊。”
“我给你说, ”鹤师兄的声音有点焦急,“他这个人人品有问题,你被骗了!”
“那他哪里人品有问题呢?”
“这我怎么能给你说!给你说不就相当于给樊殊说了吗!”看来这智商还没有完全下线, “而且以哥不让我说啊!他让我离樊殊远点, 说我不要掺和到这个事情中去。我靠, 这家伙, 难道还要眼睁睁看他上天吗?这种乱臣贼子应该是人人得而诛之啊,难不成我还要去抢从龙之功?我真咽不下这口气!……等等,我刚刚说的你不会给樊殊说吧?”
“你猜啊。”
“喂!林册!我们一直关系不错吧, 你快给我打包票,说你不会告诉樊殊。”
“师兄!”我打断他,“你如果想知道问题的真相, 你就去找樊殊当面问。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找他当面?我才不想跟他有任何来往。”
“如果你真的完全不想的话,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呢?你明知道我和樊殊是一伙的啊。”
“……”
“鹤师兄,有什么问题当面说清楚。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很认真地说, “但我知道,樊殊一定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你都已经被感情蒙蔽双眼了!我给你说他就是这样的人!”说完之后,鹤师兄啪地挂了电话。
不过三分钟,我就收到了樊殊的微信:“贺汝卿说要找我谈判。你要来偷听吗?”
我回复:“当然。”
***
他来了。
迈着鼓点过来了。
时光仿佛穿越了。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批斗樊殊的下午。那个时候,樊殊因为逃课去看演唱会而被当作典型,而一个叫贺汝卿的人,则像一名老道的刺客一样,穿着西装革履,乘风破浪,一剑穿喉。
然后就被樊殊闪避并反杀了。
当然,时光不可能真的穿越。而且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贺汝卿都已经裹成北极熊了,还在瑟瑟发抖。他原本步步生莲的狂野脚步,也被帝都妖风的吹拂弄得节节后退,末了帽子还被掀翻了,露出被头发糊的稀里哗啦的大红脸——全是冻的。
“我帽子呢!我帽子呢!”还找帽子呢!
“贺汝卿,”樊殊无奈地帮他把帽子捡起来,“你是来搞笑的吗?”
鹤师兄一把抢过帽子,瞪了樊殊一眼。也是鹤师兄脑子进水,他精挑细选的对峙地点,居然是图书馆楼前!这块地方可是BN大出了名的妖风场所,闹鬼胜地,大晚上的选这么个地,也真是太会选了。
“樊殊,”鹤师兄边说边吸鼻子,“为你身体着想,我有话快说。”
“哦。”樊殊面瘫脸。
“你是不是……阿嚏!学术不端了?”
樊殊面瘫脸裂开了:“啊?”
鹤师兄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一边疯狂地打喷嚏一边指责樊殊:“你这个人也是挺厉害的啊,知道开题不会查重就拼命抄?知道查重一般都查国内的或者英文论文,你就去抄小语种?你怎么这么行呢!我一直以为你就是能力不行态度不好,结果你居然还玩这种花活!啊!你还用权势一手遮天,气死我了!”
樊殊好半天没说话。还好他向来面瘫,要不然他就得像我现在一样,嘴巴张得下巴快掉地上了。
樊殊……学术不端?
苍天可见,以樊殊的水平如果还需要学术不端,那这个世界真的是耗子给猫当伴娘了。而且我天天跟他一起逛图书馆吹水喝奶茶,他开题报告里每一个字我都知道背后的逻辑脉络,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还偷偷学术不端了?
“你还不吭声!哑巴了吧?怂了吧!……我擦!你别给我说你真学术不端了啊!喂!喂!”
“贺汝卿,”樊殊终于回过了神,“我有一个问题。”
“你还问我问题?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你既然已经断定我学术不端,为什么还要现在找我呢?”樊殊的声音轻得就像是羽毛。
“……因为要让你认错啊!我给你说啊,要真干出这种恶心事情,赶紧、立刻、马上,我不管你熬夜会不会猝死,你都现在给我把论文全部改了!重写!不然我真去举报你!”鹤师兄很凶恶地说,手指都快要戳到樊殊的鼻子上了。
樊殊一动不动:“你为什么不等到到时候当众举报我呢?就像是之前那次一样。”
“……”
“你现在告诉我了,我要是改了,不就可以不用付出代价了吗?不就可以继续招摇撞骗,碍你的眼了吗?”
“……靠!”鹤师兄脸上通红,他一跺脚,“我他妈是好心,你还说话阴阳怪气!我贺汝卿堂堂正正做人,当然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所以你是觉得我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我可没说啊!你做的出来了,你这种人什么做不出来?……不过也不至于学术不端吧,”鹤师兄很烦躁地说,“算了,我是吃多了过来给你说这些吗!我走了,你等着我到时候锤你吧!”他转身就准备走。
樊殊拽住了他的围巾尾巴。
“樊殊!”鹤师兄炸毛了。
“谢谢你。”樊殊忽然说。
“……啊?”
接下来,樊殊跟他说了些什么。因为声音并不大,所以我听得不清楚,只是能借着图书馆门口的余光,看到鹤师兄的表情越来越缓和。到最后走的时候,鹤师兄看上去完全就是被顺了毛的样子——虽然嘴上还是骂骂咧咧不饶人。
“师兄,”等到鹤师兄走了之后,我闪身出来,猛地拍了一下还在看着鹤师兄背影深思的樊殊,“感觉你心情不错啊。”
樊殊笑笑,帮我把围巾重新戴好,又把我的帽子往下压了压:“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什么不知道!”我夸张地说。
樊殊被我的鬼脸逗笑了:“别闹了,脸不冷吗?”
“冷……”他一说我才反应过来了,“我们快回去吧!这天太可怕了!”
樊殊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条小围巾,在我原来的围巾上又围了一条,但又比较松,这样,我除了眼睛,所有的地方都被包住了的同时,呼吸也会很顺畅,连眼镜片都不会起雾:“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提醒我……”我听到他喃喃道。
他大概没想到,最可能相信他黑料的贺汝卿竟然到最后还会站在他这一边吧。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看虞白的演唱会,最后走在路上,我们说过什么吗,小册?”一边往回走,他一边问我。他在我前面半个身位,刚好把迎面而来的风挡住。
“记得。”我笑笑,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你鬼扯了一堆什么,什么你会帮别人做事,但完全不指望别人帮你什么的。说什么做人不是谢恩求报。然后后来我吐槽你,说你就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人会因为你这个人本身,而不是为了报答而做些什么。”
樊殊笑得很无奈:“你全都记得啊。”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刚刚我在想,贺汝卿拿了这么实的证据,为什么还会来问我呢?他是最应该质疑的啊。”樊殊自言自语,末了又自己摇摇头,“实在不懂。”
“所以说啊,都会越来越好的。”我笑道,“鹤师兄是一个好人。他是真把你当朋友的——就算不是,至少也相信你的为人。”
这次樊殊没有反驳,而是哼起了歌。
“对了,你到底刚才跟他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
“我明天再告诉你吧。”我本来以为樊殊会马上告诉我,结果他把我送到了寝室门口就离开了,“我临时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很急吗?”
他点点头,有点心不在焉。
“那你……注意安全。这个点太晚了。”
我目送着他飞奔离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好像真的很着急,可是他下午才给我说晚上没有事啊。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小妹
作者坐飞机了
另:大家不用再投营养液了。因为比赛快结束了。再投也挺破费的,大家去支持别的喜欢的文吧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即将开始
之前听说年教授将这次开题答辩扩大为跨校答辩时, 我以为这是一个百利无一害,对所有人都没有坏处的事情。
不是吗?开题没有结项那么严格,除非太没有可行度,或者有学术不端的问题, 否则都不会不过的, 但如果开题是跨校, 那能认识到的老师可就多了去了。研二上学期开题,研二下可就要开始考虑未来了。想就业的得去找实习, 想继续读书的就得开始复习。相比较于考研,考博的道路更窄:老师收的学生更少(1-2个);要求更高;老师在收学生上的决定权远高于考研时期。我不知道理科读博的情况, 但文科读博是真的要提前和老师联系好, 甚至要套好口风,不然就算你考博的分数再高也白搭。
能在几乎没有压力的前提下得到这么一个机会提前接触这么多的优秀老师,我觉得应该是没有人会拒绝的。
结果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次跨校答辩请的是各校的泰斗, 而B大的欧阳老师当然也是泰斗。虽然原本他是不来的, 但由于他们学校的另一位泰斗临时有事, 所以欧阳泰斗理所应当地补位上场, 隆重登场。
欧阳老师来了!他不光来了,他还带来了他的得意门生,一起共襄盛举!
当我在会议室看到陆云枫给我打招呼的时候, 我眼前一白,差点齁过去:“林册,你怎么了?”陆云枫关切地问。
“啊, 我没事。”我晃晃脑袋,竭力扯出一个笑容。
“上次我说樊殊,实在是无心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大家都是讨论学术,对事不对人的。”
“没事没事, 我都快忘了。”我一个字都没忘,你这个辣鸡。
要说会来事的人就是来事,脸皮也确实够厚。上次都闹成那个样子了,这次居然还能跟我笑脸相谈,还问我樊殊最近在干什么,上次跟我一起去听讲座的男生怎么没来。哦对了,还有定番,问我鹤师兄现在怎么样,怎么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接。
好不容易应付完陆云枫,我终于能继续我的布置会议室之旅了。每次答辩的总负责人都是老高,而老高每次都会找我们这些学生过来打下手。研二得准备答辩,老高今年就我一个学生,可得忙一会儿呢。
还好有樊殊帮我,不过他已经下去拎果篮了,我也不能让他干太多,教室还得我主打。
我一边调试电脑,并将所有师兄师姐提前发给我的PPT放到电脑桌面上,一边偷偷观察着提前到的那几个。现在欧阳老师已经和同行们叙旧完毕,正和上海来的李老师相谈甚欢,而陆云枫不动声色地在周围游走,不时递水,或者捧哏。而两位老师则老怀大慰,抚掌而叹:“欧阳,你收了个好学生啊!”陆云枫抢着去接水的时候,我听到李老师如是给欧阳老师嘀咕,充分证明了人性的弱点:旁人眼中再谄媚的拍马屁,被拍的人也不觉得谄媚,只会觉得舒服。这就是人性,没办法的。
要不说鹤师兄怎么干不过陆云枫呢,这润物细无声的本事,我觉得连伪装技能开满的狗师兄的干不过。
等等,要是等会儿鹤师兄来了怎么办?不行不行,我得让鹤师兄坐得离这家伙远点,虽然等会儿答辩的时候肯定白搭,但能少看两分钟就少看两分钟吧。
我给狗师兄发微信:狗师兄!陆渣来了!欧阳老师也来了!你带着鹤师兄尽量朝教室后面坐,他们都在前面!
发完,我才想起来——我正和狗师兄翻脸着呢。
上次狗师兄跟我说完那些话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聊过天说过话,见面也只当不认识。我气他抛弃樊殊就像是扔张纸,而且还要带着鹤师兄一起走。但刚刚情急之下,我一时也忘了这茬。
狗师兄倒是回得飞快:……来不及了。
才刚看完信息,一抬头,就看到穿着深蓝牛角扣大衣的鹤师兄一边拿着打印下来的开题报告念念有词,一边大踏步地走进了会议室——好家伙,他还给头发涂了发蜡,脸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没穿正装,看上去和那次盛装出席批斗樊殊会是一样一样的!我甚至怀疑他也去找赵二哥画眉毛了!
鹤师兄身后跟着狗师兄。看到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对鹤师兄说:“小鹤,我们去后面坐吧。”
“去后面干啥?!”鹤师兄爽朗的大嗓门很清脆,在人还不多的会议室呈现出了空谷回响的绝佳音效,“我们排序这么靠前,去后面到时候出来多麻烦!就坐前面!”
“不是,你听我说,小鹤……”
“汝卿!!!!!”
我捂脸,完了。那货接水回来了。
后面的画面我都不忍心再看了,正好樊殊已经帮我把果篮搬到门口了,我赶快出去,同时在心里祈祷,祈祷鹤师兄能够撑住,心态千万别崩。
答辩答辩,归根到底是一个对话过程。虽然内容是本质,但答辩效果的好坏,也会直接影响导师们的印象分。鹤师兄的稿件是樊殊都承认的优秀,要是因为发挥崩了毁了分数,那就真是太亏了。
“怎么了?”樊殊一边和我把果篮从电梯口放到小推车推到会议室,一边问我。
我小声地说:“B大的欧阳老师临时来了……其实要只是这样也还好,关键是那陆云枫也来了。”
樊殊想了想:“你把水果放完之后,把贺汝卿喊出来一下。”
“啊?为什么?”
“我给他鼓鼓劲。”
我心想你个面瘫怎么给他鼓劲,一边走进去,找到正夹在欧阳老师和陆云枫中间的鹤师兄肩膀:“老师好,不好意思,于老师找鹤师兄有点事。”我赔笑道。
“是老于吗!”欧阳老师看向鹤师兄,“是你导师吧。”
鹤师兄点点头,下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那你快去吧,哎呀,老于真是好久不见了。”我带着如释重负的鹤师兄走出教室,听到身后欧阳老师还在给陆云枫说,“等会儿得让老于往这边坐!可得好好聊聊!”
鹤师兄差点原地摔倒:“我没事。”他虚弱地拒绝了我的搀扶,跟着我来到了楼道空荡的那一侧,“于老师呢?”他看上去真的已经六神无主了。
“没有老于,是我在喊你。”樊殊抱着胸,靠在墙上,冷冷地看向鹤师兄。
见是樊殊,已经陷入失魂状态的鹤师兄恢复了一半:“你找我什么事?”
“看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找点乐子。”樊殊轻蔑地说。
???
哥?哥是你吗?昨天你才在给我说很喜欢鹤师兄这个朋友啊!
等等……他说的是“你”不是“您”是吧?
樊殊的话效果非常立竿见影,因为鹤师兄立刻就怒发冲冠,宛如生吞三斤鹤顶红:“樊殊!我昨天才帮了你!”
“你就是不帮我,有区别吗?反正都不是我做的。”
“你你你……”
“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樊殊假笑道,“优秀开题稳了——虽然就算你发挥得再好我的优秀开题也是稳的。”
“你等着!啊你这个贱人!你等着今天给我抬轿吧贱人!”鹤师兄怨气冲天地走了。
“你看,这不就打起精神来了吗?”樊殊淡定地给我说。
“……”
果然,在这个世界上,爱永远没有恨深。安慰或许常常失效,但对一个人的恨,一定能够让那个人勇敢地站起来,火力全开地张牙舞爪。
果然,等再回到教室的时候,鹤师兄已经踌躇满志地投入到最后的准备中去,连深入敌窝也并不在乎,一心只想好好学习。无论陆云枫在前方和欧阳老师进行多么膈应人的对话,鹤师兄都毫不在意!
狗师兄给我发微信:谢了兄弟。
狗师兄:那天……对不起了。
我看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决定还是先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假装太忙了没看到。
“你呢,你怎么样?”我问正帮我发果篮的樊殊,“师兄?”
樊殊平静地将果篮挨个摆在桌子上:“没什么感觉。就是……”
“怎么了?”
“没事,”樊殊说,“可能我多心了。”
没过多久,我就在樊殊的帮助下弄完了所有准备工作,而这个时候,学生们全部到齐,老高、老周他们也到的差不多了。能够容纳近两百人的主楼最大会议室,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负责记录这一切的录像机也无声地进行着工作,记录着即将群星璀璨的两小时。
最后一个到达的是已经年近九旬的年教授。在年教授做完开场白发言之后,可能是文艺所十年来最盛大的开题答辩会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半个世纪 @十里桉歌 @我是一只呵呵的营养液!
(感谢之前的读者。之后大家不用再给了,比赛应该是已经结束了。)
☆、开题答辩(1)
开题答辩的顺序是抽签定的。第一个答辩的就是狗师兄, 只见他走上台,拿出一张已经被折得皱皱巴巴的纸,衣服也和平时一样,衬衫最上面的口子还没扣上:“老师们, 同学们, 大家好, 我的硕士论文题目是:‘野合’故事与主题想象:建国以来中国大陆小说中的性叙事研究。”狗师兄淡定地念着题目,完全无视了他所造成的小规模轰动。
因为要答辩, 所以硕士生都坐在前排,我们研一属于旁听, 只能在后面坐。鹿子跟我咬耳朵:“太强了吧, 直接这个题目,我看老高脸色都变了。”老高在我们所属于相当保守的老派学者,对于学术题目有着本能的轻微洁癖。
我小声地说:“狗师兄是研究福柯的。”
“原来如此……”
福柯, 《性经验史》创作者, 新历史主义的奠基者, 以其学术上的狂飙突进与私生活上的狂野著称。这是一个学术史上绝无仅有的icon型人物, 学术与人格合一,其同性恋的身份支持他研究性学,而他的性学研究又鼓励他在某些领域上的实践探索……并且最后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如果对福柯感兴趣, 那么从这个角度切入,以文本为载体,分析背后的意识想象, 那狗师兄选这个题目是完全合理的。
这个题目听上去有点浮夸,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它是属于那种无论怎么写都会出彩的题目——这种题目其实是很难想的。
毕业论文题目一般有三种:
一种是划水式。大多数题目都属于这一类,可谓是写了也白写, 白写也是写,反正要毕业,随便白写点。你一看题目,就知道这篇文章可以不用浪费带宽下载了。
一种是点睛式。这种题目的论文内容本身可能不是很深,但题目实在是太亮、太新了,角度找得太好了,只需要随便挖挖就能出石油。一挖一个坑,一掴一掌血。一般来说,硕士论文篇幅短(对于文科论文来说,几万字属于相当短小的篇幅),硕士生能力又还不够抗“硬活”,老师们都会建议硕士生去写这种题目。不过这种题目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出来的,能够想出来的,基本就在硕士阶段领先了百分之九十的同行了——而且这种题目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事半功倍”,后续根本就不需要花太多心力,省心省时还讨好。
最后一种是硬刚式,比如“王国维诗学研究”,“鲁迅研究”。这种题目本身不够新,做的人也已经太多;题目又比较大,一不留神,很容易就陷入砸手里了。但这种能够做出花来的,其前途基本可以说是不可限量,在学术界的影响力也会远超过第二种。以鲁迅研究为例,该类研究的传统走向一贯是朝高大全走,并且所有人都觉得鲁迅研究已经够多了,完全不可能有任何新意了。但是1988年,汪晖发表的博士论文《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立刻就引起了轰动,大家才知道,原来还可以从这个角度切入鲁迅,而汪晖也由此一战成名,从此声名鹊起。
我正在和鹿子分析着呢,就听到我前面的陆云枫一声冷哼:“呵,哗众取宠。”
鹿子不高兴了,直接踹了前面凳子一脚,差点没把陆云枫踹下去。陆云枫好容易稳住,回过头他压低声音低吼:“你干什么!”
鹿子笑意盈然:“帮你哗众取宠啊。”
“你!”
现在是众目睽睽之下,陆云枫又是最看重老师面前面子的,自然不能当即骂回来,只能恨恨地剜了鹿子一眼,权当是回敬了。
我在底下给鹿子竖个大拇指,鹿子用前排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说:“自己学校的师兄自己护。合理探讨可以,杠精小心我不客气。”
不知道是不是鹿子的话起了作用,陆云枫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没说话,只是恨恨地瞪着台上,也不抄笔记,手上死捏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厢,狗师兄已经答辩快完毕了。他是个懒人,开题报告写得相当之短,也没做PPT,全靠现场胡诌。不过他口才一向鬼神难测,因此现场效果反倒非常之好,好多学生和老师都听得入迷了。要知道,不是所有学者都能把知识点讲得深入浅出的,甚至于,能抑扬顿挫地念稿子,都算是这一领域的口才佼佼者。像狗师兄一样,把答辩答得像说书,仅此一份。
唯一有些微词的是老高。他还是觉得这个题目太狂野了,而且从实际的角度,也不适合后续的成果发表。如果从福柯角度来切,确实也不够新。
真正的答辩现场,基本不可能全是表扬——全场怼才是常见的情况。尤其是开题,这关系到你后续写作,如果这个时候和稀泥,到时候学生写不出来论文毕不了业才是害人,所以老师们都挺严格的。狗师兄能做到只有老高等几个人批评,已经相当不错了。
所以他的回应也是相当淡定,其态度简要归纳就一句话:全盘接受,死不修改。
他的导师老季是个人来疯,题目越狂他越来劲,所以老季对老高的顾虑完全不以为意。在老季的压制之下,老高节节败退,最后表示自己不管了,爱写啥写啥。
狗师兄轮结束。
而狗师兄之后的几个师兄师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纷纷被喷得怀疑人生。如某师兄在说完自己的题目之后,因为题目本身属于德国文论范畴,但外文材料严重不足。为了挽尊,便说自己正在学习德语,希望可以在这个过程中锻炼自己的语言能力。而德国专家老于一推眼镜,发生了如下的对话:
老于:¥#%#¥%#¥
师兄:啊?
老于:这你都听不懂,你还想在写论文的过程中锻炼自己语言能力?我说的是“你中午吃了吗?”!
师兄:……
又如另一位师姐,独辟蹊径,挑了西方一位极其小众的理论家做切入口,本打算剑走偏锋,结果博览群书却少言寡语,每次开会都坐在最后一排玩手机的吕哥居然抬起了头:
吕哥:我看过。
吕哥:你是要研究他的读书理论吧?
师姐:是,是的。
吕哥:可是我觉得,研究也挺花时间的。你在决定研究一个人的理论之前,首先要确定的是,这个人的理论配不配你研究。
吕哥:恕我直言。(推眼镜)这个人的理论挺差的。(再推眼镜)而且今年有一本新书,我看基本已经完全驳倒了他。你要我借你看吗?上个月刚到手。
师姐:……谢谢老师QAQ
场面一度非常惨烈。要不是外校老师一般都会挽尊,又碍于这么多人面前要面子,我觉得有几个师兄师姐都快当场哭出来了。
又过了一个人之后,便轮到鹤师兄了。
欧阳老师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而陆云枫……陆云枫好奇怪啊,我心想,他跟鹤师兄不是对家吗,之前别人都到BN大读书了,还锲而不舍地继续做小心眼,怎么这会儿一直在看笔电,一副对狗师兄完全不关心的样子呢?
我想偷看一下他到底在看什么,可惜他贴了防偷看膜,我一个字也看不见。
鹤师兄走上了台。他的题目是:艺术的摇摆,或阿多诺的二律背反。
虽然提前就看过,但我还是很惊讶,因为鹤师兄一向是研究哈贝马斯的——他以前想跟欧阳老师读书,欧阳老师就是做这个的。狗师兄说,他整个本科都在读哈贝马斯,真要说起来的话,我们所的研究生中没有人比他更熟哈贝马斯了。
我记得他研一的时候,各种课业论文还有不少跟哈贝马斯相关。结果到了现在,他居然写的是阿多诺。虽然阿多诺也是德国人,可是……
我忍不住看向欧阳老师。欧阳老师是昨晚临时接到通知顶替的,他不一定有时间看过鹤师兄的开题报告。
果然,欧阳老师皱紧了眉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鹤师兄,手下还一直在飞快地记着笔记,表情非常凝重。
而陆云枫依旧在看笔电。
鹤师兄倒是恍若未觉。或许是当时樊殊的鼓励太有用,他临场发挥得相当之好,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而当时樊殊看报告时给我说的几个漏洞,在现场的正式版中,也被完全改正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等到鹤师兄汇报结束的点评环节,吹彩虹屁最强的居然是老于。
老于虽然是鹤师兄的导师,但一向严格到苛刻的地步。之前的答辩中,他也始终冲在怼人的第一线。不过这一次,他完全没有批评鹤师兄一点点,甚至可以说护得不行,简直就像是老母鸡护小鸡,其慈爱之色令老高侧目,令吕哥把手机收下去,令腹黑老周差点橘子连皮吞。
“真是海似恩师啊。”鹿子感叹。我们楼常年挂一个毛笔横幅,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那是师恩似海!”
不过,我也知道老于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给鹤师兄报仇呢。
想必他也是知道一点当初的内情。不过就算是不太清楚,以老于的智商,此刻也肯定反应过来了,因为欧阳老师正在不停提问呢。
作者有话要说: 情感的付出总是不平衡的。有的时候你付出了很多,但对于对方来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不优秀的学生罢了
补充说一下汪晖那篇文章吧。文章是真的好,但是现在被很多人认为涉嫌抄袭。汪不承认,认为只是当年学术备注不够规范。我不太清楚这桩案子的是非,所以在这里附注一下。
PS:狗师兄的论文题目来自于同门师兄。鹤师兄的论文改编自赵勇教授《艺术的二律背反,或阿多诺的摇摆——“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再解读》。
☆、开题答辩(2)
如果说, 我们将对鹤师兄开题不多的那些质疑分为十斗,那么欧阳老师可以独占九点九斗。
是的,基本上都被他包圆了。
其实一开始还只是占九斗,但是随着欧阳老师质疑次数的增加, 我们学校的老师在不知不觉之间都站到鹤师兄那边去了。脾气比较好的还是打圆场, 脾气比较爆的都直接上手护了。
毕竟孩子还是自己的好, 被外人训成这样,多少有些不开心。
欧阳老师的质疑, 有些是点子上,有些则都有杠的嫌疑了。说来说去, 搞得好像鹤师兄的论文全是问题, 气得老于都快当场翻脸了:“欧阳兄,你是横竖看小鹤的论文不顺眼啊!”他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但眼神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是的是的。你说的有些, 我们也做不到啊!”沪上来的李老师帮忙打圆场。
“还是要以鼓励为主。硕士生能这样, 已经很不容易了。”
欧阳老师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我只是觉得, 我既然来了, 在这里听了,就要把我的想法说清楚。学术就该是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不是吗?”
大帽子一出, 谁还敢说什么?于是除了鹤师兄的正牌导师老于,谁都不敢吭声了。
“他说得好听呢,”鹿子吐槽, “之前别人答辩的时候,他不是笑呵呵地你好我好大家好。鹤师兄好惨。”
“……是太惨了。”
而鹤师兄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还算镇定地回复着欧阳老师的质疑,见招拆招。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慌乱, 此后他的回答都堪称完美。他甚至还直接直视着欧阳老师的眼睛,表述也越来越利落。
后来我才从鹤师兄口中得知,当时樊殊一直在死死地瞪着他。正是樊殊的脸让他焕发了无穷的动力,决心一定要不争馒头争口气- -
说来说去,车轱辘话倒转过来又翻转过去。终于,在老高cue流程叫停之前,欧阳老师还是没憋住,说出了心里话:“我实在觉得,你在阿多诺的研究上面,还欠缺那么点意思。你为什么不继续研究哈贝马斯呢?”
据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渣男,叫我可以不爱你,但你不能不爱我。其实不只是爱情,这种奇怪的心里在各种场合都是有的。我个人觉得,欧阳老师的心态,就跟这个有异曲同工之妙。
既不想收鹤师兄,又下意识里觉得,鹤师兄还是那个很崇拜他、一直跟着他的乖学生。我可以不收你,但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面对欧阳老师的疑问,鹤师兄平静地回答:“就是想做。”
“可是……”
“以前我以为自己很喜欢哈贝马斯。后来想通了,不想做了,就去研究自己真正喜欢的了。”
“是啊是啊!”老于打断了还打算继续追问的欧阳老师,“人家小鹤就想做这个!好了,欧阳兄,你这再问,接下来的学生都没时间了。已经是严重超时了。”他半真半假地说。
老高直接CUE了下一个,显然是怕欧阳老师反悔。
欧阳老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一句话都没说。
我想,他可能是后悔了吧。
因为鹤师兄这次真的太厉害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又如珠玉蒙尘,终见光辉。
鹤师兄之后又过了几个,最后便是樊殊。
由于赞助事件,樊殊的名气大增,在文艺学圈里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开题报告,自然也是被所有人提前读过的。这样的情况下,其实当事人的压力会更大。
但我的樊殊向来面瘫猛如虎。他上台之前,下面还有止不住地议论声,而他上台之后,只是朝着周围面无表情地一扫,声音就全没了。
樊殊调出PPT。他没用什么模板,就是纯粹的白底加黑字:“老师们,同学们。我的题目是:李贽文学思想研究。”
李贽,字卓吾。明代思想家,泰州学派宗师,一生疏狂,其思想在当时颇为离经叛道,如批判重农抑商,鼓吹功利价值。用现代教科书的说法,就是“符合明代中后期资本主义萌芽的要求”,在当时就招来了多方攻击,后来更是被诬下狱,最后自刎于狱中。他死后都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明亡之后,明末清初三大家之一的王夫之还余怒未消,坚信这类离经叛道的妖孽就是亡国的预兆。
简而言之,这是个狠人。
其实比起鹤师兄来说,我更惊讶的,还是樊殊会选这个题目。倒不是惊讶于这个题目出奇的简单,而是惊讶于,他居然会喜欢李贽。
樊殊当时给我的解释是:“古时狂人很多,但大多是佯狂。我很欣赏真正的狂人。或者说……我希望能成为这样的人。所以想要研究他们。”
那厢,樊殊一出手,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当时年教授为了给樊殊背书,还请了好几个专门是做古代文论的大家。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给樊殊提出任何质疑,因为他准备得实在是太充分了。
他属于我说的第三类,大巧若拙型。
当然,樊殊的表现并不是完全无懈可击。硬要挑刺的话,那就是,他口头表述的水平,真的很差- -倒不是结巴,主要是天才的思路太跳跃太天马行空了,他的逻辑好多人跟不上。
不过有进步的是,他的汉语表达已经可以说是土著级别的了。联想到研一入学时半英文面试,樊殊的进步已经极其显著了。
就在我以为樊殊的答辩即将无事终了,而我也可以下来跟他商量晚上一起去吃什么的时候,有人出声了:“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是陆云枫!
今天的陆云枫太过乖巧,全程没有出声。如果不是他这个时候举手,我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理论上,开题会是可以旁听学生质疑的,虽然很少有学生会这么做。既然有人提出了,还是外校的,兼职主持的老高也不好说什么:“那么,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樊殊同学的呢?”
陆云枫站起来,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我想问一下樊殊同学,他刚才所说的部分观点和论述,是否取材于海外汉学家Ivan Molodtsov的论文?”
举座震惊。
所谓取材,只是一种委婉的手法。实际上陆云枫想说的就是抄袭!
他想说的是,樊殊借助小语种优势,钻查重和导师阅读量的漏洞,偷他人的观点!
这个指控太严重了。开题报告虽然不是完整的论文,但也是要求作者有基本的思想框架的——你如果大概能做成什么样心里都没点数,后面还怎么细化呢?可以说,开题报告中所表达的猜想,就算不是作者最后的观点,也八九不离十了。
而且不光如此,陆云枫还说,樊殊在开题报告的具体表述中,也有不表明出处的嫌疑。(开题报告也是要标引用文献的)
“虽然理论上,开题报告不需要随注,”陆云枫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咄咄逼人,“但是我们的樊殊同学也不该在最后的参考文献部分,对于这些对他的报告作出了重大贡献的资料,连提都不提一句!同学们,这是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抄袭!”
“不可能!”狗师兄站起来,在所有人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大喊,“樊殊不可能抄袭!”
“这位同学,请你冷静一点,”陆云枫冷笑道,“事情与你信不信没有关系,而与事实、与证据有关系。而我,真的有证据。”
“你有证据你放出来啊!”
“苟利以!”老季突然喝道,“你坐下!这里没你说话的事!”
狗师兄悻悻然坐下,脸上仍然余怒未消。
全场静得可怕。不像之前批斗樊殊的时候,那次大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这次……大家不敢看了。
学术不端是一个很严重的指控,足以终结一个人的学术生命。
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之前好长一段时间一直神游的欧阳老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他拉了一下陆云枫,似乎想让他坐下,可是陆云枫假装没有接到老师的警告。
一直沉默着的老周忽然开口:“这位同学,如果有证据的话,你可以让大家看看吗?”黑框眼镜挡着,距离又太远,我实在看不清老周的表情。
“有,”陆云枫毫不犹豫地说,“就在我的电脑里。我已经整理好了,也带了U盘。我现在就能放给大家看——如果樊殊同学允许的话。”
“樊殊,”老周转向一直站在台上一言不发的樊殊,“你可以吗?”
樊殊面无表情地说:“我都行。”说完直接把自己的PPT退出,走下讲台,站在一边。
“要不,还是算了吧。”年教授忽然说话了,“我觉得……可以下来再说。”
“年教授!”陆云枫打断了年教授的话,近乎无礼地说,”对于这种事情,您也要包庇吗!学术伦理告诉我们,评价专家发现评价对象与本人有利害关系或者存在妨碍公正评价的其他因素时,应该选择回避!“
“……我并不是包庇。……算了,放吧。”年教授叹了口气。
陆云枫得意洋洋地走上了讲台,路过樊殊的时候,他似乎跟樊殊说了什么。后来樊殊告诉我,当时陆云枫给他说的是:“当时在南京出的风头,现在也该还了。”
但我当时也听不到,只是看到陆云枫在樊殊身边停顿了一下,而樊殊冷漠地看向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一片静寂中,只有插优盘的发出的电脑提示声。我忽然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有人换到了我身后:“师妹,你怎么一点不着急?还在这看热闹!”那个人焦急地说。
我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狗师兄,也略略侧过头,气声道:“你不是要对樊殊敬而远之了吗?你担心什么呢。”想起刚才狗师兄条件反射地行为,我忍俊不禁。
“你这个人现在了还在挤兑我!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你早就该这样了!之前在那里想东想西什么呢!”我吐槽道,“还是不是朋友了!”
“别吐槽了!……还是说?”
我点点头。
没有再跟狗师兄说话,我看向了台上。虽然我不知道陆云枫为什么这么笃定,但樊殊是绝对不可能学术不端的。所以,我的心态也很好。
而且,Ivan Molodtsov……Ivan……
我好像明白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要顺顺利利的梨子 @十日白雨的地雷
比心!
☆、开题答辩(3)
我知道陆云枫为什么不喜欢樊殊。
陆云枫此人, 能力不能说没有,否则也不会让欧阳老师选择他了。只是他想得总是比较多,特别是对学术领域的“技术跃迁”有着浓厚的兴趣。我记得当初南京那个会,本来是没有他的, 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式, 反正最后陆云枫还是去了, 占的还是B大的名额。
B大人才如云,既然去了, 当然就要出成果。那次鹤师兄没去,如果是按照惯常逻辑走, 陆云枫应该是能最后拿奖的。可惜那年有樊殊。所以一旦有了可以彻底搬到樊殊的机会, 他是半分钟都不肯错过的。
——其实以上都是我乱想的,保不准人家就是单纯小心眼呢
我在下面气定神闲地喝茶。台下,樊殊还拖了把电脑椅坐下, 坚决不让自己累着。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冷静地看着台上, 一点波动都没有, 甚至还有点“智障你谁”的意思。
当然陆云枫是完全没有察觉。他正站在台上, 对着PPT说得眉飞色舞。我说他刚才为什么一直在看电脑,敢情在做PPT呢。
之前陆云枫说Ivan Molodtsov的时候,用的是“海外汉学家”的头衔, 还念的是英文发音,我们所有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介绍了一会儿,大家才意识到, 这不就是熟人吗?
伊万·莫洛托夫我们知道啊!
这不是研究后现代文论的大神吗?目前国外最时兴的后人类、加速主义、游戏学什么的,他都榜上有名。此人学术嗅觉一流,不能说论述的很严密,批判他的也一大堆, 但谁都不得不承认他脑洞无敌了,嘴炮一流,观点也非常有启发性,而且非常激进,激进到最左的人都会怕的地步。只要你对后现代的新理论感兴趣,那你就一定看过他的文章。他永远是走在时代最前面的。
肉眼可见的,老于兴奋了——他是伊万的死忠粉,之前给本科生开过一门“最新西方文论”的课,里面半学期的材料都是伊万的英文原文,把伊万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搞得伊万在我们心目中都快半神了。
不过我们可真是不知道伊万居然还搞汉学。
顺便说一句,伊万虽然是神,但他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的教授,也没有炫目的头衔。他有点类似于法国的巴塔耶,巴塔耶是理论大神,但一生只是图书管理员;伊万名声很大,但他到底做什么,基本上所有人都不清楚,因为这是一个化名。
因为只是化名,所以伊万也很难发最好的刊物。不过他文章质量太高,哪怕是次一级的刊物,文章也能立即引起轰动,讨论度刚刚的。“哥在的地方就是江湖”,这就是伊万的真实写照。
言归正传,按照陆云枫的说法,这个叫Ivan Molodtsov的人除了研究后现代派外,还是一名俄语汉学研究者。只是他只将自己的汉学研究结果以帖子的形式用俄语发表于一个偏精英的汉学小众会员制网站论坛,所以知道的人寥寥,影响力基本没有走出俄语学术圈。而他,也是偶然从一个正在海外学习的朋友手上拿到这份材料的——顺便说一句,这个陆云枫口中的“非常热爱伊万·莫洛托夫,立志读完对方所有作品,最后意外挖到了偶像大人的这份俄语资料”的人,正是之前疯狂辱骂樊殊“樊狂”的老朋友小楚男士。小楚男士虽然离开了祖国,心里却一直牵挂着家乡,无论家乡有任何鸡飞狗跳,他都会出现在战斗的第一线,虽迟但到。
陆云枫说,那个朋友意外读到了英文节译,大感兴趣,便将其分享给了陆云枫,而陆云枫一看这份节译大惊失色,因为他发现其中的字句和樊殊的开题报告几乎一模一样。而他出于对学术不端的厌恶,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想办法登上了那个论坛,并自找了翻译。他甚至还查了重,结果发现,重复率高达百分之二十——这是一个本科生都没有办法毕业的数字了。
陆云枫还放了好几个对比段和调色盘,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综上,我想情况已经非常明确了,”陆云枫志得意满地放完了所有的PPT,“樊殊同学确实是一个汉化奇才。他的汉化功底已臻化境,堪称文艺学界的裁缝,学术界的翻译机。樊殊同学,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樊殊:“哦。”
“虽然现今学术规范对参考文献的要求主要集中于正规出版物,但这并不意味着任意盗取别人思想、甚至原文的行为就是正确的。”陆云枫痛心疾首地说,“学术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难道就因为是开题报告,不是正式论文,这就不算是抄袭了吗?不是的啊!这个人有问题啊!他有问题!”
“那个,这位同学,”老周一推眼镜,面沉如水地站了起来,“你是叫陆云枫是吧?”
“是的,老师。”陆云枫不卑不亢地说。
年教授站起来,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向尊师重道的老周拒绝了年教授打圆场的尝试,只是径直看向陆云枫:“这些事情,你调查到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提前问一下樊殊同学呢?我的意思是,万一有误会呢?”
老周是樊殊的导师,这点很多人都知道。陆云枫始而一怂,继而气势如虹:“周老师,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包庇他吗?”
“小陆!”欧阳老师站起来打圆场,“不要上纲上线。”
陆云枫这次却连欧阳老师的账都不买了,可能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吧:“周老师,我从头到尾都没错啊。咱们总不能不解决问题,却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吧。樊殊同学的事情,如果不能当场说清楚,会带来很严重的影响,对于咱们文艺学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年教授直叹气,老高赶快扶他坐下来,年教授坐在椅子上,再不说话。
老周的眼镜反了一下光:“我们当然不是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只是问题解决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却选择了最能……打击同学的方式。”
“周老师……”
“欧阳兄,”一直没说话的老于开口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巴不得学生出事的态度。”他意有所指地说。
的确,樊殊的开题报告并不是今天才当堂放出来的,而是几天前就公开了。退一万步说,如果樊殊真的有学术不端,陆云枫最好的做法应该是提前找到樊殊,向他私下质疑,敦促改正,就像鹤师兄那样。或者,也可以答辩结束之后再向相关老师提出,到时候该走什么程序就走什么程序。
像这般,提前做好PPT,到了答辩的现场砸场子,在所有老师、学生面前宣布樊殊的罪状。并不是不可以,只是……没必要。
多少会让旁观者有些寒心的。
更别提讲解PPT时那周全的准备,还有那咄咄逼人的态度,简直让人不由得想问,他到底私底下准备了多久?
他到底是更想守护学术纯净,还是更想对个人打击报复?
陆云枫接受了这么多的质疑,脸涨得通红:“我说的都是对的!我是没错的!周老师,您到现在还不准备对这件事情做出一些回应吗?”
老周转向樊殊:“樊殊,你解释一下吧。”
樊殊站了起来,走到了讲台附近:“让开。”他厌恶地说。
陆云枫不情愿地把讲台让给了樊殊。樊殊直接把他的优盘给拔了。也没有用优盘,他直接连上了网,然后登陆了自己的电子邮箱。由于电脑还直接连接着投影屏,所以樊殊的每一步操作都被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小册子,”鹿子有点紧张地问,“他不会真的……”
“怎么可能,”我看着樊殊,“等着看吧。”
樊殊登陆完了电子邮箱之后,从里面调出了一封邮件,然后调整显示页,让某一部分的关键字大到能让所有人看见:“这封邮件是法文的。为了避嫌,我用翻译软件转译一下。”樊殊在众目睽睽之下复制粘贴,将内容转到翻译页面。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急躁或者别的情绪,就像是平时看论文一样平静。
翻译页面出来了。内容如下:
尊敬的伊万·莫洛佐夫先生:
已收到您的文章,决定录用。请您在回信中告知我们您的通讯地址,以便我们支付您稿酬并邮寄样刊。
永远尊敬您的
《现代》杂志编辑部
A.马丁
《现代》杂志,法国文学杂志,由萨特创办,风格激进。伊万·莫洛佐夫经常发表的刊物中,有一个就是它。
“ИванМорозов的英文转写就是Ivan Molodtsov。陆云枫,”樊殊喝道,“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叫什么!”
“……”
陆云枫霎时面如土色。他嘴唇嗫嚅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显然是震惊到了极点。
“我就说!樊殊肯定是伊万!”老于击节大笑,“研究生课让他们写伊万文论的分析,只有樊殊写得最好!他完全把握住了作者思想的精髓!”
“我靠……”
在全场惊呆了的人群中,除了陆云枫,可以称为惊讶之最的,当属鹤师兄——因为他也跟他导师老于一样,是伊万·莫洛佐夫的吹!
他低下了头。我的手机猛震。是鹤师兄。
鹤师兄:靠!居然是他!
鹤师兄:我之前还说他什么?
我摸摸鼻子:你说他德不配位。
鹤师兄:……
鹤师兄:对不起。
鹤师兄:我德不配位,是我德不配位。
鹤师兄:我靠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们绝交吧!
“……”
“不可能……”台上的陆云枫几乎崩溃,“你怎么可能是……不可能……”
可惜陆云枫的抗争完全是无效的,因为樊殊有海量的录稿通知函。更绝的是,他还当众输入密码,登录了那个俄语论坛的后台,稳得不行。这些证据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樊殊就是伊万·莫洛佐夫,伊万·莫洛佐夫就是樊殊。这俩完全一个人。
全场掌声雷动。
“你刚刚说的就是这个吧?”在一片喧哗中,狗师兄捅了捅我,“你早就知道伊万·莫洛佐夫就是樊殊的笔名,所以你一点都不担心。”
“其实也没有,我是真不知道,”该承认的还是得承认,“不过我确实知道他叫伊万。”之前学俄语的时候,小客服给我说过我的老师叫“伊万”,所以当我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我本来以为狗师兄会给我刷一波666,、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他却说:“早知道你这么不靠谱,我之前就不该跟你一起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很凝重,在一片欢腾中,显得非常异样。
我回过头,撞上了一张心事重重的脸:“怎么了?”我惊讶地问。
“你没有做过学术规范测评吗?”
“那个不是研二的才做吗?”
狗师兄沉默了一会儿:“怪不得。所以你不知道,学术规范条例里有一条,叫自我抄袭。”
“什么?!”
我差点跳起来。
也不用我继续追问了,因为在上面的陆云枫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已经再一次开口了:“《高等学校科学技术学术规范指南》规定:‘自己照抄或部分袭用自己已发表文章中的表述,而未列入参考文献,应视作‘自我抄袭’。你虽然没有抄袭别人的,但这样的行为,依然属于抄袭。”
“这篇文章并没有被正式发表。”樊殊淡淡地说,“这几篇文章,严格说起来,的确是我毕业论文思想的起点。我没有标注清楚,是我的问题,但我以为当时发的既不属于学术正规刊物,著作权又属于我,这一部分是可以忽略的。”
“但它已经在网站上公开,并且由编辑为你付费。无论如何,你不可以直接原文复制粘贴。学术规范就是这么严格。”陆云枫细细地说,虽然完全没有了之前如虹的气势,却仍旧倔强地不肯下去,他的眼神更加怨毒了,几乎要在樊殊身上开一个黑色的口子,“而且,BN大明确规定,硕士学生必须在正式开题之前完成学术规范测试,且分数必须在90分以上才算通过。你能在这里答辩,就证明你已经通过了测试,就证明你知道‘自我抄袭’的条例。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知法犯法?难道你敢发誓,你没有一点侥幸心理吗?”
“这人真的好烦啊!”鹿子终于忍不住了,“他怎么不依不饶的啊!”
鹿子的声音不算小,至少周围的学生都听得到。闻言,大家面露戚戚然,皆是感同身受之色,看向陆云枫的眼神都是鄙夷的。下面嘘声一片。BN大的学生是护自家人,但外校的现在也不高兴了——谁没读过伊万的文章啊!谁写论文的时候没引用过伊万的句子以提高逼格啊!
伊万,就像是衣食父母。你动衣食父母,跟你拼了!
主座上,老师们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自我抄袭,确实是有这个规定,”我还在为樊殊紧张的时候,狗师兄说话了,“但是这也是一个一直争议很大的规定。因为它本身是为了防止一稿多投或者洗稿的,目的就是怕有些作者用重复的成果刷学术成绩,浪费学术空间和资源。但是如果是自己的开题的话,一般没有这么大讲究。很多博士论文都是提前先在各刊上发小篇文章,然后最后统合补充增删的。当然,最好肯定还是要标注清楚。”
“樊殊应该没事的。他还是伊万,放心吧。”
狗师兄拍拍我的肩膀,想要安慰我。
但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我感觉樊殊的情绪非常不对。他好像很生气,生气到几乎控制不住了。
但他的愤怒并不是针对陆云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都不好意思了
另外,真的有自我抄袭这一说,所以大家写论文的时候一定要标注准确。。。。。。
感谢@半个世纪 的地雷~
☆、开题答辩(4)
陆云枫今天闹得动静这么大, 又是喊打喊杀,又是往人品上带,就差没直接说“冲啊兄弟们,让我们斗死樊殊吧!”, 之前还准备了那么多的U盘资料, 详细得令人不寒而栗。
而这种人, 在什么时候都是讨人厌的——谁也不希望身边藏着一个笑面虎啊。
学术圈虽然以学术和实力为主,但毕竟也是个圈, 是圈就有人,就有人际。而且我记得狗师兄还给我说过, 他说任何圈子的组成成分都是一小撮实力超群的人, 一大群构成分母的人,还有中间一部分,实力不算差, 但也没有不可替代性, 要换也行。陆云枫就属于中间这部分。
陆云枫这么一闹, 以后日子怕是会难过了。
坦白说, 如果一开始的举报是成功的话,那么陆云枫可能还能全身而退,因为在真正的抄袭面前, 一个正义无畏的形象是绝对正确的。樊殊的丑陋可以完美地掩住他过激的言辞。可是他失败了,樊殊就是伊万。这个时候,如果樊殊是完全无错的, 那么人们就该想起陆云枫当时是有多痛打落水狗了。
而且樊殊还是伊万。
伊万是很多人心中的神。
所以对于现在的陆云枫来说,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对樊殊最后的指控,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下的绝望,也可以说是毁灭前最后的疯狂。
“咦, ”旁边的鹿子忽然说,“这个陆云枫不会是伪造调色盘了吧?”
“怎么了?”赶快有人过来追问。
鹿子挠挠头:“我记得陆云枫刚才说的那几段,樊殊在发言时,都没出现过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坦白地说,樊殊答辩的风格确实不够活泼,又是最后一个,很多人当时听的时候表面看着专注,实际早就走神了。但大家也不是完全没听,只是需要反应一下。
“对啊!樊殊根本就没说!”
“我拍了他的PPT!他PPT也没有!”
“樊殊开题临场的报告和最初的稿子是不一样的!”
与此同时,樊殊也开口了:“你也说了,学术规范测试是在正式开题之前完成。我比较懒,一直没有做,是前天上午才做的。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学校提交并公布的稿件,是提前十天收的。”
“所以,”樊殊停顿了一下,“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全部修改了我的开题报告。如果你刚才不是专心于在台下看电脑,而能认真听一下我的答辩,就会注意到——我的正式报告里,没有任何自我抄袭。”
陆云枫摇摇欲坠,几乎要摔下台去。
嘘声一片,大家看向陆云枫的眼神也更鄙夷了。
“这人谁啊,非要黑樊师兄……樊师兄挺好的啊,真是……又不是咱们学校的,在这里干什么啊。”
“这脸皮挂不住了吧……诶我给你说,他的黑历史我可知道,听说当时是耍了心机才能跟着欧阳老师读书的。”
“快讲讲!怎么耍心机的!来八来八!”
“他给好朋友说自己要出国,然后暗搓搓勾搭好朋友的老师,还跟老师上眼药,最后杀了个回马枪。”
“啊!什么人啊!哦对了我也知道,上次南京的时候……”
看来文艺学的圈子确实是不大,这些料只要有个人起个头,大家就能汇总到一起。特别是今天多校评审,别的学校的学生也来了不少,这下信息源可以就广了。
大家本来就不喜欢陆云枫,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并没有刻意压低。陆云枫明显是听到了,他脸上青红不定,整个人一直在颤抖。
欧阳老师喝道:“陆云枫!”
“欧阳老师!您还没看出来吗!樊殊是故意的啊!他故意的!我明白了,”陆云枫忽然大叫,神色近乎疯狂,“他故意设了一个局,他故意学术不规范,他都是故意的啊!他在故意害我!”
这句话一说,大家看陆云枫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故意害你?小说看多了吧?
明明是您自己看到有问题就急不可耐地想要以此为手段打击别人,怎么现在被别人反锤了,又说是别人心机故意害你?合着正着反着都是你,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
“如果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所有人你不是伊万·莫洛佐夫!你之前为什么要隐瞒!你故意隐瞒,不就是为了一鸣惊人,为了耍所有人吗!”陆云枫大喊。
樊殊淡淡地说:“如果我在乎这个,我之前就不会用化名了。”
“不可能……做学术不就是为了出名吗……不可能……”
“陆云枫!”老周显然已经是气极,“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事情已经不容陆云枫再抗争了,因为欧阳老师已经站了起来,他在和年教授、老高他们告了歉之后,就带着陆云枫飞快地离开了。
弄了这么一桩事,其他老师也没了心情。剩下的两位还没点评的老师草草结束点评之后,就算告一段落,把我们都赶出去了,说是要算分商量一下,让我们有事的就散,如果很想听结果的,就在门外找个地方呆呆。
大家鱼贯而出。
我跟着人流一起往外走,熙熙攘攘之中,忽然感到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回头,发现是樊殊。
樊殊把我带到了之前“鼓励”鹤师兄的那个地方。他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我,忽然弯下腰,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唇。我不甘示弱地回应,想要拿回主动权,却渐渐发现力不从心——虽然我一直锻炼身体,但肺活量到底还是比不过他,于是也只能在唇舌之间浮沉着,感觉脑袋越来越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小册……小册……”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他情绪不对。
他在难过。
我安抚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可是他仍然在疯狂地掠夺着我的呼吸。从来没有,他一直是一个温柔的人,他的吻一直是温暖的,可是这一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绝望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仰起下巴,迎合着他的吻。
“我给你说,我偶像今天就是在这里鼓励我的……哦。”声音戛然而止。
我们回过头。
鹤师兄正拽着狗师兄的衣服,整个人保持着朝前“旋风冲锋龙卷风”的姿势,整个石化:“这个……你们继续,继续。”
“所以说你这人就是有毛病,非要故地重游干什么!”
“我这不是想找樊殊说声谢谢吗,顺便拜见一下偶像……”最后这句声音倒是小得几乎听不见。
两个人飞快地逃离,边跑还边相互甩锅。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这两个人简直没救了。
“师兄,你好点儿了吗?”我收回视线,看向樊殊。
樊殊摇摇头,很自责地说:“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樊殊坐到了我旁边。我们并肩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离得很近,近到我能听到他绵长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我看他终于有些冷静了,才轻轻地问出了问题:“其实……陆云枫最后的话,是对的,是吧?”
“……”樊殊沙哑地说,他的手指一片冰凉,“其实,某种程度上,他没有说错。”
果然。
我也叹了口气。其实当时听到陆云枫抓狂时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反应过来了。樊殊发表的网站这么小众,还不是学术刊物。为什么突然会有英文节译?而且,为什么鹤师兄也知道了?
陆云枫、小楚、贺汝卿,三个完全不懂俄语的人,忽然同时注意到一份俄语学术圈里并不甚出名的小众材料,这种概率有多少?
就算伊万是大神,但他的影响力仅限于后现代领域。伊万用俄语写作的汉学文章是完全没有名气的。
“那天晚上我说我临时有点事,其实我是去见我父亲了。当时一听贺汝卿说这些论文,我就反应过来了,”樊殊十指扣紧我的手,声音有点抖,“没见到他,只见到了姐姐。姐姐说,父亲是为我好。他说贺汝卿对我有敌意,所以,他要提前把这个人都清除出去,给他一个教训。可是我不知道……他的清除范围这么广。我的确和陆云枫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可是我甚至不知道他对我有过敌意。我和他的关系几乎是陌生人关系。上次在南京的时候,他态度很好的。”
我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如果不是樊殊握紧了我的手,我一定会摔下去。
如果鹤师兄不是君子坦荡荡,如果鹤师兄不是心存善念,在发现了疑似学术不端之后第一时间找到樊殊,如果他像陆云枫一样,自以为如获至宝,想要在这么万众瞩目的开题会上做些什么……
当然,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因为鹤师兄就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我依然觉得后怕,为一切,就像是周围都是摄像头,而我无路可走一般。
明明樊殊回国到现在,他的家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而现在,连樊殊都没有注意到过的陆云枫,却被樊殊的父亲精准爆破了。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老大哥在看着你”,我忽然想起了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我有些理解樊殊不时表现出的忧郁和绝望了。
“那天,我真的很伤心,”樊殊垂下头,黑色的碎发挡住了他的侧脸,“在家里,王婶虽然很好,可是她根本上永远站在父亲一边;王叔也是如此。只有姐姐……虽然小时候我们一直没有在一起生活,但姐姐从来都很尊重我。后来我回国之后,也是通过她联系上的虞白。她从来没有干涉过我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我是觉得,她应该也是爱我的。”
“结果那天姐姐给我说,我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她说我应该承担起自己对家族的责任,当我问起她,到底我要怎样做,才算是承担起对家族的责任时,她说,”樊殊几乎说不下去了,“她说,我只需要继续做文艺学就行了,反正家族也需要一个人撑起一些社会声誉。做一个学术界的佼佼者,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可以增加家族的文化资本。在国外,做一个福柯这样的思想家,在大众中的影响力并不会比经商更低。她鼓励我在学术上继续攀爬,并告诉我,有家里的助力,我很快就可以崛起了。”
“樊殊,”我搂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不是你的错。”我轻轻地说,心下一片破碎。
他该有多失望啊。
小王子饱含期待地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年岁,在失望与希望中浮浮沉沉,最终却发现,他依然是一件面目全非的工具。他所珍视的东西,亦不过是别人眼中实现声名鹊起的独辟蹊径罢了。
而他依然无处可逃。
樊殊将头也靠过来,声音轻得就像是雾一般:“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能够保持表面上的良善,就已经很难得了。那些故意引诱别人心中恶之花绽放的人,都是在犯罪。”樊殊自嘲地笑笑,“而我也不过是个刽子手罢了。明明已经答辩结束了,可我却觉得这么难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不是你的错,樊殊。
你在自责,自责于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逞一时之气,居然和陆云枫较真了起来;为什么在现场动了真火;你觉得自己应该再成熟一些,应该再大方一点。你觉得你应该护住所有人,尽管当时认真听了答辩的年教授已经两次想要拦下陆云枫,尽管老周已经给足了陆云枫机会,可你还是会自责。
但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我知道樊殊也不需要。
我抱住他,他像个孩子一样靠在我的怀里。很久很久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
后来,结果出来了。樊殊和鹤师兄的世纪之战最后被迫以平局告终——因为今年学生太多,优秀答辩有两个名额。后来选报到校级时,也因为两人的报告质量都极高,最后双双入选。
至于陆云枫,他依然在读书,但或许是心理压力太大,后来竟是没有再也没有读博。原本立志在学术圈立足的他在狼狈地勉强毕了业之后,便和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断了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三章就完结了,嗯
☆、新年晚会
答辩会之后, 就是新年晚会。
一贯早上起不来的我,专门在这天起了个大早。没办法,我八百年前就把琵琶该怎么弹给忘了,现在要捡起来, 简直是太难了。下午开始就要布置教室, 晚上更是连轴转。如果早上再不练, 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不过,就算练了, 感觉也没什么用。曲子的难度被一降再降,所有复杂段落全部砍掉, 我甚至还自己改编了歌曲——结果我依然觉得自己的手指像是自己成了精, 完全不听使唤,简直群魔乱舞。
“姑娘,我们这等会儿要上课, 你换个地方练吧。”
在学校练琴就这点不好, 到处都是公共场所, 怎么练都是打扰人。我才在艺术楼练了不到半小时, 就被保安赶走了。
看我走时他如释重负的眼神,我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
有这么差吗!
艺术楼不能练,那就得换一个地方。琢磨来琢磨去, 我忽然灵机一动,朝后主楼走去。
我们学校后主楼是一栋独立的写字楼,有二十多层, 其中顶层是校史馆,周末不对外开放,但是电梯依然能到这一层。如果我就在这层练,那应该就不会扰民了吧?也就是监控会烦点了。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到了校史馆层, 果然,一个人都没有,而过道两侧尽头两扇校史馆的门都被锁上了。灯光暗点,倒是无所谓,反正练乐器都是手上功夫。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里没有椅子,只能在地上盘腿坐着,要不就站着弹。
叮叮当当地又练了一会儿,把新手必备《茉莉花》中的难点又删了两个,感觉才终于差不多了。
我心满意足地把琵琶放回琴盒,正在一圈圈摘拨琴弦的假指甲呢,就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弹的还挺好听。”配合着或明或暗的灯光,还有被拉长的影子,声音明灭得如同鬼魅,“就是有点‘大音希声’。”
!!!
我惊悚地回过头,看到了一只抱着手风琴的樊殊:“师兄!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樊殊艰难地摸摸鼻子:“有一会儿了吧。”
“不对,你怎么过来的啊!”我面前的电梯明明从来没有开过啊!
樊殊指指背后的安全出口:“我正在楼道里拉手风琴,听到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得,又一个在学校流浪的可怜人。
我已经练完了,觉得被樊殊听了半天不公平,就缠着他,要他也拉给我听。结果樊殊这次居然出奇地强硬,他死活不准我听,压着我就帮我摁开了电梯,一个一楼键一摁就把我送走了,美名其曰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午饭不跟你一起吃了,下午见。”他说。
什么惊喜?明显就是不好意思害羞了嘛!
我无语地跑去吃午饭了。
睡了个午觉,下午两点,我在鹿子的帮助下把昨天才到的最后一箱东西推到楼下——其他的樊殊前几天就提前帮我带到主楼存着了。刚一下楼,就看到了狗师兄站着,身边还带着一辆小推车:“师兄你怎么来了?”
狗师兄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樊老师说下午还要练一会儿,让我帮你弄到主楼。”
“鹤师兄呢?”
“也且练着呢。”
“哦……”
有小推车就是好,走起来一点也不费劲。我之前也想过去借小推车,可是小推车只能到档案馆借,离我这里八丈远,我实在嫌麻烦。现在狗师兄帮我借到了,稍后还得自己还回去,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事啊,帮个忙嘛。本来新年晚会就是大家的,让你一个人忙就不对。”
“狗师兄,你和樊殊和好了?”快到的时候,我忍不住问。
狗师兄顾左右而言他:“又没有掰过。”
我揶揄道:“你不说你和小鹤赌不起吗?”
“小册子,”狗师兄无奈地停下小推车,“你一定要我不帮你送吗?”
“当然不是啦!”我抢下他的小推车朝前狂奔,“谢谢师兄!”
“你慢点!喂!”
我原本以为布置教室会是一个很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到了现场,居然出奇地轻松。之前在群里,我曾经发过信息,说有空的人可以过来帮帮。当时我是没指望会有人来的,因为往年这种活到了最后,就成了班长一个人的独角戏。
但是今年,狗师兄、鹤师兄和樊殊都到了,陆陆续续地,至少百分之六十的所里研究生和几个博士生都提前到了,布置现场一下子从一个捉襟见肘的任务变成了“幸福的烦恼”,我所要头疼的也不再是能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而是如何合理地调度人员。
到最后,人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提前完成的时候,我还不得不在群里发言,让那些还打算来帮忙的人不用麻烦了。
“今年怎么会来这么多……”在贴完最后一张闪光条之后,我直起腰自言自语道。
“因为你太辛苦了呀。”小沙路过我,笑嘻嘻地拍了下我的肩膀,“你都为了我们现学弹琵琶了,我们也要出份力。晚上加油啊!”
我这才知道,原来鬼才狗师兄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帮我向群众们卖了不少惨,导致大家都觉得我实在太不容易了,要是再不来帮帮班长,班长就会累死的那种。
听完之后,我有点哭笑不得。樊殊最不会卖惨,果然到最后,还是狗师兄做的。
看着教室的尽头,鹤师兄和樊殊惯例学术Battle,而狗师兄则领着其他还没走的同学呐喊助威、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我在心里想,他应该到最后还是也准备赌了吧。
又或者说,已经进入了下意识的友情,真的是很难割舍的。
很快到了晚上,陆陆续续地,老师们也来了。年教授在樊殊和狗师兄的搀扶下,也从小红楼赶到了。又再等了两三分钟,晚上七点的时候,晚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研一学生的大合唱,词是鹿子改的。唱的时候,老师们都在拿手机录视频,并夸得不行,说这一届唱的相当不错,还都发了朋友圈。
其实实话实说,我们唱得也就是一般。但在这样温馨如家的氛围中,也没有人会真正计较表演的水平,主要是相聚。
老师们拿着啤酒喝得开心,年教授笑眯眯地帮大家打着拍子。学生们开着玩笑,吃着瓜果聊得欢腾,间歇举办的小抽奖和小游戏也让人兴致高涨。
尤其是我们还弄到了一台卡啦OK机,这玩意儿虽然质量非常堪忧,但老歌极其全,配着那像是广场卖艺效果般的音放,堪称是活跃气氛的最佳功臣,听一句就上头。
平时少言寡语的腹黑老周出乎意料地居然是个麦霸,唱起老歌来没完没了,还都是那种丧情歌。在他又一次吼完“给你的自由过了火”之后,老高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拽下来了。
老于坐在樊殊旁边,一直在劝樊殊跟他喝酒。樊殊说等会儿就要表演节目了,先去准备了。
鹤师兄表演了,他背诵的是德语版《共产党宣言》的选段。鹤师兄的声音相当不错,全程读下来,一点也没有磕巴,还挺有感情——虽然我们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看老于站起来带头鼓掌的样子,应该是读得相当不错。
“我都说了我不会朗诵,”鹤师兄结束之后坐回我身边的位置,一边抱怨道,“我偶像呢?”自从他知道樊殊就是伊万之后,他对樊殊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现在是言必称偶像,口必语伊万。
“去准备去了。”
鹤师兄撇撇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老于拉去喝酒了。
鹤师兄之后便是我的节目,琵琶独奏,新手胜曲《茉莉花》。可能是联系起了作用,我居然有惊无险地弹了下来,指法之类的一个也没错——当然,也有我把所有难段全部删掉了的功劳。
总之应付完了节目,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樊殊在我表演的时候还在,可是一表演完,又溜出去不知所踪了。
老于是个喝酒狂热爱好者兼海酒量拥有者,所以尽管是老于的正牌学生,鹤师兄还是找机会跑了:“实在受不了了,”鹤师兄给我抱怨道,“太能喝了。有水吗?”
我递给他水。再过了一会儿,狗师兄也上台表演了。并非帝都土著的他带给大家的是一段堪比土著水平的报菜名,几百个字就像是小钢镚一样从嘴里倾泻而出,利索又爽利,博得了满堂彩。
鹤师兄这个著名狗吹,当然是全程彩虹屁全开,用显微镜发掘狗师兄浑身上下的闪光点。
“鹤师兄,”我好奇地问,“你当初是怎么跟狗师兄认识的啊?”
鹤师兄又给我吹了一段狗师兄这场表演的独特之处之后,意犹未尽地说:“保研面试的时候啊。”
这个时间点其实我早就听他说过,但后面的事情就是我不知道的了:“其实那个时候来BN大面试,我是被父母逼来的。他们说能有保研资格不容易,不要浪费机会。但我当时一心只想留在B大,因为一些原因没能留下之后,我几乎要崩溃了。我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圈,所以一边递了申请材料,一边又在阳奉阴违地准备出国申请。”
也许是触景生情,也可能是喝得有点多,连脖子都红了的鹤师兄话变多了:“我并不想好好面试,只想赶快结束出国。但我当时在等待时遇到了以哥,他是我本科时就很崇拜的人,然后这个我很崇拜的人告诉我,离开B大并不是我的失败,而是我的新起点。那一刻我就决定不出国了,我要留在这里。”
“所以对于我来说,”鹤师兄看向台上,那上面,狗师兄正被老季捉着一起唱《青藏高原》,满脸写着不情愿,有点感慨地说,“以哥是很重要的人。不,他是最重要的。”
他是他绝望世界里的稻草。
被侮辱,被损害,被欺骗,被放弃,但只要有一缕微光,世界就还是美丽的。
有一瞬间,我很想告诉他狗师兄在和我摊牌时说过的那些话,但想了想又没说。大概感情这种事情,必须要自己领悟,外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置喙。
所以我只是说:“我想,你对于狗师兄来说,应该也是最重要的人。”
鹤师兄笑了笑,似乎有点无奈。忽然听到充当主持的小沙喊道:“下一个节目,由樊殊同学带来的独唱《喀秋莎》,大家欢迎!”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看理论的时候想,其实师兄这篇文还可以换一种方法写
可以写的desire一点。把理论写的再色气一点
看吧,可能第三本会再写一次学术相关的文了
——
狗鹤的前世今生就这么介绍完了
原本是打算写在一起的,想了想算了吧,感觉他们也就是友达以上了。如果再写,以这两位的脑回路运转速度和方式,估计得单开一文
☆、新年晚会(2)
《喀秋莎(Катюша)》, 前苏联经典军歌,讲述了一名叫喀秋莎的女孩对到卫国前线当兵的情人的思念与爱意。
樊殊给我说,当时选这歌完全是随手为之,只是因为这首歌在中国非常有名, 他又急着要报一个节目罢了。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 他一度想换曲目。换曲目的理由也很简单, 他觉得这首歌中的女性主体性被抹杀和符号化了,他作为一个学过文艺学的, 实在难以忍受。
不过知道我给自己瞎起了一个“叶卡捷琳娜”的名字之后,他就改了主意, 说还是要唱《喀秋莎》。
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俄语学得稍微有点深了才知道——原来喀秋莎就是叶卡捷琳娜的昵称。
所以在樊殊上台的时候,我有点不好意思,几乎不敢看对方。
老高他们不知其中关窍, 只是一阵唏嘘。对于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来说, 俄国小说、俄国歌曲、俄国电影就象征着逝去的青春, 是他们年少时代的象征。
“没想到还能听到年轻人唱这首歌, ”老高给老周说,“我年轻的时候,唱这首歌可好听了。”
“我那时一边唱一边抄《静静的顿河》。喜欢呐, 太喜欢了。”老季也感叹。
连向来同大家在兴趣爱好上不搭界、“德化”严重的老于也深以为然,并且又开了一听德国黑啤。
樊殊走进了教室。今天的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毛衣, 一条黑色的牛仔裤,温柔的打扮,衬得冷凝的面部轮廓都柔和了很多。
自从樊殊就是“伊万·莫洛佐夫”的消息流传出去,樊殊的人气真实爆炸。他上场的时候, 全场掌声不断,整整一分钟没有停止。而在掌声一结束,大家又齐刷刷地拿出了手机——开始录像。
他开始唱歌了。
暖气缠绕的夜晚,窗外雪花纷飞着。济济一堂的教室里,有干果的香气,有啤酒的麦香,还有灯火葳蕤的妩媚。在灯光之下,樊殊抱着一台巨大的手风琴,缓缓地边弹边唱着,让时间仿佛都柔软了。
“樊殊唱的好好!”身后的鹿子戳我,“真没想到。”
是啊,完全没想到。
连我都忘记了要录视频,只是专心地听着。
他看着我的眼神,而我也看着他的眼睛。这一瞬间,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们俩。除了歌声,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了。
他的姿势还有些别扭,看上去很不熟练。没有错音,但是也绝不算太流利。在我记忆里,他更是从来都是唱歌苦手。可是现在,他呈现着一场温暖的演出,也不知道背后付出了多少时间。
“咦,”我听到老高说,“好像不对啊。”
“怎么了?”老周问。
“小樊是不是歌词唱错了?我怎么感觉这歌词被换了,和我听惯的感觉,那种己哩哇啦的顺序好像不一样啊。”
“别逗了,人唱俄语呢,你哪儿听得出来。”
樊殊唱的《喀秋莎》是俄语原版。在座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学过俄语,所以完全听不出来,老高也只是凭着自己强大的收听次数感觉到了不一样。
只有我知道,确实不一样了。
《喀秋莎》有五段歌词。前面和熟悉的唱词是完全一样的,但从第四段开始,所有的阳性人称代词都被换成了阴性人称代词,并且第四段中的“喀秋莎”这个词感觉也不见了。剩下的好像还有一些不同,但我俄语水平实在有限,实在听不出来。
唱完第五段,我们都以为樊殊要结束了。没想到,樊殊居然自己设计了一个间奏。在一段变调手风琴的伴奏后,樊殊又唱了一遍,这次是中文版的《喀秋莎》: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他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我就说!”在唱到第四段的时候,老高激动地说,“他改了!这第四段的词就是不一样!……原版就是‘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不过为什么是伊万呢?”
我怔怔地看着樊殊,看着他越走越近,一边走一边对我唱着: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勇敢战斗保卫祖国,伊万的爱情永远属于她。勇敢战斗保卫祖国,伊万的爱情永远属于她。
随着最后一个收音,全曲结束,而不知不觉,樊殊已经放下手风琴,走到了我的面前。周围好像都在起哄,可是我一点都听不见了,我只能看见樊殊,看见他像是旧电影里面的男主角一样向我走来,有一些梦幻,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无论是用俄语,还是中文,我都想说,”樊殊笑道,“伊万的爱情永远属于喀秋莎。伊万永远属于叶卡捷琳娜。”
“砰!”
原本是打算最后庆祝新年到来时放的室内礼花,被鹤师兄拿了过来,对着我们喷了满头满脸:“祝贺你们!”
“贺汝卿!”樊殊抹了把满脸的礼花,脸黑得像锅盖,“这是我准备了好久的惊喜!”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混战,很快就把我们喷得节节败退。他们都说大过节的喂狗粮实在是太让人咬牙了,一定要好好把这个场子找回来。樊殊带着我落荒而逃,却在刚要出教室的时候被之前正好出去上厕所的老于给逮了回来——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老于说现在樊殊表演完了,该履行诺言,陪他喝一杯了。
樊殊被不由分说地拽走了。
樊殊既然被老于抓走,那就不能再整了,所以大多数人都将目光落到了我身上。我在教室抱头鼠窜,狗师兄喷得最狠;不参与胡闹的人围着KTV机,抢的差点吵起来;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学生剥夺了话筒的老高委委屈屈,打着年教授想听的旗号想要夺回主动权,可是年教授立刻就卖了老高,表示自己想听学生唱;老周最神,直接去隔壁教室又拎了一个话筒,拿出手机自己给自己伴奏,也不嫌两个伴奏混在一起脑子乱。
“林册!小林!”
我正躲在桌子背后攻防呢,忽然听到有人喊我:“于教授,怎么了?”
老于满脸无奈:“他不是俄罗斯来的吗?我以为每个俄罗斯来的都会喝酒。”他指指旁边某个已经抱着酒瓶子趴在桌子上睡得稀里哗啦的人说,“我发誓,我就劝他喝了一口,还是啤酒。”
而已经喝醉了的樊殊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像只断了片的萨摩耶。
“……”
怪不得他从来不肯跟别人喝酒,之前老于喊过他无数遍,他都想办法推掉了;又怪不得哪怕是同学聚餐,他也从来不会点酒。
我哭笑不得地给樊殊喝了点酸梅汤,然后告诉狗师兄,让他帮我看着点,我送樊殊回去之后就回来。狗师兄满口答应,让我放心地去。
醉鬼抱着我的脖子,趴在我肩膀上,表示没有问题。
不得不说,樊殊虽然是一杯倒,但他醉后的表现还挺乖巧,除了重返八岁,没有任何问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扶着还能乖乖走路,除了——
“我喜欢林册!”
“我最喜欢林册了!”
“全世界我最喜欢林册了!你这么看我干什么!你不信吗!”
樊殊一声接一声地引吭高歌,趁着无边的夜色和昏黄的路灯,宛如狼嚎,引得夜跑的学生竞侧目,回头率百分之百。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在他又一次拽过一个路人咆哮之后,我羞耻地把他拽回来,“乖,我们先回寝室好好睡觉。”
“ялюблютебя!”樊殊高举双手,仰天欢呼,然后差点摔倒在地,还好我及时扶住了。
呃,虽然他喝醉了还能想起给我表白我是很感动但是……
我还是觉得,以后应该禁止他喝酒。
我扶着歪歪扭扭的樊殊一路往他的寝室走去,一边想着等会儿该怎么和大爷解释,让他同意放我进去。正在思考着呢,我看到了一个人,停下了脚步。
准确的说,是一辆车和一个人。那辆车是一辆劳斯莱斯,而那个正站在车旁边的人是……
“樊叔叔好。”我敛眉喊道。我实在是很怕樊殊的这个爸爸。
樊殊还在勾着我脖子脸通红地喊:“тебялюблюя!Катюша!”
“……”
樊廉殷皱了皱眉:“怎么让他喝酒了?”
“我……”
“他不能喝酒。你送他回去吧。”
“……好的。”
我扶着还在喊口号的樊殊走进楼里,感觉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
跟大爷说了一声,扶着樊殊到了他寝室的门口,从醉鬼口袋里找到了钥匙,又帮他弄上床,揶好被子。好容易安顿好,我终于松了口气——要不是我从小练散打力气大,也会使巧劲,还真难把这个大小伙子弄到上铺去。
总算弄完了,我喘了口气,准备回主楼。那边应该也玩得差不多了,老师们大多年纪也大,不可能折腾太晚,现在回去,刚好可以收拾收拾收摊了。
结果一下楼,我就知道,可能收摊还得等一会儿了。
因为樊廉殷还没走。
他一直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я люблю тебя就是我爱你的意思啦
тебя люблю я!Катюша! 我爱你啊喀秋莎~
☆、摊牌
“我们谈谈吧。”樊殊的父亲说。
我还能说什么?我当然只能说可以。不过我没敢进樊殊父亲的车, 他也不在乎,说就在这里谈就行,简直君子坦荡荡到了极点。
樊廉殷如同鹰隼一般看着我,而我等着命运的宣判, 瑟瑟发抖。
“说吧, 什么条件才能让你离开樊殊?”
哦不对, 他没说这句言情标配,事实上, 在等待了几秒之后,樊殊父亲终于说出来的话是:“说吧, 什么条件才能让你说服樊殊, 让他同意回家继承家业。”
我石化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啊?”
樊廉殷皱皱眉头:“樊殊这么喜欢你,说服他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
“可是,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樊叔叔, 您之前不是还希望他在文艺学腾飞, 成为当代福柯吗?”
樊廉殷没有笑,播音腔很是浓郁:“那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他能回家。他会是很好的继承人。”
没想到樊殊的父亲还挺承认自己儿子的能力的。我有点与有荣焉, 之前警钟大作的脑子也松弛了许多,心想我家樊殊就是很厉害……
不对,林册, 醒醒。
他说的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的意思是在为家族做贡献上,在文艺学腾飞好歹还能有点助力,比完全不听使唤好点啊!
你不要听话就听半截啊!
我定定神。虽然很害怕, 但我还是想帮樊殊说说话:“樊叔叔,这件事,我说了不算,您说了也不算,还得樊殊说了算。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林册,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过来吗?”
樊殊父亲突然抛出一个新的话头,让我有些接不上:“您……我不知道。”
“本来是想跟樊殊谈的,给你说也没什么差别,”樊廉殷朝着樊殊所在的楼层看去,旋即收回了视线,“你觉得,他的意见会是什么。”
“我觉得……”我深吸一口气,“会是继续学习文艺学。不是将文艺学作为个人名誉的源泉,而就是因为喜欢而学习文艺学。无论他以后会不会回到俄罗斯,他都是真心喜欢文艺学的。”
“天真。”
我愣住了。
樊殊父亲冷笑,和樊殊很像的脸上写满了嘲讽:“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什么文艺学吗?不过是逃避罢了。”
“可……”
“很多年前,大概是樊殊高中的时候,我给他们姐弟俩弄了一个家庭比赛。”樊廉殷说,“规则很简单,一只正在涨的股票,同样的小额金额同时建仓,他们则需要在合适的时间抛出离场。时间选择最精确的、眼光最精到的,将会成为我的继承人。”
“樊殊输了。澜笙在峰值前三天离场,算是拿到了次峰值。樊殊则拖得太久,他犹豫不决,一直到暴跌的时候才仓皇出仓,几乎血本无归。”
“我以为他在这上面并没有天赋,又太摇摆,太懦弱,所以当他说自己热爱文学要去学习文学的时候,我也没有太管他,算是随他去了。后来他要回国,也行。我并没有干涉他。”樊廉殷说得很坦然。
我嘴角抽搐。
樊殊的爸爸是不是对不干涉有什么误解?
所以不干涉就是断了所有费用支持不管不问吗?虽然说对于已经成年的人来说,父母并没有义务继续供给,但……
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啊!
但你不还是在全程监视着他吗!
“但最近,有人给了我一份新的资料,这让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并感觉,自己有必要逼他一把,让他走回自己该走的路。”
“孟家小子的对头在查他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聊天记录,以及孟家小子的建仓记录,并将它们打包发给了我。我才知道,原来当时孟家小子也买入了那支来势汹汹的股票。他当时急需用钱,而樊殊给他提供了建议出仓时间。孟家小子按照樊殊的建议出仓成功,他出仓的时间,就是峰值当天,分毫不差。”
我愣住了。
樊廉殷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高中时期还对公司事务并不反感,甚至相当投入的樊殊会突然爱上了文学,并且死活不肯再碰半点跟公司有关的事务。”
“我当时告诉他们姐弟,樊家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赢家才能通吃。樊殊自从十岁回到家里,就一直很亲近澜笙,而澜笙一贯表现着强烈的进取心,对家族事务也非常热心。他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文学,他只是想要逃避。他害怕竞争让他们姐弟的关系四分五裂,所以他说他喜欢文学。”
“林册,”樊廉殷转向我,沉声道,“现在的你还觉得,学习文艺学是他的真实心意吗?”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但又好像,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比如樊殊的经济学知识出奇地丰富。当时读《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时候,对于里面的知识性错误,他能非常敏锐地指出来。又比如在日常聊天的时候,他对各种复杂经济形势的变化都能一针见血。而之前去找孟子义的时候,孟子义也隐约提到过,樊殊在投资上嗅觉奇佳……
“可是,”好半天,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樊殊是因为爱才选择离开的。那么,就算他真的如您所说,兴趣并非在于文艺学,我想他也不会愿意回去的。这是樊殊的选择,我们就要尊重他。”
“哪怕他会从此就只不过是一个穷书生?”樊廉殷似乎要看透我的眼神,他的眼睛凌厉地让人害怕,“你要知道,如果你说服了他,你将会过上非常好的生活。樊家虽然平平,其财富到底也是你无法想象的。”他语带诱惑地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樊叔叔,”我无奈道,“我只知道,无论樊殊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尊重并无条件支持他的选择。所以我觉得,樊叔叔,您应该直接去找樊殊谈。”
是的,虽然我也在替樊殊抱不平——如果樊殊父亲说的是真的话,那樊殊简直是惨透了。他为了让姐姐得偿所愿,故意输掉了比赛,放弃自己的兴趣,说服自己去做另一件事;为了让姐姐能够心安理得地拥有到手的东西,他还和家里闹掰了,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好好的一个大好青年,居然被自己给饿晕了……
结果他姐姐居然过来指责他逃避家族责任,要求他学术腾飞,“勇敢地履行对家庭的义务”。这到底是给家族尽义务,还是给她自己的未来尽义务啊!
可是,我还是觉得,樊殊的意见永远是第一位的。
无论他怎么想,只要是与原则无关的问题,我都应该尽我所能地去理解他、尊重他。
樊廉殷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一次开口:“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林册。”
“那么,既然你不愿意,就帮我带一句话吧,”樊廉殷叹了一口气,“告诉他,他即使回来,他的姐姐也不会失去已有的一切。樊家的继承人从来都可以不只一个。”
“……我记得您刚刚才说……”
“我后悔了。”樊殊的父亲摇摇头,这一刻,他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般,“这一次,我反悔了。他毕竟是我儿子,我不想他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委曲求全。”
“其实,我并没有委曲求全。”
我猛地回过头,发现樊殊正披着衣服,虚弱地站在那里。
樊殊渐渐走近,脚步虽然还是有些凌乱,却很坚定。面对着自己的父亲,樊殊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您说的,有部分是对的,有部分是不对的。”
“我的确是故意输掉的比赛,我也的确对家族事务并不反感。我对经商、投资,也确实有着不小的兴趣。但我,”樊殊道,“也是真心热爱着文学,以及它的分支学科,文艺学。兴趣不是非此即彼的。”
樊殊的父亲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打断樊殊的话。
“姐姐是真的很喜欢经商,这是她唯一的兴趣,而我,又喜欢经商,又喜欢文学。我们谁更应该承担什么样的人生角色,我想一切已经一目了然了。”停顿了一下,樊殊坚定地说,“爸爸,我会研究文艺学,并将继续研究下去。纵然是我最终碌碌一生不过庸人,我也愿意承担如此选择带来的结果。所以,您不需要为我清除什么竞争对手,或是在周围为我造势。须知学术并非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而是细水长流的执着不悔。它应该是单纯的。”
“……可是,”樊殊的父亲看了我一眼,“你愿意潦倒,难道你也忍心让林册潦倒吗?”
“爸爸,您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是天才,天才无所不能,”樊殊大笑,这一刻,他袒露了自己所有隐藏在胸中的傲气,“我不可能让林册潦倒的。无论我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有把握,”
他握紧了我的手,像是在回答自己的父亲,也像是在对我承诺,“让她喜乐一生。”
“……那个,”我感觉自己脸上很烫,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也不会让樊殊潦倒的。我工作能力还行的……”说到最后我自己都心虚了。
在两个天才面前自我吹嘘,压力实在太大了。
我以为樊殊的父亲会嘲讽我,可是没有。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了。”他转而看向我,“那么,明年到莫斯科过年吧。”
“啊?”
“今年樊殊就拜托你了。小册。”
这是樊殊父亲坐上车飘然而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师兄,刚刚你爸爸叫我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樊殊笑了笑,捏了一下我的手:“老头这次态度还不错。”
“你的意思是……”
樊殊说:“他已经认可你了。”他弯下腰,想要刮一下我的鼻子,结果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早知道不喝酒了。”
我心疼地扶着他往回走:“你到底醒酒没有啊!”
樊殊摇摇头:“赵二哥说看到你在楼下和人聊天,把我喊醒了。我洗了把冷水脸就出来了。”
怪不得樊殊同学这晚如此气吞山河,霸气侧漏,和平时人设完全不符合。
樊殊睡下了,但是狗师兄又打来电话了,他说有些设备不知道该怎么放,还得我回去弄。我朝着主楼飞奔,虽然觉得很累,但心情却越来越好。心中仅剩的阴霾一下子被驱散了,就像是今天的月亮一般,亮澄如泉。
我看向天空上的那抹银白。没有星星,帝都一向看不见星星。整片天空除了光污染,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偶尔也能看见北斗星,但都是残缺不全的,从来集不齐七颗。
但是月亮依旧亮着。星星看不见,但也依旧存在着,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大家都在,生活虽然总有不如意,有时甚至操蛋到了极点,但还是有很多很多的爱。
叶卡捷琳娜永远喜欢可爱的伊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结局 后天大后天放番外,这篇文总算是要完了
最后一part就为了这一章。总算是把樊殊的经历写完了。都说言情小说一般表白在一起后就没人看了,但是想了想,给人物一个交代吧。
没有这一段,樊殊就不是完整的。
快要完结了,很伤感。我记得当时刚开始想写这篇时,脑海里首先跃出的就是一个背负了太多的少年,在不被所有人理解的情况下,决定做一件看上去很没有意义的事。
我记得最初开这篇文的时候,很多人,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网上,都在问我,为什么男主不出国呢?为什么他要来BN大读书呢?男主是不是有病?为什么他要学古代呢?为什么……
樊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不权衡利弊,全看心情。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就是要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樊殊其实是一个任性的人,他小心翼翼地任性着。
我觉得,充分考虑了后果,并能为此承担,然后还愿意坚持自己选择的人,所拥有的自由,才是最大的自由。
☆、新年好
两个月后。
俗话说的好, 过年三件宝,饺子、催婚、发红包。我家在渝城,属于西南片区,过年一般不包饺子, 但后两件宝却和全国人民群众一样, 怎么都少不了。
“快起床了!”
长江以南向来没有暖气, 如果不开空调又不安地暖的话,被窝就是唯一的热源。现在唯一的热源被我妈残忍地掀走, 我一下子就被冻醒了:“妈!这才几点啊!”
“几点了?这都早上八点了!”其实我一看表才七点半,“今天是除夕, 快起来去把卤菜买了!”
我妄图再挣扎一下:“买卤菜的话, 等一会儿也行啊……”
“等一会儿就没了!”刚裹上的被子又离开了我,“而且小森,你看看人家小樊, 小樊连早餐都吃完了!你觉得你这样合适吗!”
“啊?”
此言一出, 我再无挣扎的余地, 只能不情不愿地起床洗漱换毛衣。
“早上好。”外面的电视正在放着新闻。我爸在吃鸡蛋, 樊殊已经吃完了,正在陪着我爸看电视,见我出来跟我打招呼。他今天穿了一件我妈精挑细选的马卡龙新毛衣, 顶着一头做tony的二姨主动帮烫的小鲜肉必备偏分碎发,手上抱着一杯我爸亲手冲的勾兑豆浆,看上去……看上去像个被宠坏的一家之宝。
= =是的, 他现在就是一家之宝。
就像当时本科生喜欢他喜欢到宁愿选爆狠人老周的课一样,可能亲和力这种东西就是天赋,完全没有道理。明明樊殊依然是一个面瘫,还沉默寡言, 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贴心小棉袄,有好东西第一个想的就是他——娘的,我去找二姨烫头还得被抓去帮忙收半天费呢!结果樊殊也想帮二姨收银,但二姨不仅不允许,后来实在拗不过之后,还偷偷找到我,让我给樊殊发工资,心疼得不得了。
“快点吃!在那里磨叽什么呢!”
这就是区别待遇。
趁着我爸去卫生间的功夫,我赶快坐到樊殊旁边,找他咬耳朵:“哥,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懒一点,早上别起这么早,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你以前在学校不也经常睡懒觉吗!”
“可是我觉得去别人家做客要表现得有礼貌一点……”
“哥!求你!我太难了!”
樊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妈就开始咆哮神功了:“小森,你自己起不来别带坏小樊。小樊,”我妈转向樊殊,立刻就换了一张笑脸,“你别听她的,你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好。”
樊殊领我出门。
除旧迎新的时刻,到处都是出来采购的人,还有在街上疯跑的小孩子。菜市场挤得几乎要头掉,要不是樊殊一直在牢牢牵着我,估计我们早就被冲散了。
“我妈说的居然是对的,”好容易抢到了卤菜,我心有余悸,“天啊,这才几点啊,怎么都快卖完了。”
“买到了就好了。我来提吧。”樊殊接过我手上的卤菜,安慰道。
我们去买了晚上吃饭喝的饮料,啤酒也买了一些。樊殊还挑了不少糖,算是把除了大菜之外的零碎年货买得差不多了。
路过对联摊的时候,樊殊停下了脚步:“等我一下。”
“你别买了,”我提醒道,“我爸昨天就已经买过了。”
“我知道。”樊殊指了指摊位上的红包,“买点这个,明天好包红包给小孩子。”
他买了一沓,粗略一看估计有十几个。
樊殊对金钱一向没有太大的概念,从来是有多少就给多少。一月份他在帝都很是大赚了一笔,我担心他全发光,心疼地说:“你少发点,意思意思就行了。我给你说,按照我们这边的习惯,你现在还是学生,学生都是不用发红包领红包的,要工作了才需要发。”
“没事,”樊殊笑笑,“过年开心就行。”
我们所住的地方是老旧的家属院,只要踏进院子里,那就是三步一熟人,五步一喊人的地步。正好这个点,小朋友们也都起了,开始围着院子里的健身器材玩。看到了樊殊,他们都飞跑过来,想要拉樊殊过去玩,有一个还因为跑得太快,差点摔了。
“不要着急,”樊殊亲自扶住他,蹲下来,让我把口袋给他,“林册姐姐给你们买了好多糖,分给你们好不好?”
“好!”
我脸上一红:“其实是樊殊哥哥买的……”
樊殊搂着我的腰:“我们一起买的。”
这年头都挺懂的小孩子起哄:“太甜了吧!”
他很耐心地把一整袋糖都发完了,每个小朋友跟他说话,他都会耐心倾听,还陪他们玩了一会儿。他在小孩子中受欢迎的程度,甚至比在长辈那里更甚,因为小孩子不仅是喜欢他,甚至还很听他的话。当樊殊说自己要回去帮忙打下手做饭的时候,连院子里出了名的熊王赵小胖都乖乖松手了,看得他身后跟着的奶奶一愣一愣的。
当然,也因此,樊殊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了我家之外的全院家长的喜欢。前几天才只是过小年的那几天,樊殊经常被喊去串门,专门给熊孩子做思想工作,“樊老师”三个字如雷贯耳。
万众瞩目的樊殊跟我一起回了家。老爸已经贴上了对联,正在挂横批。樊殊接过这个活,一抬手便贴上去了,又稳又平。进了家门,老妈正在边打电话边搅肉圆子的酱,樊殊拿过来,胳膊就像是圆规的支点一样,一圈一圈不疲惫地转着。
他全程也没说什么话,只是自然地做着这些事,就好像他已经是这个家的成员很久了。
这个冬天的渝城很冷,但樊殊来了,所以渝城也温暖了。
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你越多了解一点,就越多觉得他可爱一点。他总是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亮点,他总是这么的好相处,他总是这么的,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关心了所有的人。
“在想什么呢!”突然耳朵一重,原来是我妈过来拧起了我的耳朵,“小樊在这里干活,你就这么看着啊!你该干什么?!”
“啊疼疼疼,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厨房择菜。”
我觉得,他或许也可以不用这么好。
他可以适当地坏一点,懒惰一点,笨一点,这样对比下来我就没有那么废了- -
老妈买了一筐虾,我把菜择完之后就开始挑虾线。我虽然在干架上面很有心得,但挑虾线不管怎么样都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那根小小的黑线怎么我妈一来就听话刺溜出来,而我一来就断。
挑虾线挑得自尊心受挫,正在心里有小猫挠呢,随便往客厅一看,却发现樊殊和老妈都不在了。老爸刚刚临时接了一个电话出警去了,那这两人去干嘛去了?
我好奇地走到了客厅,听到了客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走过去。
“小樊呀,我们小森有的时候不懂事,你可要多多包容。”
我哪儿不懂事了?我满脑袋黑线。
“没有,”是樊殊的声音,“小森很好。她一直都很包容我。”
“她父亲工作危险,我呢,身体也不是很好。我们老两口就这一个孩子,有的时候,我就很担心,等到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一个人,该有多孤单啊……现在她有了你,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和动辄嗷嗷叫的平时不同,老妈现在说话颇为语重心长。
老妈这说的,真是……
我老脸一红,就听到樊殊很认真地回答:“阿姨,您和叔叔的身体会越来越好的,我们都会照顾你们的。”
我还打算继续听,就感觉门被打开了:“不说这个了,阿姨去给你煮番茄肉圆子汤……林册!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这个……”偷听被抓包,我尴尬得一批,“我就是问您虾线全断在里面了能不能将就吃……”
老妈差点爆锤我一顿,我赶忙落荒而逃。
最后,虾线还是樊殊挑的,唉。
……
……
午饭的时候,老爸还是没能赶回来,我们很是批判了一番犯罪分子们趁着过年要绩效的行为。好在晚饭的时候,老爸总算是赶了回来,把已经放得有点凉了的菜热热,刚好可以一起吃年夜饭。
我们家一直有看春晚的习惯。虽然时至今日,大家早已没有耐心专心致志地看一个又一个的尿点节目,很多时候就是听着背景音乐玩手机发短信,但能聚在一台电视机前,就算是不看,大家也觉得心情会好很多。
樊殊倒是一直看得很认真,他说他从来都没有看过春晚,因为他们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年的传统了。他们只过元旦,而到春节的时候,大家就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所谓和往常一样的意思就是,家里没有人。
“所以,”他跟我说,“老头那天说要你来年过去过年,你听听就行,别当真。别去了,没意思。”
我倒是觉得这是樊殊的父亲决定改变自己的一个征兆。顺便说一句,樊殊才到的第一天,就跟我爸妈坦白了他的家世。出乎意料地是,我爸妈淡定得惊人,只是惊讶了几分钟就恢复了正常,私底下还让我多多照顾樊殊,“成为他的退路”,而看向樊殊的眼神,也带有几分怜悯。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局里那段时间办了几个商人行贿的大案,他们局里好几个都在见惯了“大厦哗啦啦塌了”之后大彻大悟,胸怀宇宙,顿悟财富不过是过眼云烟- -
樊殊不时地看手机。
终于,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接到了电话。樊殊走到了阳台上。
才刚给狗师兄、鹤师兄还有鹿子他们都发完拜年短信的我也接到了一个电话。恰在此时,辞旧迎新的礼花在窗外绽开,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了电视,让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喂?”
“小森,我……”
居然是虞白:“虞白?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新年快乐!”
“我说,新年快乐!”
虞白挂了电话。我摸摸脑袋,心想他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他不是去参加春晚了吗?之前才唱了一首歌呢。
算了,不管了,明天再问吧,现在太吵了。
我走到阳台上,听着周围的爆破声,还有漫天之间的璀璨。恍惚之间,我有一种我在地雷阵里穿梭的错觉。
樊殊趴在阳台上的栏杆,他刚接完电话。
我也凑到他旁边:“心情不错?”我偏头看他。
樊殊点点头:“我爸和姐姐给我打电话了。他们祝我新年快乐。让我……”他看向我,眼神缱绻,“让我也祝你新年快乐。”
他一直在等这个电话,我知道的。
漂泊了多年的少年,终于等到了这个电话。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觉得毛衣毛绒绒地,让全世界都温暖了起来:“新年快乐。”我轻声道。
“新年快乐。”
我们入神地看着这个欢乐的世界,就好像他们是在为我们欢乐一样:“说起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啊?”
樊殊回以我一个吻。
漫天花火之中,黑暗点缀着,而再往下,便是孩子们高兴的声音。我们只是轻轻地吻了一下,俄而分开,但所有的承诺已经封存在其中了。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樊殊的眼睛弯弯,里面有无限爱意,“小册你回忆回忆。”
“喂!你就告诉我嘛!”
“我说了你回忆回忆啊,想到了就告诉你了。”
“想什么想啊!”我真的想不起来啊!
我绞尽脑汁的尝试被老妈的喊声给打断:“你要看的小品开始了!还看不看啊小森!”
“来了来了!”我立刻将刚才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余生有你,从今以后,年年岁岁,岁岁皆是今朝。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明天会连放两个番外,以及明天会开新文。
感谢的话和后记也明天放啦
爱所有人。
PS:我是个傻瓜,我刚刚才发现,我看错月份了,科技兴国的征文是9.30结束不是8.30- -
我是不是脑子有泡啊
不过都完结了,大家也不用投了。感兴趣的话,支持我的新文吧
给所有人比心!
☆、番外一:虞白
“……新年快乐。”
我挂了电话。
后台里, 有人在化妆,有人在准备着上场。还有些人则趁着难得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扩展着自己的人际关系。
我也应该这样的,可是为什么我会偷跑出来呢?
又为什么, 当我在后台的门口处吹了快半个小时冷风, 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之后, 我却在她的声音面前节节败退,最后仓皇地结束了期待已久的通话?
不知道。
我一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好像, 我其实早就想起那个女孩了,却一直假装着忘记一般。
失忆, 的确是失忆了。但是没有那么严重。大概是在大学校园, 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在人群中望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女孩时,我就全部想起来了。那个夏天,那条江边, 还有曾经那些差一点说出的话, 我都想起来了。
但我装作没有。
——为什么要想起来呢?我已经进入娱乐圈了, 未来会有很多的钱, 有很多的名望。我有野心,也有能力,我可以阶级无限跃迁, 并有信心不会落回原来的平庸。对于注定辉煌的我来说,那个女孩,太普通了。
她已经配不上我了。
后来我的逐步走红, 更是坚定了我的想法。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够仁慈了,如果不爱,就不要给别人虚伪的想象。我假装不认识她,其实是对她最大的温柔。
我是银杏少年, 可是我看着那个忙着帮自己筹备活动、小心翼翼的女孩,什么也没说。哪怕我最初的走红有那个女孩很大的功劳,哪怕后来我终于知道,自己能突然签到那么好的公司,有那么多的资源,并从此平步青云,其实是与那个女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也恍若未觉,并暗示自己心安理得。
她是我的粉丝,她隔着人浪看向我,她为了看演唱会,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呢?
她的执念和我无关。我有我对未来的执着。
我就这样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在名利的漩涡之中逐渐迷失。
我成为了虞白,却也再也不是虞白。
……
“小森,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要告诉你真相。”
“真相是,樊殊喜欢你,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他知道你一直在追星,于是他力劝自己的姐姐签下了我,他的姐姐正准备进军娱乐圈,扩展公司业务。因为你的缘故,他给了我很多很多的优质资源,让我能够在这个混浊的圈子里干净地崛起。”
“真相是,他真的很爱你。”
“真相是,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才在樊殊告诉我你一直在想念着我的时候,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来找你,甚至于要给你表白,也全是基于算计。我知道,他那种痴情的傻子,可能会心碎,却绝对做不出任何恶行;他只会看在我是你男朋友的份上,给我更多的资源。他不可能让你不幸福,所以,他就一定会让我幸福。”
“真相是,从头到尾,我一直在算计你。”
……
可是,这些早就想好的坦白,到最后,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呢?
是从那个女孩傻乎乎地趴在我肩头哭开始的吗?是从她站在台上统筹着全局的活动,神采飞扬到简直不可思议开始的吗?还是从刚一接触到她就开始了?
所以,会突然打破了自己的计划,用赌上自己全部职业生涯的方式,轰轰烈烈地表白。或许我早该明白,少年时期的一切,对她来说是枷锁,对我更是。
我从来就没有走出去过,我只是假装自己走出去了。
我爱她。
但是等我恍然大悟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错过便是错过,一念便是千年万年,沧海桑田。
她终于挣脱了枷锁,奔向了那个深爱他的少年。
而我回到了原地,悔之晚矣。
……
不想告诉她真相,想要保留她对于我美好的印象,希望在她的心中,我还是曾经年少时的模样,而不是一个早已面目全非的怪物。
“阿白,”经纪人喊我,“总算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里?李导在喊你呢!”
“我有点累了,”我听到自己说,“想回家了。”说完之后,没有再理他,径直就朝着街上走去。
空荡的街道。
万家灯火葳蕤。
寒冷的空气。
无边的黑暗中,怪物一直在走。他走进空无,走进绝望,走进了堪比黑洞般乌有的未来。
最后,怪物蹲在地上,开始了长长久久的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本文最后的反转了。原本想的是放正文,但因为正文是第一人称视角,而虞白的性格是不可能告诉女主这件事的,所以放番外
大家还记得田梦女士吗?田梦女士说她不喜欢虞白,因为心思太重
指的就是这个了
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奇迹
☆、番外二:樊殊
生活本来就是虚伪的, 人人都带着面具。此刻站在你面前说着关心的人,其实很可能转过身,就会跟另一个人说你怎么这么矫情,但他当着你面的时候, 却又是那么的真挚, 真挚到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以前还爱你的人, 可能下一刻就突然不爱了。
爱和恨可以并存,可以既深爱一个人, 又同时痛恨并算计着这个人,且两者皆是出于真心。
鲁迅说:绝望之为虚妄, 正与希望相同。年少时读书偶然知道这句话, 并从此深以为然。
……
这些道理,我早就知道。
我知道,我的父亲很爱我, 因为我是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的孩子;我知道, 我的父亲很恨我, 因为他最爱的女人因为我丢了命。
我知道, 王婶很爱我,因为她从十岁开始就陪伴着我;我知道,王婶很恨我, 因为我有反骨,让她的主人常常不高兴。
我知道,我的姐姐很爱我, 因为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知道,我的姐姐很恨我,因为我时时刻刻在威胁着她的位子。
这个世界上,唯一纯粹爱过我的, 应该就是我的爷爷。可是爷爷已经死了,被我亲手害死了。他们都告诉我,爷爷的死是意外,不能怪我,可是我指的,并不全是这个。
是我。如果不是我,爷爷不会被爸爸逼到海参崴。他为了我,离开了自己所有的老同事,失去了自己前半生的轨迹,他的世界只剩下了我,多么狭小,多么可悲。我要是一出生就死了就好了,要是我从来不曾存在过,至少爷爷会是快乐的。
爷爷死了。
爸爸过来大操大办,却为了自己安全考虑,没有送爷爷的骨灰回国;王婶觉得给爷爷操办葬礼,让爸爸陷入到了危险之中,因此颇有微词;姐姐……姐姐倒还好,她一直在安慰我,在坟前也哭了很久。
可是转过身,她就问自己的心腹,说爸爸对爷爷感情深厚,而爷爷又这么喜欢樊殊,这一切会不会影响她的继承权。
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无悲无喜。我看透了人心,很快就学会了让自己只看好的那一半,然后假装另一半不存在。
很多人评价我,说我是一个善良的人。其实我并不善良,我只是对人心没什么期待。既然没什么期待,也就没什么好苛求、好失望、好执着的了。
……
我故意输了那场比赛。
不是对姐姐还心存幻想,只是觉得,她当时在坟前哭得还算用心。后来她也帮忙把骨灰送回了爷爷的老单位,尽管她是为了在父亲面前卖好,而对老人全程只是算计。
但是无所谓,只要做了事就好了。
你对人心不能要求太多。
……
遇见那个女孩,完全是一个意外。
那个时候我还在读大三,已经跟爸爸彻底闹翻。他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也无所谓,反正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能适应。十岁以前在海参崴的时候,我也并非像之后那么锦衣玉食,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罢了。
暑假我无处可去,只能在学校附近转悠。正好学院发出公告,说中国BN大的一批学生将要来我们学校进行暑期交换,期间会进行一系列讲座。如果学生中有华裔、或者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可以报名,到时候会有共同吃饭、出游、听讲座等活动。
百无聊赖的我报了名,但没有出席吃饭、出游等活动。我只是想听听讲座,因为那个时候我对中国文化颇有兴趣,而那些讲座中,有一个负责讲演的教授,是我们学校最好的汉学家之一,他已经退休了,平时根本见不到。
我坐在最后一排听讲。在我面前坐着一个短发女孩,她好像很困,全程都在打瞌睡,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中途休息的时候,女孩的朋友问她怎么这么困,她说:“昨晚做功课太晚了。”
“怎么样?我昨天也看了好久,还是觉得有些不可行……”
“放心吧,给你整的明明白白的。”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语气里止不住地得意,“格但斯克,非去不可!”
听到“格但斯克”这个词,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因为格但斯克额在波兰,但我们学校在德国柏林,离得不能说远,但也是搁着国界,更别提语言上面的障碍了。我心想这怎么能去呢。
没想到那个女孩还真的给出了一套可行的方案。她们在来之前就办好了签证;她不会说波兰语也不会说德语,但她还会一些英语,并且她已经把沿途关键地点的多语种表述都查好了;她知道怎么买火车票,通过互联网订好了酒店;她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连找什么样的借口瞒过老师都想得一清二楚——显然,他们学校是不允许这种中途脱队的。
而这些,除了签证,都是她在一个晚上办完的,还是两份。
“小册子,谢谢你了,”女孩的朋友很感动地说,“是我喜欢二战史想去,还要麻烦你帮我查。”
“没事鹿子,反正我也想去。”叫“小册子”的女孩豪迈地拍着胸口。她的声音很清脆。后来讲座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很秀气的长相,但也并不算突出,只是小虎牙和黑框眼镜很可爱。
——原来是她朋友想去。
——可是她就像是替自己办事一样尽心尽力。
——她也太有执行力了吧,说做就做啊?
想着这些问题,我在讲座的后半程史无前例地走神了。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光没听进去,我还订好了去格但斯克的票,连酒店也办妥了。
简直是不知所谓!
就这样,我到了格但斯克,也就是但泽。这里曾是斯拉夫人最早的定居地,1793年被普鲁士占领,改名为但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但泽因《凡尔赛条约》而为自由城市。二战时期,德国要求收回但泽,并以此为借口,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它恢复了格但斯克的原名。
这座城市有过这么复杂的历史,可我走在港口边,望着岸边的船只渔民,又觉得,这好像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至少现在,它太普通了,以至于我觉得很无聊,以至于我就在这个港口等了整整两天。
这里是格但斯克港,这里是格但斯克的经典景点,是游客必去的。
她……应该会来吧。
星期天的早上,我终于看到了她。
她果然很有执行力,奔着这么大的双肩包都能健步如飞,还能不时加速吓广场上的鸽子。她朋友也真行,居然就这么让她拿包——多重啊。
我靠着河堤,正在发着呆,忽然听到有人在给我打招呼:“Cze?”她说的是波兰语,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啊,你会中文,那太好了。”
那个女孩站在我面前,短发利索,眼睛里像是有星星:“您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格但斯克港。我按照手机地图走的,但是不太确定。”
“嗯,是格但斯克港。”
“那能麻烦您再帮我看看,这堆字母代表的酒店是不是就在那边的街道。”
“是的,但……算了,说不清,我带你们去吧。”
“谢谢您!”
她这样说着,却和我隔着一定的距离,并且时刻保持着警惕。但她又真诚地看着我,小心地不让我感受到她的戒备。
很聪明的女孩,有防备心,这样的女孩才能在外面独自旅行,我心想。
也是在路上聊天我才知道,为什么我整整两天没看到他们。因为她们临时改了计划,先跑华沙玩了一天,然后才过来的。
我不爱说话,但她很喜欢说话。她同我不停搭着话,让我们之间不会存在冷场。但同时,她又一直没有忘记她沉默寡言的朋友,一直胳膊勾着的同时,也不时递话过去,让两头都不会感受到冷落。
一瞬间,她努力活跃着周围人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我想,某种程度上,我们或许是一类人。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我见他们在办理入住了,这里又提供英文服务,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
快走过拐角的时候,有人喊住了我。
我回过头。那个女孩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一晃神就不见了,我还没给您说谢谢呢。”
“啊……其实,不用了。”我低声道,“只是举手之劳。”
“那也要说谢谢。谢谢您。”
“……不用谢。”
手心被放了一个东西。她说这是在波兰买的巧克力,“巨好吃!”然后她就边挥手地离开了,眼睛弯弯。
我站在原地。
好一会儿,我剥开了糖,放进了嘴里。真的很好吃。
自从爷爷去世后,就再也没有笑过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
因为那颗巧克力,我决定回国了。
孟子义听到的时候,一开始很不理解我的决定:“我回国是因为爱情,你回什么国啊!你不是喜欢什么文学理论吗?那个东西在国外学更好吧!而且你已经收到巴黎高师的邀请函了啊!”
我没有跟他解释,只是默默办好了回国的手续。
然后,就是考试;然后,就是入学。
然后开学了我才知道,那个女孩居然没有考上,因为她跑去参加一个明星工作室的面试去了。真让我哭笑不得。对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她叫林册。
……
孟子义不会明白的。
他不会明白,对于一个早已经绝望了的人来说,光是多么重要的一种东西。
哪怕只是一缕微光,哪怕它不属于我,哪怕它终会消失。但只要它还亮着,我就想要去靠近它。
因为那就是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后记
1.
这篇文终于写完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完结的长篇。以前也写过两篇篇幅很长的文章,但是一篇是快穿,一篇是神展开,完全没有任何架构逻辑可言。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讲完了一个长故事。
很感动。
我是从一年前开始构思这篇小说的。当时我想,医生、律师、甚至科学家……这么多职业都有文了,为什么文艺学没有呢?我们的生活也挺有意思的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开始拟大纲构思。大概在今年三月的时候,我开始了写作。
这是我最忙的一个学期。课业是最多的;周末还在学俄语;七月打算考N1;在无数论文与单词的间隙,我每天坚持存两千字,一直坚持到了5月20号,我发文的前一天。我算好了存稿,我有十万字,应该够我日更撑过这个期末了。
比较心酸的是,十万字的存稿只有不到三万字发挥了用处,因为在我正式发表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写的不好,全部推翻重写了。
为什么要推翻呢?很简单。我觉得第一版不好——那个时候,我只想好了樊殊、狗师兄、鹤师兄三者的形象、性格与背景,但是最重要的女主林册,却一直是模糊的。
虽说很多人都说,言情小说的关键就在于成功塑造男主,女主的话凑合就行,但我还是觉得,不行。她也要活起来。否则我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樊殊会喜欢她,为什么狗师兄、鹤师兄都愿意做她的朋友,又为什么,这个故事会围绕着她展开。
这里必须补充一下,这篇文虽然是第一人称,但原型并不是我。她没有原型,是我融合了很多个朋友,独立设计出来的。我用第一人称也仅仅是因为我更擅长写第一人称,觉得第一篇文以此出发,会比较简单,不太容易坑。(当然,下一本我肯定不写第一人称了。第一人称的局限性太大,以至于部分情节无论怎么调整都没法展开。)
我对现在呈现的效果比较满意。也有不足,比如虞白前期铺垫还是不够,比如仇闻笛的描写还是太少,比如樊殊和林册的前期还是有些拧巴。但是我觉得整体而言,这是最完美的状态了。
所有人都立起来了。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这是一个完整的小说世界,这就够了。
2.
如果说,我从来没想过一炮而红,那这是假话。当然,我没有红,而是糊穿了地心,这也是事实。
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并且坚持到了最后,一点也没有打折扣,幸不辱命,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一是写这篇文一直是我的一个理想。对于理想,那当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不过下一本就要恰饭了。没办法,总得生活,不过在生活之前完成了理想,也挺好的,算是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二就是各位读者们的支持了。虽然糊,但还是有那么多小可爱一路上一直支持着我,大家给我扔地雷,灌了那么多的营养液(我看我在排行榜上位置还挺靠前的),还每章都评论,实在是太感谢了。
周师兄。夏师妹。林师妹。小狗师妹。瑾同学。热汤哥。欧同学。你们是我现实中的第一批读者,谢谢你们在日常生活中给我的鼓励和支持。
胖哥肉桃。余小阮。我是一只呵呵。清梵。浅川。小富狗。TAEYONG_DOYOUNG。十里桉歌。十日白雨。琼.。半个世纪。32537032。土间门立雪。要顺顺利利的梨子。捏软蘑菇。5555555。全世界我只看见。Jiyong0818,以及其他所有读者,感谢你们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这篇文。
胖哥肉桃。你是这篇文真正意义的第一个读者。非常非常感谢你,因为在那之前我已经单机写快半个月了。没有你就没有这篇文。
我是一直呵呵。清梵。十里桉歌。你们也是一直陪我走过来的读者,从开始到最后。无法言说我的感动,你们都是我的光。
十日白雨。半个世纪。琼.。土间门立雪。要顺顺利利的梨子。我们从八月开始相识,你们一直帮助着我,给我留言,为我加油。我很喜欢你们,真的,很感谢。
还有很多很多……
总之就是感恩。比心。
也祝所有人都能和小说里的他们一样,幸福,快乐,永远坚持自己的理想,并实现它,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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