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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天使,你好

作者: 我在我脊髓上飞跑

  文案

  一觉醒来,脑袋空空,面对哭天抢地喊他“雨儿”的便宜爹爹,周行雨选择捧着小碗乖巧喊人。

  小少爷的日子不好过,除了病秧子的金贵身子,还有脑内发布任务要他完成的小系统:

  “你得和反派成亲。”

  “……”

  “你还得让他鲨掉你。”

  “好叭。”

  反派:“雨儿乖,叫夫君。”

  男主:“行雨,给哥抱抱。”

  太子:“周少爷,怎么这么可爱?”

  系统:“什么癞**还想吃天鹅肉!走开走开!!”

  周行雨生着一双小鹿眼,谁看着都心软。

  天潢贵胄的摄政王,末世避难所的救世主,桀骜不驯的小狼崽,武力值爆表的凶校霸……这些不同的世界里,总有人深爱他,那是命运给行雨的补偿。

  当一次一次的际凝练成为永恒,那永恒有个怎样的人间姓名,有人早已镌刻心底。

  1 第一次在晋江写文,轻喷

  2 本人受控受妈,不喜欢点叉叉就好

  3 狗血甜文,一切都是为了谈恋爱

  4 1v1切片 ,望看文愉快!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快穿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行雨 ┃ 配角:丁铮,楚照安,林行舟 ┃ 其它:小系统

  一句话简介:行雨穿越各个世界寻找记忆

  立意:珍惜生命 积极生活

第1章 冲喜

  福玔在周府做了二十年管事,主要负责府里贵人们的吃穿住食,这些都是要求精细贴心的大事,各院对吃穿的要求各不相同,好在福玔心细,也得贵人们信赖。

  各院中需福玔格外千万注意的只一处--序兰院。

  “福管事,小少爷要的鱼您看能行吗?”老三是王府大厨,专管序兰院里小少爷的吃食。

  福玔吊眼看那鱼头,片刻后才点头表示肯定。老三得了应许,便宽心端着鱼汤向外走去。

  小少爷多久没主动要求过吃食了,这鱼花了老三不少功夫,从寻鱼到熬汤,无一不是处处小心,要能让小少爷多吃两口,那可真是件喜事。

  福玔看老三急切的背影,心中叹息。

  小少爷先天不足,夫人生产后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便撒手人寰,那脆弱的婴儿连哭声都弱得可怜,小小一团,让人看着心碎。

  那是全府上下千娇万宠、如履薄冰养大的宝贝,如今年过十七,身体每况愈下,周老爷遍访名医也没个结果。眼看府中气氛愈加沉重,唯一有生气的,倒只剩那住着病人的兰序院。

序兰院落在周府西南角,向阳少风,院落里多是绿植,春时花繁叶茂,好不热闹。周家经商多年,从外得来的奇珍异草全被人随意种在此处。

  种花人不清楚花的习性,那些价值千金的花草只凭气运生长,但好在土壤肥沃,侥幸活下的倒也不少。此时那随性的种花人正含着狼毫笔,捞着袖子在院中凉亭玩闹。

  一侍女面容姣好,碎步翩翩,神情担忧地踏进亭中。

  “我的小少爷,怎么又把墨迹弄得满衣都是?”

  少年嘴里还含着笔身,只转头冲侍女笑,一双圆润鹿儿眼,白底黑仁干干净净,晃一晃透着水光,粉润的脸蛋沾着几滴墨迹,墨色将他衬得极白,眨眼间睫毛扑烁,笑起来活像个调皮的小神仙。

  “无碍,”少年吐出笔身,低头打量自己沾满墨迹的白衣,“萍儿姐快看我的新画作。”

  侍女被小少爷牵着手,柔嫩的触感让她心软,也不管画得如何凌乱,把人直夸得笑弯了腰。

  “少爷诶!”老三脚步急切迈入院中,端着鱼汤的大手却纹丝不动,“您的鱼汤!鱼汤!”

  少年眼神一亮,赶紧坐在石桌边上,萍儿这才发现少年竟是赤脚,连忙往人脚下铺了手绢,生怕他受凉。

  “好香啊,谢谢三叔!”少年笑得乖巧,脸蛋红扑扑地,待萍儿为他擦手后便迫不及待往嘴里送汤。

  老三面容黝黑,虎背熊腰倒不像厨子,像护院,此刻弓腰专心看小少爷喝汤,满心都是欢喜怜爱。

  “行雨?”

  中气十足的少年音由远及近,夹杂有力的脚步声。

  周行雨脑内响起一道童声,那是他的小系统,【小雨,男主又来了。】

  “好的。”

  与系统交流不需他动口,这点周行雨也是后来才慢慢习惯。

  记得五年前他刚来这世界,从软榻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呢,迷迷糊糊就被周家老爷一把抱在怀里,哭得天昏地暗。一会儿这边喊他“少爷”,一会儿那边又叫他“雨儿”,周行雨统统愣愣点头应答,看着面前慈眉善目冲他痴笑的怪叔叔,双手接过递来的一碗燕窝乖巧喊人爹爹。

  周少爷体弱,没接触过外边儿的世界,这倒给周行雨行了便利,除了用功学文以外,倒也能得过且过住下去。

  直到一年前某个夜晚,系统突然出现。它告诉周行雨这都是穿越,电视看过吧,你就像那些主角,穿越啦!

  周行雨哪里记得什么电视,他打从一睁眼脑袋里就没有记忆,全凭一股生存本能,外加一副无辜可爱的面相,糊里糊涂做起了“周行雨”。

  系统以老父亲的语气安慰他,哄他完成任务,还说完成任务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取回记忆。不清楚自己是谁的感觉并不好,空荡荡的,于是周行雨点点头,一副认真模样说自己会加油的。

  【你把这个世界当做小说,小说里会有主角和反派对吧?】

  “对的。”周行雨睁着小鹿眼一副好学生的乖巧模样,这对来说系统很受用。

  【咳咳!我们的任务是随机的,主要是围绕主角和反派转,以确保剧情顺利发展。这个世界的任务,我看看……】

  【保证结局。】系统长舒一口气,这个任务算是简单,通常只需要按照剧情走下去,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现在离男主出现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剧情还未触发,这段空白时间里,宿主你可以慢慢来,先适应适应。】

  周行雨也松口气,他还以为任务会是做男主小弟帮忙对付反派呢,还好还好。

  一人一统佛系极了,好吃好喝混好几年,终于等到男主出现,触发剧情,本以为接近男主会很困难,谁知几句话功夫,两人便成了朋友。

  老三眼看小少爷停了筷子,悄悄撇嘴,语气里有不满,“这小侯爷定又是有什么稀奇事,今日老爷归家,少爷别忘了时间。”老三眼睛转了转,不甘心地补充道:“鱼汤快凉了,您再喝点,再喝点。”

  楚照安三步并两步,长臂一捞,凉亭周围的纱帘四散去,露出一张硬气俊朗的少年面庞,他身着深色常服,衣襟上绣着金色茶花图案,将要及冠的少年高高束发,精神气十足。

  “行雨,怎么不穿鞋?”楚照安自然落坐周行雨身侧,眼尖瞧见沾了墨水的白色衣角下一双玉白的赤足。

  “方才热着了,”周行雨语调欣喜,“安哥哥,你来找我可是有好玩儿的事?”

  周行雨娇养在府中,一头乌发为了舒适而散开垂下,他生来骨架小,全身上下软肉不多,布料之下的身体瘦得可怜,脸上看着却糯乎乎。

  楚照安朝周行雨贴近,轻轻捏他两腮,又替他整理微乱的耳发,手上动作轻柔,声音低沉下来:“我府中得了两匹小马驹,边关送来的,血统极好,皮色绝佳,我想着你不是在府中嫌无趣,给你送只过来,你看喜欢不喜欢?”

  周行雨睁大眼睛,兴奋地抱住楚照安手臂。

  “走,走,带我去看看!”

  楚照安拦腰抱起赤脚就要往外走的人,“不穿鞋就想走?”

  萍儿转身取鞋,老三端起鱼汤要走。

  “等等。”楚照安腾出手从老三那接过碗,动作轻柔地将它抵到周行雨唇边,声音温柔近似诱哄。

  “乖,再喝点。”

  “瞧这身骨头,抱抱你我都怕碎了。”

  萍儿拿了鞋站在亭外,只见高大的少年侯爷将她家赤脚的少爷单手搂在怀里,外人只见得怀中人露出的一小撮乌发和玉白脚尖。

  说不出什么感觉,萍儿只觉有些不对。

  待周行雨饮毕,楚照安动作自然地吞下他剩下的部分,又从萍儿那接过鞋子,把人放在石凳上,蹲下给他穿鞋。

  “痒。”周行雨动动脚趾。

  楚照安笑着抓他足弓,让人踩在自己膝盖处,一只手圈住纤细脆弱的脚踝,另一只手轻拍他脚底沾上的灰尘,“太瘦了,连脚也又小又轻。”

  “以后我带你去京城,一定有法子治你的体弱,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只管开心快乐。

  “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萍儿和老三对视一眼,神色并不好看。

  周行雨生长于卞城,因为体弱,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城外运河,千娇百宠被护着长大的人不懂礼数,也没人舍得逼他。

  可楚照安不同,就算发落卞城,可毕竟是皇族血脉,怎会不顾身份,蹲身为一位富商公子穿鞋?

  只怕是亲密太过,另有所图。

  *

  过未时,一辆香盖马车停在周府门外。福玔由门内匆匆走出,伸手搀扶马车边上的周朝云,周老爷。

  周朝云未至天命之年,因为嗜甜,体态肥硕,然身材高大,面目粗犷,板起脸来也颇有几分威严。周行雨身体日渐衰败,周老爷终日忙于寻求救命之法,如今两鬓已白,竟有了老态。

  “老爷此去足有一月,可有……”

  “有!上天爱怜我儿!终于还是让我寻到了!”周老爷嘴角带笑,面色红润,大步往府内走去。

  福玔心中一喜,忙跟上细问。

  周老爷脚步不停,倒不是往兰序院,而是朝偏院去。

  “福荫寺,木生大师给了法子。”

  福荫寺,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灵寺,而木生,那是多少人重金求也见不着的福荫寺主持。周老爷一步一拜,竟真拜进了寺内,拜进了木生大师座下。

  木生坐正殿中央,眼中无悲亦无喜,他身后一座三世佛,左右题字:

  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

  周老爷不求财不求缘,只求能让小儿延续寿命之法。他拜地虔诚,抬起头时左右只剩一小僧,笑面递来一张红纸:【结喜府中丁遥之子。】

  福玔只见周老爷停在府中下人住处,两臂一张,推门大步而入。

  “谁是丁遥?”

  “带你儿子来,即日嫁入府中,为我儿冲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在jj写文,迷迷糊糊的〒▽〒

  先将就着看看嘛!

第2章 春日雪花

  卞城是南方最富足的地域,临运河而生,水路走商来往繁多,气候温和,水润而多情的土地。

  周家包揽卞城水上生意,底下商户成百上千,家荫丰实,几乎无人能与之相比。丁遥只是周家府中一位护院,妻子早已去世,只剩个儿子,叫丁铮。

  丁遥平时看门站岗收入也算丰余,但他好赌,日子过得穷困,一年到头只靠府中提供的食宿过活。

  至于丁铮,他几乎不曾照顾。

  这日丁遥跑得急,接连撞到街边路人,他着急忙慌回到城边那老柳树边上,由两间茅屋组成的“家”,抓住正往水缸里参水的丁铮。

  “你拾掇拾掇,明日就跟我去见周老爷。”丁遥粗喘着气,一双眼睛瞪得发红,嘴角兴奋地不断抽动。

  “不去。”丁铮像是许久未开口说话,声音哑的吓人。

  “老子养你十九年,也是时候该报答报答了老子了吧!”丁遥朝儿子脚边吐口水,表情变得凶恶,“周老爷那儿子快死了,和尚说拿你冲喜可以救那崽子的命!那可是周家啊!彩礼金就够我挥霍一辈子了!”

  “进了周府!你再也不用死命干活了啊!多好的机会!”

  陷入臆想的丁遥没有注意到,两年未见的儿子已经蜕去稚态,曾经瘦弱的四肢如今已覆盖上一层结实的肌肉,他早已比自己那落魄如丧家犬一般的父亲高大,藏在脏污之下的眼睛如匕首刃尖般锐亮。

  小臂传来扭曲的剧痛,丁遥松手的瞬间被踹倒在地上,痛呼被断裂的肋骨堵在喉头。丁铮走近瘫在地上的男人,单手抓着衣襟把人扔出门外。

  他衣衫破旧,背脊微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死老鼠。

  “滚。别再回来。”

  *

  【小雨,你体温开始上升了,咱们回去吧,明天再来。】系统语气担忧,小声劝说。

  周行雨轻轻摇头,额前鬓边的黑发被细雨打湿,脚下慢慢失了轻重,踩棉花一样摇摇晃晃往山上走去。

  春时细雨朦胧,在山间拢了层薄雾似的,嫩绿被掩成墨色,山上无其它行人,静谧而幽深,散着乌发的白衣少年踽踽独行于山间阶梯,远远看去像幅多年之前晕了雨迹的水墨旧画。

  油纸伞掉落在山脚,周行雨的身体根本撑不住这微冷的雨天,眼前发昏的人声音虚弱,像只生病的奶猫。

  “剧情写了,得让我和反派先接触,对他产生好感,逼他成亲……”周行雨不得不停下,他喉头发痒,止不住地剧烈咳嗽。

  【那也不用特意去山上找他啊,回去吧回去吧!】

  “回去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咳咳!”

  按剧情来讲,接受不了荒唐的安排,小少爷决定上山亲自寻那和尚,而丁铮平日里会上山摘野菜,这趟正好能探他虚实,一箭双雕。

  雨声大了。

  周行雨小脸烧得通红,眼睛里蒙了层生理泪水,睫毛一簇一簇被雨水粘着,白色的衣角沾了泥水。

  【小雨!反派就在前边儿!】

  意识开始漂浮,周行雨点点头,感觉眼前景象开始翻转,闭眼前最后一幕,是草编的斗笠,和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

  手上重量少得可怜,隔着衣物也能触到凸起的椎骨,丁铮把人抱在身前,只觉怀里这人又轻又小,脆弱地像颗清晨露水。

  周行雨全身滚烫,柔嫩的脸颊挨在粗布衣上,惹得他不舒服地轻蹭。

  “呜……疼……”奶猫一样无意识的清哼。

  丁铮僵硬一瞬,单臂把人搂在怀里,拿布满粗茧的手指去碰人脸颊,轻柔地像在碰一片鲜嫩的花瓣。

  不知哪家贵公子,跑这偏远山间作甚?

  斗笠和蓑衣被搭在怀中人身上,雨水被丁铮隔开。他将好不容易采来的野菜全换了药,鬼使神差抱着人从街道小巷穿过,匆匆归家。

  昏黄的烛火在雨声里闪烁,丁铮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只轻轻把人放在床尾,伸手去替他脱下湿透的衣物。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没碰过比手下肌肤更柔软的东西。

  少年受了冻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黛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关节处泛着粉,细瘦而脆弱,病态却美丽。由于高烧,丁铮觉得手指碰过的每一寸柔嫩都在燃烧,微微灼痛感透过神经末梢传遍全身,让他指尖微微发颤。

  即使是用丁铮所拥有的最柔软的布料,放了最轻的力气,被擦身时少年仍然无意识皱眉。

  “疼吗?”

  丁铮无法,只能先拿帕子沾了热水,捂热自己手腕内侧,再拿手腕去轻擦少年汗湿的额角和鼻尖。肌肤相接的地方发烫发麻,丁铮不可避免地碰上他烧得艳红的唇,收回手的一瞬间,心跳又沉又快,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怎么就把人带回来了?

  丁铮愣神看着躺在自己被窝的少年,乌发盘绕在枕边,如丝绸般顺滑,绯红的小脸软嫩,眉眼如远山水墨,眼睫轻颤似欲扇翅的蝴蝶,他定是有双极为好看的眼睛。

  与周围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药香蔓延开来,丁铮拿起木勺,大手掌着少年无力而修长的脖颈,像扶一只虚弱的白天鹅。

  抵着他的唇喂药,一勺一勺,丁铮的眼睛无法从少年沾了水光的唇上离开。

  木勺在少年艳红的唇肉间抵出凹陷,雪白的贝齿露出。丁铮喉结滚动,呼吸间都是少年身上似有若无的兰香。

  雨声淅沥,昏黄的烛光闪烁,静谧的气氛流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丁铮简单清理一番,端了凳子坐在床边,眼神落在少年从露出的小半脸颊上。他想起少年摔倒在雨雾中的模样--山色空濛间,如一颗在春季坠落的纯白雪花。

  所以他带他回家,想要留下这片美丽脆弱的雪花。

第3章 乡野村夫

  楚照安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少年侯爷,母亲是曾经的长公主,亦是击退边关外敌的朝中第一位女将军--楚玉。

  太子即位后,楚玉迅速交出兵权,嫁做商人妇,生下楚照安。楚玉在军中极有声望,为绝后患,皇帝设计马匪劫杀,楚玉夫妇双双丧命,楚照安继承母亲爵位,被远送卞城。

  为培养势力,楚照安主动结识富商之子周行雨,借周家财力暗自招兵买马,计划回京复仇。周行雨因体弱被迫与反派成婚后,反派逐渐掌控周家,阻了楚照安行事,两人间暗流涌动。

  【周行雨虽对丁铮有了感情,但敌不过他对楚照安的爱啊。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系统低下声音,在周行雨意识内播放诡异音乐,【周行雨拿刀刺杀丁铮,却被早有准备的丁铮反划破脖子,鲜血喷涌间,屋外电闪雷鸣……】

  “你快别念了。”周行雨睁开眼,“直接说结局吧。”

  【小雨害怕了?真可爱呜呜……】系统西子捧心状,【咳咳!总之,周行雨死了,楚照安找到由头把反派给杀了,自己做了皇帝,兢兢业业一辈子。】

  【小雨只需要确保最后的剧情不走偏就行。】

  四周环境简陋,但很干净,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只穿了纯黑色的棉衫,周行雨埋头轻嗅,有皂角的清香。

  床边放着双布鞋,大得能让他当拖鞋穿。周行雨趿着鞋子吧嗒吧嗒走去门口,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灵动地观察周围。

  丁铮端着粥往回走,正撞见门口伸着半颗脑袋四处张望的少年。

  两人目光撞见那一刻,丁铮还没来得及细瞧,那少年便受惊一般转身跑开,慌地连鞋也甩在地上。

  他能往哪儿逃,还不是在丁铮床上抱着膝盖,蜷成小小一团。

  “你饿了吗?我煮了蔬菜粥。”丁铮怕吓着人,只远远站在桌边。

  周行雨悄悄看他。

  丁铮额发很长,遮了眼睛和面部轮廓,身形也长,灰色的粗布衣套在他身上也不显臃肿,反而生人勿近的气势极强。

  就是看起来有亿点点吓人。

  “你昨天昏倒在山上,我只能把你带回来。”丁铮不着急,耐心等着少年回话。

  床上的小团子微微抬头,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睛睫毛扑闪,像只正在泉边饮水,时刻保持警戒的小花鹿。

  “你是乡野村夫吗?”

  周行雨声音还有些哑,但语调温软,他只是纯粹地提问,让人不觉得被冒犯。乡野村夫这个词是周老爷教的,为了让周行雨远离外人,十几年来周老爷苦心编了不少故事。

  丁铮当然没被冒犯,他只觉得心里又热又软,那少年实在过于可爱了。

  “我是。”

  “那你会抢我银两吗?”

  “不会。”

  “你的粥闻起来好香。”周行雨连着两顿没吃,少爷身子早就饿得发软,只是陌生的地方,面上还是要撑着的。

  丁铮试着缓步走到人身边,把粥递过去。

  周行雨犹豫着还是伸手去接,碰到碗边那刻又被烫地缩回了手,“好烫啊……”他委屈地朝手指头小口呼气。

  “没事吧?”丁铮抓过小手,见他柔软的指腹被烫地发红,心中内疚不已,“抱歉。我端着碗,你就着喝可以吗?”

  少年的肌肤又软又薄,和自己这种粗人当然不一样,这样娇贵的人是该拿一百倍的细心呵护的。

  蔬菜粥是用山上野菜现加粗米熬的,不够精细,但十分鲜香。周行雨吹一口气再含一口,微翘的鼻尖被热气熏红,他嘴上沾了水光,腮帮鼓起时,整个人看起来比这鲜粥还美味。

  活色生香。

  丁铮见他吃得专心,便试探着问起他名字。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我叫周行雨。”

  “你呢?”

  *

  丁铮这小院远离城中,依山傍水的偏僻地儿渺无人烟。这厢周老爷在城里一寸一寸翻着找人,周府闹得人心惶惶。少年侯爷楚照安更是整日骑着马,提着刀,挨家挨户上门“叨扰”,煞神一样的脸色让人畏惧。

  那头事件中心的周行雨倒过得逍遥自在,赖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整日跟在丁铮后边当小尾巴,什么新奇玩意儿都要伸着爪子碰一碰,摸一摸。

  上到水车田犁,下到野鸡竹鼠,没见过的东西统统都要问个遍。

  “这是什么?”这日清晨,周行雨蹲在木盆边上,一双大眼睛直直盯着在水里翻来滚去的大虫。

  “泥鳅。入夜烤了给你吃。”丁铮也不嫌这小尾巴烦,这几日来都是有问必答,教小孩儿一样细细解释。

  丁铮拿刀片破开那泥鳅肚皮,内脏和着血水流一地。

  周行雨是典型的不知不畏,当即就要伸手去碰那些被开膛破肚的“大虫”。

  丁铮转身躲开他的小爪子,周行雨便跟着去抓。两人就这么绕圈子,直到院角篱笆里的野鸡又开始折腾,周行雨才转了注意力,吧嗒吧嗒往野鸡那跑去。

  “飞了飞了!丁铮!它飞了!”

  两日前丁铮抓了野鸡,打算给病气一直不过的小团子炖汤,谁知周行雨第一次见会飞的鸡,喜欢得不行,垫着脚抓住丁铮手臂,软着语气问他,能不能别杀它,养起来行吗。

  丁铮二话不说砍了春竹,做篱笆,给小团子抓野鸡养。

  周行雨体弱,一次高烧要细养月余。丁铮白日上工不得不把小团子留在家里,怕他在外吹风,也怕他无聊。丁铮干脆上山抓兔子,白乎乎的小东西装在竹笼里,放在房间供周行雨闲玩,晌午又赶着回来做饭,陪他午间小睡。

  门窗都敞着,温煦的日光透过叶片,星星点点落进房里,堂风轻抚过两人面庞,一片宁静。丁铮合衣睡在床边,给边上小团子盖上新买的棉薄被,隔着薄被轻轻拍背,枕着手臂看上午玩疲的人呼吸逐渐绵长。

  周行雨的脸颊在日光下当真如糯米团子般,晶莹绵软,面颊上细小的绒毛镀了一层金光。

  丁铮心里满是珍爱。

  入夜微冷,丁铮一桶一桶烧了热水,掺着下工挑回的泉水,温度正好。

  周行雨乖乖坐在木凳上,两只手撑着脸,看丁铮往洗澡水里丢干荷叶,那是五天前两人去池塘边采的,早知道是拿来晒干给自己泡澡,当时就不采那么多了。

  眼看干荷叶丢完,又要丢艾草,周行雨蹦到丁铮身边,抓住他手臂就开始皱眉撒娇。

  “我不喜欢艾草味!”

  丁铮一只手臂铁似的,发力时比小团子两只手臂加起来更粗。他当然知道这娇养的人闻不惯艾香,但在这件事上也容不得他无限纵容。

  手下肌肉绷紧隆起,周行雨整个人被丁铮拿单臂吊起来,双脚都没沾地。那些艾草哗哗被丁铮洒进水里,又稳又准。

  “他力气太大了!”周行雨眼睛瞪大。

  【哇!这反派最后不得把我们吊起来打?】系统瑟瑟发抖。

  “你太瘦了。”丁铮读懂小团子眼神,嘴角带了笑意,他伸出另一只手捞住小团子腿弯,抱幼童一般把人抱在身前,甚至还刻意掂了掂。

  “艾草对你身体有好处。”丁铮熟练哄人,“你不是想长高?多泡泡,身体好了就长高了。”

  “你这个乡野村夫!”周行雨不买账,拿白嫩的掌心去推丁铮下巴,被胡茬扎疼了,又气鼓鼓地瞪人。

  “我是。”丁铮把人放着坐在木桶边,手护着小团子腰背,朦胧水汽上升,两人都被蒸得湿漉漉。丁铮捋顺周行雨散落的长发,对待珍宝一般把发梢轻轻泡入水中。

  他声音低沉,喑哑,却出乎周行雨意料地好听。

  “乡野村夫手脚粗笨,还望小少爷此后多多担待。”

  “出去出去!我洗就是了。”

  周行雨皱着小鼻子,乖乖泡在温热的浴桶里,莹白的肌肤被蒸地粉红。丁铮坐在门口,耳朵注意着屋内小团子动静,眼睛却望着夜空。

  星星又多又亮,散落在蓝紫色的夜空,月光会流淌,淌到这间静谧的小院来,温柔又安宁。

  周行雨泡地无聊了,隔着扇门和丁铮聊天。

  “你怎么一个人住这儿呢?”

  “没有家人,就一个人住着了。”

  “一个人不难过吗?”

  “不难过。”

  丁铮以往所过的每一天都一样,重复地做所有事,不难过,也绝不快乐。他孤独惯了,也苦惯了,像悬崖边上的一棵树,生命给他苦难,要他投降跪下,他都挺下去,站起来,活地混混沌沌,但总算是活着。

  但周行雨出现了。

  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呢?像是神明一寸寸摸索着他的软肋,照着他的致命弱点,才分毫不差地造出了周行雨。一举一动,都让他心软。

  “你真奇怪。”周行雨不懂,只觉得他奇怪。

  不会是绕着弯表达让我快离开的意思吧?

  “我可以再住一段时间吗?我暂时不能回家。”

  “你还要回家吗?”丁铮猜到那小团子的心思,心下觉得可爱,只想逗逗他,“我以为捡到就是我的了。”

  “想得美,我是我自己的。”

  “嗯。我知道。”

  不然也不会为了躲避婚事,主动逃到火坑来。他当然知道周行雨是谁,周家小少爷,他的冲喜对象。只是这团子像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然早该跑了。

  周行雨起身擦水,朦胧水滴声间,他的声音很小,但丁铮听得清楚。

  “丁铮,谢谢你。”

  小团子乖得不行,谁能舍得放开?

  “不用谢我。”

  我也只是另有所图。

  图一整个你。

第4章 矛盾

  眼见天要入夏,序兰院那些娇贵的花草被晒枯了好些,小少爷找不着,全府上下没人安得下心去打理。周老爷更是每日坐在序兰院亭中,盯着小儿子走前留下的字条发愁。

  ——爹,我不想成婚,想出去看看。我会照顾好自己,勿念。

  一月有余,周行雨失去踪迹一月有余。卞城那些绿树变得枝繁叶茂,以往这个时节,周行雨总要撒娇让周老爷带着萍儿出门踏青,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瞧,谁也拒绝不了。

  如今呢?被养地不谙世事的体弱少爷不知跑哪儿去,是冷了热了,是困了饿了,周老爷一概不知。那是他十七年来无微不至含辛茹苦养大的宝贝啊,连磕着碰着都能让他心疼地红了眼眶,现在却不知在哪儿受苦呢。

  “我的雨儿,雨儿。”周老爷平常挺直的背脊弯下,一月来原本肥硕的身材足足瘦了两圈。

  萍儿看得揪心,眉头死紧。

  周老爷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萍儿,眼里带了期冀,“楚侯爷那边可有消息?”

  “侯爷今日带人往城外走,算算时间该到了。”

  “好,好。”方才一片颓丧的人有了些力气,“这楚侯爷倒是真心把雨儿当朋友,多个人帮扶,对雨儿总是好的。”

  萍儿低着头不回答,脑子里都是那楚侯爷环着小少爷的场景,手搂着小少爷腰,低头和小少爷讲话时几乎要亲到头发上去,要说朋友,朋友会有这般亲密?

  城外楚照安带了府中亲兵,正挨家挨户地拿着周行雨画像盘问。问到山脚下一户郎中铺里,那郎中被这阵仗吓得发抖,直直跪在地上说不清楚。

  楚照安一身深色劲装坐于马上,只肖看那郎中一眼便知道其中端倪。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步履带风,一双镶了玉的上好官靴落在郎中手边。

  “我这人生性急躁,不喜欢绕弯子。”楚照安弯身抓着后衣领把那抖如筛糠的郎中提到面前,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里都是戾气,那是周行雨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凶狠,“最后问你一遍,见过他吗?”

  屋内静地吓人,直到那郎中被吓得哭出声来,抽噎着交代了事实。

  “一月前,晚上……有个男人抱着那小公子前来求药,我、我只给了药,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药?他怎么了?”楚照安提高声音,双拳紧张地攥紧了,他知道周行雨身体有多差。

  “淋了雨,发着高烧,那公子体弱,所幸寒气入体不深,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

  “人往哪边去了?”

  郎中哆哆嗦嗦指了方向,楚照安转身上马,“带走。”

  郎中被架起,楚照安手一挥,一行人便迅速走个干净。

  此时春光大好,然而马背上的楚照安满面阴霾,一是知晓周行雨发了烧,二是不放心带走他的陌生男人。周行雨那琉璃一般透明脆弱的人,又受得起什么折腾?怪只怪自己没陪在他身边,没第一时间保护他,若是他出了事……

  马鞍磨破了掌心,楚照安额角隐隐发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行雨需要我。

  *

  院里的野鸡前夜死了一只,丁铮趁天还未亮便上山再抓,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包,没让睁眼就吵着要喂鸡的小团子发现一点端倪。

  “你怎么每天都起那么早?不困吗?”周行雨嘴里含着青菜,刚炒的,又鲜又香。

  自从这小团子鸠占鹊巢在自己床上筑窝后,丁铮便睡边上地铺一月有余。这小团子倒还懂得要给人补偿,趁丁铮不注意往人手上塞了块玉,一幅你赚大了的表情。丁铮不想他不舒坦,便假意收起这玉,放进盒子里装起来。

  “早起去给你摘菜做饭。”丁铮无微不至地伺候这小团子,吃的菜喝的水无一不是最新鲜的,就连那新买的里衣,都是丁铮自己挑了蚕看着人织的。

  周行雨听他这话,心存异议,“你怎么说地都像是为了我,你自己不也要吃吗?你想让我良心不安?”

  “我没有这个意思。”丁铮无辜摇头。

  周行雨犯了少爷脾气,心里打着盘算要还人情,封了丁铮的嘴!

  待到丁铮出门上工,周行雨便来到柴房钻研生火烧水事宜。

  “系统,这怎么用?”仅有的两辈子记忆都被人伺候着,周行雨哪会烧水。

  系统兢兢业业搜集来资料,一番指导,堆干柴,吹火星,一人一统忙活半天,总算是成功了。

  【小雨你不会是要做饭吧?】

  “不是。”周行雨回到房内一阵翻箱倒柜,笼里那些红眼兔叽被他吓得挤在一团,“丁铮那头发都快把脸盖完了,还有胡茬,我看着难受,正好借机会给他修修。”

  系统听他不是要下厨,松了好大一口气。

  【这反派倒也神奇,知道你身份了还不去上报。】

  “他对我挺好的,应该是想让我喜欢他,方便以后利用我。”周行雨一本正经道。

  【狗男人真可怕。】系统摇头叹气。

  木柜边上躺着把剪刀,有些锈,周行雨学着丁铮磨刀的样子,刀面沾些水,找块石头岔开腿就磨。一旁的野鸡见了他那架势,吓得四处乱飞,羽毛掉落一地。

  “这鸡怎么……长得不太一样了?”周行雨虚起眼睛打量。

  【一样的吧,野鸡不都那样嘛!】又丑又傻,没本系统一半可爱。

  昨天还肥着的鸡,今天怎么又焉下去了?周行雨蹲在篱边皱眉。

  丁铮回来时带了糖人,本来含着些笑意的嘴角,在看见端放老树边的热水盆,和拿着剪刀冲他甜笑的周行雨时,彻底拉平。

  “丁铮,你坐这块石头上来。”周行雨对自己的剪头大业满意得很,兴奋地拉人大手,把丁铮往树边拽。

  丁铮一言不发由他拽,等到周行雨松了手,便迅速没收剪刀,强翻开他两只小手细看,确认没有烧伤划伤过后才放开。

  “你想做什么?”丁铮声音带着严肃,又冷又沉,加上他本身的危险气势,十分唬人,没见过他这幅模样的周行雨愣了愣。

  “这些东西不是该你碰的。”一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小团子可能会把自己弄伤,丁铮心里便慌得很,“你乖乖呆在屋里不好吗?”

  周行雨仰头不可置信地看他,丁铮眼睛被头发遮着,只瞧得见留着青色胡茬的坚毅下颌,他不敢相信这人能把自己一番好意当做胡闹?

  “我只是想帮你修头发,你凶我做什么?”

  “我不需要你帮我做这些。”丁铮攥着剪刀的手死紧。

  真是好心全当驴肝肺!

  “好,你好的很。”周行雨气急,耳朵泛上红润,刚转过身就一阵咳嗽。

  丁铮一见他转身便后悔了,不该凶他的,听到人咳得直喘时,便悔地胸口闷痛。

  周行雨拂开他,自己进屋去,决心整天都不会再和丁铮多说一句话。

  两人吃了一月来最沉默的一顿饭。

  丁铮是悔的,在想怎么道歉;周行雨是气的,在想他怎么还不道歉?

  这两人僵持着,直到丁铮午后前去上工也没能冰释前嫌。周行雨独自午睡,情绪波动后睡不好觉,系统痛骂丁铮不识好歹。

  周行雨想着不该为小事闹脾气,未免太任性。但他控制不住,也许是仅有的一世都被宠惯了,娇纵脾气养成后一时收不过来,但有人乐得哄,这脾性不需要也没必要改。

  *

  日光变毒,搬原木的木工个个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起刨子,木屑漫天飞。

  丁铮上身都是汗水,他年轻力壮,一身肌肉在一众中年男人面前极为显眼,与他相熟的几位师傅笑着调侃,丁铮没搭话,明显不在状态。

  他身体不好,气不得的。

  得道歉。

  正想着回家路上除了下火的绿豆外,还该买些糕点吃食哄人才行,那木厂门外传来阵阵马蹄与嘶鸣,随后是鱼贯而入的兵士,和门外高骑马上,手执一幅丹青的少年侯爷--楚照安。

  彼时两人差异悬殊,如隔天堑。

  跪倒一片的木工中间,丁铮赤膊站立,汗湿的上身满是木屑,杂乱的头发拿绳子绑着,露出的眼睛又黑又沉,像只桀骜不训的饿狼。

  楚照安周身贵气逼人,纵使远离京城,皇族血脉里天生的骄傲在他身上提现地淋漓尽致,他总是昂首俯视他人,鹰一般锐利的眼压迫感极强。

  目光交汇那刻,两人本能地感受到威胁。

  士兵架着那白着脸的郎中,丁铮只看一眼就明白来人意图。他双手攥紧,脑子里都是周行雨皱眉转身的样子。

  “是他!是他带走的小公子!”

  膝窝被人踢踹,一声闷响,丁铮跪倒在地。楚照安迈步至前,狠抓着头发让丁铮抬头与他对视,眼中都是深沉的怒意,他一字一顿,声音低的可怕。

  “他在哪。”

  肩膀被人狠踹了,丁铮不觉得疼,他只想着周行雨气红了耳朵的样子。

  小团子还没原谅他,他还没来得及把人哄好。

  怎么就到时间,梦醒了。

第5章 杀了

  楚照安带人鱼贯而入时,周行雨正昏昏欲睡。院里野鸡吵得可怕,等他不情不愿睁开眼,面前竟是一张熟悉的俊脸!

  楚照安!男主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还没来得及张口,腰背后颈就被人环抱了,他整个人陷入楚照安宽大的怀抱里。

  “没事了,没事了……”

  能有什么事?我吃好住好的。楚照安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刻两人相逢在牢里。

  楚照安抱着人好一会儿,等心安了,才发觉周行雨穿的是别人的衣裳,睡的是别人的床,身上也是一股陌生艾草香。他皱起眉,捞起周行雨腿弯就要把人抱走。

  “不怕啊行雨,我带你回家。”

  “我怕什么?”周行雨熟练拿手环他脖子,小脸搭在他肩膀上,眼睛忙着找人,“丁铮呢?安哥哥你没见到丁铮吗?”

  “你找他做什么?光是拘禁周家少爷,已经够他在牢里待一辈子了。”楚照安声音冰冷,眼里都是暗沉。

  “错了错了!”周行雨急忙开始解释,焦急担忧的模样落在楚照安眼里,无比刺眼。

  周行雨解释地口干舌燥也没见楚照安搭话,他被放在马背上,楚照安正要跨坐到他身后。

  “丁铮在哪?”周行雨挺直腰杆,小脸摆出正色,“你说话。”

  “杀了。”

  “什么?”

  “我若是把他杀了,你当如何?”楚照安抬头与马背上的人对视,眼神无波无澜,好像杀人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他撒谎,反派生命体征还在。】

  周行雨觉得眼前这人陌生极了,心中一片冰凉,不管不顾便翻身下马,楚照安甚至来不及阻止,平时路也不愿多走的人,此刻竟铆足全力往外跑。

  周行雨那小胳膊小腿,怎么跑得过楚照安?不多时便被人从后边大力抱住了。他发力挣扎,脸蛋憋得通红,觉得头晕眼花,随后便脱力发软,彻底失去意识。

  楚照安确认怀里人无事,便抱着他翻身上马。院门外的士兵牵着锁链,锁链那头是蓬头垢面,手腕嘴角都是血污的丁铮。

  方才还低头不语的人,在见到马背上无知无觉的周行雨时,突然开始挣扎,下一刻又被左右士兵猛地按倒在地。

  “他怎么了?”丁铮自地面抬眼,面目狰狞,竟都是凶狠杀意。

  “带回侯府,先关起来。”楚照安骑马路过,不回答,甚至没施舍他一个眼神。

  *

  楚照安和周行雨第一次遇见,是在他被那所谓的皇舅舅打发来卞城的第一年。那时他不过十六,心高气傲,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于是终日颓丧,怨天尤人,好不落魄。

  那日楚照安挥退所有随从,提了烈酒来到运河边,以往的天之骄子一夕之间便丧父丧母,那仇人发配他远离京城,除了从母亲那处继来的爵位,他一无所有。

  他多恨呐。春日暖阳照在身上,他也只觉冰凉。他发誓要回到京城,发誓要向那人复仇!他眼中都是黑色,冰冷地像凝了整个冬天。

  下一刻,肩膀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

  “纸鸢!”远处传来谁的呼声,清脆地像琉璃撞了珍珠。

  楚照安捡起脚边那只白色纸鸢,上边是谁自己画的图案--圆头圆脑,像猫又像熊,很奇怪。

  “哥哥,那是我的纸鸢。”

  抬头才发现,走近的是位少年,十三四岁模样,面颊柔软,眼神水灵,干净透彻,一笑便是万物生长,春天一样。

  楚照安呆呆还他纸鸢,不知自己此刻酒气冲天,邋遢至极。

  少年接过纸鸢却没走开,一双大眼睛毫不遮掩地往楚照安脸上瞧。楚照安第一次被人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想低头。

  “要和我们一同放纸鸢吗?”

  “什么?”

  少年又重复一遍,语气柔软地不可思议。

  “为何?”

  “因为哥哥看起来很难过,”少年眨眨眼,“要哭了似的。”

  与其说是一同,倒不如“陪”,多数时刻楚照安都只负责跑来跑去替那少年捡线捡纸鸢,比萍儿更像丫鬟。楚照安却心甘情愿,只要少年朝他一笑,就觉得无比温暖,像拥抱了整个繁喧春天。

  这让他怎么愿意放开手?

  周老爷正坐堂上,一改平日慈眉善目的模样,要楚照安放了丁铮。不仅要放,还得把人送到周府,送到周行雨身边,让他冲喜,同他的行雨成婚。

  “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也不会如此不顾雨儿意愿。”周老爷声音疲惫,他也不过是位希望孩子健康的老父亲罢了,“侯爷也知道冬天对雨儿来说有多难熬,那是连命也要去掉大半条的。”

  “我自己的孩子我当然心疼,但只要他能好好地活下去,被他记恨我也无所谓了。”

  周老爷踱步至楚照安身侧,安抚一般轻拍他肩膀,千斤的重量。

  “侯爷既是雨儿好友,定然也是明白我的。这丁铮我这便带走,不用多久侯爷便可来吃喜宴了。”

  周老爷走后,楚照安站在原处不知多久,以往总是挺直的背脊微躬,像是被什么压垮着。

  他自虐般想象着周行雨一身喜服,与他人结拜的模样。他梦里也曾出现这场景,只是梦中牵那小手的人是自己,与人拥抱、亲吻和亲密交缠的,都是自己。

  啊啊……就该把他杀了的。

  思及此,脑海中却又出现去年冬天的场景。几乎密封的房内,软塌上无力卧倒的周行雨,他咳得太用力,以至于眼泪打湿脸颊,春时爱笑的人儿,此刻像只断了颈的天鹅,虚弱地就要死掉。

  好几次,楚照安以为他不会再醒来。

  不能杀了,不能杀了,至少现在不能。

  周行雨需要丁铮,楚照安需要周行雨,这是个圆圈,从哪走都一样。

  *

  周府紧锣密鼓筹备起婚礼,自周行雨回府后,萍儿真是寸步不敢离,生怕一眨眼这小少爷有不知哪儿去了。

  周行雨嫌她烦,思考片刻便去偏院找丁铮,自丁铮从侯府回来已过小半月,竟是一次也没主动来探望周行雨,这周小少爷还等着那村夫来与自己赔罪呢!

  罢了,山不就我我就山嘛!

  偏院没怎么打理,福玔忙着筹备婚礼,更是没给丁铮安排仆婢,好在丁铮自己过惯了,靠着菜园那些东西倒也没把自己饿死。

  周行雨见到丁铮那刻本还打算端着,谁知往日高大壮硕的村夫,竟瘦得双颊都凹陷进去,颧骨突出,面色土黄,这哪是丁铮?倒真不如路边那些乞儿了!

  “你怎么成这样儿了呀?”周行雨与那呆愣看他的人对视,没忍住先红了眼眶,声音里带着哭腔,软地不行,“周府又不是不给你饭,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倒霉样了……”

  丁铮还没从见到周行雨的震惊里恢复,就被那小鹿眼里的朦胧水光晃慌了心脏。他本以为周行雨再不会想见他了。

  “我没事。”丁铮从萍儿那处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弯腰替人擦着金豆子,喑哑着声音哄他,“别哭了,眼睛疼了怎么办?”

  周行雨看不得丁铮那狼狈样,吸着鼻子拉着人就要去找老三,一边拉还一边数落,一会儿骂丁铮傻,一会儿说丁铮倔,不知道自己那副样子多招人疼。

  “我以为你知道我是谁以后,不会再想见我了。”丁铮看着小团子牵他的小手,大脑一片恍惚。

  周行雨转头瞥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丁铮这个名字我早就知道。”

  “按我爹的意思,反正是得成婚的。”

  “和你相处挺舒服的,我也不想再牵连其他人,如果你没意见的话……”

  丁铮睁大眼睛,心猛地提起,他眼见小团子露出的耳朵尖缓缓染上绯色,他懂得小团子的未尽之语。

  周行雨听见身后传来破碎的吐息,带着久逢甘霖般的颤抖,丁铮将他的手握紧了,他甚至能感觉到疼。

  “我以为求也求不来的……”

  “求也求不来的……”

  大抵是有了生活盼头,丁铮猛吞五碗馄饨的样子着实惊了老三,他可没想到这周家赘婿如此能吃!这意味着他以后做的吃食有人捧场了?

  周行雨撑着脸坐在丁铮对面,被他狼吞虎咽的模样逗得发笑。等到丁铮吃饱,又拉着人坐在亭子里,扬言要继续未完成的剪头大业。

  丁铮这次乖乖让周师傅练手,毫无怨言,说低头就低头,怎么都行,听话地像只大狗似的。

  周师傅手生,头发剪了个参差不齐,但好歹还丁铮一张完整暴露在光明里的脸,五官深邃,轮廓利落,是好看的。

  【挺帅的嘛反派,干嘛把脸遮起来?】系统端详过后,总算不怕丁铮丢了它宿主的脸。

  “还行嘛,一起睡没问题。”

  【什么意思?小雨你别吓我!】

  “字面意思。”周行雨捂着嘴笑,想着还未体验过的婚后夫夫生活,倒是十足十地好奇。

  “系统,丁铮的结局不能改吗?”

  【按任务要求来说,是这样的。】系统知道周行雨在想什么,【小雨不希望他死?】

  “嗯。”他不觉得丁铮的结局公平,“因为是反派所以才要死,这又是谁决定的呢?”

  【我也不知道……】

  生命很珍贵,不是他人能轻易取走的。

  周行雨想了想:“只要能判定丁铮的结局就行,对吗?”

  【是的。】

  “那如果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以为丁铮死去了呢?”

  系统沉默片刻,思考着这种可能性,【也许……可以?】

  “嗯。”周行雨低头朝着望向他的丁铮笑了,“那我们试试。”

  丁铮眼眶酸涩,还感觉自己在梦里,不然怎么转头就能看见周行雨软和的笑容,伸手就能抓住周行雨指头?

  春日的雪花当真落在他身边。

  如果这真是在梦里,让他死在梦里都行,千万千万,千万不要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都是为了谈恋爱而已,逻辑别细想(つд?)

第6章 成婚

  婚期前几天,楚照安离开卞城,启程前往西疆。

  没让周行雨相送,楚照安自己登府看望,留一条玉坠给他--玉面观音,翠色里夹着血红。

  【这一看就不便宜,啧啧,男主笼络人心的手段可以啊。】

  边疆冲突频发,楚照安是主动请命,带着军队赶赴西面边土。

  原剧情没有的事,现在却产生了蝴蝶效应。周行雨有些担心,怕影响整个任务,系统却没心没肺,整日帮着挑选喜服,一会儿嫌这个一会儿嫌那个。

  周行雨倒不在意,整日由着萍儿与福玔摆弄,眼看府中挂起红绸红灯笼,心中一阵恍惚。

  成婚那日,卞城举城同庆,红绸蔓延方圆十里,周老爷财大气粗,卞城百姓几乎人人拿了好赏头。

  两个男人成婚,虽不是没有先例,但到底礼法还是有所缺失。周行雨坐在红轿里,丁铮骑在马上,两人并行着绕城走圈。

  欢呼和鞭炮声不绝于耳,周行雨忍不住从掀开车窗偷偷看,丁铮似有所感,转头便对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我饿啦!”周行雨朝他比口型。

  丁铮今日穿得精神,额发都被捞起,幽潭般深邃的眼睛露出笑意,他打马朝轿边靠近,不知从哪儿摸出几颗干枣,悄悄递进车内。

  手心传来痒意,小团子拿走红枣又放了什么东西在他掌心。

  丁铮一看,顿时失笑。手心躺着两块铜板--周家小少爷可从不吃白食。

  周行雨经不得劳累,丁铮把小团子安放在自己背上,大手稳稳捞着他腿弯,由着这调皮鬼把吃剩的干枣核塞进自己衣领里。

  跨过火盆,行过府内途径,周围或热闹或嘈杂,丁铮都听不见了,他的一切都已放在背上。两人的身体隔着衣物贴在一起,温热而柔软,周行雨垂下的长发时不时落在他肩头,扫过他面颊。

  丁铮和周行雨要永远在一起,这便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了。

  周老爷高坐堂上,眼眶发红,看两位新人行拜礼。他的孩子就那么小小一只,迷迷糊糊转晕了方向,好在丁铮时时顾着,牵过小迷糊的手,同拜天地。

  “爹,您喝茶。”周老爷接过丁铮手中的茶水,没即刻喝下,他抓着丁铮手腕,轻声嘱咐了什么。

  周行雨见周姥爷红着眼眶,正打算上前询问,却被炸开的鞭炮打断,萍儿扶着他的手,要他去歇息。喝酒迎宾待客,便统统交给赘入周府的丁铮了。

  不对。萍儿摇摇头,即日起便叫做周铮,周姑爷了。

  *

  红烛泪干,待周行雨揉着眼醒来,天已全黑了。窗外灯火道明,人声渐小,喜宴进入尾声,算算时间,丁铮也该回来了。

  【小雨呜呜呜,新婚快乐!】

  “你别胡说,完成任务而已,不算真结婚的。”周行雨下意识反驳。

  【开个玩笑嘛,我看反派挺当真的。】系统赶紧哄他,【等到男主回来,到时候想办法让两人起矛盾,反派和“周行雨”死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好的。”

  有人推门进来,端着碗温热甜粥,正是被灌了好些酒的周家赘婿。丁铮头次被人灌酒,脑子发热,但还算清醒,记得小团子定是一觉睡到傍晚的,肚子肯定饿着。

  萍儿早已备好吃食,丁铮却摇头另做了粥。那是还在小院子时,每晚都煮给周行雨吃的甜粥,是他喜欢的。

  “雨儿醒了,喝粥好不好?”

  丁铮步伐有些虚浮,手中碗倒端得沉稳。眼见这村夫行至床前,一身酒气,周行雨正要皱眉推他,谁知这傻瓜竟躬身单膝跪下,视线与坐着的周行雨平齐。

  “你叫我什么?”周行雨见他呆呆的,就拿食指戳他额头。

  “雨儿。”丁铮任由他戳,甚至配合着前后晃动脑袋。

  “只有我爹才叫我雨儿的,你叫什么叫?”

  丁铮腾出手来抓住他调皮的食指,借着酒劲放在嘴边碰了碰,“成婚后,你是我夫君,我亦是你夫君,叫什么都可以。”

  “平时怎么不见你机灵,喝了酒倒是会说啦!”周行雨抽回手,感觉痒痒的,“喂我喝粥。”

  丁铮朝他笑,就跪在地上喂小团子喝粥,吹一吹,再送进他柔软唇齿间。

  夜深人静,烛光昏黄,一身喜服的两人被淹没在红绸喜缎间,真如一对相爱的壁人。

  丁铮借着烛火认真看那小团子咀嚼、吞咽,心想这人连喉结都是小小的,嘴巴也是,又小又嫩,上唇比下唇肉些,缀着颗唇珠,娇嫩得很。

  稍微用点劲儿就会被吮破似的。

  “我能不能碰碰你?”周行雨正擦嘴,冷不防听到这句话,有些讶异地看向丁铮。

  丁铮跪在他脚边,背脊挺直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缀了些亮光,一眨不眨望着自己,像是在期待什么。

  这哪里是反派?分明是只摇尾乞怜的大狗嘛。

  周行雨抬脚上床,喜服外袍被他脱下,只穿绣着金色飞鹤的红色内衫,衬着内里雪白细嫩的皮肤。

  “你想碰哪儿?”小团子耍坏心似地抱膝看人,乌发垂了满身,小脸巴掌大,鹿儿眼在灯光里闪着细细水光。

  “你力气那么大,会碰坏我的。”他软着声音,以为自己学了话本里的坏男人,笑着逗弄人,殊不知自己坐在两人洞房的喜被上,抱着膝盖撒娇的模样有多诱人。

  丁铮胸腔里烧起大火,蒸腾灼热,翻滚不停,他受到蛊惑,磕磕绊绊攀上床,满心满眼都是近在咫尺的,他的天上月。

  失了理智失了力道,丁铮颤着手钳住小团子两只细瘦的双腕,单手压他于喜被之上。一片艳红间,丁铮像闻着肉味的狗,鼻尖埋在周行雨娇嫩的颈窝,又蹭又嗅,艾香过后是一股子奶香味。

  “痒……丁铮!哈哈哈……”周行雨眯眼笑,脸上一片绯红,蒸红的桃似的。

  丁铮粗喘着抬头看他,安抚一般吻他脸颊,轻柔地让周行雨愣神,等意识到时,那吻已经蔓延到了唇角。

  “雨儿好甜。”丁铮眼中全是贪态痴迷,他身体滚烫,挣扎过后却失败,迷乱间碰到周行雨衣襟。

  周行雨双手被制住,正要出声反制止,便被丁铮抓了机会,一口叼住下唇,轻轻抿了抿,然后是紧密生涩的吻。

  “乖啊,马上就好……”丁铮俯身低头,落下亲吻,留下一片痕迹。

  周行雨双手得了自由,伸手去扯丁铮头发,奈何这人黏在他身上似的,一点都不听话!

  陌生的感觉让周行雨心慌,鬓边的长发沾了汗水粘在他雪白面颊,乱糟糟的,湿漉漉的眼睛无助地睁大,真真是又漂亮又可怜。

  丁铮听见他小声哽咽,抽出些理智抬头查看他情况。

  周行雨见他停了动作,以为这人被自己震住,便找回些力气,伸手推他压在自己身前的胸膛,一边推还一边带着鼻音抱怨,抱怨丁铮不听话,把自己嘴巴咬疼了。

  下一刻便被人扑倒得再次躺平,被巨大的阴影覆盖。粗糙的虎口钳住柔软下颌,丁铮吻了又吻,把唇珠磨得艳红,像熟透后将要擦破皮的樱桃,散发甜蜜的香气……

  丁铮到底不敢拿他怎样,饿得狠了久了也只敢碰一碰舔一舔,尝尝味道,闻闻香气。

  周行雨被他折腾累了,他便把人抱在怀里拍背哄睡。

  丁铮心如擂鼓,面上却温柔平静。他眼中藏着深海,借着月光凝视怀中人轮廓秀美的侧脸时,海水浸润周行雨全身,爱意柔情浓地使人窒息。

  他想起白日间奉茶时,周老爷交代与他的话:

  “从今日起,他便是你的伴侣,也是你的孩子,更是你的主人。

  “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丁铮在黑暗中摸索到一只小手,轻柔牵住,“安心睡吧。”

  “我将一生爱你,照顾你,听命于你。”

  “我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真是改枯了T﹏T

  ps:到两人有亲密行为时,系统会被屏蔽哦(*?︶?*)

第7章 三年

  大漠望不见尽头,衬着无际黄沙,巨大的日轮落下,一片鎏金落霞,苍茫孤浩。

  无边黄沙中难得有座城寨,名为照雨,是军队长驻的地域。三年前,年轻的楚将军带领浩荡军队来到大漠,首要处理的不是军务,而是造出一座黄沙中不惧风暴与干旱的城寨。

  楚照安深知稳定边疆不在一朝一夕,需要长久的考量与坚守。照雨寨成功运营后,军队得以休养生息,至此边疆交战才有了平稳的态势,以往不服楚照安统帅的兵士才对他有了敬服。

  “将军,皋兰已派人呈来求和书。”年轻的副将言语间透露喜悦,这场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三年之久,如今终于胜利得见,卸甲归家也指日可待。

  这都是多亏了将军!副将心中满是感恩敬重,他抬起头望向埋首案前查看信件的楚照安。

  三年征战,曾经气焰浮躁的小侯爷变得沉静而稳重,黄沙与红日将他面庞磨得粗砺坚毅,在沙场历经无数生死的人威势更强,裹挟着硝烟与鲜血的气息,一举一动都令人生畏。

  “和书送去京城。”楚照安提笔写字,猎鹰般锐利的眼睛透着深意,“三日后皋兰使者进京交涉,我亲自护送。”

  “你替我把这封信送去卞城周家,确保亲自交给周家老爷,周朝云手中。”

  “是!”

  气温下坠,沙漠夜晚本就寒冷,再加深秋来临,寒意透过身上兵甲层层渗透,楚照安却仿佛无知无觉。

  他已在莽莽黄沙中度过三个严冬,都快忘了南方初雪若柳絮般飘飞的模样,只记得湖水冰凉,亭中少年嘴里嘟囔着冷,直往他怀里钻。

  抱着周行雨的触感奇妙,柔软却丰实,轻盈而满足,他曾低头埋在周行雨发间,悄悄偷了好多个吻。

  “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楚照安腕上缠着根发带,做工精细,原本的水蓝染上洗不净的血污,边缘布料破损严重,是被人一遍一遍摩挲的结果。

  它是楚照安离开卞城那日,唯一向周行雨讨要的东西。多少次伤痕累累命悬一线时,都被楚照安死死捏着,他想象着周行雨在卞城安定生活的画面,胸中有数便无端生出力量,咬牙撑着活过来。

  皋兰有妙法,能补全人体天生之亏损。楚照安刀下唯一放过的,是位皋兰老医,名叫曲必。按他之法,楚照安终日奔波于大漠,收集夜晚开在岩石洞窟里的药花,如今材料集齐,当然是要返回内境,夺回周行雨。

  既有了根治之法,还要那丁铮何用?

  “待我回来见你,可别把我全忘了。”

  *

  南方的冬来得安静,来得缓慢,给了周家赘婿足够的时间去为他的宝贝准备盾甲,以抵御这无心无眼,藏了暗箭的寒冬。

  “姑爷,这红梅运来是做何用?”福钏跟在这周家赘婿身后,两人站在周家湾口处,等一艘从北边驶来的商船。船内是早已订下的煤炭及皮毛,外加两箱红梅。

  冷风有愈大的趋势,丁铮手中提着小糖人,糖人笑得甜蜜,与这沉着脸的高大男人格格不入。

  福钏见他久不回答,便知他心绪混乱,原因自然出在小少爷身上。前不久还兴奋地想要看雪的人儿,三日前却突然发起热来,一睡便是整整三天天。丁铮坐在床头牵着他手,一刻不离地守着,直到听到保暖物资到达卞城的消息,才肯出门做事。

  三年里,周老爷手把手教着丁铮做事,管理周家商行,俨然把他当做自己人。丁铮很聪明,学得很快,近一年几乎都在管事,吃了苦吃了累也不言语,渐渐地原本不服他的分铺老板、湾头伙计也不得不佩服这人。

  福钏刚开始还担心这人只是利用少爷,对周家有所图谋,但这三年来,丁铮对少爷那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爱护。高大的男人小心地牵着少爷的手,躬身低头与他轻柔耳语的画面,一年四季,无论行至哪处,周府上下总能见得。

  丁铮在外自是有自己的威势,怕他的人很多,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周家这三年来陆上生意愈加做大,便是丁铮首功。

  回府时飘起了小雪,以往冬日里总是带笑的日子,今日丁铮却冷得出奇。柔软的白落满院墙,那些在丁铮的照拂下活得繁盛的植株,也蒙上一层雪白。

  这院里唯一的亮眼的颜色,只剩丁铮手那束鲜红灼眼的梅。

  “醒了吗?”丁铮脱下披风,推门进入房内。

  “仍睡着。”萍儿替他收好衣物,低垂着眉眼回话,“方才出了细汗,体温散了些。”

  “你替他换的衣物?”

  “是。”

  丁铮脚步停顿片刻,出声警告:“别做多余的事。”

  萍儿细声应答,低下头开门缓步出去。

  房下有地龙,房内又烧了好些炭火,温度暖得像春。床尾窗户支着透气,丁铮将红梅插在窗边,阵阵香气随着风在房内弥散开。

  他跪在周行雨床前,见这小团子红着脸蛋睡得喷香,若是忽略掉他急促的呼吸和不正常的体温,倒真像下一秒便会醒来,笑着骂他傻狗似的。

  “不是吵着要吃糖人吗?醒过来就给你。”大手细细整理小团子面颊边的长发,丁铮哪儿还有在外那副冷面阎王的模样,他巴不得变成一滩温水,淅淅沥沥将周行雨包围了。

  “外面下雪了,应该能下一整日,你醒来就看得到。”

  丁铮没见过周行雨这么虚弱的样子,也许真是冲喜的缘故,以往几个冬天至多是畏寒、咳嗽,好生照顾便不成问题。可如今这般躺在床铺里,沉睡着,整个人仿佛被冬天冻住,不会再醒来的样子,却让丁铮措手不及。

  外人眼中他多冷静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无时无刻,他都在细细崩坠,周行雨若是醒不来,第一个死去的,便是守在他身侧的丁铮。

  “昨年你嫌那炭味重,吵着要把它熄掉,我不让,你就生气。”眼前浮现出小团子皱着眉头气鼓鼓的样子,丁铮扯开嘴角笑了笑。“你气得掐我耳朵,要我想办法。今年我让人送了梅花,你总不会生气了。”

  “宝宝,别睡了。”

  丁铮的吻落在周行雨唇间,因为发热,触感又软又暖,丁铮含着那颗唇珠,亲了又亲,温柔地不像话。

  “醒过来,好不好?”男人的声音里带了乞求,喑哑着像要崩溃,“求求你。”

  *

  周老爷手里捏着那张带着黄沙味的信纸,他叫来丁铮与之商议,巨大的喜悦让他忽略了堂下并不言语的丁铮。几乎是立刻,周老爷便开始准备进京事宜,计划着让丁铮带着周行雨去见那年轻的楚将军,楚照安。

  这日天气温和,照例守在床边的丁铮听见一小声嘤咛。

  周行雨与系统在识海内看了好几部侦探电影,还陷在悬疑剧情里呢,没想到睁开眼就是一胡子拉碴的落魄男人,一双充了红血丝的眼睛,湿润着把自己锁定。

  “他怎么成这样了?”周行雨被迫接受他紧到窒息的拥抱,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这具身体已经昏迷半个多月了,你老公这样也正常。】系统这三年对两人夫夫相处模式早已见怪不怪,你老公三个字说得比谁都顺口。

  “丁铮,你先松开……”周行雨声音很哑,自己吃了一惊。但当他听到丁铮那嗓子,比自己哑得太多,都快怀疑之前昏迷的是不是丁铮了。

  周行雨醒来的消息传开,府中又是一番骚动,待两人能单独相处,已经是夜晚的事了。

  坐在丁铮小臂上,被他抱孩子似的抱去桌边喂水,周行雨倒是很习惯。他扯着丁铮衣领,皱着小鼻子嗅嗅,一股子难闻气味!

  “怎么臭臭的?你多久没换衣裳了?”小团子习惯性地抬手抓人耳朵,看见丁铮脸上极端害怕却又庆幸的扭曲神情,心有些软了,他轻声安慰:“吓着你了?我倒是早习惯了。”

  “不害怕,不害怕。”双手抱住男人脖颈,周行雨与他贴着额头,学着丁铮往常安慰他时的姿态和语气,“别担心,我总会醒来的。”

  来不及再看丁铮表情,周行雨被放在柔软床铺间,男人环着他的腰,从背后把他整个抱住了。

  “给你买的糖人,已经不能吃了。”

  “再买不就好了。”

  “宝宝,别再睡这么久了。”

  “你叫我什么?”

  “雨儿。你别再吓我了,好吗?”

  丁铮埋头在周行雨颈窝处,高挺的鼻梁戳得他有些疼,“知道了,你快去洗漱换衣!”

  丁铮没动,反而啄吻起怀中人细长的脖颈,周行雨躲不掉,干脆后躺,窝在男人怀里,随他吻去了。

  “我们恐怕得去一趟京城。”丁铮有一句没一句地解释。

  他当然不愿再让周行雨见楚照安,但更加不愿周行雨再次昏睡不醒。周老爷与他商谈,说起周行雨的昏睡还不是最糟,丁铮甚至不敢想象,再严重时是什么样的场景,那是他噩梦中也不敢梦见的。

  “你想他吗?”丁铮低头吻他脸颊,语气闷闷的。

  “不是很想。”

  “安哥哥当初走时留下一条吊坠来着,我放哪儿去了?”周行雨正要起身,下一秒就被丁铮搂腰放倒,耳侧落下男人双臂,面前是他狼一般锐利的眼睛。

  “安哥哥?你都没叫过我哥哥。”

  “你又不是我哥哥……”

  “那我是什么?”丁铮沉下身,与他鼻尖相触,“宝宝,我是什么?”

  周行雨侧过头去,只露出红红的耳朵尖。

  丁铮笑了,笑声在胸腔里打转,很好听。周行雨耳朵痒痒的,更红了。他身上的男人瞅准时机,侧头咬住那只小耳朵,粉红的软肉被他叼在嘴里,舔了又舔。

  丁铮压着声音,又低又哑,“是夫君,对吗?”

  “乖宝宝,叫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跳跃大法!芜湖呼呼!

第8章 楚西凉

  京城变天了。

  皋兰使者在谈判前夜被人暗杀,使者在皋兰身份不低,此番遇害定是要给个交代。楚照安奉皇命调查,最后查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名叫楚西凉,是个极其高傲的人,他蔑视外族,找上皋兰使者本意也并不是杀人,至多是威胁羞辱,让他在谈判桌上不敢再提条件。谁知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那使者竟捂着腹间倒下,很快没了气息!

  楚西凉没有声张,他知其间有蹊跷。等到楚照安带人查到东宫,他正好配合着上朝自辩。

  东宫暗卫很快在四皇子府中查到一巫医,楚西凉确信那使者暴毙都是四皇子计谋,两人在朝上争地面红耳赤,楚照安冷眼旁观,不偏不倚。皇帝被两人和不同阵营的臣子吵地心烦,一声令下,让楚照安将两人都丢去大理寺。

  楚西凉在狱中自是没被亏待,好酒好菜伺候着,这太子爷心有怀疑,当晚加强警惕,堪堪逃过一场暗杀。次日大理寺卿发现太子不见踪影,只留一地血迹,慌得丢了官帽,四皇子立刻被提审,眼看要被削爵夺番。

  “人找到了?”楚照安提笔蘸墨,低头作画。

  “暂时还没,估计是逃到城外了,属下立马加多人手。”

  “动作快些,找到后立刻杀了。”楚照安停笔,宣纸上是一少年,神态雀跃,一双鹿儿眼灵动有光,撩人心弦。“城外那件事,做好准备。”

  “注意别伤着他一丝一毫。”

  手指轻柔描绘画中人轮廓,楚照安心中蠢蠢欲动,他隐隐兴奋,快了,他就快要夺回他的宝贝,这次一定牢牢守住,像当初许诺过那宝贝一样,治好他的病,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任何人。

  *

  京城距卞城遥远,重山阻隔,水路行了近半月,这才到了京城外。丁铮仔细计算过,这时京城的冬已快过去,温度正好,不会冻着他的小团子。

  这日午时,一行人包下城外客栈,收拾着准备明日再进城。萍儿正细致地铺床,房门外却传来动静,她没出声,安静地听着那两人争执。

  说是争执,倒不如打情骂俏贴切些。

  门外,丁铮抓着小团子手腕,半搂着让人靠在门上,完全把人遮盖了,低头轻声哄人道歉。

  “你得寸进尺!”

  “我是情难自禁。”

  周行雨在他怀中仰起脸,发脾气时眼睛像含了烛光,小团子衣领内是白绒绒的兔毛,衬着微微发红的鼻尖,可爱得要命。

  “再说了,你我之间做这些事本就天经地义,有什么可害羞的?”

  丁铮低头吻吻他微翘的鼻尖,那里有颗小小的红痣,平时纯净天真的人儿,动情时因着那颗小痣偏生添了媚色,无比诱人。

  “强词夺理。在船上就算了,在外边你还……”

  周行雨想起还在船上时,这人便借着船身摇晃,胡乱欺负他,乱糟糟的床铺间,白皙的腿根和胸口被这坏蛋磨得又红又疼。方才正在马厩喂马,又从背后被他抱坐到栏杆上,亲个没完!

  都被三叔看见了!

  “总之,没我允许,在外你就不许动手动脚。”周行雨抬手捏他耳朵,语气里都是矜骄,“听见没?”

  “我听见了,宝宝。”丁铮侧头吻他手心,在团子炸毛前笑着松开手,扶着人午睡去。

  也许是温度适宜的原因,周行雨这一觉醒来竟已是满天红霞,黄昏时刻。

  房里很静,烛火未燃,透过窗外供观景回廊照进房里的是泼洒的橘,窗外一大片云层卷着缠着,是难分难舍的鎏金。

  楚西凉逃了很久,筋疲力竭,背后一道刀伤疼得发烫,好不容易踩着墙边堆积的杂物,爬上看似无人的阳台,没来得及喘口气,屋内便响起动静,有人靠近了。

  北方日落太过壮美,周行雨被它吸引,随意披了件外衣,赤着脚往阑栅处去。

  才刚踏出窗外,身侧便猛地袭来一股力道,携着浓烈的血腥气,有人从背后发力扣住他的脖颈,双手被锁在身后,力道很大,周行雨瞬间疼得红了眼。

  “别出声,我不伤你。”楚西凉强撑着,他已没了多少力气,好在怀里这人身材娇小,该是哪家的贵小姐。

  楚西凉摸索着往这“小姐”嘴里塞了颗药丸,“这是两生蛊,我若是催动,你便会爆体而亡,现在好好听我的话,我不会伤你,到时间自会给你解药。”

  “明白了吗?”楚西凉低头看人,只见得发顶小小漩涡,“说话!”

  周行雨被他吼得一震,只能微微点头。心想自己这具身体本就病得快死了,这下倒好,还服了什么什么毒,还要爆体而亡,怎么这么倒霉呀……

  【小雨不怕,他吓唬你的,只是颗消炎药而已。】

  “……”呵,男人。

  楚西凉见他乖乖点头,便卸了力气放开桎梏,他这个伤员还没来得及躺倒,眼前人倒先软了身体往下坠。

  抓着小臂把人扶住那刻,楚西凉才发觉这人原不是小姐,而是位小公子。

  浓郁的夕阳撒了两人满身,小公子赤脚跪坐在阑栅边,墨黑的长发落在地上,他脸型微圆,眉弓处却仍含有少年英气,微红的两腮委屈地鼓起,他抿起嘴巴,眉头微蹙,一双湿润无辜的眼睛亮晶晶的,眼下红了一片,日落的鎏金为他镀了层光,落在楚西凉眼中,和天上的小神仙并无两样。

  “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楚西凉后背痛地要死,干脆也坐在周行雨身边,语气是含着笑意的坏,地痞流氓一样。

  周行雨本不想理他,但想着这人好歹也给自己下了“药”,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金口。

  “我叫周行雨,不叫小东西……”委委屈屈还有些生气。

  “身体不好,脾气不小。”楚西凉朝他笑笑,心下却觉得这小东西怪可爱的。他压着嗓子喊疼,指挥小东西去给他弄些药品纱布和吃食来。

  周行雨撇着嘴角,出门把丁铮打发去其他房间,挥退萍儿后又向掌柜要来药物,吧嗒吧嗒端给大摇大摆占了他吃食和床铺的楚大爷。

  “你就吃这些?”楚西凉嫌弃地端起碗喝粥,发现居然还挺好喝的。

  “嫌弃你就别喝……”周行雨小声念叨。

  楚西凉权当没听见,大发慈悲似的把另一只碗里的食物推给他,随手拿起纱布开始给自己包扎。

  周行雨小口小口地啜粥,眼睛却放肆地瞥楚西凉后背。

  不算深,但很长的刀伤,从右肩一直划到左腰,鲜血凝在衣服上,这男人却一气呵成地扯下里衣,一时间血水流了满背。

  楚西凉满脸是汗,额角脖颈青筋暴起。周行雨被他惊呆,张着嘴巴吓得忘了放碗。

  药粉被一股脑撒在背上,剧痛过后好歹止了血,楚西凉摸索着擦掉伤口周围的鲜血,抖着手尝试缠纱布。

  “别看了。”靠自己他缠不紧,“过来帮我。”

  楚西凉语气并不好,周行雨却没心思计较,他没见过这么严重的伤口,良善的小团子不由得生出怜悯来,他接过纱布,在楚西凉的指导下颤着手动起来。

  “你……是遇见强盗了?”手下肩背宽阔,肌肉健硕,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和丁铮很像。

  “不是。”楚西凉埋头不再说话,鼻尖的汗水在烛光下闪烁,他得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一片静谧中,后背突然感到一道温凉气息,楚西凉的思考被打断,直到又一股气息传来,伤口不可抑制地发痒,楚西凉愣了。

  小东西在朝他伤口呼气,轻轻柔柔地。

  痒意从皮肉翻开处往内里渗透,通过五脏六腑传往四肢百骸,楚西凉不自觉地战栗。

  “你做什么?”他转头抓住小东西手腕,直直对上那双总是闪着水光的眼睛。

  “怕你疼……”周行雨有些懵,以往爹爹和福玔都是这么给他呼气的,是有些用的。

  怕他疼?

  楚西凉心中无端翻出一股愤懑,不是对着周行雨,而是对着二十年来从未休止的明枪暗箭。终于有人也会关心他是否会疼,竟是个认识两个时辰不到的陌生人。

  你说他可怜不可怜?

  夜晚这楚大爷果然占了他的床!周行雨对着床内侧身要睡的人咬牙切齿。楚西凉拍拍身边剩下的位置,示意一起睡,还一副不用谢我的模样!

  “气死我了,他最后什么结局?”

  【不知道,系统权限只能看到主要人物的故事线。】

  “算了,反正不会再有交集了。”

  丁铮睡前又来争取一次,强烈表达了想和他的小团子睡在一处的愿望。周行雨任由他哄,丝毫不为所动。毕竟床上已经有人了,还“毒”着我呢。

  “那是谁?”楚西凉看这小东西主动睡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心下好笑。

  “我家赘婿。”周行雨闭上眼睛,睡姿端正。

  “你有姊妹?”

  “没有,与他成亲的是我。”

  此话一落,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楚西凉忍了又忍,心里不舒坦,像泡久了水似的,开口问道:“怎么和男人成亲?”

  “关你何事?你只是个连名字也没有的陌生人。”周行雨眼睛也不睁,张口就要堵他。

  “……”楚西凉侧身睡,细细观赏着眼前小东西秀美的轮廓,“知道我的名字对你没好处。”

  “哦。”

  “真想知道?”楚西凉听这小东西对他哼哼,心里痒痒的,不知什么心思,竟说出自己真名来。

  他默默等待周行雨做出反应,是惊吓或是害怕?都没有。小东西连眉头也不皱,是当真不知这名字背后的含义?

  “你怎么没反应?”

  周行雨正要睡着呢,又被这家伙吵醒,气得深吸口气,“知道了知道了,楚西凉。”

  脆生生的,语气天真而矜娇。

  “……你再叫我一次。”

  “楚西凉楚西凉楚西凉……够了没?”小东西翻过身去,拿小屁股对着睡在里侧的太子爷。

  “够了够了。”太子爷提起嘴角,一双丹凤眼眯起,笑得春风得意。

  “小东西,你还真是个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get!

第9章 软禁

  楚西凉离开前给仍在酣睡的小东西留了块玉,若是他在京城惹上什么麻烦,倒也不怕被别人欺负。可怜太子爷一番好意,醒来发现楚西凉走掉的周行雨却并不领情,反而开心地在用早膳时比平时还多吃了一颗鸡蛋。

  “这是什么?”坐上马车后,周行雨才后知后觉颈间多了块勾玉,玉是好玉,刻痕精致,只是图案……像是龙。

  【我就说怎么也姓楚,原来也是宫里来的。】系统咂咂嘴,怎么皇家人一个个都喜欢送玉?

  离京城越近,官道上走动的人越多,其间不贩卖吃食的小贩。周行雨透过偶尔被风刮起的帘子往外瞥,入眼就是一块一块散着腾腾热气的烤红薯!个头又大,香气又浓!

  小馋猫砸吧砸吧嘴,从厚厚的衣兜子子摸了一圈也没摸出块铜板,正打算捞开车帘找丁铮,马车却猛地停下,周围传来一片喧闹,周行雨被颠地摔去马车角落,一片混乱间,他听见丁铮的声音,又急又沉,是遇见了什么大麻烦。

  “雨儿,待在里边!”马蹄声和刀剑声很快淹没了丁铮,周行雨不愿添麻烦,听话地待在原地没敢动弹。

  萍儿掀开帘子慌张地拉起他,“是马匪!少爷,跟我走。”

  周行雨眉头一皱,用力挣脱,谨慎地靠近马车边,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你不是萍儿。”

  萍儿手上没有那样多的厚茧,像个多年拿刀练棍的习武之人。

  那人明显一愣,从衣襟内快速掏出个小瓶,在周行雨面前一晃,“小少爷,得罪了。”

  *

  楚照安匆匆赶回府中,绕过回廊穿过高墙,来到他早吩咐人打造的别院,那是他按照周府序兰院的模样打造的,那些罕见的花草,精巧的景致,都是为他的行雨准备的,而如今这地方终于迎来它的主人。

  见到他该做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编怎样的故事?楚照安兴奋不已,嘴角抑制不住提起,一旁的老管家见了他这幅模样,赶忙埋下头不敢再看。

  “今后这院子,除了我和伺候他奴才,谁也不许入,也不许出。”

  “是。”

  偏房燃了炭火取暖,周行雨安寝的房内铺着厚厚一层兽毛地毯,那是楚照安从边疆猎来的,狼匹或野兔,统统让他剥了皮给他的行雨垫脚。周行雨安睡的床沿,系着几只香囊,内里装着曲必让楚照安四处寻来的,一种叫做“绛花”的植物,那是救周行雨必要的一味药草。

  闭眼安睡的人实在太过美好。

  楚照安三年未曾见过周行雨一面,待他终于能细细看,甚至真切触摸时,竟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坐在床沿,只静静听着周行雨规律的呼吸,看他比三年前要更加成熟分明的轮廓,少了稚幼的柔软,多了些利落的线条,像是一株柔软的树苗,终于也成了俊秀小树,透着一股生长的美丽。

  他伸手轻拂周行雨饱满的额头,指尖划过微微翘起的睫毛,轻触鼻尖小巧的红痣,最后落在他的脸侧,手心捧着那人从眉弓到下颌所有的柔软与美好,心跳透过脉搏,与他温热的体温一起,融成鼓噪的心动。

  那是他的行雨。

  楚照安的周行雨。

  “他坐在这多久了?”

  【三个小时了,真像个变态。】系统大无语,被这三个小时里楚照安的眼神折磨,几乎要起本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不对,他就是变态。】

  “系统,丁铮他们没事吧?”

  【都没事儿。】系统瞟一眼反派虚弱的生命体征,一脸镇定,【活得好好的呢。】

  周行雨放下心来,犹豫着要不要睁眼,他还贴心想着,楚照安这种偷偷摸人脸的行为,如果被他当场揭穿的话,会尴尬吧?

  【他脸厚着呢,你随便睁。】

  “行雨,肚子还不饿吗?”还没等周行雨思考完,楚照安先出了声。

  周行雨反被他揭穿,只好睁开眼睛,楚照安无比自然地收回放在他脸上手,一幅温柔模样朝他笑。

  “是有些饿了……安哥哥?”周行雨不敢确定,心里全是陌生感,三年未见,这个楚照安2.0版本沧桑好多,看起来又黑又凶,很不好惹的样子。

  “是我。”楚照安好像感觉不到周行雨拉开的距离,无比自然地伸手去整理他的鬓发,“我已经让人去布置吃食了,一会儿就好。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嗯……我只记得有人把我药晕,醒来后就在你这里了。”

  “是吗。”楚照安安抚似的揉他发顶,“我也是回府途中偶然遇见你被人挟持,才赶紧出手把你救了下来,至于萍儿他们,我已派人去寻了,估计不久就会有消息,你别担心。”

  【他放屁!】系统破口大骂,【绑你的人明明是他的手下,小雨你睡着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周行雨咽了咽口水,“谢谢安哥哥。”

  “你永远不需要跟我道谢。”楚照安站起身,弯腰朝周行雨伸出双臂,“我抱你出去吃些东西,好不好?”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可以。”周行雨赶忙下床穿鞋,生怕这版奇奇怪怪的楚照安要帮他穿似的。

  “你以前都会让我抱的。”

  周行雨面上朝他笑,搪塞道:“我如今也及冠了,可不能再任性的。”

  “也是。”楚照安取下外套给他披上,又从床尾拿了顶毛绒绒的小帽子给人戴上,护着周行雨肩膀,开门把人带出去,“但丁铮可以抱,因为他是周家上门儿婿,对吗?”

  “……”他好烦啊。

  周行雨装作听不见,楚照安也不再开口。待两人推门出去,看见院子里熟悉的景致时,周行雨倒吸一口凉气,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身在序兰院。

  “他到底想干什么?写信让我来京城,又在京城抓我,莫名其妙骗我,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

  “你说什么?”

  【咳咳!】系统重新斟酌词句,【我没有权限透露,但他的确不会害你,这点可以放心的。】

  “可我总觉得怪怪的。”

  感受到周行雨的怀疑,楚照安扶着他肩膀,一派坦诚的模样:“行雨,你还记得以前我曾向你许诺过什么吗?”

  楚照安眼中的期待碰上周行雨的茫然,很快地消失了,他苦笑一声,躬身望进那双总是看着深情满满的鹿儿眼里,“我说我会治好你的病,我说我会保护你,相对的,你要待在我的身边,我会永远照顾你。”

  “如今,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只是也许不是以最初想象的方式。

  但是没关系,只要周行雨还在他身边,他就有法子重新和周行雨亲密起来。

  只要周行雨在他身边。

  *

  丁铮陷入场噩梦,梦中周行雨被楚照安带走,不允许他再看周行雨一眼。梦里的丁铮远远瞧着满面笑容的人儿,任他声嘶力竭的呼唤,周行雨都只牵着楚照安的手,与他渐渐远去……

  “醒了?”

  从床铺间惊坐起,丁铮浑身被汗水浸湿。记忆回涌,失去意识前他一路追着带走周行雨的女人,之后落入圈套,一群人跳出来想取他性命。

  “喂,问你话呢。”

  丁铮循声看去,门边站着个男人,穿着随意但周身气势凌人,决不是府上的人,再加上左臂被粗略包扎过的伤口,和周围简陋的环境,该是这人救了他。

  那雨儿呢?雨儿在哪儿?

  “你是被吓得哑巴了?”男人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丁铮,表情玩味,“怂货一个,小东西怎么会把你看上了?”

  这种盛气凌人的架势,讥诮鄙夷的眼神,他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周家少爷在哪儿?你和楚照安什么关系?”丁铮左臂和腰间都被砍伤,鼻尖还萦绕着散不开的血腥气,此刻摆出一副警戒姿态,着实像只受伤过后仍龇牙咧嘴的野狼。

  皇族的人多多少少骨子里都有着相似的东西,纵使楚西凉不承认,但他和楚照安同样,对丁铮这类下贱却又生满反骨的人,有着本能的厌恶,若不是知晓他与周行雨有联系,楚西凉早让他死去了。

  “楚照安?袭击你们的是他?”楚西凉怒极,狞笑一声,“正巧我最近想通许多事。不入流的杂种,倒是次次能扎中我痛脚。”

  丁铮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寻找着可以用作武器的工具。

  “你不用把我当做敌人,暂时。”楚西凉心火正盛,恨不得把楚照安撕成碎片,“我欠着周行雨个人情,这次便可一并还清了。”

  “你认识雨……周家少爷?”丁铮猛一动作,伤口随之裂开。

  “有些渊源。”

  楚西凉想起那双澄澈的眼睛,他离开时留的那块玉,不仅是为了护他,还为了有有朝一日尘埃落定,也许能在偌大的土地之上寻到他。

  他总觉得自己合该再见周行雨一面,也许是在某个南方落下细雨的小城,也许是在某条热闹的街道,但绝不该是在楚照安的地界,在一个杂种的府上。

  “你助我除掉楚照安,我帮你寻回周行雨,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哦呜呜呜

  其实丁铮和楚照安的区别是,楚照安很少询问小雨的意见,比如兽皮地毯(小雨不会喜欢的!;但丁铮会,毕竟小雨是他的主人嘛!

第10章 袒露

  周行雨困在侯府已半月有余,天气日渐温和的同时,本人也渐渐多了些重量,气色红润,也不再严重畏寒。

  楚照安在周行雨吃穿住行中都添了绛花,照如此趋势下去,一旦入夏,便可准备让曲必着手最后的施针。那时,周行雨便再也不必惧怕寒冬,他也不必再时刻紧绷,害怕失去这人,留给他们的时间将被拉长,他曾许诺的一辈子,便真是一辈子。

  周行雨想了许多法子要出府,奈何楚照安总是四两拨千斤,拐着弯搪塞他。实在生气了,周行雨便沉默着绝食,口上还一声声喊楚照安作楚侯爷,一幅要与之划清界限的模样。

  “行雨不想吃便不吃。”楚照安敛下眼皮,挥退下人,仿佛他有无限的纵容,“我陪着你便是。”

  楚照安和整日窝在府内游园打盹的周行雨不同,沉重的公务压在他身上,自太子失踪,四皇子下狱后,楚侯爷几乎连天地忙,仅有的挤出的时间,都被他花去陪着周少爷赌气,尽待在周少爷身边挨骂了。

  这场绝食斗气才过两天,这日午后周行雨正在院中撒鱼食,脑中与系统商量着今晚该偷吃些什么,侯府老管家便步履匆忙,如临大敌般扑通跪倒在周行雨脚下,一边儿磕头一边儿求着他去看一看楚照安。

  老管家年过花甲,周行雨怎么遭得住他这般乞求,忙扶着老人起身,不情不愿地跟他走去楚照安那处,心里却觉得楚照安不知耍什么花招呢,才不过三日时间,怎么就做出一副要完蛋的样子。

  楚照安的卧房和他这个人一样,一屋子铁器战衣,严重缺少人情味儿,唯一的书架上放的倒不是书,都是一幅幅画卷,多半是排兵布阵用的地图。

  屋内集了好些人,穿兵甲的军士,府中奴才和侍女,御医和药童,水泄不通地把楚照安床边围了,好像这被公务累塌的人真是什么国之重器般。

  众人目光各异,察觉到周行雨的不自在,老管家请出一屋子人,只留周行雨在屋内,和床上面色惨白且双眼紧闭的楚照安独处。

  “这人不会连水也没喝吧?”周行雨着实被他嘴唇的干裂程度惊到,“我说绝食,没说不许喝水啊。”

  【刚管家不是说了吗,两天跑了八州二十四郡,一回府就往你那奔,刚到院门人就倒了。】系统啧啧称奇,【真劳模。】

  “……”想起自己去后厨偷吃的行为,良心好痛。

  周行雨费了全力才将楚照安扶着歪歪斜斜坐起身来,又从桌上端起茶水,不甚熟悉地往人嘴里喂水,大多数水分没进楚照安嘴里,反而顺着下巴和脖子,沾湿了他大片内衫。可怜楚侯爷一世英名,如今像个痴儿由人摆布,以往威势有加的形象着实毁于一旦。

  楚照安意识混沌,只觉像是有猫儿在抓他前襟,酥痒一片。

  周行雨捏着片被角,有些抱歉似的擦擦楚照安嘴角,又擦擦他下巴,忙乱间擦开了湿润的衣襟,一不小心瞥见楚照安遍布伤痕的胸腹。

  衣物覆盖的地方比总是暴露在外的皮肤要白,只是细细密密的伤痕太多,攀着经年累月磨练出的,铁一般的躯干,张狂地席卷他全身,从那些晒得乌黑的粗糙皮肉上,伸出一小只爪牙,隐秘而又沉默地昭告天下,是这具饱经战火的躯体,遮住了来自遥远边疆的灾祸,只让人们看见了生的希望。

  周行雨没去过黄沙席卷的边土,也没见过战火纷飞的场面,但他能从这些或深或浅的,再愈不合,洗不掉的伤口里,闻见血腥与绝望的气味。

  这个人骗他,软禁他,但也的的确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保护了他。

  温厚的掌心轻柔落在周行雨头顶,他抬头对上一双乘着笑意的眼睛。

  “行雨不生气了?”楚照安声音沙哑得要命,每说一个字都像在磨嗓子似的,见周行雨转身要走,楚照安不知从哪儿崩出些余力来,颤抖着把人衣角捏地死紧,“是我不对,是我的错,你和我说说话……”

  “我去让管家爷爷拿些吃食来,我饿了。”周行雨拽开他的手,眼睛不看楚照安,但好歹同他说了句话。

  楚照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一边喝粥一边恨不得把眼睛黏在周行雨身上。老管家在堪称诡异的气氛里观察二人面色,猜想着次争吵总算是过去了,用膳后赶紧差人将府里这位小祖宗送回院子。

  临睡前,伺候的下人们都散干净了,周行雨这才有空拿出深袖中的东西——那是白日在楚照安处,跟在御医身后的一位药童与他擦身而过时放在他手中的。

  是只锦囊。周行雨借着微弱的烛火,打量锦囊中的玉佩,那是还在山下小屋时,他强塞给丁铮的东西,除此以外还有封信,交代了好些事情,大致意思是借助周府和楚西凉的力量,如不得已,丁铮便要硬闯侯府,如果失败了,希望雨儿能与他撇清关系。

  也许是春将近了,院外月光洁白,不知名的虫鸣传入房内,周行雨大被蒙过头,细细思索着能使任务和那两人的性命周全的方法。

  【小雨,你想怎么做?】

  “暂时不走了。”周行雨从脖子上解下那块龙纹勾玉,“先让丁铮别轻举妄动,不然会丢掉性命的,其余的……等到楚照安先动作,他不是要夺位?”

  【他的剧情线是这样写的。】

  “那好,等到他夺位,给楚西凉个由头。”周行雨从床上爬起,龙飞凤舞地写了张纸条,连同勾玉一起一并塞回锦囊。“系统,有没有不用动脑子的任务呀?”

  一直动脑好累啊。

  【放心吧小雨,下个任务简单粗暴地多。】

  “我还想要健康的身体,最好是又强又壮的猛男。”

  【好,都满足你。】系统宠溺道。

  楚照安其实很好对付,周行雨这几日来得出结论,只有在提到离开和丁铮时,楚照安才会变了法的禁锢他,其他时候,通常是周行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为此,周行雨这几日乖乖和楚照安一起用膳,偶尔允许他陪自己喂马逛园子,再喊他几声安哥哥,便得到了出去逛街的机会,当然,楚照安一定跟着。

  “你挨我这么近做什么?走开走开。”周行雨贴着马车车窗,尽量远离身旁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这条路不好走,我怕你受颠簸。”

  刚想出声反驳,马车行过土石凹处,把周行雨颠地直往楚照安身上靠。楚照安微微弯腰扶着人肩膀,看见周行雨皱着眉头,赌气一般抿起嘴巴,腮帮鼓鼓的委屈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不许笑。”周行雨屁股被颠得直发疼,伸手就往楚照安两只耳朵去,那是他在丁铮身上养成的习惯。

  楚照安垂着头任他动作,他好久没见过周行雨这般骄纵模样,没忍住两只手抱着人腰腹,一用力把周行雨抱坐在自己腿上,“这下好了,不会颠得疼。”

  “你放我下去!”

  “不放。”

  “放我下去!”周行雨打他手臂,力度对楚照安来说挠痒似的,“放开!你一点不听话,丁铮……”

  【哦豁。】

  马车上气氛凝固,静地可怕,除了窗外传来的小贩叫卖声外,周行雨耳边只有楚照安一声比一声重的呼吸。两人沉默着,谁也没先开口,直到箍在周行雨腰间的手臂收紧,一个亲吻毫无防备地落在他玉白的耳朵尖。 !

  还嫌不够,楚照安一言不发地吻遍他耳廓,嘴唇的温度烫地周行雨缩脖子,他本能地拿手往后遮耳朵,却被楚照安按着手,整个人被他压地往前倾去,那些烫人的亲吻从耳朵蔓延到颈窝,湿润的呼吸和着周行雨柔软馨香的皮肤,愈加侵蚀楚照安的理智与压抑。

  隔着较厚的衣物,周行雨仍能感觉到身后楚照安的变化,他慌乱地挣扎,任怎么喊,楚照也不回声,粗鲁沉默地令周行雨恐惧。

  “他也这样吻你?”楚照安埋头在周行雨肩上,等待热潮过去,他不愿让周行雨看见自己暴怒扭曲的神情。

  周行雨不回答,楚照安只听见他散乱的呼吸,他吓着他了。

  “抱歉。”轻柔的吻落在周行雨发间,带着歉意与万般的珍重。

  这场出行并不算愉快,除了一大堆吃食古玩外,周行雨强烈要求去当铺赎些属于自己的银子,楚照安不愿再惹他不快,便任由他当掉身上一只锦囊,然后护着人回府去。

  彼时黄昏将至,夕阳撒了两人满身,楚照安小心翼翼跟在周行雨身后,他的心意已完全剖开袒露给这人看,收下或踢开,楚照安不在乎,他有足够的耐心,他要拿时间去赌去砸去求,他只要一个结局,一个有周行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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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高楼塌

  宫中焚香的气味惹周行雨难得犯了咳嗽,加上春雨时袭,原本还在御书房胡闹着威胁要砸国玺的人,今日却窝在明黄的龙纹绣被中不愿动弹。

  高贤七岁入宫做太监,已服侍过两位皇帝,见过的宫闱怪事数不胜数,只是这最新的一位,虽还未登基却已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在入主御书房的第一天,仍呈给高贤一幅闻所未闻的景象。

  那日朝阳才升,天色还未亮全,摄政王兵甲未卸,满身煞气,他身后跟着许多整肃的军士,铁腥与莽气像根尖针,顷刻刺破了这原本雍容华贵的宫殿,摄政王被拥簇其间,步履沉重,高贤跪伏在地,被震地瑟瑟发抖,呼吸也紧张地断续。

  偌大的御书房静地可怕,人人自危的时刻,一声含糊不清的嘤咛便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了,不舒服?”摄政王停下脚步,压着嗓子询问,声音低沉,却温柔地令高贤直打冷颤。

  “困……”又轻又软,带着黏糊困意,“这次又去哪里?”

  “睡吧,待你醒来便知。”

  高贤壮着胆子睁开右眼,转动眼珠往上方撇去,才发现摄政王一身冰凉铁甲,两臂却环抱一张华美锦被,在那团团柔软间,露出一段皓玉般洁白纤细的小腿。

  御书房内的宫人被处死的占多数,其余的分散各处,统统远离御书房,只有高贤,因着那人一句话,被摄政王留了下来。

  “他生得好像三叔,我瞧着亲切。”

  高贤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压根不认识什么三叔,只是在摄政王那双充满警告与深意的眼睛里,参破了自己接下来的使命。

  高贤惶恐不已,他每日尽心伺候的,是这个国家最新的主人,唯一的致命的软肋。那是被摄政王严严实实藏在御书房的宝贝,无论在外如何凶狠,对上他,便成了赤手空拳的凡人,柔软地不可思议。

  “主子,御花园雨后花开了不少,咱起身去看看?”

  “不去。”小主子把脸埋在明黄的被褥中,原本柔顺的长发被胡乱撩开,铺了满床,“楚照安下朝了吗?”

  “下了,该是在回御书房途中。”

  蒙在被里的咳嗽声闷闷地,高贤熟练地差人点燃那些特制的香,端来备好的花露,正要恭敬请出他脆弱的小主人,却被身后一只宽厚大手夺取了玉碗。

  高贤低头躬身退去一旁,却还是能瞥见在床头自然跪下的摄政王,他从来不知道,所谓的九五之尊,竟这般堪折。

  楚照安拍拍藏在被褥下的人,躬身靠近,亲昵哄人:“行雨,起床用膳好不好?”

  “好啊,但我不喝那碗东西。”

  “不喝咳嗽好不了。”楚照安继续哄人,奈何周行雨不回应,于是他只好甩出条件:“咳嗽好了我带你出宫。”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粉白的指尖从里边伸出,随后是一双睡意朦胧的鹿儿眼,和因着缺氧而泛起艳红的脸蛋。

  周行雨从楚照安手中接过玉碗,朝一旁的高贤招招手,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人投喂,期间视线略过一旁人高马大十分碍眼的摄政王,直直往御书房的桌案上瞟。

  “你把它藏起来了?”

  楚照安坐在床头,接过宫女手中的齿梳,细心给人打理长发,“那是国玺,摔坏了极难修补,行雨想摔任何东西都行,只发发慈悲放过它,好不好?”

  “我有分寸,又摔不坏。”

  “那好,那我差人把它放回去,你高兴就行。”

  周行雨朝他哼哼,赤着脚丫踢人小腿,“我要去别处逛逛,你不许跟来。”

  “不跟。”楚照安捉住那只脚丫,迅速地在他足弓落下一个亲吻,在周行雨反抗前单膝跪下,就像三年前一般,仔细为他穿鞋。

  “高贤,照顾好他。”

  “是。”

  楚照安要处理的事务实在太多,先不谈各地方政务,光是丁铮没死,还回到周家暂时没了动静,以及楚西凉仍旧失踪这两件事,便已成他心头大患。

  自先皇病逝,楚照安奉遗诏监国以来,反对者众,多数已在入宫那日处理掉了,只是剩下的,特别是太子那派几位老臣,整日吵得他脑仁发疼。

  若是不尽快解决的话,若是不尽快解决的话……楚照安心中不安,只有陪在周行雨身边时,才能微微缓解这股无端的焦虑。

  因此他特意将人安置在御书房内,与他日夜相对,也正是这样才惹得周行雨不快,甚至动手砸玉玺,想来也是实在被他黏得烦了。

  “你啊,不累得慌吗?”这日夜里,周行雨趴在床榻间,前后晃悠着小腿,一手抓话本,一手撑着下巴,看向在不远处在烛火下伏案处理章的楚照安,由衷发问。

  他从来没见过楚照安睡着的模样,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不累吗?

  “累。”楚照安眼中有好些血丝,看向周行雨的神情却总是从容的,“行雨给我抱抱,我就不那么累了。”

  【男主生命状态显示为疲惫。】系统啧啧叹气,【做皇帝就是这样,尊贵又短命。】

  “他会不会把自己累垮?”

  【这样下去,过劳死都可能。】

  周行雨闻言,把话本丢去一边,坐在床铺间朝楚照安张开双臂,他穿着雪白的内衫,在烛火下显出朦胧的模样,乖巧极了:“那你过来抱抱我吧。”

  可别过劳死掉了。

  “当真?”

  “嗯呢。”

  真是突如其来的蜜饼,砸得楚照安愣神半晌不知动弹。周行雨难得看他那呆样,眼睛里溢出笑意,柔软地一塌糊涂,“我手快酸啦。”

  楚照安如置身云间,踱步至床边,待闻见周行雨身上的暖香,才有了实质性的感受,喜悦直冲心间,一瞬间打乱他的呼吸。

  他弯腰伸手绕过周行雨腰间,长臂有力,扶着怀里人整个后背和脖颈,脸颊贴在人耳边,呼吸间都是清淡花香,和着一些周行雨身上独特的气息。

  怀里被填满的感觉是如此完整。楚照安发出一声叹谓,手臂箍紧,站直身体,周行雨被他抱离床铺,不得已将双腿坏在他腰间,两只手绕过男人脖子,慌忙抓住他落下的头发。

  楚照安拾起被丢在一旁的话本,把他抱去桌案,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紧紧环着他,另一只手拿起那些没批完的奏章,就这么看几行字,低头在他颈蹭蹭,看几行字,又低头在他头顶亲亲。

  一大一小,一个办正事,一个窝在他怀里看故事,也算和谐美好。

  怀中人呼吸逐渐绵长,楚照安停下笔,向后靠坐,让周行雨完全陷在他怀里,就这么待着,难得片刻温存,等待烛泪流光,月光藏起,他们仍在一起。

  *

  祭天的日子定在入夏后,曲必治好周行雨的日子。

  周行雨只是朦胧睡一觉,醒来对上楚照安一双发红的眼睛,也不知他守在床侧多久,胡茬生得落魄。

  高贤和一众臣子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地,才终于在第七日盼见这个国家的支柱踏出红木大门,重新主管各地政务。

  制作祭天服饰的布料由两人亲自在宫外采买,权当给周行雨散心了。楚照安牵着他软和的手,听他语气雀跃地说话,撒娇也好,生气也罢,两人的距离似乎在渐渐缩短,仿佛又重回到当初只有彼此的时间。

  正祭当日,楚照安身着玄色正服,脚踩龙纹暗靴,红玉束发,属镂近身,一身潢天贵气,只是背上趴着个睡眼朦胧的小家伙,春困夏乏,他总有理由睡不醒。

  “要我背到祭坛上去?”楚照安侧头亲亲小家伙因着睡意通红的脸颊。

  “嗯……你背我上去。”

  “遵命。”

  国之重士,文武百官,早已里里外外围着祭坛周边肃立,他们心中知晓,这场祭天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不过一个摄政王登基的由头,正统的伪装而已。

  但谁又敢提出异议?摄政王雷厉风行的手段早已震慑朝野,他的能力与雄心超越前朝几代帝王,纵使是太子一派,也极难抓他错处。

  众目睽睽下,楚照安背着周行雨缓步走上祭坛,丝毫不在乎零碎稀散的骂词。他已然足够强大,能报父母血仇,也能为自己心爱之人夺下整块疆土,挡住所有灾难病害。

  高贤的声音在祭坛中央响起,散布至方圆四周:“嗣天子臣敢昭奏于皇天上帝:时维冬至、六气资始。敬遵典礼。谨率臣僚。恭以玉帛牺齐粢盛庶品、备此禋燎。祗祀于上帝……”

  “系统,我有些害怕。”周行雨站在楚照安身侧,右手被他紧牵着,眼神越过人群看向远处山坡。

  邶芒山阳面山腰处,这是楚照安询问他的意见后,选定的祭天地点,当然,也是他透露给丁铮的地点。

  【小雨害怕什么?任他们怎么争斗,总之是不会伤害你就好啦。】

  “我只是觉得,有些愧对他……”周行雨抬头望见楚照安始终注视着他的晶亮眼眸,意气风发,满目深情,一改从前眼中隐隐黑云的模样。

  曾经借酒浇愁终日郁郁的少年,终于也实现自己毕生所求,他该有多恣意多骄傲啊,偏偏自己要动手去打破这一切。

  【小雨,这是他必经的生命过程,你不需要为此愧疚,你只是一个过客,见证他们的命运。】系统语气是周行雨从未听过的认真,【你要记住,无论这些人如何真实如何深刻,他们对你而言,终究只是幻影尘埃,是你转身那刻,就要抛弃的存在。】

  “嗯,我明白的。”

  最开始是一支不知何处袭去的穿云箭,铩破夏日高阳,射向祭坛中心,命中那一人右臂,出乎所有人意料,顷刻打乱整个祭祀过程。

  随后是震耳的冲锋声,双方拔剑撞盾的兵器声,百官慌乱涌向祭坛中央,连同宫人一起团团护住已经负伤流血的王。

  “王爷……箭上有毒。”曲必扶住楚照安右肩,迅速翻看伤口。

  “动手。”楚照安敛下眼皮,拿另一只手将周行雨严严实实护在胸口,只慌忙在他耳边道声“别怕”,便被瞬间断肢的痛楚扯花了视线。

  皮骨肉分离的瞬间,鲜血如泉涌。周行雨被按在男人胸前,只闻见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他的耳边是男人兽类般的粗喘,混着猛烈的心跳,甚至是楚照安牙齿咬合的碰撞声,也震地周行雨瞬间红了眼。

  “行雨……跟着我……”楚照安面色狰狞,冷汗顺着锋利的下颌流淌,落在周行雨通红的眼角。

  吓着他了,我又吓着他了。

  楚照安强撑清醒,费力低头露出个安抚的笑,惨白的嘴唇颤抖着。

  他那么痛,连周行雨也能感受得到,清泉般的眼眸落下泪珠,他慌忙又小心地去扶住男人左侧,在一片混乱中随他离开。

  坡下的丁铮手中提着尖刀,刀尖滴血,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一眼望见那个纤细脆弱的背影。

  “雨儿!”丁铮夺过一匹战马,冲开人群往马车追去。

  楚西凉见状,亦上马追赶,两人借着先机,横冲直撞劈出条血路。

  马车上曲必只能简单包住那手臂断口,眼看鲜血染红布料,楚照安眼前发黑,他咬破舌尖,低头望向蹲在他身前,不断流泪的周行雨。

  “不哭啊,行雨……”楚照安抬起仅有的左臂,避开手心沾了血迹的地方,拿指尖替他抹开那些透明的泪水,“我不疼了,你别哭……”

  “我不是为了惹你难过,才拼命走到今天的……你别哭……”

  周行雨知晓系统口中的命运,那是人们无可避免的生命过程。可周行雨太柔软了,因为太过柔软,痛楚必然随之而来,他没法毫无波澜地仅仅只是注视。

  他流了那样多的泪水,每一滴都为了一个叫做楚照安的过路人。

  “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雨只是共情,理解这些情绪,但该公事公办的时候也不会含糊(??????)? ?

  ps:最后一段文字来自孔尚任《桃花扇》

第12章 落幕

  纵使曲必在伤口断面铺了层药草,楚照安仍在入夜时体温滚烫,人也烧得意识模糊。

  楚西凉和丁铮的人马围住整个山脚,派去求援的迟迟没有回应,跟着楚照安逃至此山洞隐秘处的多是文臣,武将零星几个,其余都是些宫人。更何况如今楚照安意识恍惚,群龙无首而敌军环伺的恐惧在这片小小的空间蔓延。

  周行雨面对楚照安坐着,原本华贵的外袍被他垫在屁股底下,他瞧着楚照安满是冷汗的面庞,不动弹也不说话,人心惶惶间,这两人间的氛围显得过于安静了。

  山洞中点了火堆,曲必望向周行雨在橘色的火光下显得极其脆弱的背影,思虑片刻才朝他身后靠近。

  “小主人。”曲必双膝跪地,恭敬地将身子伏在地面,“侯爷意识清醒时曾吩咐奴下,紧要时刻务必保主人平安离开,如今侯爷性命垂危,群狼环伺左右,如此处境,还望主人信奴下一回,随奴下……”

  “曲先生。”周行雨打断他,缓缓转过身来,动作有些费力,他左手仍被楚照安无意识攥着,说出的话是平静而肯定:“楚照安不会说那些话的。”

  “你看,他明明睡着了,却还是抓得我手疼。”

  曲必赶忙抬起头来,却对上周行雨一双沉静清亮的眼睛。他面上哪里有什么慌乱或恐惧,看着那样脆弱的人,在这般处境下,竟是最沉稳的一个。

  倒是曲必自己,不知从何时何处起,竟起了不该存的心思,在这般关头下,慌乱地撒了谎。他见过的周行雨大多是昏睡的,脆弱的,躺在繁复精美的床铺间,安宁地闭着眼,乖巧美丽地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

  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要治愈他。

  从昏睡到清醒那刻,曲必僭越地从楚照安身后偷窥,偷窥那双漂亮的眼睛从闭合到睁开,朦朦胧胧的,像刚淋了细雨的山林,鲜活地不似人间。

  也许是从那时起,曲必将楚照安与自己渐渐重合,他常远远瞧见周行雨同楚照安说话,无论是好的或坏的,都觉得自己仿佛也听见了。

  但曲必不是楚照安,他与周行雨之间隔着重山无数,他从未真的了解周行雨这个人。

  曲必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从地面仰视着周行雨,他望着那双仍旧生动的眼睛,喉中似有千言,却最终只堪堪吐出一句:“奴下僭越了。”

  【小雨,男主生命体征正在缓缓消失,他需要治疗。】

  “嗯呢。”

  洞中不算安静,尽管周围人刻意压低声量,可在这么个幽闭的环境里,那些恐惧的,甚至在平常算作是大逆不道的话语,统统转弯钻进周行雨耳朵。

  他见过楚照安为这些人,为这个国家日夜颠倒,劳心劳肺的模样,此刻这人浑身血腥,奄奄一息地躺在这,他们却……

  “你啊,我早就说过,你努力过头了。”

  曲必看着周行雨站起身,狠心使力挣脱楚照安的手指,沾了灰尘的华服被他拾起,几步之后便丢进火堆,在众人的注目下,那些襄了金丝的布料猛地燃烧,那些华美、荣贵统统烧了个精光。

  周行雨站在火光边,明明身材瘦小纤细,却气势不凡,他声如珠玉掷地,清脆有力:“都按我说的做,便可保你们无事。”

  *

  丁铮在洞口不远处徘徊许久,不敢轻易动作,直到不远处出现星星火光,那是楚西凉带着人马到达了。

  “人呢?”楚西凉提剑下马,与丁铮并肩而立。

  “都在洞内。”

  “那还在等什么?冲进去便是。”楚西凉抬手,要带人硬闯。

  丁铮横手制止人马动作,就人手来看,丁铮招买的兵马多过如今的太子爷数倍,说到底,在这里掌握主动权的,是丁铮。

  “我还不清楚雨儿的状况,在不能确保他安全的前提下,绝不能轻举妄动。”

  楚西凉对这般畏前畏后的行径十分不屑,若是要救人,压倒性的力量才是绝对的优势,“怂货一个。”

  丁铮听不见似的,一双黑沉的眼睛野狼般盯紧洞口,直到几位身穿官服的大臣哆哆嗦嗦朝这边靠近。

  这些偷跑出的臣子跪在楚西凉面前,满目凄惶地诉说自己的悔过之心。

  楚西凉嗤笑一声,满目冷漠。

  “周家少爷是何处境?”丁铮出声打断。

  “吾等奔逃而出时,侯……那逆贼已虚弱不堪,他知晓你与那周家少爷的关系,正打算利用周家少爷做最后的挣扎……”

  “什么意思?”

  “便是二选一的意思!”

  众人分散注意力的情况下,不知何时一文弱书生扮相的男人竟手持利刃,挟持着周行雨出现在洞口,他身前身后跟着几位武将,一副要做生意的打算。

  “丁铮。”曲必抬手将刀刃放在周行雨雪白的脖间,“要么你就在此地捉了楚西凉并且撤兵,要么,我杀了周家少爷,你的夫婿。”

  周行雨生得小,被挟持时身体后仰着,脚尖也被迫踮起,他只穿一件内衫,夜里风凉,丁铮几乎能看得见他冻得通红的耳朵。

  丁铮双拳猛地攥紧,眼睛因愤怒发红,他没想过楚照安会这般对待他的雨儿,拿刀架着雨儿脖子,甚至连面也不敢露,他怎么敢?

  “怎么动不动手段就如此残忍?”楚西凉朝曲必冷笑,“你那狗主子无非是想安全离开,只要别伤了周小少爷,我放你离开就是。”

  曲必没想过楚西凉会答应这个要求,他低头靠近周行雨耳边:“太子与小主人认识?”

  周行雨微微点头,他也没想到,楚西凉竟会同意,本来还想让那几位臣子假意投降,去那边帮忙镇压楚西凉的……

  那便是了。曲必低头看见周行雨微微颤动的眼睫,心头涩苦一片,他当然懂得楚西凉的感受。

  曲必示意一位武将监视对方大队人马撤离,“一个时辰内,我方人马若是没平安回来,交易作废。”

  “当然。”楚西凉望向周行雨,心中另有打算。

  “雨儿!”丁铮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唤他,“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周行雨小弧度摇摇头,大事没有,就是被曲必这么从身后扣着,腰酸腿酸脖子酸的。

  仿佛发现他的不适,曲必往前倾斜,让周行雨整个人后靠在他身上,脑袋靠在他肩膀。

  “委屈小主人了。”

  【小雨,冷不冷呀?】系统看着周行雨只穿件内衫,就为了博取丁铮那边的同情,心疼极了,【外套也没必要烧,穿着反派也照样心疼的。】

  “我就是觉得,边烧外套边讲话很帅嘛。”

  【……哦。】

  不到一个时辰,武将复命,洞内明黄马车驶出,带着摄政王向山脚奔去。

  周行雨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内心诸多感慨,最终只微微叹口气。

  他的任务只差最后几步了。

  丁铮独自上前,脚步沉稳却略显匆忙,他丝毫不惧敌方恐有暗伏,只直奔周行雨而来。

  曲必低头一笑,露出温润的桃花眼,他右手轻拂过周行雨发尖,从背后推他一把,随后转身匆匆离去,再没回头。

  “再见了,小主人。”

  周行雨还来不及向后看曲必一眼,便被他推得向前扑去,直直撞进丁铮怀里,温暖,宽大,总是带着一股艾香味。

  他曾讨厌极了这股气味,为此向丁铮发过不少脾气,直把人耳朵捏得通红。如今时隔半年再次闻见,却发现自己其实早已习惯这股温厚的气味,这是属于丁铮的,全世界最包容的气味了。

  “宝宝,我很想你。”丁铮拥住周行雨的手有些颤抖,他没敢使力,怕碰疼了怀中人。他有那么多的话想和周行雨讲,想和他道歉,自己没保护好他,想好好看看他,怕他哪里受伤,也想感谢他,最终完好地回到自己身边。

  那些话语都被巨大的感动吞没,在这个初夏微冷的夜里,山中虫鸣彻响,星光点点,月亮那样明亮,照晓了丁铮世界中唯一的美好。

  他捧住周行雨柔软的脸颊,低头望进那双梦一般的眼睛,他缓慢而坚定地,吻住爱人的嘴唇。

  周行雨踮起脚与丁铮接吻,嘴唇被他吻得又湿又软,连同嘴里,也被丁铮吻得完完全全。

  楚西凉脚步僵在不远处,他看着两人月下拥吻,心中一片烦闷。

  “殿下,楚照安马车已行至官道。”

  “拿下了?”

  “拿下了……但马车内并无一人……”

  “什么?”楚西凉转身上马,最后看向丁铮怀中的周行雨,又策马离开。

  *

  丁铮是一刻也不想在京城多待,连夜便命人准备好船只,要带周行雨回卞城。也许是还在后怕,周行雨自打脱离他窒息的亲吻后,就被这人放在怀里再没下过地。

  待两人上了船,在船舱厢房内准备沐浴,已是丑时。周行雨听着系统说男主生命体征已趋于稳定,心下一松,困意立刻上涌,闭上眼睛软趴趴地任丁铮伺候。

  丁铮太久没碰过周行雨,此刻周行雨熟睡着,乖巧趴在他怀里,任他脱掉衣裳,直接抚上光滑细腻的肌肤,心声如鼓擂,浴桶的水汽烧热了他的神经,让他放弃思考。

  热,还痒。

  周行雨被放在水中,往常那样大的浴桶,如今怎么容不下了?后背靠着的不像桶壁,怎么又硬又热的?

  还有脸颊、颈侧……被什么滑腻的东西弄得湿润,很痒。

  周行雨被细碎的疼痛和热痒弄得难受,挣扎着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片烟雾朦胧。好嘛,敢情一个浴桶坐了两个人,在他背后这个那么大一只,难怪浴桶挤得慌。

  “你干嘛?”周行雨往后仰头,对上丁铮烧得通红的眼睛。

  “宝宝……”声音沙哑,热气滚烫,“我能不能……求求你……”

  “我要是说不能呢?”

  “……那就不能……”

  就像过去三年间一样,他听话。

  丁铮正要站起身,却被周行雨握住了食指。

  “那能吧。”

  “……”

  周行雨等了好一会儿,丁铮还没动静,正打算转身去看看,便被人迎面整个抱住了。

  浴桶的水由热变冷,丁铮抱着周行雨从浴桶回到床上,船在水上飘荡,两人也在飘荡。

  周行雨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大力,丁铮身上从脖子到肩膀,全是齿痕,浸血的那种;更不提后背,指甲造成的划痕一道又一道,甚至连脸颊,都有周行雨之“大作”。

  【小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强迫他了……】系统从屏蔽中出来,第一幅画面便是破布娃娃似的丁铮,和神清气爽的周行雨,一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喜。

  “早说我是猛男了。”周行雨蜷在丁铮怀里,枕着手臂听他心跳。

  丁铮醒来那一刻,周行雨率先仰头冲他甜笑。

  周行雨笑着,笑得露出两个梨涡来,可是在他心里,却连说了好几遍对不起。

  他在山洞时向曲必讨了两颗药,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任务呢。

  先回卞城吧,回去我们一同生活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吼,这个世界快结束了!我是第一次写古代架空的,不太熟练,等下个丧尸世界,应该就熟练很多啦!感谢在2021-07-15 23:59:49~2021-07-18 23:4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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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归乡

  卞城的夏与北方感触不同,它更清爽,也更湿润,风中带着从绿树湖泊里蒸腾出的新鲜气,吹拂过皮肤时,像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

  萍儿差人抱着一壶壶冰块疾走着,刚从地窖里取出的,直冻得人指尖麻木,可在这么个盛夏午后,却只让人觉得舒坦。

  她曾经哪里敢想,小少爷也有能用上这些冰块的一天!如今病完全好了,总算是能享受些以往不曾体会过的乐趣。

序兰院植株生得正繁喧,特别是围着纱亭那几坛芙蕖,花开并蒂,清香阵阵散在热风里,沁人心脾。

  亭子外围遮阳的白纱偶吹散开,露出那摆在亭中的木摇椅来,摇椅做得足够宽大,才能容下这一大一小两人。

  一个是他们周府赘婿,也是得闲便往家中跑的傻老板;另一个,是周府最得宠的小少爷,谁也要礼让三分的乖宝贝。

  “姑爷,冰块取来了。”

  “放亭边,离他远些。”丁铮一下一下轻拍着小团子背部,看人蜷缩在他臂弯里,微微张开小嘴睡得喷香。

  丁铮抬手拂开小团子脸侧微微汗湿的发丝,动作轻柔地替他松开些领口,却瞥见昨夜在他白嫩颈侧落下的痕迹,雪中红梅般,生在他身上。

  丁铮心里一片安宁,他抑制不住地扯开唇角,痴望着怀里小团子,若是让周行雨看见他这幅模样,多半是要骂他傻狗的。

  “雨儿,我去处理些杂事,晚些再回来陪你用膳。”

  周行雨意识混沌,只觉耳廓落下个柔软的吻,便立刻知晓是丁铮了,于是安心陷入更加深层的梦里去。

  丁铮要处理的除了周家商铺货船的杂事外,还有从楚西凉处接回的消息。

  那日楚照安逃回宫去,昏睡了足足半月,到前些日子才醒来。楚西凉没想过以往站在他这侧的大臣,竟多数倒戈向楚照安,这也令他举兵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照安定下登基日期。

  这一次,他楚照安的的确确是要做这个国家的皇帝。

  登基过后的楚照安会放过自己和周行雨吗?

  丁铮站在渡口处若有所思,他不敢赌,事关周行雨,他赌不起也不愿赌。

  “福管家。”

  “姑爷有何吩咐?”

  “备上一艘渡船,整理好雨儿行装,待我处理完这些事务,我想带他去到处看看。”

  哪里都行,时节正好,他只要与周行雨一起,天涯各处便都如归乡。

  *

  【哇!原来雪山长这样!好壮观!】

  系统的惊呼几乎盖过周行雨,一人一统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你也没见过呀?”周行雨拿脸侧压住丁铮耳边翘起的棉帽檐,“我还以为你在其他任务里什么都见过了呢!”

  【没有啦。】系统的声音在寒风里有些模糊,【你是我第一位宿主,这也是我第一个任务。】

  “雨儿,把手伸进我衣领里去。”丁铮双手兜着小团子包裹严实的屁股,把人稳稳放在背上。

  “不用的,我不冷。”周行雨越过丁铮肩膀,拿鼻尖碰碰他冻得冰凉的脸颊,“你累不累?把我放下来吧。”

  丁铮趁机笑着侧头吻他鼻尖,“怕你呼吸不过来,我慢慢走就好。”

  两人今日起了大早,跟着草原上的牧民骑马到山腰,丁铮向人借了好些外族棉服,直到把周行雨裹成个球,才拉着他往山尖雪白处登。

  越往高处步子越重,周行雨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系统说这叫做“高原反应”,是“缺氧”的表现。

  周行雨似懂非懂,没过多久便被丁铮背在身上,周围的景物也随着两人攀登的高度而变化,从冷杉耸立到青苔遍地,周行雨只觉离山尖皑皑白雪愈加近了。

  他和丁铮离家两月余,见过了湖泊瀑布与山野密林,到还没见过这般巍峨的雪山呢。

  纵使辛苦累人得极,但那些劳苦在见到奶白的雪顶湖泊时彻底值得了。

  脚下的土地生着厚厚一层苔类,隔着毛靴也能察觉的软糯。因为起得过早,两人登上山顶后朝阳才升不久,鎏黄的阳光落在雪白的山顶,金光幻化成七彩的模样,美得不似人间。

  周行雨取下手上层层包裹,小心翼翼去触碰那些奶白的湖水。

  “好冰!”小鹿般的眼里闪着亮光,丁铮只觉那双眼睛比这雪山天湖还要更加清澈。

  “雨儿喜欢吗?”

  “喜欢!”小团子眼睛眯起,两个梨涡荡在脸颊,又甜又软,让人看着便觉得幸福。

  “那便值了。”

  丁铮自觉能照顾好他的宝贝,也不愿引起过多注意,出行时除了足够的盘缠,没带任何人手。

  西南边陲的小城总是群山环绕,但地势却平坦,人口聚集兴旺,多的是周行雨从未见过的玩意儿。

  那些眼花缭乱的玩具,色香俱佳的吃食,狠狠地俘获了这位富家小少爷的心。小团子双手抱着丁铮腰,下巴贴在他胸膛,就那么抬头用水灵灵的眼睛巴巴望着他,“再待半月嘛!就半月!”

  “拜托拜托啦!”见丁铮犹豫,周团子只好拿出绝招,“夫君!”

  “……好。”

  小团子就这么戴着一只天狗面具,左手攥着串刚买的糯米团子,右手牵着丁铮,在人群里自在穿行,活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山谷回荡的都是他脆生生的笑。

  丁铮悄悄红了眼眶,他幸福地快要不知如何是好了。周行雨半夜醒来撞见这人通红的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将他手臂压疼了呢。

  “别哭呀,明早我买个西瓜给你好了。”

  “宝宝,秋天没有西瓜。”

  “……我知道,我是说荔枝。”

  “也没有荔枝。”

  “葡萄?”

  “也没有。”

  “……就你懂得多。”烦死了。

  丁铮笑得爽朗,他抱起皱眉的小团子,吧唧吧唧把人从头顶亲到了脚尖。

  两人到东边时,正是最冷的时节。

  周行雨眨巴眨巴眼睛,从街边草棚里买了个梨,黑色的,又冰又硬。

  小团子张口就要咬,丁铮来不及阻止,结果对上一双委屈的眼睛,水汪汪的,可怜极了。

  丁铮心疼极了,当街便拿大手包住周行雨整个下巴,捏捏他柔软的脸蛋,弯腰朝他嘴里呼气。

  “你,你要不要脸!”周行雨被旁人的眼神臊地拔腿就跑。

  为了赔罪,丁铮把“黑梨”放进水里,等到软了才敢端去给周少爷品尝。

  周少爷鼓起腮帮嘬起梨汁,眉头舒展地晃起小腿,整个人和梨一样地甜。

  两人就这么悠哉悠哉在外漂泊一年。

  丁铮四处听得新皇励精图治,盛世太平的景象,心中才算放下顾忌,牵着小团子打算归乡了。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卞城水上烟柳画船,商人歌女络绎不绝,一副繁华春景。

  周行雨拉着丁铮,不先回周府,倒最先回去四年前的那两间山脚小屋。

  多年无人住宿的地方,自丁遥死后更是无人打理,院子里都是半人高的杂草,以往的鸡圈和磨刀石,都湮没在一片灰尘里。

  【小雨,就在这里吗?】

  “嗯呢。这里最好了,除了他与我之外,谁也记不得。”

  丁铮把小团子放在石磨上,捞起袖子便开始辛勤劳动。他这样哪里让人能想到,一年前这人还掌握卞城经济命脉,如今却只像个小少爷专属杂役了。

  “雨儿怎么想到要回这里来?”

  “我第一次见你就在这,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剪,看着很凶。”

  “吓到你了?”

  “嗯呢。”

  “难怪。”丁铮像是想起什么愉快的回忆,声音温柔地不像样,“你见了我便往床上躲,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

  他是真的很喜欢我啊。

  周行雨撑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

  这夜小团子难得主动,竟骑坐在丁铮腰间,额头与鼻尖汗湿一片,全身水灵灵地,艳红着脸,在忍受不住时,弯腰环住丁铮脖颈,在他唇间落下亲吻,小动物一般,轻柔的啄吻。

  丁铮仍在他身体里,不舍离去,他睡不着,心里有无数情意,只一下又一下吻着周行雨洁白的后颈和耳垂。

  “雨儿今晚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周行雨坐起身来,指了指床边茶壶。

  丁铮只好离开他,伸手为他倒水去。

  “你知道的,”周行雨接过那杯水,垂下眉睫,“我是喜欢你的。”

  丁铮又不禁露出痴笑,从身后把人抱在怀里,与他赤身贴在一起:“我知道,宝宝,我知道。”

  “你喝水。”

  “给我喝?”丁铮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般,“谢谢宝宝。”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周行雨身上,一片冰凉冷白,丁铮仰头饮水那刻,看不见周行雨满是歉意的眼睛。

  “系统,下个任务我不想再伤害别人了。”

  【小雨放心,再不会了,你别难过。】

  曲必在山洞中给他的药丸,是周行雨很早之前便让曲必准备的。一颗屏息安睡,无毒无害,一颗忘尽前尘,断念绝想。

  “睡吧,宝宝。”

  “嗯呢,睡吧。”

  不见了,丁铮。

  第二日清晨,卞城渡头一艘自远方而来的商船载走了一个活人,付钱的小公子漂亮又高贵,一看便不是凡人。

  船家收了过多的银钱,抬过睡熟的男人,匆匆低头也不敢多看,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周行雨送走丁铮后便回到那间小屋,他躺在昨夜两人温存过的木床之上,心中闪过周家众人,闪过楚照安,也闪过丁铮。

  “抱歉呐。”

  他只是个过客,什么也留不下。

  【行雨,要走喽!】

  “嗯呢。”周行雨闭上眼睛,“去下个地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小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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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番外

  阿禹是大河渡头新来的伙计,长得高大凶悍,很不好惹的样子。

  按渡头管事的话来说,阿禹是个傻的,是憨的,沉默寡言地极,就连表情动作也呆滞迟缓。

  “你说那小子,哪来的?”

  “晓不得,话也不说,怕不是个哑的。”

  “那不是。”老工人打着赤膊,与旁的伙计说起那新来的傻大个,“他从东家船上运来那天,我正帮忙卸货,恰巧见着东家一副小心模样问这人姓名,我从前可没见过东家那幅样子!”

  “他答了?”

  “答了,重复问了老半天,只蹦出个禹字,也不知是哪个禹……”

  南丰城是个小地方,地处偏僻,但好在人口密集,也算是热闹,因为环四周都是高山,地势封闭,九月的天气热得燥人,闷得不透气。

  日头正盛,周边工人多数瘫坐在湾头,拿着布巾擦汗歇息。阿禹一人打着赤膊,单肩扛起两袋实粮,脖颈连着手臂晒伤一片,脱皮的地方沾上汗液,疼痛钻着往皮肉里去。

  “阿禹啊,休息休息吧!剩下的过会儿再扛也行!”

  渡头监工站在棚内,这天热得他满脑门都是汗,他从东家那得知这阿禹来头不小,想着怎么也得对他好些,奈何这小子从不领情。

  这不,权当听不见人话似的,真是又冷又倔。

  阿禹做完工回到凉棚,那是工人们休息吃饭的地方,充斥着闷热里散不去的汗臭与体味,只是等阿禹坐下时,棚里早已没剩下任何茶水或干粮。

  周围没人喜欢这个奇怪冷漠的年轻人,他们无时无刻不用看待异类的眼光注视他。也有人找过阿禹麻烦,夜里两三个年轻工人偷摸到他歇息的船舱,把人蒙在被子里,狠狠打了一顿,叫嚣着要灭了他的气焰。

  和阿禹同舱的工人权当不知情,白日监工见了他那惨样,吓得倒抽吸口凉气。男人全身上下倒是没有一处地方划破流血,但从头到脚遍布淤青肿块,特别是关节凸出的地方,血浸地肿着,光是看着也够疼了。男人却不在意似的,一言不发,只往常一样驼背低头,楞是往伤口上继续放货物。

  这种情况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殴打阿禹的理由千奇百怪,反正这傻子不会告状也不会反抗,拿来作出气筒真是再合适不过。

  “喂!你他娘的给老子出点声啊!”与阿禹同舱的工人外号“鼠头”,十九岁,是个鼠头鼠脑的矮子,眼黄皮黑的脏赌鬼,今日赌钱输个精光,理所当然地拿这傻子开刀。

  阿禹被他踹中膝窝,重心不稳撞倒在柜子边,狭小舱内唯一的烛火跌在地上,熄灭了。

  “真他妈晦气!就是和你一间底舱才害得老子输钱,你说说你要怎么赔吧?”鼠头走近阿禹床边,将糙布被褥全翻去地上,在黑暗里一寸一寸摸索着床面。

  不一会儿,床铺最里侧靠船身的位置,有块坚硬的凸起。鼠头眼冒精光,迅速撕破那截布料,从里边掏出那块硬物,在黑暗里用力虚起眼睛观察,指尖不断摩挲。

  玉!他奶奶的竟是块玉!发了!他鼠头今天可发了!

  “好玉啊!好玉!还有字……雨?”

  鼠头起伏不定的粗喘在寂静里蔓延,因为太过兴奋,他全然没注意身后的阿禹。男人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材在黑暗里象匹巨硕的怪物,藏在头发后的眼睛此刻正一错不错地望着鼠头手里的玉佩,狼一般黑亮,且全神贯注。

  “还……给我……”因为太久不曾说话,阿禹的声音听起来像坏掉的木门,在黑暗里诡异又阴森地响起。

  鼠头被过近的距离吓得转身后退,船舱底部没有窗户,他只能尽力找出男人的位置。

  “还给你?这玉是你的吗?”鼠头朝他啐口水,声音尖利,“谁知道你从哪里偷来的!上头刻着的是‘雨’字,下雨的雨,这可不是你的名字!”

  “雨”字?是他的吗?

  雨、雨、雨、雨、雨……

  【旦为朝云,暮为……】

  谁在说话?

  【我叫……】

  是谁的声音?

  【你呢?】

  我……我是谁?

  空白的脑海深处延伸出一簇细线,在他脑内绷紧,那些平日空白荒芜的地方,霎时传来一股被撕裂的痛楚!

  鼠头被面前男人突然抱头蹲下的动作吓到,打算绕开他往门外出去,得快些去将这玉佩当掉。

  【只有我爹才叫我……的,你叫什么叫?】

  【你力气那么大,会碰坏我的。】

  【你怎么一点不听我话?】

  【你亲亲我。】

  【丁铮!】

  鼠头伸手正碰到门框,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脑袋被一只大手按住猛力向下撞在地板,几乎是立刻,意识一片空白,眼前是腥红,最后堕入黑暗。

  “我的……”丁铮从泡在血水的手中挖出那块玉,颤抖着手将它放在唇边,“我的……”

  他的眼里一片猩红,那里面塞满了他还无法辨别的情绪,一直以来苍白空洞的意识,一直以来宛若空壳的身体,在脑内声音响起的时刻,终于传来一股巨大的可感的钝痛。

  我还活着,并拥有过去。

  丁铮将那块玉握在手心,越过地上生死不知的人,恍惚朝外走去。

  【我想吃糖人。】

  【吓着你了?不怕不怕啊。】

  【你弄疼我了,快道歉!】

  【你知道的,我是喜欢你的。】

  【夫君……】

  山谷的月亮不圆亦不亮,它未出时,全是界是真实的,而丁铮像活在一个梦里;当它出来后,全世界都在梦里了,唯有丁铮终于感觉到真实。

  *

  楚西凉在卞城已住了一月,拜访周家数次,而周朝云不愿见客,最后是那憔悴的老管家告诉他,周家少爷与姑爷外出快两年,一年前便断了消息,周朝云遍寻无果,几近崩溃。

  老管家眼底通红,脆弱地像风也能将他一把折了似的,楚西凉不再触他痛处,礼貌告退。

  断了消息?怎么就断了消息?

  多半是那丁铮害怕楚照安找麻烦,带着人悄悄避世去了。

  呵,怂包一个。

  别的不说,卞城好喝好耍的比京城竟绰绰有余,景色更是宜人,临近春的季节,整座城温润地不像样。是了,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那般的人儿。

  这日楚西凉正城边打马观花,却从暗处收到消息,说当今圣上,竟两日前匆匆微服离宫,连马车也不备,宰相大人在宫门拿命相劝,也没把人堵住。

  好玩儿,实在好玩儿。

  楚西凉勾起唇角,执起马鞍,匆匆往城外去。

  半月的路程,皇帝陛下只用独臂骑马跑陆路,连着跑死三匹马,才终于在离宫八日后抵达卞城外。

  这趟出行原因无他,在卞城布下的人手回复说有了丁铮的踪迹,但他身边却没发现周家少爷的影子。

  楚照安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甚至没有胆子让人捉了丁铮,他害怕极了,害怕一旦惊动周行雨,这人便又立刻消失再找不见了。

  这两年楚照安身体迅速衰弱,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楚将军,他身有残疾,肩负重压,整个人都拿去给世人熬煎成一副状似坚硬的铠甲,实则内里软烂腐破,唯一能救他性命的药,早已狠心离他而去。

  楚照安以为自己已足够难看,却不曾想过丁铮比他还竟还要凄惨。这般下场,倒真是讽刺的极!

  丁铮满身风雨,颓丧不堪,竟是把周行雨三个字,周行雨这个人,忘记了,忘得干干净净。

  “真是好笑,我以为那药他会用在我身上……”楚照安捂住眼睛,笑得几乎要弯下腰去。

  丁铮疲惫不堪,他看着楚照安,原本眼中的麻木正被内心逐渐烧起的火焰撼动。

  他一定认识那个人,他一定,一定知道那个声音从何而来……

  “爱他的人都沦落至此。”

  “我原以为你比我好,你得到了解药,如今看来,你倒不如是个死人了……”

  楚照安用仅剩的左手从身侧拔出利剑,缓步靠近丁铮,他空荡的袖管在风中扬起又落下,好不凄凉。

  “你不记得,却还回到卞城,怎么,想起了什么?”

  “他的名字……”丁铮站在原处没动,声音沙哑不堪,“告诉我……他的名字……”

  “如若开始便杀了你,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他会永远我身边,哪也不会去。”

  “他是个小骗子,骗走我一条手臂。”

  “但没关系,他要我命都可以,所以没关系。”

  “可如今我觉得,我再也找不见他了,你觉得呢?”

  丁铮眼见楚照安面目一点一点变得狰狞,那些爱恨在他脸上交错,模糊成一副不似人的丑陋模样。

  “名字。”丁铮赤手空拳亦面对他走去,“我只要一个名字。”

  楚照安终于忍耐不住,放肆笑出声来,可下一瞬,他又迅速冷下面目,目光凶狠,宛如一只飞入绝境的鹰隼。

  “你死了我便告诉你。”

  丁铮在楚照安刺向他胸膛那刻抓住他手臂,把人狠摔在地上,楚照安迅速弹起身,蹲身踢扫丁铮下盘。

  两人像濒入死境的野兽般缠斗在一起,谁也不给对方留活路,剥去人类的外壳,他们是最强烈最复杂的情感寄宿体,生命早已献给他人,剩下的这些情感,便是如今能赌上的,所有的自己。

  丁铮在缠斗中,衣襟处落了块东西,他下意识收了出拳的手,去接住将要坠落的玉佩。

  楚照安没有犹豫,抓住机会,竖直剑身,朝丁铮背部全力刺下。

  贯穿心脏。

  “哈哈……哈……哈哈哈……”楚照安放开剑柄,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着,一边跌跌撞撞失了魂似地,朝远处走去,直到再看不见身影。

  楚西凉到达时,丁铮早没了气息。

  他俯趴在血染红的土地之上,衣衫破旧,瘦骨嶙峋,他的双手做出一副捧着什么东西的姿态,紧紧压在身下。

  楚西凉拿脚将他翻开,丁铮手心落出块玉佩,落在他自己流下的血泊中。

  玉佩染得鲜红,最中间的刻痕,是一笔一划,锋利遒劲的字体:

  【雨】

  作者有话要说:  少爷篇正式完结。

  我怎么觉得结局好像太惨了呢,我这明明是甜文啊!

  (T_T)感谢在2021-07-22 23:39:37~2021-07-25 23:1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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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佬,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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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苍生不问

  河边的抽水机被泥沙水草堵得彻底,距离并不远,林行雨出门前只背了把**,顺便带上家里最后一小壶饮用水。

  沿着发黄的水管,穿过生满灌木的小路,林行雨暴露在外的胳膊腿上都是小包,他偶尔皱眉低头挠痒,绝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周边,防止某处突然窜出个丧尸来。

  “系统你骗我。”

  【怎么的呢?】系统机械音听起来无辜得很。

  “不是说这个任务不伤害人吗?”林行雨脱下那双磨得快变形的牛皮短靴,赤脚踩进河里,“你数数我已经朝那些人开过多少枪了。”

  【那是丧尸,不作数的!】

  “那说好的猛男呢?”提起这个就来气,亏他还以为每个任务的身体是随机呢,原来用的一直都是他自己的!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林行雨还是个新生儿,在接下来十几年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他坚持不懈锻炼身体,学习各种技能,以为自己有朝一也日能变成满是肌肉的硬汉,变成有着古铜色皮肤的猛男!结果呢?林行雨咬着后槽牙,使力拔出埋进河底的抽水机过滤头,一个用力过猛往后栽去,浑浊的河水轻松就盖过他胸口。

  “一米七八的身高可不是什么猛男!”

  【嘿嘿……】系统心虚,【但咱百里穿杨的枪法、博闻强识的末世生存技能总够猛吧?小雨,在这个地方,你才是大佬。】

  “真的?”林行雨其实已经被系统哄地臭屁起来,面上却还要故作不满。

  【真的真的!】系统继续吹他彩虹屁,【像小雨你这种级别的大佬,救世这种任务还不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最好是哦。”

  系统说的其实不无道理,比起丧尸病毒爆发后无所归依的大多数普通人,从小受过训练作足准备的林行雨的的确确是个大佬。

  更何况这还是个对病毒免疫的大佬。

  清理完滤水器,林大佬套上鞋子开始往高地下边走去。高地有两个巨大好处,一是远离城市且地势较高,丧尸极少;二是对经验丰富的林行雨来说,高地水源、木材和猎物十分充足,就单靠这两点,林行雨已经在这里独自生活了两年。

  也许是世上的城市都荒废了,全球变暖的现象得到缓解,总之,这几年的夏季都意外好过,至少不会再整个人被热到脱水了。

  林行雨一边想着,一边捞起自己发旧的老头汗衫,随意擦擦脸侧从帽檐落下的汗水,汗衫底下紧致的小腹和腰窝很白,与他常常暴露在外而晒得蜜黄的四肢形成对比。

  沿着高地下的铁路能直接走到最近的城镇,那是林行雨常搜索物资的地方。以前的夏天在人烟少处听见的总是蝉鸣风响,如今最多的却是苍蝇和蚊虫,嗡嗡嗡嗡个不停,鼻间也是,只要下了高地,总是萦绕一股植物或**腐烂的臭气,在闷热的空气里上升发酵。

  “火车是什么样的?”林行雨踩在铁轨上,放平双手,脚尖连脚跟,摇摇晃晃慢慢往前移动。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二十年,前十七年暂且不论,在外的三年,他四处游荡,所见到的除了早已朽烂的建筑,便是疯长的野草,在一片颓唐荒凉的土地上,他仿佛是没有真正活过一次的婴儿。

  【火车啊……一截又一截的铁皮箱子连在一起,有的时候装着货物,像是煤炭啊、铁块啊,有的时候装着人,发出类似“呜呜呜”的声音,就沿着小雨你脚下的铁轨,在各地穿行。】

  “真好啊!不用自己走路就能去到其他地方。”林行雨跳下铁轨,微微蹲身从小腿外侧的束带里拔出一把匕首,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右前方的加油站,一双帽檐下的大眼睛明亮有光。

  一个、两个……四个。

  能解决。

  林行雨猫着腰,用脚尖和前掌移动靠近。

  距离最近的丧尸在加油站站牌处,还活着时应该是位年轻女性,只是如今却皮肉腐烂黏在一起,断掉的右臂处围着不少苍蝇,她张着嘴巴,无意识地去咬那些苍蝇,腥臭的液体沾了满脸。

  压下呼吸,平缓心跳。林行雨从背后无声无息地靠近,在她回头前将匕首横放在那只剩皮骨的脖子边,刀刃极其锋利,只猛力果断一剜,那颗腐坏的头颅便落在地上。

  用同样的方式解决掉站口另外两个,剩下的就只剩便利店里的。

  那是一具较为完好的尸体,在林行雨进入便利店的瞬间便闻到了活人气息。

  像是有东西堵在喉咙里,反复吞咽似的,是丧尸特有的声音;没有瞳孔,而是一片灰白的眼睛,也是丧尸一大特征,他们不需要能看到或听到,他们只需闻到触碰到人类,便能展开袭击。

  林行雨取下身上的**,在丧尸扑上的瞬间将枪管插入其口中,他用力捏着枪身往上一提,右手掏出匕首借力砍向丧尸伸长暴露的脖颈。

  一刀不够便再砍一刀。

  刀刃在骨肉间摩擦的闷响盖住了林行雨的呼吸声,等那颗脑袋顺利掉在地上,他原本白净的脸颊已沾满血污。

  “熟悉是一回事,习惯是另一回事啊。”林行雨拔出沾满丧尸脑液的枪管,弯腰在其衣服上使劲擦了又擦。

  无论多少次都很吓人!林大佬从收银台底捡起纸巾,对着玻璃门狠狠擦着脸上的液体,他精致的眉头蹙地死紧。

  下一次还是带着面罩出门吧……好臭。

  便利店剩下的东西实在不多,挑挑拣拣也只有几袋泡面,剩下的几颗电池,一瓶还剩一半的矿泉水。

  没办法,还是得往镇子里走,唉……

  生活不易,大佬叹气。

  *

  小镇里几乎每隔百米就有一个烧尸堆,为了防止被丧尸咬坏的人体变异,要么破坏脑部,要么烧掉,这是最常见的两个选项。镇上家家户户门窗都被木板封死,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弹壳和各种家具,干涸的血迹也遍布各处,这里的人曾经也妄图坚守过。

  可惜世事湮灭,苍生不问。

  林行雨来过这里很多次,这是距离高地最近的镇子,曾经搜索过的地方也不用再去,他直直沿着无人主道向最里边走去。

  嗯?哪里来的车?

  车这种东西,在末世炙手可热,这座镇子早就不见一辆车了。如今五金店门口居然多出辆小货车来,是有其他幸存者来了!

  【小雨,检测到男主在附近!】

  林行雨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在外可辛苦地四处找了男主一年,实在不想动了,才想说随便找个地方等等得了,两年过后终于让他等到了!

  【哦豁,男主生命体征在下降。】

  “那可不行!我还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林大佬低头检查装弹,抓起匕首便往店里大步走。

  店内右侧有个小隔间,丧尸都重重叠叠围在那处。

  怎么这么多啊……林行雨深呼吸,退回门口朝着其中一个脑袋开枪。枪声瞬间吸引所有丧尸注意,他们一股脑儿冲林行雨涌去。

  附近不远处有块围栏的篮球场,林行雨卯足力气跑进去,拿着五金店捡起的扳手将一堆丧尸暂时困住,又赶紧往回跑。

  他只打了一枪,却不知要引来附近多少丧尸呢。

  成池全身滚烫,意识朦胧,他左肩被丧尸咬伤,慌乱逃进隔间,丧尸嘈杂的声响夹杂着门板快要支撑不住而发出的断裂声,就像上天站在面前对他宣告死亡。

  成池摸到掉在地上的匕首,比起转化成丧尸,倒不如对着脑袋,自己把自己解决了。

  “真他妈操蛋。”

  阻止成池动作的,是外头一声枪响,随后丧尸被引开,门外没了动静。这趟离开基地搜集物资的只有成池的三人小队,可明明其余两人都已经……

  触觉在渐渐被剥离,成池连抬手也做不到,就在这时,有谁从外边转动门把手,进来了。

  “你还清醒吗?”

  模模糊糊的人影,声音很好听……

  是人类。

  “你可别昏过去呀,我不会开车。”林行雨把男人拽起来,费力把他扶在身侧。

  成池比林行雨高上不少,此刻被他扶着,双脚几乎是落在在地上拖行。

  “你怎么这么重啊?”成池被林行雨用力丢在驾驶座上,意识模糊瞬间往一旁瘫去。

  “醒醒!开车!”林行雨捏着男人头发,使力朝人脸上扇了好几巴掌,观察了会儿男人仍旧虚弱且被打得通红的脸颊,才不甘不愿地停手,“唔……要你有什么用?没办法了,系统你来指挥,我自己开。”

  成池只感觉自己像个被丢来丢去的火球,耳边还有好像从很远处传来的声音……

  “你欠我的人情大了,这辆车可别想再要回去啦。”

  “等等,我的东西没拿上!”

  “气死了……”

  “就快到了,你千万别死了。”

  “你得赔我东西呢,别死别死……”

  好啰嗦,怎么会有人身在末世,还这么有活力啊,真奇怪……成池模模糊糊想着,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林行雨一气呵成把车开上高地,好在这不是有序的法治社会,两人才能历经一路还完好地到达终点。

  高地上有块平地,应该是以前打猎的人留下的,甚至还有两间小木屋。林行雨在四周拿易拉罐串起做了好几重警戒线,小屋周边是他闲暇时种的蔬菜,拼拼凑凑也算个安生的家。

  两年以来除了偶尔乱入的丧尸,再无其他人拜访的家,今天终于迎来了新面孔。林行雨本想把人放在床上,但转念一想,又稍稍有些嫌弃地,于是拿了块桌布,把人直接安放在床边的地面。

  “不痛不痛不痛。”清洗过后的匕首被林行雨握在手心,稍一用力,血珠沿着掌纹滴落在地上,“多苦的命啊,我还是个人形疫苗呢。”

  成池恢复意识时天已经全黑了,林行雨只在屋内点了蜡烛,要不是为了能查看男主情况,这小吝啬鬼连一只蜡烛也不会点。

  成池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左肩是火烧一般的疼,他费力微微睁眼,看见朦胧烛光,才恍惚得知自己是在屋内。

  还没来得及在脑中梳理好状况,左边面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怎么还不醒呢?”林行雨从床边探下上半身,孩子气地拿食指戳戳男人看起来很坚硬的颧骨,“喝了我那么多血,还不够吗?”

  成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旁边这人拔他胡茬的行为震呆了。

  “我怎么就不长胡子?看起来多硬气啊。”林行雨端详那几根短短的胡茬,很快又伸手要去拔,但这一次,手腕被人攥住了。

  “你……做什么?”抓住的手腕很细,脆弱地仿佛能轻易折断。成池转过头去,在朦胧昏黄的烛火中,由下至上,对上一双清澈映光的眼睛。

  林行雨同失语的成池对视良久,他伸出自由的那只手在男人面前晃晃,又拿最友好的,能露出两只梨涡的甜笑朝着成池说话:“你好啊,我叫林行雨,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新世界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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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训犬

  在拆开包装前,林行雨把袋子放在耳边摇了摇,心中预感不详,果不其然,包装里的牛奶大饼碎地惨烈。

  成池与林行雨缓步走在山林中寻找猎物,两人间隔一米,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奈何身边林行雨视线愈发灼热,成池如芒在背,实在无法忽视。

  “你想干嘛?”

  “饼干。”见成池皱着眉头一幅不明所以的模样,林行雨抿起嘴巴,直白朝他伸手:“我想要你的饼干,我们换。”

  “为什么?不是一样的?”

  “你别管,反正都是我给你的,我想换就换。”白皙的掌心在成池眼皮底下晃动,“快点!”

  怪人一个。成池腹诽,把东西丢给林行雨,又接过他手上那袋饼干碎,转头见人从包装袋里拿出一块完整大饼,眼睛扑闪扑闪地,足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儿。

  一块饼干而已,有什么可高兴的?

  囫囵咽下饼干的间隙,余光里闪过什么东西。成池反应迅速,端起胸前的弩,右眼一闭,准确无误的射中不远处树下的野兔。

  弩是林行雨早上出门前给他的,纯手工做的,准头却一点不错,制作手艺精湛。这人看着瘦小脆弱,但在这样的末世里还能独自生存,绝对不简单。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可昨晚醒来自报姓名后,还没来得及抛出问题,林行雨便大被一盖,丢下句晚安放心睡去了。

  成池盯着弩思考间隙,林行雨顺着不知哪处传来的声响,往密林深处走去。

  是一汪泥潭,被数不清的树根环绕,一只丧尸被旱在潭中心,挣扎不断,发出拍打与闷吼。

  林大佬对这只旱死的丧尸没兴趣,但对他背上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十分垂涎,这明显是一位被困死在泥潭后转化许久的幸存者,包里一定都是物资!

  “成池!”林行雨转头喊人,等成池找过来,便理所当然指着丧尸给人派发任务,“瞧见他的包包没?去,拿回来。”

  轻飘飘地使唤小狗的语气,成池咬着牙齿忍耐:“你怎么不去?”

  林行雨张大嘴巴,一幅吃惊模样,水汪汪的眼睛与成池对视,好像成池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似的,“昨天我是为了救谁才搞丢了搜集好的物资?那么多好东西呢,没一样带回来的,现在就这么点小忙,你说你应该不应该帮?”

  “……”操。

  成池腰上绑着树藤,由林行雨在岸边牵着,方便能把他随时拽回来。

  “小心点肩上伤口哦!”林行雨蹲下身,撑着下巴没心没肺朝成池喊。

  成池背对他啧嘴,心中一边暗骂这小坏蛋,一边费力往丧尸靠近。

  闻见活人气息的丧尸反应更加强烈,挣扎的力气变大,成池在心中估计好射程,与它隔段距离停下,端起弩身瞄准丧尸头部。

  骨头断裂的脆响。那只丧尸从腰部折断,下半身仍陷在腥臭的泥里,上半身跌在泥面,刚巧躲过成池射出的羽箭,它伸手扒着泥块,闷叫不停地朝成池爬去。

  眼见丧尸逼近,成池再来不及补上羽箭,只慌乱从腰边拔出小刀,等待丧尸近身。

  肩上的伤口还隐隐发疼,而那双血肉模糊的腐手将要触摸到他的身体,顾不上多想,成池左手使力按住丧尸后脑,软烂的触感令人作呕,他右手举起小刀,利落地从丧尸脑后贯穿。

  林行雨收了已上膛的枪,长呼口气。

  差点又要浪费一颗子弹了,好险好险。

  脑中曾被丧尸撕咬的画面反复浮现,成池心脏剧烈跳动,双手不自控地细颤,他暗骂一声,回神扒下那只登山包。

  “拿去。”成池将包丢在林行雨脚下,他左肩衣物被鲜血浸湿,脸色苍白难看。

  林行雨扒着他肩膀,把人按坐在地上,整个人蹲下凑近,瞧着成池左肩直叹气。

  距离过近了。脖颈被林行雨温热的呼吸拂过,成池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出现昨夜看过的那双眼睛,清澈漂亮得让他呆了好久。

  他别扭地低头想叫人走开些,话还没出口,视线却撞上林行雨纤长颤动的睫毛,和沾着细汗的小巧鼻尖,成池全身僵硬,由于身高差距,他的视线甚至能透过林行雨过于宽大的衣领,看见内里一片白皙柔嫩,左右两侧微微凸起的粉色……

  “可惜这件干净衣服了。”林行雨确认他伤势无碍便站起身来,见成池突然不对劲地转过头去,“干嘛?你耳朵怎么红了?”

  “……没怎么。”操,心跳怎么比刚刚还快……

  “哦。那回去吧,你的伤口得重新包扎了。”林大佬有些狐疑,抓起登山包喊了几遍才把成池喊回神。

  在成池眼中,最大号的登山包,加上满满内容物,挂在林行雨背上显得很不协调。

  “我来吧。”成池单手把包从他背上取下,又挎在自己右肩。

  “突然这么好?”林大佬倒是乐得自在。

  “不是欠你的?”

  “哼,算你识相。”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午后逐渐炽烈的阳光,林间枯黄的叶片在他们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若是忽略肩上的伤口和沾上的腥臭,仿佛真是一个明艳安宁的夏日午后,成池注视着前方人看似脆弱的背影,一边漫无边际地这么想着。

  “对了!兔子呢?”林行雨突然转身望向成池。

  成池与他小眼瞪大眼:“忘记了……”

  “那你还在看什么看?”林行雨冲他笑笑,“去,拿回来。”

  *

  “我从前养过野兔,不对,算是别人帮我养的?”

  “到这里以前,别说杀兔子了,连野鸡我都不杀的。”

  “唉,身不由己了。”

  “兔兔那么可爱,可我还是要吃兔兔……”

  “所以下手要快,才能不让它感到痛。”

  成池眉头一跳,手腕一抖,刀子偏了方向,兔子血沾他满脸。

  “你好笨。”林行雨嫌弃地离远。

  “你话好多。”成池拿手抹脸,想了想又认真添句,“真的。”

  嫌弃我啰嗦?

  林行雨不服气地皱起眉反驳:“我三年没和人说过话了,好不容易有人在,我多说说怎么了?”

  越想越委屈,上个任务他过得多滋润啊,一堆人哄着要他说话,“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小雨,有我和你说话啊!】系统心疼。

  “你又不是人,你不算。”

  【……哦。】系统自闭。

  成池眼见对面那双大眼睛变得越发水润,林行雨不满地抿着嘴,委委屈屈把成池瞪着,这哪里招架的住?

  “操……你怎么跟要哭了一样?”成池放下刀子,慌乱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没见过像你这么话多的人……”

  “(??д?)b!”林行雨不可置信,这次是真委屈了。

  “不是!啧,我嘴笨,我是说这样很好。”成池慌神,“这种环境里,你还有那么多话,真的很好。”

  “真的?”

  “真的。”

  “你喜欢?”

  “……”被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的成池,“喜,喜欢。”

  “那我开心了。”林行雨拍拍屁股,回屋等着被投喂,才不管已经陷入自我厌恶的成某人。

  就末世下大多数人的生活条件而言,林行雨过得已经算是小康了。当林行雨从屋里翻出罐孜然粉,开始往烤兔上洒时,成池由衷感叹。

  这个人身上谜题太多,身世暂且不说,最重要的一点,他靠自己的血救了原本即将变异的成池,阻止他已经开始的丧尸化,至今为止任何学者或研究单位都做不到的事,这个青年却轻松做到了,说不定自身还对丧尸病毒免疫。

  “人形疫苗”,昨夜他的确这么称呼自己……

  林行雨,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的车不能开了?”

  成池回过神来,接过林行雨递来的兔头,“不能,轮胎上次全被你扎爆了。”

  “那你怎么办?”林行雨毫无悔意,双手捧着最为肥美的兔腿,准备大快朵颐。

  “等伤好了,我打算回镇子找些维修材料……”

  “不行哦。”林行雨无情打断,“鉴于上次为了救你开那一枪,镇子里现在恐怕已经是能开丧尸爬梯的程度了。”

  成池沉默,他不可能长久留在这里,他得回到社区,而且……成池看一眼将嘴唇吃得油亮的林行雨,他得把林行雨带上,高地已经不如从前安全,况且,林行雨实力强,还有疫苗体质,带上他只有好处……

  “系统,他是不是在算计我?”

  【是的。】系统见成池眼睛几乎就要发光了,【狗东西。】

  “我们的任务是辅助他做出疫苗救世,而疫苗需要我的血液……”林行雨不满地皱眉,“也就是说,他去哪儿我就得跟着去哪儿?”

  【好像是的。】

  好烦。

  “明天早上,我会出发走回我的社区,没有意外的话,不到半个月就能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成池正在脑内构思各种劝说理由,林行雨点头时他几乎没反应过来,“这么爽快?真的?”

  “嗯呢。”林行雨深深叹气,“我说过了,身不由己嘛。”

  两人饱餐过后,天全黑了,借着烤兔时剩下的火光,林行雨站起身,做出一副要打扫的模样。

  “我来吧……”成池本能地理解了林行雨的意思。

  “你真好。”林行雨眼神真挚,脸蛋被火温熏得粉红,“那就辛苦你啦!”

  成池是真觉得自己越来越像……

  操,像屁像。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雨:三句话,让男人主动为我做牛做马。你,想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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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咬

  林行雨从泥潭带回来的登山包里找出一包香烟,他好奇地嗅了嗅,皱着小鼻子毫不犹豫地将它丢去“不带走”清单。

  林大佬是个讲究人,末世当前,宁愿舍弃一些食物,也必须要带走自己的牙刷和牙膏,甚至连成池的份也有,按林大佬的话讲,是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脏兮兮的。

  成池对此毫无意见,事实上,在昨夜看见林行雨特地烧水洗澡过后,他已经充分了解这个人有多讲究。

  难怪他身上总是有股好闻的气味……

  这是两年来林行雨第一次远行,心里总归还是有些兴奋,他踩着锈黄的铁轨,一步一步走地轻快。成池在他身后,偶尔能听见前方人哼出的一些散碎而轻快的旋律,这让他原本沉重焦虑的心情,也随着那些飘飞的音调,变得轻盈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铁轨走,日头渐盛,虫鸣愈闹,野草疯长的时代植物变成世界的主宰,他们行在无边绿意中,夏风抚平燥热,悠扬不知疲倦。

  林行雨穿着件蓝色衬衫,宽大的后领露出一段洁白脖颈,午时阳光直射,那段脖颈很快被细汗打湿,水淋淋地泛起艳红,成池原本警戒周围的目光也一次又一次被那片红色引去。

  视线被帽檐遮盖,林行雨扶住头顶突然多出的一顶牛仔帽,不明所以地看向身后的成池,用那双弧度圆润的大眼睛生动地表达疑惑:你干嘛?

  “包太重,你分担一点。”

  “一顶帽子哪里重了?”林行雨扶着帽檐,因为身高只得微微抬头望向成池,他脸颊也被晒得发红,额边鬓角闪着细汗,眼神也湿漉漉地,整个人像是一滴即将蒸发的玫瑰花露。

  总不能说是怕你晒伤吧,显得我娘们唧唧……成池被他盯得头脑发热,身体僵硬着半天想不到合适的回答。

  直到林行雨抬手拿食指戳着他胸膛,把他戳得后退几步。

  “你好烫,离我远些。”林行雨抹抹下巴处的汗水,利落转身走开。

  “哦……”成池抓了抓头发,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嫌弃了,他体格强壮,散发的热量也远比林行雨要多,大热天的与他挨近了,真是被放在蒸笼里似的。

  两人继续走着,偶尔路上遇见几只丧尸,也很快地用弩解决了,只是林行雨这怕脏的毛病,着实让成池头疼。

  “你就不能揪片树叶什么的擦吗?”成池满脸黑线,林行雨走在他身侧,正捏起成池衣角仔仔细细擦着自己的箭头。

  见人一幅皱着眉头十分认真的小模样,成池咽下劝话,自暴自弃随他折腾。

  若是遇上隧道,便进去躲阴休息,成池拆开零食袋,挑出所有完整的递给林行雨,等对上他表示赞扬的亮晶晶眼神,才暗骂自己这么听话干什么,又不是他养的一只狗……

  成池没见过比林行雨更强的人,遇上多只丧尸挡路时,他能全然放心地将背后交给林行雨,当然,他也一样能全力守住林行雨的背后。

  这一天的路程远比成池原本估计的要走得多,于是当近黄昏时,遇上一幢小楼的两人立即决定在此处过夜。

  小楼附近是一块公墓,除了一座一座灰白得墓碑外毫无人烟,这栋小楼是属于原本的守墓人,从客厅大片血迹来看,守墓人已经应该已经不在。

  成池拿家具封住门窗,才开始搜寻能用的物资。令人惊喜的是一楼厨房的液化气,成池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竟然真让他打燃了,水龙头放出些锈水后,也有能用的自来水。

  林行雨翻翻找找,从柜子里找出几袋方便面,说来这东西他从来没吃过呢。

  成池从没想过丧尸横行的末世,还能有与人对坐吃“烛光晚餐”的一天,碗中的香气与热气蒸腾,在昏黄的烛光下朦胧了视线,让他从内心产生一种诡异而强烈的安宁感。

  林行雨埋头嗅嗅,好奇发问:“这是什么口味?”

  “酸菜牛肉。”成池给他递去筷子,“我的是小鸡炖蘑菇。”

  “我想要你的。”林行雨眨巴眨巴眼,“但我已经吃过一口了,你嫌弃吗?”

  成池望向在烛火下被镀上一层暖光的林行雨,心中某一块顿时软化塌陷,他暂时还不明白这种奇异的感觉该如何命名,他只本能地知道要去满足林行雨所有的要求。

  【小雨,好吃吗?】

  “系统,要是上个任务世界有这个,我就不走了。”

  【……】那这个世界咱还走吗?系统没敢问出口。

  成池清理完碗筷,见林行雨坐在客厅那架钢琴前,毫无预警地十指动作,他踩着踏板,小心翼翼地控制琴声音量。

  那是一幅无比美好的画面,美好到成池忘记了所有疑问,只遵循本能仰躺在沙发上,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林行雨姣好的侧脸,轮廓模糊在烛光里,伴随着舒缓的琴音与间续的哼唱,成池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黑甜的睡眠里。

  *

  “你多少岁?”第二日赶路时,成池由衷发问。

  末世爆发十七年,林行雨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他实在想不通这人哪来的时间学钢琴。

  “二十。”林行雨嘴里含着根狗尾巴草,“你呢?”

  “……十九。”林行雨有些吃惊,这人看着可不像是刚刚成年的样子。

  “你哪里学的钢琴?”成池被他盯得有些面热,匆匆岔开话题。

  “我妈妈教的。”林行雨不由想起那段时光,“我不想学,老想往外跑,我妈妈费了好些劲,磨着磨着才算把我教会呢。”

  “你哪来的时间学……”

  “问题太多了,弟弟。”林行雨打断追问,垫脚拿狗尾草尖挠挠成池鼻子。

  “谁是你弟弟?你别乱叫。”成池收紧下巴,面皮发热,但就是不躲开。

  林行雨作出一幅长辈般慈爱的笑容,又捉弄似的挠挠成池下巴,“弟弟、弟弟,我就喊你弟弟,你快叫声哥哥给我听。”

  成池看他脸颊上两个甜酒窝,手痒心也痒,憋了半天只憋出句脏话。

  林行雨被他逗得笑眯了眼,脆生生的笑声直往成池耳朵里钻。

  就这么边走边歇过了一周,两人终于走上公路,发现一截堵满汽车的地带。

  林行雨走进车群,浓烈的腐腥味直冲天灵盖,许多车里仍困着丧尸,它们解不开安全带也无法打开车门,只隔着车窗不断抓挠低吼,直到手指截断掉落。

  车后座有婴儿座椅的不少,只是大多数都沾满了凝固的血液,有些残剩的腐肉上还沾着奶嘴。说不出心中什么感受,只觉得整个人被揪紧了,鼻头发酸。

  林行雨转头寻找成池,见他只是心无旁骛地查看能用的车辆,那些残酷凄惨的画面丝毫影响不了他似的,林行雨这才想起,与自己不同,成池在这个丧尸世界中不断躲藏滚打十几年,这些场景早已见惯,他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天将要黑了,公路周边没有房屋,只有看不见尽头的灌木与枯树,这是十分危险的,除非两人能找到能够启动的车辆。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直到某只闻见气味而在座椅上拼命挣扎的丧尸触碰到方向盘,车鸣刹破日暮寂静,瞬间响彻荒野。

  “操!”成池立刻停手,在一片昏暗中迅速锁定林行雨的位置。

  不过几分钟,道路两侧的树丛开始传来沙沙声,那些黑暗里潜伏的怪物倾巢而出,本能地寻找美味的猎物。

  几乎整条公路两侧的丧尸都朝着中心靠拢,很快,密密麻麻的丧尸群出现在路边,它们拥挤碰撞,嘈杂的低吼声与车鸣连成一片,车灯不断闪烁,避无可避的危机终于降临。

  手腕被大力抓住。林行雨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身侧的成池,车灯闪烁中,他的脸色十分严肃。

  “跟着我。”成池扶住林行雨后脑,压着他蹲下,两人迅速躲去车底。

  不断有丧尸路过,断肢与地面摩擦拖行的声音在两人耳侧回响。

  成池与林行雨紧挨着,汗水在两人相触的地方粘成一片,成池的手掌无意识搭在林行雨头顶,防止多余的碰撞,他们压制着呼吸,不断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车身在丧尸群路过的碰撞中逐渐移位,轮胎摩擦地表的声音让成池愈发紧绷。

  脑中的线紧绷到极致时,手臂的衣物被轻轻扯了扯。

  林行雨同样满脸汗水,眼睛专注地看向成池,那一刻,成池竟奇迹般地迅速冷静下来。

  “我数一二三,你跟着我。”

  成池点头,跟随林行雨的动作拔出匕首,汗水顺着下颌滴在地面。

  一、

  二、

  三!

  爬起身的瞬间,丧尸一窝蜂地涌来,成池不断挥动匕首,眼神跟着动作利落的林行雨。只见林行雨打开左侧汽车后备箱,成池瞬间反应过来,与他一同跳进箱内,车盖关闭。

  丧尸在不断的捶打车厢,车身也不断位移,但在这块小小的铜墙铁壁区间内,那些腐臭的爪牙无法伤害他们。

  林行雨与成池一人各占一头,身体被迫蜷起,两人腿脚相触,剧烈喘息。

  “我聪明吧!”林行雨朝成池做嘴型,笑得就要翘起尾巴。

  成池心跳无法平静,逃脱丧尸后的放松与面对林行雨时的激动交融在一起,变成他早已熟悉的,奇妙的感触。

  现在他知道了,在一片车鸣与车灯间,在这个潮湿闷热的夏夜里,这种无时无刻为他牵挂为他心跳的感触,是叫做心动。

  车灯与月光透过有些破烂的后备箱顶,洒在这片拥挤狭小的空间,林行雨暴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沾了汗水和灰尘,但不妨碍他依然洁白干净。

  潮热的空气和着细微汗水味,林行雨在这中间隐隐闻见一股劣质香烟的味道,是成池从他的不带走清单里悄悄顺走了样东西。

  林行雨皱眉瞪他,却见成池忽然躬身朝他靠近,那股烟味瞬间更浓。

  忍不住,成池实在忍不住。

  仗着林行雨不能大幅度动作,他不断靠近直到归趴在林行雨腿间,一只手扶住林行雨后脑,另一只手扶着他膝盖,将他双腿分开。

  林行雨目光凌厉,他拿出匕首贴在成池不断靠近的颈侧,小声警告:“坐回去。”

  成池看着林行雨沾了汗水眉眼,因为高温而泛红的脸颊与嘴唇,不自觉的吞咽口水,喉结滚动在刀刃处划开一道小口,鲜血滴答落下一些在林行雨脸颊。

  “你发什么疯?”

  “不知道。”成池气息粗重,“我想咬你。”

  “咬个屁!”林行雨压着音量。

  成池被他因为愤怒而晶亮的眼睛看得口干舌燥,他眼神痴迷,声音喑哑:“就一下下。”

  林行雨及时收了匕首,后脑却被人掌着,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密密实实被人吻住了。

  成池干燥的嘴皮有些发烫,亲密触碰林行雨柔软湿润的双唇后,便贪恋着不愿离开。林行雨被他辗转角度,一下又一下吻着,少年纯情而青涩的吻,连舌头也不会伸,倒是不反感,只是不知道这家伙要吻多久。

  “我要咬你了。”成池稍微离开一些,像是在提前预警一般,随后侧头含住林行雨微翘而饱满的唇珠,拿牙齿轻轻衔住。

  说什么咬,不过是一只狼狗,迫不及待要表达爱意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写每个世界都差不多的快穿文,所以每个世界的写作风格会略有不同哦!

  ps:有人注意到配角表有个名字叫“林行舟”了嘛?嘻嘻嘻感谢在2021-07-29 18:51:07~2021-07-30 22: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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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穹顶

  漫无边际的油绿稻田,连着白云稀散的穹苍,海一般的稻叶在夏风里翻起一阵又一阵碧色波涛。林行雨提着鞋,赤脚踩在柔软的田埂上,与身后的成池隔老远一段距离,从两天前那个吻开始,他已经单方面开启冷战,决心不和成池讲一句话。

  圆润白皙的脚趾间沾满泥土,林行雨坐在路边,两只柔软小**叉磨磨,专心搞清洁。

  直到一只深色大手突然伸出,完全抓住他纤细的脚脖子。

  “我帮你擦。”成池对上林行雨审视的目光,赶忙咧开嘴角给人赔笑,他单膝跪着,掀起自己衬衣角,仔细擦拭起手中那只凝了泥土的脚。

  成池一只手便能完全捧住林行雨脚掌,擦去泥污后,透过弧度优美的脚背,能窥见白皙的皮肤下,稍稍凸起的黛青色的血管。

  他一直知道林行雨很漂亮,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漂亮得要命。

  成池一边悄声感叹,一边将手移向足弓,抬起红润的脚心,开始轻柔地擦拭那些粉白圆润的脚趾尖。

  林大佬看着跪在地上为他擦脚的成池,见人擦得又慢又轻,眼神也冒着一股火似的,心中十分痛快解气。

  “系统,你看他为了讨好我,都不择手段了。”林大佬摇头叹息,“真可怜,男主变身擦脚小弟。”

  【践踏他!**他!】系统煽风点火,【让他再敢关我小黑屋!】

  林大佬在心中坏笑一声,从成池手中抽出脚掌,微微用力,抬腿踩在他结实的肩膀上,随后仰头挑眉,露出一副自觉是十分鄙夷的表情。

  看吧,这家伙已经被我气呆了。

  “撒娇啊?”成池回神,逮住那只作怪的脚踝,心中被这人撩的火化成热量,蒸着汗水不断沿侧脸滑下,他转头迅速在林行雨白皙的脚背偷了个吻,抬头熟练接下对面飞来的眼刀。

  “你要不要脸?”林行雨迅速起身,不敢置信地皱起眉头。

  什么变态癖好,刚踩过泥巴的脚也能下得了嘴?

  成池心里可美,继续蹲着顺便把鞋也给林大佬乖乖递上:“你愿意和我说话了。”

  “滚滚滚。”变态一个。

  这头林行雨刚穿上鞋,某处却传来一声尖叫,顿时划破宁静。

  顾不得再脱鞋,林行雨与成池对视一眼,两人迅速穿回稻田,往声源处跑去。

  “滚开!”稻谷被压平,一只丧尸正抓着女人的小腿,在她挣扎的踢踏中不断试图张嘴啃食。

  女人身旁不远有两只已经被她解决的丧尸,剩下这只在她被泥土绊倒那刻猛地冲上来,撞掉了她的匕首,让她很快陷入险境。

  将要绝望放弃时,一只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直穿过丧尸前额,准确而利落。

  女人恍惚抬头,视线背光处是拿着端着弩的人影,再一用力眨眼,终于才清晰看见她的救命恩人。

  她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人,虽然满身泥点,因为跑动而慌忙喘息着,但被汗水沾湿的脸颊轮廓美好流畅,他的眼睛比世上任何东西都来得干净清澈。

  “易瑞?”熟悉的声音将她从发神的状态里拖出。

  “成池?”易瑞这才看见救命恩人身后还有个熟人,“我还以为你早死了……”

  “你们认识啊。”林行雨上前,弯腰同易瑞伸出手,露出两个酒窝:“没事吧?”

  易瑞恍惚片刻才慌忙抓住那只手,结结巴巴说自己没事。

  成池看着林行雨温柔绅士的微笑,以及脸红失语的易瑞,觉得这个场景真是熟悉极了。

  易瑞本来是和另一人出来搜寻物资的,只是遇上丧尸群,两人走散了,又在走回社区的途中遇上丧尸,差点就要被咬伤。

  “还好遇上了小雨。”易瑞胡乱擦着脸上斑驳的泥土,“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咧……”

  “我也是恰巧路过。”林大佬从兜里摸出张纸巾,在成池震惊埋怨的目光中递给一直娇羞的易瑞。

  “上次我流血你都没舍得给一张,现在她要擦个泥巴你就给了?”成池心中窝火,看两人在他身旁一派和谐的模样气得直牙痒痒。

  林行雨无视他的跳脚,连眼神也不分一个。

  三人并行,林行雨走在中间,易瑞悄悄看看成池脸色,心中窃喜。她生得并不美艳,算是可爱那一挂,可惜平常是个独行侠,也不喜与人亲近,而现在却十分懂得发挥外貌优势,在林行雨面前表现得温和近人。

  “等到了社区,我带小雨你熟悉熟悉环境吧。”

  “才认识他多久就喊‘小雨’了?”成池状似无意地插话,“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热情?”

  易瑞眯眼朝他笑:“我一直很热情啊,只是因人而异,程度不同。”

  成池狞笑一声,易瑞不再理他,只继续和林行雨谈天谈地谈空气,总之要让成池无处插话。

  【“小雨”明明是我叫的……】系统小声抱怨。

  “乖,我们要爱护女生才行。”这是十分有风度的林大佬。

  *

  成池所属的社区被称作“穹顶”,是十年前由众人利用附近工厂材料建起,一座被包裹在重重钢材中的避难所。

  无数巨大的钢板高竖,像只张开巨嘴露出利齿的怪兽,陷落其中的人们只能抬头望见空落的天,于是人们为它赋名作“穹顶”。

  “穹顶”叫得再好听,也只是求生者藏身的洞穴而已,它不是永久的避难所,更不会是家——在进入那扇由两重锈网遮住的铁门前,成池面无表情地说。

  与林行雨想象的不同,社区里没有或安宁或热闹的景象,甚至连人也不多。多数人身着武装,在各个瞭望台上持枪警戒,林行雨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佩着刀,他们见到“死而复生”的成池,也只是点头示意,生命的得失在他们心中早已反复麻木,激不起太多波浪。

  “失望了?”成池支走易瑞,独自带林行雨走向社区中心。

  林行雨小弧度摇摇头,轻声道:“只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话音刚落,原本便宽大的帽檐被成池压得更低,几乎要看不见路,“你干嘛?”

  “你长得太张扬,这在末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你觉得我会怕?”林行雨躲开成池试图抓他手腕的动作,像只矜贵的猫咪一般扬起下巴。

  成池瞧见他骄傲的小模样,忍不住咧开嘴角,“你不怕,我怕行不行?你瞧你那样儿,看得人心痒痒。”随即又放轻音量,小声嘱咐:“我现在带你去见社区管理人,待会儿你别暴露任何有关疫苗体质的事,你只是路过救了我,我也只是被货架划伤,记住了吗?”

  林行雨有些讶异地转头望向成池,他以为成池带他回社区为的正是他的体质……现在怎么了?

  “记住了吗?回答。”两人站在一栋三层建筑前,成池双手握住林行雨肩膀,与他对视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原本的确是打算上报林行雨的体质,但现在却绝不可能……再说,社区附近地区的研究所都早已无人,就算要研究疫苗,也绝不是在这个地区,在这个时候,无法保证对林行雨身体绝对无害的情况下,成池不打算让任何人知情。

  “嗯呢,记住了。”林大佬耸耸肩,眼神无辜,“松手,我有一点疼。”

  【小雨,他不配合,我们怎么研究疫苗?】

  “唔……没用的傻狗,只能靠我自己想办法了。”

  社区管理人是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出乎意料,是位身材娇小的女性,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凌厉有光,及耳的短发花白而利落,她有些驼背,却仍让人觉得精神矍铄,看向林行雨的目光中有打量也有怀疑,更多地却是欣赏与善意。

  “我叫易庭瑞,是这里的管理员。”

  一番介绍后,林行雨从她灰白的指尖接过钥匙,有些意外这位管理者接纳他的速度。

  易庭瑞看出他的疑惑,于是抬手点点这位年轻人鼻尖好看的红痣,笑容里是老者特有的从容:“尸体横行的时代,你要明白活人有多珍贵,特别是像你,长得这样乖巧的仔。”

  易庭瑞给林行雨的钥匙上标有数字,是安排给他住宿的房子。林行雨看着两层还带阳台的小楼,眼中冒出小星星。

  “你出去。”林行雨急着参观,只想赶紧轰走身后巨大的尾巴,“冷战还没结束,你不许进来。”

  “还生气呢?又不是小辣椒,怎么脾气这么爆?”成池反应迅速,立刻扣住即将关闭的房门,他朝在门背后使力与他抗衡的林大佬笑,不紧不慢地宣告:“再说了,这里也是我的住处啊。”

  “什么你的住处?”

  “特殊时期,房产紧俏,大家都是合住的,就只有我一直单着,现在既然你来了,就刚巧给我做个伴呗。”成池站在林行雨身前,在人嫌弃的目光中笑得春风得意。

  他当然得意,与喜欢的人正站在两人共同的住处,弯腰便能把林行雨整个人搂住,就这么个小家伙,却能轻易在他心中填上沉甸甸的欢愉,多神奇啊。

  “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林大佬一阵思考后抬起小下巴,一幅颐指气使的模样,“家务你全包,并且,你不许抱我也不许亲我,能做到吗?”

  成池一边点头,一边伸手往小家伙细白的颈侧去,他屈起食指,宽大的指节划过林行雨耳后的软肉,连着后颈的皮肤,动作轻得像羽毛。

  痒意惹得林行雨偏头后退,漂亮的眉眼微皱,睫毛扑闪,眼中带着不满与怪罪,那样的视线几乎要把成池整个人给融化了。

  “我没亲没抱,就是替你擦擦汗。”成池手贴着裤缝,不自觉地摩挲手指,他抿了抿嘴,带着试探轻出声:“小雨……”

  【他凭什么也叫你小雨!我的我的!我才叫小雨的!】系统大声斥驳。

  “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小雨?”

  【不可以不可以!你给我吞回去!】

  “……”毁灭吧,赶紧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社会实践报告耽搁两天呜呜呜……我有罪!

  ps:友友们,我签约啦!感谢在2021-07-30 22:59:11~2021-08-03 22: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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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目击

  穹顶不是免费收容所,每个在其间生活的幸存者都要贡献自己的力量,大致分工有三类,武装自卫、社区建设与需要外出的物资收集,也就是成池和易瑞的分工定位。

  作为大佬,林行雨自然是负责外出收集物资的,只是自由成习惯的小家伙,实在无法立刻适应有一定规范管理的生活,这很正常——在房间外敲门半天的成池这样想着。

  “小雨,我进去了。”提前预警过后,成池推门而入。

  林行雨的房间在二楼主卧,有一扇漂亮的落地窗,早晨六点半的朝阳透过薄薄一层窗帘照在乳白色的床铺上,也照在床上人露出的肚皮上。林行雨盖着层薄被,侧身抱着枕头,阖眼睡得喷香,成池走到床边蹲下,趁此机会近距离欣赏他的睡颜。

  怎么会这么好看?

  金色的阳光下,脸颊细小的绒毛透光可见,熟睡的人面颊泛粉,看起来像颗香甜多汁的水蜜桃。

  成池不自觉伸出手,想拿指尖轻轻碰碰他的面颊,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柔软皮肤下藏着香甜果汁。

  才刚触到人面颊那刻,成池甚至还来不及去感受,便瞬间被掀翻在地,视线旋转,定格在天花板,以及蓬松凌乱的林行雨的半颗小脑袋上。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我差点就下手了!”林行雨收回比划在成池脖子上的匕首,转而抓住他领口,被扰清梦的愤怒这才缓缓上头。

  成池配合地撑起上身,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睛,正要解释,却被林行雨衣衫不整的模样震傻在原地。

  林行雨只穿着件夸大的老头汗衫,大片肌肤暴露在外,过长的肩带遮不住两处晶莹的粉嫩,白皙的肩颈与蜜色的小臂肤色差明显,却显得莫名性感。

  久经锻炼的双腿线条柔韧笔直,而饱满微软的触感落在身上,成池努力想要分散注意力,只是效果实在不佳……

  “什么东西……”

  意识到什么,林行雨迅速直起腰,正要起身,却被成池抓住双腕,强制又坐下,近距离与他亲密接触。

  林行雨不敢置信地看向身下的成池,见这家伙满面通红,连耳朵也红透了,眼睛里都是痴迷与忍耐,他皱着眉,一幅乞求的模样望向林行雨。

  乞求什么?乞求你个大头鬼!

  “松开手!成池,快点!”林行雨抬腰挣扎,双手撑在成池胸膛,隔着夏日单薄的衣物,一下便触到他滚烫热烈的心跳。

  “小雨,你别动了……”成池咬牙忍耐,鼻尖渗出细汗,声音也喑哑低沉:“你越动越糟糕……”

  他猛地撑起上身,轻松揽过林行雨的腰腹,微微使力把人往后放倒,让林行雨靠在床沿。他不敢去看林行雨脸上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活像只发情的公狗,丑陋又不堪。

  成池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他只把脸埋在林行雨颈窝,把人环抱得死紧,与他紧密贴合,嗅着他的气息……

  易瑞等在社区出口,想着要和小雨一起外出,看到跟在小雨身后的成池她也不意外,只是……

  “你的脸怎么了?”

  成池微肿的嘴角和颧骨有两道伤口,一看便知是被谁猛揍了,被人揍了还能忍气吞声,那揍他的只能是……易瑞悄悄瞥眼林行雨。

  “你别看我,他是罪有应得。”林大佬坐上副驾,一个眼神便让正打算打开车门的成池悻悻缩去后座。

  易瑞赶紧补上,抓住方向盘便往外开去,期间把准备好的早餐递给小雨,也没有收到成池的阴阳怪气,瞬间开启一路好心情。

  *

  三人朝南开,路上除了易瑞与林行雨偶尔聊天外,成池焉在后座一声不吭,他偶尔偷偷看看林行雨,脑子里都是今天早晨,那人身上沾着他的东西的凌乱模样。

  操!

  成池用力抓抓脑袋,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多过分,林行雨只揍他一顿实在是轻了,要是重来一次……但重来一次也不一定能忍住……

  成池的自我厌恶一直持续到他们到达一座废弃的游乐园。

  这是一个大规格的游乐园,园外铁栏栅生满野草,零星晃荡着几只丧尸。本着节省资源的原则,三人翻进园区,便立刻重新锁上大门,只专注园区内部的丧尸。

  今天难得迎来个阴天,没有毒辣的阳光,只是空气仍然潮湿闷热。林行雨偶尔擦汗,余光扫过在他周围晃荡的成池,往一旁走去。

  摩天轮售票处一只穿着工作服的丧尸摇摇晃晃靠近,林行雨正要解决,却再次被继续跟在他周围的成池抢了先。

  林行雨不再忍耐,大步朝成池走去,他目光认真,直接了当地对僵硬的成池说:“我不需要你保护,不要跟在我周围,管好你自己。”

  成池见他转身就要走,情急之下抓住他手腕,抓住机会小心翼翼朝人道歉:“我错了,小雨,我错了,你别不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对不起。”

  【他干什么了?】系统见这阵势,心中预感不妙,【小雨,他干什么了?】

  “也没什么。”

  系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林行雨补充道:“只是对着我打了一枪。”

  【!】打枪?什么枪?真枪假枪?

  成池一个将近一米九的男人,此刻低声下气求着林行雨原谅,的确有些招架不住。再加上林行雨其实本来也没怎么气了,只是借机教训吓唬成池一下,好像把人吓过头了?

  “咳咳……先办正事。”林行雨收回手,努力压平嘴角,作出不近人情的样子来,“其他的看你表现啦。”

  “好。”成池心里猛地一松,怕人反悔似的赶紧点头,“我一定好好表现。”

  这种大规格的游乐园一般都配有良好的医疗条件,林行雨找的就是医疗处。

  药房和病房分别在走廊两侧,地上有不少已经被解决的丧尸,这里已经有幸存者来过了。

  林行雨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不需要那么多的药物,他只需要特定的,一种药物。

  药房十分混乱,药架倒了一地,那些瓶瓶罐罐和药丸也落得满地都是,林行雨随便捡起一些放在口袋,眼睛不断在各种标签说明之间来回查看。

  外面下雨了,雨声由小到大,与铁棚搭建的医疗处撞在一起,变成一片嘈杂。雨水落在林行雨脚尖,他抬头才发现屋顶破了个大洞,周围还有许多刀痕,应该是有人踩着药架从这里逃出去。

  林行雨找得专注,以至于顾不上自己被沾湿的头发,也顾不上仔细辨别雨声中那些细微却极为密集的抓挠声。

  “找到了!”林行雨钻进两个药架之间,从恒温柜里拿出那些药盒,宝贝一般揣进背包最里处。

  正要原路退出去时,成池和易瑞的呼唤声出现在走廊,林行雨站起身回应,却不小心碰倒右手边本就倾斜不稳的药架,他及时躲开,却在倒塌的药架后,发现一扇沾满粘液与血腥的门。

  那个架子,是被人用来堵住门后的东西的。

  “小雨,准备走喽!”易瑞与成池出现在对面门口,林行雨与他们之间隔着倒塌的药架,在此时,他才终于辨别出藏在雨声背后的,密密麻麻且不知休止的指甲抓挠。

  “快出去!”话音刚落,原本封闭的门被猛地撞开,比**更先现身的是难闻的腐臭,蜂拥而出的尸群吼叫着涌向左右两侧新鲜的活人。

  林行雨无法穿过尸群到达门口,在尸群靠近时,只能迅速攀上倒塌堆积的药架,拼命往屋顶的洞攀去。

  成池与易瑞在他攀上药架往洞口去的同时退出门外,把门反锁住。

  成池透过窗户盯紧房内已经攀上洞口的林行雨,心像被人从胸口挖出提在半空一般焦急无措。

  那些丧尸一只踩着另一只,疯狂地朝触手可及的食物靠近,最顶上的一只腐手不断摇晃,直到抓住林行雨垂下的背包绳带。

  “唔……”他整个人已经攀上洞口边缘,后背却传来巨大的拉力,林行雨咬牙用力,不敢放松,他的身后是无数伸长的腐烂的手,与无数张开散发腥臭的要分食他的尸口。

  “丢掉背包!”成池冷汗直掉,朝吊在屋顶的人大喊:“林行雨!丢掉背包!”

  林行雨脸颊涨得通红,他脑海中出现两天前红着脸给他送番茄的小孩。

  那是个患有糖尿病的孩子,每天需要注射一定单位的胰岛素,由于社区已经没有多余的药物,那孩子已经躺在病房岌岌可危。

  他才九岁,就像易庭瑞说的那样,是多么无价的,珍贵的生命啊。

  他不能丢掉背包,他要救那孩子的命。

  成池没有犹豫,他脱下身上的背包丢给易瑞,拿出匕首,打开窗门的瞬间,朝尸群一跃而入。

  数不清自己切了多少丧尸的脖子,也数不清周遭还有多少涌来的,成池眼中只有已经双手发颤的,困在高处的林行雨。

  鲜血与碎肉沾了成池满身满脸,他陷入一片腐臭的沼泽,全身被围困被束缚。

  “成池!”易瑞丢了样东西进来,“用枪!”

  再顾不得会引来多少丧尸,枪声与碎裂声响彻整个药房,成池终于靠近林行雨,一枪射穿那只丧尸后脑。

  林行雨安全了。

  雨水湿透全身,林行雨趴在房顶洞口,也迅速摸出枪来,不断解决靠近成池的丧尸,等到成池攀上药架,便朝他伸出手。

  林行雨心跳剧烈,他丢掉枪,双手使力拖住被丧尸抓住脚踝的成池。

  “你给我上来……”林行雨双手发颤,事实上,他浑身都因为过度用力而疼得要命,“成池……你重死了!”

  终于,成池借力而上,林行雨被他压倒,两人重叠着躺在屋顶喘气,雨水细密地淋在他们身上,那些血水和腐臭淅淅沥沥地散去。

  成池喘息片刻,拉上林行雨便要离开,然而才刚踏出一步,后知后觉的疼痛让他一个踉跄。

  他的脚踝血如泉涌,那里活生生被丧尸扯下一块肉。

  “第二次了,你真的笨死了……”林行雨皱起眉头,声音不稳,他掏出匕首,利落地在手心划下一刀,他说出的话并不好听,然而将掌心贴在成池唇上的动作却温柔极了。

  “对不起,小雨。”成池弯腰把他抱在怀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你原谅我,好不好?”

  林行雨抓着他浸湿的背部,没有说话,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凝集,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在成池肩上,砸成一颗又一颗碎落的泪珠。

  *

  “不会吧……”不远处的游乐设施后,一位目睹一切的幸存者满目震悚,他前不久才死里逃生,命运便送给他这样一份大礼。

  他好像,目击到了,说不定能结束这个末世的,最关键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张林行舟应该能出了,嘿嘿嘿~感谢在2021-08-03 22:59:32~2021-08-04 23:4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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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A区

  由于脚伤,成池这几天都留在社区养伤,伤口不敢让医生过目,咬伤太过明显,他对易庭瑞的说辞只是骨折,自己便能粗略处理。

  尽管回程途中一定被易瑞发现了,但好在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愣神几秒,回到社区后,也没上报给易庭瑞——她的母亲。

  不上报是一回事,震惊疑惑是另一回事。

  “你不打算解释了?”易瑞自如地端起茶杯,双**叠坐在成池对面沙发,“我很清楚我那天看见了什么,那是咬伤,成池,因为顾忌小雨我才没当场把你一枪崩了……但是你没有变异,我想知道原因?”

  “你看错了,是划伤。”成池冷着脸,沉静地可怕。

  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声响,易瑞朝他冷笑,声音有些不耐烦:“你敢让我看看伤口吗?不敢啊?那在我告诉我妈之前,你最好先向我交代清楚了,小雨很快回来,我没有多少时间跟你耗。”

  “……”

  “成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水龙头滴水声在一片紧绷的寂静里响起,厨房水槽里的脏碗筷还等着主人清洗,成池瞟一眼客厅墙上的挂钟,最短的时针指向四,那是上次从游乐园带回来的,蓝色的,带有小丑图案,他猜想林行雨应该会喜欢。

  在小雨回来之前,他要决定是否选择信任易瑞,是否向她透露实情,具体要透露多少……

  啧,麻烦死了。

  林行雨带回社区的胰岛素很快派上用场,小孩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小孩是个孤儿,两年前亲眼目睹双亲被丧尸啃食,流浪几天后,被路过的幸存者捡回社区。当时的他瘦骨嶙峋,全身上下沾满腐臭,一双眼睛呆滞木讷,怎么同他搭话也不出声。

  易庭瑞说他是靠着双亲被啃食时,沾在他身上的变质腐臭的血肉才躲过一些丧尸,活了下来,说他命大。

  想想也是。小孩很快接受了安排,在社区做起力所能及的事,他本能的知道穹顶不是吃白饭的地方,所以才向老人们学起翻土、挑水和耕种,自律勤快地不像个小孩。

  也许是因为他不哭不笑不像个小孩,也许是因为他像个累赘似的在不断耗费药物,也许是因为这是个人人自危的时代……总之,没有人主动去关心或在乎他,他身边的人总是来来去去,互相甚至不必记住对方的名字。

  他也见惯了人们绝望衰败的模样,也习惯了沉默与低头,像一只被困在井底多年的蛙,早就遗忘了如何起跳,也遗忘了大海的模样。

  直到林行雨出现。

  “小番茄,今天感觉怎么样?”温暖的掌心落在额头,林行雨说话时,尾音惯常是上扬的,干净又轻快,总是让人想起雨后的太阳。

  “我叫白杨……”因为很少说话,白杨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轻抓住额头上的那只手,眼神一错不错望着床边的人。

  “我就喜欢叫你小番茄,你是我们救回来的,还不可以随便叫呀?”林行雨拿另一只手揉揉白杨的发顶,他喜欢逗他。

  这小孩看他的眼神总是让他想起丁铮,好像自己对他来说是什么天大的礼物,是盼足了一生才盼到的糖果似的眼神。

  “可以,你可以随便叫……但是能不能记一记,我的名字,叫做白杨……”

  林行雨被白杨逗得发笑,一双小鹿眼都眯起来,连脸蛋上也笑出两条小猫纹,在洁白的病房里,整个人明媚地不可思议。

  白杨喜欢他这样笑,在穹顶里看第一眼就喜欢,所以才鼓足勇气带着一身泥污,要把最大最甜的番茄送给他。

  他们相同也不同,林行雨生在一片衰落中,却不颓败,眼睛里没有阴霾,干净地像一望到底的浅滩,他是白杨的面包和白雪,足以治他的饿,也足以疗他的伤。

  林行雨回屋中途遇见一支小队,那是昨天出去寻找资源的四人队,而完好回到穹顶的却只剩一人,她的车头车窗都是丧尸残骸,而带回的物资却装不满一个背包。

  “这片区域已经不剩多少资源了,我们的人手也越来越少……”那是位脸上带着刀疤的女性,“再这样下去,穹顶迟早会完蛋。”

  “你什么意思?”周围的幸存者迎上去,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着相同的忧虑,林行雨也趁机走近。

  “我说我们得去更大的、更发达的地方,无论是食物供给、医疗条件还是武器人手……缩在穹顶我们什么都在耗损。”刀疤女放低音量,“我们可以去A区,A区是这个国家乃至世界最发达的地带,疾控中心、科研机构……不管能发现什么,总比在这坐以待毙强。”

  人们沉默着,谁不知道A区有多少资源,但距离远不说,最关键的一点是,A区是丧尸病毒最早爆发的地方,大概率是丧尸病毒的起源地,危险系数呈无数倍上升。

  尽管如此,若真像刀疤女说的那样,能去到A区,生存资源增多的同时,说不定还能找到关于丧尸病毒的,哪怕只是相关的应对方法呢……

  “我去找管理员,我会和她提出建议,到时候希望你们能在会议上支持我。”刀疤女说着,便大步要向穹顶中心走去。

  “等等。”一片寂静中,林行雨举手示意,“你们不能去A区。”

  刀疤女转头看向这个新人,周围的幸存者也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原因?”

  “系统,好紧张,我要自曝了。”林行雨抿嘴,眼睛努力地睁大,表现出一副十分有说服力的样子。

  【这一波坦白局搞下去,任务进度终于可以推进了!】

  “因为我来自A区。”林行雨咽下口水,“更准确地说,我来自A区疾控中心,我很清楚那里无论是有关丧尸研究的项目……或者研究者,都已经被焚毁了。如果你们要寻求突破口,我们可以去B区,那里有着和A区相似的条件资源。”

  人群有些骚动,没人见过从A区出来的幸存者,更何况这是个新人……

  “你说你来自A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刀疤女走近他,眼神中满是怀疑。

  林行雨正要回答,却被外围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因为他说了,我们就信。”易瑞与成池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我和我妈都可以为小雨做担保,就算你们不信我,总归信我妈吧?”

  成池装模作样拄着拐杖走到林行雨身边,凑在他耳边:“别担心,易瑞只是以为你身上有一剂特效药。现在,你想要做什么,我们就跟着你做什么。”

  “小雨,你说去B区,我们就去B区。”易瑞站在人群外,朝林行雨点头。

  *

  段志躲在居民房已经两天了。

  自从在游乐园有了惊天大发现,他是想赶快回自己的基地报告的,只是由于那伙人开枪引来了丧尸群,他还没来得及撤离就被大批丧尸围堵在这里。

  “妈的,怎么越来越多了。”段志在末世前是个修理工,末世后那些管械知识倒是发挥了很多用处,就比如现在挂在门上的锁,简易却足够坚固,况且没有思考能力的丧尸是绝对打不开的。

  从那伙人离开的方向看,他们是北面那个社区的人。要快点回基地才行,不能弄丢了那么宝贵的资源,那个人的血,可以改变丧尸化,光是想到就觉得难以置信,如果可以利用的话……

  段志捏紧手上的枪,保持安静,他在等这群丧尸什么时候自动散去,反正这里的资源还能撑几天,它们也没办法开锁……

  “咚咚咚”

  嘈杂的丧尸低吼声中,突然传来类似指节敲击门板的声音。

  段志一愣,放轻呼吸仔细听。

  “咚咚咚”

  是敲门声。

  意识到这一点的段志猛地落下冷汗,他大脑猛地空白,他想不到能在尸群里敲门的东西……

  是丧尸吗?丧尸会敲门吗?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继续有规律地响起,段志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全身细微颤抖着,缓慢朝门口挪步。

  冷汗一颗颗滑落,段志屏住呼吸,贴在门板朝猫眼处望去——

  成群的腐尸烂肉间,有个男人垂头站在门前,炎热的夏天却穿着过长的驼色风衣,他的个子很高,头发也及肩,但骨架很大,不会让人认错性别。

  “你好。”猫眼中的男人抬头,冲门后的段志露出一个笑容来,却生生让他头皮发麻,“我要进去了。”

  “咔——”

  是门锁打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吼林行舟出现了,但他可不是什么研究人员哦~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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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母亲

  在林行雨与系统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们最初的起点,是在一名被叫做“林老师”的女性怀里。

  还是婴儿的林行雨浑身奶味,咿咿呀呀地把手指塞进嘴里,费了好些力气才朦胧睁开红肿的眼睛,灰白的视野里,映出一张有些扭曲的脸来——尽力想保持严肃板正,却激动地双颊发红,泪水和汗水都积在镜框边。

  那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林行雨看这个新世界的第一眼,直到后来他才理解,这个有些刻板严肃,叫做“林老师”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当小行雨能用软乎娇小的四肢四处爬行后,他渐渐对呼唤声有了反应。

  四下无人的时候,林老师也会脱掉白大褂,蹲在不远处一板一眼地叫他,没有多少情感起伏,却一声一声不知疲倦。

  “囝囝,过来,囝囝,囝囝,过来……”

  小行雨通常是眯起眼睛,奶呼呼地发出类似回应的声音,然后四肢并用,像小坦克似的朝母亲进发。

  林老师克制不住要去闻小行雨圆乎乎的脸颊,有时是他柔软嫩滑的屁股,然后轻轻抓着那只汤圆串似的手臂,幸福地亲吻他肥肥短短的手指。

  小行雨喜欢极了母亲的温度和味道,巴不得时时刻刻与她粘着亲着,但偶尔他也会被其他与母亲穿着一样的人抢去,他们挠挠他的小下巴,又捏捏他的脸颊,有时还把头埋在他肉肉的肚子上……

  林老师在外和单独对着小行雨时十分不同,她在外不常笑,连话也很少,她是人群里十分娇小的一个,却总有许多人围绕着,听她指挥,好像很威严的样子。

  但小行雨也见过她慌乱失措的时候,那是有一回小行雨喝完奶后,林老师把他抱在肩上拍奶嗝,小家伙看见母亲背后黝黑微卷的长发,便拿手去抓,拿手指去卷,直到细薄的皮肤被割破,陌生的疼痛让他一下哭出声来。

  滴滴答答的鲜血落在林老师视线,她慌忙找来酒精和创可贴,怎么哄也哄不好哭得全身泛红的小行雨,林老师手忙脚乱,心疼难受得极,抄起柜子里的剪刀,咔嚓咔嚓把头发剪得乱蓬蓬堆在耳后,此后再也没留长头发。

  小行雨与林老师住的地方很大,有探索不完的房间和玩具,人来人往,特别热闹,他以为这是他的“家”。

  小行雨长到三岁,他开始听见脑袋里系统的声音。

  系统说:【小雨,不要碰这个,很烫。】【小雨,不要碰那个,很脏。】【小雨,摸虫子的话,手会烂掉哦。】

  系统好烦。小行雨鼓起腮帮,小气地就要去和林老师告状,他站起身哒哒哒往外跑,奇怪的是,今天“家”里安静地出奇,周围没有抢着要抱他亲他的叔叔阿姨,连林老师也不在往常的房间里。

  远处传来争论声,还有奇奇怪怪的,小行雨从没有听过的声音。

  系统突然着急忙荒地让他回房间,可一切已经来不及,被扑倒的那一刻,小行雨听见林老师崩溃的喊声,他朝对面看去,却只看见一片鲜红。

  “林老师,抽出的脊髓液只够配比两剂疫苗,都还未进行过活体实验,贸然要用在小雨身上的话……”

  “先做实验。”

  “可是,实验体……”

  “拿我做。”

  “不行,就算不考虑风险,变量也差得太多太大。”

  小行雨模模糊糊地听见周围吵闹,他隐约记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咬到了肩膀,却奇迹般地不觉得痛。

  【我已经开启痛觉屏蔽了,小雨不怕不怕啊。】

  身边传来一阵滚轮声,有谁被安放在小行雨身边,与他并列躺着。

  那是一个男孩,小行雨还从未见过其他孩子,他费力地移动手指,直到勾住身边人的手指,他轻轻拉扯,等着收到回应。

  男孩动作很迟钝,过了许久才转过头,与小行雨对上视线。

  男孩的眼睛很黑,是几乎无光的,纯粹的黑,他的眼中倒映出小行雨苍白的面颊,只一小会儿,那双眼睛又重新闭合,露出一颗藏在眼皮上的小痣,像坠落后熄灭的星星。

  毫无起伏的机器音持续响起,小行雨再动动手指,男孩却没了任何反应。

  “囝囝,不怕啊,睡一觉就好了。”林老师的手落在小行雨额头,她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其实和小行雨很像,眼弧圆润,眼尾微翘,泡在泪水里剔透地惊人,“妈妈发誓,一定会保护你的。”

  成功度过险境的林行雨渐渐地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了他的来历和目的,他的系统和任务,也知道咬了自己的东西叫做丧尸,是即将席卷这个世界的灾祸。

  “既然有疫苗,为什么不用?”他自己不就是靠疫苗活下来的嘛。

  【你母亲给你用的疫苗,是拿病毒源丧尸的脊髓液配比的,只够两剂的量,他们也试过用其他丧尸的脊髓液,但都失败了。】

  【所以现在最有希望的突破口,是小雨你身体里产生的免疫物质,你的血可以阻止丧尸化,但用在别人身上,却达不到一劳永逸的效果……】

  林行雨听得似懂非懂,八九岁的年纪,只晃着小腿坐在钢琴凳上发呆,等到母亲推门而入,又迅速装作正在练琴的模样,精致的眉眼认真地看向琴谱。

  他偶然想起时,也询问过母亲关于从前那个男孩的事,可惜从未得到过明确的答案。

  十二三岁时,林行雨也知道了这个被他当做家的地方,其实是所属A区的疾控中心,丧尸病毒爆发后,疾控中心人员所剩无几,最后全面封锁,靠着储存的能源维持供给。

  林行雨从没有直接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却依然在疾控中心度过了完整的童年。

  直到他十七岁,疾控中心能源耗尽,自动焚毁程序启动,众人为他装好行囊,放他第一次从这个封闭安全的地方,走进真实广大而残酷的世界。

  他的母亲已然教会他所有的,在这个世界上所必要的生存技巧,剩下的路途,便要她放开手,让心爱的孩子自己去历经这风雨飘摇,满是尘埃的一切了。

  林行雨哭得鼻尖通红,连双肩也藏在外套里不住颤抖,从前把他抱在膝上紧紧搂住的母亲,如今只及他肩头,花白的发顶沾着晨露,镜片后的眼睛通红,却故作严肃,绝不流泪。

  “妈妈,我走了。”

  “去吧,不用再回来了。”林老师最后朝他挥挥手,“囝囝,注意安全。”

  妈妈会一直守护你的。

  *

  夜里的阳台风凉,吹走些许闷热。

  成池听林行雨讲起童年与母亲,明明是平静的口吻,却无端让他觉得难过。

  林行雨抱着膝盖坐在躺椅上,他穿着单薄的汗衫和短裤,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叹息:“我有点想她了。”

  成池对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搂住林行雨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一带。

  “你就不能抱紧一点吗?”林行雨带着鼻音轻声抱怨。

  “哦……”成池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却注意着不和他贴着,只轻轻给人拍背,“现在够紧了吗?”

  “再紧点。”

  “……好了吗?”

  “你往后缩干嘛?”林行雨抬头与他对视,“你不是要安慰我吗?”

  成池看他在自己怀里仰脸,鼻尖红红的模样。

  “再抱紧一点!”

  “再紧会出事……”成池艰难地移开视线,话里有话,“你穿得太薄了。”

  薄地连体温、触感和气味都能直接感受到。

  “嗯哼……”林行雨挑眉,月光下他也能看见成池红透的耳根,“弟弟,你很纯情嘛。”

  成池僵硬着脖子,任林行雨伸手抓他耳朵,“说得好像你经验丰富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经验呢?”虽然不是在这个世界。

  成池心下一沉,脸色瞬间青白:“和谁?是男是女?”

  “秘密。”林行雨坐回原位,心里腹诽,上个世界的事还能让你知道?

  成池垂着头沉默,林行雨看他一副丧气狗狗的模样,心中居然激起了一丝丝怜悯。

  唉,年轻人啊,早点尝尝爱情的苦,早点放弃吧!

  夜深了,林行雨伸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站起身准备回房,在经过成池时被他紧紧攥住手腕。

  “那你现在和那个人还有联系吗?”

  “没了……你想干嘛?”干嘛做出一副狗狗眼?

  “我不想干嘛,我就想知道我还有机会吗?”成池抬头望着林行雨,一副可怜样儿与平日老子最叼的模样大相径庭,“我说过我喜欢你,既然没联系了,那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不好。”你洗洗睡了好不好?林行雨摆脱桎梏,迅速准备撤离。

  “我总能等到你说好。”成池朝他背影喊,带着一股少年的倔劲儿,“林行雨,你听到了啊!”

  【啧啧啧,他就准备接受爱情的毒打吧!】系统十分幸灾乐祸。

  “他怎么那么恋爱脑?”林行雨想不通,明天就要启程去B区,命都不一定能保住的人,怎么还一天想着要谈恋爱?就像他不明白,对于成池来说,比起每天掰着指头算着还能活多久,和林行雨谈恋爱反而是更重要的事。

  爱是自己的东西,它能丰富林行雨对世界的感知让他成长,也能帮助成池战胜生命中种种缺失和虚妄。

  爱是绝对的名词和动词,它永远存在,永远延续,无限名,也无限动。

  作者有话要说:  成池可以恋爱脑,但姐姐妹妹读者们可千万别模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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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暴雨

  从穹顶所在的地域往南沿路走一千三百公里,跨越区界,就能到达B区。一行人沿着旧高速行驶,偶尔遇见障碍,原本一天的路程硬是走了将近两周,期间不幸丧失四名同伴,包括提出这项计划的,一向强悍的刀疤女。

  林行雨、成池和白杨三人共乘一辆车,白杨是一行人出发时主动找来的,一脸乖巧地喊林行雨哥哥,着实满足了林大佬一颗膨胀的自尊心。

  “哥哥你真好。”白杨露出星星眼,打开车门就要往副驾钻,直到小腿被微凉的金属敲了敲。

  成池拄着根铁拐,似笑非笑地站他身后:“小屁孩儿,后面去。”

  “后面空间大,还是比较适合伤员。”白杨礼貌地帮忙拉开车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无辜。

  “我谢谢你啊。”见周围无人,成池略显客气地朝小孩儿笑,单手利落收起铁拐,双脚大步流星,动作流畅地抬脚坐进副驾。

  “你笑什么,傻不傻?”林行雨对旁边这傻货一脸嫌弃。

  成池转头看一眼乖乖坐进后座的白杨,丝毫不觉得和小孩计较的行为有哪里不对,他把铁拐丢去后座,从背包里掏出封饼干,尽挑大片的往正在开车的林大佬嘴里喂。

  白杨端正坐着,好像看不见前面两人之间亲昵的距离,成池在后视镜中与他对视,英朗的眉眼深邃,一旦严肃起来,就显得冰冷且锐利。

  白杨面不改色,他懂得来日方长的道理。

  这日下午,车队已经进了B区范围,在几座丘陵之间穿行,越是植物多地势窄的地方越多雨雾,间歇着落不停。

  沿江地段荒废久了,堆着许多从高处落下的泥石,底下还压着不少挣扎蠕动的丧尸。

  林行雨三人吊在队尾,车上的雨刷器早折了,雨势大地模糊了挡风窗,成池在泥地里尽量把速度压低,偶尔压上石头或丧尸,轮胎打滑转向,不断往涌流的大江边移去。

  与队伍的距离渐远,直到完全失去踪迹,成池皱眉,忍不住啧嘴。

  “走路吧。我怕车子开进水里,到时候三个人都没救了。”林行雨从包里翻出帽子丢给后座的白杨,四周不断传来雨水拍打和河水暴涨冲击声,狭窄的山路上只剩他们三人,不知怎么,心中预感并不好。

  浑身湿透着踩在堆积的泥石里的感觉并不好,陷下去的每一脚都有可能被埋在下边的丧尸抓住。

  湿重的裤脚被高高挽起,林行雨小腿被泥土完全覆盖,连雪白的大腿内侧都沾上星星点点的泥污,他让白杨走在最前面,方便时时注意保护,而成池坚持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充当靠山,总是能及时地扶一把将要绊倒的林行雨,力气像是永远用不完。

  就这样艰难移动近半小时,白杨毕竟还小,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林行雨配合着他,也逐渐放慢步子。

  黑云压顶,雨势愈来愈大,有变成暴雨的趋势,雷声配合似地响起,像极了山洪的前兆。

  透明的雨水沿着柔顺的额发滴落在眼睫,把原本纤细微翘的羽睫压低染黑,在林行雨眼底变成一簇簇阴云,满盈的湖水一般,在冰凉苍白的脸上流淌,让他忍不住有些冷颤。

  成池在林行雨身后,看着他因为淋湿而显得纤细不堪的身影不自觉握拳,那段他常常能看见的后颈,此刻沾着淋湿的漆黑发尾,在雨中苍白得要命。

  【小雨,是不是很难受……】系统在识海里看着这一切,却只能干着急,若不是紧要时刻,它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能再强大些就好了,它的主人也不必受这些苦的……

  林行雨吸吸鼻子,正打算安慰安慰他的小系统,结果被人猛地从背后抄起,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已经盖上一件衬衫。

  他双腿落在成池耳侧,一双大手带着舒服的体温抓住他左右两只“泥腿”,屁股底下是宽阔结实的肩背——他整个人骑在成池身上!

  “你干嘛?放我下去!”力气大也不是这么用的吧!林行雨扯住成池两只耳朵保持平衡,晃动小腿以示反抗。

  “别动,你先乖乖待着。”因为重量增加,成池下陷一截,动作更加吃力,他隔着泥水捏捏林行雨柔软的小腿肉,语气故作轻松:“你太慢了,还不如被我驮着,马上就到了,您老人家将就将就呗!”

  “那你驮我不如驮白杨,你是不是傻?”林行雨把头顶的外套往下拉,直到完全盖住成池淋雨的范围。

  “你没发现吗?他体重轻,在泥地上走得比我们更快,这小子机灵着呢,你不用太担心。”成池动动肩膀,哄人似地晃晃林行雨,“平时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了,怎么看着瘦瘦小小的,实际沉地像小猪呢?”

  “……我没偷吃。”只是一点宵夜,不算的。

  林行雨透过成池湿透的汗衫,能看见因为发力而鼓起的肌肉,排列整齐,一片牵动另一片,线条流畅漂亮,显得十分野性。

  “你累不累啊?”

  “小雨心疼啊?”

  “……一点点。”一点点的一点点。

  林行雨声音在雨里显得有些闷,在成池耳边跟奶猫似的,一下让他心都化成水,恨不得把人揣进兜里,拿手掌护着再也不放开了。

  *

  和成池说得一样,没有共同的顾虑后,白杨走得也更快,遇上抓住他小腿的丧尸,也能掏出匕首自己解决。

  三人就这么冒雨行进,终于在近一小时后到达了连接公路与山路的,悬在湍急的江河之上的大桥。

  桥上有以往的幸存者留下的破旧的车辆,车门上印着新鲜的喷漆符号,应该是易瑞她们留下的指路标,指示过桥后右转。

  林行雨从成池身上下来,不自觉地踮起脚,伸手给他擦擦沾上泥水的脸颊。

  成池抓住机会在他手腕偷了个吻,在白杨投来的目光里笑得春风得意。

  一个小屁孩儿还想赢老子,再早出生一百年吧。

  “哥哥,你的帽子。”白杨站到两人中间,示意要给林行雨戴帽子。

  林大佬慈爱地朝小孩笑,主动弯腰低头——

  “砰!”

  瓢泼大雨中,刺耳的枪声猛然在桥的尽头响起,林行雨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枪声接连两三次又响起,吓飞了许多在巢中避雨的鸟类。

  “什么情况?是穹顶的人?”成池本能地伸手护住林行雨。

  不可能是穹顶的人,先不说他们已经掉队至少两个小时,穹顶的人早该离开这片地区了,就是这枪声,很明显是朝着天上开,目的可不是为了杀丧尸,更像是为了……

  引来丧尸。

  “还能后退吗?”林行雨将白杨拉到身后,视线中已经出现了从树林里走出的几只丧尸。

  “退不了,会被旱住。”成池拔出枪,语气沉着,“小孩,会用枪吗?”

  “会。”他不是要一辈子种菜的农夫。

  成池示意他从包里拿枪,“护好你自己就行,别拖后腿。”

  白杨不答话,他当然不会拖后腿,不仅如此,他还会保护林行雨。

  成片的鸟群被惊起,当然不是枪声,而是一群又一群窜行的腐烂怪兽,闻着惊声与肉香,源源不断地聚集而来。

  大片的灰白挤上桥头,雨水冲刷着那些腐烂肉块,腥臭流了满桥。

  闷雷轰响,三人视线被接连不断的雨水模糊,林行雨示意冲到桥中,钻进那些废弃的车里,在车门缝隙中瞄准、开枪。

  无法逃开的境地下,林行雨只能开枪,而开枪会引来更多的丧尸,这是一个死循环,他想不出要如何挣开。

  不会要我们跳江吧?

  林行雨瞟一眼奔腾翻滚无比狂放的江水,好吧,生存几率几乎没有。

  “小雨,你能再听我说一次吗?”开枪的间隙,成池突然开口,像是愈来愈近的丧尸群不存在似的,他的声音堪称温柔,“上次我在阳台和你说的事。”

  林行雨不敢置信地张大嘴:“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要恋爱脑?”

  分清场合呀弟弟!况且还有小朋友在场!

  “就是现在才要说。”成池表情认真,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他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告白了,“说起来有些丢人,我被你捡回去那次,那天晚上我看你第一眼,我……”

  话语被车身的震动打断,车窗外是数不尽的丧尸,它们敲打着车身,逼得三人不得不封紧车门。

  “操!话还没说完呢!”成池气急。

  这是个倒霉透了的暴雨天,不安的预兆应验了,林行雨心中叹气。

  我不会要被迫强制放弃这个任务吧,我走了成池和白杨可怎么办……

  急,在线等一个奇迹。

  “那是什么?”被雨水和丧尸模糊视线的窗外,林行雨隐隐约约在尸群中看见一只苍白的手,虽然苍白,但的确是活人的手。

  他半坐起身来,凑近窗户仔细看。腐烂的颜色中,有一块淋湿的,但是很干净的驼色在靠近……

  “是活人……”

  离近了,从尸堆里突出着身高,戴着一只渔夫帽,穿着驼色大衣的活人,在向他们走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高大的男人走到车门外,淋湿的风衣挂在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行走的骨架,他露出的下巴与手掌在雨天也显得苍白的过分,男人弯腰,伸出手指在林行雨眼前的车窗轻敲三下。

  那样嘈杂的环境里,敲击声却奇迹般地,十分清晰地传进了林行雨的耳朵。

  车门被打开,林行雨出神似的注视着苍白男人的一举一动,他听不见成池与白杨的声音,慢动作似的,男人的动作被镜头一帧一帧慢放,直到手指传来冰凉的触感——

  男人用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一瞬间,林行雨被他大力扯着往前倾倒,落进男人张开的怀里,被他用风衣裹住了。

  冰凉的温度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宝贝,我来接你了。”

  男人声线太低,语气百转千回,带着从胸腔里发出的叹谓。

  林行雨抬起头,看见男人帽檐下敛着视线的过于漆黑的眼睛,和他左眼眼皮上,一颗渺小的,如坠落星星般的一点红痣。

  “咔哒——”

  车门被重新关闭。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舟:一出场就是丧尸索命,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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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行雨行舟

  米色的凉席上散乱放着托盘、镊子和消毒绷带,按林行舟的说法,连多余的药物也不用,止血或者消炎都不用,伤口在他身上不会扩大,只会愈合。

  林行雨还在闹脾气,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就算把人逼急了也不吵,光拿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人,闷声闷气喊他“怪人”。

  怪人就怪人吧。林行舟心想,至少在林行雨眼里,他还是个人。

  林行舟话不多,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从未开口过,所以林行雨不愿说话以后,十七层楼高的房间里便只充斥着潮热和空寂。

  林行舟好像也不在意,他长久地坐在林行雨床边的凉席上,垂着头,坚持等着林行雨给他取子弹和包扎伤口。

  十七层的楼高看不见树荫,从窗户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天,视线广阔地让林行雨时常觉得自己好像活在一个浅蓝色的气球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像这样闲适的时光,被这个怪人带走,困在这个空中阁楼后已经过了一周,他每日吃好喝好,不像囚犯,倒像个太上皇……

  当然也有讨厌的地方——“宝宝。”怪人总这么叫他。

  “怪人。”

  乱叫什么叫?我和你很熟吗?林行雨在铺了凉垫的床铺间坐起身,对着床边怪人的背影翻个白眼。

  “走开。”葱白的指尖戳戳怪人的后脑勺,林行雨的视线落在怪人右肩的枪伤上,那是成池造成的。但由于某种原因,一周未经治疗的伤口竟然渐渐愈合,新生的肉盖住原本现在伤口内部的,血淋淋的子弹,但它盖不住金属弹壳时不时引发的神经性刺痛。

  “等你包扎好,我就走。”林行舟的语调总是礼貌又轻柔,像个克制有礼的绅士,但他的声线却很低,听着像是一只在山洞深处轻轻敲响的大鼓,又稳又沉。

  林行雨不回应,他便继续坐着,通常能从午后坐到傍晚,听着身后越来越轻的呼吸声,看影子在脚下旋转,到了特定的时间他也必须起身出门,为他的行雨准备晚餐。

  【原本的剧情线里没有这号人啊……这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系统百思不得其解,这种能不被丧尸袭击的体质,不是一般都出现在主角身上吗?这家伙哪里开的金手指?

  “他真的不是反派吗?”林行雨光脚走到门口,扒着墙边露出半颗小脑袋,偷偷打量起正在厨房下厨的怪人,“哪有人在末世还过得跟正常人一样呀?”

  【小雨你别急,我再仔细查查,总觉得这家伙有些眼熟……】

  “嗯呢。你快点吧,他每天都怪怪的,搞得我发怵。”见人端了盘子要回来,林行雨赶紧吧嗒吧嗒坐到茶几边,一幅乖乖等待投喂的模样。

  怪人骨架大,肩宽腿长的,进门都得微微低头,好像正常进来能把头撞了似的,林大佬对此十分不屑,高就高喽,又不能当饭吃。

  “宝宝,你试试今天我有没有进步?”

  林行舟在对面坐下,由于体格差距,对林行雨来说高度正合适的地桌,对他来说却着实不够看,只能屈起膝盖,豪迈地岔开长腿,这个动作配上他整洁体面的装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凡是末世能找到的蔬菜,在这个怪人做的饭菜里都能见到,就像这栋房间能通电,热水和家具一样不缺,实在让林行雨匪夷所思。

  最最匪夷所思的是,每当他吃饭时,这怪人只看,视线锁定在他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满足地看着他。

  “我吃好了,你……”

  林行雨话没说完,对面的怪人一如往常接过他剩下饭菜的碗,拿起他用过的餐具,风卷残云地解决剩下所有食物,好像吃多吃少都无所谓,只要是林行雨咬过的就行。

  你能别吃我吃剩的吗?

  林大佬逐渐麻木。

  林行舟一张脸生得倒是极符合林大佬的审美,英俊而且精致,和成池那种野生野长的英俊不同,林行舟无论是眉眼还是鼻梁,线条都是利落且干净的,他的面部轮廓没有成池那种明显的骨骼感,而是较为流畅的,当他不做表情或者微笑时,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西装革履富有涵养的绅士。

  虽然你猛吃我剩饭的样子很帅,但也不能掩盖你是个绑架犯的事实!

  “你为什么要抓我?”林行雨不自觉撑着下巴,拿一双小鹿眼认真看人,他好像永远意识不到他这幅模样有多招人心软。

  “我在保护你。”林行舟放下碗筷,越过桌面拿食指擦擦林行雨柔软的嘴角。

  “你别随随便便碰我……”林行雨拍掉脸侧那只大手,自己胡乱把嘴唇擦得通红,“你这不叫保护。再说了,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你想拿自己的血去帮他们研究疫苗,对不对?”林行舟垂下眼睛,语气温和,“宝宝,你想伤害你自己。”

  “你怎么知道……”体质和疫苗的事,这个怪人竟然都知道!“就算是,那又管你什么事?你是不是认识我?”

  林行舟低声说了句什么,他垂着头,林行雨听不清,只能放大音量再问一次:“我问你,这都管你什么事?”

  “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林行舟站起身,他的眼神认真且笃定,他走近林行雨,身高极具压迫感,遮住了所有落在林行雨身上的灯光,把他陷在一片阴影里。

  察觉到危险,林行雨本能地往后退,直到背部靠在冰凉的墙体,避无可避。那怪人和他离得很近,垂下头时,过长的额发扫过他的鼻尖,惹得一阵细痒。

  林行舟伸手捧住林行雨脸颊,触感温热、柔软,和自己的冰冷、粗糙没有半分相似。

  可他们明明那样相似,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林行雨与他更相似的人了。

  他用手肘撑在两侧,与林行雨额头贴着,呼吸也交融在一起,他直直看进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他怎么能说这不管他的事呢?只要有关你的,便都是有关的。

  “我叫林行舟,你叫林行雨。”像是终于吐出一个藏在心里酝酿许久的秘密,林行舟满意地笑出声来,胸膛微微振动,他忍不住垂头去吻林行雨洁白的眉心,他说:“行雨行舟,宝宝,你生来就与我有关。”

  *

  “系统,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林大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和林行舟可一点儿不像啊!“但是他知道我的体质,而且他的体质也很特殊。”

  【不可能啊!怎么会呢?如果有他是小雨你的哥哥,剧情线怎么可能一点不提?】系统开始怀疑统生,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信息,它一定会提前收到的。【我不信!他一定有猫腻!】

  “如果他真是我哥哥,那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而且……”他为什么就长得那么高?

  林行舟打开浴室门,入眼就是光着脚丫在洗手台前努力垫脚的林行雨,因为太过用力,蜜色的小腿和白皙的大腿对比明显,绷紧过后线条修长,宽大的上衣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腹,纤细却又不显得瘦弱。

  受了蛊惑似的,林行舟不自觉靠近。

  正仔细端倪着呢,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林行雨在宽大的怀抱里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带笑的漆黑的眼睛。

  “我只是想抱抱你。”林行舟抢先回答道。他知道趁着林行雨犹豫疑惑时,是最好的接近时机。

  林行舟体温很低,对温度的感知与常人很不同,所以一年四季通常穿着宽松的西装,外面还要再套一件宽大随意的驼色风衣,这也让与他近距离接触且十分怕热的林大佬很恼火。

  “你说你和我有哪里像吗?”林行雨透过镜面,看见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有啊。”林行舟把人转过面来,抱起又轻放在洗手台上,他站在林行雨腿间,抓住林行雨的温热的手指,放在自己冰凉的眼皮上,“我们都有一颗一样的。”

  他指的是林行雨鼻尖那颗红色的小痣。

  【按他的说法,天底下有痣的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是小雨的兄弟?】系统立刻否定,【一派胡言,不可理喻!】

  林行舟住下的公寓只有一间寝室一张床,虽然整个十七楼肯定不止一个公寓,但奈何人在屋檐下,斗不过他的林大佬只能选择屈服,床上有凉席,反正他是不可能抛弃凉席的。

  “就算你是我……哥哥,”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还是得离我远些。”林行雨拿枕头在床中间划出一条道来,井水河水分得清清楚楚。

  林行舟挑了挑眉,抓起枕头就丢去床尾,“不许用枕头隔开。”

  “那你不许凑过来!”

  “好。”林行舟答应地十分轻易,朝一旁洗完澡后香喷喷热乎乎的林行雨笑得矜持。

  夏夜有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进房间,开窗睡觉早就成了末日的奢侈,林行雨没想过有一天竟然还能享受得到,他与林行舟各占一边,姿势很规矩,但也许是月光太明亮,竟翻来覆去睡不着。

  “你睡着了吗?”

  “怎么了?”林行舟睁开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你说你是我……哥哥,那为什么我小时候从来没见过你?”

  “宝宝,我们见过的。”

  “什么时候?”林行雨皱起眉头,他怎么没有映像?

  “你转过来看看我。”林行舟侧过脑袋,手指勾住林行雨的手指,漆黑的眼睛与他四目相接。“我们第一次见面,还记得吗?”

  有画面划过脑海,与眼前的画面重合。

  “当时那个小孩……”林行雨想起当时那个孩子变得平直刺耳的心音,“那为什么……”

  “好奇宝宝,这么多问题?”

  林行舟出声打断,他翻开林行雨的掌心,手指滑进他的指缝,抓紧扣牢,轻声哄他,“睡吧,以后再告诉你答案,好不好?”

  他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答案,但不是现在。

  *

  关于林行舟的体温,至少在夜里是十分好用的东西。

  无论林行雨睡前与他划多开的距离,最终总会因为贪凉而挪去他的怀里,他只要张开手,便能拥有一只温温软软的暖香团子。

  “宝宝,我的。”林行舟贴住那只柔软的耳朵,不住呢喃,“我的,我的,宝宝,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小宝们呜呜呜!更新慢了,因为最近练车,教练天天带着飙车呜呜呜!感谢在2021-08-11 00:28:31~2021-08-13 23: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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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人面兽心

  入秋以后的B区总是阴雨连连,一月不见几天太阳,雨后温度骤降,让人不禁担心起入冬后的生存条件,搜集过冬的物资也自然而然成为易瑞等人外出的主要任务。

  自从离开穹顶,在B区一所电子园区安身之后,成池已经足足两个月游荡在外,若不是偶尔搜集物资时能撞见,易瑞几乎以为他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了。她还记得当时浑身是伤的成池和白杨出现在暂驻地时,两人烧得意识模糊,却下意识在人群中找寻什么东西。

  “小雨呢?小雨在哪儿?”易瑞穿过人群,抓住成池扭曲骨折的小臂。

  验伤的老医生被暴起的成池撞倒在地,警戒的人群朝他竖起枪口,随时准备镇压也许正在变异的野兽。

  易庭瑞的警告声响起,易瑞权当听不见,她奋力挣脱周围人的拉拽,红着眼把暴走的成池扣在地上,嘶哑着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为什么他没和你一起回来?人呢!我问你他人呢?”

  成池满身伤口,鲜血不断涌出,他目眦尽裂面目狰狞,意识不清地用喉咙发出破碎的音节,类似伤病的野兽在挣扎哭咽。

  易瑞在周围人的惊呼中抬手揍人,一拳一拳落在成池眼眶和颧骨,指骨染血,毫不留情。

  “他被带走了。”白杨终于出声,“在桥上,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林行雨被带走后,成池跟着冲进尸群杀红了眼,若不是白杨拉着他冒险跳进江里,两人早就被尸群撕扯地一点不剩。

  易瑞不在场,她不清楚带走小雨的到底是人还是丧尸,但只要是还有找到的希望,那么她就不会停止寻找。

  成池更是,从能下病床的那一刻起便离开园区,单枪匹马在外四处游荡,沉默阴郁地像尊煞神。

  他身体里正烧着一把火,烧得他五脏翻腾百骸滚烫,那些灼人的火苗叫嚣着要跳出他的**,失之所爱的愤怒势要烧毁周围的一切。

  “你现在的样子可真够难看。”易瑞与他交换情报,B区的搜索已经到边界,成池的精神状态也到达一个边界,他严重缺少睡眠,满脸胡茬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冷得像刃,刀锋淬火过后一般利,看向人时冷漠得可怕。

  成池不回答,他擦干净刀刃上的血渍,收起地图提起背包,朝着B区与A区交界处去。

  他的背影落在易瑞眼里,简直像匹饱经风霜将要垂暮的孤狼。

  边界处多得是广袤的牧场,地广人稀的地方连丧尸也少得多。成池踩在木桩上,打眼一望尽是生满杂草的平地,远处人高的芦苇丛里,偶尔被秋风翻出几只埋头不动的丧尸。

  “操……”右膝的骨伤时不时传来钝痛,成池点支烟,含在干裂的嘴皮间,任由劣质呛鼻的烟味沾了全身。

  林行雨向来不喜欢烟味,只要他拿出烟盒做出一副要抽烟的姿态,林行雨便要瞪着一双小鹿眼,踮脚抢烟,要是这时候他把烟举高些,林行雨便贴他更近,是伸手就能揽腰把人虚抱在怀里的姿势。

  其实他哪里舍得在林行雨边上抽烟,不过是耍些小把戏,逗着林行雨离近些,好闻闻他身上的气味儿。

  林行雨身上总有一股蜜桃牛奶味,是成池从一处满是丧尸的超市里找到的沐浴露,他拼死拼活从丧尸堆里带出个这玩意儿,没少遭受同伴意味深长的打量和调侃

  一群臭佬懂个屁。当时的成池极为张扬地朝他们竖中指,满脑子都是家里只穿汗衫和热裤的香香宝贝。

  烟雾朦胧的视线里,一只枣红色的马驹甩着尾巴出现,成池丢掉烟头,一瘸一拐朝它靠近。

  明显是曾经属于牧场的马,性格温顺,背上还挂着凝了血的马鞍。

  成池没有目的地,也就随着这匹马晃悠,也许是因为习惯,它带着马背上的陌生男人来到曾经主人的住处,那是一处农场主的木屋,被一圈丧尸围着,也不知里面是否还有幸存者。

  成池没有闲情靠近,也没有心力救人,他几次轻踢马腹牵引鞍绳,马儿却仍望着那座孤岛般的木屋,凝望着不肯轻易离去。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成池俯下身,拍拍它的脖子,“我得去找个人,他实在是太重要……你就乖乖帮我这个忙,行吗?”

  马儿抬起前蹄,原地踏步几遭,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从鼻间发出一声长鸣——

  *

  “吁——”

  许是有谁经过,门外传来渐行渐远的马鸣,小部分丧尸跟随着这声音散去了。

  “小晟,妈妈在这,你再坚持坚持……”一位农妇牵起孩子落在床沿的手,她的声音沙哑好似哀鸣,一双疲惫无望的眼睛看向床尾两位神秘的陌生人,颤颤巍巍开口,“有没有办法救救他……求求你们,他才五岁,他才……”

  林行雨皱起眉头,伸出手腕就要拔刀。

  “做什么?”林行舟夺回那一截满是划痕的纤细手腕,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我要救人,你放开。”林行雨试图抽回手,洁白的手臂内侧红了一片。

  农妇听见林行雨的话,一双眼睛燃起亮光,她正要站起身,便见那高个男人黑着脸强硬地将小先生扯出了房间。

  林行雨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又踢又踹也挣扎不了分毫,小脸憋得通红,于是口不择言地开始骂人:“冷血鬼!没心肝!怪人一个……”

  “别闹了。”林行舟干脆一手抓住他两只手腕,语气生硬不容商量,“你说你要救那个男人,我答应了,现在他死了,你又要救他儿子,你把自己的血当水是吗?”

  “我答应让你出来,和你回A区,一路上你救了多少人你数过吗?你的脸色有多难看你知道吗?”林行舟手上力气愈大,表情却极力保持温和,“宝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嗯?”

  林行舟还保持着笑意,只是额角隐隐露出青筋,这是他压制怒气的标志,也是林行雨最忌讳他的时候。

  上周他尝试逃跑时,林行舟抓住他,也是这幅表情,接下来足足三天,他们两粘地跟连体婴儿似的,就连上厕所也……总之就是不堪回首,林行雨算是怕了他。

  对付这种人,不能来硬的,就得来软的。

  “我得救他。”林大佬咽口水,打算豁出去了,他两只手一抬,抓住林行舟手指尖,撒娇似的左右晃晃,连声调也放得又轻又软:“没问题的,最后一次好不好?哥哥?”

  林行舟低头望着这只可爱鬼,手上顿时放轻了力气,他纵容般地叹口气,虎口包住林行雨柔软的下巴,五个指头陷在软糯的脸颊肉里,“我去吧,用我的血。”

  “泥度写也苦以嘛(你的血也可以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什么?不可能吧……这是什么bug吗?】

  “可以哦。”林行舟朝他笑笑,弯腰侧头咬了咬他蜜桃似的脸颊肉,便往房间里走去。

  林行雨揉揉被林行舟沾得有些冰凉的脸颊,觉得这也不是没有逻辑:“你想啊,他都能不被丧尸攻击的,就连我只穿着他的外套,也能不被攻击,照这个逻辑来说,他的血说不定比我还有用呢?”

  【可是设定上……】

  “系统,别提设定了,你的设定什么时候完全准确过?”

  【唔……】好吧,你可爱你有理。

  屋里传来妇人道谢声,林行舟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缓步出来。

  林行雨不确定是不是在他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厌恶。

  “宝宝,都处理好了,我们继续走吧。”林行舟脱下外套给他披上,动作熟练表情温柔。

  错觉吧……林行雨朝他点点头,又向妇人与小孩告别,在走出一定距离后开枪,引走了木屋边的丧尸。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的血也有用?”林行雨随手扯下狗尾巴草,调皮地往林行舟耳朵上放。

  “我不太喜欢陌生人。”林行舟配合地弯腰,任由那两只小爪子在他头上捣乱,“你会觉得我太冷漠而讨厌我吗?”

  林行雨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在那片纯粹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和三观,只要你不去伤害别人,我不会讨厌你的。”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不同的人,恶意存在于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地影响着他们的行为,而人性则是一把度量尺,约束着人们是否把恶意付诸实践。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黑暗和不幸,但光明和美好总是多过苦难的。

  林行雨相信善良与美好,也相信人性,所以他不会因为林行舟的冷漠而厌恶他。

  “宝宝太温柔了,这个世界也有人面兽心的家伙。”林行舟伸手替他整理鬓发,冰凉的指尖抚过温热的耳垂,是截然不同的温度。

  “但是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

  “小晟?”农妇牵来马匹,打算带着儿子离开这个地方,“小晟,我们要走喽!”

  刚才还在房间闹着要自己收拾行李的小孩,此刻却安静地出奇。

  农妇有些担心,她害怕那些丧尸会再次回来,于是脚步匆匆地来到儿子房门外。

  “咕噜咕噜——”

  留出缝隙的门内传来奇怪的声响,还有一股扑鼻的、浓烈的血腥味。

  农妇缓缓推开房门,木制的门扉传来吱哑的惨叫。

  散乱放着玩具的床铺上,五岁大的男孩正麻木着脸,低头认真地掏着自己肚子上的血窟窿,等到脏器流出,他便抓起来,往满是血红的嘴巴里送。

  “小晟……”

  妇人颤抖的声音传来,男孩抬起头,鼻间终于传来无比新鲜美味的肉味,于是跌跌撞撞向声源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舟就是个利小雨主义,压根不在乎别人死活的!

  下一章可能要入v喽小宝们!感谢在2021-08-13 23:59:11~2021-08-15 23: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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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猎人

  A区作为丧尸病毒爆发源成为实打实的“无人区”,死亡的气息遍布城市每个角落,朽烂的大厦,攀满野草的高楼,空旷荒凉的街道上丧尸来回巡游……边界的公路广告牌上,往日女明星仍笑得灿烂,只是明艳的脸上多了巨大的红色喷漆——“生者勿入”。

  四处做出警示的是A区郊外一户猎人,家族世代生活在山林中,直到某天小儿子出门猎鸟,回家却只剩半边脖子和满嘴獠牙。

  很快,A区变成丧尸的天下,幸存者纷纷逃命,只有猎人一家守在山腰,生存基本靠着打猎,有时也做做别的“生意”。

  “听我一句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一旦进去了,可就再没回头路。”说话人背上放着两把**,工装夹克的兜里沉甸甸装着各类利器,胡子拉碴的脸上有一道缝线不久的新鲜伤口,他叫木生,是猎人家的儿子,今天轮到他来照看“生意”。

  末世以后,太多人从五湖四海赶来,不信邪地要闯进A区,嘴上叫嚣着要找到源病毒,要找到结束末世的关键巴拉巴拉……在木生看来都是放屁,好好的大活人非想不开往丧尸城里扎,不是找死是什么?

  今晚找来的这位年轻人也一样,骑着匹被丧尸咬伤而奄奄一息的马,浑身臭气狼狈不堪,却还敢提出进城的交易。木生曾带过不下十人的幸存者队伍进城,却再没从外边看见他们出来,更不说这单枪匹马的一位……

  “小兄弟,你多久没睡过觉了?”瞧着那黑眼圈和眼袋都能掉地上了。

  “不知道。”成池蹲下身,从腿侧抽出匕首,最后摸摸倒在地上不住喘气的马儿,“辛苦了,睡吧。”

  温热的血液瞬间沾了满身满脸,他取下一路搜集来的各类物资,转向丢给木生,旧伤难愈的腿几乎是在地上拖行,他嘶哑着声音:“按照约定,东西给你了,你带我进城。”

  “现在?”纵使是在木生所知道的最熟练的猎人身上,他也没见过这股冲天的煞气和血气,疯子一样,“你冷静些,先不说现在是晚上,大晚上进城就等于送死,再加上你的状态……你就在这修整一晚,吃点东西补些觉怎么样?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

  木生一家在猎场周围布下了许多削尖的围栏,这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就连身为外人的成池也能坐在篝火旁,分到一整块烤肉。

  他的脚被木生粗略包扎过,这是一个奇怪的大家庭,现实却又不市侩,在人人自危的末世里保留着自己的人性,如果小雨还在,一定和他们很聊得来……

  橘色的火光中,木生斜眼打量这位年轻人,虽说长了一张骨骼感略强的脸,下颌附近青色的胡茬也未经打理,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沧桑,但强壮结实的体魄和他深棕色眼底燃烧的火焰却昭示着年轻的生命力。

  “上周也有像你这样年轻的幸存者找上门,两个。”木生主动打破沉默,他随意后躺在土地,回忆起之前那对古怪的兄弟。

  “像你一样,他们也给我一大堆物资,却只从我这儿拿走一杆枪和一匹马,也不要我带路,好像他们很熟悉A区似的……说不定是以前从A区逃出去的?”

  “那两人长什么样?”

  木生没想到他的话真的引来了成池的兴趣,他在脑内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的确是让他映像很深的两个人:“一个很高,穿着套干净的旧西装,头发有些长,脸长得跟模特似的,皮肤很苍白,看起来不太健康。

  “另一个,怎么说呢,他很漂亮,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倒不是说他长得像女生,是让人看了就觉得喜欢的那种漂亮,小鹿一样,很干净……”

  “那个高个子说他们是兄弟,我不是很想买账,毕竟我也是有兄弟的人,没有哪对兄弟之间会亲密到他们那种程度……”

  那两人找到木生时也是临近夜晚,像成池一样,他们也留在山上住宿。因为晚间下雨,木生把两人带到一顶帐篷里,留给他们两个睡袋。

  木生也有哥哥,他家哥哥心情好时会喊他名字,其他时候一概以“嘿”“二愣子”以及“傻×”作为代称,所以当听见那个高个子男人低声喊他弟弟“宝宝”时,木生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宝宝,今晚不和我睡一起?”

  男人声音很低,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很有磁性?总之,木生越来越相信这男人在末世前一定是个知名模特了。

  男人的弟弟对于在外人面前被叫宝宝这件事好像有些抵触,他拿手掌捂住男人的嘴,很快抬头望向木生,柔软的面颊上一片红霞,两只眼睛水润又清澈,令木生想起从前跟随父亲打猎时,因为不忍心而刻意放跑的小鹿。

  “谁要和你一起……”小鹿转过头去,声音又小又轻。

  木生不自觉想和他搭话,却被朝他抬眼瞥视的男人堵住了话头,那双无比漆黑的眼底满是阴郁,被他注视的那一刻,木生从心底涌出一股被人掐住脖子的恐惧感。

  他们真的是兄弟吗?

  男人过度的占有欲和保护欲让木生处处觉得违和。

  直到夜半,轮到木生去围栏外值班查看。

  雨后的秋夜很凉,他抱着胳膊路过那对“兄弟”的帐篷,那是很旧的帐篷,透明膜外的一层遮光布料早已损坏,这也导致透过仍在细细燃烧的篝火,和被树枝切割落下的洁白月光,眼尖的猎人几乎是立刻看清了帐篷里两人的姿势和动作。

  男人的外套垫在男孩脑后,而他弓着脊背,双臂落在男孩脸侧,完完全全把人圈在自己身下,木生不清楚那男孩是否熟睡,他只能看见男人垂下头,埋在他所谓的弟弟颈后,黑色的发尾下一片白皙的皮肤,而当男人抬首离开,那平常窥不见的隐秘处,便多了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泛红的吻痕。

  吻痕范围集中,颜色深浅不一,这说明男人不是第一次那么做,也许每个夜晚,他都这样病态地、痴迷地去偷吻他口中的“弟弟”。

  木生呆滞地解决着刺穿在围栏上的丧尸,脑海中不断回放刚才那幅诡异的景象,当他终于做完这一切准备转身离去,眼前却迅速划过一道银色亮光,刹那间他已经背靠树干,太阳穴紧贴着冰凉的刀刃。

  夜色里,男人手中攥着匕首,苍白的脸上露出微微笑意,他礼貌地朝一身冷汗的木生咧开嘴角,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间——

  “安静。”

  要么保密要么死,木生迅速理解了男人的意思。

  “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个男孩还笑着朝我挥手再见,我倒是很想警告他,但我也不敢拿这条命冒险……”

  “那个男孩,鼻尖是不是有红色的痣?”成池突然朝木生靠近,眼神和语气都十分急切。

  木生回想片刻后点了点头,下一刻便被成池大力抓住衣领,肉汤打翻一地,“他们往A区哪个方向去了?我要具体的方向!”

  *

  根据林行舟所说的,A区疾控中心地下是一所研究基地,那是自毁程序也无法触碰的地方,也是林行舟与林行雨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再次回到生活过十七年的“家”,林行雨有些感慨,曾几何时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来来往往,母亲与她的学生进行研究工作的地方,如今被焚地破旧不堪,强撑着还未倒塌的墙内,再没有高端整洁的仪器,有的只是漫无目的行尸走肉,充斥着腐坏与颓圮。

  视线突然被阻隔,林行舟拿手掌挡在林行雨眼前。

  “你干嘛?”林行雨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手,用力拍拍身后人的小臂。

  “怕你哭鼻子呀宝贝。”

  “谁要哭了?”我是大佬好不好!林行雨吸吸鼻子,“放开放开,你手上一股腥臭味,好难闻。”

  林行舟哭笑不得,这小祖宗自己嫌脏不肯动手,为了清理出进入CDC(疾控中心)的路,他费了不少力气,手上的气味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这小祖宗还要倒打一耙,先嫌弃起他来了。

  “忍着。”林行舟不管,不由分说地抓过林行雨一只手心,仔细带着往他最熟悉的地方去。林行雨只在三岁那年意识不清去过一次的地下研究所,却的的确确是林行舟待了二十二年的地方。

  【小雨,现在做疫苗的话,我们怎么把它交给男主呢?】

  “你傻呀,既然是研究所,又不是只能做疫苗,到时候随便弄点药把这家伙放倒,我们带着疫苗直接跑路嘛。”

  【好嘞!到时候我会帮小雨屏蔽痛觉的。】

  疫苗不仅要用到林行雨的血,更需要他的脊髓液,抽出脊髓液的过程极其痛苦且风险巨大,等于拿林行雨的命去赌,而这也是林老师最终放弃研究疫苗的原因,那是她的孩子,她宁愿躲在CDC里选择不闻不问,也不愿冒险牺牲林行雨,那是人性的弱点,避无可避。

  进入研究所需要通过一道瞳孔验证,林行雨望向林行舟,他以为从研究所出来的人一定能通过验证,可最终通过的却是他自己——他的母亲为他保留了一把钥匙。

  “你为什么不能打开这扇门?”通向研究所的楼梯依然整洁,这个地方尚未被任何在外肆行的怪物染指。

  “我没有进出的权限。”林行舟环顾四周,眼底平静无澜,没有半分怀念,“母亲给予我生命,却不代表她爱我,像我一样,她只爱你。”

  “你说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林行雨停下脚步,眼中是不解。

  “是呀,同一个母亲。”

  “那父亲呢?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

  “死了。”林行舟眼神依然温柔,口中吐出的字词却生硬冰冷,“早就死了。”

  察觉到林行舟情绪不对,林大佬适时结束话题。

  研究所的墙体走廊是无机质的苍白,林行雨路过许多空房间,他很好奇林行舟曾经住在哪间房,却犹豫顾忌着没有开口。

  空荡的空间里回响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林行雨最终来到装满仪器的研究室,这里的电能和各类资源都很充足,被它的创造者们完好的保留下来。

  简直就像在等着林行雨的到来似的。

  “宝宝不害怕吗?”林行舟突然出声,他站在研究室门口,与林行雨隔着一段距离,“你知道的,做出疫苗的方法不仅需要你的血液。”

  他到底知道多少啊……林大佬撇撇嘴,觉得自己身边跟着的人简直是个行走bug。

  “我不害怕,我很厉害的。再说了,疫苗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它能拯救剩下所有人,结束这个悲惨世界,无论怎样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林行舟没有即刻回答,他陷在门口的阴影里,与站在灯光下的林行雨相比,简直像是他的影子。

  周围空气有些冷,林行雨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好像隔了很久,又好像才过一秒,他才听见林行舟的声音响起,只是视线逐渐昏暗,林行舟的身影也和他脚下的阴影融在一起,变成一片漆黑,他的声音模糊地像来自许多年前。

  他说:“这个世界残破、悲惨、无可救药,主宰它的是人还是怪物,对我来说统统无所谓。”

  “宝贝你看看我,厌世、自私、冷漠,除了你以外什么都不在乎,比行尸走肉还不如。”

  “这个世界要崩毁,那就让它毁,你哪也不许去。”

  “我这么可怜,你先救救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小宝们,我考科三去了,而且挂了〒▽〒

  拢共两把没开出去一百米,陪考员一脸无语=_=

  不考了,还是乖乖码字奶小雨吧我!感谢在2021-08-15 23:32:28~2021-08-20 22:4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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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糖果

  林行雨失踪六个月后,B区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

  易瑞穿着大棉袄,鼻尖冻得通红,她搓搓手,动作有些笨拙地攀上瞭望台。园区外多数丧尸已经被他们引开,各处收集来的物资和人力也已足够剩下的幸存者们在园区内安全度过这个冬天。

  由于是清晨,当第一片雪花落在易瑞额头时,视线所及仍是一片黑暗,等到天际线逐渐点亮,她才终于看清天地间纷飞不停的雪花。一片薄雾里,整个世界寂静地不可思议。

  “咔—吱—”金属被折断的声音在脚下突兀响起。

  易瑞从铁栏间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透过瞄准镜看向声源处,墙角草坪铺上皑皑白霜,凌乱的脚印便十分明显。循着脚印看去,地面多了一块铁网,那是园区内平常用于排污的通道口网拦!

  “刘叔!刘叔——”易瑞忙爬起身,转头拉响警报,“北门墙边有丧尸爬进去!快叫人!”

  由于飘雪和白霜,易瑞很焦急地在瞄准镜中寻找着丧尸踪迹,就在她打算直接去到地面时,雾气朦胧的远方却多了一道身影。

  “什么鬼……”易瑞不得不用力虚起眼,才终于看清从茫茫白雾中缓缓走出的黑影——是人。

  个子很高,穿着对于冬天来说过于单薄的风衣,肩头和帽檐都落了雪,衣角被冰凉水汽染成深色,他不慌不忙,甚至在走近时敏锐抬头,同易瑞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在那过于苍白脸上。

  突如其来的丧尸袭击,已经在园区内安分生活一月余的幸存者们只能慌忙战斗。

  寒冷的天气和受阻的视线,让这场本就狭促的战斗更加不利,但好在丧尸数量并不多,牺牲两个幸存者后,他们成功堵住了墙角的缺口。

  低温模糊了知觉感官,等到终于松弛下来,易瑞才发现自己手心多了道伤口,应该是慌忙中被匕首划下的,正缓慢往外涌着鲜血。

  “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一道低缓沉稳的男声响起,易瑞回身,发现是不久前在园区外看见的那个人,不知何时刘叔已经将他放了进来。

  “小伤而已,我会自己包扎。”男人很高,易瑞与他说话时不得已要做出仰视的姿态,意识到这点的她有些排斥,再加上这个男人脸上像面具一样完美的微笑,他的看似好意让易瑞浑身不舒服。

  “这怎么行?不嫌弃的话,我正好身上有医药包。”男人主动递上一卷绷带,看起来很坚持。

  易瑞只想尽快离开,最终还是伸出手去。

  “你的手指在流血。”血红在周围一片雪白下十分刺眼,易瑞在男人完成包扎后眼尖地瞥见他手指尖的伤口,像是未愈合的咬伤。

  “家里小猫咬的,不碍事。”说着,男人将指尖放在唇间。

  家?这样的世界里,谁还有家?

  易瑞朝他点头示意告别,男人只是个路过的幸存者,并没有留下的打算,易瑞对此无端松了口气,这个只是路过的幸存者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原因。

  “刘叔,你觉不觉得有点热?”易瑞往园区中心走着,刚刚还冻得僵硬的四肢,现在却无端发热。

  “热?这雪还下着呢,小瑞你是不是刚才累着了?”

  “可能是吧。”易瑞取下棉帽,额头冒出细汗,她隔着绷带挠挠手上包扎好的伤口,觉得伤口处不只发痒,更在发烫,烫地她血肉翻滚。

  *

  “我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这么脆弱!”

  【我早就看出他是个绿茶。】

  “什么绿茶?”

  【唔……就是骗人精的意思。】

  “噢,那林行舟的确绿茶,大绿茶!”

  由于心中愤懑,林大佬狠狠咬下手中的面包,在柔软的面包片上留下一排整齐的小牙印。

  自从三个月前被林行舟耍阴招放倒后,林大佬被困在研究所的房间里,被迫与林行舟同吃同睡,只有在那厮的陪同下才能偶尔在研究室其他地方放放风。

  “说什么为了我好……妨碍我完成任务了他知不知道!”柔嫩的唇上沾了一大圈牛奶胡子,恒温的房间内,林行雨光着小脚丫窝在软椅上,百无聊赖地在一本德语书籍上涂涂画画。

  他穿着林行舟的衬衫,过大的领口因为主人慵懒的动作而暴露出一截肩颈和一段锁骨,透过细长的发尾,能看见淡化后的星星点点的红痕,在白皙的肌肤上仍然十分显眼。

  “还有上次那件事,我能记一辈子!”林行雨说的是林行舟出远门前,两人因为睡觉姿势问题发生争执。

  说是争执,其实就是林行雨单方面拒绝林行舟的搂抱而发生一系列肢体碰撞。

  平常连为他洗脸都轻得不能再轻的林行舟,又哪里敢动林行雨一根指头,只能任人踢打。林行雨气坏了,抓住眼前一根食指便张嘴咬,活像一只发奶脾气的名贵猫咪。

  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吞了林行舟的血后,原本还怒气冲天的人,竟慢慢乖顺了,甚至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拿水汪汪的眼睛朝林行舟眨巴,体温也高地吓人。

  出于本能,他在床铺间伸出双手,搂住呆愣的林行舟,两只小手无助地抓着人发尾,哼哼唧唧在林行舟颈窝磨蹭。

  所以才得了满肩满背的吻痕。

  不是说是我哥哥吗……

  “他肯定不是我亲哥哥。”林行雨在脑内回想那些过界的亲密行为,“哪有兄弟做这些事的?”

  【就是!我找了无数遍,就没在原故事线里找出过这个人!】因为林行舟,系统无数次自我怀疑。

  林行舟已经外出将近一周,留下足够的食物和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在研究所添加了自己的权限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到底去哪儿了……”林大佬越想越烦躁,连喜欢的牛奶也喝不下去,深色的书桌边有一只广口玻璃瓶,瓶底和瓶口有淡蓝色的雨滴图案,里面插着几只枯黄后的白玫瑰。

  以往林行舟在时总是记得更换那些花儿,让他在起床睁眼那刻,总能闻见鲜活的花香。林行雨不知道林行舟是从哪儿变出的鲜花,但这不妨碍他喜欢。

  背后突然袭来一股风雪凉气,林行雨还没回头,便落进冰凉且带着湿气的怀抱里。

  “想我没?”林行舟闭眼埋首在林行雨发顶,不知餍足地嗅着他身上温暖馨香的气味,不过四天未见,抱着他时林行舟却还是忍不住叹谓,“宝贝,我好想你。”

  林行雨被身后人深嗅的动作弄得耳根泛红,他转头要与人理论,却被林行舟抓住机会躬身低头舔了舔他的唇角:“刚喝完牛奶?一股子奶香味。”

  高挺微凉的鼻梁挨在他柔软面颊,林行雨甚至能感觉到林行舟的睫毛落在他眼皮,惹得他闭上右眼,只拿左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微翘的眼尾显得无辜又俏皮。

  林行舟脱下湿冷的外套,把林行雨整个儿抱在自己腿上,他双手十指交握拦在林行雨后腰,把人面对面圈在自己怀里。

  “你出去做什么了?”林行雨努力直起腰,双手放在林行舟肩上,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找东西。”林行舟从内侧兜里掏出一包糖果,被五颜六色的玻璃纸着,“宝贝吃过吗?”

  林行雨诚实摇摇头,他见过这些漂亮糖果的图片,却从没真正吃到过。

  【小雨,下个世界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保证!】

  “你出去就找这些?我才不信。”见林行雨乖巧张嘴接受投喂,一边还不忘记要和自己算账,林行舟哭笑不得地戳一戳他鼓起的腮帮,他的宝贝真难哄。

  “好酸。”林行雨刚吃下第二颗绿色糖果便被前所未有的味觉体验吓到,他张着嘴巴环顾周围,只想赶紧找个垃圾桶吐掉。

  林行舟握着那截腰把人推得近了,伸出手指便往林行雨温热的嘴里去,冰凉的指节触碰到湿热柔软的舌面,在林行雨反应过来前又迅速离开。

  糖球表面还沾着晶莹水光,那一小截粗粝的指尖也是,林行舟无比自然地将糖球放进自己口中,在林行雨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甚至还用力吸吮几下。

  “很甜。”

  “你……你怎么随便吃别人口水……”林行雨被林行舟这幅变态模样镇住,推着人就往后仰。

  太变态了,太变态了!每当他以为林行舟已经足够变态,这人就总有办法刷新他的认识。

  林行舟稳稳圈着,看向林行雨的眼神专注。

  他不可能一辈子关着林行雨,他不忍心。

  既然他的宝贝想要用疫苗去拯救这些人类,那只需要保证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类,他的宝贝不就能安下心待在他身边了吗?

  多简单啊。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曾无比讨厌身体数据检查,而再和林行雨相遇后,他开始盼望起每月一次的检查日了,那是他唯一能跟随母亲去到地上的日子。

  可惜不是每一次检查日都能见到林行雨。

  于是他只好拼命祈祷拼命祈祷,只要看林行雨一眼,他就有生的希望,他就能撑过所有的疼痛与异变。

  林行舟没对林行雨说出口的话是:

  我其实见过你很多次了,从你三岁开始。

  那时的你就小小一个,笑起来像一缕清晨的阳光,下过雪后松树上的小松鼠,雨天落在湖面纷纷沾起的水珠,和还未伸展开的满是生机的小绿芽。

  因为你我喜欢上我的名字,它和你有关;因为你我接受我的存在,存在让我看见你;因为你我没有放弃挣扎,所以我活了下来,所以我还能站在这里,陪着你保护你。

  我本不会存在,因为爱你,我才选择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下一章是时候放成池出来了(* ̄з ̄)感谢在2021-08-20 22:49:06~2021-08-23 23:4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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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Moose

  林行舟从影像店带回一堆东西,统统是林行雨只在书中见过的,是用来放电影的东西。

  说起电影,系统和他倒是看了不少,但以这种实际的形式还是第一次。

  房间里的灯被熄灭了,原本雪白的墙面多了一块投影布,银色的光束照在林行雨身上,灰黑的影子攀上墙面,清晰地让他不自觉确认似的招招手。

  “宝贝,坐过来。”林行舟盘腿坐下,指指身前的地毯,示意林行雨坐他身前。

  “我们看什么?”为了追求舒适,林行雨伸直双腿,自然地往后靠去,将林行舟当做人形沙发。

  “《Moose》,随手拿的。”光驱的封面是一双麋鹿眼睛,几乎是立刻吸引了林行舟的注意,他喜欢这部电影的名字,能让他联想起林行雨——同样清澈、自由的moose。

  那是一部比利时影片,拍摄地许是北欧某一处森林,电影开头便是升起雾气的清澈湖面,和大片凝萃般的翠绿。一只小鹿在母鹿的低吟下降生,它挣开黏糊的胎衣,第一次张开了那双水润清澈的眼睛。

  昏暗的房间内,林行雨能清晰地听见电影里的鸟鸣和风响,那是和系统在识海里观看时完全不同的感受,他更喜欢这份真实的,扑面而来的生动。

  林行舟在身前撑开毛毯,把怀里的宝贝整个包裹住,他稍微侧过头去看林行雨,这宝贝看地认真,漂亮的瞳仁里映着电影画面,一下又一下地闪光。

  房间里除了电影声,就只有两人交错的浅浅呼吸,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俩,再无人打扰。

  电影的剧情很简单,胜在拍摄手法朦胧又干净,从小鹿出生、失去母亲、被猎人收养到最终回归森林,这更像是一部沉浸式的自然影片。

  电影时长近三小时,两人从晚饭后开始观看,平常这个时间已经喊困的林行雨,今天却格外精神。

  “小鹿回到森林后,老猎人该怎么办?”林行雨仰起头,望向身后的林行舟,“他再也开不了枪,也做不了猎人不是吗?”

  “他会死。”林行舟看似散漫地撑着头,他的脸在昏暗光线下被阴影切割,显得有些冰冷。他伸手抚过林行雨的脸颊,温柔地像电影中抚摸小鹿的猎人:“他会在生命余下的每一天里,一遍一遍孤独又无望地想念着那只小鹿,直到那份想念将他杀死。”

  “但他做了正确的决定。”抓住脸侧那只总是冰凉的大手,林行雨意有所指:“他放小鹿回到本就属于它的地方。”

  “正确吗?我不知道。”林行舟看进那双清澈的眼睛,“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我不会放走它。”

  “自私鬼,全都是为了你自己。”

  “谁都想活命,我也不例外。”林行舟大力抓住怀里人纤细的手腕,眼底涌出阴郁:“所以你也走不了。宝宝,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林行雨冷下脸,使力拍开那只大手,站起身走开。

  他已经无数次尝试和林行舟迂回委婉地讲道理,既然始终行不通,那就只能换个方式了。

  书桌那只印着雨滴的玻璃瓶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林行雨从抽屉隔层里拿出的一大块碎片,最窄的前端被他磨得很尖,握在手中像一把透明的匕首。

  林行舟看着他的宝贝选择与他对峙,前不久还温馨的氛围此刻在空寂的房间里已经荡然无存。

  “我最后再说一遍,让我出去,别逼我厌恶你。”

  粉白的手心被划开,水蓝色的衬衫染上血迹,林行雨光脚踩在地毯上,留长的头发已经及肩,柔顺地倚在脸侧,他看起来乖巧又易碎,可说出口的话却冰冷且绝情。

  “厌恶我?你明明说过不会厌恶我。”

  林行舟朝他缓步走近,高大的身形在昏暗的房间里像只巨大的怪物,他的声音里又压抑的愤怒,听起来喑哑破碎,“现在想反悔了?宝贝,你觉得公平吗?”

  “那是因为你骗我。”林行雨抬头同走近的人对视,晶亮坚定的眼睛里没有丝毫退让,“你现在放了我,让我去做我该做的,我还能原谅你。”

  “你会死的。”林行舟双眼通红,苍白的脸隐在昏暗里,濒临崩溃一般呼吸颤抖,“到时候你要怎么原谅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救那些不相干的,你不救我吗?我是世界上唯一能和你产生共鸣的人,你不懂吗?”

  他们谁也听不进对方的话。

  林行雨不再犹豫,果断朝林行舟胸口刺去。他只需要林行舟失去行动能力,再加上体质原因,只要不是致命伤,再大的伤口林行舟也能自愈。

  第一道伤口在左胸,林行雨不敢抬头看林行舟的表情,他害怕自己心软,可当温热的血液顺着玻璃碎片倒流回他的手心,原本决绝的动作却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第二道伤口在大臂,林行舟被他逼退到投影布前,溅起的鲜血落在自动循环的电影画面,两人的影子在冷色的投影光下重合。

  林行舟看着胸口处不肯抬头的人,宽大的后领露出一小截颈骨,柔白的皮肉上点缀几颗梅花般的吻痕,漂亮地让人心软。

  他抬手抚上那截脖颈,宽大的手掌将它完全覆盖,他能清楚地察觉到掌心下的人有些细微的颤抖。

  “怎么了?害怕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宠溺与轻哄,“我不会痛,你知道的。”

  痛觉迟钝不等于不痛,林行雨清楚地知道。

  “宝贝,你在哭吗?”

  林行舟捧起他的脸颊,从一片透明的水光里看见了自己。

  他牵走林行雨紧握着玻璃的手,将那块沾满鲜血的玻璃丢开,低头舔了舔林行雨手上的伤口。他的血和林行雨的血流到一处,温热着要烫化他的心脏。

  “你是为我哭的。”

  这么说着,林行舟终于垂下头,吻上他的宝贝。

  林行雨被他搂着腰,不得不踮起脚来维持身体平衡,林行舟的吻得用力,碾开他柔软的嘴唇后便迫不及待地探进,直到两人都满嘴腥甜,多余的蜜水沿着林行雨嘴角滑落,又很快被林行舟侧头吻走。

  这个吻好像永无止境,每当林行雨得以退开喘息,却很快又被他滚烫的呼吸侵占。

  他曾以为林行舟全身上下都是冷的,后来才发现,原来林行舟动情后的呼吸、嘴唇、皮肤、血液统统都是烫人的。

  流过泪的眼睛可怜地睁大,林行雨眼弧圆润,显得天真无辜。林行舟看着怀中的宝贝,竟感到片刻窒息。

  “你的伤口……”两人靠在一起,林行雨能清楚感觉到那些温热的血液,他的鼻间不仅萦绕着林行舟身上的雪松味,还有无法忽略的铁腥气。

  林行舟的血对他有着特殊作用,两人接吻时咽下的,现在闻见的,统统让他变得冲动。

  “没有再流血了,别担心。”

  林行雨被男人烫地像只煮熟后的小螃蟹,从头到脚连指头尖也红透了。

  被轻柔放在床铺上,笼在上方的林行舟占领他所有视线,那双眼里的爱意与柔情暴露地彻底。

  当林行舟抬手褪去他的衣物时,那些爱意化作轻吻与爱语落下,从林行雨颤动不停的眼睫,到他的所有,林行舟一寸一寸仔细吻过,也一点一点留下印记。

  “宝贝,你接受我,好不好?”

  在柔软的枕间扬起头,林行雨鼻尖通红,声音也又小又糯,纵使什么也不做,也远胜过人间任何颜色。

  “爱你……我好爱你……别离开我……”林行舟抓住林行雨落在耳侧的手腕,他的声音模糊,近似呢喃,仿佛陷入永恒的梦魇,又仿佛穷尽一生的执念。

  *

  离开房间需要林行舟的指纹。

  就算林行舟再强悍,也同样无法在失血与动情后保持清醒。被系统准时唤醒后,身体已经被清理地很干净了,林行雨枕在林行舟的手臂上,眼前是男人安宁垂下的眼睫,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林行雨额前,嘴角微微上扬,满足地沉睡着。

  【小雨,检测到男主就在附近!】

  成池找到这里来了?事情进行地远比林行雨想象的要顺利。

  他踮着脚尖从衣柜里翻出尽可能厚实的衣物穿上,却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后怔楞片刻。

  “他属狗的吗?”林行雨翻开衣领,发现连手指上都有林行舟留下的牙印。

  顺利打开房门后,林行雨忍不住小声吸气,笑得露出两条小猫纹。他右脚迈出房门,却又在片刻后退回。

  “拜拜啦,林行舟。”将过长的鬓发挽去耳后,林行雨弯下腰,轻柔地在男人眼皮上落下一个亲吻。

  他重新迈步离去,这次再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累了累了三千四百多字到两千多呜呜呜

  感谢在2021-08-23 23:41:28~2021-08-25 22:1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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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骗局

  再次遇见成池的情景有些出乎意料,林行雨踩在一片残骸的CDC遗址上,隔着徘徊的尸群与越野车内的成池对视。

  【是个狠人。】系统如是说道。

  “是吧……”林行雨愣愣点头。

  令一人一统惊讶的原因,是成池的车甚至他这个人遍体都抹了一层已经凝固的血,颜色深地接近黑棕,从周围丧尸忽视他的反应来看,那是一层纯正的丧尸血,用来掩盖他的活人气息。

  “他看起来好吓人,我是不是应该先打个招呼?”林行雨正打算友好地朝成池招手,就见刚才还愣着死盯他的人猛地端起了枪管,瞄准了……他身旁的丧尸。

  “等等!别……不用不用!”林行雨急得跳脚,在半空用力摆动双手,极力夸大口型朝成池无声呐喊。他现在满身都是林行舟的气味,哪里会有丧尸注意到他啊。

  半年不见,最初那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已经彻底成了铁血战士。林行雨望着身前这个穿着汗衫踩着军靴,就算裹了层血糊糊一身肌肉也依旧十分显眼的男人,从心底发出一声感慨。

  哇哦,这才是我想要的猛男嘛……

  【……】这能怪我吗?

  成池足足花了近十分钟才终于处理完“眼前这个是真正的林行雨”的信息,他在A区待了近三个月,每一天都在拿命做赌,他从来不敢想象如果林行雨出了什么事……

  他多想用力抱抱他的小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他浑身腥臭,小雨那么爱干净,他怎么敢?

  一只微颤的手指轻戳在脸侧,让柔嫩的脸颊肉陷下一个小窝。

  “你干嘛?”林行雨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人,一双大眼睛扑闪表示疑惑。

  成池摩挲手指,有些迟疑:“软的……”两三秒过后,那份疑惑才转为真实的激动与狂喜,让他忘记了控制音量:“小雨,我……”

  “嘘!”林行雨赶紧抬手捂人嘴,“别出声啊傻蛋!先离开这里再说。”

  成池栖身的地方是A区警安大楼,五层楼高的办公室,生生被弄成了军火库,供人睡觉生活的除了洗手间就只有个小墙角。

  架枪的窗边有零碎的蜡笔画,天马行空的图案,小孩的笔迹,画的是一个多月前救下成池的一家幸存者。只可惜,没过多久这里又只剩下了成池一个人。

  末世必须尽快结束,无论以何种方式。

  “小雨。”清洗干净后,成池走向窗边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物的林行雨,终于能冷静地问出忍了一路的问题,“之前带走你的人……是谁?他有没有伤到你?”

  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林行雨坐在窗台边,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他算是我的哥哥……倒没有伤害我,他只是关着我想保护我,我是趁他受伤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也不知道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不见的林行舟会怎么样?他和成池得尽快离开A区,不然被林行舟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哥哥?”颈边衣领被微微挑开,入眼重叠深浅的痕迹让成池立刻沉下脸色,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声音有些颤抖:“你和自己哥哥**?”

  “……”怎么忘记这茬了。

  近正午的时间,即便是冬日也出现一轮暖阳,暖金的日光穿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那些从耳垂开始往下蔓延的痕迹更加清晰。空气持续沉默,本就干燥冷冽的室内,更是陷入零度氛围,让人难以忍受。

  林行雨拍开颈侧那只手,脸上表情恹恹,垂下的睫毛在日光下染成绒黄,他撇开眼睛,起身从成池侧边走开,显得有些冷漠。

  成池愣在原地,双手垂在裤缝处握紧。

  “系统,好尴尬,怎么办?”

  【不担心,保持这幅表情,我看男主挺受用的。】

  林行雨还没来得及明白系统话里的意思,就从身后被人紧抱住,有力的手臂箍在他腰间,和林行舟的拥抱不同,这个怀抱很暖和。

  “我错了,我不该这么问。”成池可怜地贴紧他,潮湿的短发扫在林行雨耳后,凉意让他忍不住侧头离远。成池只能着急地把人抱得更紧,生怕他跑了似的,语气丧地像只摇尾乞怜的大狗:“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问了……”

  还有这种好事?林行雨赶紧点头,生怕成池反悔再问个不停。

  【我说的吧,舔狗最好打发啦!】

  *

  纵使成池再不情愿,只要是林行雨说的,他必定是百分百执行。成池当然是打算留下来解决完林行舟再走,事实上他恨不得把人剥一层皮,但林行雨要他们立刻出发回B区,那他们就得立刻出发。

  后备箱放不下的东西就屯在后座,林行雨本来也没睡多久,稍微填了肚子后便窝在副驾上,像只小猫似的打盹犯困。趁着人完全睡着了,成池停下车,将林行雨调成个舒服的姿势,又给他垫了些衣物,让他能安稳枕在自己大腿上。

  一路车窗外尽是丧尸和颓圮的景象,但成池只要低下头,指节轻蹭林行雨微翘的鼻尖,像是确认存在似的,这便是他在末世里能找到的,能令他安心的最安心最幸福的一切了。

  物资充足的情况下,两人除了休息以外几乎没有停留,用了两天半的时间才总算是开进了B区界内。

  B区潮湿,冷气直往骨子里钻,成池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看不得林行雨缩成小小一团,耳垂和鼻尖都冻得通红。

  “停车干嘛?你去哪儿”林行雨正小口往掌心呵气呢,就见成池打开车门往外走。

  “进去找点东西,小雨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右前方有座很旧的百货商场,枯黄的爬山虎几乎湮灭整栋大楼,成池从后备箱里拿出装备,就见车外站着林行雨,他自然的从成池手里拿走一把**,雪白的小脸被竖起的衣领藏了一半。

  “我可比你在行,救了你那么多次,忘记了?弟弟?”

  “没忘,全记着呢。”成池傻笑,嘴巴外升起一团白色雾气。

  B区丧尸数量比起A区的确少得惊人,两人解决完一楼展厅处的两只后,顺利摸上了二楼。

  “你要找的就这些?”林行雨手上还握着沾血的匕首,他本以为成池是打算多囤些食物和水源,没想到是来“抢”新衣服穿的。

  玻璃橱柜里有顶雪白的水貂帽,成池几乎是立刻拿走,转身扣在林行雨头上。毛绒绒的帽檐刚好盖到眉毛上方,只剩一双大眼睛和糯乎乎的脸蛋,配着雪白的貂毛,实在可爱地不行。

  成池来劲了,整个二楼搜个遍,硬是把围巾手套羽绒服给林行雨凑了全,热衷度堪比打扮洋娃娃的小姑娘。

  “……哥哥?”

  林行雨正打算催催成池,声后却传来个熟悉的童声。

  “白杨?”

  *

  穹顶在半个月前彻底毁了。

  那个已经几乎要习惯的平静的冬日早晨,谁也没有预料到,外面的丧尸没有毁掉他们,毁掉他们的,反而是内部的变异。

  易瑞在园区中心毫无预兆地转化了,她无差别地咬伤了许多幸存者,异化像是扩散的病毒一般迅速在园区内蔓延。

  易庭瑞不愿相信女儿的异化,固执地寻找着伤口,奇怪的是,没有人从易瑞身上找到任何一处丧尸的咬伤甚至抓伤,就像是她无端地变异了。

  直到最后,丧尸化彻底摧毁了园区,逃出生天的竟只有当时在墙边照顾牲畜的白杨和刘叔。

  白杨平淡的阐述着已发生的事实,刘叔红了眼眶强忍眼泪。

  在这个任务世界里,给了林行雨“家”的感觉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CDC,一个就是穹顶。

  第一个家在可知的条件下,残忍而缓慢地从他生命里抽出;第二个家,却是在他毫无预警,在他回归的途中,突兀地失去了。

  “没有伤口,是什么意思?”林行雨能感觉到成池试探着握住他的手,他语气平静,只是理智地提问。

  “是真的没有伤口。”刘叔沙哑着声音,复述那天早晨的场景,“解决完水道里的丧尸后,小瑞还和我一起走过一截,我想不通有哪点不对……对了,唯一不一样的是和小瑞说过一会儿话的陌生男人,很高,脸色看着办不好,但他的确是个人……”

  林行雨周身一震,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声音有些不稳:“那个男人,是不是穿着件驼色风衣,总是微笑着……”

  “没错。”刘叔点点头,“小雨你认识?”

  林行雨愣在原地没有回话,他脸色惨白,无意识地抓紧成池手心。

  “我得去……我得去确认一件事情。”林行雨仿佛自言自语,转身那刻又像是想起什么,原本晶亮的眼睛暗了下去,他望向成池,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你陪我……”

  成池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份脆弱杀死。

  按照林行雨指的方向,成池一路来到他曾经牵走小马的那个农场,原本海一般翻起绿浪的草场,在苍白的冬日却已落得衰败不堪。

  林行雨下车后直往当初那个小木屋奔去,没有停顿地打开那扇木门。

  “呜啊——”两只丧尸猛地扑上,成池护住前方没有动作的人,利落地解决那两只丧尸。

  那是一大一小两只丧尸,在成池看来它们和其他丧尸没有任何不同。

  原本雪白的帽檐沾了丧尸血,林行雨蹲下身,在两只丧尸身上翻找,成池忙跟着同他一起。

  大的那只脖颈上有着一大块咬伤,而小的那一个,却怎么也找不见除当时以外的,任何抓伤或者咬伤。

  “没有,怎么会没有……骗子……骗子……”耳边响起轰鸣,心中猛然翻起的恶心让林行雨条件反射地干呕。

  他看得见成池在身边慌忙说着什么,耳边却只反复回响林行舟的话语:

  “我的血也可以。”

  “我不太喜欢陌生人。”

  “宝宝太温柔了,这个世界也有人面兽心的家伙。”

  “但是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胃在反射性痉挛,林行雨这才第一次体会到,恶心透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舟即将完蛋(

  大家觉得我把以前写的小甜饼在晋江整理后做成一个睡前故事合集怎么样?以后有什么甜甜的梗也可以放在里面,只写甜甜(虐攻随意)这样的?感谢在2021-08-25 22:16:24~2021-08-29 00:1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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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英雄

  除穹顶外,被林行舟间接摧毁的社区和基地还有很多,B区几乎不剩。外出时能遇见的幸存者越来越少,车窗外视线所及尽是丧尸,林行雨有时也会恍惚觉得这世界是不是已经完蛋了?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么一想,整个人显得闷闷不乐,任成池和白杨怎么哄也恹恹不语。

  成池跑了两百公里的路程,共带回两位幸存者和一罐玻璃糖,前者倒真的把人哄出一抹笑容来,后者却让那抹笑意迅速消失了。

  “怎么连糖果也不喜欢了?”成池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指缝夹着烟嘴搭在车窗外,他虚起眼睛吐出烟雾,劣质香烟的气味随着灌进车内的风迅速散开,“瞅着就甜得跟颗糖似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吃糖?”

  白杨坐在副驾,进入青春期的少年生长速度奇快,只是性格沉稳像个大人,对待林行雨以外的人更是爱理不理,典型例子就是在旁制造二手烟的成池。

  “昨天都还在跟我闹脾气,回去以后你少在他面前晃,知道吗?”计算着回程距离,成池适时丢掉香烟,敞开所有车窗吹散烟味。

  成池话里话外都在彰显着亲疏,白杨权当听不见,只熟练扣上后帽,防止蓬松的短发被吹成鸡窝,他知道林行雨喜欢揉他发顶。

  重建穹顶足足花了两年半,这两年半里,幸存者数量急剧减少,丧尸数量不断增加,林行雨记录着采样数据,加快了建造实验室的进度。

  成池与白杨的出行多数时候也是为了收集各类实验器材设备,偶尔幸运也能捡回几个幸存者。

  穹顶内的幸存者远不比以往,男女老少总共二十四人,其实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资源不吃紧也方便林行雨组织管理,只是最近林大佬围着实验室忙活,穹顶的管理权便多数落在了成池身上。

  围在园区高墙外的丧尸明显多了。

  成池皱眉,迅速拿刀下车,白杨接过驾驶位,缓慢驶进园区大门。

  两年间,原本就凶悍的成池更是熟练,手脚动作大时能徒手折断丧尸颈部,他的刀柄缠了布,每一次攻击都又稳又准,解决墙外二十几只丧尸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开门。”成池揩干净沾在脸上的血,动作粗犷一身匪气。

  哨塔上负责开门的幸存者无论见了多少次这场面都要感慨一遍,成池实在太凶,虽然很可靠,但他们还是更喜欢看着就干净漂亮的林大佬。

  原来电子园区内的观景湖被林行雨填出了座人工小岛,小小的实验室建在岛上,进出全靠一只皮艇。

  成池搬起装满瓶瓶罐罐的纸箱,划皮艇的间隙还不忘在湖面收拾收拾形象,想着这么多资源能不能换他家小雨一个亲吻呢?

  “小雨?”成池抱着纸箱艰难低头走进,还不忘记遵守林行雨入室脱鞋的规定,“过来看看我给你带的好东西。”

  “换拖鞋了吗?”实验室里传来的声音清亮好听。

  成池低头看向鞋架,一大一小两双脱鞋挨紧并排着,好像在彰显主人的亲密,“换了换了!”

  “不许再忘了,反正踩脏了你要负责打扫干净。”实验室门内走出个雪白的身影,笼在白大褂里的身形笔直纤细,整年待在实验室里的人肤色白皙透亮,两年未剪的头发被随意捞起绑在脑后,细碎的鬓发落在耳边,显得整个人懒散又漂亮。大概是忙迷糊了,林行雨露出的左右耳间分别夹着两只铅笔,同时手上还捏着一根。

  成池放下纸箱,轻柔去捋他耳边的碎发,顺便帮他摘下铅笔,也不知这么夹了多久,连耳朵尖也压红了。

  “这么多?”林行雨抱起那只纸箱,惊喜地像个收到礼物的孩子,露出了这几天以来最灿烂的笑容,“谢谢你,成池。”

  “只要你喜欢,要多少我都给你找来。”明明刚才还想着怎么也要向人讨一个亲吻,现在却看着他双颊泛红的笑便满足了,成池摸摸口袋,掏出一小束鲜嫩的白玫瑰递过去。

  一只粗糙满是伤口的大手中,捏着一束娇嫩雪白的玫瑰,有些滑稽的画面林行雨却笑不出来。

  “你在哪里摘的?”

  “今天围在墙外的几只丧尸身上的,我想应该是从哪里路过沾上的……怎么了,不喜欢吗?”

  “外面围着的丧尸数量和往常比差距大吗?”

  意识到林行雨表情不对,成池收起玫瑰,也跟着严肃起来:“比起以往要多了一倍,怎么了吗?”

  “是林行舟……”

  林行雨知道林行舟总有一天会找来,只是没想到隔了两年之久。但是没关系,现在实验室也差不多完成了,他也做出了一些麻醉药品,只要能解决林行舟……说实话,他很想看看拿林行舟做样本配比出的疫苗是什么样的?林行舟的体质,说不定连已经开始转化的丧尸都有可能救回来呢?

  成池看着林行雨低头思考的样子,还以为这是伤心难过的表现,心中嫉恨的火焰烧起,那些玫瑰在他掌心被碾烂,汁水流了满手。

  他伸手把林行雨揽进怀里,臂膀收紧把人环抱住,声音低沉,语气坚定:“我会亲手解决他的,不难过啊……我会一直保护你。”

  难过?后脑抚上一只大手,安慰似的顺着他的发尾,林行雨在成池怀里迷糊片刻,才大致理解了成池的意思。

  他没有成池想象地那么脆弱,相反,他也许是最坚强的那一个,所以他早就不难过了,也有自己的计划,但这并不妨碍他为成池直白的关心而感到窝心。

  林行雨环住身前人宽阔的肩背,顺毛似的拍拍,语气轻柔:“好的哦……”

  *

  自从知道林行舟出现的消息,成池和白杨便成了左右护法,几乎片刻不离地守在林行雨身边,本来就小的实验室,挤下两个成人一个少年后更显逼仄。

  “刘叔,你把他俩带走吧,我都烦死了。”林行雨接过刘叔手中的热乎的饭菜,摆放在实验室外的石桌上。

  成池接过碗筷,手脚麻利地磨着林行雨木筷上的毛刺,白杨打扫着石凳上的树叶和灰尘,任由林行雨小声抱怨。

  刘叔挠头憨厚地笑了,两年里,他和穹顶里不少人都被林行雨的血救过,林行雨没打算再瞒着,他们对事情的全貌也七七八八知道地差不多了。

  这么一个心善珍贵的宝贝,谁不想守着护着?穹顶里自愿申请代替成池和白杨外出的、主动去墙边探查情况的、夜里在林行雨屋外守着的,所有人都自发地用各自的方式守着林行雨,只是不愿让当事人知道罢了。

  墙外的丧尸越聚越多,抓挠和低吼声连墙内的林行雨都能听见。

  快了。林行舟就要出现了。

  “一部分人的枪里我已经装上了麻醉剂,是用来对付林行舟的,他的身上多得是我们能用上的东西,大家记住尽量要让他活着。”林行雨久违地站上哨塔,初春的晨风有些凉,鼻尖隐隐闻到一股玫瑰香,他知道这只是错觉,是过去在那个只有两人的空间里,日夜闻见熟悉气味的记忆在翻涌。

  “林行舟一来,也代表着大规模尸群袭来,到时候不要轻易出园区也不要舍不得弹药,只管清扫干净林行舟周围的丧尸,只要林行舟一暴露,立刻用**,解决掉他一切都好说,大家明白吗?”

  幸存者们纷纷点头回应,迅速地背上武器,他们将大部分弹药运上哨塔,在墙上全面警戒。

  成池站在林行雨身边,随着他的眼神望去,遥远模糊的地平线起伏,好像隐着一只随时要窜出的怪物,让人紧绷着呼吸,不敢放松片刻。

  “小雨,等一切结束后,你可不可以认真考虑下我跟你说的事?”

  “什么事?”

  “我和你的事。”成池抓住林行雨葱白的十指,至宝一般放到身前,他垂头亲吻挨在一块的圆润指尖,眼里是无限柔情,“要我等多久都无所谓,你只要愿意考虑,我就满足了。”

  “真的爱你。”他的语调叹气一般,好像被一份看不见的重量压弯了腰。

  【小雨,要考虑吗?你可以选择留下。】

  “……我不知道。”

  要不要为了谁而留下,林行雨还从来没想过。

  “哥哥!”白杨的声音突然响起,“它们来了!”

  林行雨抽出双手,从哨塔往远处望去,原本模糊的地平线被染黑,起伏着朝穹顶压近,远处不断有飞鸟惊起,那是尸群聚集的象征。

  这是前所未见的一次大规模尸群行进,那股腐臭隔着遥远的距离也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感官,这是一场注定艰难的战役,可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只要成功,他们便是为救世出力的英雄。

  一堵高墙,内外是生死两界,墙外是人类毁灭的深渊,而墙内,是末世以来几十年未曾有过的,属于生者和英雄的热血。

  林行雨端起瞄准镜,他知道,这一仗,他们不能输。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呜呜呜,我的快乐没有了(T_T)

  三章左右结束这个世界,新世界我们搞甜甜恋爱,HE那种!感谢在2021-08-29 00:14:31~2021-09-01 23:1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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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最后一局

  丧尸临到高墙之下,像是一群闻见肉糜而蜂拥而至的蝇虫,密密麻麻堆叠起来,明是钢筋浇筑的壁垒,却生生给人一种即将要被推毁的错觉。

  视线所及是无数的丧尸在涌动起伏,黑压压的如沉石砸在幸存者们心上,枪口下的每倒下一只,便会有更多丧尸踩着堆叠的腐肉袭来,疯狂与血腥像是一场无尽的梦魇。

  “A组、B组准备,C组、D组随后。”林行雨放下枪口拿起身旁的对讲机,语气沉着:“倒数三秒行动。”

  穹顶两旁密集的树丛间,从百货商场找来的长厢货车启动了引擎。和其他几人一样,白杨全神贯注,等候着来自林行雨的指令。

  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熟悉,透过电流显得有些模糊,他说——“鸣笛。”

  四面猛地传来震天的货车鸣响,原本扑在墙外的丧尸顿时被吸引去大半,锈黄的车体从林间奔出,巨大坚固,所到之处丧尸皆被碾碎。四辆货车按照既定路线鸣笛散开,给高墙上的幸存者们开拓了清晰地视野。

  “找到了吗?”林行雨看向身边占据狙击位的成池。

  “没有。”成池额角落下汗水,瞄准镜后的的眼眶被磨得通红,“远一点的地方丧尸太多,太模糊。”

  十几分钟前才引走清理过的墙下已经再次被包围,最脆弱的铁门不断发出撞击声,门内的幸存者不得不靠近门口进行防守,而没有理智的丧尸只不停抓挠涌进,直到抓住一位幸存者的手臂开始疯狂啃咬。

  鲜血和尖叫吸引了更多丧尸,铁门承受不住般几度往后倾斜着。

  这样下去……林行雨的视线焦急地在尸群中巡梭,人类的尖叫与丧尸的低吼像根尖针透过耳蜗刺向脑内。他们无法确定林行舟的方位,林行舟在等,等着穹顶大门被攻破,等着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等他主动投降缴械……

  身旁传来响动,成池余光一扫,刚才还站着人的位置空了,林行雨正放了梯子往墙外爬下,只身一人往尸群里去!

  “小雨!”成池疯了,猛地跳起往搭梯处去,扯着嗓子沙哑又凶狠:“上来!听见没林行雨!快给我上来!”

  “成池,帮我落地!”离尸群近了,丧尸的低吼嘈杂地让人心悸,林行雨其实有些害怕的,他努力仰着头,红着眼睛朝成池讲话。

  “落个屁的地!你他妈给我上来!”

  “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林行雨抓紧铁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需要你,你要帮我。”

  他还穿着雪白的实验外套,在成池的视野里,就像一只雪团即将落进沸腾的泥潭,那么渺小脆弱的雪团,却偏偏生了一双全世界最漂亮也最坚定的眼睛。

  “要是有事,我就跳下去。”成池从旁拿起枪杆往下瞄准,语气依然凶狠,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别想死在我前头。”

  “呼——”林行雨深吸一口气,松手往下跳去,雪白的外套在倒下的丧尸堆上滚一圈,染上深深浅浅的血色。

  成池的神经紧绷到极致,他一丝一毫不敢放松,虎口被震地出血,连装填子弹也不敢移开眼,他目光追随着高墙下黑色的尸群中唯一一点亮色,不断地拿枪清扫妄图靠近的丧尸。

  直到底下那人举手示意,要他停止所有动作。

  【小雨,我不会让它们有机会伤到你的。】

  “不会的。”林行雨停下脚步,任由周围丧尸涌来,“林行舟——

  视线猛地落入一片漆黑,他陷入一个熟悉的温度冰凉的怀抱。

  “宝贝,拿自己赌啊?觉得好玩吗?”

  “拿人命做注,不是你最喜欢的吗?”林行雨这么说着,一边举手示意。

  成池抓住机会,瞄准开枪。

  *

  将林行舟带回实验室锁住后,林行雨不打算即刻抽取脊髓液,他要等麻醉药效过去,再抽取林行舟的脊髓液。幸存者们正集中解决墙外剩下的丧尸,而成池坚持要留在实验室,纵使林行舟被牢牢锁住。

  吓着他了。林行雨赶紧给人摸头顺毛。

  “宝宝喜欢狗?”林行舟不知何时醒过来,他被拷在手术床上,只能转头注视亲密的两人,漆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冷得像一潭死水,“当初就该带一只回去给你的,免得你碰外边的脏狗,生病了怎么办?”

  成池沉默走近,手上青筋暴起,拳头带风砸在林行舟眼眶,“闭嘴,我在忍着不杀你。”

  林行舟睁不开左眼,眼眶断裂流血,他忽略身前的成池,转而去寻找无声无息的林行雨:“人类的世界已经毁灭,宝宝,我给了你两年时间,你还不明白吗?你救不了他们的,你觉得这个世界还剩下了多少人类?”

  “我让你闭嘴!”成池目眦欲裂,抬脚猛力踢在林行舟下颌,用鞋底卸了他的颌骨。

  “成池,你出去一下。”林行雨扯扯将要暴走的人的衣角。成池正要发作,却低头对上一双无比平和的眼睛,他心中的暴怒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

  林行雨双手使力,接上林行舟脱臼的下颌,轻柔地掀开挡住那人眼睛的黑发,他看进那双眼睛,平静而认真地提问:“生命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呢?”

  “除你以外,比空气还不如。”林行舟满面鲜血,却依旧笑得温儒。

  “为什么?”

  “我爱你,你不明白吗?”铁链发出声响,是林行舟尝试抬起手臂却没有成功,“宝宝,对我来说,你就是所有。”

  “爱是独占与毁灭吗?”林行雨捂住林行舟嘴巴,“我不想要你的答案,也不想听你说话。”

  林行雨在爱的滋养下度过两世,爱是独占是给予,爱是毁灭或拯救,有许多人身体力行地在教会他,这是世上最复杂最困难的问题,而他正自己填写着答案。

  “我不要你的爱,它让我觉得可怜又可悲。”林行雨带上手套摊开工具,把自己半张脸隐在口罩下,“你做的错事太多,最起码去尝试弥补弥补吧。”

  林行雨想的没错,拿林行舟的脊髓液配比出的与其说疫苗,不如说是解药,只要伤不致死,在转化为丧尸四十八小时内的幸存者都已经恢复过来,然而可惜的是,解药对于普通人类并无作用,它既不能让人类对丧尸病毒免疫,也不能治好正在转化中的人类。

  “什么意思?”成池还沉浸在研制出解药的兴奋中,却被林行雨当头一棒猛地打醒,“有解药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拿自己再去冒险?”

  “没事的。”林行雨指着关在铁屋内的林行舟,“他不是也还好好的吗,我也会没事的。”

  成池双拳紧握,不肯接受林行雨明显敷衍他的说法。

  “给我你的血。”一阵沉默后,厚重的铁门里传来林行舟沉静的声音。

  “为什么?”林行雨拦住正要动作的成池。

  “我是个半人半尸的怪物,体内不仅有病毒,还有疫苗物质,你的血能溶解病毒……”

  “溶解你体内的病毒,能让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体质?”

  “宝宝真聪明。”四肢使不上力,林行舟干脆栽倒在地上,费力地透过门上那点缝隙去寻找林行雨的身影,“等到我和你一样了,用我做疫苗吧。”

  “可行吗?”成池转身问道。

  “理论上可以。”但林行舟有那么好心?明明之前还那么固执,“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林行舟动动手脚,铁链碰撞声响起,“我在保护你,在这一点上你可以相信我,你知道的。”

  否则也不会只身闯进尸群,用自己逼他现身了。林行舟说过许多谎,却唯独关于林行雨的是真。

  经过这次袭击,穹顶人力物力消耗严重,当成池在外着手基地重建时,林行雨将自己与林行舟关在实验室内,除了三餐再不与他人接触。

  血液每隔八小时注射一次。

  八小时是个轮回,林行舟反复高烧,脏器在八小时内迅速衰竭又好转,林行雨与他隔着玻璃面对面,看着这人反复煎熬受苦。

  这是他该得的。林行雨无数次告诫自己也武装自己,他绝对不再心软。

  这夜湖周蛙鸣四起,月光折射在银色湖水中,朦胧地缠绕这座小岛,像个凄美易碎的梦境。

  白炽灯光穿过玻璃撒在窗外昏昏欲睡的林行雨身上,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映出片阴影,线条精致的鼻梁从中划出明暗,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冷色的灯光让他的皮肤看着像光滑的白瓷,他垂颈,时不时不安地睁动眉眼。

  “砰--”

  重物落地声突然响起,瞬间惊走所有睡意。意识到声响是从玻璃内侧发出,林行雨赶忙起身查看情状。

  林行舟面朝下栽倒,原本高大的体格如今却如一支骨架般枯瘦,他还穿着那件驼色外套,手腕与脚腕处已被磨得血肉模糊。

  “林行舟?”林行雨敲打窗户,试图唤醒地上一动不动犹如死尸般僵直的男人。

  大量鲜血从埋在地面的头部蔓延出来,凌乱的黑发掩住面部,林行雨无法分辨这人是否还在呼吸。

  “成池,快带人过来。”林行雨打开一直揣在兜里的对讲机,他不能只身就这么开门走进去,也不能让林行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直到地上的人开始抽搐,那片血迹随着动作迅速扩散。

  不能再等了。

  林行雨抓起钥匙打开门,将地上的人翻过面来--

  “抱歉。”

  林行舟捂住脖子上用手铐硬生生划出的伤口,在林行雨做出反抗前将他手中的麻醉剂夺过,反手迅速扎在林行雨后颈。

  他要再赌最后一局,这条命是他所有的筹码,而林行雨是他唯一赌注。

  无可救药的人学不会死心……

  林行雨这么想着,意识也遁入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意外的话,下一章这个世界完结!感谢在2021-09-01 23:15:37~2021-09-03 23:1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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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新世界

  林行雨醒来时,正躺在一张柔软床铺上,他视线模糊,朦胧还看得见从木封的窗户缝隙里渗入房间的月光。

  “系统,我睡了多久?”

  【不到五小时,现在是凌晨四点。】系统心疼极了:【小雨,头痛不痛?】

  “不痛,就是有点困……”林行舟没有将一整支药剂推完,没有多少副作用,“对了,林行舟呢?”

  【他把你带到这里之后就……】

  “宝宝醒了?”系统话没说完,林行舟推门而入,手脚上的镣铐已经被暴力拆除,脖子上的伤口粗略包扎过,他满身落拓,两颊凹陷,只剩颧骨凸出,青色的胡茬很久没打理,整个人虚弱地像下一秒就要栽倒,“喝点水,免得待会儿头疼。”

  一杯清水递到面前,林行雨拂手打翻,干燥的床铺上水渍瞬间浸散。

  “滚。”他偏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想再与林行舟多说,更不想陪他装无事人。

  林行舟立在原地良久,收拾好地上的玻璃碎片,出门又重新带回一杯清水。没有再说话,林行舟将杯沿抵在林行雨唇边,却又被偏头躲过,林行雨眉眼间的厌恶一览无遗。

  “你需要补水。”林行舟跪在床边,仰头饮下那些清水,他制住林行雨挣动的手脚,把人压在床头,含着他柔软的双唇一口一口渡水。

  等他松了劲,林行雨的拳头便毫不留情落在脸侧。

  “你让我恶心。”

  不带温度的话语让整个房间陷入沉默,林行舟自觉靠坐在墙边,与卧床隔着距离,他的脑仁翻起针扎般地疼,耳边一遍遍回想林行雨冷漠的话语和表情。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两年以前他的宝贝还曾牵他的手,朝他笑也朝他闹,他曾经得到过那份信任与亲密,甚至与林行雨相濡以沫过。

  他曾无间感受过林行雨身体里的温度,而现在这一切再不复存在。

  “呼……”林行舟抓着脑袋,忍受不住疼痛地栽倒在地,他呼吸急促滚烫,口齿不清地呢喃林行雨的名字。

  林行雨看着这一切,静静等待麻醉后的无力感褪去,这是逃离最好的时机。

  客厅连接外部的大门被林行舟从内部封上了,林行雨只能从厨房找来已经锈黄的菜刀,一下一下地试图砍断那些厚重的木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八小时的时限,时间剩得不多,他要在林行舟恢复前离开这里!

  凌乱的刀痕扬起木屑,眼见那几块木板就要被劈开——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缓慢在地上拖拽着。

  林行雨头也不回,他离门外只差一步了!

  “咕噜咕噜……”

  不是林行舟的声音!

  意识到不对慌忙转身时,一只眼球凸起满脸腐肉的丧尸已经贴在他身后,张开嘴就要咬下——

  “唔!”一块血肉被丧尸啃下,温热的鲜血沾在林行雨唇间。林行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丧尸身后,绷紧肌肉的小臂在丧尸嘴间撕裂,他咬紧牙关,与林行雨四目相接。

  电光火石,林行雨挥动锈黄的刀具,砍下那只丧尸的头颅。

  林行舟的血从来都是冷的,有他在,丧尸不会主动靠近,而如今,林行雨拿手背揩走唇间温热,他意识到,林行舟竟真的转化了。

  “你——”林行雨话还没说完,片刻前目击他差些遇险的林行舟后怕地把人抱进怀里,也不管手上血如泉涌,陷进了自责的漩涡。

  他以为自己还如往常,能轻易在这个丧尸的世界里保护他的宝贝,甚至自傲地连他们待的房屋内部也没有仔细检查,就差一点,林行雨会受伤,会流血,会疼痛,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林行舟把人紧抱着,鲜血沾了林行雨满身,“我得好好保护你……”

  林行雨听得皱眉,抬手把他推开,原本沉在胸中的气终于还是吐出:“你还不明白吗?我不需要你保护,你只会不断地、不断地伤害别人伤害我。”

  “我怎么会伤害你……”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伤害我。”林行雨深吸一口气,满腹愤恨与委屈:“从你欺骗我,以保护我为名义去伤害别人那一刻起,你就在不停地伤害我。

  “你那么自私,只想满足你自己,其他所有人都不顾,你心怀怨恨,满口狂言,只有自我,这样的你,怎么敢去奢望别人的爱呢?”

  从作为实验工具诞生的那一天起,林行舟的世界就只有地下几尺,他自幼失孤,所以冷峻怨恨偏激,他的灵魂里没有光明,充斥着漠然而艰难的琐事,他本不该体会到爱,但命运让他遇见林行雨,那是他的面包、空气和黎明,明艳不可方物,像一朵月下静放的白玫瑰。

  他只是顺从求生的本能,不惜一切地去获取玫瑰的爱意,他错了吗?没有人曾教过他如何去爱人,他所知道的,只有如何将针头对准自己的血管,如何在黑暗里忍受疼痛,如何吃饭、喝水、清洁自己,如何在每个清晨与黄昏借助一朵玫瑰去想念一个人。

  林行雨控诉他不会爱人,不配爱人,那什么才是正确的呢?如果他做到了,是不是还有机会去重新争得林行雨,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怜爱呢?

  “我该怎么做……你想要我怎么做……”林行舟抖着声音,眼睛里的惶恐摇摇欲坠,“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我要离开,你跟着我——他的玫瑰没有动摇。

  这个夜晚两人没有再交流,林行舟粗略地包扎伤口,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纸一般,林行雨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坐下,心中仍有疑虑,林行舟无法打消。

  日出以后,林行雨从梦中醒来,林行舟不知何时靠坐在身边,他的脑袋全靠在林行舟肩上,腿上搭着一件驼色外衣。

  “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最后信我一次,好不好?”林行舟将能用上的东西尽量装起带走,他能察觉到林行雨一直与他保持着距离。

  “不好。”林行雨推门出去,确认周边安全后,将虚弱的林行舟完全甩在身后。

  越接近穹顶,丧尸也变得多了,说到底还是拜林行舟所赐。

  两人被小规模尸群围堵在树林,林行舟顾忌着身边人的安全,反而畏手畏脚施展不开,林行雨嫌他碍事,干脆利落地打算远离。

  “待着!”林行舟语气懊恼,伸手抓他手腕,把人留在安全圈里,自己主动离远。

  树林视野不佳,每一次转角,每一棵树后,都能遇上几只丧尸,且周围更多的还在聚集。安全圈渐渐缩小,林行雨身上只剩匕首,而林行舟则是赤手空拳,全靠体格和蛮力攻击。

  体力在逐渐耗尽,情况不妙啊……明明距离穹顶不远了。

  “砰!”千钧一发时刻,远处突兀传来一声枪响,随后是林行雨早已熟悉的呼唤声:“小雨,蹲下!”

  成池带人找来了。

  林中枪响不绝,成池等人以最迅速也最冒险的方式化解了困局。

  拍拍身上沾到的脏污,林行雨视线前方是飞奔而来的他的伙伴们,这一刻,他觉得安全无比。

  “成——”林行舟从后面扑倒正要迈步的人,牢牢把他按在身下。

  胸口那股怒火猛地爆裂窜起,成池举起**,隔远用机瞄锁定。

  “林行舟!放开……”只是分秒之间,身旁那棵歪垂着枝干光秃的树木猛然塌下,骨头碎裂的脆响在耳边响起,林行雨被牢牢护在身下,他想翻过身去查看林行舟的情况,却又动弹不得。

  “宝宝……”耳边是林行雨温热的唇颊,林行雨从他的话语里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我——”

  未尽的话语被枪声打断,林行舟的头颅随着枪响垂下,柔软的嘴唇划过林行雨脸侧,他埋头在林行雨颈窝,没有了呼吸。

  “林行舟?”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淌,两人身形差距太大,林行雨转头只能看见林行舟因为沾血而凝成一簇一簇的额发,“林行舟……”

  变故来得太快,被众人扶起时林行雨只来得及看见林行舟摔落在地上的场景,一地的血,是他昨晚看过的,林行舟骗他的场景。

  闻声而来的丧尸靠近众人,林行雨呆愣原地盯着不远处还压在树下的人,直到成池握住他的手腕,态度强硬地把他拽远。

  泥土地上,压在树下的男人浑身是血,林行雨眼见他的身影越来越渺小,直到丧尸把他包围,再看不见……

  *

  两个月后,有了麻醉剂的辅助,疫苗研制成功。从这个叫做穹顶的避难基地开始,一批又一批的疫苗与解药开始往外输送,无数幸存者得到救赎,无数异化者恢复,他们聚集、感恩,自发地往穹顶去。

  B区成为新世界的中心,人们在这里驻扎、开拓、发展,有了疫苗与解药后,人类与末世的抗争不再徒劳,他们浴血奋战,再不畏死亡。

  终有一天,新世代的人们抬头望,百年来未曾散的云层被逐渐破开,有光从那条裂缝漏出,大地山川的颜色变得鲜活,那些还未见过这般景象的孩子惊奇地仰起脖子,他们的父辈匆忙跪下,人类的历史将永远铭刻——救世主撕裂了天空,大地整肃,人间黎明。

  他们的救世主有着好听的名字,与雨水有关,叫做——

  【小雨,要留下吗?】

  林行雨脱下身上已经穿了许久的白大褂,花盆里种植的那株白玫瑰开得很好,他抬手轻触柔软的花瓣,轻声说了句什么。

  镜子里反射出的人身形纤细,体态翠竹般挺直,他肤色雪白,有一双全世界最好看的眼睛,他张口,声音清脆,如珠玉掷地:“去下一个世界吧,系统。”

  成池今天从前线花园里摘了一束茉莉,军靴底部的泥渍在进门前被他仔细磨掉,红色的砖墙上已经爬满了粉红的蔷薇,小小的衬着绿叶,在雨后徐徐盛开。

  今天是疫苗研制五年后的纪念,末世已经不再被称作末世,如他当初对某人许诺过的那样,待一切结束以后,他要进行一次全心的告白,不论结果,不论好坏。

  “小雨,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结束了,还有个小番外。

  下个世界我要给小雨一场甜甜的恋爱!感谢在2021-09-03 23:17:47~2021-09-06 23:1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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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番外

  那是发生在林行雨诞生前的故事,一对年轻的科学家夫妇进入研究所,请命进行完美细胞研究的故事。

  说来也真是讽刺,明明是为了消除世上所有包括癌症在内的各类无治之症,以造福人类为初心的细胞研究,最终成果却对原本还算健全的人类社会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千古以来的道理,人类与自然的博弈总是以人的败北结局。

  第三百七十七份研究样本使用的是科学家夫妇的细胞,基因提取、改造、培育,最终形成一只小小的胚胎,由两人心血浇灌而成的,所以取名行舟,有乘风破浪终将成功的意蕴。

  由胚胎发育成为婴儿,林行舟的成长之路并不顺坦,但好在夫妇二人对他抱有足够的信心与满溢的期待,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对声中保下了他们造出的,所谓的“完美人类”——没有任何病痛与缺陷的高阶试验人类。

  日复一日的期待下,林行舟出生,出生地不在母亲的子宫与产道,而是冰冷机器铸成的所谓的育婴巢。现在想来,或许冥冥中,他的出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预示了他的一生,与世界割离,一无所有的漂游状态。

  实验体的出生没有婴泣,没关系,完美的人类可以不需要哭泣,科学家们这么想着。

  从小臂长短的婴儿时期开始,每日小检,半月大检,血红和雪白成为林行舟能感知到的,小小世界的唯二颜色。

  “行舟。”他所谓的母亲有一日这么喊他,好像他们很亲昵似的,平常极少露出笑容的母亲笑得眼尾泛起波纹,她说:“你马上就会有一个弟弟了,你明白‘弟弟’的意思吗?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孩子……叫他什么好呢?行雨怎么样?林行雨,行雨行舟,就像常人家的两兄弟。”

  弟弟?

  两岁的林行舟整日思考着这个单词所代表的的意义,和他一样,也不一样的弟弟,是属于父亲和母亲的弟弟,不会被困在这里的弟弟,会哭也会笑的弟弟……会是什么样子的?看起来会和我相似吗?

  不知不觉,林行舟原本无波无澜的心中,竟也跟着一点一点期盼起这位“弟弟”来。细胞研究进入试验阶段,林行舟作为样本提供体得以常常出入地面,偶尔能窥见在洁净的房间里休息的许久不见的母亲,原本瘦小的身体在腹部处突兀地鼓出,却不显得诡异可怖,那弧度看上去柔软圆润,也许里面藏着一只彩色的气球。

  再后来,试验宣布失败,失败那一夜,研究所内许多人发了疯,包括他的父亲,他们向失了智的野兽,疯狂撕咬对方,鲜血流至林行舟脚下,令他怕脏地缩回了脚。

  啊啊,他的弟弟还没出生,就已经失去了父亲。

  那以后,CDC全面封锁,研究所人员全面撤离,寂静无声的地下只剩下变异游荡的丧尸和站在血泊中,冷静地出奇的林行舟。

  很长一段时间,为了活命,林行舟常需要扒了丧尸身上的腐肉作为食物咽下,像食腐的秃鹫,失了翅膀,落在腐肉堆里,难堪却得以苟延残喘。再次见到母亲已经是不知多久以后,原本鼓起的肚皮瘪下去,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没了以前的光亮,她头发凌乱,脸颊还沾着血,也许是她的,也许是别人的,但这又关林行舟什么事呢?

  “你出生时,我们保留了你的脐带,做出了与之相对的两支阻隔剂,就是为了防止情况落得像今天这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情早就脱离我能控制的范围。”

  “但小雨是无辜的。”说到这,他的母亲眼睛里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悲痛:“我会将其中一支阻隔剂用在你身上,如果你活下来,意味着小雨也能得救……对不起……”

  小雨,是“弟弟”吗?

  他不在乎母亲嘴里的道歉,也不在乎她的眼泪,他只是想看一看,看看他期待了大概是很久的弟弟。

  他们一点也不相似。

  手指间传来陌生的温度,比他触碰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来得柔软,且不可思议地暖和,像是很久以前的清晨,剥了壳后握在指尖的鸡蛋,软嫩而微甜。

  那双眼睛,那双剔透明亮的眼睛,瞬间闯进林行舟的视线,让他从头到脚,像是受了电击,奇迹般地震颤起来。

  林行雨三个字,才终于与“弟弟”真实地对应起来,变成将他与这个世界联系起来的,唯一的牵连。

  他本是该就此死去的,在一片黑色的荒野里,却听见谁呼唤的声音,呼唤的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一声一声:行雨、行雨、行雨行雨行雨行雨行雨……他的身体重新立起来,从未有过的轻盈,他沿着荒原行走,最终找回光明。

  像当年偷偷看着还在母亲子宫的行雨,林行舟以同样的方式,偷偷看着小行雨从沉睡到清醒,在他几乎就要数清小行雨翘起的睫毛时,漂亮的眼睛睁开了,他终于听见小行雨发出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小又哑,抱着母亲喊她妈咪。

  “宝宝,我的宝贝。”母亲把小行雨抱在怀里,深情地抚摸他。

  宝宝,宝贝,宝宝,宝贝。

  林行舟也想抱他,于是从此以后都在心底叫他,叫他宝宝,叫他宝贝。

  他看着他的宝贝一点一点长大,从只不到母亲腰间的小团子,渐渐变成俊秀的少年。他病态地贪婪地窥视着小行雨的一切,却又小心翼翼不被他发现。

  再等一等,他对自己说,再等一等。

  等到十几年后的一天,少年背起行囊独自远去,对林行舟怀有愧意的母亲终于敞开了研究所的大门,放走这只潜藏太久的野兽。

  *

  林行舟的一生过得太潦草,以至于临到清算时,命运加加减减,最终只在他身上得出林行雨三个字。

  林行舟后悔的事情多了去。

  他后悔对着他的宝贝说谎了,害得林行雨难过;他后悔一次次关着他了,亲手抹掉了原本的信任与亲密;他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寻到他,让他和其他人产生羁绊,再放不下了;他还后悔那夜吻他吻的时间短了,不知他短暂余生甚至再没机会拥抱他了……

  最后悔的,是林行雨三岁那年,他要是能温柔地,像现在这样微笑着,朝小行雨说一声你好;要是能在无数次能见他的那天,只简简单单没有顾虑地上前去,好好地说一句爱他,那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会截然不同呢……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思考了很久,他的宝贝和他,两人完全不同,但这也许正是他爱他的原因。

  “我是臭水沟里与虫鼠为伴的毒蛇,你是玫瑰,骄傲且明亮。”

  “你拥有所有我所没有的东西,我爱我所没有的,所以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世界小雨设定:富家学霸乖萌小少爷嘻嘻嘻感谢在2021-09-06 23:14:23~2021-09-09 22:3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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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霸,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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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好学生

  下午停电以后,奶茶店的客人一批一批走光了,只剩朝行雨一个趴在玻璃窗边的桌台上,六月末的天气,头上唯一一顶吊扇也不再忙碌旋转,细汗逐渐打湿他全身,额角和鼻尖全部变得水淋淋,看起来倒是格外惹人怜。

  “系统,十六年来我还没受过这种苦呢。”雪白的小臂藕节似的,是少年特有的柔软,朝行雨换下原本垫在手臂和桌面的作业纸,就连那张纸也变得湿润。

  不舒服地放下自动铅笔,朝行雨从书包里扯出一张柔纸巾擦汗。见状,一旁的店员也贴心地为这位小少年端来一杯加冰珍珠奶茶。

  “谢谢姐姐。”朝行雨抬头乖巧道谢,瞬间掳走店员的一颗老阿姨心!

  少年还穿着校服,清爽的短发下一双小鹿眼水润清澈,他皮肤透亮,因此脸颊由于炎热而泛起的粉红便十分显眼,真真是位唇红齿白,看着便觉得娇贵的小少年。

  【小雨,奶茶好喝吗?】

  “唔……不腻,而且奶味很浓,我喜欢。”小少年收了画满英文符号的数学作业,两只小腿在桌下晃荡,眼睛不时瞄向玻璃窗外,他在等一个人,从周六下午放学等到六点半,就是等不见!

  “你不是说男主下午五六点会去对面店打工吗?人呢?”

  【剧情是这么写的啊……这男主怎么一点不守时!】系统语气磕盼,通常是它心虚的表现。

  “是吗?”朝行雨不打算买账,用吸管从塑胶杯里刨出一颗冰块抿住,直到上下两片嘴唇被冰得水红。

  【出现啦!】系统松了好大一口气,【喏,电话亭旁边,那个大高个!】

  朝行雨顺着视线看去,人群中凸出一截来的,穿着件黑T,寸头,右手手臂上一整片文身蔓延到手背,光从背影看就很不好惹,铁定就是男主。

  没忘记顺手再打包一杯冰奶茶,朝行雨很有勇气地背上书包,大步往对面改装车店走。

  男主所在的地区是A城中心最乱的地带,贫富分极人员混杂,总之是好好学生朝行雨从来没来过的地方。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帮助男主实现梦想】,比起上一个实在太过简单,简单到朝行雨十六年来压根没想过做任务,只全身心投入学习,学海无涯不可自拔,他甚至连理想大学都已经决定好了。

  简直像小羊羔走进狼穴,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干净少年踏入满是机油和机械气味的改装车店时,立刻引起了周围许多店员的注意。

  这里的店员和奶茶店的店员完全不同,有的带着面具,各个体格强壮,长得又凶又悍……朝行雨不自觉紧张的咽口水。

  “小朋友,走错地方了?奶茶店在对面。”说话人是柜台边上正翘脚玩手机游戏的经理人,四十几岁的大叔,身材壮地像堵墙,说话声也又粗又重。

  “没走错,我想买一辆改装机车。”察觉到周围人逗小孩儿似的打笑,少年将那只天蓝色的书包背到前胸,从小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纯黑的。

  “我买的起。”朝行雨板着小脸,认真强调。

  张释的确没意料到这一出,这小孩儿好像还不通世故,敢在这么个地界上公然露财,娇贵漂亮,对金钱没有概念,一看就是哪家进入叛逆期的小少爷,啧啧……管他呢,能赚钱就行。

  朝行雨不懂市价,也不清楚改装车店里的交易手续,只迷迷糊糊跟着张释走进个宽敞工作间,里面陈列着各类机车部件,从零件到整机,墙上地上都是工具。

  车间气温高得吓人,偌大的中央空调在机器与电火下失去功效,张释指着一众将脸隐在防光面具后的店员,用你喜欢哪根萝卜的语气让朝行雨挑选店员。

  “我看看呢。”喝一口手中的珍珠奶茶,朝行雨一边抿着吸管,一边在猛男堆里挑挑选选。

  “就他啦,我要他。”小可爱伸出细白的手指,指向正背身工作的男人。

  这家伙可不好相处啊……看着朝行雨嫩生生的脸蛋,张释所剩无几的良心久违出现:“他不会说话得很,要不你换一个?”

  “不换,就要他。”除非你还能给我找来第二个男主。

  “行吧行吧。”张释上前喊人,他本就一米八二的身高,身边这人竟还比他高半颗头,

  “唔……他看着好凶啊系统。”朝行雨只从街边撇到过男人背影,还侥幸想着这人说不定其实长相和善呢?

  结果如今见着人正面,短寸下是端正的前额和锋刃的眉,较深的眼眶里一双窄而长的眼,当借着身高往下面无表情撇人时,冰碴子似的冷,鼻梁挺直脸型坚正,薄唇,嘴角平直,和天生嘴角边带笑的朝行雨不同,显得邪佞且不近人情。

  “介绍一下,秦胥。”张释看似随意拍拍朝行雨柔软的发顶,“小朋友,名字?”

  “朝行雨。朝阳的朝,彳亍行,下雨的雨。”这么说着,他主动伸出手去,“你好,秦胥。”

  文绉绉,还有些腼腆的自我介绍。

  秦胥挑眉,取下含在嘴间的香烟,他的注意力不由得落在那只伸出的手上,柔嫩的手心被奶茶冰地泛红,指节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地圆润,还透着干净的粉红。

  “初中生?”秦胥的声音像他这个人,懒散,语调低平,气势却极盛,还有些沙哑,他动动手指,没伸出手去回握。

  “我十六,已经读高二了!”朝行雨皱眉瞪人,收回手重新捧起他的珍珠奶茶。

  【没礼貌,他以为他是谁啊?】系统翻着并不存在的白眼。

  按照张释的说法,秦胥从今天起就是负责给朝行雨组装机车的人,这么一想,两人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进行必要接触,要实现男主的梦想,总得先和他打好关系吧,改装机车简直是巨好的主意!

  朝行雨心中窃喜,面上却安静乖巧地听秦胥介绍各类不同功能的机车引擎,这人虽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做起本职工作倒是滔滔不绝。

  朝行雨跟在他屁股后头,早就神游天外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只敷衍着点头:“噢噢,都可以呀都可以。”

  头顶白炽灯不知什么时候完全亮起了,店外灯红酒绿人声吵攘,朝行雨看看手表才发觉时间已经将近九点了,他重新背上书包,准备回家。

  张释喊住他,提议让秦胥骑车护送,大晚上的放这小朋友在这块地界,那不就等于往狼堆虎群里扔肥肉嘛,虽然他也不认为秦胥会答应就是了。

  正打算联系家里司机的朝行雨闻言果断改主意,仰头望向秦胥,小鹿眼扑闪扑闪。

  *

  机车可真帅啊!

  朝行雨坐在后座,头上套着笨重的黑色头盔,他原本双手还抓着车尾,等到秦胥转动油门往外直冲后,只能前倾着去抓秦胥腰间的衣服了。

  他还从没有坐过改装摩托,不知道灯光能在眼前变成模糊的光线,凉风灌进校服内,拂过他的身体,机车轰鸣声将周围世界割离,所有感触都集中在自身。

  秦胥能感知到身后人原本搭在他腰间的手缓缓撤离了。朝行雨张开五指,将风抓了满满一手心。

  朝行雨给的地址在市中心一处别墅区,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秦胥只能把人送到别墅区外,在朝行雨笨拙地跳下车时去扶一把。

  任务完成,秦胥转身要走,却被朝行雨扯住手臂:“你还没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关于机车的事你总要和我联系的吧?”

  “你有手机?”秦胥没有甩开他的手,只发问。

  十六岁的少年校服穿得规整,不打耳洞不染发,白皙干净,身上一股奶甜味儿,一言一行透露着良好的教养,天真乖巧,实在是不像会带手机去学校的学生。

  “有啊,我小舅舅给买的。”朝行雨从兜里掏出手机,机身很小,不是国内常见的牌子,“你念你的号码,我存一存。”

  配合着念起号码,少年低头记存,从秦胥的视角能够看见朝行雨头顶一个小发旋,在路灯下显得暖黄蓬松,整个人像只梳理毛发后的小松鼠,机灵又生动。

  “这下好啦,有问题我们可以随时联系。”朝行雨看起来很满意。

  “你这么小,会骑吗?”秦胥随意倚在那辆蓝色的哈雷上,低头点燃一支香烟,微弱的火光照亮他黑沉的眉眼。

  “我不是买给自己的。”朝行雨后退几步,远离烟源,“你不要在我面前抽烟,二手烟致癌。”

  “小孩儿。”秦胥饶有趣味地看他,嘴里喷出烟圈,等到朝行雨捏起鼻子才掐灭烟头:“走了。”

  “等一等,给你这个。”朝行雨从书包侧面拿出那杯被遗忘的,还包着一层纸巾的珍珠奶茶,“虽然冰化了,但还是很好喝的。”

  凑到面前的饮料和少年身上的味道相似,奶甜奶甜的,路灯下朝行雨沾了细小水珠的手指被塑料袋勒地泛红。

  秦胥莫名感到有些发渴。

  他抬手推回那杯奶茶,嘴里吐出的声音轻柔地让他自己也觉得陌生,他说:“我不喜欢甜的。快回家吧,好学生。”

  *

  “真把人送回去了?没让小孩自己打车?”张释灌下几口啤酒,意味深长地看向停车的秦胥,“我还没见过脸漂亮成那样儿的小孩儿,你见过吗?”

  秦胥不为所动,接过一罐啤酒往车间里去。

  “你也别介意,算起来你只大他五……六岁,还是有机会的啊!”张释自顾自说胡话,捧着肚子笑得直跺脚,“铁树,啊不对,老树开花了啊秦胥?”

  “滚你爹的。”

  喝空的易拉罐准确砸在张释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he,大家可以放心买股哦!感谢在2021-09-09 22:38:15~2021-09-11 22:3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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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坏学生

  露台上的蔷薇顺着栏杆攀到玻璃上,清晨的风很润,绕过米白的纱帘吹进房内,试图把被窝里正睡得喷香的人唤醒。

  “小雨,怎么又睡觉不关窗?换季感冒了可怎么办?”徐姨语气里都是宠爱,她轻轻走近床上那团小包,倾身拍拍。

  未取下的围裙扑满豆浆和玉米的香气,诱地小馋虫自觉从被子边露出半颗脑袋,像雨后从土地里冒出半截的白嫩的春笋。

  “徐姨,几点了……”闷在被子里睡觉的人脸颊泛红,拿白生生的指节揉揉眼角,“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六点五十三,还早着呢。”徐姨把熨好的校服放在床边,开始利索地收拾床铺:“昨晚你睡了,傅先生打电话向小雨道歉来着。”

  “他这周又不回来……”撒气似的光脚重重踩在地上,柔软的纤维毛垫在脚下,让朝行雨丝毫不觉得冷或硌脚。

  朝行雨打小娇惯,五六岁时最喜欢窝里横,像只名贵而难养的奶猫,整一栋别墅都是他玩耍的天地,时常是光着脚丫四处跑动的,着实让追着哄着要给他穿鞋的傅先生头疼。

  大抵是小孩的皮和骨都要软些,小行雨光着脚常碰了冷了,动辄就是淤青和感冒,耍疼了难受了就伸手撒娇讨抱,湿哒哒的大眼睛里塞满委屈。

  傅先生心疼地很,把他搂在怀里又亲又哄,直到小家伙含着拇指终于睡着。第二日小行雨再下地时,别墅每个角落都铺满软乎乎的地毯,是他最喜欢的婴儿蓝。

  “小雨生气了?”最喜欢的热豆浆只喝一半,徐姨从他小时就负责照顾,倒是比傅先生还要了解他的脾性,“傅先生肯定也想回来,昨天夜里尽问你了,就是舍不得把你吵醒。诶,珍珠玉米,再多吃一苞。”

  “他才不想我……”盘里的玉米推回给徐姨,再为老人倒好牛奶,朝行雨看看表,火急火燎地接过装满水果的早餐盒,穿过回廊往前院奔:“管叔!今天晚上不用接我,有朋友送!”

  “好嘞!少爷您慢点!”

  体姿健硕的司机先生是傅家最清闲的人,他家少爷拽着书包跑出前院时,他正摘了一束洁白的茉莉要放去少爷房间。

  少年蓝白的身影一晃而过,晨间的空气里一瞬多了露水与花香的踪迹。

  朝行雨大概是住别墅赶公交的唯一一位,司机师傅早早眼熟他,每天清晨总要多等上三分钟,直到朝行雨一边掏出公交卡,一边笑着向他打招呼,没办法,乖巧俊秀的孩子谁都偏爱。

  坐公交上下学是朝行雨的主意。自从十二岁那年与傅先生搬来这座城市,开始正式接触学校教育后,原本由傅先生亲自教导的朝行雨便不满了,闹着要去上学去高考,从此不要傅先生接也不要傅先生管,自己主动独立考学入学,像每一个着急脱离大人管束的小孩。

  傅先生管不了他家小祖宗,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沾着边,尽量给他提供最好的条件。

  三年前,受人资助后的照远中学一跃成为这座城市升学率最高也是最好的学校,校内设施一应俱全。

  傅先生出手阔绰却低调,校董事只知这是个大人物,却不知这大人物具体做些什么,也不知他缘何要捐这大笔金钱,更不知招来好运的小财神已经下了公交走进校园,最后推开了教学楼里二年一班的教室门。

  “小雨!”前排的卓越见着救星,急忙攘开看热闹的众人直奔她家小班长而去:“罗老放话了,说我这次数学再不及格,就要通知家长……呜呜菩萨救命救命呐!”

  “你不要老想着抄作业,我是班长,要以身作则的。再说了,我觉得你可能已经没救了。”朝行雨心似杀猪刀般冷,他放好书包,在众人巴巴的目光中走向讲台:“咳咳,接到学校通知,下周五召开年级家长座谈会,大家记得要告知家长噢。”

  平地起惊雷,台下瞬时哀嚎遍野。

  “不是吧,这次月考总分我就考了510,我爸来了我会死的。”陈佳驹抓着头发,几乎已经预见了老父亲的黑脸。

  “你算啥?”卓越以手掩面,“我英语单科五十六……我妈把我丢去美国住了两年,结果呢,张口闭口蹦出来的居然除了F**就是S**……”

  “小雨啊……”吴限拍开陈佳驹搭在他肩上的脑袋,满面慈爱地抓起小班长软乎乎的手:“次次告诉家长自己是年级第一,次次被罗老单拎出来猛夸,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你说出来我也感受感受。”

  “放手放手!”卓越大力把人从小班长身边拉开,一脸嫌弃:“手脚规矩点,你变态啊!”

  陈佳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雨,这次也是你小舅舅来吗?”

  被人戳中了痛处,朝行雨眼角耸拉下去,语气带点委屈:“他现在还在德国,说是太忙回不来。”

  “呼——那就好……”陈佳驹刚松一口气,卓越的铁拳已经到他脑门:“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没看见小雨不开心啊!”

  “小雨,我不是那个意思。”陈佳驹慌忙解释,脑海里又蹦出那双威势极盛的狭长的眼睛:“我就是有点怕,你小舅舅在旁边,我一句话也不敢和你搭……而且吴限他们也都这么觉得的!”

  “喂!干嘛扯到我……”面对小班长投来的小动物般的询问的眼神,吴限抓抓脑袋,只能坦白:“是有点吓人哈,看起来跟电视剧里的大boss一样……”

  “有吗?”朝行雨在脑内回想着傅先生的模样,怎么也不觉地凶,“他其实很好说话脾气也很好的,只是以前当过许多年的兵,部队习气重,所以看起来很凶而已啦。”

  “是吗,这样啊……”陈佳驹干笑几声,当过兵啊,那他就更害怕了。

  七点三十,早自习的铃声准时打响。

  因为座谈会的事情,教室里久久静不下来,闹哄哄凑成一片。

  朝行雨正打算招呼几声,教室后门却走进个人,书包挎在肩上,由于身高太高,进门时总是下意识地弯腰,校服三件只穿外套,整个人显得桀骜不驯,他的右边眉上打了颗银色的眉钉,额发凌乱地散开,是典型的老师眼里的坏学生,所谓的“不良少年”。

  “吵死了。”不良少年将书包甩到桌上,闷重的碰撞声给全班按下暂停键,众人悻悻坐回原位,听着课代表的安排自顾自背起书来。

  朝行雨坐在他前桌,他们这一排座位靠窗,挨着不良最近的位置只有前桌,由于没有任何人敢靠近,朝行雨便主动举手补了这一空位,卓越几人劝也劝不住。

  有什么好怕的呢?说到底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再怎么逞凶,在傅先生一手养大的朝行雨眼中也只不过是虚张声势了。

  姜壑从进教室以后便趴在座位补觉,昏天黑地一连睡了四节课,直到窗外蝉鸣越大实在烦人,才不情不愿醒过来。由于是课间,周围人也吵得厉害,教室里空调本就开得不高,热地姜壑头晕。

  “什么玩意儿?”姜壑靠在椅背上,他的桌面无端多了一瓶凉茶,三个加粗黄色字体标明的“加多宝”,冰过的,桌角沾了一片水汽,“谁放我桌上的?”

  刚才还沸腾的教室立马安静下来,姜壑心生烦躁,正要发作——

  “是我。”前座的朝行雨转过身,白皙的指间还握着支钢笔,声音清脆比夏日墙角挂的风铃都要好听,“我看你总是心情不好,也许是上火了,喝点凉茶正好降火。”

  要不是朝行雨眼神真挚表情认真,姜壑几乎以为他在耍着他玩儿。

  通常对于别人的多管闲事,姜壑态度是强硬又锋利的,再怎么也要来上一句“干你屁事”的,但面对前座这个干干净净,看起来就软乎乎好欺负的少年,姜壑却张着半天嘴,浑身难受地回了一声“哦”。

  朝行雨对他笑笑,一幅不用客气的表情转回身。

  “啧,傻B啊我……”撒气似的暴力拆封掉那瓶凉茶,清凉带着点甜味,居然还挺好喝。

  几人围在前桌的少年身边,面上带着后怕与担忧,好像姜壑会对他大打出手似的。

  姜壑冷笑一声,一前一后的拗着板凳,他戏谑的目光在众人见来回穿梭,上课铃响后,那目光又落回前桌少年身上。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姜壑在脑内搜索着散落的信息,他们叫他“小雨”,雨、雨、雨……行雨?姓什么来着?

  “朝阳的朝。”记忆里,几周前,就在姜壑转来的第一天,唯一一位愿意走到他身边的少年是这么说的。

  “很酷啊。”像是为了表示友好,少年指指自己的眉毛,“你的眉钉。”

  当时的姜壑没有答复,他只发神想着,不知哪家养出的天真乖巧小少爷,眼神一点污垢没有,对着像他这样人人避之的“坏学生”,竟然笑得露出两条小猫纹来。

  可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傅先生:我养的,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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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可可爱爱

  “西湖的水我的泪……把我化成一道火焰!啊啊啊……”

  “卓越,你好吵。”朝行雨扶正压在自己身上摇摇欲坠的女孩,在街边路人不断的侧目里巴不得醉的是自己。

  “小雨,我现在打车把他们送回去嗷!别扭了,一群醉鬼!”吴限背后人叠人压了三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时间倒流,这本来是给自己举办的十七岁的生日会,想着难得带兄弟们去酒吧体验体验,没想到……

  “明明是我的生日,为什么喝成傻逼的是你们啊?”

  【小雨,看见没,喝醉的人有多可怕,你可千万别学!】系统趁机进行教育,巴不得自己的宿主以后滴酒不沾。

  “放心吧,我不会喝。”朝行雨不喝酒是有原因的,他小时候曾趴在傅先生膝盖上抿过一口红酒,很涩,还有些苦,总之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一群小少年挑的地方倒是好,车水马龙,繁复的灯光将黑夜点缀得如同白天,来往路人熙攘,倒不至于有什么安全问题。

  朝行雨让管叔先送走卓越,自己留下来帮着吴限处理剩下几只连家庭住址也报不出来的醉鬼。

  高大的身影在路人堆里十分显眼,朝行雨鼻间传来若有似无的烟草味。他敏锐地抬头,熟悉的人正从他眼前走过,嘴角叼着支香烟,斜睨着与他视线交汇,转瞬又侧头走开,重新汇入人群。

  “秦胥!”朝行雨难得在休息日晚见到这人,上前把他喊住,皱起眉毛认真地询问:“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还真是个小孩。

  秦胥取下嘴里的香烟,指间夹着,燃起的烟头指向朝行雨身后的一群少年:“你朋友在,还要和我说话?”

  “为什么不?两者有什么关系吗?”小孩眼神澄澈,坦荡地要命。

  “算了,跟你说不通。”秦胥提起嘴角,大手往小孩头顶伸去。

  “什么意思……烟灰!烟灰要落我头发上了!”躲开头顶那只作怪的大手,朝行雨低头拍拍脑袋,声音模糊:“如果你有空的话,过会儿能送我回家吗?”

  其实自从在店里订了车,一周至少三天,晚课后的朝行雨都往秦胥店里跑,那辆蓝色哈雷的后座几乎成了朝行雨专座,挂在车头的安全帽也变成了一黑一白,一大一小。

  “小雨,你和那个人很熟吗?”终于送走一堆醉鬼,吴限才后知后觉他家乖巧小班长居然要和一个看起来像混黑的社会人士走掉!

  “不用担心,我们很熟的,他经常送我回家。”朝行雨拍拍吴限肩膀,道声再见后转身往街边那人跑去。

  “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好啦!知道了!”

  吴限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街边车辆很多,男人时不时伸手虚虚护在小雨身侧,虽然怎么看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应该没问题吧……

  *

  “这么晚才想到要回家?”秦胥抬腕看表,十点四十五,“好学生这个时间点都该睡了。”

  “朋友生日,我跟着去玩的。”这么说着,朝行雨却往手边装修温馨的甜品店拐去。

  “去酒吧?”秦胥挑眉,随手替小孩付了巧克力蛋糕和蓝莓酸奶的钱,“怎么这么喜欢吃甜,我看着都牙疼。”

  “好吃嘛,你帮我拿着这个。”朝行雨叼着吸管,努力与包装袋作斗争,并不回答秦胥提的第一个问。

  秦胥接过那块蛋糕,小小的糕体在巧克力碎上还缀着两颗樱桃。秦胥人高马大花臂寸头,小心翼翼端着这么个东西,频频引人侧目。

  小孩吃得满足,享受地眯起眼睛,柔软的腮帮鼓起来,他走在秦胥身边,时不时扒下秦胥的手臂,舀一口蛋糕,立刻含进嘴里,看起来惬意又幸福,好像只需要给他一些甜食,他就能感到满足了。

  【小雨,任务任务!】

  对哦,吃得太认真,差点忘记了。

  “我朋友今晚满十七了,我小他一岁,你呢?你多少岁?”

  两人走过热闹的商业街,石板路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朝行雨踩着秦胥的影子,努力让话题自然往任务方向过渡。

  “二十二。”

  “噢噢,大我六岁呀。”小孩自顾自点头,在确认什么似的。

  “对啊。你们好学生不都讲礼貌得很吗,叫声胥哥听听?”秦胥笑得恶劣,张嘴就要逗人,没办法,他忍不住。

  “呸呸呸!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套话计划失败,朝行雨皱皱眉,矜骄地抬起下巴,一幅不与你多见识的表情。

  车店里人走一半,张释在前台打盹,口水流到了下巴,活脱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朝行雨趁秦胥取车的间隙,贴心地往每回他来都给买奶茶的张释身上披了件外套。

  “离他远点,小心沾一身酒臭,回家再被你爸妈骂。”秦胥跨坐上车,烟头一丢,催促似的向他偏头示意。

  朝行雨扣好头盔,乖巧地爬上后座,把秦胥腰侧的衣物拽在手心,声音轻轻地:“我没有爸妈,所以不担心会被骂。”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记事起,陪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傅先生,他叫他小舅舅。

  傅先生说,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曾是军队里响当当的人物,与傅先生在同一个地方服役。不幸的是,在国内生下朝行雨不久后,着急执行任务的夫妻两双双在一次恐怖袭击中丧生。

  才刚呱呱坠地的朝行雨本要被送到相关的机构里去,是傅先生拦下了众人,力排众议,收养了当时还只会打着奶嗝,哭闹不停的朝行雨。

  某种意义上来说,傅先生既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母亲,他给了朝行雨完整的童年与爱,所以他并不感到缺憾,也不需要别人同情。

  他以为秦胥会像其他人一样,说几句安慰妥帖的话语,但事实上秦胥头也不点,他声音低沉,散在夜晚的风里,他说:“知道了。”

  “要走了,你抓稳。”

  “噢……”

  夜晚风凉,秦胥宽阔的背脊却很暖和,就算不直接触碰,朝行雨也能感受到那点热量,微小但的确存在,让他觉得非常安心。

  *

  有朝行雨在后座时,秦胥通常会把速度压低,他能感觉到小孩在后座摇摇晃晃打瞌睡,这可一点不安全。

  “好学生,别睡着了,把眼睛睁开。”

  “我没睡着,就是有点困……”晃晃脑袋,朝行雨双手抓着安全帽两边,声音瓮瓮的,带着困意:“我能把帽子取了吗?取了我肯定精神。”

  秦胥拒绝地也很干脆:“不行,戴好。看看周围风景,一会儿就到了。”

  “╭(╯^╰)╮,好叭。”

  两人早已远离城中心,正疾驶在沿河住宅区一带,由于夜深,家家户户大多数灯光已熄,只剩道路两旁稀疏的路灯还亮着,为小巷和交叉路口照明,明暗交织的巷口有来往几个脚步匆匆的路人……

  “秦胥!停车!”

  朝行雨拽下头盔,着急跳下车往身后小巷跑去。

  秦胥紧跟追上,顺着小孩视线看过去,灯光昏暗的巷口,一群地痞流氓手上提着棍子拿着小刀,密不透风地把一位少年堵在里面,拳头的闷响和痛哼间或传出。

  “你跑过去干什么?”秦胥抓住小孩手臂,把人拉回身边,黑沉着脸:“想过去打架啊。”

  “我不打架,法治社会我报警。”小孩从兜里掏出手机,严肃着小脸按开拨号盘。

  秦胥挑眉,取下腕上的手表塞进朝行雨背后的兜帽:“你朋友?朋友还真多。”

  “不算是……你干嘛?”朝行雨看着男人卷起袖口,一幅要去干架的样式。

  “你不是想帮他?等警察来了,他早被打得半死了。”秦胥大手抚过朝行雨额头,细碎的额发从他指尖漏出,少年漂亮的眉眼完全暴露在月光下,“在这等着,很快就好。”

  “系统,他很能打吗?”

  秦胥已经走到那些人身后,他长臂一伸,结实的肌肉因为使力绷紧,毫无防备的地痞竟被他提着后领直甩出几米远。

  【放心吧,我看过男主的故事线了。】

  秦胥拳头带风,像有着千钧的力量,下手狠且不留余地,他抓住那人的头发,转身利落地往墙面上撞去,直到那人再爬不起。

  【男主高中没毕业就出社会打拼,与其说像个混黑的,倒不如说——】

  周遭几人都被秦胥震住,哪有人打架下手狠得像杀人,眼睛笼在夜色里活像吃人肉啖人血的怪物。秦胥甩甩沾血的手,仿佛打开了心中什么不可示人的开关,他哪里像个路见不平的路人,分明就是……

  【他本来就混过黑啦。】

  系统话音落下,秦胥放走作鸟兽散的地痞们,拿鞋尖翻过倒在地上的伤痕累累的少年,转过身看向呆愣的朝行雨。

  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身黑色几乎要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但他看向朝行雨的眼神很清明,眼中原本的煞气散地一干二净。

  “好了,你不过来看看他?”

  朝行雨眼神发亮:“来啦大佬!”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见了他这模样,一点害怕也没有,比秦胥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难懂,也比任何人都要纯粹,矛盾又惹人稀罕。

  秦胥还是第一次对人产生这种感觉,那句话怎么形容来着?

  怪可爱。

  对,朝行雨就是奇奇怪怪,却又可可爱爱。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可以入v啦各位宝子们!

  ps: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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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苹果

  姜壑浑身钝痛, 全身骨骼像被人打碎重组般,他痛得迷迷糊糊,听见有谁喊他名字,声音清澈, 在哪里听到过, 但很快地, 那好听的声音被尖利的女声取代, 从喉咙发出如泣血般的悲吼——

  “哎呀呀,刚才医生还说你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呢。”

  从梦魇脱身, 姜壑额头尽是冷汗,他猛地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和床前削着苹果的一位老妇人,贵气平和, 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别乱动啊小同学, 我扶你坐。”徐姨替少年安好枕头, 嘴里与他说起医嘱,一看时间,已经九点过五分,这小同学之前什么也没吃, 又赶紧出门买早餐了。

  姜壑头痛欲裂,艰难地回想昨夜发生的事。他还记得自己被那群人堵在巷子里, 双拳不敌四手, 任他如何反抗,最终还是被一棍子打得失去意识,之后……

  “嘶——”越想头越痛,姜壑摸到头上的纱布, 他脑袋上的伤已被干净整洁地包好,连四肢划伤擦伤的地方都仔细妥帖地涂好药物。

  四下环顾一圈,这是个宽敞的独间病房,窗户敞开着,能毫无阻碍地看见大片天空,靠墙电视沙发一应俱全,床头摆放着花瓶,插着一束洁白的康乃馨。

  房间空气洁净好闻,姜壑深吸一口气,放空地倒在背后柔软的枕头上。这是给有钱人住的地儿,不知怎么地,竟让他混进来了……

  开门声响起,进来的是刚刚那位老妇人,她穿着体面贵气,银白的短发被整齐地梳理在耳后,别着一只珍珠夹,与耳垂和颈上的饰品相衬。老妇人神情温和,姜壑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这位老人送到医院来的。

  “谢谢……”接过一碗猪骨粥,姜壑有些局促,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使他坐立难安,“谢谢你……把我带来医院。”

  “小同学记不得了?”徐姨将削好的苹果放进果盘,脸上扬起笑来:“昨晚把你带到这儿来的不是我,是我家小少爷,朝行雨,他说你是他的同学,记得吗?小雨早晨打电话让我来照顾你,我前脚来,他后脚就赶着上学去了,只嘱咐等你醒了给他发条信息。”

  “他在这,呆了一整晚?”

  “是呀,你抓紧小雨的手不肯放开,直到早上才松了力气,是做噩梦了吗?

  “……没有。”最开始听见的那个声音,是朝行雨的。

  姜壑思绪复杂,知道自己这是欠了个巨大的人情债,他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还清才行。

  “这么俊的脸蛋,打架打花了多可惜呀,你看看……”徐姨把果盘摆好,扯出纸巾擦干净手,声音是老人特有的平和:“小同学,你和小雨平时交往的朋友们都不太像,所以阿婆忍不住唠叨几句,你多担待担待。”

  “医院始终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从小到大小雨也没来过几次,家里人护地周紧,所以一点儿不希望他出现在医院里,无论是他自己来,还是陪着别人来。小同学,你明白阿婆的意思吗?”

  窗外蝉鸣不绝,窒息的闷热感这才扑进病房,盘子里放得过久的苹果肉已经氧化泛黄。

  姜壑拿起一块往嘴里放去,原本鲜甜的果肉变得微涩,他点点头,再没出声说一句话。

  *

  徐姨:【小雨,那位小同学自己坚持要出院,人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出院?明明伤痕累累的。

  囝囝:【我知道了,辛苦徐姨,快回去休息吧】

  “系统,姜壑在原剧情里是什么样的?”朝行雨想起昨晚无意识的姜壑口中破碎的喃语,“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走’,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只是配角路人的剧情线,没什么戏份的。】系统仔细翻找着自己的代码库,【但是剧情后期有出现过一个也叫做姜壑的……应该不是他吧。】

  “什么剧情?”

  【唔……一个黑老大,打断了男主的腿。】

  一人一统陷入沉思,结合平时姜壑给众人的印象,这不是完全有可能吗喂!

  “我以为这次任务很简单……”随时要兴师问罪的语气。

  系统心虚:【这,这我也没料到啊。呜呜……我只是个没用的小系统而已。】

  因为是走读生的缘故,朝行雨从来都只需要上两节晚课,课上专注学习,二十一点一到就准时收拾书包走人。

  周一是照例去店里和男主打交道的日子,得到不用接的嘱咐,管叔又清闲起来。朝行雨踏出校门,管叔的确没在校门口等着,只是街对面倚在灯下的,把脸藏在黑色卫帽里的,不是姜壑是谁?

  倒不是朝行雨对他有多熟悉,只是那浑身匪气,在一众白蓝相间的校服里过分突出的黑色连帽衣,最重要的是,从朝行雨踏出校门那一刻起,姜壑的眼睛便死死把人锁住了,想忽略也不行。

  “你身体不痛了吗?”朝行雨站立在姜壑身前,微微抬头望向他藏阴影里的脸,破开的嘴角贴着创可贴,颧骨青紫一块,眉峰处的眉钉还沾着凝固的血液,看着就让人觉得疼。

  “你傻站在这儿干嘛?连话也不说。”

  朝行雨往前贴近,姣好的脸完全暴露在路灯下,发光一样。

  姜壑往后微仰,眼睛不知道该看哪。他终于开口,嗓音听着像被烟熏过:“我来还你钱……昨天在医院,是你帮了我。”

  “噢,那件事啊,你不用还我钱,那间医院有我家股份,所以我不用付钱,你也就不欠我钱。”朝行雨这么说着,自顾自往前走去。

  姜壑赶紧跟着,不近不远地缀在他身后,语气坚持:“那我就还人情,我不喜欢欠别人。”

  “这么固执?可是我没什么需要你……啊对了!的确有一件事。”

  “什么事?”

  朝行雨转过身,大大的眼睛里写满认真:“你可千万别做黑老大,千万别。能答应我吗?”

  “……我是认真的。”姜壑有些愣。

  “我也是。”朝行雨钻进出租车后排,主动给姜壑腾出个空位,又朝他招招手:“虽然把你带去医院的是我,但从那群人里把你救下的是另一个人。你不是想还人情吗?我带你去找他。”

  我可太聪明啦!只要让姜壑和秦胥现在就交好,就算他以后做了老大,也不用担心他去找秦胥麻烦,任务也就不会受到阻碍。

  朝行雨心里美滋滋,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天大的好事,抿嘴笑得像只偷吃到小鱼干的猫咪。

  姜壑蜷着长腿坐下,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往一旁灿烂的朝行雨身上落,他不明白怎么有人能这么明澈干净,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朝阳似的,让他移不开眼。

  *

  秦胥和姜壑之间哪有话好说,他救人和救猫狗差不多,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朝行雨,他连猫狗都懒得救。

  姜壑或许读不懂朝行雨的想法和行为,但却能读懂这个名叫秦胥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不屑和无视。

  他哪里需要他的感谢,只怕昨晚要不是林行雨相救,他就是死了,这男人也不会多看一眼。

  “你还要多久能走?”见两人间气氛凝固,朝行雨虽不理解,但还是适时出声打破尴尬。

  秦胥脱下面罩,把小孩的心思看得明白:“对面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你吃完就差不多。”

  朝行雨向他眯着眼笑,抓过姜壑往甜品店进发,一边走还一边问别人:“你喜欢吃甜吗?”

  “还行吧。”其实没兴趣。

  “那你比秦胥好得多,我请你吃圣代吧。”

  朝行雨看着瘦,春竹般纤细笔直的身形笼在宽大的校服里,他好像很喜欢宽松的样式,总是把手指藏进袖口,当他站在姜壑身边时,就更显得小了。

  就是这么纤细的人,吃起甜品来,食量和身量便显得完全不符了。

  据姜壑观察发现,朝行雨钟爱巧克力,无论是蛋糕还是圣代,统统以巧克力为主。

  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甜品店,装修很好,甚至送了两人一盒小蛋挞,朝行雨只咬了一口,便皱眉把它推远了。

  “太甜了,口感也不好。”

  “唔……他家巧克力不好吃,蛋糕体也硬硬的。”

  不一会儿,姜壑面前的圣代还未动,桌面便已经堆满了朝行雨只吃一口就不愿再吃的各类甜品。一小块蛋糕,在橱柜里标价是八十八,一杯圣代,标价是四十五……

  姜壑从来不理解为什么在这个时代,糖分会变成奢侈,就像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朝行雨能随意将这些奢侈视为平常,甚至弃之敝履。

  姜壑成长的环境从来都是艰难的,小时候为了吃饱饭,几乎是乞丐一般从垃圾桶里寻找食物了……

  “姜壑,发什么呆?”

  朝行雨在他面前晃晃手,“你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吃商业街那家店里的,真的很好吃!”

  “嗯,下次吧……”

  玻璃窗外传来轻敲声,秦胥屈着手指,向朝行雨示意。

  “姜壑,你待会儿怎么回去?需要我帮你打车吗?”朝行雨走向秦胥,回头看向落在身后的姜壑。

  “不用,我自己回去。”

  “好,那明天学校见,你别再迟到啦。”

  “知道。”

  秦胥催促似的揉一把朝行雨发顶,声音显得懒散:“小少爷,还走不走。”

  朝行雨拍开头上那只大手,熟练地与他玩笑:“你都叫我少爷了,那我肯定是娇生惯养的,我做事可是要别人请着的!”

  姜壑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目光无意与转过头来的秦胥对上,几乎是一瞬间,秦胥眼中一闪而过轻蔑与嘲笑。姜壑内心的不堪与自卑已然暴露,心中才刚建起雏形的东西,已然变得摇摇欲坠。

  姜壑又尝到满嘴酸涩,像极了今晨吃下,最终又吐出的,那个氧化泛黄的苹果。

  作者有话要说:  穷小子和富少爷,懂?

第37章 心动

  二年一班班主任罗文薪罗老师是出了名的温和派, 班里的学生大多又是非富即贵的孩子,若不是选了个靠谱,大家愿意听从管服的班长,这一班小崽子能把照远中学的天给翻了。

  因此, 罗老师对成绩优异且性格乖巧的小班长很有好感, 常常单独拉到办公室里慰问。今天也是, 只是原因和往常有些不同。

  “小雨啊, 老师看你最近和姜壑同学走得比较近,你们这是……熟悉起来了?”罗文薪今年四十八, 是个典型的老派文人,有知识分子特有的傲气和顽固。

  对于堂堂课睡大觉的姜壑,他是抱着“朽木不可雕也”的态度, 是要把他与“好学生”朝行雨分开的那一类人。

  最近的姜壑虽然与往常大不相同,不仅在他的课上, 就是其他任课老师的课, 只要罗文薪转教室, 总能看到姜壑在听课,虽然态度比较懒散,但的确是转变奇大,至于原因嘛……

  小班长站的端正挺直, 一看就是个极好的苗子。

  不管如何,罗文薪还是坚持他那一套朽木不雕的观念。

  “你别误会, 老师只是看见大课间你们站在一起说话, 晚自习你也在辅导他,放在以往这都是很难看见的景象。虽然同学之间相互督促很重要,但还是希望你以自己的学业为重,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我明白的, 罗老师。”朝行雨的眼神瞟向办公室门口,一小块校服从门边露出,是姜壑站在门外等他。

  “你明白就好。”罗文薪松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一口,语气有些刻板:“你也知道我们班上的学生,家里父母提供的条件都比较优渥,就像姜壑同学这类的……他们入学多多少少有些门路。”

  “老师是信任你才和你讲这些话,像你这一类的学生,只要坚持好好学习,将来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到时候他们谁也比不上你。”

  【这老师是不是对小雨你有些误会啊?】系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在说他家宿主物质条件比不上其他同学,所以只能做个努力型穷鬼的意思吗?【哇,拜托拜托,他们一群毛毛雨怎么和我家小雨比!】

  “罗老师,姜壑同学是怎么入学的?”

  “教务处显示是正考转入学,你知道的,中间具体情况老师就不清楚了。”

  “正考转入,我知道了。”朝行雨礼貌地点头,“我会好好帮他补习的,罗老师不用担心。”

  朝行雨声音清朗,坦荡地像吹过旷野的风,他眼神明亮干净,被映在那双眼眸里头的罗文薪反倒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在信任他人这件事上,历经风霜的他明显不如这个生机勃勃的翩翩少年。

  “你怎么这么喜欢站桩,是不是我去哪里,你就要跟着站在哪里?”

  朝行雨顾自走在前头,姜壑赶紧跟上,他挠挠头,很想问问罗文薪和他说了什么,是不是让他别和他来往,但他自己又有什么立场问这些话呢?

  于是话到了嘴边,转了弯,说起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帮你打好饭了,在食堂二楼,现在去吃吗?”

  说到吃,第五节 课下课后就被叫到办公室的朝行雨也的确是饿了,他不得不承认,姜壑这人看着粗手粗脚,实际心思还挺细。

  “有糖醋鱼吗?”

  “打了两份,我的也给你。”

  朝行雨心里暗喜,要知道能在午间食堂抢到糖醋鱼是多么难的事啊,平时一学期也吃不到几次,有姜壑帮忙之后,居然次次都能吃!

  姜壑脚步与朝行雨平齐,这段时间和朝行雨走得近了,他常常能在朝行雨脸上看见弧度很小,被主人悄悄藏起的,每当他感到满足或愉悦就会微微冒头的,非常可爱的微笑,让发现的人例如姜壑,也无意识跟着他感到快乐。

  他时刻跟紧朝行雨的一大原因,是怕那群见过朝行雨的人找上门来伤害他,他们知道姜壑学校地址,又肯定不敢去找秦胥,所以很可能会上门找朝行雨麻烦。

  这是他欠朝行雨的,必然会负起责任保护他。

  “晚上放学我要去找秦胥,你要和我一起吗?”

  又是秦胥。

  姜壑摇头,端起两人餐盘往回收处去,真要论起保护朝行雨,那他还是远远不如秦胥。

  卓越最近很恼火,明明以前她才是那个被小雨追着要求学习的对象,最近这项特殊待遇却落在了转学不过一月,在班上以不良闻名的姜壑身上,不仅是晚自习,连午休和大课间也要把小雨占着。

  “这B是怎么横空出现的,小雨怎么就和他玩得这么好了,他当本宫是死的吗?”

  吴限坐在卓越右手,把三人的爱恨情仇看在眼里,此时一幅讳莫如深的表情:“你中午回家吃所以不知道,最近连吃饭那个姜壑都和小雨坐一起,搞得我们几个蛮尴尬的。”

  “这你都能忍?”卓越咬牙切齿。

  吴限看向靠窗最后一排的姜壑,他手里正握着一盒喝空的凉茶,长腿岔开坐在位置上,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上去很不好惹。

  吴限有些怂,他哪里敢和姜壑争人:“我能忍。我不死你家门口。”

  “等着吧,我迟早处理了他。”心中有了邪恶的小计划,卓越狞笑一声,手中的物理书也被她揉得发皱。

  *

  朝行雨定制的那辆赛摩已经完工一半,车身全做磨砂的黑,秦胥手脚在已经算是很快的,却还是花了近两个月。

  “酷吧?”张释手上提着一杯奶茶,朝工作台上调车的秦胥努嘴,“别看秦胥整天一副叼样,实际对装车改车比谁都认真。”

  朝行雨熟练接过奶茶吮几口,视线里是秦胥穿着汗衫认真工作的背影:“他既然喜欢改装赛车,为什么不自己开去参加比赛?”

  “关于这个嘛……小朋友你可以自己问他。”张释装逼似的吐出烟圈,青黑的胡茬只显出沧桑:“谁年轻时还没有一两个故事呢,我也有,你想知道吗?”

  “不想。”小朋友回答果断,“我对上个世纪的事情没有兴趣。”

  “……嘴巴这么毒,跟着秦胥学坏了。”张释扶着胸口,痛苦走开。

  朝行雨直觉秦胥的梦想与车有关,要是能有合适的时机问问就好了,猜来猜去地好麻烦啊。

  “等累了?”秦胥站起身来找烟抽,见小孩傻傻望着自己,黑乎乎的眼珠一转不转,“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坐机车,等你成年我可以教你,但那也得是两年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工作间里有些闷热,飞虫时不时撞击两人头顶那盏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烧灼声。

  朝行雨也学着秦胥的模样屈腿坐在台阶上,但他坐姿周正,始终学不会秦胥的桀骜。

  “怎么没机会?两年以后你也可以教我啊。”

  朝行雨听见秦胥从胸腔里传出的低沉的笑声,他黑色的眼睛在升起的烟雾里模糊,“真读书读傻了?高考完大学不读了?”

  “那你现在教我,我保证好好学。”朝行雨挥手扇走隔在两人间的烟雾,漂亮的眼睛里写满认真。

  秦胥与他对视好一会儿,摇着头重新站起身,他丢掉还剩半截的香烟,“不干,我不教小孩儿,麻烦。”

  这么说着,秦胥走去取车。朝行雨不服气,这人老叫他小孩儿,先不说前两个任务世界,这个暑假他就满十七了,高考后很快就满十八,才不是什小孩儿!

  “我才——”

  砰!秦胥未来得及收捡的工具还四散在地上,被匆忙站起身的朝行雨踩个正着,身体失去平衡,往后跌坐在地上。

  “唔……疼……”捂着脚踝,朝行雨坐在原地皱着小脸,疼得眼角挤出些泪花来。

  “啧,眼睛长来做什么了。”秦胥动作比朝行雨更快,他单膝跪在朝行雨身前,语气神情虽然严肃,抬起朝行雨小腿的动作却极轻。

  朝行雨双手往后撑在地上,任由秦胥脱下他的鞋袜,像观察机车零件似的,把那只白生生的脚捧在眼前仔细检查。

  “脚踝有点肿……疼不疼?”秦胥大手握住朝行雨小巧的足底,轻轻转动,同时抬头观察朝行雨的反应。

  “没有刚才那么疼了……”朝行雨试探性地动动脚趾,珍珠般圆润的指头在秦胥膝上作怪。

  白皙的脚背在灯光下露出美好的弧度,秦胥眼神落在手心那只如同其主人一样白嫩可爱的脚上,竟觉得炫目,有些不愿移开视线。

  “我没事了,回去让徐姨给我冰敷一下就好了。”朝行雨抽不回脚,只能抬起右手拿指尖碰碰秦胥的额头。

  从下往上的视野里,朝行雨的脸离秦胥更近,那双眼眸顾盼流光,里面汪着水露,让他看见自己的影子。

  大抵是疼得流了些泪,朝行雨说话声有些糯,指使人时更像撒娇,他毫无芥蒂地指使着秦胥:“发什么呆,你背背我呀。”

  秦胥恍惚放下那只脚,又替人穿好鞋袜,转过身去等朝行雨爬到自己背上来。

  “好了,走吧!”朝行雨抱住秦胥的脖颈与他贴紧。

  啧。

  秦胥心里咯噔一下,他抓住身侧两只晃荡不停的小腿,脸色并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咯噔心里一咯噔,他快完啦!

第38章 刺猬

  进入七月过后, 白天比以往更长,早晨的阳光也更加刺眼,于是朝行雨开窗睡觉的习惯也不得不改正。

  今天是正式期末考试的日子,第一堂考语文, 从早餐开始, 朝行雨捏在手上的语文书就没放下。他不擅长背现代诗, 所以一刻也不敢浪费。就连管叔也久违地拾起工作, 从后视镜里时不时看一眼他家刻苦学习的小少爷。

  【小雨,别这么紧张, 你平时都背得好好的,考试没问题的。】系统可没忘记之前和宿主在手机里看见的,那个因为复习而猝死的学生的新闻。

  “我不紧张, 我只是想要做到尽善尽美。”手上的书本从必修一换到必修三,朝行雨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管叔, 待会儿绕路去一趟卓越家, 她家司机今天请假了。”

  “好的少爷。”

  卓越家离得不远,她家是做古玩买卖起手,所以家里做得是园林式建筑,古色古香的, 和卓越这个人完全不搭。

  卓越太恣意,做事总是一腔热血不顾后果, 偏偏又直爽地让人恨不起。朝行雨去过卓越家几次, 卓母也很是嫌弃这个大条任性的女儿,时常感叹家族企业怕是要败在这黄毛丫头身上。

  “小雨!”卓越今日绑了红色发带,黑色的高马尾让她看着格外精神。她冲出家门,迫不及待钻进车里挽住朝行雨的手臂, 语气虔诚:“小雨保佑小雨保佑,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朝行雨推开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张脸,开口就是老扎心人了:“你有时间搞玄学,不如多背首诗,说不定这次还能逃过阿姨一顿打。”

  “嘿嘿,我妈要打就打吧,反正我疼了她也疼。”卓越咧嘴笑得灿烂。

  她的父亲是中瑞混血,所以无可避免的,卓越的长相也沾了点欧洲人的味道,骨骼轮廓很深,五官大气,笑起便更加生动,明艳如同一朵红色鸢尾花。

  “你最近和那个姜壑走得好近,没怎么和我们玩,我都要嫉妒了知道吗。”

  “有吗?”听了这话,朝行雨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还真是。他一向是个对待朋友极好的人,哪能厚此薄彼呢?

  “是我的不对。那等到暑假拉上吴限他们,我们一起去旅游怎么样?”

  “好啊!”卓越欢呼一声,“但是要说好不带姜壑去,好不好?”

  “好。”朝行雨没有多想,点头答应。

  姜壑与朝行雨各自的考室离得远,一个在五楼最后,一个在一楼最前。

  姜壑把自己挂在栏杆处,嘴里咬着凉茶吸管,眼神在楼下空地回巡视,有意无意去捕捉他熟悉的身影。

  上瘾似的,学校里看不见人就莫名感觉烦躁。

  等终于瞧见楼下一群人环绕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姜壑才终于感到舒坦,像找到落在桌角许久的最后一片拼图,终于把缺憾拼凑完全。

  姜壑答题很快,考试时间过半,他就已经写到作文。

  作文只给了题目,叫做《萤火》,姜壑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自己生活中,能够被他理所当然作为萤火的人或物。

  黑板上方的钟表分针不断转动,就在姜壑打算放弃作文时,静得只能听见纸笔沙沙的考室里,兀然传手机震动--

  声源正在姜壑桌内。

  监考老师疾步走下讲台,纵使他压小声音,周围仍有不断侧目的学生。

  “同学,请你把手机交出。”

  姜壑皱眉,不去管身旁的老师,他弓下腰,从课桌里掏出一只被透明胶粘住的手机。

  因为设了闹铃,所以仍在不断震动。

  “考试最重要的是诚信,同学,你这种行为只能骗到自己,手机交给我,本堂考试成绩作废。”

  “这不是我的,我没作弊。”

  “同学……”

  “我说了,这他妈不是我的!”

  姜壑沉下脸,手机被他大力握在手心。他表情太凶,同时又是个差生,那老师后退几步,出门去通报教务处。

  *

  校广播的通报念到了姜壑的名字。

  朝行雨正忙着给笔换芯,骤然听到姜壑作弊的消息,手中铅芯落了地。

  什么情况?姜壑?

  朝行雨满心疑惑,这不是说他对姜壑的人品有多信任,而是一个月的相处,他清楚姜壑的个性,要强又死倔,心里想的什么从不说,整天一副暴躁不好惹的模样,活像披了一身武器的刺猬。

  这样的人哪里会想要作弊呢?

  “小雨,你去哪?说好一起吃午饭的!”卓越试图喊住往外走的人无果,有些气急,“他都作弊了你还理他……”

  “卓越,干嘛呢?”陈佳驹接水路过,“谁偷你支付宝能量了?”

  卓越满面煞气,目光凶地能吃人,陈佳驹被她扫一眼,吓得赶紧滚回自己位置。

  *

  教务处的老师们吵得热闹,他们不敢直接骂到姜壑头上,就随他站在一边,各自为给他怎样的处分而争论起。

  罗文薪分明是姜壑的班主任,此刻也不主动询问学生情况,反而亲自给姜壑下起了最后通牒。

  “姜壑,期末考试结束后,你把你家长叫,我要好好和他们聊聊关于你的教育问题。”

  “你们聋了?”

  朝行雨站在门外,听见姜壑的声音,沉甸甸的,裹挟一场欲的风雨:“我说我没作弊,你们听不见?”

  罗文薪好似被这“狡辩”震住了,霎时气红了耳朵,声音也大起:“人以诚立,做了就是做了!你平常课也不听,一到教室就闷头睡觉!但偏偏这次把前面客观主观题几乎都答对了,你还说你没作弊?”

  “你没作弊!那手机难道是凭空出现在你桌里的?还是说你觉得谁那么不知好歹敢跟你过不去?”

  质问与职责劈头盖脸砸下,朝行雨在外边听了都难受,他不敢想象姜壑现在是什么心情,生怕他下一秒爆发,把事情惹大了。

  “有人帮我补习。”他是在说答对题目的事。

  “谁?你想说朝行雨同学?”罗文薪扶了扶眼镜框,“那你去把他叫,他要是信你,我就听你解释。”

  有救了!朝行雨长舒一口气,做好了进去帮忙的准备,谁知姜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立刻浇灭了希望的小火苗。

  “不用。”他说,声音冷冰冰的:“你不用问他。”

  朝行雨呆愣一瞬,耳朵听见罗文薪长叹一口气:“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把家长叫。”

  “不想叫,叫不了。”

  “……你是想把事情闹大吗?”

  “随便你们。”姜壑提起书包,抬眼巡视众人,眼神冷躁不堪:“这些屁话,老子早就听腻了。”

  责备,羞辱,威胁,不信任……再糟糕的姜壑都听过了,他从都是走进一群圆形里的那个三角,刺痛别人,排斥自己。

  不过是和一个愿意接近他的人接触一个月,也许是那份热度太真切,让他产生了能融入的希望,说到底,是他在得意忘形。

  一个打碎在地上的有害垃圾,怪不得人人恶而远之。

  妈的,最好都离他远远的,别再靠近。

  姜壑踏出门,转身撞见立在原地的朝行雨,张着嘴,眼神疑惑,抬头望着自己。

  在那总是朝他露出笑容,吐出美好词句的嘴巴出声之前,姜壑及时打断--

  “别再管我了。”

  他侧身路过朝行雨,没有回头观察他的表情反应。

  这样就好。刚才挺直的背脊一点一点垮下,姜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朝行雨没有追上去,他站在原地望着姜壑离开的背影,明明是青春正好的少年,背影却像个佝偻老人,疲惫又苍老。

  事情发酵三天,这三天里,姜壑再没有到学校参加考试,教务处联系不上他的父母,学校的通报响了一回又一回。

  领通知书那一天,罗文薪在讲台上以姜壑为例大讲诚信,台下的学生互相八卦,他们讨论着姜壑的后路,有的说他应该会退学出国,有的说他可能会回学校进行报复……

  一片议论声中,只有朝行雨回头望向搬空的后座,想起趴在桌上午休时,总是在一旁悄悄给他赶蚊子的少年。

  你能想象吗?

  一个藐视规则目中无人的坏学生,校服只穿一件,说话喜欢带脏,打眉钉,没朋友,谁也不敢惹,就这么一个人,悄悄为朝行雨赶蚊子。

  但他长手长脚,总是施展不开,又害怕吵醒午睡的朝行雨,所以总是小心翼翼,笨手笨脚。

  “罗老师。”朝行雨举起手,“学校对姜壑的处分是?”

  “姜壑同学屡次不听劝教,所以经学校决定,给予退学处分。”

  又是一片哗然。

  卓越坐在台下一时没反应过。

  她只是,只是想让朝行雨明白姜壑的劣根性,没想闹到退学的地步,更何况,姜壑家为什么不出手摆平这件事?

  本是很简单的事情才对啊……怎么就要被退学了?

  卓越想不明白,她下意识转头去寻找朝行雨的身影,那是她心中害怕或者不安时,最本能的举动。

  朝行雨从办公室出后,在楼梯口遇见一副愁容的卓越。

  “卓越,怎么了?”

  卓越一听这熟悉的轻柔的声音,表情立刻绷不住了,她哑着嗓子,像个知错的小孩渴望重要的人的原谅:

  “小雨,我不知道会闹得这么严重……我以为他家里和我们一样……”

  “我,我就是嫉妒他了,所以才……你答应我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小雨……”

  作者有话要说:  傅先生:我为什么还没出场?

  马上啦!

第39章 萤火

  姜壑家就在之前路过的沿河地带, 商业区与住宅区交叉的地方,不仅吵,而且乱。

  眼前是一栋非常老旧的公寓楼,夹在另外两栋大楼中间, 楼与楼的间距逼仄, 中间楼的宿主连开窗恐怕也要三思。

  因为周围光线被彻底阻隔了, 楼里楼外四处生满可见的潮湿的霉菌, 楼梯口散乱堆放着杂物和垃圾,在闷热的夏夜引来许多蚊虫, 头顶上一盏吊长的白炽灯,将灭将明地闪烁着。

  二楼有几户住户的门敞开着,尖厉的争吵声和着麻将声顺着灯光从门内泄出, 朝行雨抬脚继续往上,雪白的帆布鞋踢到几只空酒瓶, 发出清脆的碰响。

  【原来姜壑住在这种地方啊。】系统话说得直白, 【我还以为……】

  朝行雨没回答, 他其实和系统一样,理所当然地将自己脑中的设定强加给他人,却吝啬主动张嘴去问一问,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姜壑, 却顾自要人把他当做朋友。

  健康的友谊是有根的,长在地里, 根上沾着泥土, 朝行雨懂得的,他不想做独自飘在云上的那个人。

  “咚咚咚——”他抬手,屈指敲响503的房门。

  内门被打开,朝行雨才发现姜壑家大门有两层, 外门上有扇小窗,姜壑的眼睛露出来,一闪而过的警戒和戾气。

  “你怎么找到……算了,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门内传来锁扣声响,很快地,姜壑把门敞开,他光脚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形挡住屋内的景象,语气有些焦躁:“路上有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人?”

  “没有。”朝行雨摇摇头,把手里的纸张展开,“我过来是想把你的通知书给你,里面有标注下学期的报名时间。”

  姜壑没接,他身量太高,脸背光落在阴影里,手上依然维持着握住门把的姿势挡在门口,并不打算让门外的人进去。

  “为什么不接?”朝行雨仍乖巧站着。

  “我不是让你别管我。回去,行不行?”

  “不行。”朝行雨盯紧姜壑的眼睛,语气坚持,“我要是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隔壁房门打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匆匆出门,路过朝行雨时多瞟了几眼。

  姜壑眼神沉下,抓住朝行雨的手臂,把人带进屋内。

  “你先坐下,我给你倒杯水。”姜壑抹把脸,有些疲惫。

  “……噢。”

  朝行雨把鞋脱下,整齐摆放在门口。

  姜壑家很干净,虽然空间小,家具布置很简单,也没有多余的摆设,但很干净。无论是地板还是桌椅,统统很整洁,和姜壑平时表现出的样子一点不像。

  说坐下就端正坐下,姜壑端杯水出来,就见通知单被压平放在桌面,而朝行雨挺直腰杆坐在沙发,有些拘谨的模样。

  “谢谢……”接过水杯,朝行雨低头抿一口,柔软的嘴唇染上水光,“卓越都跟我说了,是她在你抽屉放的手机……教务处那边也说清楚了,他们决定撤销对你的处分。”

  姜壑坐在他身边,沙发凹下一块,由于两人体型差距,朝行雨身体一偏,往姜壑那边倾斜。

  房内通风不足,纵使风扇摇头吹着,房里的空气依然闷湿,有潮气。姜壑抓住朝行雨的肩膀,把人扶正了,与他隔得近了,周围空气被染上了甜味,朝行雨的甜味。

  “所以呢?”姜壑与朝行雨挨得更近,几乎贴着大腿,他们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热度,“是我自己不想回去,他们怎么想,不关我的事。”

  “你回去好好读书。”朝行雨皱着眉,仰起脸,很严肃的模样,“读书改变命运,你懂不懂?”

  姜壑提起嘴角,笑得讽刺:“你看看我,你看我像是想改变的样子吗?”

  “你想。”

  朝行雨才不管他怎么说,伸出两只葱白的手指,触碰姜壑的脸,把他嘴角的弧度拉平,他说:“不许对着我这么笑。”

  “他们说你作弊的时候,你生气了,所以你想。”

  姜壑由着那两只软乎乎的手碰在他脸侧,他的脸映在朝行雨的眼睛里,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水灵灵的,像藏着千亿颗星星。

  此时此刻,星星被点燃了,烧着了,散发着滚烫的温度,张牙舞爪不管不顾地要把姜壑也点燃。

  朝行雨不许他笑,还把他烧疼了,让他突然感到难过,心脏像被人抓住攥紧了。

  为什么要管他呢?你看,他只不过是和他做了一个月的同学,也许连朋友也算不上。

  哪有相差这么遥远的朋友呢?他们简直像地球两端,南北两极。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姜壑抓住脸侧那只白生生的手,把五只手指全都攥进自己掌心。

  他低头看着朝行雨,少年白皙的肌肤在灯下发光,姜壑声音低沉:“你在这里,像一只名贵的猫,走入了陋室。”

  “我们不一样,你什么都不懂。”姜壑说话的声音像滴水的声音,“你也帮不了我。”

  “我--”

  朝行雨要出声,客厅外上锁的房间里却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唤,夹杂着重物倒下的声音。

  那声音很尖,是女声,正不断呼唤着谁的名字,如同泣血般哀恸--“姜谨,姜谨,姜谨,姜谨……”

  “你就在这里等我。”姜壑站起身,走进房间,门打开的间隙,一位消瘦的妇人跌坐在地上,满目凄惶。

  关闭的房门内不断传来叫骂和哭泣,妇人责怪口中的姜谨,却把气全撒在了姜壑身上。

  “你发誓--”妇人声音颤抖,“你发誓你不会走开!你发誓你……”

  朝行雨终于听见姜壑的声音,沉沉的,夹在妇人的抽泣声中,显得无力又悲伤:“我发誓,我不走,我不走,对不起……”

  *

  姜壑出来后,脸上带着伤口,被指甲划伤的,还流着血。

  “我妈醒了,她精神不太好,不喜欢外人在,你快走吧。”姜壑的眼神又恢复成朝行雨初见他的模样,阴郁又暴躁。

  朝行雨张开嘴,还想在说些什么,但他喉头一哽,想不出能说的话。这是姜壑的家事,外人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

  客厅的气氛凝固了,一片沉默里,妇人的房间门从内打开了。姜母穿着宽松的睡裙,她很瘦小,纸片人似的单薄,眼睛没有多少光亮,却依然显得美丽。

  朝行雨抬头便与姜壑背后的姜母对上视线,他睁大眼睛,就见姜母蓄起泪水,表情一改之前的麻木茫然,竟满目慈爱地向他走来。

  “小壑!”

  姜壑反应迅速,立刻抓住姜母手臂,防止她伤到朝行雨。

  “小壑……”姜母抱紧朝行雨,泪湿的脸颊贴在他颈边,“你爸爸走了,不要我们了……你呢?妈妈好想你,你去哪里了?”

  这是把他当做小时候的姜壑了。

  朝行雨看看姜壑的脸色,发现并没有要发怒的意思,于是抬起身侧两只莹白的手臂,轻轻拥住怀里瘦小的姜母。

  他拍拍姜母的背,声音放轻:“我哪里都没去,我一直陪着你……”

  姜壑哪里都没去,姜壑一直陪着她。

  一旦精神放松下来,姜母便乖顺极了,她蜷缩在沙发上,把头放在朝行雨膝上。朝行雨一下一下轻柔整理她花白的鬓发,哄着她吃药,哄着她入睡。

  姜壑一直站在两人对面,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么乖顺温和的母亲了。

  “谢谢……”

  朝行雨抽空抬眼看他,“没关系。”

  两个少年之间的氛围得到缓和,仿佛片刻前的争执已经被热气蒸发干净,静谧的空间里竟多了几分奇异的和谐。

  由于情绪波动加上药物作用,姜母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呕吐,秽物沾了朝行雨半身。

  姜壑迅速抱起姜母,把她安置回房,取了干净毛巾回到客厅。

  “我说了没关系。”朝行雨双手撑在脸侧,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给他擦拭身上的姜壑,“阿姨没醒吧?”

  “没有,她睡得很好。”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一次。

  毛巾擦不干净,姜壑只得把人带到自己房间,找出一条干净的运动裤给他换上。

  “姜壑……”朝行雨洗了澡,身上冒着温香的热气,他提着裤腰,雪白的小腿肚从灰色的布料里露出,他有些难为情地动动脚趾,“你的裤子太大了,我穿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姜壑注视着眼前被水汽蒸红了脸,散发着沐浴露香气的人,无端有些燥热。

  朝行雨放开抓着裤腰的手,过于宽松的裤腰立刻掉下去,卡在朝行雨突出的胯骨处,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窝。

  “你看,好大。”

  房间里的气温陡然攀升,姜壑额间渗出汗水,滚着落在他的眉钉上,灯光下反射着朦胧的光。

  “那你……”姜壑清晰地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吵得要命,他声音喑哑:“那你别回去了,明天再走。”

  现在的确很晚了,明天裤子干了再走也行。朝行雨点头答应,给徐姨发了不回家的消息。

  *

  姜壑的床对于朝行雨来说,很窄,窄到他面朝墙,为了不挤到姜壑,连舒服地蜷腿也不行。

  身后床垫塌陷一块,姜壑把电风扇放在床尾,动作僵硬地爬上了床。

  感觉到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朝行雨转过头,发现姜壑一半的身体都掉在外边。

  “你睡进来一点。”

  姜壑睁开眼,在朝行雨的指令下往里移动了一点,几乎可以忽略的一点。

  朝行雨有些哭笑不得,这床明明是姜壑的,怎么搞得像被自己霸占了似的。于是他转身面朝姜壑,伸手抓住姜壑手臂,把他往自己身边带。

  “这下好了,就这么睡。”朝行雨终于满意,猫一样蜷起自己,闭起眼睛。

  太近了。

  姜壑呼吸之间都是朝行雨发间的香气,他体温高,躺在他身侧的朝行雨却像月光似的,清凉又缥缈。

  “通知书,我放在客厅桌上了。”朝行雨眼睫微颤,在姜壑颈边小声说话。

  “……我知道了。”姜壑在黑暗里叹气,但他又提起嘴角,“晚安,小雨。”

  朝行雨也提起嘴角:“晚安,姜壑。”

  夜深后,熟睡的小猫蜷起腿,软乎乎的脚心踩在姜壑膝盖上。

  姜壑久久不能眠,只得分分秒秒看着这只小猫,在黑夜里认输一般,最终倾身吻了吻他光洁微凉的眉心,带着千般珍重与万般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小宝中秋节快乐噢!嘻嘻!感谢在2021-09-16 19:03:17~2021-09-19 11:2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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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傅先生

  漫长的暑假正式开始, 朝行雨先是在家狠狠睡了几天懒觉,徐姨也不拦着,通常是将早饭送去房间,等待小懒猪吃过了再睡。俗话说得好, 劳逸结合, 她家小少爷这么优秀, 比常人多“逸”些又怎么了?

  徐姨骄傲地这么想的, 也就这么对电话那头的傅先生说的。

  电话那头声音通过电流,跨越好几个大洋, 遥远地有些模糊:“他生日快到了,最近有提到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具体想要的倒没有。”徐姨笑起来,“就是经常念叨着先生, 您能快些回来就好,囝囝肯定高兴。”

  傅先生呼吸放缓, 沉稳的声线里满是温柔:“我尽快。最近天热, 别让他吃太多冷食, 他肠胃不好,空调也少吹,会头疼。”

  徐姨一一答应,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外语交流声, 傅先生才放轻声音做最后的道别:

  “替我告诉他,我很想他。”

  朝行雨还不知道自己在睡梦里错过了几个傅先生的电话, 只揉揉眼睛, 赶在午饭前从被窝里出来,晃晃悠悠洗漱,又迷迷糊糊吃饭。

  饭桌上,徐姨说起朝行雨平时上学遗漏的小事。

  比如家里原来的花匠几周前请辞, 原因是闲地去钻研园艺的管叔已经完全掌控了家里的园子;比如挡在朝行雨窗前的那棵榆树由于太过年老,已经到了该被移走换上新树的时候;再比如傅先生的房间实在太久没人住,前几日打扫时竟发现露台花盆里多了几只松鼠,毛绒绒地挤在一起……

  一听松鼠,朝行雨碗筷一放,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往楼上去。

  傅先生的房间原本在三楼主卧,但由于朝行雨小时候总喜欢爬去三楼找人,一次夜里没看清楼梯,摔伤了脚,藕节似的小腿肚淤青一大块,那以后傅先生的卧室便搬去了二楼次卧,亲密地紧挨着朝行雨的。

  朝行雨在电视里看过的,那些所谓的霸道总裁,他们的房间总是又大又空,书呀地毯呀皮沙发呀,总之就是很惹眼。但傅先生同样身为总裁,住的地方却和他们大不相同。

  推门进去引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堵照片墙,朝行雨从小到大各个时期的照片,从肉嘟嘟的奶团子,到雌雄莫辩的小少年,整整齐齐挂了满墙。房间里没有过多奢华的装饰,除了需要定期浇水的绿植,就是挤满朝行雨小时候看的各国的绘本和故事的书架。

  无论是房间还是整个别墅,看不出半点拒人千里的冷冰和空奢,按傅先生的话说,这是他与朝行雨住的家,家里的一切都该是属于他和朝行雨的。

  商圈里知道朝行雨存在的是少数,傅先生把人保护地极好,唯几知道内情的,都笑说傅先生是个孩奴,对朝行雨溺爱过了头。

  对于这样的评价,傅先生总是笑着摇头算作回应。他嘴上没有否定,心里却很清楚,他从来都不喜欢小孩,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统统不在意不喜欢不想要。

  可唯独朝行雨,当他从任务半途偷跑回国,身上是未来地及脱下的军装,他将奶乎乎的小行雨接到怀里,婴儿的骨头软地要命,温水似的晕在他臂间。明明是经历过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男人,竟在这一刻慌张地手足无措。

  “啊噗……”怀里的小行雨皱眉吐奶,一边挥动小手,一边睁开了眼。

  傅先生原本铁打的身躯钢炼的心,被一只名叫朝行雨的人类幼崽轻易击烂打碎,揉了又揉,最后丢进大铁锅里,炖了煮了变成一汪黏黏糊糊,又软又烫的不明液体。

  傅先生变了,他一刻不想离开这只奶团子。他学会了兑奶、拍奶嗝、换尿布,一个合格的家长该有的技能,同时却丢了原本握枪、开枪、随时准备牺牲的作为军人所具备的能力和勇气。

  于是他主动申请退役,比起从军从政,他更想做一个足够富有的商人,护他的宝贝无忧长大。旁人为他感到可惜,可惜他就这么放弃了原本大好的前途,但只有傅先生自己知道,他到底得到了些什么。

  “好可爱。”

  朝行雨蹲在露台边,几只小松鼠窝在花盆里,在叶片的遮蔽下大胆地没有走开。“你们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吧,反正这个家是我说了算的。”

  他将几盆零散的植株移地挨紧些,满意地露出两只小酒窝。

  *

  夏日的气味是石板与沥青蒸热后的闷,街边空调外机的风和行人身上的汗。

  姜壑站在与朝行雨约定的地点,纵使站在建筑物的阴影里,热气也不断哄晒着,让人热得要头晕。

  他们约在下午五点半,可姜壑四点半就到了,他总想着要是朝行雨先到了,晒到了怎么办?于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早早地来承受这酷刑。

  等到日头下去,街边驶来一辆车,从门内下来的,正是姜壑心心念念念许久的朝行雨。

  他穿着一件湖水蓝的短袖,白色短裤,一双名贵的球鞋,挎包背在胸前,阳光下偏栗色的发尖变成透明的金,那双微翘的眼眸,在看见原地等待的姜壑时,荡开了晶亮亮的笑意。

  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地鼓噪,体温上升,指尖发麻,姜壑觉得自己病了,大脑和身体都轻飘飘地飞在半空,离开他的掌控,唯有一双注视朝行雨的眼睛是真,唯有与朝行雨相关的,才能帮他堪堪抓住现实一角。

  “姜壑,你在这等很久了吗?”朝行雨走向他,和他说话。

  “等了一会儿,我怕你来早了。”姜壑回话,于是他的嘴巴也抓住现实,心脏也跟着落了地。

  朝行雨又笑了,柔软的脸颊露出小猫纹。

  姜壑觉得神奇,好像自己不用刻意说些好笑的事,朝行雨就能被他逗笑,他只要做自己,朝行雨就足够高兴。

  意识到这一点,姜壑感到无比愉悦轻快。

  只可惜,意识到朝行雨身后还跟着卓越后,这股愉悦减少了一大半。

  “……哈喽。”卓越别扭地站在朝行雨身后,快速瞟一眼姜壑,“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我是来道歉的……”

  姜壑皱眉,语气不善:“你想要什么表情?”

  “我当时又不是故意的。”卓越强迫自己硬气起来,即使没理也要三分面,“我不知道你家是……是那种条件,要是知道,我不会惹你。”

  “呵。”听了这话,姜壑冷笑,他眼里聚起冷气,面色一沉,“老子最恶心的,就是你这类人,自私又自我。”

  姜壑把话说得白,丝毫不在乎场合地点。卓越从小哪里被人这么当众下面子过,一时间羞愤难当,骄纵脾气上来,往前几步眼见就要动手。

  “卓越——”朝行雨拉住她手腕,眼神清澈。

  卓越与他对视,很快冷静下来。她走到姜壑面前,头一低,声音敞亮:“对不起,我不该诬陷你,以后都不会了。”

  姜壑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他不在乎卓越的态度,也不在乎她的道歉,他在乎的,是卓越对朝行雨几乎是本能的信任与依赖。

  风波过去,卓越主动要请两人吃晚饭。

  朝行雨才不客气,他知道卓越家的湘菜馆是出了名的正宗。姜壑倒是想拒绝,他巴不得卓越赶紧消失,奈何朝行雨眼睛亮亮的,应该是馋了。

  三个孩子占了间大包,那老板一见来的是东家小姐,赶紧主动把人往楼上请,殷勤地一口一个少爷,一口一个小姐。姜壑皱眉,心想这都哪个时代了,哪来的少爷小姐,叫起来也不嫌别扭。

  包间很大,古色古香的,还有假山园景,屏风边放着只翠色花瓶,据说是个明朝的古董,朝行雨欣赏似的多看了几眼,卓越以为他喜欢,心里暗戳戳地做着打算。

  朝行雨一落座,那两人便一左一右把他围住,导致圆桌空了大半,看着冷冷清清的。

  “卓越,把吴限他俩也叫来吧。”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头询问右边姜壑的意见:“姜壑,你介意吗?如果不习惯我就不叫了。”

  “不介意。”都已经有个卓越在这儿杵着了,难道还差这再来的两个?

  于是一场道歉饭,最后吃成交际局。

  吴限和陈佳驹都不是家里独苗,从小被家里人放养的,性格和卓越大不同,更直爽也更接地气,按卓越的话来说,那叫铁憨憨。

  两人老早就觉得姜壑够“酷”了,只是碍于姜壑看起来脾气不好,再加上两人有些怂,一直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这下倒好,朝行雨亲自组的局,姜壑好像心情也不错,两人便借着气氛开始要扯皮了。

  “壑哥,你这眉钉打着,疼吗?”这是喝了点果酒壮胆,想要拉近距离的吴限。

  “……不算疼。”

  “哦哦,不疼的话我也想打。”

  陈佳驹听了这话,不厚道地笑出声:“吴限,你要是敢打,你姐就敢冲到学校当我们面往死里揍你。”

  “上次咱俩文身那事,你还没吃够苦啊?”

  一旁的朝行雨靠近姜壑耳边,替他小声解释:“吴限家里从政,除了他家里都是党员,别看他那样,其实根正苗红的。”

  他也喝了些果酒,白桃的甜味和淡淡酒味熏得姜壑耳朵发麻。

  吴限二人还在继续皮,卓越嫌他们吵,催着菜品想拿食物堵他们嘴。

  这饭菜上来,陈佳驹一看,全是红的青的椒,于是从中医上科普起辣椒对人的身体的影响。

  “佳驹家里世代名医。”白桃味的温热气息再次靠近,“做得最好的是他爷爷,精神科的,闻名遐迩,很厉害。”

  姜壑一愣,低头去看靠在他身边的朝行雨。

  由于喝了酒,原本白皙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色,耳朵尖也红了,嘴唇被果酒沾湿,一张一合间吐出的都是带甜的酒味儿:“你看着我干什么?”

  生病的感觉又来了。

  姜壑控制不住地俯身低头,与朝行雨额头贴着,两人炽热的呼吸扑在对方面上,湿的烫的醉的。

  姜壑眼神深邃,声音喑哑,像在压制着什么:“我看你醉没醉?”

  朝行雨不解:“喝果酒怎么会醉?”

  “……我不知道,那就是我醉了。”姜壑喉头发痒,乘着其他人玩闹地功夫,用额头轻轻碾过朝行雨的,额发被他的动作拨乱。

  直到他贴着朝行雨柔软的耳朵,迅速地亲吻近在眼前的鬓边。

  朝行雨只觉得鬓边像落了一地温热的水珠,他在亲吻与意外之间琢磨着,不明白姜壑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许!我不允许!】朝行雨不确定,系统心里却门清!这种花招它还见得少了?

  卓越像是能听见系统无声地呐喊,看不得两人独处着,赶紧插话打断。

  姜壑重新坐端,恢复了正常。朝行雨侧头看他,摇摇头,再没有多想。

  *

  五个人吃完饭出来,街上已是华灯初上。

  朝行雨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下秦胥,才摸出手机,就见到几通未接来电。

  来电显示:【小舅舅】

  街边停了一辆车,是傅家的车,却不是管叔平时开的那一辆。

  姜壑看身侧的朝行雨睁大眼睛,眼睛一转不转地注视着街对面,嘴角也一点一点扬起。

  正想问他怎么了,就见方才还乖巧站定的人,下一刻却像支离弦的羽箭似的冲了出去,声音散在风里,是十分的惊喜与快乐。

  “小舅舅!”

  穿过来往人群,朝行雨飞奔到对面,他脚步不停,借着冲劲一跃,快活地跳入一个宽大怀抱。

  没有犹豫停顿,是十足的信任。

  傅柏生有力的臂膀收紧,手掌护住朝行雨整个腰背,他调整姿势,一点不在乎周围人眼光,任由少年坐在他小臂上。

  他埋头亲亲朝行雨柔软的颈窝,声音低沉,温柔似水:“乖宝,想不想我,嗯?”

  朝行雨抱紧傅柏生的脖子,生怕他再跑了似的,把脸贴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声音也瓮瓮的:“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把你忘了。”

  “这么狠心,要把小舅舅忘了?”

  朝行雨张嘴咬他脖颈,撒气似的:“我说的是,如果你再不回来……”

  傅柏生由着他咬,军队里长大的人皮糙肉厚,他的乖宝想怎么咬就怎么咬,只要不把牙硌疼了就行。

  “我来接你的,和我回家,好不好?”

  手臂发力把人往上掂掂,傅柏生熟练哄人,转身离去时,与街对面站立不动,视线锁定这头的姜壑对了眼。

  他只是离开三个月,这就有不知好歹的,打主意打到他家小祖宗身上了。

  街对面的少年眼神锐利,像一只还未长成,却已经想要争夺自己领地的,自不量力的狼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桑,中秋了,该让傅先生回来啦!感谢在2021-09-19 11:25:40~2021-09-21 16:5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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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礼物

  男主:【相关手续已经办完了, 什么时候来取车?】

  给秦胥设置的消息提醒,是与其他人不同的特别提醒。

  朝行雨收到消息时正吃着早饭,他趁徐姨背过身的功夫,迅速将面前剩下的半杯牛奶推给一旁的傅先生。

  “喝不下了。”少年皱着小脸, 大眼睛扑闪。

  傅先生了然地看他一眼, 放下手里的晨报, 不动声色地帮忙解决这半杯牛奶。

  “生日宴想好要在哪里办了吗?”

  “嗯……”朝行雨眼神落在手机屏幕上, 两只拇指来回敲打,心不在焉地回答:“都可以呀……”

  傅先生挑眉, 看着小孩儿整张脸都快贴到屏幕上,忍不住伸手扶着人柔软的下巴,微微往上抬, “乖宝,注意眼睛。”

  “小舅舅, 你回家我给准备了礼物。”就着这姿势, 朝行雨与傅先生目光交汇, 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刚刚得到糖果的小孩,“你来猜猜是什么。”

  傅先生积极配合:“领带?”

  “不对。”

  “袖扣。”

  “不对。”

  “手表。”

  “当然不对!”小孩皱眉,很不满意, “已经送过的东西我不会再送,你认真猜。”

  傅先生回想着过往从朝行雨那儿收到的礼物。他的乖宝从小就懂得感恩, 才几岁大就要把自己的蛋糕留给小舅舅, 小到咬了缺口的苹果、最喜欢的玻璃小碗,大到办公用的电脑、参会穿的西装,林林总总,傅先生收到的礼物还真不少。

  “给我个提示。”傅先生做出为难的模样。

  “很重, 电视里经常有,而且超帅的。”朝行雨笑得灿烂,“猜不猜得出来?”

  “猜不出来。”傅先生跟着笑,轻柔地捏他脸蛋,“不直接宣布答案?”

  “那多没趣呀,我还想看你惊喜的表情。”

  朝行雨的生日宴最终定在傅家前院,将要八月末时的一场晚宴。

  傅柏生向政界与商界许多人物都发出了邀请,其中包括他与朝行雨父母以往的旧友。这也算是,要正式地将朝行雨的存在,与他的关系,统统公之于众了。

  当晚七点未至,最先来的是朝行雨一群朋友同学,少年少女们脱下校服,在自家父母的敲打下,都穿得正式隆重起来。

  卓越怎么也不习惯把肩背都露在风里,揪着脖子上的项链想要取下。吴限与陈佳驹捯饬起来还真有几分贵公子的味道,只是一张嘴便暴露了各自铁憨憨的本质。

  几人聚在朝行雨卧室阳台,辽阔的天际线夕阳沉沉,前院的已经匆匆开始牵灯布置,名贵的酒香与桌椅,堆砌又堆砌。

  肉眼可见的一场重要宴会,偏偏它的主角却不怎么在意似的,穿着柔软的居家服,窝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一次次查看手机。

  “小雨,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再过会儿你家客人都要到了。”

  卓越指着床上铺平的那套正装,雪白的,但光下又映射出淡淡的蓝,纽扣是深灰的玛瑙,刻着精致的家纹,是和衣襟口袋里点缀的一样的茉莉。

  小雨穿上一定很好看。

  卓越忍不住想。

  “我在等人呢……”等得闷了,朝行雨蜷起小腿,柔软的脸颊靠在膝盖边,漂亮的眉眼显得恹恹的。

  “等谁啊?”吴限手里握着高脚杯,里面掺的酸奶,“谁派头那么大,敢让我们家小少爷坐着傻等?不会是壑哥吧?”

  朝行雨摇摇头,他没告诉姜壑生日或者宴会的事,他知道姜壑不会喜欢这种场合。

  “说起来这也不是你成年宴,你小舅舅怎么搞得这么大排场?连我哥都从国外赶回来了……”陈佳驹望向别墅大门外一连串豪车,心中疑惑,“你不会是要继承家业了吧?”

  “不知道。”朝行雨如实回答,“但小舅舅的确说有份重要的礼物要给我。”

  漆黑的手机屏亮起,特殊消息提醒一响,朝行雨抓起外套,一眨眼便蹦着跑出门去,徒留卓越几人一脸懵逼。

  *

  秦胥按朝行雨说的来到别墅后院门口,与前院灯火璀璨觥筹交错的景象不同,这里的铁栅门被蔷薇藤攀地密密实实,在微弱的月光与路灯光下静静绽放。

  蝉鸣在黑夜中彻响,秦胥倚着那辆机车,若有所思地含着一支香烟,没有点燃,怕某人嫌他烟味重。

  身后大门内传来匆忙的跑步声,木质的鞋底与青石板铺成的小径相碰撞,发出哒哒的脆响。

  秦胥转过身,一眼看见他的少年,披着月光,拂开花枝向他奔来。

  “你家太吵,晚上睡得好吗?”

  下意识地手指屈起弹着烟头,秦胥低沉的声音散在蝉鸣与夜风里。

  朝行雨视线落在他身后那辆车上,脸上扬起笑来,“平常不吵的,今天是特例。”

  “特例啊……”秦胥看似无意地试探,“你的生日?”

  铁栅大门被打开,细小的蔷薇藤在夜里发出细微的断裂声,朝行雨拍拍手上灰尘,仰头来到秦胥身前,声音里藏着欢喜:

  “对呀,你怎么猜到的?”

  “所有人都衣装革履行色匆匆,只有你,”秦胥忍不住伸手,粗糙的手背划过朝行雨柔软的耳垂,“自由自在,笑得比小孩还开心。”

  少年在路灯光下捂嘴笑,等他乐够了,便朝秦胥伸出两只手心,撒娇一样:“那我有礼物吗?”

  “现在才说,哪来的礼物给你。”

  “我很好打发的,你只要说一句生日快乐,我就满意啦。”

  秦胥没说,他静静看着身前的少年,不想就这么给他一句轻飘飘的祝福,也不想就这么简单与他分别。

  “上车。”他将香烟塞回烟盒,下巴示意指向身后的机车,“你不是想学吗,我现在教你。”

  “现在?”

  “嗯,现在。”

  应朝行雨的要求,秦胥做的车身上漆是磨砂的黑,车头中央做成靛蓝,前后车轮间隔比平常机车要近,因此,车型也被削短,尾部变尖,整辆车显得锐气而精巧。

  等回过神来,朝行雨已经爬上车座,压着身体两手握着车把了。

  救命!这好帅!

  新奇与兴奋将少年的脸颊染上水红,在灯光下像朵月下绽放的蔷薇。

  秦胥不自觉动动手指,他贴近少年,铁一般的臂膀放在朝行雨身侧,烫人的掌心贴在少年微凉的手背。

  “身体压低,对,下巴抬起来。”

  秦胥心跳逐渐失控,他能感觉到自己胸口愈高的温度,因着少年无意的触碰,他的思想也不再听从大脑指挥。

  “往后坐一点。”

  “这样?”朝行雨不疑有他,俯身往后移动,纤细的腰背都陷进秦胥怀里,被他烫人的体温包完全包裹。

  “对,就这样。”秦胥眼神一沉,呼吸加重。他拼尽全力克制着,克制着不去拥抱,不去惊扰怀里的毫不知情的朝行雨。

  他心思龌龊,自己都嫌恶。

  虽然谈不上是一场全心全意的教学,但朝行雨仍在秦胥的指导与保护下,缓慢开出了人生的第一个五米。

  “秦胥!看到没?”朝行雨抓住秦胥小臂,眼睛亮闪闪。

  “看到了。”秦胥被他眼神烧得化了,“很厉害。”

  【小雨,好时机啊!】系统着急出声:【套任务套任务!】

  朝行雨看看时间,七点整已过,宴会就要开始,他没剩多少时间绕着弯打探了,不如单刀直入。

  “秦胥,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呀?”

  小孩很快安静下来,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声音轻轻的,让人怎么都不忍心拒绝。

  “你问。”秦胥说。

  “我以前问过张释叔,我问他你既然喜欢赛车,为什么不自己去参加比赛,我很好奇,但是他让我问你本人……”朝行雨小心翼翼查看男人脸色,“为什么呀?”

  周围空气凝固片刻,就在朝行雨几乎以为秦胥不会回答时,他才终于张嘴发声。

  “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朝行雨轻轻点头。

  秦胥没有意外,朝行雨很聪明,猜出来也一点不奇怪。

  “我参加过的,赛车。”原本被塞回烟盒里的香烟又重新被他抽出,点燃。秦胥侧头吐出烟圈,漆黑的眼睛平静,好像对过往没有留念,“当时我大概……大概十七岁,和你今天一样的年纪。没爸没妈吃百家饭长大的小孩,从小就在街头,跟着别人偷抢打砸,能过一天就是一天,直到那年偷了辆摩托,一骑上去,就再没下来。”

  十七岁的秦胥心太野,气太盛,深沟里沾一身锈的人,却想尽办法要去国外参加F1的比赛。那时连自己脚下的城市都没走出过的人,却妄想丢掉过往一切,去漂洋过海追求新的,干净的生活。

  秦胥要走,同他混在一起的那群人只提了一个条件,他们要他去山里,和上面的人飚野车。

  可事情又怎么会只是比赛那么简单?秦胥心里实在想赌这一把,就一把,他带着那辆偷来的摩托在夜晚骑上了山,被人玩黑的,逼得他装上护栏,膝盖在弯道磨了一路,鲜血淋漓。

  是当时良心未泯的张释救了他,悄悄把他带去医院,但他膝盖伤重,没有再去专业赛道比赛的资格。

  医院里听完所有解释,秦胥面上冷静极了,他表情也没有,只是心里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电闪雷鸣。

  他扯掉手上的点滴,拎着那辆摩托因为撞击落下的,排气用的尾管,他独自回到黑老大地盘,疯魔似的卸了十几个人的脚,从此也算是退出组织。

  “我以为所谓的命是课本里写的,是可以被打败的东西。”秦胥提起嘴角,“后来我才发现,命就是一坨狗屎,你越踩只会把脚底弄得越脏,最后自己都嫌恶心,就只好这么放弃。”

  前院人声热闹伴着蝉鸣传来,朝行雨从秦胥的回忆里抽身出来,他心揪紧了,仿佛自己也是那个被命运打败的少年。

  “系统,我知道任务是什么了。”

  朝行雨弯下腰,看向秦胥膝盖,“还会疼吗?”

  “早就没感觉了。”秦胥手指夹着烟移远,“我说疼的话,你要怎么办?”

  “现在医学条件进步很大,说不定能治呢。”

  以傅家的人脉,他能为秦胥找到最好的医疗资源,只要秦胥肯接受。而这是最难的,也正是需要他想办法的。

  “没用了,就算能治又有什么用。”

  朝行雨站直身体,心下有了决定。

  “那可不一定,你不要害怕。”在秦胥反驳之前,朝行雨重新扬起笑容,迅速打断他:“我生日宴要开始了,你快祝我生日快乐,等我满意了,我送你一份礼物吧。”

  一份足以改变你接下来人生的,重要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小宝们,晚更了一天,最近真的太忙了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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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忠骨白花

  朝行雨十七岁的宴会上, 巴结与示好的不在少数,少年手里捧着果汁,即使什么都不做不说,也有傅柏生替他挡去那些虚言假意, 让他得以自由自在。

  满堂宾客中, 除了穿着昂贵整洁的西装或礼服的人们以外, 边缘也有环着军帽穿着军装, 胸口众多勋章闪烁,身姿挺拔的军人。

  傅柏生揽过朝行雨的肩背, 款款拂开凑近讨巧的,带他穿过人群,走向厅中一隅。

  “乖宝, 给叔叔阿姨们问好。”傅柏生没再向之前那般替他挡话,反而主动将他引入话题中心。

  朝行雨环视周遭, 乖巧地挨个点头问好。

  “诶, 小雨你好, 都这么大了……”一位鬓角已花白的女军人靠近他,眼底有些红,她抬手比比少年的身量,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来, “许多年前,你还在母亲肚子里, 她还问我如果肚子里的是个男孩, 该叫什么名字好。我说叫雨最好,哪里都能去,自由自在地,比我们这些人要好得多……要是她也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该有多好……”

  “说这些干什么, 小傅不是说了今天是小雨生日,别提那些了!”那是留着大胡子的一位叔叔,声音洪亮,浓眉蹙起显得很不近人情。

  朝行雨感到他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厚实有劲,虽然语气严厉,但眼神里有慈爱:“明年就高考了吧?对军校有兴趣吗?叔叔阿姨都可以给推荐信,保准你过,前途一片光明!”

  朝行雨正要回答,另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较为斯文的叔叔却先反对了:“小傅把人养得好好的,一点苦没让吃,你倒好,张口就要送人去吃苦!要我说,还是从商好,办公室里坐着,不吹风不淋雨,多好。”

  “你们觉得有什么用,小雨是怎么想的?跟阿姨说说。”

  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这是真心在关爱他的一群人,虽然第一次见,朝行雨心中却很快涌起亲近感。

  朝行雨有些腼腆地扬起嘴角,落在众人眼里就如小天使一般,他牵住一旁傅柏生的袖口,脆生生开口:“关于未来要做什么,我想了又想还是不确定。虽然小舅舅说他可以养我一辈子,但我还是想要成为像他,像叔叔阿姨这样的人,做自己想做的,做让自己骄傲的事。”

  傅柏生眼神柔和,伸手抚过少年眉尾。

  周围人也不约而同露出笑容。女军人递给傅柏生一份文件袋,眼神和语气里满是怀念与感激:“柏生,你将他养得太好,当年你才十八,我还想着要与你争监护权,现在看来,没赢过你也是好事……”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因为朝父朝母的缘故而将少年紧紧锢住,待他长大,眼里又哪里会有这样无畏的存粹的光亮呢。

  “与我无关,他本来就足够好。”傅柏生接过文件,动作珍重。

  别墅三楼有间家庭影院,朝行雨喜欢和傅柏生窝在沙发里,静静看两三部电影。昏暗的空间里,只有电影的声音。朝行雨卧在傅柏生膝上,任由男人的大手不断抚过他的耳发,温热的体温让他觉得安全。

  “对了,我的礼物呢?”朝行雨坐起身,向傅先生摊开手心。

  “闭上眼睛。”

  手上多了份重量,朝行雨睁开眼,发现是宴会上阿姨递给傅先生的那份文件。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争取,但之前国外形势太复杂,政府那边没办法,所以拖到现在。”傅先生声音里有歉意,“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记挂着。”

  明明只是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朝行雨却觉得手心似有千斤。

  两份烈士追认文书,详尽罗列了两人十几年为国奉献的功勋,到最终付出生命,却无法将此公之于众的歉意。

  文件的最后,是短短一句:“巍巍青山埋忠骨,朵朵白花奠英灵。”

  朝行雨却就这么红了眼睛。

  银白的银幕上,电影不知何时已经落幕,长串的致谢过后,画面跳转,一张与朝行雨六分相似的脸出现。

  “小雨?”画面里的女人调整好镜头,随后坐在高大男人身侧,两人背脊挺直,坐得端正极了,好像有些紧张。“你说说话啊!不是说要给儿子留份影像的吗?”

  男人有些局促地挠挠头,“我,我说啥?”

  “我怎么知道?”女人白他一眼,重新面对镜头:“咳咳!小雨,那个……我是妈妈,是妈妈哦。”

  男人有样学样:“小雨,我是……我是爸爸。”

  画面里的朝母肚子已经很大,她说话时总是下意识地抚摸肚子,思索的神态和朝行雨几乎一模一样。

  夫妻俩没头没尾地闲扯,从两人的工作扯到朝行雨出生后的规划,吵吵闹闹,好像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傅柏生无声把人抱在怀里,在他身后安慰般,不断在他发间落下轻吻。

  画面里的两人终于说累了,安静下来,却舍不得就这么关掉录影。

  朝母好一会儿出声,声音里有忧虑:“我从前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母亲,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你爸也是,没心没肺的,一点不靠谱……直到你来到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和你爸爸,我们做的事情,对你来说可能是个负累,我们也不知道能陪你多久……我,妈妈有些害怕,所以给别人留了信。如果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会代替我们照顾你……”

  “小雨,作为我们的孩子,妈妈和爸爸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你。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出了什么事,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很爱你。我们希望你能健康长大,自由快乐地过你的人生。”

  银幕暗下,周围感应灯亮起。

  傅柏生怀里抱着朝行雨,觉得自己拥抱着一滩温泉,淅沥着把他的衣襟都打湿了。

  “别哭了,眼睛会疼。”傅柏生大手捧起一张湿漉漉的小脸,鼻尖和眼角红地像晕开了胭脂,“生日快乐,我的乖宝,”

  朝行雨抽抽气,奶声奶气地呜咽:“你,你看我像是开心,嗝……”

  他抓皱傅柏生胸口的衣襟,像一株清晨雨后的玫瑰,脆弱地偏头倚在他掌心,熟悉的触感让他感到安心,忍不住轻轻蹭了蹭。

  傅柏生一愣,俯身侧头靠近他,高挺的鼻梁刮过朝行雨脸颊。

  似有所感地抬头,朝行雨盛满泪水的眼睛似有无数星辰,他疑惑地望向傅柏生近在咫尺的眼睛,小声小气地唤他:“小舅舅?”

  少年感到傅柏生过近的吐息,温热地扑在他的唇上,却本能地信任着,一丝一毫没有后退。傅柏生猛地清醒,他不敢去回想方才身体不受控的动作……他捧高少年柔软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鼻尖上通红的小痣。

  这是朝行雨早已习惯的属于傅柏生的安慰方式,他重新缩回男人怀里,没有听见房间里属于另一人的,过于猛烈的心跳。

  *

  正式开学那天,朝行雨重新在后座看见姜壑,他安心地朝他笑了,猝不及防收到一份礼物。

  “给我的?”

  姜壑点头,由于整个暑假都在打工,他的肤色明显比之前深了不少,看起来也更凶了。

  不过在面对朝行雨时,那份凶相却全变成了小心,“陈佳驹跟我说的,你的生日……虽然已经过了,但我还是想送你。”

  朝行雨有些不好意思:“我没邀请你,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姜壑秒答,“因为你知道我不适合那种场合。”

  “这么懂我啊。”礼物是长条形的,边角折得十分整齐利落,能看出包礼物的人的用心。朝行雨当着姜壑的面拆开包装,他能听见姜壑紧张地吞咽口水。

  是一只钢笔,纯白的,笔身刻着他的名字,还有个精巧的雨滴图案。

  朝行雨指尖抚过那些凹凸精致的刻痕,在姜壑紧张僵硬的眼神下,握住钢笔终于笑了:“谢谢你,我很喜欢。”

  进入高三以后,朝行雨的日常便被考试和练题挤满了,常常收到成绩却忘记了是哪场考试,忙碌地不能再忙碌。

  偶尔给自己的压力大了,就瞒着傅先生和徐姨悄悄熬夜,这导致上课上着上着,脑袋一仰,就直直往后靠去。

  姜壑眼疾手快,伸手把人后脑捧住了,趁着位置隐蔽,便把手掌垫在椅背和朝行雨之间,让人能舒服地补觉。

  再后来,临近冬天,秦胥不再等着朝行雨找来再送他回家,而是直接代替管叔的工作,放弃摩托,带着墨镜开了辆别克去接人。

  朝行雨没见过秦胥开其他车,新奇地很,拿出手机咔嚓给人拍照,周围学生对这位路过的“大哥”十分好奇,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秦胥纹了新的文身,连冬天的大衣也遮不住,就纹在后颈,图案是一片交卷的乌云,好像随时要下雨似的。趁着到家停车的间歇,朝行雨从袖口里伸出两只小爪子,扒着秦胥肩膀探看。

  “老虎的胡须碰不得,知道吗,好学生。”秦胥抓住朝行雨两只白皙的手腕,分开把人压在副驾,趁他笑得接不上气,凑近拿下巴的胡茬去蹭他藏在校服领子里的颈肉。

  “哈哈哈哈……痒!秦胥,痒!”朝行雨被他弄得偏过头,柔嫩的颈项完全暴露。

  他的体温蒸着皮肉的馨香,让秦胥不断隐秘地嗅闻。

  *

  本该是寒假的时间,却被学校拉着补课,好不容易有了几天假期,朝行雨跟着姜壑去疗养院见到了姜母。

  在朝行雨有意无意地安排下,姜壑也渐渐和陈佳驹几个走得近了,至少见面打招呼,也算是个朋友了。

  在姜壑同意的前提下,朝行雨与陈佳驹说明了姜母的情况,陈家爷爷作为主治医师接手了姜母,如今,姜母偶尔也能保持清醒了。

  “小雨,能帮阿姨去拿本书来吗?”姜母正坐在树下晒着久违的阳光,她身上搭着朝行雨带来的毛毯,脸色好了很多,整个人端庄又美丽。

  朝行雨正要点头,姜壑已经率先动了:“我去吧。”

  “你去你知道在哪拿书吗?不远,小雨去没事的。”

  朝行雨赞成点头:“阿姨,我很快回来。”

  等到看不见朝行雨的身影,姜母把姜壑叫来身前,她板正表情,清明的眼睛里有审视:“姜壑,你喜欢小雨,对吗?”

  姜壑一愣,母亲的眼睛里没有玩笑,他吞下掩饰与狡辩,重重点了点头。

  “小雨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他。”姜母放柔语气,“我不知道我还能清醒多久,所以才想问问清楚……小壑,我们家和小雨太不一样,如果你真的喜欢他,要考虑清楚,你能不能给出这份喜欢。”

  “现在的你是不是有能力去支撑自己的这份喜欢?”姜母摸摸儿子的头,“他太珍贵,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待这份珍贵。”

  姜壑沉默着,他喜欢的少年太美好,比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美好,所以现在的他,该要怎么留在朝行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阶段性忙碌结束了!

  下章小雨成年,成年后可以干什么?

  恋爱恋爱谈恋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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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警钟

  难得的, 这座冬天里总是灰蒙蒙的城市下雪了。多边形的雪花随着风打转落下,落在朝行雨微红的鼻头。

  他熟练地穿过人群打开车门,乖乖把副驾安全带系好。

  “今天怎么这么晚?”秦胥未点燃的烟头扔一边,自然地朝他伸一只手。

  朝行雨把手放在他掌心, 在车里空调起作用之前, 就这么汲取另一个人的温暖。“噢噢, 老师在说让大家一起去庙里祈福的事儿。”

  “祈福?”秦胥笑一声, 另一只手把朝行雨头上厚软的红色毛线帽摘下,“有个屁用, 你们老师带头搞封建糟粕。”

  “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为了让我们放松,顺便找点心里安慰,多些信心嘛。”

  “对你没用。”秦胥把热乎的红豆奶给他, 重新启动车辆,他语气平常, 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朝行雨捧着豆奶, 虽然想反驳, 但他的确不信。他前后做了三个任务,学习到了很多东西,但从来没有理解过这种虚无缥缈的,类似精神信仰的东西。

  如果一味祈祷有用的话, 人们为什么还要努力生活呢?如果祈祷有用,那不是否定了所有的, 人们以牺牲以痛苦换来的东西吗?

  枣红的毛线帽被主人落在车上, 秦胥车停在路边,大手抓着那只软乎乎的帽子,仰头靠在车椅上,锋利的眉毛蹙起。

  手指不自觉在变档杆上敲击, 车内安静的氛围里多了几分浮躁。

  绒质的内侧布料落在鼻尖,秦胥的半张脸都笼在那顶帽子里,轻蹭,吸气,表情迷乱地重复。

  好学生的洗发水是淡淡的茉莉味儿,好闻得要命。

  “完蛋了啊……我。”秦胥瘫在座位上,眼神放空。二十多年没动过心,他还以为自己没心没肺,现在倒好,栽在一小屁孩身上,栽得狠了,连人走后留下的一点点气味也迷恋地要命。

  他还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么定死了,挣不动了也不打算挣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朝行雨,打乱了所有既定的轨道。

  这下好了,该怎么办呢?

  *

  “小雨,该怎么办啊?”卓越捂着脑袋,表情痛惜,“我没想过吴限连五百米出头的小山也爬不了,咱们祖国的未来该怎么办啊!”

  “喂!”吴限伸手指人,气得两颊涨红,“你觉得自己很牛逼吗?男人婆!”

  “略略略,至少比你牛!”卓越嚣张转过身,一连越过五六阶台阶,兴奋地很。

  一群少年少女在冬日晨间聚集在山阶上,靓丽的冬日着装给周围一片灰绿添上了鲜艳表色。

  朝行雨小脸藏在雪白的绒帽里,嘴里呼出的气息很快被雾化。卓越的确很牛,和班上体育委员并行走在最前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好体力。

  唔……好羡慕。

  “走累了?”姜壑走在他身旁,大冷的天这人连围巾手套都不戴,一点不怕冻似的,“要不要我背你?”

  朝行雨睁大眼睛,心说你问这种问题不是瞧不起我吗!闷声闷气甩下句“不要”,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着,往上攀去了。

  姜壑被他乜一眼,站在原地有点懵,他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惹人生气的。

  是不是下次不问,直接背比较好?

  于是一小时后,原本走在大队伍最前头,暗自争锋气喘吁吁的体育委员和卓越,便冷不丁见着一脸淡定的姜壑,和姜壑背上愉快晃腿的朝行雨,轻轻松松把他们超过了。

  “啊,原来你们在这儿啊!”朝行雨小胳膊揽在姜壑颈上,快乐朝身后两人挥手,“山上见,我先走了,拜拜呀!”

  “……”卓越与体育委员面面相觑。

  体育委员语气认真:“壑哥怎么都不喘?”

  真的吗?卓越麻了,你的关注点就这?

  姜壑走得快,脚步四平八稳,一点没颠到背上的人。朝行雨很轻,就算穿得像只糯米团子,也轻得过分了。

  平时明明有在好好吃饭,怎么就不长肉?姜壑默默想着,他手臂揽着朝行雨膝窝,背上像贴了一只小暖炉,温暖得不可思议。

  “哇--”好像看见什么奇异景象,朝行雨发出一声感叹,“姜壑,你的眉钉,结霜了!”

  “是吗,结霜了啊。”姜壑把话重复一遍,哄小孩似的。

  朝行雨伸手指戳一戳,结了一层白霜的银钉和冰块似的,“你不觉得冰吗?”

  “不冰。”姜壑试着感受,“没什么知觉。”

  那是因为冻得没知觉了!谁让你不戴围巾不戴帽。

  朝行雨双手软乎乎扯着姜壑耳朵,嘴里的热气全呼在他耳后:“别乱动,我给你吹一吹,暖暖就好了。”

  “噢……”

  带着清香的热气拂过额头和眼睛,传来一阵一阵沸腾的麻痒,姜壑忍不住屏气,刚才还没有知觉的地方,现在敏感地几乎能感到朝行雨柔软的唇肉。

  砰咚,砰咚,砰咚……

  姜壑心里那点念头一旦冒出便压不住的疯长,他的理智叫嚣着停止,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偏头--

  刚好足够把眉钉连同周围的冰凉的皮肤挨在朝行雨微嘟起的唇间。

  【他故意的。】系统声音冷峻,看得不能再透了,【这要是意外,我系统俩字倒着写!】

  “好冰。”朝行雨抿起嘴,唇上一小块皮肤被那颗银钉挨凉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抱怨:“说了别乱动,你怎么不听……”

  “抱歉……”姜壑努力压制心跳。

  两人间气氛变了,接下来的路程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祈福的寺庙不远处是一片滑雪场,游乐设施很充足,这趟班级行程也定的是两天一夜。于是祈福之前,便来到了房间分配环节。

  卓越当然想和朝行雨一起,但奈何生理条件限制,只能含泪与小雨挥别。

  罗文薪安排一众男生内部抽签,朝行雨抽了个七,正左顾右盼要找同寝人。

  陈佳驹看了看手上的数字,兴奋得要举手报告,肩上却落下一份力量。

  “佳驹,你是七号嘛?”朝行雨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我,我四号……”陈佳驹干笑两声。

  “我是七号。”姜壑把签纸摊开,他声音沉静,一点儿听不出破绽,“我和你住一起。”

  朝行雨“喔”一声,站在原地低头看脚尖;姜壑人高,也站在原地低头看朝行雨头顶的发旋。

  陈佳驹左看右看,觉得气氛太不对劲,可上午不都还好好的吗?他讪笑两声,逃似的蹿开了。

  两人沉默地进房安置个人物品,又沉默地分别坐在左右两张床上。朝行雨觉得尴尬,在脑内和系统扯来扯去,心想早知道这么社死,让他和卓越一间房也行啊……

  姜壑视线从在门外开始就没从朝行雨身上离开过,他看着这人逃避他的视线,逃避他的接触,拒绝和他交流,就因为早晨他蓄意的一个吻。

  一个把他的心意全部剖白的吻。

  他耳边又响起姜母的话,一字一句,都是警告,他本还心存侥幸,而现在终于尝到苦果。

  “小雨,早上那个时候……”姜壑打破沉默,他停顿一下,艰难继续:“是不小心的,如果你介意的话,我道歉。”

  朝行雨缓一口气,这是姜壑在给两人台阶下,想把这件事翻过篇的意思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暂时又恢复正常,所有人如所计划的,在晚饭后赶去了登科庙。

  那是一间不大的寺庙,绿瓦红砖,门前两盏灯笼,一对皮蛋缸,缸里水光悠悠,养着三四株枯倒的红荷。

  石板地铺着层树叶,踩在上边十分舒适,从石板进门,院里两旁种着许多半开的茶花,白的高洁,粉的娇俏,每一树茶花枝上都系着红绳,绳上有金字,写的是历届学子高中的心愿。

  院中一座文殊菩萨金身,笼在飞檐璃瓦下,面目慈悲,远观不可亵玩。

  众人整齐排队,一双一双上前献香、跪拜、许愿,连平日最性子急的卓越也乖乖站着,在冬夜里时不时搓踏冰冻的手脚。

  朝行雨本不信这些东西,他与姜壑并肩跪下,一旁的小和尚点燃两束香,鞠身点头递给两人,寺中钟鸣响,山中清泉涧声,一瞬间,朝行雨恍惚见了云雾。

  姜壑率先拜,献香,然后目光落在闭眼安静许愿的人身上。

  “许的哪里的愿?”

  朝行雨闻声回头,看见姜壑从庙里出来,与寺庙格格不入的人,刚才烧香倒是烧得挺诚心。

  “你呢?你许的哪里?”

  姜壑在他身边,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这里的天和市里完全不一样啊。”

  “对呀。”朝行雨望向两人头顶漫天星星,明明是深冬,山上还有这样的风景,实在难得,“亮闪闪的,好漂亮。”

  “我想去N大文学系。”朝行雨从袖子里伸出手,要去抓星星,“不知道菩萨灵不灵。”

  N大啊……姜壑心沉下去,太远了,远得他几乎不可能够得到。

  “小雨。”

  “嗯?”

  朝行雨指间虚虚握着天上星,雪白的面颊沐浴在月光里,姜壑哪里需要抬头看星星,他只要看向朝行雨的眼睛,就已经是星辰凝望,月色满怀。

  姜壑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他握着朝行雨伸出的手腕,把人拽到身前。

  “我喜欢你。”

  宽大的手掌贴着朝行雨后颈,姜壑搂住他的腰,把人带进怀里。

  他垂下头,额发扫过朝行雨眉眼,漆黑的睛映在人此刻因为惊讶而睁大的,晶亮的眸子里,像一轮纯黑的圆月。

  “我喜欢你,不想什么都不说就和你分开。现在的我还远远配不上你,我会努力,会拼命,总有一天我能成为配得上你的人,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一等就好。

  朝行雨在他怀里,被迫仰头看他,姜壑眼底通红,眉头蹙起,像是难过得要哭。

  姜壑会哭吗?为什么哭?为了我吗?

  “你为什么哭?”朝行雨抬手,抹掉少年鼻尖要掉下的眼泪,不可思议,这么冷的天气里,这个人的眼泪却烫地吓人。

  “我可不可以吻你。”像是害怕拒绝,“一下就好……”

  少年青涩的吻没有技巧可言,只有试探性的触碰和小心翼翼的舔舐,小狗一样。

  搂在朝行雨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姜壑粗糙的双唇贴着他的,辗转角度亲吻那颗柔软微翘的唇珠。

  朝行雨想要说话,手抚在姜壑肩上想要推开,却被人抓住手腕,吻得向后仰去。

  把这当成唯一的吻,当成最后的吻。

  姜壑吻得沉醉,多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他能无穷无尽的吻下去。

  竟管心中烈火已经翻沸烧起,他的耳边却时时刻刻敲响警钟,某一部分的神经又理智得不可思议。

  他知道的。

  “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又有谁能束缚月光。”

  朝行雨就是他无法束缚的月光,至少现在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姜壑:待我十年后脚踩祥云回来娶你!感谢在2021-09-27 22:10:52~2021-09-29 21:3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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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伞

  高考那天下雨了。

  听说是害怕考生因为中暑耽误考试, 所以市里决定提前人工降雨。

  徐姨布置好早餐,上楼准备唤醒她家小少爷,正准备敲门,隔得不远的另一扇门从里打开了。

  “先生, 早餐都好了, 我这准备叫小雨起床。”

  “我来吧。”傅柏生屈指敲门走进, 他还穿着昨夜的居家服, 领口散开露出一截锁骨,他头发微乱, 青色的胡茬还未剃,眼下有青黑,像是一夜没睡。

  清晨七点三十, 习惯睡觉不关窗的少年猫一样蜷在薄被里,怀里抱着只枕头, 光裸的双腿从被子里伸出, 在晨光下微亮。

  傅先生大手抓住小腿肚, 声音有些沙哑:“乖宝,醒醒,该起床了。”

  “唔嗯唔嗯……”睁不开眼的人连嘴也不想张,偏偏傅柏生能听得懂。

  “十五分钟?今天不行, 高考不想考了?”被子一撩,傅先生弯腰把人抱起掂了掂, 径直往洗手间去, “我的乖宝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这么大了,还要小舅舅给洗脸刷牙?”

  被轻放在洗手台上,朝行雨总算清醒一些,温热的毛巾贴脸上, 他才睁眼看清站在腿间的男人。

  奶猫伸伸懒腰,晃动小脚踢人小腿,语气矜娇:“好臭,小舅舅,怎么一大早就抽烟?”

  傅柏生一手按住少年大腿,把人制在臂间,语气轻飘飘地,说笑一样:“一想到我的乖宝要远离我,还不许我跟着,就难过得一夜没睡,怎么办?”

  “你都三十七啦!怎么这么粘人,还离不开我?”

  “是啊,就是离不开,怎么办?”丢开毛巾,傅柏生低头亲吻少年眼皮,声音低沉,在胸腔里打转:“能为我留下来吗?”

  朝行雨与他对视,看着男人黑沉的眼睛,咧开嘴角笑了,他伸出双臂环住傅柏生脖颈,把这个失意老男人拥进怀里。

  傅柏生双手撑在少年腿边保持平衡,少年与他耳朵贴着耳朵,像小时候撒娇一样蹭了蹭,他小手拍拍傅柏生宽阔的后背,安抚似的,“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寒暑假我都回来看你,再说了,你工作那么忙,谁看谁都还不一定呢……别担心,小舅舅,到时候我一定会想你的,很想。”

  “好,我知道了,无论乖宝做什么,小舅舅都无条件支持。”

  也许只是少年的玩笑话,专门哄他这种烦人无趣的大家长,可傅柏生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慰贴。

  朝行雨一年一年地长大了,曾经那个吃穿住行样样都需要他的小团子,含着他军服纽扣酣睡的小宝贝,已经不知不觉长成翩翩少年,已经到了不再需要他这个老男人,急切想要离巢独立的年纪。

  傅柏生内心长久地陷入矛盾,一半的他拒绝接受朝行雨的成长,希望他的乖宝能永远常伴他身侧,生气也好撒娇也好,永远做他臂弯里长不大的小孩;而另一半的他,对于朝行雨的成长感到欣慰感到愉悦,甚至……隐秘地感到兴奋,感到解脱。

  在朝行雨还是孩童时,傅柏生曾无数次地亲吻他,亲他柔软的栗色的头发,亲他香喷喷的耳朵肉,亲他亮晶晶的眼睛,小小的嘴唇,肉嘟嘟的脖颈,圆鼓鼓的肚皮,白嫩的脚丫……随着年龄增长,总是睡在他怀里的团子长大了,眉眼长开,精致漂亮,四肢修长,生机勃勃比世上所有都要鲜活。

  于是,曾经代表疼爱与宠溺的亲吻全部渐渐变了含义,傅柏生再不敢轻易吻他,在不该存在的感情彻底形成,或者说是彻底暴露之前,傅柏生选择逃避。

  分房、工作、出差……他有千万种理由主动远离朝行雨,现在却找不到一种理由留下他。

  也许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对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妄图困住,妄图得到那朵新生的花的惩罚。

  “伞,自己打好,别淋雨。”

  傅柏生拇指抹掉朝行雨额角沾上的雨滴,像每一位送考的家长,送行脚步停在了校门口,“我就在这等你,哪也不去,保证你一出来就看见我。乖宝,好好考。”

  “嗯,我去啦,小舅舅。”朝行雨接过伞柄,转身汇入人流。

  朝行雨考了几堂试,傅柏生就在门外原地站了多久,像把淬炼的冷刃,手上执伞,军姿站定,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他一步也没动。

  别的做不好,别的不能说,只有在等待朝行雨这一件事上,傅柏生从来做得最好。

  “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但我跟你保证,我会让你骄傲。”

  “你从来都是我的骄傲。”傅柏生笑了,身后是被他丢弃的数只烟头,他牵起朝行雨的手,在雨幕里远去,声音也散开飘远,“我订了你喜欢的店,庆祝你高考完……”

  *

  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暑假到来,朝行雨兴奋得很,收拾好行李和卓越几人如约狠狠出国玩了近半月,几个人白着去,回来却晒黑了好几度。

  朝行雨倒还好,毕竟皮肤底子在那,最惨的要数吴限,全身上下只牙齿和屁股还白着,连亲妈都快认不得了。

  姜壑在朝行雨回国那天约人在家里吃了顿晚饭,姜壑和姜母搬家了,现在住一处安静的小区,姜母开了家不大不小的花店,生活比起以往总算进入了正轨。

  “我想去警校。”饭桌上,姜壑先开口。

  “噢。”桂鱼超好吃!

  “警校都是封闭式管理,我不能常常去看你。”

  “噢噢。”猪骨汤好香!

  “小雨,我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认真的,你……”姜壑给他夹菜,取下眉钉后的少年减了戾气,多了几分还有些青涩的刚毅,“你千万别把我忘了,好不好?”

  朝行雨停下筷子,几乎埋在碗里的脑袋终于抬起,他有些别扭,眼睛仍不肯直视姜壑,声音也闷闷的,语气却很强势:“当警察很好啊,为民除害嘛,你可千万别走弯路……你没那么容易忘记,谁让你&#%#%……”

  “什么?”

  朝行雨瞪眼:“你还敢问?”

  “不问了,我不问了。”姜壑不自觉提起嘴角,继续巴巴给人夹菜,“谢谢你,小雨。”

  “噢噢噢。”

  高考查分那天,朝行雨坐在傅柏生办公桌上,登入界面看到成绩那一刻,从桌上直直蹦到了傅柏生怀里。

  七百零八分,妥妥的文科状元。

  【小雨小雨啊啊啊!!!你太牛**啦!!!】哔声四起,系统鸡叫。

  “嘻嘻嘻!”

  填报志愿再没有犹豫,在傅柏生的注视下,朝行雨所有的志愿都只填报了一所学校,N大文学系,全国最好的学校,最好的院系。

  临到朝行雨十八岁生日那天上午,秦胥出了事,被送进医院。张释瞒着人暗自给朝行雨打电话,几乎被麻药劲过了的秦胥瞪穿。

  “你瞪我干啥?迷迷糊糊喊人名字的不是你?我帮你你还不满意了……”

  秦胥巴不得从床上下来把张释按着揍,幸好朝行雨来得及时,才把张释从秦胥魔爪下救出。

  少年还穿着一身居家服,看着整个人柔软得不行,他急匆匆从家里跑出来,又急匆匆跑进病房,张着小嘴气都没喘匀,“释叔电话里说……说你在医院快不行了……吓死我了都……”

  “你他妈乱说什么?”秦胥抬眼,眼神阴得要杀人。

  “我艹,我这不是心急嘛……”张释挠头,眼神飘忽。

  朝行雨两只小手捧住秦胥下巴,上下左右扳动,语气担忧,“我看看,伤哪儿了?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不是……”刚才还黑脸的人瞬间焉了,鼻端的消毒水味儿被淡淡清香代替,秦胥不自在的偏过头,“啧……不是什么大事,摔了一跤,手上断了根骨头而已。”

  “还装呢?”张释忍不住吐槽,“你不是生日吗,他给你装了一辆车,又信不过其他人的安全检测,非要自己去测,自己有伤还非要跑赛道……”

  “张释,闭嘴。”秦胥几乎不敢去看小孩表情,他还没在小孩面前这么丢脸过,“车没事,就是漆花了,重新喷一次就好。”

  “你专门给我做的生日礼物啊?”朝行雨强势转过秦胥正脸,与他对视。

  “你一直想学,自己应该也想要一辆……”

  “谢谢你,秦胥,我很喜欢。”朝行雨咯咯笑了,两只梨涡荡开,很甜,“你没事就最好了,快祝我生日快乐。”

  秦胥难得听话,逐字逐句:“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张释表情像见了鬼,一大一小两人气氛实在融洽,到头来他只是个用完就丢的工具人。

  实在令人生草。

  “你要去N市的大学?”

  “嗯。”

  秦胥盯着天花板,“以后多久能回来一次?”

  “一学期一次,大概。”朝行雨开天辟地头一回给人削了个苹果,坑坑洼洼,自己倒还满意,“怎么了,你也会很想我吗?”

  “也?”

  “嗯呢,大家都很想我。”

  秦胥笑了,没受伤的那只手抬起揉小孩头发,“谁会想一个小屁孩,我巴不得你走了,再也不用大晚上翘班去校门口接你。”

  “你就嘴硬吧,我知道你会想我。”朝行雨拂开他做乱的大手,“但我承认你的接送服务的确很到位。”

  “以后都没有了,你就想吧。”

  秦胥不再跟他贫,把那个坑坑洼洼的苹果塞进嘴里,被甜得皱起了眉。

  *

  N市比A市海拔要高很多,到了十月份气温也居高不下,偶尔下了雨,空气也闷热得很。

  朝行雨到N大将近一个月,逐渐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和生活,作为大一新生,周一到周五的晚自习必不可少,由于是在校外租房,所以不可避免地觉得麻烦。

  “不要让徐姨他们来,我可以自己适应。”朝行雨试图与电话那头的傅先生讲道理,“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远,我自己坐地铁就可以,不用特意找司机……”

  “我不想和你吵,我要挂了,我挂了。”

  朝行雨叹口气,与班里同学告别,这才走出学校。

  由于晚课结束后已经是九点四十,路上车也少得可怜,正打算走走去地铁站,就见学校墙边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朝行雨踩在他的影子上,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疑惑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手上的香烟燃尽,秦胥捻灭烟头,桀骜的眉眼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他说:

  “等你下课,接你回家啊,我的好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  姜壑在警校,傅先生当鸵鸟,而秦胥邪魅一笑,成年了,该追老婆了……

  小宝们,国庆节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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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男朋友

  那个男生总是坐在教室靠窗位。

  唐芯拿起速写本, 在朝行雨低头记笔记之前,迅速描出他精致的脸部轮廓。

  窗外金桂开得迟了,攀着阳台丢了些花种到朝行雨打开的书页间,没有扫开没有吹走, 他葱白的指间捻起细碎的花, 把它们轻柔放进了外套口袋。

  真好看啊, 唐芯痴痴想, 在人群中发光一样。

  这只是一堂公选课,课名叫做现当代文学作家作品心理研究, 一周两节,上课的人少得可怜。

  在注意到朝行雨以前,包括唐芯在内, 大家都是能翘就翘了,期末随便应付一篇论文学分自然也能到手, 直到第二堂课上, 讲师随机点了一名学生抽问。

  “同学。”身侧传来温润的声音, 偷看课外书的唐芯随声望去,撞进一双汪着清泉的眸子里,“不好意思,我来得迟, 可以借看下你的讲义吗?”

  “可、可以,你拿吧……”唐芯结巴, 动作僵硬。

  “谢谢你。”朝行雨朝她笑了, 两个漂亮的梨涡。

  于是唐芯病了,周五的早八变得无比容易,在室友一片抱怨声中早早收拾出门,捧着豆浆油条在主教楼上往外望, 急切要捕捉某个身影。

  主教楼正对校门,于是她远远看见从校外往里走的朝行雨,和自己一样,手上拿着早餐,装玻璃杯里的热牛奶,和色泽鲜美的三明治。

  唐芯嚼着嘴里干瘪的油条,嘬一大口豆浆艰难吞咽。

  嗯?那是谁?

  唐芯皱眉,半个身子往外伸,才看清被树荫遮住的,另外一个人。

  很高,寸头,从头到脚一身黑,脖子蔓延着衣领也遮不住的文身,明显是个校外人士,长臂挂着个奶白的帆布包,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朝行雨走到楼下,空掉的玻璃瓶放回一路陪同的男人手心,连同吃剩的半个三明治一起。雪白的帆布袋被取下,重新回到朝行雨肩上,他挥挥手,在男人的注视下走上楼梯。

  噢,男朋友啊。

  唐芯打消掉向人要微信的念头,却又在两秒后反悔。

  谈恋爱不行,当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在某种程度上,朝行雨着实有些天然了,唐芯问他可不可以加微信好友,连一丝疑惑也没有,将自己电话和专业班级统统和盘托出。

  唐芯瞧着手心两颗牛奶糖,心想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他。

  当夜,唐芯在被窝里点开朝行雨的朋友圈,心中隐隐有些紧张。

  朝行雨的朋友圈和他远远看起来不同,要活泼多彩得多,有和一群朋友出游的照片,国内国外满世界跑;也有和家人过新年的小视频,背景是一幢精致的大别墅;还有一些正经的类似记录性质的文字,从练琴小技巧到高考倒计时……

  他的生活丰富且快乐,是唐芯看了也能被感染的快乐,是和她截然不同的快乐。

  其中最近的,有两条朋友圈引起了唐芯注意,第一条文字:【他尝试戒烟啦!】,配图是一只粗砺的大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糖棍,露出的手腕内侧有青黑色文身;

  第二条与上一条相隔一月,文字:【戒烟宣告失败,坚持时间二十八天 (`へ?)=3】,配图的背景在车内,镜头被大手挡住一半,右上角正是今天送朝行雨上学的男人,笑着,冷硬的面部线条在阳光下完全融化。

  是男朋友吗?唐芯拿不定主意,只好等待可以开口询问的机会。

  借着吃宵夜的名头,唐芯成了陪朝行雨走出校门的人,也借此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秦胥。

  秦胥打开车门提出奶茶,瞥向唐芯的眼神很有压迫感。

  朝行雨自然接过奶茶,转身递给一旁的唐芯,一面给两人介绍,“她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唐芯。唐芯,这是秦胥,也是我的朋友。”

  一听“朋友”,唐芯猛地松了气,同时松的还有脑筋,说话也没了考虑,直白得要命:“是朋友哦,我之前还以为他是小雨你男朋友咧……”

  朝行雨也笑,像听见一个笑话似的。

  只有秦胥默默不语,有些焦躁地敲动手指。

  *

  “今天是不是又降温了?”没了取暖的奶茶,朝行雨只好按开车内空调。

  “降了两三度,可以穿毛衣了。”秦胥从后座捎了件加绒外套,展开披到朝行雨腿上,边边角角全都压实按好,十足的老妈子。

  路过常喝的奶茶店,秦胥还是停车给人买了一杯奶绿。朝行雨通常是喝不完的,只是喜欢捧着暖手,回家路上嘬几口解馋而已,于是秦胥成了最终解决整杯奶茶的人,渐渐也习惯了奶甜的味道。

  路灯的光影一道一道在两人脸上闪过,两人现在住的是同一栋公寓,上下楼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秦胥能负责每日接送朝行雨的原因。

  N市没有主河,建筑物比A市要更密更高,夜景是连天的灯光闪烁,让人分不清夜空与楼顶的界限。

  朝行雨一如往常,与秦胥说起校内校外的趣事,秦胥回应不多,但朝行雨知道,他一直有在认真听着。

  “唐芯今天问我早饭都是哪儿买的,我说你做的,她可吃惊啦。”到了停车位,朝行雨开门下车,语气活泼,“谁能想到花臂寸头的猛男,做饭扫除一样也不落呢……”

  秦胥看一眼顾自傻乐的人,心里痒痒的,“也不是谁都给做的,我就给你做过。”他说。

  “我知道。”朝行雨点点头,语气轻柔下来,“我知道你只给我做了。”

  秦胥提起嘴角,陪着朝行雨走到他的楼层。

  “今天唐芯还说,你是我男朋友咧。”

  楼道里的声控灯反应有些迟,秦胥轻跺脚,暖黄的灯光才纷纷撒下,把朝行雨仰起的面颊照亮。

  “她为什么觉得你是我男朋友?”

  空气的流动变得慢了,秦胥在一片寂静里听见自己沉沉的心跳,他张口,喉结微动:“因为接你送你,给你做早餐带奶茶的,都是我。”

  “还有呢?”

  秦胥不自觉站直身体,“追你到N城,带你看星星,教你骑车,住你家楼下的也是我。”

  朝行雨荡开笑容,晶亮的眼睛里装着秦胥,他继续问:“还有吗?”

  “你想听什么?”灯光暗下,秦胥重新跺脚,同时往前一步,离朝行雨极近,微微弯腰就能碰触的距离,他声音低沉,眼神认真,“真心话,听不听?”

  在朝行雨回答之前,秦胥抢先开口:“我想做你男朋友,所以向你献殷勤,想要换个机会,你给吗?小雨。”

  秦胥很少喊他名字,大多数时候总是玩笑着叫他小孩或者好学生,但朝行雨见过他手机给自己的备注,是与秦胥这个人十分不符的小雨滴的图案。

  秦胥对待他总是有无数的耐心与细心,独一份的,只对他的。

  其实从秦胥追来N市的那个晚上,朝行雨在路灯下看他第一眼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喜欢他。

  因为这份喜欢,抛下了在A市所有的过往与现在,追逐到他的身边,春雨一样默默照拂他,陪伴他。

  朝行雨伸手捧住秦胥两颊,调皮地把它揉地变形,这才满意眯眼笑,踮脚亲了亲秦胥嘴角,一触即分。

  “我给。你开心吗?”

  秦胥到如今为止的人生,整整二十五年,没有哪一分哪一秒能比此刻更喜悦了,他身体中流淌的血液好像都变成了糖水,咕噜咕噜往心脏去,他的四肢不再沉重,灵魂在离体之前,被朝行雨的吻留在了地面。

  他再张口,声音喑哑了:“开心……”

  有力的手臂肌肉绷紧,秦胥弯腰,将他才刚刚得来的小男友抱坐在臂间,手掌垫在人背后,在楼道再次陷入黑暗那刻,让人靠在墙边,贴着靠着挤着,低头把他的小男友密密吻住了。

  这个吻来得凶猛又急切,秦胥像只饿狠了的野兽,闻着从朝行雨唇间漏出的一点点香味儿,忍不住去吸吮去舔舐,直到把那柔软粉嫩的唇折磨得红肿晶亮也不停。

  朝行雨喘不过气,秦胥过高得体温和烫人的呼吸让他头脑发晕,他忘记了接吻时要如何呼吸,只能伸手去扯秦胥肩上的衣衫,可怜巴巴地要他离远一些。

  “张开嘴……”秦胥离开一些,却仍旧与朝行雨唇贴着唇,他红了眼,声音喑哑不堪,“宝贝,张开嘴巴……”

  朝行雨被他亲得不清醒,只顾着迷迷糊糊张嘴呼吸,在得到足够的氧气前,又被人吻得更深了……

  朝行雨在黑暗里用力抱住秦胥脑袋,过短的发茬刺疼他柔软的手心。

  这个人亲得他好疼,下次不许再亲。

  朝行雨头脑发晕地想着。

  *

  傅先生手里是一份资料,秦胥和朝行雨相处时的一些照片也连带在里头。

  “底子干净吗?”

  管叔站得恭敬,思考片刻后摇头。

  文件被丢开,散乱在桌面上,管叔会意转身离开。

  傅先生摘下眼镜,低头静静思索着什么。

  手机铃声响了,傅先生所有联系人里,只有唯一一个设有手机铃响。

  “乖宝,愿意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吵,好像才下课。

  “病历?谁的病历?”

  傅先生听着电话,漫步到露台上,前年花盆里那窝朝行雨坚决要留下的松鼠早已迁逃,只剩被压得枯死的兰花,再没长出花来。

  “我知道了,我会让人问的,你放心。”

  “最近生活怎么样?有注意添衣吗?”

  “这样啊,那你挂吧,课业要紧。”

  “我也想你,乖宝,再见。”

  傅先生伸手提起那株枯死的兰花,花根断在泥土里,彻底没了再活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唐芯:我他妈是个工具人!?

第46章 恋爱

  “早安吻呢?”

  冬日清晨, 昏暗的卧室里唯有浴室亮着,暖黄灯光下,秦胥站在洗手台前,手心托着小男友柔软的下巴, 他眼神认真, 像是在做一件天大的事。

  朝行雨从镜子里与他对视, 不满地鼓起腮帮, 后退一步两脚踩在秦胥脚背上,跺了跺, “我问你,今天的早安吻呢?”

  “乖,别动。”

  秦胥背微躬, 拿剪刀的手一点没抖,细软的发丝接连坠在洗手台边, 朝行雨微翘的眼尾终于重见天日。

  一个亲吻落在鬓间。

  朝行雨终于满意地抿嘴笑, 他在秦胥臂间转过身, 漂亮的眼睛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剪得这么好,你是不是想要奖励呀?”

  “有什么奖励?”

  秦胥捻开沾在他鼻尖的碎发,低头去吻他脸颊和脖子。嘴巴是不能吻的,吻了就停不下, 小孩上学会迟到。

  “啊湫!”朝行雨捂着鼻子,赶紧缩到秦胥怀里。

  “啧, 昨晚又开窗了?”大手捻起纸巾, 秦胥从怀里把人刨出来,捏着他鼻子,“用力。”

  早餐是草莓牛奶和谷物燕麦,温度正好, 在叫人起床前已经被秦胥翻过一遍。朝行雨撑着脸,一勺一勺吃,微翘的鼻尖被牛奶冒出的热气蒸红。

  “啊湫!”又是一个喷嚏。

  秦胥熟练捻纸,朝行雨闭眼皱眉用力,擤鼻涕的小模样很认真。秦胥亲亲他通红的鼻尖,满眼柔软怜爱,像看一个笨拙的小孩儿。

  朝行雨慢腾腾收拾书目,秦胥抬腕看表,在指针走过七那刻上前拎人。

  连人带书打包进车里,秦胥面色平静,手上翻看着朝行雨的课表,心里暗自定下哄人去医院的时间。

  先吃感冒药,实在不管用再上医院。

  “我走啦,秦胥。”

  朝行雨乖巧道别。

  “嗯,晚上来接你。”秦胥伸手拂开他额发,常年抽烟的人手指上多少有香烟的涩苦。

  朝行雨拍开那只手,“戒烟啦大叔!”

  说完很快跑开,没给秦胥留下一点抓人的机会。

  *

  通常送过朝行雨后,秦胥都是回到店里---他自己在N市开的车店,但最近却多了一项行程。

  他开始做膝盖的复健了。

  原因是一星期前朝行雨向他讨到当年的病历,信誓旦旦要给他找最好的医生。

  虽然小孩态度看起来强硬,但实际心里是有尺的,若秦胥是真的排斥,也绝不会逼着他面对。

  “我想看你赛车,拿冠军的样子。”

  脑海里又响起朝行雨的声音,秦胥习惯性地去摸裤子口袋,掏出来的不是烟盒,而是一堆牛奶糖

  都是朝行雨喜欢的味道。

  “小混蛋。”

  秦胥提起嘴角,剥开蓝白色的糖纸,破天荒往嘴里丢了块奶糖。

  他离开A市,自己开车店,喜欢一个人,向他告白,当保姆当司机,交了男朋友,吃糖戒烟……他的人生自从遇见朝行雨以后尽是变数,现在再多一项复健,再多一项赛车,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店里很忙?你迟到十多分钟,你以前都不迟到的。”

  朝行雨脚步直往冷冻区,他面色淡漠,手上却忙着往小推车里扔冰淇淋。

  “不忙。”秦胥长臂一伸,那些小零食很快又回到自己原本位置去,“准备入冬了,不许吃冰。”

  “唔……”朝行雨眉头一皱,很会借题发挥:“你刚刚迟到了,还没跟我道歉呢,现在又丢我冰淇淋,你怎么在追到我前后还有两幅面孔?”

  【就是就是,这种臭男人本系统见得多了,得到就不珍惜,呸呸呸!】

  系统语气很不屑,对于宿主和任务男主谈恋爱这件事,它虽然不反对,但看秦胥就是哪哪不顺眼,犹如一个极其挑剔的老岳父。

  【是不是有恃无恐了?这只癞**!】

  “你是不是有恃无恐了?”朝行雨现学现卖。

  “不是。”秦胥挑眉,看着小孩表演。

  “那你证明给我看吧。”朝行雨伸手一指,“巧克力味的那桶,你去买单。”

  秦胥没动。

  “你为什么不动?”朝行雨抬眼瞪人,“是不是不听话?”

  秦胥叹气,手背蹭过朝行雨的下巴,给猫咪顺毛似的,低头吻他额头。

  “你,你干嘛?”奶猫瞬间炸毛跳开,在周围人的侧目里捂住额头,满脸通红。

  “宝贝,你现在乖一点,出去哥哥给你买奶茶啊。”

  秦胥没有压低音量,就是要让周围人听见。

  朝行雨赶紧逃离现场,为秦胥的不要脸程度感到震惊,那张脸上痞气的笑实在太欠打了!

  两人逛超市期间,外边下雨了,雨势不小,商场地面积起了一个又一个小水坑。

  街上行人匆忙避雨,四面往来车辆不断,车灯照在雨水上折射出绚目的光。

  朝行雨站在街沿上,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在雨幕外看这城市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瞬间哄闹的景象。

  地下停车场灌水了,秦胥费了些时间才把车开出去。

  远远看见他的小男友,呆呆地出神,站在檐下看雨的模样乖巧极了,还伸手试图去接住这些从天上掉下的水珠。

  “奶茶冷了,不喝了。”

  手上奶茶被取走,朝行雨回过神来。

  秦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衬衫和皮鞋全部打湿了,短寸上沾着透明的水珠,一片吵嚷中,他漆黑的眼睛中只安静地望着自己。

  被秦胥脱下护在臂间的外套,又转移阵地笼在了朝行雨头上。

  “抱着我的脖子。”

  秦胥的后颈的文身打湿了,透出些墨青色。

  朝行雨躲在他怀里,在下一颗雨珠滑过乌云流进秦胥后领前,突然明白了这片文身的含义。

  *

  秦胥公寓原本空的厉害,除了必要的家具外,所有杂物都堆在一个角落。

  和小男友交往以后,原本公寓里木质的地板全部铺上了细软的地毯,他把朝行雨当小孩,总是怕他撞了摔了,于是家里所有尖锐的边角都裹上保护胶。

  卧室床边多了只小木桌,供朝行雨看书写作业用,绿植随处可见,为了喂饱口味刁钻的小男友,厨房被填地满满当当,成了家里第二重要的区域。

  秦胥坐在沙发吹头的间隙,朝行雨小猫似地倚在他背上,屋里开了暖气,所以裸着双脚也不会冷。

  后脖子传来痒意,秦胥放下吹风,把作恶的小手攥住,惩罚似的吻遍他圆润的十个指头。

  朝行雨只顾笑,颤巍巍地仰倒在沙发上,他穿着秦胥的衬衫,雪白的锁骨和肩膀露出一大片。

  秦胥倾身,把他完全笼罩住。

  “搬来和我住,我照顾你。”

  朝行雨才不上当,“就算不和你住,你也已经在照顾我了。”

  秦胥沉下身,与他的小孩身体贴着,同时双臂用力,又不至于压疼他。

  两人体型差距过大,朝行雨这么被他压着蹭着,热度从秦胥身上过渡来,在稠密的暖气里将他蒸得晕晕的。

  秦胥眸色变深,吐息在他耳边,声音又低又沉,喑哑着,像在尽力压抑着什么。

  “宝贝,我不是圣人。”他说,“你每天在我跟前晃,我都想这样……”

  沙发往前移动一厘米。

  朝行雨被秦胥直白地动作惊呆,后知后觉地烫红了脸,整个人像被开水煮过的小螃蟹,他用手腕遮住眼睛,声音小得要命:“你,你没脸皮啊……”

  秦胥抓过他手腕,继续往前探身……

  *

  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朝行雨睁开眼,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又酸又麻,而罪魁祸首把他抱在怀里,睁着眼睛与他大眼瞪小眼。

  脑子里涌出纷乱的记忆,朝行雨瞬间红了耳朵,他声音哑哑的,语气怨怼:“你是不是没脸没皮……”

  秦胥从床头抓只水杯,伺候着小男友喝水,期间眼里笑意和满足没消失过,他提起嘴角,低头加深朝行雨脖子上的吻痕。

  “你别再弄了,我明天还要上课的……”

  要是让唐芯看见了,那他是十张嘴也不够解释的。

  “小雨,你今天不是问我怎么接你迟到吗?”

  秦胥把他抱在怀里,抱娃娃似的,下巴落在他发顶,突兀地说起另一件事。

  “我去申请了FIA。”

  朝行雨猛地抬头,与秦胥对视,他眼神平静,绝不是在开玩笑。

  “下个月的比赛,来看吗?”

  “要!”朝行雨止不住地笑,与秦胥额头抵着额头,声音里是纯粹的快乐,“我要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  改之前有4500字,小宝们懂了吗?感谢在2021-10-05 20:52:46~2021-10-07 19:5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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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凶兽

  十二月中旬, 朝行雨彻底进入考试月状态,每日在教室与图书馆来回穿梭。

  谈恋爱太费时间,学习也不能落下。

  桌上手机震动,是一条短信提示。

  男朋友:【下午三点开始, 我来接你。】

  瞟见备注的系统全身数据一震:【那家伙什么时候给自己改的备注?脸呢?脸哪儿去了!】

  朝行雨指尖点点屏幕上那三个字, 抿嘴笑了, 下巴藏在温软的围巾里, 他还是第一次正经和别人谈恋爱呢,才知道原来恋爱是这么黏糊甜蜜的事儿。

  秦胥说的是赛车, 这只是一次片区赛事,因为秦胥从前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积分,这次比赛获胜, 再积累分数,就能取得FIA资格。

  那是每一位参加F1分站赛事的车手都需要的“超级驾照”--FIA Super License, 秦胥已经错过前几年所有赛季, 明年三月初开始的赛季, 他绝不能再错过。

  朝行雨这段时间也陪着秦胥在赛道训练过,那些巨大的弯道和陡斜的坡度,实在是让人忧心,更何况秦胥手术复健后才过两月, 这样的条件下,即使是片区比赛也足够令朝行雨担心了。

  【不用, 我自己打车来, 你好好做准备,注意身体状态,不要不要分心!】

  “老秦,坐这儿干嘛, 紧张啊?”张释抽着烟,大摇大摆走进车手休息室,他左右张望,笑地揶揄:“小孩儿呢?你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场正式车赛,他不来看看?”

  “他上完课来。”

  秦胥眼睛粘在手机屏上,他想打电话听听朝行雨的声音,又怕打扰他学习。

  张释瞟一眼备注,两眼睁大,“不是……你俩现在真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秦胥挑眉,“你有意见?”

  张释赶紧摇头,话说的磕磕巴巴:“不是我有意见,我肯定没意见啊!你当时都追着人到N城了,我也什么都没说啊……就是你这,人根正苗红一小孩儿,家世能力相貌一点不差,未来的路还长远着呢,和你在一起,人家长能同意吗?”

  这个问题算是踩到秦胥痛脚了。

  他从没开口问过小孩儿有关两人未来的事,不想给他压力,不想让他为难,光是答应和他谈恋爱这件事,本身对于秦胥来说,已经是场一发千钧的豪赌了。

  他哪里敢往赌桌上再加砝码?

  只要朝行雨不主动提,他不会问。

  张释眼见秦胥脸色沉下,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啥,你也别太烦心,好好比赛,来年开春去拿个世界冠军回来,到时候什么都好说……”张释手插兜,看似深沉地吐出个烟圈来,“老秦,哥说点儿难听的,你别介意。”

  “那小孩儿和你,两个世界的人,你今后的路难走得很,就是他放弃了,也怪不得谁。退一万步讲,如果他真的放弃了,你能接受吗?”

  “你别不说话,跟堵墙似的……诶!去哪儿?”

  秦胥提起手边的头盔,烟瘾犯了,心里烦躁,“去买包奶糖。”

  啥?

  张释懵逼。

  *

  N市中心区的赛场,开赛前一小时,围着赛场高台的观众已经满满当当,人群摇旗呐喊,周围哄闹不止。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赛场开阔宽敞,午后的冬日阳光难得这么放肆,黑白格的起点旗已经布置妥帖,在风中猎猎作响。

  “秦胥,最后检查一遍车况,准备了!”说话的是张释带来的工作人员,今后都由他们安排秦胥各大赛事。

  秦胥举手示意收到,后槽牙咬断冻僵的奶糖,他站在观众席最高处,身旁是观众入场口,距离比赛开始还剩半小时,他的行雨还没到。

  “叔叔,我赶时间,您能尽量快一点吗?”

  这头的朝行雨才匆匆打车,他离开图书馆的时间正好,只是在校门口与傅柏生隔着电话吵架,吵得凶了,忘记了时间,挂了电话才发现连回公寓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带着考试资料往赛场赶。

  赛场远离城区,朝行雨连着给秦胥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应该是已经上场了。

  铃声响起,他低头一看,来电人【小舅舅】。

  挂断,再响,再挂断。

  两人争吵的开端有关秦胥。

  寒假朝行雨原本的打算是陪着秦胥去北美参加F1分站赛,剩下半个月回A市陪傅柏生过年。可傅柏生不同意,他不认为朝行雨能为普通朋友做到这个地步,两人争执着,朝行雨才发现傅柏生早就把秦胥查了个底朝天。

  “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交友选择?小舅舅,我已经成年了。”

  “……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傅柏生的声音里是一步不退的顽固,“你是我的责任。”

  责任?朝行雨呼吸一窒,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石。

  “你不在军队里,我也长大了,你不用再顾忌我照看我。”朝行雨声音很闷,“你说责任,其实就是包袱不是吗?我不想做你的包袱,小舅舅,总有一天我也能照顾你,我不是小孩了。”

  傅柏生还说了什么,朝行雨记不清了,他将手机关机,再不去想任何有关傅柏生的。

  赛场外围已经没有人了,巨大的欢呼声从场内传出,广播的解说被人群和哨声盖住,朝行雨匆忙下车,他迟到了。

  “嘿!小雨,这边!”张释站在场馆门口,“秦胥让我等在这,好带你进去。”

  “释叔,他已经上场了吗?”朝行雨问。

  “十分钟前上去了,已经开跑了。”

  张释正想帮人拿包,朝行雨已经三步并两步跑上观赛台。

  高台下铺开巨大的环形赛道,色彩鲜艳的旗帜在电子屏上快速闪过,朝行雨站在最高入口处,一眼认出属于秦胥的那面旗帜。

  “Rain”,对应车道是七号。

  此时赛道上的车手都已跑过半程,朝行雨的在其中寻找着,终于找到暂列第三的秦胥。

  大弧的转弯,车手纷纷压车,朝行雨目光紧锁住秦胥,他穿着黑色的赛车服,几乎半个身子都贴着地面滑行,袖口和裤管是相对亮眼的水蓝,磨砂的头盔背面,用蓝白相间的字符刻着“8·7”--是朝行雨的生日。

  “秦胥……”

  朝行雨往前移动,肩膀探出护栏外。绕过一圈的秦胥从他面前重新极速驶过,只留下一道残影。

  机车的引擎声巨大,朝行雨没忍住,压着鼓噪的心跳给他加油,他的声音淹没在人声鼎沸里,秦胥不可能听见。

  可朝行雨却莫名觉得,秦胥听见了。

  因为听见了,所以下个弯道口超过了原本的第二,因为听见了,所以在临近终点时一跃成为第一,快速冲过终点。

  黑白旗帜挥动,在场千名观众沉默片刻,他们中没有人认识这位七号车手,他们没见过这面在所有电子屏闪烁的,叫做“Rain”的旗帜,可他赢了,稳稳当当,甚至不算费力地,赢了所有其他车手。

  在这片短暂的沉默里,一位少年站在高台护栏处,大声喊着车手的名字,声音里的喜悦传遍全场,于是人群跟着沸腾,大声喊起这位车手的名字--秦胥。

  “从哪儿下去?释叔,从哪儿下去?”

  朝行雨急得原地蹦脚,他脸蛋通红,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满心满眼都是喜悦。

  “不用你下去。”张释下巴轻点示意,周围人群沸腾起来,“他不是奔着你来了。”

  朝行雨转过身,秦胥离他不过十米距离,头盔被他提在手上,由于跑得急,秦胥还在剧烈喘息,明明是冬日,他却热得满头是汗,汗水顺着眉骨滑落,他锐利的眼睛里是凝起的黑。

  “宝贝,是我赢了。”秦胥向他走来,“你看见了吗?”

  朝行雨深吸一口气,遵从内心的激动,小炮弹似的冲进男人怀里,手中的书本掉落一地。

  秦胥丢了头盔,环住他的腰背把人整个抱起来。

  媒体架着镜头一拥而上,在人群震天的欢呼声里,朝行雨听见秦胥在他耳边说话。

  他说:“我是为你赢的,从今以后,我会为你一直赢下去。”

  *

  冬日的天七点便完全暗了。

  “先生,小雨还是不接电话……需要先回酒店吗?”

  傅柏生抬手,示意管叔先行离开。

  楼梯和走廊的声控灯时不时亮起,管叔会意离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在朝行雨公寓门口军姿站定的傅先生。

  他穿着昂贵的毛呢大衣,手工定制的皮鞋,裤管笔直没有一丝褶皱,利刃似的伫立在那里,那样满身贵气的人,却让人看了,就无端觉得落寞寂寥。他周身漆黑,灯光一熄,就融进了戚戚夜色。

  管叔叹气,他在傅家呆了几乎一辈子,心里比谁都要清楚,要说是小少爷需要傅先生,倒不如说傅先生离不得小少爷。

  就像树无论生长在多么艰难陡峭的环境,无论长得多么参天,都无时无刻需要将他接在地里的根。

  那是他的命,是千万少不得的。

  腿冻得僵了。

  傅柏生抬腕看表,九点整,朝行雨还未回家。

  他这趟是来道歉的,因为电话里的朝行雨声音委屈了,当他还是小行雨时,每当用这样的语气同傅柏生置气了,总喜欢躲在卧室门后,抱着动物玩偶哭得无声无息。

  傅柏生怎么舍得他哭呢,朝行雨不需要哭的,他只要一个皱眉,一点委屈,傅柏生就一败涂地。

  头顶的灯重新亮了,楼梯口终于传来动静,是朝行雨的声音。

  “我一定陪你去,说到做到,我会去的。”

  “什么表情,你不信我呀?”

  “你是我男朋友,我会好好跟小舅舅谈的,他会理解的。”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你为难。”另一个声音,男人的声音。

  “那你就舍得让我委屈嘛。”朝行雨语气娇纵,“晚了,我已经委屈了……”

  “你亲亲我就好了,快点。”

  朝行雨踮起脚,闭眼仰头主动让秦胥亲吻。

  他还沉浸在恋爱的糖水里,甜得要冒泡泡,甚至想着要如何向傅柏生出柜,把他和秦胥的关系坦白清楚。

  没关系,小舅舅一定能理解的,他那么爱我。

  朝行雨这么想着,下一秒却被现实猛地召回--

  “小雨。”傅柏生声音冷地像冰,“你过来。”

  朝行雨回头,与远远站在灯下的傅柏生对视了。

  “过来。”傅柏生压住心中试图挣脱锁链的东西,“我不说第三遍。”

  “小舅舅……”

  朝行雨从没听过傅柏生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话,本能地要往他身边去,却被身旁的秦胥抓住手臂。

  秦胥眼神安抚他,与对面朝行雨称作“小舅舅”的男人对上视线。

  “呵……”秦胥抬起下巴,眼神戏谑地笑出了声,“小舅舅?你把自己当做小雨的舅舅?”

  那双冰刃一般的眼睛背后,有压抑的滔天怒火,更有秦胥自己就最为熟悉的,对朝行雨浓得不能再浓的占有欲。

  小舅舅?

  放你妈的狗屁。

  “可别笑死人了。”

  秦胥话音刚落,傅柏生拳头带风,已经落在他面前。

  “操……”

  秦胥抹掉颧骨上的血,将朝行雨护到身后,他眼神一转,漆黑的眸子里闪着野兽嗜血的光。

  傅柏生领口被他抓住往后扯去,两人同时远离朝行雨,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撕打起来。

  秦胥出拳又乱又狠,他不管自己,只管死命进攻,压着傅柏生揍,不给他起身的机会。

  军队里出来的精英,傅柏生一招一式都是过脑的,他只攻击秦胥关节要害,同时护住自己。

  两人像争夺领域的猛兽一般互相撕咬,一句话不说,只凭内心以及眼前的敌意和厌恶,下手狠得像是现在就要杀死对方。

  傅柏生抓住时机,折了秦胥的腕骨,他手掌按住秦胥前额,把人后脑狠狠磕在地上,因为握枪而长着厚茧的食指关节,压在秦胥眼皮上。

  贵气与矜持的外表撕裂,傅柏生满脸是血,他的睫毛被染红,那双总是沉静的眼里满是终于破土而出的疯狂。

  他开口,声音如凶兽嘶吼:“他是我的,滚。”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傅先生来了!!!

  憋久了的老男人,是很可怕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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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脱轨

  客厅里的灯亮着, 傅柏生坐在沙发上,低头沉默处理自己的伤口。

  “你把他手腕折了。”

  朝行雨挂断电话,主动走到傅柏生面前,与他隔着一个茶几, “明年三月, 他要去参加比赛的, 他需要大量的练习, 而不是躺在医院。”

  “多久了。”消毒水倒了,又被傅柏生重新扶起, “你和他一起,多久了?”

  他还弓着腰,长腿岔开, 声音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原本捞起的额发落下, 散乱着遮住他的眼睛, 朝行雨只看得见他破开的嘴角和被划伤的鼻梁。

  傅柏生腕上的表盘碎了, 指针却还在碎玻璃间转动,他脱下外套,衬衫领口的纽扣在打斗中掉落,露出一截带着淤青的锁骨。

  这样的傅柏生和以往太不一样了。

  整肃和贵气统统不见, 温和与克制完全丢掉,好像从前的“傅先生”只不过一层皮囊, 现在皮囊被剥下, 露出内里真实的、混沌的灵魂来。

  朝行雨有些晃神,甚至有一刻忘记了愤怒,他仍看着傅柏生,诚实地回答他:“两个月, 我和秦胥交往两个月了。”

  傅柏生停下动作,缠绷带的手指在细微颤抖。

  “他碰你了。”

  朝行雨皱眉,他不喜欢傅柏生的说法。

  “碰了。”微微扬起下颌,朝行雨心中也憋着一股气,“我不是小孩,和自己的恋人做什么……”

  砰--

  桌脚在木质的地板上摩擦,发出巨大刺耳的声响,医疗箱打翻在地毯,刺鼻的消毒水在空气里挥发。

  朝行雨眼睛睁大,被愤怒点燃的瞳孔亮得惊人,手腕被傅柏生攥紧,雪白的皮肉擦红一片。

  “……”

  傅柏生张开嘴,却说不出话,高大的身形将朝行雨完全笼住,灯光被他隔在背后,两人脸挨得极近,鼻尖相触的距离,却都陷在阴影里。

  他守着他,十九年,全心全意爱他,为了爱他而压抑伪装,自己迷失在这份深厚的爱里,企图拿一份健全无私的爱去掩盖另一份灼热独占的爱。

  他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有天,朝行雨会离开,也许与一位优秀的女性组成家庭,这些他统统接受。

  他只希望他的乖宝所走的,永远是最明亮最坦荡的路。

  可结果呢?

  如果朝行雨选择的,是另一个年长偏激的男人;如果他认定的,是唯一那条最崎岖坎坷的路,那么陪在他身边的,与他携手前行的,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呢?

  他已经守了他十九年,要献出余生也是甘之如饴。

  “小舅舅……”朝行雨尝试挣动手腕,现在的傅柏生太不一样,让他本能觉得心悸,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再不受控,“小舅舅……”

  心中翻起的不安让他本能地呼唤着傅柏生,他最信任的人,尽管带来不安的正是他口中的“小舅舅”。

  傅柏生倾身向他靠近,橡木的沉香将他包围。朝行雨心猛地吊起,大脑空白一片,没有思考,只慌乱闭起眼睛。

  预想中的亲吻没有落下。

  傅柏生额头抵在他肩上,凌乱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蹭,从来都宽阔挺直的背脊驼下,好像正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寸寸压垮。

  “抱歉……”他说,“对不起……”

  傅柏生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声音疲惫而悲伤,像是滴水,每一个字都如一颗落地的水珠。

  朝行雨眨眨眼,伸手环住身前的男人,他是他这一世前面所有的人生的支柱,他从没想过这只支柱也会脆弱。

  “没关系的。”他手心来回抚过傅柏生背部,就像小时候坐在傅柏生膝上,傅柏生安慰他一样,“我原谅你了,我都原谅你……”

  *

  深夜,城市里飘起细雪,朝行雨接过傅先生递来的伞,睫毛落了几片雪花。

  “小舅舅,你跟我一起去医院吧,可以处理伤口。”

  傅柏生摇头,只弯腰替他打开车门,“这点伤,我回酒店再处理。”

  管叔还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傅柏生眼神那刻闭上了嘴。

  朝行雨隔着车窗与他对望,傅柏生没有打伞,灯光下,落在他肩上的雪花迅速融化,单薄的衬衫被打湿,有些可怜。

  “我……”朝行雨按下窗户,有些着急,“我寒假会回家的,到时候,带着秦胥……”

  “不必了。”散乱的头发挡住傅柏生眼睛,朝行雨看不清,只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你回来就好,其他的,小舅舅都不会再问了。”

  傅柏生的身影渐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朝行雨才转过头,他坐在温暖的车内,却并不感到暖和。

  【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傅柏生要……】系统长舒口气,【还好他什么也没说,一切维持正常!】

  “唔嗯……”朝行雨发着呆。

  【小雨,你怎么了?在担心秦胥吗?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系统看看数据板,【他生命体征一切正常,过不了两天就又能活蹦乱跳啦,耽误不了比赛的。】

  朝行雨点点头,脑子里全是傅柏生靠在他肩上道歉,和站在雪中目送他远去的画面。

  系统点开任务进度,发现已经到达百分之五十,心里的包袱一下放下了。

  只有完成任务,宿主才能选择在任务世界的去留,虽然嘴上数落秦胥不好,但系统心里还是喜欢看朝行雨快乐的样子。

  如果和秦胥谈恋爱能让朝行雨感到快乐,那系统一定陪着朝行雨好好走完这个世界。

  【其实他俩打完架,我以为小雨你会陪着秦胥去医院呢。】系统回忆起几小时前的场景,【结果你都不担心,让秦胥自己去了,你都没看见他那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啧啧啧……】

  “他没事的,小舅舅有分寸,如果他真想对秦胥做什么,那就不是我能控制住的程度了。”

  【是吗……】系统有些愣。

  朝行雨在偏袒傅柏生,无意识的。

  说起来,三个世界里,这还是朝行雨第一次严格意义上和别人谈恋爱,恋爱的概念,他真的清楚吗?

  系统不得不思考。

  它的宿主从一开始就是在被动地接受别人的爱,在对一切都是陌生的情况下,对一切外来的好意与爱意全然不拒绝。从丁铮、楚照安、成池、林行舟再到姜壑……他从不拒绝,也不算接受。

  直到对“恋爱”有了初步的想法,也许秦胥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让他产生了“与他恋爱会很快乐”的想法,可纠结到底,朝行雨真的爱秦胥吗?

  为什么前两个世界没有,偏偏在这个世界对“恋爱”有了想法呢?是哪里来的,又是谁给他的想法呢……系统沉默了,对着眼前一大堆的数据开始深思。

  和系统说的一样,秦胥恢复地很快,也许是自身身体素质原因,也许是傅柏生真的没下狠手的原因,总之,恢复正常生活的两人又开始各自的忙碌。

  朝行雨依旧忙着泡图书馆,准备考试周的冲刺;秦胥一赛成名,大小赛事以及各类俱乐部争抢着要把人拉拢到手。

  一切好像都很正常,秦胥还是会翘掉自己的日程,早晚接送小男友;朝行雨还是任由秦胥出入自己的公寓,偶尔观看他的比赛,甚至在房间添置了玻璃柜,专门存放秦胥的奖杯。

  “他不愿意让我抱。”

  秦胥语气平静。

  张释抽着烟呢,兀然听见这么一句话,被呛得直咳嗽,“咳咳!你他妈……咳!抱、抱是哪个抱?床上还是床下?”

  “床上。”秦胥拾起手边的工具,看似认真地维修着他的赛车,“亲吻和拥抱都没问题,只有这件事……”

  张释挠挠头,犹豫着开口:“你们交往这么久,就没有……”

  “有一次。”

  “喔……人小孩儿娇贵着呢,是不是你太猴急了?”

  “我没开玩笑。”秦胥把手上工具甩开,有些暴躁地剥开一块奶糖,他皱眉,心中不安,“从那天晚上开始,有什么东西变了……”

  “什么东西?”张释问。

  “我不知道。”秦胥烦躁不安,他手掌蒙着眼睛,声音喑哑:“我只是喜欢他,我爱他……我知道他太小,要做的事太多。我也没奢望过他有多爱我,我只是,希望他至少喜欢我是真的……”

  张释沉默了,他想告诉秦胥,曾经提醒过他的那些话,但显然,现在的秦胥已经不起再多的打击了。

  情啊爱啊。

  张释叹气,谁碰了都得完蛋。

  *

  “眼睛,怎么红红的?”

  进到屋内,灯光下,朝行雨这才发现秦胥眼底红着。他伸手捧着秦胥的脸,隔近查看他的状况。

  鼻间传来微苦的烟草味,朝行雨有些愣,“你抽烟了?”

  “嗯。”秦胥看着他。

  “不是说要戒烟的吗?”朝行雨疑惑着,手探进秦胥大衣口袋,里面是几颗白兔奶糖。

  “宝贝,你喜欢我吗?”

  秦胥握住口袋里那只手,指缝交叉扣紧。

  “喜欢啊,你怎么了?”

  “比起你的舅舅呢?”

  朝行雨皱眉,眼睛澄澈,“你们不一样的,他是我的亲人,要怎么比?”

  秦胥指腹摩挲过朝行雨眼角,微翘的睫毛扑闪,他俯身,侧头去亲吻咫尺柔软的唇。

  “唔……”

  朝行雨下意识地退后,却被秦胥强硬地搂过腰,仰头与他接吻。

  这是个漫长的吻,一个吻得用力,含着咬着不愿放开,另一个却双眼紧闭,没有抵抗,却已是在拒绝了。

  秦胥敛眸,把人放下,唇还与他贴着,说话声音温柔:“一开始,为什么答应和我在一起?”

  朝行雨仰着头,微微泛红的面颊在灯下散发柔光,他看着秦胥,有疑惑:“因为你很好,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要不怎么说是小孩儿呢。

  秦胥听着,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有小孩儿自己不明白。

  “你和我交往,因为我照顾你、陪着你、无条件爱你,我比你年长,包容你,只对你温柔,喜欢把你当小孩儿……”

  朝行雨听着,心里无端涌起慌乱。

  “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连自己喜欢谁都分不清。”

  秦胥的额头碰碰他的额头,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最终还是选择说出口,“你喜欢的不是我,是离你更近的那个男人。”

  “对吗,我的好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到了,买对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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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水星

  七月的意大利少雨干燥, 朝行雨放眼望去,无边的蓝天下,是鳞次栉比的红屋顶,和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石墙。

  他深吸一口气, 那不勒斯的海风里, 有淡淡的柠檬的气息。

  “你的眼睛, 比世上任何宝石都要美丽。”

  渡口摆着小摊的老头, 曾经是周游欧洲的吟游诗人,他的灰绿色的瞳孔里映着面前的少年, 浑浊的眼眸重新散发光彩。

  朝行雨蹲在摊前,柔软的小腿和雪白膝盖在阳光下泛光,他不懂得意大利语, 只好露出两个梨涡,甜甜地冲老人笑了。

  “你喜欢哪一个, 我可以免费送给你。”老人站起身, 把手边摆卖的饰品统统放到朝行雨面前。

  “这个, 我想要这个。”朝行雨眼睛一亮,白皙的手指指向一条项链,他仰头,用英文询问价格。

  “免费的给你。”见少年掏出小袋子, 老人蹩脚地念起英语。

  “Grazie.”朝行雨犹豫着接过项链,又将脚边刚摘的三颗柠檬递给老人, 他声音清亮, 说意大利语时听着像是孩童:“Grazie,给您。”

  手心的项链是银制的镶边,中心是磨花的坦桑石,亮眼的浅蓝, 老人说,它叫做“Mercury ”--水星。

  秦胥在欧洲的分站赛昨天才结束,回程的机票订在两天后,趁着秦胥汇总积分的空隙,朝行雨说什么也要独自逛一逛午后的那不勒斯。

  木质的凉鞋底在石路上哒哒作响,朝行雨戴着檐边宽大的草编帽,惬意地在这个海港小镇上走走停停。

  热闹的披萨小店,静谧的石桥,海风翻卷的岩石边,朝行雨握着那条项链走过许多地方,脚心磨得通红也不愿停下。每走过一个地方,他都在想:

  要是小舅舅在就好了。

  【小雨,怎么买了项链光看不戴啊?】系统问他。

  “因为那是买给小舅舅的项链。”

  朝行雨哼着曲子,阳光下眯起眼睛,像只慵懒而满足的猫咪。

  夜晚的那不勒斯比白日更加热闹,挨挤着的小店铺里灯光闪烁,来往的人们摩肩接踵,说着朝行雨听不懂的语言。

  坡上的石墙边,秦胥背靠墙面等着,一半的面部隐近黑暗里。

  他穿着简单的短袖,指间点燃的烟星若有若无,文身遍布的臂膀和好看的脸频频引起往来的外国女孩偷看,她们时不时热情上前表示好感,却又被这尊煞神的沉默触得悻悻走开。

  “看吧,这不就吃了没文化的亏嘛。”朝行雨走到坡上,单薄的身影后,是如星般闪烁的灯火,他看向秦胥,笑得很开心:“刚才的女孩,用英语骂你傻呢……”

  “看我挨骂就这么开心啊,小混蛋。”

  秦胥熄灭香烟,右手拎着一双凉鞋,走到朝行雨面前,单膝跪下。朝行雨赤着脚,原来一双凉鞋在海边被冲走了,他脚心沾着灰和海沙,秦胥手掌握住他脚踝,仔细给拍干净。

  过路人在看,朝行雨动动脚趾,有些不好意思。

  “秦胥,好了,快起来……”

  秦胥没动。

  朝行雨疑惑,低头看他:“怎么了?”

  香烟呛人的气味在海风里散开,两个季节以前,秦胥放弃戒烟了,没有理由了。

  秦胥没有起身,反而牵过朝行雨的左手,低头吻他无名指。

  “我算了算,原来才不过两年。”

  秦胥出声,声音有些喑哑,他仰起头,原来那么桀骜的人,此刻却跪在地上,以最卑微也最虔诚的姿态,望着他唯一的一支玫瑰。

  “两年前,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只不过是个爱喝奶茶的小朋友,笑一笑,就轻易地把原本苍白、平庸、可怜的我的生命,瞬间照亮了。”

  “我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太好听的话,你那么聪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我说完,好吗?”

  朝行雨张开嘴巴,又闭上。他读懂了秦胥的眼睛。

  秦胥继续说:“你改变了我的命运,轻易地像你只是很平常地到甜品店里,打包了一块草莓蛋糕一样。”

  “无论你是不是察觉,现在的我都来自于你,来自你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亲吻、每一句好话。朝行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只要你想,我都给你带回来最好的,世界冠军也一样。”

  “我把我的的奖杯、人生全部都给你,你毕业后,愿意考虑和我结婚吗?”

  有路人吹响口哨,会心笑着留下几句祝福又很快走开。

  朝行雨没有说话,他只静静看着,明亮的眼睛里有歉疚。

  风声里没有回答,秦胥撑着膝盖,站起身:“我本来是打算这么说的,好不容易想的台词,不念出来多可惜。”

  “怎么傻愣着?”他笑得风轻云淡,像最初与朝行雨相遇时那样。

  “别愣着,拒绝我啊。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再不拒绝,就一辈子也别想和我分手……”

  朝行雨低头,草编帽被风吹到背后,他张手,把面前的男人抱住,小脸埋在秦胥怀里。他说:“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想不出其他能说的了。

  秦胥大手摩挲他落在后颈的头发,轻声问他:“分手?”

  怀里的小脑袋点点,闷闷地:“你那么好,前面一定有更好的……”

  “没了。”秦胥弯腰抱住他,用力像要把他抱紧身体里,“你就是最好的。”

  *

  八月很快到了,朝行雨回到A城那天下雨了,傅家别墅里的桂花淅淅沥沥落在雨里,泡着水散发馥郁的香气。

  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喜欢傅先生以后,朝行雨反而不再允许傅先生随便的拥抱和亲吻了。

  【为什么?】系统问他,【连分手的事也还没告诉他,小雨你不是想和他谈恋爱吗?】

  “开不了口,我要怎么说嘛……”朝行雨抱着枕头,手边书本掉落床下,他山黛般的眉头皱起,心烦意乱地看窗外不断落下的雨水。

  【怎么说还不简单?“我喜欢你”不就四个字的事嘛。】系统啧嘴,不懂装懂:【钓个老男人,手到擒来的事!】

  “他不一样……”

  朝行雨没法和系统解释清楚,傅柏生对他来说太特殊了,到现在他其实也不是百分百确定,自己对傅柏生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他曾以为傅先生是他的父亲和兄长,现在却不完全这么觉得了。

  秦胥说,他是喜欢傅先生的,所以才在知道傅先生对他的感情,分清了秦胥与傅先生的区别后,选择和秦胥分手。

  “系统……”朝行雨在小毯子上翻过身。

  【怎么啦小雨?】

  “人类好复杂啊,做人好累啊。”

  系统沉默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询问:【小雨不想做人类吗?】

  “我想不想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决定。”

  【……】系统难得的没有回宿主的话。

  朝行雨二十岁生日将近,卓越、吴限和陈佳驹约着,同时回到A城。四人再聚首,五官和高中时倒没什么区别,生活上的变化可就天翻地覆了。

  卓越从一个女汉子,变成了外表文静的女汉子,甚至在国外找了男朋友。

  “和小雨你真的很像,但又比不上你……”吴限说着,一边疯狂瞥卓越眼色。

  卓越扬起下巴,对这种软蛋行为十分不屑,她声音中气十足,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对啊,我就是照着小雨找的,但世上没人能比得过小雨,我只能将就将就。”

  陈佳驹到没有多惊讶,他早看出卓越当年喜欢过朝行雨,当初姜壑那事儿闹得……“对了小雨,壑哥还和你有联系吗?他不是喜……咳咳!和你玩得很好嘛!”

  朝行雨眨眨眼,姜壑自从上了警校,除了重要的日子会给他发短信以外,其他时候的联系实在少得可怜,电话也不打。按姜壑的说法,朝行雨是他的软肋,自己是听不得他声音的。

  商场新开的甜品店,奥地利的牌子,朝行雨很喜欢这家的桃胶牛奶,卓越几人也就陪着去了。

  然而就这一去,却遇见了一回发生几率极地的抢劫事件。

  那抢劫犯拿口罩遮着整张脸,手上抓着手枪,在大厅里抓了个女孩当做人质。首饰店的店员抖着手打开收银台,哭声和骂声在周围不断响起。

  朝行雨四人藏在甜品店门后,警察来得很快,包围商场顾忌人质而不敢动弹。

  “妈的!让你给老子拿钻石!不要钱!要钻石!”劫匪高举起手枪柄,重重砸在店员头上,鲜血很快流出来,周围无辜的顾客吓得伏倒在地上。

  “小雨!你去哪!”卓越试图拉住侧身走出去的人,却被朝行雨转过身的眼神奇异地安抚了。

  劫匪手臂间还挟着那个女孩,他暴躁紧张地不断踏步,女孩吓得满脸泪水,转头与已经弓身来到门口的朝行雨对视。

  “救……”

  “嘘--”手指放在嘴边,朝行雨示意女孩噤声,他眼神灵动而冷静,给人以巨大的安全感。

  那劫匪还在叫喊:“钻石!不要黄金!你他妈想死是吧……”

  抓住时机冲上去,朝行雨一跃而起,踢扫劫匪双腿膝窝的同时扭住他拿枪的手,把人制住了。

  “操!”

  女孩趁劫匪松了力气,爬起身逃开,警察破门而入,朝行雨截过劫匪手上的枪,却没料到他另一只手在包里掏出了刀--

  【小雨!刀!】系统大声提醒,朝行雨反应过来,迅速站起身,却还是被划伤了膝盖。

  那劫匪原地弹起,不管不顾向朝行雨扑去,在即将触碰到朝行雨那刻,被身后一只大手完全抓住了后颈。

  那手背青筋暴起,劫匪笔直被按到在地,他身后的警务人员露出身形,蓝色警服包裹的身躯高大健壮,动作利落凶狠而训练有素。

  “强盗致伤以及妨碍公务,”姜壑眼神凌厉,他的警帽落在地上,声音里有怒气:“现行犯逮捕,给老子老实点!”

  朝行雨睁着眼睛,表情楞楞的:“……姜壑?”

  给人戴上手铐,膝盖还压在犯人手腕,姜壑抬起头,方才得凶利全部褪去,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下午好啊,小雨。”他说。

  *

  傅先生赶到时只穿着衬衣,外套放在臂间,脚步慌忙。

  警方那边负责的管理人员纷纷围上去,跟着他不断慰问致歉。傅先生眉头紧皱,穿过人群时连一个眼神也不分。

  眼前多了片阴影,朝行雨正坐在警车后座,抬起头,眼前是还在微微喘气的傅先生,他耳鬓落了几束头发,平常一丝不苟的整肃模样全然乱了。

  傅柏生与朝行雨对视,立刻单膝跪在地上,昂贵的西装外套被他垫在朝行雨脚下。

  “别用力,让我看看。”他手握着朝行雨膝窝,凑近看,“痛不痛?”

  “不痛。”朝行雨晃晃腿,伤口很浅,却还在流血。

  傅柏生皱眉,背过身,双臂往后:“上来,我们现在去医院。”

  “警察同志还没问话,不能走的。”朝行雨很乖巧。

  傅柏生一个眼神过去,车边卓越几人立刻表示自己能留下来作笔录。

  “好了,上来。”语气不容置喙。

  姜壑拿了医药箱过来,正好撞见两人离开的背影,他埋下头,若有所思。

  夜晚的傅家,朝行雨坐在床边,乖乖让傅先生抓着腿窝给他换药。

  徐姨盯完全程,叮嘱许久后才放下药盘,出房门时不忘给两人留了盏暖灯。

  暖黄的灯光下,傅先生敛起的眉眼有些模糊,但声音一如既往温柔:“今天吓到了吗?”

  “没有。”朝行雨收起受伤的膝盖,望向傅先生的眼里有星星,“我很厉害的,是我抓住了那个抢劫犯。你不夸夸我吗?”

  傅柏生大手抚过朝行雨侧脸,他咽下那些担心与心疼,只顺着夸奖他:“我的乖宝真厉害。”

  小家伙满意地笑了,软糯的脸蛋在灯下散发柔光。

  傅先生克制地弯腰,吻他眉心,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朝行雨扯住衣袖。

  “你要走了?”朝行雨从来不知道,他无意识的依恋对傅柏生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管向他最信任的人撒娇:“我还是有点痛,你再哄哄我,再抱抱我。好不好?”

  像是担心傅先生拒绝似的,他问他“好不好”。

  傅柏生哪里会拒绝他呢,傅柏生永远不会拒绝朝行雨。

  朝行雨望旁边挪动,给傅柏生留下一个空位。等傅柏生上当了,到他身边了,他便偏过头,把自己倚在傅柏生肩头。

  傅柏生没动,让他把自己当做枕头,俩人的呼吸频率逐渐接近。

  朝行雨安心了,放松下来,眼睛在傅柏生身上乱看,看他的高挺的鼻梁,薄唇,锋利的面部轮廓,有些小的耳垂……

  “小舅舅,你怎么长白头发了?”

  那一根藏在阴影里的白发针似的,一下将朝行雨的眼睛戳痛了。他从床铺间坐起身来,伸手在傅柏生鬓边摸索,心里难受起来。

  傅柏生合上手中的书,抓住耳边的两只手,眼神沉静,说话时胸腔隔着薄薄一层睡衣振动。

  “我三十八了,乖宝,你在慌什么。”

  “可是……”

  “我很快就会老去。”傅柏生提起嘴角,指腹摩挲朝行雨柔嫩的手心,“当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你还年轻着。”

  “我总会先离开你,你知道的。在这之前,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快快乐乐,偶尔让我看看就好了。”

  朝行雨只觉得傅柏生的话像刀子,划得他浑身都疼,他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他呼吸乱了,着急要反驳:“你答应要陪我的,陪我一辈子,你说过的……”

  “会有其他人……”

  “不要其他人。”朝行雨抓住眼前这个人的手臂,“没有其他人。”

  他早该知道的,当他也感到痛的时候,傅柏生该是比他多千倍万倍的痛,傅柏生笑着,却让他觉得比哭更难过。

  于是朝行雨红了鼻头,眼睛里汇了清泉,他现在能确定了,他的心疼与爱惜,都是因为他喜欢傅柏生。

  不是对父亲,也不是对兄长,而是对待伴侣的最特殊的喜欢。

  “傅柏生,你要和我在一起。”朝行雨语气坚定,“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叫他傅柏生,不是小舅舅,他叫的是他的恋人,现在仰起头要去吻的,也是他的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水星是离太阳最近的行星哦!

  小宝们,最近实在太忙了,更完这个世界以后我想请个假,等到十月底教资考完了,我再回来做小蜜蜂可以吗呜呜呜……感谢在2021-10-13 18:02:00~2021-10-17 22:2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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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如愿以偿

  他们的相处好像没变, 朝行雨时时刻刻的日常都与傅柏生挂钩,他依然像他的父亲和兄长,致密的关爱丝丝缕缕填满朝行雨的生活。

  但有些东西却是的确变了,早餐的牛奶递给对面的傅柏生, 相触的指尖没有躲开, 粗大的指节在朝行雨指缝间摩挲, 带了点不一样的意味;拥抱时, 双腿分开在傅柏生臂间落下,他们的皮肤贴在一起, 微微发烫,朝行雨察觉到某些变化,温泉水一般淌在傅柏生肩上, 却始终没有被放开。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沐浴后的少年猫一般歇在傅柏生臂间,冒着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 轻轻挠着傅柏生的喉结。

  “你想要什么, 我们就是什么关系。”傅柏生敛眸, 他难得戴着眼镜,靠在床头看书。

  朝行雨抬眼,水露似的眸子扑闪,眼尾微扬, 透出一点天真的媚来。

  就是那一点媚,使傅柏生全身肌肉忽地绷紧了。

  手上的书本被轻推开, 作为替代, 朝行雨撑起身体,蔷薇藤一般,缓缓攀上傅柏生腰腹,软软的下巴放在他胸膛, 姣好的脸在灯下如深海诱人沉船的水妖般。

  他开口,声如塞壬:“这种关系?”

  傅柏生喉结滚动,宽大的手掌落在少年微陷的腰间,粗糙的拇指来回划动,眸色逐渐加深。

  夏季的睡衣太薄,隔着一层奶白的丝,朝行雨温软的皮肉,馨甜的暖香,像细密的小钩子般,刺穿了傅柏生所有感官,不断拷打他的理性。

  “别闹了,下去。”傅柏生张口,声音喑哑不堪,他皱眉,拼命压抑着身体里翻动的本能,“乖宝听话,下去,好不好?”

  “不好。”朝行雨张开手,抓住傅柏生两只耳朵,玩耍一样扳动那耳朵上的眼镜架,莹白的手臂贴在傅柏生肩膀,他抿起嘴,很不满意似的:“暑假结束我就要回学校了,你都不会想我吗?”

  傅柏生惜字如金:“想。”

  很想,非常想,想得像下一刻就要死去一样。

  朝行雨听不见他的心声,只觉得原本升起的心思像被针头扎后的皮球,咻一下,泄气了。

  “那算了,我要睡觉了。”朝行雨表情变得平静,翻身一滚,重新倒在傅柏生臂间。他背过身,屁股对着人,语气跋扈:“你不许看书,把灯关了,有亮光我睡不好。”

  书本被放置回床头,顷刻,房间陷入黑暗。

  【他是不是木头啊?】系统打着呵欠,在被屏蔽与不被屏蔽之间累得要摊,【不愧是三十多岁的老处男,一点情调都没有欸。】

  “……”朝行雨不出声,在心里生着闷气。

  木头,这个老木头笨木头!╯^╰

  窗外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房间,一片寂静里,朝行雨听见傅柏生有些沉的呼吸,一下一下在他耳后清晰。

  衣领从身后被拉开,修长的脖颈后有段微微突出的骨痕,傅柏生倾身,干燥温热的吻隔着皮肉轻轻落在那块骨头上。

  低沉的声音贴在耳边,微震着响起:

  “爱你,好梦。”

  朝行雨在黑暗里眨眨眼,蜷着身子被身后的男人搂进怀里,一大一小嵌在一起,好像生来就完美契合。

  “嗨呀,系统,”朝行雨扬起嘴角,悄悄地笑了,“他好会呀……”

  *

  朝行雨二十岁生日前一天,姜壑半求半哄,把人从傅家别墅里要了出去。

  “我明天要跟着队长出市,没法回来给你过生日,我们太久没见,上次你匆忙就走了,还没来得及好好聊聊天。”

  姜壑脱了外套坐下,即使是休息日,这人也穿着警服。

  察觉到朝行雨的视线,姜壑爽朗地笑了,解释道:“菜鸟都得穿警服。”

  “菜鸟不会才读一年警校就被调去实习。”朝行雨不买账。

  姜壑继续笑,一边点菜一边把这事敷衍过去。

  刚到警校时,他也很不适应,心总是扒着校门栏杆往外飞,总是想着姜母的身体,想着小雨的生活。

  为了能尽快毕业,姜壑几乎是与外界脱离,只拼了命地学习,信息技术、近身搏斗、枪械拆装及使用……常常把自己磨地一身伤,带着淤青和汗水,在夜里蹲楼下不知给谁编辑消息,删删又改改。

  教官欣赏他的魄力和天赋,找机会把人介绍进了警队实习,给的目标是最好混进刑警大队,为校争光!

  姜壑一出校,马上就想联系朝行雨,打开手机才发现,他的小雨已经和其他人交往,有了新的,他完全无法融入的生活。

  现在也是,无论姜壑成长为什么样,在朝行雨面前,他还是以前那个无力、敏感、暴躁、弱小的刺猬,与朝行雨的距离缩不短一寸一毫。

  “你现在还在和那个人交往吗?”

  姜壑把合乎朝行雨心意的菜都布在对面,他太清楚朝行雨的喜好,想忘也忘不掉。

  “分手了。”朝行雨抽空看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最近,有了新的男朋友……”

  姜壑夹菜的手一顿,又很快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这样啊,是我认识的人吗?”

  “你不会觉得我很花心吗?”朝行雨没有回答,反而问他。

  “不会。”姜壑摇头,“你那么好,谁喜欢上你都是应该,你喜欢谁,那就是求之不得的事……”

  话题在往危险的地方去了!朝行雨赶紧打岔,生怕姜壑提起以前或者继续追问。

  姜母现在已经能够自己正常生活了,朝行雨午后去拜访过,曾经失去自我的人,放下执念后,变得优雅而美丽。

  执念有时会变得可怕,害人害己,这个道理姜壑再明白不过,他不会步姜母的后尘,更不会伤害朝行雨。

  姜壑把人送到别墅外,蔷薇翻过围栏,攀着支在朝行雨身旁,在夜灯下合拢花心。

  “小雨,和你在一起的人,让你觉得开心吗?”姜壑问。

  朝行雨还没开口,眼睛却先笑了,他没有犹豫:“开心的。”

  “那就好。”姜壑也笑,心中不可思议地涌起一股平和的快乐,“只要你开心,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嗯呢,谢谢你。”

  管叔把门敞开,前院新安置的琉璃灯全亮了,飞虫在灯下周旋,蝉鸣渐响。

  朝行雨挥挥手,转身踏入那片光亮。

  “小雨!”姜壑不自觉往前一步,又立马顿住,他声音有些哑:“谢谢你,从以前到现在……谢谢你。”

  “不客气,姜壑。”

  朝行雨眨眨眼,笑得露出两条小猫纹。

  *

  朝行雨哼着歌,三步并两步攀上二楼,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前的傅柏生被光影分成两半。

  “小舅舅?”朝行雨主动上前,“你是在等我吗?”

  傅柏生弯腰把他抱住,“我真的可以吗?”

  “什么?”朝行雨不解。

  “我又老又固执,喜欢管你念你,还惹你生气……爱你的人很多,乖宝,我真的可以吗?”傅柏生细微颤抖着,那么强悍的男人,声音里却透露出无限的恐惧,“如果有天你后悔了,我一定会立刻死去。”

  这也是傅柏生为什么坚持不碰朝行雨的原因。他在害怕,害怕失去,所以也害怕得到。

  “我不会后悔的。”朝行雨捧起他的脸,与他贴着额头,看进他的眼睛,“如果你老了,走不动了,我会照顾你陪着你;如果你惹我生气了,那就哄哄我,我很好说话的,你一哄我,我就原谅你……”

  “爱我的人也许很多,可我最喜欢的,只有你不是吗。”

  傅柏生心中一痛,他深埋的感情在朝行雨说出喜欢那刻得到了救赎,翻涌的喜悦与终来的解脱间,却又暗藏着一根针的重量的痛苦--朝行雨爱他,他们的人生将就此绑定。

  这根针不重,很轻,却头尖脚刺,卡在胸腔里,不时以痛苦提醒傅柏生,提醒他的罪过,企图诱惑并且最终实现的对朝行雨犯下的罪。

  他绑定了一个至上美好的灵魂,却无以为报。

  “我……爱你,我爱你,我发誓。”

  “嗯。我都知道。”朝行雨仰头,接受傅柏生颤抖的吻。

  傅柏生的颤抖一直未停下,很细微,朝行雨却能从他的抚摸与亲吻里感受到。

  他仰躺在床上,像只在海上来回奔走的船,随着傅柏生造出的浪潮起伏不断,意识沉浮,他朦胧看见傅柏生颈边垂下的,那条叫做水星的项链。

  他伸手,想要去够,才发现手掌全被傅柏生握住,落在床铺间,与他十指相扣。

  情到深处,傅柏生模糊了眼睛,他的灵魂被剥开,坚硬的壳融化,所有的爱意化成温水,倾斜而下,将朝行雨全部包围。

  寂静的夜里,朝行雨失了力,全凭傅柏生清洗照顾。他感觉到傅柏生在吻他耳廓和侧脸,一下又一下,没有停下。

  “我在你窗外种了一片茉莉,明年就能看到花开。”

  朝行雨努力睁开眼,又阖上,声音哑着:“我们一起看。”

  “嗯。”傅柏生抱紧他,像蜗牛抱紧自己的壳,“永远一起。”

  朝行雨半梦半醒,听见系统的声音:【任务完成100%,男主已成功获得F1总决赛冠军。请问宿主是否要选择留在本次任务世界?】

  “是。”

  【选择完毕。】

  系统敲敲自己的代码,总结数据时,又翻出了百年前那张被重力撕碎的记事纸。

  纸上字迹遒劲,如果朝行雨能看见,一定觉得熟悉,和傅柏生的字迹太过相像:

  【你是我早已预料到的,离别的隐痛。】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教资,午睡前滚来更新啦!这个世界算是结束了,还有一个讲这世界之后的生活的小番外!感谢在2021-10-17 22:26:01~2021-10-21 13:1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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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番外

  与傅柏生之间的情事总是来得突然。

  不过是踮脚拿一本文献, 书柜便被当做支撑,朝行雨两臂弯弯,挂着褪下一半的衬衫,雪白的十指紧扣在傅柏生脑后, 泛起粉色的脚指珍珠似的绞在一起, 随着傅柏生的动作在半空中微微摇晃, 细细发颤。

  “小舅舅……”

  一双鹿儿眼被磨得发红, 朝行雨出声,声音又闷又哑。他想让傅柏生再轻些慢些, 可话还未出口就被撞地稀碎。

  朝行雨算是明白了,无论平日的傅柏生是如何高雅如何绅士,一旦沾上这档事, 骨子里在军队养成的那些粗鲁与冲动便藏不住了。

  他看向朝行雨时,那双黑夜似的眸子里哪还有一点理性和睿智, 无底的渴望与汹涌的燥热都快化成实体, 恨不得将朝行雨嚼吧嚼吧整个儿吃下去, 吃到自己肚子里去。

  “乖宝,我的乖宝……”傅柏生浑身滚烫,他沉醉地胡乱吻着朝行雨小巧的耳垂,低喘着, 灼热的呼吸将唇边那只耳朵染红。

  哪有这样的……

  书柜被撞得移了位,柜脚与地板的摩擦声让朝行雨没来由地觉得羞耻, 他的后背被傅柏生护着, 那些碰撞的淤痕便全落在傅柏生手上。

  暖色的墙面上石英钟时针端端指着“一”,午后的日光透过窗帘撒在两人身上,落在脚边的文献被风吹开,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变成集聚的蝌蚪。朝行雨看着, 脑子晕乎乎的,他突兀想起一个四字成语来--白日宣……

  他张嘴,报复一样咬在傅柏生麦色的肩上。

  傅柏生一愣,分出些精力来,笑着把食指伸进朝行雨唇间,指尖细数他可爱的贝齿。

  “你小的时候,喜欢含着我的手指午睡,还记得吗?”

  朝行雨摇摇头,不想承认。

  “没关系,我记得就够了。”傅柏生眼里是漫天的宠与爱,他捞起软手软脚的宝贝,让胸膛与他贴着,心脏连在一起跳动。

  一场雨过后,屋内的空气变得湿冷。温香的被窝里,朝行雨蜷在傅柏生肩窝处,怕冷地蹭了蹭。

  傅柏生撑着头,没有睡意。他执起怀中人削葱似的手指细细端详,白净纤长,食指指节处由于常年握笔起了茧子,即使如此,它也比傅柏生的手美丽百倍。

  他想起朝行雨两三岁甚至更小时,抓着他的衣服不放的,肥肥短短的手指,每一颗指节都像一只小汤圆,可爱无比。

  那时傅柏生会把这宝贝抱进怀里,揣进大衣里,带着个小包袱去工作开会,在旁人奇异的目光里镇定自若,甚至有些炫耀的意思。

  看,这就是我的宝贝,最可爱的宝贝。

  等到朝行雨在他怀里睁开眼,口水沾湿一大片昂贵的衣料。小家伙眨眨眼,粉白的面颊由于睡意而变得红扑扑。他没有哭闹,只乖乖坐在傅柏生膝上发呆醒神。

  傅柏生放下手里的文件,也不抱他,等到朝行雨开始抓着那些圆圆的纽扣往他胸口攀登,便捉住他小汤圆似的手指,放在嘴边不停亲吻。

  “呜呜……不要吃……”

  小行雨还不明白傅柏生那些动作背后的含义,以己度人地觉得他要吃了他,吓得红了鼻头,金豆豆扑朔落下,奶声奶气喊他“拔拔”。

  “乖宝,该叫什么?”傅柏生忍住笑,抬头看向小行雨,小水珠沾在睫毛上,好可怜。

  “粑粑。”小行雨伸手指摸摸他下巴。

  傅柏生重新埋下头,做出要“吃”他手指的模样。

  小行雨一惊,赶紧改口:“小揪揪……”

  “好乖,怎么这么乖……”傅柏生把脸埋进小行雨细嫩的脖颈,在温热的奶香里笑得肆意。

  小行雨抓住他耳朵,疑惑地左右扯扯。

  “小揪揪?”

  傅先生眼神温柔,“乖宝,再叫一遍。”

  小行雨抿起嘴,抱住他脖子,变成傅柏生一个人的小挂件,脆生生地叫他--

  “傅柏生……”

  朝行雨梦中呢喃,双脚无意识地环住一旁的傅柏生,动作自然,一如过去千百个日夜。

  傅柏生倾身,吻他微张的唇。

  “再叫一遍。”他说。

  “傅柏生……”

  “嗯,我在。”

  *

  朝行雨研究生毕业那年,姜壑顺利转成重案组组长,如愿以偿脱下满是咖啡渍的旧警服,彻底变成一位不修边幅的警察大叔。

  研究生毕业后,朝行雨回到A市大学任教,教授现当代文学,同时还准备考博,忙地不可开交。

  朝行雨正翻看手表,上完课后忙着赶赴一场晚宴。

  陌生的可疑车辆停在身边,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沧桑帅脸。

  姜壑叼着面包,向朝行雨笑得人畜无害:“朝老师,搭便车不?姜sir亲自护送。”

  朝行雨一见是他,也笑。

  这几年来他没和姜壑少聚,每见一回都觉得这人是越来越不着调,但办起正事来又比谁都利落干脆。

  朝行雨常在晨间新闻听见有关姜壑的消息,市里好几个连环案件都是他带着破的。

  “不用啦姜警官,我朋友在前面等我呢。”朝行雨说着,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东西,弯腰递给姜壑:“少吃点面包,一点营养都没有。喏,我请你吃吧,草莓桃胶奶布丁。”

  “嘶--光听都要甜掉牙了。”

  姜壑呲牙,手却诚实地飞快接过蛋糕盒。

  “啊!这不是朝老师嘛!”老刘从后座伸出脑袋,老狐狸般的男人话里难得带了真诚:“上次茉茉的事真麻烦您了,我还说找个机会当面向您道谢咧。今天真是巧了!”

  姜壑看他一眼,老刘是他长期搭档,茉茉是老刘妹妹,正在读大学,是朝行雨的学生。

  “举手之劳,不麻烦的。”朝行雨向两人挥手,脚步匆匆走开了。

  “组长,看不出来你还认识朝老师这么精细的人啊!”老刘拍拍姜壑肩膀,语气调侃。

  “高中同学。”

  “只是高中同学?”老刘一双狐狸眼,精得很,“我可没见你对谁那么热情过,这还只是同学?”

  姜壑握着手心那块蛋糕,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身影坐上了另一辆车,最后消失。

  “只是同学。”也只能是同学。

  姜壑移开目光,没有再看。

  *

  “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有点眼熟。”

  朝行雨按开车窗,想要吹散车里经年浸染的烟味。听到秦胥的话,他才想起高中时这两人打过照面。

  “姜壑,我高中同学。你还帮过他呢。”

  秦胥尝试回想,三秒后放弃:“忘记了,总之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就行。窗户关上,入秋少吹风。”

  大手越过朝行雨,窗户重新升起,只留一条小缝。

  秦胥分出眼神看他,从前的好学生已经长成小大人,正蹙着好看的眉毛表达自己的不满呢。

  “这就生气了。”秦胥声音轻下来,“得了,下次接你换一辆车好不好?”

  朝行雨声音闷闷的:“你就不能少抽一点嘛。连释叔都跟我抱怨,一天一包都满足不了你……再这么下去,你的肺要还是不要?”

  “啧,你听他跟你说得夸张,没那么严重。”秦胥手背蹭蹭朝行雨下巴,碰小动物似的,“烟瘾而已,我压得住。”

  朝行雨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不再搭理秦胥。

  “我下个月在国内有场比赛,你有空来看吗?”车内安静没一会儿,秦胥主动问。

  朝行雨不理他。

  “你要带着他来也可以。”秦胥继续。

  朝行雨不理他。

  天色渐晚,盏盏路灯亮起,光影在朝行雨脸上忽明忽灭。

  他是真的担心秦胥。

  秦胥叹口气,右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塞进一旁的朝行雨手心。他目不斜视,只说:“一天一根,我跟你保证。”

  朝行雨转头看他一眼,才终于露出个笑容,声音软软的:“下个月看你比赛,我要检查。”

  “好。”秦胥也笑,“你想怎么检查就怎么检查。”

  *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七点,晚宴正好开始。宴会的主人是从前为朝行雨庆生的那位女军人,前来参加的,服役和退役的军人都有。

  秦胥答应不会让他迟到,就真的踩点把人送到。

  “你真的不进去坐坐吗?阿姨他们很好相处的。”朝行雨走下车,转身又问。

  “我就不去了。”秦胥视线落在朝行雨身后,烟瘾这东西,真的很麻烦。他微抬下巴,示意朝行雨往后看:“有人一直在等你,他对你很重要不是吗,去找他吧。”

  朝行雨转过头,满园秋色里,琉璃灯光下,傅柏生穿着军服提着军帽,笔直地站在那里。

  他身后是人声往来觥筹交错,可他的眼睛,却始终深情专注地落在朝行雨身上,无论他注视的这个人是否发现。

  “小舅舅,等我很久了吗?”

  朝行雨踩过落叶,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他抱住,小小一团缩进傅柏生两臂间。

  “不久。”傅柏生吻吻朝行雨头顶,声音温柔:“一看见你,我就觉得无论站在原地等你多久,都值。”

  朝行雨心口一软。他突然意识到,从小到大,傅柏生是不是也像这样,无数次地在某地站定等待呢。

  “我好喜欢你呀,傅柏生。”

  朝行雨把下巴搁在他胸口,笑得甜蜜。

  傅柏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击懵了,反应好一会儿才有些慌乱地把人抱紧,如在云端的幸福感让他声音有些飘忽:“怎么突然……我也爱你,永远只爱你。”

  “也没什么。”朝行雨牵过他的大手,这只手养他护他二十多年,是世上最温暖的手:“我就是突然想到了,想让你也知道。”

  *

  傅柏生四十三岁,朝行雨二十五岁那年,两人在瑞士旅行时,中途顺便登记结婚了。

  原因是在瑞士小酒吧喝得迷迷糊糊的朝行雨,正好围观了一场求婚,于是水汪汪的眼睛变得委屈。

  “你为什么不跟我求婚?”他伸出食指,戳戳傅柏生坚硬的胸膛,“你不想跟我结婚吗?”

  傅柏生把快要滑倒的小醉鬼抱住,没有回答。

  “你不和我求婚,我就去找别人……”

  “乖宝,你喝醉了,等你清醒我们再谈这件事,好不好?”傅柏生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不好……”小醉鬼才不管傅柏生说什么,反正不和他求婚就是不爱他:“我要去找爱我的人,你放手……我要去找秦--”

  “不许。”傅柏生握住他的双手手腕,语气严肃,落在他唇上的吻却又轻又柔,带着刻进骨子里的珍爱。

  “我现在跟你求婚,你清醒了我还跟你求婚,我们一共求两次,好不好?”

  朝行雨被他吻得心痒痒,只软糯糯伏在他肩头,点头说:“好。”

  于是在瑞士雪山脚下一间小酒吧里,意识不清地小醉鬼被人单膝跪地求了一次婚。次日清晨,带着满背吻痕,在柔软的床铺上,再次被人单膝下跪,傅柏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戒指,进行了第二次求婚。

  “嗨呀……”朝行雨脸红地要蒸发,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小声问:“那婚礼在哪里举行好呢?”

  参加婚礼的卓越实在没想到,她从高中护到现在的大白菜,最后是栽在了自家农夫的手里!

  但管它呢,卓越看向被茉莉包围笑得开怀的人。

  小雨开心就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雨结婚快乐!

  小宝们我回来啦!满血复活!

  先说一下,我的微博被人举报,炸了呜呜呜,看不了车车了……我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申诉,实在不行只有换号了呜呜呜……

  另外,下一个世界咱搞点悬疑片嘿嘿嘿……感谢在2021-10-21 13:11:29~2021-11-04 20:2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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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灵堂

  身下睡着的地方又冷又硬, 鼻间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木头的霉气。

  朝行雨艰难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纯粹的黑。

  “系, 系统……”他用力眨眼, 声线颤抖:“我是不是瞎了?”

  【不是。】系统风轻云淡, 【你只是碰巧躺在一副棺材里而已。】

  ……

  朝行雨将信将疑伸出手, 果然触到面前一片沉重的木头,也就是所谓的棺材盖。

  他咽了咽口水, 费力把盖子上抬一些然后下滑。昏黄的灯光撒进来,朝行雨从棺材里坐起身,茫然地打量周围环境。

  昏暗的房子里满是香火纸钱燃烧后的气味, 他坐在一副空棺材里,面对着打开的厅门外, 门外是一片在月光下冷得发白的院子。

  门槛中央摆了一副碗筷一杯酒, 香炉里插着两根白烛, 三支长香,香灰一点一点燃烧,冒出蓝色的烟线来。

  棺材两侧摆着几只纸人,白纸做的脸正对着朝行雨瞧, 密密麻麻的生糯米铺了满地,麻布挂在梁上, 系成一朵花。

  风从门外灌进来, 白烛被吹灭。

  手臂上起了一片小疙瘩,朝行雨汗毛直立--

  这里明显是一处灵堂。

  朝行雨哪里见过这场面,他只觉上一秒还在傅柏生怀里被男人轻哄着,下一秒就是一副借尸还魂的可怕景象, 被装在棺材里的还是他自己。

  “呜呜呜……傅柏生为什么要把我装在棺材里呀……我说过把骨灰拿去种树的……”朝行雨捂住眼睛,委屈得声泪俱下,“现在好了,我都变僵尸了,怎么办呀……”

  【小、小雨……】系统赶紧解释,【我们已经不在上一个任务世界了,这是新的,新的。你不是僵尸,还热乎着呢,你摸摸。】

  “真的是热的……”朝行雨双手捧着脸颊,松了口气:“不是尸体,还活着。”

  【对呀对呀,不怕。】

  朝行雨攀着棺材边,利落翻出去,犹豫片刻又乖乖回身,把打开的棺材盖重新阖上。他光脚踩在那些生糯米上,不舒服地动动脚趾,夜晚很凉,他身上却只穿了件白色袍子,单薄地要命。

  “我怎么会在棺材里?”

  【不清楚……这个世界没有剧情提示,只有任务栏。】

  “那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朝行雨问。

  他话音刚落,空荡荡的灵堂后传来吱哑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朝行雨瞬间噤声,左瞧右瞧想找个地方藏一藏。

  救命救命,棺材里大变活人了,被人发现还得了!

  灵堂里安静地过分,没有一点脚步声,有的,只是木质的什么东西压在米粒上,米粒一颗一颗炸开的细微的碎裂声。

  朝行雨回过头,在吊起的白布间,看见一双冰冷麻木的眼睛。

  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面色苍白没有表情,即使他坐着,微微驼背,看起来也很高。

  男人停下轮椅,隔着不远的距离与朝行雨对视,眼神犹如一潭死水。

  “咕--”

  这是朝行雨咽口水的声音。

  “你……你好?”

  男人眼皮一抬,眼神有波动。

  朝行雨瞟一眼灵堂上的牌位,乌木黄漆刻着“阎二”。于是试探着开口,声音又小又轻:“阎二走……走的时候,安详吗?”

  【噗--】系统没忍住,笑出声来。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冰冷的目光在朝行雨身上巡视,从头顶到脚尖,一寸一寸打量着。

  朝行雨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感觉自己正被人从外到里缓缓剥开,诡异得犹如一场无形的凌迟。

  朝行雨还想再开口,男人重新驱动轮椅,碾到他身前。

  指尖被人触碰了。

  男人执起那只白玉似的手,低头凑近。

  朝行雨感觉到男人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他手指,把指尖染成漂亮的粉色。男人的眼中没有情绪,只认真地像在观察一件奇异的事物,得到满意的结果后,又自然地放下了。

  他在干嘛?朝行雨后退一步,有些忌惮地离远他。

  “安详。”男人突兀地开口,声音沙哑,他看着朝行雨,话里没有情绪。像是察觉到朝行雨的困惑,男人再次补充:“阎二走的时候,很安详。”

  为了表示友好,男人仰头扬起嘴角,苍白的脸上露出个微笑来。

  朝行雨心跳一滞,是被吓得。

  呜呜呜系统,他好吓人……

  “你是我弟弟的朋友?”男人的笑容没有落下,他好像看不见朝行雨奇怪的穿着,也不追究他夜半出现的怪行,自顾自地说着:“堂里门敞开,很凉吧?”

  朝行雨努力挤出一个笑来,“还,还好。”

  “是吗。”男人转头看向屋外,说:“今天是阎二的头七,大门必须敞着,不然他找不到路,回不来……”

  “……”后背一凉,朝行雨定住目光,誓死不动。

  男人继续说:“地上的米,硌着你的脚了?”

  “没,没有……”

  “这米也是给阎二准备的,等他回来吃贡品,踩上去,可以消除业障……”

  “嗯哼……”朝行雨声音颤抖,眼眶红了。

  像是终于察觉到朝行雨无声的抗拒,男人闭上嘴,从地上的红色塑料袋里取出三支香,点燃递给他。

  “既然来都来了,去给他上柱香吧。”

  头七的日子,夜半焚香。

  朝行雨就是再怎么迷糊,也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

  面朝一桩空棺,身后是男人无法忽视的视线。

  这次的任务肯定不好做。

  唉。

  生活不易,行雨叹气。

  上香过后,男人把朝行雨引到院子里,安排他去左边的空房间。

  “对了,我叫朝行雨。你是……”

  男人停下,问他:“阎二没有和你聊过我?”

  “当然、当然提起过!”朝行雨心虚,声音越来越小:“只说是大哥,没提过你的名字……”

  “这样啊。”男人继续驱动轮椅,“我叫阎是之,你跟着阎二叫我大哥也可以。”

  阎是之,阎二。

  朝行雨躺在被窝里回想刚得来的信息。木质的床铺太硬,硌得他怎么也睡不着。

  “系统,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找出阎家小儿子的死因。】

  果然。这次的任务说难不难,时间跨度比前几个任务要小太多,但要说不难……朝行雨回想起阎是之带给他的强烈的违和感,唉,很难。

  “要是小舅舅在就好了……”这么嘟囔着,朝行雨抱住枕头,好像抱住某个男人的手臂一样,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

  朝行雨原本以为自己来到的,并不是发达的现代社会。这不怪他迟钝,任谁见了昨天那些诡异迷信的场景,都会产生一种身处旧时代的错觉。

  这种错觉持续到睁眼醒来后,朝行雨在灵堂后头看见的,一台彩色电视机。

  画面正在播放一个光头和两只大熊的故事。

  “怎么了?”阎是之单手驱动轮椅,另一只手握着铝制的热水瓶,往木架上的瓷盆里掺水,“不喜欢看动画片?我以为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孩都喜欢看动画的。”

  哪个年龄的小孩?谁是小孩?你自己又多大啊喂!╯^╰

  “我……”话没说完,朝行雨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处于哪个年龄阶段。

  【十八。】系统心领神会。

  掸在木架上的干毛巾被泡进热水里,又被阎是之大手捞起,挤干,递给站在边上的朝行雨。

  “遥控器在柜子上,你可以自己调频道。”

  “就看这个也不是不行……好烫!”

  刚刚触碰到毛巾的手瞬间收回,毛巾啪地落在平滑的混凝土地上,还不断冒着热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朝行雨歉疚极了。

  他打算弯腰捡起来,阎是之却先一步躬身抓住他的手,握起来,昨夜一样放到眼下细细端详。

  粉白的指尖烫出点儿艳红,他皮肤太薄,经不得烫。

  “抱歉,是我太粗心。”阎是之微微皱眉。他放下那只手,往盆里加了些冷水,这才重新洗帕子,示意朝行雨洗漱。

  电视里一人两熊吵得热闹,在春日清晨的鸟叫声里,朝行雨坐在木桌边,拿起筷子,夹起了他人生中第一口酸萝卜纠。

  稀饭加酸菜,萝卜配鸡蛋。

  他现在知道了,这个被时代遗忘的地方,叫做长水村。

  这是他在长水村里,和阎是之度过的第一个早晨。

  *

  阎是之给他衣物实在太过宽大,白色的上衣在他身上能盖过屁股,八分的裤子穿成长裤,能穿上的鞋子只有草编的凉鞋。

  朝行雨没什么可抱怨的,阎是之能收留他,不问东问西已经是最好的情景了。

  “小雨。”阎是之叫得很自然,“去我房里,床头的柜子上,把钱包拿着,我们去一趟集市。”

  朝行雨还想再矜持一下:“不用啦……”

  阎是之如他所愿:“没关系,去吧。”

  一听这话,朝行雨放下心,露出一个可爱的笑来:“那好吧,谢谢阎大哥。”

  像是生怕别人反悔似的,朝行雨按阎是之指的方向脚步飞快。一边走还一边想,昨晚真是错怪你啦,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大善人!

  两人收拾完毕准备出门。

  朝行雨正要踏过门槛的脚步被阎是之喊回去:

  “来,小雨,给阎二上柱香再出门。”

  ……哦,你还是昨晚的那个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世界勤快的我!感谢在2021-11-04 20:24:03~2021-11-05 08:3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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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集市

  走在泥土路上, 朝行雨才终于看清长水村的全貌。

  这是个坐落在山谷河滩平原的村庄,往周围看去,是模糊在云雾里重叠的山影。白鹭落在水田里,一步一啄地与田里的小虫作斗争, 沿路几家篱笆院里, 黄的白的狗总冲他叫唤。

  “哎呦--哪里来的娃娃这么俊哦!”田边通水的老太太直起腰杆, 看向朝行雨的眼神都是慈爱的光。

  “婆婆好, 我是阎家老二的朋友。”朝行雨对待长辈一向乖巧,普通话说得清脆悦耳, 老人笑得皱纹都堆了起来。

  “阎二……啊!”老人想起了什么,表情变了变,“那娃娃前几天就没了, 你是来看他的吧?多好一娃,村里唯一一个去外头读过书的……唉, 才十九岁就……听说是身体不好?”

  朝行雨看向身后沉默的阎是之, 生怕勾起他伤心事, 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从老人手里接过几颗玉米糖,匆匆告别了。

  阎是之没什么表情,他长相英气, 面部轮廓分明,但肤色苍白, 没表情时看着很唬人。

  朝行雨见他驱动轮椅压过石子时有些费劲, 于是剥开一颗玉米糖丢进嘴里,剩下的全部塞到阎是之怀里。

  他从后边掌住轮椅,自觉往前推。

  “……谢谢。”

  朝行雨朝他笑:“不用谢。”

  过了一会儿,朝行雨斟酌着问:“阎二他……身体一直不好吗?”

  “不算。只是有些轻微哮喘。”

  朝行雨低头, 只看见阎是之漆黑的发顶和高挺的鼻梁,“那叔叔阿姨放心他出去读书吗?”

  “一家四口,总有一个要供去读书找点出息。”阎是之停顿一下,继续说:“虽然现在四个人里只剩了一个。”

  “……”朝行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个外人,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干脆保持沉默。

  现在看来,阎家四口,阎二是不是因病去世的暂未确定,阎家父母在这之前就已经走了。阎家剩下的唯一的独苗,就是眼前这个坐轮椅的阎是之了……

  阎二从小在外读书,很少回村里。这么看来,自己无意撒的“阎二同学”这个谎,倒正巧把自己“外来人”这个身份圆回来了。

  呼……朝行雨舒口气。剩下的就看怎么找到理由赖在,呸呸,待在阎家了。

  *

  说是集市,实际上只是长水村村民们自发的在河滩口聚集进行买卖的地方。

  摊位就是简单几张五颜六色印着广告的塑料袋铺在石头地上,卖菜的居多,人们有的站着有的席地坐着,只有二十几米长的集市,却意外地很热闹。

  阎是之在集市口把钱袋子交给朝行雨,嘱咐道:“这里人太多了,我进去很麻烦。你自己去买,记得把自己要用到的日用品买全,其余的想买什么就买,钱应该够。”

  朝行雨想说大哥你这人也太好了我要是坏人你该怎么办?但转念一想,自己可不就个小骗子嘛。于是只能含泪忍受良心的折磨,收下钱袋子,满心好奇地往集市里去了。

  阎是之就在集市口,目光一转不转,沉默地望着朝行雨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

  毛巾牙刷这些小东西倒是很快买完了。朝行雨蹲在卖衣服的摊位上,来回打量那些衣服。他发现长水集市上几乎所有的衣物都有一些奇特的花纹,和水波纹很像,但又杂乱得多,拿各色的丝线绣在了衣领和裤腿等位置。

  “这个是什么?”朝行雨指着那些绣纹,问摊主。

  摊主是个三十几岁的大叔,穿着无袖短衫,赤脚,手脚都是黄色的厚茧,他叼着旱烟,声音雄浑:“外来人?”

  朝行雨点点头。

  “稀奇,居然主动到这儿来……”那摊主打量他几秒,很快又移开目光,介绍起自己的商品:“那是长水村的绣纹,代表驱水治水守护村落的神明。”

  “图腾崇拜?”朝行雨自言自语。

  “什么?”摊主清清耳朵,皱着眉毛看他。

  “老吴,村长叫人喊你过去一趟!你是不是又和别人闹起来了?”一位妇人从滩口踱步过来,声音中气十足,几乎把人群熙攘全部比了下去。

  “啧,没完了还……”摊主,也就是老吴,挠挠头,把摊位交给妻子,烦躁地甩甩旱烟走开了。

  路过朝行雨时,听见他的嘟囔:“他爹的,阎家的事还不够长教训……”

  什么?

  朝行雨正想起身追去问问,却被老板娘拉住了手腕。

  “呀!小伙子皮肤真好,又白又细的,平时用什么搽的?给姨也介绍介绍?”老板娘说着,突然发现了什么:“外来人?”

  老吴已经不见人影。朝行雨只好重新蹲下,再次点点头。

  “怪不得,你衣服上一点长水纹也没有。”

  衣服?朝行雨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发现真的一点绣文也没有。

  可阎大哥不是说,这是他的衣服吗?

  【也有可能是阎二的,从外边带回村里来的。】系统提醒他。

  朝行雨怔住。那他岂不是穿着才刚过世的人的衣服……

  老板娘看这俊秀的小伙突然表情僵硬,有些好笑地戳戳他额头:“小伙子,衣服还买吗?瞧这张脸蛋这么漂亮,姨给你打折好不好啊?”

  “买,我买!”

  他恨不得立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才好!

  “买完了?”阎是之接过朝行雨手里大包小包,统统挂在轮椅把手上,“中午想吃些什么,喜欢吃糖醋鱼吗?”

  朝行雨从鼻子里嗯一声,没再主动推他,反而越过阎是之,快步往前走了。

  阎是之原地愣着,手上捏着花空的钱袋子,看朝行雨纤细地背影,怎么看怎么像在生气。

  怎么刚才好端端的,突然生气了?也是,城里来的小孩,可能是要娇气些……

  *

  朝行雨才不管阎是之怎么想,他上辈子被傅柏生宠惯了,导致现在只要一点觉得被人捉弄,就难得忘记要拉进与任务关键人物的距离,只顾着撒气了。

  换完衣服,朝行雨终于舒坦。

  【好漂亮,这里的穿着很适合小雨呢!】系统由衷赞叹。

  长水村的服饰多少带了点特殊的样式,比如朝行雨穿在身上这件。

  月白色的软布,领口是几只活扣,绣着水蓝色的绣纹,衬着朝行雨白皙修长的脖颈,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些锁骨,又因为是中袖,两只藕白的小臂在外,腰窝有收紧,显出他柔韧的腰肢。

  深蓝色的中裤裤腿微敞,线条柔软的小腿下,踩着一双手编草鞋,雪白的脚背露在外边,看得清黛青色的血管和他伶仃的脚踝。

  朝行雨对着镜子眨眨眼,好似一只从山水幽深处幻化出来的精灵。

  细碎的额发太长,时不时遮住视线。

  朝行雨在桌柜上发现几只白色发卡,做工精致,也不像是长水村里的东西。

  “阎大哥!”他隔着院子对堂后的人大声喊:“我能借用下房间里的发卡吗?”

  没有听见阎是之回话。过一会儿,这人推着轮椅出现在门口。

  “我看看。”他说。

  朝行雨捏着发卡,到他膝前蹲下:“头发太碍眼了,我想用这个夹起来……这是阿姨的东西吗?”

  “是。”阎是之眼神依然平静,朝行雨看着他的脸,却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阎是之太稳了,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平稳得像是没有情绪。

  手心的发卡被拿走。

  一只大手抚过朝行雨眼皮,粗热的掌心摩挲过他翘起的睫毛。

  细碎的发丝绸缎似的,从阎是之指间漏出,又被他掀起,最终拿发卡固定在一旁。

  朝行雨闭眼,仰起头任由男人整理那些头发。

  察觉到阎是之停了动作,掌心却还抚在他耳边,朝行雨乖巧问他:“阎大哥,好了吗?”

  阎是之声音低沉:“好了。”

  朝行雨睁开一只眼,眼尾微翘看向阎是之。

  汪着山泉的眼眸与粉雪般的额黛完全露出,那一点月白落在他黑绸似的发丝间,莹白的面颊柔软,他整个人就如春末雪山巅飘下的唯一一片雪花。

  “多谢阎大哥。”

  “不客气。”

  阎是之收回手,粗糙的指腹无意似的划过朝行雨耳朵尖。

  *

  午饭过后,炊烟散去,村子里的人大多有午睡的习惯,田间人声渐稀,只有偶尔路过的飞鸟,鸣叫划破长空。

  朝行雨踢着石头,在小路上独自走着,他得趁午休的时间把长水村先走一遍。

  “为什么村子里那么多小孩,只有阎家小儿子被送出去读书了?”

  【因为……他家有钱?】系统道。

  朝行雨摇摇头。

  他观察过了,阎家的房子在河流中游,离最热闹的滩头要远的多。一路上那么多院子,养猪养牛的都有,阎家却只有个鸡圈,对比起来实在算不上富裕。

  朝行雨摸摸头上的发卡,“阎家的人有送孩子读书的意识,希望孩子能走出村子。我觉得,阎是之的母亲大概率也是所谓的外来人。”

  【这个很重要吗?】系统疑惑。

  “不知道。”朝行雨敛眸,若有所思:“我总感觉这个村子里大部分人排外情绪很重。”

  朝行雨想起上午那摊主“老吴”,他说起外来人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排斥,和他嘴里所谓的“阎家的事”……

  不知不觉,朝行雨已经走到村口处。

  村口是拿木柱建成的一道门,最上面的木牌刻着“长水村”三个字。门外是狭隘的山脚泥路,通向看不见的山外。

  此时村口处聚集了五六个人,都多是健壮的三四十岁的男人,他们围坐在村口地上。由于是春末夏初的午后,这些光着膀子的男人被晒得有些不耐烦,朝行雨听见他们骂骂咧咧地说话。

  “这市里来的人就是架子大,他娘的,自己搬行李搬不动?还要老子来。”说着,那男人鄙夷地朝地上吐口水。

  “村长特地嘱咐过的,咱村里能引来多少城里的外来人,就全看这个……这个……叫啥?”

  “没文化, 那叫‘记者’!拍照片儿的!”

  “啊对,记者记者,搞旅游宣传嘛……”

  “要我说,拍照片有啥用,都是田地和泥巴,那城里人看见了就来?你说是吧老吴?”

  “别聊了。”老吴敲敲旱烟,指向远处颤巍巍驶来的面包车,“人到了,去接人。”

  朝行雨看见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拉开一道红色的横幅,横幅歪歪扭扭,他隔着距离看了半天才看清那上边几个大字:

  “热烈欢迎蒋锋记者到来参观!”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出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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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滩头

  那辆面包车有些旧了, 是长水村专门派到县城去接人的。

  “蒋记者,你大老远来我们长水村真是辛苦了!”那几个男人围上去,面上带笑:“村长专门让我们几个来替你搬行李,你看看有什么要搬的, 交给我们就行。”

  车里传出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精神气十足, 一点儿不客气:“那麻烦你们了啊!”

  车门被打开, 接连递出一个又一个厚实的皮质袋子。几个男人伸手去接,本以为没什么重量, 结果接到手里,才发现是蒋锋自己带的拍摄机器,重得要命。

  “怎么了?很重啊?”

  笔直而肌肉线条饱满的长腿从面包车里伸出来, 蒋锋右手一挎,把装相机的袋子全部揽在自己肩上。

  这人身高极高, 体魄比在场光着膀子常年做农活的男人们还要强健。

  蒋锋嘴角还叼着烟, 微微低头睨视着表情不好的人, 语气张扬:“机器我自己拿,就麻烦你们帮忙去后备箱提一提日用品吧,有很多玻璃制品,请尽量轻一点。”

  “切, 你还真拿自己……”

  “李扬,让你拿就去拿, 磨磨唧唧干什么。”老吴适时插话, 他与蒋锋对视一瞬,开口:“村里人没见过世面,蒋记者莫和他计较。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看看怎么样?”

  “好啊。”蒋锋眼神锐利,露出个实在不算友好的笑, “去看看。”

  朝行雨站在树旁,看着鹤立鸡群的蒋锋逐渐靠近,他赶紧把自己藏到树干后头。

  蒋锋路过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朝行雨觉得他极快地朝自己看了一眼。

  安排给蒋锋的屋子里在中游,和阎家离得近。等蒋锋几人扛着大袋小袋的行李走到,村子里原本午睡的人都已经醒了神,地里是躬身作田的人,田埂上偶尔跑过几个小孩,一幅平和自足的村庄好景象。

  “阿叔阿叔!袋子装的是糖吗?”一群小孩儿看见蒋锋,新奇劲儿上来,一窝蜂地把他围住。

  “没糖,里边儿装的都是瓜。”蒋锋眉皱得死紧,他不喜欢闹腾的小孩儿,尤其是闹腾还满脸鼻涕的小孩儿。

  “什么瓜?甜的吗?”为首那个男孩扑上去抱他大腿,眼睛闪星星。

  蒋锋拿膝盖轻轻把小孩顶开,摆出一副恶人相:“苦瓜,苦得能反胃那种。你要吗?我分你一根啊。”

  “咦——不要了不要了!”小孩自己呸呸几下,有点委屈:“以前阎家姨姨从外边回来包里都是糖……”

  “好了阿苗,带着娃娃们一边儿玩去,大人们还有事。”老吴挥挥手,一群小孩儿好像很忌惮他,很快作鸟兽散了。

  “村里除了我还有外面来的人?”蒋锋说着,走进小院,一股子鸡鸭淳朴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一张帅脸瞬间黑了。

  老吴让人把东西堆在院子门口,回道:“都是以前的事了,从外边嫁进来的女人,现在已经不在了。那我们把东西放这儿,就不给蒋记者你添乱了。”

  蒋锋住的老房子是村里去世的老人留下来的,各种生活用具都很老旧,但好在煤气和电力都能用。

  等他基本忙完,才终于拿起相机,打算把长水村走一遍。

  *

  和蒋锋抱有同样想法的朝行雨已经走到村子的尽头所在——滩头。

  早上摆开集市的地方,现在空开了,浅而湍的河水从滩头散开,细碎的石子和柔软的泥沙铺开,铺成一块扇形的渚地。那一小块渚地在浅水中央,离岸边有十多米的距离,渚上有一座勾栏式的建筑,很小却很精致。

  墙体画满黑色长水纹,纹路的排列并不整齐,歪歪斜斜有些看着有些诡异,其屋顶漆黄,四角勾起鹤形的飞檐,屋门紧闭着被铁锁锁住,朝行雨从外头看不清里边的情形。

  这屋子和村里其他建筑简直格格不入,联系之前老吴说的那些话,朝行雨猜想这可能使供奉长水村神明的地方。

  朝行雨沿着滩头走,视线落在墙体那些凌乱的纹路上。

  他总觉得,这些纹路诡异之中还透着古怪的熟悉感……

  【……雨,小雨,小雨!】系统大声喊。

  朝行雨猛地回过神来,脚上触感冰凉。他刚才不知不觉走进了水里,在往小屋靠近。

  【小雨你刚刚怎么了?别吓我啊。】系统有几秒甚至联系不到朝行雨的意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不知道……”朝行雨看看自己两只手,他刚才什么也没想,身体却自己动起来。

  “咔嚓——”一片寂静里,快门声清晰响起。

  朝行雨回头,见蒋锋端着一台相机,镜头正对自己,站在他身后的岸边。

  踩着河水走回岸边,朝行雨向蒋锋伸出手:“底片。”

  蒋锋对他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数码的,没底片。”

  “那你删掉。”

  “嗯哼——”蒋锋从鼻子里发出声音,微微眯起眼睛:“小弟弟,不是村里的人吧?哪里来的?”

  朝行雨皱起眉毛,水淋淋的小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皮肤粉白,细腻而柔软。

  蒋锋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问:“这么金贵,市里来的?”

  “我从哪来可不关你的事。”朝行雨仰起小脸凶人,“侵犯他人肖像权是犯法的,你懂不懂。”

  “那你蹲在村口偷窥又算什么?”蒋锋和他对视,身体朝他倾斜,声音压低:“你到长水村来是做什么的,小弟弟。”

  这人好难缠!

  朝行雨在脑中思考着对策。过一会儿,他突然笑了,笑容很甜:“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蒋锋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晃花眼,他笑意盈盈:“是长得很像吗?”

  朝行雨摇摇头:“他和你一样喜欢盘问陌生人,警察的职业病,没办法。”

  蒋锋的假笑僵在脸上,重新直起身,缓缓道:“哪里担得起,我只是个普通记者而已。”

  片刻后,他删掉了那张照片。朝行雨挑挑眉,笑得像只得意的猫咪。

  蒋锋只觉牙痒痒。

  两人默契背身离去,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就这样在滩头以不欢告结。

  *

  回到阎家已经是傍晚过后,山谷的月亮藏在漫天橘色的霞里,像只年久不再明亮的灯泡,在不算黑夜的黄昏里高挂。

  院门敞开着,是阎是之在等他。

  朝行雨不甚熟悉地关上门,穿过小院跨进灵堂,烛火微微,在一片黑白里闪动。原本的空棺材已经不见,这座灵堂却还要设上整整一个月。

  “阎大哥,阎二下葬的日子是今天吗……”

  朝行雨来到堂后,阎是之坐在饭桌旁,在昏暗的烛光下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表情空白,一瞬间,朝行雨几乎以为面前的不是活人,而是尸体。

  “阎大哥?”

  阎是之反应过来,僵硬的身体动了动,回答:“嗯……是今天。”

  朝行雨把头顶的白炽灯按开,后堂瞬间被照亮,桌上的碗筷已经摆好,盘里的菜已经没有再冒热气。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朝行雨皱眉,把阎是之推到桌前。

  “抱歉,是我忘记了。”

  朝行雨还想再问,阎是之把饭舀好,成功堵住了他的嘴。

  没有了电视机的声音,两人的餐桌变得格外冷清,只有碗筷偶尔清脆的碰撞。朝行雨想要找些话说,可今天的阎是之却心不在焉,连筷子没夹到菜也没发现。

  “啊啊啊!出事了--”

  谁的喊声从野外传进屋内,慌怕地嘶哑颤抖。

  “李扬妈,李扬他--李扬死了--”

  “啪”。

  朝行雨端在手里是碗掉在地上,碎了。

  李扬,是午后帮蒋锋搬行李的那个年轻男人。

  【小雨,这可能是条很重要的线索。】系统说。

  “阎大哥,外边……”朝行雨站起来,要往外走。

  手腕被攥住。

  阎是之掌心湿凉,他弯腰,另一只手去拾那些碎瓷片。

  “别去,别看。”

  朝行雨睁大眼,靠直觉脱口而出:“你早就知道了?”

  阎是之沉默,继续拾捡那些碎片,攥着朝行雨手腕的力道却没有放松。

  外头的喊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哭声,从远到近,又重新慢慢远去。

  朝行雨用力挣脱。阎是之力气很大,他不得不转动手腕,让那一圈皮肤被粗糙的指腹磨地通红。

  朝行雨下意识地呢喃:“痛……”

  阎是之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某个看不见的开关,手瞬间松了力。

  朝行雨得了机会瞬间转身跑开,离开前回头看阎是之一眼,看见他被瓷片刺破的手指,鲜血淋漓。

  *

  “怎么回事?李扬今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村子里听见叫喊的人都跟着跑出来,一同往事发地赶。

  “不知道……我,”那人眼睛通红,声音颤抖,“我只是从滩口路过,就看见、看见一大片红色的河水……再往前走就是……是李扬……”

  朝行雨跟在他们后面。他今天午后去过滩头,根本没见过李扬,也就是说,李扬是在他走后一两个小时内出的事。

  众人匆匆忙忙跑到滩头,天已经全黑了,手电筒光能找到的地方有限,只能让最先发现尸体的年轻人带路。

  “我不去!”那年轻人哭叫一声,“太吓人了……他的腿,骨头都露在外面……”

  “你冷静点。”是老吴的声音,“手电筒给我,你带路,我走在你旁边。”

  “我……我……”年轻人还在犹豫。

  “搞快点!”老吴历声道,他指着人群中哭泣不止的李扬老母:“李家老人还在等着!”

  年轻一些的男人女人也跟在老吴身后,踩着又浅又冰的河水,不知走了多远,众人才闻见一股扑鼻的血腥气。

  “造孽啊……”

  朝行雨听见周围人的吸气声,他顺着手电筒灯光看去:

  就在白天看见的那间小屋不远处,暴露在空气里几截骨头在照亮下反射白光。

  那具尸体没有四肢,大臂和小腿散落在躯干边,上面浸血的衣料随着河水的冲刷飘动。

  由于泡的久了,四肢截断处的肉已经发白,仔细看的话,水里甚至有几条小鱼围在周围啃食尸体……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呕吐,恐慌在压抑的气氛里传播。李扬明显是他杀的,手段残忍,弃尸荒野。

  这么一个平和的小村庄,人们都相互熟识,而凶手说不定就是今天白日才打过招呼的熟人……

  朝行雨很冷静,他敛下眉目,回想起方才阎是之的举动。有可能是他吗?

  不对,阎是之腿脚不便,怎么可能只身杀掉体魄健康的李扬呢。

  那外来人呢,凶手是外来人的可能……

  “咔嚓--”

  熟悉的快门声响起,一片混乱里,只有朝行雨听见。

  蒋锋不知何时站在人群外围,举着相机,名牌运动鞋踩在水里,湿透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蒋锋敏锐地转头,与人群中央的朝行雨四目相接。

  隔着一段距离,在散乱的手电光中,他们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怀疑:

  外来人,这里不就正好有一个嘛……

  两人同时这么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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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小院

  李扬的死彻底打破了长水村原本的平静。作为村里唯二的外人, 朝行雨和蒋锋或多或少都受到村人的怀疑和排斥。

  朝行雨倒还好,大眼睛一眨,再多的怀疑也被这份清澈冲击散了,况且少年身材纤细, 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打得过李扬的。

  这几天上午朝行雨时不时会跑到李扬家, 去帮着村里的女人和孩子截红线, 折白花, 搓纸钱。看着慢慢摆起来的熟悉的灵堂,实在让人有些恍惚。

  “小雨, 听姨姨一句劝,最近都离那个什么蒋记者远一点,村里男人最近把他盯得紧, 他有嫌疑。”

  说话的是老吴媳妇,不到四十, 朝行雨在集市上见过她, 叫做吴桂香。

  吴桂香抬手擦汗, 她手指间是漂亮的白花,衬着有些杏红的圆脸盘,低眉时显得很恬静。

  然而这份恬静在她说话时打破了。

  吴桂香是村里最泼辣的女人,据这几天在妇人堆里听来的杂话, 吴桂香和老吴早年是因为打架骂架才走到一起的。

  “我这人不喜欢窝囊废,连我都怕的, 裆里没卵的男人, 嫁了有什么用?难道还盼他能给我生个娃娃?”

  周围几个女人都笑起来,等李扬母亲从屋里走出来,她们又不约而同地噤声了。

  朝行雨坐在门槛上,雪白的两只小腿中央夹着一筐纸钱, 专心致志听吴桂香向自己普及她简单直接的婚恋观。

  吴桂香说着,抓住机会捏了捏小少年柔嫩的脸颊,她是真的心喜这小家伙:“小雨儿,叫声姨姨,姨姨给你做午饭吃好不好?”

  “阎大哥会做好饭等我……”朝行雨犹豫道。

  阎大哥?吴桂香努力回忆:“是阎家大儿子?之前一直听说他外出打工了,已经回来了?”

  原来阎是之也出去过。朝行雨脑子里闪过男人坐在轮椅上的画面,什么也没说没问,只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你现在去找他,就说今天中午和晚上都在姨姨家吃了,去。”吴桂香直爽道。

  朝行雨赶紧点头,他这一个星期吃鱼都吃腻了,正好去别家吃吃新鲜的东西。

  *

  和人乖嘴甜的朝行雨比起来,蒋锋受到的待遇就肉眼可见的差了。

  这几天去哪里取景拍照都有人跟着不说,平时给他送菜送饭的人也不见踪影。蒋锋要真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那肯定早早饿死在鸡圈边儿上了。

  今天也按例在村里四处走过一圈后,蒋锋杀一只鸡,正准备烧水去腥,老吴便提着鸡蛋敲院门了。

  “稀奇啊,原来这里的人还知道敲门,我还以为翻墙撬锁、翻箱倒柜是你们这儿的习俗。”

  蒋锋熟练地拿打火机把煤气灶引燃,往水里丢了几片姜。他抽空瞟老吴一眼,说道:“想问什么就问。话说在前头,我没杀人。”

  老吴把鸡蛋放在灶头,上前就把煤气灶开关给扭了:“我只是想请你去我家吃个饭,我媳妇手艺很好,我们可以慢慢聊。”

  蒋锋挑眉:“你相信我?”

  老吴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

  老吴是村里最高大的男人,这蒋锋比他还高一大截,身材健硕。要真是和李扬爆发矛盾打起来了,李扬该是被活活打死,而不是手脚被砍断。

  那断口参差不齐,一看就知道凶手力量不够,连尸体也只能匆忙丢弃在河里。

  凶手是村里人,老吴敢确定。

  “也谈不上相信。”他抽口旱烟,“你把你相机带上,去我家谈。”

  蒋锋没再多问,背起相机跟老吴走。

  *

  “操,你怎么在这儿?”

  朝行雨正按遥控器忙着调频道呢,一听见这声音,愉悦的心情戛然而止。

  蒋锋站在厅门和他大眼瞪小眼。

  蒋锋原本那一身名牌换下去,穿上长水村的服装。因为衣服没有他合适的码,肌肉蓬勃的小腿和大臂全露在外面,他健硕的胸肌和腹肌隔着布料也隐隐可见。

  蒋锋一只大臂能当朝行雨两条。

  “啧。”

  朝行雨难得不满啧嘴,权当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调频道。

  蒋锋被他明晃晃地无视,心里猫抓过似的。

  他把相机推给老吴,拽地二五八万样走过过去,一把从朝行雨手中抢过遥控器,语气很欠:“我喜欢这个,不许调了,就看这个。”

  朝行雨眼皮一跳,没和他抢。

  电视里很快传来欢快的歌声:“我唤醒大海~唤醒山脉~我唤醒沙漠~处处充满美丽的色彩~”

  蒋锋表情一变,强壮镇定地把歌儿听完。

  等到一个绿皮黑脸的动画小人开始喊:【变身!】他终于忍不住要按遥控器。

  朝行雨幽幽道:“别按啊,蒋记者不是很喜欢嘛?继续看呀。”

  “……不看了,让你让你。”

  蒋锋俊脸扭曲,把遥控器还给他。

  朝行雨哼哼两下,按到自己喜欢的频道上去。

  蒋锋看看屏幕里一只深色一只浅色的动画熊,又看看乖巧坐在椅子里眼睛明亮的朝行雨,实在是不敢恭维。

  “小雨快来,吃饭了!姨姨给你做……”吴桂香端着一盆土豆排骨从厨房出来,才迈进厅门,看见多出的蒋锋,说话声明显一顿。

  她很快地向桌边老吴瞪一眼,又重新露出爽快的笑来招呼蒋锋:“诶,这就是蒋记者吧?老吴也没给我提前说一嘴,你也赶紧坐着,正好吃饭了。小雨,电视放那儿,快来吃饭!”

  朝行雨愉快地路过蒋锋,对他露出两个梨涡:“姨姨让我们吃饭呐,蒋记者。”

  蒋锋搓搓手指,真想狠狠捏一把那张可恨的小脸蛋!

  不得不说吴桂香的手艺是真好。纵使朝行雨上辈子什么山珍海味都吃遍了,突然来到乡下农家,吃几次食物本味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桌上,吴桂香歇一会儿就给他夹菜。她是越看朝行雨越喜欢,她和老吴没有孩子,要是结婚那年能怀上,现在孩子也该有朝行雨这么大了。

  “谢谢姨姨,姨姨也吃……”朝行雨很会撒娇,在吴桂香面前乖软地不像话。

  蒋锋提着筷子,想着这小家伙对人对己怎么还有两幅面孔?他想得入神了,老吴连叫他几声都没听见。

  朝行雨桌下轻踢他小腿,一双小鹿眼从饭碗间抬起来,眼尾微翘,眼睫扑闪。

  蒋锋专心看他唇形:【傻大个,叫你呢。】

  蒋锋反应过来,应答一声。

  老吴拿筷子指了指他的相机,问:“你那天不是到处拍照吗,我在想那些照片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蒋锋摇摇头:“我有想过,已经翻过一遍了,没有直接拍到过李扬。但那天在滩口的确拍到一些人,你能帮忙认一认是最好的。”

  老吴答应了,吃一口盐炒花生,又说起来:“那天晚上在场的人多,河滩的泥踩得稀碎,靠脚印是辨别不了什么了……”

  “为什么不报警?”蒋锋突然问,“让警察来不是比你们自己调查效率要快得多吗?”

  老吴沉默片刻,开口道:“蒋记者,我们村小,有自己的规矩,有些规矩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这是很多小地方的现状。

  封闭落后且自给自足的地方,大多数都维持着一种畸形的自治现象,小到婚嫁,大到人命,都是这样。外来人到那里,无论你多高的地位多大的身份,那论起来都不如一家户里的猪值钱。

  这种现象并不合理,却是难以拔除的现实。

  蒋锋皱眉,“那尸体能不能……”

  “啪!”吴桂香把筷子一按,厉声道:“老吴,饭桌上谈这些倒不倒胃口?你不吃家里还有别人要吃!”

  “别人”这会儿正竖起耳朵听得起劲呢,被打断还有些意犹未尽。

  吴桂香的话哪里是说给老吴听的。蒋锋这点眼色还是会看的,当即闭上嘴安静吃饭。

  一双筷子伸到碗里,落下块肉排骨。

  朝行雨飞快看他一眼,是表示休战合作的意思。

  蒋锋眉心一跳,夹起那块排骨,大快朵颐。

  *

  是夜,由于李扬的事,村里夜晚原本散步的人没有了。

  李家灵堂搭好,棺材摆在正中央。

  朝行雨踩着蒋锋肩膀翻上李家院墙,院里那只老狗闻惯了他的气味,向蒋锋象征性叫了几声后,竟乖乖趴下,不叫唤了。

  “在那等着。”蒋锋隔着一段距离起跳,手臂肌肉绷起,一跃,落在了院墙里边。他拍拍灰,对还岔腿坐在院墙上的朝行雨伸出手:“跳下来,我接着你。”

  朝行雨头顶是一轮巨大的月亮,他笼罩在洁白的月光下,姣好的轮廓似真似幻。

  “不要。”他又补充道:“不要你抱。”

  蒋锋火气一下上来了。

  他沉默看着小家伙双手费力攀着墙体,双脚试探动作的模样,最终还是伸出手去。

  他双手合拢,捧住朝行雨脚尖,让那双漂亮的足隔着草编的鞋底踩在自己手心,大小正好。

  伶仃的脚踝在眼前一闪而过。蒋锋回过神来,朝行雨已经踏着他手心落地了。

  “都说了不要你抱。”朝行雨给他拍拍手心的灰,嘴上还要犟。

  “好像谁稀罕似的,我可没抱你……”蒋锋跟着他往李家灵堂走,别扭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他声音压低:“你吃什么长大的,体重怎么比村里猫儿还要轻?”

  朝行雨回过头瞪他,眼波在月下流淌。

  蒋锋不说话了。

  棺材盖被掀开,一盆一盆冰块间,放着用白布包裹后的李扬的尸身,腥臭味不是很重。

  朝行雨打开手电,抬头和蒋锋对视一眼。蒋锋会意,动手去解那些白布。

  “第一道伤口在这。”蒋锋指着李扬左臂,“面对面砍过去,啧啧,这得痛死。”

  “凶手和李扬认识?”不然哪儿能等面对面了才砍过去。朝行雨很快反应过来。

  蒋锋点头,继续翻看:“没有一刀致命的伤口,是失血过多死的。凶手先是砍断了他两只手臂,再砍的小腿,最后把他留在河里。按照这出血量,一会儿就没气了。”

  朝行雨眼睛一眯:“他右手上抓着什么东西。”

  蒋锋掰开僵死的手指,朝行雨凑近他看:是一撮白发。

  “是胡子。”蒋锋纠正,把它们扫进自己带来的塑封袋,装进包里。

  这下范围缩小很多:凶手是李扬熟识,还是个老头。

  两人找到线索,很快原路离开。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身份和目的,两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很清楚现在不是揭开的时候。

  “你跟着我干什么?”朝行雨回头,看向不近不远缀在他身后的蒋锋。

  “小朋友最好不要独自走夜路,懂不懂?”蒋锋忍不住嘴欠。

  “讨厌鬼。”朝行雨小声念叨。

  “什么?”

  “我说你讨厌鬼!”朝行雨说完,一溜烟跑得飞快。

  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算了……蒋锋反复深呼吸,一直到看见朝行雨进了个院子,才准备转身离开。

  不过这院子,是不是太冷清了。

  蒋锋打量着一盏灯也没有,独自耸立在黑暗里的阎家小院,这么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蒋狗:你怎么那么轻,是不是没吃饭?

  小仙男都是喝露水的,蒋锋懂个屁!

第56章 轮椅

  李扬下葬那天, 村里人抬棺绕着长水村走,漫天的纸钱撒了一路。

  李家老太走在最前头,不过几天时间,原本精神矍铄的老太竟已生生抽成一张满是褶皱的皮。她枯黄的手指托着李扬遗像, 满头蓬乱的白发藏在麻布里。

  村中的男男女女都跟在这支号丧的队伍后头, 不懂事的孩子兴奋地从竹篓里偷来纸钱, 悄悄揣进衣襟。

  但这其中不包括阎是之, 也不包括朝行雨和蒋锋两个外人,他们只站在院门口, 以沉默目送这场哀怆的游行。

  李家老太一路埋头凄惶,面色枯槁,只有在路过蒋锋与朝行雨时, 那双青白的眸子里射出道怨毒的冷光,活像地狱来的老鬼。

  朝行雨被那目光刺地一怔。

  “不要多想。”阎是之就在他身旁, 目光沉静:“这件事完全与你无关。”

  “我知道。”朝行雨声音轻轻的, 有些郁闷。

  这桩丧事带来的阴影在迟迟没有凶手线索的情况下渐渐淡去了。李扬下葬后又过了几天, 村长组织了一场露天电影放映,让村里人都来看。

  放电影那天,朝行雨只是随口在饭桌上与阎是之提了一嘴,他压根没想过让阎是之陪他去。

  出乎意料地, 阎是之主动提出了要去。

  于是夜晚七点半,朝行雨推着阎是之, 再三确认过屋门锁好后, 两人才不紧不慢往放电影那处走。

  等他们到达,露天的放映处已经满是人了。村里男女老少都提着各自的小板凳,手里拿着竹编的扇子或是几袋瓜子零食,闹哄哄地把电影荧幕里外围住。

  这时已经初入夏, 人群聚集的地方本就闷热,朝行雨乐得凉快,推着阎是之就在人群外围停下了。

  “离这么远,看得清吗?”阎是之问。又看他不知哪里搬来几块防滑的石头,稳稳垫在他轮椅后头。

  朝行雨抹一把额上的细汗,踩上一旁的大石头,红扑扑的脸蛋在朦胧的投影灯下泛着柔光。

  “没关系,我眼睛好。”他回答。

  电影放映开始前,长水村村长站在了银幕前。这还是朝行雨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村长”。他从吴桂香那听说过这位老村长,二十九岁那年从父亲手里接过村长的职责,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就这么做了三十年,很受村里人爱戴。

  那老人柱了枝拐杖,但他走起路来却并不衰弱,反而脚下生风,发皱发黄的皮肤下仍有肌肉,一双狭长的眼睛散发精光--这是一位极其干练的老人。

  朝行雨一边听着村长讲话,内容无非是安慰大家的情绪,一边挥手想要赶走围在腿边的花蚊子。

  “过来,离我近些。我不招蚊子喜欢。”

  阎是之看他手指抓挠一片莹白皮肤,落下的红痕烫眼。

  朝行雨半信半疑地靠近他,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没有再招蚊子咬。

  阎是之看他因为雀跃而发亮的眼睛,嘴角也勾起一个笑来。他令自己搭在轮椅上的双腿岔开,中间留出一块空位,轻声道:“坐这儿来。”

  想象两人坐一起的画面,朝行雨觉得不太好。

  “没什么好介意的。”阎是之拍拍自己僵硬的大腿,他敛下眉眼:“没知觉的东西,你就当它是两块木头。”

  “还是说你嫌弃了?”

  “没有嫌弃!”朝行雨辩解一声。也是,反正没知觉,坐下去也不会怎么样……这么想着,他小心翼翼坐下去。

  阎是之往后靠,双手搭在轮椅的两侧把手上。朝行雨合拢膝盖,背脊挺直,有些拘谨地坐在他身前,很注意的没有碰到阎是之双腿。

  空气有些闷,朝行雨温热的皮肉隔着衣物也能晕到阎是之身上。

  电影开始了。

  片子很老,是朝行雨从来没看过的类型。纵使如此,演员滑稽的台词和夸张的演技,还是逗得朝行雨和在座村民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阎是之从兜里摸出几块玉米糖给他。由于温度,糖体有些融化,黏糊糊地沾在透明包装上。

  朝行雨专心看电影,笑出的两只梨涡又软又乖,他侧头,就着阎是之递来的手把糖果含进嘴里。

  余了,伸出一截红滟滟的舌尖,自然地舔那剩下的半融化的麦芽糖浆。

  指腹划过的触感柔软湿热。

  阎是之呼吸一滞,他盯着朝行雨洁白地后颈,眼中似有暗波翻涌。

  *

  老吴听了媳妇的话,在自家院子里喂完鸡鸭猪狗,这才堪堪叼着旱烟往放电影的地方去。

  这不,电影都放了一大半,人们坐在一起哄笑热闹,偏偏自家媳妇的声音从最前面传来,搞得他也不好从人群中直接穿过去,只好绕一圈,从电影幕后钻过去。

  放电影的场地选在一片荒田,电影幕后邻着的,是块种豇豆的地。豇豆藤架搭得高,老吴侧身从里面挤过去,还要注意着不踩到农作物,只能听着人群的欢闹辨别方向。

  “嗬--嗬--”

  人群不断的哄笑声里,夹杂了一道诡异的声音。

  “嗬--嗬--”

  类似野兽粗喘,又像老旧的排气扇吱哑作响。

  老吴瞬间警惕起来,他浑身肌肉本能地绷紧了,踮脚往声源处靠近。

  熟悉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有一瞬间甚至把他拉回发现李扬尸体的那个晚上。

  刨开碍眼的豇豆叶,巨大的电影荧幕后,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睁大眼睛不断抽搐喘息的男人。

  他与人群笑闹只隔了一层单薄的布料。

  老吴烟斗掉在地上。他走到男人身边,蹲下,伸手按住他颈侧翻开的刀口。血肉滚烫,老吴大脑几乎空白,他抖着声音:“谁……”

  男人目光已经散了,能发出的只有“嗬嗬”喘息声,半分钟不到,就连这可怖的喘息也随着他的血液流尽了。

  老吴全身紧绷,面色漆黑。

  他捡起地上的旱烟,抖着手吸了一口--不是害怕,是震怒。

  他将褂子脱下,盖住尸体头部,重新镇定自若地从荧幕后走出去,走到人群里。

  吴桂香看得正开怀,突然见自家老吴从荧幕后头走出来,忙打招呼:“这儿!老吴,快坐下,马上结束了!”

  “啊……”老吴路过她,没有停下,“我办点事,你待会儿先和别人结伴回去,不要一个人走。”

  吴桂香疑惑地看他两眼,最终随他去了。

  蒋锋嚼着从老吴家顺来的烟草,百无聊赖看着电影抖腿。他站着,在人群外极其显眼,同样显眼的,还有向他走来的眼神锐利的老吴。

  “出什么事了?”蒋锋背脊立刻直起来,面色变得严肃。

  “刘树死了。”老吴压低声音。

  刘树。蒋锋见过,之前李扬那事以后,每天跟着他看着他的男人。

  “人在哪儿?”

  “就在屏幕后头,脖子被人砍了……”老吴咬咬牙:“蒋记者,之前你让我看的照片儿里,有你怀疑的人吗?”

  老吴垂在身侧的手在颤抖。

  蒋锋敛下眉眼,喉结一滚,沉默。

  人群又爆发一片笑声,老吴声音大了些,压抑的低吼:“蒋警官!”

  蒋锋一愣。

  两人周围的空气凝滞了。其实老吴对自己的猜测把握并不大,只是察觉蒋锋的言行举止,给人的气势感觉,都不像是记者,特别是对于李扬一事的反应。

  虽然有想法,但老吴也不敢轻易下结论,直到这一刻,他慌不择路的坦白试探,蒋锋做出的反应才真正让他确定。

  蒋锋不是记者,是警察。

  “啧。”蒋锋咂嘴,转头把苦兮兮的烟草吐出,他看向老吴,眼神认真:“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先出去。”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瞒着老吴了。

  市里警局派他来,查的原本是发生在长水村的人口失踪案件,只是这之后的两条命案,蒋锋的的确确没预料到。

  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了啊……

  这边,朝行雨似有所感地转头,正好看见蒋锋和老吴匆匆离开人群,往黑暗里遁去。

  出事了。

  “阎大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上个厕所。”他起身就要走。

  阎是之抓住他手腕,反扣在自己腿上。

  朝行雨挣不开,疑惑道:“阎大哥?”

  “快点回来。”

  阎是之抬眸,一字一顿。

  *

  【小雨,天太黑了很危险,咱们先回去吧。】系统担心道。

  朝行雨沿着蒋锋二人离开的方向跑,黑夜里视线并不是很清晰。

  “他们看起来很着急……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朝行雨停下喘口气,“系统,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嗯?本系统还没有那个功能呢~】系统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是……”

  月下寂静里,风掠过田地,植物沙沙作响。

  朝行雨用力嗅嗅,精致的眉毛皱起:“血腥味。”

  敏锐地循着气味最浓的地方望去,是身旁一片玉米地,高大的玉米枝枯黄地垂着,风一吹过,叶片交叉晃动。

  朝行雨咽口水,隔近看,叶与叶的缝隙里,是混沌的黑暗,以及……

  一双微微反光的,人的眼睛!

  有人在藏在玉米地里与自己对视!

  朝行雨背脊发麻,被激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当机立断地冲进去,那人也被惊动,转头往地里更深处跑。

  惨白的月光下,玉米地动静很大,从一头一直到另一头,直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冲出,沿着田地一路踩死许多作物,追逐到了河边。

  七月是长水村汛期,夜晚的河水漆黑冰冷,看不见底,只有湍急的水流碰撞,形成一个又一个漩涡。

  “去哪儿了……”朝行雨胸膛快速起伏,他不通长水村路途,现在连自己的方位也迷失了。

  那人是故意把他往这里引的。

  他此刻正站在河边,脚下是细碎的泥石。朝行雨直觉危险,要往旁边退开--一双从黑暗里伸出的手触碰到他半边身体,那人用力一推,朝行雨甚至来不及回头,就已经失去平衡,顺着那股力量摔下河岸。

  【小雨!】

  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的双腿才刚剧烈跑动过,朝行雨想要摆动它们,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河水盖过他的头顶,他从水里看向河岸,只见一个扭曲模糊的背影。

  “唔……”

  呼吸困难,鼻腔逼进河水,呛得朝行雨嗓子和肺火辣辣地疼……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砰!”

  九死一生之际,他的耳边响起巨大的落水声。

  朝行雨意识几乎模糊,逐渐失去力气的手却被谁紧紧握住了,然后是腰背,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捞起,护住。

  他靠在来人宽阔的胸膛上,打湿的眼睫如雨中鸟雀的羽毛,可怜地粘成一簇。

  柔软的两腮被握住,阴影覆盖,他的唇上覆盖了另一人的温度。

  冰凉,粗糙,且熟悉。

  他听到有人伏在耳边,沉沉说:“不怕了,我在。”

  朝行雨恢复呼吸,抬眼看他过后,终于放心睡去。

  *

  电影放映结束,村民们就算意犹未尽也只能接连散去。

  吴桂香提着自己的小板凳,和村里其他妇人一同离开。

  “咦?”其中一位妇人有些惊奇地指着大石头边:“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村里是有谁腿脚不便的吗?”

  吴桂香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朦胧黑暗里,是一把空置的木质轮椅。

  轮椅中央,竟还放着几颗开封或未开封的,将要融化的玉米糖。

  作者有话要说:  便宜你阎大了!

第57章 阎二

  蒋锋将相片重新展示给老吴看, 这次要找的目标很明确:和李扬熟识,男性,老人,在电影放映现场。

  蒋锋一张一张翻过相片, 眼睛紧抓老吴的表情。

  “蒋警官……”老吴犹豫停顿, 又继续问道:“你来我们村, 到底是查什么的?”

  蒋锋眯眼, 静默片刻,他才不紧不慢开口:“一年前, 我们局里接待了一位大人物,茴安集团的老总--白青川。你知道的,富豪嘛, 屁大点事儿都能惊动大堆的公共资源……

  “白青川找到我们的原因是他的独女白茴安,一个多年前跟男人私奔的大小姐。”

  听见这个名字, 老吴手攥紧了。

  蒋锋继续道:“虽然和人私奔了, 但白茴安一直与父亲保持着定期联系, 而一年前,两人的联系突然断了。”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不过是屁大点事,父女失和, 名门丑闻,没什么好调查的。但是, 你猜怎么着?”

  蒋锋手掌拍在老吴肩上, 手下的人肌肉紧绷。

  “借着上头的名号查下去,积了灰尘的卷宗里,不止是白茴安,每一年, 都有不同的人在同一个地方失踪。因为信息封闭地方狭小,这些失踪案件并没有引起县里的重视,更别说报到市里……茫茫大山失踪几个人,多正常的事呢。”

  “但一连三十年,一共三十人都在长水村神秘失踪,老吴,你不觉得这其中有天大的蹊跷吗?”

  蒋锋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老吴心头,砸得他的良心一寸一寸掉下去,裂成碎片,生疼。

  “是村长,应该是他……”老吴重重叹口气,最终指着照片里那个精干严肃的老人。

  他又说:“长水村里一直存在着‘通神会’。”

  “什么玩意儿?”蒋锋皱眉。

  “长水村人世代居住在这里,代代人都在与大自然做抗争……洪水、塌方、泥石流,每一年,村里都会死很多人,即使这样,也没有人愿意搬离……可笑吧,庄稼和人命,都比不上脚下踩的,一片永远不会回答的土地。”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的村长上任,他组织了‘通神会’。能参加的,都是村里的强壮男人,十年前,我也在里面……”说到这儿,老吴用力抹一把脸,表情痛苦:“每一年,向村里的‘神’献祭一样祭品……”

  听到这里,蒋锋眼睛睁大,猛地暴起。他抓住老吴衣领,额上青筋毕露,咬牙切齿:“你们把活生生的人当成祭品?”

  老吴面色苍白:“一开始,他们告诉我只要把人锁在那间小屋里……锁两天就好……”

  但当他偷偷把门打开,打算把人放出去时,幽暗狭小的空间里,连人影也没有了。

  他焦急不安地去找通神会对峙,但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从那以后,老吴退出通神会,与他们再无瓜葛。

  通神会每年做的事,老吴虽然看不见,在心里却隐隐有预感。偶尔午夜梦醒,压在心头的沉沉愧悔都让他浑身汗湿,难以呼吸。

  他颤抖着,几次尝试点燃手中的旱烟。黑暗里,吴桂香柔软的手臂横在他腰间,枕边人的呼吸在他耳边清晰。

  是了。

  长水村里不愿迁徙的人里,有他的妻子。

  “拿所谓的外来人的命,换你们自己的命……你别以为自己能摘出去,你和他们一样可恶!”蒋锋声音沙哑,他用力一甩,老吴被掼倒在地。

  他继续问:“白茴安又是怎么回事?嫁来的女人也算是外来人呵?”

  老吴坐起来,手臂内侧是一片擦伤:“我不清楚……上一年村里并没有外来人,白茴安……应该是被当做充数的……”

  白茴安的丈夫本就病重,两个儿子又都不在身边,这么一个时不时往外跑,与村里人格格不入的女人,理所当然成为了通神会选中的替代品。

  蒋锋沉默着听完,冷笑一声,言语间尽是讽刺:“所以现在这两条命案算什么?报应吗?”

  老吴站起身,他同样不明白:“李扬和刘树,他们都是通神会的人。村长……村长为什么要对他们动手?”

  “谁知道呢,说不定良心被狗啃过,失心疯了。”

  蒋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烦躁的挠头,这件事他得尽快上报到局里……

  “等等。”蒋锋想起了什么,又突然站起身来,“白茴安的丈夫,也就是村里那家姓阎的,是不是住在李扬家那块?”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老吴回答。

  “前几天在你家蹭饭的男孩,住在哪儿?”

  老吴见他一下紧张起来,赶紧回答:“你是说小雨?他住在阎家,阎家老大回来了,所以……”

  不等老吴说完,蒋锋暗骂一句,已经冲出院门。

  蒋锋跑得很快,视黑暗如无物。他抽空摸了摸藏在后腰处的枪套,脑子里都是朝行雨清澈的眼眸和乖软的笑。

  阎家老大?

  他在来到长水村以前,已经调查过白茴安的两个儿子。

  小儿子阎二一个月前在村里意外溺毙,而大儿子,五年前去城里打工,再不见踪影。

  蒋锋在阎家大儿子打工的地方查了半个月,才知道阎大早已因工地意外丧命,那少有良心的承包商,见阎大无亲无故只身漂泊,就将他草草火化,随手埋在了工地边上。

  所以现在和小家伙住在一起的阎家老大,到底是谁……

  *

  “咳咳……咳……”

  喉头有些痒。

  朝行雨意识逐渐清明,他撑着酸软的手臂,从床上坐起来。眼前的屋子布景熟悉,他被带回了阎家院子。

  【小雨!没事了吧?胸口还难受吗?】系统哭唧唧,【你吓死我了呜呜,我都在准备立刻登出这个世界了……】

  “没事的系统,我不疼了……”朝行雨安慰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他一站起身,头昏脑胀,腿脚酸软。

  【小雨,你发烧了,现在体温很高。先回床上躺着吧!(ó﹏ò?)】

  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床边还体贴的整齐摆着一双草编拖鞋。朝行雨现在哪里肯休息,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呢。

  挂钟的秒针一刻一响,朝行雨抬眸一瞟,不知不觉,竟已经是凌晨两点过半了。

  月下,阎家小院里那几棵缺少打理的树苍白地垂着枝叶。

  从朝行雨到来的那一天他就发觉了,这里没有鸡鸭也没有黄狗,井里没有水源只有青苔,门前没有来客只有枯草。剩下的,只有寂寥阴森的灵堂,和守在堂后,靠轮椅行路的男人。

  这座小院太孤寂。

  “阎大哥--”他踏出门槛,对着树下那道极高的孤影喊出声,声音有些沙哑。

  阎是之面对他,无波无澜的眸子在月光下黑地纯粹。

  “小雨,你过来。”

  他没有再用轮椅,极自然地对朝行雨伸出一只手去,神色温柔。

  那只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朝行雨随他意,把指尖搭上去。阎是之反握住那只手,嘴角有了笑意,念叨:“好小。”

  他俯下身,手臂环过朝行雨后腰,掌心轻轻搭在人腰侧,相握的双手抬起,脚尖转向,再踏步。

  朝行雨被他带着,带着在月下跳起一支简单的交际舞。

  “以前在学校,老师示范过。”阎是之的呼吸打在朝行雨额头,冰的:“村子里没有舞蹈这种东西,所以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很惊奇。”

  “山村来的野孩子,没有同学愿意跟我组队练习,我只好自己练。他们都怕我,说我长得凶,连笑也不会笑。”

  朝行雨抬头看他,眼睫翘起:“我不怕。”

  “对,你不怕。”阎是之表情突然轻松,“因为你是为我来的,看见你第一秒我就明白了。”

  “不然怎么能睡在我的棺材里,看见我,还和我主动说话呢。”

  朝行雨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但没想到阎是之会这么轻易地在他面前全部坦白。

  现在该怎么办?念经超度他?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系统战战兢兢。

  “来,转半个圈。”阎是之扶着他的腰,在怀里将朝行雨整个人转过去,又收紧手臂,从背后把他抱满怀。

  “为什么要骗我?”朝行雨偏过头,躲开他落在自己耳尖的唇。

  “我没有骗你。”阎是之强调:“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骗过你。”

  “你不是阎家大儿子,你是阎二。”

  “我说我叫阎是之。”

  “你还说你的腿没知觉。”

  “这个么……一开始的确没有。”阎是之捞起朝行雨的手指,放在手心把玩:“但最近身体却慢慢变得更有实感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也许是来收我魂魄的小天使,不过……”

  阎是之话头停了,他松开朝行雨,眼睛望向院门口。

  “操……累死老子算了……”

  蒋锋单手撑在院门上,弓腰喘地厉害。从老吴家到阎家距离太远,加上是村道,蒋锋又跑得火急火燎。

  朝行雨疑惑地唤他一声。蒋锋表情扭曲,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边快步向朝行雨走来。

  “你先跟我走,原因之后说。”蒋锋扯过他的手腕,动作粗鲁,直把人拉得一踉跄。

  一旁的阎是之眉头皱起。

  朝行雨奇异地看向他--蒋锋看不见他!

  阎是之只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往前一步,握住朝行雨另一只手腕,弯腰侧头,极轻极快地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只有你能看见。”他说:“小雨,我等着你回来。”

  蒋锋看不见阎是之的动作,却被他扯得一顿,只当是朝行雨在挣扎。他握住朝行雨肩膀,把人半搂着往外推:“这里很危险,你相信我,跟我走。”

  朝行雨堪堪回过头,空寂苍白的小院里,阎是之正在月下对他挥手作别。

  作者有话要说:  阎阿飘出现!感谢在2021-11-12 08:49:26~2021-11-14 15:5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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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县城

  蒋锋把朝行雨带回自己的院子, 堂里空了,老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关于住在阎家那人的身份,你有任何线索吗?”

  能解释的都解释过了,除了通神会的事, 在上报得到明确的指示前, 蒋锋没有资格透露, 其余的, 他几乎算得上是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朝行雨这个身份存疑、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他下意识地信任他,当然, 也想从朝行雨这儿搜集些消息。奈何小家伙一路保持沉默,此时没精打采地垂着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不太对劲。

  前额多了一份温凉, 朝行雨抬头,是蒋锋用手背探他温度。

  “你在发烧?”蒋锋皱眉, 手背上的温度不低。

  朝行雨拍开那只手, 一张小脸红扑扑地, 眼睛迷蒙,看着有些迟钝:“他是阎是之。”

  “烧迷糊了?”蒋锋按着他坐下,又把白炽灯按开,背过身翻箱倒柜去找药, 他说:“阎是之前不久才埋了。我问的是这几天和你一起的那个人,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可疑的话, 或者做过什么可疑的事。”

  “说了你又不信……”朝行雨小声嘀咕。

  “什么?”

  蒋锋倒腾东西和说话的声音吵得朝行雨耳膜疼。

  “你好吵, 能不能安静点……”他小小声抱怨,不满地抿起嘴。

  蒋锋眉毛一竖,都要气笑了。

  略粗糙虎口卡住他小巧的下巴,朝行雨被迫抬起头来, 与眼神锐利的蒋锋四目相对。

  额头上贴了个冰凉的东西,让朝行雨不自觉舒服地微眯起眼。

  “退烧贴。我只有这个东西,你先将就一下,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县里,那里更安全。”蒋锋迅速捏了捏手下柔软的肌肤,触感温泉水似的。

  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在朝行雨脸上逡巡,年岁不大的少年面颊柔软眼神纯粹,他五官小巧,天生惹人怜惜,蒋锋感到自己握住的部分温热而脆弱,仿佛他一用力就能伤害到他。

  蒋锋从来没见过这样少年,柔软又洁白,清澈又可爱。

  “嗯呢。”他眨眨眼,睫毛尖上沾了颗水珠,声音又轻又软:“谢谢你呀,蒋锋。”

  耳朵一热,蒋锋只觉手脚发麻。

  他爹的,撞邪了?蒋锋咬了咬自己舌头尖,忙放开朝行雨,把人安置到房间,又自觉打地铺,睡在朝行雨床边。

  朝行雨烧得迷迷糊糊,看着床下呈大字型躺着的深色轮廓,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房间里没有开灯,过一会儿,蒋锋在黑暗里“嗯”一声,很不满似的。

  “我叫朝行雨,朝阳的朝。”他呼吸急促,说一句话喘小口气,补充地很费力:“你不许查我……”

  他说不许。明明是个颐指气使的,蒋锋生平最讨厌的命令词,从朝行雨嘴里说出来,却无端变了味儿,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让人愿意妥协……

  蒋锋很快清醒过来,自己是在犯什么贱啊?恨不得把自个儿抽地正常些!

  凌晨四点半。

  蒋锋枕着自己手臂,抬腕看了看手表。

  朝行雨在梦中也呼吸急促,他蜷缩着身体,在被子里缩成一小团,无意识地贴近床边,仿佛在等待着谁去将他轻轻拥住。

  “唉……”蒋锋叹口气,认命地坐起身。他人高马大,即便坐在地铺上,也要俯身垂首才能看清紧挨床边的朝行雨。

  “很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蒋锋轻声问,食指拂过他汗湿的额发,沾上他的体温。

  朝行雨感到他温柔的触碰,朦胧的梦里出现个熟悉的影子。他伸手,抓住蒋锋小臂,低声呢喃:“傅柏……”

  “什么?”蒋锋没听清,顺着手上那道奶猫似的力气,倾身贴近他。下一刻,一双莹莹手臂便搂住蒋锋脖颈,手指轻轻握住他粗硬的发尾,不动了。

  朝行雨下意识拿自己的脸颊蹭蹭他,舒服地哼哼,小脸埋在他温凉的颈窝里,就这么安家了。

  蒋锋被他一系列依恋亲昵的动作弄得浑身僵硬,偏偏脑门发热,心跳飞快。他保持着上半身倚在床头被人拖低,而下半身盘腿坐在地上的扭曲姿势,心中不停唾骂自己。

  他还是个小孩还是个小孩他意识不清醒意识不清醒不清醒……

  “你……先松开手,好不好?”

  蒋锋艰难地伸手,隔着薄被去推人肩膀。朝行雨感受到这股推力,不满地翻身,整个人滑下床沿。

  蒋锋慌忙伸手去接,摔在地铺上,朝行雨依旧攀着他的脖颈,小脑袋贴在他肩上,蜷起双腿乖巧地睡在他胸膛。

  蒋锋闻见从他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甜香,他用力闭上眼睛,忽略某个地方不可抑制起的反应,长臂捞起铺盖,把身上人严严实实捂好了。

  “这是什么人间炼狱啊……”蒋锋认命地叹气。

  *

  朝行雨是在一片颠簸里清醒的。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摇摇晃晃的田野和一个轮廓锋利却胡子拉碴的下巴。

  他们正坐在一辆铁皮三轮汽车后头。

  “醒了?”

  蒋锋见他睁眼,忙从包里掏出一只保温杯,保温杯盖里倒上早准备好的青菜白粥,下意识吹了吹,才小心翼翼递到朝行雨嘴边。他一夜没睡,声音喑哑难听:“吃点东西,离县里还有段距离。”

  朝行雨睁着大眼睛看他,暂时没动。

  蒋锋表面镇定,实则脚趾抠地:我为什么要拿嘴给他吹粥!磨不磨叽啊!他不会嫌弃吧是不是觉得恶心了?

  “……怎么不吃?”蒋锋紧张地维持表情与他对视,一直到朝行雨垂下头,小口小口就着他的手喝粥,才终于放松下来。

  “为什么不坐其他车?”朝行雨被颠地全身难受,他伸伸腿,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坐在蒋锋怀里。

  蒋锋往后靠,由着朝行雨起身坐到旁边,怀里这么一空,他有一瞬间恍惚。

  “我来这儿坐的那辆车,用的话必须要经过村里村长的同意。”

  既然敢对朝行雨出手,蒋锋不确定他和老吴是不是也被怀疑了,在确定之前,可不能打草惊蛇。

  朝行雨半个脑袋伸出护栏,车轮每碾过一个泥坑,他便抿起嘴,眉毛皱地死紧。

  “你是不是想吐啊?”要放在平常,蒋锋肯定逗他说他娇气,一点苦也吃不得,但看着朝行雨苍白恹恹的侧脸,这些混话统统自动咽下去,变成了蒋锋自己都听不惯的关心:“你靠在我身上会好一些,吐了也没事儿,你不用忍着。”

  说完这些话,蒋锋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他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时候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就是以前在警校,一群兄弟被教官训得上吐下泻下不来床时,他也从来都是嘴臭挑衅,说人一群大老爷们儿做出一副死相就是丢人,死又死不了,嚎什么嚎?

  可朝行雨是个他料想不到的特例,他理所当然地不该受苦不该难过,就该被人时刻照顾着,好像上天专门派来朝行雨要治他的大男子主义,让他被贴上可耻的双标狗的标签,不能免俗地长偏了心脏。

  所以说,恶人有天收,他蒋锋也自有人磨。

  朝行雨哪里知道蒋锋在胡乱想些什么,只看他一眼,摇摇头拒绝那份关心,完全没注意蒋锋瞬间的僵硬。

  他不敢张嘴说话,怕自己张嘴就要吐。

  到达县城时还不到十点,蒋锋摸摸朝行雨额头,也许是昨晚发汗的缘故,并没有那么烫人了。

  这是个小县城,几米宽的街道人来人往,建筑物不高,多是两三层的自宅,最底下一层都是用来摆生意的铺面,琳琅满目尽是一些朝行雨没见过地小玩意儿。

  蒋锋硬拖着人先去的医院,那医院又小又安静,连前台护士都是叫了好几声才悠悠然出现的。

  “挂哪个科?”小护士带上口罩,抬眼瞥他。

  “内科。”蒋锋冷脸答话。

  “哦,您把身份证给我吧。”小护士伸手。

  “着急出门没带,念号行不行?”蒋锋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于是朝行雨冒名顶替,成了拥有城市户口的“蒋锋”。

  给朝行雨看病的医生是位老妇人,很慈祥,声音也温柔:“什么症状?喉咙疼吗?”

  朝行雨慢慢想,蒋锋看他一眼,开口:“主要是头晕,有些咳嗽,扁桃体可能肿了,但没流鼻涕。”

  医生点点头,又问:“体温呢?”

  蒋锋自然接过朝行雨递来的温度计,仰头查看片刻:“三十八度二……昨晚应该还要高一些,裹着被子发了几个小时的汗,今天才舒服些。”

  “嗯嗯,没什么大问题,吃些药就好了。”医生写完处方,摸了摸朝行雨头顶:“你有个好哥哥,有他照顾你很快病就好了,不担心啊。”

  好哥哥?朝行雨看一眼出门得低头防止被撞的蒋锋,腹诽:他们哪里像了?

  到中午,两人随便找了家面馆解决午饭。朝行雨没胃口,吃了两筷子,剩下的全进了蒋锋肚子里。

  “怎么又蔫下去了?走路要看路啊。”蒋锋看向迷迷瞪瞪的朝行雨,在他埋头走偏撞上路人前一把将人拽回来。他叹口气,大街上蹲下身,把人稳稳当当背好了:“困了就睡,剩下的我来安排。”

  耳边是平稳的呼吸声,蒋锋安心了,单手把人护住,另一只手拨通电话。

  *

  “文件传回去了,你们自己看看。”

  “嗯。是大案……”

  朝行雨从床上坐起身,原本昏沉的脑袋渐渐恢复清明。他抬头,蒋锋背对他坐在床尾,膝盖上是台电脑,他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拈支香烟,没点。

  空气里是发霉的气息,旅馆模糊的玻璃窗外,淅淅沥沥下一场雨,蒋锋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有些无情。

  “白青川那边先瞒着,我这边还有两条命案没查清楚,你们也别轻举妄动……”蒋锋停顿一下,继续说:“我这边有个重要证人,派个人过来接他,保证他的安全,对,就今天。”

  “我不去。”朝行雨出声,“我可以帮你。”

  蒋锋没回头,全当没听见。

  “无论是村长还是……阎家那个人,你都需要我,蒋锋。”

  “烧退了?”蒋锋打断他。

  朝行雨点点头。

  蒋锋把电话从耳边拿开,走到床头,手背抚在朝行雨脸颊。

  触感温凉,退烧了。

  “真想留下?可能会有危险。”蒋锋给他倒杯水,朝行雨继续点头,两只眼睛认真地看他。

  蒋锋啧一声,皱眉几句打发了电话那头的同僚,觉得自己是真没原则。

  他坐在床沿,对朝行雨伸出一只小指,语气严肃:“说好了,要留下可以,做什么事都要先给身边的警察叔叔,也就是我,报备,知道吗?”

  “知道的。”

  “你是平民,碰到什么危险都要首先想到报警,首先保护自己,能做到吗?”

  “嗯呢。”

  “那好。”两人指头勾在一起,蒋锋不怀好意地笑:“从现在开始,叫锋哥能不能行?”

  “……”不行。

  蒋锋看他表情一变,逗人反把自己逗乐呵了,一张俊脸往后微仰,笑得露出一嘴白牙。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早八的我,救大命……

第59章 杀手

  两人一共在县里待了三天, 一直等到朝行雨病好。回程时,蒋锋丢给朝行雨一部手机,紧急联系人存的是他自己,桌面空荡荡的, 只有左上角标有一只黄色小鸭的应用吸引了朝行雨的注意。

  “这是什么?”他拿手指戳戳彩色图标, 屏幕立刻显示【游戏加载中】。

  朝行雨眼睛一亮。

  “消消乐, 手机店老板给下的, 专门用来哄小屁孩的玩意儿。”

  蒋锋捞起这几天两人扫荡来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儿塞进租来的小车里, 最后还不忘把抓着手机专心致志消除动物的朝行雨丢进副驾,安全带也替他系好,又皱着眉提醒:“眼睛都掉到屏幕里去了, 离远点离远点!”

  啧,不对啊!蒋锋开着车, 越想越不得劲儿, 怎么感觉自己上赶着给人当爸似的?

  他侧头正要说几句, 朝行雨手上还松松捏着手机,脑袋却靠在窗边,睡着了。

  两只眼睛闭起,像轮倒放的月亮。

  车停在长水村外不远一处林子边, 算是蒋锋给局里人留下的标志。

  朝行雨睡得懒懒的,时间到了下午五点, 他有些饿, 自觉扒着蒋锋提的口袋,翻找两人囤起的零食。

  “我的小兔软糖呢,怎么没有了?”朝行雨一边走路一边皱眉看他:“你吃了?”

  “谁吃那玩意儿。”蒋锋对上他怀疑的眼神,不自觉挑眉:”你别这么看我啊, 昨天晚上闹着吃夜宵的是你不是我,自己迷迷糊糊吃了还要怪别人?”

  朝行雨回忆两秒,斩金截铁:“我没吃,就是你。”

  “……又耍赖啊?你这一套我见得……”

  “嘘--”

  朝行雨突然用力捏他手臂,示意蒋锋噤声。

  “嘶……下手还能不能轻点!”蒋锋疼得一哆嗦,他声音压低,顺着朝行雨示意的方向看去。

  “不说了!我自己去,不用谁帮,你们也别拦我了!”

  说话的是吴桂香,她声音很急,臂上挎着包,表情很难看。周围大约七八个人将她围着,朝行雨曾见过的两个年轻妇人正扯着吴桂香肩膀和腰杆,满脸担忧和不赞同。

  一群人七嘴八舌劝着,朝行雨隔着小段距离看见一根拐杖在吴桂香身前用力杵了杵,再往上是朝行雨想忘也忘不掉的身影,苍老矍铄,矮小精瘦--是村长。

  “桂香,你听九爷一句劝,你要是现在去县里找警察,老吴又回来怎么办?”老人声音不大,语气却很严肃,闪着精光的眼睛眯起,嘴角向下,很有威严:“再说那群警察就是来了有什么用?哼,还不是到处找,我们自己村里人找得难道比不上他们仔细,比不上他们用心?”

  “但是……”吴桂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打断。

  “桂香姐你难道还信不过我们自家人吗?吴大哥是在村里不见的,那肯定咱村里人自己找来得有用啊!”

  “对啊,有时间在这耽搁,还当不如现在回去大伙继续一起找,你说是不是?”

  吴桂香摇头,声音颤抖:“李扬和刘树他们……我担心……”

  “那就更不能喊警察了!”村长往前一步,言语间都是对警察的嫌恶:“他们一来,你再告诉他们李扬和刘树的事,他们还会管一个走失的人?你看着吧,到时候那群警察都是一窝蜂去查命案去抢功,他们还管你家老吴!就这么耽搁耽搁连命说不定都没了,明白吗?”

  吴桂香被他说得一怔,她和长水村绝大多数人一样,从没有和真正的警察接触过,哪里能分辨自家村中村长口中那些话的真假。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打算求助的心渐渐沉下去,最终咬着牙,挥开周围人的搀扶,转身回去了。

  朝行雨目送吴桂香颓败的背影,心里跟着难受。蒋锋冷哼一声,朝行雨转头看他,这人表情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狞笑:“他爹的,警察怎么得罪他了?我们好好的人民公仆全凭他一张嘴可劲儿抹黑……等着吧,老子手铐牢房监狱一条龙,都给你准备好了。”

  朝行雨戳戳他:“吴叔失踪了,怎么办?”

  蒋锋抓住他的手指,攥着:“我们还是得让吴桂香去报警,警察来了,那什么狗屁村长才不敢放肆,我看老吴这件事多半也和他有关……你有把握能说服吴桂香吗?”

  蒋锋看得出吴桂香很喜欢这小家伙。

  朝行雨点头,说:“那我今晚就去找姨姨说。”

  蒋锋忙扯住他:“慌什么,明天去。晚上肯定有人陪她,等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

  两人回到小院,随便垫了些面包饮料。蒋锋烧了一壶水,掺在大木盆里,拿出买来的沐浴乳,才叫朝行雨来洗澡,自己去院子里喂蚊子,等着水凉了再去添热水。

  蒋锋没见过比朝行雨更注意卫生的男人,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局里,大家执行完任务满头大汗倒头就睡的情况多了去,平时也不会像朝行雨这样,每天洗澡洗头,再不济也要拿热水擦身,也不嫌麻烦。

  一开始朝行雨自己要干烧水添水的活,蒋锋当然乐得轻松,可看着这人两只藕节似的手隔着半湿的抹布去提烧烫的开水壶,倒进木盆里的热水沾几滴到朝行雨雪白地小腿上,皮肤泛起红,蒋锋简直如坐针毡。

  反正自己皮糙肉厚不怕烫,再说身为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嘛,就随便帮帮他了……

  “蒋锋,热水!”朝行雨在隔着门喊他。

  蒋锋叹口气,打死手臂上的花蚊子,故意拖长声音:“这就来咧,客官莫急--”

  朝行雨洗完澡,随手套了件蒋锋的名牌T恤当睡衣,宽大地露出两边大片肩膀,长度一直到了大腿中部。

  蒋锋将就他洗剩下的水擦了个战斗澡,回到房间看见朝行雨坐在床边,两条柔软雪白地腿一直晃啊晃,晃得蒋锋眼睛花。

  “咳咳!大晚上的,你把裤子穿上!”蒋锋做出一副正经样儿。

  朝行雨奇怪地看他一眼,直接捞起衣服给证据:“我穿了短裤的,是你衣服太长好不好……”

  “噢噢,穿了就好……”蒋锋有些尴尬,自觉蹲身去朝行雨脚下铺自己的地铺。

  朝行雨继续晃脚,蒋锋干脆大手抓住他两只脚踝,往床上扔:“盖上,病才好就别这么嚣张,这么喜欢吃药啊?”

  “不喜欢。”朝行雨平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映着灯光,波光粼粼。

  这是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蒋锋默默想着。

  朝行雨看他不知为何呆愣了,肯定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想了想又开口:“峰哥,零食还有吗?”

  “什么?”蒋锋傻眼了:“你叫我什么?”

  “峰哥啊,怎么了?我问零食还有没有?”朝行雨抬手指了指房间里的柜子,他的眼神没从蒋锋脸上移开过。

  “……”

  零食一拿回来就被朝行雨放在堂里,房间柜子里哪会有零食?

  蒋锋站起身,从床尾扯过薄毯,盖在朝行雨腿上,沉声道:“我去拿,你就在床上等着,别下去了。”

  灯泡闪了闪,蒋锋缓步朝柜子靠近,路过桌边时随手拿了锁房门用的厚木板。

  蒋锋听见自己的心跳,他调整呼吸,肌肉绷紧,像只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豹类。

  离柜子还有一步之遥,蒋锋猛地伸手扯开柜门,老旧的红木不堪重负地发出破裂的重响,还未来得及看清,一团黑影已经突然朝蒋锋面门扑去!

  那块木板发挥作用被蒋锋用来挡在身前,一把菜刀刃边发亮,豁然卡在那块木板中间!要是没有木板,挨这一刀的,就是蒋锋脑袋。

  “操!”蒋锋大力丢开那块木板,反手去捉身前那人的肩膀,扭住往下压。只是一瞬间的事,手下肌骨明显不是他想的那个老村长,这是个正值壮年的年轻男人!

  蒋锋撇过他的手,让他跪在地上,同时对着身后人大声喊:“小雨!手铐!”

  哪里用他提醒,朝行雨进到房间闻见那人身上的鱼腥味,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蒋锋放在床下的大包给拎出来了。

  蒋锋掰过那人的身体,飞快地记下他的脸。与此同时,那人暴呵一声,随着他的力道反方向扭动身体,蒋锋只听见“咔嚓”一声,那人左肩活活被扭地脱臼,从蒋锋手上拔出去,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碎掉的柜门木片,最尖的那头直直往蒋锋脖子上戳去--

  “低头!”

  朝行雨大喊一声,蒋锋下意识低头,平时总被他看做比玻璃还脆弱的人,竟一脚飞快地扫过他头顶,准确无误地踢中那人手腕心,把人踹地丢了武器往后摔在地上。

  蒋锋接过朝行雨扔来的手铐,迅速反应过来,把人原地拷上了。

  “呼--”朝行雨长出一口气,他好久没有动过手了,虽然身体已经不如以往熟练,但好在记忆都没丢。

  蒋锋蹲在地上,回头去看他,朝行雨雪白的大腿肌肉紧绷,因为紧张出了些汗,汗水在灯下亮晶晶的,蒸着主人沐浴后的馨香,无端性感。

  蒋锋几乎是立刻有了反应。

  坏时机,坏地点。

  朝行雨听他喘气久久不停,低头和他对视,柔软的嘴唇张开,声音清亮:“蒋锋,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哪里受伤?

  蒋锋死亡,被纯欲杀手朝行雨的可爱残忍杀害,再起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心举报我的周软那篇抄袭青花鱼《水果软糖》的小宝,都是我写的啦!已经声明了,可以去原贴看看~

  我抄我自己啦s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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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九月三

  翟新从警校毕业两年, 不幸被分配回自己出生县城的公安局,这里啥都好,就是太平静,连偷盗案都是年均发生, 更别说再大一些的案子了。

  “他爹的, 无聊啊无聊!”翟新把手机丢去一边, 从前台站起身来回活动身体, “来个案子吧,就是青少年斗殴也行啊……”

  玻璃门反射屋内苍白的灯光, 翟新看着自己穿着警服的身影,无奈地撇嘴。屋外的黑夜亮堂一瞬,翟新走出感应门, 站在沿上用力呼吸--空气是潮的,微腥, 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翟新搓搓双臂, 正要回去工作岗位, 冷白的光再次闪现,公安局大门口赫然立着一道人影!

  “喂!谁站在那?”

  翟新摸出腰间的警棍,往大门口走,就在这时, 雨落下了。起先是一颗一颗,几秒后变成了瓢泼大雨, 一旁的停车的铁棚被砸得响不停。翟新不得不提高音量:“我看见你了!这么晚了来公安局是干什么的!”

  那人走近, 脚步虚浮像是飘过来似的,她说:“我报案……我想报案……”

  翟新长呼一口气,赶紧把她领进大厅,这女人大概四十左右, 淋了雨后的脸色苍白得像鬼。

  怎么这个点来报警?翟新在衣服上抹一把水,然后拿过纸笔,例行公事问:“女士,说下您的身份信息,要报什么案?”

  “我叫吴桂香……”女人手指绞在一起,眼神飘忽,几秒后又咬牙抬头,她说:“我要报一起失踪案,和……和两起命案!”

  第一道雷声炸响,翟新手一颤,笔尖划破纸张,留下一道灰黑墨迹,像是丑陋的疤。

  *

  夜里一场暴雨过后,山上的树被雷劈断不少,沿着山体的翻起的泥石,随雨水一齐冲到了山脚那些田里,压死大片大片稻田,周围空气里都是泥土的腥和植物泡死过后的腐味儿。

  在这个水雾蒙蒙的清晨,长水村人还来不及为死去的作物愁叹,一辆又一辆停在村口哗然作响的黑白色警车,和接连下车列队的穿着蓝色警服的警察,像昨晚第一道惊雷般瞬间打破了长水村原本的平静。

  “卧槽!这是啥烂路啊!”一只旧皮鞋毫无预警地踩进水坑,翟新身体一歪,手上的照相机差点交代给泥巴地。

  还没从赔钱的恐惧里缓过神,后脑勺被人毫不留情拍一掌,拍得翟新往前一趔趄。

  “臭小子,刚刚喊你小心小心你听不见啊?设备摔坏了谁赔?”

  “嘶--”翟新看一眼他家队长,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学人小年轻穿皮衣,也不害臊。他小声抗议:“我以为你喊我,谁知道是让我小心……”

  “嘿那我喊你你不是更该回头!”张队呲牙,又要打人。

  翟新赶紧打断他:“张队,现在这河边要有啥证据也都冲跑了,我们怎么查?”

  警队分成三组,分别在两件命案发生地和吴家院子展开调查。翟新被分到李扬,也就是第一条命案现场来,一群人在河滩晃悠快仨小时了,一根毛都找不到,查查查,这怎么查?

  “小新啊--”张队丢掉烟头,看向被警察拦住强行问询的几个村人,他们表情僵硬,眼神里满是怀疑和警惕,问啥都不肯配合。“你是在这个县里出生的,以前来过长水村吗?”

  翟新摇头。这地儿太偏了,别说来了,就是听也没有听过。

  张队继续说:“你看他们穿的衣服,上边儿的图案……啧,在这种小地方查案,难地要死。你别在这跟着瞎转了,去其他地方给我找个愿意协助调查的,大事小事都问一遍,去。”

  翟新临走又听他问:“这儿的村长找到了吗?”

  “还没有,他家一个人也没有。”

  “这样……”张队朝他挥挥手,“赶紧去吧。”

  说是让找个愿意配合的……翟新走在路上,作田的人无论男女见了他都撇开眼快快走开,怎么找愿意配合的啊!

  好不容易终于来了大案,结果难办得要命,人生啊……

  河水暴涨过后,田里微浑的水中,细鱼正围着草根打转,几个小孩围在田角,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呼。

  翟新清清嗓子,尽量轻柔地上前搭话,谁知一群小孩儿像是见了故事里的鬼怪,指着他的警帽一窝蜂散去,只剩一个少年,捞着裤腿,雪白的脚踝上沾了好些泥点,他背对着翟新,专心致志拿只瓷碗要抓鱼。

  “唉……”翟新弯腰拍他肩膀:“小弟弟,我能问你些有关村子的事情吗?”

  碗边的鱼儿被吓跑,翟新有些抱歉地侧头看他,这一看,却被少年柔软姣好的侧脸晃地愣神。

  朝行雨头发被雾气打湿,一缕缕地蜿蜒在额角,他眼睛生地灵动,一点没有被人打扰的怒气。

  画着梅花的瓷碗被放下,翟新看着他沾了水珠的手指,玉白细腻,竟是比瓷碗还更加光洁剔透。

  他对眼前这位警官点头,很乖巧:“嗯呢,您想问些什么?”

  *

  翟新一路跟在朝行雨身边,把两起命案发生的时间地点场景问了个遍。少年知道的很多,像是亲眼见过似的,翟新也不奇怪,这么小的地方发生这种大事,估计家家户户都传遍了。

  “你知道你们村的村长去哪儿了吗?我们这边的调查有些地方需要他配合。”

  朝行雨停在个小院门口,他指着院子对翟新说:“村长不知道,但村长的儿子,在这里面哦。”

  堂里本用来放置物品的桌柜上,此时凌乱地满满当当摆放着各类电子产品,警局专用的取证设备、装着手铐和警棍的挎包……翟新喉结滚动,和坐在对面撑着下巴看他的少年对视。

  “这些都是……谁的东西?”翟新摸向口袋里的对讲机,手心都是汗。

  “不是我的,您也不用担心,这些都是另一位警官的。”朝行雨眨眨眼,“您再等一等,他应该马上就回来,快中午了,他得赶回来做饭的。”

  翟新皱眉,官腔都忘记打:“另一个警官,啥意思?”

  “操……我就说这鬼天气不该出去,鞋子袜子全都得湿……”

  翟新听见声音立刻转身,见一身材极高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到井边冲脚,他臂间提了几个塑料袋,隐隐可见挣扎的鱼和几捆蔬菜。

  这人……是另一个警官?

  “小雨,韭菜没买到,芹菜你……”蒋锋的话头在看到翟新时戛然而止,他挑眉,语气不算好:“真要把人交给他们?”

  翟新听见少年在他身后答话:“嗯,不然我不放心。”

  那男人咂嘴,路过翟新直直往堂内走。他好像暂时不打算和翟新解释情况,在堂后隔了一会儿才出来,手上提的菜不见了,倒是多了一条热毛巾。

  男人走到朝行雨身边坐下,拍拍自己大腿:“脚,放上来。”

  朝行雨照做。男人抓着他柔软的小腿,一边仔细擦拭少年足上沾到的泥点,一边抽空将警徽放在了桌上,他话说得直白:“我级别比你们高,到这儿来也是接了任务,现在还在调查中,所以不许问问题,只听着。”

  翟新拿起那本警徽,上面是男人的基本信息。

  蒋锋眼神也不分他,只看着朝行雨被帕子暖成粉色的足尖,开口:“两起命案的凶手,是长水村村长,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翟新一愣,回答:“苟水生。”

  “对,你记着,你们来这里的任务除了寻找老吴,还有就是找到苟水生。在找到之前别撤队,否则这里的命案恐怕不会只有两场。”

  朝行雨自觉换腿,蒋锋捏捏他足弓,继续说:“前天夜里,有人试图袭击我们,人被我关在空牛圈里,活的好好的,就是手上受了点伤。他叫苟福佑,是苟水生儿子,多半是被他爸指使,想处理掉知道内情还碍事的人……”

  翟新在脑内处理着刚得来的巨大信息,他抓住机会慌忙提问:“苟水生和苟福佑为啥……为什么要杀村里人?”

  蒋锋停了动作,皱眉:“他们疯了。”

  “啊?”翟新不解。

  短暂的沉默后,朝行雨缓缓开口:“苟福佑说,他们是在拯救村里人,拯救这个村子。”

  “啥意思?”

  “九月三日。”朝行雨无视蒋锋戳他手臂的动作,继续说:“苟福佑自己说的,如果不杀掉这些人,九月三晚,这座村子会很快被掩埋,无人生还。”

  “这……”翟新一头雾水,“这太荒唐了……”

  “是很荒唐,他还说这些信息都是来自他爹,长水村村长的梦。”朝行雨站起身,示意翟新跟上他:“无论他是不是疯了,放在这里总不安全,您能把他带回县里公安局是最好不过的。”

  “可剩下的……”翟新犹豫。

  蒋锋打断他:“剩下的我们会很快查清楚,九月三之前村长一定会出现,我会联系你们。”说着,他指了指朝行雨:“但如果到了九月三那天晚上,九点之前我还没联系你们,麻烦你们派人过来,把他送到市里去,我会安排好的。”

  蒋锋是市里来的警察,翟新相信,可朝行雨年纪尚小,不可能也是警察,说是两人是父子也不像,兄弟?翟新很想开口问问,但却又本能地问不出口。

  这案子跟雪球似的,越卷越大。翟新压着挣扎不停的苟福佑,耳边是队长连环炮般的质问,他突然想念起坐在公安局里无所事事的和平日子了……

  *

  “你告诉小警察那些多余的话干什么?”蒋锋坐在院子里剖鱼,“你难不成相信苟福佑说的疯话?”

  “先不说我信不信,你为什么不信?”朝行雨得了一片鱼尾,学着吴桂香家看到的,把它贴在墙上。

  “废话,你觉得他做个噩梦能成真吗?又不是什么玄幻故事,这是科学的法治的社会,唯物主义懂不懂?”

  蒋锋对预示梦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吼哟,他还根正苗红的嘛。】系统冒出来,它回忆起前不久那只阿飘,心有余悸。

  朝行雨不理他,见过了阎是之后,预示梦什么的已经不由得他不信了。况且,他总觉得这一切和白茴安甚至是阎是之脱不开关系……

  唉……朝行雨内心叹气,他得找个时间趁蒋锋不在溜回阎家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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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白茴安

  警队在长水村已经查了三天, 期间每晚暴雨不歇,大片农作物被淹死,田埂冲垮了,村路变成水和泥。村里人闭门少出, 见了穿警服的人便暗骂几句, 活像是见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天空笼罩几层灰黑的云, 几日前的艳阳仿佛不过一场梦, 夏日成了幻觉。翟新拢起身上的外套,在同伴的催促下, 将陷在泥地里的帐篷脚拔起。

  “这雨下得也太夸张了……以前的夏天有这么频繁的暴雨吗?”同伴取下警帽,帽檐全是水珠。

  翟新微微喘气,心有不安, 苟福佑的疯话在他耳边响起。他环视四周蒙在雨雾的山丘,道:“大概是以为地理原因吧, 都是山, 热气散不出去。”

  “是嘛。”同伴望向天空, 和他说笑:“我看这天倒像是裂缝了,难不成无缘无故要来一场天灾?”

  翟新身体一僵,打断他:“别玩了,快帮忙把帐篷布置好, 小心张队揍人啊……”

  两人腿上都沾了稀泥,没过一会儿, 肩背被打湿, 雨声淅淅沥沥响起,雨势愈来愈大。

  翟新被淋透,心中一片冰凉,只希望那少年和警官能尽快找出线索, 不然……

  这几天里朝行雨和蒋锋也没闲着,两人穿着雨衣顺着吴桂香给的名字,硬是一户一户把参加过或还在通神会里的男人都找了出来。

  蒋锋没功夫再和一群人废话,等人一开门就亮出警徽,冷厉的眉眼在雨中湿透:“警察办案,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由于暴雨,头上的白炽灯不时闪动,堂里敞开门,冷风不时叫嚣着灌进来,刘茂林手脚冰凉,他是刘树的大哥,自李扬和刘树死后心里就一直恐慌害怕着,更何况今天被警察找上门带走,他知道事情多半瞒不住……

  “嘭!”

  刘茂林身体一抖,他肩膀塌下去,整个人缩起来,战战兢兢抬头,见蒋锋把一副闪着冷光的银色手铐给掷在桌上。

  “李扬和刘树的下场你都看见了……你抖什么,现在知道怕了?”蒋锋岔开长腿坐下,他后靠在椅背上,眼神凌厉,高大的身形压迫感十足。

  “我怕什么怕……”刘茂林看他一眼,又心虚地赶紧撇开视线。

  “呵。”蒋锋冷笑一声,道:“老吴失踪前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说你怕什么?老吴怎么会失踪,李刘两人又是被谁给弄死的,你猜不到?”

  见人还想矢口挣扎,蒋锋直接道:“通神会,村长。”

  刘茂林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的心虚与恐惧再藏不住。

  “说说吧,村长为什么要一个一个地杀害你们这些通神会的人?”空气静默几秒,蒋锋继续说:“你不会以为我们这些天只问了你一个人吧……你闭嘴不说,你能保证其他人不说吗?说到底,你知道为什么你们的村长还迟迟没弄死第四个人吗?”

  身后捧着杯热茶的朝行雨抬头看他一眼,蒋锋这是默认老吴已经死了。

  “因为警察来了,他不敢。”蒋锋习惯性地拿起一支烟要点燃,突然想到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于是又默默塞回发皱的烟盒里。“你们要是实在不肯开口,几天之后这些警察就会撤走,到时候嘛……我不能保证你是第四个,但我敢保证,你是排着队等着的其中一个。”

  “我把话说完,现在,该你说了。”

  *

  白茴安刚来到长水村时只二十四岁,美丽素雅,柔顺漆黑的额发下一双透亮的眼睛,玉白的脸庞透着初来乍到的羞红,一对珍珠耳坠显得她人如春水般温柔。

  她被村里唯一外出打拼的年轻男人牵着站在长水村众人面前,一身整洁的样子与身旁满脚泥泞的男人对比鲜明,那男人背着她走过雨后的山路,未曾让她受一点行路之苦。

  “我要和她结婚。”那男人被长水村众人围着,牵着白茴安的手还在细微颤抖,但他声音坚定浑厚,在山林间回荡流转。

  村中人众说纷纭,喧闹中,而那男人弯腰蹲下,沉默地用衣角拂去白茴安鞋面的灰尘,他们看向彼此眼睛里有一种力量,那种力量让村里许多人点了头,决定试着接纳白茴安这个“外来人”。

  白茴安本就厌恶极了白青川给她规划的一切,她从不后悔跟着男人私奔。她喜欢这样安静的村子,喜欢每日晨间山中雾霭环绕,空气湿润清凉;她也喜欢这样的云村人,安详平和,每个孩子都与她相熟。

  可惜好景不长,生下第二个孩子阎是之以后没多久,男人病倒了,撒手人寰也不过是短短一年的事。

  望着懵懂无知的小儿子,白茴安从悲痛中抽身,纤细的身体中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在村里其他女人时不时的帮衬下,独自一人养大了两个儿子。她让不善学习的大儿子外出打工,天生聪慧的小儿子出去上学,日子也就这么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有一年夏天,村里雨下个不停,洪水从山上泄下,山体表面落下的木石甚至砸死了路过的一个村人。

  葬礼前,白茴安帮忙布置灵堂,屋外是倾盆大雨,屋内都是女人孩子,闹哄哄的。葬礼那一天,她看见村长站在土坡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隔着众人与她对视,白茴安一愣,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夜里,院子里那棵树被吹得哗哗作响,雷雨很快伴着闪电降下了。白茴安心中不安,久违地给在外的阎是之拨了个电话。

  “是之?”白茴安握着电话,信号不好,她需要全神贯注地听着另一头儿子的声音,“明天别回来了,这边雨太大,发洪了,走山路太危险。”

  “不用担心我,我没怎么出门。”

  门外传来声响,像是树枝划拉地面的声音。

  白茴安像电话那头说了句“等等”,便犹豫着推开门,风雨打地她猛一闭眼,朝后退了一步。再睁眼时,面前多了几个重叠的黑影,在雨夜里张扬地像只巨大的怪物。

  怪物抓住白茴安细瘦的腕子,用力把她往院子里扯,借着闪电的冷光,一晃而过的,竟是几张白茴安相熟的脸庞!

  男人的臂力死死封住白茴安所有挣扎,她一边哑声呼喊他们的名字,一边在雨里不断哀求……

  李扬!放手!茂林哥!求求你们!

  雷电和暴雨掩盖住白茴安凄厉的喊叫,冰凉的夜里,她所熟识的男人们陡然化作沉默可怖的怪物,扯着她的双臂,从院子一路拖行到河滩,尖锐粗糙的石子磨烂她的皮肉,曾经被丈夫护地一尘不染的双足,如今脏污不堪血肉模糊……

  那座从来不许人进入的河滩中央的吊脚屋,终于在这个诡变的雨夜为人所开启。白茴安没了力气,就这么被人放在屋内,随后是木门落锁以及一句不知出自哪个人的:“对不住了。”

  她昏昏沉沉,感觉自己正被人拿塑料像个货物似的装起来,扑鼻的劣质胶水味。

  “救命……救救我……”

  微若蚊声的呼救,在凿壁声里被淹没。

  意识的最后,是吊脚屋中央一座小小的神象,通体漆黑,一双狭长的眼睛高高吊起,口齿大开,状似疯狂地注视着白茴安。

  他们往白茴安身上浇筑水泥,水泥很硬,她那么软,比桥下的河水还软,所以一寸一寸,极其轻易地便被夺去了,宛如陷进一个无底的沼泽。

  *

  “村长说,每年关进去的只能是外人,那一年雨水来得太急,我们……我们不确定她到底算不算外人,后来……再后来……”

  “她不算。”蒋锋替他把话说完,“供错了祭品,所以要你们赎罪,否则九月三那天,所有人都要死。”

  “我……我没有杀她,我只是把她带进那间房子!我什么也没干!我--”

  “给老子闭嘴!”

  蒋锋猛地站起身来,神情宛如一只吃人的恶鬼。

  都他妈的是疯子,就因为几场雨,就因为一个梦,要把活生生的人装进水泥墙里,整整三十条人命啊……

  “小雨?”蒋锋烦躁不堪,本能地回头找人,茶杯被放在地上,椅子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地下的泥被雨水翻上来,是旧抹布似的腐臭。朝行雨在这样的路上奔跑着,他从来没觉得这座村子的空气这么难闻过,他踩在泥水里的每一步,每一步都让他感到厌恶。

  阎家院子和他离开时一样,甚至院门也没关,只是因为暴雨,院子里那棵老树断掉了,树干砸在东边那间屋子的屋顶上,瓦片碎了一地。

  “阎是之!阎是之!”

  朝行雨浑身湿透,雨水顺着海藻般的头发滴落到衣领里,他大声呼唤着,一路跑到厅堂门前。

  没有停顿。好像知道他来了,在他踩上台阶,水珠在脚下碎裂那刻,那扇门已经为他敞开。

  朝行雨顺从惯性,闷声扑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轻抚在脑后的大手冰凉,比雨水还不如。朝行雨拽着他衣领,抬头,看见阎是之在对他笑:

  “你知道了?”

  朝行雨急切地问:“要怎么结束这一切?九月三……要怎么阻止?”

  阎是之给他揩干脸侧的雨水,轻声说:“只有你能做到。”

  朝行雨皱眉:“什么意思?”

  “你到这里来,就是结束一切的。”阎是之把他带进屋里,试图脱掉他身上湿透的衣物,“不过在此之前,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朝行雨按住他的大手:“什么忙?”

  阎是之跪在地上,隔着湿透的上衣亲吻朝行雨锁骨,手掌在他的后腰,缓缓向下抚去:“给我你的一样东西,一点就行。”

  朝行雨听见系统突然被截断的声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能帮到你?”

  阎是之点头,张嘴咬住他的裤头。

  屋外暴雨没有停止,朝行雨捂住通红的脸颊和耳朵,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里是自己被人抓住抬起的膝盖,和阎是之漆黑的头顶。

  他不合时宜地想:

  原来所谓的阿飘就连嘴里,也是没有温度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蒋锋:你火急火燎跑出去就是干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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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灵

  老吴是被冷醒的, 在此之前是被人拖着扛着,蒙在麻袋里,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他闻见泥土的腥和雨水的潮, 浑身冰凉, 猜测自己是被人带上山了。

  长水村人很少上山, 只偶尔挖些野菜和草药, 山里很危险,老一辈人常如是说道。老吴抻开手指, 发现自己仍然被绑着,他进食太少,此刻连睁眼都很费劲。

  耳边传来一声闷响, 潮湿的空气里多了一丝血腥味。

  老吴挪动下巴,从地面往上看, 距离他两三米的位置, 有尊纯黑的神像, 像前跪坐个人影,精瘦嶙峋,像只饿久的豺。

  “村长……”老吴张嘴,嘴唇分开时扯得生疼。

  苟水生站起身, 拿一旁挖空的竹节给老吴喂了些水。他的手心有许多老疤,重叠在一起遮了掌纹, 最新的一道还在汩汩渗血, 血滴一直从地面蔓延到神像处。

  神像哪里是黑的,分明是被人血浇得凝了一层层深褐的壳,腥臭不堪。

  老吴抿了抿湿润的嘴皮,沉声道:“停手吧, 村长,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停手吧……”

  “还差三个。”苟水生重新回到神像前,他睨老吴一眼,声音没有起伏:“阎家的事你没有参与,等到九月三过后我放你回去,桂香还在家等你。”

  老吴继续说:“警察已经找上来了,犯了错的……包括我也包括你,都会受到该有的惩罚,你现在停手……”

  “停手?”被人踩到痛处,苟水生猛地打翻装水的竹节,脸上的皱纹在阴影里像无数盘踞的百足蜈蚣,他目眦尽裂,粗喘着气,一遍又一遍沙哑念着:“除了我谁还能保住这个村子!除了我!这个村子!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都已就……没有回头路,也不走回头路,不走……”

  雨又下起来了。

  老吴冷得咳嗽几声,他撇过头,不愿再看陷入魔怔的苟水生,只希望能有人快点,快点结束这一切……

  *

  九月一,十八点三十四分。

  “啧,真他爹的晦气。”

  张队点燃烟头,站在岸边看着来往的人群作业,他眯起眼,不远处一间吊脚屋正在被强制拆除。

  由于暴雨,河滩的水一直到人的腰处,周围穿着雨衣布置现场的警员们嘴里都是抱怨,为了拆除这间诡异的房屋,从县里调来机械工具,他们足足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两天。

  这里大多数县里的警员和翟新一样,没有办过什么大的案子,所以在接到来自市里的任务时,他们并未严肃以待,甚至内心是有不满情绪在的。

  然而,这些情绪在看见坍圮墙体被雨水冲刷后,露出的第一处内里时,统统化作了怔愣与恶寒,随之而来的,是内心巨大的悲愤与充盈的重责。

  冷硬的混凝土块中,整齐排列着的,是被透明塑料布裹成条状的,共三十具腐烂程度不一的尸体,他们被人嵌在过厚的混凝土墙里,大多数身体没有致命伤,是被嵌进墙体后,活活闷死或饿死的。

  一具具尸体被警员搬出,平放在河岸边,雨滴不断打在塑料袋上,发出紊乱沉重的响声。警戒线外,围观的村人软了腿,有的捂住嘴巴,几乎吐出来。

  谁能想到,日日路过甚至摆摊做集市的地方,身后早已习惯它存在的吊脚屋里,装着的是陈腐的血肉与骇人的罪恶。

  吴桂香抖着手,在翟新的搀扶下一具一具地辨认尸体。

  “借个火。”

  蒋锋穿着草编拖鞋,裤脚和肩膀被雨水湿透,他抹一把眉间的湿润和疲惫,态度自然地走到张队身边,和他一同吞云吐雾。

  张队瞟他一眼,年轻,市里来的人,查出了失踪案真相,不简单。

  “这案子查出来,能累不少功吧。”

  听见这话,蒋锋敷衍地提了提嘴角,吐出口烟:“凶手还没抓到,白茴安的尸体倒先找出来了。白青川已经在来的路上,市局里很快就能乱成一团……我看立功就算了,饭碗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年纪轻轻倒是想得通透啊。”张队眉眼一舒,对蒋锋倒是很欣赏:“被市里开了就到县里来,咱这儿啥都够,就是案子少人也少,工资肯定不会缺你的,怎么样,来不来?”

  “……”蒋锋沉默一会儿,他弹了弹烟灰,视线落在警戒线外,脚掌焦躁地挪动,“再说吧。”

  没有立刻拒绝?张队抽烟的手一顿,这可真是难得啊,这小地方什么时候也能引起年轻人兴趣了……

  “峰哥!有信号了!”

  刚才还萎靡疲惫的年轻人猛一怔,蒋锋把手上烟头按熄,粗糙的指腹不觉烫,他抓住来人的手臂,语气急切地询问什么。

  张队挑眉,觉得蒋锋这模样像极了他家邻居老邓--终于打听到离家出走的媳妇儿在哪的着急劲儿。

  “你确认定位没错?”蒋锋皱起眉,又问一遍:“在山上?现在?”

  被问话的是蒋锋市里的同事,负责搞信息侦查的,蒋锋在县里联系的他,让人在给朝行雨的手机里放了个定位器。

  他得本意并不是想要调查朝行雨,只是这案子里失踪的人太多,蒋锋实在没法放心让朝行雨就赤手空拳地参与进来。那定位器蒋锋从来没用过,他焦躁地等了朝行雨两天也没见人主动回来,担忧与恐惧愈演愈烈,才终于想起定位的事情。

  接过同事的手机,蒋锋简单辨别了方位,转身就往山脚走。

  “峰哥,这是凶手吗?你不带人啊?”

  “不带。”蒋锋磨着牙齿:“老子抓的不是凶手,是个小混蛋。”

  *

  “怎么了?”

  阎是之一手撑着透明雨伞,一手揽住要从他背上滑下去的人。

  朝行雨晃晃腿,如愿落地,鞋底沾了山上厚厚的稀泥,他往回跑几步,把掉落在枯叶上的手机捡起来。

  里边还有他的通关数,三百多关呢,可坏不得的。

  阎是之站在原地看他仔细擦干净手机屏,又妥帖地放进衣服内侧的兜里,宝贝得很,心里不禁有些吃味。

  朝行雨才站起身腿弯变被人一捞,突然打破的平衡让他慌乱中揽住阎是之脖颈,这人脸冷得像冰块,只说:“我们赶路呢,双手抱紧了。”

  他抱朝行雨的姿势像是抱小孩,让人乖乖坐在他臂弯。可朝行雨毕竟不是孩子,他骨架虽小,但成年人该有的重量还是有的。

  “你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

  此时天色以晚,阎是之注意着脚下的路,一边分神看他一眼,突然笑了,话里饱含深意:“还不是要感谢你,把我喂得那么饱……”

  朝行雨很快反应过来,心中一跳,耳朵尖很快红了,抓着阎是之的衣服装哑巴,在意识里猛地摇晃系统:“他不是阿飘嘛!怎,怎么获得力量的方式像是书里的妖怪……还,还吃人的……”

  【什么?】系统哪里知道阎是之做的好事,此时看了朝行雨的反应心中警铃大作:【吃?他吃什么了?小雨?】

  应该不是它想的那样吧?不能够吧?这个臭猪都给它家小雨教了些什么东西啊喂!

  日光完全消失以后,雨照例愈来愈大了,即使阎是之撑着雨伞,在黑暗里稳稳将朝行雨抱着,却还是能感到身上人细微的颤抖。

  阎是之很快找到个山洞,什么也没说,先把朝行雨带进去,才及时安抚说:“我能感觉到他还在山顶,雨这么大,他走不了的。我们等到明天一早雨停再继续,你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朝行雨想反驳,但他被冻地手脚冰凉,山上空气太冷,雨水和阎是之也一样冷。

  “呼……”朝行雨背靠石壁,抱着合拢的膝盖蜷成小小一团,他本就皮肤白皙,这个时候更是冷得嘴唇颜色也变浅了。

  阎是之伸手想抱他,给他取暖,可才一靠近,朝行雨被他身上的凉气惊起一个寒颤。

  他差点忘了,他只是一个没有体温的鬼魂。

  阎是之垂下头,眼睛里黑色的情绪堆积。

  “阎大哥,怎么了?”

  朝行雨仰头喊他,一双眸在黑暗里也闪着微光。

  他注意到阎是之的沉默,反倒安慰起别人来,因为冷,他的声音有微颤:“你不用担心我,别看我这样,其实身体很好的,我只是……只是有一点点怕冷而已。”

  石壁湿润,说话间朝行雨头发也沾了水,那颗水珠落在他睫毛上,又被雪白的腕子揩干,他以为阎是之看不见,悄悄搓了搓手,对手心小口呼热气。

  他怎么能受这些苦呢?他不该受这些苦的。

  阎是之心中钝痛,他的体温是冷的,呼吸是冷的,血液是冷的,因为哪里都是冷的,所以格外怕热,而唯独一颗心疼朝行雨的心,在此刻几乎要将他的胸膛烧出个洞来。

  “……我--”

  “怕冷的话就不要乱跑!”

  熟悉的声音让朝行雨猛地抬头,一片昏黑里,山洞口连绵的雨幕间多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蒋锋浑身湿透,雨水淅沥从发尖往下落,划过他的眉毛、鼻梁和下颌,他喘着气,怀里护着显示朝行雨位置的手机,脚上全是泥泞,身上也一样,山路太黑,他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摔了多少跤。

  “蒋锋?”朝行雨靠着屏幕的冷光努力分辨蒋锋的位置,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心电感应啊。”蒋锋说着玩笑话,但表情一点不轻松,他拧着眉头走向朝行雨,面色紧张严肃。

  湿透的外套被扔在地上,他掀起T恤用力抹了抹脸上和颈间的雨水,有力的双臂将朝行雨从地上一拽,直直拽进了自己怀里。

  他把人抱紧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快被你吓死了。”

  “怎么这么湿?”蒋锋大手在朝行雨腰背处来回确认似的抚摸,嘴唇无意识地贴紧他冰冷的耳尖:“冷坏了是不是?抱我紧点,你乱跑干什么?还在发抖,给你手机是干什么的,你不是答应过联系我?嗯?”

  “我……你不会相信我的。”朝行雨任由他抱着,蒋锋的怀抱太温暖,是此刻的他需要的。

  “我怎么不信了?”蒋锋越过他肩膀,看向黑暗里面无表情的阎是之,眸中冷光毕露:“我就在这里,你慢慢,慢慢说给我听。”

  *

  夜半,暴雨终是降下,巨大的闪电在空中劈开,不时照亮山洞里的景象。

  阎是之与蒋锋分别靠坐山洞两侧,朝行雨被蒋锋抱在怀里,身上披着阎是之的外套,他脑袋枕在蒋锋肌肉紧实的腹部,暖和的体温让他很快陷入安眠。

  而这山洞里的另外两人,不,该说一人一鬼,倒是没那么好的心态。一个警惕小心,护着怀里的宝贝不肯放松,另一个嫉妒不安,心心念念着却又靠近不得。

  “阎是之。”蒋锋大手抚在朝行雨耳侧,开口道:“我看过你的资料,也去过你的学校,几个月前你回到长水村,接着死于意外,草草葬了。”

  阎是之和他对视,苍白的脸和闪过的电光融在一起,只剩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黑得可怕。

  然而蒋锋不怕,即使阎是之的存在推翻了他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世界观,可奇迹般地,他就是不怕,甚至连惊异也没有多少。

  也许是这次的案子将他潜移默化了,也许是当前对他最重要的远不是阎是之的来历,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为什么缠着小雨?”

  阎是之手指颤动一瞬,平静地回答:“只有他能阻止,九月三。”

  是了。九月三,朝行雨一开始就相信的东西,蒋锋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为什么是他?”

  阎是之看他一眼,突然提起嘴角,眼里没有笑意,只道:“你没有查他。”

  蒋锋皱眉,他答应过朝行雨不会查,那他就绝不会查。

  “算了,你就是查了也没用。”

  “你什么意思?”

  电光闪过,阎是之面上露出诡异的笑,他伸出手,苍白的指尖隔空抚摸朝行雨的轮廓,他的声音模糊在雨声里:

  “我不再是人,他也不是,他从来都不是。”

  “你调查村里那么多条命案,我是怎么死的,你调查过吗?”

  “他自己都不记得……”

  朝行雨到底是什么,蒋锋从来没想过,但现在知道了,他倒宁愿自己不知道。

  朝行雨啊--

  他是阎是之死前心中翻搅的悔与淬毒的恨,是应他执念召来的本属虚无的灵。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个世界的卷标~

  蒋锋为什么能看见阎大了呢?因为阎大吃了小雨的饭,变得强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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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天灾

  九月二, 八点三十分

  雨后的山林阴冷,空气泛着微腥,朝行雨扯了一根极细的藤蔓,抬起下颌, 随手将过长的发丝捞起, 纤细的十指灵巧动作, 莹白的后颈顿时多了个小发揪。

  蒋锋走在他身后, 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发揪,最终上手像个小学生似的去轻轻扯了扯, 有感而发:“还挺可爱。”

  朝行雨转过头去,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嘴里还要嫌弃他。

  可朝行雨越嫌弃, 蒋锋就越想捉弄。

  “蒋锋,你怎么这么幼稚?不许碰了, 痒……不许碰我的揪揪!你好烦呐!”

  “我都没用力, 就轻轻摸的, 还怕把你头发摸掉了?”蒋锋手心痒,朝行雨的声音钻进耳朵也弄得他很痒,他看着朝行雨就在身前,那么小小一个, 只要伸出手就能完全搂住抱住护住。

  可惜,他的想法还来不及实施, 就被另外一人直接扼杀了。

  阎是之大力抓住蒋锋手臂, 沉下脸色,开口:“小雨说不喜欢,你听见了。”

  蒋锋挑眉,他挣开阎是之的钳制, 麦色的小臂上一圈发白的指印,看似风轻云淡道:“家住海边啊,管挺宽的。”

  “我和这家伙有我们自己的相处模式,就喜欢小打小闹互相逗乐,单独在一起的几周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是自己的事,阎是之,你最好少管。”

  阎是之声音更冷:“对他而言,从一开始,我就是和他联系最紧密的,你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可别忘记了。”

  蒋锋拳头捏紧了,脸上表情绷不住,煞气快要化成实体。

  【好家伙又来了,小雨,你不管他们了吗?】话是这么说,兴奋的语气却暴露了小系统内心看好戏的真实想法。

  朝行雨皱眉,这两人从早上吃什么,该走哪条路,谁走前谁走后……总之无论什么小事都能争锋相对刺上几句,朝行雨真是不胜其扰,耐心告罄。

  在口角升级成为斗殴之前,朝行雨走过去,抬脚在两人小腿上不轻不重各踢一下,留下两个湿淋淋的泥印子。

  他的视线在两人面上逡巡,最终与蒋锋对视,深黛的眉头蹙起,语气认真:“别再吵了,再吵起来的话,我就和他两个人去,你自己回去。”

  阎是之看他一眼,肢体明显放松了,他站到朝行雨身边,无声彰显着两人的亲密。

  蒋锋睁大眼睛,表情十分难看,他下意识向朝行雨靠近,浑身僵硬问:“只针对我?是他先挑衅的你看见了,是不是我碰你头发真惹你生气了?”

  “不是。”

  朝行雨是真不想在路上浪费时间,阎是之得负责带路,他完全不是针对蒋锋,只是效率问题。

  蒋锋更靠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问:“我和他之间,你选择护着他?”

  “说了不是。”朝行雨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于是退开一步,只说:“从现在开始你别做多余的事,也别去搭话,我们就好好走路。能不能做到,蒋锋?”

  “能啊。”蒋锋深吸一口气,身侧拳头捏地死紧,他望进朝行雨灵动的眼睛,说:“你说什么我都能做到,你知道的。”

  *

  蒋锋真如自己答应过的,再没主动和两人有过交流。

  朝行雨时不时转身观察他,蒋锋只是远远缀在他身后,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继续往山上走,一直到阎是之停下,指着不远处简陋的木屋,说:

  “到了,就在前面那间房子里。”

  “希望吴大哥也在里面。”朝行雨深吸一口气,转身与蒋锋交换一个眼神。

  “放心吧,他不敢把老吴怎么样。”枪柄握在手心,蒋锋微微躬身,眼神是久违的警惕与兴奋,“我走最前头,小雨,你紧跟在我身后。”

  这是一间废弃很久的小屋,也许是多年前某个猎人留下的。

  脚踩在潮湿的木头上发出嘎吱的微响,朝行雨皱眉,看蒋锋将门推开小缝,屋内没有光源和动静,不像有人来过。

  “就在这里。”阎是之看出他的疑惑。

  蒋锋干脆一脚将门踢开,日光照进屋内,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闪烁,潮气和木头腐烂的臭气填满了整个空间。

  朝行雨在房间角落快速巡视,西北角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在那儿!”朝行雨很快认出人来,他将老吴翻过面,让人得以仰躺在地上,只见老吴面色青白,口唇干裂,胸腔没有起伏。“还有体温……蒋锋,快过来!”

  不再多说,朝行雨跪在老吴身旁,两手交叠开始做心肺复苏。

  蒋锋伸手探他颈侧:“没有脉搏。”

  “再来。”

  “还是没有。”

  额角急出细汗,朝行雨没有停下动作,蒋锋只看他一眼,什么丧气话都憋了回去,只专心探脉搏。两人一刻不停,又几分钟后,老吴终于有了反应。

  “吴叔……”朝行雨长舒一口气,躬身查看老吴情况。

  刚睁开眼的老吴却突然一怔,双手抬起在半空挥舞:“上……咳咳!上面……”

  三人同时反应过来抬头看,只见圆木作成房梁低矮粗重,因为光线到不了,昏黑的房梁上,不知何时伏趴着瘦豺般的身影,一双反**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下方的蒋锋。

  苟水生立时从房梁跃下,手中一把柴刀笔直朝着蒋锋去——

  眼看来不及闪躲,蒋锋感到侧边袭来一股推力,那力量让他得以侧过身体,右腹传来血肉被瞬间撕裂的疼痛,苟水生踩在他腿上,一把柴刀插在他腰腹边,雪亮的刀刃划破他的皮肉。

  “蒋锋,躲开——”

  朝行雨只来得及将蒋锋推开,却阻止不得苟水生拔出柴刀,疯魔似的再往蒋锋头上砍去!

  “原来——搁这儿等着老子啊!”蒋锋可不是吃素的,被踩住的腿猛地发力抽出,同时不顾撕裂伤口迅速捡起身旁的**,对准苟水生狰狞的面部……

  就在这时,整个屋子剧烈地晃动,屋外一声巨响,随后是混杂的滚动声。

  蒋锋的子弹打偏,在他爬起身前,敞开的门外是不知何时降下的暴雨,和不断翻滚靠近,吞噬树木土地的大片泥石!

  “小雨!抓住我!”蒋锋本能地往后退,腹部撕裂的剧痛却拖慢了他的脚步。

  朝行雨伸手够他,大片泥石冲击过来,惊人的力量瞬间折断了根根圆木,他的手指尖只来及碰到蒋锋肩膀,整个人便被阎是之捞起,在被这片泥石巨涛吞没前,阎是之跃上房梁,将朝行雨死死护在了身下。

  “等等他们还没……吴叔!蒋锋——”

  *

  苟水生所说的将于九月三降至的天灾,说长水村无人能生坏的话,从来都是真的,可直到真正经历了大自然的暴力,朝行雨才理解到,它的力量是能一瞬间将人击垮的,是渺小的人类无法抵抗的。

  片刻前还郁郁森森的地方,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泥石掠过的地方,生物植物都消失不见,除了雨声,周围一片寂静。

  朝行雨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跪坐在那根巨大的圆木上,眼见自己手背一条条细小的伤口正迅速地自己愈合,他甚至不觉得疼痛,阎是之也同样,除了染上脏污的衣物和皮肤,甚至连喘气都没有。

  两人突兀地在一片萧条中站起,而老吴和蒋锋,却连一点踪影都不见。

  “快点……快点找……”朝行雨拉住阎是之手指,一双眼睛尽是慌张:“要找到他们,快点……”

  慌乱间,上衣口袋里掉出部手机--那是蒋锋用来找到他的,他将自己的上衣给了朝行雨,而用作定位的朝行雨的手机,正躺在蒋锋的口袋里!

  朝行雨寻人心切,阎是之却无比冷静。

  他跟在朝行雨身后,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在这里……”朝行雨站在一片泥泞里,面前的泥土正冒着气泡,他说着就要动手挖人。

  阎是之抓住他的手腕:“我来,很快就好。”

  朝行雨退开一些,他知道阎是之已经不算是人,可没想到他臂力也不似人类,他说很快,那是真的很快。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朝行雨只见阎是之将手深入泥泞里,下一秒,手上便提着被稀泥浸湿的布料,一把将人从泥底提了出来!

  蒋锋和老吴埋在一处,由于埋在底下的时间不长,很快两人便恢复了正常呼吸。

  检查过老吴,朝行雨将脸贴在蒋锋身上,仔细分辨他得心跳,直到确认一切正常,这才猛地放松下来。

  “操……”蒋锋睁开眼,满脸稀泥的人着实算不上帅气,他感受到另一人的体温,于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手掌落在朝行雨湿透的后颈,声音沙哑:“有没有……咳……伤到哪儿?”

  “我没受伤。”朝行雨摇摇头,发丝蹭在蒋锋下颌,他按住蒋锋腹部的伤口,说:“你最好先关心自己,你嫌自己流的血不够多呀……”

  蒋锋躺在地上,老实说,他全身都疼得要死,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个笑,两排牙齿在土黄的泥桨衬托下亮白,他语气愉悦:“我很高兴,比起他,你还是更关心我。”

  朝行雨一阵无奈:“你都笨死了……”

  对了,阎是之呢?

  朝行雨转头张望,阎是之距离他有些远,雨幕模糊,他看不清楚。

  “阎大哥!”朝行雨向他喊:“阎是之!”

  许是听见他的呼唤,阎是之慢慢转过身,能轻易提起成人重量的铁臂,此刻正提着另一个脆弱的脖颈。

  朝行雨呼吸一窒--

  被阎是之提在手上的人影精瘦,无力地在半空摇晃,血水和泥水融在一处,淅淅沥沥地顺着他的脚尖落下。

  苟水生,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周临近,更得很慢,抱歉啊小宝们呜呜呜X﹏X

第64章 回家

  “啧!”蒋锋松开手, 转头宣告:“脖子整个被冲断了,没救了。”

  朝行雨看一眼身后的阎是之,他低头盯着泥地,神色平静, 没有一点心虚。

  “现在怎么办?”

  蒋锋抬起苟水生的尸体, 像扛着一具将要散开的骨架, 他唇部发青, 说起话来却不像个失血过多的人:“死就死了,死了也得跟我回局里。喂, 阎是之,你帮忙把老吴搬下山去!”

  出乎朝行雨意料地,阎是之没有反驳或无视, 竟然奇迹般地听了蒋锋的话,一把将失去意识的老吴扶起, 路过朝行雨时, 将一尊八寸高的神像拿外衣包着, 递过去:“ 别让它离开你的视线。”

  “是什么?”

  朝行雨把它抱在怀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东西刚才貌似颤动几下。

  阎是之注视着朝行雨漆黑的发旋,回答:“带你回家的钥匙。”

  *

  长水村的大案最终还是惊动了市级乃至省级的公安部门, 连同一小波消息渠道通达的媒体,很快, 这处常年隐匿于山谷河水间的世外山村, 就这么恍惚而突然地迎来了蜂拥而至的人群。

  夜里,身着制服的警察拿着手电,一户一户调查敲门,蒋锋负伤连夜带队抓捕包括老吴在内共十一人。

  吴桂香将老吴护在身后, 颤声质问院子里要作势抓人的警察,这几天她没少帮这些警员做过餐饭,一群男人还真不好直接越过她上前拷人。

  “站桩呢?上去抓人啊!”蒋锋拄着拐,抬脚踹在前头人小腿上,把人逼得往前一趔趄,他皱眉,很铁不成钢:“你们不上等着我上啊?我身上这么大个口子看不见?”

  “不是,蒋队,桂姨她……”小警察顿一下,立马改口:“咳咳!吴女士帮了咱市队不少忙,上门抓人还是客气点……”

  “客气?”蒋锋眼角一吊,状若凶鬼:“抓人怎么个客气法,去,你给演示演示。”

  “我、我……”小警察支支吾吾,张望着同伴想找个人撑腰,谁知一个个都鹌鹑似的,自觉错开他求救的目光。

  蒋锋持续眼神施压,小警察蔫下去,最终摸出手铐--

  “蒋警官,我能跟姨姨再说几句话吗?”

  蒋锋突然抬头,向声源处望去。

  朝行雨从堂里门后伸出脑袋,一双眼睛看向蒋锋,面上和他装作不熟的模样,手指头却悄悄指向吴桂香,这是在给蒋锋做暗号的意思了。

  蒋锋挑眉,朝行雨对他眨眨眼。

  两人之间偷摸的小动作对蒋锋来说很是受用,他享受着朝行雨专注看他的目光,心里是说不出的愉悦,像被小鸟用翅膀挠着,不停地颤动发痒。

  蒋锋欲盖弥彰地收回脚步,答应地很痛快:“可以,说快点,外头还有车等着。”

  “嗯嗯,谢谢你。”

  朝行雨露出酒窝,给他个甜笑。

  周围警员默契地将表达不可思议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们队长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蒋锋任他们观猴似的瞧,岿然不动。

  吴桂香满心不安,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贴在她背后,轻柔地抚了抚。

  朝行雨声音放得很轻,却莫名让人心安:“没关系的,姨姨,吴叔没做过任何坏事,他们只是需要记录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吴叔说清楚以后就能回来了。”

  “但是……手铐……”

  “没关系,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

  老吴还半昏迷着,几个警员小心地搀扶着把他带走了,吴桂香怅然若失地走回房里,背影瘦小,再不似从前有生气。

  等到该走的都走了,蒋锋又拄着拐返回来,朝行雨站在院子里,注视着吴桂香离开的方向,眸子是令他心碎的落寞。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你不用担心。”

  蒋锋走到他身边,一手扶在他肩上,还不自觉捏了捏。

  “我知道。”朝行雨转头看他侧脸,麦色的皮肤上有许多细小伤口,并不难看,反而将蒋锋那股痞气衬得淋漓尽致。

  朝行雨耸了耸肩,问:“你那么大的块头,挨着我干嘛?”

  蒋锋晃了晃自己的拐杖,又把腰部包的绷带转给他看,得寸进尺地和他手臂贴着手臂,脸不红心不跳说:“看到没?这伤可是为咱广大人民群众受的伤,你帮忙搀扶搀扶怎么了?乖啊,再靠过来点。”

  前不久从担架上蹦起来,嚷嚷着要抓人的时候怎么就不需要人搀扶?现在装病有什么用?

  朝行雨“哦”一声,很不给面子的往旁移开一步。

  蒋锋腹部的伤口是真疼,一直强撑着没让人看出来,朝行雨这猝不及防的一移,还真让才放松下来的他失去支撑,手上柱不惯的拐杖落下去,身体往空地倾斜。

  “嘶!”

  朝行雨接得及时,长手长脚的笨男人才不至于真的摔地上。

  蒋锋伤口被扯了扯,疼得下意识一哆嗦,他感到朝行雨软软的手心正一只搭在他颈后,一只环在他未受伤的一侧腰上,毛茸茸的小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因为紧张呼吸全喷在他耳朵和侧脸。

  “蒋锋,你没事吧?”朝行雨听见他吸气,有些担心地要推开他查看伤口:“你站直了,我看看伤口……”

  “不用看,我没事。”

  蒋锋打断他,双臂用力把人重新锁进怀里,朝行雨腰背比他纤细太多,从蒋锋的视角,只能看到薄薄布料下撑起弧度的漂亮的蝴蝶骨,和正好合适被他大手掌住的,微微凹陷的腰窝。

  “从以前我就在想了,你是不是太瘦了?抱起来怎么这么小一个呢。”

  蒋锋抱紧他,侧脸贴在朝行雨发间,声音是他自己都陌生的温柔。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他?

  朝行雨想起上个任务某个男人,把他抱坐在腿上时也是这么感叹,好像他真的很娇小似的。

  “是你们太高大的,我算是正常人好不好,标准身材!”朝行雨强调。

  蒋锋敏锐察觉到重点,眉心一跳,问:“‘你们’?‘你们’指的是谁?”

  【哦豁,小雨你说漏嘴了!】系统突然兴奋地跳出来。

  “……”你们好烦。

  “嗯?指的是谁?”蒋锋把他从怀里掏出来,大手捧着他柔软的面颊,不怀好意地揉揉,眼神很认真地与他对视,非要知道答案不可。

  说起来,这小家伙上次发烧烧得迷糊了,也是不清不楚地念了陌生人的名字……

  蒋锋想起山洞那晚和阎是之的对话,朝行雨和他不一样,他不属于这里,一无所知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回不回去,何时回去,回哪里去,这些问题一律不在蒋锋能掌控的范围内。

  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可抑制的动躁不安,现在还真实在他怀里的人,下一秒是否就要不见了?

  抚在面颊处地指腹用了力气,柔软的皮肤被磨得泛起一抹红,朝行雨奇怪地抬头看蒋锋,这人英气的眉头皱起,眼睛还望着他,神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他轻拍男人背后,安抚似的,乖巧问他:“蒋锋,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

  “不是那儿疼。”蒋锋回过神,眼里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就是那一点悲伤,却让朝行雨瞬间恍惚了。

  过去几十年,无数个日夜里,傅柏生也曾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他,用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

  “为什么这样看我?”

  “哪样?”

  “就是这样,嗯,好像快哭了,是我把你压疼了吗?”

  “当然没有,乖宝。”

  那时傅柏生双鬓已经生了白发,吻着朝行雨的动作却还是强势而温和。

  朝行雨记得傅柏生那时的回答,缱绻地像在念一首诗:

  “命运没有怜悯之心,我只是害怕,怕自己不过是你漫长时光里,一个不值一提的瞬息。”

  傅柏生的脸与眼前的蒋锋重叠,朝行雨瞳孔放大,映下蒋锋不断靠近的画面。

  他抓住朝行雨抬起的手腕,弯腰倾身,遵循本能地吻上眼前人弧度优美的唇,触感柔软温热,美妙无比。

  “喜欢你。”

  他虔诚地脱口而出,在理性封住嘴巴之前,本能却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

  “系统,有没有可能……傅柏生跟着我一起到这里来了?”朝行雨把自己蒙在被窝里,不断回想着蒋锋说喜欢他时的神情。

  【当然不会。】系统立马回答他:【每个任务世界里的人都是分别独立的,傅柏生和蒋锋他们……嗯……不是同一个。】

  “是吗?”朝行雨碰了碰自己嘴巴,自言自语:“亲起来也很像呀?”

  【哎呀,人类的嘴巴亲起来不都一样嘛,上下两片肉,有什么好的?】系统赶紧念叨:【小雨走了三个任务,亲的人类还少吗,亲了就亲了,忘记他们,咱们还有大好前程呢!】

  “好叭。”朝行雨钻出被窝,长出一口气,他的视线落在柜子上的那尊神像:“你说阎大哥把这个给我作什么?还要我保存好,这个不算证物吗?”

  【管他干嘛呢,反正白给咱们的……】系统翻了翻数据,有些喜出望外:【小雨!任务进度到百分之九十了!】

  “嗯?”朝行雨揉揉眼睛,声音糯糯的:“真好,那明天……明天就……”

  话没说完,一双眼睛倒先闭上了。

  系统在意识内高兴地转个圈圈,它亲密地挨了挨自家宿主,小声道:【小雨晚安。】

  【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和我一样,期末全闭卷,人生已无望嘛?qaq……感谢在2021-12-08 18:39:57~2021-12-14 17:4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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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因果

  朝行雨做了场梦, 一场朦胧却深远的梦境。

  梦的最初是一只温柔抚摸他的透明手掌,几乎盖住他全身,透明的边缘晕开金黄的光,他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那道光亮, 却瞥见一支轻柔纯白的羽毛从半空飘落。

  他听见交杂的低语, 是善意与好奇的祝福, 一声婴泣划破长空, 将低语变成呼唤,呼唤着他的名字--

  行雨。

  场景一转, 朦胧的白雾褪去,眼前是无数在漆黑虚空中细细闪烁的灯盏,灯芯摇曳, 朝行雨听见它们的声音,叙述一个又一个动人而婉转的故事。

  他看见故事里广阔无垠的天空和万里冰封的山河, 一只蝴蝶停在人类细长的指上, 斑斓的翅膀微微扇动, 海洋另一侧卷起风暴,骏马与牛羊不安地奔腾,牧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淋了雨水,水珠变成眼泪, 最终落在淤泥里……

  泥底,一只漆黑的游鱼挣扎, 是他垂下手去, 玉珠似的指尖轻点,游鱼腾空而起,游进渺茫的云里。

  再往后,是无数个日夜变换, 与他千年沉默的观望,直到另一个声音出现,问他:

  “我能陪在你身边吗?”

  “多久?”

  “世界尽头的下一秒。”

  他看见一扇无边的门,吞噬了除风声以外的所有声音,门内一片令人窒息的虚无,虚无排斥所有生命,却唯独接纳了他。

  虚无的黑暗将他包裹,让他想起最初诞生时抚在身上的大手,相同又不同,却都是纯粹的爱。

  对行雨的爱。

  场梦境从他记忆深处延伸而来,看它像多年前看一场电影,在昏暗的地下室,在一个叫做林行舟的青年怀里,主角是他,是完完整整的他。

  不待朝行雨探寻更深,四周的景物颜色渐渐淡去、融化,回忆感潮水一般褪去,梦里的场景打碎、重组,最后重新变回现世的知觉--

  他看见了阎是之。

  就在还未被拆毁的吊脚屋里,还听得见潺潺水声,藏在阎是之愈来愈急促的呼吸里。

  “他娘的!老子就看小子不老实!白天偷偷藏在村长屋里,还以为没人发现啊!”

  刘树打着赤膊,连同另一人将双腿扭曲的阎是之丢进屋内,**与木板撞击发出闷响,另一人的声音响起:“是阎家老二?被他听到啥了?”

  “啧,估计听见不少,麻烦。”刘树揉了揉肩上的淤青,黄窄的脸上表情厌恶:“制住小子废了他娘的不少功夫,伤了我们不少人……腿给他废了才终于安生点。”

  “那现在怎么办?把他关在儿不管了?”那人吞口水,小声凑近刘树,说:“他老娘还杵在……”

  “去去去!”刘树不耐烦地打断:“别让他饿死就行,其他的问过村长再说。混小子,就暂时在儿待着吧。”

  “谁给他送饭?我可不送啊……”

  “小子疯狗一样,反正我不来。”

  朝行雨收回想要扶地上青年的手--只是场虚无的梦。

  “呼--嗬--嗬……”

  阎是之狼狈地躺在地上,封闭的空间里,无处不在的灰尘通过鼻腔钻进肺里,他的呼吸愈来愈吃力,与痛苦相对的,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听清楚刚才那两人说的每一个字。

  朝行雨蹲在阎是之身边,几乎是平静的看他用力拿额头支撑起身体,手腕被粗麻绳捆在身后,扭曲的双腿拖在地上,他就么一点一点靠着前额移动,所过之处,地上便多了一行暗红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沉重的身体撞在供奉神像的桌角上,他费力吐息,眼睛被血糊地睁不开,挺直的鼻梁血肉模糊,终于--

  一尊黑色的神像落下。

  阎是之张开嘴,牙齿咬住神像底座。

  朝行雨手指一颤,他看不见阎是之藏在头发与鲜血之下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身上冲天的不甘与戾气。

  “喂!在干什么!”

  苟福佑一只手还撑着门,下一秒,他迅速冲上来,一脚踢在阎是之背脊,神像碌骨滚落地上,直到朝行雨脚边。

  阎是之闷哼着,头发被人提起。

  苟福佑猛地与他蒙上血污的眼睛对视,那双眼睛里骇人的凶煞让他下意识畏惧。

  “……都……代价……”

  阎是之吐息急促,声音模糊。

  “还有力气是吧?”苟福佑抓着他头发,硬生生将他拖到屋外,把他反复按进河水里,“妈的跟谁比命硬是吧!比啊!”

  一切的细节像是被某个看不见的巨大机器慢放了,朝行雨就站在离两人一步之遥的地方,阎是之挣扎时溅起的水珠穿过他的身体,明明感觉不到凉意,可朝行雨仍旧四肢冰冷。

  从来明澈的眸子里映出的,是阎是之不断张合的,因为缺氧而变得青紫的嘴唇。

  “……他们……代价……”

  朝行雨凑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他的耳朵挨在他唇上:

  “帮帮我,让他们都付出代价……帮帮我……”

  大概是人在濒死时都会看见本看不见的东西,阎是之睁着眼,眼神正逐渐失去焦距,可朝行雨抬起身时,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将最后的亮光射向了朝行雨在的地方。

  “我听见了,阎是之。我听见你了。”

  在堕入黑暗的前一秒,模糊的身影朝阎是之倾下,明明将死之际,他在脑海里却突兀地想着--

  一身脏污,不要沾到他一点才好。

  啊啊,一边答应他,一边温柔亲吻他额头的,究竟是谁呢……

  *

  朝行雨从梦中醒来,猛地坐起身。

  系统吓一跳,听他呼吸急促:【小雨,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朝行雨去探自己额头,一手细汗。他转头,目光锁定那尊黑色的神像,它还是诡异的吊着笑,面对朝行雨的床头。

  “个是什么?”朝行雨皱眉,把它攥在手里。

  【在问我吗?】系统停顿一下,回答:【我不知道,小雨。】

  “个东西,些任务……还有他们,到底是什么?”在系统回答之前,朝行雨又问:“系统,你到底是什么?不要撒谎。”

  【……小雨,我只是你很久很久以前随手救下的一条小黑鱼,你忘记我很正常。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带你回家……】

  系统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什么似的。

  朝行雨想起梦里,在泥里翻动的一条小鱼。

  他的语气缓下来,说起另一件事:“系统,我知道怎么完成次的任务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蒋锋一夜没睡着,心情正烦躁,他顶着快拉到地上的眼袋没好气地把门打开:“敲什么敲,大清早催命……”

  猛然看见让他想了一夜的罪魁祸首,蒋锋话头立马打住。他有些愣,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昨晚被他强吻的人,大清早找上门来,干什么?算账还是揍人?

  蒋锋咽口水,就么杵在门口,连要先让人进门也忘了:“你、你要揍我没问题,能让你消气都可以……”

  朝行雨眨眨眼:“我没想揍你呀。”

  “啊?噢……”蒋锋抓了抓短发:“那是为了什么?”

  人怎么看着还有些失望?朝行雨递给他一把铲子:“你力气大,帮我个忙好不好?”

  好不好?蒋锋内心高呼,当然好了!

  于是一小时后,两人便戴着手套拖着铲到了山脚一处荒地。

  “你怎么知道在儿?”蒋锋四下望,地方真是偏的不能再偏,远离村子不说,光野草就长了快及人高。

  “我就是知道。”朝行雨找准地方,一铲落下。

  他是在梦里看见的。

  阎是之的尸体被发现时已很晚了,尸体死状诡异,是不能冒险埋村里的。刘树几人连夜把他拖进山里,找个隐蔽处就么草草埋了,为了掩人耳目,甚至找了一口空棺,办了一场假丧礼。

  “他不应该睡在儿的。你是警察,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一定会调查清楚。”

  蒋锋沉默一会儿,问:“你要我怎么做?”

  朝行雨摇摇头,说:“不是我要你怎么做,蒋锋,些本来就是你们该做的。把事情查清楚,该惩罚的都受到应有的惩罚,没有人活该就么潦草地死了……”

  就像他答应过阎是之的那样。

  朝行雨直到如今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阎是之会说自己是为他来的。

  他是阎是之的因果。

  刘树几人当初将尸体埋得不深,再加上几天暴雨冲刷,没过多久,浓烈的腐臭便随着泥土腥味在空气里散开了。

  散乱的泥土里,朝行雨瞥见熟悉的衣角,鼻头一瞬便通红了。

  【小雨……】

  蒋锋看着他哭得无声无息,眼泪透明珍珠似的往外淌,那双乘着水雾的眼睛里,是压抑许久的共情与悲伤。

  “不哭了,乖……”

  他脱下手套,将朝行雨搂进怀里,那些温热的眼泪打湿肩膀,朝行雨伏在他肩头,小弧度哽咽着,双眼通红。

  一抹凉意落在眼皮上。

  朝行雨睁开眼,是阎是之站在蒋锋身后,弯着腰,正对他笑得温柔。

  他从没见过阎是之样笑,脸色不再苍白,眼眸里也有了星光,像个普通的大学生那样,温柔地对着心爱的人微笑。

  【已找出阎家小儿子死因,任务完成,请问宿主是否选择停留。】

  “不用。”

  【系统重启中,自动开启下一个任务。】

  【小雨,我们回家!】

  “嗯。”朝行雨抱紧蒋锋,轻轻将话语念出口:“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最后一科了呜呜呜,拖了这么久对不起小宝们!我的快乐马上就要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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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羽毛

  这次的任务跳转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行雨觉得自己是飘在半空的,他感受不到自己的体重,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却从内心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熟悉感与安全感。

  他听见系统的声音:

  【小雨, 这是本属于你的世界, 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你一定要自己小心一些……】

  【不过有“他”在,也不用那么担心, 要是照顾不好你,那“他”就完蛋了!】

  【这次的任务倒很明确:实现宗岱的愿望。】

  【小雨,这次任务结束以后, 你的记忆就能完全恢复了,等你想起一切, 故事的走向全由你决定。】

  【旅途结束后, 我们都在终点等着你。】

  *

  朦胧缥缈的薄雾在清晨微冷的山风里散开, 宗岱然回想起遇见行雨的第一面,也是在这么个清冷的秋天。

  那是二十四年前的某个早晨,城市轮廓仍被雾霾模糊,看不见天际线的远方逐渐亮起, 朝霞熏红了小半天色,像是一团还未烧起的大火。

  十九岁的宗岱站在桥边, 往下俯瞰供他寄住了五个月零七天的桥洞, 因为距离太远,他只能看清自己**着的,沾着血污和泥土的双脚。

  宗岱站在栏杆外围,疾驰而过的人们看不见他, 路过的风却有意无意推着他。

  他的人生短暂、苍白且毫无意义。

  真他妈操蛋。

  “老子不玩了。”

  踏空的失重感席卷而来,巨大的空虚连同猛烈坠下的风瞬间把他包裹,城市的喧闹从未离他如此遥远,模糊地好像来自多年前的另一个时空。

  远处天火终于烧起,橘红色的朝霞铺满天空。宗岱费力睁眼,妄图目击他人生的最后一秒,再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没有大片的朝霞,也不是拥挤的钢铁城市,更不是下坠的透明的风,和泛着青绿色的河水。

  宗岱在这个世界本该目击到的景象变成一片纯白--柔软轻盈,透着微光的白。

  那团柔软的白展开,露出其间一具蜷缩着的纤细的身体,是位与宗岱一同下坠的少年。

  一切的景象在宗岱眼中被缓慢播放,他在凛冽的强风中看见少年纤长的睫毛轻颤,缓缓张开,露出莹白眼皮底下,一双清澈的眼睛来--白底黑仁,眼型圆润,眼尾微微上挑,带着曙光的明亮。

  少年看向宗岱,悠悠白云,湛湛青空,都显现在他眼中。

  宗岱的脑中闪过最后的念头:

  天使,还真是漂亮啊。

  宗岱没死。从人间通往虚无的路上有道坎,叫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们忙活好半天,总算将这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抢救过来,别看他穷,身体素质却不错,又高又壮,意识恢复得很快。

  “年纪轻轻的,随便去找个工作啊!”老医生白发不剩几根,面色严肃地站在宗岱床前,声音里是教训小辈的威势,“好手好脚的小伙子,怎么就想不开要跳河?多亏那几个逃课的倒霉孩子,要不然你人早没了!”

  宗岱脑袋里混沌一片,医生的训斥和周围的忙碌声在他耳边模糊地响,他隐约记起下坠时,眼前看见的……

  “天使。”

  “什么?”老医生眼一瞪,气得要跳脚,“你要还想死就找个更偏僻的地儿!别让我再碰见!”

  宗岱手上拿了些药,呆愣着走出医院。他的头发长得盖过了眼睛和半只耳朵,身上还穿着破旧的发灰的短袖,皱得不成样儿的运动裤下趿着一双医院里的拖鞋。

  纵使他微微弓腰,垂着脖子,在人群里仍旧高出一截来,周围人的闲言碎语,街上的车水马龙,嗡嗡吵成一片。

  天使……应该是幻觉吧。这世上要是真有天使,也不会来迎接我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宗岱终于走回桥洞底下,他抬头只看一眼,便整个人愣在原地。

  昏暗潮湿的混凝土地上,疯长的青苔和爬山虎间,倒了一片的啤酒瓶与泡面碗边,一只微微扇动洁白羽翅的小天使,正抱着膝盖端端坐着。

  “啊!你回来啦!”小天使不舒服地扭动,屁股下边垫着宗岱为数不多的一件外套,“我等了你好久,腿都麻了。”

  宗岱眼看小天使颤悠悠站起身来,他只穿了件纯白的T恤,垂到大腿中部,露出粉红的膝盖和白腻的小腿,一双**白净的脚,轻轻踩在潮湿脏乱的水泥地上。

  小天使一步一步来到宗岱身前,他踮起脚,仰头打量这个脏兮兮,一动也不动的傻大个。

  “你还记得我是谁嘛?”小天使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问他。

  “……”宗岱的眼睛离不开眼前张开的柔软翅膀。天使的羽毛顺滑洁白,蓬松地展开,散发着宗岱许久没感受过的,阳光的气息。

  他迟疑着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你是天使……”

  “是吧!我也觉得是!原来我是天使啊……”小天使好像很开心,两只眼睛弯弯地,但他很快沉静下来,弯下腰,妄图穿过宗岱过长的刘海与他对视:“但是你又忘记我了,对不对。”

  宗岱听不明白,小天使很快收拾情绪,转头说起另一件事:“有件奇怪的事……”

  小天使精致的眉头蹙起,扇扇翅膀,周围的野草也跟着波动,他有些丧气地埋头,露出一段好看的细白脖颈:“我飞不起来,也没有特异功能,而且……”

  小天使肚皮咕噜噜地响,“我好像饿了?”

  宗岱不知道原来天使也会饿,天使自己也不知道。

  没什么可招待的,宗岱从墙边的纸箱里翻出些衣服,堆巴堆巴给天使当做沙发,又变戏法似的从另一个纸箱里摸出几袋方便面来,让天使选口味。

  小鸡炖蘑菇。宗岱默默记下了,小天使不爱吃辣。

  河堤足足有十几米,杂草生了满坡,桥洞外的大河很宽,这是个极为隐蔽的地方,于是小天使放下心,坐在河岸边惬意地晃着小腿,展开翅膀晒太阳。

  宗岱用砖块搭起的小炉子烧着水,一边时不时观察沐浴在阳光下的小天使。

  他好像很喜欢阳光,仰着小脸,连两只眼睛也快活地眯起来。

  小天使的翅膀不大,展开后是自己半身的长度,此刻蓬松地晾开,每一根洁白的羽毛都在吸收阳光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确认到底该是什么样的触感

  宗岱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不然怎么看见天使了……

  天使,他只在书上见过的生物,怜悯世人,是美好与奇迹的化身。也许是看他可怜,上天竟舍得送只小天使来他身边。

  不过,这只小天使看着还不太熟悉业务的样子。

  “能吃得下吗?”宗岱问。

  小天使抬起眼睛奇怪地看他一眼,点点头:“吃得下,很好吃~”

  宗岱任劳任怨地去河边洗碗,小天使蹲在他身边,学着他的动作,掬起一些水往手臂上淋,小孩儿一样。

  “宗岱,你有什么愿望想实现吗?”小天使看向他,因为刘海过长的原因,他看不见宗岱的眼睛。

  按道理来说,所谓天使,给人带去奇迹的神职,或许是本能使然,宗岱听见他问自己:“我是天使,会帮你实现愿望,只要你告诉我我都尽力帮你实现,怎么样?”

  宗岱擦干净碗,平静道:“我没有愿望。”

  “怎么会没有愿望?你是人类,是人就会有所求的。”小天使跟在宗岱身后,语气急切:“财气名声、姻缘际遇,你总会有想要的吧,只要你说出来……”

  “没有。”

  没有任何想要的,所以才站上了高桥。

  宗岱重新回到桥洞,靠坐在墙边,他没有再说话,任由潮湿和昏暗重新将自己笼罩。

  小天使站在与他相隔不远的阳光下,一脸倔强:“我总不会无缘无故来到你身边的,你一定需要我。”

  宗岱不回答,两个人僵持着,谁也不愿退步。

  如果天使是为了他而投入人世,那未免也太倒霉了。

  宗岱阖上眼皮,准备像以往一样颓唐睡去,耳边却传来小天使慌张的声音。

  宗岱迅速朝他望去,只见小天使沾了些脏污的脚边,落下好多纯白羽毛。

  “怎么还掉毛啊?”小天使表情不好,因为慌张,声音带了颤抖,“系统没提过啊……”

  他抬头望着跑来的宗岱,手指小心翼翼抓住人一片衣角,眼里水光闪烁,他哑着声音问:“我……我是不是要秃掉了……”

  越想越伤心,小天使不觉哭出声来,眼泪大颗大颗掉,他本就看着像个十五六岁的孩童,委委屈屈哭起来,更可怜得要命,让宗岱顿时慌了神。

  他蹲下身拾起天使脚边那些羽毛,触感轻软极了,云雾一样。捧着那些白色羽毛,宗岱笨拙地递回去,一边尝试哄小孩似的安慰:“别哭了,你有这么多羽毛,不会秃的。”

  小天使两手捂起眼睛,不愿再看那些落下的羽毛,他委屈极了:“你的消极情绪会影响到我……”

  宗岱没有辩解,自然地背下这口大锅,大手轻轻给他拍背,余光瞥见天使背后颤巍巍又落下的两片羽毛,安慰道:“抱歉,都是我的错,别哭了,好不好?”

  没用。小天使眼泪掉不停,翅膀哭得一颤一颤,像掉落出巢穴的雏鸟,脆弱又惹怜。

  宗岱妥协:“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愿意帮我?”

  “嗯。”

  “那你告诉我你的愿望,实在没有你就找一个……”天使抹抹眼泪,小鼻子皱了皱,“行嘛?”

  “……”

  “为什么不说话?是想让我变秃吗……”

  “……”

  “呜呜呜……”

  “我知道了。”宗岱叹气,“别哭了,我答应你。”

  小天使从指缝里露出眼睛,漂亮的瞳仁看他,“真的?那你明天能去找工作吗?”

  宗岱沉默片刻,点了头。

  小天使破涕为笑,像只灵动的小狐狸,柔嫩的脸蛋晕开红霞,两颗酒窝冒出来。他弯腰低头,潇洒地要吹走应池掌心那些羽毛,却不慎吹出个小鼻涕泡来。

  宗岱看他转眼变了态度,却丝毫没有被人捉弄的不满。

  小天使勾住他手指,珍珠般的小指与他交缠在一起,说:“你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世界,咱的行雨小天使呼啦呼啦飞来啦~感谢在2021-12-24 19:38:13~2021-12-26 16:1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绵绵冰 10瓶;修勾才是最可爱的 5瓶;乘马鸣玉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逃亡

  “你不要叫我天使了, 我有名字的,我叫行雨。”

  宗岱叫他天使,他不喜欢,觉得这和直接喊人职称一样, 怪尴尬的, 比如他是外卖员, 宗岱就每天叫他“外卖员”一样。

  “该怎么写?你的名字。”宗岱平静地解释, “我没正经上过学,认的字不多。”

  “这样啊……”行雨拿手指在地上划笔画, 又问他:“记住了吗?”

  宗岱点头。

  行雨,都是他会写的字。

  夜里,宗岱牵着行雨的手, 乘着夜深无人,把他带进了附近澡堂。宗岱自己无所谓, 却没想到天使也会出汗, 还会嫌弃自己身上脏。

  行雨听话地收紧翅膀, 他穿着件过于宽大的外套,等进到空荡荡的澡堂里,才惊讶地发现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宽阔的洗澡间!

  “如果天使有生前,你一定是南方人。”宗岱替他脱衣服, 想着洗完澡得带人去买些日用品。

  “原来你身上有钱啊。”小天使看他过得与流浪汉无异,还真以为这人一分没有呢。

  宗岱身上还有些钱, 不多, 但也足够他租个小房子重新开始,只是他自己想不想的问题。

  本是打算就这么死去,他怎样结局都无所谓,可今天身边多了只小天使, 明明是天使,却和人间小孩一样爱娇,又吵又闹,却偏偏总能让宗岱无条件的妥协,没有缘由的妥协。

  大概是他到现在为止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人怀抱着纯粹的善意靠近,一只天使,他把他当做上天遗落在人间,却不小心被自己遇见的,天赐的礼物。

  宗岱从没收到过礼物,所以对这唯一一份视若珍宝。

  洗干净一只是小天使是很要些费力气的,光是翅膀就得仔细洗上半小时,还不算用毛巾擦干的时间。

  宗岱原本拿了吹风,可行雨不喜欢那声音,嫌它吵。所以宗岱只能拿来几张干毛巾,一张垫在自己腿上,让行雨枕着,两只漂亮的翅膀抵到宗岱下巴,示意允许他可以轻轻地碰。

  像只高傲而名贵的猫咪,沾湿了漂亮的皮毛,才终于懒懒躺在人类怀里。

  但宗岱有些乐在其中,他喜欢这些羽毛,柔软漂亮地不像话,翅膀根部是粉色的软肉,连接蝴蝶骨的位置,很敏感,宗岱一碰,就惹得行雨颤动身体,摇摇晃晃像一棵初生的小树芽。

  灯火通明的夜市里,行雨穿着一双拖鞋,啪嗒啪嗒走在宗岱的保护范围内,没有被来往的人群碰到一点。

  他乖乖牵着宗岱的大手,在买完印着两只小翅膀的瓷碗后,硬是拖着拽着把宗岱带进一家叫做“漂亮宝贝”的理发店。

  Tony没想到宗岱过长的头发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靓仔脸,他透过镜面与沉默的宗岱对视,张口就是一嘴广普:“要剪好长哇靓仔?”

  宗岱不回答,一边的行雨扯扯Tony衣角,手掌比到额上:“这里,大概这么长。”

  Tony眼前一亮:“小朋友好漂亮,叫什么名字呀?”

  行雨正在回答,手指却被人拽住了。

  宗岱借着镜子和Tony对视,原本藏在刘海下的一双眼睛漆黑,他眼型狭长,眉眼轮廓很深,说好听点叫高冷,说直白点,那就是一副凶相。

  现在那眼睛明晃晃在警告:别搭话,别靠近,别碰他。

  Tony被他的眼神逼得噤了声,战战兢兢继续工作,好在人手比较稳,剪出来的效果没让行雨失望。

  “你喜欢吗?”宗岱见行雨眼神一错不错地打量自己。

  “很好看,我喜欢。你呢,你自己不喜欢吗?”行雨问他。

  从头到尾宗岱的注意力都落在某只小天使身上,至于自己的头发,他没在意也不打算在意。于是他诚实回答:“你喜欢就够了。”

  他自然地伸出手,牵过行雨那只被宽大的袖口盖住一半的小手,带他穿过拥闷的人群,去挑选合适的衣裳。

  谁也不知道,夏夜繁喧拥挤的人群里,街道如星闪烁的灯光下,一只坠入人间的天使,与一位死里逃生的人类,宿命般地走到了一处,就像上帝的苦心安排。

  初秋的夜晚温度正好,只是桥洞底下到底太过潮湿。

  宗岱本打算带着行雨住旅馆,可耐不住他吵嚷着要体会体会睡桥底的感受,于是宗岱又买了被褥和枕头,才护着他从河堤小道缓缓回到“家”去。

  几块纸板,一床旧被子,就是宗岱所有的寝具。如今来了小天使,纸板上边便多铺了一层柔软被褥,和两只靠在一起的枕头。

  行雨拆开一只羽绒枕,把白天宗岱收集起来的,他自己的羽毛,全都倒了进去。

  “谁知道我还会掉多少毛,凑着凑着,说不定还能做出个枕头来。”行雨扇扇翅膀,这么解释道。

  宗岱带他去河边洗漱,河水太冰,于是本买来打算做饮用的矿泉水,拿了一半给行雨冲脚。

  虫鸣和风过草尖的声音很大,行雨细嫩的脚背上无意间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宗岱干脆把人背在身上,行雨搂紧他,两只光脚丫在宗岱裤管上蹭。

  “擦干了吗?”宗岱低头看他在夜里显得白亮的脚背。

  行雨动动脚趾,自觉恶作剧成功后对他翘起嘴角:“擦干啦,但是你的裤子被我打湿了。”

  “过会儿就干了,没事。”宗岱毫不介意。

  “噢~”小天使自讨没趣,转移阵地去挠他后颈。

  把人背回到桥洞,安置在柔软被褥间,宗岱替他打开刚买的小台灯,刚才还漆黑一片的桥洞底,瞬间多了一处光亮。

  他知道天使喜欢光亮。

  “水声好大啊。”小天使窝在新买的被褥里,两只眼睛盯着桥洞顶上,青灰的混凝土面上反射着因着月亮而摇晃闪烁的水光,就这么看着,行雨的心中就能感受到平静。

  “吵到你了?明天我会去找出租房。”宗岱在一旁收拾行装,他不可能再让行雨和他一起住在这种地方。

  “没有,很好听,我喜欢听水的声音。”行雨侧身收起翅膀,给宗岱空出一块空间来,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低声说:“其实有你在的话,我住哪里都可以的。”

  宗岱动作明显一滞,但很快被他掩盖过去。

  “宗岱。”行雨喊他名字,“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宗岱沉默很久,行雨撑着下巴等着他回答,直到睡意上涌,宗岱的声音才和着潺潺水声在桥洞内响起。

  “天使,我以前是个混蛋……做过很多不该做的事,我没能决定自己的出身,所以至少想决定自己的结局。”

  小台灯的光亮落在宗岱宽阔的肩背,随着水波摇晃的光影映在弯曲的墙面上,他弓着身体不再说话,巨大的漆黑的影子像只悲伤的怪物,孤独可怜地抽噎着。

  行雨感受到他的悲伤,和他浓烈的悔恨,那是自宗岱处传来的,他的仅仅一部分情绪。

  “不是你的错。”行雨心被攥紧了,身后又散落好多羽毛,他轻声安慰道:“你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真正的你,可能你还不明白,但是……”

  “你才不是混蛋。”小天使心疼地收起那些羽毛,往宗岱的枕头里装。

  装好的行李被放在一旁,宗岱坐到行雨身边,他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却十分柔和。

  “睡一觉,明天我们去其他城市。”

  宗岱手掌和指腹有许多深色的厚茧,抚在行雨额头时触感很硬,但很温暖。行雨被他抚摸地昏昏欲睡,迷糊问他:“去哪里?”

  “南方。”宗岱眼神掠过枕边一支雪白的羽毛,声音低沉:“去找一个适合你居住的地方。”

  *

  第二天早,宗岱手上提着巨大的尼龙包,里面是两人昨天买到的所有东西,他另一只手牵着行雨,往他鹅黄色的小背包里塞了张卡片。

  “是什么?”行雨问他。

  “身份证,检票用的。”

  行雨甚至不知道宗岱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办的假证,就像他一早起来,除了两人睡觉用的被褥,周围一切的生活痕迹都被宗岱收拾得很干净,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人住过似的。

  他知道宗岱过去的生活不简单,现在看来,又何止不简单呐。

  因为翅膀的原因,两人只能到这个城市最老旧的火车站,安检员三两聚集聊天吃早饭,接连响起的警告声也变成无意义的背景音。

  售票大厅外人来人往,早餐摊贩和举着纸牌的野租司机几乎是立刻盯上了白白净净的行雨。

  行雨乖乖站在原地,他好奇地打量陌生的一切,他没见过人流量这么大的旧车站,所有人都匆匆赶路,提着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或是编织袋。

  “小弟弟,要去哪儿?我可以载你,开车还更快些。”

  上前和他搭话的是个满脸胡茬的中男人,穿着旧皮衣和发白的牛仔裤,身上烟臭味很浓,让行雨不自觉退后一步。

  “我还在等人。”

  男人也往前一步,像是怕被同行抢走生意,他说话声很大,嗓门又粗:“你先说去哪儿,五十,我五十带你去怎么样?”

  行雨被他吵得耳朵难受,皱眉拒绝:“我不知道,我说了我在等人。”

  “不知道?”男人拿出自己那张纸牌,上边标注着最近的几座城市,他一边念着那些城市名,一边想要握住行雨肩膀:“你看看你要去哪儿……”

  在碰到行雨前一秒,那只粗黑的手被另一只大手及时截住又往后折,宗岱用了些力气,男人被逼得往一旁退开。

  “操他妈的!松手松手!”男人捂住自己肩膀,龇牙咧嘴直叫唤。

  周围人不断侧目,他们有些凑上来看热闹,却没有人敢主动上前查看情况。

  宗岱另一手还拿着刚买回来的甜玉米,眼神却锁在中男人身上,他眉眼间尽是阴郁,在引起更多的注意前松开手,只低声警告:“别靠近他。”

  男人挣脱后狼狈跑走,行雨拿着甜玉米,看了看状态明显不对的宗岱,他站在原地,眼神锐利,不断在人群里逡巡。

  “宗岱,你怎么了?”

  话音才落,宗岱猛地抓住他的手,尼龙包被他斜挎在身上,就这么拉着行雨迅速穿过人群往车站内跑去:“跑!跟着我!”

  行雨听见身后人群哄闹,他抓住机会回头看,原本互不干扰的人群被什么东西撞散了,像一只螳螂闯进了蚂蚁群里--

  有人在身后追着他们。

  这场旅行的开端并不顺利,行雨被宗岱拉着跑过了安检逃过了票务,他甚至不知道楼梯下正要开动的火车是不是他们的那一辆。

  两人计划好的一切就这样陡然转折,变成一重又一重的未知。

  宗岱把他手攥的死紧,像是生怕松一点劲就会把他弄丢一样,相触的地方尽是冷汗--

  “砰!”

  有人在人群里开枪了。

  车站内立刻乱了,尖叫和大喊自身后不断追来,就是在这一刻,不安达到顶点,宗岱却松开了他的手。

  他转身看向行雨,体态像一张绷紧的弓,他的声音混在火车开动的轰鸣里,他在问行雨:

  “你相信我吗?”

  这怎么能算一个问题。

  行雨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相信你。”

  宗岱表情明显松动了,在那瞬间,他蹲下身抱起行雨,像抱一个孩子样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然后,像支终于弓满射出的箭--他全力奔跑着,在最后一扇火车厢门关闭前一秒,猛地跃进了车内。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一些双人逃亡文学嘻嘻嘻~

第68章 Lucky 777

  行雨被宗岱护住摔在地上, 他听见周围人的惊呼,视线里是斑驳的铁皮车顶,车身在微微摇晃,他们已经踏上了往未知的列车。

  宗岱把他重新护在怀里, 用宽大的卫衣将他藏起, 隔绝周围人不断投来的视线, 两人体型差距很大, 从身后看只能看见宗岱一人。

  一直走到车厢最后一排的空座,行雨被迫坐在他两腿之间, 仍然藏在他衣服里,宽大的卫衣帽将宗岱的脸遮了大半,他两手交叉锁在行雨身, 显然还陷在刚才护着他逃亡的情境里。

  行雨伸出脑袋观察环境,正好和座转身打量他们的人对上视线, 他友好地笑笑, 却没得到相似的回应, 于是又重新缩回宗岱怀里,有些丧气地拨弄宗岱垂下的衣服绳。

  “……”好无聊啊。

  宗岱不说话,行雨便任由他抱着,也算是一种安抚。

  有光一晃, 行雨转头看向窗外,原来这座城市临江, 窗外一片波光闪动, 在淡橘色的朝阳映射下粼粼流淌,几只飞鸟拂过水面,自由地飞向广阔天际。

  行雨看得入迷,直到肚皮闷响一声, 才想起另一件事:“啊,玉米落在车站了……”

  *

  枪响过后,本来人头涌动车站迅速清空了,奇怪的是,警察迟迟没到,只有不久在人群开枪的人还在车站内徘徊搜寻着什么。

  “让他跑了?”

  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点燃香烟,及肩的黑发向后梳拢,锋利的面部轮廓完全暴露,一双狭长的眼睛锁定空荡的铁轨,若有所思。

  他单手插兜,皮鞋底在地上磨蹭,有些暴躁地自言自语:“操!老子新买的鞋,谁他妈没素质随地丢的玉米!”

  一旁健硕的小弟犹犹豫豫将手机递过去:“荣哥,老板的电话……”

  “啧!”宗荣表情极不耐烦,他夺过手机,烟头随手在小弟指腹的厚茧上捻熄,讲电话的语气还算平静:“人已经出城了,终点站在……”

  抬眼看过电子时刻表,继续说:“往V城方向去。”

  电话那头的人又嘱咐了什么,宗荣随口应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宗岱身边跟着个小孩,十六七岁的样子……嗯,没印象,以没见过,但看宗岱的反应,应该是很重视。”

  “我知道,既然他敢再露面,那无论他逃去哪儿,老子都能闻着味儿找过去。放心吧老板,处理这些已经变成野狗的家犬,可是我最擅长的工作……”

  挂断电话,小弟看他磨鞋底的动作愈来愈大,眼看就要气急败坏,于是贴心的递上一张报纸:“荣哥,往这儿踩,擦得干净。”

  宗荣咂嘴,一张俊脸漆黑:“你看现在是擦鞋子的时候么?”

  小弟埋下头:“不……不是?”

  手往头发里一抄,刚才还梳得整肃利落的头发瞬间凌乱了,宗荣解开袖扣,平整的衣袖被他胡乱捞起,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麦色小臂,哪里还有半分之斯文精英的模样,他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走出车站,活脱脱只一个包装精致的地痞流氓。

  “宗岱昨天找老宋办的证,名字?”

  “好像是……行雨。”

  宗荣俊眉一皱:“行?有人姓行?”

  “应该有吧……”

  “先查这小孩,看看哪儿来的,然后再多叫几个人,先跟着你去V城等着。”

  “嗷嗷,那荣哥你呢?”

  “我?”宗荣眉心一跳,咬牙切齿:“我他妈重新去买双鞋。”

  *

  洗手池水位不断上升,宗岱捧着冷水将脸打湿,他必须再清醒再小心一些。

  镜子里的男人眼底通红,打湿的额发下藏着他阴郁的神情,透明的水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往下坠,一点一点打湿衣领。

  头顶灯管随着火车运行微微摇晃。

  宗岱调整呼吸,他已经暴露人,敌人就在这辆车的终点站潜伏着,等着他们踩上陷阱,掉落深渊。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回到座位,行雨枕着他的外套睡得正香,宗岱把乘务处买来的一盒热牛奶放进怀里,就这么默默站在座位边上,垂眸思考什么。

  行雨醒来时在宗岱怀里,他轻轻动了动翅膀。察觉到怀中人醒了,宗岱低头看他,把那盒牛奶插了吸管送到他手上,还温热着。

  行雨从起床后就一直空着肚子,的确饿了,他张嘴咬住吸管头,视线打量周围环境,咽一口牛奶后才问:“车怎么停了?”

  “中途变轨。”宗岱抱着他往车尾走,言简意赅:“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一直到车尾那扇门,宗岱拿出一串钥匙挨个试门锁。行雨只看着,也不多问,静静在一旁喝牛奶。

  车身微微震动,在火车加速之,宗岱丢下钥匙,重新抱起行雨从车尾跳了下去,稳稳落在铁轨上。

  两人下车的地方离V城还有三分之一的距离,临近的城市只有D城。

  大型的广告牌插遍了整条公路,宗岱曾经来过几次D城,见过这里人的行事风格,现在要他带着行雨去,心情实在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行雨还记挂着落在火车上的行李,表情闷闷不乐。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宗岱停下脚步,弯腰去查看他情况。

  “不是。”行雨摇头,躲开宗岱的手,小声回答:“我的羽毛枕头还在车上。”

  宗岱眉头一松,把斜挎的背包打开,里头除了部分散乱的现金,还塞着一只羽绒枕头,“答应过你的,我没忘。”

  行雨没有想到宗岱贴身带的背包里除了零钱就只有自己的枕头,他立刻笑起来,少年清亮的笑声断断续续,两只梨涡在脸上荡开,明艳不可方物。

  宗岱看他白净的脸在日光下闪光似的,心中那块铅石突然就这么移开了,他微扬起唇角,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我们去哪儿?”行雨主动握住宗岱粗糙的右手,轻快地问他。

  颜色鲜艳的广告牌上印着D城经年的宣传语--“Devil's gamble ”,宗岱认得字不多,偏偏与他过去工作相关的倒是烙进了骨子里。

  于是行雨听见宗岱的回答:

  “赌城。”

  D城的夜景是闻名的繁华,赶在日落,两人住进了城边一家老旅馆,因为是鱼龙混杂的地界,只要有现金,台也不会要求客人出示身份证明。

  旅馆外头紧挨着几家酒吧和小赌馆,行雨从掀开半个帽檐好奇地往外看,彩色的霓虹灯牌上用夸张的字体标明“gamble”“casino”,尽是他没有见过的东西。

  “房间号307,这是您的房门钥匙。”女人穿着黑色低胸裙,雪白的乳肉露出大半,一双狭长的眸子半拢,红唇间含着一支薄荷烟,她神情慵懒,仿佛对来客毫不在意。

  “宗岱,过会儿我可以出去看看吗?外边好热闹啊。”行雨指向外头,眼睛满是亮闪闪的新奇。

  女人抬起眼,视线掠过行雨帽檐下的面庞。

  “嗯,我陪你去。”宗岱按下他掀开一半的帽檐,把人往楼上带:“现在先去房间休息吧。”

  “好~”

  “小弟弟头次来D城,想进赌场玩玩吗?”女人面朝行雨,声音柔媚:“别的地方我看都不适合你,倒是我家旅馆地下有个小型的,随时欢迎你们到场,怎么样?”

  她话是对着行雨说,字里行间暗示的问的却是另一个人。

  “需要兑换筹码吗?”宗岱问。

  “不需要。”女人嘴角微扬,“现金当场结清。”

  宗岱颔首,垂着眸子,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似乎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在身边那孩子身上,从没有片刻懈怠。

  女人眼神落在两人离开的背影,高大的那个把手臂虚护在男孩腰后,没有碰到,却将人完全揽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男孩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生了一张绝不该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脸,太皎洁,是藏在这里的无数怪物看了就绝对不愿放走的……

  女人敲敲烟头,霎时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是行至楼梯转角的宗岱转过头,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像是野兽威胁天敌那般,眼神锐利而准确的地锁定她。

  瞳孔漆黑,尽是警告。

  女人缓慢错开视线,重新将香烟含进嘴里:“呵……好玩儿……”

  这间旅馆既然能在D城城边常年做下去,那说明它除住宿以外的其他“业务”也经营的不错。因为远离城中心,遇见“熟人”的可能性很小,宗岱不打算浇灭小天使想要玩玩的热情。

  收拾完行李,绿皮墙上老旧的挂钟时针指向二十,宗岱将随手顺来的瑞士刀藏进衣服里,确认不会人发现后,轻脚走到房间正中央的床边。

  大概是憋的久了,本来收紧藏好的翅膀此刻完全展开,洁白的羽毛比旅馆床褥干净柔软不知多少,行雨枕着自己一小部分翅膀,合拢的眼睫一簇一簇,他微张着嘴,面颊粉白,鼻尖那颗红色的小痣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他还投身在白茫茫的梦里,却感到现实有只大手在轻抚他的眉眼,挣扎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是坐在床边的宗岱,哑着嗓子问他:“睡得好吗?”

  行雨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床尾放着一套衣物,深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斗篷上衣,用来遮他的翅膀是再好不过。

  “什么时候买的?”

  “你睡着的时候。”宗岱观察他的表情,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小天使状似深沉地思考一会儿,抬头看他:“我喜欢的,可是……咱们不是很穷吗?再买下去我们会饿肚子的,宗岱,你要学着节约一点,嗯,就像我一样。”

  这是在自我表扬了。宗岱微勾起嘴角,忍不住抬手用手背划过行雨脸颊,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去赚钱。”

  顺着一楼大厅左手的廊道走,原本暖黄的灯光逐渐变得暧昧不清,走廊尽头是一扇蓝色的双开门,还没打开,模糊的音乐和人声已经从门缝着急钻出来。

  宗岱检查过行雨上衣帽子都戴好了,才推开门,时隔近一年,他再次踏入曾经熟悉的环境,有一瞬的恍惚。

  D城大多数小赌场都是非法经营,只要提供赌客与赌场庄家对赌的地方就都能算做一处赌窑,这所谓的偏僻的地下赌场,装修当然是算不上金碧堂皇,反而是灯光暗装修简陋,人员鱼龙混杂,醉鬼赌鬼随处可见。

  脏乱的混凝土地面,两步就能踩上一滩撒出的酒或秽物,臭气与酒气混在劣质香薰里直往人吐息里钻。

  环境比预想中还要差,宗岱转头看,猜测行雨该是想要离开了:“我们……”

  “先玩哪一个?那个亮闪闪的是什么?我没见过这些东西呀,不会玩怎么办?宗岱,你会吗?”行雨看他有些愣,又扯扯他袖口:“会吗会吗?嗯?”

  “……会一点。”

  宗岱影子般紧跟在行雨身后,在路过的酒鬼或陪酒女靠近一秒统统不动声色拦开。

  “这个是什么?”

  行雨在半圆的牌桌停下,宗岱站在他身边,眼神落在玩家手里的牌上,“二十一点。”

  玩家起身,庄家获胜。

  一位旁观的女赌客坐到庄家对面,游戏重新开始。

  行雨学着那位女赌客的模样坐在桌边,继续问:“怎么玩?”

  宗岱没有敷衍,低下头,几乎是唇挨着行雨耳廓,轻声讲解许久,一直到那只小巧精致的耳廓全染上浅红。

  “你不要挨着我耳朵说话……”行雨推他手臂,把人推开一些,他耳朵发烫,耳廓还留着宗岱嘴唇的温度和触感。

  宗岱注意力都在牌上,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对行雨来说有多暧昧,被人推开了才慢慢明白反应过来。

  “抱歉,我……”宗岱全身僵硬,抬起手又放下。这时恰好女赌客一局结束,于是他转移话题,低声问行雨:“要我玩给你看吗?”

  行雨摸着耳朵,点头。

  宗岱坐下,因为身高只好长腿岔开,他微弓着背脊,双肘习惯性地撑在牌桌边缘,现金下注,“切牌。”他说。

  宗岱眼神变了,和行雨见过的任何时候的他都不同,全神贯注,目光敏锐,甚至习惯性地拿食指搓牌,他年龄不大,却一看就知道是个玩牌好手。

  宗岱手上一张明牌一张暗牌,凑足二十一点算获胜,他明牌是7,女赌客手上明牌是K,庄家是8。

  玩家继续要牌。

  女赌客拿到的是一张5,宗岱拿到的是3,庄家为J。按二十一点的规则,J,Q,K算作十点,现在的牌面算,女赌客有十五点,庄家十八,而宗岱只有十点。

  女赌客不在要牌,“继续?”庄家看宗岱一眼,他牌面小,点数十五以下玩家这时大都会继续要牌。

  “不用了,我玩第一把的运气一向很好。”宗岱语气平静。

  庄家微颔首,揭开互相的暗牌。

  行雨在一旁看着,规则只明白个大概,但宗岱表情都没变,应该是很有信心吧?翻牌以后,他听见周围有人吸气。

  是A。可以算一点也可以算做十一点。

  “先生,您运气很好。”庄家微愣,随后朝他微笑。

  宗岱没搭话,他将赢来的筹码全部推给行雨,语气好像在问他想不想再吃一盒冰淇淋一样:“还想再看一次吗?”

  行雨从没碰过筹码,拿在手上只觉比想象中要更重一些,他眉梢带笑,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不看这个了,我们去玩玩其他的,我看见那边有个好大的转盘,是做什么用的?”

  转盘?宗岱想了想,明白了:“是轮盘。”

  “噢噢。”行雨将颜色各异的筹码各挑一个,其他的全推回给宗岱,又想起来问他:“那你会玩吗?”

  “会一点。”宗岱回答。

  两人在赌场玩到晚上近十点,一直到行雨说有些困,宗岱才将赢来的筹码兑换了,打算带人回去休息。

  “我们赚了吗?明天能吃大餐吗?”行雨捂嘴打哈欠,随口问道。

  宗岱在脑内快速计算,实话实说:“赚了,能吃的。”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太过招摇,所以按照计划,来来去去大概赢了五万左右。

  行雨松一口气,离开的脚步一顿。他指着角落里五彩斑斓的老虎机,回头问:“那是什么?”

  好在因为好玩行雨自己留下了几个筹码,他坐在老虎机,看着花花绿绿各色图案的屏幕上下寻找投币口。

  宗岱弯下腰,从他身后抓住他的手,引着他往正确的方向投,由于两人的体型差,他几乎将行雨全部搂进怀里,脸贴着脸,嗓音低沉温柔:“在这里。”

  “然后呢?”

  “拉下手柄。”

  音乐和动画同时响起,光影在行雨脸上明灭,小天使兴奋地碰碰膝盖,翅膀也微微扇动,还好两人是在暗处,所以无人在意--

  直到音乐声猛然拔高,原本快速翻过的动画一一停下,三个方格内,赫然显示三个相同的代表小天使翅膀的动画图案。

  周围人逐渐聚拢,惊叹声不绝于耳,和着不断响起的吐硬币的金属碰撞声,行雨眨眨眼,清澈的眸子里一片碎光,他看向宗岱:“我赢了?”

  宗岱看一眼这台老虎机原本积累的奖池,微微一愣,随后露出笑意:“嗯,你赢了。”

  一共赢了777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的好运送给大家,祝大家新的一年搞钱搞钱!让俺研究下怎么评论抽红包,给大家抽点红包!新年快乐小宝们~

第69章 罗果

  D城的秋季是很冷的, 特别是早晨,空气冷得刺人不说,最重要的是干燥,要命的干, 无论罗果在这座会吃人的北方城市生活多少年, 他仍旧无法适应这种干燥。

  比如现在, 他穿着短袖短裤, 外头罩着一件粉色的衬衫,一双帆布鞋里的脚没穿袜子, 这很冷。

  季节一到,他的手臂和小腿甚至会因为干燥而起皮皲裂,很细小的伤口, 平常闲着感觉不到疼,可一旦开始工作, 特别是在这种深秋的清晨, 膝盖跪在地上, 后脑的头发被人粗暴抓在手上,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不仅会破皮,细小的伤口会崩开来,等发现时, 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痛痒。

  “操……臭死了,至少他妈的冲个澡再来啊……”

  一场“快餐服务”过后, 罗果背靠墙面捡起地上发皱的零钞, 他指尖冻得通红,把沾了脏污的零钞随意在自己粉色的衬衫上擦两下,才卷好放进了自己的裤袋。

  他皮肤白,很适合粉色, 可罗果自己不喜欢粉色,这么穿纯粹是因为工作需要,这一身都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工作服”。

  早上六点,D城仍沉睡着,罗果的目光掠过狭长的巷口,往外看见朦胧在晨雾里的城市,宽阔的马路上没有行人,甚至连车也很少,两行笔直的仿佛拿直尺比着算着栽种出的工业树一路排开,指向看不见地平线的远方。

  白日的D城再没有光怪陆离的灯光,露出它苍白、巨大、一成不变的原形。

  朝阳夹在高耸的建筑间缓缓升起,这是罗果一天中最喜欢的十分钟空闲,他会待在工作完的巷口,点一支烟,毫无顾忌地用鄙夷的目光嘲笑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所有的一切。

  可今天注定与往日不同。

  空荡的行人道上传来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重物倒地,玻璃摔碎的声音,罗果一愣,皱眉熄了烟就要走,他可不想被卷进什么麻烦事里。

  “呼--”

  跃过堆积在巷口的垃圾袋,来人背着光,轻巧的身影在半空中掀起一阵微风,瞬时划破了罗果原本被冻僵的日常。

  “喂……”罗果的腰被来人抱着,脸侧紧挨着一块柔软的布料,也许是才被人追过,来人体温很高,抱着罗果像个人体暖炉,“喂,放手,追你的人已经跑过去了。”

  “是嘛?”

  是清亮的少年音,“他们追了我好久……嗯,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放开罗果,矮身在巷口探头,帽檐下露出半个下巴。

  少年左手提着个小箱子,他回到罗果面前,放下箱子,将帽子摘下,用甜酒窝向罗果道谢:“谢谢你配合我。”

  “……”罗果看着少年姣洁的脸有一瞬间晃神,他几乎是立刻确信少年是来自别处,D城的土地开不出这样充满生机的美丽的花。

  “不用谢……你快走吧,他们可能马上会回来。”

  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神了?罗果在心里默默问自己,他攥紧自己沾了脏污的手心,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你的嘴巴,怎么了?”少年比他要高一截,骨架偏小但比罗果健康不知多少,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罗果红肿一片的嘴上。

  罗果一怔,像被人踩了尾巴,原本被丢在角落早已生灰的自尊心和羞耻心竟奇迹般地冒出来,在少年直白的提问下被剖开拷问。

  他立刻垂下头,视线里只剩自己沾灰的帆布鞋和散落几个烟头的脏污的地面。

  一双白净漂亮的手出现了。

  罗果从没被人那么温柔地触碰过,小心翼翼的,带着纯粹的善意。少年抬起罗果的脸,手指来回轻抚在他嘴角边,小声问他:“都肿了,疼不疼?有谁欺负你了吗?”

  罗果喉头一哽:“我……”

  话没说完,先被巷外传来的吵嚷打断了:

  “再好好找一遍!活生生的人难道还能飞啊!”

  罗果闭上嘴,垂眸,一秒后,他拉过少年手腕:“你……你拿上箱子,跟我来。”

  装修精致的大厅里并没有多少人,白日才是这里大多数人休息的时间,罗果带着少年迅速穿过内厅,一直到另一侧的电梯内,按下了3这个数字。

  罗果生活的地方叫做“莲蒂池”,是D城中心常见的高级会所,说是会所,实际就是提供各类“服务”的地方,这里没有下限,只要客人给钱,不搞出人命的前提下,没什么要求是会所做不到的。

  莲蒂池的大楼一共二十一层,从第二层算起,服务等级愈来愈高,罗果在的第三层,负责提供最低级也是最常见的服务,花费和收入都很少,包括罗果在内还有很多人住在这里。

  和服务等级同样,越高的楼层住的人也愈少,一直到二十一层,听说整层都只为一个人存在,没有相对应的权势的客人,是连走进直达二十一层的电梯的资格都没有的。

  而二十一层至今还无人居住,这也是莲蒂池内几乎所有人的目标--给无数人操,不如给特定一个人操。

  但这几乎所有人里不包括罗果,他只想在底层有一天过一天,一直到老了没用了,被丢去做清洁工作,住在地下一直到病死或者老死。

  罗果住的本来是双人间,只是隔壁床那男孩前几天被叫去顾客家里,六十几岁的老变态,下边那玩意儿没用了,就想着用其他东西玩儿,玩得过火了,男孩进了重症监护室,现在还没清醒。

  罗果将隔壁床上堆放的杂物全部推去一边,招呼道:“随便坐,这里一直到晚上才营业,你……你可以待到下午再走。”

  行雨正坐在罗果对面,眼睛没有乱看,“你不问我名字吗?”

  罗果走到洗手台边漱口,他从镜子里看行雨一眼,说:“不问,我不想知道。”

  “那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视线掠过罗果因为弯腰而从衣物里凸出的嶙峋的骨痕,行雨隔着镜子和他对视:“你救了我,如果有任何我能回报的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回报啊……

  罗果阅人无数,从少年目不斜视走过金碧辉煌的大厅,像是见惯了这些东西,再到他说话的方式、体态,包括整个人透露的气质,都告诉罗果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少年出身大概率非富即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追,但要是趁机向他索要一笔钱……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嗯?什么?”

  “没什么。”从抽屉里摸出一管凡士林,罗果脱下衬衣,把透明的膏体往嘴边涂:“我叫罗果……你呢?”

  见罗果态度软化,行雨松口气,自觉帮忙递纸巾:“行雨,我的名字,你叫我小雨就好了。”

  罗果的视线重新落到行雨脸上,问道:“你怎么会被那些人追啊?”

  行雨皱起眉毛,沉吟一会儿,回答:“这个嘛……有点复杂。”

  “不想说就算了。”罗果没有追问。

  “也不是,只不过解释起来比较困难啦。”

  *

  时间回溯到一天前。

  D城地铁是二十四小时运行,没有停运时间,晚上十点以后人反而愈来愈多。

  地铁站内装扮各异的人群站在黄线外,夜生活才开始,跃跃欲试的躁动气氛里,没有人注意到混迹人群中的两个少年。

  进到地铁后,宗岱将行雨拉到门边,手臂撑在行雨头顶,为他隔出一小块空间。他另一只手提着箱子,箱子里是从赌场兑换的一百万,剩余的六百七十万得从D城更中心的赌场拨,宗岱立刻反应过来,趁夜带着行雨悄声离开。

  七百七十七万不是小数目,赌场管理者需要检查监控判定赌客是否出千,而D城中心最不缺的是宗岱的“熟人”。

  “啊唔--”

  地铁摇摇晃晃,行雨跟着打了个呵欠。

  “抱歉,要让你和我一起逃。”宗岱微微皱眉,他身体往前倾,却站得稳稳当当,他低声道:“靠着我睡一会儿。”

  此时已经是零点以后,行雨实在困得不行,他迷迷糊糊嗯一声,侧头靠在宗岱肩上,双手习惯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物,把自身重量安心地全部交出去。

  即使多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宗岱仍纹丝不动,人群在他们周围来去挤碰,只有这座由宗岱用身躯隔出的的小小安全港始终没有动摇。

  刀口舔血的生意宗岱做了不少,他对周围人的敌意和视线有着本能的分辨能力。

  在几人顺着人流逐渐靠近后,宗岱原本提箱的手松开,箱子落在地上,他不动声色地扶住行雨后腰,低头在他耳边:“在这里等我,哪也别去,十五分钟我就回来。”

  “你要去哪儿呀……我好困……”行雨终于睁开眼,尝试着靠自己站稳。

  来人近了。宗岱没时间再嘱咐,只留下“等我”两个字,就侧身顺着地铁拥挤的人流往前面车厢快步走,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行雨弯腰拾起小箱子,就这么乖乖靠在车厢边等着,心里默默报数计时,他一直要数到十五分钟,九百秒。

  “……四百八十五、四百八十六……”

  察觉到一束强烈的视线,行雨抬头,隔着两名乘客与一个戴着发带的男人对视了。

  那男人抬起手,沉默地用食指指向行雨手上的小箱子,那是他们从赌场带出的。

  好烦,又追他们。

  行雨站直身体,朝对方嚣张而缓慢地微扬起下巴,广播声响起,于是他启唇做口型:“来抓我试试看呐 !”

  被一个少年这么挑衅,发带男狞笑一瞬,就这么推开挡在身前的乘客,直直冲上前伸手抓人。

  行雨一直等到他临近,抓住机会蹲身躲过抓他的大手,又瞬间从地上站起,手上的箱子用力狠狠撞在发带男下颌,连带鼻梁,立刻就见了血。

  “操!操!”发带男没想到这小孩下手又狠又准,他侧过头,在周围人惊恐的视线下大喊:“妈的到这边来!小崽子在这!都快过来!”

  “再多叫几个人你也一样抓不到。”行雨努力做出个挑衅的表情,将眉头和鼻子都皱起来。

  几个男人再次冲上来那刻,行雨抬脚踹在打头的发带男脸上,他柔韧性极好,踹人还会专挑痛处。

  几秒过后,地铁缓缓停下,连站名也没听清,在更多骚动被引起之前,行雨抱着小箱子转身跑向地铁站出口。

  *

  “再之后我就遇见你了,果果。”

  罗果一顿,手指绞在一起:“你别那样叫我……”

  行雨朝他笑,觉得罗果很可爱,给他的感觉和小系统一样,让人无端想要亲近。

  “砰砰砰!”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罗果走过去将门隙开一条缝,身体遮住屋内的场景:“怎么了虹姐?”

  他口中的虹姐是三层的管理人员,一位浓妆艳抹的跨性别者,丰臀细腰,浓艳的香水味儿就连屋内的行雨也能闻到。

  虹姐看起来是刚睡醒,还未经过细致的妆化,男人坚硬的面部轮廓显现出来,他嗓音捏着,眼神在罗果身上巡视:“有个客人提前来了,说是前几天点了你,房间就在走廊尽头,你快去吧……时间还早,我得回去再睡一觉,你小心点,别惹麻烦,听见了?”

  说完,虹姐收紧外套,款款飘走了。

  罗果原地踌躇几秒后,手脚利落地换衣裤。

  “果果,你要去做什么?”行雨眼睛跟着他,“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了?你可以跟我说。”

  罗果张开嘴又闭上,他不想对行雨解释这些。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保留给有“特殊嗜好”的客人的,一般被他们叫做“游戏房”,罗果见过隔壁床的男孩从游戏房出来时的样子……

  “我,我去工作。”罗果穿上裤子,避开行雨的视线:“你还是快走吧,趁现在人不多……”

  行雨没有回话,罗果知道他听见了,丢下句再见,他匆匆走出门。

  房间里只剩一个人,行雨静静坐在床边,他微仰起头好像在放空,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罗果的床头胡乱堆着很多杂物,吃一半的食物,皱巴巴的衣服,几支瘪下去的褪红膏……还有一张裱在透明相框里,被谁撕去三分之一的照片,上面是几岁的罗果和一个笑容明艳的女人。

  推开门,空旷的走廊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没有声音,行雨轻手关上门,往走廊转角处走。

  走廊两面墙上挂着许多名画的仿作,也许要到更高层的地方才能看见真作,行雨一一看过去,及时在转角处叫住路过的男孩:“你好,请问走廊尽头的房间在哪边呢?”

  男孩呆呆望着他的眼睛,回答:“右边……”

  “好的,谢谢你。”

  游戏房里,厚重的窗帘拉起,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几盏红色的蜡烛还亮着。罗果端正跪在床边,上衣被丢弃在门边,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瘙痒,他的心脏也随着背上划过的皮鞭轨迹不规律地跳动。

  他听见铁链声,猛地一颤。

  “好孩子,跪端正……”

  男人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银色的锁链绕上罗果的脖子,男人说:“以前玩儿过窒息吗?”

  “没有……”感受到锁链正缓缓收紧,罗果咬紧牙关,身体紧绷,他攥紧手心,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痛处--

  “果果。”

  罗果立刻睁开眼。

  为了防止紧急事态的发生,游戏房的门一向不会上锁,于是行雨十分轻易推开门,小箱子还拎在手上。

  他的目光在罗果身上停一瞬,又面色平静地一步步走向他们。

  “你是--”

  刘虹孜再次被人吵醒,几个警卫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一直到他穿上鞋赶到三楼游戏房。看热闹的男孩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刘虹孜不得不敞开嗓门,才把他们震得自动让开路来。

  “虹姐,里边那个是新来的?”围在门口的男孩指了指门内,小声问。

  “谁?”虹姐眼尖,几乎是立刻看见男孩们手上攥紧的几张大钞,他皱眉:“钱哪儿来的?”

  男孩眼睛睁大,语气兴奋:“游戏房里飘出来的!门里还有好多,我们都是捡的外头的!”

  什么鬼?虹姐面色凝重,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进去,一步过后,他停在原地,瞳孔猛地睁大--

  光线昏暗的屋内,大面额的纸币铺了满屋,连同柜子和灯上都落着,床边一只坏掉的皮箱静静躺着,皮箱破损的一角沾着刺眼的红色,虹姐见过的那位客人歪斜躺在床脚,裸着身体一动不动。

  罗果裹着被子坐在床边,他的面前站了个人。

  “是,是谁?”虹姐伸着脖子看他。

  行雨面向他,烛光下得面庞有一种朦胧的稠丽,他脚踩着一地的纸币,眼眸半拢,垂在身侧的手臂玉白光洁,他指着脚下,出声:“让果果离开,这些东西足够吗?”

  让罗果走?虹姐倒吸一口气,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罗果当然可以走,走去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她都不在意了,但是这个孩子……

  可就千万不能放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雨历险记~

第70章 小夜莺

  伸出半个身子从高处往下望的时候, 会产生自己坠落着的错觉,因为失重和对死亡的恐惧,所以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说到底,生和死就是一对深爱对方却选择分居的夫妻嘛。

  “唉……真他妈无聊。”宗荣吐出烟圈, 烟头从顶楼落下, 他站起身, 半个脚掌支出顶楼边缘, 粘灰的鞋底下是渺小如蝼蚁的车流与行人,一百零九层的楼高, 却连让他皱眉都做不到。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宗荣咂嘴:“有屁放。”

  他身高腿长,就算此刻穿着西装啃包子也是赏心悦目的, 又因为面相生得斯文,眼型长而微扬, 作出不耐烦的表情反倒增添几分神秘危险感。就是说话声音聒噪了些:“你们让宗岱逃了我不意外, 那小孩呢?小孩也抓不住?我真尼玛开眼了。原地呆着, 老子马上过来。”

  宗荣忍不住仰头揉太阳穴,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能被手下的饭桶无语得从这儿跳下去,摔成滩烂饼子。

  话说那姓行的小孩儿,哪哪都查不到他一丁点信息, 就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出现在宗岱身边似的,看着倒是挺招眼, 怎么就查不到呢……

  D城华灯初上, 宗荣手揣兜,微微弓腰走在人群里,他迈步大走路快,很容易就被人撞上。

  喝高的男人四十岁上下, 撞上宗荣后发酒疯,不依不挠扯着人手臂叫嚷:“出门没带眼睛啊!撞了老子……撞了老子给道歉!道歉!”

  “啊?”宗荣头发扎得低,回过头来半个眼睛都在阴影里,他手仍然揣兜里,问:“刚才没听清,再说一次。”

  脑子还清醒的同伴被宗荣浑身暴躁气息给吓住,立刻去拽那男人,推着他要离开。

  “别拉我!操!老子赶着看夜莺别碍事!”男人胡乱比划着,脚底一滑,往宗荣方向扑倒。

  宗荣侧身,在男人挣扎爬起来前一脚踩在他背上,原本不耐烦的脸上多了些兴味,漆亮的皮鞋尖隔着昂贵的布料往下压,骨头的脆响和受痛的叫喊同时响起。

  同伴颤抖着往后退步,宗荣转过头,不怀好意地痞笑:“夜莺,哪儿冒出来的?”

  那人回答得很快,生怕挨下一脚的是自己:“莲蒂池……莲蒂池找到的……”

  所谓夜莺,脱了这层好听的名儿,指的就是D城娱乐服务区里一只飞进最高的金笼子的漂亮鸟儿。

  男娼而已。

  巧了,宗荣本就厌恶这类人,偏还让他在心情烦躁的今晚听见这个消息,要知道距离上一只夜莺出现,已经隔了近三十年,从娘胎里算,宗荣活到现在也才二十二年,这下倒好,这么珍贵的一只小鸟,他宗荣就要去看看会怎么被那群野狼拽出笼子撕掉翅膀了。

  *

  “今晚听到消息赶来的人太多,大厅都快装不下了,我刚还瞟见北区那片赌场的老板坐那儿呢……”男生穿着露脐上衣,热裤下的臀紧翘,他从十一楼拿着个小望远镜往下望,表情兴奋地拍着身旁罗果的手臂:“你说要今晚展出成功,虹姐是不是就做莲蒂池的老板了?你运气还真好,碰上个宝贝,十一层住着总比第三层好。”

  罗果躲过他的手,焦躁地咬指甲:“离开始还有多久?”

  男生朝他笑:“半小时,我劝你最好别闹。”

  “我知道。”

  三天前,行雨用箱子里的钱替罗果还清了债务,按理说罗果大可以直接离开莲蒂池,可被行雨揍进医院的男人是莲蒂池多年的金主,这责任不是那么好担的。

  刘虹孜动用自己的关系把事情磨平,条件是行雨要留在莲蒂池一个月,期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逃走。服务区能在D城相安无事营生这么多年,复杂庞大的关系网是少不了的,一旦行雨试图逃走,那他和罗果两人恐怕都别想完整离开D城。

  行雨自己是无所谓,他和宗岱的处境本就岌岌可危,但罗果不一样,一个月而已,他怎么样也要留着。

  二十一层整一层都被打通,巨大的落地窗延伸出去,色彩鲜艳的灯光在夜里模糊成一片,透过玻璃映在行雨眼睛里。

  刘虹孜给他准备的衣物都太奇怪,完全遮不住一双雪白的翅膀,行雨叹口气,干脆把衣服丢去一边,光洁的额头靠在玻璃窗上,他跪坐着,修长的腿部交叠,微微扇动背后的翅膀,像一只落在花心休眠的蝴蝶。

  领他下去的男孩敲门,目光在触及那一双逼真的翅膀时怔愣许久,想了想也许是虹姐准备的服饰,于是在行雨一双灵动的眼眸注视下,结结巴巴诚实地回答他:“很合适你,像是真的天使一样。”

  大厅宴会开始后,原本的鲜花和装饰物都被撤下去,灯光变暗,各路牛鬼蛇神停止交谈,戴上面具,像面目模糊的黑色魔鬼缓缓走到自己的位置,在静默中等候今晚正戏的开场。

  “先生,您的酒。”应侍生走到墙边,朝宗荣微微弯腰。

  宗荣颔首,他背靠墙边站在黑暗里,与大厅中央的众人隔了一段距离,他搭眼瞟向台上,深红的幕帘降下,那只小小的夜莺现在就在后头。

  “这是什么?谁给他戴的翅膀?”刘虹孜今夜戴了一条红色丝巾,喉结遮起,仿佛他真是个美艳动人的女人。

  “……”我自己的。

  跟在行雨身边的男孩疑惑道:“不是虹姐您给他的?”

  “我什么时候……”刘虹孜皱眉,看一眼时间:“算了,也正合适主题。”

  厅内随着钢琴声响起,面前的幕帘也缓缓上升。

  行雨身上就穿着一件宗岱给他买的长T恤,背后有两道宗岱剪开的用来给他伸翅膀的洞,他光着脚没穿鞋,踩在一地白玫瑰上。

  环视周围才发现,大厅整体布景深而暗,黑色和暗红是主色调,坐在下方的人包括应侍生在内都穿着深色整肃的服装,所有人胸口都别着一朵微小的玫瑰,颜色鲜红,含苞待放。只有行雨所在的台上,恶趣味地铺了一地月光玫瑰,刘虹孜要他光着脚,一步一步踩在刺上,走向咫尺深渊。

  “快啊,走出去!”刘虹孜低声催促。

  行雨看他一眼,“哦”一声,随后用脚尖把那些连茎带刺的花朵都扫开,就这么埋头没有丝毫诚意地慢慢往前走。

  刘虹孜脸瞬间黑了。

  我又不笨,光脚踩下去多痛呀。

  行雨专心致志清扫着自己要走过的地方,他不想抬头,打算就这么绕一圈走回去,周围安静地出奇,是不是马上要闹着退票了?

  直到一只粗黄的手出现在视线里,要触碰他莹白的脚背。

  行雨立刻灵活躲过。

  他抬头,一群带着面具遮住面目的男人就围坐在这方小小的台边,距离太近,几乎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不能揍人不能揍人不能……

  行雨心中默念几遍,他按下心里那股恶心,也不管地上有多少花枝,利落转身就要往回走。身侧戴着老虎面具的男人站起,他身形高大,瞬间伸手攥住了行雨小臂,他手心极粗力气很大,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攥着,声音里全是威压:“继续。”

  继你个大头鬼!

  行雨按住他手腕,使一股巧劲立刻让男人松了手,他抬脚,不管不顾要离开。

  周围总算有了动静,他们站起身朝行雨靠近,明明早已脱离之前的世界,可现在这处境和当初被丧尸围城几乎一模一样嘛……

  就在行雨打算干脆跳台跑人时,角落里发出刺耳的酒瓶碎裂声——宗荣扯过一角桌布,慢条斯理地擦拭手心沾上的酒液。

  皮鞋与大理石地板相碰发出声响,一直到宗荣走到面前来,红狐的面具取下,露出底下一双狭长的眸子,对上视线的瞬间,行雨一愣,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一眼就能认出这人了。

  宗荣翻身上台,朝他走近。

  “喂,宗荣。”出声的是刚刚的虎面具,“陆老板没教过你先来后到的理吗?”

  宗荣语气轻松,像是心情很好:“教过吧,不过我不喜欢听。”

  “你不怕得罪了人。”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宗荣撇他一眼:“一群软蛋,我怕个屁。”

  再不管周围人什么反应,宗荣走到行雨面前,弓身朝他贴近,眼里满满都是兴味。他放低声音,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小夜莺,愿意陪我玩玩吗。”

  忽略掉这人浑身狡诈的气息,行雨直直对上他的视线,点头。

  *

  再回到二十一层,行雨身后多了个宗荣,他们之间一直隔着段距离,行雨觉得他真像狐狸,就算离远了也能感到他的不怀好意。

  原本还以为宗岱是最后一个,这下看来……

  行雨开始发神,面对这人他总是容易失去戒备,意识深处本能地相信这人,相信他绝不会伤害自己。

  “……”宗荣跟着行雨进了房间,看他呆呆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进陷阱了?他在这里那宗岱呢?他一个人?话说那假翅膀看着很好摸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外依稀的灯光照进来,行雨坐在床边,思考着要对这人说些什么,他刚抬起头,下一秒,鼻间传来淡淡的橡木香,接着便被人仰面推倒在床铺间,腕上多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宗荣沉下身,一点一点挨近他,恶趣味地在他耳边说话:“提前洗干净了?”

  行雨眨眨眼:“洗什么?洗澡吗?”

  宗荣贴在他耳边,呼吸间尽是行雨身上温软的馨香,他不自觉轻嗅几下,也没忘记捉弄人:“说得像是没经验一样,你和宗……”

  宗荣及时刹住话头,行雨听懂了他的意思,皱眉侧过头看他,小声问:“你经验很丰富?”

  宗荣面不改色说假话:“你觉得呢?”

  “……”行雨不说话,就这么与宗荣鼻尖挨着,他抿着嘴,是很不满的模样,眼眸里装着的是月夜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宗荣不觉有些入迷。

  直到行雨终于出声,语气有点凶:“让开,我要起来。”

  身体本能地一僵,在疑惑之前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满,宗荣把他再抓紧了些,朝他扬起嘴角:“不让。你是我选中的夜莺,我要你做什么就乖乖做什么,懂吗?”

  行雨眉头紧皱,他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漆黑的额发乱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将宗荣紧盯着,他鼻头有些红,嘴巴抿着,粉润的唇珠就在宗荣视线里挥之不去。

  身下的少年在委屈,不知为什么,宗荣就是能察觉到。

  眼睫在细微颤动,行雨张开嘴,声音也有些哑:“那你要我做什唔……”

  委屈的尾音在发出前便被另一人及时堵住了。

  那一刻宗荣什么也没想,他脑袋空白一片,视线里只剩行雨鲜活生动的眉眼,他一皱眉一委屈,宗荣胸中某个地方就跟着收紧发涩。

  他遵循自己的本能,伏身握住行雨两腮,不甚熟练地含住那颗委屈又可爱的唇珠。

  他欺身吻着身下人,双手不自觉捧住行雨后脑,从没接过吻的人连眼睛也不知道闭上,睁着眼任行雨的睫毛扫过他的。

  甜软的味道在唇间不断蔓开,宗荣寻着那股香气,痴迷地往行雨唇间深处去……

  “啪!”

  宗荣被打得偏过头去,行雨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脸上一阵刺疼,他愣着,却丝毫感觉不到怒气。

  行雨坐起身,一边抓着自己手心,一边偷偷看宗荣。

  他没想打那么重的,一下没收住。

  疼不疼呀……

  刺痛过后是一阵麻痒,宗荣看行雨缓缓皱起眉头,雪白的掌心红了一片。

  “对不……” “抱歉。”

  两人同时出声。

  宗荣犹豫一秒,岔开长腿干脆坐在床下,试探着看行雨不反感,这才扯过他扇人的那只手,掌心是扎眼的红。

  “力的作用,那啥,是相互的?”宗荣没头没脑来一句。

  “什么?”

  宗荣尴尬咳几声,还拽着行雨的手心,“我说你下次打人别用手心,不是怕疼吗。”

  他还记得少年不久前用脚尖踢开花茎的样子。

  “噢,知道了……”

  气氛沉默了,两人都没说话,只是行雨的手还被他抓着。

  宗荣看着床边晃呀晃不停的那只小脚,最终还是说出口:“我知道你认识宗岱。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带你离开这,怎么样?”

  不怎么样。行雨收回手:“那我就在这里。”

  宗荣皱眉,站起身,他的影子将行雨整个人笼住:“那不行,你是我的小夜莺,说不说都要跟我走。”

  “我不叫小夜莺,我叫行雨。彳亍行,落雨的雨。”

  宗荣弯腰抱他,把人从床上挪到怀里,得意地扬起嘴角:“我知道,那你现在是我的行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回家感冒躺了三天尸,大家都要穿厚一点噢!感谢在2022-01-03 15:20:23~2022-01-11 17:5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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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疯狗

  “荣哥, A城那边来的消息,问你啥时候回去。”金牙站在电梯口,把听吩咐买来的衣物递给宗荣,他有些不解:“荣哥, 你不是嫌北区酒店脏吗?咋还住上了?”

  “暂时不回。完事儿你就走, 废话那么多。”宗荣叼着烟, 烟头要掉不掉, 他上身只穿一件黑色衬衣,领口处敞开, 露出锁骨上一道红痕,像是被人拿指甲挠的。

  金牙挠挠头,犹豫几秒还是问出口:“荣哥, 不是我要问啊,是底下有人在传, 说……说你昨天晚上把莲蒂池的夜莺给带走了, 真的假的?”

  “啊?”宗荣睨他一眼, 烟从嘴里拿出来,语气漫不经心:“谁在传?这就管到老子身上来了?”

  金牙立刻站直身体:“没有没有,荣哥你随便玩儿,我让他们继续找人……”

  金牙视线一偏, 往宗荣身后去。

  酒店走廊不远处,多半是被他老大带走的小夜莺露出半颗脑袋, 一只漂亮的大眼睛正往这儿望, 目光在触及金牙时还友善地眨了眨眼。

  “啧。”

  金牙听见他老大不耐烦咂嘴,立刻回过神来,宗荣已经回身往房间走,以他老大这暴脾气, 多半是要把人教训一顿。多漂亮一朵花啊,怎么就这么倒霉落他老大手里了呢……

  金牙还在心里这么惋惜着,宗荣已经走到房门口,那小夜莺还不知道乖乖回去,巴巴与宗荣对视,一点不会人脸色。金牙不由得为这只夜莺捏汗,结果下一秒,就见他老大不但没踹人骂人,反倒先主动将烟掐灭扔了,衣物换左手提,右手抓住小夜莺攀在门框的手指,就这么攥着人进去了,眼神还……颇算温柔?

  什么鬼?金牙人傻了,他家万年硬石头的荣哥也能开花?

  那边手下小弟还在怀疑人生,这头宗荣已经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他找到的小夜莺的的确确长了一对翅膀的事实,不是戴的假的,是真正连着蝴蝶骨生出来的,带着和主人一样气味的柔软蓬松的翅膀。

  “我听见你们说找人了?是不是找的宗岱?”行雨身上只裹了一件宗荣宽大的西装外套,他穿不下酒店的浴衣,原本的衣裳又被宗荣扔进洗衣机,说是不喜欢上面沾的莲蒂池的味儿,这幅模样导致他现在发脾气也显得没什么气势。

  宗荣把衣服袋子随手放在床脚,他暂时还不打算让行雨换上其他衣服:“是在找他。你怎么不先担心下自己,昨晚要不是遇见我,你现在会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行雨绕过他要去够衣服,结果被宗荣攥住手腕拿住腰,他皱眉,像只被人捏住后颈的奶猫:“要不是遇见你,我现在应该已经带我朋友跑路了。躲开躲开,我要穿衣服。”说着,行雨直接上脚踢宗荣小腿,本就宽松的白袜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露出一截柔软匀称的小腿肚。

  宗荣被他拿爪子挠的心痒,干脆不装了,手臂箍在那截细腰上,使力往上一提把行雨整个仰面放倒在床上,宗荣自己也跟着压上去。

  失衡的本能让行雨主动抓住宗荣的衬衣,本就松开纽扣的领口更加扯开来,偏偏宗荣一张嘴什么话都说地出口,没脸没皮低声开口:“干嘛,着急验我身呢?不用担心,上边下边都干净着,就等你挨个试试。”

  宗荣轻蹭他鼻尖,语气温柔:“要不现在试吧。”

  行雨抿嘴,翅膀往前一合,宗荣愈来愈近的吻便落在柔软的羽毛里。

  宗荣只得见翅膀边一双薄红的耳朵,他提起唇角,“亲这里也一样,都是亲你。”说着,低头去吻行雨的翅膀,含他敏感的羽毛根部,一遍一遍不休止。

  行雨耐不住绞动脚趾,酥麻的知觉从翅膀蔓延到背脊一直到头顶,这比接吻难耐百倍。

  “唔……不许亲了……你放开……”

  听见他又轻又糯的求饶声,宗荣欺负人的恶劣心思蹭蹭上涨,嘴上动作更加过分,直到脸侧划过什么轻软的东西—

  一根羽毛掉落下来。

  “!”行雨眼睛睁大,猛地抬脚踹人。

  半小时后,两人穿戴整齐走出酒店大门,一直到坐上车,宗荣才终于悻悻开口:“过会儿你就待在我身边,别乱跑也别说话。”

  行雨坐在副驾,一点反应也不给,只专心着窗外风景。

  “……”宗荣咬咬牙,不熟练地补一句:“好不好,小雨?”

  “噢,你在问我呀?”行雨总算愿意答话,只是有些坏心:“我是你买来的小夜莺嘛,还问我好不好,我又没有拒绝的权利,如果拒绝了说不定会被拔掉羽毛的,我可不敢了。”

  宗荣沉默片刻:“就那一根。”

  行雨点点头:“是呀是呀,手指也是一根,你怎么不替我拔了?”

  “……是我的错,我以后都先问过你。”宗荣妥协投降:“除了让你离开,你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行雨压住就要翘起的嘴角,很快开口:“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要追宗岱,他欠你钱了还是别的?”

  宗荣挑眉:“也除了这个。”

  “那不行,说到做到。”

  倒不是不能说,只是宗荣不愿意再将行雨牵扯更深,权衡片刻,他只说:“宗岱不欠我任何东西,他只欠了我们的养父。”

  “欠了什么?”

  宗荣转头和他对视一秒,说:“秘密,这就是他欠养父的东西。他想离开可以,但他脑子里经年累月的秘密,一个也不能带走。”

  宗荣和宗岱六岁以前是在国外同一所福利院长大的,他们不是兄弟,就算是在同一个地方也互不相熟,直到同一年冬,他们被国内A城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收养。

  两人的名字也是这位大人物给的,却不是跟着他姓,而是随便将他们丢给了自己的得力手下,随着这位手下姓宗,而这位大人物姓陆,即使是宗荣至今也不知晓他的全名,就随着周围人叫他陆老板。

  说来也怪,既然远跨重洋特意去领养了他们,可陆老板似乎也并无亲自教养他们的念头。给个名字和出处,提供他们成长所需的资源,其余的就连耳提面命也从未有过,他们与陆老板之间名义和理义上称是养父子,实际宗荣和宗岱都清楚,他们不过是上下级的连系,一丝亲情温情都无。

  甚至宗荣还时常能在陆老板那双冷峻的眸子里品出些嫌恶与蔑视来,好像他们对于他,不过是贸贸然闯进家里打洞的老鼠,肮脏又多余。

  不谈感情谈工作,两人倒是能力超群了,陆老板名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行当在宗荣成年后几乎是交给了他,后来宗岱也成年了,同样接手一部分难堪的工作,可这家伙倒好,明明已经脏了十几年的手,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撒手潜逃了。

  亲情没有最起码还有恩情在,宗荣念着这一点,才主动提出亲手把宗岱抓回去,至于宗岱回去后的处置,那就是陆老板和宗岱之间的事了。

  行雨默默思考的间隙,车停了。

  抬头望眼前巨大的建筑物,灯牌上标注着“casino”,又是一处赌场,只是和之前宗岱带他去的地下小赌窑不同,这是个真正的大赌场了。

  “宗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从阶梯上走下的是个身着鹅黄色唐装的男人,四十岁上下,身材矮小却很壮实,他与宗荣客气几句,视线扫过行雨:“出宗先生的喜欢了,这走哪儿都带着。”

  这人昨晚也在莲蒂池,意识到这一点,男人的目光就变的分外恶心难忍。

  行雨下意识想往宗荣身后靠,宗荣却率先揽过他的腰,把他亲密搂在身侧,脸上笑着,话里多少有些警告的意味:“如江老板所见,爱不释手。”

  江育强知道宗荣过D城这一趟少不了要到各处“检查生意”,他虽然不得一个小辈在他面前狂,却也实在忌惮宗荣发起疯来那股不要命的劲儿,这小夜莺的确好,一个眼神能把他骨头酥了,啧啧,可惜了,配了条疯狗……

  赌场一大,里边做的生意就变得多种多样了。

  行雨跟在宗荣身边,很配合的没有出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楼和二楼都是赌场业务,即使是白天赌客也不少,三楼往上是酒店业务,宗荣和江育强谈得很快,正午没到就已经准备下楼,行雨以为这就算结束,谁知道一楼往下另有洞天。

  隔绝了日光,地下照明是头顶几站巨大的镁光灯,按理说这个时代镁光灯的使用该是很少了,刺眼不说,隔近了还会觉得烫,行雨正疑惑着,等听到人群沸腾的叫喊和到铁网围住的拳场时终于明白过来,这地方不仅是赌场,还是个规模不一般的地下拳场。

  江育强带着他们来到离拳台最近的地方,这时两名拳手还在台上打着,他们光裸上身,汗水在镁光灯下发亮,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像是催发人类埋在内心深处的兽性的药引,拳拳到肉的搏斗,血汗交加的碰撞,不断掀起观众席上的滚滚热浪,就连宗荣也不住地扬起嘴角,眼睛隐隐里有不受控制的兴奋。

  行雨冷静地站在他身边,理解不了人类残暴的乐趣,格格不入。

  “宗荣。”他在喧闹中轻喊宗荣名字。

  就是这样微小的声音,却穿过人声轻易将宗荣唤回了现实,他微微弯腰,凑近行雨:“我在,怎么了?”

  什么也没有,他只是想叫叫他。

  江育强坐进沙发椅,从旁人手中拿过烟卷,问江荣:“江先生,下一场去玩玩吗?”

  “正事不谈了?”宗荣没有直接拒绝。

  “不急,总得先尽兴了。”

  宗荣取下手表,对行雨说:“想吗?”

  行雨摇头,语气平静:“不想,你会受伤。”

  “我不会。”宗荣牵过他往里走:“你就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我不会输。”

  江育强朝一旁招手,对来人吩咐道:“想赚钱吗?给你个机会,押一百万,买宗荣。”

  手下有些犹豫:“老板,会不会……会不会太多了?下场上的是这两个月的冠军。”

  “放心,他输不了。”江育强哼笑一声,眼里有戏谑:“疯狗的叫法,可不是白来的。”

  与此同时,满是汗味与铁腥的更衣室里,宗荣裸着上身,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腹有许多伤疤,他正一圈一圈往腕上缠绷带,眼中闪光,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能亲你一下吗?”宗荣问他。

  行雨他一会儿,回答:“额头的话。”

  宗荣躬身,飞快地吻了吻行雨的脸颊,“脸上也没差别吧。”

  铃声拉响,宗荣确定完行雨的位置才往台上走去,他含住护齿,整个人在灯下像一匹闪着光的野兽。

  对方主动出击,两步上前朝宗荣用力挥拳。

  行雨倒吸一口气,不自觉往前迈一步,下一刻,从身后不知何处伸出的大手将他猛地抱住了。

  “你——”

  对方抢在他之前开口,声音喑哑不堪:“是我。”

  行雨睁大眼,是宗岱。

  “他为什么亲你?”

  不远处人声鼎沸,行雨甚至能听到台上的搏斗声,可宗岱抱他抱得太紧,以至于他再无法分神给其他人。

  该怎么解释?他就是你?你们是一样的?可是谁信呀!

  “我……”

  行雨皱眉犹豫,宗岱却再受不得,他的心活像被人剜烂了。

  他握紧行雨手臂,不管不顾地靠近他,粗硬的胡茬刺疼行雨下巴,他嘴唇很干,所以终于贴上行雨双唇时,才觉得无比甜软。

  就是这份甜软,救了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ntr ntr 就是要当面ntr!感谢在2022-01-11 17:58:00~2022-01-13 22:4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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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枪口

  地铁站内人来人往, 没人注意到提示灯牌下穿着深色衣裤毫不起眼的年轻人。

  如果有人愿意花费哪怕三秒的时间细看,就能发现年轻人脚边的空箱上有北区赌场的标识,他的腕上带着莲蒂池用于定位的装饰手环,更重要的是, 他已经连续三天在各个时段出现在这个站台这个位置了, 仿佛他在锲而不舍地寻找着什么, 又或者说, 等待某个人寻找到他。

  步履匆忙的中年人无意中踢倒空箱,脚步一绊, 他恶声恶气地回头训斥:“自己的东西收收好,别他妈的挡人路!”发泄完怒气,又匆匆离开。

  罗果皱眉, 眼里都是焦躁,指甲从齿间拔出来, 坑坑洼洼的, 他低骂一句, 上前两步弯腰捡箱子。

  就在这时,一只灰黑的运动鞋出现在视线里,抬头,背光的身影很高, 只是体态颓疲惫,一张本该有着青年人朝气的脸反而满是沧桑疲惫, 深邃的眼窝里尽是阴郁。

  被他的目光紧锁住, 罗果的后背立时窜起一排鸡皮疙瘩。

  干裂的嘴唇颤动几下,青年出声,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气音:“箱子,从哪儿来的?”

  罗果喉结滚动, 指尖发冷,他从这个狼狈的青年身上感受到浓浓的危险气息。他硬着头皮开口试探:“你是……宗岱吗?”青年眼神明显一变,罗果心中有底,上前一步:“行雨有危险,你跟我走。”

  一路上宗岱诡异的沉默,只有罗果仔细地解释来龙去脉,他时不时用余光瞄向宗岱,实在不敢想象像行雨那般的人竟和这人是同伴。

  不会找错人了吧?

  距离宴会还剩半小时,罗果看一眼时间,低喃:“要来不及了……”

  宗岱脚步一转,往马路边上走去。

  “喂!你要干什——”

  罗果话音未落,宗岱抬手攥住骑侧车路过的金毛小子,他臂力惊人,成年男性的体重对他来说像是和小鸡仔无异。

  罗果反应过来跑过去,自觉翻进侧坐位里。

  “方向。”宗岱扭动车把手,油门拉满。

  “直走,下个路口右转。”

  罗果只来得及慌忙扣上安全帽,宗岱便在骂声和油门震动声中一骑绝尘。

  两人到达莲蒂池时宴会已经被宗荣搅和地提前结束,刘虹孜没想到罗果慌忙跑出去竟然是想搬救兵,戏谑笑出了声。

  没赶上,他还是让人把行雨带走……都是他的错,要是没有他……

  罗果陷入无尽的自责漩涡里,直到刘虹孜一声尖叫,宴桌被掀翻打碎,宗岱拇指和食指陷在刘虹孜面团般的颈肉里,隔着皮肉准确握住骨头,他双目通红,面目狰狞像只濒临失控的野兽:“带走他的人,名字。”

  刘虹孜面色如纸,双眼惊恐地睁大,艰难出声:“……宗……荣……”

  *

  在脱离一切之前,在宗岱还作为陆老板名下的养子时,他还记得先他成年的宗荣从陆老板手中接管的第一座城市,D城。

  纵使不与宗荣交好,宗岱也知晓宗荣在D 城投注了多少心血,D城是宗荣的城市,就算这么说也毫不为过。

  在这种情况下,要找到宗荣所在,宗岱不得不动用了从前的某些关系,至于动用这些关系可能会引发的后果,他实在是无暇思考。

  满心满眼,满眼满心,他只能想到他的小天使。

  “唔嗯……宗岱……疼……”行雨手攥起来,推阻宗岱不断逼近的肩膀。

  宗岱不会亲吻,甚至连亲吻的含义都尚未完全清楚,就在复杂的情感本能下第一次亲吻了他的小天使。

  像盘亘的巨龙终于忍不住舔舐一口珍宝,再不愿停下。

  “别推开我,”宗岱贴着行雨额头,气息沾在他柔软唇珠上:“求你。”

  对上那双眼睛就像掉入漩涡,行雨手指无意识松开,宗岱抓住他的手腕,侧头亲他吻他咬他,两人紧密贴在一起,脚步散乱跌跌撞撞到储物柜后。

  白皙的肩颈随着滑落的衬衣露出大片,宗岱顺着往下留下一行湿漉漉的亲吻,原本放在行雨腰后的手向下,贴住他柔韧温暖大腿内侧,握住,然后往上提起。

  “等!”猛地高出宗岱一小截,行雨适应片刻,双脚主动缠紧身前人,乖乖靠在储物柜的铁皮上,像只主动引颈献祭的天鹅般。

  他的思维蒸得模模糊糊,耳朵像覆上一层膜,周围的人群哄闹都像开水沸腾,咕噜咕噜冒泡泡,然后啪嗒啪嗒地碎掉。

  宗岱将他抱紧,动作温柔又强势,“不怕,不怕……宝宝,宝宝,你别怕……”宗岱在他耳边不停地说。

  他才不怕呢,一点也不怕。

  行雨这么想着,趴在宗岱肩头咬他耳朵。

  男人之间要怎么做?宗岱哪里知道,他在苍白无趣的过去的人生里从没了解过,他像活在又老又硬的蚌壳里,除行雨外什么也不关心,所以落到现在的境地,让两人都舒服以后,却不知道进一步该怎么做。

  行雨微微张嘴喘气,他脸颊酡红,眼睛里都是雾蒙蒙的水汽,他还被宗岱抱着,被迫直视宗岱眼里有些可怜的渴望。

  “现在不是……的时候,你先放我下来……”行雨拍他手臂。

  “……”宗岱没放人,“他为什么亲你?”

  他怎么还没忘呀?

  行雨短暂想了想,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亲我?”

  宗岱没有回答,他把行雨放下地,眼神很暗:“昨晚我去找你,你已经被他带走了。”

  行雨嗯一声,安慰似的捏捏宗岱拇指。

  宗岱看着行雨发顶,突然道:“我去杀了他。”

  “什么?”行雨猛地抬头,疑惑:“我都跟不上你的逻辑了。在宗荣找来之前,我们不该赶紧逃走嘛?”

  说到这儿,行雨才终于想起宗荣就在更衣室外的擂台上,都怪宗岱可劲儿迷惑他,害他也跟着犯傻了。

  “走走走,趁他还没回来。”行雨抬手推他,推不动:“我说快走——”

  “要走哪儿去?”宗荣的声音有由远及近,不知何时他已经走下擂台,血和汗的气味在他身上混杂,一直传到行雨处。

  他听见宗荣短促地笑一声,然后说:“宝贝,我就离开不到二十分钟,十几米远的距离,怎么你身边就多了个野男人?故意惹我生气啊?”

  宗荣在不远处停下,朝他伸出手:“乖,现在过来,我保证不生你的气。”

  精致的眉蹙起,行雨很嫌弃:“你有病吗,说什么疯话。我才不过去。”

  “那算了。”宗荣收回手,“我来接你也是一样——”

  宗岱反应很快,反手将行雨挡在身后,他抬起小臂硬生生接下宗荣一拳,在下一波攻击来临前折过宗荣肩膀直直把人扔到储物柜上,铁柜发出巨响,又瞬间淹没在因为下一场比赛而轰动的人声里。

  宗荣好像没打算叫人。意识到这一点,行雨极大地松了口气。

  “老子正愁找不到人,你自己就屁颠颠跑来了,还真是……”宗荣站起身,偏头啐出口血,狞笑:“一点长进都没有的傻叉。”

  宗岱是真的打算践行之前说过的话,杀了宗荣。

  行雨没见过宗岱面无表情要杀人的模样,他印象中的宗岱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眉眼总是柔和的,就算是对上陌生人,也是云淡风轻的。

  而决不会是现在这样,拳头落在坚硬的墙面,感觉不到疼似的,如同精密的仪器,一拳又一拳往宗荣所在的地方猛砸,直到手背关节处除鲜血外依稀可见白骨,却连一丝表情变化也没有,活像个没有感情的吃人怪物。

  宗荣刚从擂台上下来,恶战过一场的男人体力本就消耗地多,只是半秒的偏误,宗岱抓住机会大力按住他的脑门,将他困在地上,反手拿出提起藏在后腰的手枪,枪口抵在宗荣胸口处——

  “别杀他!”行雨睁大眼睛:“宗岱,别杀他!”

  比起自己的主人,宗岱的身体优先选择的是行雨的指令。

  扣在扳机上的指尖发白,离按下只差一丝力气。

  “开枪啊,孬种。”宗荣咬紧牙,嫉恨腐蚀他的心脏:“到头来还是成了别人手中的狗,怎么,主人让你别开枪就不开枪了?开枪啊!”

  “闭嘴,宗荣。”行雨在两人身旁蹲下,宗岱身体绷紧迟迟不肯挪开枪口,也不肯转头看他。

  于是行雨伸手抚在宗岱面颊,让他与自己对视:“你说要决定自己的结局,说要带我去南方,这些话都不作数了吗?”

  “我没有骗你……”宗岱眼中的杀意化开一些,他重复一遍:“我没有骗你。”

  “这不该是你的结局。”行雨点点头,清澈的眸子荡开笑意:“别杀人,带我走吧,就我们两个。”

  他说的话是有无穷魔力,宗岱冷历的眉眼即刻融化了,他握住行雨落在他脸侧的手,用力攥好在掌心:“走。”

  “宝贝。”宗荣仰躺在地上没动,手臂遮着眼睛,他喊住已经走到休息室后门行雨,也不管人听不听,只说:“要走出赌场可不容易,你小心点,别受伤。”

  回应他的是一片静默,他的小夜莺已然飞走。

  作者有话要说:  宗荣:我也想当老婆的狗啊!

  下章换地图~

第73章 E城

  E城的冬季过于湿冷了, 或许南方的城市多是如此,今日难得在近新年的夜里纷纷扬扬下起小雪,窄深的巷口隐约闪着朦胧灯光,穿过被融雪打湿的石板路, 一扇老旧的榆木双开门内, 檐下两缸龙纹锦鲤正绕着窸窣不断撒下的鱼食打转。

  老人穿着盘扣暗纹的棉袄, 背脊和花白的眉眼弯弯, 他撑着拐杖迈出门槛,声音里有长辈的纵容:“我养了三年才养肥的鱼, 小心别给喂坏了!”

  “才不会坏。”坐在小板凳上的“凶手”毫无悔意,手撑在瓷缸边,玉白的指尖捻一捻, 又是几颗鱼食落下,他瘪了瘪嘴:“我都喂了它们快两个月, 别提多喜欢我了, 对吧小黑?”

  头上覆盖黑纹的鱼儿摆动尾部, 像是有灵智一般,浮起吻了吻投喂人剔透的指尖。

  老人走到他身边,睁大眼往缸里一瞧,还别说, 就按少年这简单粗暴的喂法,这三只锦鲤比往常更活泼了。

  “还给它们取名字了?”

  “嗯哼~”少年有点骄傲的模样, 挨个指给老人看:“最活泼的这个是小黑, 老是睡觉不动的是花花……”

  “嗷……”老人点点头,拐杖指指呆在缸底被忽略的第三只:“它咧?又叫什么?”

  少年皱起眉毛,声音有些瓮:“它很笨的,我喂它它也不积极, 又不爱搭理人,就叫它阿岱啦。”

  “阿呆?”老人捋了捋胡须,笑得眼睛也看不见:“好名字好名字……”

  一老一少在檐下聊得欢,直到个扎辫子的女孩儿敲木门,隔着细雪,看她穿着棉袄棉裤,头顶红色的毛线帽,一双杏眼下鼻头冻得通红,声音中气十足:“郁老,我来拿爸爸的药啦!”

  她小跑到少年身边,一双冻僵的手穿过围巾调皮地往人颈项伸:“小雨儿想我了没?马上要放寒假了,你等我带你出去玩啊!”

  行雨被冰得站起身,他躲开女孩的“魔爪”,半张脸冻得躲进毛绒绒的围巾里,只剩一双水灵的鹿儿眼无辜眨呀眨。他硬生生板起小脸,对女孩说:“橙子,我年纪比你大,你不能捉弄我,也不许叫我小雨儿!”

  橙子今年十七岁,读高二,她上看下看怎么也不觉得行雨比自己大呀,那软乎乎的脸蛋,怎么看怎么乖嘛。

  她笑嘻嘻地郁老手中接过药袋,也不逗行雨了,临走前才想起来问一嘴:“对了,你哥呢?怎么没看到他?”

  行雨正要回答,小巷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油门声,有亮光停在门口,是宗岱回来了。

  橙子吸一口气,立刻溜走了,她总对行雨的哥哥怵得慌。

  一脚迈进院子的青年相对行雨穿着单薄得多,棕色的毛衣外一件黑色外套,大手握着手套,冷峻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眼角划到颧骨处,青年身高腿长,在这座南方小城里总是人群中突兀的一个,于是习惯性地微微躬身低头。

  视线里,薄薄铺了一层沙雪的地面,一双毛绒绒的雪地靴转了个向,啪嗒啪嗒在石板地上留下一串脚印,跑走了。

  “回来了。”郁老冲他招呼道,好心提醒:“小雨儿天还没黑就在外头等着了,这会儿该要人哄。”

  宗岱表情柔和下来,点点头:“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洗去一身疲惫回到房间,供两人睡觉的床上已经拱起一团小包,小包边缘露出漂亮的翅膀尖,仿佛在等着谁去摸摸哄哄。

  “小雨。”

  宗岱的声音低沉,在冷空气里微振。

  那团小包不回话,宗岱只能半跪在床边,垂头吻了吻那截翅膀。

  南方与北方不同,是没有供暖系统的地区,所幸房间里安装有空调,床铺上电热毯开着,倒也很暖和。于是宗岱干脆抓住被子边缘,把这只气呼呼的小天使被窝里挖出来,让他跪坐在自己腿上,妥帖地安放进怀里。

  “不生气,我回来的太晚,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不生气好不好?嗯?”

  宗岱鼻尖在行雨耳边轻轻磨蹭,像只努力讨好主人的大狗,手掌扶在行雨后腰,指腹轻抚他垂下的翅膀。

  “……我有那么好哄吗?”行雨他肩窝处抬起头,与宗岱面对面,看这人笑得那么傻,没了脾气却还要嘴硬:“阿岱还没吃饱,你去把它喂了我就原谅你。”

  “谁?”宗岱看透他心思,只敛眸低头去含他嘴巴。

  “唔……门外的锦鲤……”行雨往后仰躲开那些亲吻,柔韧的腰肢在宗岱掌心弯成个漂亮的弧度,脸颊和嘴唇染上水红:“最笨的那只就是了,你快去喂!”

  怀抱暖香且亲人亲到一半的宗岱沉默一会儿,道:“明天早……”

  “就现在。”行雨很无情。

  于是近二十三点的雪夜里,长手长脚的青年穿着拖鞋蹲在昏黑的檐下,面无表情地往瓷缸里撒鱼食。

  等到喂完轻手轻脚回到房内,他的小天使已经环抱着他的枕头睡熟了。

  宗岱看那枕头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心翼翼抽出来,改换成自己的手臂让他抱住,再把人整个搂进怀里:“好梦,我的小雨儿。”

  行雨迷迷糊糊地仰头,习惯性吻他颧骨上的伤口,舌尖轻轻掠过直到眼角,然后重新缩进宗岱怀里,小狐狸一样。

  小天使完成任务后安然入梦了,只留下心头滚烫的宗岱在黑暗里忍耐挣扎。

  行雨经常舔舐或是亲吻他的伤口,态度坚持好像只要他多碰碰,这些伤痕就会消失一样。其实不只脸上,还有左腹一道枪伤,都是在两个多月前两人离开D城那天留下的。

  带着行雨逃离赌场时,不出意料的被宗荣安排的人手围攻,失去武器的宗岱要带着行雨逃出生天并不容易,代价是一道淋漓枪伤和只差毫米就能刺进眼里的刀伤。

  好在跑出赌场后有罗果开车接应,来不及处理伤口,与罗果分别后,宗岱只简单包扎了腹部便带着行雨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只行进了一天一夜,宗岱原本打算去到更远的地方,却被行雨一双通红的眼睛震住,到E城后便狼狈下车。

  行雨扶着他,宗岱脸色惨白,咬牙硬撑着没昏过去,也是两人运气好,还没走到城内,便遇上了出门买药材的郁老,被这位好心的老人带进了自家开在深巷里的中药铺。

  郁老年轻时在A城做过医生,即使后来老了回故乡,医术也没有半分衰退。按郁老说的,要是再多耽误一小时,那宗岱的左手就能被血栓给堵废了。

  不谈宗岱,行雨一看就是个漂亮乖巧的孩子,郁老只听他说一声谢谢爷爷,立马心就化成糖水,他无儿无女,院子里空房又多,干脆就让这两个不知何处来的年轻人住下了。

  也许是宗岱当初虚弱的模样给行雨留下了不好的记忆,等到宗岱伤好一半要出去找事做了,行雨硬是要他约定,要在每晚八点前回来。也正是这个原因,今天回来太晚的宗岱才会惹了小天使生气。

  宗岱在黑暗中一遍一遍亲吻行雨额头,他还没有向他坦白今天晚归的原因,他知道行雨喜欢这里,也不想让他担心。

  不过……

  像是想到什么,宗岱眼神即刻冷下去。

  *

  距离小年夜只剩下一周,药铺的药材只需要再购进最后一次,行雨出门前郁老那儿拿了单子,展开一看,甘蔗、雪梨、糖果、瓜子、红薯条……全是他喜欢的东西!

  “谢谢爷爷!”行雨眼睛里冒出星星,抱着老人手臂摇了摇:“我可太爱您啦,等我回家给您好好按摩按摩呀!”

  郁老对这乖小孩的撒娇很是受用,他隔着柔软的帽子摸摸行雨头顶,再三嘱咐上街要注意安全。

  行雨点头答应,跑出门熟练爬上宗岱车后座,把手揣进宗岱外套口袋:“我准备好了,走吧。”

  昨天夜里的雪化了以后,气温虽然低了,但今天却久违的出了太阳,将石板路照的金灿灿的。

  巷口外柳树边,行雨看到个熟人,他朝女孩招招手:“橙子,这儿!”

  宗岱停下车,脚架在地上,油门没熄。

  橙子听见行雨的喊声,走过去打招呼,脸上扬起个勉强的笑来。

  “今天不是周二吗?学校不上课?”行雨问她。

  “上啊。”橙子抓着帽子边垂下的两个毛球,解释:“我爸的病更严重了,我想……我想再去找郁老拿点药,今天就不去学校了吧。”

  行雨把药铺钥匙给她,让她别在外边等了,安慰道:“叔叔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

  橙子猛吸一口气,咧开个笑:“嗯,我不担心。我爸身边只有我了,我得好好照顾他。”

  橙子娇小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外,察觉到背后的人在走神,宗岱往后抓住行雨的手重新塞回衣袋里。

  “宗岱,橙子她爸爸是不是和你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行雨突然问。

  “嗯。”

  “那他前几天有这么严重吗?”行雨两个月来一直在店里帮郁老的忙,多少学了点中医上的东西。

  “没有。”

  “那就是昨晚突然严重的?”行雨额头撞在宗岱背上:“难道是凉着了?”

  宗岱直视前方没有回答。

  “买完记得打电话,我过会儿来接你。”宗岱把人放下去,他还得赶去修车厂工作。

  行雨摇摇头,任由宗岱伸手替他把小斗篷背后的纽扣扣紧,“不用接的,我自己坐车回去,你路上小心噢。”说完,小天使便兴奋地往街道上去了。

  宗岱目送他走远,又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脑海里反复浮现昨晚看见的画面。在思绪闪回那些不堪的过往之前,他搓一把脸,最终还是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有小宝提到陆老板 放心 他绝不是个龙套哈哈哈感谢在2022-01-17 20:52:06~2022-01-21 21: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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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号角

  宗岱做工的地方在木料工厂隔壁, 行雨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就能闻见木料加工散发气味,像煮熟的瓜子,很香。

  安保大叔坐在保安亭里,手机上几寸大的屏幕里播放着无聊的连续剧, 他双手伸到电热炉旁, 来回揉搓取暖。大门外铁链声哗哗作响, 被拴在门边的大黄狗不停摇尾巴, 叫声不似以往凶恶,反倒像在像谁讨乖卖好。

  “小雨儿?”安保大叔探出个头, 按下大门开关:“来等你哥哥的吧?来,快进来等,外边儿冷!”

  狠心忽视大黄待撸的眼神动作, 行雨快步迈进保安亭里,取下毛茸茸的手套从兜里掏出几颗糖, 小爪子伸出去:“叔叔, 新年好呀~”

  要不怎么连橙子都说他是个“长辈杀手”呢, 眼睛弯弯,酒窝荡开,随他说什么对方心都能化开了。

  大叔忙抽出个小板凳,把行雨安在自己身边, 毯子分一半盖住膝盖,好了, 追剧取暖两不误。行雨学着大叔的模样, 也搓手吃糖看剧,不熟练地哼着《新年好》,简单的旋律一遍遍重复。

  “小雨儿,今晚跨年怎么安排?”

  行雨回想一下, 回答:“嗯……吃年夜饭,要记得挂灯笼,啊对了,还得和橙子一起放鞭炮。”

  他语气欢跃,安保大叔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着随口道:“那小丫头老爸身体好些了吧,那天突然间就摔在厂里,倒在地上直抽抽,把大伙儿给吓得……”

  行雨表情一怔,橙子和他说只是普通发烧,“很严重吗?”

  “严不严重不确定,当时的确很吓人,我去扶他的时候人还在打冷颤,一摸上去又尽是汗,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安保大叔回想那天的情形,不住皱眉:“说起来当时还是你哥及时往他嘴里塞了块毛巾,不然老陈早把自己舌头咬坏了。我本来想开车把老陈送去医院的,你哥给拦下来,说往郁老那送更近,我想想也是。”

  行雨安静下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些事情宗岱压根儿没和他提起过一句,还有这些症状,哪里是简单的发烧?

  手掌在他眼前晃晃,安保大叔朝他笑:“走神儿呢,郁老说老陈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吗?”

  “没说过,不过爷爷今天去橙子家了,等他回来我再问。”

  行雨心里不安,糖不吃了电视剧也看不进去,直到挂钟时针指向六,窗户外传来手指轻扣的声音,是宗岱。

  “小雨,回家。”

  行雨点头,和安保大叔告过别,路过大黄时狗子冲着宗岱这个天天见的人倒叫地更凶,路旁的工厂门前都贴起了红底金字的春联,行雨往常没有经历过小镇里的新年,这头一遭还很新奇。

  他本想再问宗岱一些老陈的事,可当宗岱牵他的手说推开贴着大大的福字的门,说出口的话就变了:“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红包?”

  宗岱有些愣:“什么?”他哪里知道红包的意思。

  “Red packet?”行雨换一种说法,国际范。

  “……小雨,我不——”

  行雨摆摆手打断他,背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帽子。宗岱听话地伸手进去,从里边儿摸出个红包。

  “爷爷给发的工资我都没花,给你们一人一个,这个是你的,高兴吗?”行雨扯他衣袖,看宗岱表情有些呆,又问一遍:“你高兴嘛?”

  “我的……都给你。”宗岱大脑恢复运转,有些慌乱地去摸口袋。

  “不是这个意思!”行雨皱眉,干脆踮脚抓他两只耳朵,把人高度拉低,柔软的嘴巴贴在宗岱额头:“新年快乐啦,傻蛋。”

  大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走。宗岱长臂轻松绕过行雨后腰,说话的同时含吻怀里人的唇珠,他眼神深邃,满心爱意,“宝宝,新年快乐。”

  今后人生的每一年也请你和我共同度过。

  *

  这顿年夜饭完全由宗岱掌勺,本来已经围上围裙的郁老变成闲人,他以为宗岱两个月前跟他说要学菜的说法是玩笑,没想到这青年看起来已经完全具备厨房老手的风范了。

  不过倒也合适,郁老看一眼在宗岱旁边捣乱却不自知的小孩,一个天生合适被人惯着,一个恨不得把人捧到天上去,真真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

  等到饭后挂了灯笼,大门重新打开,行雨从郁老的背篓里抓起一袋鞭炮就迫不及待往外跑,宗岱刷完碗从厨房出来,不紧不慢脱了围裙,准备跟上去。

  郁老坐在椅上喝茶,手边放着行雨递给他的红包,他喊住宗岱,说:“橙子爹身体早就崩溃了,你没让人往医院送是对的,人要走,就得走得干干净净。”

  “嗯。”

  茶叶棍竖起又沉下,郁老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橙子,但这件事情瞒不久的。”

  “我会跟他解释清楚,您放心。”宗岱眼神暗下去,颔首离开了。

  活了这么几十年,其中四十年都在吃人的A城,他有什么没见过,看一眼老陈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

  郁老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红包,红包右下角是小孩漂亮的字体,还画了自己弯腰拜年的小人儿,小孩可爱又礼貌,知恩报恩,他不想知道宗岱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只希望两人善其身,平安顺遂。

  四溅的闪光照亮小巷角落,橙子将自己带来的仙女棒和行雨的炮仗混在一起,两人蹲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

  橙子那肩膀挤挤行雨,眼神示意:“你哥要一直站那儿吗?怪吓人的。”

  宗岱就靠在离两人不远的墙边,也不打扰他们,就那么站着。

  结合二人的经历,行雨知道宗岱是出于担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和橙子解释,只好岔开话题:“橙子,你爸爸身体今天好些没?”

  听他这么问,橙子脸上立刻露出个甜笑:“今天郁老去过以后好多了,这不是吃了饭就让我来找你玩嘛,嘻嘻嘻,我还等着回去收他的红包咧!”

  行雨松一口气:“那就好。”

  橙子朝他挤眉弄眼:“哎呀,没想到我们小雨儿这么担心我呀!来,给姐姐抱一下!”

  说是抱一下,但身后有人虎视眈眈橙子哪里敢抱,只是伸手揉了揉行雨触感极好的面颊,瞬间心里就满足了。她问行雨:“你什么时候能去上学啊?我还等着和你做同桌呢!你都不知道我们班上那群男生多无趣,只有你最可爱了~”

  上学,行雨还真没想过这点,他和宗岱会在这里留多久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哪天就得走了。

  橙子继续说:“你和我一起上学,一起高考,我大学就考本市,我爸身体不好我就不走远了,以后在咱镇上创业搞物流公司吧,等挣了钱我就请你来做经理,什么都不做都能挣钱那种,怎么样?”

  什么都不做就挣钱?行雨想了想,“小白脸啊?”

  橙子被他逗得大笑,忙点头:“对对对,差不多,你只管摆烂,我负责赚钱。”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半袋烟花都放完了。

  一直到巷口传来焦急的跑步声,有道女声由远及近地喊:“橙子!橙子!你爸……橙子!现在快回家!”

  橙子很快跑过去。那是她家邻居阿姨:“我刚刚想去给你家送点菜,你爸他……你爸现在情况很不好,赶紧叫上郁老回去!”

  行雨隔着段距离看橙子和阿姨交谈,路灯下女孩系着象征喜庆的红色围巾,刚才还红润的面庞变了颜色,一双杏眼里净是破碎的水光,她转头与行雨对视,声音尽是无助:“小雨儿……”

  等郁老赶到时房间里已经一点声音没有了,邻居阿姨将橙子拦在门外,行雨跟着郁老走进去,房间里灯还亮着,一眼就能看见躺在床上再无动静的男人。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尿骚味,男人垂在床榻外的手臂内侧尽是紫色的针眼。行雨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往前走去,看见那张和橙子有三分相似的脸,青白瘦削,两只血红的眼睛睁着,眼球凸出像是下一秒就要掉落,男人张着嘴,上唇和鼻翼粘着许多蓝色的粉末,洒在枕头上,透明的塑封袋落在床边,里边也有这样的粉末。

  吸毒过量。

  这四个字滚烫的烙铁一般瞬间印在行雨脑子里,橙子的笑容和话语连通翻天的恶心感席卷而来,他双脚发软往后退步,一双铁般坚固的双掌支撑住他,宗岱紧紧看着他,眼神专注急迫:“看着我,小雨,好好呼吸,看着我。”

  行雨抓住宗岱,跟随他的指令一点一点调整呼吸,他喉头腥甜,一张口就要流泪。

  “没事的。”宗岱把他抱紧,埋进怀里:“有我在,没事的,没事的……”

  “是自杀。”郁老沉默良久,只吐出这三个字。

  行雨有些恍惚地打开房门,他还没想好出去以后要怎么跟橙子解释,下一刻,橙子挣脱束缚,像只轻巧的鸟儿般掠过他们身边,落到父亲床头。

  鸟儿的眼泪是清晨的露水,橙子的露水没有落在黎明,而是落在过去一年的最后一个夜里,她的悲鸣掩盖在万家欢庆的烟火中,只有少数人听见了,徘徊在漆黑深巷里的哀恸,久久不绝如同一场葬礼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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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转折

  A城某栋旧公寓楼里, 上下七层只有一户住处的灯亮着,原本狭小的公寓左右打通变成一人独处的天地。宗荣洗过澡后拿一罐冰啤打开,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屋里开着暖气, 他只穿一条运动裤, 半长的头发还在滴水。

  这是他窝在公寓里的第三周, 点一支劣质香烟, 蓝灰色的烟雾顺着空气蜿蜒上升、消散,变成侵害人体细胞的致癌物质, 无声无息无处不在寸寸潜入宗荣身体里,破坏的必然性与绝对性就像离他而去的夜莺,他美丽的自由的小夜莺。

  门口传来不规律的敲门声, 是金牙按时来探查他死活了。

  摊在沙发上的男人眯起眼,不耐烦回应:“没死, 快滚。”

  几秒后, 敲门声继续。

  宗荣暗骂一句, 强行挥散脑子里的人影起身开门,他斜斜倚在门框上,灰黑色的眸子不经意往下俯瞰着金牙,纵使在居家的气氛里, 他的架势依旧吓人。

  金牙往后退一步,赶紧把东西递出去。

  宗荣一看, 是手机, 显示位置号码通话中。

  “荣哥,找你的……”

  找他的?宗荣挑眉,接过电话。

  “那东西还有人在卖。”

  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地让宗荣牙痒,他还没来得及骂娘, 就已经被对方话里的内容转移了注意力。宗荣皱眉,身体不自觉站直:“不可能,我一直盯着。”

  金牙好奇地侧耳去听,宗荣使唤小狗似的对他挥挥手,无情地连人带手机消失在门板后。

  宗岱说话的背景音人声嘈杂,也许是从某个公共电话亭打来的,“一年前,它的市场在你能看的地方,现在是你看不的。”

  宗荣周身气势一变,危险横生,他声音冷硬:“在哪儿?”

  电话那头沉默,就在宗荣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应后,夹杂着模糊的电流音,宗岱给出了具体地名:“E城,平乐镇,你一个人来。”

  宗荣没有耽误时间,挂掉电话以后随手从抽屉里拿了驾照又抓了把现金,穿好衣服便立刻出发。

  那东西,一年多以前的名字被叫做“蓝水晶”,一种纯度比市面上所有“药品”都要高出太多的真正的“毒”,因为是通体呈多棱面的淡蓝色晶体,美丽的外表下是促使人陷入疯狂最终自毁的毒性,所以人们称它“蓝水晶”。

  A城在陆老板只手遮天的权势下运转,明里暗里的产业利益链巨大且盘根错节,他制定下规则来确保这些链条之间运转顺利合法且能为他带去大量利益,只一条,宗荣和宗岱也始终r认同遵守的:

  No drugs.

  “蓝水晶”的产业销售链是宗岱带人一条一条堵死的,实验室是宗荣亲手一把火烧了的,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也没有移开视线,他几乎要以为这玩意儿当真是销声匿迹再无出现的可能了,如果宗岱说的是真的……

  有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扮鬼啊。

  宗岱连着在高速上跑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上午到达E城辖区内。虽说这趟要淌的是滩混水,在去安平镇前宗岱还是抽空置办了套行头,找了家酒店洗漱刮胡子一连串地捯饬,好在这次没人跟着,这是连他自己都嫌自己造作的地步。

  确认镜子里的男人依旧帅气逼人后,宗荣终于敢再出现行雨面前了。

  *

  “行雨呢?”宗荣站在陈家门口,衣冠楚楚还留头发的男人极其受人瞩目。

  宗岱权当听不他说什么,抬手敲门。

  新年过后各家门前石板地上还有留下的火红的鞭炮纸,只有陈家门前白净净一片,因为亲戚都在远方再加上时间特殊,连葬礼都没法办。

  漆黑的木门由内打开了,橙子苍白的小脸露出来,了宗岱便恍惚推开门,嘴里小声喊他“小雨儿的哥哥”。

  三个人坐在客厅里相对无言,一个陷在悲伤情绪里,一个压根儿不习惯交流,另一个能言善辩的此时心心念念他的夜莺,连入口的水是才烧开的都忘记了。

  “操!”宗荣被烫得骂出口,皱眉把杯子丢开。

  橙子有些畏惧地抬头看他,大大的杏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她眼皮又红又肿,显然不久前还哭过。宗荣对上她不安的眼神,终于正经地重新坐下。

  宗岱把塑封袋里的东西递给他:“这是那天晚上在陈成房间里发现的,你看看包装。”

  药粉和注射器是装在同一个盒子里,盒子很眼熟,与一年前宗荣烧毁的那批一模一样。

  “小姑娘,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你爸从哪儿买来的吗?”宗荣问。

  “……不知道。”橙子低头避开两人的视线,双手搅紧毛衣衣角问了个题外话:“请问,您、您也认识小雨儿吗?”

  小雨儿?是指行雨吧。

  宗荣肢体放松许多,声音也温和不少:“我当然认识他,我很喜欢他。”

  听了这话,宗岱表情不变,橙子多看他几下,像只小动物似的确认这人的可信程度,而行雨是她的评判标准。

  接下来三人的对话总算通畅不少,宗荣要顺着橙子提供的线索去查,而宗岱一直等到宗荣走人以后才转身回去郁老的药铺。

  宗岱自觉喂完阿呆回到房间里时行雨还在捣药。

  屋子里开着空调,行雨坐在小板凳上,两只裤腿卷起来,光着莹白的小腿踩在毛绒绒的拖鞋上,他还穿着睡衣,外头披一件宗岱的外套,额头鼻尖渗出亮晶晶的细汗,纤长的眼睫垂下,随着手上推移的动作而轻轻颤动。

  宗岱进门后就这么站着不动尽看他,一时间所有要做的俗事都忘却了,有什么比和他的小天使在一起更重要呢?没有什么比他的小天使更重要的。

  “呼……”行雨直起身休息一会儿,看傻傻站在门口的男人,笑着朝他张开手:“我好累,快点抱我去换衣服。”

  “好。”宗岱沉声答应,上前抱过行雨腿弯,让人靠在自己身上,药香扑鼻。

  “真听话呀,给你奖励。”行雨凑上去飞快亲一下宗岱的伤疤,与他脸贴着问:“橙子今天怎么样了?还在哭吗?”

  宗岱回想,点头:“还在哭。”

  说完侧头回吻,吻在行雨鼻尖的小痣上。

  “好吧,我今天再去陪她。爷爷回来了吗?我们午饭吃什么?”行雨问。

  宗岱一个一个问题地回答他:“回来了,中午吃糖醋鱼,宗荣到了。”

  “噢噢噢。”行雨开始换衣服,一只手蒙在宗岱眼皮上,一只手摆弄衣服,很忙。

  “他想你。”宗岱上手帮忙,他操作熟练根本不需要用眼睛看。

  “你怎么这么缠人,我又不会和他走了,不许再说了。”行雨嫌他烦,用空下来的手去抓他耳朵。

  宗岱手臂收紧把行雨连着翅膀全部抱进怀里,他嘴角扬起,眼神里净是深情:“等宗荣查清楚后,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可以吗小雨?”

  “还要等到橙子不哭以后。”行雨拍拍他背后,小声答应:“好哦。”

  在把地点告诉宗荣之前,宗岱心里就已经有了打算,他会带行雨去别的地方,这次再没有别的人或别的事打扰他们,也许能在那个地方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一年两年,或许四年五年都可以,只要和他的小天使一起,光阴虚度都是美好的。

  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在你最出其不意时出现。

  当宗荣在镇子里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地往上一层一层挖人时,宗岱也一日日研究旅行杂志妄图从上面找到适合行雨的居住地,橙子终于背上书包从丧父的悲伤里踏出半步,郁老的锦鲤池里也终于多了几条细小的鱼苗苗,而故事中心的行雨,却在某个黄昏送药回家的半途如水汽蒸发般突然失去了踪迹。

  在空荡石板路上,细雨过后的青苔留住了本要被风刮去的羽毛,空巷中的那一点白,就这么轻易地在宗岱灵魂之上豁开个洞口,胜于剥皮削骨有如致命一击。

  *

  再恢复意识时是在一辆移动车辆车里,被捆住的手脚腕被粗麻绳割得生疼,呼吸间尽是湿冷的植物气味,眼睛被蒙住,没有视觉的情况下只能依靠听觉。

  行雨坐起身靠在车厢上调整呼吸,他必须尽快冷静下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

  “你真的很漂亮,难怪荣哥会那么喜欢你!”一道男声猛地炸响在面前。行雨身体一颤,他听那道声音继续说:“对不起啊,阿齐动作太粗鲁,把你的翅膀都弄脏了啊,真可惜……”

  纵使看不,听到这句话以后行雨还是本能地看向说话人方向,他看到了他的翅膀。

  那人像安慰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伸手轻抚行雨收紧的翅膀,明明宗岱和宗荣都曾触碰过他的翅膀,可没有一次让他像这样觉得厌恶和害怕。像是只出于好奇,那人大声问他:“为什么会有翅膀啊?怪物?还是变异?”

  一股恶寒从脚尖直往上窜,行雨没有回答他,只问:“你是谁?”

  “我啊?”那人很干脆,上前直接扯掉行雨眼前的布,不好意思地挠头陪笑:“你应该认识我的,在这种情况下再面也挺寒碜的,多谅啊小夜莺。”

  行雨的确认识他,准确说是在宗荣身旁过他,因为他染着一头黄毛笑得憨直所以一直对他有印象。

  是了,面前这个笑容与之前那个矮小的年轻人重叠起来,行雨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金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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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阿齐

  也不知在车里待了多少天, 金牙抓着他下车时路过的站牌上标写着A城,是他第一次遇见宗岱的城市,半年以后竟又兜兜转转绕了回来。

  和金牙一起的是另一个高大寡言叫做“阿齐”的男人,他皮肤黝黑, 露出的颈子有大片丑陋的烧伤痕迹, 沿着衣领一直往下蔓延到被遮盖的地方, 他眼神木讷, 看起来不近人情。

  可行雨本能地不害怕阿齐,比起阿齐他更忌惮金牙, 总是紧盯着他朝他咧嘴笑的青年。

  他们把行雨带到一处烧毁的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很大,四面墙上都是曾经烧得灰黑的痕迹, 脚踩在地上还能听见木灰在脆响,只有角落的工作台和一系列化学仪器是干净整洁的。

  行雨飞快地看那些东西一眼, 空气中有些还未散去的刺鼻气味, 透明的真空袋里装着大颗还未切碎的蓝色晶体, 和他在橙子家见过的东西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这是个制毒窝点,而制毒者就在行雨眼前。

  “阿齐,你手机给我玩会儿!”金牙自在地躺到在旧沙发上, 像是丝毫不在意行雨是否会逃跑。

  阿齐把手机给他,又靠近行雨, 视线掠过他身后一双奇景却没什么反应, 他把绳子解开后指了指脚边的白色塑料袋,言简意赅:“吃的。”

  皓白的手腕上多了两条鲜红的勒痕,宗岱或宗荣任一人看见都能心疼发疯,偏偏手腕的主人毫不在意, 行雨转过身背对打游戏的金牙,问阿齐:“请问有水吗?我想喝水。”

  “有。”阿齐指的是袋子里的几瓶可乐和啤酒。

  行雨看着他,小声说:“我想喝热水,可以吗?”

  阿齐看他一眼,沉默了。

  “阿齐!充电线!你这破手机电池不行,干脆换了算了。”金牙冲着阿齐喊,见行雨警惕地往后退,又朝他憨直地笑,拍了拍脚边空位,招呼他:“来,小夜莺,你坐这儿来,挨着我坐。”

  行雨摇摇头,他虽然忌惮金牙,却不不害怕,于是开口直白地问:“你把我困在这里是为什么?”

  金牙把问题丢回去:“你猜一下。”

  行雨不想回他话,心里却有自己的猜测,最大的可能是宗岱和宗荣威胁到金牙的生意,于是就打算用他威胁回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你的眼睛真好看,比这些水晶还要好看。”金牙赞叹道,“越是好看的东西毒性就越强,毒性越强人就越渴望得到,所以人们会为此失去理智,再聪明的人也退化成一条不会思考的虫,最后烂死在泥里,浑身恶臭。你说荣哥会因为你变成一条臭虫子吗?他会吗?”

  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东西,金牙捂着肚子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他的眼珠颜色很浅,在灯光下是混沌的棕色,那双眼珠直端端盯着行雨的脸,想找到哪怕一丝的畏惧与恐慌。

  可没有,一丝也没有。

  和自己截然不同,一看便知是被人娇宠着长大的人,本该和其他同样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一样胆小懦弱,对他感到畏惧才是,而不该只是冷静与审视。

  “你想说他不会?”金牙脸色沉下去,他坐起身,表情逐渐变得可怖:“要不我先摘一段你的翅膀寄给他,看看他会不会突然发疯,怎么样?”

  “你恨宗荣。”行雨皱眉,比起维护自己的生意,金牙言行间透露出来的报复心更重。

  “他烧了我的家,毁了我的生意,还伤了我的家人。”金牙指向一旁沉默的阿齐,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你说我怎么不恨他。”

  金牙的呼吸越来越沉,整个人变得暴躁,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行雨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继续开口试探:“你们的所作所为伤害了更多人,你和你嘴里的宗荣又有什么区——”

  “够了。”阿齐出声打断,他声音很难听,像是嗓子里糊了一层厚厚的沙。他指着工作台对金牙说:“原料,没有。牙子,你去,买。”

  说话对于阿齐很艰难,他话少的一大原因应该是嗓子坏了,意识到这一点,行雨不再打算从阿齐嘴里套话。

  金牙走后,阿齐将工作台周围的塑胶帐放下,他一边穿防护服,一边警告行雨:“你,不要,激怒,他。危险。”

  危险?是指金牙会有危险,还是指他有危险。

  行雨终于能仔细观察周围情况,他发现金牙离开时并没有给大门上锁,好像只留下阿齐看着他就绝对跑不了。

  也对,行雨干脆蹲下身,从塑料袋里翻出一条巧克力,拆开放进嘴里,奶香和甜在他舌面很快晕开,他撑着膝盖看向阿齐熟练鼓捣那些器皿,一条条陌生的试剂放在阿齐手边,他要是想跑,不仅要能敌过壮硕的阿齐,还得要敌过完全属于他未知领域的化学。

  “讨厌化学。”嘴里包着巧克力,行雨小声嘟囔。

  *

  地下实验室看不见天色,时间的概念逐渐从行雨脑海里消失,他只能凭借自己在沙发上睡过几次长觉来大致猜测过了几天。

  金牙自从上次离开买原料后就一直没回来,而阿齐好像也不在意,除了吃喝拉撒,其他大部分时间都穿着防护服在工作台前制毒,行雨见他几次提着装满蓝水晶的箱子出去,很快又提着另一个箱子回来。

  每到这时候出去倒又记得仔细锁门了。

  行雨百无聊赖得在沙发与茶几间来回,一会儿蹲在塑料帐外看阿齐工作,一会儿将阿齐带回来的那些箱子打开,一遍一遍地来回数里面那些现金。

  阿齐不在乎那些钱,箱子们随意堆在角落,只有行雨会打开它们。

  “喝水。”阿齐脱下防护服,仔细消毒手上后给行雨端来一杯热水。

  准确的说,是一杯烧热的蒸馏水。

  “谢谢你。”行雨接过来,不可避免地闻见阿齐身上散不去的药品味。

  制毒的不是金牙,一直都是阿齐一个人。

  药味刺激得行雨咳嗽几声,阿齐动作一滞,脚步略微急促的往洗漱间走去。等他处理完味道回来,发现箱子里的那些纸币被人一摞摞按次序排在地面,构成个“SOS!”的图案,右下角还有个雨滴形状。

  “……”阿齐上前蹲身默默收拾,而始作俑者正端着水悠哉盘腿坐在沙发上,“别玩。牙子,会生,生气。”

  行雨看他一会儿,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帮金牙做事?”

  从这些天观察来看,阿齐不分日夜地制毒为的不是钱,行雨有什么要求他都尽量满足,不玩乐不抱怨,无欲无求老实得过头。行雨不认为制度售毒是阿齐的主意,这人从头到尾好像只在乎他口中的“牙子”。

  阿齐没有隐瞒,老实回答:“牙子,想做。”

  只是因为金牙想做?行雨皱眉:“你帮他做这么多事,可以告诉我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吗?”

  “弟弟。”阿齐拍打膝盖上沾的灰,表情不变:“牙子,是我,弟弟。”

  “可他做的事情是错误的,你明明知道。”橙子悲伤的脸窜进脑海,行雨仰起脸逼着阿齐直视他:“这些东西会害死人的,金牙也在害人,你在帮他。”

  这几天行雨瘦了些,原本给宗岱养出的软肉掉不少,莹白的下巴瘦削,他声音不稳,嘴角紧紧抿着,一双眼睛清亮好似能看透阿齐的灵魂。

  害人,害人,害人。

  阿齐的心猛地跳起来,一直逃避的现实猛地被摆上明面,他手脚冰凉,慌慌张张就要去穿防护服。只要回到塑料帐里,只要回到塑料帐里……

  行雨没有再开口戳穿他早已皲裂欲碎的保护壳,现在还不是时候。

  行雨静静看着缩回壳里的人,他知道阿齐不是没有良心,也许本意并不想伤害他人,可他的行为已经造成了他人受伤的既定事实,无论本心如何,阿齐和金牙都不值得被原谅。

  *

  金牙再次出现已经又是不知几天过后,行雨正用毛巾一点点擦干羽毛上的水珠,茶几被踹翻发出巨大的响声。

  “阿齐!阿齐!”金牙暴怒,双目赤红:“宗荣发现了,他发现了,货没了,货没了!我们需要更多的货,你必须要做更多……”

  “牙子,时间,不够。”阿齐试图劝阻他,“你,你再,等— —”

  “我不等!我绝对不等!”像是神经被拉扯,金牙抱住头,像是陷进什么可怕的境地,胡乱自言自语:“凭什么我要等,凭什么我要等,他们都该被毒死!活该被毒死!都要毒死!”

  “牙子!”阿齐用尽最大的声音,却还是无法将失控的金牙从痛苦中拉扯出来,眼看金牙手臂被自己咬得出了血,阿齐上前制住他,又向行雨所在的洗漱间方向摇头,意思是别出来。

  可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行雨深呼吸一口气,丢开毛巾走出去。

  金牙魔怔地自残,猛然发现阿齐背后完好无损的行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双手挥开高他许多的阿齐,从地上爬起里直奔行雨而去!

  “是你!”金牙死力拽着行雨手腕,与他鼻尖对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张大到极致,他死盯着行雨,声音颤抖:“如果不是你,宗荣不会发现,都是你!”

  阿齐要阻止他,金牙却扯着行雨往塑料帐里去。

  腕骨被金牙扯拽得咔咔作响,行雨忍痛没有挣脱,他需要金牙失去理智。

  “你也,你也该被毒死!你也活该!”金牙大骂着,抓起手边一只蓝水晶注射器,手臂高举,细长而泛着冷光的针头对准行雨手臂往下狠扎——

  “牙子,住手!”针尖没入阿齐手心,连贯手背一同刺穿,堪堪停在行雨皮肤处,鲜血滴在行雨手臂内侧,滚烫。阿齐不觉疼痛,他双目泛红,声音沉痛:“牙子,住手。”

  金牙怔愣一秒,死死攥住阿齐肩膀,咬牙问他:“你要站在他们的一边?你忘了……”

  “没忘。”阿齐另一只手贴近金牙脖子,“爸妈,吸毒,是他们,自己。不怪,他们。”

  话音一落,阿齐五指并拢发力,金牙失力倒在地上。

  “你就,逃吧。”

  阿齐扶起他早已失去理智与本心的弟弟,一步一步消失在打开的大门外。

  紧张过后,行雨额上都是冷汗,他眼看那支带着剧毒的针往自己扎来,却要全力忍着不去挣脱。他其实并不全然确信阿齐会帮他,只是想要去相信,人类是复杂的,有无数可能性,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要离开……”

  行雨深吸一口气,他终于能走出这扇大门。

  “嗡—嗡—嗡—”

  角落处有手机震动音。行雨弯腰捡起一部手机,那是金牙从宗荣公寓里取来的被他本人遗落的手机,在片刻前随着金牙摔在地上。

  命运的出其不意也在万千巧合中显现了。

  行雨低头一看,来电显示:【陆秉烛】。

  这三个字印入眼帘,鬼使神差,行雨按下了接通键。

  “宗荣。”

  “……”行雨眨眨眼,回声:“不是他。”

  电话那头安静好一会儿,男人的声音穿过电流有些沙哑:“你在哪儿?”

  熟悉感铺天盖地涌来,行雨呼吸声乱了。

  “我— —”行雨张口,可下一秒理智回笼。

  这个人开口要找的是宗荣,他和宗荣有联系,那就是对宗岱不利的,他还得尽快回到宗岱身边。

  于是下一秒,陆秉烛耳边只剩一片苍白的忙音。

  作者有话要说:  陆秉烛:我老婆挂我电话?

  行雨和俺一起来祝大家新年快乐啦!感谢在2022-01-29 22:05:39~2022-02-02 18:0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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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伏笔

  “他什么也不肯说, 怎么也不肯张口,碰上根不好啃的硬骨头,这夜有得熬了。”

  穿着皱巴巴黑色警服的男人叹口气,屈指隔着玻璃敲了敲, 审讯室里的警员闻声走出来, 男人瞟一眼宗荣, 表情玩味:“很少见你这副模样, 怎么,要找的那个是你身边人?”

  宗荣掐灭烟头, 往常光洁的下颌周围生了青灰的胡茬,阴郁的眉眼掩在散开的额发里。没有回答男人提出的问题,他沉默一会儿, 问:“你们找到些什么?”

  “我想想……除了制毒用的和一些生活用品外,有一部手机, 你的。”

  宗荣皱眉:“我的?”

  最的通话记录显示来自他的养父, A城陆老板——陆秉烛。

  是金牙偷了他的手机, 可金牙绝不会接通陆秉烛的来电。

  见宗荣要走,男人及时喊住他:“里面那小子怎么处理?”

  坐在审讯室里的人身材壮硕却表情木讷,习惯性弓腰低头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这竟是“蓝水晶”的制毒师。阿齐垂头不言,要不是呼吸时胸膛起伏, 一动不动看模样几乎像是死了。

  宗荣坐到他对面,长腿一并干脆搭在桌面上, 他没空和阿齐废话, 只单刀直入:“该把他埋在哪儿?”

  阿齐像触了电似的,身体震耸一下,却还是没说话。

  “行吧。”对待他人宗荣耐心一向只三秒,立时告罄:“那就扔海里。”

  “别!求你……”

  宗荣吸一口气, “埋在哪儿?”

  “桐乐,镇。”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阿齐双眼通红,呼吸艰难:“那是,故乡。”

  故乡,也叫血地。出生时人的一半便死在那,漂泊无定多个春秋的另一半也该埋在那。

  宗荣还记得第一次见金牙是在混乱的街巷争斗里,少年活脱脱被打偏了鼻梁,满脸是血丑得震撼人心。如今最见他是在狭窄出租屋的厕所里,坐便器上,整颗头罩在灌满氦气的塑料袋里,眼下青紫表情扭曲,仍旧丑得震撼人心。

  宗荣想,这家伙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居然还学不会假装体面,活该被埋在鸟不拉屎的偏远小镇里,活该挨着他的穷父母睡在最差那块墓地。

  也许几十年,他哥垂垂老矣地出狱,也将死在那里,埋在他们的血地。

  下午宗荣开车到了枫山一处别墅区,枫红色的房顶在葱郁的绿里夕阳般沿着烧,远远在山下看着倒真像熊熊山火,不过方圆公里的别墅里只住一人,就算真烧着了,也只烧得死那一人。

  烧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宗荣不无恶意地想,烧死了陆秉烛,他就自由了。

  陆秉烛的别墅里没有一扇锁住的门,也没有一盏亮起的灯,青苔斑驳攀上门廊和玄关,枯死的花园满目萧条,从外部看荒凉又老旧,像被人遗忘了几个世纪一样。

  屋内的陈设还算干净,只是太过古朴,锈噬的痕迹到处都是,书架、吊灯、楼梯扶手……沿着螺旋雕花的楼梯上去,身边青黄的墙壁上挂着的不是什么名家名作,而是多幅笔划凌乱、色彩明丽的宣纸画,好几张图画里甚至还出现也许是作画者无意沾上去的手印。

  作画的人当时大概是趴在地上,一手撑着,另一手抓着画笔随意动作,小孩儿似的喜欢什么颜色便沾什么颜色,眼睛看见什么便画什么,时而画累了就挑一个水果,坐在宣纸边不管不顾地吃,甜蜜的果汁顺着手指滑过手臂,最从伶仃的关节落到画上。

  宗荣多少也听过所谓的抽象派画家,只是抽象到这个地步的,倒是闻所未闻。

  好一个自由自在的“画家”。

  宣纸即使是做过特殊处理保护起来,现在看也能看得出时光流逝的痕迹,这“画家”应该也是多少年前的,能单独在陆秉烛家中占据半壁江山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的人物吧。

  楼梯尽头那一张画画的是个人物,这位跳脱的“画家”难得只用了黑色的墨水,笔触清晰地勾勒出一个男人的上身轮廓,轮廓虽然勾勒得清晰,但线条又极其野蛮,面部五官一样没有,只有看似信笔勾出的线条,让人想起晨昏时刻沉默的黑色山峦。

  宗荣长久地观察那幅画,他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或者说想要看些什么,直到不远处响起清脆“咔嗒”开门声,他才猛地想起自己这趟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以为你会别的地方见我。”宗荣将门轻轻阖上,转身面对曾经领养他的男人。

  陆秉烛陷在椅子里,午的日光从他身的窗户照射进来,将男人的面部五官全部藏在阴影里,只有黑色沉默的轮廓岿然不动,瞬间让宗荣联想到了门外那幅画。

  “有什么区别吗?”陆秉烛问他。

  没有区别吗?这个地方这幢别墅就是不同于其他任何地方,这是你真正的“家”。

  宗荣在心里这么想,却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把本应该作为证物的手机掏出来,将金牙的背叛和蓝水晶的流窜从头到尾汇报一遍,然翻到通话记录,终于杀到正题:

  “老板,当时是谁接你电话了?”

  说实话,宗荣留在陆秉烛手下有五分是为了还恩,另外五分纯粹是懒,他好像天生对万事万物都无法上心,从来觉得自己是个游离于世界外的边缘人,所以他懒散,爱装,还无赖,他觉得这一切都像场巨大的游戏,所有人都是npc。

  除了他,他既不是npc也不是玩家,他更像是个可有可无的观众,没有存在的必要。

  直到他遇见他的小夜莺,有一对漂亮翅膀的小夜莺。

  小夜莺只是随便朝某个方向招了招手,他便毫无预兆义无反顾地进入这场游戏,心甘情愿成为行雨一个人的npc。

  所以,如果陆秉烛此刻的回答会威胁到行雨哪怕一丝一毫,那他宗荣就能面不改色四平八稳地光速倒戈。

  陆秉烛手下好像听不见宗荣话里话外的玄机,也不在意宗的刀枪装在衣服裤子哪个口袋,他只是很放松地往椅背一靠,用像是在问你今天吃早饭了吗的语气问宗荣:“你知道一百七十七年前你是谁吗?”

  宗荣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可陆秉烛已经切换到下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宗岱回来了。”

  要不怎么说情敌的命不算命呢,宗荣直接沉默算承认。

  “这样啊。”陆秉烛站起身来,松一口气似地低喃:“他的任务也该完成了。”

  “辛苦你了,就再帮我最一个忙,感激不尽。”

  宗荣全身的警报在那一秒统统拉响,他立刻拔出枪,枪口对准陆秉烛额心。

  背光的面孔本该模糊不清,偏只那一双漆黑无比如同黑洞般的眸子中央,有针尖大小的血红突兀地闯进宗荣视线,那么渺小却刺眼的鲜红,如熊熊烧起的滚烫山火,沿着草灰蛇线终于烧到烧毁烧光他,而伏笔远在百年以前,千里之外。

  *

  桥洞下半年多以前留的东西都还在,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干瘪发皱的泡面桶,颓圮倒下的几块砖,那曾经是宗岱用来给他烧水的“灶台”,经过涨潮,河水淹过了原来的河岸,枯黄的芦苇泡烂在水里,可常青的水藻却发疯似的长开了。

  冬天的余韵还在,春的预兆正赶来,左右敞开的桥洞中冷得可怕,砖石比冰块更冻人,湿气像有了意识,专挑人骨缝里钻,生疼。

  从金牙的话里,行雨猜得出宗岱和宗荣都该到了A城,从实验室逃出来以,他漫无目的地随便走了一圈,发现这里离宗岱曾经带他去过的夜市很近,于是沿着记忆里模糊的路线,最终走到了这座桥下。

  他会回到这里来找我,不能乱跑。

  小天使展开翅膀将自己裹成一团,他就坐在桥洞边,抱着膝盖乖乖等宗岱来找他。

  在宗荣与警方忙着从金牙那方下手找人时,宗岱默不作声与他分开,离开空荡的实验室,穿过车川人流,一直走到长桥边。他曾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奇迹。

  “你回来啦!”

  “我等了你好久,腿都麻了。”

  眼前的画面、听见的声音都和过往的场景重合起来,像被慢镜头拉长,一帧一帧在宗岱眼中回放。

  行雨颤悠悠站起来,他吸吸鼻子,鼻尖被冻得通红。“宗岱,我冷。”他说。

  喉头哽地厉害,宗岱说不出话来,他张开嘴,像被冷风冻僵似的,他的眼睛巡视过行雨全身,从头到脚,最终视线落在他红肿不堪的手腕。

  行雨手腕看着细,骨头更细,宗岱碰他吻他时总要小心翼翼,像野兽舔过花蜜。在他看不见的时间看不见的地方,有人粗鲁地弄伤了他挚爱的花。

  宗岱的状态明显不对,失控的前兆。

  “没关系,是我自己故意的。”行雨上前,手臂张开要抱抱:“来,抱一下,不生气。”

  宗岱颤手扶住行雨腰背,侧脸贴着他耳朵,弯腰低头把人完完全全抱进怀里,承受不住地叹谓:“别再离开我,求你。”

  行雨拍拍这只大狗脑袋,轻声问:“这是你的愿望吗?”

  这是他的愿望吗?

  如果我回答是,你会替我实现它吗?

  许多年以前,在一所破败的福利院里,面容苍老的修女声音也同样苍老,她讲到天使怜悯世人,会降下福祉,替苦难中的人们实现愿望,然离去。

  宗岱有了愿望,随之而来有了贪欲。像捡到神灯的孩子不能许愿再多一千个愿望,宗岱亦不能许愿要他的天使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这是他的问题,悬在他的舌底。

  “宗岱,这是你的愿望吗?”

  俄耳浦斯从地狱走回人间的路途,欧律狄刻的呼唤却是最大的阻碍。

  不要回头,怎么不要回头,他要回头。

  “是。”宗岱眼闭紧:“我希望永远陪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宗荣只是回到本体~

第78章 我的小天使(完结)

  陆秉烛再没有干扰过行雨和宗岱的生活, 他的灵魂只缺一块,但并不着急收回,他在等,等行雨使它完整。

  他已孑然等待了一百七十七年, 就在他同行雨生活过无数个春秋的家里。

  廊上的他信笔绘出的画早已泛黄, 院中他养护的花轮回枯萎, 他的声音、气味、收在床头的羽毛都要消散, 就连他们的“家”本身,经岁月侵蚀蹉跎也完全变了形态。

  但也有唯一不变的, 不消散的,顽抗时间停在原地的。

  陆秉烛,陆秉烛在等他。

  “世界尽头的下一秒。”陆秉烛将他笼在身下, 月光下的人攀在肩头,莹莹如一斛珍珠, 撞一撞就要流泪吐水, 烫得陆秉烛心尖隐隐作疼, 俯身在他耳边许诺:“我发誓,会陪你到世界尽头的下一秒。”

  这个以永恒为限的两人故事发生在近千年前,从一只守望人间的小天使悄悄擅离职守为开端。

  由神亲自创造的天使并不多,七只, 而行雨是其中最晚最小的一个。

  和兄长们不同,行雨出生时混沌已分, 人类繁衍万年, 地狱火淹熄扑灭,天堂静谧和平一片。

  神是偏心的,比起没有性别与心脏的天使,祂偏爱渺小混沌的人类, 于是在创造行雨时,祂赋予他性别、心脏、以及独立于神性以外的——人性。

  于是在父亲陷入沉睡,兄长各自忙碌的那段时间,被派去守望人间的行雨从无数盏魂灯的故事里产生了好奇,对天堂以外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他扒开层层叠叠的云,从云缝里窥探世间,从乌黑的风暴中救下一条小鱼,可这些都不够。

  像是在嗜甜的孩童眼前放一块草莓蛋糕,等他垫脚挥动手臂去拿,就把蛋糕愈扯愈远一样。

  “我要到世间去,真正的世间。”

  小鱼摆动浅黑透明的尾巴,脑袋蹭了蹭行雨脸颊,乖巧和行雨道别。

  世间和行雨想像的有相同也有不同,当他袒露翅膀和面貌出现在人类面前时,他们把他叫做“妖怪”,当他收起翅膀,用自己的力量为人类实现愿望时,他们叫他“神仙”。

  人类复杂多变,生命渺小短暂,那些陪在行雨身旁的人类眨眼间便化成尘埃,他们口中的爱带给行雨快乐,在**湮灭后,爱又化成悲伤和寂寞,划伤行雨神赐的心脏。

  慢慢地,行雨知道了,与人类一起才是最为寂寞的。

  知道了,但仍然舍不得离去,他甘愿被困世间。

  *

  此后不知多少年,他独自在人间徘徊,直到遇见当时已垂在濒死边缘的陆秉烛。

  看起来八岁大的小孩瘦骨嶙峋浑身脏污,泥土和鲜血混在一起,他警觉地蜷缩在角落,紧绷到极致,藏在长发里的眼睛漆黑,凶光毕露,好像行雨只肖再靠近一点点,他就会呲牙咬人似的。

  “乖啊,你乖乖的,我看看你。”行雨弯腰朝他伸手,眼神动作像逗小狗。

  “……”地上的小孩明显不吃那一套,疯狗似的扑上去咬住他莹白的手指,柔嫩的肌肤破开,鲜甜的血流出来。

  小孩身体一颤,舌尖的鲜甜令他喉头发痒,警戒卸了一半,变成止不住的口欲,脏污的双手抓住眼前的手指,贪婪地吸吮着。

  “你饿了吗?”手被抓得累了,行雨干脆坐到地上,高度与小孩平齐。他一手撑着脸颊,被抓住的手挠一挠小孩下巴:“嘿,我问你问题,你该要回答。”

  “……”伤口被行雨挠到,小孩对上他漂亮地不似人的一双眼睛,这人微微歪头,柔软的嘴角抿出弧度。鬼使神差,小孩张嘴,放开那截被他咬伤的指头,好一会儿艰难出声:“……饿。”

  甩甩手,伤口好全的行雨抓起小孩手臂就要走,他下手没轻没重,浑身伤口的小孩却一身不吭,他只愣愣仰头望着这个要带他离开的奇怪的人,咽下嘴里最后一滴鲜甜的血。

  行雨把小孩带到自己下榻的客栈,忽略周围人或好奇或吃惊的脸色,一连喊了十几道菜名。

  把吃食全放在小孩面前,行雨言简意赅:“吃。”

  小孩端坐在对面,他沉默一会儿,扫了眼旁人,才在行雨注视下不熟练地抓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他不知道该吃多少,执行指令似的干脆将一桌的菜连盆里的米饭全吃光了。

  店小二下巴要掉在地上,被吓得脸色一阵青白。

  做错了。小孩双手握紧,漆黑的眸子上抬,撞见行雨白净明朗的神色,又不着声色地恢复平静。

  回客房后,行雨仍旧言简意赅:“洗。”

  小孩被扒光衣物丢进桶里,未结痂的伤口碰见热水通通裂开,灰黑的泥和深红的血在水里染开。行雨却好似不怎么在意,只着人再换一桶,直到小孩身体上的伤口都清楚显露。

  行雨抱他坐在床边,手指一寸寸抚过那些皮肉翻开的伤,原本刺痛的伤口都消失不见,小孩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行雨垂头时微翘的鼻尖,多余的话一句也不问。

  夜晚一大一小占据床塌左右两边,直到行雨翻身将小孩抱进怀里,一身暖香将他完全包围。行雨拍拍他后脑,语气有些奇怪:“你有没有回去的地方呀?”

  这次小孩回答得很快:“没有。”

  “哦。”行雨尽量把小孩再抱紧一点,声音轻轻地:“那你可以陪着我,和我一起。”

  “……”

  怀里的小孩没出声,可行雨心意已决,强扭的瓜也得甜。“我叫行雨,你叫什么呀?”

  “秉烛。”

  行雨点点头,若有所思:“没有姓氏?”

  怀里的身体僵硬片刻。行雨沉吟着,目光飘啊飘落到客栈门牌大写的数字上,灵光一闪,把怀里人扒出来,指给他看:“以后别人再问你,你就叫陆秉烛吧,好不好?陆秉烛,陆秉烛,很好听。”

  “在这里没有姓氏是很麻烦的。”行雨这么教他,却忘了自己也没有姓氏。

  小孩手抓住行雨衣角,黑沉沉的眼睛看向木牌上的刻字。

  从此以后,【陆】成了他的姓氏,也成了他来到人间学会的第一个字。

  *

  “陆秉烛,学堂先生说你又和秦家小子打架了?”村头大黄四脚朝摇尾卖乖,行雨伸手挠它肚子,一边还不忘教训刚放学的人:“上回被你打出的伤都还没好全,怎么又挨你打了,他怎么惹你了?”

  陆秉烛沉稳地站在他身边,垂头乖乖挨训的模样。

  比起一年以前全身脏乱骨瘦如柴的小狗,如今的小孩身板挺直,四肢骨肉均匀,头发整齐梳在耳后,露出一**康端正的面容来。

  在看不见的地方,陆秉烛黑色的眸子却悄然与舒服吐舌头的大黄对上,眼神无澜,却已足够威慑。

  大黄哀叫一声,从地上翻身起来,湿漉漉的舌头舔过行雨手背,屁股一转飞快跑开了。

  陆秉烛从袖子里掏出张白帕,牵过眼前人的手,专心一遍遍地擦拭方才被大黄舔过的地方,同时也不忘回答:“我没打他,只是推开他,他自己撞在柱子上,却和先生告状是我打的。”

  小孩声音平静,声线比同龄人要低很多,说话速度亦不快不慢,配上无波无澜的表情,着实让人不由信服。

  行雨皱了皱鼻子,他还想继续端着家长样子训人呢,可陆秉烛实在太听话,同龄人犯的错他一概不犯,一点也不给行雨端架子的机会。

  “不要擦了,都擦红了。”

  行雨收回手,莹白的手背泛起一小片红。

  “抱歉,小雨。”陆秉烛眼神沉下,收回帕子。他用的力道其实很小,只是行雨皮肤太细白,比小孩都要容易留下印记,陆秉烛从来不让他碰厨具和沸水也是这个原因。

  此时陆秉烛身高不过行雨腰部,低头认错时总是管用的。行雨有些别扭地伸手揉揉陆秉烛头发,把梳顺的长发揉乱,小声说:“回家吧。”

  陆秉烛嘴角上扬,点头答应:“好。”

  行雨与陆秉烛并列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长,看着两道细长的影子,行雨忽然道:“这一年你好像都没怎么长高,明明吃得那么多……”

  陆秉烛微微一怔,没有搭话。

  第二日清晨,行雨迷迷糊糊被叫醒,陆秉烛坐在床边替他捞起一臂青丝。

  “陆秉烛,你长高了?”

  小孩原本坐着只在他肩下,今日却在他肩头了。

  “嗯。”月白的丝带熟练在行雨发间系起,陆秉烛看他水雾濛濛的眼,问:“小雨,我还会长得更高,你开心吗?”

  小孩眼睛亮起来,他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于是行雨点点头,软软倾身在小孩脸颊印了个吻:“开心的。”

  陆秉烛感受着脸颊温软的触感,脑内浮现起前几日秦家小子笑得羞涩给行雨递糖果的模样,行雨也是这样高兴地弯腰侧头给别的小孩一个亲吻。

  秦家小子还偏要在学堂与他炫耀,说他与行雨不是真正的兄弟,还说他是可替代的,谁都可以陪在行雨身边……

  不是的,没人可以替代他的。

  陆秉烛捧起行雨一只手,手上指节较小,细白的皮肉分布匀称,腕骨伶仃,指尖水红,漂亮极了。

  低头,双唇贴在当初被他咬坏过的地方,陆秉烛闭眼叹谓。

  没人能够永远陪在行雨身边,因为他们都会湮灭,生如蜉蝣,朝生暮死,只有他陆秉烛,无论千年还是万载,沧海桑田,日月颠倒,他都能陪在行雨身边。

  秦家小子说错了,他是不可替代的。

  *

  大概是陆秉烛十七岁那年,人间掀起一场浩大的战乱,战火纷飞,生灵涂炭,流离失所的人们随处可见。

  紧随战乱而来的是饥荒和瘟疫,冲天的火焰在城墙内燃烧着,城内乱作一片,小儿啼哭不断。

  火光中,逃窜的人们乱作一团,无人注意灰黑的街道上,有一纤细人影直往烧起的建筑物里扎。

  行雨抱着那四岁大的女孩坐在臂上,昏迷的女孩半边面目血肉模糊,橘红色的火场里,行雨捂住她口鼻,弯腰一边治愈她一边往外跑去。

  他把女孩交给在屋外哭号的女人,嘱咐一句:“快走。”便又扎身到其他焦屋里去。

  腿脚不便的男人困在楼上,行雨听见呼救赶去,大火围困,他不得已只好显现翅膀,提着男人往空中飞去,最终安全落在焦黑的街头。

  “有没有哪里受——”

  “妖怪!呜啊啊啊!妖怪啊!”男人显然惊吓过度,头几乎要缩到锁骨里,双手胡乱挥动推开要上前查看他情况的人。

  行雨一时不察,被他大力推得往后倒去——

  “小心。”

  陆秉烛及时赶来,从身后抓住他两边手臂,把人牢牢护在怀里。

  “我没事,城外的庇护所都布置好了吗?”行雨重新收起翅膀,一点不在意陆秉烛的目光,他鬓发凌乱,额角鼻尖都是细汗,亮晶晶地在火光里闪动。

  “布置好了,衙门和许多府里的护卫都在帮忙。”陆秉烛无视身旁受惊过度而瘫倒的男人,他如今要比行雨高出一个脑袋还有多,肩背宽阔,站在行雨面前时能把人视线完全遮住:“城外伤民太多,比起这里,城外更需要你。”

  他伸手揩去行雨侧脸沾上的木灰,原本莹**润的脸颊因为火光变得艳红,水冷明澈的眉眼间沾了沾了不知谁的血,陆秉烛拇指指腹按住那点血迹,稍微用力擦拭干净。

  “我知道了,你别擦了。”行雨拍开他作乱的大手,“把这人带上,去城外帮忙。”

  “……”陆秉烛没动,他瞥一眼地上的人,眼神毫无触动。

  “陆秉烛。”

  行雨已经很久没这么沉下声音叫过他,他一直表现地很好,努力将自己的行为框到人类的道德伦常中去,就为了行雨一个肯定的眼神和几句夸赞的话语。

  陆秉烛弯腰,把地上的人提起来,扛在肩上与行雨一同往城外走去。

  “你要救人,别害人。”行雨声音清脆,如珠玉掷地。

  两人走在火光中,夜风染上了烫人的温度拂在他们的皮肤上。

  在陆秉烛漫长的长大过程中,行雨怎么会察觉不到他与人世格格不入的地方,不如说从遇见陆秉烛的第一面他便有所觉察了,所以他将陆秉烛带在身边,试图将他拉进世间,而不仅只是度上一层人皮,冠上人的姓名,他得找到一套能约束陆秉烛善恶的规则。

  “我明白了。”陆秉烛点头。

  *

  战乱结束后,新的国家建立,从脚步蹒跚到盛世和平,完全磨灭战争带来的伤痕,一共花去近四代君主的努力,近一百六十年的时间。

  柳州护城河上风帘翠幕,花灯流光溢彩,廊烟桥道弯弯绕绕成一幅繁华无尽的盛世图景。

  今日花灯节,天还未全然黑下来,全城的灯光倒是先点燃了,人们从家中出来,无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都聚集到护城河边,逛花灯看烟火。

  人群里,陆秉烛突出一截来,他穿着黑色长衫,腰腹缠着刺绣的束带,一身暗色唯有那鹅黄的刺绣亮眼,刺绣走针全是错脚,歪歪扭扭勉强绣成小鸭子的形状。

  “瞧那个……不知哪家的小姐,绣工着实差了些。”周围看灯少女悄悄指向陆秉烛,与同行伙伴说话,笑容可爱。

  同行的少女轻掐她脸颊,也笑说:“就是这般绣工,这如意郎君也乐意戴,定是一对神仙眷侣了。”

  陆秉烛手上还牵着某人丢下的马,他听那两位少女提起“眷侣”,若有所思。

  腰带上的刺绣是行雨前不久无事可做时胡乱绣的,他心血来潮,只片刻就转手将绣好的小鸭子丢了,是陆秉烛捡回来,面色不变地自觉用起来了。

  眷侣,他想,他与行雨相伴算起里已有一百七十年,只他们二人日夜相对,多少也能算是眷侣吧,算的,一定算的。

  等他找到某只非要躲在人群让他寻的小天使,多多少少也该问问的,就问一问。

  这时的行雨已经身在一艘画船中,几个貌美艺妓与他玩在一处,一会儿教他弹琵琶,一会儿又要叫他喝酒,行雨看着不过寻常人十六的年纪,他生得唇红齿白,说出的话更让几位艺妓笑得步摇直晃。

  “我以前是睡在云朵里的,要点许多灯才能睡。”行雨雪腮泛红,眉眼更是醉得湿漉漉,他慢乎乎说话,让人不得逻辑。

  一位艺妓配合他,问道:“你睡在云里,莫非是神仙不成?”

  行雨蹙眉,有些委屈地嘟囔:“我不知道,但我有翅膀。”

  “翅膀?”另一位艺妓说着,伸手往他眼尾添了一抹脂粉,行雨五官本就生得灵气逼人,略施脂粉后便更雌雄莫辨。

  艺妓们寻了乐趣,干脆拉着他穿上几层轻薄的绛色长纱,朱唇一点,谁知正要替人描眉那刻,行雨像是被吵得烦了,转身便逃出了船舱。

  陆秉烛沿岸边走,他牵着马在人群中走不快,眼神沉静地在各个摊铺间逡巡,猜测所有行雨可能会去的地点。

  不知不觉,已到了放花灯的时刻。

  方才还倒映着银白月光的水面瞬间被点亮了,各色各样的花灯飘过来,成了流动的虹桥。

  “小心!”

  “哪家的姑娘?”

  “扶住了扶住了……”

  前方人群吵嚷起来,陆秉烛本在看花灯,此刻闻声抬头,怀里便重重撞进一团温软。

  醉在他怀里的人软成一汪温水,下巴抵住他胸口,脸抬起里,一片水红。

  小醉鬼看见他,喊人:“陆秉烛?”等到自己确信了,便笑得温软一片,又得意喊他:“陆秉烛……嘿嘿,陆秉烛。”

  牵马的手即刻松了,陆秉烛所看所想所思在这一瞬都只剩怀里这个人了,他本想问他,愿意和他做眷侣吗,愿意和他做二十岁那年他教他的水乳相融事吗?

  但现在他突然不打算问了。

  行雨和他同样不懂人们相爱的理由和过程,那就不需要理由和过程,他们本就与真正的人类不同,爱就已经足够了。

  “乖宝。”陆秉烛终于喊出这两个字,他想这么喊想很久了,他颤着声音和手指,捧着行雨柔软的面颊,只诚实说一句:“我做不好也变不成人,但我爱你。”

  “噢。”行雨模模糊糊艰难思考,他磨蹭几下手指,又踮脚伸手像陆秉烛小时候那样,奖励似的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爱我就够了,我会管着你的。”

  很久很久以后,又一次被陆秉烛压着做水乳交融的事,行雨才偶然想起那个晚上。

  那时两人刚买了一栋洋房搬进去,卧室的吊扇不停转动,行雨融化在床面上,全身打湿被陆秉烛捞起,他伸手就打陆秉烛的头,汗涔涔的眉眼有愠怒。

  陆秉烛不明所以,只好吻他耳朵,放缓进攻速度,嗓音喑哑问他:“怎么了,乖宝。”

  “我们第一次那啥的早上……你说唔……”行雨被他顶得语顿,但仍坚持不懈要算账:“你说是我醉酒后把你……唔嗯!你轻点!”

  行雨抬手抓他耳朵,面容一片水红。

  陆秉烛笑得温柔,他手掌护住行雨头顶,避免他撞到床头。

  他当然知道行雨要和他算什么帐,但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去赔罪道歉,不差这一个闷热缠绵的夏夜。

  *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两人谁也没有料到。

  千年前陆秉烛之所以会伤横累累的与行雨在人间遇见,是行雨的兄长,大天使柏冽亲手造成的。

  秉烛,这个名字来源于他的使命,他原本是守在地狱与人间的一道门,是锁住地狱火的关键。

  陆秉烛的本体,是由神在创世之初造出的一扇界门。

  然而这扇界门却在谁也不知晓因果的情况下产生了意识,最后修成**,从地狱边界离开了。

  柏冽为了重新关住地狱火废了不少功夫,他尝试带回界门,却在与界门的对峙中让他重伤逃走了。千年来,代替界门职责进入地狱的是他同为大天使的兄弟,而寻找界门也成为柏冽千年来不变的任务。

  他从未将界门与自己最小的弟弟行雨联系起来。他们都知道弟弟与所有天使的不同,他们和造出万物的父亲一样,偏爱着弟弟,所以任由他去到世间,从未刻意打扰过他。

  而当柏冽终于察看弟弟的情况,印入神识的,竟是与他最小的弟弟相拥而眠的界门。

  大天使的愤怒让他失去控制力量的理智,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柏冽收不回自己的力量,他眼看弟弟就要收到伤害,而不躲不避救下他的弟弟的也是界门。

  柏冽的能量天生与地狱相克,界门的灵魂被撕碎也只是那一瞬间的事。

  从柏冽出生到天地创世,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任何事,而那一刻,界门被生生撕碎的那一刻,行雨从虚无中投来的目光却让他呼吸一滞。

  他毁灭的不止是地狱界门,他还杀死了弟弟的爱人。

  *

  修复陆秉烛的**只花费了行雨一个瞬息,而修复他碎裂的灵魂却不得不花费他几乎所有的能量和上百年的时间。

  原本代替陆秉烛去往地狱的大天使早已适应了地狱的工作,甚至比在天堂时更自由。柏冽与他交接完工作,立刻回到天堂要赎让弟弟心碎的罪。

  他最小的弟弟与他们都不同,行雨会心痛,也会心碎。

  “我已经找出界门的灵魂碎片所在的各个位面,我会让你带回家的那条小黑鱼引导你,位面跳转要封闭你所有的记忆与能力,我会保护你。”

  “他叫陆秉烛。”行雨听完,只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柏冽不明白。

  “不是界门,是陆秉烛。”

  “好……”

  作为告别,柏冽上前想要像以往那样亲吻弟弟额头,行雨却侧身躲过了。

  小黑鱼蹭蹭行雨脸颊,吐出几个透明泡泡安慰他。

  柏冽打开位面,眼看自己的弟弟又离开了天堂。

  *

  行雨最后的任务进行了二十三年。

  在一个平静的秋日,南方某座小城里,因为看星星而在车内相拥而眠的两人前后醒来,薄薄的晨雾缓缓飞过山间,朝霞已在地平线蔓延开,像还未烧起的大火。

  宗岱想起他第一次遇见行雨也是在这么个朦胧的早晨。

  不,也许是更早之前。

  怀里的小天使扇扇翅膀,在他臂弯里醒来。

  打个哈欠,双手抓住宗岱衣领,闭眼去寻他嘴唇,响亮地亲他一口。

  “早安,小雨。”

  朦胧睁开眼,朝他笑得温软:“早安。”

  这一刻,满足与幸福充盈了宗岱的心间,他知道,时候到了。

  周围的景色以飞快的速度倒退、消散、然后重构。

  一片熹微的白光里,行雨抱紧宗岱。

  “我们很快再见。”

  【任务已完成,世界位面锁定中。】

  系统的声音重新响起,一条小黑鱼出现在白光里,它蹭蹭行雨脸颊,撒娇一样:【小雨,欢迎回来!我好想你哇!】

  行雨摸摸它尾巴:“我回来了。”

  眼前的白光褪去,青葱的山林里,枫红色的房顶在葱郁的绿里夕阳般沿着烧。

  行雨走到他最熟悉的那幢房子前,踩过干枯颓萎的植被,莹白的手指扣响没锁的大门,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容,微扬的小鹿眼眨了眨,张嘴:

  “陆秉烛,我回来啦!”

  陆秉烛把门打开,柔声问:“是谁回来了?”

  “是你的小天使回来了。”行雨止不住笑意,歪倒在陆秉烛身上:“陆秉烛,你好呀。”

  陆秉烛倾身吻他,相融的唇齿间爱意涌现:“你好啊,我的小天使。”

  从此以后,陪你到世界尽头的下一秒。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本来想说分两章更新,但是写着写着就把它写完了!感谢各位小宝一直以来的陪伴,就算俺拖延症犯了也不离不弃呜呜呜!行雨和陆秉烛的故事就到这里了,但新的故事还会启程!

  第一次写文有很多没有做好的地方,存稿不够啊什么的,下一本一定存很多稿!等我带着新老婆来见你们,真的爱小宝你们!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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