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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名:小可爱和酷哥

  作者:苏苏苏语

  简介:

  分手多年后偶遇前男友怎么办?

  程望选择转身就跑。

  可惜没跑掉,又被他抓回来了。

  *

  分开的那几年里,程望有时会想起和乔北心相爱的日子。

  年少的时光无忧无虑,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分开了。

  再相遇时,他看到乔北心还留着他送的荷包。

  程望x乔北心,看好攻受,可爱的是攻。

  不是矮攻,不是弱攻。

  拖拖拉拉破镜,黏黏糊糊谈情。

  在一起前和重圆都是受追攻,谈恋爱是甜甜互宠。

  身心只有彼此,

  慢热,正文顺叙。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破镜重圆主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望┃配角:┃其它:主攻

  一句话简介:小望,别怕

  立意:无心之举也能照亮他人人生,爱是共同进步。

第1章 重逢

  “Carol,我哥还在开会吗?”

  来人穿着白衬衫,下摆因为一整天的奔波有了些褶皱。但这点小小的褶皱丝毫不会影响他的体面。他两手交叠着搭在办公桌上,对秘书说话,神色有些疲惫,但一双圆眼睛亮亮的,唇红齿白,是很精致的长相。

  Carol抬起头,对来人说:“我帮你确认一下,估计还在开。”

  她点了几下鼠标,确认了正在使用的会议室,又把电脑显示屏转过去给那人看。

  “那间会议室状态还是‘使用中’,应该是还在开会,而且明天上午、下午程总都预订了别的会议室……唉,这破事什么时候才结束啊。”

  来人有些遗憾地“哦”了一句。

  Carol:“你去程总办公室等他吧,估计还得开一阵,你知道的,这事有点紧急。”

  来人生无可恋地点点头:“我只是来找他吃个饭,一直等到了八点钟,我好惨。”

  Carol隔空点点他的鼻子,低头从抽屉里掏出一盒饼干。

  “给,垫垫肚子。”

  这人叫程望,是这家会计师事务所新入职的A1。他来找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程璟,是这里的高级经理。

  程璟近来有些倒霉,他作为签字会计师的某家国企涉嫌非法集资,这一下拔出萝卜带出泥,又被扒出来领导涉嫌贪污,企业内部极有可能存在腐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即将公布的年报数据。

  程璟忙得焦头烂额,昏了头,忘了自己弟弟还在等着自己一起吃饭回家。

  程望接过Carol的饼干,几下拆了包装叼进嘴里。他吃了几根,感觉这几根硬饼干反而刺激得胃里更加难受。他虚弱地冲Carol挥挥手,说:“我去那边坐会儿。”

  事务所刚刚搬了家,新办公室地方更宽敞也更人性化,甚至专门划分了一块区域用于健身、跑步。程望趴在健身器械上,从十几楼的高度往下看。

  做他们这一行的,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八点十几分的时间,办公室依然回想着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身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并不会引起谁的注意,程望只能隐隐听到那脚步声略略停顿了一下。

  也自然错过了黏在背上的视线。

  *

  “请问,王总和程总还在开会吗?”

  怎么又来问程总啊,Carol腹诽。她皱着眉把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看见男人的脸后猛地坐直。

  “是乔警官啊!他们还在开会。”Carol为难地说,“就是你们负责的那个案子,马上就要到报告日了,这时候爆出来这事儿,我们的工作量真的很大,真的不是故意让您等这么久。”

  这位姓乔的警察先生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同事说:“看来今晚会到很晚了。”

  同事冲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先叫外卖吧,我都饿死了。”

  乔姓警官点点头。

  这间事务所所租用的的办公大楼保密做得很好,乘坐电梯必须刷卡,因此外卖或是快递并不能送上楼来。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乔姓警官的手机响起,外卖小哥打电话来叫他下楼拿外卖。

  他对同事说:“我下去一趟,如果程总他们开完会,你赶紧给我打电话。”

  说罢他穿上外套,盖住身上的黑色警服,下楼了。

  *

  -小望,我忘了你还在等我……

  -我错了.jpg

  -跪.jpg

  程望看着手机上大哥发来的三条消息,冲着屏幕比了一个手枪的姿势。

  “biubiubiu——打死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混蛋。”

  他按了几下屏幕,本来想说“算了,我自己先回去吧”,又一一删掉。

  程璟最近忙得不得了,经常饭都顾不上吃。程望想着,还是也给大哥叫份外卖,反正办公室有微波炉,之后热一下就行。程璟不知几点开完会,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

  程望重新编辑了文字,写道:“聪明的人早已点好外卖,而笨蛋只能饿着肚子在17会议室开会。”

  消息刚发送出去,程望便收到了外卖电话。他小跑两步走向办公区域的大门,却在门前生生停下脚步——

  这道办公室的大门也设置了密保,在刷过门禁卡后,还需要再输入与门禁卡相匹配的四位密码,大门才会打开。

  很明显,来人没有门禁卡,也无法打开大门。他皱着眉头研究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能打开。最终他放弃了,掏出手机准备让同事来开门。

  电话刚拨出去,他抬起头——

  程望在第一时间避开了他的视线,慢吞吞走到旁边,从里面按下了大门的解锁按键。自动门向两边缓缓收起,可站在外面的人并没有抬腿进来的意思。

  程望低着头,却也能够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视线。

  “喂,喂!乔北心,说话啊!喂喂喂——”乔北心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同事没听到声音,在电话那旁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乔北心看了一眼手机,低声说:“没事了。”

  这叫喊声让呆愣的程望清醒过来。他攥紧手机,小跑着出去。

  还差点被关起来的自动门夹住。

  程望“哎哟”一声,从门里挤出,落荒而逃。

  程望最终还是没等到程璟下班。他自己作为一个刚入职半年多的新人,并不像大部分同事那样辛苦,但好歹也经历了一个年审,多少还是有些疲惫。他独身一人回到家,刚刚洗完澡出来,手机就响起了新消息提示音。

  -乔:看见我连招呼都不打就跑?

  分开这几年他们并非全无联系,逢年过节也会互相问个好,但也仅限于此。

  乔北心从不发朋友圈,这么多年来朋友圈里都只有一条枯燥的横线。

  他也不喜欢换头像。从前他的头像是一张纯白底色图案,谈恋爱之后,他的头像换成了一颗小小的橙子。配着程望的微信昵称,很隐晦地宣誓着主权。

  程望点开他的头像框,放大了那颗小橙子。他盯着看了一会儿,锁了手机屏幕。

  程望从小睡眠就很差,小时候总做噩梦,这两年噩梦次数减少,但睡眠状态总是断断续续的。

  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了乔北心,程望夜里又做了梦。

  梦里他在高中的宿舍里,背对着乔北心脱下被没擦干的头发打湿的T恤,乔北心坐在他身后,淡淡地说:“小望,真的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程望停下了动作,T恤还挂在脖子上。即使知道这是在梦里,程望依然僵住了。乔北心从床上坐起,走到他身后帮他扯掉T恤,又递给他干净的衣服。

  他从背后抱着程望,右手捉住他的手指,带着他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了程望的名字。

  场景陡然变换,他们来到了乔北心的家里。乔北心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一起握着那支破旧的钢笔。程望回过头说:“我不要这个,太贵重了。”

  乔北心说:“我想送给你,收下就是了。”

  程望迷迷糊糊中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梦里乔北心比他晚上见到的要青涩一些,也更瘦一些,只有视线里包含着的种种情绪是始终如一的沉甸甸。

  梦境的最后一个片段,是他们分手那天。

  前一晚的争执让两人都精神萎靡,程望背对着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对他说话,声如蚊蚋。

  “小乔,分手吧,”他说,“我们分开吧。”

  几分钟后,身后的床垫轻轻陷落,乔北心坐到他身边,手指拨开他被眼泪凐湿的头发。

  最后,乔北心在他脸上落下最后一个吻,带走了流至鼻尖的泪水。

  “好。”乔北心起身离开的时候,揉了揉程望的后脑勺,不知是再次对程望说,还是对自己,他重复了一遍,“好。”

  不知究竟是因为这是他和乔北心最后一次见面,还是程望的潜意识里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梦,他很快挣扎着醒来。

  时间不算太早,刚好在他平时起床时间前十分钟,可外面天色昏暗,看上去像是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

  程望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下雨了。

  他至今都不会开车,琴市的早高峰堵得要命,再加上外面的大雨,打车不太行得通。程望认命地换上白衬衫和皮鞋,怀里护着电脑,匆匆赶去地铁站。

  地铁还是一贯的人多,今天因为天气更是潮湿闷热。程望倚在门旁,脑海中还时不时闪过这一整晚的梦。

  他手里拎着一块葱花饼,偶尔散发出小葱的香气,程望低头看看,捏紧纸袋子装进上衣口袋。

  下了地铁后,雨已经小了很多,空气中带着一点泥土的腥味和雨后的寒冷。程望仰起头,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带走了梦中惊醒的眩晕。

  又吹来了一阵风,微风夹杂着毛毛雨洒在脸上,温柔得像是乔北心的吻。雨滴干涸后,程望的脸上只剩下淡淡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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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文《他怎么茶里茶气的》文案如下:

  小时候,季晚修隔壁家住着一个漂亮妹妹,喜欢穿各种颜色的小裙子,又甜又可爱。

  多年后再遇,漂亮还是漂亮的,但“妹妹”却不是“妹妹”了……

  季晚修愣住:小师,你、你是男的啊……

  *

  霸总季晚修和他的戏精小娇妻师南的甜甜婚后日常。

  师南是攻,喜欢穿各种漂亮裙子。

  流水账式甜文,一路甜到结尾。

  攻受身心只有彼此,超粗双向箭头,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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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收主攻文《不是你要离婚的吗》文案如下:

  万人迷攻,轻微狗血,修罗场预警。

  容夏,一流长相,一流演技,顶级资源。

  搁别人身上是一秒火出天际的配置,可他偏偏不温不火了很多年。

  原因……

  #容夏+英年早婚#

  粉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

  一场意外,寇雅郡失去了前三十年的记忆,忘了容夏,也忘了对容夏的感情。

  寇雅郡:爱我你就放开我!

  容夏:哦……(失望)

  *

  五年婚姻,红本换成了绿本。

  #容夏终于离婚啦!#

  离婚的消息引爆后,粉丝欢天喜地,前夫唉声叹气。

  *

  下属A:容夏这次的新戏又有很多那种镜头。

  寇雅郡:???

  下属B:今天有人拍到容夏和别人进了同一家酒店。

  寇雅郡:???

  下属C:老板!!老板娘的初恋回国了!!!

  寇雅郡:???

  #离婚之后我后悔了怎么办#

  容夏挠头:还能怎么办,不是你要离婚的吗?

  小剧场1:

  宼雅郡得意洋洋:容夏把离婚证撕了,是不是被我抛弃后雷霆大怒又不能对我发脾气,只能借此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怨念?

  下属哆哆嗦嗦:这个……办理复婚手续需要离婚证,老板娘明显是铁了心不想跟您复婚了呀……

  宼雅郡:……

  淦!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小剧场2:

  前男友A:夏夏终于离婚啦,看我趁虚而入!

  前男友B:夏夏拍戏累了吧,我来帮你按摩!

  寇雅郡:你们都给我滚!(挥扫帚——

  容夏x寇雅郡,呆萌大美人攻和他失忆了的蠢老公

  看好攻受,看好攻受,看好攻受。

  攻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原生头发是浅金色,平时会染黑;有前男友,受是第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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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生

  铃——

  早上七点半,自立高中准时开始上早自习。

  班主任今天一反常态,没有早早就来到教室,现在高二二班门口只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帅哥。

  班上同学们叽叽喳喳讨论:“那不是一班那几个学神之一吗?难道这次考到我们班了?”

  自立高中是一所私立学校。为了保证学生质量,招生程序十分严格,不仅学费高昂,对家长的素质也十分看重,入学门槛相当高。

  进入学校后,每个年级每月都会进行月考,并按照成绩排名重新分班。同学们口中的这位“学神”原先一直是一班的前几名,而且是拉开后面同学相当多分数的那一批变态学霸之一。

  而他们班,则是聚集了年级排名在30名到60名的那一部分。

  班主任没晚太久,很快就领着新同学进了班。他冲新同学点点头,说:“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是乔北心。”

  班主任见他没有再多说几句的意思,也没有说些别的,只只能简单说了几句“大家以后和新同学好好相处,争取下次月考一起考到一班”的话。

  随后,班主任指着某个位置,问:“你近视吗?能不能坐最后一排?你实在是有点高。”

  乔北心:“有点近视,但我配了眼镜,可以坐最后一排。”

  说罢,他拎着自己的书包,走到老师指定的位置上。

  乔北心原先在一班时,班上同学都是两人一起坐,而二班则是单人座位。相比之下,空间显得略为拥挤。他举起自己的书包,注意着别打翻周围同学的书。

  走到自己前桌的时候,乔北心稍微顿了下脚步。

  那人还没来。

  大约十分钟后,教室后门被人轻轻打开。来者蹑手蹑脚,转过身来刚好撞上老师抱臂瞪着他的眼神。

  早自习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凉凉地说:“程望,做贼呢?”

  程望挠挠头,双手合十讨扰道:“对不起老师,我起晚了。”

  英语老师微微一笑:“没关系,为了等待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我到现在都还没有默写单词呢。”

  程望苦哈哈:“啊?!”

  班上同学似乎早就习惯了这幅场景,一个个抖着肩膀憋笑,只是笑声忍不住又会传染,没过几秒便有人笑出了声。

  程望在全班的哄堂大笑中来到自己的座位,这时他才注意到一向没人坐的后桌今天竟然坐了人。

  他们这个学校,高二年级一共才三百来个人,大家互相看着都眼熟。

  “哎!帅哥,你不是那个谁,那个……”程望挠头,感觉对方名字就在嘴边,可死活叫不上来。

  “乔北心。”乔北心自报家门,声音干干净净。

  “哦哦哦,对!”程望拍拍脑门,“想起来了,大学神!你来我们班了呀?”

  他自来熟地表示:“一会儿英语默写借我抄抄,拜托拜托。”

  “程望,怎么还聊上天了?”英语老师说,“要不你上来讲?我下去听着。”

  程望:“……”

  程望成绩也很不错,只是实在偏科,英语和语文不能说一塌糊涂,但每次都只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和他本人牢牢占据二班第一名的成绩很不相符。

  这一次的英语默写,他依然有几个单词不会拼写。他想要偷偷翻翻单词表,可英语老师一直盯着他,根本看不到。

  程望讪讪抽回手,颓然向后靠去。

  英语老师到底在念哪个单词啊?单词表里真的有出现过吗?到底是beckoning,还是backoning啊?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程望带着满脑袋问号,觉得这一次的默写恐怕又不能及格了。

  这时,坐在他后面的人叩叩敲了两下桌子。

  钢笔笔帽敲在桌上的声音很轻脆,但这声响在安静的教师中显然太大了一些,程望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福至心灵,提笔写下了“令人心动的、引诱人的”这几个字。

  但拼写还是不太拿得准。程望能隐约通过读音判断这个单词大概长什么样子,可关键的那个字母他实在想不起来。

  后座的人又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肩膀写了一个字母。

  程望恍然大悟,趴到桌上写下了这个单词。

  默写结束后,照例从最后一排往前传着默写纸条。程望转过身去,一把拿起乔北心桌上的纸条,并冲他比了个拇指。

  “学神,你太上道了!”

  早自习结束后的第一节 课是物理课。程望在桌上立了一本书,掩耳盗铃地躲在书后面吃早饭。他囫囵吞枣地吞下一个包子,又开始喝豆浆。

  程望物理好,老师又很和蔼,也懒得管他。程望很放肆地又吃又喝,只有坐在周围的同学会时而投来嫌弃的一眼。

  程望吸了两口豆浆,啧了一声,“居然加了糖。”

  他声音不大,却被乔北心听个正着。乔北心右手托着下巴,视线从黑板缓缓移到程望背上。

  *

  二班课程虽不像一班那么紧张,但也绝不轻松。课间的时候班上同学也大多是在学习,直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才轻松了些。

  这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一般只要求大家简单热个身,便解散了队伍,让同学们自由活动、放松身心。

  二班几个男生打球很不错,于是这节课一直是他们的篮球时间。

  程望便是其中之一。

  乔北心看了一眼,正想着怎么加入时,被班上一个男生叫住。

  “我想问一下,这道题我这么做对吗?”

  乔北心接过题目,扫了几眼,皱了皱眉。

  原以为是道很简单的题目,可仔细看看,这似乎是去年某个外省的高考题。乔北心对同学说:“这题有点复杂,回班上仔细说吧。”

  等到解答完这道题目,已经是下课时间了。乔北心没在班里等到程望,也没在食堂看到他。

  一下课就跑没影了。乔北心摇摇头。

  快十二点半的时候,程望终于回了班。

  学校并不强制要求住宿,但这些排名靠前的学生家长大多望子成龙,不管是以前在一班还是现在的二班,班上同学几乎都选择了住宿,因此,午休时间班里没有几个人,除了极个别体力好又爱学习的,别人基本都会在午休时间回宿舍休息会儿。

  但据乔北心所知,程望跟他一样,是走读的。

  程望走进教室,两腿一跨反坐在椅子上看他。

  “学神,我们班都紧张成这样了,一班平时什么样啊?是不是大家平时都不说话,气氛特别压抑?”

  乔北心想了一会儿,笑笑说:“也没那么夸张。”

  程望还想说些什么,班里又走来一个人,是他们的生物课代表。他刚帮生物老师整理完课件,正准备回宿舍休息,见程望在班里,走过去戳他后脑勺。

  “都怪你,你早上又迟到,害我没赶在早自习开始前把作业交给老师。”

  程望冲他吐舌头,留给乔北心半张侧脸。

  乔北心静静看着他,视线顺着程望开合不停的嘴唇移到脸颊,最后定格在程望的耳垂。

  他发现,程望左耳耳垂后面有颗小小的黑痣,圆圆的。

  生物课代表离开后,程望转过来,继续刚刚的聊天。

  “你也是走读吗?”

  乔北心点头。

  以乔北心的家境,是绝对读不起这间贵族学校的,他从未隐瞒过这一点。幸运的是,高中的这些同学从未因为他普通的家境看低过他,反而因为他出色的成绩对他刮目相看。

  程望说:“那你中午怎么休息啊?我其实有个床位的,你需要我可以借你,反正我也不用。”

  乔北心这下倒是意外了:“我以为你走读。”

  程望:“半走读半住宿吧,我是交了住宿费的,但平时确实不怎么住。”

  “你好浪费钱。”乔北心说。

  “……”程望皱皱鼻子,“我大哥管我管得紧,就怕哪天……哎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你到底要不要用啊!”

  “你留着自己休息吧,我平时中午趴会儿就行。”

  程望撑着头,右手手指屈起,在乔北心桌上随意拍着,“我平时不午睡,午睡醒了之后我会头晕。”

  “好吧,”乔北心微微一笑,“谢谢你,如果以后需要,你再借给我好了。”

  程望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他站起来,好好坐回自己的椅子,嘴里念叨着“哎,昨天的语文作业还没做完”,慢吞吞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

  乔北心盯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听到程望叹了十次气后,他出声说道:“你好热心。”

  程望回过头,递来一个不明所以的神情。

  *

  一天的课结束后,作为班上仅有的两名走读生之一,程望早早收拾好了书包准备回家。乔北心原本掏出了草稿本,准备再做一会儿作业,见状又默默把本子放回去,迅速收好东西,快走两步跟上程望。

  程望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见到乔北心,问:“大学神也这么早回家?”

  乔北心用指节敲敲他的脑门,“好好说话。”

  动作很轻,是绝不会弄痛的程度,但程望还是装作虚弱地捂住那里,说:“你怎么跟我大哥一样,孩子都让你们打傻了。”

  乔北心只是轻轻碰了碰程望,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可程望硬是自己把自己脑门揉红了。乔北心看了好笑,弯了弯嘴角。

  两人刚刚走出校门,就见程望冲路口分叉处的某辆车用力挥手。

  “大哥!”

  他又扭头对乔北心说:“我大哥接我,我先走啦!明天见!”

  “明天——”乔北心话还没说完,程望就嗖地跑走了,“……见。”

  他看着程望跑在驾驶座外面,弯下身子冲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才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乔北心摩挲着书包带子,想起自己今天忘了找程望要手机号。

第3章 香味

  程璟下班晚,甚至经常比9点半下晚自习的程望还晚,程望有时会在班上做一会儿作业,等到程璟到学校门口时再出门。

  回去的路上程璟问:“刚刚和你一起出来的那个男生,是你们班的新同学吗?”

  程望:“是,他之前在一班,这次月考没考好。”

  程璟给程望开过不少次家长会,知道一班都是一群成绩多么可怕的同学,他半开玩笑地说:“哦——原来是抢走了我弟弟班里第一的人啊。”

  程望对乔北心的学习成绩还是很服气的,“他学习本来就比我好,又不像我一样偏科,考得比我好很正常啊。”

  说着说着给自己说郁闷了,程望捧着脸,夸张叹气,“为什么别人学习就这么简单啊。”

  程璟哈哈大笑,趁着红灯揉了一把小弟头发。

  车子再次启动的时候,程璟敛了笑意,低声说:“过两天他回家。”

  是在说兄弟两人的父亲,程万宇。

  *

  程家关系有些复杂,程璟和程望年纪差得很大,程望还在读高二,程璟已经工作几年了。

  论起长相,两人也找不出半点相似:程璟是个浓眉大眼的周正帅哥,程望五官更小巧精致。

  他们两个长得都不像爸,像妈。

  换句话说,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是程万宇年轻时留下的一笔糊涂账。

  程万宇年轻时先认识了程望的母亲王燕,王燕是个貌美的泼妇,除了一张脸之外一无是处。程家不同意让这样一个女人进门,程万宇也厌倦了身边这个绣花枕头,瞒着王燕和程璟的母亲蒋时结了婚。

  蒋时和王燕不同,是个长相平平的高知女性,能给程万宇事业上的帮助,虽然由于工作原因性格有些强势,但这场喜事乍看之下还是门当户对的。

  只是男人总是这样,嫌弃貌美的女人没本事,又忌惮有本事的女人过于霸道。

  结婚后没多久,程万宇不知怎的又和王燕勾搭上了。

  事情最终败露,则是因为程望的出生。

  程万宇此人很有些生意人的果断和果决,他坚决不肯认程望,也不允许程望进程家门,对王燕更是置之不理,甚至想尽一切手段将女人和儿子赶出琴市。

  但王燕也没那么好拿捏,带着程望在外面躲了几年,不声不响回来这里,一直等到了程望八岁。

  八岁的孩子年纪太大了,却因为没有户口无法上小学。王燕不知道怎么说服了程万宇,终于让他认下了孩子。

  同时,老公在外有多年的情人和私生子的腌渍事,终于捅到了蒋时眼前。

  蒋时得知这些的时候,一分钟都没耽误,麻利地离了婚,又因为自己是律师,很会处理感情纠纷,离婚时还分走了程万宇一大半财产。

  那时的程璟已经16岁了,刚刚过了男孩最叛逆的时期,再加上蒋时把他教得很好,他对程万宇和王燕恨之入骨,但始终克制着自己,没把怨气发泄在无辜的小弟身上。

  在这一地鸡毛的家里,兄弟两个竟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

  *

  程望闻言挠了挠头,小声说:“我知道,爸跟我说了。”

  程璟“嗯”了一声。他现在还处于工作的忙季,下班时间不定,又实在不想放小弟和看不顺眼的老爹单独相处。

  “要不你这两天去住宿舍?”

  程万宇这两年又找了个新情人,大概也知道两个儿子都看自己不顺眼,平时回家的次数并不多,但程璟还是帮程望申请了宿舍,程万宇每次回家,如果自己不在,就赶程望去住宿舍。

  程望抠了抠安全带,想了一会儿,说:“算了吧,大哥,你也别太紧张了,爸也没对我怎么样过。”

  程璟嗤笑一声,“咱们老程家啊,基因不好,咱们那个老不死的爷爷,年轻时就不是个善茬,奶奶当时没少盯着他。至于程万宇——”他切了一声,“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破烂毛病传染给你。”

  “哪有那么夸张啦……”程望有些头疼,大哥和爸的关系一直让他无力。两边都是亲人,可两边他都劝不动,程璟一直是一副不愿意交流的模样,久而久之,程万宇也懒得理这个大儿子了。

  回到家后,程望抓紧时间做作业。他挑着把想做的部分做好后,时针已经慢慢走向了12点的位置。

  程望伸个懒腰,小声嘀咕着,“我真不是不想做英语作业,我真的太困了,明天再说吧……”

  他收拾好东西又洗漱完毕后,躺到床上已经快十二点半了。微信提示有一条新消息,他点进去,是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纯白,昵称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乔。

  程望点了通过,退出微信界面,去定明天早上的闹钟。

  程望的手机一直设置的是夜晚11点至次日7点的免打扰模式,因此,他并没有及时看到乔北心的回复,也并不知道乔北心正在家里一边做英语听力,一边等待程望的消息。

  那段听力反反复复播放了好几次,乔北心却每每错过关键信息,钢笔尖悬在半空始终落不下去。终于做完这一题后,乔北心又拿起手机看了看,他和程望的聊天对话框里,依然只有孤零零的一句“我是乔北心”。

  他盯着对话框看了好一会儿,始终等不来对方的回复。

  程望的微信头像是一颗Q版拟人的橙子,是一个挠着后脑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乔北心点开那颗橙子,看到那人的昵称叫“一大颗橙砸”,签名也是三个橙子的小图案。

  乔北心盯着看了很久,低头无声笑了。

  第二天早上,程望又险些迟到,他刚刚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化学老师就走进了教室。化学老师为人严谨,极不喜欢上课时同学们在下面搞些小动作,程望不敢造次,只得把还没来得及吃的油条塞进抽屉。

  刚巧早自习和第一节 课都是化学课,化学老师先发了试卷下去让大家做,等到正式上课的时候,点了几个同学,让他们把自己的答案投到屏幕上。

  程望化学很好,第一个被老师叫上去。他扭扭捏捏地把自己的试卷放到投影仪下面。

  化学老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问:“程望,你给我说说,你这写的究竟是硅(Si)还是硫(S)?”

  程望如遭雷劈:“是碳(C)。”

  化学老师也是服了:“你的碳怎么还会跳舞呢?这腰扭的。”

  程望写字不好看,几乎是每个老师都头疼的问题。

  这真怪不得程望,他上学晚,八岁才上小学,在男孩最爱涂涂画画的年纪,没有人教他写字,那时他还和王燕住在破旧的筒子楼里,偶尔捡一两块儿粉笔头在地上乱写乱画。

  从小就没养成好的习惯,连握笔姿势都很奇特,再加上他的手速总是跟不上大脑解题的速度,本来就没打好基础,胡乱一连笔更是雪上加霜。

  下课后,乔北心去教室前面的饮水机接水,回来时见程望很没精神地趴在桌上,右手举着半根油条,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口。

  他摸了一把程望头顶,问:“怎么了?”

  程望蔫蔫地说:“写字丑,不高兴。”

  坐在程望右边的也是个男生,叫肖果,大家都叫他小果儿。小果儿听到程望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说大部分男生写字都丑,但到程望这个程度的,也真是不多。”

  程望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巴,擦干净手后,拿起桌上的草稿纸揉成团丢到小果儿身上。

  他寄希望于新来的同学,盼望乔北心能够多多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班上是不是我写字最丑?”脸上是一副“你说是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

  乔北心往下压了压敲起的嘴角,但话还是实话实说了:“大概是。”

  程望:QAQ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递到乔北心面前,调出一个表情给乔北心看。

  哭哭.jpg

  是一只小兔子,攥着拳头号啕大哭的表情。

  是真的笑出声了。乔北心冲程望招招手,说:“来,我教你写字。”

  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但只坐了半边椅子——随手写了程望的名字,递给他看。

  “哇!你写字真的好好看啊!那你教我!”程望只侧过身子。

  乔北心把自己刚刚用过的钢笔拿给他,说道:“我小时候学过一点,我妈说,我爸当时就是靠一手好字才追到她的,所以我小时候她一定要我练字。”

  “真的吗?那他们以前是写信交流吗?好浪漫啊。”程望托着脸,干脆反坐在椅子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乔北心:“嗯,他们只能写信,我爸是军人,他们平时见不到面。”

  程望:“好辛苦啊……那你平时是不是也经常见不到你爸爸呢?”

  乔北心笑了笑,没说话。他等了半天,让出的半个椅子也没人坐。他无奈,自己又挪了回去。

  乔北心伸手握住程望的右手,把钢笔塞到他手里,又把草稿本推到程望那边。

  “来,你先试一下正确的握笔姿势。”

  没人教过程望这些,他也不知道错误的握笔姿势会有什么影响,只是松了力气,让乔北心挪开他的拇指,避免拇指压在食指上,又把笔杆从虎口调整到食指根部的位置。

  乔北心:“你先适应一下握笔姿势,像你之前那样握笔不好发力,我看你写字总是飘。”

  矫正姿势确实很难,尤其是像程望这种错了这么多年的,笔杆每次滑落一点点,乔北心都会敲敲他的手背,再帮他把笔捞回去。

  “开始可能不习惯,你先试着改,慢慢来。”

  乔北心教得很认真,语气却是温温柔柔的,程望点了点头,在纸上又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后来,乔北心也侧过身子,姿势很别扭地握着程望的手,带着他在纸上写下“程望”两个字。

  乔北心很会用力,写下的字微微透过草稿纸,在下面那一张也留下了浅浅的印子,可并没有抓疼程望的手。

  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乔北心拉了一个小小的尾巴,把“望”字写得俏皮又可爱。

  程望自己写时还是写不好,又练了一会儿难免有些灰心。

  乔北心安慰道:“别急,慢慢来就是了,反正我会教你。”

  程望问:“那下次月考之后,如果你回了一班呢?那你也教我吗?”

  乔北心:“嗯,你需要我就一直教你。”

  程望欢呼:“那说定了!”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额头几乎贴在一起。

  程望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味儿,香味很中性,既不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清新的味道,也没有男士香水常有的木制香——十几岁的大男孩,又怎么会用男士香水。

  乔北心不会形容,他只知道,这味道真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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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到底怎么握笔,是我百度来的,实不相瞒,我本人写字比程望还丑

第4章 吃饭

  昨天的体育课上,老师并没有按照同学们的身高重新调整他们的站位。大课间做操时,乔北心自然而然走到了程望身后的位置,站定后才发现,程望似乎比他高一点点。

  据说因为程望个子高,班里没有几个男生能坐在他后面,唯一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又有些弱视,不能坐最后一排,于是程望后面的座位空了许久。

  大家都坐着的时候不明显,现在站在一起,乔北心越看越觉得程望真的比他高。

  但这也没什么,高就高吧,乔北心想。

  做操时程望不算太认真,但该伸胳膊的时候伸了胳膊,该弯腰的时候也弯了腰。

  四月初天气不算热,动起来还是会出点汗,再加上上午十点多太阳直照头顶,大部分同学都只穿着短袖的夏季校服。

  程望也不例外。他的短袖校服可能不太合适,一转身就露出一截腰,白得晃眼。

  课间操结束后还有十五分钟才上课,每天上午这个长达半小时的课间操可能是一天中同学们最放松的时刻,就连班上最用功的同学也会在这个课间出去散散步。

  程望也和几个男生一起去学校的超市买水。

  这个季节的温度不至于让冰镇饮料瓶身挂满水珠,但多少还是弄湿了程望的手掌,他看着另外几个男生随手擦在校服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男生跳过来装作要往他衣服上蹭,被程望躲开。

  “好脏啊你们,不许碰我!”他夸张地大叫,躲开的动作间又露出一截窄窄的腰线。

  乔北心坐在后面,冷不丁说了一句:“之后几天降温,可能会冷,到时记得多穿点。”

  程望:“我不冷,做操时我都出汗了。”说着又灌了一大口凉凉的北冰洋。

  乔北心又瞥了一眼程望的衣服下摆,没说话。

  那几个男生也跟程望一样,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喝着冰冷的饮料。咕噜几口解决掉后,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乔北心身上。

  一个话多的男生问:“学神,你这次为什么考砸了呀?”

  程望拍了拍桌子,骂道:“你这个人!怎么到我们班就是考砸了呢?”说完自己没绷住先笑了。

  男生勒着他的脖子掐他,“行了一大颗橙子,跟我在这装什么呢!人家一直是前五名的,这次考了30名不是考砸了是什么。”

  程望费力地从铜墙铁臂里钻出来,又说:“你这人真是,能不能别这么不会说话。”

  乔北心扫了一眼男生还放在程望肩膀的手,淡淡地说:“考试那天生病了,实在不舒服,睡了一会儿,试卷没答完。”

  男生:“……告辞,学神。”

  这下不止程望,连周围另外几个同学都忍不住笑了,纷纷说“自取其辱什么意思大家现在懂了吗”“这就是你挑衅学神该付出的代价”之类的玩笑话。

  *

  专注学习的时间过得很快,乔北心来到班里已经一周了,班上同学对新同学的新鲜感和对学神的憧憬渐渐淡了,不再对他格外关注。

  这周一的体育课,体育老师依然是只带着同学们做了一会儿热身运动,便原地解散让大家自由活动。

  程望和班上几个男生去打篮球。程望篮球打得很好。他本身个子就高,爆发力也强,难得的是打球干净,没有一点小动作。

  上场没多久他就觉得热了。他拉开了一点校服拉链,又觉得跑起来拉链一直打着前胸,无奈只能脱下。

  另外几个男生也纷纷脱掉了长袖校服,有女朋友的甩给女朋友帮忙拿着,没女朋友又不讲究的干脆直接丢在篮框下的空地上。

  程望受不了这个,他左右看了看,实在找不到干净地方,决定还是放回教室。

  他跟队友说:“等我一下,回去放个衣服。”

  几个队友似乎已经习惯了程望那点小小的洁癖,只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一大颗橙子真是个讲究的橙子”。

  程望笑笑,没理会他们的调侃,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没想到几步路就被乔北心叫住。

  “我帮你拿着吧,走回教室怪远的。”

  程望挠头,看着乔北心冲他伸来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不不,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乔北心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举手之劳而已,不麻烦。”

  程望犹豫了一下,把叠成一个方块的校服放到乔北心手里,双手拍在一起,上身微微前倾,笑得两眼都眯起来,“那谢谢你啦!”

  程望跑走之后,乔北心发现身边还萦绕着程望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气,他低头看向挂在臂弯的衣服,想,下次有机会要问问程望用的是什么洗衣液。

  体育课是周一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程望习惯在体育课之后回宿舍洗个澡,清清爽爽地去食堂吃饭。他没有固定的饭搭子,反正和大家关系都不错,一般是看到谁就跟谁一起吃。

  今天耽误得有些久,他赶到食堂的时候都快一点了。食堂没什么人,估计饭菜也剩不下多少。程望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出去吃,刚走进食堂却一眼看到乔北心。

  他面对着食堂大门坐在一边,正在托着下巴发呆。

  程望小跑两步坐到他对面,问:“你才来吃饭啊?”

  乔北心转了转眼珠,视线定格在程望脸上,说:“我在等你。”

  程望以为班里没人带乔北心吃饭,很有些义愤填膺地拍拍桌子,“他们不带你一起吃饭吗!这么不团结同学,看我教育他们!”

  乔北心有些好笑地说:“不是,我就是在等你。”

  他把手边的碗推到程望面前。

  食堂用的碗都是那种宽口大碗,方便打菜,但饭菜总会很快冷掉,乔北心去别的窗口要了个盘子罩在上面。

  盘子被取下来后,盘面上的水蒸气连成水珠往下滴。程望看了心里着急,忍不住出声说:“小心袖口,别沾到水了。”

  乔北心确实没想到会这样,他很不熟练地把盘子倒扣在桌上,尴尬地说:“对不起一会儿擦桌子的保洁阿姨了……”

  碗里的饭是程望最喜欢吃的培根拌饭。得益于扣在上面的盘子,拌饭到现在都还是热乎乎的。

  程望接过来,“哇”了一声,“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他往嘴里大口塞着饭,含糊不清地说:“每次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吃这个。”

  乔北心笑笑,没回答。

  程望也不知道在着什么急,嘴里的饭明明还没咽下,又急着舀下一勺。乔北心忍不住出言劝道:“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

  程望不好意思地抓抓脸,说:“我吃相很差,你习惯就好。”

  乔北心依旧托着下巴,听到这话时指尖敲了敲桌子,声音很轻地说:“不会,挺可爱的。”

  程望没听到,张张嘴想说话,又想起刚刚关于吃相的讨论,他狼吞虎咽吞下嘴里的饭,还被呛到了。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乔北心伸手,帮他压平头顶一缕翘起的呆毛,意外发现发根还潮湿着,“你回宿舍洗澡了啊?难怪这么晚来吃饭。”

  “嗯,还把衣服也洗了。”

  乔北心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很爱干净”这几个字。

  他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本子,里面记录着一大颗橙子的喜好。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寻宝人,每天坐着一艘小船漂浮在摇摇晃晃的水面上,时不时看到海底闪闪发光的宝箱。他跳下去把宝箱捞起来,总能从里面挖到亮闪闪的宝藏。

  *

  下午的时候二班发生了一件事。一个高三的学姐跑到他们班门口,指名要找程望。

  班上的同学不热衷八卦,但八卦找上门,谁也没有不看的道理。

  女生叫周娜,在高三有点小名气。她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大方,跟喜欢的男孩子表白也不扭扭捏捏,很坦荡地跟程望说:“程望,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考虑考虑我呗?”

  喜欢程望的女生不少——谁会不喜欢他呢?一张好皮相就很吸引人了,偏偏学习又很好,为人也友善。对普遍都度过了中二期和叛逆期的高中学生来说,程望这种男生无疑是最受欢迎的。

  可极少有人敢直白地表达对他的喜欢。

  因为程望太友善了,他好像对谁都很好,跟谁都很熟,大家都是他的好朋友,谁有麻烦他都愿意帮忙。但非要说他跟谁关系最好,又似乎谁都说不出来。

  他好像从没有很明显地表达过对谁的偏爱,不管是友情,还是掺杂了一点暧昧的别的感情。

  时间长了,明明是爱说话又开朗的人,反而被染上了些不可触及的气质。

  但周娜不一样,至少她敢表达自己的爱慕。

  她说:“别人不敢追求你,因为她们知道搞不定你,但我不一样,我不信。”

  女生扎着简简单单的丸子头,额前垂下了几根碎发,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打着旋儿。

  “我非要搞定你。”

  外面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夕阳透过教学楼宽阔的落地窗,直直洒在走廊上。程望低着头,脸上表情躲在头发形成的阴影中,久久没有回答。

  害羞的女生这时多半已经快要落泪,可周娜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丝毫看不出挫败或退缩。

  渐渐地,别的班级的同学也纷纷探出头来围观这难得一见的场面,甚至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

  周娜转过身去,稍微敛了笑意,“谢谢大家的支持噢,但你们看着就行了,扮演好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可别弄得像是我逼着程望答应。”

  乔北心在周娜刚刚过来的时候就离开了教室,回来时发现门口聚着的同学仍未减少,他拨开人群走到程望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袖。

  程望不知在想什么,一直看着地面,这时才偏过头来。他半张侧脸对着乔北心,又被后者捕捉到耳垂那颗小痣。

  乔北心想说的话一下子哑了火,他松开程望的衣角,回了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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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周娜不会发展成女朋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情敌(x),戏份不多也不是反派

第5章 小乔

  没过几分钟,这场风波便随着晚自习的铃声结束了。

  对于这些学生来说,课间的小小八卦只能让他们维持短暂几天的兴趣,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又会被别的吸引走。

  而作为这场风波的当事人,程望本人也没有太当回事,依然每天傻吃傻乐傻玩。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程望又消失了。再回到教室时,手里捧着一小只塑料饭盒。

  刚一揭开饭盒盖子,醪糟的香甜味就泄出几许。

  小果儿闻着味就来了:“好香好香!大橙子,你又去吃独食!”

  程望:“这算什么独食,你都看到了哪里能算独食。”

  任凭小果儿在旁边吱哇乱叫,程望把这碗醪糟粉子牢牢护住,不分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一碗下了肚,程望心满意足地趴在桌上。

  这时,乔北心起身去接水,回来时按了按程望的头。

  后脑勺还挺圆,乔北心想。

  程望哇哇大叫:“干什么呀!”

  乔北心:“吃什么呢?”

  提到吃的程望来了精神:“学校西门出去直走,第一个路口右转,那儿偶尔有个阿姨在晚上摆摊。那手艺,绝了!”

  程望爱吃这些零食,可惜程璟平时管得严,他只能在学校偷着买。

  他掰着指头细数那位摆摊阿姨卖过的零嘴,说:“我几乎买遍了,就没有不好吃的!就是有时人太多,总得排队,我有一次为了等熟梨糕,都迟到了。”

  听他这么一说,乔北心几乎确定了:“那个……应该是我妈。”

  程望:“啊??”

  他之前倒是听说过这档子事。

  据说乔北心家庭条件一般,具体一般到什么程度他不清楚,但绝不是上得起这种学校的家庭。

  年级的老师看乔北心成绩这么好,一直很照顾他,听说乔北心母亲晚上会兼职卖一些自己做的食物后,还号召过一班的同学们多多照顾他家生意。

  但据说,乔北心初中时曾经以为这点被班上同学霸凌过,他母亲担心再次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小吃摊越挪越远。

  ……程望现在要走十分钟才能走到,就很气。

  他蹭地坐直身体,“我以前听说过,一直不知道是谁。”

  乔北心笑说:“我以为你知道。”

  程望双手合十,表情诚恳地说:“那能不能麻烦阿姨把摊子挪近一点……真的太远了!我不知道因为这样迟到了多少次!”

  “没办法,离学校太近会堵住机动车道。”乔北心解释道,脸上表情带着点不会对别人展露的柔和。

  “她是不是白天都不来啊?我好像从来没在白天见到过她。”程望苦恼地说,“我白天有时也饿。”

  乔北心已经坐回座位上,程望像向日葵一样跟着转到后面,似乎多跟乔北心说两句话,明天晚上就能吃到更好吃的零嘴。

  乔北心说:“嗯,她白天来不了,她白天还要上班。”

  程望惊讶:“啊?那她好辛苦啊,什么时候准备食材呢?”

  “早上,我会早起帮她一起。”如果你每天晚上晚点回家,还会看到我帮她收摊一起回去,乔北心在心里默默说,可惜程望回家总是很早。

  “赚钱可真难啊!”程望感慨,“可是,我记得你的学费不是不着急交吗?”

  乔北心看着程望。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滤镜太厚,类似的问题也被曾经的初中同学问过,因为那人的一句话,自己母亲一个人推着小车跑到离家四十多分钟的地方去卖东西,就担心再被同学看到,害乔北心被笑话。

  可这样的话从程望口中问出,就显得无比真诚,他知道,程望真的只是好奇。

  再说,乔北心家里的情况很多人都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

  乔北心是遗腹子。

  他母亲叫梁以蓝,打小身体就不太好,怀孕之后情况有些危险,为了保住这胎,医生建议她卧床修养。

  梁以蓝是个会计,工作说多不多,但绝不清闲,好在军人家庭平日补贴尚可,即使不工作,也足以维持生计。

  梁以蓝的丈夫有个很符合军人身份的名字,叫乔信念。

  乔信念一直驻守在祖国西北的那个重要区域。

  原本想要把一生都奉献给国家的男人,遇见爱情后也有了柔肠。可申请调回内地一直都是很困难的事,到最后也只是多批了他几个月的陪产假。

  他有些抱歉地对梁以蓝说,再多给他点时间,但梁以蓝并不在意这些。在那个连一通电话都很奢侈的年代,他们只能靠写信交流,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对方的心。

  只是老天终究不愿意成全相爱的人,梁以蓝孕七月的时候,乔信念牺牲了。

  乔信念的父母可怜这个苦命的儿媳,即使再舍不得即将出生的孙儿,也还是百般劝她舍了这个孩子,别因为去了的人耽误自己一辈子。

  体弱的女人心里却比谁都坚强,她给小孩取了“乔北心”这个名字,延续爱人的骨血。

  后来由于哀伤过度,梁以蓝早产了几周,小孩活蹦乱跳,她自己却落了些毛病。

  会计这种工作,一旦离开岗位,哪怕只有几个月,再回来也难免有些生疏;再上一辈的四位老人,要么是农民,要么是普通工人,梁以蓝实在不忍心看他们再为自己和儿子操心。

  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梁以蓝动了心思做兼职。几份兼职试下来,梁以蓝发现卖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反而最赚钱。

  说起乔北心,也算是命不好,上小学和初中时都没赶上义务教育免费的好时候,于是小学每年九千六、初中每年三千三的学费哗哗往外交。

  乔北心性子闷、不爱说话,平时遇上些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咽,以至于梁以蓝直到期末的家长会时,才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学校被霸凌了,

  而原因,正是因为他有一个摆摊卖小吃的母亲。

  自此之后,梁以蓝每天推着小车,走上比平时远四十分钟的路,去不会被儿子同学发现的地方摆摊。

  但这件事没能坚持太久,因为没过几天,梁以蓝发现,自己倔强的儿子也走了四十分钟的路,来帮自己收摊。

  母子俩在这件事上无法达成统一,梁以蓝感动于儿子的懂事,又因为自己不能给他更好的生活而心酸。

  中考前,一个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子找上了他们家。

  男人叫刘奇,他妻子叫李欢。

  刘奇是乔信念的战友,是他们以前的班长。刘奇很有些经商头脑,退伍之后被分配到某个学校做行政职位,没过多久后离了职,和几个朋友合伙办了一家私立高中,几年下来,这所高中办得红红火火。

  “我把信念当我亲弟弟看,”刘奇说,“你要是不嫌弃,就让乔北心来读我们高中。”

  梁以蓝为难道:“这个学费标准……我们家真的承担不起。”

  刘奇不肯收学费,梁以蓝同样不肯不交学费。双方都坚持不肯让步,最后,刘奇的妻子李欢弱弱地提议说:“那要不然,就按照正常公立高中的学费标准来交,这样可以吗?”

  那天临走前,刘奇说:“来之前我们探望过很多次乔大伯了,他一直不让我们来找你,说是不想让我们打扰你,想让你早点忘了信念,早点开始过自己的日子。”

  梁以蓝拢拢自己的头发,听到丈夫的名字她低下头,露出一个微笑,“保家卫国本来就是军人该做的事,他做得好、做得对。如果他临阵脱逃,那我才看不起他。他做了对的事,我为什么要忘了他?”

  *

  “所以,”乔北心说,“我不是不着急交学费,是交得本来就比你们少。”

  程望抽抽鼻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学神,你好惨。”

  乔北心听到“学神”两个字,在心里无奈叹气,“没什么惨不惨的,我认同我妈的看法,我爸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而且,除了没见过他之外,别的我没觉得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我妈对我很好,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对我也很好。我没有父亲,但我知道他爱我。”

  乔北心莞尔一笑:“这就够了。”

  程望不知在想什么,脸上表情又悲伤了一分,他张张嘴想要说话,却被乔北心转移了话题。

  “能不叫‘学神’吗?听着有点……尴尬,而且,我上次就考失误了。”

  程望:“可大家都这么叫你呀!”

  乔北心循循善诱:“你可以叫点不一样的,这样会显得你很特别。”顿顿又说,“只给你叫的。”

  “比如呢?”

  乔北心想想,说:“可以叫小乔。”

  程望在嘴里砸吧了这两个字,感觉有点怪怪的,总会让他想起某句诗词。但看乔北心神态正经,他想,小乔就小乔吧,也挺好听。

  他打了个响指,说:“好吧,小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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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虽然大部分都在讲小乔,但大橙子也有出场,大家猜猜他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很好猜吧应该!

第6章 钢笔

  回家后,乔北心问梁以蓝:“妈,今天有个男生来买醪糟粉子,你有印象吗?”

  他简单描述了一下程望的外貌:“很高,跟我差不多,皮肤白白的,眼睛很大。”

  梁以蓝没怎么思考,一下就想到了:“有印象呀,他经常来买,人长得又俊,很好记的。是你的新同学吗?”

  梁以蓝对于乔北心上次考试的小小失误并没有太放在心里,听到他很罕见地提到了同学,便猜想可能是新班级里相处比较好的朋友。

  乔北心“嗯”了一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是新同学,但是……妈,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初二时,那次班上同学推了你的餐车,当时有个男生帮你收拾了半天,就是他。”

  *

  乔北心初中读的学校很差,老师不负责,同学素质也不高,甚至有人初二就出去混社会。

  他们看不起乔北心这种爱学习的同学,更看不起他卖零食的母亲。

  某天放学,年级里最爱惹事生非的男生等在梁以蓝的小吃摊旁,恶作剧地推翻了她的推车。

  那时乔北心正在马路对面等待绿灯,见状恨不得立刻冲到母亲身边,可来往车辆太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男生冲他比了个中。指。

  这时,另一个瘦瘦弱弱的男生跑了过来。

  他半蹲着身子,帮梁以蓝捡起丢在地上的东西。小推车失了平衡,顶端放着的玻璃瓶子倒了下来。梁以蓝低呼一声,推开男孩。

  玻璃瓶摔在地上,满满当当的牛奶喷洒而出,男孩被梁以蓝推开,并没有被碎玻璃划伤,只是裤脚和衣袖都沾上了牛奶。

  那时乔北心的近视已经有些严重了,可隔着那条马路,他依然看到了男孩愣了一瞬。

  *

  乔北心说起那段回忆时并没有表现得太难堪,可这件事始终梗在梁以蓝心里,她一直逼着自己忘掉那些。此刻突然被挖了出来,她愣住了。

  “啊,哦,哦。”她尴尬地说,“是么……”

  很快,她又警惕起来,一下子抓住乔北心的胳膊,说:“他、他、他当时为什么会在附近呢?他和你也是初中同学吗?”

  乔北心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是,他那时在一位老师家里补习英语,离学校很近。,那天是补习结束刚好路过。他人很好的,你别紧张。”

  梁以蓝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她松开手,坐回沙发上,不好意思地笑:“妈太紧张了,不是非要恶意揣测你的同学……人好就好,那你们好好相处。他喜欢吃什么呀?明天带点给他。”

  乔北心正有此意:“嗯,妈你教我做吧……”

  *

  第二天上学时,程望又被周娜堵在班门口了。

  周娜拎着几个面包和一瓶牛奶递给他。

  程望头都快炸了,他真应付不来这种场合,再三摆手,说:“我不要,真的不用,谢谢你了。”

  周娜:“我不管你要不要,你不想吃就拿去送给别人,反正我送出去的东西,绝对不收回来。”

  小果儿坐在班里,远远看到了这一幕,嗷了一嗓子:“大橙砸!学神给你买早饭了哦,还热乎着呢!”

  程望如获大赦:“你看!我有东西吃的!我真不要……”

  这时,乔北心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和周娜对上。

  她盯着乔北心看了几秒,轻哼一声,转过身走了,又随便拉了个同学,把手里的东西塞了出去。

  程望顶着班里众人八卦的目光回到座位上,嘟囔了一句“看什么呀”。

  乔北心还真给他带了早饭。

  纸盒叠成小船的形状,打开后依次坐着四个糯米团子,白白软软的糯米粉被蒸成下窄上宽的形状,顶端淋上了令人食欲大开的各色果酱。

  “哎!”程望惊呼,“这不是熟梨糕吗!”

  只是,不知是由于路上颠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四只糯米糕上的果酱淋得七扭八歪,程望刚刚拿起,果酱就滴了下来。

  程望舔舔手指淋上的果酱,被小果儿嫌弃地推了一把肩膀。

  “程望你好脏!”

  “我洗过手的,不许胡说八道!”程望狡辩。

  乔北心闻言无奈地笑,从抽屉里掏出张湿巾,站起身子探到前桌,给程望擦了擦手指。

  程望惊讶地回过头来——又被擦了嘴。

  这下,连小果儿目瞪口呆。

  程望躲了一下,但乔北心的手速更快,又追着过去擦了另一边嘴角。

  程望捧着那个小船纸盒,嘴里和鼻尖都还萦绕着巧克力的甜味儿,可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东西让他有些食不下咽了。

  *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间,乔北心来到二班已经两周了。

  今天的晚自习是数学课,老师安排大家做试卷。一整天的学习后,大家都很疲惫了,最害怕的就是晚自习安排考试,身体和思维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班上最努力最刻苦的同学也没有精力再多写一会儿作业,纷纷起身准备回宿舍。

  作为班上仅有的两个走读生,程望和乔北心在教学楼门口和其他几个同学告了别,结伴走出校园。

  路上他们还在讨论着数学试卷里最后那两道大题的解法。

  程望对乔北心说:“今晚的试题有点难,最后一题我只来得及列上公式,没算完,不知道老师肯不肯给我几分步骤分。”

  他抱怨道:“计算量也太大了。”

  “那一题计算量是有些大,但有简单一点的算法,”乔北心说了个公式,“可以套这个公式,但不要先计算出上一步的结果,直接带着几个根号一起计算,到后面就会发现这几个根号都可以消掉,只剩头尾两个。这样算起来会简单一些。”

  “啊果然如此!我就觉得一定有简便算法,这题步骤已经很多很复杂了,怎么可能计算也这么难。但我没来得及换别的算法试试。”程望苦恼地说,“我拿到试卷后先从后面的主观题开始做的,这道题当时写了一半有点卡壳,我就放在那儿了。等全部都做完再回到这题时……我已经看不懂我之前的草稿在写什么了。”

  程望叹气:“我写字真的好丑啊。”

  乔北心问:“上次教你矫正握笔姿势,后面有没有坚持练习?”

  程望挠挠头,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没有好用的钢笔。”

  “钢笔确实对练字有帮助,”乔北心顺着程望的话说,“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我送你一支我的钢笔,你先拿去用,等找到更趁手的笔后再换新的。”

  程望搓搓衣角,象征性地拒绝道:“那多不好意思呀。”

  乔北心低头笑笑,终究还是没忍住,上手捏捏他的脸,“一支笔而已,不用不好意思。”

  “那好呀!”程望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让我来沾染一下学霸之力。”

  “好,那你今天稍微绕远一点路,我回家取了笔回来给你。”

  学校门口的主干道总是很拥堵,为了舒通交通,那部分区域禁止停车,因此程璟极少开到校门口,大多是在学校大门右侧的第二个路口处等待程望。

  巧的是,乔北心的家就在那个路口往前直走500米左右。

  程望打电话给程璟,问:“大哥,你下班了吗?今天还来接我吗?”

  程璟那边有些堵车,算算时间可能还得十分钟左右才能到。

  程望说:“那好,你慢慢开,我先去同学家拿个东西。”

  500米很快就走到了,程望听到乔北心说“我家就住在楼上”后,感慨道:“小乔,你家离学校好近哦,比住宿也就多个10分钟吧?这么一看你真的没必要住校。”

  乔北心听到“小乔”两个字时稍微顿了脚步,“要不要上来坐会儿?我妈今晚在家,顺便给你拿点吃的。”

  程望看看时间,拒绝了:“算了吧,今天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厚着脸皮来拿东西就好啦!”

  “好吧。”乔北心转身走进院子,迈开几步后又转回来,“这院子路灯很暗,你又不熟悉这儿,我怕你看不到路绊倒。你就在楼下等我吧,我马上下来。”

  路灯果然如乔北心所说,不仅光亮微弱,还时常熄灭几下。这里虽然离学校不远,但程望之前并没来过,也不太熟悉。

  这儿是一片老房。这几年随着城市改造,临近的老房子拆了大片。与周围的高楼相比,这里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自从八岁离开筒子楼后,程望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老的房子了。但这里和筒子楼也并不像:筒子楼外表破败,住着的人却总是吵吵闹闹,程望经常在半夜被吵醒;相比之下,这里则显得安静、平静。

  很快,乔北心匆匆下楼。他快步走到程望身前,把钢笔递给他。

  “我现在手里也没有太好太新的钢笔,凑合用一下吧。”

  程望接过来,一眼认出这正是上次乔北心用的那支。乔北心来去匆匆,笔杆上还残流着他掌心的一丝温度。

  程望把笔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前还摩挲了一下钢笔的笔帽,像小孩子收到礼物一样,露出一个很甜的微笑。

  乔北心看他笑了,自己也被传染了笑意,片刻后他说:“好了,钢笔也拿到了,以后好好练字。很晚了,快回去吧。”

  他送程望走出院子,又问:“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带。”

  程望:“我自己买就可以了,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你。”

  乔北心:“不麻烦,我反正都要帮我妈准备东西,给你拿一份就是了。”

  程望十分不懂得客气:“那我还想吃今天早上那个。”

  “那个是糯米,吃多了容易不消化,还是不要天天吃。”乔北心想了想,又说,“葱花饼可以吗?”

  程望不挑食,虽然对熟梨糕格外钟爱,但葱花饼也不错,“可以!我还要喝豆浆,但你不要加糖。”

  乔北心嘴巴有点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我知道。”说完后他愣住,但好在程望并没注意到,他又连忙说,“为什么不喜欢加糖呢?不加糖会没有味道。”

  程望抿着嘴,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冲乔北心笑,“没有为什么啦,就是口味习惯而已。”

  他轻声说:“加糖的豆浆太腻了……”

  回家后,程望仔细观察着那支钢笔。

  看得出来这支笔乔北心经常使用,甚至墨水管里的墨水量都还是满的。钢笔笔杆有不少划痕,笔尖被磨过多次,笔帽也有一处小小的豁口。

  这支钢笔虽然老旧,但使用起来仍然非常顺滑,蓝黑色的笔迹点在草稿本上,墨水很快干涸,留下“程望”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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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信物get

第7章 起落

  第二天一早,程望给乔北心发了个红包。

  乔北心没点开,也不知道红包里有多少钱。

  早自习结束后,程望扭过头来对他说:“小乔,点红包呀。”

  乔北心疑惑:“为什么突然给我发红包?”

  “是早饭钱。”

  乔北心的手指本来已经按在了红包上,听到这话手指换了个方向,点了右上角的叉。

  “随便从我妈那儿拿的,不用给钱。”

  “那不行,”程望不同意,“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你都帮我带了这么多次了,我总不给你钱,心里过意不去。”

  乔北心笑着摇了摇头。他收了手机,又从抽屉里掏出一张试卷开始写。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两周,但乔北心已经相当了解程望,知道他的注意力非常容易就会转移到别的事物上。

  果然,程望盯着那张试卷,“哈”了一声:“小乔!没写作业被我抓到了吧!”

  乔北心忍着笑意,“嗯,昨天太晚了,没来得及。”

  *

第一节 课的老师晚了几分钟才走进教室,他们多说了几句。最后,乔北心淡淡地说:“程望,你如果想还我点什么,那就好好练字吧。”说罢,还敲了敲程望的肩膀。

  程望转过头,抿着嘴想了一会儿。

  “好吧,那我努力。”

  *

  四月中下旬,高三的学生们进行了高考前的第二次模拟考试。

  与一模不同,二模完全照搬了正式高考的场景,无论是考试时间的安排、桌椅之间的距离,还是随机安排的考场,完全与高考取齐。

  自立高中的高一、高二年级教室统统被征用作为二模考场,这一周的周四周五不得已给学生放了假。

  周三晚自习结束后,大家都抱着不少东西回去——之后两天学校完全封闭,除了高三考生外没人能进来。考虑到周四到周日连续四天的假期,不少同学都选择了回家。

  这一天晚上的校园显得格外热闹。

  今天李欢来给梁以蓝的小吃摊帮忙,乔北心没那么着急赶过去,坐在座位上慢悠悠收拾东西,顺便等待还在给小果儿讲生物题的程望。

  “就是这样。”程望盖上钢笔帽,说道,“这种基因推断题,找准关键点,一定会有一个人的基因排序只有一种或两种可能。这题就是复杂了一点,如果你一开始猜测错了需要重新再推一遍。”

  讲完这道题,程望惊讶地发现乔北心还没走。他自己快速收好了书包,火箭一样冲出教室,还在对着乔北心说:“小乔,难得有四天假期,还不赶紧回家!”

  乔北心根本没想到这人溜这么快,哭笑不得地背上书包往外走去。

  梁以蓝的小吃摊上围了不少一班的人。他们大多和梁以蓝很熟了,也很照顾她的生意,梁以蓝也总会多给他们一些。

  乔北心和程望刚走出校园,就看到李欢冲他们招手。

  乔北心低声问:“想吃什么?今天人有点多,我先给你拿。”

  程望舔舔嘴唇:“想吃烤肠。”

  “烤肠?”乔北心疑惑,“我怎么不记得你以前爱吃烤肠。”

  “我大哥不让我吃,总说不干净。”

  乔北心快跑两步,来到李欢和梁以蓝身边,挑了几样零食,又给程望拿了一杯酸梅汤解腻。

  今晚生意确实有些忙了,三个人一起都顾不过来。程望叼着烤肠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想和乔北心说几句话,见实在插不上嘴,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那你忙啊,我先走了。”

  乔北心感觉到了程望的欲言又止,他擦擦额头的汗,问:“你想说什么?”

  程望:“不是急事,一会儿微信跟你说,你先忙吧。”

  聊下这句话后,程望就走了。乔北心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同学戳他肩膀才反应过来。

  “乔北心,乔北心,回神啦!”那人是乔北心以前在一班的同桌,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同学,“你现在跟程望很熟了吗?那以后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给程望递情书啊?”

  乔北心朝她递了个无奈的眼神,原本要拿给她的东西又放回了小推车上。

  “错了错了我错了!!”女同学忙不迭道歉,“你好小气啊,我就开个玩笑都不行……”

  *

  程望想跟乔北心说的是第二天去图书馆学习的事。回家后,乔北心看到程望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

  -一大颗橙砸:之后四天要不要去图书馆?

  -一大颗橙砸:[位置]

  自立高中由于月考分班,班里同学总是很不稳定,即使是占据年级前六十名的这两个班级,也经常会有新同学的加入,微信群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

  晚自习时班长跟程望说,觉得大家还是聚在一起学习会比较有效率。程望自告奋勇:那我来叫人。

  乔北心成绩这么好,自然要一起来。

  *

  只是……

  乔北心第二天如约到达图书馆后,看到几乎占据了这一整个自习室的二班同学,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有些失望,“这么多人啊?”

  程望:“是啊,班长说大家一起,才比较有学习氛围。”

  乔北心拎着书包,扫了一圈同学们,无声叹了口气:“嗯。”

  虽然并不是班上每一个同学都来了,但十几个人聚在图书馆的自习室也足够引人注目。期间有同学找程望问题,程望想着,在图书馆这种公共场合,还是不好意思太大声说话,于是他凑近同学,很小声地在他耳边耐心解答。

  乔北心盯着他们,几秒后撕下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写了几笔,推到他们面前。

  程望看了一眼,拍拍脑门,“小乔!小乔不愧是大学霸,这个方法确实简单多了。”

  乔北心挪了挪椅子,坐到两人旁边,也凑过去小声说:“办法简单,但计算量比较大,如果是考试,我建议按照程望的方法算,即使数字算错了,起码还有步骤分可以拿。”

  同学弱弱比了个手势:“停,两位学霸,请停止你们商业互吹的行为好吗?”

  程望得意地炫耀:“学霸之间的友谊,你不懂。”

  乔北心其实没太多东西要复习,他把作业做了七七八八,坐在程望对面发呆。

  他的视线从程望的眼睛、鼻子,落到嘴唇,最后定格在他的耳垂。他漫无边际地想,不知道程望知不知道自己耳后有颗痣。

  想着想着,乔北心低头笑了。程望好像总是圆圆的,眼睛是圆的,后脑勺是圆的,就连一颗痣都那么圆。

  这时,程望抬起头,见鬼一样看着乔北心。他用气音问了一句:“笑什么呢,怪吓人的。”

  说罢,他拿起自己的杯子,放到嘴边才发现里面没有水了。

  乔北心托着下巴,问:“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什么?”

  程望打了个响指:“快乐水!但这次我来买。”

  乔北心笑着点点头。

  程望很快点好了自己想喝的饮料,他把手机递给乔北心。乔北心对这些没什么要求,干脆直接在程望的单子上选择数量加一。

  他问:“那就这样?我点了。”

  程望:“等一下。”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递给旁边其他的同学。手机被传了一圈,最后转回到程望手中时,他才点了提交键。

  乔北心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间图书馆的自习室到10点关闭。这次来的几位同学都很刻苦,没有任何一个人在10点之前离开。

  乔北心来这里要坐10站公交。

  其实距离他家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公交总是要多绕几条路。

  程璟今晚被老板扣下改报告,是没空来接程望的,于是程望对乔北心说:“你坐公交回去太远了,我打辆车,我们一起吧,反正也顺路。”

  乔北心点头说好。

  程望又问了问其他同学,确定大家要么有人接、要么住处离图书馆很近后,对唯一一个没安排好的女生说:“你也跟我们一起吧,先送你回家,我记得你住在XX路,跟小乔顺路。”

  乔北心:“……”

  乔北心今天的心情像飘在大海上,大起大落。

  回去的路上,乔北心坐在副驾驶,让程望和女同学坐在后面。女生不爱说话,上车后坐在后座右边的位置,说了句“谢谢”就安静了。

  程望则坐在里面给程璟发消息。

  大约十分钟后,女生下了车。乔北心也顺势下车走到后排,坐在程望身旁。

  女生今天洒了点香水,味道甜甜的,只是乔北心不适应,刚坐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程望调了一下后排的空调方向,关切地问:“是不是冻着了?你把窗户关上吧。”

  乔北心摆手,心想,再把窗子关上,我怕是要呛死了……

  趁这个机会,他问:“程望,你用的什么洗衣液?味道挺好闻的。”

  程望揪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好闻吗?我怎么闻不到。”

  乔北心带着笑意点点头,“好闻,特别清新。”

  这时,程望的手机响了。电话接起来后,他叫了一声“大哥”,熟练地汇报起自己的行程:“我回来了,在车上,和同学一起。”

  对面说了几句话,程望又说:“好,那你先忙。”

  挂断电话后,程望感慨:“社畜艰难。”

  乔北心问:“你大哥是做什么的?怎么总是这么晚下班。”

  程望:“是审计师,去年才开始自己带项目。前两年好歹还能在九点左右下班,去年开始每周都有一两次熬到半夜。”

  两人感慨了一番大人赚钱的艰辛,又说回了高三考生的二模考试。

  “时间过得好快呀,明年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去参加二模了。”程望说,“今天中午看他们着急吃饭的样子,我都有点紧张了。”

  中午他们在图书馆门口的一家快餐店吃饭,为了避开考生,他们特意晚去了半小时。可快餐店里仍有不少高三学生吃过饭后在角落里看书。

  程望又说:“还有两周又要月考了,小乔,下次月考之后你是不是又回一班了呀?”

  乔北心:“嗯,只要不和上次一样。上次是真的倒霉,我以为会升温,就脱了外套,结果当天晚上就发烧了。”

  “唉——”程望夸张地拉长声音,“学神就是学神,一点都不谦虚。”

  乔北心拽拽他的口袋,低声问:“那你呢?你想不想进一班?”

第8章 回礼

  说起来,程望虽然总能稳稳坐在二班第一名的位置上,可他与排名前一位的同学分数相差还是很大的。一班和二班的教师配置虽然相同,但一班课程进度更快,难度也更大。

  30名和31名看上去只相差一位,但其中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容易追赶。

  乔北心说:“我看过你的成绩,你的理科很好,甚至比一班一部分同学都强,就是语文和英语……”

  乔北心停下话头,憋回去了“实在是太差了”这几个字。

  程望垂头丧气地说:“我知道,我语文基础确实很差,上课时总是走神,就连做试卷时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乔北心伸手揉他头顶,安慰道:“不过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现在的成绩,考个985总归问题不大。”

  “说起这个,”程望坐直身体,微微侧过头注视着乔北心,“小乔,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呢?”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考虑,乔北心脱口而出:“我想读公安大学。”

  像乔北心这种成绩,大家理所当然地想他会选择清北这种顶尖学府,万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答案。

  程望眨眨眼睛,重复了一遍:“公安大学?”

  “嗯,跟你说过的,我爸是军人,我敬佩他,也憧憬他。”乔北心缓缓地说,“高一学校来征兵时我还报过名,但是我近视有些严重,视力不过关。后来我查了一下,如果报考国防兵,恐怕也通不过体检。”

  乔北心难得露出些沮丧,“做军人看来是没戏了,但我还是想做些类似的,想来想去觉得,要不然去做警察吧。”

  程望定定看了一会儿乔北心。

  总是咋咋呼呼的男孩神色严肃,颇为认真地说:“小乔,说实话,我觉得你好成熟呀……我现在只知道高考很重要,我得好好学习,但以后考什么学校、做什么工作,我都没什么想法。跟你一比,我显得好幼稚。”

  安静了一路的司机大叔此刻笑了,插嘴道:“不错啦,我们家孩子今年高考,现在都没考虑这些呢!”

  程望被逗笑了,趴到前排座位上随口问了几句,又被逗得哈哈大笑。

  乔北心盯着程望蓬松的后脑勺,想,天真无忧的人就该永远这样,如果别人的成长也像自己一样伴随着亲人的离去和母亲的艰难,那他希望程望一直做一个幼稚的孩子。

  *

  之后的几天,白天他们依然在图书馆学习。

  下周一上课时,同学们纷纷感慨,“这四天假期过得我全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不行了,我失去了正常人拥抱假期的快乐”,“什么都阻挡不了我学习的脚步,我终于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程望也加入其中:“是啊是啊,我生物钟都固定了,早上8点准时就醒了。”

  “你可省省吧,我们平时7点半就上早自习。”被毫不留情吐槽。

第一节 课结束后,程望转过头,神神秘秘地对乔北心说:“小乔,中午来我宿舍,我准备了回礼送给你!”

  “回什么礼?”

  程望指指自己桌上的钢笔。

  乔北心指尖敲了敲桌面,说:“不用这么正式,那支笔不值钱又旧,你不嫌弃我就很开心了。”

  程望一本正经:“那可不行。”

  周一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依然是体育课。程望原本想着,今天的体育课就不打球了,省得弄得一身汗又要回去洗澡,早点把东西拿给乔北心才是正事。

  没想到这节体育课竟然安排了1,500米的长跑测验。

  众人叫苦不迭。

  自立高中很看重学生的身体情况,每学年两次长跑测试是跑不掉的。

  体育老师说:“天气马上就要热了,趁着现在温度合适,赶紧把长跑测了。夏天跑步更要命。”

  做热身运动时程望一边活动腰,一边跟乔北心商量:“小乔,我想麻烦你个事儿。”

  乔北心“嗯”了一声,视线轻轻扫过程望腰间。

  “一会儿跑完步,我先回宿舍洗澡洗衣服。你能不能帮我从食堂打份饭呀?到时你直接来我宿舍,我们在宿舍吃。”程望也觉得自己实在是麻烦,不好意思地说,“体育课之后我必须洗衣服……对了,如果你想洗澡也可以呀,浴室借你用,我室友都很好说话的!”

  乔北心笑笑,说:“看你这么严肃,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问题,你想吃什么到时给我发消息。”

  程望捏捏他的肩膀,“谢谢您!”

  1,500米对从小坚持运动锻炼的乔北心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对程望来说是很要命的。

  冲过终点的那一刻,他双脚虚软。有那么一两秒乔北心觉得他也会像其他男生那样,一屁股坐在塑胶跑道上。

  但程望没有,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扶住了前面的那棵大树。

  这个季节跑步还是比上学期好一些,至少没有刺骨的寒风刮得嗓子犯腥。

  乔北心掏出几张纸巾递给他。

  程望脸都跑红了,额头和鼻尖挂了一层汗珠,背上衣服湿了一大片。他说了声“谢谢”,抬头看乔北心。

  “你都不热不喘不累吗?”程望震惊,问句断断续续。

  乔北心说:“我经常跑步,这么一点距离不算什么。”

  程望颤抖着问:“这么……一点……距离?”

  乔北心:“嗯,我以前跑过半马,那个比较累。”

  程望无语,“你你我我”了半天,最后只能伸出拇指,柔弱地比了个真棒的手势。

  休息几分钟后,程望抖了抖校服领口,两腿发抖地直起身子,对乔北心说:“那我先回宿舍。”

  “嗯。”

  程望额头上不再冒汗,可校服还是湿的。

  乔北心看了直皱眉,说:“你的校服外套呢?要不要穿上?别吹感冒了。”

  是真的有点冷。前两天夜里下了点小雨,白天温度也低,幸好现在接近中午,正是太阳最大的时候,又刚刚做过剧烈运动,这才不显得冷。

  程望搓了搓胳膊,说:“算了,要不还得多洗一件衣服,太麻烦了。”

  乔北心失笑,这人,又爱干净又嫌洗衣服麻烦。

  打好饭菜后,乔北心又买了瓶饮料,按照程望发的宿舍号,找到了程望所在的楼。

  自立高中的住宿环境很不错,宽敞的三人间,带独立卫生间,每一层都有一个晾衣服的小阳台。

  程望没锁门,乔北心推开门后,浴室水声停了一瞬。

  “小乔?”程望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模模糊糊的。

  “嗯。”

  “哦哦哦。我室友他们中午都不回来,你先坐一会儿啊,或者你先吃饭,别等我,我还要洗衣服。”

  “好。”

  过了大约十分钟,程望从浴室出来了。他头发擦得半干,手里拿着刚刚穿着的校服,从门后拿起衣架,挂到阳台上。

  乔北心打开餐盒,招呼程望来吃饭。

  剧烈运动后程望实在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筷子就吃不下了。

  他抬头看看对面的人,又用筷子夹了几粒米放进嘴里,安静坐在对面等乔北心吃完。

  吃过午饭后,程望从门后的架子上拿下一个小包裹递给乔北心,“我直接寄到宿舍了,让楼下宿管阿姨帮忙收的。”

  方方正正的一个快递盒,大概只比手掌大一点。

  乔北心接过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快递盒看着小小一个,却很有些分量。

  他问:“我能现在拆吗?”

  程望乖巧点头。

  程望送的是一套墨水,一共三瓶,是常用的蓝色、黑色和蓝黑色。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还在坚持用钢笔了。

  比起便宜又好看的中性笔,钢笔使用麻烦、容易摔坏,除了练习硬笔书法之外,似乎早就淡出了学生们的视线。

  乔北心拆了一瓶墨水看了看,又放回盒子里。

  “谢谢,我确实很需要墨水。”乔北心笑着说,“那我就收下了。”

  他打开墨水瓶,很想试试墨水的颜色,可身上没有钢笔只能作罢。乔北心遗憾地说:“早知道是墨水,我就带支笔过来了。”

  程望拍拍他肩膀,“下午回去试就好啦!墨水又不会跑掉。”

  乔北心:“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太兴奋了。”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更何况是你送的。

  程望很容易就被乔北心的快乐感染,坐在乔北心旁边傻笑。

  他头发还潮潮的,新换的衣服上还是熟悉的洗衣液香味。

  乔北心伸手捻着他的头发,问:“你毛巾呢?头发都不擦干。”

  程望撇撇嘴,起身去拿毛巾。大毛巾盖在头顶,程望胡乱搓着自己头顶,对乔北心说:“小乔,跑完1,500米都不累吗?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哦。”

  还是有些累的。

  升入高二后课业负担重了不少,乔北心的锻炼时间大幅减少,加上每天早起帮梁以蓝准备东西,确实有些疲惫。

  他抬头看看程望的床。灰蓝色的四件套,和大部分男生喜欢的黑白灰完全不同,但意外地很符合程望的风格。

  乔北心站起来,看了一圈后,说:“我还以为你的床单也会是一大颗橙子。”

  程望:“……”

  程望无语凝噎:“你好无聊。我好心让你休息,你还拿我取乐。小乔,你学坏了。”

  也许是因为程望反复问他累不累,乔北心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睁不开眼睛了。他摇摇头,问:“你中午真的不休息吗?”

  程望终于擦干了头发,把毛巾从头顶拿下来,顶着一脑袋乱毛说:“我不休息,我中午不睡觉。行了你别问东问西了,你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乔北心被程望推着走到床前,又顺着梯。子爬上了床。程望的枕头可能有什么魔力,甫一碰到便会被困意吞噬。

  程望笑眯眯帮他拉上帘子,顺便炫耀说:“大橙子在这里。”

  乔北心挣扎着掀开眼皮,看到淡粉色床帘内侧那颗黄色的橙子。

  “床单我带……回家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完,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说出口。

  程望的四件套和他的衣服一样香香的,乔北心在那股安心的香味中闭上了眼睛,很快睡着了。

  程望去关了这一边的灯,又拉上了窗帘。

  走到窗边时,他发现现在的天气非常好,上午明明还有些阴冷,这会儿已经出了大太阳。

  他把窗户开了一条小逢,感受着外面吹来的徐徐微风。

  *

  在这座北方的城市里,“风”往往与“冷”一并袭来。北风总是吹得人脸颊生疼,像今天这样舒适的微风着实少见。

  程望趴在窗边发了会儿呆,这才回到下方的书桌上,掏出耳机听英语听力。

  他英语也不太好,听力尤其差,在这个测验过1,500米长跑的疲惫午后,耳机中枯燥的英语对白格外催眠。

  程望托着下巴,在这片昏暗的角落里,不知不觉也打起了瞌睡。

  但程望的梦中没有阳光,没有微风,也没有温暖的同学。

  他的梦里只有永远潮湿冰冷的筒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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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万六千字了,终于可以进入主线了

第9章 噩梦

  七岁的程望正蹲在地上,不知道用哪里捡来的粉笔头,在洋灰地上歪歪扭扭地练习写自己的名字。

  同龄的孩子早就去上学了,可程望没有。他没有户口,上不了小学。王燕有时会丢给他几本画册让他看,也不管究竟是什么内容。

  大概在她看来,凡是装订成册的、有字的纸,就都可以拿来学习。

  程望的字写得很大,一个“程”字写得比他不合脚的鞋子还大。

  他丢掉粉笔头,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从地上站起来,对比着自己写的字和手里这本幼儿园读物是不是一样。

  这栋筒子楼相当有年纪了,起初建成的时候还没有推广暖气。

  琴市虽不像东三省一样寒冷,但冬天依然冷得让人发抖。

  90年代后,暖气大规模供应,他们家里依然没有改造。

  一来王燕不总在家,二来改造费用昂贵,王燕舍不得花这个钱。

  没有暖气,就只能烧炉子取暖。

  程望个子小,那炉子几乎跟他一边儿高。

  王燕怕家里着火,离家期间会把火灭掉。现在房间里温度很低,好在窗户能照进太阳。

  程望的脸被晒得暖融融,身体却很冷。

  家里的大门有两层。外面那层是木门,简单打了几根木条封住,中间是孔缝很小的纱网,用这边的话讲,叫纱绷子。

  这几根木条的防风性很差,每到冬天,纱绷子会被风吹得鼓起来,拍打在里面的房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白天还好一些,晚上这闷闷的声响总让程望担心是什么人在撬他们家的锁。

  王燕总是嗤笑:“傻了吧你?这家里有值钱的东西吗?谁这么不长眼撬我们家的门啊?偷来的东西都没有开。锁工具贵。”

  他们住在三楼。

  这一楼除了他们家之外还有三户人家,住在他们右手边,也就是最靠里面的那一户,女主人是个中年哑巴,只会“啊啊啊”地从嗓子里发出写意味不明的词语。

  哑巴和王燕不知道有什么积怨,王燕见面就会骂她。多数情况下哑巴只会“啊啊”地回击几句,偶尔也会动手打架。

  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惊动了不远处的派出所民警上门调解。

  屋子里的孩子还没研究明白自己写的名字到底对不对,就听到哑巴又在“说话”了。

  紧跟着的是一股熟悉又浓烈的酒精味和劣质的脂粉味道。

  程望赶紧蹲下,用手掌擦掉洋灰地上的粉笔字。

  地上不知从哪里跑来一颗小石子,在程望粗鲁的动作中划破了他的掌心。

  一道浅浅的口子,没有流血。只是灰尘和粉笔混在一起,把原本白皙的皮肤污得乱七八糟。

  大门被咚咚踹响——

  “程望!程望!”

  “来了,妈妈!”程望站起来,两只手往裤子上拍了拍,跑着去给王燕开门。

  程望没能擦干净洋灰地上的粉笔印子,王燕一进门就看到了。

  她可能心情不错,既没理会哑巴,也没对程望发火。她带着烟酒味坐到沙发上,对着程望伸出一只手。

  “给我看看你在写什么。”

  程望扭捏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了那本书递给她。

  王燕嫌恶地说:“脏不脏啊你,什么东西都往床上放。”

  她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只能挑着看里面的图画。她随手翻到一页,画面中的小女孩伸出四个手指。

  “哟,还学会数数了。”王燕笑着说。

  她那么好看。

  烟和酒精都不能摧毁她的美貌,她看上去依然年轻,极不规律的作息甚至没有让她生出黑眼圈,只有额头上一道浅浅的疤痕,让她看上去可怜又可怖。

  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每每张嘴,总能暴露她的无知和浅薄。

  “给妈妈念念,这写的是什么呀。”

  染着大红色的指甲随意点了点,落在插画画家的名字上。

  程望绞着手指,嗫嚅着说:“我、我也不认识……”

  王燕把书从沙发扶手上掀了下去,又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上。她张嘴吐出一个烟圈,过滤嘴上留下一圈红色的口红印。

  “天天趴地上写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劣质香烟的味道太呛了,辣得程望眼睛疼,他眨眨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圈水光。

  “都说生儿子好,老娘也生了儿子,怎么就是进不了程家门。”王燕鼻翼抽动,恶狠狠地把吸了两口的香烟丢到地上。

  程望害怕着火,一脚过去踩灭。这时,王燕的视线落在了程望裤子上。

  “程望你这个小兔崽子——”

  *

  乔北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从床上坐起,又拉开床帘,左右看了看,没在寝室里找到程望。

  他扶着床边的栏杆,头伸下去一看,哦,原来趴在桌上睡着了。

  乔北心好笑地想,死鸭子嘴硬,非说自己不午睡。

  他爬下梯。子,看了看时间。快要上课了,该把程望叫醒了。他刚刚伸手过去,就听到程望比往常急促得多的呼吸声。

  乔北心弯腰,发现程望脸色苍白、眉头紧皱。

  像是做了噩梦。

  他拍拍程望肩膀和脸颊,小声叫他:“程望,醒醒。”

  可他叫不醒程望,甚至觉得程望在噩梦里越陷越深。他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说“我错了”“对不起”。

  乔北心索性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自己则靠着书桌,让程望倚在他身上。他拍着程望的背,在他耳边大声叫他。

  “程望,程望,醒一醒!”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程望浑身一抖,终于睁开了眼睛。

  人是醒了,可意识还停留在刚刚的梦里。长睫毛被眼泪沾湿糊在一起,乱糟糟地贴在他的眼睑。

  乔北心见他醒了,抱着他坐在椅子上,摸着他的脸,又帮他揩去眼角的眼泪。

  程望眼神还是愣愣的,魔怔一样盯着乔北心,眼神中充满恐慌。乔北心把他按进怀里,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摸着他的后脑。

  “醒了吗?”

  他的嘴唇贴着程望的耳廓,说话时气流缓缓吹入。

  几秒后,他感到程望缓缓环住他的肩膀。

  “醒了就好,”乔北心说,“醒了就好。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程望的脸扣在他肩膀上,闷闷地“嗯”了一句。

  乔北心用下巴蹭着他,哄小孩一样对他说:“没事的,别怕,小望。”

  他重复了好几遍,“小望,别怕。”

  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从宿舍离开去教室,恐怕会迟到。但谁也顾不上管这些。

  乔北心还抱着程望,时不时拍拍他的后背。他没有问程望做了什么梦被吓成这样,只偶尔说一句“没事了”。

  程望在他肩膀靠了很久,直到泪迹干涸,眼角被吹得干涩,才终于缓过神来。

  他觉得他们现在的姿势有点怪,动动腿想从乔北心身上下来。

  刚一挪动腿,程望“嘶”地吸了口冷气。他的腿一直蜷着架在乔北心腰测,麻了。

  乔北心捏捏他的脖子,手伸过去在他小腿上按了几下。从小就有军人梦的男孩一直坚持锻炼,也很会缓解肌肉疲劳和酸痛。

  手刚按上去的时候程望脖子都抻直了,“好疼!!”

  乔北心揽着他的肩膀,又带回自己怀里,“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果然如他所说,刺痛只持续了一两秒,程望渐渐松弛下来。

  乔北心的手心很烫,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到他的小腿上。腿部的肌肉被搓揉得发麻,要命的刺痒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肌肉拉伸后的舒适。

  程望揉了揉脸,从乔北心身上下来。他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一时之间却想不到,最后只能说:“时间不早了,回教室吧……”

  走出宿舍的时候程望发现天气彻底转了晴,阳光充足,晒得他眯了眼睛。

  他用手在脸上搭了个小三角遮住阳光,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乔北心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程望:“天气真好。”

  乔北心学着他的样子也在脸上搭了个小三角,说:“嗯,太阳大又没有风,挺难得的。”

  程望快走两步追上他,“小乔也不喜欢大风吗?”

  “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吧……”乔北心犹豫着说,“晚上风太大的话,我妈摆摊会很辛苦。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喜好。”

  他扭头看看程望。程望肤白,在这样的大太阳下更是被照得近似透明。乔北心看着看着,心思一动,伸出右手,也叠在程望的手背上,罩着他的头顶。

  又为他遮住了一点阳光。

  程望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罩在自己上方的三只手,脸上的阴影面积又增加了一块儿。

  “快走快走,都迟到了。”

  语文老师和别的老师调整了课程安排,于是这天下午,二班连着上了两节语文课。

  程望有些心不在焉,也可能是语文课上他本就习惯摸鱼,乔北心坐在他后面,好几次看到他扭头看向窗外发呆。

  同学们的座位每周都会向左平移,现在,他们刚好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程望脸上,晒得受不了时,程望会用手掌撑住左边脸颊。

  拇指刚好放在耳后,吸引着乔北心的视线落在耳垂那颗小痣上。

  圆圆的,黑黑的,就像是用黑色墨水的钢笔点上去的。

  乔北心的手下意识地伸进抽屉,摸了摸程望送他的墨水。

  他也和程望一样,在这堂语文课上走了神。右手握着的钢笔不知何时落在了纸上,却迟迟没有下笔写出任何一个字,笔尖的墨水晕在语文书上,画出了一个圆圆的、黑黑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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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担心这章会有人站错攻受,再提醒一下哈,程望是攻。

  虽然现在还没写到,但他俩是年上,程望大一岁

第10章 拥抱

  晚饭时,周娜又来找程望了,说是要一起吃饭。

  程望立刻拒绝。

  但周娜凑近程望,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程望左右看看,叹了口气,说:“好吧。”

  周围几个同学又在吹口哨起哄,程望做了个求饶的姿势,小声说:“各位大侠,饶命,饶命。”

  他又看了看周娜,又一次叹气。

  程望没有捕捉到黏在自己和周娜身上的那道视线,但小果儿察觉到了。他戳戳乔北心肩膀,问:“学神,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也让我感受一把学神之力!”

  乔北心低头整理桌面,老半天才回了一个“嗯”。

  自立高中门口有一家中型商场,但学校为了不让学生分心,关闭了离商场较近的校门。因此,很少再有学生为了吃饭,绕远去商场。

  没在这里遇到同学,程望放下心,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娜反问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我找我喜欢的男孩吃饭聊天,这都不行呀?”

  程望挠挠后脑勺,表情为难。

  刚才,周娜在他耳边说,现在这么多同学看着,你要是拒绝我,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现在,周娜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笑意吟吟地看他。

  程望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大眼睛滴溜溜到处转,试图避开周娜的视线。

  周娜似乎轻声叹了口气,坐直身体不再逗他。

  “程望,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跟你表白吗?”

  程望两根手指缠在一起,抬头看了女孩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桌面。

  他越是这副样子,周娜越想逗他。

  但到底还是不想让程望太为难,她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收起脸上的调侃,认真说道:“因为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呀,高考前想跟喜欢的男生表达心意,就这么简单。”

  周娜扭头看看店外来往的人群。

  收起那些调侃的神态后,周娜表情平和,目光不知盯着那里。

  她轻声说:“如果这一整个高中时期,都没对喜欢的人表达过心意,那也太遗憾了吧。”

  程望小声嘀咕:“可高中更重要的不是学习吗?”

  周娜扑哧一声笑了:“学习是重要,但喜欢一个人和认真学习也不矛盾吧?况且,你真的喜欢一个人,这种心情自己也完全无法控制的。”

  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多留意我一下。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喜欢你,我想争取一下,就算结果不是好的,起码我试过了,这才不会后悔。”

  这样认真说话的周娜让程望无法出言打断,他安静听着这番话,点了点头。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一大勺咖喱浇在米饭上,菜色让人胃口大开。

  程望用勺子舀了一大口,正要放进嘴里时突然捡起了自己的偶像包袱。

  他换了筷子,夹起一小块米饭塞进嘴巴。

  对面的周娜咬着筷子,这才忍住没笑出声。

  吃完饭回学校的路上,程望又问起了周娜的二模考试情况。

  周娜在高三六班,成绩不算好,但也不差,高考正常发挥的话,大概是比一本线高出二三十分的水平。

  周娜耷拉个脸,“你能不能别这么扫兴。”

  程望:“可是,现在都这个阶段了,对你来说确实是高考更重要啊。”

  周娜:“停停停,上课听老师念叨,周末听我爸妈念叨,好不容易出来吃个饭,还要被比我小的男孩念叨。程望,你清醒一点,高三大人的事,小屁孩少管。”

  程望得寸进尺:“小屁孩怎么了?我们班里都有人决定好以后要报什么大学了呢!”

  程望个高腿长,又不懂得照顾走路慢的周娜,没走几步就把人甩在身后。

  周娜穿着有点磨脚的新皮鞋,听到这话脚步更慢,后来干脆停在原地。

  她盯着毫无察觉的程望,几秒后低头笑了笑。

  程望终于发现身边的女生落在了后面,他停下脚步等待周娜赶上来。

  周娜小跑两步,在他面前站定,笑眯眯地说:“那高考前我就不来找你啦!今天多谢。”

  程望:“一顿饭而已,没什么好谢的。”

  周娜狡黠一笑:“我不是在谢这顿饭,而是——”

  她向前一步,张开双手抱住程望。

  周娜比他矮很多,她扎起的丸子头轻轻打在程望耳边。

  程望立刻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推开她,指尖碰到的是周娜裸露的手臂。

  程望触电一样抽回手,又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腰。

  程望整个人都僵硬了。

  周娜笑道:“程望,你可真有意思。”

  她仍然不肯松开手,又仗着程望不敢碰她,继续在他耳边说:“学校门口虽然人不多,但估计还是有人认识你的。哎呀程望啊,晚节不保。”

  说罢,她终于松开了手。

  程望恨不得给她跪下,“周娜!别这么作弄我行不行。”

  周娜还是笑,笑得眉眼弯弯。她说:“对不起啦!就是觉得,可真好呀!一下没忍住。”

  程望:“好什么好,你是想气死我吗!”

  周娜才不管他生不生气。

  她跑到校园门口又转过身,冲程望挥挥手。

  她今天穿了一条素色的裙子,干干净净的又纯又好看。

  傍晚的微风吹起一点点裙摆,夕阳下女孩冲喜欢的男生说:“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就很美好。”

  他们距离隔得远,周娜也并没有想让程望听到这句话。

  程望微微皱着眉,问了一声“你又在说什么”,周娜又挥了挥手,冲他喊道:“走啦!”

  程望在校门口兀自生了一会儿气,决定去买根冰棍儿降降火。

  晚上的咖喱饭很好吃,但餐厅人太多空间又挤,怕热的程望吃得满头大汗,一直在扯纸巾擦汗。

  刚刚又被周娜吓了一跳,程望觉得更热了。

  他在校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根冰棍儿,叼在嘴里的时候想起,不知道乔北心的妈妈今晚有没有过来。

  他向小吃摊常在的方向走去,一眼就看到了梁以蓝。

  梁以蓝也早已经记住了他,远远冲他挥手,问道:“还不去上课啊?”

  程望看看时间,“还早,还有二十分钟呢,不着急。”

  梁以蓝疑惑,“可是刚刚心心跟我说,今晚晚自习提前开始,他急匆匆回去了。”

  “啊?”程望以为自己听漏了老师的话,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冰棍儿,告别梁以蓝,一路小跑回到教室。

  回到教室后,程望发现大家要么在低声说话,要么在认真做作业,虽然整体还算安静,但绝不是上课了的气氛。

  乔北心在自己的座位上写试卷,听到程望回来时笔尖一顿,随即继续演算草稿。

  程望低声问:“不是说晚自习提前开始吗?”

  “没有,是我记错了。”乔北心没抬头,说道。

  “哦哦哦,吓我一跳。”程望坐下,干脆也掏出作业本。

  程望坐回座位上后,乔北心才抬起头。

  在校门口无意间瞥到的那一幕让他心烦意乱,笔下的解题过程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片,算来算去却发现进入了死胡同。

  乔北心烦躁地把这一片解题过程涂掉,可书写答案的区域就这么大,这样全部划掉后,没有多余的位置让他再次计算了。

  乔北心重重呼出一口气,把钢笔放在桌上。

  这时,小果儿也回来了。他瞟了一眼乔北心的书桌,被那一大片画了横线的数字辣得眼睛痛。

  “学神,我改正带借你用呗?”

  乔北心冷冷地说:“好,谢谢。”

  小果儿在桌面上和抽屉里翻找半天,却没能找到自己的改正带。程望被他翻来覆去的动作影响到,侧过头来问:“找什么呢?”

  “改正带。”

  程望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改正带,冲小果儿抬抬下巴:“歇会儿吧您,看你上窜下跳的,我看着都热。”

  小果儿指指乔北心:“学神用。”

  程望转过头,把改正带放在乔北心桌上。

  他没有注意到乔北心的低气压,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稍微安抚了乔北心焦虑的内心。

  只是,他也同样看到了试卷上那一片“大作”。

  程望毫不留情嘲笑道:“哈小乔!这道题你做错了吧!”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草稿纸上草草写了一个公式,炫耀道:“这题要这么算。”

  乔北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是吗。”

  程望得意洋洋:“是呀!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知道,那我也只能诚实地告诉你……因为我刚刚也写错了。”

  乔北心终于笑了。他低下头想掩饰笑意,可压平了嘴角,却熄不灭眼里的光亮。

  把改正带还给程望的时候,乔北心状似不经意地问:“晚上吃的什么?”

  程望对晚上那顿咖喱还是很满意的,“咖喱,还挺好吃的。”

  乔北心不动声色,“那下次带我去尝尝。”

  程望打了个响指,“没问题,包在一大颗橙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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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乔:我一点都不生气

第11章 月考

  那晚放学时,乔北心依然和程望一起离开学校。

  在校门口时,乔北心开口问道:“对了,这两天一直忘了问你,你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程望:“……这不能一蹴而就。”

  乔北心静静看着他。

  程望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我、我明天就开始继续练。”

  乔北心:“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程望哭丧着脸,仍然没有放弃试图这种明日复明日的行为,“今天还有好多作业要做啊!晚自习老师又在讲课,我都没来得及做作业。这么多的作业,我写完都多晚了,哪里还有时间写字呢!”

  乔北心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说:“好吧。”又问道:“说起这个,你平时都几点睡?”

  在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里,程望的睡觉时间可以说是出奇得早。

  “基本是写完作业就睡了,一般过了11点半就困得不行了,”程望挠挠后脑勺,小声说,“有时就不写语文和英语作业了。”

  几秒后,他垮了肩膀,低声说:“现在你知道了,我不睡午觉不是因为不困不累……晚上睡得早也是因为实在扛不住。”

  乔北心蹙起眉头,伸手揉揉他的耳朵,“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程望摇头,“不是,我知道是为什么。”

  他很快又打起精神,冲乔北心笑笑,“不过现在已经好多啦!而且我晚上能睡得很好。”

  与程望告别后,乔北心去帮梁以蓝收拾东西。

  他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总是回想起程望从噩梦中惊醒的样子。

  心里那本关于程望的本子里,“无忧无虑”的印象被划掉,想要改成别的,却迟迟落不下笔。

  *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午的噩梦,这一晚,程望在梦里又回到了筒子楼。

  大概是看程望每天趴在地上写字实在难看,某天夜里,王燕骂骂咧咧提回来一个矮脚桌。可能是捡的,也可能是找哪个情人要的。

  矮脚桌很破旧,上面还有几条刀刻过的划痕。但对程望来说,这已经是很奢侈的东西了。第二天一早,他就用抹布把矮脚桌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但时间过去了太久,程望已经不记得为什么那天中午自己会趴在矮脚桌上睡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出去鬼混到晚上的女人会在那天中午突然回了家。

  唯一还记得的,只有在散架的矮脚桌上醒来时,王燕那张漂亮又刻薄的脸。

  “不是你吵着要读书吗?现在又他。娘的在这偷懒?”

  好在,梦里没有疼痛,也没有挨骂或责骂,女人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她嘴里叼着半根烟头,头顶的鸡蛋卷因为烫了太多次而发黄干枯。

  女人最终扔下一句“赔钱货”,就离开了。

  *

  程望的梦也到此结束。

  那些没梦到的内容依然让他全身冒冷汗,甚至背上的皮肤都在隐隐作痛。程望瞪着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从八岁离开筒子楼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了。之后的这十年里,他过的生活与在筒子楼时完全不同。

  他依然讨厌烟味,却不会再被烟味呛得流泪;他也再没闻过让他不停打喷嚏的脂粉味。

  也再没见过张嘴“老娘”闭嘴“操。你。妈”的粗鲁女人。

  他摸黑找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刚过凌晨三点。

  手机识别出了面容ID,自动解了锁,程望习惯性地往上滑去来到主屏幕,发现微信提示有一条新消息。

  点进去一看,是乔北心。

  -乔:太晚了,估计你已经睡了。刚刚一直在帮我妈收拾东西,没来得及早点告诉你,明天早上帮你带黑豆豆浆吧,据说黑豆能辟邪……

  大概是作为一个资深唯物主义者,乔北心写到后面也觉得这说法太扯淡了,末尾加了一个“捂脸”的表情。

  凌晨三点绝不是一个适合回复消息的时间,程望退出微信界面,又锁了手机。

  他想,乔北心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吃货?不然的话,为什么每天的话题都是吃吃吃、喝喝喝呢?

  被这么一打岔,程望郁结的心情散去不少,他戴上耳机,播了一段英语听力作为催眠曲,很快又进入了睡梦中。

  *

  高二的第二个学期过得飞快,眨眼间时间来到了五月初。

  五月的月考照常举行。考试的时候放学要比平时早一些,同学们却都留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对着考试的答案。

  有人跑过来问乔北心立体几何的那道大题怎么做,乔北心在手上草草画了个图,说:“这里添加两条辅助线就可以了。”说着还拿起课本,翻到相关定理那一页指给他看。

  巧的是,另一旁也有一位同学在问程望同一道题的解法。

  程望和乔北心的解法不同,他的解法更刁钻也更简单。乔北心听到后也想了几秒,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条定理。

  程望得意地说:“早上翻以前的作业本,刚好看到了,嘿嘿。”

  *

  月考成绩和排名很快就公布了,乔北心毫无疑问重新回到了一班。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能改变太多,但起码,他和程望成为了好朋友。

  周五晚自习结束后,程望自告奋勇帮他搬走书桌和储物柜里的东西,顺便揶揄道:“学神果然不会在我们这种人间多停留。”

  乔北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说:“少看点这种青春疼痛文学,那种东西对写作文并没有什么提升。”

  程望不服气地哼哼。

  最终乔北心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

  对于程望来说,乔北心在与不在,似乎没太大区别。

  一班的学习更紧张些,以至于像乔北心这样学习成绩这么优秀的人,也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再在教室温习一会儿白天的知识。

  他们有时仍然会在回家路上碰见,但大多数情况下不会。

  但,那一个月中形成的习惯,也有一部分保留下来了,例如每天早上程望抽屉里变着花样儿的早饭,比如每晚睡前的几句闲聊,比如乔北心偷偷从梁以蓝摊子上拿来塞给程望的零嘴。

  而对于乔北心来说,这大概是从天堂重新落回了人间。

  五月份很快就结束了,他们结束了高二的课程,成为了下一批即将步入高三的学生。

第12章 邀请

  暑假的第二周,程望收到了周娜的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程望:“……”

  “喂,喂?喂喂喂!”周娜迟迟等不来回答,很无语,“你又来了,不想回答就不说话是吧?”

  程望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太热了,不出去了吧。”

  周娜是真的挺想见程望,此时也不再贫嘴,认真地说:“小程望,姐姐我报的都是外地的大学,开学之后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满足一下姐姐高中时期的最后一点小小心愿不行吗?”

  程望还是没回答。

  女孩见程望又不说话,退了一步,说:“这样吧,你也叫几个同学,我请你们吃饭好吗?也省得你一个人尴尬。你就说我高考考得不错,心情好来做散财童女,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程望不知还能怎么拒绝,又胡乱对付了几句,见始终推不掉,只能同意了。

  挂断电话后,程望看到微信里有一条新消息,点开一看,乔北心给他发了个视频。

  是一个硬笔书法初学者入门要点。

  -乔:内容不是重点,你看看这几个练字前后的对比,那几个人之前的字比你丑多了。

  程望很是无语,按了几下手机屏幕,回了一条消息。

  -一大颗橙砸:?谢谢您,有被安慰到。

  他很不服气地把自己写好的作文拿出来,对着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乔北心。

  -一大颗橙砸:是不是有进步!

  很快,他又想到刚刚和周娜的那通电话,又写了几句。

  -一大颗橙砸:小乔小乔,这周末一起去吃饭吧!

  -一大颗橙砸:娜娜非要吃饭,我头都快挠破了也没拒绝掉。

  *

  周娜之前并没有说过不想见谁,但看到乔北心推开包间门走进来时,脸色还是僵了。

  她左右看看,小包间里的其他人她都眼熟,基本都是程望班里的同学。相比之下,乔北心显得有那么一丝丝格格不入。

  巧的是,乔北心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周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冲他扬扬下巴,“坐呀。”

  乔北心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程望刚刚去楼下大堂找饮料,回来时发现人到得差不多了,又出去叫服务员上菜。

  再进来时,周娜撑着下巴看他,说:“消停会儿吧,就看你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看得我都眼晕。”

  程望“啧”了一声,决定说些让周娜不怎么愉快的话题:“你考得怎么样啊?”

  周娜:“就正常发挥喽,跟我估计得差不多。之前一直忙着估分、填报志愿,这两天才有时间找你。”

  她说了几所学校的名字,“报的这几所。”

  周娜报考的学校果真都不在琴市,最远的一所甚至要坐4个小时的飞机。

  有同学感慨道:“我也想去外地上大学,但是估计家里不同意。”

  这几所学校虽然距离远,但在国内的排名都不错,只是因为位置偏僻,招生分数线才比较低。

  周娜解释一番,说道:“如果我学习像你们一样好,也就不用为了读好大学跑去这么远的地方了。”

  她冲程望挑挑眉,“就待在琴市守着小程望多好呀。”

  程望心想“又来了又来了”,拱手做了个抱拳的姿势,“告辞!”

  周娜敛了笑意,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又挤出一丝微笑,只是那笑容细看带上了一丝苦涩,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程望,真不打算跟姐姐试试?”

  程望端起杯子,喝了口里面的大麦茶,娴熟地转移了话题:“娜娜,你知不知道,我上学晚。”

  周娜:“?”

  程望淡定地说:“你没有想过,我可能比你大。”

  周娜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又引起众人大笑。

  *

  她一直表现地落落大方,时间久了,这些同学大多以为她说喜欢程望只是玩笑话,都没怎么当真。

  只是当事人自己杵着下巴,微笑中带着自嘲。

  直到大家都笑够了,周娜才慢吞吞地说:“算啦,逗你的,你不愿意就算了。挥别这棵小树,也许下个拐角能看到一大片森林呢。”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乔北心身上,很有深意地说:“是吧?”

  程望看看周娜,又看看乔北心,很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

  不仅他,其他几个同学也都纷纷闭了嘴。

  周娜察觉到大家的目光,视线从乔北心脸上移开,又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招呼大家吃菜。

  有不长眼的同学开始乱点鸳鸯谱:“娜娜是不是觉得大学神也不错?”

  周娜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姿势,“这饭真没法吃了。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放下你的筷子,不许再吃饭了。”

  程望腹诽,小乔不是挺好的吗!他悄悄看了一眼乔北心,惊讶发现后者脸上竟也闪过一丝嫌弃。

  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能让这两个人互相嫌弃对方到这种程度?程望不由得替他们感到尴尬,迅速插了一嘴掀过了这个话题。

  *

  之后的饭桌上没再出现这种让程望窒息的局面,周娜也终于不再调戏他。

  在一群学霸中,成绩普通的周娜也没有什么“高三过来人”的经验可说,这顿饭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各回各家之前,周娜笑眯眯地对程望说:“之后我也要忙我的事情啦,就不找你了。”

  程望诚恳地说:“提前祝你大学生活过得愉快。”

  周娜扬扬手,受不了地说:“去你的吧,小屁孩!又开始在我这儿装大人。”

  回到家后,程望仍然有些在意饭桌上同学开的关于乔北心和周娜的玩笑,他给乔北心发了条消息,写道:娜娜和他们几个关系都不错,平时说话口无遮拦惯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乔北心很快给了回复——不过不是文字。他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我在帮我妈收拾东西,不方便打字。”他说,“没往心里去,我能分清什么是开玩笑。”

  程望:“哦哦哦,那就好,我们班同学就是这样啦,大家熟了之后就挺口无遮拦的。”

  乔北心:“还好。”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话题最终又绕回了学习。

  “今年高考题还挺难的。”程望挠挠头发,“我掐着时间做了一遍理综的题目,差点没答完。”

  “嗯,”乔北心应道,“是有点难,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我第一次算都算错了,好在及时发现。”

  程望又说:“但我这次认真掐着时间做了一遍语文。我之前写语文试卷,写完总能剩半个多小时,我还总奇怪为什么大家都说作文写不完。”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原来是因为我写字太快了!难怪我写字也不好看!”

  “……”乔北心忍笑忍得辛苦,“现在发现放慢速度一笔一划地写,语文答题时间确实很紧张了?”

  “是有点,”程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但是!我自己都觉得试卷看上去整齐多了!一会儿拍给你看。”

  乔北心原本正在厨房帮梁以蓝淘米,听到这话时愣了两秒,水龙头水流很大,短短几秒就溢出了淘米筛子。

  乔北心连忙关上水龙头,可米还是掉了一些到不锈钢水池里,发出噼啪响声。

  程望在电话那头听到了动静,问:“怎么了?”

  乔北心淡定地说:“没怎么,米洒了。”

  “哎哎,你小心一点嘛!”

  “嗯,”乔北心捞了一把筛子,又继续刚刚的话题,“拍照也不是很清晰,不如你直接拿给我看?”

  程望问:“怎么拿给你看?去上次那个图书馆学习吗?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过去好远哦。”

  乔北心淘好了米,用淌着水珠的手背碰了碰耳机,好更清楚地听清程望的声音。

  他双手撑在水池边,低声说:“是有些远,我过去也不是很方便,不如你来我家里啊。”

  乔北心耐心列了几条理由:“你看,你也知道我家住在哪儿,离你也挺近的;而且我家里有很多你爱吃的零嘴,我还可以教你做;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会监督你好好写字。”

  说完这一长串话,他留了一个短短的、大概只有零点几秒的气口,又说:“怎么样?”

  程望拉长声音,“嗯——也可以,今年数学选择题的最后一题我是用排除法做的,刚好想跟你讨论下!”

  乔北心手指抠着水池边缘,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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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高考制度参考的是10年前天津的高考制度,高考当天回学校估分,之后按照估分填报志愿,成绩公布后高校开始录取工作、公布录取结果

第13章 意义

  虽然上次和乔北心去取钢笔时也踏入过这个院子,但毕竟没有上楼。

  这是程望第一次真正走进乔北心家,他很乖巧地提了一袋子水果。

  乔北心放进厨房,说:“等会儿给你切。”

  梁以蓝还没下班,家里只有乔北心一人。

  程望悄悄打量着他的卧室,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你卧室还挺整齐的。你是不知道男生宿舍……”

  他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

  乔北心卧室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他去外面拖了一把椅子过来自己坐下,让程望坐在与书桌配套的旋转椅上。

  两人都坐下后,程望献宝一样掏出自己的作文,挂上“求夸奖”的表情。

  乔北心看了好笑,一个没忍住,又上手摸了摸他的头。

  程望的字确实有进步,虽然还远谈不上赏心悦目,但好歹和工整挨上了边,不再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要皱眉的程度。

  乔北心耐心看完了那篇作文,用铅笔勾出了几个字,“这几个字写得不错。”

  程望当然不记得那几个字是怎么写出来的,转了转眼珠,说:“我只是努力写慢一点,写清楚些。”

  “嗯,写字时别心急,”乔北心把笔递到程望手中,“你看,你也才认真练了没多久,这不就已经看到进步了?”

  得到了夸奖的程望更加开心,又拿出试卷,指指某道题跟乔北心讨论。

  乔北心近视不算严重,两只眼睛都是不到300度的样子。平时可以不戴眼镜,但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

  他上课时会戴眼镜,因此程望并没有觉得太奇怪,可现在——

  程望抬头看看几乎快趴在他脸上的人,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问:“小乔,你近视这么严重吗?”

  乔北心:“两百多度。听起来不严重,但不管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有时班上同学跟我打招呼,我都要走近了才能看清到底是谁。”

  程望:“那还是有点严重啊!难怪你说之前想参军,视力却不合格。”

  他搓搓手指,有些惋惜地说:“现在近视矫正技术不是很发达了吗?如果做了手术,视力是不是就能恢复到正常水平了?”

  “理论上是可以,但有一个问题,”乔北心还真研究过近视手术,“我还没成年,现在没办法做。不过我在攒钱准备了,等过了十八岁,就准备去做了。”

  他对这个不太在意,因为视力问题无法成为军人的苦闷情绪也早已消失。他低头看着程望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名字,笑了笑,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带着程望又写了几个字,每写完一个字,就总结下书写要点,“每天也不用练太多,一百五十个字就可以,毕竟我们最近的目标是为了让高考作文答卷看上去整齐美观些,又不是去参加什么书法比赛。”

  不知不觉地,乔北心左手撑在了程望坐的转椅上,下巴凑得非常近,稍微松点力就能放到他肩膀上。

  程望觉得耳边的呼吸太热了,想要转过头让乔北心别靠这么近,一扭头,鼻尖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大哥平时偶尔也会捏他鼻子,但这和无意间碰触到别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程望皱皱鼻子,连带着嘴巴一起,皱出了几道小小的褶皱。

  这个距离太近了,程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些,想跟乔北心说,你离我太近了,我头晕。

  乔北心这时也扭过来看他,表情一如往常,丝毫不觉得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什么不好。

  程望移开目光,重新看着自己的本子,余光瞥到乔北心在他低下头后,也转了回去。

  这时,乔北心用食指摩挲着他的食指,“专心点。”

  “哦哦哦。”程望忙不迭应着,回过神来才发现,乔北心刚刚一直攥着他的手。

  手背和手心交接的那一小块皮肤潮潮的,但即便是在炎热的六月也并没有出汗。

  程望没来得及再东想西想,乔北心又握着他的手,写了下一个字。

  几笔结束后,留在本子上的是乔北心的名字。

  *

  没过多久,梁以蓝下班回家了。

  乔北心一早就说了今天会有同学过来,只是没说具体是谁,梁以蓝推门,见到满脸笑意的程望,惊讶地说:“是你啊?”

  程望笑弯了眼睛:“嗯,是我!打扰啦!”

  “不打扰不打扰,”梁以蓝换好鞋子,又去洗了手,“这都快六点了,就留下来吃饭吧?”

  程望家里没人,放假的时候都是自己叫外卖,只有在极个别的程璟不加班的情况下才能吃到家常菜。他没拒绝,乖巧地说:“谢谢阿姨啦!”

  程望长着一张讨喜的清秀脸蛋,嘴又甜,特别讨人喜欢,对比起乔北心的不善言辞,更加显得可爱喜人。

  梁以蓝想了想,说:“那今晚我不出摊了,晚上给你们做点零食。”

  程望连忙摆手,“不用啦,阿姨您忙您的,要不晚上我去帮您!”

  乔北心拦住他,“一个晚上而已,没关系的。”

  他推着程望的后背回到卧室,自己则去厨房给梁以蓝帮忙。

  *

  乔北心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玩,从未有过的经历让女人新奇又激动,梁以蓝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洗菜时甚至哼了几个调子。

  乔北心略带无奈地说:“妈。”

  梁以蓝也觉得不好意思,捂着嘴笑了几声,说:“我就是太高兴了。你也知道,我老害怕你在学校交不到朋友……”

  梁以蓝说着,深深叹了口气,随即又想到儿子这么大了,终于交到了性格好又漂亮的好朋友。

  她一直担心儿子在学校受人欺负,可又太了解乔北心,知道他是受了委屈也绝不会和别人说的性子。

  从小到大,梁以蓝没少为这件事操心。

  她越想越觉得开心,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心心,你去问问你朋友喜欢吃什么,我好准备着。”梁以蓝说着,弯腰去开橱柜门,她在里面摸索一番,又说,“家里没酱油了,心心,你一会儿去帮我买瓶酱油,顺便买点你朋友爱吃的菜。”

  乔北心应了一声“好”,又抬起手检查了下上方的橱柜,“白糖好像也快用完了,我一块儿买了吧。”

  程望不挑食,什么都吃,非常好养活。

  “那行,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楼下买酱油。”乔北心说,“就在楼下超市。”

  程望点头,指指桌上的字帖,“我马上就写完啦!”

  乔北心低头看了看,笑着说“嗯”。

  梁以蓝切好了程望带来的水果,红色的西瓜瓤中缀着紫黑色的葡萄,分成很平均的两份,分别装在两个陶瓷小碗中。

  不得不说梁以蓝真的很懂生活情趣。她端来的两只碗上印着不同的图案,递给程望的那一只上面画着几只小橘子。

  梁以蓝说:“找了半天,家里实在没有画橙子的碗,将就着用这个吧。”

  程望被哄得心里直冒泡泡。

  西瓜很甜,碗底又摆了几块冰,冰凉凉的解暑又解渴。

  程望感慨道:“阿姨,你也太会做吃的了。”

  梁以蓝摆摆手道:“瞎鼓捣罢了。”

  这么几句话的工夫,程望已经吃完了一碗水果,梁以蓝见状,拿起那只碗,说:“我再去给你洗点葡萄,大晚上还是别吃太多西瓜,怕你拉肚子。”

  乔北心的书桌不大,摆他自己的东西刚刚好,再多放几本书和试卷,空间就显得拥挤了些。

  程望又不像乔北心一样,东西到处乱放,梁以蓝拿起了小碗,才看到碗下面压着一叠草稿纸,里面还夹着什么东西。

  碗底的水洇湿了草稿纸,梁以蓝用手抹了抹,“没打湿你东西吧?”

  “没有没有,”程望揉揉脸,“我就是东西到处乱放,唉……”

  他连忙挪开下面的草稿纸,夹在里面的东西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是乔北心送他的钢笔。

  程望刚刚写了太多字,又因为格外用力,写得手腕都酸了,随手把钢笔放在桌上,笔帽也忘了盖上。

  梁以蓝看到后,愣了一愣。

  她把碗放回桌上,拿起那支钢笔盖上笔帽,喃喃地说:“这孩子,怎么又把这支笔拿出来了……”

  她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把钢笔放了回去,又说:“回来又找不到了。”

  程望看着她的动作,微微蹙了眉头,小声问:“这支钢笔怎么了吗?”

  那笔放回抽屉后,梁以蓝还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她像是陷入了回忆里,许久才说:“这是心心他爸爸的东西。”

  程望瞪大了眼睛,扣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抠着裤缝。

  梁以蓝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程望的变化。她不知在看哪里,只愣愣盯着空气中某一点,眼神温柔。

  “那时我们见不到面,他每周只能轮到一次打电话的名额,平时没什么要紧事,我们就写信联系……”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想起那时的事她依然觉得幸福,“所以心心小时候我一直逼他练字,他以前还因为这个跟我生气。”

  说到这里,梁以蓝终于从那股淡淡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她拢了拢自己扎在脑后的头发,笑着说:“不说这个了,我去给你洗点葡萄吃。”

  梁以蓝走后,程望仍呆呆注视着躺在抽屉里的钢笔。那钢笔确实很有年头了,只是……

  *

  乔北心回来后,看到程望一脸纠结地坐在椅子上。还不等他开口询问,程望抢先说道:“我不能收。”

  说着,还把手掌递到乔北心眼前。

  黑色的钢笔静静躺在程望手心。

  原本金色的笔帽因为反复地摩擦而掉了色,变得乌蒙蒙的,现在更是因为被程望攥了太久,被按上了几道掌纹。

  乔北心看到程望这副表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是我妈跟你说什么了吗?”

  程望一点都藏不住心事,重重点头,说道:“嗯……阿姨跟我说,这是你爸爸以前的东西。”

  他满脸纠结,脸都快皱到一起,“太贵重了,这个东西意义太重大了,我真不能收。”

  乔北心:“就是因为有意义才送给你。”

  程望:“可是,可是,但是……”

  他“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乔北心握握他的手,说:“我想送给你,你收下就是了,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别有心里负担。”

  说罢,他稍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还是说,听说这支笔太旧了,就不想要了?”

  程望怨念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样讲,你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乔北心还是笑。

  最终,那支钢笔还是被程望装进书包,带回了家。

  *

  晚上,程璟下了班直接过来接程望回家。临走前程望变着花样儿,把梁以蓝的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成功收获了一大袋零食。

  他自己背着书包,乔北心则负责帮他抱着零食。院子里路灯昏暗,乔北心腾出一只手拽着程望,每当前面有坑洼时,就使劲扯扯他的袖子。

  院子外的那条路很窄,程璟的车不方便进来,只能停在路边上。程望看到后挥了挥手,接过乔北心手里的零食,对他道谢。

  “今天太打扰啦!”程望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但是收获很多。”

  乔北心检查了一遍零食袋子,确认打好了结后,看着程望的笑脸,自己也笑了。他冲外面扬扬下巴,说:“到家后给我发条消息。”

  *

  程望坐上车后,发现程璟还带着工作用的眼镜。

  程璟也有些近视,但很轻微,是因为工作后长时间对着电脑造成的。

  为了避免近视度数进一步加深,他配了一副眼镜,只在日常工作时戴着。

  程望问:“怎么带上眼镜啦?你之前不是说戴眼镜开车会头晕吗?”

  程璟闻言,朝程望的方向偏了偏头,但眼神依然盯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嗯,忘了摘。”片刻后,他摘下眼镜,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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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让我看看是哪个野男人在勾搭我弟弟(戴眼镜.jpg)

第14章 荷包

  自从上次那通语音后,乔北心经常会挂语音电话过来。一开始还会找找理由,到后面干脆连解释都省了。

  准高三学生的暑假并不轻松,短暂休息过后,学校开始了为期两周的补课,只是比起正常的学期课程少了早晚自习,也少了周六的课程安排。

  晚上下课早,程璟也没空来接;程万宇这两年一直住在新情人家里,也知道两个儿子都不待见自己,平常回家次数少。

  晚上程望回了家,空空的大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好在,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暑期补课的最后一天,程璟回家后带来一个好消息:他要休年假了,准备带着程望出去转转。

  高三的学习枯燥又紧张,虽说完全不担心小弟的成绩,但适时的放松还是必要的。

  兄弟两个围着在外头晃荡了大半个月,程璟晒得快要脱层皮,偏偏程望跟没事儿人一样,毫发无伤。

  这段旅程的最后一站,在良市。

  良市有座很出名的寺庙,据说祈求事业尤为灵验。

  程望不信这些,但程璟信得不行,非要拖着他来,还按着程望一起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祈了愿。

  他从不担心小弟的学习成绩,只希望他们兄弟两个、还有自己的母亲都能够幸福快乐。

  离开这里的时候,程望去求了一沓荷包。

  程璟笑他:“刚才谁说不信的?”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程望心虚地说。

  人很难在庄重肃穆的地方无动于衷。寺庙里太多同龄人了,大多在父母的陪伴下祈求考试顺利。程望没法不被感染。

  但他想得很简单,只是希望明年的高考,自己和那些好朋友都能正常发挥,顺利考进理想的学校。

  几天后,这段高考前最后的放松也结束了,他们回了琴市。

  回家后,程望立刻给班上同学发消息,挨个发荷包。

  乔北心也有一个。

  “这是什么?”乔北心捏着手里小小的蓝色荷包,带着笑意问他。

  程望双手托着脸,一边吸着奶茶一边说:“荷包,我和大哥出去玩时求的,送你!明年高考顺顺利利!”

  乔北心没推辞,塞进裤子口袋里,道了声谢。

  他的手放在桌下,程望看不到他是怎么温柔地抚摸着荷包上的系带,又是怎么一圈圈绕在自己手上、又一圈圈解开的。

  送出了荷包,又喝了好喝的奶茶,程望开开心心回家。

  打开家门却看到程万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程望不知道他今天回家,当即愣住。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样不好。

  这儿本来就是他们的家,程万宇回家,不该是让他愣住的事。

  他开口叫了声“爸”。

  “听说你前段时间和小璟一块儿出去玩了?”程万宇关了电视,专心和他说话。

  “……嗯。”

  程万宇说:“你学习好,我不操心,但出去旅游还是得跟爸爸说一声,即便是跟小璟出去。”他顿了顿,又说,“小璟年纪大了我不担心,但你毕竟还小。”

  程望应了一声,找借口进了卧室。

  他是真的忘了说。

  *

  他一直被程璟牢牢护在羽翼下,提到家人永远只会想到大哥。他也深知父亲是大哥的逆鳞,是无论何时提起,都会立刻引爆的炸。弹。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发呆。真要说起来,刚来到这里时,程万宇对他并不好。

  他至今也不知道王燕究竟怎么说服程万宇的,只记得自己刚被领回来的时候,这家里对他最好的,竟然是蒋时。

  是那个被自己丈夫背叛了的、可怜的原配妻子。

  他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蒋时离婚后没有带走程璟。

  他只知道,自从蒋时离开后,这个家里整日充斥着争吵。最严重的时候,程璟甚至跟程万宇动过手。

  那一年,程望10岁。

  他看着程璟擦掉嘴角的血,冷哼一声离开家门;他又看着程万宇气得全身发抖,指着程璟,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连贯的话,只能恨恨甩上卧室门。

  程望从小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或是机会。他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无法选择自己龌。龊的出身,似乎他的出生从不被任何人期待。

  但那一天,他凭借着直觉,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选择。

  他跟在程璟后面,也离开了家。

  从此,这个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人。

  *

  乔北心的消息发过来时,程望的手机正被他自己压在屁。股下面,接连三下震动吓得他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乔北心给他发了两张照片,正是他刚刚送出去的蓝色荷包。

  -乔:真好看。

  程望得瑟地笑笑,打字回复道:那当然,这可是我选的。

  消息刚发出去,乔北心的语音电话就挂了进来。

  程望只说了一个“喂”,就被乔北心敏锐地发现情绪不对。

  “……嗯?”乔北心疑惑道,“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很开心?”

  程望本可以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可他实在很累。他向后倒去,陷进柔软被窝中,闷闷地说:“一言难尽。”

  说到这个话题,程望觉得该和大哥说一下。他切到和程璟的聊天界面,告诉他程万宇回家了。

  程璟大概没在忙,立刻拨了电话过来。

  程望看着屏幕上的“通话已被其他应用中断”哭笑不得,“大哥?”

  程璟开启机关。**式:“他可能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我听说他那个新情人想结婚,他可能是为了躲她才回家。”

  *

  程望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是泡在冷水里,又被人当胸打了一拳,闷闷地不能呼吸。

  他在电话这端愣了几秒钟,才干巴巴地说:“是吗。”

  “还有一个月才开学,你想在家住吗?”程璟烦躁道,“我去酒店住几天,你要是也不想待在家里,就过来找我。”

  程望抠着枕头套,又愣了一会儿,“算啦……放着好好的家不住,跑去住宾馆,算什么事呀……”

  但他到底还是劝不动程璟。

  程璟又嘱咐了几句别的,才挂断电话。

  手机回到之前和乔北心的通话中断记录上,程望拍拍额头,给他回复消息。

  -一大颗橙砸:刚刚我大哥的电话打进来了。

  -一大颗橙砸:太晚了太晚了不打扰你了,小乔早点休息,晚安!

  他提前把手机设置成了免打扰,仰面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回想着程璟刚刚说的话。

  程万宇,他们的父亲,似乎又准备结婚了。

  *

  程万宇工作同样忙碌,白天父子两个并没有太多见面时间,但程望仍然觉得不自在。

  他有时去图书馆学习,更多的则是漫无目的地到处瞎逛。

  虽然距离开学还有段时间,但他们班学习气氛还算浓郁,班上的同学大多在补着假期作业,或是复习功课,谁也不敢对接下来的高三生活掉以轻心。

  程望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只能自己一个人随意乱晃。

  这天,乔北心在一班的同学给他发消息,说和女朋友看电影时,看到程望也在,打了个招呼后,发现程望竟然自己一个人来看电影。

  乔北心看着对话框中的“一个人来看电影,这得是无聊到什么程度啊”,蹙了眉头。

  当天晚上,程望收到乔北心发来的一个PDF。

  -乔:想过考什么大学吗?看看这个。

  程望有点想法,但总觉得还早,并没有太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乔北心回复道:还有几个文件,但是太大了,微信发不过去。要不你来我家,我也想找人商量。

  程望正迫切需要为自己出门“闲晃”寻找正经理由,闻言立刻同意了。

  这天天气很好,程望走在马路上,还不忘提醒乔北心买奶茶。

  他经常被程璟取笑,说,同龄的女孩子都没他那么爱喝奶茶,不仅如此,口味还奇葩,偏偏不爱加糖。

  乔北心记性很好,还很会举一反三,“豆浆不加糖,奶茶是不是也不加?”

  程望真想给他竖个拇指,“是!你可太聪明啦!”

  程望在楼下买了两盒快餐拎上楼。吃饱喝足后,程望咬着奶茶吸管,感慨道:“还有什么比夏天来一杯冰冰凉凉的快乐水更好的事吗?没有了。”

  又闲聊了一会儿,两人终于开始干正事。

  乔北心打开电脑调出那份PDF,一边过学校,一边给两人记笔记。

  程望圈出了几个学校,又上网去找历年的分数线。

  乔北心说:“按你之前的成绩,这几所都差不多。”

  他指了指Y大的金融系,“除了这个。如果想报Y大金融系,最好还是再努努力。”

  乔北心话说得含蓄。

  Y大金融系是全国最好的,在琴市的录取分数线几乎快与清北持平。

  程望趴在书桌上,脸颊肉被挤到一起,嘟囔着说:“好难哦,我觉得我的成绩已经到了瓶颈了。”

  乔北心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从英语听力入手可能好一些,毕竟……”

  程望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请学神停下对我等凡人嘲讽的话语。”

  话是这么说,程望还是很听话地带上了耳机,真的开始听英语听力。

  他知道自己英语弱,却总是静不下心复习,时间久了,甚至产生了一种逃避的惯性。

  马上要高三了,真的不能再这样了。程望揉揉脸,开始认真读题。

  *

  乔北心的卧室没有空调。

  他体质很有些神奇,冬天不怕冷,夏天也不怕热。

  至于梁以蓝,她身体本来就弱,更是受不得冷。

  母子两个谁都不用风扇。

  只是,这可苦了极度怕热的程望。

  刚听完一小段听力,程望就苦着脸说:“小乔,你不热吗?”

  “我平时不怕热,所以……”乔北心起身,略带抱歉地说,“我把风扇推进来吧,风扇在客厅,等我一下。”

  风扇久不使用了。梁以蓝给它套上了罩子,但扇体仍难以避免地落了灰。

  乔北心去洗了一块抹布,蹲在地上仔细擦了擦,然后推进了卧室。

  *

  英语听力对程望来说似乎是颗巨大的安眠药,每次带上耳机,程望很快便开始眼皮打架。

  他中午来得晚,吃过饭又跟乔北心闲聊,开始做听力时,已经接近四点了。

  四点可不是午睡的时候,程望虽然困,但还是坚持着撑住下巴。

  可眼前试卷上的英文字母越来越模糊,程望用力眨了眨眼睛,想仔细看清每个字母。

  可他越想看清,就觉得越模糊。

  他凑近试卷,终于一个没忍住,栽到书桌上。

第15章 抛弃

  乔北心只出去了不到十分钟,回来的时候看到程望趴在桌上。

  程望手长腿长,仪态也很好,每天大课间做操的时候又帅又显眼。

  但他写字时……习惯真的挺不好的。除了矫正了好几个月才勉强改过来的错误握笔姿势,写字的距离也过于近了,几乎快要贴到桌面上。

  乔北心漫无边际地想着,这颗大橙子天天趴在桌上写字,但不近视;自己明明很注意用眼卫生,可偏偏看不清东西……

  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吧。

  *

  他不知道程望的噩梦是否具有偶发性,又因为手里推着电扇而动作小心。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叫醒程望时,程望左耳的耳机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白色的耳机在地上骨碌滚了几圈,缀着耳机线,又带下了原本好好带在右耳的耳机。

  啪——又是一声轻脆响声。

  乔北心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吓到了程望,原本好好趴在桌上睡觉的人,下一秒就抖若糠筛。

  他把风扇踢到一旁,快走两步从把程望从桌上扶起。

  可程望的反应远比上一次更严重。不过短短几秒,他的眼皮都哭红了。

  乔北心依然像上次那样把程望抱在怀里安抚着,可简单的触碰和言语都不能唤醒被梦魇困住的人。

  很快,程望开始磕磕巴巴说着他听不懂的梦话。

  这么高个子的漂亮男孩,窝在他怀里,委屈得像被人丢弃的小狗。

  眼泪很快透过肩膀的衣物,沾湿了乔北心的皮肤,也打乱了他的心。他焦急地拍着程望的后背,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程望,程望!”

  几秒后,乔北心终于听清了程望的喃喃自语。

  “……疼……”

  乔北心懊恼地皱着眉,以为自己太过着急用力,拍疼了程望,可下一秒,程望吐出的话语让他全身发冷。

  程望尖叫着说:“真的很疼,妈妈!”

  *

  终于从梦魇中脱离出来时,程望第一个动作是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那里似乎还残流着被钢钉穿过的刺痛。

  他神经质一样又搓又揉,很快就把薄薄的耳垂搓得红肿。

  乔北心拉下他的手,可程望不知是不是在跟他较着力气,僵持几秒后,乔北心手臂内侧的青筋都显了出来,才把他的手牢牢按在腿上。

  “小望,乖,别搓了。”乔北心按着他的手,手掌下的程望仍然在和他犟着力气,“听话,小望最乖了,是不是?”

  乔北心向后退了退,让自己和程望之间空出一个适合说话的距离。

  程望视线躲闪着看了他一眼。眼皮是肿的,眼眶是红的,随后又立刻垂下眼睛。

  在张嘴说话前,程望用力闭了闭眼睛。

  又滚下两颗眼泪。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至下巴,最终消失在脖颈处的阴影中。

  不知沉默了多久后,程望叫他:“小乔。”

  除了还带着浓浓鼻音外,程望的情绪已经听不出别的痕迹。

  乔北心伸长胳膊,去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没想到,程望接过纸巾,竟先去擦了自己的耳朵。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连程望自己都愣住了。

  乔北心有意想缓解一下气氛,他挪开程望的手,解救出被蹂。躏到通红的耳垂,换了一个轻松些的语气说:“你自己可能看不见,是不是不知道耳垂后面有颗痣?”

  程望却盯着他,挤出一个比哭还悲伤的笑。

  他说:“……不是痣。”

  *

  乔北心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程望,听到这话后他皱紧了眉头。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程望耳垂前方同样的那个位置上,有一块小小的肉色疤痕。疤痕很小,乍看上去更像是胎记。

  乔北心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他手指颤抖着翻过程望的耳垂——

  那颗黑色的圆点太有迷惑性了,只有伸手摸到的时候,才会发现那里的皮肉并不完整。

  那是一道疤。

  “你记得我大哥长什么样子吗?”程望缓缓说,“上初中时,老师经常开玩笑地问,我们两个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因为,我们只有一半的血缘是相同的……我们同父异母,我妈……”程望卸了力气,额头抵在乔北心肩膀上,艰难地说,“我妈是、是小三。”

  “她生了我之后,我爸不肯认我,不承认我是他的孩子,也不给我们钱。

  “我妈也没什么本事,我那时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么,只知道她总是很晚才回来,有时身上带着伤,有时还会有人在家门口破口大骂。

  “我们搬了很多个地方,后来搬到一栋筒子楼里,才算勉强稳定下来。但我没有户口,上不了学,很羡慕那些背着书包的同龄人。后来,我妈偶尔会拿回来一些书本让我看……”

  程望每说一个字都需要鼓起极大的勇气,短短几句话说完后,他竟然产生了一种类似缺氧的眩晕感。

  他用力吞了口口水,眼睛里的眼泪已经干了,只有眼眶还红着。

  “那次她又被人打了,”程望苦笑着说,“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她每天都出去干什么,只知道她有时回家时脾气很坏,所以她每次回来,我都要先观察一下,她今天心情怎么样……”

  程望又摸了摸耳朵。他皮肤白,平时磕一下碰一下都要留好久的印子,耳朵刚刚被他自己摸了那么久,早就红了一片,又痛又麻。

  可程望甚至感觉不到疼。

  他低声问乔北心:“你见过那种打耳钉的机器吗?这个就是用一次性钢钉穿的……”

  程望把下巴放在乔北心肩膀上,脸朝一边歪着,避开乔北心的视线,双眼焦点不知定在哪里。

  除了偶尔的噩梦,他早就逼着自己忘了筒子楼里发生过的事。

  因为每次回想起来,就像是那些疼痛又一次落在了他身上。

  “那次她中午就回来了,我正趴在一张矮脚桌上睡午觉,不知道谁招惹了她……我只记得她那天脸都被人抓伤了,头发也乱七八糟的。”

  *

  那天王燕一脚踢翻了矮脚桌。

  矮脚桌本就不结实,在她盛怒的一脚下,直接散了架。

  程望从桌上跌到地上,迷迷糊糊醒过来。他揉着眼睛,睡意还没消散。

  “妈妈?”

  王燕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冷漠地问:“程望,桌子是让你趴着睡觉的吗?”

  年幼的孩子警觉地感受到妈妈的不快与暴躁,想快点从妈妈身边躲开,不去惹恼气急的女人。

  男孩年纪大了,瘦弱的王燕很难轻易抓着他不放。

  可这一次,程望的躲避无疑更进一步地激怒了她。她拧着细细的眉毛逼近程望,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

  “小兔崽子,书是你要看的,写字桌也是你吵着要用的,”王燕逆着光站在程望面前,脸上表情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可程望却分明能看到她通红的双眼,“现在大白天的,你他。娘的趴在桌上睡觉?”

  王燕越说越气。她揣着手在屋里翻找着,没过多久又回到程望身前。

  程望从未见过女人如此可怖的模样,吓瘫在地上只知道哭。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她生了气,只能抹着眼泪大声道歉。

  “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正午,一天之中太阳最明亮最耀眼的时间。

  阳光从窗边照进来,把王燕的耳饰映得一闪一闪。

  王燕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她蹲下。身子,很罕见地露出慈母的微笑。只是这笑容衬着她破了的嘴角和挂着淤青的额头,非但不显温柔,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恐怖。

  程望向后躲去,后脑勺咚地磕在墙上。

  他顾不上疼,一把攥住王燕的胳膊,哭着说:“妈妈,我不敢了!”

  在刚刚的争执中,程望的指甲滑过洋灰地,豁了一个口子,此刻抓在王燕手臂上,划了一道淡淡的白痕。

  洋灰地永远都扫不干净,永远都有灰,即便程望远比同龄男孩听话又爱干净,手指仍无可避免在王燕身上抹了几道灰印。

  王燕低头看看,勾起一边嘴角,冲程望笑了。

  下一秒,她揽过程望,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让程望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恶毒话语。

  “程望,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

  “别说了……”乔北心按着程望的后脑,更紧地压到自己怀里,“别说了,小望。”

  他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连语气都带着颤抖。

  可被自己按在怀里的人却听不出太多情绪,甚至刚刚讲述那段至今仍会让他不停做噩梦的童年经历时,程望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乔北心松开他,想再看看他耳朵上的疤痕,手抬到一半又僵硬落回腿上。

  被搓揉过几下都会肿胀的脆弱耳垂,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穿了耳洞该有多疼?

  乔北心无法想象。他只能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问:“她还怎么打过你?还有没有别的伤?”

  他不知道自己多紧张,自然也不知道他握着程望的双手有多用力。

  程望微微挣脱开,手腕留下一串手印。

  一直开朗爱笑的大男生安静了很久,最后说道:“没有啦……她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

  过度的纵。欲和酒精终于摧毁了王燕的身体,程望八岁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程万宇良心有愧,或是他和王燕终于达成了什么一致,那段时间王燕出去鬼混的时间明显少了,甚至还给程望买了几件新衣服。

  王燕的喜怒无常在程望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看到新衣服的那个瞬间,他恐慌地以为自己又要挨打了。

  王燕不耐烦地说:“我真是服了,程望,你能不能有个男孩样?我看见你那一脸窝囊样儿就来气。”

  她越说越生气,眼看着又要动手,忍了又忍,才又白了他一眼,“能不能跟你老娘学点本事?绣花枕头。”

  女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除了那张出色的皮相之外根本一无是处,反而觉得乖巧的儿子不够“男人”。但眼看着就要把他送走,她也懒得再说些废话。

  次日一早,王燕罕见地带着程望出了门。

  她没像往常一样涂些大红色的口红,只淡淡描了描眉。素着一张脸的女人面容清丽,比平时浓妆艳抹的模样不知清纯多少。

  她手上牵着的小孩也漂亮,母子两个吸引了一众行人的注意。

  王燕瞧见了,极轻佻地冲路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抛了个媚眼,把那人吓得落荒而逃后,扬声骂了一句:“看个屁啊,没见过美女啊!”

  随后,她招了一辆出租车,花了三十多块钱,打车去了郊区的某个富人区。

  下车后,她对程望说:“我去买早点,老实待在这儿等我。”

  程望从没来过这么好的地方,一时之间被周围错落有致的高层住宅迷了眼睛,听到王燕的话只会忙不迭地点头。

  很快,王燕拿着两杯豆浆回来了。

  她把其中一杯递给程望,自己站在一旁,掏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那边起先没人接听。

  王燕很快露出焦虑的神色,她叉着腰,不耐烦地拨打了一遍又一遍。

  拨出第五次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起。

  王燕松了一口气。

  终于等到他接了电话,女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近一分钟后,她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了。”

  随后,她挂断电话,低头摸着程望的头顶,用大概是此生最温柔的语气,对自己的儿子说:“太热了,我去旁边买碗刨冰。”

  程望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远处的高档商场入门处离开,转头拽着妈妈的衣角,乖巧地说:“妈妈,我跟你一起去。”

  王燕“啧”了一声,“省省吧你,你跟我去?我还得照顾你。”

  她拽出自己的衣服,漂亮的眉毛蹙起,盯着程望看了一会儿,离开了。

  程望不知道她又在生什么气。好在,很快有一对父女从临近的小区走出来,吸引了程望的注意力。

  那位父亲很年轻,他把女儿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一个泡泡机放在女儿嘴边。

  肥皂泡泡在阳光的反射下迎出五彩斑澜的色彩,把小女孩逗得咯咯直笑。

  程望瞪大了眼睛,咬了咬下唇,偷偷看着那对父女。

  王燕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到底还是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她太好看了,即使面无表情,那双嘴唇也微微向上嘟着,明明是最粗鄙不过的语句,偏偏让人觉得她是笑着说出口的。

  她看见程望一脸艳羡地盯着正在玩闹的女孩,不屑地想,程望真是没出息,这么个破玩具也能喜欢成这样。

  她站在原地跺跺脚,再一次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她再没回过头。

  程望站在原处等王燕回来。可他从上午等到中午,都没能等来自己的妈妈。

  手里的豆浆冷了,豆浆粉勾兑出来的香味淡去后,只剩下浓浓香精味。程望口渴得厉害,没忍住,喝了两口。

  等到太阳高高悬在头顶时,程望脑袋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觉得,王燕可能不要他了。

  程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这恐慌远比亲眼见到有人闯进家里,扯着王燕的头发从床上拽到楼道更可怕。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会把人惹怒到要抛弃他的程度。

  男孩在外面站了太久,又因为心里充满被抛弃的恐惧而惴惴不安。

  身后那棵树上,一只小鸟落下,带下了几片落在树枝上的树叶。

  这几片树叶轻飘飘掉在程望脚边,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穿着崭新的衣服,却依然在这片富人区穷得格格不入;过往的行人都在看着这个一言不发却哭得浑身颤抖的男孩,可谁也没想过上来问问他怎么了。

  手里撑着豆浆的纸杯被他捏得变了形,从吸管里露出几滴流到手上。

  程望突然吸了一口气,他胡乱地想着,如果妈妈回来,看到他没把豆浆喝完,恐怕又要生气了。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咬着吸管大口大口喝完了那杯豆浆。

  劣质的豆浆粉沏出的豆浆味道很淡,又因为加了太多香精,只剩甜腻,半点喝不出黄豆的香味。甚至因为放了太久,底部已经结成了疙瘩。

  程望攥着吸管,仰头咽下了那一大坨疙瘩粉。

  可他依然没等来任何人。

第16章 大哥

  “后来,你猜我等到了谁。”

  程望不知何时圈紧了乔北心的腰,脸也扣在他肩膀,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乔北心按着他的腰,偶尔会拍拍他的背。迟来了太久的安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可除了这样,乔北心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他难以形容自己听到这番话时的心情。

  这么阳光的男孩,他好像永远带着笑,任谁看都是从没经历过阴霾,从小被人娇惯着长大的孩子。

  泡在蜜里才能长成这么甜的男孩,谁又能想到他的童年是这样度过的?

  乔北心闭了闭眼睛,低声说:“是你大哥吗?”

  “嗯。”提起程璟,程望的语气终于带了些波澜,“那天是周六,他们只上半天课。”

  程望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大哥后来老笑话我,说,他打完球回家,结果在家门口捡了只号啕大哭的小狗……”

  他说的画面太生动了,抱着膝盖哭个不停的小孩好像就在乔北心眼前。

  明明上一秒还是悲伤的气氛,下一秒就被程望逗笑了。

  他又拍了拍程望的背,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始,最后只能叫了声“小望”,又松开他去看他的耳朵。

  耳垂终于不再红肿,恢复了往日的白润。乔北心按耐住内心的悸动,只用指甲盖碰碰那里。

  “还疼么?”

  “不疼。”程望说着,上手捏住乔北心的耳垂,并没注意到坐在自己屁股下面的人浑身僵硬,“就跟女生打耳洞一样,就当时疼一下下,过两天就好了。”

  过了那阵回忆里的悲伤后,程望意识到这个姿势有点怪。

  他别别扭扭从乔北心身上坐起来,又恢复了往常无忧无虑的模样。

  他小声嘀咕着:“别总跟抱小孩一样抱我。”

  他抬头看着乔北心。

  明明讲述着悲惨过往的是他,可现在看上去,乔北心似乎比他更悲伤。

  他拍拍乔北心肩膀,安慰道:“我大哥对我很好的。”

  他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泄露出一丝丝怅然,又很快恢复平静。

  这个气氛太压抑了,程望有些受不了,他主动换了话题:“小乔,我生日快到了,我大哥说这次要办得正式一点。”

  他捏着小拳头,轻轻砸在乔北心肩膀,“到时来玩啊!”

  乔北心微微放松了表情,问:“好。想要什么礼物呢?”

  程望:“没什么特别想要的,能多来几个朋友我就很开心啦!而且——”

  程望夸张地拉长声音,“我想要的可不是小乔能送的。”

  乔北心:“你先说说你想要什么,万一我能送呢?”

  程望眼里含着笑,说出的话却诚意十足:“我想想啊。最近的愿望是高考前练好字。稍微远一点的是高考正常发挥,能考上Y大金融系。再长远一点……”

  他收起了微笑,又露出刚才那股怅然。这一次,他想了很久。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我和大哥的生活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总是缺少点什么。”他苦恼地说,“但是缺少什么呢?我也说不上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更贴切的词语。最后,程望只摇了摇头,笑着说:“唉!语文不好的弊端露出来了吧,我表达不出我想说的。就,希望我和大哥以后都能更好吧。”

  过了几秒,乔北心才说道:“你们感情真好。”

  程望靠着书桌,低头看着坐在旁边的人,低声说:“说实话,如果你是我大哥,你能这么坦然地接受我吗?接受一个,父亲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子?”

  乔北心:“他很了不起,很值得敬佩。”

  程望重重点头,“真的,我太佩服他了,我觉得他和他妈妈,真的都太伟大了。反正我如果是他,我接受不了。但是小乔,你知道吗,蒋阿姨——就是我大哥的妈妈,她从来没难为过我,她还教育我大哥说,我是无辜的,因为我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乔北心静静听着。

  “可她也不是那种特别圣母的人,她说,只要我没有坏心眼,那我大哥不能因为我妈做过的不好的事就迁怒到我身上。而且她特别勇敢,知道我爸出轨时,很坚定地就离了婚,我特别佩服她的勇气。”

  程望低下头,“比起她,我妈……”

  他愣了一会儿,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真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把我大哥教得很好,我现在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乔北心却说:“我觉得不会。有些人家庭条件很好,读着最贵的学校,穿着最好的衣服鞋子,可骨子里依然是个烂人。有些人生活在肮脏里,却能出淤泥而不染。”

  程望笑着看他,过了一会儿冲他比了个羞羞的手势,“小乔,变着花样儿夸自己,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乔北心伸手戳戳他的手指,“我说谁谁心里知道。”

  两个人手指短暂地碰了碰,指尖都留下了一点热度。

  *

  晚上,程望依然留在乔北心家里,吃过了晚饭才回家。

  梁以蓝很细心,已经把程望的口味抓了个七七八八。

  程望坐在餐桌上,托着下巴看乔北心,不解地问:“你每天吃梁阿姨做的饭菜,都没有长胖吗?”

  乔北心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冷漠地说:“跑半马的人不会长胖。”

  程望:“?”

  他不敢置信地说:“小乔,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真的很让人讨厌。”

  梁以蓝原本坐在一旁笑眯眯看他们斗嘴,不知怎的脸色一变。她看看墙上的挂钟,说:“今天太晚了,我还是不出去了,你们吃完把碗收厨房就行,一会儿我来刷。”

  程望没好意思蹭饭还不刷碗,和乔北心一起,笨手笨脚洗干净了餐具。

  又磨蹭了一会儿,他准备回去了。临走前他去梁以蓝卧室打招呼。

  卧室门大概没关好,程望轻轻一敲,门就被推开一条缝。

  程望吓了一跳,连忙道歉:“梁阿姨,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梁以蓝背对着她,手指扶着桌子,从程望的角度只能看到半张侧脸。

  他看到梁以蓝用纸巾按了按嘴角,随后把纸巾揉成纸团丢在桌上。

  再转过来时,又是一张和蔼的笑脸。

  她问:“这就走了啊?心心——送人家下楼啊。”

  乔北心去卧室拿程望的东西,听到这话后,扬声说了句“知道了”。

  下楼时,乔北心说:“这片路灯暗,治安又不好,我送你到门口,等你叫的车来了我再上楼。”

  程望无奈地摊手,“好吧好吧。”

  分别时,程望说:“7月17号别忘啦!到时我把地点发你,一定来啊!”

  “好。”乔北心爽快答应。

  提到这个话题,程望多问了一句:“小乔,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过去了,在5月。”说完这句话,乔北心突然露出一个极不符合性格的、略显狡黠的神色,“程望,我是不是比你大?”

  程望摇摇手指,“先说说你是哪一年出生吧。”

  乔北心说了个月份。

  “哦——”程望眨眨眼睛,得意地说,“我比你早一年出生哦。”

  乔北心:“……?”

  “我八岁才上小学,比你们都大,小乔弟弟。”程望把“弟弟”两个字咬得很重。

  乔北心看着程望,几秒后低头笑笑。他无奈地摇摇头,说了句“好吧”。

  “什么就‘好吧’,”程望对他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叫声哥哥让我听听!”

  乔北心充耳不闻。

  这时,程望叫的车到了。

  程望没再纠结刚刚的话题,他拉开车门,矮下。身子坐进去,隔着车窗冲乔北心挥手。

  乔北心按住车顶,弯下腰对程望说:“到家给我发条消息。”

  程望点头。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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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本人永远的xp

第17章 生日

  没过几天就到了7月17号。

  程望叫的人不太多,大多都是班上的同学,乔北心几乎都认识。

  他们这些好学生,平时太专注学习,以至于真的到了可以放松娱乐的场合,都不知道该怎样放松娱乐。

  大家吃了饭,又去KTV唱了歌,最后把礼物交给程望,就各自回了家。

  回去时,程望叫了程璟过来接,他把大件小件的礼品盒塞进程璟的尾箱。

  同学们都离开后,只有乔北心还远远站在KTV门口,一直等到程望身边只有他大哥,才走上前,把揣在口袋里的长方形盒子交给程望。

  程望人马马虎虎的,收礼物又手忙脚乱,根本记不住谁送了什么。

  他接过盒子,指尖摩挲着外表面的包装,笑开了花。

  “是什么呀?”

  乔北心没卖关子,老实说道:“还是钢笔,实在不知道送什么,你别嫌弃我没创意。”

  “我才不会嫌弃,”程望一整晚笑容都没停过,“之前那支太贵重啦!我平时都不敢用,这下刚好,以后我就用这支啦!”

  包装盒很小,和坐在程璟车子尾箱里的比起来,简直可以算是微不足道。

  乔北心眼神飘到那座生日礼物堆成的小山上,对比着那些包装精美、一看就价格不菲的东西,头一次产生了些许自卑。

  他和梁以蓝再怎么节衣缩食、勤俭持家,都无法像那些同学一样,随随便便买最新的乐高、限量版的球鞋作为生日礼物。

  他已经在店里挑选了看上去最精美的包装,可和那些礼物比起来,还是显得粗糙廉价。

  而更让乔北心感到懊恼的是,这是他送给喜欢的男孩的生日礼物。

  他搓了搓手指,掩饰般地把手揣进口袋,“但它很便宜,才300块钱,你别嫌弃。”

  程望正站在车子后方整理东西,闻言伸出头,说:“怎么会呢!礼物只是形式嘛,大家送礼物的本意不是祝我生日快乐吗?”

  他按下尾箱门的开关,拍拍手上的灰,几步跑到乔北心面前,继续说道:“难道别人送的东西更贵,他祝我生日快乐的诚意就更足一点吗?小乔送的没有他贵,就不是真心祝我快乐吗?”

  乔北心简直被这一连串的疑问句问晕了,他无奈摇头,说:“当然不是。”

  他看着程望的笑脸,好像很轻易地被他安抚了一点内心的焦躁。

  程望确实有这样的本事,他的快乐那么容易就能感染他。

  他说:“我比谁都希望你幸福、快乐。”

  程望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根本没有发现这短短几个字里蕴藏着的浓烈情绪。

  他只是重重点了头,“那就是了嘛!”

  回家后,程望挨个拆了生日礼物,坐在地毯上傻乐。

  最后,他在角落里摸到了乔北心送他的钢笔。

  是一支薄荷绿色钢笔。

  比之前乔北心给他的那支要轻很多,颜色看上去也年轻,正是适合十八九岁少年的样式。

  程望吸满了墨水,又找出没写过名字的新作业本,在扉页端正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新拆封的钢笔出水有些涩涩的,不够流畅,钢笔尖和纸张摩擦的粗砺感也要明显一些。

  但程望毕竟不专业,对这些感受得并不明确,他只是看了看自己写的字,自恋地觉得真的有进步。

  他越看越高兴,没忍住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给乔北心看。

  -一大颗橙砸:有没有进步!

  -一大颗橙砸:()

  很快,乔北心回了一个“是”字,紧接着又问“喜不喜欢”。

  程望回复:喜欢!

  又发了一个小兔子抱着胡萝卜蹭的表情。

  乔北心没再回复,程望也没再多做停留,注意力很快又被其他的礼物吸引走了。

  另一边,乔北心正坐在客厅里看手机。

  他刚刚做完作业,出来削水果时收到了程望的消息。

  切开的半个西瓜被他随手放在饭桌上,水果刀还斜斜插。在西瓜瓤中。

  梁以蓝觉得奇怪,一向手脚利落的儿子,怎么切个西瓜切了这么久。

  她走出来,只见自家儿子坐在桌前,不知在看什么,神色专注又温柔。

  梁以蓝是过来人,看他这副表情就能猜个大概。她捂着嘴偷偷笑了,没打扰儿子,又回了自己卧室。

  *

  升入高三前的最后这个暑假,过得既漫长又迅速。程望觉得自己的生日还在昨天,可明天就要开学了。

  按照自立高中的惯例,9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是要举行高三学生的成人典礼的,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幼稚的孩子,要开始为自己的前程打算,也意味着整个高中、乃至整个学生生涯里,最重要的那次考试,就在他们眼前了。

  每位学生都换上了冬季校服,把学生们衬得青春又洋气。

  这种场合是肯定要挑选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的,坐在程望旁边的男生戳戳他,问:“今年谁是学生代表啊?是不是乔北心?”

  程望凑进他小声说:“好像不是,我听说是个女生。”

  确实不是乔北心,因为……

  他并不能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念完稿子。

  年级组长头疼地说:“你能不能有点年轻人的朝气啊?你这——你摆一张要去刑场受刑的脸,是想吓死同学们吗?”

  乔北心扯了扯嘴角,试图用自己最充沛的感情,又念了一遍稿子。

  可稿子只念了一半,乔北心自己就放弃了:“算了老师,找其他人吧,我念不来。”

  年级组长早有此意,只是碍着面子说不出口,闻言反倒松了一口气。

  于是这一次的学生代表,换了另一位成绩和乔北心不相上下的女生。

  成人典礼的时间并不长,真正耽误时间的是之后班上和年级的同学合影。

  礼堂面积就那么大,最多只能同时容纳两个班级上台合照,其他人只能在下面等着。

  程望无聊地坐在座位上,听着班上的女生七嘴八舌。

  为了这次的合影,不少女同学悄悄化了淡妆。年级合照不一定严格按照班级区分,她们有那么一个小小的机会,可以和年级里英俊的男孩们合影。

  身后有别的班女生拍他肩膀:“程望程望,我们班有人想站你前面哦!”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满脸通红的女生捂着嘴拖回来。

  程望班上的男生又在“哎哎哎”地起着哄,只有当事人满头黑线。

  这时,年级组长冲他们班招手,示意大家以班级为单位,出去到操场上拍全年级的合影。

  给一整个年级的同学排位置还是有些麻烦的,但有些人的身高摆在那儿,再怎么排也注定只能站最上面那一排。

  程望走上去的时候,乔北心已经站在那里了。

  他愉快地打了个招呼:“嘿小乔!好久不见。”

  乔北心笑着点点头:“好久不见。”

  没等两人再多说几句,摄影师在前面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你们两个!站中间!就是你们!别闲聊了!!站中间啊!!!”

  原本站在中间的人作势要过来抓程望。

  那人嚷嚷着:“凭什么不让我站中间啊!长得好看了不起吗!这个大橙子我不爽很久了,看我今天把他削皮吃掉!”

  程望被他抓着肩膀前后摇晃,哇哇大叫:“我头好晕啊!救命啊!”

  乔北心不着痕迹地挤进他俩中间,拽着程望往中间站,说:“快站好,摄影师一直在催。”

  等到乱糟糟的同学们终于按照要求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后,摄影师已经不愿再多说话,甚至懒得叫他们注意表情、多多微笑。他只是虚弱地举出左手比着数字,当做倒数读秒。

  三秒后,自立高中这一届高三全体学生的合照拍摄完毕。

  照片中间的两个男生格外显眼:左边那个唇红齿白,对着镜头笑得温柔多情;右边那个则一脸高冷。

  成人典礼结束后,学校很大方地放了假,没再让他们回去上晚自习。

  班上同学们约着晚上一起吃晚饭做最后的狂欢,程望:“……不是,这还有大半年呢,什么就‘最后的狂欢了’?”

  然后迈开步子走到众人面前,“走走走,吃xx家,那家好吃。”

  这附近有几家商场,但大多消费高昂,适合学生消费水平的就那么几家。

  程望一行人到了店里,推开门就看见一班的人几乎包揽了整个大厅。

  年级人少就是有这点好处,大家彼此看着都脸熟。

  一班的班长热情地说:“真巧,你们也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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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要告白了

第18章 告白

  两个班共用一套教师配置,时常能在老师的办公室碰到,彼此之间都很熟悉,很快就窜到了一块儿。

  大家像是在享受着高考压力彻底来临前的最后狂欢一样,一群三好学生们又叫又闹,完全没有了平时文文静静的样子,引得大堂的其他顾客频频侧目也毫不在意。

  程望去卫生间洗了趟手,回来之后已经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只见一班一个男生眼眶红红地说:“还能怎么办呢?高中的情侣上了大学哪有不分手的?”

  这人程望认识,是一班的学习委员。

  程望心想,他还有女朋友呢?

  众人故作成熟的安慰道:“初恋嘛,总是不如人意的。”

  当然也有人泼冷水:“既然早知道,又何必浪费感情呢?万一因为这样影响了你们的学习,那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程望他们班一个男生插嘴道:“你们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敢打赌,你们要是碰上了互相喜欢的女孩,跑得比谁都快!”

  “不就是因为这样,学校才不许早恋的吗!”

  程望满脑袋问号,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最早那个失恋的男生又说:“就是啊!你真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控制得住?”

  他就坐在乔北心旁边。

  乔北心始终没参与这个话题,只坐在一旁安静吃饭。

  男生喝了酒,心情又糟糕,完全忘了乔北心待人的距离感。他戳戳乔北心肩膀,说:“乔北心,你说是不是,啊?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他只是随口一问,即使酒精有点上头,他也没指望得到乔北心的回答。

  开玩笑,乔北心是那么爱说话的人吗?

  任谁都没想到,乔北心掀起眼皮看了周围这圈男生一眼,吐出一个字:“是。”

  大家纷纷起哄:“嗳——你也太给面子了!”

  难得看到他这么好说话,大家都不肯放过。很快,又有人得寸进尺地问:“哎,那乔北心,你……嗯,你懂的。”

  说话语气很暧昧地拐了个弯。

  一班班长出来不知是打圆场还是火上浇油:“哎哎哎!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八卦呢!乔北心,你别理他们,我们都不关心你有没有女朋友或者有没有心上人,嗯嗯嗯没人关心。”

  “拉倒吧,你们看他这副表情,绝对有。”

  场面一度控制不住。

  坐在邻桌的程望伸着脖子看了场热闹,回来偷摸着跟自班同学说:“一班好恐怖,比我们班还恐怖。”

  说着还指指乔北心的方向,拉着大家看八卦。

  这时,乔北心放下了筷子,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角,声音很轻但无比清晰地“嗯”了一句。

  原本哄闹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乔北心似是丝毫不在意自己刚刚跑下了一枚炸。弹。他的视线越过桌上几个男生,落在程望身上。

  程望:?

  他说:“喂喂,你们班的战火不要蔓延到我身上啊!”

  即使是说到这种话题,乔北心也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一班那些同学大多不会来事儿,也实在逗不动他,这话题没再继续进行下去,就这样草草略过了。

  同学们大多喝了点酒,不敢回家,好在高三到了,大部分的同学都相应减少了回家次数,勉强算是可以糊弄过去。

  和同学们道别时,大家互相叮嘱着,无论是回家还是回宿舍,一定记得报平安。

  程望刚回到家,就收到了乔北心的消息,问他到了没。

  程望回:刚到。

  时间不早了,乔北心没再说些别的,只简单又说了一句“晚安”。

  程望盯着这两个字发呆,心中刚刚被压下去的八卦之情再次上涌。他打了几个字,问他“真的有女朋友啊?”,想了想还是删掉了。

  换成了一个兔兔点头的表情。

  *

  转过来的周一中午,程望照例在体育课结束后回宿舍洗澡。出来后,他看到手机上躺着来自乔北心的未接来电。

  他回拨过去,电话很快接通,乔北心说:“下来拿饭,我在你宿舍楼下。”

  程望顾不上擦头发,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乔北心站在马路牙子上,躲在树叶下方的阴影处,眯着眼睛看天上的太阳。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他走下来,冲程望扬了扬手里的两个打包盒。

  程望问:“你还没吃啊?”

  乔北心点点头,“我想着反正要过来,干脆跟你一起吃。”

  吃饭时,程望又想起那个问题,纠结再三,心里的好奇还是盖过一切。

  “小乔,你真的有女朋友吗?”

  乔北心挑眉,反问道:“你觉得呢?”

  程望:“我觉得没有。”

  他打了个响指,“没有人可以在我的眼皮下偷偷摸摸谈恋爱。”

  其实程望在想,高三课业中,他们一整个白天都在学校学习,而乔北心晚上还要去帮梁以蓝收拾,应该是没什么时间谈恋爱的。

  总之,看上去确实不像是有女朋友的人。

  乔北心扭头看了看程望,神色复杂。他甚至很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无语的表情。

  完全不像是乔北心会露出来的神色。

  他又重重吐出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程望几乎觉得他很想翻一个白眼。

  但乔北心毕竟是乔北心,他忍住了。

  不仅如此,他还恢复了往常淡定的神色,说道:“我当然没有。”

  程望“哦哦”着,把餐盒盖上装进垃圾袋。

  这时,他听到乔北心说:“但我确实有喜欢的人。”

  这种问题就比较私密了,程望没想过多打听,只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头发一直没擦干。

  程望就和大部分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怕热又贪凉,仗着自己头发短,根本不肯好好擦,总是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他的睡衣领口都被打湿了。

  程望站起身脱下睡衣,嘴里嘟囔着“都九月了怎么头发还干得这么慢”。

  身后的乔北心此刻也吃完了最后一口米饭。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垃圾袋,把自己的餐盒也一并装进去,又站起身,两步走到程望身后。

  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被他遮住,只能从头顶洒下一丝,越过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

  他们挨得很近,地面上的影子几乎叠在一起。

  程望正要从衣柜里找干净衣服,感觉到乔北心的靠近后躲了一下,给他腾出一点距离。

  但乔北心并不想过去,他只是站在程望的身后,低头看着那两道人影。

  天气渐渐冷了,饶是程望再怎么贪凉,也不得不把长袖衣服拿出来穿。

  他在衣柜里翻翻找找,随便拿出来一件,想着周末应该去买几件新衣服了。

  乔北心依然站在他身后,距离近到程望伸手套衣服时,手肘都会顶到他。

  程望往后杵杵,“帅哥,我要穿衣服,离我这么近一会儿打到你。”

  他像是给乔北心演示一样抬高手,把T恤领口套进脑袋上。

  眼前出现了短暂的黑暗,白色棉质衣料贴着脸颊滑落。

  下一秒,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抓过T恤领口,帮他把衣服稳稳落在肩膀上。

  程望抗议道:“差不多得了啊!我是三岁小孩吗还需要您帮我穿衣服——”

  可他话没说完就被乔北心打断了。

  程望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像木偶一样,四肢僵硬地转过身,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乔北心却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把他堆在前胸的衣服扯平,又摸摸他的发根,说:“头发终于干了。”

  程望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一步——

  身后就是衣柜,他的后背撞在上面,发出咣啷一声响。

  乔北心皱皱眉,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怎么这么不小心?”

  见程望还是呆呆的,乔北心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他说:“小望,真的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

  在这样一个和平时并无两样的中午,少年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来自同性的告白。

  男孩高大又帅气,总是冷冰的人对着他似乎总有用不完的耐心和温柔。

  往日那些被忽略掉的细节一点一点浮上心头,意义重大的钢笔,很合胃口的食物,每每看到自己和别人打闹时带着深意的眼神,还有动不动就上手摸头揉脸的暧昧动作……

  最后定格在上周五晚上,乔北心越过众人,只注视着他的眸子。

  程望搓着手指,光面的校裤被他搓得簌簌作响。

  他抬起头,和乔北心对视一瞬,又立刻移开眼神。

  那人的眼神一如那晚,深邃又专一。

  尤其是在刚刚听过那样一番话后,更是能够轻易捕捉到眼中含着的一汪情意。

  程望思绪乱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乔北心先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给孩子吓成这样了。”

  程望不自在地想躲开,却实在无处可避。

  乔北心没再难为他,拎着垃圾袋冲他扬扬下巴,说:“我先回教室了,周末有功课没做完,下午要用。”

  程望乱七八糟地应着:“啊哈小乔!你又不写作业!我要跟老师告发你……”

  他慌乱的样子逗笑了乔北心。

  随后,程望的耳垂被抓住捻了捻,大概正是后面那道疤的位置。

  “走了。”乔北心捉着那块皮肉,几秒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走了,小望。”

  开门的时候,乔北心第三次说出了那句话。

  “小望,我真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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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

  未成年人不要饮酒_(:з」∠)_

第19章 衣服

  下周一早上程望在校门口碰到了同学。

  他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好,倒不是失眠或是做噩梦,就是每收到乔北心的消息都让他心里一紧,生怕那人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心里一直装着事儿,醒得就比往常早了些。

  同学看到程望,惊讶地说:“天呢!迟到大王今天居然整整提前了二十分钟就到学校了?”

  他说着,夸张地抬头看天上,“快让我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程望:“……”

  他勾住这人的肩膀,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朋友,你是不是觉得我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就不会打人了?”

  这位同学以更加矫揉造作的语气,在程望手臂里扭动如蛇,“哎呀好可怕呀!吓死我了!”

  两个人一路打闹着进了校园,同学突然一拍脑门,“对了!我要去买包子,都怪你,看见你连包子都忘了。”

  程望拧着眉头推他一把,“就知道吃,脸都快吃成包子了。”

  两人本打算在校门口分开各走各的,可程望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哎哎,等我一下,我也去。”

  程望说着,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从便利店出来时,程望手里拎了一杯番茄疙瘩汤和一个花卷。

  今天是真的来得太早了,去买了趟东西回来还没到上早自习的时间。

  程望把吸管插。进杯子里,咕噜咕噜吸着疙瘩汤,拐弯进教室时,迎面碰上乔北心。

  一班和二班在这层楼的中间,上了楼梯后,往左边拐是一班,二班则在另一边。

  乔北心出现在这里,正要去往和一般相反的方向,目的不言而喻。

  两人对视一眼,乔北心的视线从程望手里举着的塑料杯子,移至拎着花卷的右手。

  程望被他看得躲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往身后塞去。

  乔北心先开口打了个招呼:“早。”

  程望尴尬回道:“早。”

  乔北心还在盯着他藏到身后的手,笑笑说:“那么小一个花卷,吃得饱么?”

  说着,他朝自己班的方向走去,路过程望时,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抛进程望怀里。

  程望手忙脚乱接住。

  是一个饭团,还热乎乎的,隔着包装袋都能闻到海苔的清香。

  乔北心早就不会在前一天晚上预告第二天的早饭内容了,反正程望不挑食嘴又馋,什么都喜欢吃。

  他坐在座位上,还叼着那根吸管,却很久都没再往嘴里吸疙瘩汤。

  味道太淡了,尝一口就知道是用番茄酱兑水煮出来的,半点没有新鲜番茄的酸甜口感。

  自己买的花卷被咬了一口后放到了桌子,很委屈地躺在那儿。程望的手像是不受控制,伸到抽屉里摸出那个已经冷了的饭团。

  *

  中午下课后,乔北心正准备穿过操场去食堂,刚走进操场大门,就听到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他略一驻足,想起这节课是二班的体育课。

  身后几个女生从缝隙中挤过去,笑着说“是程望是程望”,叽叽喳喳钻进篮球场。

  乔北心没戴眼镜,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篮球架下确实有人在打球。他眯起眼睛,捕捉到人群中那个皮肤格外白皙的男孩。

  可程望并没有在打球。

  他裸着上半身,手里握着自己的校服,表情无奈又烦躁。

  程望一贯是温和的,是好脾气的,鲜少会把这样不耐的表情摆在脸上——又有谁会惹他这样生气呢?

  比赛大约是叫了暂停,站在程望身边的一个男生很有些手足无措。

  乔北心走近才发现,程望的T恤后背被人拍了一个硕大的黑手印。

  男孩子大多好动,年纪小的时候在地上打滚都是常有的事,虽说年纪上去后会在意一些,可爱干净的程度远比不上同龄的女孩子们。

  更何况运动时衣服裤子蹭了灰尘、甚至力气大了扯破开,也都是常有的事。

  程望是喜欢篮球的,不可能不清楚这些。

  但现在的程望显得异常焦躁,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身边那个男生很紧张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程望重重呼出口气,尽量放缓声音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在怪你呀,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说:“算了,我还有点事,先不打了,你们找人替我吧。”

  他依然没穿校服外套,也没有别的东西需要随身带走。

  他只是糟心地看了一眼被弄脏的T恤,想套回身上又忍住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既知道打着赤膊回宿舍影响多不好,又实在不想穿着这件T恤。正纠结的时候,上方被扔过来一件长袖校服,罩在程望头顶上。

  程望拉下来一看,乔北心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他把衣服抓在手上,有些不自在地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说:“我出了一身汗,别弄脏你衣服。”

  乔北心只扬扬下巴,说:“先穿着吧,回头洗了给我就行。”

  程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乔北心的外套套回了身上。

  *

  程望有点洁癖,乔北心多少看出来了,以为他只是单纯因为衣服脏了而不开心。

  “都九月底了,”乔北心拽着校服拉链往上拉着,几乎快要戳到程望下巴,“虽然打球会出汗,但还是带件长袖外套。出了汗最容易着凉。”

  程望:“没地方放。”

  乔北心扫了一眼周围的同学,点点头说:“也是,他们的衣服要么丢地上,要么让女朋友带走,确实没地方放。”

  以程望爱干净的程度,是绝对不会放在地上的。

  果然,程望说道:“嗯,会弄脏。”

  说话过程中,程望一直躲避着乔北心的眼神。

  乔北心看了好笑,拉好拉链后伸出食指,轻轻一弹拉链上的吊坠。

  自立高中的校服当真用心,就连一枚小小的拉链用料都很讲究,只轻轻一碰便极有存在感地晃个没完。

  程望不满地扫了他一眼。

  乔北心忍住笑意,说:“回宿舍换衣服吧。”

  于是,程望穿着乔北心的衣服,拉链一直拉到最顶端,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像一颗皮都干巴了的橙子。

  乔北心在前面几步,通过地上的影子都能看出程望心里的不开心。

  蔫巴巴的。

  乔北心突然明白了周娜为什么总喜欢逗他。

  回到宿舍后,程望澡都顾不上洗,先打了一盆水来洗衣服。

  然而倒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程望放在宿舍的洗衣液不见了。

  男生宿舍东西一向混用,可能是哪个室友借用了忘记补上。

  程望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再找到别的洗衣液。

  他回到宿舍后就脱了外套,在卫生间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暴躁。

  他抓了抓头发,拉开宿舍门,准备下楼去买洗衣液。

  乔北心赶紧拦住他,“哎!晚上再洗也不迟。超市离宿舍这么远,你来去一趟起码要半个小时,你还没吃饭也没洗澡,没有这么多时间的。”

  程望额头都出了汗,沾湿了额前几缕头发。他烦躁地走回来,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乔北心也跟着回到书桌前,站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搭在他赤。裸的肩膀上。

  “汗手印而已,很好洗的。”

  “……我知道很好洗。”

  半晌后,程望看上去冷静了些,他轻声说:“我就是……”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以前还跟我妈一起生活的时候,每次弄脏衣服,她都……”

  话说到一半就静了音,不止是因为痛苦的往事不想再次回忆起,更因为乔北心握着他肩膀的手猛地用了力。

  ……以往那些体育课后的潮湿发根,那些每天都散发着好闻香味的干净衣服,竟然也都是那段无法磨灭的过往,给程望留下的应激反应。

  乔北心颓然松开手指,转而捏紧自己的掌心。

  程望微微佝偻着背,正处于少年和男人过渡时期的身形尚未完全伸展开,却背负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

  “我改不了……我每天都换衣服,碰上有体育课,或者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我总要回宿舍洗衣服……”程望向前趴在书桌上,额头抵着桌子边边,痛苦地说,“我改不了。”

  他伏在桌上,心境尤其脆弱的情况下,脊背还是挺直着的。

  脖颈因为这样的动作被拉成一个不太舒适的角度,乔北心看了一会儿,伸手按按那里。

  手指下方是几节坚硬的骨头。

  他说:“改不了就不改,没事的,小望。”

  他又伸手揉乱了程望后脑勺的头发,低声安慰道:“大不了就是多费点洗衣液,没事的。”

  乔北心在宿舍内属于程望的那块区域看了看。他打开衣柜,问:“这里面的衣服是你最近拿过来的吗?”

  程望勉强打起精神,回答道:“是。”

  乔北心“嗯”了一声,拿出一件连帽卫衣递给他,“先去冲个澡吧,快把衣服穿上。”

  他这么一说,程望也觉得身上凉凉的。他接过干净衣服攥在手里,抬起头对乔北心说了句“谢谢”。

  程璟不久前才给小弟买了几身新衣服,有的连包装袋都没取,直接被塞进了衣柜。

  乔北心翻翻找找,取出一件崭新的衣服,和程望商量道:“我帮你拆了这件衣服的包装,可以吗?我需要一个袋子。”

  程望挠头,不明白他要袋子干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乔北心把袋子抖开,伸手捡起先前被甩到桌上的T恤,“你相信我,不过是一个黑手印,随便洗洗就能洗干净。”

  他把脏衣服折吧折吧塞进袋子里,又拿回自己的长袖校服,把袋子裹在里面,“明天还你一件干干净净的。”

  程望:!!!

  程望脸都红了:“不不不不不不不——”

  乔北心笑道:“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还是个小结巴呢?”

  程望:“……”

  什么鬼?!

  乔北心转身向门口走去,还背对着程望挥挥手,说:“今天不跟你吃饭了,我先走了。”

  程望赶紧追出去,可刚跑到门口就被乔北心伸手拦下。

  他隔空点点程望胸前,半警告地说:“衣服。”

  程望一哽,躲回门后。

  “行了,快洗澡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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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卷名剧透了,这卷会开始谈恋爱了

第20章 争执

  自从上次那个莫名奇妙的告白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淡了不少。

  虽说乔北心以前也会主动找程望说话,但说到底,他根本不是话多的人。察觉到程望小小的疏远后,他也识趣地不再多说。

  再加上两人现在又不在一个班,相处的时间和机会都少之又少。

  原本勉强算是火。热的关系突然冷下来,程望不可能不觉得别扭。

  他陷入了一种两难的情绪:既不想接受乔北心,又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程望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贪心。

  第二天中午,乔北心来班里找他。

  他把衣服还了回来,放到程望桌上,说:“我家的洗衣液好像没有你的好闻。”

  这不是乔北心第一次说他的洗衣液味道好闻了。程望低头扯着自己的衣领递到鼻间,深深吸了一口,疑惑地说:“我可能用了太多年了,真闻不出来。”

  乔北心把衣服从袋子里取出来,抖开给他指指背后的位置,说:“是不是洗得干干净净?”

  程望一把抓过来塞进自己怀里,耳朵在可疑地泛红。他搓搓怀里衣服的衣角,很不自在地道了声谢。

  不知是不是被程望的“别扭”传染到,乔北心也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再度开口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的那副游刃有余。

  他本想像以前那样捏捏程望的耳朵,或揉揉他的头顶,犹豫片刻还是什么都没做,只低声说:“不用说谢,我也只是……想帮你做点什么。”

  向男孩坦诚爱意时都没退缩过的人,这句话不知怎地声音越说越低。

  他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的程望,偏巧这时程望也抬起头来看他。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对接不过片刻,便各自被主人焦急移开。

  他们都像被烫到一般,急忙从这热滚滚的气氛中逃离出来。

  乔北心清了清嗓子,又说:“别有负担。”

  听到这话,程望猛地抬起头,可对上乔北心双眼的时候又避开了。他眼神四处乱飘,最后勉强自己定格在某一点,开口说道:“小乔,我……”

  乔北心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程望糟糕的语文功底在此刻又一次暴露无遗,他艰难地组织语言:“小乔,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吐出这句话后,程望顾不上看看乔北心的表情,慌乱地摇着手说:“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我现在没这个想法。”

  乔北心:“我知道,我也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就是……那天吃饭时提起了这个话题,当时和之后我都想了想,可能喜欢一个人时,真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的。”

  程望还在纠结着想说什么,乔北心摆了摆手,帮他捞起垂下耳朵的鬓发,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就行了,别的不用想。可以不喜欢我,但别把这个当成一种压力。”

  程望头发很软,凉凉的几缕从乔北心手中穿过。这触感太好了,乔北心没忍住,又摸了一把。

  他把手当做梳子,伸进程望耳后的发丝中,向后顺了一把,最后停在程望后脑。

  手指微微屈起,扣住——最后落在了程望脖子上。

  乔北心抽回自己的手,几根手指蜷缩着握在掌心。

  几秒后,他问:“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

  闻言,程望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含混着“唔”了一声。

  *

  晚自习结束后,程望在教室给同学讲题,迟了一会儿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刚出教室门,就听到身后的同学叫乔北心的名字。

  程望条件反射性地抬头看去。

  乔北心单肩背着包,左腿堪堪迈出教室门,听到有人叫他后,抬起头向程望的方向看去。

  程望还是觉得尴尬,抿着嘴朝他点点头。

  没想到,乔北心淡淡扫了他一眼,扭头回了教室。

  只给他留了大概0.01秒的眼神接触,招呼都不肯打一个就避开了。

  程望:?

  程望呆呆愣在原地,有点摸不着头脑。

  中午才说不喜欢他也别有压力,到了晚上连理都不理人了?

  这也变卦变得太快了吧!

  *

  程璟今天下班晚,没办法来接程望。于是程望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坐上了网约车。

  走进小区后,程望一眼就看到自己家里亮着灯,心里那点憋闷又增加了。

  这个程璟!早早回了家也不接他!

  程望心里本来就在怨念着乔北心的视而不见,这下雪上加霜,更生气了。

  他气鼓鼓打开房门,大声喊道:“程璟!你坏死了!自己偷偷回家不来接我,过分!”

  客厅静悄悄地,没有传来程璟的回答。

  程望左脚踩着右脚,踩掉了自己的鞋子踢到一边放好,视线在鞋架上摆着的棕色皮鞋上停留了几秒。

  他皱皱眉头,并不记得程璟有这样一双鞋。

  这时,这间房子里最不常使用的那个房间被打开了,程万宇从里面走出。

  “是我回来了。”程万宇幽幽地说,“你大哥天天跟防贼一样防我。”

  *

  程璟下班时比预计时间早了一点,但也已经接近12点了。

  他估计程望已经睡了,但还是不怎么抱希望地给小弟发了条消息,让他给自己煮包泡面吃。

  果然不出意料,直到他把车子开进自家车库,也没等来程望的答复。

  程璟念叨着“养儿不防老”,慢悠悠下了车。

  打开房门时,他和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大门的程万宇打了个照脸。

  程万宇正在和程望聊天,或者说,他正在单方面地跟程望说话。

  而程望,像小学生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也不知道程万宇说的话听进去没有。

  程璟在门口愣了几秒,看父亲没有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的意思,嗤笑一声走了过去。

  他把电脑包往地上一甩,沉重的电源线隔着包砸到地板上,在寂静的夜晚发出一声闷响。

  程璟挨着程望坐在那张大沙发上,双手伸展开搭在沙发靠背,冲程万宇扬扬下巴,问:“大晚上的,您拉着高三学生讲什么课呢?您那点生活经验就不必传授给小望了,辣耳朵。”

  说罢他又对程望说:“小望,作业做完了吗?做完了该睡觉了。”

  程望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

  可才刚迈开腿,就又被程万宇叫住。

  “小望,耽误你两分钟,”程万宇说,“咱们父子三个说说话,爸爸明天就不来这边了。”

  他坐在兄弟两个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指节轻轻敲着沙发扶手,“你也高三了,想考什么学校……”

  程璟打断道:“哟,这会儿摆一张慈父脸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关心小望。”

  程璟掰着指头数,“我算算啊,从哪年开始,小望的家长会就是我去开了?一个初中学生,让一个大学生来开家长会。啧啧啧。”

  程璟发出一连串嘲讽声。

  程万宇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刻耐心基本快要耗光,他冷下语气,对大儿子说:“小璟,我跟你弟弟说说话而已,你怎么就这么大意见?”

  程璟也懒得再给他好脸色,“大可不必,小望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到底是小望没什么好跟我说的,还是你一直在离间我们父子的感情?”

  程璟表情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们还有感情呢?你也好意思说?”

  程万宇冷哼一声,道:“这些年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一直不回家看小望?”

  说到这儿,连程望都面露不耐。

  这话当真没道理。程璟和程万宇确实不对付,可在程万宇没离家的那些年,他对程望也未见得有多少真心。

  程望还站在原地,落在裤子两边的手指握成了拳头,力道大得直接都泛了白。

  程璟毫不留情反唇相讥:“少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不回家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小情人?”

  每次都是这样。这父子两个每每见面,说不到几句话就要吵得不可开交。

  程万宇怒不可遏:“程璟!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眯了眼睛,伸出右手食指,隔空点点他的鼻子,“你妈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

  程璟蹭地起身,同样用食指指着程万宇,厉声说道:“你还有脸提我妈?!”

  “你也真好意思说!”程璟气极反笑,“我妈没教过我怎么说话,但她教过我对爱人得一心一意,别去拈花惹草,管好自己下半身!”

  啪——

  程万宇摔了手边一只杯子。

  客厅没有铺地毯,是普通的瓷砖地面。杯子落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一小片碎瓷片被弹起,贴着程望的小腿滑到他的拖鞋上。

  程望低头看看,眼眶发酸。随后,他动了动脚,把那一小片碎片踢了下去。

  碎片虽不大,就这么落在地上也还是发出了一点小响声,只是这声响夹在剑拔弩张的父子之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谁都没注意到这点小动静,两人仍在口不择言地互相攻击。

  程万宇拧紧眉头,怒不可遏,他哆嗦着指着程璟,骂道:“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家搞得乌烟瘴气?!”

  看到他这副气到发抖的模样,程璟本来很是开心,可听到这话他慢慢敛了笑意,脸色阴沉。

  想说的、能说的难听话还有很多,可程璟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心脏疼。

  他轻声问:“我把这个家搞得乌烟瘴气?”

  他把“我”字咬得很重,片刻后,不敢置信地又一次问道:“是我吗?啊?!”

  程万宇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他挥挥手,疲惫坐回沙发上,以手掌盖住眼前。

  三个人就这样在一片狼藉中各自沉默着。

  半晌后,程万宇说:“我懒得跟你说这些。我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们,我准备结婚了。”

  这话一说,不仅程璟,连始终沉默的程望都呆住了。

  程望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

  程璟很快反应过来,他给程万宇鼓鼓掌,笑道:“好好好!恭喜老树又一春!程万宇,你别是又搞出一个孩子了吧?三个孩子三个妈,说出去你也不怕人笑话?”

  “你——”

  “大晚上的,你们能不能不吵了。”安静了一晚上的程望终于开了口。

  程璟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听弟弟的话,背过身去闭了嘴。

  程璟闭了嘴,程万宇又开始了:“程璟,你自己听听你说的那叫人话吗?”

  程璟隐隐又有生气的迹象,程望见状赶紧拦在两人中间,说:“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程万宇闭了闭眼睛,语气不明地说:“没有孩子,永远也不会再有孩子。这次也不会再离婚了。”

  程璟冷笑:“你最好是。”

  冷静了近十分钟后,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见父兄没有再吵架的意思,程望蹲下身捡起几块大的碎瓷片,又拿起扫帚把渣子扫走。

  他站在客厅中央,四下无助地看了看,大脑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说道:“我作业落在教室了,我回去拿。今晚我住宿舍,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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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每晚九点更新

第21章 发烧

  程璟拿着外套,揽上程望的肩膀往外走。

  “我送你。”

  一路上,兄弟两个久久无言。

  等待红灯时,程璟死攥着方向盘的手终于松了力,他略带抱歉地对程望说:“对不起小望……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程望很慢地摇着头,语气疲惫地说:“大哥,你们别总吵架啦……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

  “我接受不了。”程璟说,“我没法说服我自己,把他当成家人。我的家人只有我妈和你。”

  绿灯了,停在程璟前面的车子缓缓起步,程璟的意识却仿佛还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前面的车子拉出好长一块距离后,才启动了车子。

  起步后,他的情绪也随着奔腾而去的车子而变得激烈。

  “他把我们当成过家人吗?”程璟恨声说,偏偏语气是温柔的,“如果他把我和我妈当成家人,他就不会出轨;如果他真爱你们,也不会把你们丢在外面,整整八年不闻不问。他这种人……他能爱谁?他只爱他自己,只考虑他自己,只要自己爽了,别的他才不在乎。现在又想结婚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程璟终于控制不住,左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程望胳膊撑在车窗上,一直沉默着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车里太闷了,他放下窗子。夜晚凉风习习,没过多久,他的脸都快被吹僵了。

  到了学校之后,程望问:“大哥,你今晚去哪儿呢?”

  程璟捏捏鼻子,说:“我还有点工作,最近忙。个老不死的,也不知道回来膈应我们图什么。”

  程望拎着书包,一步一步磨蹭着回了宿舍。

  两个室友见到他都很惊讶。

  程望的两个室友一个叫赵坤,一个叫林北。赵坤开朗些,林北则细心些。

  两人都很好相处,脾气好也合得来。

  程望不总住宿舍,但他们都没有占用过程望的那块空间。不大不小的一个三人间,被两位室友打扫得干干净净。

  赵坤刚刚洗漱完,正攀着梯。子准备上。床睡觉,听到宿舍门打开后回头一看——

  “一大颗橙砸!你怎么回来啦!”

  赵坤几步跳下梯。子,兴高采烈冲过来把程望一把抱住,“好久不见啦!你都好久没回来住了!小北每天都不跟我说话,我可闷死了!”

  程望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倒退几步,强扯出个笑脸说:“作业忘了拿,又太晚了,干脆回来住。”

  “好呀好呀!”赵坤冲墙角的方向偏偏头,向程望邀功,“前两天超市打折,两个暖水壶打九折,我就帮你也买了一个!”

  他还想抓着程望说些什么。他们太久没见了,程望通常只有中午会回宿舍,他们总也见不到。

  这时,他被人从身后猛地拽了一把。

  林北蹙眉看他,说:“你呀,上回把人家程望的洗衣液用完了,给人家续上了吗?还不快去买。”

  林北边说,边拖着赵坤往屋外走。

  林北这人,个子不高气场倒很足,在宿舍里一个眼神就能让赵坤闭嘴。

  赵坤扶着门框不想动,“程望可以用我的洗衣液呀!都这么晚了,我还去超市?我有毛病吗?”

  林被冷酷地拖着他继续往门外走,丝毫不为所动。

  宿舍重新恢复了平静。

  林北捂着蠢萌室友的嘴,直到走出宿舍楼外才放开他。

  赵坤“呸呸”地抹着嘴,满脸嫌弃地说:“小北!你太恶劣了!你干什么啊!”

  林北若有所思地说:“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啊?程望那脸拉得,都快拉到地上去了。这你都看不出来人家不想说话吗?”

  *

  程望的确很久没回宿舍睡过了。

  他在椅子上呆坐一会儿,又拿出作业开始写。

  上床下桌的设计比起上下床来说,私密性更好,也给了学生们更好的个人空间,对于他们这种正处于青春期、很有些不能说的小秘密的男生来说是最好的。

  但书桌的采光性差,几乎成了让所有人头疼的问题。

  程望伸手过去打开台灯。台灯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使用过,只能发出微弱的黄色灯光。

  他在触摸板上点了好几下,适合读书写字的白炽灯只维持了几秒,便熄灭了。

  程望就着黄色灯光看了一会儿书,没做完几道题就觉得眼睛发酸。

  很难说这酸意究竟来自台灯,还是来自心里。

  程望揉着眼睛,索性合上本子。

  第二天一早起床铃响起的时候,程望挣扎着睁开眼睛。

  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程望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仍然只能看到一条窄窄的缝隙。

  眼睛肿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程望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好,温度不高,没有发烧。

  再往旁边蹭过去,摸到自己耳朵的时候,程望才察觉出不对劲。

  他摸着自己的耳朵,像是在摸一块冰。

  他换用手背试着温度,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手心烫得吓人。

  这时,林北洗漱好回到宿舍,见程望还躺在床上,出声问了一句:“还不起床么?”

  程望哑着嗓子不知说了句什么。

  林北觉得不对,甩掉拖鞋两三步爬上程望的床,手掌盖在他额头上,低呼道:“程望!你发烧了!”

  他跳下去,拉开自己的柜子给程望找药,又使唤刚洗漱完毕的赵坤去帮程望打壶热水。

  程望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连像刚刚那样勉强睁开一条缝都变得吃力。

  他听着下面翻箱倒柜的声音,和两个室友时不时交换的低语,含糊地说:“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们快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赵坤和林北都是四班的学生,学习勉勉强强,是属于最最普通的那种天赋一般、但尚算努力的学生。

  高三是最后的冲刺阶段,一节课都耽误不起。

  临去上课前,林北又爬上去跟他说:“小赵刚刚叫了点吃的,一会儿我们下楼跟楼管说一下,让他帮你拿上来。”

  程望现在连点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动了动手指,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室友离开后,程望很快又陷入了昏睡。再醒来时,他是被微信的震动声吵醒的。

  手机的睡眠模式定时关闭了,打开聊天界面后,程望才看到昨晚和今天上午乔北心给他发了很多消息,半小时前还有语音通话的请求。

  他没来得及仔细看,乔北心的语音又打了进来。

  和刚刚相比,程望感觉好多了,可声音还是哑。他接起电话,应了一句。

  乔北心几乎瞬间就听出程望声音不对,“小望,你生病了吗?”

  程望“嗯”了一声,说:“可能昨晚回宿舍路上吹了风,着凉了。”

  乔北心在电话那边久久没说话,程望好像听到他轻声叹了口气,最后,只“嗯”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大概十分钟,程望宿舍门开了。

  程望没睡沉,身体没力气,还在阵阵发冷,意识也昏昏沉沉。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赵坤说:“那钥匙先放你这儿吧,我晚上和小北一起回来。”

  他絮叨个没完:“你人可真好,麻烦你了啊!”

  另一个声音似乎是来自乔北心:“好。程望的热水壶、杯子和脸盆是哪些?你给我指一下。”

  赵坤“哦哦哦”着,噼里啪啦开始翻东西。

  乔北心忍耐地说:“……你能不能动作轻一点?”

  把东西都收拾好后,赵坤说:“那我先回去上课了啊!哎学霸,加个微信吧,我中午帮你们带饭。”

  乔北心的怒意似乎正在爆破值的边缘,只可惜赵坤真是个没眼力见的,丝毫看不出来,只顾着找乔北心要联系方式。

  打发走赵坤前,乔北心还是礼貌道了谢:“麻烦你了,宿舍离教学楼这么远,让你跑了这么远一趟。”

  赵坤刚下课就被乔北心堵在班门口,讲清事情后又被抓着一路狂奔回宿舍。好在他虽然人大大咧咧,性格却极好,对此没有半句怨言。

  乔北心打量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个室友虽然咋咋呼呼,但人真是不错,遇到这样的室友不容易。

  乔北心用热水洗了一块毛巾,搭在手上,爬上梯。子去看程望。

  温热的毛巾擦掉了鼻尖溢出的细细汗珠,水分蒸干后带来的凉意让程望发抖。

  乔北心又把温度计捂热,塞进程望被子里。

  这时,程望费力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小乔”。

  乔北心动作一顿,摸摸他的头发,说:“我帮你跟老师请过假了,也让小果儿帮你整理了今天的笔记,今天就先安心休息。”

  他又用热毛巾擦着程望的脖子,说:“我知道你现在冷,这是发烧的正常反应,但是你身上很热,一直在出汗。我帮你擦擦汗。”

  他揉揉程望的耳朵,温柔安抚道:“忍耐一下。”

  做完这些后,乔北心说:“我现在下去打壶热水,一会儿把药吃了。”

  乔北心迅速下楼打水。再回来的时候,程望换好了衣服,正准备爬下床。

  乔北心在他身后托了一把他的腰,把他扶下来,说:“起来也好,正好吃点东西。空腹吃药对胃不好。”

  程望听话地刷了牙,乔北心又洗了一把热毛巾给他擦脸。

  程望眼睛还是肿,眼皮红红的,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此刻没什么精神地耷着。

  收拾好后,程望坐在书桌前,慢吞吞喝着一碗面汤。

  汤碗很小,对平时程望的饭量来说,恐怕再来两碗都填不饱他的肚子。

  可生病的人总是没有胃口,这一小碗面汤程望也没喝完。

  他接过乔北心手中的退烧药,喝了口热水,咕噜一声把药片吞下了肚。

  这会儿他精神好一些了,身体也恢复了一点力气,开始催着乔北心回去上课:“小乔,我好多了,你快回去上课吧。”

  乔北心说:“我跟老师请了这节课的假。”

  程望握着喝水的保温杯,下巴放在上面,双眼直愣愣盯着前方。

  乔北心帮他把睡衣领子往上拽拽,说:“九月份天气就是这样,冷一天热一天的,尤其是晚上。多穿些衣服,平时也注意一下天气。”

  程望的眼睛还没消肿,窄窄的扇形双眼皮此刻肿成了三层,嘴巴也因为发烧缺水而干裂。

  他舔舔上唇,听话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小乔,回去上课吧,别耽误了。”

  高三课程紧张,他不想让别人因为他而耽误学习。可乔北心说:“一节课而已,耽误不了什么。我等你退烧再回去。”

  程望劝不动他,只能迟钝地点点头。几分钟后,又被乔北心哄着上去睡觉。

  又有一个问题。

  乔北心看着程望的床,闷头想了想。

  “你还有没有别的四件套?我帮你换一套吧,你刚刚出了不少汗。”

  程望指指自己的衣柜,终于不再跟他客气,说:“前两天才带过来的,你找找。”

  换好四件套后,乔北心把东西收进脏衣篓,准备等程望病好后让他自己决定怎么清洗。

  收拾好这些后,他一抬头,看到程望侧躺在床上发呆。

  大概是察觉到了下方传来的视线,程望眼神飘下来,手抠着床边,神色忧伤地看着他。

  乔北心抬起手,碰碰程望露在外面的手指,说:“把手放回去,别着凉。”

  程望没反应。

  于是乔北心攀着梯。子爬上去,握着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见程望还是没什么反应,思维转了转,开了个玩笑:“我一直没住过校,从来不知道这个梯。子原来这么硌脚。”

  程望咧开嘴笑了笑。

  乔北心又问:“是不是之前睡了太久,现在睡不着了?不然我陪你说会儿话?”

  他换了个方向,干脆坐在程望床边。他又伸手试试程望额头的温度,说:“温度好像退了一点。”

  乔北心的手指靠得太近,程望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几秒种后,程望眼角挤出一滴眼泪。

  高温让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透明,泪水划过的痕迹清亮,直到滑进枕巾才消失不见。

  乔北心帮他擦掉,问:“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程望闭着眼睛点点头:“心里不舒服。”

  他缓缓地说:“我觉得我不是感冒或者着凉……我应该是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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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下一章有喜闻乐见的…

第22章 初吻

  程望哑着嗓子,一句又一句的过往从他嘴中吐出。

  语气平静没什么起伏,仿佛他是在讲述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

  *

  程万宇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的模样。

  不仅皮相好,头脑也是一顶一的强:他是最早一批下海南经商、并且成功的人。

  英俊的年轻小伙子就够惹眼了,又有了钱,再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桃花”。

  程望的母亲王燕,便是他在海南认识的。

  王燕的家里人对她没有太多期待,再加上传统观念里的重男轻女,自小便对她疏于管教。

  这样的女孩太多了,似乎从出生起就能一眼看完一辈子的命运。

  只是,王燕长了一张太漂亮的脸。

  贫穷的漂亮女人更加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但王燕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她不甘心窝在贫穷的老家,不甘心嫁给普通的男人,不甘心一辈子洗衣做饭带孩子。

  她要飞出去,她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很快、也很轻易地,她和程万宇就这样发生了一段短暂的爱情。

  最早,程万宇大概是真的爱她。他们也是真的被人祝福过。

  事业有成的年轻企业家和年轻漂亮的女孩,是他们那个社会里最常见的搭配。

  王燕把程万宇当成是救命稻草,程万宇却只当她是露水情人。

  几年后,程万宇赚得钵满盆盈,拍拍屁股准备回琴市。

  当然,他并没有准备带着王燕一起走。

  王燕急了,以往装出来的柔顺全都不见了。

  她扯着嗓子,厉声质问道:“老娘陪你这么多年,看着你白手起家,现在你拍拍屁股走人,把我留在这儿?!你去打听打听,这地界谁不知道咱俩是夫妻?!”

  程万宇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了。他不为所动,还会一一反驳王燕话中的漏洞。

  “第一,你也说了我是白手起家,你陪不陪我,对我来说作用都不大,我能成功,靠的都是我自己。第二,我们怎么会是夫妻?你有结婚证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和你有婚姻关系?”

  程万宇微微一笑,吐出最薄情的话语:“我们顶多算非法同居。”

  王燕竖起眉毛,恨不得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妥,于是又摆出那副做小伏低的样子和他撒娇。

  只是,暴露过本性后,程万宇连表面上的热情都不再愿意分给她了。某天夜里,他带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海南,就这么离开了这个短暂的“家”。

  程万宇没想到的是,王燕真的有本事、也真的有胆识,竟孤身一人来到了琴市。

  那时,程万宇尚且没有在琴市站稳脚跟,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王燕打听了好几年,愣是找不到这人。

  后来,程万宇的事业渐渐做大,也终于被王燕找上了门。

  而此时,程万宇已经结了婚。

  他的妻子是他的父亲为他挑选的,最最门当户对的女人,学历高、会做人、家境也好,又同程万宇一样有自己的事业,既不会让他们程家“扶贫”,又能够给予他事业上的足够支持。

  刚结婚那一年,程万宇也真的收过心。但很快,妻子蒋时的强势渐渐显露,两人又都忙于工作,谁都无法空出时间料理家务。

  程万宇曾试着与妻子沟通这个话题,妻子说:“既然如此,那家里麻烦你照应一下吧。我的事务所也正在起步阶段,非常抱歉。”

  程万宇一句脏话险些梗住喉咙。

  到了这时,程万宇又开始怀念起听话乖巧的王燕,即使他知道,那些听话乖巧多半都是伪装出来的。

  人世间总是有这么多有心为之的巧合。

  这边程万宇刚刚怀念起貌美的女人,那边王燕就找上门了。

  于是干柴。烈火。

  程万宇不愧是能在浩浩荡荡下海的人群中满载而归的人,同时周旋在两个女人中间也丝毫未露破绽。

  蒋时没能发现,尚能归因于她专注事业;可王燕竟也被瞒得死死的,还在做着能和程万宇结婚、有朝一日成为富太太的春秋大梦。

  东窗事发是在程璟出生后。

  程万宇就算再有能力,照顾起儿子也分身乏术。很快,王燕发现了程万宇早已结婚的事实。

  富太太梦一朝破碎,王燕歇斯底里,扬言要把事情捅到蒋时那里去。

  但现在的程万宇,已经有了办法能让王燕永远闭上嘴。

  后来他们断了一阵,程万宇耗尽最后一点良心,给了王燕一笔钱,打发她回家。

  王燕也当真老实过一段时间,只可惜她在琴市过惯了大手大脚的生活,由奢入俭难,她又没有赚钱的本事,很快便把那笔钱挥霍光。

  两人再恢复这段关系,是程万宇主动的。

  儿子终于大了,到了上学的年纪,程万宇松了一口气,看着家里长相平平的女人心生厌烦。他能够拦着王燕别来骚扰,自然也能主动找回她。

  没过多久,事情便彻底瞒不住了,因为王燕怀孕了。

  傻了半辈子的女人终于聪明了一次,她知道程万宇绝对容不下他们母子。她偷偷藏起来,独自一人生下了孩子。

  但她到底没想到,程万宇真能狠下心,连孩子都不肯认。

  这个孩子非但没能让她美梦成真,反而彻底打碎了她十几年的美好幻想。

  程万宇雇了人,频频骚扰他们母子,硬要把他们赶出琴市。

  王燕带着儿子躲躲藏藏了几年,终于找准时机,把事情告到了程万宇父亲那儿。

  程老爷子同样看不上一个美丽废物,但他要孙子,他要把程望留下。

  私生子一事终于败露,程万宇和蒋时的婚姻无法维系,和大儿子的关系彻底破裂,也没见对小儿子多么上心。

  他依然像年轻时一样游戏人间,连身边的莺莺燕燕也和那时一样,从未断过。

  *

  程望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嘴唇颤抖,眼泪也一直没断。

  他问道:“你说,他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爱蒋阿姨,可他们还是结了婚。他宁愿出轨,在外面找了一个又一个……可他也不爱我妈。”

  程望说了太多话,本就因为高热而嘶哑的声音更显低沉,“为什么他现在能这么坦然地说,他又要和别的女人结婚?”

  程望的思维似乎陷入了死胡同,他不停问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乔北心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不停帮他擦掉泪水。

  程望的眼泪越擦越多,最后,乔北心俯下。身,抱住程望。

  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程望脆弱的内心彻底崩塌。

  他连声音都带上了浓浓哭腔:“有时我真的好恨他。可除了他和大哥,我也没有别的家人了……我也真的很怕……”

  乔北心换了个姿势,半跪在程望床上,脸深深埋进程望的颈窝,左手放在他的后脑来回抚摸着。

  片刻后,他侧过脸,用嘴唇啄去滑至程望脸颊的泪水。

  耳边是压抑着的哭泣,每次抽气都像是在乔北心心里留下一道蜿蜒的伤疤。

  乔北心的手掌都湿了,凉凉的泪水落下来,很快就被体温蒸干。

  他用侧脸蹭着程望的,一下一下吻去他的眼泪。

  他说:“别怕,小望。你大哥很爱你,他不会离开你。”

  他抱紧程望,让程望靠在自己怀中,轻声补齐下一句话:“我也……我也不会离开你。”

  那声音极细微,又被抽噎声盖住,乔北心无法判断程望是否清晰听到,又能否明白其中深意。

  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适合表白心意的好时机。于是他按下心里的悸动,继续安抚着程望。

  啜泣声渐止,只剩粗重的喘气声依旧让人揪心。

  乔北心仍然安静抱着程望,半跪在床上的姿势维持了太久,他的小腿阵阵发麻。这点疼痛反而让他更清醒。

  他稍稍抬起头,注视着程望,语气轻柔又怜惜。

  “小望,有很多人爱你,别怕。”

  程望睁开眼睛,被泪水洗刷过的双眼异常明亮,只有糊作一团的睫毛让他看上去有些可怜。

  他像是没听懂乔北心的话,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刚一动作,眼眶里立刻又涌上了泪水。

  他闭了闭眼睛,用手背粗鲁擦掉。

  下一秒,他的嘴唇传来了极为陌生的柔软触感。

  他被乔北心吻住了。

  程望愣了一秒,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他伸出手,勾住了乔北心的脖子。

  两片嘴唇简单地贴在一起,传递着他们的体温。程望的眼泪流到两人唇边,不知被谁的体温烘干了。

  时间过得很快,又好像过得很慢。程望很难判断乔北心在他嘴角究竟只停留了一秒,还是十分钟,只知道他离开时,也带走了温暖的温度。

  是和高烧时完全不同的、让人舒服的温暖。

第23章 喜欢?

  后来,乔北心干脆躺在被子外面,半倚在床上,把程望搂在怀里。

  程望安静躺在他身边,脸埋在他的颈窝处,老老实实的。

  他可能还是有点感冒,呼吸声比平时粗一些,乔北心很难从呼吸声中得知他是不是睡着了。

  但程望偶尔会抓抓乔北心领口的那一圈衣服,可能是睡得不踏实,也可能是清醒状态的无意识反应。

  每当这种时候,乔北心会微微低头,安抚地亲亲他。

  有时是眼睛,有时是鼻子,有时是嘴角。

  退烧药的药效终于上来了,程望又出了一身的汗,热度甚至能透过被子传到乔北心身上。

  又帮他擦干净脸和脖子后,乔北心摸出手机给食堂阿姨打电话订中午的饭菜,又叫跑腿买了药。

  下楼取回药品和食物后,程望也睡醒了。

  他的眼睛终于消了肿,算是脱离了先前那副病怏怏的模样。

  他不好意思地冲乔北心笑笑,说:“热醒了。”

  乔北心点头,又举起手里的东西给程望看,“饭菜我先放你桌上。你室友之前也买了药,我把这些和他买的放一起,这两天记得吃。”

  程望“嗳”了一声,手指抠着被子,小声说:“好……小乔,我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上课吧。”

  乔北心又拿出温度计让他试试温度,看着刻度终于下降到了37度以下才放了心。

  “好,那我先回去了,午饭记得吃,还有药。”

  程望下午就去上课了。

  烧是退了,但人看着还是憔悴。课间的时候,乔北心摸摸他的额头,又和自己的温度对比着,说:“现在是不烧了,但还是小心些,发烧时经常可能出现白天退了烧,傍晚又烧起来的情况。”

  程望把他的手拉下来,小声抱怨道:“我不是小孩了……”

  乔北心敷衍地点点头,又问:“今晚回家么?”

  程望晚自习请了假,但他不想让程璟知道,省得他担心,于是今晚还是决定住宿舍。

  他略过了原因,只简单回答道:“不了,我今天还是住宿舍吧。”

  乔北心下了晚自习后没在教室多待,先绕到住宿楼去看他。

  程望已经睡了,而且看上去已经睡了很久,脸睡得红扑扑的。

  乔北心往手里哈了几口气,捂暖了手后又去摸他的额头。感觉到那片皮肤温度正常,才轻手轻脚离开。

  *

  升入高三之后,梁以蓝彻底不再在晚上出摊,专心在家照顾高考考生。乔北心也不再需要帮母亲准备或收拾,有更多的时间放松或复习,经常会在教室学习到很晚才回家。

  虽然今晚为了去看程望耽搁了一会儿,但对比起以前的日子,乔北心回到家的时间反而早了许多。

  打开家门,发现李欢也在。她背对着乔北心,肩膀耸动着啜泣。

  两个女人见乔北心回来皆是一惊。

  李欢慌慌张张抹着眼泪。

  乔北心吓了一跳,放好书包几步走过来,蹲下。身子问:“欢姨,怎么了?”

  李欢夫妻两个自从找到了他和梁以蓝,便一心想着怎么帮助他们。若不是有这夫妻俩,乔北心就算成绩再好,也不可能读这么好的学校。

  除了实实在在省了一大笔学费,他们在生活上也给了这对孤苦母子无微不至的关心。

  最近这几年还组织起了乔信念生前的战友,逢年过节的,总有人打着各种理由,给他们送来最真挚的关心。

  在条件艰苦的地方,同一个班的战友亲密似亲兄弟。

  乔北心记着他们的好,也发自内心地感谢。毫无征兆地见到李欢的满脸泪水,心下一片焦急。

  梁以蓝出声解释道:“还不是你欢姨家那个弟弟。”

  说罢,她和李欢对视一眼,后者递了个略显复杂的眼神。

  乔北心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眼神的深意,便听到母亲又说:“上了初中之后啊,学校风气不太好。一会儿要钱买鞋子,一会儿要钱买手机,心思就花在和别人攀比上,学习成绩下降得厉害。你欢姨急得呀……”

  李欢擦干了眼泪,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接着梁以蓝的话说:“是呀,尤其是有了心心做对比,我儿子要是像他一样懂事又听话,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

  乔北心直觉并不是这样的原因,但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似乎也说不出怀疑的话。

  他迟钝地点点头,站起身,安慰道:“十四五岁的学生本来就是心思正活络的时候,再长大一些就知道认真学习了。欢姨你也别太着急。”

  李欢笑着应了几声。她后来没再多留,便起身告辞了。

  离开时乔北心还在卧室学习,听到开门的动静出来送人,只看到自己母亲跟着出去的背影。

  桌上摆着的招待水果没人吃,泡好的茶叶放凉了也还是满满两杯。

  乔北心满心疑惑,拿起水果盘子,去厨房把菠萝切好,又洗干净了带着茶渍的杯子后,梁以蓝才回来。

  乔北心问道:“有这么多话要说,多留欢姨坐一会儿不好吗?”

  梁以蓝笑眯眯回答道:“你也看看时间呀,欢姨家离咱们家这么远,怎么好让人家太晚回去。”

  乔北心又一次被说服了。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在回房间前又看了看梁以蓝。

  她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乔北心想。

  实在没有头绪,最后,他只能把这点奇异的感觉归因于自己一整天都在操心程望的病情,太过紧张才会看什么都不对劲。

  *

  程望身体底子好,再加上那天生病确实也是太过压抑,没过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只是他确实感冒了,这一周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叽里呱啦地说话。

  这场病后,他和乔北心先前那点不尴不尬的气氛也淡了,两人的关系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

  但,他们也都默契地不再提起乔北心的心意,和生病那天不知该不该出现的意外亲吻。

  只是,那一天乔北心发来的诸多消息,都被程望有意无意地忽视掉了。乔北心发了太多“多喝水”“记得吃药”“还烧不烧”的话,把前一晚发送的大段文字顶到了很上面很上面。

  而现在的程望每每看到乔北心的名字都会想起那日半梦半醒间乔北心的一个个吻,其中包含的关切很轻易让他如坐针毡,自然也不会再去仔细察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

  十一假期时,周娜回了琴市,照例又来找程望。

  因为军训的缘故,周娜晒黑了一些,又剪了短发,完全看不出以前那副娇滴滴大小姐的模样,现在看上去就是个挺飒的美女。

  知道高三学生时间紧,程望这样的学霸也很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三瓣儿用,周娜没耽误他太长时间,只找了间咖啡厅约他喝咖啡。

  程望有些好奇大学的生活,多问了几句。

  其实是可以很轻松回答的,但周娜蹙了眉头,想了很久才回答道:“其实我也有点迷茫……说实话,读高三时虽然谈不上特别努力,但绝对也谈不上混日子吧。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毕业,赶紧上大学。老师和家长不是也一直教育我们吗,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就自由了。”

  程望静静听着。

  “之前一直被人管着,管了这么多年,突然没人管了,好像终于能放飞自我了,可是,我连怎么放飞自我都不会。”她伸出手指,给程望看自己新染的跳色美甲,又撩开耳旁的鬓发给他看新打好的耳洞,“开学一个月,烫了头发,做了美甲,也穿上了以前不敢穿的衣服,以为这样就是自由。可自由哪有这么简单?”

  程望:“……”

  他倒吸一口冷气,“你们大学生说话都这么高深的吗?”

  周娜笑笑:“所以才说迷茫啊。你问我大学生活怎么样,我只能说,真的很迷茫。”

  她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也许以后你就明白了。”

  程望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但周娜正经不了太久,立刻又开始调戏程望:“哎呀程望啊,现在能跟我试试了吗?”

  程望放下咖啡,敛了笑意,又垂下视线不再看她。

  视野里只有周娜的手指,她的食指染成了大红色,上面还画着一只可爱的草莓。红色鲜艳,很衬肤色,又因为另外几片指甲染成了淡色,避免了过分的张扬。

  就像周娜这个人一样,外放和内敛把握得刚刚好。

  她会主动又勇敢地表达对男孩的喜欢,却又不会过分死缠烂打,也不会因为一再被拒绝心生怨念。

  在爱情上,她一直勇敢又自信。

  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是双向的。

  周娜每次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程望都无法回答。他实在没有办法开口,正面地、直接地拒绝她。

  爱情不该带给人难堪。他不能接受周娜的感情,却也不想让女孩彻底失了体面。

  他的沉默是无声拒绝,而周娜等不来回应,也会主动换下一个话题。

  这就像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默契。

  但这次,周娜过了很久都没说话,似乎非要等来一个明确的答案不可。

  程望在心里叹了口气,纠结再三,决定在今天给这份不可能实现的单向感情划上句号。

  他说:“娜娜,我觉得……至少现在,我确实对你没感觉。”

  诚实的话语反而最伤人,就算周娜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真真切切听到拒绝的话语时,表情也还是僵了一瞬。

  但她很快又调整好表情,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现在。”

  程望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没有吧……或者说,我觉得我以前也没有真的喜欢过谁。”

  “真的喜欢?”

  程望说:“怎么说呢……我以前觉得我可能喜欢我的同桌,就是那种,想跟她一块儿玩,想跟她说说话这样子。可后来换了位置,我的同桌换成了别人,我又觉得,新同桌好像也不错。再后来,最早的那个同桌又和别人关系很好了,我也真心为她高兴。”

  程望挠挠头,“反正,完全没有过吃醋或者嫉妒的想法。喜欢一个人,总归是不喜欢看她和别人走太近的吧?”

  他自己给自己下了结论:“这样肯定不是喜欢,对吧?但除了这些,也没有别的了。”

  周娜抿了一口咖啡,明明是加了糖的卡布奇诺,可咽下去的时候还是苦的。

  等嘴里的苦味消下去后,她清清嗓子,说:“嗯。”

  “可是,我有时又会有些很偏激的想法,”程望又说,“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忍心让他因为别人而吃醋或嫉妒呢?”

  周娜笑了:“如果按照你的理论,那你确实不喜欢我。”

  程望:?

  他没能理解,想再仔细询问时,手机响了。

  是乔北心给他发的消息,说他偶然在书店看到了英语老师推荐的那本作文书,但那家书店里只剩最后一本了。

  这本作文书据说是某高考大省的重要复习资料,一本难求。

  乔北心好不容易找到一本,大方地借给程望先看。

  程望终于下定决心好好提升英语,立刻回复道:谢谢小乔!

  周娜坐在对面,看着程望突然笑开花的脸,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24章 冲动

  和周娜告别的时候,程望有些欲言又止。

  周娜叉着腰,满脸警告地说:“小程望,你可千万别说什么祝我早点找个男朋友或者我真是个好人这类的话哦,刚失恋的女生受不了这种打击。”

  程望摆摆手,说:“没有没有,我也不至于这么没眼力见。我是想说……”

  他表情诚恳地说:“其实我挺感谢你的。”

  大概是因为妈妈的原因,程望从小就不太会和女生相处,尤其害怕周娜这种性格爽朗的女生,总担心下一秒她们就会竖起眉毛张嘴骂人。

  这种微妙的恐惧,和他不能睡午觉、害怕弄脏衣服一样,深深印在了他的骨子里。

  周娜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能称得上是温柔的笑意,她思索再三,还是觉得面前的男孩真挚得可爱。

  想到这份真挚和可爱都不可能属于自己,女孩心里虽有悲伤,但还是为不知道进展到什么程度的情敌幸灾乐祸了一把。

  告别周娜后,程望又走在去乔北心家的路上。

  乔北心正在看那本作文书,对其中的范文赞叹不已,一直感慨:不愧是高考大省,作文逻辑清晰语法又漂亮,有些说法非常地道。

  程望回复道:真的呀?能让小乔这么夸奖,那看来真的很不错!

  乔北心谦虚道:我英语本来也很一般,小学和初中基础没打好,比不上我们班里那些英语大神。

  程望心说“又来了又来了”,毫不留情吐槽道:闭嘴!适度谦虚是美德,过度谦虚使人讨厌!

  乔北心不知什么时候偷走了程望常用的小兔子表情包,发了一个可爱兔兔双手撑着下巴狂点头的表情。

  程望看着这个表情,觉得后背都麻了。他再发散下思维,联想到乔北心木着一张脸做出图上的表情……

  反差萌这种东西,在现实生活中只会变为可怕。

  他严肃地决定,以后要制止乔北心这种行为。

  到乔北心家的时候,他正在摘抄几句写得好的句子。

  程望趴在桌上看了一会儿,手指戳戳本子,说:“小乔,你看你的英文字母,写得也很一般嘛!”

  是真的不如中文写得漂亮,但还是比大部分人工整规矩得多。

  乔北心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人,上手捏住了他的脸,毫不留情往两边拽。

  “就你那个字,还嘲笑我?”

  程望含糊不清地说:“怎么不能啦?”

  程望皮肤薄薄的,被搓了两下后,两颊都泛了红。

  乔北心搓了搓手指,心里有点忐忑,“……没弄疼你吧?”

  程望本想说“没事没事我就这样”,看到乔北心略带心虚的表情后,他眯了眯眼睛。

  “唉,我好可怜,”程望虚弱地倒在桌子上,控诉道,“好疼啊,我的脸是不是被你掐破了。完蛋了,我破相了……”

  听到前两句话时乔北心真的慌了一下,到后面就只剩下无奈和好笑了。

  他勒着程望的腰,把他从桌上拽起来,又捧起他的脸,调笑着问:“我看看哪儿破相了?还能不能补回来?”

  程望笑着往后躲,嘴里嚷嚷着“小乔你真的学坏了”,只是他身后的位置没那么宽,再往后退就要撞上桌子。

  乔北心拉了一把,才避免让他的后背撞上桌角。

  “桌角磨得不够圆,撞人可疼。”乔北心嘱咐道,“小心一点。”

  程望歪着坐在转椅上,上半身趴在乔北心怀里。

  是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因为两人中间还横着转椅的扶手。

  刚刚的玩笑过去后,这个姿势带来的暧昧渐渐显露出来。

  程望今天穿着上次乔北心帮忙洗干净的衣服。这件衣服领口有点大,从乔北心的角度,稍一低头就能看到一大片背。

  他移开目光,又想起了什么,低头嗅了嗅。

  程望不耐痒地扭了扭身子,身前的扶手硌得很不舒服,脖子又传来奇怪的温热呼吸。可他被困在这一小块空间里,前后动弹不得。

  后来,乔北心终于也觉得横在中间的转椅很碍事。

  他用脚推开转椅,同时双手揽着程望的腰,略一用力——

  让程望稳稳坐在他的腿上。

  可怜的转椅在原地转了个圈圈后,哐地一声磕上桌子,碰撞间带起小小的气流,吹开了桌上的几张草稿纸。

  乔北心微微仰起头,看着程望惊慌的脸色。

  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瞪得很圆,程望双手撑在乔北心肩膀,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他们挨得很近,近到程望稍微低点头,鼻尖就会碰到乔北心的额头。

  他被乔北心抱得很紧,为了拉开他们的距离,程望不得不向后仰着上半身。

  可很快又被按了回来。

  这个距离远远超出了正常交际的距离,让程望头晕的同时,也又一次让他感到了温暖。

  是和上次生病时一样的,笼罩在自己身上的温暖的气息。

  程望心中的惊慌被慢慢抚平,攥着乔北心衣领的手也松了力气。他推推他的肩膀,小声说:“小乔……”

  话还没说完,乔北心突然凑上前,咬住了他的脖子。

  程望低呼一声,伸手握着乔北心的肩膀,又被用力抓了下来。

  乔北心力气比他大得多。

  好在这力气没用在咬人上,他只是衔住那块皮肉,用牙齿轻轻磨着。

  比起痛感,更多的还是痒。

  双手被握着,程望只能用膝盖碰碰乔北心的腰,难堪地说道:“你快放开我。”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乔北心在听到这句话后,更紧地环住了他,力道大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但下一秒,围在腰间的力道骤然松懈下来,被咬住的那块皮肤也被松开。

  乔北心偏过头去,用侧脸压在他的肩膀上。

  水汽蒸发会带走热量,耳廓边的呼吸又让那片重新恢复高温。

  在这一冷一热的刺激中,程望缩起肩膀,打了个哆嗦。

  卧室内一片安静,平静后的两人连呼吸声都是轻微的。

  乔北心在他肩膀上靠了很久,久到程望敏。感的脖颈都习惯了呼吸带来的酥痒。

  他毫无边际地猜想,乔北心该不会靠着他睡着了吧?

  又过了几分钟,程望忍不住先开了口:“小乔。”

  “嗯?”

  程望推开他,自己跳下来。

  甚至无法抬起头看看乔北心的表情。

  他背对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刚刚被叼住的地方到了现在终于露出极强的存在感,程望说不清到底是痒是疼还是麻,皮肤下的神经一跳一跳的,比他的心跳更剧烈。

  他强忍住不在乔北心面前摸那里,欲盖弥彰地从桌上装水果的小碗中叉起一块哈密瓜。

  他打着哈哈:“小乔你尝这个好甜啊哈哈哈。”

  乔北心应了一声,上半身前倾握住他的手,把剩下半块放进自己的嘴里。

  热度像正在爆发的火山一样迅速蔓延。不止脖子,这下连耳朵和脸都泛了红。

  程望的手被乔北心包在掌心,手指距离他的嘴唇不过半分。

  剩下的那半块瓜瓤没切好,还连着一小块哈密瓜皮,咬在齿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程望回过神来,触电一样伸回来手。

  他抱起小碗,蹭蹭两步跑出房进,叫嚷着“我、我再去切点水果”。

  程望急急忙忙离开乔北心的卧室,左脚迈出去时滑了一跤,差点把怀里的碗摔了。

  他眼疾手快一把捞回来,又下意识回头看——

  乔北心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而是维持原样坐在那儿,左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

  程望看了更觉脸热,那带着细微摩擦的手指就像是摸在他的腰间、耳垂和脸颊一样。

  走到厨房的时候,程望听到梁以蓝压抑着的咳嗽声。

  他两步跑过去,放下碗,关切问道:“梁阿姨,没事吧?”

  梁以蓝摆摆手,想说“没事”,但她咳得实在很严重。

  她背过身去,后背佝偻得像只虾,脸也涨得通红,甚至有了些干呕的迹象。

  程望吓了一跳,又跑出去给她倒水。

  杯子被他装得很满,又因为跑过来的动作太激烈,溅了几滴到手背上。

  他把水递给梁以蓝,拍拍她的背顺着气,说:“阿姨,先喝口水。”

  梁以蓝接过杯子,因为咳了太久,声音都有些哑。

  “没事,”她慢慢地说,“刚刚切了一片干辣椒,我想试试辣不辣,结果一下没注意,就呛到了。”

  “哦哦。”程望丝毫没怀疑,又自告奋勇道,“我帮你切!”

  梁以蓝洗干净手,把程望赶出厨房,说:“不用,你去学习吧。”

  她又把另一只盛满水果的碗递给程望,“你们年轻人平时要多吃些水果。”

  再回到卧室的时候,乔北心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他冲程望挥挥手里的作文书,说道:“我圈了几篇范文,逻辑清晰,用词也不生僻,你回去试着背一下,以后可以套用。”

  乔北心在重点示例上贴了贴纸,还表明了可以套用在哪种主题的命题中。

  程望用手指梳着竖在外侧的那一排便利贴,抿嘴露出微笑,“谢谢小乔!”

  他在心里想,就算是为了不辜负乔北心的这点付出,他也要好好看这本书,好好记下来这些范文。

  “那我先借两天看看,之后还你!”

  乔北心淡淡道:“你直接拿走吧,反正我作文写得还行,也不怎么用得上。”

  程望:“……”

  心里的那点悸动啪地被掐灭,程望咬牙切齿:“乔北心,你有时真的好讨厌。”

  那人毫无诚意地道歉道:“好好,我错了。”

  程望把书往桌上一甩,张牙舞爪扑上去掐他脖子。

第25章 约定

  乔北心笑着躲开,反手抓住程望的双手。

  “好生气啊!”程望骂道,“你气死我了!”

  程望眼珠一转,想起一件事,试图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对仍然笑意盈盈的乔北心说:“小乔!你就会气我!上次下课见到我就跑,都把我气发烧了。”

  乔北心立刻想起程望说的那次发烧,当然也知道他生病的原因。那时揪心的感觉,即便现在想起也依然让他喘不过气。

  知道程望在开玩笑,但见他搬出这件事,乔北心还是觉得心下一片柔软。他握着程望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的情绪柔柔的。

  “好吧,那我以后不惹你生气。”

  程望抿了抿嘴,眼角挂着一丝狡黠。他往后退一步,腰靠在身后书桌上,双手抱胸审问道:“那你说,你那天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他小声嘀咕着:“明明中午才说过‘别的不用想’……”

  乔北心真的绞尽脑汁使劲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怎么“见到程望就跑”,但是本着“喜欢的人说你做错了那就是你做错了”的原则,他伸手捉住程望的下巴,摸摸那块因为抿嘴而褶皱起来的的软肉,说:“好吧,我错了。”

  程望推开他的手,坐回椅子上,“知错就改才是好小乔。”

  但他依然对那次视而不见耿耿于怀,“你那天到底为什么不理我?”

  程望添油加醋地说:“就是那天晚上,下了自习后我刚好看到你从教室出来,我好——热情地跟你打招呼呀。”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夸大事实:“结果你瞪了我一眼,理都不理我,转身就回教室了。”

  在这番言语轰炸下,乔北心终于想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实际上的真实情况与程望所描述的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乔北心说:“……那天明明是我先跟你打招呼,你只顾着和同学说话没看到。后来班主任叫住我,让我等他一会儿,我冲你点点头,结果你又没看我。”

  他幽幽地说:“那天晚上我还给你发了很多条消息,你一条都没回。”

  程望:“……”

  他很不服气:“你!你!我既然没看到你,那就没法证明你说的是对的!而且我生病了!我怎么可能看到你发的消息呢……”

  乔北心无奈摇头,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举到他面前。

  手机很智能地解了锁,乔北心说:“那你自己看看?”

  程望抓回手机塞进裤子口袋,“我不看!”

  *

  正如乔北心所说,那一晚他确实先看到程望,正准备过去跟他说几句话的时候,被班主任叫住了。

  “乔北心——等我一下,”班主任敲着讲台上的试卷,表情认真,“关于高考志愿的事,我们谈谈。”

  乔北心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心意已决,并不会被谁劝着更改。但班主任为人认真又很照顾他,他尊重老师,即使打定主意不会改变,也不会太忤逆他。

  他又走出教室,想跟程望道句再见,可程望已经不见人影了。

  乔北心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人每天下课时那副冲出教室的猴急劲头,低头笑了笑。

  班主任老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你应该知道我想跟你聊什么。”

  乔北心:“我知道,我自愿放弃保送资格,请老师把资格给别的同学吧。”

  “我能问问原因吗?”

  “我想考公安大学,老师您不是知道吗。”乔北心说,“保送名额即使给了我,我也不会去读。名额给我是白白浪费,不如给其他优秀的同学。”

  这是让班主任最最头疼的话题,他又问:“跟家长、跟你母亲商量过吗?”

  乔北心点头:“她知道的。”

  班主任犹豫再三,语气小心地问:“那我现在和你母亲联系一下,方便吗?”

  乔北心情况特殊,偏偏学习成绩又出色,无论在哪个学校里,都一定是老师们最关注的学生。

  班主任教了太多年书,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孩子,他深知这样的学生内心多半都有些脆弱。高考在即,他也很担心自己哪句无意的话伤了孩子的心。

  但乔北心只是淡淡点点头,说:“您打她电话吧。”

  电话接通后,梁以蓝温柔的声音传来:“老师?”

  班主任简单说明了情况,问:“乔妈妈,高二会考时乔北心的成绩在全市排第四,这个成绩……”

  中间停顿了长长的几秒。

  后来,梁以蓝“嗯”了一声,说:“我知道的,老师。但是孩子想去公安大学,我也支持他。”

  她语气欢快不带任何焦虑,“我觉得,孩子自己决定就好啦,他做他喜欢做的事最重要呀。”

  “可是……”班主任为难道。

  梁以蓝常年跟各类陌生人打交道,本就很会说话,再加上她声音温柔,很难让人拒绝。

  只是仔细听会发现,温柔的语调中包含着无尽的坚定。

  “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心心做这种决定确实任性。”她说话声音还是柔柔的,“那么好的学校,那么好的专业,以后出来肯定前途光明。但是,也得考虑孩子自己的喜好呀……”

  班主任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着母子俩了,但仍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其实可以先接受,反正离高考还有几个月,万一以后后悔了呢?”

  梁以蓝扑哧一声笑了:“他想了这么多年,到了最后几个月,我看啊,他不会后悔的。”

  女人看似好说话,但想让她改口,竟比说服乔北心更困难。

  班主任没再多说,又说了几句让她注意身体的话,便收了线。

  挂断电话那瞬间,他重重叹了口气,指指乔北心,“你呀——”

  *

  程望把转椅两旁的扶手收上去,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小乔,其实……”他犹豫再三,脸都挤成一团,“就是,唉,怎么说呢……”

  “你也觉得我该接受保送名额,是吗?”

  程望点头:“我知道你不想去,我记得你说过你想报公安大学。但我同意老师的想法,你先接受试试呢?万一剩下这几个月你真的后悔了,那……”

  乔北心想,就算后悔了,只要不出意外,他的成绩也能够考上那些顶尖院校。但这种话说出口又要被程望说“讨厌”了,于是他忍住了,换了个角度,说:“认定一件事,总得坚持吧。”

  他把椅子拖到程望旁边,卧室里的两个男孩肩膀挨着肩膀,脑袋靠着脑袋,齐齐看着窗外发呆。

  几分钟后,乔北心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觉得像我这样的成绩,不考清北很浪费。”

  程望抓抓脸,说:“倒也不是浪不浪费的问题……就是,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实话说,可能很多像你一样学习这么好的人,他们报考清北,也不一定真的想好了以后要做什么。”

  程望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这么一想,你比他们强哎!”

  但很快又失落下来,“我就和大部分人一样,很茫然。”

  乔北心摸摸他的头顶,说:“其实现在想这些本来就太早,我也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才会这么早考虑这些。”

  从未见过面的亲人很难有太深的感情,但乔北心每每提起,神色还是会有些怅然。

  他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小时候知道我爸的事后我就打定主意了,就是眼睛不争气。如果不是因为近视,我现在的目标一定是进入部队。”

  他转过头,带着浅浅笑意注视程望。

  “但有时想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做不成军人,但能认识你,我也很开心。”

  程望缓缓坐直身体,托着下巴的手慌乱无处安放。

  他最擅长在这种事情上打哈哈蒙混过关,玩笑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乔北心凑过来,亲吻了他的眼睛。

  程望瞳孔颜色偏浅,边缘一圈几乎浅成了棕色。

  但自从得知耳垂那颗“痣”的真相后,乔北心再不敢轻易觉得程望这些与众不同的小特点很可爱,甚至不敢想,他真的很喜欢这双浅色的眼睛。

  嘴唇离开后,不停颤抖的眼皮还闭得紧紧的,盖住了漂亮的眼睛,也盖住了主人此刻的表情。

  程望把椅子转了个方向,不让乔北心看到自己发烫的脸颊。

  也错过了乔北心不自在的神情。

  两人沉默着各自做了一会儿自己的事后,乔北心先开口说:“十月的月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十月由于放假,只能将每月月初安排的月考推后至8号回校上课那一天。

  “现在是3号,还有几天时间。”乔北心说道,“虽然到了这个时候,临时抱佛脚作用不大,但……我希望你能考好一点,我们下次在一班见,好吗?”

  脸上的温度好不容易退下去,又因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重新开始灼热。程望避着他的视线揉揉脸,超大声地说话掩饰自己的难以形容的内心。

  “吼小乔!你又开始讨厌了!”程望慌乱地说,“你以为我不想去一班吗!你该不会以为我每次是故意考31名的吧哈哈哈哈哈。”

  脸上的干笑在看到乔北心认真专注的表情后僵硬住,程望心里好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半晌后,程望说:“能考好当然、当然要考好。”

第26章 成绩

  那天程望回去时,特意叮嘱乔北心:“小乔小乔,我今天下午听到梁阿姨咳得很厉害,她说是被辣椒呛到了,我觉得怪怪的。她是不是最近不舒服啊?”

  乔北心想了想,说:“没听她说不舒服,不过确实可能最近太辛苦了。”

  会计的工作就是这样,每月月初和月底都很忙。九月底又因为临近国庆黄金周,不少人都想早点休假,于是很多工作压到一块儿。

  梁以蓝身体本来就弱,确实吃不消太强的工作强度。

  乔北心说:“我回去问问,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程望摆手说“不谢”。

  分别前,程望又想起关于这次月考的话题,磕磕巴巴地说:“我英语和语文都很差,这个、这个、这个,反正不可能几天就能把成绩提高一大截。我不能保证就能考很好,你、你也不能给我太大压力!”

  乔北心听了好笑,“我没有给你压力。但你有问题一定随时找我。”

  *

  程望成绩不差。

  不仅不差,客观来说,绝对是可以归类到“别人家的孩子”这一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噩梦领域的学生。

  高考如果正常发挥,除了清北这种极顶尖的学府,选择其余学校基本不成问题。

  家里大人——也就是程璟——从来没为孩子的学习操过心。

  因此,程璟对于小弟在十一假期还要学习到深夜的奇异行为感到极度恐慌。

  他一会儿进去端杯水,一会儿进去递水果,言语小心,就怕孩子被高考的压力吓坏了。

  但程望丝毫不领情。

  “您?消停会儿?”

  程璟无奈,一屁。股坐到程望床上,两只手向后撑着,抬抬下巴问:“你这孩子,最近怎么了?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学习过。”

  程望无辜地说:“以前怎么能和高三相比。”

  倒是也有道理。

  程璟又问:“高考报什么学校,有想法吗?”

  程望放下笔,觉得确实也是时候和大哥商量一下这些话题。

  他说:“有点想法,想去Y大金融系。”

  程璟同事有好几个Y大毕业的。Y大是国内历史最久的财经类高校,金融系更是个中翘楚。

  学校是极好的,只是……

  程璟试探着问:“可是Y大在厢市,离家很远呢。”

  程望乖巧回答:“是呀!”

  程璟:“……”

  他踢了一脚程望的椅子,看他因为钢笔尖在试卷上划出长长一道而吱哇乱叫,心里默念着“养儿不防老,养儿真的不防老”。

  *

  十一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回到学校第一天就是紧锣密鼓的考试,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时间、减少因为考试造成的课程占用,学校将四门考试排在了同一天。以至于到了晚上,学生们还在考试。

  考试终于全部结束后,已经没有几个人有力气对答案了,大家都神色疲惫地准备回去。

  程璟又进入了事务所的忙季,不再能够每天按点来接程望回家。站在路边等网约车时,程望遇到了乔北心。

  后者刚刚将签署好的放弃保送声明交给班主任,耽误了一会儿。

  下午安排了理综的考试,在超负荷的用脑后,又在晚自习安排英语考试。

  现在,程望大脑一团浆糊,无力地打了声招呼后,露出了一张昏昏欲睡的脸。

  乔北心从包里掏出一板巧克力,塞到程望手里。

  “吃点东西吧,你太累了。”

  程望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接过乔北心递来的东西,都顾不上看看是什么就往嘴里送。

  巧克力甜腻又粘牙,程望不是很喜欢,但眼下有没有别的东西提神解饿,还是勉强着吃了两块。

  校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乔北心克制着没有做太出格的动作,只看着程望,问:“中午还是不能午睡吗?你看你困的。”

  程望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很轻地点点头,又继续往嘴里送第三块巧克力。

  “可你这样不行啊。”乔北心语气担忧,“现在只是月考,到了明年的一模、二模,还有最后的高考,总不能一直这么硬扛着。”

  为了扛住困意,以前的时候程望习惯在中午买杯咖啡喝。

  但咖啡这个东西,效果因人而异,程望刚好属于那种对咖啡。因非常敏感的人,喝过之后常常觉得心跳加速。

  困是不困了,可是心脏砰砰砰地跳,偶尔还伴随着头晕和呕吐感。

  时间长了,程望也就不敢喝了。

  乔北心脸上挂着自己察觉不到的忧心忡忡,这副模样太不像他以往的风格,程望看了觉得很好笑。

  “没事,我都习惯了。”他反过来安慰道,“每天下午最困的就是四点到五点的时候,所以我可害怕三四节课安排语文或者英语了。”

  程望嘟囔着说:“这么枯燥的课,如果还安排在下午,简直就是人间地狱……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可他能安慰乔北心,却改变不了一到下午就很没精神的事实。

  程望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在下午的英语课上打瞌睡了。英语老师本就对他的英语成绩颇有微词,这时更为不满。

  程望是被一个粉笔头砸醒的。原本杵着下巴的手啪地一声砸到桌面上,程望还没来得及揉揉摔疼的手腕骨,先被老师阴沉的脸色吓坏了。

  二班各科总成绩平均下来基本比一班低10分左右。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10分的差距属于正常现象。

  但10月的这次月考不同以往,为了让高三学生尽快适应高强度的复习,老师们提升了每一门功课的试卷难度,导致各个班级的平均分相差更加悬殊。

  对于他们这些理科学生来说,语文和英语一般情况下并不会成为分数差距悬殊的原因,可这次很多人折在完形填空上。20道选择题的完形填空,二班的正确率大概只有15题。

  英语老师本就憋着火,又看到成绩一向拖后腿的程望竟然还在打瞌睡,更加怒上心头。

  她牢记着作为教师的职责,也没有因此就大发雷霆,可憋着气时说出来的话到底还是不那么好听:“程望,我知道你物理和数学特别好,可你对待英语的这种态度,大概也就只能混个及格的成绩了。”

  班上一片静默。

  程望人缘很好,但在怒极的英语老师面前,班上同学谁都不敢吭声,甚至没人敢抬头向程望的方向望去。

  程望的困意消失无踪,他难堪地低下头,小声和英语老师道歉:“对不起,老师。”

  他的道歉来得诚恳,委委屈屈的男孩懊恼地低着头,连耳垂都红了。

  英语老师也不忍再多责备,转而将炮。火对准班上其他同学:“等明天月考成绩公布,你们看看这次班上的分数就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着急了。”

  英语老师向上托了一下眼镜,语气严肃地说:“该重视起来了,同学们。”

  各科成绩陆陆续续公布了,只剩语文和最终排名暂时还不清楚。

  晚上的晚自习,化学老师没有讲课,安排大家做作业。程望握着笔的右手久久悬在试卷上,就是下不了笔。

  几分钟后,他伸手摸出抽屉里的手机,点了几下。

  -一大颗橙砸:小乔,我觉得我这次考得不好。

  乔北心秒回:具体成绩呢?跟我说说。

  程望挨个发了每科成绩过去,看到前面几科的分数后,乔北心还在说“这不是不错么”,直到程望发送了英语成绩过去后,乔北心在那边久久地沉默了。

  程望脸都皱成一团,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过去。

  乔北心也在愁。虽说这次英语确实难,但程望这个成绩着实不像话。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直白地询问:你哪里扣的分数最多?

  程望回道:阅读和作文。做阅读时我困死了,为什么要把英语安排在晚上考啊!

  基础差和无法专心,一直是导致程望文科成绩无法提升的两大难题。

  乔北心和老师打了个招呼,去楼道里的储物柜里翻找着阅读和作文的参考书,同时心里想着,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第二天中午,乔北心吃过饭后,去教室找程望。

  由于年级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语文老师去市里开会了,耽误了一上午,导致语文考试的成绩到现在都还没有公布。

  高三年级的气氛压抑又紧张,每位同学都在焦急等待这最后一门的成绩。

  程望也不例外。

  乔北心进去的时候,程望正趴在桌上,像一颗头顶叶子都耷拉下来的干巴巴的大橙子。

  乔北心走过去,力道很轻地抓着他头顶一撮头发,做了一个向上拔起的动作。

  程望回过头,带着那撮头发脱离开乔北心的手指,不满地说:“干什么呀?不要拽我头发。”

  乔北心:“拔掉大橙子头顶干枯的树叶。”

  程望挥开他的手,“拔掉也不能让我满血复活,今天的大橙子是干巴巴的大橙子。”

  他在为什么不开心是显而易见的。

  乔北心拖着椅子坐到他旁边,没再说些别的,单刀直入地说:“你这样不行,没休息好都影响到你的成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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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

第27章 贴贴

  程望手撑在下巴上昏昏欲睡,猛地听到乔北心的声音,他吓了一跳。

  “小乔啊!你吓死我了!”程望摸摸胸口,松了一口气。

  乔北心觉得自己已经尽量放低声音了,万万没想到还是吓到了程望。他摸摸程望头顶,问:“又在打瞌睡?”

  程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乔北心坐到他旁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这样不行。”

  困意袭来前,程望正在订正英语试卷。他本想重新掐着时间做一遍阅读和作文,可刚做完一篇阅读,眼皮就开始打架。

  乔北心拿过他的试卷。

  程望习惯在原文中标出每道选择题的答案,方便之后讲评试卷时回忆。

  乔北心又仔细看了他的批注,歪头看他,问:“你这不是答得挺好的吗?”

  不仅五个选择题都做对了,每一题指向原文的位置标注也是正确的,就连不正确的选项错在哪里都清晰写了出来。

  程望挠挠头,说:“时间够用,我能仔细看原文……之前考试时实在是没那么多时间一点一点仔细看,所以错得多。”

  至于为什么考试时没那么多时间,自然是因为程望又在打盹。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困。

  后来,程望说:“小乔,我这次应该考不进前三十名啦。”

  男孩带着浓浓歉意这么说,可怜兮兮的。

  “不用对我感觉到抱歉的。”乔北心无奈道,“考试又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你自己么?”

  “是这么说没错啦,但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程望双手撑着下巴,闷闷地说。

  “说好的”三个字像一片小羽毛一样刮过乔北心的心底,当时只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话语,却被程望当作是两人之间的约定一样认真遵守。

  哪怕结果没有想像得那么完美,但……

  乔北心看着程望,伸手抚平他眉毛中间皱起的小山川,说:“压力不要太大,我再帮你看看作文。”

  上次的作文书程望确实看了也背了,只是其中几句话前后衔接的逻辑生硬,再加上一大堆拼写错误,又拉低了分数。

  乔北心用手指夹着钢笔,下意识地转了两圈。作文的遣词造句可以靠背,可单词的记忆量更大……

  他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准,该让程望先背单词还是先背句子。

  回头一看,程望又在打瞌睡。

  他迎着乔北心的目光迷迷糊糊睁开眼,眼中一片水色,困得眼神都不聚焦了。

  乔北心放下手中的笔和试卷,又起来关了灯。

  “睡吧,现在给你讲什么估计你都听不进去了。”

  程望揉揉眼睛,摇头说“算了”。

  乔北心站在他前面,脱了自己的校服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方块让程望枕着。

  “之后买个枕头吧,至少能睡得舒服点。”

  他按着程望的头,让他枕到自己的衣服上。从侧面看过去,程望的侧脸被压得扁扁的,嘴巴都被挤得撅起来。

  程望嘟嘟囔囔地说:“你好烦。”

  *

  乔北心的衣服香香的,有股茉莉花的味道。程望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吸了一大口,问:“小乔,你的洗衣液也好香啊。”

  乔北心视线飘忽着挪开眼睛。

  他最近一直在寻找程望用的洗衣液,奈何跑遍了家门口的超市也没找到,还带回了好几桶开封后只用了一两次的洗衣液。

  他一向节俭,偶尔多花些钱也不会被教育,只是梁以蓝会望着堆在家里的洗衣液,疑惑地看他。

  乔北心用手掌盖住程望的眼睛,语气生硬地说:“睡你的觉吧。”

  “那……”程望虚虚握住他的手,语气紧张,“我就眯一会儿,十分钟之后你要叫醒我。”

  他还是害怕,只能又重复一遍,“十分钟,就十分钟。”

  这么长时间过来,程望大概知道,十分钟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时间段。但这点休息时间对他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十分钟时间很快就到了,乔北心轻轻握着程望的手腕,很规律地隔几秒捏一下。

  程望睡得不踏实,没过多久就醒了。

  没做噩梦,但是睡眠很浅,醒来时头很晕。

  睡醒后本来就有些懵懵的表情,这下显得更呆。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眨掉眼里朦胧的水雾。

  等到视野清晰的时候,程望又觉得口渴。

  他一边喝水,一边跟坐在身旁的男孩说:“实话说,我有时忍着不午睡也不完全是害怕做噩梦,实在是……睡醒了又是头晕又是口渴的……”

  程望咕噜咕噜灌下大半瓶水。

  大哥因为996的工作原因早早便开始注意养生,也因此早早给小弟准备了各种老年人专用的保温杯。程望觉得用起来很蠢,再加上自己嗜凉又爱喝饮料,几乎一年四季冰饮料都不离手。

  瓶身的水珠顺着程望的下巴滑落,随着喉结的吞咽跌到他的校服前襟,两三颗水珠晕染开来,在他身前留下一点水迹。

  秋季校服外套都是光面的,程望扯了两张纸巾擦拭着,嘀咕着说:“学校校服就这点好,几滴水珠随便擦擦就干了,能让我立刻发现是不是弄脏……”

  之后的话他没能说完,因为乔北心突然发狠,揽着他的腰将他抱在自己腿上,抓着他的后背亲吻他。

  和之前生病时带着安抚兴致的亲吻完全不同,这一次,乔北心按着他的力道大得快要把他骨头揉碎了。

  被腾空抱起的时候,程望条件反射地推着乔北心的肩膀,直到坐到他腿上时还在挣扎。

  只是嘴巴被占用着说不出来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趁着这一下唇齿放松的时机,乔北心的舌尖顶了进去。

  程望吓得向后一仰,险些摔下去,被乔北心眼疾手快一把捞了回来。

  于是,两人贴得更紧。

  腰被牢牢按着,后脑不知什么时候也被紧紧扣住,不过几秒的时间,程望已经被整个圈在乔北心怀里。

  乔北心吻得很不熟练也很没有章法,情急之下还咬到了程望的舌头,听到程望呼痛后才悄悄退出来,转而叼住他的嘴唇。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程望觉得头晕目眩都没有停下。后来,他在短短的间隙里侧开脸,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小乔”,才结束了这一吻。

  他避开乔北心的视线,不想也不敢在这时和他对视哪怕一秒,只敢低着头把脸扣在他肩膀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大口换气。

  太慌乱了,甚至连气都忘了喘,猛地吸进一大口空气,刺激得程望嗓子直发痒,又不想丢脸地咳出声。

  于是被憋得满脸通红。

  几秒后,他感觉到乔北心用侧脸压住了他的后脑。

  说不清这个吻是如何发生的,程望无从得知那时乔北心的想法,也羞于向他询问。片刻后,他推开乔北心,熟练地迈开腿从他身上下来,故作淡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写作文,并且用后脑勺对着乔北心。

  当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前的英语字母一个个像被施了魔法,他竟一个字母都认不得了。

  一点二十分的时候,学校响起了下午课的预备铃,楼道里渐渐传来了同学们的脚步声和聊天声。

  乔北心起身,盯着程望圆圆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无声离开了。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掌心攥得生疼。

  他在校服裤子上蹭了一把手心的汗,快步回到自己的教室。

  晚上放学时乔北心走得很早,他在校门口等了很久才等来程望。程望见了他,扭扭捏捏地走过来,两人像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互相打了招呼。

  一个说“下课了啊”,一个说“是啊”,尴尬得不像话。

  这时,他们年级篮球队的队长不知怎地出了学校,程望老远看见,几步小跑溜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语气做作:“哎哎!撸串去啊!”

  篮球队长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有毛病吧?你们二班很闲吗难道?!都不做作业?”

  程望生拉硬拽,硬把他拽到了一条和回家相反的道路,嚷嚷着:“去吧去吧,我请你,我请你还不行吗!”

  他又慌里慌张地冲乔北心招手:“小乔,走、走了啊!明天见——”

  话没说完,他又懊恼地跺了脚。

  什么叫,明天见?

  他拖着同学赶紧离开,路上还因为太急绊了一脚,窘迫得耳朵都红了。

  乔北心看了好笑,目送着程望慌张的背影。

  但他也没有淡定太久,因为他发现程望校服外套的腰间有一片极不和谐的褶皱。

  他愣在原地。

  掌心里那股痛感似乎又清晰了,把那一层校服攥在手里的触感那样鲜明。

  乔北心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程望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口渴,手摸到双肩书包侧面摸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杯子。

  拧开盖子后,甜甜的香橙味溢出来。

  认识程望后,他也开始喜欢这个味道。

  可饮料总是不解渴,乔北心灌下一大口后反而觉得更渴。

  他把杯子塞回去,又在原处站了一会儿。

  天色太晚了,头顶的路灯在他脚下映出一道瘦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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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心里的慌乱全都表现在脸上

  有些人表面淡定,心里慌得一匹

第28章 甜苦

  语文老师一晚上都在加班,终于赶在第二天的上午出了成绩和排名。

  学校有了新规定,不允许将学生排名贴榜公布,只能自己查看。

  但乔北心毕竟学习好,在老师那里有些优待,他看过自己的排名后,也看了程望的。

  比之前都有进步,只是排名仍然是31名。

  两个班之间真的有一条看不到、但很难逾越的鸿沟。

  程望很快也知道了这一次的排名。

  明明之前就大概猜到了结果,但真的看到那个熟悉无比的数字时,程望仍然难以避免地感觉到了失落。

  他在自己喜欢的物理课上罕见地走了神,无数次点进和乔北心的聊天界面想说点什么,可每次都在打下“小乔”两个字后又默默删去。

  明明昨天下课时见到他还恨不得遁地逃跑,现在成绩公布了,第一个想诉苦的对象也还是他。

  程望托着下巴发呆。

  他知道自己成绩不错,也从没有人逼着他一定要再提高一些成绩。

  他聪明,努力程度也远超大部分人,现在这样的成绩便是最好的回报。

  可如今,程望有了想要更好的愿望。

  中午下课后,乔北心一分钟都没耽误便出了教室,在二班门口等待着。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老师拖了堂,程望的班上晚了大约10分钟才下课。同学们出教室时纷纷嚎叫着“好吃的饭都没有了”。

  以往,程望也绝对是这群鬼哭狼嚎的学生中的一员,可今天毕竟心情不好,他只是看着大家笑了笑,跟在一群人身后走出教室。

  刚出去就被乔北心拽着领子拖走。

  “喂喂喂!恶劣小乔!”程望叫嚷着,“绑架啦!救命救命!”

  乔北心作势去捂他的嘴,“闭嘴,不然撕票了。”

  乔北心没费多大力气便把程望从同学中间拖走,他捏着程望两颊,给他的脸上扯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别不高兴了,”乔北心说,“中午出去吃好吃的吧,我请你。”

  程望抿抿嘴,小声说:“倒也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遗憾……”

  他打起精神,回应乔北心的话:“那吃什么呢?”

  乔北心终于逮着机会,说出了那句让自己耿耿于怀很久的话:“咖喱饭,上次你和周娜去吃的那家。”

  虽然程望兴致不高,但那顿咖喱饭依然让人胃口大开。吃过午饭后,程望拽着乔北心,一路坐着扶梯从商场的地下一层上到五层,又排了10分钟的队伍,去买一家颇负盛名的奶茶。

  然而,这耽误的十几分钟时间里,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雨。

  “不是吧不是吧,”程望咬着吸管一脸蒙,“都十月了还会下这种雷阵雨?”

  他抹抹眼睛,做出一副擦拭眼泪的模样,“唉,老天爷都在为我的成绩哭泣。”

  乔北心按住他的头顶晃了晃,“行了你,戏怎么这么多。”

  程望用肩膀撞撞他。

  外面的雨势几乎可以用瓢泼大雨来形容,幸好这家商场的地下车库出口离学校很近,两人才有机会避免成为落汤鸡的命运。

  商场的地理位置不好,客流量不大,地下车库的位置空了很多。

  两人散步一样在地下二层慢慢走着,空旷的区域里只有程望时不时吸珍珠的声音。

  乔北心终于忍不住,问道:“有这么好喝吗?”

  他看着那一杯绿色就觉得没有胃口。

  程望用力点头,“好喝!他们家的抹茶最好喝啦!”

  说着,他把杯子往前一递,“不信你cha……”

  尾音被程望吞回嘴里,伸出去的手也慢慢收了回来。

  半透明的杯子里,淡绿色的液体摇晃了一圈。还好早就被程望喝下去一大半,没有洒出来。

  乔北心定定看了一会儿那杯子,说:“我不喜欢喝奶茶,算了吧。”

  程望僵硬着咬回吸管——还差点被戳到下巴。

  两人别别扭扭地来到车库出口处的电梯前,尴尬的气氛仍在蔓延。

  程望耳垂红红的,视线乱飘,总之是绝对不去看乔北心。

  他们站在电梯前傻等了好一会儿,谁都没想起去按一下电梯按钮。

  几分钟后,程望终于觉得不对劲,抬起头一看,两间电梯都都在向上运行。

  他窘迫地说:“嗨呀小乔!你怎么不按电梯呢!”

  他说着,喝光了最后一口抹茶味的甜水,用另一只手按下了电梯按钮。

  与此同时,乔北心听到了他的提醒,也伸出了手——

  两人指尖一齐按在冰冷的按键上,又一起缩了回去。

  乔北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竟然觉得程望连指尖都红了。

  程望又在东看西看地说些废话:“哎呀一会儿回到学校会不会迟到啊早知道不来这么远的地方了!也不知道外面还下不下雨我们会淋湿吗我没有衣服换了呀——”

  他说的这些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有意义的,听在乔北心的耳朵里也似乎失去了所有含义。

  乔北心只能看到他刚刚喝过饮料的、湿润的嘴唇。

  于是他伸手扣住程望的脖颈,压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那杯被喝到杯底的抹茶杯子从程望手里滑落,在地上滚过几圈后碰到了墙壁,又被弹了回来。

  叮——

  电梯到了。

  厢内空无一人,又因为久久没人进去而自动关闭。几秒钟后,楼上又有人按了按钮,电梯又一次向上驶去。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中午,两个男孩在空荡荡的车库里,交换了一个抹茶味道的吻。

  这是一个没有深入的吻,程望却清晰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程望还是不喜欢在饮品里加糖,这杯抹茶苦苦的,可喝进嘴里,乔北心觉得后调分明是甜的。

  两双唇分开的时候,程望和之前每一次一样,低头看着地面。

  等到觉得脸上的血色淡去一些后,程望捏紧裤缝,犹豫着开口:“小乔——”

  一对上乔北心的眼睛,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嘴角湿漉漉的,在车库暗黄的灯光下显得暧昧十足。

  他觉得这样的气氛很尴尬,但和之前那几次相比,好像也不太一样。

  因为这一次,他没有那么迫切地想打破这点尴尬。

  后来,乔北心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嘴角,手指张开插。进他脑后的头发,托着他的脸。

  他们又接了一个吻。

  抹茶味早就消失了,甜味却更加纯粹。

  程望被搂着腰,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圈住了乔北心的肩膀。

  这个吻被抵达地下二层的电梯打断,他们慌乱分开,都带着粗重的呼吸迈进电梯。

  乔北心总是比他更淡定,程望不服气地想。

  回到学校的时候就快要上课了,回班之前,乔北心握着程望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别不高兴了,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上次说希望你能再考好一点……我不是想给你压力。”

  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小小私心反而会成为程望心里的巨石,努力安慰道:“我现在只希望你每天都能好好睡觉,好好休息。”

  热度又一点一点爬上了脸颊。

  乔北心洒在耳间的气息让程望觉得又痒又烫,让他忍不住想抓一抓。

  *

  之后的几个月里,乔北心依然会帮他改作文,盯着他背单词,只是再没说过希望他能考得更好的话。

  也依然会在中午悄悄过来守着程望午睡。

  这么多年的阴影无法在一夕之间立刻克服,程望依然会做噩梦,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在刚刚进入噩梦时被乔北心唤醒。

  睡醒后,他们有时会接一个吻。

  高三的生活过得快极了。转眼间他们迈过了旧的一年,又很快度过了寒假,迎来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学期。

  程望的成绩起起伏伏,英语试卷有时答得趁手,成绩便会明显进步。

  只是,年少的时光难免有些遗憾,过去的这几个月中,程望依然没能在排名上更近一步。

  三月份的最后那一次月考,程望与排在第30名的同学分数只相差0.5分。

  进入4月后,学校不再有每月一次的月考,取而代之的是全市统一的模拟考试。

  四月两次,五月一次。

  他们终于进入了最后最后的冲刺阶段,这也意味着,程望的高中生涯中,没能取得一次进入一班的机会。

  他自己已经很能把心态放平,还会和乔北心开玩笑:“你看,这件事告诉我们什么呢?语文和英语这种学科真的需要平时的积累,临时抱佛脚真的没有用——哪怕这个临时,也已经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乔北心捏捏他的耳垂,没说话。

  对这个阶段的高三学生来说,再没有别的事情比高考更重要,即使他们两人学习成绩都那么优秀,也都已经很难再有提升的机会,他们也没有太过放松,仍然静心等待着最后那次考试。

  考前的最后一周,学校放了假,让大家调整作息和心情,准备迎接考试。

  有的同学会选择来到学校温书。

  至于程望和乔北心,他们两个都没有太多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了。这一周时间里,他们几乎都在乔北心的家里轻松复习,一方面调整心态,一方面互相检查是否还有偏僻没被注意的知识点。

  考前的倒数第二天,程望对乔北心说:“明天大哥带我去看考场,我就不来啦!”

  他们的考场分在这座城市的两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乔北心闻言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嗯,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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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谈恋爱辣!

第29章 高考

  为期两天的高考终于到来了。

  程璟请了两天假,早早在考场附近定了一家酒店,也提前叫好了午餐,最大限度地给小弟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至于程望本人,也早就做好了考试的准备。

  考英语前,他在酒店里眯了一会儿。20分钟后,他准时收到了来自乔北心的手动闹铃。

  现在,他的“安全”午睡时间逐渐提高到了20分钟。

  考试很顺利。

  英语科目答题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程望刚好完成了一遍对试卷的检查。他听从监考老师的吩咐,把试卷和答题卡放在一旁等待老师收走,自己则盯着答题卡发呆。

  每天都写太多字,他自己根本看不出有没有进步。但不知不觉间,他的字真的工整了很多。

  画着横线的答题区域内,每个英语单词清晰可辨,词语和词语之间间隔均匀。

  直到监考老师把答题卡收走,程望的眼睛还黏在上面。

  他心里有点小得意:就,勉勉强强可以算是漂亮了吧?

  他的视线落回桌面,拾起那支薄荷绿的钢笔盖上笔帽。

  养成一个习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到了现在,程望自己都说不清这支笔陪他度过了多少场考试。

  他又想,可惜这是高考,不能把刚刚的试卷拍下来让乔北心夸奖了,有点遗憾。

  琴市的高考依然是在考后估分填报志愿。

  结束考试后,所有高三学生都回到学校,在老师的安排下预测自己的高考分数。

  结束了高考,可连续两天的强压力并没有立刻结束,很多心态不好或发挥失常的考生甚至会在估分现场号啕大哭。

  程望班上有个女生就是这样。语文第二道选择题——一道简简单单的辨别错字她做错了。

  两分的选择题能拉开不少差距,更何况这道题目实在简单,几乎就是送分题。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继续往下对着答案。

  老师忙着帮大家判断步骤分的得分情况,实在分身乏术,无法安慰发挥失常的学生。

  程望听着女孩的哭声,心里也难受极了。

  他自己考得很好,尤其是英语的阅读答得相当不错,20道选择题只做错了一题。

  可现在,他根本顾不上为自己开心。

  裤子里的手机传来几声震动,程望点开一看,是乔北心发来的消息。

  他们班的情况也不太好,据乔北心说,有个男生觉得自己语文作文可能不太贴题目,刚刚直接在教室晕倒了。

  程望叹了一口气,跟他说自己这边的情况。

  最后,他发了一个猫猫叹气的表情。

  一整晚的混乱直到凌晨才结束。

  躺在床上时,程望脑袋还是懵的。难以相信,高考就这么结束了。

  他睡不着,爬起来给乔北心发消息:你睡了吗?

  乔北心秒回一个语音电话:“还没有,失眠。”

  程望笑着问:“小乔,你也在紧张吗?”

  “是啊。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看到大家都这么紧张,我也被影响了。”

  他斟酌着问:“能问问你考得怎么样吗?”

  最后这一次考试,大家都不再像之前的模拟考或月考一样纷纷打听同学们的答题情况。

  “考得怎么样”似乎成了一个禁忌话题,谁也不敢轻易问起。

  他们两个也不例外。

  程望想了想,说了一个分数:“估计差不多在这个分数左右,可能比平时正常发挥要好一点,感觉英语答得还可以。”

  乔北心那边响起哗啦哗啦翻书页的声音,他说:“等一下,我看看——”

  几秒后,他难掩语气中的欣喜:“如果按前两年的分数趋势,Y大的金融系应该没问题。”

  程望苦闷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有了点明亮的意思,他问:“小乔,你呢?还是不考虑别的学校吗?”

  乔北心说“嗯”。

  程望:“那我就不问你成绩了哦,反正你没问题的,我知道。”

  乔北心带着笑意又“嗯”了一句。

  程望开始幻想:“那你以后是不是就是电影里那种,去哪儿都配个枪、全国到处抓坏人的警察?”

  乔北心:“?”

  “还是那种带着防爆盾、隔着老远就能‘砰’地一声打中坏人脑门的?”

  “……”

  “哎呀!”程望激动地搓搓手,“马路上那种骑着摩托嗖嗖巡逻的也很帅呀!”

  乔北心无奈:“停,停。”

  他一一解释道:“只有一部分警察,比如刑警或者缉毒警在执行任务时才会配枪;配防爆盾的一般是武警或者镇暴;至于骑摩托……”

  乔北心揉揉鼻梁,放下自己的偶像包袱,学着程望的语气,“骑摩托嗖嗖巡逻的,可能是公路巡警,也可能是公安巡警,总之,都不一样。”

  这个“嗖嗖巡逻”不知是字眼奇怪还是乔北心微妙的语气不太对,总之是戳中了程望的笑点,他在床上笑得打滚。

  乔北心无视掉电话那边的笑声,继续说:“总之都是按需分配的。我估计,我毕业之后更大的可能性是在办公室写材料……”

  他们后来又聊了很久,说着说着程望那边就没声音了。

  乔北心压低声音,叫了两句“小望”,没见那边有回应。

  他挂断了通话,手指恋恋不舍摩挲着手机边框。

  几天后,他们开始紧锣密鼓地填报志愿。

  程望最终决定拼一把,就报考Y大的金融系,而乔北心也依然坚持自我,报考了公安大学的刑事科学技术专业。

  填完志愿后老师直发愁,却又无可奈何。

  乔北心抱歉道:“老师,我太任性了,真的很抱歉。”

  老师摇摇手,说:“算了,你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

  填报完志愿后,同学们终于有了些学生时代结束的实感。

  学生们暂时放下对考试成绩和录取结果的担忧,纷纷开始放飞自我。

  第一步便是散伙饭。

  站在少年和成年人分界线上的一群男孩女孩们笨拙地学着大人的样子,漫无边际地幻想着美好的未来,既憧憬又害怕。

  不少人报考了外地的学校,对即将到来的独自生活充满向往,却又不得不面临与家人分隔两地的情况。

  那些高中腻腻歪歪的小情侣,自然也都默认了大学开学后就分手。

  有人故作深沉感慨道:“高中谈恋爱果然不好!”

  也有人说:“可没谈过很遗憾啊。”

  这一桌多是乔北心他们班的学霸,各个都以学习为重,最青春的年纪,对爱情也是真的好奇。

  于是有人问乔北心:“哎哎哎,真的,我特别想问问你。你只顾着学习,不谈恋爱也就算了,我都没见你和哪个女生走得近。”

  乔北心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有问题,”那人抓耳挠腮,“但是,你不觉得无聊吗?”

  乔北心眨眨眼睛。

  这实在是个很好糊弄的问题,本可以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随便混过去,可他余光瞥到背对自己坐在隔壁桌的程望。

  程望装作聚精会神听别人说话的样子,可对着乔北心的肩膀已然僵硬。

  仔细看甚至能看到红晕顺着脖子蔓延到耳后的模样。

  乔北心低头笑笑,心情很好地说:“也不是只学习,也做了一点别的。”

  “哎——真的假的?”那人立刻嚷嚷起来,“听到没有!乔北心有女朋友啊!真的有女朋友啊!”

  乔北心又瞥了一眼程望的方向,一语双关地说:“不是,不是女朋友。”

  众人发出一声明显不相信的嘘声。

  估计程望的脸也红得差不多了,乔北心决定不再过多发散这个话题。

  “真的不是女朋友。但我和喜欢的人关系很好,这就够了。”

  同学们抓住这个问题不肯放手,拼命打听:“所以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快描述下是什么样的人!”

  即便已经决定不再回应这个话题,可听到“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这样的话,乔北心还是动摇了。

  更何况,喜欢的人就在不远处偷听自己说话。

  至于程望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乔北心不假思索地说:“挺可爱的。”

  再之后,任凭旁人再怎么起哄,乔北心都没再说些别的。

  吃过饭后,一群人又闹着要去唱歌。

  程望和几个朋友离开得早,乔北心则被一群人围住,还在拷问着“喜欢的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他远远看见程望走在前面,应付过同学后,几步跑上去找他。

  这是今晚两人第一次单独说话。

  程望又有种微妙的别扭感,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一场只有自己知晓的告白。

  他被乔北心拽着离开人群,两人溜溜达达着走在最后面。

  乔北心问:“吃过这顿饭后,终于有了要毕业了的感觉。”

  除去几天后的毕业典礼,这群一起学习了三年的同学们,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

  “是啊,”程望说,“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呢。”

  乔北心:“这个假期这么长,又没有别的要紧的事,你有什么安排?”

  程望正要回答他,被电话打断了。

  是程璟的电话。

  程望接起来,说:“……去年不是去过了吗?……哎,大哥,你好迷信。”

  程璟的声线立刻拔高,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程望你别胡说八道啊,快给我呸呸呸掉!”

  程望不情不愿地呸了一声,又说:“佛祖在上,信徒程望信口胡说,请您不要见怪。”

  程璟又说了几句,程望听了说:“好吧,那你安排,我听你的。我带上你,你带上钱和脑子……”

  又被程璟笑着骂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程望回过神来和乔北心说:“你看,安排这不就来了。我大哥要带我去上次那家寺庙还愿。你呢?你有什么安排?”

  乔北心眼睛向下看着,不知在看什么,又抬头看了一眼程望,才开口说道:“我也没什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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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小乔的生日从11月改到了5月,前文涉及到的已经更改

  另外修改了文案,我写不来文案(痛苦面具

第30章 感谢

  每个假期程璟都会带程望出去玩,除了高三的寒假因为学校补课错过了,其余假期都不例外。

  这个假期后,自家小弟很可能去远离家乡的地方上大学,一时之间,程璟心里感慨颇多。

  在外面的某个夜晚,兄弟俩进行了一次不长不短的谈心。

  程璟其实没太多东西要交代小弟,他看着程望从八岁长到现在,心里比谁都了解程望性子柔软,也并不担心没人看着他,他就会长歪。

  如果会长歪,那早就歪了。

  但毕竟生活在这么一个家里,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程璟倚着窗边,看向外面的街景。

  片刻后,他说:“小望,程万宇这个婚可能结不成了。”

  紧张的高考让程望短暂地忘了这件糟心事,但此刻被提起来,他仍然觉得无比烦躁。

  程璟也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说:“我不知道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但肯定不是程万宇这样。小望,你知道吗,小时候别的男孩都在想,‘以后我要成为什么样什么样的人’时,我心里想的却是‘不管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总之别变成程万宇那样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小弟。

  程璟似乎有很多种形象:在面对程万宇时,他是暴躁的;在面对工作时,他是可靠又认真的;面对程望时,他亦兄亦父。

  但不管是哪一种形象,他都很少露出这种极度严肃的面容。

  程望看着大哥,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他听到大哥说:“小望,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他离开窗边,缓步走到程望面前。

  那一瞬间程璟忽然有些恍惚,每天都看着的人,反而最难发现他的变化。

  程望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说来奇怪,程望和他妈妈几乎有张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可那个女人的模样那样刻薄,程望却只有温润和甜。

  程璟收回思绪,揉乱了小弟的头顶,说:“和喜欢的人相处时,要有自己的分寸。别让别人辜负你,也别辜负你爱的人。”

  *

  公布成绩那天,程望跟程璟还在外地。

  程望早早就醒了,一直等着时间走到九点,好快点知道成绩。

  紧张,也忐忑。

  他刚睡醒没多久,就收到了乔北心的微信,问他醒了没。

  程望回复:醒了,有点紧张。

  两人通了一通电话,但彼此都没话好说。

  太紧张了,连乔北心心里都在发颤。

  终于到了九点时,程望切到搜索界面去查成绩。但网络很慢,他始终打不开页面,有点焦虑。

  他问乔北心:“你能打开网页吗?”

  “打不开,查分的人太多了。”

  反反复复刷新了几十次后,最终还是乔北心先打开的。

  “小望,身份证号给我念一下。”

  程望一愣:“你打开了?”

  他念了18位数字,到后面声线都开始颤抖。

  等待结果的过程太难熬了。程望能够清晰听到听筒里传来乔北心的呼吸声,短促又重,一点都不像那人一直以来的淡定和沉稳。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程望一下没握住,滑到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乔北心笑了一声,说:“别紧张,是我发的,我把你的成绩截图发你了,自己看看吧,挺好的。”

  程望手忙脚乱切回微信界面,手速太快不小心点成了单手模式,再切过来时又卡住了。

  “啊啊啊啊啊!好急好急!”程望抓狂。

  乔北心压低声音说了三个数字,安慰道:“别急,真的考得很好。”

  听清那三个数字时,程望呼吸都快停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磕磕巴巴地确认着:“是我的成绩啊?真的呀?”

  乔北心说:“都给你截了图的,自己看。”

  程望终于打开了那张截图,把上面的文字和数字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美滋滋保存下来。

  他躺回床上,抑制不住地开心。

  乔北心听着,淡淡地说了一句:“准考证的照片还挺好看。”

  程望:“……”

  莫名其妙被调戏了一句,程望抿着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下一下戳着。

  然后他催着乔北心去查他的成绩。

  过了这么几分钟,查分的人明显少了一些,网页的打开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乔北心很快查到了自己的成绩,又截了图发给程望。

  乔北心的成绩依然稳稳的,他说:“小望,我觉得你考Y大应该稳了,没问题的。”

  程望在床上来回打着滚,又把成绩发给程璟分享喜悦。

  等到心情平静下来后,他侧躺在床上,手指抠着枕头,带着点开心,也有点不好意思,说:“小乔,谢谢你。我英语从来没考得这么好过,主要还是这段时间你一直帮我,要不然……我可能不敢报Y大。”

  “我最多也就是督促你认真学习,成绩进步主要还是你自己够努力。”

  程望认真地说:“不是的,小乔,我……我真的很感谢你。”

  说完这句话他又开始别扭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究竟感谢他什么。

  乔北心静静听了一会儿他的胡言乱语,心里软乎乎的,说话语气都带着笑。

  那通电话结束的时候,他对程望说:“小望,其实,我也很感谢你。”

  程望“啊”了一声,语气倒没有多疑问。

  他好像知道乔北心想说什么。

  下一秒,他知道他猜对了。

  乔北心说:“因为有了你,我的高中生活才显得不那么普通。”

  程望的手指轻轻刮着手机边框,抿着嘴笑了。

  *

  程望和大哥一起回琴市后,乔北心本想第一时间找程望。

  没想到被旁人抢了先。

  程望在电话里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小乔,今晚娜娜约我吃饭。”

  乔北心一肚子气,又舍不得跟程望发,自己消化了一会儿后,闷闷地说“好吧”。

  上次见到周娜还是去年的十一假期,大半年过去,周娜逐渐褪去了身上那股青涩的小女孩气质,举手投足带上了成熟大人的感觉。

  她笑吟吟地冲程望打招呼:“听说你考得还不错?”

  程望谦虚道:“还好还好。”

  周娜撇嘴:“你们这些学霸,可真烦人。”

  她凑到程望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程望扭头看她,瞪大了眼睛。

  *

  大概十点钟的时候,乔北心收到了程望的电话。

  程望可能喝了点酒,说话语速慢悠悠的,背景也有些嘈杂。

  “嘿,小乔!”程望咋咋呼呼的,“跟你,分享一个,八卦。”

  “嗯。”

  “晚上娜娜跟我说,她遇到一个男生,想跟他试试看。”

  “嗯。”

  程望突然话锋一转:“小乔,你在家吗?我快走到你家楼下了。”

  乔北心蹭地站起来,小腿没留神,磕在家里的椅子上。他顾不上揉揉被磕痛的地方,甚至连睡衣都没换,几步跑出门。

  “怎么想到来我家了?”

  程望嘿嘿一笑:“来找你啊!哎——不想见我啊?那我走了。”

  “别别别!”乔北心语气难得慌乱,“你还是在院子外等我,院子里灯黑路又不平,你别摔倒了。我马上下楼。”

  走出院子时,他刚好看到程望走过来,赶忙走上前,问:“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万一我睡了怎么办?”

  程望:“我知道你没睡,你不会睡的。”

  乔北心几乎确定他有点喝醉了,正想询问时,又听到程望说:“你在等我。等到我之前,你不会睡的,我知道的。”

第31章 爱意(倒v开始)

  程望从未这么坦然地面对过乔北心的爱意。

  乔北心家楼下还是很黑,远处的街灯不知坏了多久,始终都是一闪一闪的。今天的天气也不好,天空很阴,月光也透不出来。

  唯一还闪亮着的,只有程望琥珀色的眼睛。

  乔北心心如擂鼓,他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程望的任何选择,是爱或是不爱,都不能影响他想接近程望的心。

  但到了这样一个时刻,乔北心发现,自己连伸手摸摸程望的头都会觉得手指发抖。

  他嗓子发紧,“嗯,我在等你。”

  程望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乔北心的手终于还是摸上了程望的后脑,他稍微用力,把程望拽到自己身前,让他们挨得更近。

  “……不止今天在等你,”乔北心声音都是哑的,“我一直都在等你。”

  这一片住宅区住的多是老人,还不到十一点,楼上的住户已经纷纷熄了灯。

  这个夏天的夜晚如往常一样宁静,唯一不同的,是两个男孩交错的急急呼吸声和心跳声。

  打破宁静的是一串急促的手机铃声。

  程望吓了一跳,揉揉脸摸出手机。

  是程璟。

  程望小声说“糟了糟了糟了”,接起电话后,软着声音跟大哥撒娇:“大哥,我有点事,还在外面,马上回家!”

  程璟刚下班,闻言立刻说:“发位置,我接你。”

  程望立刻拒绝:“我不用了,我和同学在一起呢!”

  程璟也没坚持,嘱咐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程望接电话时,乔北心向后退了几步,留出位置让给程望。

  听着他们讲电话时,乔北心无聊地迈上了旁边的台阶,向上走了两级后,回过头来俯视程望。

  这台阶很高,小时候乔北心还在这儿摔过跤。

  他看着程望挂断电话,说:“快看我。”

  程望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乔北心说:“比你高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乔北心摇头,紧接着,他又问,“晚上吃的什么?”

  程望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原来程望有酒窝,乔北心想。

  小小的,浅浅的,很不明显。

  程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过来问道:“你是不是很在意我和娜娜吃饭?”

  乔北心的手指贴着裤缝搓了搓,他干脆从台阶上迈下来,坦然承认:“嗯,很在意。但你和谁交朋友我管不着,你觉得开心就好。”

  程望背过身去,鞋子蹭着地面,有一下没一下的。

  再开口时,他声音带上了一点羞涩:“小乔呀,你别总说这种话……我,我有点……”

  程望转过来看他,眼皮红红的,“每次听你说这些我都特别不自在。”

  “……我不是想让你不自在,”乔北心伸手托着他的脸,“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程望脸颊烫烫的,乔北心忍了又忍,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复杂情绪,问道:“你和周娜说什么啊,怎么还喝酒呢。”

  程望握着他的手拽下来,几根手指乖乖放在他手心里。

  手指也是烫烫的。

  程望说:“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娜娜说有个学长跟她表白,她也觉得人还不错,打算相处试试。”

  他握着乔北心的手抓了抓,又说:“你知道吧,我们两个聊这种话题其实有点尴尬的。但娜娜说,还是想告诉我。”

  他回想着晚上周娜说这话的表情,把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乔北心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也真的付出过行动,这就够啦!勇敢追求过自己喜欢的人,不管结果怎么样,都觉得很满足了。”

  乔北心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小望,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望缓缓收起笑容,说:“我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就是觉得她很勇敢。刚刚那些话,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对任何人说。”

  他又看着乔北心的眼睛,眼神幽深,“你也很勇敢,小乔。”

  乔北心拧紧了眉头,“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我怎么觉得你都醉醺醺的了。”

  程望皱了皱鼻子,戳他肩膀,“没有醉,就一点点。也不是因为娜娜说了什么,我才来跟你说这些。之前和我大哥出去的时候我就想着,等回来后要找你好好聊聊。”

  程望毫无征兆地丢下一个深水炸。弹:“小乔,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我自己。我觉得,我也有点喜欢你。很难形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有你在真好,好像有你在就能稍微放心一点,什么都不用担心。”

  乔北心怔愣住。

  程望说话的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到最后,几乎快要消失不见。

  他只知道他喜欢的人就在他面前,对他说“我也喜欢你”。

  但程望想说的远不止这些,“但是,就像我刚刚说的,这些话其实我是说不出口的。换一个别的场景,换一个别的时间,换一个别的人……我都是不会说的。”

  男孩的话语坦率又直白,把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担忧全都剖出来给他看,“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了,你能明白的吧?我不敢相信,也没办法相信。这些爱情又能持续多久呢?我不知道。”

  他们的手还攥着,汗涔涔的。乔北心低头看着,张开手指,塞进程望的指缝里,变成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该怎么让程望相信他呢?乔北心不知道。很会解题的大脑在这一刻死机了,乱糟糟的一团。

  他毫无头绪,最后只能笨拙地说出最简单的、最苍白的保证:“……这次你可以试试相信我。”

  程望“嗯”了一声,“我相信你,小乔。但是,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就比如说,公安大学不在琴市,Y大也不在琴市。他们在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也许大学毕业也不是结束,我们可能会考研究生,那就是六年,或者七年。”

  乔北心大概想过这些,程望看到他想要说些什么。

  程望冲他摇头,说:“我只是举个例子,你不必急着回答我。还有很多很多,再比如,我们以后怎么办呢?总不可能一辈子躲着别人。就是……类似这样的,很多很多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只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没办法不考虑这些。”

  说完后,他又确认了一遍,“小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北心沉默许久,开口说道:“我明白,我想过一些,但是……”

  “嗯,但是现在也想不出该怎么办,对吧?”说完这些后,程望语气轻松了一些,“小乔,跟你说话真的很轻松。如果这些话和别人说——哪怕是跟我大哥说,他可能也只会觉得,我现在想这些太早啦。”

  “不早。你不接受我也就算了,如果你愿意……”乔北心罕见地舌头打了结,“愿意爱我,那我……我也没打算跟你谈一段试试。我是认定了你的。”

  程望又露出那种不好意思的表情。就算到了现在,他仍然无法坦然接受乔北心外露的爱意,但起初的那种不自在少了很多。

  这点不好意思,细品起来都是甜蜜。

  “但我还是害怕。我怕的东西太多啦。怕你以后变心,怕别人在背地说我们奇怪,怕梁阿姨怪你,也怕我大哥骂我。”

  乔北心:“太多的保证听起来也未必有诚意,人们在立下一个承诺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但以后如果做不到了,那一定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所以,小望,我现在只跟你保证两件事,我绝不会离开你,但如果你想结束,我也绝对不纠缠你。”

  程望看着乔北心,眼圈慢慢红了。

  他抿抿嘴,声音带上了一点鼻音,“小乔,为什么喜欢我呢?”

  乔北心伸开双手抱住他,说:“我不是很喜欢你问这个问题。你有很多让我喜欢的地方,这些东西积攒到一起,就组成了我喜欢的你。”

  程望终于没有在乔北心拥抱他的时候躲避开,他捏着眼前人的衣角,双手试探着向上攀住他的腰。

  眼睛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程望抱紧乔北心,这才发现手臂下面衣物的触感不太对。

  乔北心还穿着短袖睡衣。

  涌上来的那点泪意被好笑冲了回去,程望说:“小乔,大晚上穿着睡衣到处乱跑。”

  “……太着急了,没顾上换衣服。”

  尴尬的气氛又悄悄出现了,刚刚才互通过心意的两人都不敢看对方,只敢你戳戳我的腰,我拍拍你的背。

  乔北心晚上洗了头发,吹得蓬松柔软,偶尔一阵风吹过,搔在程望脸上。

  痒痒的。

  程望避开,笑着锤乔北心肩膀。

  乔北心也笑,伸手握住他的手,低头在手腕上亲了一下。

  再之后,接吻变得顺理成章。

  乔北心握着他的腰揉进自己怀里,勒得程望快要不能呼吸。

  明明之前也有过无数个吻,但没有一次像今晚这样让他们心潮澎湃。

  程望被亲得很舒服,攥着乔北心衣服的手渐渐脱了力,又被拽着搭上他的肩膀。

  喉咙里还在冒着几声轻哼。

  原本轻柔的吻骤然变得粗暴。

  乔北心顶开他的唇缝,咬住了他的舌头。

  程望被咬痛了,向后仰起头躲开。

  这也不是乔北心第一次咬他。以前也有那么几次,乔北心吻得有些情不自禁,一个没留神牙齿就咬到了舌头。

  但这应该是程望第一次抱怨这件事:“又咬我。”

  乔北心呼吸粗重,抚了抚胸口,说:“对不起……”

  程望笑眯眯地拍他肩膀,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第32章 钟情

  夜晚又开始下雨。

  早在响起第一声雷响的时候,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就各自松开了手。程望掏出手机叫车,乔北心则在一旁看着他。

  晚上用车的人少,网约车很快开到了院子门口。乔北心恋恋不舍地盯着程望看,直到司机因为等待太久,给程望打来电话,乔北心才放开一直拉着他的手。

  今晚发生的事情并不多,但足够让乔北心呆愣一整晚。

  送走程望后,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车辆的行驶轨迹发呆,却根本没有把行程看进眼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脑里剩下的唯一一点意识是,他忘了问程望,他们现在这样算不算是在谈恋爱。

  大约十分钟后,程望的车子显示行程已结束,乔北心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回到和程望的聊天界面,按下几个字。

  -小望,我们现在是在……

  字还没打完,他太着急了,连续输错了好几遍。

  这时,程望先发了几行字过来。

  -到家了。

  -晚安,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从天而降,径直砸在乔北心头上。他佯作淡定地上楼回家,关了卧室的灯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外面雨下大了。

  乔北心卧室的窗帘遮光性不太好,梁以蓝多次提出给他换个厚点的窗帘。乔北心对此很无所谓,他睡眠质量很好,只要不是亮如白昼,基本都能很快入睡。

  现在,外面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时不时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卧室。

  睡不着,乔北心瞪着眼睛想。

  他干脆翻身坐起,换了跑步穿的衣服,悄声离了家。

  ……下到一楼时才反应过来外面还在下雨。

  他懊恼地扭头上楼,回到房间里继续发呆。

  半小时后,雨停了。

  乔北心仍然没有半点睡意,犹豫再三,又下了楼。

  雨后空气中带着一点青草和泥土的腥味,乔北心深吸了几口气,绕着平时跑步的轨迹跑了几圈。

  但他一直无法专心,连呼吸的频率都乱了,没跑几步便觉得小腹有轻微的刺痛感。

  他从小就注意锻炼身体,这不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

  乔北心停下脚步,暗自嘲笑自己的没出息。

  第二天早上,梁以蓝出门上班时,发现自己儿子正在客厅拖地。

  虽说乔北心从不赖床,但大好的假期早上8点起来拖地……梁以蓝不觉得这是正常的行为。

  她问:“心心,这个点……你在拖地?”

  乔北心淡定道:“反正也睡不着,干脆起来了。”

  梁以蓝疑惑点头,又抬头一看——

  阳台上挂着好几件衣服,可她昨晚睡前,阳台明明只晾着自己的一条裙子。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厨房的灶具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桌上放着热腾腾的早饭,沙发巾也换了崭新的。

  至于换下来的,则在洗衣机里搅动着。

  梁以蓝神色复杂:“……儿子,你怎么了?”

  乔北心:“快开学了,有点兴奋。”

  梁以蓝心想,你连通知书都还没收到,怎么就快开学了?

  但是儿子毕竟大了,梁以蓝虽心有疑惑,倒也没有怎么管他。

  梁以蓝去上班后,没过多久,乔北心也换好衣服出了门。

  说起来,他至今没去过程望家,只能凭借着整理同学通讯资料时的模糊印象,在地图上搜一搜地址试试看。

  这个时候程望应该还没起床,乔北心也不着急,慢悠悠沿着地图的导航走过去。

  他凭借着那条街的名字锁定了两个小区。这一片富人区的治安很好,他只不过在校区门口多停留了几分钟便被保安询问了。

  乔北心满头黑线,不抱希望地给程望发消息,问他究竟住在哪个小区里。

  没想到消息刚一发出去就收到了程望的电话,他在那边大喊:“啊!!!!”

  乔北心耳膜嗡嗡响:“你小点声,我听得见。”

  程望听话地减小音量,冷静地说:“我还有五分钟就走到你家楼下了。”

  …………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呆愣一会儿后,他们又同时笑出声。

  程望抱怨说:“小乔,我们两个都好蠢啊!是不是笨蛋之间有特殊的吸引力呢。”

  乔北心捂着脸,心想,过去这十八年犯过的蠢都没有昨晚到现在多。

  他说:“你等我,我回去找你。”

  只过了大概五分钟,程望就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

  这时,他正蹲在乔北心住的院子里,捡了根树枝在地上随便画画。

  小时候还住在筒子楼时,这是程望最常做的事情了。

  只是因为始终没正经学过画画,只能勉强画些可爱的小画,人体比例、阴影这些重要的东西他始终摸不到窍门。

  他画了两个火柴棍小人,代表着手的两条短短的线搭在一起。

  是一个牵着手走路的样子。

  程望歪着头看了看,又用树枝全部划掉。

  “哎呀,怎么像是军训在做正步走一样啊……”

  程望很不满意,这次决定画个别的。

  火柴棍小人被抛弃,换成了稍微复杂些的简笔画。

  他先画了一个小人,手里捧着一颗大大的心,额头夸张地冒着汗,脸上却没有表情。

  程望比划了好半天确定位置和距离后,又画了一颗橙子,头顶的柄上还带着两片叶子。

  然后,在他们中间画了一座用一颗颗小爱心搭成的桥。

  他正在耐心画着最后两颗爱心时,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程望站起来,刚回过神就看到一脑袋汗的乔北心。

  别说,和地上那个捧着心的小人真有七八分像。

  程望丢掉树枝,不着痕迹地用脚擦掉自己的“大作”,语调欢快地打招呼:“怎么这么快。”

  乔北心喘得有点厉害。

  他这一路基本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的,平时不怎么怕热的身体也出了一身汗。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现在又觉得想念了。他想迈过去抱抱程望,但顾着程望的洁癖,还是算了。

  他冲自己家的方向扬扬下巴,说:“走,上楼。”

  乔北心家住五楼。

  老房子台阶高又陡,程望很不习惯。在筒子楼时他住三楼,回了程家就一直坐电梯。太多年没爬过楼梯,他每次来这边都小心翼翼,很怕摔跤。

  乔北心在他身后,右手虚虚扶着他的腰,是一个将碰未碰的角度。

  这里隔音不好,走在楼梯上都能听到住户们的高声说话。

  乔北心只能压低声音:“我扶着你。”

  程望闻言向旁边让让,手指背在身后让他捉在手里。

  “我走楼梯不会摔跤!我哪有这么笨……”指尖在手掌里不老实地挠了一下,“我就是不习惯。”

  到家后发现洗衣机还在转。

  程望无语:“你出门都不检查电器有没有关好吗?”

  乔北心狡辩:“没关系的,洗衣机又不会着火。”

  “可是洗好的衣服不拿出来晾,一整天湿湿地泡在里面会馊。”

  乔北心叹口气,实话实说道:“太激动了,心思不在这上头,没注意。”

  至于他在激动什么,就不需要再过多解释了。

  *

  程望帮着晾了衣服,再回到客厅时,脸还是红的。

  两人谁也不知该说什么,傻呆呆站在客厅罚站。

  程望心想,他们这种莫名奇妙的尴尬气氛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他忍着不自在,走过去拉拉乔北心的手,说:“我好饿啊,我还没吃早饭。”

  乔北心如梦初醒,立刻到厨房翻找着,“家里什么都有,你看看想吃什么。”

  他捧着一大堆吃的喝的抱到餐桌上,又说:“你先吃,我去洗个澡,一身汗。”

  现在,程望有种微妙的身份错乱感。

  从前,乔北心不知在宿舍里等程望洗澡等过多少次,现在……

  他喝了一大口酸奶,看着紧闭的卫生间门,挠了挠头。

  乔北心洗完澡出来时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擦着头发走出来,正面对着一脸无辜吃着东西的程望。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笑开了。

  男生没那么多讲究,乔北心只套了条短裤,坐在程望对面。

  程望用筷子敲敲碗边,说:“小乔,你天天说我没擦干头发就到处乱跑,你自己不也是?”

  他学着乔北心的表情和语气,一本正经指指他的肩膀,“你看看你,一肩膀水,着凉了怎么办?”

  乔北心低头叹了口气,拎着毛巾起身回到卫生间。

  ——但并不是为了擦干头发,他只是把毛巾放回去,再出来时仍然一身水汽。

  这次他坐到程望身边。

  普通的椅子绝对容不下两个高个男孩,程望“哎哎”着被他挤开,正要张嘴抱怨时,又被一把抱起。

  被这样抱过太多次,程望早就知道乔北心会稳稳托住他放在腿上,绝不会摔,也很放心地没有再躲。

  但这一次又和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因为现在抱着他的人,已经是他的男朋友了。

  程望抿着嘴唇,目光移到乔北心脸上。

  那人乍看还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样子,细看却能发现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他抓着程望的手放在脸边,偏偏头过去咬他的手指,含糊地说:“昨天晚上没怎么睡着,一直害怕是做梦。”

  程望用另外那只手扯扯他的嘴角,“那你好好感受一下,是不是做梦。”

  *

  之后,他们接了一个吻。

  程望终于学会在接吻时抱紧他的肩膀,也终于会回应他的满腔爱意。

  乔北心的头发还在滴水,一两滴水珠流到程望手背上,随后滑落至乔北心赤。裸的背。

  程望坐在他腿上动了动,小声说:“我们面对着阳台呢。”

  乔北心抬头看去,对面的住户还拉着窗帘,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确实应该换个地方做这些亲密的事。

  整个身体都腾空的时候,程望惊得尖叫一声。但他没有太多惊讶的时间,餐桌距离沙发就那么点距离,乔北心两步就迈过去了。

  反应过来后程望笑倒在他身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好烦啊小乔!”

  乔北心没再给他更多时间说话,扭过他的脸,又一次吻了上去。

  程望含含糊糊地问:“我重吗?”

  乔北心说:“不重,再胖点也抱得动。”

第33章 甜甜

  成绩公布后,没过多久,大学的录取结果也公布了。

  乔北心如愿去了公安大学,据说是这一批新生里成绩最好的。

  而程望则收到了Y大金融系的录取通知书。

  程璟对此并不是很高兴:“唉……完,小弟即将成为一名金融民工,为兄心里有点复杂。”

  程望小心收好通知书,跑过去和大哥贴贴,“大哥以后罩我!我要是毕业找不到工作,你可要给我开个后门!”

  *

  这个假期,程望的感情生活也在逐步升温。

  他和乔北心毕竟不像普通情侣,总有些不方便的情况。

  好在家里大人都去上班了,乔北心的家就变成了他们约会的最好地点。

  乔北心依然不怕热,但为了照顾程望,他去买了一台新的风扇。

  风大,噪音小,摆着不占地方,适合放在乔北心的卧室。

  组装风扇这种事情程望是做不来的,他只能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看乔北心一会儿拧拧螺丝,一会儿安装滑轮。

  乔北心裸着上身,神色专注。

  程望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又跳下去拿冰棍儿,自己咬了一口后递给乔北心。

  乔北心对这些不感兴趣,侧头看了一眼,意思意思尝尝味道后,就把冰棍儿推了回去。

  程望吃完后,乔北心也终于把风扇组装好了。

  程望捧着脸蹲在风扇前,凉风吹得他眼睛都眯起来。

  乔北心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提醒道:“别对着风扇吹……”

  程望立刻接话:“当心着凉!”

  乔北心无奈地笑。

  和程望在一起后,乔北心也沾染了点他的洁癖。

  例如干活时,一定要把衣服脱掉。

  现在,乔北心洗了毛巾,擦擦自己的胸前和腰。

  程望很有眼力见地接过毛巾帮他擦后背,擦着擦着伸手揩了一把油。

  “小乔身材真好。”

  乔北心反手把他拽到身前,捏着下巴咬他的脸颊,之后再和他接一个浅浅的吻。

  程望的洁癖短时间内改不了,但乔北心觉得无伤大雅,就像之前说的,无非就是费点洗衣液。

  但为了避免弄脏衣服、只能穿乔北心衣服回去的尴尬事件发生,乔北心还是专门给程望买了一套睡衣,让他来家里的时候穿。

  睡衣是饱和度很低的浅橙色,程望皮肤白,反倒衬得脸红润健康,裸露在外面的小臂和小腿白得晃眼。

  乔北心看了很喜欢,几天后又偷偷买了一件同款的白色自己穿。

  每到下午时,这两件只有颜色不同的睡衣就会交缠着出现在客厅的沙发、或是卧室的床上。

  这个假期,他们腻在一起,做些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亲密事。

  这天晚上,程璟问:“哎,今年暑假怎么没闹着要出去玩?”

  程望挠挠头,打了个哈哈胡乱应付过去。

  程望是喜欢旅游的。倒也不是真的多喜欢四处看风景,只是享受和亲近的人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从前是程璟,现在自然又多了乔北心。

  但有一个问题。

  某天中午他和乔北心出去吃饭,吃过饭后,乔北心提出要去附近的银行存钱。

  乔北心存了一沓钱,多到在ATM机上操作了好几次才完成。

  乔北心不觉得这事要避着程望,存好钱后还主动给他看卡里的余额。

  程望惊叹:“哇!你这么有钱啊?”

  乔北心无奈地笑:“我有没有钱你不知道吗?”

  这钱是乔北心之后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公安大学所在的城市比琴市更发达,物价也更高。虽说有奖学金,但比起高昂的消费,恐怕是杯水车薪。

  乔北心说:“不过大学假期可以做些兼职赚钱。我妈以后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程望一开始是佩服,后来又为乔北心难受。

  他也想过,如果他们一起出去,完全可以由自己负担消费。

  毕竟,程万宇还是给了他不少钱的。

  但这个想法很快也被他打消。

  在经济上,乔北心有一点自己的小小自尊。

  如果说这一顿饭是程望花的钱,那下一顿乔北心绝对要请回来。

  就算价格有差,但乔北心也绝不会让程望单方面地花钱。

  时间长了,程望逐渐打消了想和乔北心一起出去玩的念头。

  好在,这也并没有让程望觉得多么遗憾。除了一起出去玩,他们还有太多别的机会可以单独相处。

  *

  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让程望糟心的事。

  程万宇竟然组了一个饭局,把他们程家祖孙三代都叫上,要给大家介绍他的新情人。

  据程璟说,程万宇这个婚没结成,是因为再往上的两位老人也终于觉得自己儿子不像话了,实在看不过眼,出来拦了一嘴。

  于是这顿饭,大约成为了程万宇和新女友的“仪式”:结不成婚,但也要隔应一家人,非要告诉大家,他们算是定下来了。

  这是程望第一次见程万宇这位新情人。她姓谭,看上去是位很温婉的女性,长发飘飘,带着一点书卷气,是学校里男生都喜欢的那种类型。

  不同于蒋时的强势,也有别于王燕的泼辣。

  家里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

  向大家草草介绍过后,程家老爷子先开了口:“万宇,既然今天你把小谭带来了,那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多的我也不说,当初你和蒋时那事儿,你做得不地道,直到现在我在人家蒋老先生那儿都抬不起头。你想和人家小谭好好相处,我们都是支持的。但如果想结婚,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我不可能同意,就算是给人家蒋家面子,你也不能结这个婚。”

  小谭是真的小,才和程璟同岁,算算月份,甚至比程璟还小几个月。

  她脸上表情不算太好看,但大概是早就知道了结果,也没说些有的没的。

  程璟冷哼了一声,满脸幸灾乐祸地盯着程万宇。要不是想着给小谭留点面子,估计当场就要笑出声来。

  程家老爷子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不打招呼地说这种话,这是早就安排好的,程望知道,但目的是不是为了给他们兄弟俩看,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看到自己父亲微微一哂,假惺惺地对爷爷道歉:“以前我确实不成熟,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罢,他把右手覆在身旁的女友手上,又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从前什么都不懂,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那些胡闹过的时光,那场辜负了两个女人的婚姻,就这样被他用一句“什么都不懂”轻飘飘揭过了。

  程望垂眼看着面前可口的菜肴,只觉得反胃。

  这餐饭结束之后,一家人站在出口等待电梯。

  程璟抱臂站在程万宇身后,“哎”了一声,“你以后能不能别回家了?你都给人买了房子了,安生住着不好吗?老回来祸害我和小望干什么?不知道我俩都膈应你吗?”

  程万宇今天心情不错,也没有跟他吵架的意思,只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程璟同样“嘁”了一声作为回应。

  程望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其实很能理解大哥每次见到程万宇都忍不住跟他吵架的想法,但出于对父亲的尊敬,和对这个家的最后一点点留恋,他总是希望他们能够和平一些。

  至少,也不要每次见面都吵得不可开交。

  回家后,他疲惫地坐在床上,掏出手机给乔北心打电话。

  “大哥和爸又在吵架。”程望想了想,更正一下用词,“说吵架也不对,没那么严重,但他们就是不能好好说话。”

  程望躺在床上,手机压在脸和枕头中间,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每次他们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吧,我有时真的很怨我爸,可事实上,我根本没什么立场怨他。”

  程望用力闭闭眼睛,手指抠着床单上的卡通橙子,艰难地说:“我连恨他都没有立场,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因为他出了轨。”

  他痛苦地说:“如果说这件事情的发生让某一个人受益了,那这个人就是我……我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

  “小望,别这么苛责自己。”乔北心打断他,声音温柔但坚定,“你没有办法选择这个。”

  程望没有说话,只有鼻间的浅浅呼吸声还能证明他在听着。

  乔北心很难安慰程望——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程望说得没有错。

  “小望,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大哥和他的母亲对你都不错,”乔北心只能试着说,“我觉得这至少说明,他们并没有迁怒于你。你看,你们兄弟两个感情这么好,很多家庭亲生的孩子都不一定比你们关系更好。”

  如果说这样的家庭里还能有让程望留恋和不舍的,那大概就是大哥了。想到这里,程望提了一嘴:“小乔,之后我去厢市读书,大哥可能就彻底搬出去了呢。”

  程望肯定是要跟着一起搬走的,他在意的地方在于,新家不知道在哪里,也许距离乔北心家很远。

  转念一想,之后几年他都不会在琴市常住,担心这个未免太早。

  提到大学,程望又有些忧伤。

  “小乔,我们以后就是异地恋了哦!”

  乔北心原本并没有对这件事有太多担忧。

  他知道自己不会变心,对程望也是一百个放心。

  喜欢程望的人绝不少,但真的追到程望的,他还是头一个。

  但,就算乔北心对这件事有相当的自信,此刻听到程望说起来,还是皱了皱眉。

  “确实远,不过你放心,我假期去找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次聚餐中,某位同学抱怨着女友考上大学后就分手的事。

  乔北心暗暗想着他们绝不会这样,程望的思绪却飘远了。

  程望想起大哥读大学的时候也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

  那时程璟大一,那位女生大四。女孩是学同传的,毕业之后满世界跑。

  没过多久就分了手,那时程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现在都没再谈过恋爱。

  听到乔北心疑惑地“嗯”了一声后,程望回过神。

  “小乔,”他犹豫着说,“我听说公安大学管理很严格呢。”

  乔北心愣了一下。

  程望惊讶地问:“你没了解过吗?据说门禁很严格,不允许夜不归宿,而且经常训练,负担很重。”

  乔北心当然了解过,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他的了解理应比谁都多。

  但无法否认的是,和程望在一起之后,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沉浸在爱情里,猛地听到这样的问题,真没反应过来。

  程望又说:“所以啊,我猜你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到时候有假期还是我去找你吧!”

  程望语气平平淡淡,听上去既不像是抱怨也不是在不满。更何况,程望根本不是会拐弯抹角说话的人。

  他说得也很有道理。

  事实上,在两人确定关系后,他们的相处一直非常平等。程望从没有因为乔北心更先动心也更主动,就把自己摆到高高在上的位置。

  乔北心相信,程望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么他心里一定能够接受这样的做法。

  程望不在意,也愿意来找他。

  但这样一番话仍然在乔北心平静的内心里扔下了一颗小石子。

  即使表面恢复了风平浪静,可小石子沉了底,扑通一声留了音。

第34章 恋爱

  程万宇和异地恋的话题并没有对程望的心情影响太久,很快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他依然会在乔北心的家里和自己的男朋友偷偷约会,挤在沙发的角落接吻。

  但那天的话题多少影响到了乔北心。他开始思考开学之后如何维系他们的感情。

  他扭头看着身旁的男孩。

  琴市的夏天一如既往地在暴晒和雷阵雨中交替,程望又怕热,现在反而觉得窝在家里才是最好的。

  有喜欢的风扇,有喜欢的冰冰凉凉的甜水,还有喜欢的人。

  他陆陆续续把这两年生日里同学送的乐高搬了过来,每天趴在地上拼。

  拼乐高的时候他很专注,认真思考的时候会微微嘟着嘴。

  这时,乔北心总是忍不住凑过来亲他,手掌会按在他的后腰上。

  有时动作重一些,程望会一边说“痒”,一边笑着躲开。

  这天早上,程望在拼市政厅,是去年过生日时,班上一个女同学送给他的。

  女孩子性格中带着的温柔和浪漫总会体现在各个地方,例如这座市政厅门口,有一对正在举办婚礼的新郎新娘。

  乔北心嘴唇覆上来的时候,程望顺从地抱住他。只是,这套乐高太大了点,零件被程望铺得满地都是,现在又都被乔北心压在身下。

  乔北心用手拨了拨,把那些零件挪到一边。

  站在市政厅门口的那对新人手挽着手姿态甜蜜,像一对安静的观众一样,带着笑容看着他们胡闹。

  乐高被越推越远,程望也终于撑不住力量,倒在地上。

  乔北心的手臂横在他身下,随后自己也覆身上去。

  半晌后,乔北心把他拽起来,又去卫生间洗了毛巾给他擦脸。

  程望闭着眼睛,乖乖仰起脸让他擦,嘴里嘟囔着抱怨:“下次不许弄我脸上……”

  现在,乔北心已经很能分清程望的抱怨和撒娇,他手上动作没停,把程望脸上沾着的东西一一拭去,嘴上毫无诚意地应付着“嗯嗯”。

  程望戳他。

  *

  程璟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忙季。

  他知道小弟每天在同学家蹭饭吃,心里过意不去,提出今晚请那家母子吃饭。

  乔北心本想推脱,但考虑到自己现在和程望的关系不同往日,和程望大哥搞好关系显然是非常有必要的,于是好好收拾了自己一番,还做了攻略,诸如“第一次见男友家长应该做些什么”云云。

  饭桌上客套一番后,程璟先开口询问乔北心的成绩。

  程璟这两年应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会做人,说话时始终注意着分寸,既不过分热络,也不让人觉得冒犯。

  乔北心说了自己的成绩,又说了已经被公安大学录取。

  程璟闻言微微一愣,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抿了一口红酒,状似无意地问:“公安大学离厢市挺远的啊。”

  不是离他们所居住的琴市,而是离程望就读的Y大所在的厢市遥远。

  梁以蓝不知有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深意,笑眯眯应了一句:“是呀,之后两个孩子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了。虽然心心这孩子从小就独立,从来都不让我操心,可一想到之后四年他都不在身边,心里还是怪别扭的。”

  她把程望爱吃的一道素菜转到他面前,和程璟对了个眼神,说:“我估计呀,小望大哥也是这么个心态。你们以后自己在外面,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家里说,可千万别什么都自己藏着掖着。”

  她冲程望眨眨眼睛,“别跟心心学,有什么事都自己憋在心里。”

  程望忍着笑,在桌子底下踢了乔北心一脚。

  “谁说不是呢。”程璟慈父心态大爆发,“这一辈儿家里多半都是独生,就这么一个孩子。去外面读书,谁都放心不下。”

  程璟每次这样说话程望都受不了,他嘟囔着说:“又来了。你是我大哥又不是我爸……”

  四个人吃了一顿平平淡淡的饭,简单但温馨。

  饭后,两家人各自回家。叫了车送乔北心母子上车后,程望跟着大哥坐上自家的车。

  等待热车的过程中,程望犹豫着问了一个问题:“大哥,我记得前两周,你说过要去看蒋阿姨的。她最近怎么样呢?”

  程璟说:“挺好的,就是忙。她带了几个律师出来单干了,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家律所,正是起步阶段。也难说是比以前更轻松了还是更累了。而且,她也听说了他……又要结婚的事。”

  程望一愣。

  车子缓缓起步。

  夜色晚了,路上车辆不多,程璟开得不快。

  他笑笑,语带自嘲地说:“说来好笑,最后我妈居然劝我,少跟他生气,看不惯就别搭理他,生气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过了几分钟,程璟又说:“小望,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准备买房了。”

  程望“哦哦”应着,问:“选好楼盘了吗?”

  “差不多了,回头哪天我有空,你跟我一块儿过去看看。”程璟说,“是期房,估计离交房还有一两年。等你毕业回来之后,应该刚好弄完装修什么的,到时你直接搬过来就行。”

  程望揪着自己裤腿,装作看风景一样把脸扭向车窗,直到风吹干了他微微湿润的眼眶才重新坐正。

  程璟完全没发现小弟的这些小动作,仍然自顾自地说着:“之后几年反正你也不在家,我一碰到他就要吵架,你不在也没人能劝。而且我都这个年纪了,早就该出去住了。”

  “等你毕业之后回来,到时……”程璟压低声音,言辞中带着带着些许不确定,“到时,我们两个一起住……就我们两个。”

  刚刚被吹干的眼眶又泛起了酸意,程望捏捏鼻子缓解掉泪意,轻声答应着。

  程璟和生母见的这一面似乎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也想通了,程万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我也不想再因为他的事影响我自己。他想结婚就结婚,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我们躲开他就是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整晚,程璟口中的主语都是“我们”,不是“我”。

  是他,和程望。

  程望很难形容心里的感受。

  他对父亲的感情远远不能和对大哥的依赖和爱相比,程万宇不在家时,程望偶尔甚至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父亲。

  来到这个家后,除去最早那几个月的冷眼相待外,程璟对他可以说是尽心尽力——明明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却早已承担起照顾另一个孩子的责任。

  比程望不靠谱的爹妈不知强了多少倍。

  下车后,程望对大哥说:“大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都跟着你。”

  程璟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程望。

  以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磕磕绊绊撞到他腰间的小拖油瓶,不知不觉长得比他都高了。

  他长得还是像王燕,只是眉眼干净又温柔。

  程璟张开双手,抱住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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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可以叫做《除了程望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乔北心喜欢谁》或者《所有人都知道主角在恋爱,两人还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之类的

  这章塞了两个比较重要的内容,为了控制节奏字数就少一些。让我看看大家是不是都看到了上面那部分的重要内容

第35章 过往

  程璟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就对程望好的。

  年少时,程璟只能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父母并不亲近,未曾想到,原来隐藏在表面平静下的,竟是这样一番波涛汹涌。

  程望刚来家里时,正是蒋时和程万宇官司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蒋时是律师,处理这些本就游刃有余。但程万宇毕竟做了多年商人,积攒了不少人脉,找来的律师也不遑多让。

  一时之间,双方竟陷入了胶着。

  蒋时说话一直直来直去很不客气,又因为彻底撕破了脸,怼起程万宇来丝毫不留情面。

  家里气氛紧张了好几个月。

  至于新来的那个孩子,存在感并不强。他大概自知讨嫌,从不主动出现在程璟面前。

  又过了一段时间,蒋时和程万宇的离婚官司尘埃落定了。最终,还是蒋时胜了一筹。

  蒋时离开前,又询问了一遍:“真的不跟我走?”

  程璟咧开嘴笑笑,说“不了”。

  他故作轻松地说:“再过两年我就上大学了,就算我跟你走,最多也就再陪你两年。”

  他揽着母亲的肩膀,说:“等我以后结了婚,再接你一块儿住。”

  家中一夕之间遭遇巨变,程璟也加快了成长的脚步。几个月前还是阳光开朗的大男孩,现在已经远比同龄人成熟多了。

  他知道蒋时带着他会有多困难:他16岁了,不是6岁,这个年纪的男孩根本无法融入新家庭。

  哪怕他知道,蒋时早就打定主意,以后与工作做伴了。

  蒋时离开后,程家这对父子彻底失去了维系感情的纽带。

  程璟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原先勉强能够到二班的尾巴,最近这几个月都只能在六班、七班来回打转。

  某天学校的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的自我放纵,不得不请来了程万宇。

  程万宇当着老师的面好言好语说会教育孩子,回家之后父子俩又动了手。

  程璟大了,越来越不好管了。这几个月从争吵、冷战,到现在几乎次次都会动手。有时程万宇懒得理他,但更多时候两人都是歇斯底里的。

  这一次,程万宇扔下一句“就你这个样子,我看见你就后悔跟你妈结婚”,重重摔了房门。

  程璟冷笑一声,舌尖抵住口腔里破了的那处,扬声骂道:“自我感觉真良好啊傻。逼,说得好像我妈没后悔跟你结婚一样。”

  *

  他离开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

  琴市结束了漫长的三九严冬,迎来了春天。

  这个春天暖得很快,人们纷纷脱下了厚重的外套。衣服轻了,人看着也轻松。

  这街上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只有程璟脸上和心里都是一片灰暗。

  没有目的地,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程万宇来学校之前,程璟从前的班主任正在找他谈心。

  班主任是个挺多愁善感的女人,说着说着自己先哭了。

  老师说,见过太多优秀的学生,成绩突然就不行了。说,知道程璟家里有钱,就算读书成绩不好以后也有办法。

  说,以前明明也是这么出色的孩子……

  程璟想着这些,脚下踢飞了一颗小石子。

  他像是瞄准了这颗石子,快走几步又找到它,一脚踢飞。

  来回玩了几次后,程璟又觉得没意思了。

  他停下脚步,然后被身后摇摇晃晃的小拖油瓶撞上了腰。

  程璟这才发现,原来程万宇在外面的那个私生子,竟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他按耐住心里的不耐烦,冷声问道:“跟着我干什么?”

  拖油瓶不说话,伸出手小心翼翼揪住了他的衣摆,叫他“大哥”。

  程璟“啧”了一声,“到底干什么?”

  他看着程望明明害怕极了,却还是装作不在意,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试图掩盖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程璟用腿把他拨开,说:“别跟着我。”

  走出几步后,程璟低头看看地上的影子。

  身后的人真的不见了。

  程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回头看,发现程望左手扶着树,脚尖在地面轻轻磕着,似乎是鞋子里掉进了小石子,想磕出来。

  程望见到他回头后,表情立刻欣喜起来,兴高采烈又要朝他跑来。

  结果跑了没两步就龇牙咧嘴,最后几步路走得一瘸一拐。

  程璟拧着眉,问:“你又怎么了?”

  程望摇摇头,没说话。

  程璟没再理他,继续闷头向前走,只是余光偶尔瞥一眼脚边的影子。

  他注意到程望跛得越来越厉害,落在他身后的距离也越来越大。

  程璟停下脚步,又一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程望低头绞着手指,不敢说话。

  程璟往地上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程望右脚的白色棉袜脚后跟的地方向外渗着血,应该是磨破了。

  程望回来家里时没带行李,程万宇根本不管他,往家里一扔就算是认回了儿子。

  ……多可笑呢,这些日子程望穿的衣服还是程璟小时候的,是蒋时离家前找来给他的。

  脚上的这双棕色的小皮鞋也是。

  这双鞋是程璟小时候参加小提琴的表演时穿的,看着好看又洋气,实际上非常磨脚。

  程璟看着他,又被那双鞋刺了眼睛。

  他不想再理程望,快步向前走去。

  程望见状立刻跟上,只是他个子矮,程璟迈一步,他差不多要跑两步才能跟上。

  又因为脚磨得很痛,没跑几步,摔倒了。

  身后传来的扑通一声并不响,但仍然让程璟停住了脚步。他一面想,这个拖油瓶真是来克他的,一面又无法不心软。

  他粗鲁地把程望从地上拽起来,冷着脸在他面前蹲下。

  “上来。”

  程望被巨大的惊喜淹没。明明上一秒他还在忐忑不安,觉得自己又让大哥讨厌了,这一秒,他便兴高采烈扑上了大哥的后背。

  小孩没那么多精力,再加上程璟不跟他说话,只背着他沉默地向前走,很快,程望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程璟想,据说这拖油瓶都八岁了,可看身高和体型,大概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

  天色渐渐黑了。程璟两只手都托着程望的屁股,腾不出手来看看时间,只能通过天色推断,差不多该回家了。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与父亲的每次抗争,似乎都只能以自己灰溜溜回家作为结束。

  有些孩子能通过眼泪、吵闹或离家出走得到父母的关注,但他不能,因为他的父亲根本不在意他。

  他只能在心里痛骂他不负责任的父亲,和程望那个婊。子妈。

  回家路上会经过一条小河。春天气温最不稳定,下午还是大太阳,傍晚又吹起了冷风。

  早些年这条河环境不好,又脏又臭,人们路过时都要捂着鼻子快走几步。这几年随着环境的治理,河水逐渐变得清澈,甚至有人在这里钓鱼或游泳。

  程璟想起,大概一个月前蒋时曾给他讲过一个案子,说是一家婆媳吵架,儿媳妇受不了与婆婆常年累月的矛盾,一时冲动,把人推下去了。

  当时恰逢蒋时得知程万宇在外面有一个八岁大的私生子,她给程璟讲了这个故事后,神色严肃地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如果当时这家的丈夫能调节好妻子和母亲之间的关系,这个悲剧很有可能能够避免。”

  话题很自然地过渡到了他们的家上,蒋时说:“我们家的悲剧也并不全是因为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这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如果程万宇没那个心思,没有人能强迫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孩子,你是我的儿子,你亲眼见证了我们这个家庭是怎么破碎的。你要记住,以后绝不能这样毁了你的家庭。”

  程璟听着这番话,许久都没有回答。对于蒋时的大度,他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可那个私生子就要进我们家的门了。”

  蒋时却说:“不是我们家,孩子。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家只有我和你。如果那个孩子日后对你心怀恶意,你自然可以教训他;但如果他真心把你当哥哥,那你得记住——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不是他和他的母亲,是你们的父亲。”

  *

  程璟不知不觉在那条河边站了很久。

  那天蒋时说了很多,他迷迷糊糊的,只记住了这些。

  然而记是记住了,真要做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直到现在,程璟依然觉得背上这个孩子才是万恶之源。

  如果没有他,他的家至少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可转念一想,那样的平和又是母亲想要的吗?

  他仍站在河边发呆,背上的孩子不知何时悠悠转醒,勾着他脖子的手臂突然攥紧,身体也跟着一抖。

  程望惊慌地说:“大哥!”

  “嗯?”程璟没好气地说。

  程望没有立刻回答,先前用力勒着他脖子的手逐渐放松,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软软糯糯地又叫他:“大哥。”

  程璟蹙着眉毛,语气有点凶:“又干什么?”

  程望小心翼翼:“确认一下是不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快勒死我了。”

  程望吓了一跳赶紧松手,却因为没掌握好平衡险些栽下来,情急之下又抓紧了程璟的肩膀。

  程璟简直被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没脾气,“你可真麻烦……下来自己走!”

  程望乖乖跳下来,抓着程璟衣角,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他身后,脑门时不时撞上他的腰。

  后来,程璟还是心软了,拐了个方向去买了双新的鞋子给小拖油瓶。

  程望很怜惜地摸着鞋盒,舍不得穿,又被程璟冷嘲热讽了几句才换上。

  新鞋子是双鞋底柔软又跟脚的帆布鞋,不磨脚了,程望走路都欢快了许多。

  终于回到家后,程望小心翼翼把鞋子收回鞋柜,第不知道多少次地跟程璟道谢:“谢谢大哥!大哥你太好啦!”

  *

  那晚程望回家后,照例窝在床上和乔北心聊天。

  之前他们就聊过关于上大学那几年异地恋的话题,今晚程望大哥和自己母亲的那一番话,又让乔北心在意起这件事。

  他犹豫着说:“小望,今晚吃饭时……就是,之后上大学,我们怎么办呢?”

  程望心下奇怪,问:“之前不是说过吗?我有空就去找你呀!现在交通很方便的,上次也给你看过啊,坐飞机四个小时就到啦。”

  乔北心知道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事实上,比起和他们情况类似的那些情侣,他们应该算是对彼此非常信任的。

  可事到如今,乔北心竟心生一丝担忧。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程望忍不住,开玩笑一般地逗他:“啊——我会被小乔抛弃吗?我又要变成孤苦伶仃的大橙子了吗?”

  乔北心果然被他逗笑了:“怎么可能。”

  “那可不好说,”程望在屏幕这边托着脸撒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我就哇哇大哭,哭成一个苦橙。”

  “……”

  乔北心先是无语,闷头笑了一声后,心里又被可爱得冒泡,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点点程望的眼睛,“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一直爱你。”

第36章 开学

  那个假期他们过得很丰富。

  程望听从大哥的建议,没有把这个假期浪费在学驾照上,而是充分利用这个最轻松的假期尽情玩乐。

  他们在琴市的郊区自己烧烤,后来又买了小龙虾让乔北心学着做,八月初的时候还去了邻省游玩。

  程望突然很会过日子,精打细算了一番,最终敲定这一处。

  除了来回车票外,没有太多别的花钱的地方。

  这里有个很有名的古镇,几个月前刚刚翻修过,现在客流量还不大,正是适合观光的时候。

  他们一早就坐上了长途汽车,下午才到目的地。

  邻省很重视旅游资源的开发和保护,每个景点都做得极具特色,就算是程望这种喜爱旅游的人也看花了眼。

  他拽着乔北心,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喝那个。

  这座古镇的商业化做得不错,但自然环境也保护得很好。两人沿着小道一路拐进去,竟发现了一大片花园。

  程望“哇”了一声。

  他们生活的琴市没什么自然景观,马路上种的花也都是些最最常见的种类,此时见到这么大一片花园,程望眼睛都看圆了。

  他举着手机,一个个识别着花的种类,感慨道:“哇,我之前一直以为北方气候不好,花草种类都很少。原来是我狭隘了!”

  他转过头,正打算给乔北心显摆一下自己查来的花朵资料。刚回过头来,耳朵一痒——

  乔北心不知何时摘了朵小花,别在他耳朵上。

  这朵小花的种类程望刚巧查过,是三色堇。

  花瓣是紫的,发色浓郁,三朵花瓣交叠着,在底部又变成了最纯洁的白色。

  紫色挑人却也衬肤色。这朵花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效果只怕会极其灾难,可放在程望身上,倒显得有那么一点可爱了。

  乔北心摆弄了几下,本想换个更合适的位置,不想却直接把花拨下来了。

  程望先他一步,弯腰捡起这朵花。

  他脸又涨红了,推着乔北心往花园的出口走,嘟囔着抱怨说:“你好烦啊乔北心!”

  乔北心左右看看,趁着没人注意时,笑着把程望揽进怀里,揉了一把脸才放开。

  他们在那儿住了一晚。

  乔北心在民宿前台暧昧的眼神下,淡定自若地说要大床房。

  程望躲在他身后,拿到房卡后逃一样去按电梯。

  这个季节还是时常下大雨,突然下又突然停的雷阵雨几乎每周都会出现一次。

  乔北心洗完澡后,发现程望正披着毛毯靠在窗边。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程望,和他一起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外边又下雨了。

  乔北心擦干头发,掀开毛毯,自己也钻了进去。

  雷阵雨总是伴随着大风,两人赤。裸的上半身靠在一起,围在毛毯里的温度刚刚好。

  程望脑袋向后仰着靠着他的脸,说:“你洗完啦。”

  “嗯,”乔北心说,“不关窗户,雨不会飘进来吗?”

  程望捉着他的手伸出毯子,带他感受外面的风向,“不会,风是往反方向吹的。”

  “看你平时挺怕热的,现在下雨,这个温度你是不是觉得刚刚好?”

  程望皱皱鼻子,后脑勺的头发蹭着乔北心的鼻子,“其实也不是怕热啦,是……怎么形容呢?”

  他苦恼地想了想,问道:“小乔,你烧过炉子吗?就是以前那种没有暖气的老房子,用来取暖的炉子。”

  乔北心:“听说姥姥姥爷家以前是烧炉子的,不过我出生之后没多久,他们就从老家出来了,之后就都是靠暖气取暖了。”

  程望:“哦哦。以前我和我妈一起生活时,就只能烧炉子。炉子很暖和,我觉得比暖气要暖和多了。就是有一个问题,太容易烫伤了。”

  程望握着乔北心的手,在毛毯下给他指指手臂外侧的位置,“小时候,有一次我妈用炉子烧了一大盆水。以前用的大多是那种瓷盆嘛,热得特别快,她那天一不留神忘了时间,想起来时,盆都烫得摸不得了。后来熄了火,等了好一会儿还是烫,她着急,不小心在这儿烫了一块儿疤。”

  乔北心的手指在程望点的那处摩挲着,又回想着他身上其他部位的皮肤,“那你呢?我好像没在你身上见到过烫伤的疤痕。”

  程望得意道:“因为我又小心又乖呀!而且,自从我妈那次被烫伤后,我更不敢靠近炉子了。炉子虽然暖和,但太烤啦。咱们这儿本来就干燥,点上炉子之后,家里简直像个火炉,稍微靠近都觉得快被烤熟了。”

  他开玩笑道:“会变成碳烤橙子!”

  乔北心虽然现在稳重,小时候也是调皮过的。他知道男孩小时候是绝对闲不下来的,自然也猜到了是什么原因让程望小时候这样乖巧。

  他搂紧程望,说:“其实我挺想看看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的,但……”

  想知道那些我没有参与过的生活你都是怎么度过的,却也不想再让你回想起那些时光。

  恋人之间有些话不必明说,他们心里都懂。

  程望说:“其实,我也不是经常会想起那时的事,我也会逼着自己忘记那些。但是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也好好长大了呀。”

  乔北心把他抱得更紧,说“嗯”。

  雨下得更大了,风也变了方向开始向房间里吹。

  他们关了窗,又拉上了窗帘。民宿房间的灯光一向不明亮,好在他们本也不需要太亮的环境。

  郊区的夜晚很安静,相比之下,房间里的动静竟显得突兀。

  程望脖子扬得高高的,攥疼了乔北心的手臂,最后随着一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这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下午乔北心摘的那朵花被程望捡起来塞进口袋里,现在正躺在吧台上。

  乔北心洗手回来时看到了,笑了一声,“下午不是不喜欢么?怎么又捡回来了?”

  程望脸闷在枕头里,说话声音含糊不清:“捡错了,帮我扔掉吧。”

  乔北心真的拿了起来,作势要丢进垃圾桶里,“那我扔了?哎,这花瓣怎么掉了?”

  程望从床上爬起来,膝行两步过来看——

  花瓣当然没掉,好好长在那里。

  程望:“……”

  他又一次认可了自己的观点:“小乔,你烦死了!”

  但是鲜花总会枯萎,再怎么保存也只能延缓枯萎的时间。第二天早上,花瓣真的掉了一朵。

  程望心疼地把它拼好,闷闷不乐。

  乔北心摸摸他的脸,说:“很喜欢吗?如果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可以种一些。”

  程望缓缓笑开,又开始想象他们的未来,“那我们以后的家要有一个大阳台!要能晒到太阳的那种!这样才可以种花。”

  乔北心逗他:“那,万一以后我们种的是喜阴的植物呢?”

  程望垮着个脸看他。

  *

  在邻省的这段小小旅行告一段落后,两人回了家,开始收心准备开学。

  乔北心要带的东西不多,但梁以蓝坚持帮他一起收拾。

  说来奇怪,高三这一年,梁以蓝停止了其余所有的兼职,只专心上班。朝九晚五的工作虽不算轻松,但也绝对没有以前辛苦,可乔北心总觉得她苍老了很多。

  时光不饶人,乔北心心里难受,拍拍母亲的背,示意她让自己来。

  梁以蓝摆摆手,给他看自己记的一沓小卡片,里面详细写清了每个行李箱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啦。”女人说,“妈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乔北心:“妈,别这么说,如果不是你一直这么辛苦,我根本过不上现在这样的生活。”

  “现在你考上了想去的学校,妈妈也就放心啦。”梁以蓝笑弯了眼睛,拍拍儿子的背,“以后要像你爸爸一样,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

  乔北心开学要早两周,不得不先去学校。

  车站人多又拥挤,乔北心不想让母亲过去遭罪,于是最后只有程望来送他。

  他们到得很早,在一楼大厅里坐着聊天。

  之后,乔北心接了一个电话。

  他对别人说话还是那样言简意赅,程望听着他说“嗯”“好”“谢谢”“你也加油”,然后挂断了电话。

  乔北心主动解释:“之前做家教时教的一个孩子,明年中考。”

  程望托着脸,疑惑问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以前是听你说过,但这两年假期都没再做家教了哦?”

  火车站毕竟人多嘴杂,乔北心没法做太亲密的动作,只能用膝盖碰碰他,说:“嗯,这几个假期都没做,一来高中本来就紧张,二来……也想多陪陪你。再说,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攒得都差不多了——上次也给你看过,我平时用钱的地方也不多。要想赚钱,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程望点头,也学着乔北心的样子和他碰碰腿,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在分别前和喜欢的人贴近一些。

  时间差不多到了,乔北心不得不去检票。好在他个子高,在人群中显眼得很,能让程望一眼就看到。

  程望用力朝他挥挥手,看着他过了闸机,又坐上了自动扶梯,去楼下乘坐动车。

  等到再也看不到乔北心的影子后,程望收起笑脸,站在原地呆愣一会儿,低头离开了。

第37章 训练

  之后这两周程望没别的事情可做,时间充足又很闲,和乔北心的联系没断过,反倒比之前每天见面时更多。

  新环境对乔北心来说似乎没什么需要格外适应的,日子对他来说跟以前区别并不大。

  很快,两周时间转瞬即逝,程望也开学了。

  厢市和琴市不同。厢市在南方,气候闷热潮湿,刚来学校的那两天程望总觉得喘不上来气。

  好不容易适应了一点这边的气候,又开始了各项新生的入学流程,几天后,军训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程望晕乎乎的,感觉自己还没从漫长的暑假中脱离出来,再睁开眼,已经穿着迷彩服站在大太阳下站军姿了。

  与此同时,乔北心那边的训练量正在逐步加大。

  如果要比全国各大高校的军训强度,公安大学大概能排在前几名。连乔北心这种可以随随便便跑个半马的人,渐渐地也开始吃不消了。

  与疲惫的军训共同袭来的,是小情侣之间骤然减少的联系。

  没办法,即使训练量远远比不上乔北心,程望也依然吃不消。每晚下了军训,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偶尔几次晚上教官放水,他们能稍微轻松些,程望精神不错,可找乔北心聊天时,那人疲惫的神色又让程望不忍多说。

  程望躲在被子里,手指摸摸屏幕,小声问:“你们训练很辛苦吗?你每天看着都好累呀。”

  他把被子蒙头盖着,声音闷在密闭空间里,朦朦胧胧的。

  乔北心眨眨眼睛,说:“累,前面两周很轻松,我以为之后也是那样的,掉以轻心了。这周开始我每天早上起床时腿都是酸的。”

  宿舍有人回来了,乔北心支起身子和室友打个招呼,又窝回床上,学着程望的样子用被子蒙住头。

  “前两天,教官检查内务,要求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有同学叠不来,怎么弄都是软绵绵的,最后大半夜偷跑出去,把被子放在地上踩得扁扁的,才叠成豆腐块。”

  程望洁癖大爆发:“我天!”

  他紧张地问:“你千万别这样啊小乔!我会嫌弃你的!”

  “我当然不会,我很会叠被子。”

  刚进入大学的学生都很兴奋,他们两人的室友都在叽叽喳喳聊着天,只有他们两个躲在被子里视频。

  俨然一副与世隔绝的姿态。

  没过多久,乔北心那边熄灯了。

  原本还有些光亮穿过被子照进来,现在只剩一片黑暗。

  程望说:“我原本觉得你们10点熄灯挺正常的,来了Y大之后对比才知道,原来正常大学都是11点才熄灯。”

  “嗯,这边管得是严一些。”

  关着灯看手机对视力不好,乔北心视力本来就差,程望心里虽有不舍,还是催着他快点去睡觉了。

  分开也不过短短两周,可乔北心已经觉得这时间足够久了。

  太久没见到程望,他难得地表现出了思念:“还不想睡,我想再看看你。”

  程望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窃喜的表情,可说话的语气偏偏认真又正经:“那不行,你得注意你的视力,之前不是说大一的暑假要去做手术吗?”

  考虑到大一上学期的长时间军训,乔北心最终没有选择在高考结束后做近视矫正手术。寒假时间短,再加上春节事情多,于是计划一推再推,最终决定在大一暑假去做手术。

  乔北心有些失望地说“好吧”,把视频聊天切换到了语音。

  屏幕上不再出现乔北心的面容后,程望也安心了一些。他从被子里爬出来,只在说话的时候捂着嘴,小声讲给乔北心听。

  听得出来乔北心最近确实非常疲惫,没过多久,说话声音都弱了下去。

  彻底进入睡眠前,他好像听到程望幽远的声音。

  “……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不急在这一会儿……”

  程望的军训就和其他大学一样,只持续了一个月就结束了。

  军训结束后,学校内面向新生的各类活动立刻跟着开始。新生对大学生活总是充满期待和憧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想参加。

  程望本来就是爱交朋友的人,对这些活动更是每一个都想去看看。

  这晚,乔北心宿舍都熄了灯,程望才一身疲惫地回来。

  他今晚去听学生会招新的宣讲,结束后又在宿舍楼下的宣传橱窗看了好一会儿资料,回到宿舍时,澡堂都没有热水了。

  好在九月中旬温度还不算低,他草草冲了个凉水澡,上楼去找乔北心说话。

  “不可以先洗完澡再出去吗?”乔北心不赞同地说,“不能仗着还年轻就洗冷水澡。”

  程望双手合十道歉:“下次不了,下次一定改!”

  他不等乔北心回话,先赶紧说自己这一天的见闻:“我真的觉得比起大学,咱们以前高中的生活好枯燥啊!”

  说完他又摇摇头,推翻自己刚刚的话,“也不是跟大学比,哪怕是和别的高中比,咱们都算是枯燥的,了不起就是每年组织次运动会,目的还是为了体育考试……我同学们的高中啊,业余生活可丰富了!”

  说完这些,他又扳着手指头给乔北心讲Y大的什么学生会、社团组织,说得两眼放光。

  乔北心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也从没想过了解一些,更别提去参加。

  对于“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这件事,他的认知全部来自程望。

  他很喜欢听程望说这些——当然程望说什么他都喜欢听——但更主要的是,他可以通过这些,多多了解一下程望现在的状态。

  但与之对应的,则是程望的时间被挤占掉了大部分,像今天这样,过了晚上10点才终于腾出时间和乔北心好好说说话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乔北心当然知道他的性格,只是内心的思念压抑不住,每次看到程望都忍不住想再多和他说一句话。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九月底。

  令人惊讶的是,程望并没有加入哪个学生会部门或社团。

  “就是……看着觉得挺新鲜的。”他对乔北心说,“你也知道……咱们高中那会儿哪有这些啊,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唯一和学习不挨边的就是每年两次的体育测试。我哪见过什么话剧社魔术社武术社这些的社团呀……就看着挺好玩的,但真要说到想不想加入,其实也没什么想法。”

  程望苦恼地说:“之前,娜娜有一次跟我说,上了大学之后,感觉就是茫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现在也有点这种感觉,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可真说要做些什么,其实也觉得没意思。”

  乔北心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我有个室友,跟你现在状态差不多,但他跟你不一样,他去参加了很多社团。我们平时上课和训练时间已经很紧张了,结束后他还有这样那样的活动。这也就过了两三周吧,他已经没有当时那股热情了。”

  “对对对!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程望说着,凑近手机屏幕。他把手机立在小桌板上,两只手撑着下巴,“新鲜劲儿过去了,现在觉得也挺无聊的。还不如跟小乔多说说话……”

  他的两只手把脸颊肉挤的鼓鼓的,最后几个字含含糊糊,嘟囔着跟乔北心撒娇。

  乔北心手指点点屏幕上程望的鼻子,“就会撒娇。”

  但他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程望:“这个十一我可能不回去了。”

  程望眼睛都瞪圆了:“啊?!”

  实在是没办法。乔北心十一还要封闭训练四天,坐动车回琴市路上要花八个小时,一来一去就是两天时间,真正能待在家里的时间只有一天多点。

  算上动车接近800块钱的车票价钱,乔北心决定这个假期还是待在公安大学。

  程望失望地说:“那这个假期见不到你了。”

  乔北心也很难受,可学校的规定就是这样,他不可能违反。但让他就这么错过一个久别重逢的机会,他也真的难受。

  性格内向的劣势在这种时候表露无遗,乔北心笨拙地想安慰程望,却实在说不出什么。

  好在,程望一向是很乖巧又懂事的,没过多久,他脸上的失望就消失了。

  如果这时乔北心还能分出心思多多观察一下,就会发现程望似乎在强压着一点得意和欣喜。只是这点得意和欣喜都太细微了,要很用心很用心地看,才能发现一点端倪。

  而这时的乔北心,心里早就被抱歉和遗憾充满。

  *

  十一前学生们心思都浮躁得很,大家都没有上课的状态,纷纷计划着十一的假期计划。

  程望也不例外。

  他不准备带太多东西回家,只收拾了一个小小的旅行袋。他边给乔北心展示着,边说:“这个假期没有什么安排。小乔安心训练,大橙子在后方给您坚实的后勤保障!”

  乔北心还在对自己放假无法回家的事情耿耿于怀,“真的不好意思小望……”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没关系啦!我又没怪你,道什么歉?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没人怪你啦。”

  乔北心闷闷地点点头。

  挂断视频后,程望心情很好地爬下梯。子去洗衣服。刚把脏衣服装进盆里后,被室友从后面杵了杵腰。

  室友挤眉弄眼地说:“哎哎,什么时候也给我们见见呗!”

  男生宿舍这种话题不能提,一旦提起就是无穷无尽的起哄和玩笑。

  几个室友闻言都放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一个接着一个,大声嚷嚷道:“快快快快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仙女能把我们这颗大橙子迷成这样!”

  程望装傻充愣道:“啊?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几个男生里唯一一个比较正直的这时出来说:“我真是好羡慕你们,你们感情好好,反正我女朋友绝对不肯假期来学校找我的。”

  男生们还在继续调侃程望,还热心给他提建议,怂恿他买些礼物带给这位神秘“女朋友”。

  程望嘴上说着“你们好烦”,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谁不喜欢在朋友面前隐晦地秀恩爱呢?

  唯一让他有点头疼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恋人并不是女孩,既不喜欢鲜花也不喜欢巧克力,他们出的那些主意,一个都用不上。

  是的,程望偷偷买了9月30号晚上的去公安大学所在地的机票,准备给乔北心一个惊喜。

第38章 惊喜(倒v结束)

  距离十一越来越近,乔北心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学校大概也考虑到了十一假期不放假让这群学生多么不满,最近除了白天上课外,晚上竟然偶尔会增加一些临时的训练。

  美名曰“忙起来就没工夫抱怨了”,就连乔北心听了都想翻白眼。

  9月30号那天晚上,程望出发回家时乔北心还在上课。他看着屏幕上程望发过来的“我登机啦”发呆,过了两三分钟才回复道:好,路上注意安全。

  等到程望落地,估计都快十二点了。

  乔北心难得在课堂走了神。

  那天晚上下了课已经是九点了,乔北心无尽打采回宿舍洗漱。

  今晚没有更多来自程望的消息,他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距离熄灯还有最后十分钟,宿舍的同学们开玩笑地说:“假期愉快哈,我们一起在训练中度过这个难忘的十一黄金周——”

  话音刚落,楼下竟响起了集合哨。

  宿舍里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在假期的前一天晚上,竟然还会搞临时突袭这种东西。

  楼道里其他宿舍甚至开始骂起了脏话,纷纷表示“不放假也就算了,最后一天还要折腾人,怕是有点什么大病”。

  乔北心坐在床上呆了两秒,原本就因为见不到程望而憋闷的心情随着楼下响个不停的集合哨持续上涌。

  他跳下床,随手抓过训练时穿的迷彩服披在身上,一言不发往楼梯走去。

  这晚的训练并非只有同学们怨声载道,就连教官都没什么干劲。但没到时间,谁也不敢提前解散,到了最后,教官见缝插针地让他们休息,一群学生坐在地上听教官讲故事。

  训练时间不能用手机,但大家都选择把手机揣在裤子口袋里——乔北心不相信现代社会真的有人能离开手机。

  所以,当口袋传来震动时,乔北心手指动了动,暂时没动弹,等到下一次休息的时候,才背着同学们和教官偷偷看了一眼。

  -一大颗橙砸:[位置]

  -一大颗橙砸:我来啦!

  乔北心眨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认识中文了。

  他把那个位置上的文字看了又看,又点开位置链接。

  地图软件很智能地显示出程望发的位置和自己所在地之间的距离。

  1,546米。

  一千米,一千米。

  乔北心不顾被教官发现的危险,直接把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操场很暗,所有人都像见鬼了一样看着手机屏幕反射在乔北心脸上的光。

  教官脸上都挂不住了,咳嗽了好几声提醒,可乔北心仍然没有掩饰的意思。

  他懵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该给程望回消息。

  他试探着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教官终于看不下去了,结束了短暂的休息,叫大家集中注意力,接下来去走正步。

  还警告似地瞪了乔北心好几眼。

  但乔北心根本顾不得这些了。

  他从刚才开始,大脑就是空的,教官喊口令的声音很模糊,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朦胧,就连四肢都开始发软。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的话,程望下了飞机后,怎么会出现在距离自己一千米的地方呢?

  乔北心就这么呆愣了近半个小时,直到裤子里的手机再次震动,才彻底回过神来。

  程望来这里找他了!

  乔北心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台老旧的、负荷过重的CPU,他花了太长时间才消化掉这个认知。

  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再去处理与这件事一同袭来的各种复杂情绪。

  因为他现在根本无法脱身。

  训练还在继续,完全没有结束的预兆。

  教官的每一个指令都像戳在他心上。

  焦急、担心、无奈……太多太多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居然完全盖过了程望突然出现的惊喜。

  9月底的夜晚,乔北心一动不动地站着军姿,不知不觉竟出了满头热汗。

  可是,他连掏出手机,拨个电话问问程望在哪儿都做不到。

  之后的训练度秒如年,他因为始终不能专心,被教官说了好几次。

  穿在里面的迷彩短袖被汗水浸透了,可室外还在吹着晚风。

  又冷又热。

  当教官终于宣布今晚的训练结束时,乔北心解开外套扣子脱下,胡乱塞在怀里,拔腿往校园外跑去。

  跑了没两步,他又想起自己没带学生证——公安大学管理严格,没带学生证无法进校。

  乔北心无奈,只得先回宿舍拿东西。

  *

  偷摸着去找乔北心这件事,程望计划了好一阵。

  起初,得知这个假期见不到男朋友的时候,程望无疑是失落的。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乔北心没时间,他有啊!

  程望利索定了机票,在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一再小心,避免在乔北心面前露出马脚。

  每天跟乔北心说话时,他都不得不摆出一副“我很难过,我很悲伤,我很遗憾,但我不说”的乖巧表情。挂断电话后则躺在床上捂嘴偷笑。

  时间长了,寝室里另外几个单身狗对他这种行为纷纷表示谴责。

  假期前的最后一晚,他早早赶往机场,心里是即将见到男友的欣喜和激动,他幻想了好几个见面时的场景。

  反正,小乔一定是一副惊喜坏了的表情,程望洋洋得意地想。

  但程望万万没想到,他设想好的场面一个都没实现。

  因为,他根本无法进入公安大学。

  他愣愣地站在学校大门口的闸机前,跟保安师傅说:“我……我来找人。”

  保安:“不允许外人进入。”

  程望:“我找刑技专业的乔北心,他学号是xxxxx,我真不是骗子!”

  保安:“那你打电话给他,让他出来接你进去。”

  程望:“……”

  他试图给四十多岁完全不懂小情侣情。趣的大叔解释:“我想给他个惊喜,所以不能提前告诉他。而且他还在训练,接不到电话的。”

  保安静静看着他。

  程望:“……”

  他又给保安指指自己的行李,“我带着这么多东西过来,我能干什么坏事呢?”

  保安依然看着他,不肯退让。

  两相对峙下,程望先败下阵来,他背着自己的包,一步三回头离开公安大学的门口,去校外的快捷酒店开了一间房。

  ……当然,原本也是要开房的。

  这房间很大,但一眼望过去,只有一张超大的双人床映入视线。

  程望站在床前挠了挠头,脸上久违地感受到了热度。

  给乔北心发完位置后,他坐在床上,开始懊恼起自己的恋爱脑。

  也不过一个多月没见,程望的心里已经快被思念淹没了。

  他躺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终于等到乔北心训练结束打来了电话。

  程望接起后,开心地说:“嘿小乔——”

  他的话语被乔北心带着粗重喘息的声音打断:“你在几楼?”

  程望抓抓脸,自己想好的开场白一个都没用上,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3楼。”

  只过了大概不到一分钟,房门就被敲响了。

  程望带着大大的笑容打开了门,然后被乔北心抱了个满怀。

  太久没见面了,乔北心好像又回到了刚在一起时的日子,每次拥抱都勒得他喘不了气。

  程望笑着挣扎:“啊——我不能呼吸啦!”

  随后又开始嫌弃起乔北心的衣服,“哎哎哎,你看你衣服湿的……照顾一下我这个轻微洁癖好不好?”

  乔北心松开他,鼻尖还挂着几滴汗珠。他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一扬手脱了短袖,去浴室洗澡。

  他洗得很快,进去大概十分钟就出来了。

  程望正弯着腰换一次性的四件套。听到推拉门响时,他直起身,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就贴上了温热的身体。

  乔北心掰过他的下巴,直接衔住了他的嘴唇。

  程望“唔唔”两声,想转过身子,脚下却被四件套的包装缠住,一下跌坐在床上。

  乔北心更结实地压上来。

  唇齿交接,情意辗转。

  结果就是,两人的澡都白洗了。

  乔北心不能夜不归宿,大一新生一旦被查到没在宿舍过夜,后果是非常严重的。程望忍着满身粘腻,还是让乔北心先去洗了澡。

  乔北心声音还有点哑,带着一股情。欲过后的舒缓,“小望,这几天真的没空陪你实在抱歉……再等我几天,等我放假。”

  这些事情程望早就在来之前就考虑到了。他没想那么多,也不太在意乔北心陪他的时间不多。

  说到底,无非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他笑眯眯冲乔北心挥挥手,说:“我知道,没关系啦,你放假前这几天我就自己到处转转。”

  时间不早了,他催着乔北心赶紧回去,“先回学校吧,别晚了!”

  临走前还在程望脖子上留了个牙印。

  大概是太着急了,和以前小打小闹似的逗弄不同,咬得实在重了点。

  乔北心离开后,程望又去冲澡,对着镜子照了照才发现锁骨下方青了一块。

  程望没忍住揉了揉,于是那块泛青的地方很快又晕开了红。

  疼是不疼的,只是明显的一块痕迹映在程望身体最白皙的皮肤上,乍一看显得狼狈又可怖。

  程望晚上赶飞机本就有些疲惫,夜间的剧烈运动更是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精神。

  他掀开眼皮给乔北心回了几个字后就睡着了。

  程望见到了久未见面的男朋友,心里开心又喜欢,自己睡酒店也觉得毫无问题。

  然而这一晚,乔北心却失眠了。

第39章 相聚(一更)

  乔北心赶在门禁前的最后一刻冲回学校,跑得心脏砰砰跳。

  一直到回到宿舍、躺在自己床上,他仍然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十分魔幻。

  就在十分钟前,刚刚结束了一场短暂情。事的人,几个小时前还远在千里之外。

  乔北心摸摸自己的手臂,难以相信今晚发生的这一切。

  但程望确实来了,程望现在和他的距离不过短短一千米。

  乔北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睡在下铺的室友在睡梦中含糊着问:“你干嘛呢?”

  “失眠,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乔北心低声道歉。

  室友嘟囔了一句什么,乔北心没听清。

  今晚的训练并非结束,而是假期集训的开始。这意味着,之后每天他都至少要到今晚这个时候才能下训。除了每天中午和傍晚的吃饭时间、以及晚上结束训练后到门禁的这段时间外,他没办法多挤出任何一点点空闲陪程望。

  异地恋后的第一次见面,自己却只能匀出这一点点时间。

  乔北心无法不介意。

  左右睡不着,乔北心干脆开始搜索学校附近有趣的景点和口碑不错的食物。

  只是公安大学位置偏僻,远离市区,乔北心走马观花往下翻了好几页,越看越不满意。

  还是等明天白天问问同学吧。

  结果第二天同学们告诉他:“想旅游为什么要来这儿?咱们这儿是出了名的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乔北心:“……”

  同学们发现,从早上开始就笼罩在乔北心周身的暴躁情绪又加重了。

  *

  教官们还算有人情味,在十一假期的这几天加训里,都默契地没有在晚上安排太重的训练,乔北心也不至于搞得一身泥土,至少能清清爽爽地去找程望。

  这天早上程望起得有些晚,洗漱完毕都快十点了,再加上整理行李耽误了些时间,白天就只在学校附近逛了逛。

  晚上他靠在乔北心肩膀上,语气懒懒的:“你们学校也太偏僻了吧!我打车打不到,等公交等了快二十分钟。还好这边太阳不大,也不热。”

  乔北心解释道:“这个校区是这样,前两年大概是为了让新生收心,所以都在这里上课。大三、大四还有研究生他们就去城里的校区了。”

  他捏捏程望的手,语气心疼:“今天是不是很累?”

  “不累啊,”程望挑挑眉,“这地方就这么大,我走路都走不了多久就能逛完。我就是感慨……”

  今天,他们同样没有太多时间温存。很快,乔北心又不得不回学校了。

  程望抱来一大堆零食塞给乔北心,炫耀道:“之前中秋节时,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出去逛了逛,厢市特产,给你吃!”

  乔北心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他依然为程望的举动感到开心。

  他接过那个零食袋子,又把程望抱进自己怀里。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可每次都说不出口。

  程望并不在意他的忙碌,他说这次过来只是想看看他,就真的只是来看看他,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要求。

  可程望越这样贴心,乔北心心里越觉得难受。

  他一直抱着程望,又不说话,几秒种后,程望误会了一些东西。

  他偷笑了几声,又把嘴角压平,推着乔北心肩膀往外走,“好啦好啦别腻歪啦,一会儿到门禁时间了……”

  帮乔北心拿来外套和零食,又理了理他有些散开的领口,程望趴到他耳边小声说:“明天,明天,今天实在太晚了……明天再做,明天再做……”

  乔北心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程望在说什么,他无奈道:“我不是说那个。”

  程望了然点头:“好好好,不是说那个,我也没说是那个啊!”

  这个暧昧又带点异样含义的乌龙,终于让乔北心露出了这几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

  之后的几天他们依然只能这样度过,好在假期的加训只有四天,转眼间,这一晚终于是最后一晚训练了。

  教官们体谅学生,取消了晚上的训练。乔北心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回宿舍拿了点日用品后,又一次百米冲刺去找程望。

  有些默契不需要明说。

  比如这晚他们都顾不上吃饭,身体力行着前两天的那个乌龙。

  事后,程望枕在乔北心的手臂上,手指不老实地摸他的腹肌,一会儿戳戳这里,一会儿戳戳那里。

  “视频里不明显,不怎么看得出来,”程望对比一番,说道,“你晒得好黑啊!”

  乔北心自己也没注意过,听程望这么一说,也跟着低头对比了一下。

  程望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乔北心旁边给他看。

  “还真是。”乔北心捏捏程望的手臂内侧,“哪像你,军训都晒不黑。”

  程望偷笑两声,握着他的手指,又摸摸他的手臂,“也瘦了。”

  乔北心闭着眼睛,翻身把他压住,“累。”

  连乔北心都说累,看来是真的辛苦。

  程望安静躺在他身旁,也不说话,存在感很低。

  乔北心本以为他睡着了,小心翼翼想换个姿势时,发现程望瞪着大眼睛盯着他。

  “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程望回答。

  程望挪开视线,几秒后又挪回来。每次程望露出这种表情,就是有话想说又不好意思。

  乔北心捏捏他的脸,问:“怎么了?”

  程望鼓鼓下巴,不好意思地说:“想问个问题,不好意思问。”

  乔北心失笑:“跟我还有不好意思问的?”

  程望眯着眼睛,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我想问,就是,那个,疼吗?”

  ……

  乔北心:“嗯?”

  ……

  程望说:“不是你让我问的吗?”

  还真是。

  乔北心:“……还行,不疼。”

  乔北心对痛感的忍耐程度一向很高,小时候有一次在楼梯上摔了跤,还是看到裤子被血浸湿了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

  程望脸上快冒烟了,慌乱地“哦”了两声。

  乔北心也被这个问题搞得很尴尬,他犹豫两秒,又补了一句:“真不疼,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程望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哦!哦!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转开脸笑了。

  虽说之前的情。事激烈,可现下两人都没什么困意。又腻歪着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乔北心换个姿势,认真看着程望。

  “小望……我们学校比较特殊,你现在也知道了。如果以后还有这种情况,你还是提前告诉我吧。这次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待这么久,我……”

  乔北心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件事别扭。

  前几天见面时的时间太紧,两人根本无暇沟通这些,今天终于空下来了,乔北心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一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太担心了。”

  程望侧躺着和他脸对脸,本想说“不用担心我啊”,可看到乔北心的神色,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他点头说:“好吧,可我想见你呀。小乔不想见我吗?”

  “我当然想见你……”乔北心干脆坐起来倚在床头,手指抚摸着程望潮湿的发根,“就是觉得,你大老远过来,我却一直在训练,这样让你太辛苦了。”

  程望也跟着换了个位置,挪到他腿上,仰着头说:“我不觉得辛苦啊,坐飞机几个小时就到啦!而且——”

  他笑着眨眨眼睛,右边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表情有点小骄傲,“而且,我男朋友是因为以后要做警察才这么忙的,这么一想,还有点小骄傲呢。”

  程望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大概半厘米的距离,小声说:“就这么一点,小乔也不能太骄傲。”

  乔北心握着他那两根手指塞进自己手中,程望还在不老实地乱蹭,指尖搔刮着他的指根,抓得他痒痒的。

  他弯下腰,在程望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没过多久,程望就睡着了。

  房间开了空调,半夜热了程望踢开了被子。乔北心起来关了空调,等温度冷下来后又给他盖好被子。

  之后,乔北心又睡不着了。

  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乔北心撑起头,用眼神细细描绘着程望的侧脸。

  光是看着都觉得满足。

  乔北心知道程望、喜欢程望的时间远比他们认识的时间久得多,但后面的每一次接触,乔北心都发现,程望真的有那么多值得人喜欢的地方。

  心里的那个本子不知不觉快要被爱意写满了,可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也很想程望,他也发疯一样地想见程望。喜欢的人在接受了他的爱意后坦率又主动,乔北心更舍不得让他有什么不快。

  可是越珍惜,越想要,反而让这次本该惊喜的见面带上了遗憾。

  *

  相聚的日子总是飞快。之后几天他们一直腻在一起,有时程望赖在乔北心背上撒娇要他背。

  对此,乔北心表示:“能背得动你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吗?我还可以背着你做俯卧撑,你要不要试试?”

  程望:“……小乔,你又开始讨厌了哦。”

  这几天程望过得很开心,回去时也没有太多不舍的情绪。第一学期假期少,十一过了之后只有元旦的三天假,程望算算日期,苦恼地说:“小乔,如果元旦你们还要加训,那我们就不见面了吧,时间确实太紧了。”

  乔北心难得露出了失望,“现在还确定不下来。如果元旦没事,换我去找你。”

  “好呀!”程望抱着他的脖子,小鸡啄米一样啵啵啵亲了好几口。

  大概是心里始终对这个不圆满的假期有愧。回去之后,程望明显感觉到乔北心比以前更黏人了。

第40章 黏人(二更)

  关于乔北心黏人这件事,程望其实知道一些的。

  起初并没有太注意,等到他们坦诚心意后,程望偶尔回想起以前乔北心的某些举动,后知后觉地发现,乔北心的醋劲还挺大的。

  就不提周娜这种明晃晃的情敌了,有时程望和别人多说几句话,乔北心都能冷着个脸旁观。

  乔北心冷着脸本就是常态,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程望才意识到那是乔北心在吃醋。

  热恋的时候看什么都好,怎么样都是甜蜜。

  *

  晃晃悠悠过了两三个月,大一新生不再新了,学习和生活终于完全步入了正轨。

  乔北心终于也轻松了些。正如他之前和程望说的那样,过了最初那几个月,学校的训练量逐步减少,他也有了更多的时间。

  时间充足了,对程望的思念就更多了。

  只是现在,他们又有种微妙的颠倒。

  因为程望突然开始忙碌起来了。

  他没有参加社团和学生会,但他性格好,人也打眼,想完全逃过这些课外活动是不可能的。

  程望他们专业有个面向新生的招牌活动,号称是能组织起所有大一学生参加的比赛。

  程望没躲过,也被薅去帮忙了。

  乔北心不太了解这些,总想着等程望有空时多跟他说几句话。可程望总是忙,有时消息回得晚,乔北心等得睡着了。

  有那么几次乔北心发来的语句前言不搭后语,程望觉得好笑,还说“孩子训练得都不会打字了”。时间久了回过味儿来,乔北心这是睡着了又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发来的话。

  程望不忍心,几次说不用等他,但乔北心肯定是不会听的。

  好在这个新生活动到了尾声,程望在学长学姐们的热情欢迎下,依然坚守自己的原则,没有加入他们。

  学校文艺部有个大三的学姐,说是学姐,实际年纪比程望还小一岁。她上学早,16岁就读了大一。

  学姐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柏萝。姓氏是个多音字,有时会被人读错,叫成bo萝,时间长了,多了个“小菠萝”的外号。

  小菠萝劝不动程望,也觉得他挺神奇的,说:“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大一时参加这些玩玩的。”

  程望说:“我知道,但我真没那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哈。”

  小菠萝腼腆地笑笑:“别敷衍我,大一时间明明最充足了。”

  程望摆摆手,没再解释。

  回到宿舍后,几个室友正换衣服准备出去。

  程望问:“这么晚了,你们去哪儿啊?”

  室友受不了地说:“哥,哥,看看时间,这还不到九点。九点是什么时候?九点是我们男大学生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

  程望确实很少在晚上这个时候出去。一来以前学校管得严,这个点他还在上晚自习,二来他也真的没什么夜生活可过。

  家乡的冬天晚上温度低风又大,出去一会儿脸都冻僵了;夏天晚上倒是热闹,可路边摊的那些啤酒烧烤小龙虾,大哥一样都不让他吃。

  时间长了,程望对这些宵夜也失去了世俗的欲望。

  室友知道他不吃这些,也不强求,几个人开开心心出门了。临走前还不忘调侃程望:“程望要和女朋友视频,才没空参与我们单身男大学生的夜生活。”

  程望推着他们出门,“快滚快滚,烦死了你们!”

  之后,程望又去水房洗衣服。

  程望的爱干净很快在这一层男生中传开。有些男生衣服换下来也不洗,内裤袜子能攒成小山。程望受不了这个,这一整层楼数他洗衣服洗得最勤快。

  洗好衣服后,又碰上了隔壁班的男生。

  这个男生程望还挺熟,刚加入了文艺部,对小菠萝热络得很。

  男生冲他扬扬下巴,又指指自己抱着的一捧不知道什么道具,对程望说:“明天晚上能来帮忙吗?”

  程望为难地说:“不一定有时间,有空的话我提前告诉你。”

  男生撞撞他肩膀,艰难地掏出钥匙一只手开门,“好,大忙人。”

  回到宿舍后,程望关上门,把男生宿舍走廊里的一众吵闹声隔绝在了门外。

  掏出手机正要找乔北心时,程望收到了刚才那个男生的消息。男生发了个地址,跟他说明天晚上如果有空直接过来就行。

  程望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正要退出和男生的聊天界面时,程望突然瞥到他们上一次的对话。他往上翻了翻,惊讶发现原来男生找他去帮忙找过这么多次,而他每一次都拒绝了。

  程望慢慢皱紧了眉头。

  他又翻出几个联系人,都是先前一直想让他参加各类活动的同学或学长学姐。

  与这些人的最近一次联系,也多在一个月前了。

  系里的大群未读消息太多,程望直接定位到未读位置,一条一条往下翻。大部分当然都是同学间的闲聊,但也夹杂着一两条有用的消息。

  ……他也完全没有印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学习之外的其他时间,他似乎都给了乔北心。

  程望无意识地点开和乔北心的聊天界面,里面并没有太多话语,而是充斥着时长几个小时的语音或视频通话。

  程望很轻易地翻到了刚入学时给乔北心发过的一张照片。

  当时,他把宿舍楼下宣传栏里的活动海报拍下来给乔北心看,还说:“这么一对比咱们的高中真的好枯燥啊,大学的课余生活要丰富好多。”

  就在这时,乔北心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是他的左手,配了一句话:“是不是比之前你过来时又黑了不少?”

  长时间、高强度的训练让乔北心更加结实,属于男人的身形愈发明显,手臂肌肉的线条流畅又好看。

  被短袖遮住的地方没怎么被晒到,但与小臂的肤色过渡得很自然,一点都不突兀。

  程望看笑了,回复道:“真会晒,过渡得这么均匀。”

  乔北心挂了视频过来。他躺在床上,手机举在半空中,是一个程望很熟悉的视角。

  他说:“以后跟你站一起,我被衬托得更黑了。”

  程望笑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程望问:“干什么呢?”

  “刚下课,晚上有点饿,又去买了点吃的。刚回来洗完澡。”

  仔细看看,乔北心头发还没擦干,枕头上都沾了水,肩膀也还有细小水珠,的确是一副刚闲下来就来找他、一刻都没耽误的样子。

  程望停顿了几秒,伸出手指点点,说:“你看看你,又不擦干。”

  这中间停顿的几秒被乔北心敏锐地捕捉到,他翻身坐起,套上睡衣,问道:“小望,怎么了?不高兴?”

  程望摇摇头,说:“没有。这不是快期末考试了么,有点着急。”

  大学确实不比高中。课程难度大,老师讲课速度快,很多知识点一带而过,非常考验同学的理解能力,有的学科甚至需要课前预习和课后复习同时进行,才能勉强跟上老师的思维。

  乔北心不疑有他,安慰道:“别急,老师上课讲得难,不代表考试一定就考这么难。而且你这么聪明,没问题的。”

  他们有时也会讨论一些基础课的知识点,但两人的专业毕竟南辕北辙,专业课帮不上忙。

  乔北心又劝了他几句,程望打起精神,说:“今天确实有点累,明天再找你。”

  挂断视频后,程望坐在床上发呆。

  很快,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打字问乔北心:“小乔,快放寒假了,假期有安排吗?”

  乔北心满心都是程望,看到这样的问句自然以为程望早有安排。他回道:“没有安排,假期陪你,这么久没见了。”

  程望庆幸他已经挂断了视频。

  性格内向的男友难得说这样直白的情话,他却提不起劲来开心。

  他抖着手指,回复了一句“好的”。

  他刚刚在想,乔北心高中的时候,假期是在做兼职家教赚钱的,后来没再继续,除了高三学习确实忙碌之外,也有想多空出些时间陪伴程望的原因。

  程望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后脑勺向后靠着墙壁。

  像这样的事情,以前还发生过多少次呢?

  早在他们在一起之前,乔北心舍弃掉了一些原本自己想要做、或者应该做的事,来换取程望不知何时才能注意到他的时机。

  说不出原因,但程望忽然开始恐慌起这样的深情。

  也想问问乔北心,如今他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呢?除了比别的大学多出许多的训练,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呢?

  ……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除了学习之外,其余的时间都贡献给了男朋友和他们的爱情呢?

  *

  程望有时会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逻辑怪圈,比如他对自己的父亲怀疑隐隐的恨意,却又希望有朝一日父亲能和大哥和好。

  这一晚,他又陷入了另一个怪圈,怎么解都解不出来。

  乔北心对他好吗?很好,这是一个无需怀疑的问题。

  他爱乔北心吗?很爱,他们每天黏在一起的时间这么这么长,当然不可能是由于乔北心单方面的“黏人”。

  可他们现在的相处状态实实在在让他感觉到了难受。

  回想起这近一个学期的大学生活,除了开学那几天,竟然没有太多事情让程望印象深刻。

  至于乔北心,他更是很少说些学校里的事。

  到后面,他们有时没有太多话题可聊,有时乔北心看着他,脸上就会慢慢浮现笑意。

  这种时候,程望会害羞躲开。

  明明是甜蜜的细节,现在却让程望陷入了自我怀疑。

  谈恋爱该是这样的吗?

  再相爱的人,也该有些自己的时间吧。

第41章 热切(三更)

  之后,程望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有意无意地减少了每天被乔北心“占用”的时间。

  好在现在已经是年底,今年过年早,期末考试开始得也早,最早的一门,1月中旬就要考了。

  元旦假期来临之前,乔北心曾问过程望有没有空,也表达过自己想去厢市找他的想法。

  程望挠挠头,说:“要不然咱们还是各自复习吧,我真的觉得学习好难啊,从来没觉得这么难过。”

  乔北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程望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因为乔北心也没说些别的,几秒钟后带着浅浅笑意点了点头。

  乔北心仍然是体贴的,体贴到程望难以得知他有没有发现这一点点的疏远。

  之前那段时间,程望恨不得睡觉都把手机揣在怀里,现在出门上课,没带手机都发现不了。

  室友纷纷夸奖他真是自律典范,他只笑笑不回答。

  原本腻歪的关系陡然之间冷却下来。

  但这段“自己的时间”里,程望也没做太多别的事。

  他渐渐掌握到了在大学学习的窍门,不再像刚开学那一两个月一样,每天花大把时间在预习和复习上。

  他也依然对那些社团活动不感兴趣,除了学习之外,他时常不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

  回归自我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太久。

  期末复习周的某个夜晚,程望在教室里背书背到深夜。他文科一直不好,薄弱的基础让他对这些需要大量背诵的学科心生退缩,直到现在仍然如此。

  他背书背得头晕眼花。

  教室里没剩太多人了,大家都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开门、关门声外,就只剩翻书和点鼠标的声音了。

  安静的地方一旦传来一点点响声都会被无限放大。就在大家聚精会神学习的时候,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裂声。

  有个女生的暖水壶炸了。

  女生胆子小,又因为发出噪音被大家注目,一下没忍住,哭了出来。

  程望坐的位置离她很近,他放下手里的书,过去看看情况。

  其他同学在过了最初的惊慌后,也纷纷起身帮忙。

  女生抽噎着说:“我只是想冲杯咖啡提神……”

  大家帮着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安慰了几句,这才散去。

  程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被这么一打断,他觉得自己刚刚背过的知识点全忘光了。他呆坐在座位上愣了几分钟,最终决定先回去睡觉。

  他的位置离阶梯教室的后门更近,从后门出去时,女生向他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程望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客气。

  临走前,他闻到了女生桌上咖啡的香气。

  速溶咖啡味道不怎么样,闻起来却是十足的醇厚。

  程望摸摸自己的肚子,有点想回去加餐。

  走到学校里的小超市,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又没带手机。

  很难说是真的忘了,还是潜意识里不想带。

  最近这段时间,他发了好几次“哦我出去学习啦,忘了带手机”,现在,他和乔北心的聊天对话框中,经常是对方发来好几句,程望几小时后才看到。

  在这个深夜里,程望背着电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对乔北心压抑已久的思念终于爆发了。

  那些“希望两人都能有一点自我的空间”的念头,到底还是比不过浓烈的爱意。

  他在宿舍楼下站了一会儿,开始后悔起这段日子对乔北心的疏离。

  他想,乔北心明明没做错什么,这么炽热的爱,没有半分保留地给了自己,换来的怎么都不该是一点解释都没有的默默冷落。

  程望又想,乔北心一定是发现了,不然最近不会总说“你先忙”。

  想到这里,他抱紧电脑,拔腿向楼上跑去。

  此时已经快12点了,几位室友都准备睡了。

  熄灯之后,寝室里只有充电式的小台灯还在发出微弱的光亮。

  程望把电脑往桌上一甩,碰倒了不知是谁的杯子,他着急地“哎呀”一声,赶紧擦掉桌上的水。

  又跳上梯。子,去床上拿手机。下来后还没忘了自己那点小洁癖,撕了一张湿纸巾草草擦干净被鞋子踩过的地方。

  风一样跑进来,又风一样跑出去。

  几个室友看得目瞪口呆。

  手机上静静躺着乔北心的几条留言。

  程望甚至等不及问一下乔北心睡了没有,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乔北心果然还没睡,声音听上去非常清醒。他听着程望这边呼哧带喘的声音,疑惑问道:“你在跑步吗?”

  程望:“没有……下楼。”

  说话间他已经跑到了宿舍楼下。

  这里地处南方,没有家乡冬日的刺骨冷风,程望这一通跑,额头甚至出了汗。

  他很难将这段时间以来的纠结说出口,闷闷地叫了一声“小乔”后,又不知该说什么。

  程望慢慢调整好呼吸,平静下来后,只有心脏钝钝的痛。

  他不想耽误太久时间,只迫切想让乔北心知道他的思念。

  “……小乔,我好想你呀。”

  身边路过的男生见鬼一样盯着程望。

  程望说了又觉得不好意思,尴尬避过男生问询的视线,背过身去。正想跟乔北心解释一番时,听到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乔北心压低声音说:“等我一下。”

  几秒后,他的声音清晰起来:“出来跟你说,不知道室友睡没睡着,别吵醒他们。”

  紧接着他又问:“怎么了?”

  程望呼吸一窒,肩膀都垮了下来。眼睛很酸,鼻子也酸。

  他说:“没什么……就是想你。”

  “嗯,我也想你,”乔北心的声音隔着手机搔着他的心,“一直都想你。”

  程望擦擦眼睛,问:“你上次说你们考试时间是怎么安排的呀?我找不到聊天记录了。”

  乔北心又说了一遍。

  程望:“你们学校怎么这么奇葩。开学比一般学校要早,放假又晚。”

  乔北心居然开起了玩笑:“学费交得值。”

  “……”程望没心情回应他的玩笑,又说,“小乔,要不然我考完试去找你吧!之后我们一起回去。”

  乔北心声音都带上了笑意:“哎哎,小祖宗,你别想一出是一出,马上就到春运忙季了,全价机票太贵了,不合适。”

  程望失望地“哦”了一声。

  “再说,你过来我还怎么复习……”

  先前跑上楼又跑下楼的那点热意早就散了,耳朵和脸颊在夜晚冻得冷冰冰的。

  听到乔北心这样说,程望咬着嘴唇,贴着手机的那半边脸颊又在发烫。他支支吾吾着,也知道自己的提议太冲动,揉了揉脸,没再说话。

  乔北心哄他:“好啦,听话。”

  时间确实不早了。程望刚回来的时候还有三两同学在他之后上楼,这会儿校园里都冷清了。

  乔北心在那边打了个哈欠,再开口声音带上了困意:“背得怎么样了?”

  大一有门基础课需要大量的背诵,乔北心也在准备。他随口问了几句,程望答得还不错。

  乔北心:“这不是背得挺好的么。”

  “嗯。”程望轻声回答。

  “只剩几周了,再坚持一下。我……”乔北心停顿一下,清了清嗓子,语速飞快地说,“我爱你。”

  说罢不等程望反应,立刻补了一句:“太晚了,睡觉吧。挂了。”

  程望举着手机,双眼睁得溜圆,盯着屏幕上的“通话已结束”。

  他拍拍自己的脸,等到热度散去一些后,才转身上了楼。

  两人谁都没挑明这场小小的风波,爱情本就使人盲目,迈过磕绊后的的甜蜜更加令人忘乎所以。

  乔北心面上不显,程望却能读出他心里的开心。

  至于程望,自然是又恢复了之前成日抱着手机的样子。

  考试全部结束后,室友问他:“和好了?”

  程望:“?”

  这位室友叫吕祎,和程望一样,都是琴市人,在寝室跟他关系也最好。

  吕祎撇嘴:“还装呢,之前不是吵架了?”

  程望茫然道:“啊?什么呀?”

  “哎……之前还以为你要回归单身了,哥几个还想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呢,体会一下男大学生该有的生活。”

  程望无语:“什么跟什么啊,才没有呢,你别胡说。”

  贫了几句后,吕祎收起了调侃的表情,欲言又止:“哎,程望,说真的……”

  一对上程望那张天真又茫然的脸,他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吐出一句:“谈恋爱开心吗?”

  程望更疑惑了:“问这个干什么?”

  吕祎拍拍他肩膀,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表情,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说:“开心就好——”

  随后伸了个懒腰,出门了,只留下程望在原地一头雾水。

  说来也是巧,乔北心回家的那天,梁以蓝刚好出差去外地。他们公司拓展了新业务,正打算在外地开一个分公司,让梁以蓝过去处理一些前期的账务问题。

  没人看管又许久未见,两人谁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急迫。

  从车站打车回到乔北心家的这一段路,两人都沉默着,也都僵硬着,生怕一个不留心,就会点燃压抑已久的思念。

  乔北心带了两个行李箱,他一手拎着一个,把双肩背包甩给程望,蹭蹭蹭地上了楼。

  打开房门时手都在发抖,钥匙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程望弯腰帮他捡起,又伸出手指戳他肩膀,笑他:“小心一——”

  最后一个字被乔北心吞进嘴里。

  打开房门后,乔北心粗鲁地把两个行李箱踢进家,反手锁上门,恶狠狠揽住程望的腰咬了上去。

  肩膀上歪歪挂着的双肩包随着激烈的动作滑落在地,程望接不住突然撞上来的动作,向后倒退几步又被双肩包绊倒。

  两人一路磕磕绊绊,直到程望后腰撞到餐桌上才勉强停下。

  他低低叫了声痛。

  乔北心手伸进他的衣服中,帮他揉着被撞到的位置,含糊不清地说:“抱歉,我太急了……”

  快八点的时候,客厅终于开了灯。乔北心只穿着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去卫生间洗手。

  出来后他看到程望满脸纠结。

  “怎么了?”

  程望撅着嘴,把自己刚才穿的毛衣举到他面前。

  下摆那里有处明显的鞋印。

  乔北心摸摸他的脸,说:“一会儿我来洗,没事儿。”

  又在他鼻尖留了一滴水珠。

  程望洗完澡出来时,乔北心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双肩包还躺在地上,两个行李箱都打开了,乔北心刚刚大概在找衣服,翻得乱七八糟。两人的外套也都还扔在椅子上。

  客厅里一片狼藉。

  程望揉揉脸,捡起背包,又把行李箱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小心坐在沙发上。

  乔北心一早出发赶高铁,坐了快9个小时。昨晚可能也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

  程望伸出右手放在他的小腿上,缓缓摩挲着。

  乔北心总是很游刃有余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他太成熟了,有时候程望会忘记,在两人中乔北心才是年纪更小的那个。

  他想,黏人就黏人吧,谈恋爱不黏人,那怎么叫谈恋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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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从上面某章就可以看出,小乔路子有点野的,我们单纯的大橙子一般都接不住(。

第42章 惴惴

  程望刚一动,乔北心就醒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又揽过程望,把大型人肉抱枕揣在怀里醒盹儿。

  程望回抱住他,坏心眼地挠他下巴。

  然后被捉住手指才老实。

  短短睡了十分钟后,乔北心精神不少。他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客厅,又去厨房做饭。

  他厨艺算不上好,可以说半点没遗传到梁以蓝的手艺。

  今天太晚了,两人早就过了饿劲儿,他煮了两碗面,算是凑合吃过了晚饭。

  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上面飘着蛋花,碗底还卧着一枚荷包蛋。热乎乎的面条下了肚,程望的脸颊被蒸得红红的。

  吃过面后,已经快十点了。

  *

  乔北心找了一件自己的毛衣递给程望。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从两人的穿衣风格就可以判断出家里是怎样培养他们的。

  大哥给程望买的衣服多是各种暖色调的卫衣,花花绿绿的颜色挂在衣架上属实辣眼睛,可程望穿上,衬得又白又爱笑的男孩甜滋滋的。

  乔北心就不一样了,他的衣服基本都是黑色、灰色或者藏蓝色。

  程望挑挑拣拣半天,挑了一件藏蓝色的毛衣。他嫌黑色太老气,灰色的穿着则像个病秧子不显气色。

  换了件衣服,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了。乔北心坐在沙发上,眼神直直地看了半天,心里喜欢得很,又不想表现出来,省得这颗大橙子又得瑟。

  程望看着他的表情,紧张地问:“不好看吗?”

  乔北心家没有全身镜,程望看不到自己穿这种蓝色是什么样,急忙想去卫生间照照镜子。

  乔北心一把拽过他,让他站在自己面前,低头咳了一声,才说:“好看。”

  程望会意地蹬掉拖鞋坐到乔北心腿上,矮下身子用鼻尖蹭他。

  忽然间,程望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全身发抖。

  他伸手够着放在茶几上的一件黑色毛衣,放在乔北心脸旁对比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乔,以后不要穿黑色啦!要不然晚上出门大家都看不到你啦!”

  “……”乔北心面无表情看他。

  最后,被乔北心意思意思打了两下屁股,程望才勉强止住他的放声大笑。

  *

  正如乔北心之前所说,这个假期除了和程望待在一起之外,再没有别的安排。

  北方冬天本就寒冷,今年又遇上几十年来最猛烈的寒潮,程璟出趟差回来就感冒了。

  他擦着鼻子,鼻音浓重地说:“出门一定穿暖和,难受死我了。”

  程望心虚点头,手指欲盖弥彰地捏着裤缝,生怕大哥看不出来自己裤子口袋里藏着什么东西。

  程璟扫他一眼,挥挥手让他赶紧出去玩儿。

  今天他和乔北心约好一起去看电影。

  每年的一月和二月都是电影院线的几个旺季之一,前有春节假期,后有情人节,上映的电影也多是喜剧或爱情片。

  他们挑了一部最热门、评分也最高的爱情片。电影开始后大约二十分钟,两人纷纷沉默了。

  电影情节无聊老套,剪辑又凌乱,唯一对得起高评分的,只有足够养眼的男女主人公。

  看到后面,两人都不太感兴趣了,只专心解决爆米花和可乐。

  爆米花很大一桶,乔北心不怎么吃,大部分都进了程望肚子里。

  乔北心低声说:“我来拿吧,爆米花沾在手上黏糊糊的。”

  他边说,边捏了一颗爆米花喂到程望嘴边。

  程望看了一眼,低头吃掉,舌尖轻扫过他的手指。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乔北心捻了捻手指,把爆米花放在一边,凑过去咬住程望的耳朵。

  他依然很喜欢程望左耳后面那颗圆圆的黑点,但因为那并没有关联一件美好的往事,他只能让自己尽量别去碰那里。

  伤口早就愈合了,那里不会再让程望疼痛,但会让乔北心心痛。

  这是一个隔了太久的触碰,程望抖了抖身子,缩着肩膀躲了一下,很快又放松。

  他抓着乔北心的手,用气音叫他的名字。

  电影最终也没看完。

  还剩大约半个小时的时候,两人弯腰离开了。

  程望慌慌张张的,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脚,连连道歉。

  *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脱掉毛衣的时候程望打了个喷嚏。

  好在男朋友的体温很温暖。

  程望藏在口袋里的东西最终还是用上了。

  梁以蓝太喜欢收拾东西了,乔北心不敢放在家里,于是每次都是程望顶着一张大红脸去买。

  放松过后,程望摸摸自己的脸,问:“擦干净了吗?我总觉得还有东西。”

  乔北心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看,又过去亲了一口,说:“擦干净了。”

  “好吧好吧。”程望在亲吻间隙草草回答,攀着乔北心的肩膀,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

  这是很好的一天。

  男朋友很好,可乐很好,爆米花很好,乔北心的吻也很好。

  原本这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甜份超标的一天。

  如果没有饭桌上梁以蓝投来的那异样的几眼外。

  *

  这个季节是程璟的忙季。自从程望放假回家后,他基本没在睡前见到过大哥下班。

  于是这段日子,他一直在乔北心家蹭饭吃。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今晚梁以蓝看他的次数格外多,眼神也怪怪的。

  心里带着疑问,连饭都吃不下去。

  偏偏梁以蓝细心地发现了,主动问道:“小望,今天饭菜不合胃口吗?”

  啪嗒——

  程望一下没握住筷子,掉到了餐桌上。

  他努力伪装淡定,拾起筷子又擦了擦桌上的油渍,挤出个笑容说:“没有没有,今天不太饿。”

  梁以蓝:“明天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我呀。我每次问心心,他总是敷衍我,说什么‘程望什么都吃’,我也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说着,不赞同地看了乔北心一眼。

  程望赶紧往嘴里扒了两口饭,一不留神又被呛到了。

  他吃饭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又急又快,现在更是恨不得趴到碗里。

  乔北心拍拍他的背,叹口气,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但这餐饭,除了开始时瞟来的那几眼外,梁以蓝并没有太特殊的举动了。

  饭后,程望照例和乔北心一起去刷碗。

  收拾碗筷时他偷偷观察着梁以蓝的动作。

  女人和往常一样,洗了块抹布擦擦窗台和茶几,简单收拾一番后,便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程望见状稍微放了心,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太过敏感。

  回家后,大哥依旧还没下班。

  程望拿着衣服去洗澡,没忘了给大哥发消息,“下班时给我打电话吧,我帮你叫外卖呀!”

  洗完澡穿衣服时,程望跑到镜子前看自己的腰背。

  下午小乔也太凶了,他都怀疑自己被他抓破了,沾水时刺刺地疼。

  这一看,程望愣在原地。

  比起背上几道若有若无的划痕,更明显的,是他左耳后一枚暗红的红痕。

  程望连呼吸都窒住了。

  那块痕迹红得发紫,怎么看都是非常用力才印上去的。

  他立刻联想到梁以蓝晚上那几个略带深意的眼神。

  程望心脏怦怦直跳,他揩去手机屏幕上的水雾,给乔北心打电话。

  拨通后他又立刻挂掉。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这件事。

  但乔北心的视频很快挂了过来,程望被提示音吓了一跳,手一抖按了接受。

  “怎么又挂了?”

  程望僵硬地说:“我按错了。”

  在与程望相关的事情上,乔北心一向是很敏锐的。他本可以及时发现程望的不对劲,但此刻,程望一身水汽,衣服也没穿。

  乔北心多看了两眼,明显是误会了什么。他低头闷笑一声,眼神晃了晃。

  “快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

  那些不自在和怪异,自然被当成了程望心血来潮后的尴尬和害羞。

  程望慢吞吞穿好衣服。

  热水澡带来的温暖早就消失了,他双手冷冰冰的,手指上带着的水珠落在前面的摄像头上,把人像折射成了可笑的怪样。

  乔北心明显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看乔北心的样子,自己离开后梁以蓝应该并没有说过什么。

  他仍然没想好如何与乔北心说这件事,甚至犹豫着是否应该告诉他。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太过敏感地胡思乱想呢?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程望像没事人和乔北心聊着天。

  但心里还是紧张的。

  他在惴惴不安里度过了一周时间。

  梁以蓝没再露出过那晚的神色,对他也是一如既往的好,但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程望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该公开。

  现实总是残酷的,现实就是,大部分人就是歧视他们这个群体。哪怕一个人再风光、再有钱、地位再高,一旦被冠上同性恋的名号,也会在一夜之间坠入谷底。

  似乎只要是同性恋,他的成就、人品……所有一切都会被抹杀。

  他害怕这些,不知道如果真有这样一天,自己和乔北心是否都能够承受。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并没有告诉乔北心这件事。

  不管是不是自己多心,少一个人烦恼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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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发一把大刀

第43章 变故

  日子一天天过去,并没有发生程望想象中的可怕事件。

  他松了一口气,暗自嘲笑自己的多疑,又庆幸没有把这些说给乔北心听,徒增他的烦恼。

  寒假短暂,眼看着就要结束了。

  乔北心的开学时间依然早得诡异,程望去送他时,梁以蓝还笑眯眯地给他塞了一袋零食,嘱咐他之后带去学校,分给同学吃。

  上半学期程望一直没回过家,这次再开学,是该带点特产让同学尝尝。

  他接过这一大袋吃的,又看着女人的笑脸,心里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心里有一种类似欺骗的愧疚感。

  梁以蓝很温柔,对他也很好。程望无法想象女人得知自己在和她的儿子谈恋爱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程望送走乔北心后,抱着那袋零食向梁以蓝道了谢,然后逃一样离开。

  好在,经过一个假期的磨合,他和乔北心的关系更近了些,这让程望稍稍松了一口气。

  现在想来,上学期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大概只是因为他们才刚相爱就分隔两地。

  说来也是,两人明明都对对方放一百个心,维系爱情根本无需靠着时刻把对方攥在手里。

  *

  下半学期开始后,乔北心又进入了漫长的训练。

  程望也去学了车。

  说来有些羞愧,程望一直拖着不肯学车,主要是因为他对操作这种大型机械有一定的畏惧感。

  这种畏惧感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程璟不靠谱的车技。

  程璟是个典型的路怒症重度患者,日常就是“会不会开车啊”“哎这种人就是马路杀手”“前面那辆车怎么回事,司机是不是在玩手机啊”这样的素质三连。

  在这样的熏陶下,程望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时常盯着大哥,心想,如果自己以后也开车,恐怕也是被大哥激情辱骂的那一类司机。

  怀着这样的心态,程望一直到扭捏到现在才去学车。

  学校附近的两所驾校报名人数都很多,程望又深恐自己练不好,执着要求要一对一的教学。

  教练倒是挺温柔,不像网上说的那么恐怖,但是练车的时间有限,学车的期间就被相应拉长了。

  直到清明假期到来,他都还在练习。

  教练原本想让他在假期期间多来学车,时间拖了太久,既耽误程望的时间,也耽误他的时间。

  程望挠头,说:“假期真不行,假期我有事。”

  因为这个假期,乔北心要来了。

  程望早早计划好了三天的安排:厢市这边现代化程度高,没有太多自然的风景,但各类网红图书馆、步行街则非常繁荣。

  乔北心对这些不在意,只要能见到程望,怎么都是好的,就随他去安排了。

  *

  飞机降落后没多久,程望就看到乔北心随着人群走了出来。

  他用力挥了挥手。

  进入四月后,厢市进入了雨季。两人走出机场才发现外面飘起了雨丝。

  雨丝细细密密的,打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程望出门急,没带伞,幸好雨势不大,下下停停的。

  乔北心伸手感受了一下,说道:“和家里那边真是不一样。”

  程望:“是啊,家里下雨时雨点噼里啪啦的,这儿就是很细,但很密,过一会儿衣服就湿了。”

  他们在外面会留意着相处的分寸,现在两人并肩走着,只偶尔碰碰手臂,表达一点心里的思念。

  乔北心用手背贴贴他,问道:“不怕弄脏衣服了?”

  程望两手背到身后,往前跳了一步,回过头来看乔北心,自己则慢慢倒退着向后走去。

  他说:“最近好像是好一点了,只要不是脏得太明显,感觉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的双眼像被雨丝冲刷过一般明亮干净,琥珀色瞳仁里倒映着乔北心的身影。

  “现在觉得,以前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反正都过去了嘛。我不能总陷在里面,你说对吧?”

  乔北心换了个手背着包,伸手推了一把程望的脑门,动作轻轻的。

  “你能这么想最好了。”

  *

  假期期间,校外的宾馆人满为患。

  “还好我聪明,知道提前定。”程望洋洋得意。

  他刚冲过澡,黑发湿漉漉铺在枕头上,还穿着去年乔北心买给他的睡衣。

  快捷酒店的隔音效果一向不好。这家宾馆靠街,下午能听到街边小贩卖水果的吆喝声。

  这个季节正好是厢市吃柑子的季节。

  乔北心剥开一只柑子,听程望科普说:“柑橘属包含很多种水果,柑、橘、柚、橙……”

  乔北心吃得很快,三两下就把这只柑子吞进肚,并打断了程望的话:“不好吃,我比较喜欢吃橙子。”

  之后,程望枕在乔北心肩膀上昏昏欲睡。

  身边是男友熟悉的气息,程望放松了心情,又和乔北心说起困扰自己多年的另一件事:“小乔,我最近睡觉也很少做梦了。不过我中午还是很少睡就是了……”

  乔北心在这些事情上一向不强求他,说:“你不用急着想要克服或者要改正什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嗯,顺其自然。”程望点头应着。

  其实,今天这些话并非只针对程望自己多年的这些“顽疾”。

  对于他和乔北心的以后,他也决定暂时不再多想。他们都还年轻,他们都有时间。

  他们完全可以走一步算一步。

  ……只是,命运没给他们走一步算一步的机会。

  这个假期第二天的凌晨,乔北心就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旅行,回到了琴市。

  因为梁以蓝住院了。

  *

  那晚,熟睡中的两人被手机铃声吵醒。

  虽说乔北心没什么起床气,这种时候被吵醒也依然觉得不耐烦。

  他靠在床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电话。

  程望也跟着坐起来,睡懵了的大脑一团浆糊,软绵绵靠着乔北心,准备等他挂断电话后一起激情咒骂大晚上打电话的不速之客。

  没想到,乔北心神色愈发严肃。他眉头紧皱,几秒后,呼吸轻得快要听不到了。

  对方似乎是在问身份证号,乔北心犹豫一瞬,开口时声音嘶哑。

  程望迷迷糊糊听着,前几位都没问题,听到代表着出生年月的那几位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不是乔北心的生日呀!

  他一个哆嗦,从乔北心身上坐起。

  按照年份推算,这大概是在报梁以蓝的身份证号!

  程望瞪圆了眼睛,试图从乔北心脸上看出些什么。

  只见乔北心愣愣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他靠着床头呆愣几秒,立刻翻身下床收拾东西。

  程望呆呆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想问问他怎么了,嗓子却像是堵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乔北心简单收拾好行李后,坐回床上。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脸颊拢在手掌中,背对着程望的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他说:“小望,我得回家。我妈……”

  *

  梁以蓝身体一直不好。

  她身子弱是打娘胎里带来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调理好。又因为怀孕时突遇重大变故,早产伤身伤心。之后的多年忙碌更是彻底掏空了她的身体底子。

  乔北心知道她常年吃药,可每每问起,梁以蓝总是半开玩笑地说:“反正是你们男人不会得的病,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寡母带着儿子生活总有些不便,乔北心便闭了嘴不再打听。

  后来又遇见了李欢一家人,平时陪伴梁以蓝看病、买药,就全权交给了欢姨帮忙。

  梁以蓝坚强,又倔,欢姨不知道劝了她多少次,让她别瞒着儿子,可她偏不。

  早前几年保养得还算不错,乔北心考上大学后,她也终于放了心。心里这一放松,身体也跟着垮了。

  直到在医院里亲眼看到母亲的病理报告,乔北心才清楚得知,原来这些年,梁以蓝竟一直被慢性心衰、肺气肿等多种慢性疾病缠身。

  梁以蓝住院有一阵了,她一直拦着,不让告诉乔北心。

  这两天情况实在不好,医生甚至说,可以考虑准备身后事了。

  *

  乔北心坐在病房外,只觉得世界一夕之间崩塌了。

  他从未怀疑过这些。他只知道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却从未想过是生病所致。他简单地把这些归因于她太忙了,太累了。

  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发现的机会:明明不再出去摆摊,梁以蓝却日益苍老;欢姨有时欲言又止的悲伤表情;还有,就连程望也曾提醒过他……

  可这些,他通通都没当回事。

  程望也请了几天假,跟着乔北心一起回来。

  他陪着乔北心坐在一旁,同样心乱如麻。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和痛苦。

  没人顾得上停下脚步,关心一下这个从小没有父亲,又极有可能失去母亲的年轻男孩。

  程望用指甲抠着乔北心的裤腿,能说出的安慰却那么苍白无力:“小乔……”

  他看着乔北心眼底发红,又反手握住自己,关节都泛了白。

  乔北心缓缓弯下腰,双手掩面,痛苦地说:“怎么会这样……”

  程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咬紧自己的嘴唇,凑上去抱住他的背。

第44章 压抑

  他们赶到医院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自从被电话吵醒,乔北心就再没合过眼睛,一整晚过去,眼底一片血红。

  程望后来扛不住,靠着他睡了一会儿。

  他是被乔北心叫醒的。

  “医生今早会诊,我过去看看。”乔北心握着他的手,声音嘶哑,“你要不回家睡会儿吧。”

  程望摇头:“我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陪你。”

  此时的乔北心已经无力再去劝他听话或是怎样,他只是疲惫地点点头,说“好”。

  乔北心离开后,程望坐在椅子上发了几分钟呆。

  一整夜过去,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上了医院随处可闻的消毒水味。

  后来,他去医院的食堂买早饭。

  食堂环境不怎么好,病人家属们拎着保温桶一勺一勺舀着粥,有一些流了出来,沥沥拉拉流得到处都是。

  他买了几个馒头和花卷,又打了几盒稀饭,拎在手上回了病房。

  回去之后,他见到了李欢夫妻俩。

  李欢他是见过的,只是不太熟。他们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女人开口问他:“我记得,你是心心的同学?”

  “啊,是。”程望愣愣地说。

  *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会诊终于结束了。

  结果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坏。

  慢性疾病顽固难以根治,梁以蓝的身体也早已经经受不住太冒险的治疗,现在只能靠着药物吊着。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一定按时复查,按量吃药。至于别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早上医生查房时,梁以蓝醒过一次,之后又睡着了。

  乔北心坐在病床边,神色疲倦又哀伤。

  片刻后,欢姨出声打断了病房内的沉默。

  “心心,你别太自责……”欢姨一向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从过来医院到现在,鼻音一直很重,“是你妈妈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

  梁以蓝好说话,但性格极倔,她想做的事谁都劝不住。

  乔北心比谁都知道这一点。

  *

  这两年梁以蓝身体状况虽每况愈下,但也没有哪次严重到这一次这样的程度。

  起因是由于家里的暖气管道爆了。

  梁以蓝下班回家时,发现卧室漫了水。

  儿子在外地上学,她也不好意思大晚上麻烦丈夫以前的战友过来帮忙,自己一个人找了把扳手,拧上了暖气管道的开关,又折腾到很晚,勉强收拾干净了家里,准备明天再找师傅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晚,就只能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入睡了。

  虽说三九寒冬早已过去,但夜晚还是寒冷,再加上今年遇上了近年来最大的寒潮。梁以蓝多搬了一床被子出来,第二天还是感冒了。

  病来如山倒,普通的感冒很快演变成了发烧,几天后低烧没退,又变成了肺炎。

  梁以蓝不以为意,买了点抗生素吃。

  就这样一拖再拖,不过几天时间,等到实在撑不住、不得不去医院的时候,她甚至还没等到检查结果,就晕倒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

  主治医生是之前一直医治她的那一位,多少也了解梁以蓝的性子。他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严肃地说:“以后不能由着病人胡来,这次亏了及时送医,要是再晚个十分钟,华佗再世都医不回来了。”

  乔北心道了谢,站在一旁认真阅读药物的使用说明。

  这次情况虽然凶险,好在最终还是化险为夷。

  梁以蓝那几日醒醒睡睡,终于在程望离开的前一晚彻底转醒。

  多日的病重让本就瘦弱的女人更加虚弱。

  本以为自己还能再撑几年,没想到因为一场小小的感冒彻底崩塌。

  梁以蓝抱歉地说:“儿子,让你担心了。”

  乔北心扯了扯嘴角,挤出一点轻松的表情,说:“妈,你这是哪儿的话。”

  他坐到床前,拨了拨输液的软管,低声说:“过两天咱们就能出院了,之后我多回家,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马上回来。”

  梁以蓝摇头:“就是不想麻烦你呀。”

  乔北心:“一家人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此时,程望回家换了一身衣服。

  大哥也听说梁以蓝生病了,本想去探望,无奈工作一直忙碌,始终没抽出时间。

  等到程望再赶回医院的时候,梁以蓝又睡着了。

  他没能见到她一面。

  这次这个坎虽说是过了,但乔北心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作为儿子的种种不合格。

  以前也就算了,上了大学后他确实全身心放在了和程望谈恋爱上,每天的训练和学习之余,除了程望之外,他像是想不起别的了。

  不然也不至于直到母亲病重才得知她已经住了几天院。

  “小乔!”

  程望略带紧张的话语让乔北心中断了沉思,他回过神来,揽着程望肩膀,轻声离开病房。

  程望换了衣服,也给他带了些饭菜。

  几天下来,程望也憔悴了不少。

  乔北心握握他的手,告诉他母亲刚刚的情况。

  “我知道,我听说了。”程望点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医生又说什么了吗?”

  乔北心:“说再观察两天,说是清醒之后,住院也没太大用,定期来检查和吃药就行。”

  乔北心靠着墙壁,不久前才让程望感觉到踏实和安稳的肩膀,此刻看上去单薄又可怜。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甚至让他失了一直以来的、属于他的骄傲和意气。

  程望难受极了。

  后来乔北心又说:“之后这段时间……可能空不出时间去找你了。”

  程望左右看看,趁着没被人发现时揉揉他的脸,心疼地说:“没关系,你忙你的,我知道你累。”

  乔北心借着这股力把程望往前拽了一步,短短地抱了他几秒。

  “小乔,明天也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去机场。”

  程望是明天一早的飞机,他请了好几天的假,不得不回去上课了。

  乔北心语带抱歉:“好吧……路上时刻跟我说。等我妈情况稳定一些我就去找你。”

  *

  回学校的途中程望一直无法淡定。

  这几日的忙碌让他暂时放下了心底隐隐的担忧,又因为梁以蓝一直昏睡着,他始终没见到她的面,也就这么搁置了。

  事实上,程望有些怀疑梁以蓝突然起来病倒,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和乔北心的关系。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恐慌,随着梁以蓝病情的恶化,又一次在程望心里生了根。

  她真的发现了吗?如果是,那么这段时间既没有争吵也没有阻挠,是不是能证明她不反对呢?

  程望不敢想,想来想去都觉得脑子乱糟糟的,怎么都理不出头绪。

  之后,乔北心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回趟家照顾,他平日学习和训练本就忙碌,这下子更是**无暇。

  程望更加没法用这件事来打扰他。

  两人偶尔说句话,乔北心也是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

  *

  多请了几天假,影响到的不只是学校的课程,这几天驾校教练的电话快把程望手机打爆了。

  他心情不好,学车也没有心情,转弯时溜了号,车身剐了一小块儿。

  小刮伤,不严重,但程望本就恐惧开车,这一下吓得不轻,方向盘一打——太过用力把手挫伤了。

  教练坐在副驾,右手拉着车顶的把手,无语地看着程望:“你真是我的KPI克星。”

  程望:“……”

  他没有心情和教练争辩,道了句歉后,说:“我今天实在开不下去了……之后再请几天假行么?”

  教练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手指的挫伤原本并不严重,程望回学校后只是觉得敲键盘时有些轻微胀痛。万没想到晚上洗过澡后,竟然肿起来了。

  睡前,吕祎看看他的手,说:“你这手……你明天去医院看看吧,我估计明天肿得更严重。”

  他不说还好,越说程望越觉得手指的疼痛难以忍受。

  “可是明天一整天的课,我不想再请假了。”程望小心摸着受伤的手指,疼得吸了一口冷气。

  吕祎耸耸肩,“我劝你最好去看看,别拖得严重了。”

  第二天一早,程望觉得似乎消肿了些,也没有昨晚那么疼痛,本以为是睡过一觉后有所好转,没想到两节课后反而更加严重了。

  程望在课间给乔北心发了一张照片,让他看自己肿得不像样的手指。

  乔北心立刻拨了电话过来:“怎么了?”

  程望老老实实说了一遍昨天的情况。

  “昨天怎么不去医院?”

  程望都能想象到乔北心在电话那边拧着眉毛的模样,他放软声音,哄道:“昨天没觉得这么严重。”

  乔北心叹了一口气,说:“那现在去看看吧。”

  程望:“我今晚去,白天还有课呢。”

  乔北心:“现在去吧,别拖着。”

  乔北心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骨子里的倔和梁以蓝一模一样。

  程望知道这些,但以前从没当回事。

  他们又能有什么原则上的争执呢?

  但大概是最近实在太压抑,乔北心说话的语气重了些,听上去像是在发脾气。

  程望有些委屈:“跟你说了我白天有课呀。”

  乔北心不知听没听出来程望语气中的这点小情绪,语气还是凶:“晚上只有急诊,还是白天去看。”

  程望无奈应了,说“好”。

  这句话不知怎地,反而让乔北心更冒火:“你别敷衍我!”

  说过之后,他也意识到这几个字语气太重了些,又放缓声音:“小望,听话。”

  程望深深吸了几口气,到底不愿意为这么一件事和他吵架,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现在去找老师请假。”

  乔北心声音终于彻底松下来,低低地说:“嗯,到时出了检查结果发我看看。”

  程望:“好,挂了。”

  “哎——”

  程望手机都从耳边拿下来了,又听到乔北心远远拦了一句,手机重新贴回耳边时,他听到乔北心说:“……我就是太担心你了,小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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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几章都是小虐,就不预警了

第45章 恐慌

  程望请了一节课的假,老实去医院看了骨科。

  那点手指上的小挫伤并不严重,只是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处理,现在才会肿痛难忍。

  医生开了些镇定的药物,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就算是看过了。

  程望把医生说的话和开的药发给乔北心看,过了大概十分钟,那边回复说:“以后哪里不舒服一定尽早看医生。”

  程望回:“知道了。”

  之前多少觉得乔北心小题大作,现在看到这样的话语,程望又从心里涌上一股悲伤和无力。

  乔北心这么紧张,除了关心自己之外,也是因为这段日子梁以蓝的病情。

  程望知道乔北心这周末是要回家的。

  原本他想着这周五干脆自己也回趟琴市,一来探望梁以蓝,二来,他觉得乔北心这段时间实在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听他讲话都是一副时刻绷紧的状态。

  他想安慰安慰自己的恋人。

  晚上,程望试探着说起这个话题。

  乔北心不出意外地立刻反对:“还是等下次吧,等你手好了再说。”

  程望:“不严重的,哪有这么娇气。”

  乔北心摇摇头:“还是别了,不急在这一会儿。我妈最近状况挺稳定的,别太担心。”

  这个学期开始,寝室里的同学们选了不同的选修课,上课时间错开了。

  这一晚,其他五位同学都去上课,只有程望没课。

  这时宿舍门突然打开了,吕祎拿着几本书回了宿舍。

  程望扭头看他,惊讶问道:“你晚上不是有课吗?”

  吕祎没注意到程望在和别人视频,说话随意了些:“就,逃课了呗。”

  程望:“……”

  他给吕祎竖了个拇指,转过头去继续和乔北心聊天。

  还没开口,他听到吕祎问:“哎,你上午去看手了?怎么样啊?”

  程望于是又转回来,手往下一伸。

  吕祎皱皱眉,说:“你看这医生不行啊,怎么越看越肿了呢。”

  程望闻言立刻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同时,耳机里传来乔北心焦急的询问声。

  “真的么?我看看。”

  程望:“没有吧,我觉得没有哎,他可能看错了。”

  吕祎此刻才意识到程望又在跟“女朋友”聊天,耸耸肩回到自己的床位。

  乔北心拧着眉头,问:“晚上的药吃了吗?”

  程望好笑道:“吃了,吃了。唉……我之后要不要每次吃药时也拍下来给你看。”

  这样一句玩笑话却没能收到预期的效果,乔北心盯着程望,神色不明地说:“也不是不可以。”

  程望受不了:“救命啊!你够了啊!一点小伤而已,哪里需要这么紧张?”

  乔北心反问:“怎么不需要?你的朋友看一眼就知道更严重了,只有你自己不当回事。”

  “我哪有不当回事,我一直都知道要去看啊!”程望小声嘟囔着,“我还等着伤好了赶紧回去呢。”

  话题又一次转回这里,乔北心似是有些不耐:“等你好了再说吧。不然我还要分心照顾你。”

  程望愣住。

  乔北心本意也不是发脾气或抱怨。他最近实在对这种话题太过敏感,话赶话蹦出了这么一句。

  说完就后悔了。

  “对不起小望……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乔北心坐在床上,疲惫地靠着身后的墙,又捏了捏眼角,表情痛苦,“我最近压力太大了……是我自己的问题,真的不是在怪你。”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又重重呼出一口气:“照顾你是我该做的事,我不是觉得你手受伤了是负担,只是想让你先好好养好伤。软组织挫伤不难养,但手指难免有个磕磕绊绊……”

  他话越说越多,到后面完全没有了逻辑。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短暂停顿几秒后,脸上甚至出现“我到底在说什么”的疑惑。

  最后,乔北心又一次跟程望道歉:“小望,刚才是我语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就是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没办法再接受身边的人出什么事了。”

  程望一直低着头,乔北心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偶尔看到他眨眼时上下飘忽的长长睫毛。

  不知过了多久,程望抬起头,冲他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又举起自己受伤的手给他看:“真的是我室友看错啦,没有严重,比早上和昨晚都好多啦。”

  说完,他扶着栏杆往下探头,对吕祎说:“吕祎你不厚道哦,怎么胡乱说话。”

  吕祎就睡在他下铺,程望又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咚咚捶着床,威胁性地说:“喂喂喂,听到没有。”

  吕祎摊手,无力地说:“小的错了,大王饶命。”

  宿舍里毕竟有外人在,程望也没有心情再就这件事情说太多,勉强着又说了几句,反复跟乔北心解释真的没有更严重后,就挂断了视频。

  他躺在床上,心里翻江倒海。

  手里握着手机,还想再说些什么,删删减减了半天,最后只剩下一句话。

  “小乔,我没事的,阿姨也会没事的。你不要太紧张了。”

  *

  虽说病来如山倒,但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后,梁以蓝也渐渐恢复了不少。只是到底还是大病一场,身体远不如从前,现在班也不能正常上,调成了隔日一次。

  那次,程望最终还是没有回去探望她,听从乔北心的话老实呆在学校里。

  乔北心倒是经常回家,只是课程辛苦又来回折腾,人憔悴了不少。

  身体的疲倦夹杂着心理上的巨大压力,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乔北心没考好。

  他们这个专业,当初高考的录取分数线并不低,考进来的学生学习成绩都不水,是实打实的聪明又努力。

  这次的期末考乔北心考得不能说很差,只是绩点算下来低了一点,没挤进奖学金的名额。

  公安大学的奖学金给得不少,一下失去了一大笔钱,又因为这学期频繁往返于家和学校,乔北心入学前存的那些钱就有些不够用了。

  这样身体和心理都经受着巨大考验的日子过了很久都没有结束,并且可以预见的是,以后还会持续更久。

  这个暑假来临时,不管是乔北心还是程望,都没有半点松口气的感觉。硬要说一点能安慰到两个男孩的,大概就是他们的感情虽然磕磕绊绊,但到底没有随着乔北心的忙碌和低沉而褪色,依然鲜活如初。

  程望放假回家后,终于见到了梁以蓝。

  回家的第二天,碰巧赶上梁以蓝休息,一大早,程望就拎着一袋子水果和蔬菜上门探望。

  由于错失奖学金,乔北心不得不在这个假期又接了一点家教的兼职。次数不多,一周一次,是之前一个学生推荐的,现在给一个高中男生补习物理。

  程望到时,刚好碰上乔北心准备出门。

  两人避着梁以蓝,浅浅亲了一下。

  和程望的见面在极大程度上安抚了乔北心焦躁的内心,他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了笑意。

  “我中午回来吃饭,”他捏着程望下巴,又和他碰碰鼻子,“等我中午回来做饭,你也一起吃。”

  乔北心走后,程望敲开了梁以蓝的卧室门。

  和想象中不同,梁以蓝虽然看着憔悴,可精神很好,半点看不出病重的模样,人也笑呵呵的。

  女人向客厅探探头,问:“心心出门啦?”

  程望点头。

  梁以蓝叹了一口气,扯过椅子让程望坐下。

  “这孩子……跟他说了不用去,他非不听。”女人解释道,“我还有些存款,别说是让他上大学,他毕业之后再供他几年都不成问题……他偏不听。”

  梁以蓝抱怨道:“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

  这是实话。实际上母子俩的生活并不拮据。

  他们家只有两个人,比起一家三口的标配家庭,虽说收入少了一份,但支出同样少了一份。梁以蓝这些年存了不少钱,母子俩又都不是爱花钱的性子,零零散散存下来,也能和小康家庭挨上边。

  程望安慰说:“小乔就是……想多给阿姨你留些钱嘛。”

  梁以蓝对比并不赞同:“我养他、我赚钱给他用,这是我作为母亲该做的事;他以后长大了、工作了,赚钱给我花,这也是他该做的事——但不是现在,他应该到了在那个年纪、那个阶段再去做。现在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

  她又嘟囔着说了几句,程望笑着安抚她。

  先聊了几句后,梁以蓝敛了笑意。

  她为人和善,程望极少在她脸上见到严肃的表情,不自觉也认真起来。

  梁以蓝说:“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她盯着程望,若有所思:“之前啊,就是我怀孕的时候,好多人都劝我,别要这个孩子了,一个人带孩子真的太难了。可我不听。”

  程望疑惑地望着她。

  “他们都觉得我不该这么做,觉得我这样是错的,跟我说,我根本想不到,我选择了一条多么多么艰难的路。”

  程望提了一口气,心如擂鼓。

  梁以蓝继续说:“有时候就是这样子的。你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但旁人不能理解,他们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想要告诉你,你选择的路是错的。”

  她意有所指地问程望:“那,如果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你也能够坚持吗?”

  程望耳边嗡嗡响。

  他无法回答梁以蓝的问题,甚至连她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

  他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知道了。

  她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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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上一章大家都在问什么时候破镜,我算了算大概还有三章,7月之前会彻底破掉

第46章 倔强

  乔北心中午回家时,梁以蓝已经洗好菜准备做饭了。

  他放下书包,进厨房洗了手来帮忙。

  做饭的间隙,乔北心来到客厅倒了杯水自己喝。

  他看到程望倚着窗台往楼下看,于是走过去从后面碰碰他,说:“干什么呢?我回来了也不理我。”

  程望吓一跳,“啊”了一声:“吓死我了!”

  乔北心以为他在看什么东西,顺着原本的视线往下看去,发现楼下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发什么呆呢?”他问。

  程望干笑两声:“没有啦。”

  乔北心回头看看厨房,自己母亲又在哼着歌炒菜。他仰头喝净杯子里的水,向前一步抱住程望,在他耳边低声说:“抱一下,有点累,补充一点能量。”

  程望闷头笑他,抓了抓他的手背。

  饭桌上程望一直很沉默,吃得也不多,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乔北心扫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吃这么少。”

  程望抿着嘴,不好意思地说:“天太热,没胃口。”

  乔北心“哦”了一声,起身去卧室把风扇推了出来,插上电源后按下了开关。

  程望连忙跑过去,把风扇关掉,“别别别,也没这么热,阿姨吹不了风,别开了。”

  梁以蓝说:“没关系哦,我也快吃完了,小望觉得热就打开吧。”

  程望摆手,连连说:“真不用,真不用。”

  说罢,拽着乔北心回到座位上。

  程望是真没吃多少,米饭都还剩了小半碗。经过刚刚的小小插曲后,他又拾起筷子,偶尔往嘴里送几粒米。

  乔北心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说:“吃不下就算了,也别光吃饭不吃菜啊。”

  程望点点头,机械地又把菜吃掉。

  乔北心:“……”

  他叹了一口气,干脆端过程望的碗,把剩下的米饭都倒进自己碗里,然后冲程望抬抬下巴,“吃完了就去沙发上坐着吧,热就开风扇。”

  程望看了看被赶到乔北心碗里的剩饭,又尽量自然地将视线移到梁以蓝那里,见后者在专心吃饭,也就没说什么,起身去沙发上坐着发呆。

  饭后,他和乔北心依旧一起刷了碗。

  自从生病后,梁以蓝多了午睡的习惯,也给两人腾出了些说小话的时间。

  乔北心抽了张纸巾给程望擦手,两只手拢着程望的,仔仔细细擦干净他指缝里的水。

  手指沾过洗洁精后多少有些紧绷,乔北心捏捏程望的手指,脸上表情竟有些局促。

  “小望,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很不开心。”片刻后,他问。

  程望一愣,下意识地说:“没有啊!”

  他看到乔北心微微皱着眉头,眼神充满关切。

  “没有啦,就是,今天真的太热啦。”他挠着乔北心的手心,浅浅地笑着。

  乔北心将信将疑,却也实在说不出程望哪里怪怪的。

  现在是轻轻松松的暑假假期,能有什么事让程望不开心呢,他实在想不出来。

  程望见他仍是一脸疑惑,干脆伸开双手抱住他的脖子,鼻尖在他颈窝处磨蹭,小动物一样哼哼唧唧。

  乔北心最听不得他用这种声音撒娇,侧过头清了清嗓子,捧过他的脸,咬住了程望的嘴唇。

  北方炎热的下午,太阳烤得人头脑发昏,窗外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天气太热了,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大家纷纷选择躲在空调房里避暑。

  乔北心卧室窗帘紧闭,但仍然可以清晰看到程望潮红的两颊。

  他埋在乔北心肩膀,平复了呼吸后躺到他身边。

  挨在他旁边也觉得不够,程望双唇哆嗦着,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过了大概半分钟,乔北心小臂绷得紧紧的,重重呼出一口气后,他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风扇的风还是太小了,乔北心想。

  估摸着梁以蓝快睡醒了,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便回到客厅里。乔北心在帮辅导的学生批改作业,程望则坐在另一边看综艺。

  *

  现在,梁以蓝上班时间不稳定,乔北心的家里不再是一个适合约会的好地点。为了多寻些和程望相处的时间,现在连程望回家,乔北心也要送他到家门口,再自己回来。

  程望觉得好笑:“干什么呀,我又不会丢。”

  乔北心诚实地说:“平时没时间,想多看看你。”

  程望低头忍着笑,踢飞了脚边一颗小石子。

  甜蜜归甜蜜,程望有些话憋在心里,来回来去打了好几遍腹稿,也没想好怎么说。

  他犹豫着,边开口边组织措辞:“小乔,我想问个问题。”

  乔北心停下脚步,示意他继续。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有一天,有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呢?”程望问。

  乔北心思考半瞬,语气没什么起伏:“如果别人发现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程望点头,说“嗯”。

  “但,说实话——”乔北心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如果能选择的话,我觉得还是不要主动和别人说,至少不是现在。”

  “……啊,嗯,嗯。”程望眨眨眼睛,慢半拍回答道。

  乔北心握握他的手,好像明白了程望这段时间的反常,“是谁发现了吗?”

  程望摇头:“没有,就是突然想到这个。”

  乔北心不知道刚刚的回答是否会让程望失望。他自己并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他一直都是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

  不想主动和别人说起他与程望的关系,无非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

  而且,程望是跟他不同的人。程望需要朋友,如果别人因为他和男人谈恋爱而疏远他,他一定会难过。

  不管怎么想,乔北心都觉得这不需要主动告知别人。当然,如果有一天真的被别人知道,那他同样觉得这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小望,你是……想跟谁说我们的事了吗?”

  程望摇头:“没有,我跟你的想法一样。”

  程望知道如果这时自己避开乔北心的视线,就一定会被他察觉出什么。于是他强忍住内心的那点恐惧与不安,迎着乔北心的视线,装做与往常无异的模样,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谁会举着喇叭到处喊‘哎我是个同性恋’啊!”

  乔北心仍然有些不放心:“如果,谁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别自己一个人担着,有事情要告诉我。”

  程望用力点头。

  他们两个家离得并不远,走走停停这一会儿,眼看着就到程望家了。

  乔北心攥着程望的手腕,恋恋不舍地看他。

  本以为假期之后见面能多些,可见到面也只能像普通朋友那样聊聊闲天。牵手要偷摸着,亲吻和更深入的亲密更是难上加难。

  给孩子憋坏了。

  程望害羞地笑笑,伸手掐掐乔北心的脸。

  这一上手,程望又有点难过。

  乔北心明显瘦了很多。

  先前训练时,乔北心是肉眼可见地精瘦了不少。可因为消耗大,饭量也见长,一个学期下来,体重反而长了好几斤。

  没想到这第二个学期过来,人都瘦得不像样了。

  程望看着心疼,指尖点点乔北心眼下,说:“小乔,之后不用送我回家啦,就这么几步路,你早点休息吧。你看你,都瘦了。”

  乔北心却摇头:“想多看看你。而且我家附近你也知道,又黑又脏,你一个人回去我也有点担心。”

  “拜托拜托小乔,”程望抿着嘴跟他撒娇,“我都这么大了,走二十分钟路不会有危险的。我哪有那么笨。”

  乔北心这次没有接他的撒娇,只是攥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些。他似是有些不解,歪了歪头,疑惑问道:“不是笨不笨的问题,我想多照顾你一些,我觉得我该做这些。”

  程望同样疑惑地说:“可是,我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呀,就是……”

  说到这里他卡壳了,想了半天措辞,都觉得词不达意,最后勉强想了个合适的说法:“我没有那么脆弱,就是,不至于到这几步路都需要你送我回家的地步。”

  乔北心:“我知道,我只是用这件事举个例子,当然不完全是指这一件事。”

  他也犹豫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几动,最后说:“现在,我只想守护好我身边的人,每一个人。”

  乔北心一向直白又热烈,就连说情话都是这样,丝毫不扭捏。

  程望不可能在听到这样的话后仍然毫不动容。

  他心里甜甜的,可抬起头,看到乔北心眼下明显的青黑色又觉得嘴巴里发苦。

  “可是,小乔,”他声音哑哑的,“你知不知道你看上去特别累,特别疲惫。从梁阿姨住院之后,我就觉得你每天压力都好大,每天都过得很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轻松一些,所以,我能自己做的事,就不想让你再费力费精神了呀。”

  乔北心不知是不是倔劲又上来了,他摇头,说:“我是觉得累,我之后会自己调整。但你不让我做想做的事,我更难受。”

  程望劝不动他,最终,只能对他点点头。

  分别前,乔北心又重复了一遍:“小望,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程望趁着四下无人,抱住他晃了晃。

  但他没说话,只看着乔北心笑。

第47章 犹豫

  程望回到家时,大哥已经回来了。

  “哎?”程望惊喜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程璟瘫在沙发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冲程望招招手,有气无力地说:“今天项目终于归档了,你哥终于又活过来了。”

  工作性质的原因,每年的11月到来年的6、7月,程璟几乎是昼夜颠倒地工作着。这一个财年忙季结束的标志,通常就是报告归档的那一天。

  程璟哼哼着:“累死我了,如果有人能给我拿根冰棍儿就好了。”

  程望踢他一脚,起身去厨房。

  程璟从沙发上坐起来,正要张嘴说话时,程望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了看,对大哥说:“谁啊打大晚上打电话——哎,是梁老师。”

  老师找程望是为了今年10月的一个金融论坛。

  这位老师姓梁,是他们学院的副院长。梁老师年轻,还在教课,一年下来对程望印象很好。放假前还找过他,说以后程望如果想读本校的研究生,可以考虑来他门下。

  程望受宠若惊。

  他确实有读研的打算,犹豫的点在于是否要留在Y大本校读。

  据他了解,Y大的金融硕士是三年制的,这意味着他又要在厢市待三年。虽说研究生相对宽松些,不至于一整个学期都在上课,但毕竟要上课、要写论文、要发期刊,绝对不轻松。

  程望有点犹豫。

  他开始觉得累了。

  很难讲是从哪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开始的。明明上个假期结束时,他还在为和乔北心的关系终于步入正轨而开心。

  但现在……

  “程望,你想去么?”梁老师问。

  程望赶紧回过神来:“哦梁老师,我考虑一下行么?报名时间什么时候截止呀?”

  “这周五。”

  “哦哦,今天周三,那我明天答复您可以么?”

  “好。”

  梁老师又嘱咐了一些别的,大多是关于这次活动的相关内容,程望一一记下。

  挂断电话后,大哥问:“什么事啊?大晚上还聊学习?”

  “不是学习,”程望把刚刚谈话的重点记在手机备忘录上,说,“我们院里有位副院长,姓梁,他说今年十月份会有一个学术交流活动,到时他会带几个学生一起去。刚刚打电话就是问我想不想去。”

  这种活动程璟见得多了,也时常受到邀请。他略略一想,眯着眼睛说:“是不是在北京的那个金融保险峰会?”

  程望惊讶:“你也收到邀请了吗?”

  “啊,不过我不想去,反正去也是陪老板去,到那儿又是应酬,烦得很。”

  程璟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如果你想去,那我倒是可以给你引荐几个人。你以后想做金融这一行,提早接触这些人是好事。”

  没想到程望摇头说:“我不想去。”

  “你们学生不用去应酬吧?估计就是听听路演,可以去啊。”

  程望皱皱鼻子,说:“刚好赶上十一假期呢,我想回家。”

  程璟乐了:“我弟有这么恋家吗?这一年才回来几次啊!”

  程望:“老师说了,这类的活动之后还有很多,有的是机会参加。我想等大三大四再去。”

  “也不是不可以,但大三大四的时候你可能在忙着找工作,或者考研,时间紧。要我说啊,还是今年去比较好。”

  提起这个话题,程璟干脆一并问了:“那你之后还考不考研?”

  程望老实回答:“不知道。不过之前梁老师说过,他有一个师兄,在咱们这儿的那所财经大学做博导。那位师兄据说学术水平非常高,他想推荐我去呢。”

  程璟听了这番话,细细打量着程望。他眼神幽深,脸上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程望有些紧张地搓搓手,问:“怎么了?怎么一直看我。”

  程璟笑了。他冲小弟摆摆手,“没怎么,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行吧,你想怎么做都行。”

  说罢,程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看法,“也是,总有些事情你得自己决定。”

  *

  暑假比起寒假,时间要长一些。

  这个假期过得不快不慢,只是丰富程度远比不了寒假。

  乔北心太忙了,要陪梁以蓝定期复查,要去做每周一次的家教,后面又接了个翻译的活儿。

  时间这么一挤压,近视眼矫正手术又耽误了。

  某天下午,梁以蓝去上班了,家里又只剩下这两个人。

  程望穿着去年这个时候买的那件睡衣,枕在乔北心腿上昏昏欲睡。

  这件睡衣料子很好,他洗得也很小心,一年过去了,版型没有变,颜色也没褪,看着还和新的一样。

  卧室依然拉着窗帘,虽不至于太昏暗,但绝不是适合看手机的亮度。

  程望用鼻子蹭蹭乔北心的肚子,含糊着说:“把灯打开再看手机嘛,你近视都这么严重了……”

  乔北心纠正他:“没有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三四百度而已。”

  程望:“你就狡辩吧。”

  他翻身坐起,靠在乔北心旁边,问:“小乔,我还是觉得你趁这个假期去矫正吧。”

  乔北心指尖一顿,看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

  几经挣扎后,乔北心决定实话实说:“小望,现在……我没有多余的钱去做矫正。”

  程望说:“那我借你一点好不好?你以后再还我就是了。”

  乔北心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用了,这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做的东西,又不影响日常生活,不做就不做,没什么的。”

  他搓了搓手指,开玩笑道:“高一政治课上学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是‘高档奢侈品’,不是‘生活必需品’。”

  程望咧了咧嘴,挤出一个微笑回应他,随后又躺回他的膝盖,闭上了眼睛。

  *

  没过多久,梁以蓝下班回家了。

  这晚吃过饭后,程望说:“阿姨,小乔,之后几天我可能就不常来啦。我大哥最近没这么忙了,我晚上在家吃就好啦。”

  梁以蓝应了一声,又拍拍自己额头,念叨着“忘了忘了”,起身去卧室拿东西。

  她拎了一个纸箱子出来交给程望,说:“公司发的,好像是什么菌子之类的,我也没打开看。一发就是两箱,我们娘俩也吃不完,你拿一箱走,回去跟你大哥熬汤喝吧。”

  程望接过,道了谢。

  那次谈话后,梁以蓝依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对程望的态度、言语都与往常一样。

  可这一次,程望无法欺骗自己,再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梁以蓝只是在说她自己的事。

  那些关于究竟是对的路还是错的路,那些是否能够坚持的话语,怎么看都是在映射他和乔北心。

  在是否出柜这样的问题上,程望觉得自己和乔北心算是达成了一致:能瞒就瞒,瞒不下去再说。

  左右梁以蓝没把这事挑明,也没有明确地反对什么,程望决定先暂时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她毕竟身体不好,程望不敢拿这件事来冒险。

  只是现在每每面对梁以蓝,他总有些说不出口的愧疚。

  时间长了,难免被乔北心看出端倪。

  *

  送程望回家时,乔北心摸摸他的头,又捏捏耳垂,心里的不舍全都写在脸上。

  程望也看出了他眼底的担忧,主动说道:“我最近在想考研的事,有点犹豫要不要回来读。”

  乔北心:“按理说研究生阶段更重要的是考虑导师的水平。不过还是看你自己决定,怎样都可以。”

  程望稍微放了心:“嗯!我再想想,反正时间还早。”

  “嗯,原来你最近在想这个,”乔北心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怪不得总觉得你心事重重。别担心,反正,不管还有几年,我等你就是了。”

  程望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陡然提起,他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乔北心却是在认真表达歉意:“最近这半年我……我知道我有挺多缺失的地方的。也不是给我自己找借口,就是,真的,压力挺大的。现在我妈稍微稳定些了,我也能腾出些时间来了。”

  他郑重其事地说:“以后不会了。之后我……会对你好的。”

  傍晚可能是这一天之中最凉爽的时间。太阳已经落山了,只是天色还没黑彻底。

  现在正是上班族下班的高峰期。谈话间数量车子奔驰而过,落在程望心中的声响一声比一声重。

  他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又被乔北心抢先一步:“这个假期快结束了,本来之前想得好好的,平时见不到也就算了,假期时间够用,能多陪陪你,没想到……转眼又快开学了。小望,上次去厢市时间没赶巧,年底——十一的时候如果我妈身体还好,那我再去找你吧。”

  说到这里,乔北心有些情难自已,握着程望的手赚得更紧了些。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地抱了他一下。

  程望下意识地揪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这个短暂的拥抱结束后,乔北心挂上了明显的笑意。

  “那暂时先这样安排,到时再联系。”他冲程望扬扬下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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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点点甜了(?真的有甜吗?

  破镜倒计时

第48章 闷热(一更)

  过去的那个冬天里来了一股极强的寒潮,这一年的夏天却依旧那么炎热。

  8月底的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上来气。

  等待检票的时候,程望托着下巴发呆。

  乔北心拿着一瓶冰冰凉凉的北冰洋贴在他脸上,程望“哎呀”一声躲开,骂他:“你好烦啊!”

  “发什么呆呢?”

  程望拧开瓶盖,咕咚灌下一大口。

  甜甜的橘子味汽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却安抚不了他喘不上气的心。凉气散去后,程望觉得更加憋闷。

  他蔫蔫地说:“太闷了,热。”

  高铁站冷气开得很足,等待太久又怕冷的女孩们甚至穿上了薄薄的开衫。考虑到程望一向怕热,乔北心没做他想,掏出一张被人硬塞过来的广告页,折成小扇子给他扇风。

  大二的第一学期,乔北心依然比其他学生早开学两周多。

  程望大概是习惯了,开玩笑道:“哎呀——看来这四年都等不到小乔送我去上学了呢。”

  乔北心也很无奈。如果说大学开学前他是满心期待的,那现在,还能坚持只能说明他真的热爱这行,真的憧憬这行。

  他们到得很早,距离检票时间还剩近半个小时,两人坐在一旁,偶尔说几句话。

  乔北心碰碰程望之前受伤的手,问:“现在不会疼了吧。”

  “不疼。”程望动动手指,“本来也不严重。”

  乔北心点头:“嗯,你驾照是不是还没考下来?”

  提起这个程望就发怵:“我不想考啦,我跟教练说不学了。”

  本来就对开车抱有畏惧心理,受过伤之后,更是不敢开了。

  乔北心说:“好吧,不想开就算了。这个学期看看我妈身体怎么样,如果她情况稳定,我去报个驾校好了。”

  程望偷笑几声,捏着乔北心的小臂,开心地说:“好呀好呀,那以后你来开车!”

  到高铁站的时候明明觉得还早,可时间过得分明又很快。

  这样送走乔北心的经历已经是第三次。程望像以往那两次一样,站在闸机外远远望着乔北心乘坐扶梯下了楼、连背影都看不到后才转身离开。

  走出高铁站后,炎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程望被外面热辣的阳光刺得眯了眼睛。

  很奇怪,在高铁站的冷气中,程望觉得闷热喘不了气;现在站在大太阳下,他又觉得心里凉凉的。

  *

  没过多久,程望也开学了。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晚上,梁老师又给他打了电话。

  之前的那个保险交流论坛,程望没有报名。梁老师感到可惜,但也知道程望还小,不急这一次。

  这次打电话来,是因为另外一位老师想带去的学生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一段时间,定好的名额空了一个,梁老师立刻就想到了程望。

  老师这样偏爱他,程望感激又欣喜,但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他抱歉道:“老师,我明年去行么?能不能麻烦您……明年给我留一个名额呢?”

  他这话说得很不好意思。且不说明年是否还有这样的活动,今年新生入学后,谁又能保证梁老师不会发现更好的胚子呢?

  梁老师被连着拒绝两次也没有不悦,只是说:“也好。这次的活动专业性太强,你也不是学保险专业的,可能参与感不会太强,那就等下一次吧。”

  程望连连道谢。

  挂掉电话前,梁老师又问了程望有没有考研的想法。

  他们这个学校,学习氛围一向浓厚。况且如果想要保研,大二的绩点是非常重要的,确实该考虑这个问题了。

  程望愣了愣,几秒后才回答:“……梁老师,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梁老师在电话那旁笑了:“假期前我就问过你。假期是不是没好好考虑、只顾着玩了?”

  程望羞愧道:“对不起,老师……”

  梁老师安慰了几句,说:“没事,现在想也来得及。如果想留本校,可以考虑来我门下。如果想换个专业,我也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程望应下后,这通电话才算结束。

  挂断电话后,程望慢吞吞打开电脑,开始搜索Y大金融专业历年的考研分数线,又去校内论坛翻了翻最近几年的保研情况。

  电脑开了四五个网页,一排排的绩点和数字挂在电脑屏幕上,程望看得心烦意乱。

  他捞过手机,想跟乔北心认真商量一下这件事。点开之后才想起,乔北心晚上的训练还没结束。

  程望烦躁地扔下手机。

  *

  正式开学后,程望忙了一段时间。

  就像去年他入学的时候一样,系里那个超大型的活动又办起来了,程望被抓了壮丁过去帮忙。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之前那种令他窒息的相处模式,似乎又回来了。

  他跟乔北心提过几次,说,最近系里有活动,大二课程又多,晚上回到宿舍时多半都过十点了。

  乔北心却会错了意:“过十点也没关系啊,现在大家都多少习惯这种训练强度了,过了十点熄了灯也没人想睡。”

  程望无奈道:“好吧。”

  每个学年的这第一个学期总是过得很快:开学两三周后就是中秋,中秋节过后没几天又是十一。

  十一假期前学生们的心是定不下来的,大家都在期盼着这前后十天的假期。

  乔北心也不例外。

  上次去厢市的经历不太美好也不完整,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一次更是主动做起了攻略。

  “这个博物馆好玩吗?”他问。

  程望:“之前和室友去过一次,很好玩,就是太大了,根本逛不完。”

  乔北心好奇:“博物馆能有多大?你们是不是去得太晚了?”

  “是去得晚,但也是真的大,可能要两天才能全看完。”

  “好,那先做一个备选好了,如果有时间咱们就去。”

  程望笑着点头。

  这一年的中秋和国庆挨得近,调休之后连在了一起。乔北心请了两天假,提前回了一趟家,陪梁以蓝做了定期检查后,才动身去找程望。

  临行前一晚,他又检查了一遍梁以蓝的药盒。

  “儿子,你妈只是身体不好,不是脑子不好。”梁以蓝幽幽地说。

  “我知道,但是你前科累累,我不放心。”

  梁以蓝觉得身为母亲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又因为自己确实理亏而无话可说。她摆摆手,扔下一句“越大越讨人嫌”,回去睡觉了。

  乔北心确认好这一切后,终于可以放下心,专心收拾去厢市的行李,却在这时接到一个未署名的来电。

  接起后,电话那旁是一个成熟男声:“是乔北心么?”

  声音很熟悉,乔北心确定他听到过,只是一时之间没想起究竟是谁。

  “是我,请问你是?”

  来电人自报家门:“我是程璟,程望的大哥。”

  乔北心不自觉直起背,语气也更严肃了些:“哦,程大哥。”

  程璟没再多寒暄,开门见山道:“我听小望说,你明天一早的飞机,要去厢市啊?”

  乔北心心中警铃大作,思考再三不知该怎么回答。

  程璟没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又说:“我刚好也要去那边出个差,也是明天一早的飞机。你是哪个航班?方便的话我可以送你。”

  乔北心下意识拒绝:“太麻烦了吧,不需要的。”

  程璟轻笑一声:“不麻烦,顺道而已。小望平时麻烦你和你母亲了才是真的。”

  程璟声音温柔,细听却能感受到语气中的不容拒绝。

  乔北心冷静下来,把自己的航班号说给他听。

  电话里传来程璟敲键盘的声音,几秒后他说:“果然是同一班。那明天早上七点半,我去你家接你。”

  他念了个地址,问:“是这儿么?我没记错吧。”

  乔北心说“是”。

  “好,早点休息,明天见。”说罢,程璟挂断了电话。

  乔北心难以判断程璟这短短几句话中是否蕴含着什么深意,想告诉程望这件事,想问问他是否这个假期他们露出了什么马脚。

  可看看时间,早就过了十二点,程望早该睡着了。

  他没去打扰程望,自己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消化着刚刚和程璟的聊天。

  这一晚,乔北心又一次失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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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连起来看会好一点,所以今天双更吧,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第49章 维系(二更)

  第二天一早,程璟的车准时停在乔北心家楼下。

  乔北心带的行李不多,程璟开了尾箱,让他把东西放进去。

  随后,乔北心坐进了副驾。

  假期第一天,路上堵得很,车子开开停停。

  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后来在某个拐弯处等待变灯时,程璟先开了口:“昨晚找小望了吗?挂了电话之后。”

  乔北心摇头,没说话。他猜测程璟大概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决定在程璟把话挑明前少说话,免得说多错多。

  程璟点点头,先换了个话题:“你母亲身体怎么样?本来之前想去看看,但我太忙了,一直没抽出时间。”

  乔北心淡淡道了谢:“最近还好,谢谢关心。”

  这副礼貌又疏远的态度把程璟逗乐了:“你可真有意思。我又不会吃了你,别紧张。”

  乔北心反射性地回答:“我没有紧张。”

  *

  今年是程璟升经理的第二年了。手底下的小朋友和实习生越来越多,像乔北心这样的男孩也见了不少。

  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在程璟面前,几乎就是透明的,心里怎么想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车里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他说了一句“如果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们找一些医疗资源”后,就没再说些别的了。

  之后的路程依然堵,幸好乔北心家距离机场并不远,半小时后,他们驶入了机场的停车场。

  下车时乔北心问:“你的车就停在这儿吗?”

  程璟:“我晚上就回来,车停这儿就行。”

  虽然路上拥堵,但他们到得还是早。取过登机牌、经过安检后,程璟去便利店买面包,乔北心则坐在位置上等他。

  待两人沉默着吃掉早餐后,程璟拍拍手,神色谈不上严肃,只是稍稍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

  “小朋友,你也别紧张。你跟小望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程璟翘着二郎腿,手肘搭在座位扶手上,撑着太阳穴看向乔北心,“首先声明,你们的事我不反对,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乔北心手指刮着裤缝,挺直腰板看着程璟。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程璟好笑又无奈:“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和思维,说实话,我还跟得上,我不是什么老古董。我们家这个情况,不知道你了解多少,我和小望呢,说是兄弟,实际上——”

  程璟放下腿,注视着远处落地窗外的景色,几秒后才把话补全:“我是当儿子养的。”

  他抬起手指,点点乔北心:“所以,他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我之前懒得管,不是说对同性恋真就多能接受——可能么?你现在随便在路上找一个人,问问他,‘你弟弟喜欢男的,你能接受么’,你看看别人怎么回答。”

  “我懒得管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好。但有些事情,不能靠感情好解决问题。”紧接着,程璟抛出一个问题,“你母亲知道你们的事吗?”

  乔北心沉默着。

  程璟了然地点头:“那就是不知道,而且也不准备说。特别是,她现在身体不好,怕受不了刺激,所以更不能说。对吧?”

  程璟一直没再把视线落到身边男孩的身上,但即便如此,言语中的压迫感已经让乔北心握紧了拳头。

  “准备瞒多久呢?恕我直言,你母亲的身体状况是个不定时炸。弹。”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对,每一句话都让乔北心无法反驳。

  “这样吧,我们换个角度考虑。没人说你们必须得公开,或者我们就乐观地假设,你母亲不反对你们的事。”程璟预设了一个完美的前提,又提出了自己的下一个顾虑:“别的都不考虑,不考虑外人怎么看,不考虑家庭因素,就只说你们两个自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你觉得,你们的感情,牢固么?”

  乔北心皱眉说:“当然牢固。”

  程璟摇摇头,说:“先别急着回答我,听我把话说完。我指的牢固是,你们的感情怎么维系呢?就像现在这样,一年只有一两个月的寒假和暑假,三四天或者五天七天的假期,平时就靠手机,和对彼此的信任,来维系么?现在才刚刚是第二年的开始。”

  乔北心并不能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但他确实能感觉到这一年来他和程望之间偶尔迸发却又被有意无意抚平的小小争执。

  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消化这段话,程璟很快又说:“你们现在还年轻,自然是有情饮水饱。往后再想想呢,还能一辈子这样吗?你读公安大学,想必以后是要做警察的。不管是哪个科哪个警种,都会很忙碌——警察工作的忙碌程度你应该比我清楚。至于小望——他跟我一样,毕业之后就是金融民工。以后,你们很有可能忙得无暇见面。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又要怎么维系感情呢?”

  “我直接一点说吧,你们现在的生活没有压力,除了学习和恋爱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可你想一想,在现在这样轻松的生活里,你们的爱情给你们的生活锦上添花了吗?”

  乔北心眉头紧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程璟看到这样的表情,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

  大概是家有小弟的原因,程璟对这个年纪的男孩格外心软。工作里遇到再蠢再笨的实习生,一想到他们大概也就是程望这个年纪,他就狠不下心来骂人。

  更何况,现在眼前的男孩是程望喜欢的人,多少也让程璟有了些爱屋及乌的念头。他有些不忍心,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甚至犹豫过是不是该和乔北心说这样的话。

  但他还是说了:“小朋友,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小望学校有个老师,一直都挺照顾他,想让他以后读研也跟着他。这个十一假期,这位老师原本想带他去北京,参加一个保险交流论坛的。但他没去。他嘴上说着这样的机会每年都有,但实际上原因是不是他说的这样,谁又知道呢。”

  乔北心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他猛地抬头,眼中的震惊无法掩饰。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本意不是为了拆散你们。但是这个假期,包括之前回家的几次,小望一直兴致不高。”

  程璟终于把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扭过头去正视乔北心。没有严厉,没有指责,有的只是作为家长的诚恳。

  他说:“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永远都不会是敌人。我们都希望小望幸福,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同一个阵营的。但他现在的样子,说实话,我看了也很难过。”

  他顿了顿,试图放缓自己的语气:“我说的话可能很残忍,可能你不爱听,但我得告诉你。”

  “……你让他很辛苦。”程璟说。

  说过这句话后,程璟如释重负。可看到乔北心倔强看着他的眼神,程璟又无法不心软。

  于是他换了个措辞:“你们的爱情让他很辛苦。”

  说罢,他不再看乔北心,掩饰性地低头盯着地面,视线却在转回的时候扫过了乔北心捏得皱巴巴的裤腿。

  程璟想,到底还是两个小孩子。

  *

  登机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旅客过去排队了。

  工作人员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旅客们则在憧憬着这十天的假期。

  这么大的候机厅,这么多人带着笑,只有角落这两个男人各怀心事。

  最后,程璟说:“小朋友,我不反对你们谈恋爱,但你得让我确定,小望跟你在一起能幸福。很遗憾的是,我只看到了他越来越低落。如果一直这样——就是我刚刚说的,你们的爱情还能怎么维系呢?”

  说罢,程璟拍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拎起脚边的公务包,起身向登机口走去。经过乔北心身边时,他低头看着仍坐在那里的人,说:“这次过去我没告诉小望,我时间紧,也不想占用你们的时间,所以,下了飞机后我就不跟你一路了,你自己去Y大吧。但我说的话,希望你能考虑了一下。”

  广播里的机械女声在程璟话音落下时适时衔接上,提醒着他们这趟航班即将开始登机。

第50章 破裂

  两人的座位离得远,走过那段长长的廊桥后,他们就分开了。

  找到自己的座位后,乔北心茫然落座,直到飞机准备起飞、空姐过来检查安全带时,才被提醒着把背包放到上面的行李架,又系上了安全带。

  飞机比预计到达时间提早了半个小时到达。

  程望应该是设置了飞行软件上的提醒,在降落的时候就给乔北心发了消息。

  程璟的座位在前面,是打开舱门后第一批出去的乘客。他要去的地方是某个县,下飞机后还要赶高铁,飞机降落后就匆忙离去了。

  他果然说到做到,既没有告诉程望他过来了,也没有打算见小弟。

  *

  机舱内干燥,飞行的时候还不觉得,下了飞机乘坐摆渡车的时候,乔北心切实感受到了厢市的潮湿。

  这里的温度应该没有琴市低,但过于阴冷的气候让体感温度下降了不少,连乔北心这种对温度极不敏感的人,下了车后都打了个哆嗦。

  他搓搓手臂,摸到一层鸡皮疙瘩。

  十月也是厢市的雨季,细细密密的雨丝似乎占据了这座城市一年中近半年的时间。

  早上大约是下了雨,现在停了,只有地面还湿润着。

  程望这次带了一把长柄伞,弯弯的把手挂在包上,笑意盈盈地等待乔北心走到他身边。

  乔北心真的走近时,程望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又皱了皱眉。

  毕竟还是在外面,他们也不好做些太亲密的举动,他只能用手背碰碰乔北心的,语气心疼:“怎么脸色这么差?”

  乔北心反手握住他的手,声音有点哑:“昨晚没睡好。”

  程望抿嘴笑了,用肩膀撞撞他。

  伞柄打到了背包的拉链,碰出咔哒一声响。

  乔北心听到了,顺手帮他取下,问:“早上下雨了吗?我看地面是湿的。”

  “是呀,但下得不大。也是奇怪,之前几天都是大太阳的,你一来就阴天了。”

  从机场离开回学校的路上,程望接了个电话,是室友打来的,问他要宿舍钥匙。

  为了避免钥匙遗失无法开门,每个宿舍都会配一把备用钥匙放在楼下宿管大爷那里,但之前某天这把备用钥匙也被吕祎弄丢了,自此他们宿舍再也没有多余的钥匙。

  其他几位室友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没有办法,只有让程望回去一趟开门了。

  程望叹气说:“好吧好吧。我们还是去配一把备用的吧,太不方便了。”

  去宾馆放下东西后,程望说:“我现在回一趟宿舍,你跟我一起去吗?”

  乔北心点头。

  “那我们去食堂吃午饭好不好?食堂最近新开了一个窗口,可好吃了!”程望跳过来抱着他胳膊,笑得眉眼弯弯。

  去学校的路上,程望问起了梁以蓝的身体:“阿姨最近怎么样了?”

  乔北心:“还好。我昨天晚上给她备好了药,最近一直都在监督她。”

  程望被这老父亲一样的口吻逗笑了。他开心于梁以蓝病情的稳定,又沉浸在见到乔北心的快乐中,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程望念叨着,“你真该好好休息了,你脸色太难看了。”

  *

  他们在校门口遇到一个熟人。

  “程望?”女生声音脆脆的,不大确定地叫他。

  “哎,小菠萝?”程望打了个招呼,给乔北心介绍道,“是我们专业的学姐,叫柏萝。”

  乔北心冲她点点头。

  程望又指指乔北心,说:“乔北心,我……高中同学。”

  “哦哦。”小菠萝眼神在两人中间晃了晃,也跟着点了点头。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来小菠萝说:“先走啦,下午要去音乐节。”

  告别了小菠萝后,两人走向去往宿舍的路上。

  “你这次来的时间刚刚好,”程望小跑两步,在一棵银杏树下站定,“刚好是银杏叶子黄了的时候。去年这时候忙着参加各种新生活动,都没时间拍给你看看。”

  这条银杏大道两旁种起了高高的树木,风一吹,金黄色的银杏叶簌簌落到地面上。

  “银杏叶这个东西啊,就是一夜过去就黄了,再一夜过去就都掉了。”他弯腰捡起一片叶子,放到乔北心手上,“好看吗?”

  乔北心低头摆弄着那片叶子,说:“好看。”

  不知道程望是不是故意为之,这随手捡起的一片树叶,像颗歪歪扭扭的桃心。

  *

  又去食堂吃过午饭后,两人才重新回到酒店。

  这家酒店在学校东门外,他们去的食堂则在学校西门——程望跨越一整个学校,就为了带乔北心吃那家新开的档口。

  乔北心不怎么留情面地戳穿他:“我觉得只是你自己想吃。”

  程望靠在他肩膀上哼哼。

  酒足饭饱,身边又有靠谱的男朋友,程望难以避免地困意上涌。他还是不喜欢睡午觉,只是揉了揉眼睛,又抱紧乔北心。

  两只手指伸过来捏捏他的下巴,又调整了位置,让他靠得更舒服些,随后他听到乔北心问:“小望,你是不是很累。”

  乔北心用一个很平稳的、很平静的语气,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程望闻言睁开眼睛,困意消散了大半。

  他低头想了几秒,略带苦恼地说:“说实话,是有点累……但是见到你就不累啦!”

  乔北心喜欢看他撒娇,喜欢他蹭过去贴贴抱抱,程望也乐于卖萌逗他开心。这样的习惯让程望慢半拍反应过来乔北心的情绪不对。

  乔北心没有像以往一样过来把他好生搓揉一番,而是一直盯着他看,眼神疲倦又哀伤。

  “跟我在一起……累吗?”

  程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怎么问这个?”

  乔北心不知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眼睛里大片红血丝,盖住了他微红的眼眶。

  他没有直接回答,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听说这个十一你原本有别的安排?”

  程望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你应该告诉我的……”

  程望立刻明白他是误会了。

  顾不得继续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程望急急解释说:“不是——不,是,我原本是有别的安排,但我本来也没有同意呀!是老师想带我去北京参加一个保险行业的学术交流论坛,但这个东西,北京这种地方你知道的,这样的活动一年能举办好几次,我不一定非要赶这一趟。而且我又不学保险,我去参加这个,最多也就是开阔下眼界,没什么别的意义!”

  他不知道这一大番解释乔北心听进去没有,只知道那人一直望着他,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乔北心又问:“以前这种情况还发生过吗?”

  程望一听就知道乔北心根本没有把他的解释听进去,连忙又说:“小乔,你不要钻牛角尖!这个交流对我来说不重要,是可有可无的。”

  乔北心反问道:“那如果这个假期我不过来,你会去么?”

  程望一时语塞。

  乔北心闭了闭眼睛,手指指节用力攥着,苦涩地说:“……所以,确实是为了陪我,才不去的,对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程望无力地想,可他一时之间想不出话来说服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乔北心,的确,如果不是因为提前约好了这个假期要见面,他现在确实有可能是在北京。但这样的一个活动,不去就不去了,推掉就推掉了,这件事除了让程望对老师有些许愧疚之外,没有再让他产生一丁点其他的负面情绪——就像他刚刚所说,这个活动不重要,没有非去不可的必要,他也并没有多想去。

  但乔北心显然不这样想:“我……我不希望你为我付出太多。”

  程望快抓狂了:“这算什么付出?”

  他从床上坐起,坐在乔北心面前,双手撑着他的膝盖,又一次重复道:“这根本不重要,这不是重要的事情!”

  乔北心疲惫地说:“自从知道我妈的事后,我真的很害怕我身边的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付出很多,这对我来说就是重要的事情。”

  他一再摇头,神色痛苦:“我不要这样,别这样。”

  程望知道梁以蓝的病情给他的打击之大,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不会这样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

  他再凑近一些,与乔北心挨得更近,又抓紧他的手。

  “小乔,你该振作起来了。”

  乔北心把他抱起来,像以前一样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程望立刻环住他的肩膀,继续说:“小乔,我知道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我其实——我很能理解梁阿姨的心情,她肯定是不想告诉你的。你看,我们在外面读书,如果生了病或者有不开心的事,其实也不太愿意告诉家长,不想让他们担心的,对吧?”

  乔北心闭着眼睛,在程望看不到的地方咬紧牙齿,挤掉鼻腔里那股酸涩的泪意。

  “可我不想要她这样。我不想要……她为我付出这么多。”

  程望想坐起来,却被牢牢箍在怀里。

  乔北心声线颤抖:“为了我,不需要这样……为我付出这么多,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呀!”程望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焦急地说,“你别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这不是事实吗?”乔北心低声问。

  程望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一再重复“不是的,不是的”。

  乔北心视线移到他脸上,“你也是,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程望愣住:“我没有……”

  大概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底气不足,乔北心挤出一个惨淡的笑,问道:“那你现在跟我在一起,是开心的吗?”

  程望颓然塌下肩膀,无力地说:“小乔,不要再钻牛角尖了,这不是你的错。”

  乔北心沉默了一会儿。他靠在床头,右手盖住自己的脸,重重呼吸几次后,他哑着嗓子说:“对不起,我……我刚刚确实……我最近压力太大了。”

  程望伸出手,手指钻进他的手掌中。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乔北心,这样的一番对话确实让他疲惫不堪。

  他强打起精神说:“我知道,小乔,你别想那么多。”

  乔北心摇头:“我没办法不想这么多,我一想到这些都是因为我,我就……”

  程望却在这时出声打断他:“……小乔,其实,你的这种想法,才让我更……”

  他舍不得跟喜欢的人说这样残酷的话。但看着乔北心的表情,程望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想说些什么了。

  事实正如他所说。这段时间,感到疲惫感到压力的又何止乔北心一人呢?程望同样觉得辛苦又疲惫。

  梁以蓝的话一直压在他心里,乔北心的情绪也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他,对未来的迷茫和不确定也让他头疼不止。

  还有这一次,原本是想让两人放松的假期,谁都没想到,刚一见面情绪就被弄得如此复杂。

  假期的第一天,竟然在这样沉默又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度过了。

  那一晚程望几乎没睡着,他知道乔北心也没怎么睡。他在心里反复想着梁以蓝的话。

  “如果你觉得你选择的是对的,你也能够坚持吗?”

  程望想,他应该是可以的,只要他们都觉得这是对的,只要他们两个都觉得这是对的,为什么不能坚持呢?

  可他们真的选择了一条对的路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只是相爱而已,就让两人这样疲惫呢?

  程望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梁以蓝的病。事实上,自从大学开学后,他和乔北心之间一直被按下的种种细小矛盾,随着梁以蓝的病情,逐渐滚成了雪球。

第51章 分离

  这个夜晚,两人都没有睡好。清早乔北心起床洗漱时,程望听着身后的动静,也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来,靠着床头发呆。

  昨晚糟糕的睡眠质量让他头脑发昏。

  他从床头拿过手机。乔北心来之前,他在网上预约了先前那个博物馆的参观门票,现在他打开地图,想看一下这个时间道路的拥堵情况,好决定什么时候出发。

  昨晚睡前手机锁屏不知怎么碰到了相册,程望解锁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照片。

  他不喜欢拍照,既搞不懂构图也搞不懂光线,相册里照片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课上拍下的重要讲义内容。

  在一排排黑板背景下,两个男孩的视频界面异常显眼。

  是今年寒假时拍的一条视频。

  今年寒假琴市下了一场大雪,那天上午,程望又闹着要喝奶茶,两人顶着雪花排了十分钟的队,终于一人捧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

  环卫工人把路边的积雪扫到一旁,堆成一个一个的小山包,程望脸冻得通红,还不忘偷偷从上面捏一把雪,试图塞到乔北心的脖子里。

  没有得逞,反而被反手抓住,手里攥着的雪团也被乔北心夺走。

  “啊!!小乔!!!”程望盯着离自己衣领越来越近的雪团,害怕得哇哇大叫,“你不要过来呀!”

  最后,他被乔北心勒着脖子,用手机录下了这段丧权辱国的视频。

  视频中,程望系着大红色的围巾,苦着一张脸,委屈巴巴地对着镜头说:“程望是全天下最坏的大坏蛋,只有小乔天下第一好。”

  身后乔北心还勒着他的脖子,冷酷地说:“重复三遍。”

  程望皱着一张脸,乖乖又重复了三遍。

  视频很短,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很快就播放完了。

  程望愣愣的,不知什么时候手指按上了屏幕中间的小箭头,视频再次从头开始播放。

  自己的声音从麦克风传来时,程望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关上了这段视频。

  甚至不敢多看哪怕一秒。

  那是今年2月份的时候,距离现在不过短短八个月。

  那时的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八个月之后,这段感情带给他们的痛苦,早就超过了快乐。

  是谁做错事情了吗?也许有的,但远不至于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吱呀一声传到程望耳朵里。他回过头去,看到乔北心头顶湿湿的出来。

  乔北心头发很短,也习惯了在早上洗漱时顺便洗头。

  但洗漱也没能让他精神一些,经过昨晚后,他的黑眼圈越发明显,突出的锁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瘦骨嶙峋。

  失眠过后,他的声音也是干哑的:“醒了?”

  程望无言,只点了点头,随后也起身去洗漱了。

  快捷酒店的热水供应不太好,等待热水重新放出的这几秒间隙,程望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乔北心时的场景。

  那时,自立中学新一届的高一学生举办开学典礼,十点钟的时间,几百号人站在太阳底下晒得发晕。

  他们这所学校,招生过程繁琐又严苛,对家长、家庭的素质和财力要求极高,因此,高中部的学生大多是从初中部直升进来的,只有极个别的学生是在中考阶段通过成绩考进来的。

  正因如此,这一年的这位新生就格外引人注目。

  程望站在队伍最后,懒洋洋听着身边同学讨论那位新生,也顺着同学们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

  陌生男孩在一群熟面孔之中很显眼。他又高又帅,脸上表情淡淡的,对周围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毫不在意。

  程望明明记得自己那时只随意看了一眼,就连乔北心的长相和名字都是很久之后才记住的。

  可现在,初见的那副场景像拭去了灰尘的油画,画面鲜明又鲜艳。那时的乔北心意气风发,带着一股什么困难都打不倒的淡定和骄傲。

  程望吐掉口中的漱口水,快捷酒店的免费牙膏辛辣又刺激,程望呛得咳嗽几声后,又接了水漱口。

  潄掉那股薄荷味后,程望抹了一把下巴,直起身子回到房间。扭头的时候,他的余光瞥到了面前的镜子——

  镜中人面色苍白,眉头微蹙,两颊凹陷,一副心事重重又怨念的模样。

  程望呆呆看着镜子,镜中的人以同样的表情回望着他。

  几分钟之前还在播放着的那一小段视频,竟让程望恍惚地觉得,这是不是他做的一场梦。

  怎么会这样?程望想不明白,他们是相爱的,没有误会,没有阻碍,可为什么他们失去了最初的快乐?

  他浑浑噩噩走出卫生间,心跳快得要命。他一路摸索着矮脚柜,踉跄跌坐在床上。

  听到动静的乔北心扭头看他。

  程望顾不得擦干脸颊还在滴落的水珠,一翻身重新躺回床上。他背对着乔北心,死死闭着眼睛,嘴唇颤抖。

  几秒后,他低声说:“小乔,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他说:“要不然,我们分开吧……分手吧。”

  *

  这一晚,乔北心也想了很多。

  程望说得没错,自从母亲出事以来,他好像确实将所有事的因果都归到自己身上。

  他经常失眠,常常想着,如果当初这样或者那样,现在的结果会不会好一些。

  他的状态太差了,他的情绪太糟糕了。

  昨晚与程望的交流让他焦躁不堪,特别是程望最后说,正是自己的这种心态,才让他更加疲惫。

  ……这正是乔北心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想跟程望说,他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他需要调整。

  却未曾想,听到了程望说想分开。

  乔北心坐在床尾,脑袋里空空的。

  思绪里首先闪过的,竟是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情绪,随后,难过、悲伤和痛苦才慢半拍地强势入侵。

  几秒钟后,身下的柔软床垫传来了轻微的颤抖。

  乔北心手脚僵硬着,用膝盖在床垫上挪了几步,伸手过去抚摸程望的脸。

  不出意外摸到了一片湿滑。

  他那么痛苦。在一起时不快乐,想要分开也觉得难过。

  乔北心换用手背帮程望擦干脸上的泪水,拇指最后滑过他的嘴角。

  他说:“……好。”

  *

  计划了很久、期待了很久的十一假期,就这样提前结束了。他们的感情,也提前结束了。

  乔北心一个人去看了那间博物馆,按照程望之前列出的名单,一个一个参观过去。

  博物馆很好,虽说是假期,人流量也不大。后来,乔北心按照指引,扫了语音解说的二维码来听,假装自己不是独自一人。

  博物馆傍晚5点就闭馆了。乔北心拖着行李,踏上了回学校的行程。

  回到学校后,宿舍空无一人。

  大好的假期,大家还是想要出去玩。

  乔北心沉默地放好行李,想要去洗衣服时,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睡衣了。

  就是高三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买的那件和程望同款的黑色睡衣。

  他闷头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直到熄灯时才浑身一震。

  楼道里传来其他宿舍同学的不满——假期明明不熄灯的。

  大概是工作人员操作失误,没过一分钟,灯光又亮了。

  乔北心揉了揉脸,起身去洗衣服。

  他要洗的不太多,拎着湿衣服回到宿舍拿衣架时,沾着水的手打了滑,没有握住衣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乔北心无声叹了口气,弯腰下去捡起——这一下依然没拿住,又掉了。

  塑料衣架不够结实,连续两次被摔在地上后,断成了两截。乔北心拎起断掉的那一端,想要丢进垃圾桶。

  拿起后,破裂的衣架不堪重负,终于折成两半,彻底烂了。

  乔北心像是终于脱了力,抱着怀里的湿衣服蹲在地上。

  他的脸埋在衣服里,鼻间是程望最爱用的那款洗衣液味道。

  片刻后,他站了起来,下巴和前襟因为捂着湿衣服,带上了隐隐水意。

  *

  那一年的暑假,幽幽夏夜,男孩说:“有你在真好,好像有你在就能稍微放心一点,什么都不用担心。”

  喜欢了那么久的男孩终于给出了他想要的爱情,巨大的喜悦在他心中爆开。

  同等的爱早就给了出去,为了表达自己的珍惜,他思来想去,笨拙地给了男孩一个承诺。

  “我绝不会离开你,但如果你想结束,我也绝对不纠缠你。”

第52章 苦涩

  程望消沉了一段时间。

  和去年这段时间一样,他又一次推掉了所有课外活动,整日闷声不吭,每日的路线就是宿舍和教学楼两点直线。

  只不过和上一次不同,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差。

  程望不是喜欢说私事的性格,但这段时间过来,几个室友都看出来他这是跟“女朋友”分手了,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什么恋爱什么对象。

  没有乔北心的日子并没有让程望轻松或放松起来。

  他时常在睡前发呆,有时经常想不起这一天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曾经和乔北心说过的那些“大学生活比高中丰富多了”的话,似乎也不再正确。

  大二这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程望又收到了一份来自异性的告白。

  还是个熟悉的异性——柏萝。

  小菠萝马上就大四了,父母不想让独生女儿在外打拼,希望她毕业后回家乡考公务员。

  小菠萝家离厢市有些远,大四可能要反复往返于家和学校准备考试、面试,原本她是个腼腆的性子,但一想到之后的一年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她咬咬牙,主动说了。

  程望自认和她交集并不多,先前也完全没察觉到,一下愣住了。

  犹豫再三,程望没说些场面话拒绝,而是选择实话实说:“我……我喜欢男生。”

  小菠萝明显是把这话当成为了搪塞她而胡乱找的理由,眼圈一下就红了。

  程望摆摆手,苦笑道:“不是用来拒绝你的理由,我以前交过男朋友。”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不是说你们女生对这种事很敏感的吗?”

  小菠萝确实很敏感,回过神来后,立刻想起曾经在校门口见过的那个男生。

  “是……上次那个人吗?你的高中同学?”

  反倒是程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件事。不太美好的事情,他通常会逼着自己忘掉。

  他很轻地点了点头。

  小菠萝问:“那……那你们……?”

  程望:“嗯,分手了。”

  对女生来说,这样的结果恐怕比直接拒绝更让人难以接受,她擦了把眼眶,却止不住不断涌出的眼泪。

  她抽噎着说:“我可以等你……”

  程望:“第一次谈恋爱就是和同性的人,你觉得他以后还能喜欢女生吗?”

  他声音还是温柔的,可这样的场合,温柔反而是最大的杀器。

  他们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小菠萝越过他,离开了。

  这件事过去后,小菠萝躲了程望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在校园里碰到,小菠萝总会低头快步走过。

  时间长了,程望识趣地选择先避开她。

  好在没过多久,学校就放暑假了。

  *

  大二这一整年,程望都没回家。偶尔程璟出差来附近,会顺道来看看他,但琴市离这里到底还是太远了,这样的出差机会并不多。

  大哥在电话里无奈地说:“这孩子,放出去就不回来了是不是?”

  程望笑笑,说:“大哥,我最近开始复习CPA啦。”

  确实,这个假期结束后,程望就大三了,是该为以后做打算了。

  他们这个行业,人脉、资源是和履历一样重要的东西。程望现在还小,很难从人脉和资源入手,只能拼命丰富自己的专业知识,希望大学毕业后能立刻考下这些敲门砖类的考试。

  程璟“啧”了一声:“刚给你微信推了一个名片,你加他吧,我们这儿的一个高级经理,刚刚分去厢市的。”

  程璟所在的事务所今年终于把业务范围扩展到了厢市,这位高级经理就是派来的第一批核心骨干。

  “假期你要是想实习可以找他,来事务所也行,让他给你找找券商也行。我都跟他打过招呼了,你直接找他就行,他都知道的。”

  程望乖乖道了谢。

  程璟在电话那边欲言又止,挣扎再三只吐出来一句:“哎!儿大不中留!”

  程望笑笑,没像以前一样跟他吵闹。

  这个假期,程望去事务所实习了。

  在别的同学还准备在象牙塔里度过可能是学生阶段最后几个轻松的假期时,程望已经早早体会到了这个行业的辛苦。

  事务所处于起步阶段,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程望白天去各个县上盘点,晚上回办公室熬夜做函证。

  实习的时间不长,但足够让他变得成熟又内敛。

  再开学就是大三了,同学们要在这一年大致确定下以后的方向,是读研、出国,还是直接就业。

  同学们开始紧张起来,老师也会时不时在课上插几句闲聊,内容多是围绕这个行业未来的发展。

  大三第一个学期结束后,那位姓梁的副院长找了金融系几个专业的尖子生吃了顿饭。

  梁老师依然对程望很是看好,也叫上了他。

  梁老师为人和善又醉心学术,没有那些中年男人在酒桌上的陋习,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后,他说:“你们几个呢,我觉得都挺适合继续做学问的。我知道,现在这个环境呢,大家更想考专硕,但我……其实挺希望你们考虑考虑,选择金融学硕的。”

  说罢,他转向程望,又提到了自己那位在琴市的师兄:“程望,如果你想回家,也欢迎你考虑一下我的师兄。他现在任职的学校排名一般,但他本人非常有名,专业水平非常出色。”

  程望扯了扯嘴角,拒绝道:“谢谢老师,但是跨校保研太难了,我也不想再考了……我就留在学校吧。”

  那晚梁老师和他们聊了很久,他说起了自己做学问的经历,聊得不亦乐乎。

  吃完饭还请大家吃了宵夜。

  厢市美食是出了名的又多又好吃,平日儒雅斯文的大学教授带着一群半大学生,毫无形象地坐在街边的苍蝇馆子撸串喝酒。

  程望没怎么来过这种场合,他从小被严格管控着宵夜,饮食是健康了,没被垃圾食品摧残过的肠胃也生得异常脆弱。

  回学校的路上程望就觉得自己肚子里翻江倒海,阵阵反胃。他没当回事,只当是烧烤不好消化。

  回到宿舍后症状又严重了些,他开始觉得胃部拧着疼,去卫生间吐了几次后,虚弱地爬上床去休息。

  深夜时,他被吕祎推醒。

  程望睁不开眼睛,含糊地问“怎么了”,声音却发不出来,他只能听到吕祎焦急地说:“程望,你是不是生病了?!”

  几个室友在睡梦中都能听到程望发出的痛苦呻。吟,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程望从上铺弄下来,半背半抱地送他去医院看急诊。

  症状来得又急又凶,好在毛病不严重,就是普通的急性肠胃炎,值班的医生见多了学着大人喝酒撸串,反倒把自己作进医院的男大学生,吓唬他们说:“以后老实点吧!这么大的孩子喝酒把自己胃喝坏了的案例我见过好几百个了!”

  第二天还要上课,程望不好意思再继续麻烦几个室友在医院陪他,于是开口让他们回去。

  值班的护士小姐姐说:“虽然说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但最好还是通知家属哦!”

  程望是真有些病迷糊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选中了通讯录里的某个快捷号码。

  “那就叫我大哥过来吧……”

  大哥赶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程望折腾了一整晚,不久前才浅浅睡去,但睡得也不安稳。

  他知道大哥来了,只是意识浮浮沉沉的,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

  半梦半醒中,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掌盖在自己额头上。

  程望哆嗦着拉下那只手,眷恋地压在脸下蹭了蹭。

  第二天程望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大哥已经回去了。

  来查房的护士说:“半夜时你大哥过来了。”

  程望慢半拍应了一声。

  护士挨床记过病人数据后,又走到程望的病床边,说:“你大哥好年轻啊,有25岁吗?你们这一家人基因真好,你长得俊俏,你大哥也帅。”

  护士小姐似乎非常憧憬这样的兄弟关系,半开玩笑地说了句:“有大哥真好啊,你们感情真好。”

  程望吞下药片,手里端着杯水,却不知道往下咽。

  嘴里药片的糖衣已经被含化了,药丸又酸又苦。

  程望像是感觉不到,几下把药片嚼了,低声说:“……嗯,我们感情很好。”

  护士已经推开门准备出去了,闻言又转过来,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程望却摇摇头,说:“没什么。”

第53章 崩塌

  大三这一年过得飞快,到了第二学期,学生基本没有什么课程了。

  程望在按部就班的学习CPA、准备考研复习——以他的成绩,保本校的研究生是没问题的,但谨慎起见,他还是留了个后手准备。

  其余的时间则继续在事务所实习。

  这一年他同样没怎么回家,程璟现在也懒得说他了,自己有空就过来看他。但这一年程璟也不总是有空。

  因为,他的房子终于交付了。

  对程璟来说这算是首套房,购买条件宽松,房子地段也好。于是这一年,程璟繁忙工作之余,大部分的时间都贡献给了装修。

  他估摸着花一年时间装修,再放上一年散散甲醛,等程望回来时刚好可以入住了。

  打电话跟程望说这些的时候,程望也刚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保研名额基本确定了,程望今天早上收到了夏令营入营的通知。

  程璟:“行吧,去吧,恭喜你离金融民工更近一步。”

  程望傻乎乎笑了一声。

  很快,大三这一年也结束了。

  大三大概是条分水岭,学生们开始变得紧张和忙碌。

  而作为比大部分同龄人都更早踏入半工作阶段的程望,成熟的速度也比旁人更快。

  他换掉了微信头像,改用一张蓝底的证件照代替,也换掉了幼稚的昵称,老老实实改成了cheng.wang。

  就连个人简介都变成了三个拳头,是个半只脚已经踏进社会的体面人了。

  唯一不好的是,会被同学们嘲笑这是老年人的风格。

  这个暑假有些特殊,学生们基本都没有回家,或选择在校复习准备考公考研,或选择出去实习以寻求录用。

  同样没回家的程望,终于不再显得奇怪。

  某天傍晚,程望下班后回到宿舍,像往常一样准备再学习一会儿时,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响了。

  程望点开后呼吸一滞——

  是乔北心。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几秒后又发了两个字,“明天”。

  程望看看腕表,这才注意到今天是7月16日,是自己生日的前一天。

  这也是分开后,他们两个第一次说话。

  程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复。他退出聊天窗口,几秒后又忍不住重新点开。

  乔北心的头像还是之前的,纯白色的图案底部有一点点极不明显的橘黄色,非要点开才能看到是一颗小小的橙子。

  但对应的那颗大橙子已经被换下来了。

  程望心乱如麻,噼里啪啦在屏幕上按了很多下,最后发送出去的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谢谢。”

  屏幕顶端很快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他屏住呼吸等待。

  乔北心回复道:“快大四了,有什么打算?”

  程望:“保研。”

  发出去后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过冷漠,还是又补了一句:“在等最后结果。你呢?”

  乔北心的回复是一张照片。

  密密麻麻的方格,乔北心漂亮的字体被框在一个个格子里。

  程望放大照片,草草看了几眼。

  退回聊天界面时,乔北心已经发来了新的话:“准备考公务员。”

  程望想起来了,虽说公安大学可以分配,但去处无法选择。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梁阿姨身体不好,小乔肯定不愿意去太远的地方。如果能考回琴市,肯定是要回去的。

  他没再多问这个问题,只问了梁以蓝身体情况:“梁阿姨最近还好吗?”

  乔北心:“定期复查,现在身体还算稳定。”

  程望:“那就好。”

  乔北心:“保研没问题的,你这么聪明,又努力。”

  程望抿起嘴唇笑了笑,打下“谢谢小乔”这几个字,发出去后又觉得不对,赶紧撤了回来。

  重新编辑时,他删掉了“小乔”这两个字。

  他撤回得很快,几乎是发出去的瞬间就撤回了,但他仍然担心乔北心看到了。

  提心吊胆等了几分钟后,乔北心没再回复。

  程望稍微放了心,又有些遗憾这段对话就这样草率结束。

  发了好一会儿呆后,程望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

  这一年的9月份,保研的正式名单公布了,程望果然在梁老师门下,读的专业是三年制的金融学硕士。

  研究生的生活比本科忙碌多了。

  现在程望的实习基本是全职的状态,只是晚上不再需要加班。而下班回去后,他还要继续写论文和复习。

  他确实聪明又努力,研一上学期他报考了CPA考试的五门课,只留下了公式多、计算量又大的财务成本管理,准备明年再专心准备这一门。

  来年成绩公布时,吕祎第一时间来问他考得如何——这个货读研时仍然是程望的室友,他们是老乡,本科又同住了四年,和行政老师商量后,两人换了宿舍,现在分享一间双人间——随后毫不意外被成绩羞辱了。

  吕祎:“你们这群狗学霸,滚吧。”

  程望谦虚道:“还好还好,听说前两年有个博士师兄,一次性过了六门。”

  吕祎安静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发来一张照片。

  是程望之前的头像,那颗熟悉的、摸着后脑勺笑的拟人橙子。

  吕祎做了点修饰,在这颗橙子旁边画了一把水果刀,刀面画了一张猥琐的嘿嘿笑脸。

  “切了你!”

  程望发了一连串哈哈过去。

  *

  发现程望个人信息大变样的还有周娜。

  周娜毕业之后回了家。她学信息安全,毕业之后找了份程序员的工作,整日在代码里苦苦挣扎。

  这天晚上快十点时,她突然给程望打电话。

  “哎,大橙子是熟得太过了,被人摘下来了吗?”

  她依然有着一张嘴就能把程望噎个半死的本事,程望无语地说:“娜娜,你又拿我开玩笑。”

  女孩子的敏感此刻立即显现出来,周娜问:“小程望,你不对劲,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程望搪塞道:“实习太累了。”

  跟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跟程序员抱怨累,绝对不是明确的选择。

  周娜声音都拔高了:“你这样可不对啊小程望。你们年轻人是清晨的太阳,要打起精神来的!累就累了,年轻时累点又有什么……我们公司前段时间在统计,是否需要取消大小周。嘿!我跟你说!竟然有三分之一的员工不同意,因为这样工资会少……我们公司都这样了,你看我,我抱怨了吗?我说话不还是一样又年轻又有活力。”

  程望忍不住笑了:“好好好,你年轻,你有活力。”

  周娜吭哧吭哧犹豫半天,试探性地问:“我不知道问这个合适不合适啊……是不是乔北心……?”

  程望:“。”

  周娜:“真的啊?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好奇来着……怎么会呢?我以前觉得你们不会分开的。”

  程望此刻关注的是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

  周娜说:“我天!我真没法不知道啊,他也太不懂得收敛了吧,表现得太明显了。”

  之后,她终于收起了调侃的语气,无比认真地说:“小程望,这个世界不会围绕我们转的,就算你再优秀再厉害也不会。哪怕你今天心里哭成了海,明天也只会出讨厌的大太阳。但是好在呀,天也不会塌——塌下来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没有什么事过不去的。”

  程望笑着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也没怎么样啊。”

  周娜:“你最好没怎么样。哎呀,爱情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周娜又嘟囔了几句“什么呀我为什么要安慰我以前的暗恋对象”,挂断了电话。

  *

  升入研二后,程望又多了一项工作:做梁老师的助教。

  他比课堂上的学生大不了几岁,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威严一些,他不再穿那些乱七八糟颜色的卫衣,各种各样的白衬衫和西裤渐渐成了衣柜里最多的服装样式。

  为人也稳重了,连笑容都变得清清淡淡的。

  时间久了,越来越多的新生对这位年轻的讲师充满兴趣,甚至有胆子大的在校内论坛上发了一张偷拍的照片,问,请问这位清清冷冷的美人老师结婚没有?我还有机会吗?

  这事传来传去,竟然都传到了梁老师耳中。某天上课时梁老师说:“美人老师没结婚但也轮不到你们,啊,省省吧。”

  引来台下一阵大笑。

  *

  一切都在变好,程望不愁找工作,论文交了一版初稿,各类考试也考得七七八八了。

  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大概只有无疾而终的爱情了。

  自从那次联系后,他和乔北心偶尔会发发微信,但话题只局限在“最近怎么样”这一无聊又没有营养的开场白上。

  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还不就是那样。

  乔北心也很顺利。大四那一年他的公考成绩相当不错,进入面试的三个人中,他的笔试成绩远远高出另外两个人。

  最终的结果自然不必担心。

  但程望忍住了,没去询问乔北心报考的是哪个分局,又是哪个岗位。

  *

  这几年过去,程望想明白了一些事。

  跟乔北心分开,他无疑是后悔的。

  那时提分手,确实有冲动,但也确实觉得没办法再继续了。继续拖着只会消耗感情,让彼此更加疲惫。

  但那时他心里确实也很乱,思绪像毛线团儿一样,他怎么都理不清。

  他觉得乔北心在钻牛角尖,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总是想,那么美好的感情,却让他们这么疲惫、这么狼狈。他反复纠结着,他们在一起是不是对的。

  他们被消极的、负面的情绪困住了太久,被情绪牵着走,失去了自我思考的能力。现在跳出来想想,诚然,那段时间压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即使放到现在依然让他头痛不已,但也许现在,他们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还喜欢乔北心吗?

  喜欢的。

  那人陪他度过了最青春恣意的岁月,也一点一点帮他抚平过去的伤口。

  现在,那些曾经反复流血发炎的伤口终于结了痂,陪他度过这些的人却走丢了。

  可是程望也没法再回去找乔北心。

  提分手的是他,放不下的也是他。更何况,那时候乔北心的处境,比他困难太多。

  鼓起勇气接受了一份爱情,最终又被他亲手放弃了。

  *

  程望毕业前,小菠萝回学校找过他一次。

  她还是喜欢程望,忘不了程望。

  她说:“程望,你有没有想过,你还喜欢那个人,你忘不了那个人,不一定是因为还爱他,也可能是因为你们的结局不完美、不圆满,是因为你们没在一起,是因为遗憾。”

  程望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手里捧着一杯巧克力。他低头想了很久,在巧克力甜腻的香气里回答道:“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就是喜欢他。”

  研究生的毕业典礼远没有本科生那样隆重,结束后散伙饭的氛围也并不怎么伤感。程望回宿舍时,吕祎没回来,宿舍里只有他自己。

  他早就订好了回家的机票,只需要静静等待自己的学生生涯彻底结束。

  行李很多,毕竟在厢市读了七年书,那些不穿的衣服、不再使用的生活用品,很多都被程望丢掉了,但整理完行李寄回去,还是花了快一千块钱。

  现在程望看着空荡荡的宿舍,终于心生不舍。

  写字桌的侧面贴了一张时间计划表,上面写着的最后一项是答辩。现在答辩结束了,他却忘了给这项日程的完成度做上标记。

  程望坐下,想从抽屉里掏出钢笔,用这项标记作为这七年学生生活的句号。

  但钢笔却找不到了。

  那年生日,乔北心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只薄荷绿色的钢笔,不见了。

  那个瞬间,程望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里的凉意从头冰到脚。

  他蹭地站起来,在自己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翻找着。

  明明昨天还用过!他还给钢笔吸满了墨水,墨水瓶子都还在桌角放着!

  程望在属于自己的空间内找了很久,又去吕祎那边找。

  他开始回想昨天用过之后自己放在哪里,可那段记忆就像消失了一样,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最后,程望的视线落在桌角的垃圾桶上。他放东西总是很随意,尤其喜欢放在边边角角;虽说钢笔笔帽上的夹子能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但钢笔这种圆柱形的物体仍然有可能滚落下去……

  他越想越觉得,他的钢笔一定是掉下桌子,掉进了垃圾桶里。

  可是,吕祎今早出门时,似乎帮他带走了垃圾桶里的垃圾。

  程望看着套上干净袋子的垃圾桶,眨眨眼睛,滚下一颗眼泪。

  他不死心,掏出手机给吕祎发消息,问他,早上是帮我倒垃圾了吗?

  吕祎说:“是呀!夏天垃圾不要过夜。”

  手机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程望弓起身子,脸埋在手心里,肩膀抖得不成样子。

  和乔北心分手后,忙碌的生活和刻意的忽略让他短暂忘却了悲伤。现在,这份压抑了五年多的泪水,终于随着钢笔的不知所踪而轰然迸发。

第54章 再遇(一更)

  程望大三时,程璟那边的房子如约交房。

  程璟这个人,赚钱多,但不太会花钱,以前的爱好是给小弟买衣服,现在孩子大了用不着他管了,就更没地方花钱了。

  于是他把心思动到了装修上。

  那几年程望没怎么回过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住宅房装修能装两年,他经常恐慌地问程璟,你别是被人忽悠了吧。

  程璟摸着家里六万块一扇的门,心虚地说,没有没有,那不可能。

  房子终于装好了,又放了一年散散甲醛,程望研三那年,他们终于搬家了。

  知道程璟买房后,程万宇也很少再回家了。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收了心,想和小谭好好过日子,总之是没再听说他干过什么不做人的事。

  他懒得管程璟,这两兄弟也没怎么搭理他。这些年里,双方都像断绝了关系一样,几乎全无联系。

  程望毕业回来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在事务所做两年。

  程璟其实是不太同意的:“一家两个审计狗,每年一到年底俩人都忙得不着家,说实话哈,我觉得不太好。”

  程望并不太在意工作是否忙碌,更多的是需要这样一份出色的履历,他劝道:“去哪里都是这样啊!券商不是更忙?”

  程璟一想也是,在自己这里还能时刻盯着。于是程璟利用各种职权,把程望调去一个大型项目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弟弟。

  入职后第一个财年的工作稍微轻松些时,已经是3月底了。原本程璟想在五月时候请年假,再带着程望出去转转,结果万没想到,项目出大事了。

  那天凌晨两点多,程望被客厅一声巨大的重物坠落声吵醒。他揉着眼睛走到客厅,发现程璟正在弯腰穿鞋,衣服穿得歪歪扭扭。

  “大哥,你干什么去啊?”

  程璟扯了一把衬衫衣领,语气凝重:“项目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虽说干他们这行的,加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程望确实想不到,什么样的大事重要到凌晨两点把项目经理叫走。

  他还想多问两句,只见程璟摆摆手说:“你先回去睡觉吧,我回来再跟你说。”

  结果,直到程望第二天去上班,也没见程璟回来。

  没想到,刚走进办公室,就收到了一众同事投来的同情目光。

  程望心都快跳出来了:“怎么了呀!”

  原来,程璟带的某个项目,客户居然被人爆出涉嫌非法集资。这个客户是琴市一个老牌国企,出了这样的传闻,政府非常介意,公安厅立刻派了经侦过来办案。

  这个周五就是报告日了,这时候爆出这样的消息,这一周的忙碌情况可想而知。

  同事安慰道:“还好还好,幸好还没出报告,万一出了报告才爆出这事,那才可怕。”

  程望茫然地“啊”了一声。

  之后几天程璟果然忙得脚不沾地,程望经常听见他和老板在办公室咆哮。

  来办案的警察很快就入场了,办公室里偶尔能看到两三个身穿警服的男人走动的身影。

  程望也见过几次,其中一位警官先生个子不高却十足威严,大概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另外几位则年轻许多,估摸着是手底下办事儿的。

  但程望万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到乔北心。

  那人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的时候,程望差点忘了呼吸。

  他比以前结实了些,黑色警服藏在风衣外套下,又飒又精神。

  程望看到他掏出手机,皱眉拨出了电话,心想,他大概是没有门禁卡,进不来。

  程望抠了抠裤缝,啪地一下按下开关,落荒而逃。

  之后那几天,程望像做贼一样,恨不得藏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以免被人发现。

  但乔北心也不常来,在那之后程望也只见过他两三次。他每次都跟在那位负责人身后,神色疲惫。

  时间终于到了周五。

  按照相应的披露要求,这一年的年报必须在今晚十点之前上传至相应网站。

  这一晚的办公室灯火通明,程璟抱胸站在他们团队senior身后,最后检查了一遍意见签署页。

  他看着审计报告页多出来的那一段“形成保留意见的基础”,无声叹气,疲惫地说:“发吧。”

  同事点点头,把最终版的报告发送至印刷商邮箱,嘱咐他们排版后挂网公示。

  邮件提示发送成功后,团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晚程望也没走,他也站在后面揪心等待着。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网站首页能够刷出最新版的报告后,众人这才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待他们都离开后,程璟慢腾腾坐到椅子上,长叹一口气,说:“唉……我现在也是签过保留意见的CPA了,人生经历过于圆满了……我会被那些监管机构拉黑名单吧!”

  程望坐到他身边,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本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大哥,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位经侦的负责人带着几位下属,过来跟程璟打招呼。

  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里就有乔北心。

  程璟起身跟负责人握手,说:“辛苦了,让你们等到这么晚。”

  “应该的。你们这边取证也都差不多了,明天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常来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到时我们再联系。”

  “好好,一定配合。”

  领导说话时乔北心一直溜号,隔几秒就要看一眼程望。程望躲在后面,依然觉得那道视线火辣辣照在自己身上。

  那天乔北心给他发的消息他一直没回。

  这些年他们断断续续有过几次联系,但每次话语基本都没超过五句。

  挺心酸的,当时那么相爱的人,现在说上几句话都觉得尴尬。

  *

  审计这边基本结束了,案子办得如何程望就不得而知了。后来,他只听程璟提过一嘴,说经侦那边似乎快要结案了,接下来会把结果移交到别的部门。

  程璟像是没注意到小弟尴尬的表情,继续说:“这次来办案的为什么是乔北心,你知道吗?”

  程望:“……我不知道。”

  程璟带着一脸的“我想八卦”的表情,程望只当没看懂。

  程璟无奈,说:“他第一天来的时候还问过你。”

  程望:“哦。”

  “哎你这孩子,”程璟叹气,“你就不想知道他问什么?”

  程望心里有点想知道,可到底还是矛盾的,只故作不在意地说:“算啦。”

  *

  取证结束后,案子进入了别的环节和程序,经侦队伍再也没有来事务所的理由,程望自然也没再见过乔北心。

  日子拖拖拉拉到了四月底,程璟依然在为这个烂摊子收拾残局。休假是休不成了,好在程望也不遗憾。

  他现在也根本没有心情休假。

  人就是这样,那些没见过面的时间明明那么那么长,可对乔北心的思念好像也很少有到不可控制的程度。

  而一旦见过面,思念就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咕噜冒泡,尖叫着上涌。

  但人长大了,总是会发生些变化的。

  以前年纪小,觉得爱情就是生活的重心,想念一个人就要立刻去找他,爱一个人就要大声告诉他。

  现在……就像之前娜娜说的,爱情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爱他,还是会在夜里想起他,但过去了的爱情,也许更适合藏在回忆里。

  前一天晚上再惆怅,第二天上班时程望还是那个最靠谱的同事。

  但乔北心没消停几天,很快就又出现了。

  这天程望下班走出办公楼时,一眼就看到了乔北心。

  他太显眼了——个子高,直愣愣站在大门台阶上,对进出的人群行注目礼,想看不到都难。

  程望挠挠头,绕了个远从旁边的小门走出。

  太奇葩了,连大门口给他拉开了门的保安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但跑肯定是跑不掉的。即使程望低着头,也能看到面前被一大片阴影遮住。来人说:“又跑?”

  “……”程望扁扁嘴,跟他打了招呼,“小——那个,你好啊。”

  乔北心:“嗯,你也好。”

  这是什么尴尬气氛!程望无奈地想。

  偏偏另一个当事人感受不到这种尴尬,自顾自地说:“这几次忙着工作,都没好好跟你打个招呼。这几年还好吗?”

  程望又低下了头。

  熟悉的开场白,熟悉的尴尬感。当初,他们还没开始谈恋爱的时候,这样的尴尬也会时有发生。

  那时多是因为乔北心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让程望招架不住的话。

  可是现在,关系不同,心境也不同了。

  程望笑笑,说:“还好……吧。”

  乔北心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废话的意思,扬扬下巴,问:“那,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程望连连摆手:“今天还是算了吧。”

  乔北心沉默一会儿,说:“也好,今天确实太突然了。那改天吧,改天……”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有些艰难:“改天,去看看我妈吧。她……不太好。”

  他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和无所适从,眼神飘忽着左右转了转,又蹙紧了眉头。

  “医生说,可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让做好心理准备。”

  *

  程望震惊到说不出话。

  印象中永远开朗又富有热情的女人,病重也依然坚强,怎么会……

  他呆愣几分钟,声带发涩地问:“……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说很稳定吗?!”

  提起这个话题,乔北心的心情明显也很沉重,“不恶化就算是稳定了。治不好,一直拖着,没办法了。”

  程望难受地说不出话,没过多久,眼睛都红了。

  乔北心对母亲的病情了解得清楚,也早已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伸出手,想揉揉程望的头,手伸到半空中又落了下来。

  最终只拍拍他的肩膀。

  “如果今天有空,跟我回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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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对文中所有职业都没有冒犯的意思,特别是审计师,真的只是玩梗,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鞠躬

第55章 礼物(二更)

  乔北心没骗他——他不可能用这种事当作理由。最近两年,梁以蓝的身体情况确实极不乐观,最近这几个月甚至连下床都很困难了。

  程望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茶几上放着几个塑料药盒,病重的女人则在卧室睡着。

  梁以蓝怕冷,白天儿子出去上班时会帮她关上窗户。一整天没透过气的房间味道不太好闻,有股闷了很久的、腐朽的味道。

  乔北心把客厅的窗户开大一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妈吹不了风。”

  程望摆摆手,说:“没事的。”再转过头时,眼圈又红了。

  乔北心已经习惯了这种情景,给程望倒了杯水,又简单说了说梁以蓝的情况,便让他先在客厅休息,自己去做饭了。

  抽油烟机的轰鸣和菜叶下锅的刺啦声吵醒了屋内睡觉的人,程望听到房间里传来几声咳嗽声,忙进去查看情况。

  梁以蓝没想到会见到程望,愣了一瞬后露出以前最常见的和蔼微笑,惊喜地问:“小望,你回来啦?”

  几年前,梁以蓝看上去只是个稍显虚弱、身体不好的中年女人,现在,任谁看都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了。细细的手腕包裹着骨头,手背因为反复输液淤青严重,脸瘦得不像样子。

  程望应了一声,用力咬着舌尖,才勉强压下鼻腔的酸意,笑着说:“嗯,阿姨,我回来了。”

  梁以蓝招招手,让他来自己床边坐下,犹豫一下又让他帮忙开窗通风换气。

  程望把窗户打开一条细细的缝,又拉开了窗帘。暖色的夕阳从那一点缝隙里透出来,在地上射出一条光亮的斜线。

  程望说:“阿姨,如果觉得冷或者风太大你就告诉我,我去把窗户关上。”

  “不碍事的,总是要通风的嘛。”

  她细细打量着程望,从头看到脚。

  “长大了呀!”梁以蓝笑弯了眼睛,“嗳,小望成熟了。”

  程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现在在哪里上班呀?”

  “在事务所,跟我大哥一起。”

  “唔……”梁以蓝点点头,以前还工作的时候,她跟审计接触得也多,知道他们工作辛苦,“那你很忙啊!”

  她若有所思地说:“都这么忙啊……”

  很快她又笑笑,问:“你是不是好多年没回来过了啊?”

  程望低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梁以蓝抿着嘴,表情也有些为难,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说道:“我一直没正面问过,你和心心……”

  程望心里一紧。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按理说不应该跟着掺和……”梁以蓝拢了拢耳边垂下的鬓发,犹豫着说,“我儿子我还是了解的,他……不会说话,嘴不甜,人也笨,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程望连忙摆手。

  “那……是因为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吗?”梁以蓝局促地说,“是不是让你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反对你们,不是想让你们分开。”

  虽然早就猜到梁以蓝知道他们的关系,但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语,程望仍然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能一直说“没有,不是”。

  梁以蓝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小辈们的爱情她本不想插手,只是考虑到自己时日无多,还是希望唯一的儿子得偿所愿,这才厚着脸皮再三开口。

  她心想,儿子嘴不甜不讨人喜欢,该让他自己想怎么才能让程望回心转意,而不是靠自己为儿子找理由。可如果程望真的误会了当初那些话,那不管怎么想,自己都有责任,至少该解释清楚自己的用意。

  她忍着心头的尴尬,缓缓说道:“小望,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你离家这几年,他一直都……一直都不开心,我看得出来。之前我跟你说,你们这条路不好走,因为以前的我也走过类似的路,真的很孤独,很痛苦。没人理解你,大家表面上说‘你真伟大呀’,其实背地里都在等着你摔得头破血流,等着你承认你当初选错了……”

  梁以蓝擦擦眼角,长舒一口气,继续说:“但有时我又觉得,毕竟你们是两个人,也许还能互相扶持。坚持做一件所有人都反对的事真的很难很难,可如果你们都觉得对……”

  她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想到自己的经历,又联想到眼前少年可能会面临的困难,梁以蓝心里发苦。

  她摆摆手,最后说道:“别的我不说啦,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就……按照你心里的想法去做就好啦……”

  *

  他们吃了一顿简单的家常饭。

  乔北心做饭的手艺没什么长进,距离当初梁以蓝的水平差得还远,大概就是能勉强入嘴的程度。

  梁以蓝夹了一口卷心菜,嚼了几口后叹了口气,自己驾着轮椅去厨房拿东西。

  乔北心:“妈,你拿什么,我帮你拿。”

  梁以蓝说:“我拿盐。你别动,我自己去。咱们家的盐经了你的手之后都变了味儿了,我自己拿。”

  她用小勺舀了三分之一的量加进菜中,又用干净筷子拌匀。

  越是简单的菜色越考验手艺和经验,加了这一点盐后,味道果然好了些。

  梁以蓝用筷子敲敲碗边,对程望说:“小望这几年不在,你都不知道,乔北心啊,之前做饭时盐一直放得特别多,我怎么说他都不管用。平时我能用一个月的盐,他十天就给我用完了。”

  她瞥了一眼儿子,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今天看你来了,我估计呀,他是想大展身手一番给你看看。哼哼,但他好像不懂,少放盐不等于不放盐。”

  程望顺着她的视线,也望了一眼乔北心。那人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往两人碗中夹菜。

  程望看了好笑,赶紧扒了两口饭才忍住了笑意。

  饭后,梁以蓝自己操控着轮椅回了房间,又把房门落了锁,留下两个人在客厅面面相觑。

  程望帮着收拾了桌子,倚着厨房门看乔北心刷了一会儿碗后,准备告辞了。

  “我,我走了,下次再来看阿姨……”

  程望抓了抓脸,没等乔北心回答,两步走到玄关。

  这时,他听到乔北心关了水,把洗好的碗倒扣着摞在一起控水。

  瓷器相撞时发出的轻脆声响明明那么常见,这时听着却让程望发慌。

  他回头看过去,乔北心也倚着厨房门,神色专注地看着他。

  乔北心擦了擦手,又摘掉围裙,对程望说:“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

  他从自己的卧室拖了一个很大的纸箱子过来,说:“小望,之前几年……一直不敢联系你,有时候看到一些东西,觉得也许你用得上,就先买了。”

  他站直身体,有些不知所措,停顿几秒后,从纸箱里一件一件往外掏着东西。

  东西很杂,大到乐高,小到手表,什么都有。

  甚至还有人体工学椅和能够监控睡眠质量的智能手表。

  过于直男的送礼思维冲击着程望的内心,程望拎着手里的记忆棉枕头,很难想象这人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后面,乔北心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把东西乱七八糟重新丢回去,搓搓脸,说:“……我帮你拿回去,好吗?”

  程望仍然沉浸在这一箱子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物品带来的震撼中,一时之间也忘了可以直接寄过去,呆呆地说:“呃,就,也,行吧……”

  于是,乔北心举着这个巨大的箱子,和程望一起,站在路边等待网约车过来。

  这时,程望反应过来一件事,问道:“你的终点选的哪里?”

  乔北心说了个地址,是他和程璟的新家。

  程望问:“你怎么知道我搬家了?”

  “……”乔北心扭头看了他一眼,表情不知算不算是心虚,“立案的时候特意翻过程璟的个人信息。”

  *

  司机很快到了,乔北心把箱子放进尾箱,在后面鼓捣了一会儿才过来。

  他坚持要帮程望把东西搬上楼,一定要跟着一起过去。

  程望无奈,向里面挪了个位置给他。

  车里音乐开得很大声,还夹杂着人工女音的导航提示。乔北心手塞在口袋里,摩挲着手中的绒布盒子,干脆拿了出来,放到程望裤子上。

  他压低声音说:“别的不想要就算了,这个收下吧。”

  程望低头看看。

  一个粉色的绒布盒子,上面绑着漂亮的蝴蝶结,一看就是精细的首饰。

  “是什么?”他问。

  乔北心拿过来,打开盖子给他看。

  一条红绳手链,绳子上缀着一片叶子,像颗桃心。

  程望接过,伸手摆弄了一下那片叶子,又把盒子盖上,放回两人中间的位置。

  他没再说话,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从玻璃的倒影里,他看到乔北心几次张嘴,但都作罢了,最后,乔北心只是摸了摸那个盒子,又把他推回程望身旁。

  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程望家楼下后,乔北心仍然坚持帮他拿上去。程望看着那个箱子,自认自己真的搬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东西送到了,程望没有留人的打算,他堵在门口望着乔北心,无声下着逐客令。

  乔北心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磕磕绊绊地说:“好吧,那,我先走了。”

  房门关上前,乔北心“哎”了一声,又说:“程璟……”

  程望轻声打断道:“案子的事你跟他说吧,他这两天出差,不在。”

  乔北心无可奈何:“好吧。”

  关上门后,程望倚在门内,侧耳听着电梯的动静,确认乔北心真的离开后,才塌下肩膀。

  他没让乔北心进来,那个大箱子自然也就只能堆在房门口。程望费力帮它推进客厅,一不小心,放在最上面的绒布盒子滚落下来。

  北方风大,即使每天都扫地,地板上还是会落灰尘。绒面最不耐脏,滚落一圈后,沾染了不少灰尘。

  那一刻程望真的有点没过脑子,他捡起盒子,看着被弄脏的表面眉头紧皱,条件反射地往自己裤子上擦去——

  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没跟着反应过来,程望低头,瞪着自己黑色西裤上若有似无的一点污迹,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擦干净盒子表面的灰尘,又脱下自己的外裤泡在水里,只穿着内裤盘腿坐在沙发上,仔细端详这条手链。

  他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几分钟后,他放弃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起身去卫生间洗裤子。

  刚倒入洗衣液,门铃响了。

  程望以为是快递员,走到客厅扬声喊了一句:“谁呀?”

  来人没回答。

  程望没穿裤子,自觉这个形象不适合见人,又喊了一声:“是快递么?快递放门口吧。”

  仍然没有回答,只是门铃换成了敲门声,一副程望不开门决不罢休的架势。

  程望心下疑惑,擦擦手过去看猫眼。

  是乔北心。

  “小望,开下门。”

  说完这五个字,乔北心皱皱眉,僵硬地补充道:“可以吗?”

  程望:“有什么事吗?”

  程望从猫眼里看着乔北心低着头一脸纠结,嘴角绷得紧紧的。

  下一秒,乔北心一本正经地说:“想你,想跟你说话。”

第56章 倾诉(三更)

  程望在门内,他的手就按在把手上,轻轻一按就能把门打开。

  可他迟迟没有动作。

  乔北心也不再催促,安静地在房门另一侧等待着。

  程望轻声问:“想说什么呢?”

  乔北心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生硬地说:“……说什么都行。”

  程望叹了口气,想,有些话是应该讲清楚,他们好像一直都没有这样一个时机。

  他躲在门后,扭开了锁,只肯把门拉开一个窄窄的缝隙。

  乔北心从缝隙里挤进来,本想问门怎么只开这么一点缝,一低头——

  乔北心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欲盖弥彰地扭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被呛得连连咳嗽。

  程望揪了揪衣角,又把衬衫往下拽拽,终究还是觉得奇怪,转身回卧室找裤子穿。

  刚走出两步就被身后拦腰搂住,下巴也被掰了过去。

  诧异的惊呼声被闷在嘴中,乔北心的手按住他的后脑,更用力地压过来。

  程望难以承受这样的压迫感,被逼得慌乱倒退几步,拖鞋也在一片混乱中掉了一只。

  他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候被绊倒,脚下一滑向后跌去。

  好在,乔北心永远不会让他真的跌倒。

  只是他太久没被人这样抱过了,双腿腾空的时候他吓得抱紧乔北心的脖子。

  乔北心不熟悉这里的布局,只能凭着刚才进门时的匆匆一瞥寻找一处适合接吻的地方。

  他托着程望的屁股走向沙发,终于坐下的时候,他腾出双手,握着程望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刚刚那几步路走得不太稳,乔北心又不肯放手,两人磕磕绊绊,不知谁咬破了谁的嘴唇。

  这一点铁锈味反而让两人吻得更激烈。程望喉咙里溢出舒服的哼声,按着乔北心的手也不再用力。

  几分钟后,这个吻才结束。

  两人分开时,程望脸颊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

  还好没有破皮,只是有点肿。

  乔北心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嘴角,问:“破了吗?”

  程望摇头。

  他又被乔北心抱进怀里,手掌隔着衬衫按在他的蝴蝶骨上,是一个把人扣在怀里的姿势。

  他没有说话,眼神放空,没什么焦点地看着空中。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发问:“想说什么?”

  乔北心揉揉他的耳垂,说:“之前……就是,在一起的时候,我跟你说,如果以后你想分开了,那我听你的,不来纠缠你。但是,但是我反悔了,我做不到。”

  他放开程望,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之前几年你一直没回来,我想着,也许你以后也不会回来了。见不到时还能忍着,可一见到你,我发现我真的做不到。”

  他拨开程望额前的头发,倾身上前,在那里印上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我后悔了,我做不到,我说话不算数。”他说,“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程望一直没有回答,乔北心的心情跌落谷底,他又开始懊恼起自己的冲动。

  就在这时,程望矮下身子,把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两人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拥抱着。

  “小望,我……”

  话音停顿的空隙,程望伸出手,又抱住了乔北心的腰。

  乔北心这时才明白,也许安慰和道歉的话语都不足够,他最应该告诉程望的,是他一直都爱他。

  他更用力地圈紧程望,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用抱小孩子的姿势抱着他。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他们就这么抱在一起,听着对方的心跳。

  又过了几分钟,乔北心肩膀的衣服湿了。他伸手摸去,程望脸上果然一片湿滑。

  他用下巴压着程望的肩膀,用力闭了闭眼睛,说:“对不起,小望,我总是让你伤心……”

  他还是这么笨拙,安慰人的办法也只有拍拍程望的头,或者揉揉他的后背。

  再或者,是告诉他:“小望,我很想你。”

  过了大约十分钟,程望擦擦眼泪,抬起头对乔北心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澡。一会儿……我们聊聊。”

  他眼睛红红的,因为哭过,看上去有点肿,鼻音也很重。

  只是表情淡淡的。

  乔北心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帮他把弄湿的额头捋到后面,说“好”。

  *

  程望洗得很快,没过多久就从浴室出来了。

  他还是记不住要把头发擦干,乌黑的湿发盖着他的额头,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乔北心摸摸他的发根,还潮得厉害,于是起身去浴室,问他:“哪条毛巾是你的?”

  “都是我的,用浅蓝色那条吧。”

  乔北心出来后,程望解释道:“大哥房间有独立卫生间,这间只有我在用。”

  毛巾盖在头顶,也遮住了一部分视线。乔北心用指腹按压着他的头皮,用毛巾一点点吸干发根的水分。

  等到头发不再滴水时,程望抬手握住乔北心,说:“好了。”

  程望卧室铺了一块厚毛毯,绒毛很长,踩在脚下很舒服。乔北心没有干净衣服可以换,顾及着程望的洁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而程望则抱着膝盖倚在床头。

  一阵沉默后,程望先开口:“小乔,其实……我们早该好好聊聊,一直没机会。”

  乔北心很轻地应了一声。

  “那我先说?”

  乔北心说“好”。

  程望把膝盖抱得更紧,侧脸压在上面,歪着头看向乔北心,手指扣索着自己的手臂外侧,艰难开口道:“小乔,该先跟你道个歉……不管怎么说,当时不该在那种时候离开你。”

  乔北心摇头,打断道:“别说这个,小望,我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你也不会想要分开。我不可能因为这个怪你——你本来也没做错。”

  乔北心抬起头,看着程望时神色悲伤。

  “我知道你当时很难过,是我不好……其实我当时,我当时,”话说到一半,乔北心声音哽咽,“我也有很多话想说,想跟你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我不是个合格的男朋友。想说,但是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想说,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程望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到乔北心做了个手势,让他稍等。

  “小望,如果当时我说不想跟你分开,你会心软,对吗?”

  程望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怔愣了一会儿后,缓缓点了头。

  乔北心神色复杂,程望一时读不懂,也来不及深思,就听到乔北心又说:“然后,你会继续痛苦地跟我在一起……”

  程望无法否认。

  如果乔北心那时说不想分开,他一定会心软,他们会继续拉扯着度过一段时间,直到下一次无法忍受的时点来临。

  乔北心得到了回答,神色终于有所松动。程望觉得,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庆幸。

  紧接着,乔北心说道:“当时……确实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就想着,在一起的时候信誓旦旦跟你说,不离开你,也不纠缠你,总觉得……好像应该遵守。”

  他转过头,不再看程望,改为背对着他靠在床边。

  他闭了闭眼睛,说:“后来我想,你那么累,也许放开你才是对的。”

第57章 衷肠(四更)

  刚分开时的那段时间,程望过得并不好。分手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轻松,但他同时又清楚地知道,他们是真的走不下去了。

  同样的,乔北心过得也并不好。

  *

  那年赶上一件大事:第二年春节时,要求几所重点学校各组织一个方阵参加表演。他们学校对这一类的训练本就看重,自然更加重视。

  乔北心模样好,个子又高,是最开始就被选定的那一批,给他安排的还是最引人注目的第一排排头的位置。

  但最终参加汇报表演时,乔北心并没有出现在队列中。

  那段时间他无法专心训练,站军姿时会溜号,喊口令时慢半拍,精神也很差,做什么都没干劲。

  这样重大的场合不允许失误,几次下来,教官神色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几天后,乔北心被告知不必再来参加队列训练了。

  他们换了别人来代替他。

  乔北心不太愿意回想那段时间,不仅仅因为痛苦,也是因为那时的模样丢脸又没出息。

  谁能想到呢?在向往已久的大学里错失这样一次机会,他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

  野心不见了,抱负不见了,精气神也不见了。他像很多很多的同龄人一样,来上大学之前百般憧憬,真正过上了大学生的生活时确实在混日子。

  那个学期的考试,乔北心甚至有一门考试卷面没有及格,只考了58分。

  那门考试确实难,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同学卷面及不了格。

  乔北心那一届也有。他们班是小班,一共就35个人,除去他以外,卷面没及格的还有4个。

  比往年都多。

  这门课的授课老师是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为人严谨,性子也严肃,几位没及格的同学被他叫去办公室狠狠批了一顿。

  乔北心没经历过这个,当时脸上是真的挂不住了。

  好在老师虽然严厉,但还是考虑了他们的平时成绩,跟卷面成绩这么一综合,好歹算是勉强过了。

  学校每个学期都会寄成绩单给学生家长,乔北心本可以拦下,但他没有,收到之后就老实交给了梁以蓝。

  各科的最终成绩都不算高,最高的一门89分,最低的那门71分。

  对于一向只要求及格的大学生来说,这个成绩也算够用,可它不该出现在乔北心身上。

  梁以蓝笑眯眯接过成绩单,看了几眼笑容便缓缓消失,到最后眉头皱得死紧。

  一向温柔的女人难得动了怒,薄薄一张纸被她扔在沙发扶手上,轻飘飘落了地。

  她按捺下内心的种种情绪,只朝儿子挥挥手。

  乔北心捡起成绩单,干巴巴地说了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不知是哪里彻底激怒了梁以蓝,女人声音发抖,厉声问道:“儿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乔北心皱眉道:“我早就长——”

  他看着母亲哀戚的神色,忽然说不下去了。

  梁以蓝一向是开朗的,是乐观的。

  老天爷没给过她幸福的生活。年幼多病,刚成家又丧了夫,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大,终于到了该享福的年纪时,自己身体又撑不住了。

  可她鲜少流露过对命运不公的抱怨。她一直热爱生活,永远充满热情。

  这么多年,母亲失态的样子,乔北心只见过一次。

  初二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委婉地向她表示,希望她以后不要再在学校门口卖些东西,对孩子在班上的人缘影响真的很大。

  第二次失态,便是这一次。

  “我从来没因为学习成绩的事跟你发过脾气。刚上高中时,你跟不上班里的进度,也不习惯老师的教学方法,也有那么几次没考好,这些都没关系。”梁以蓝深吸一口气,嘴唇发抖,“生活不容易,所以我不觉得学习成绩重要到让我跟我儿子发脾气……”

  女人劈手夺过乔北心手里的成绩单,手指头甚至在上面戳了个洞。

  她不知是悲伤还是痛苦,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泪水。

  “乔北心,你告诉我,你这个成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擦了把眼泪,不再苛责,只低低地询问,“是真的没学明白吗?这门课到底难到什么程度,能让你考出这么一个分数?!”

  “……”乔北心无法回答。

  当然不是。

  他没法判断自己能不能学懂,因为他根本学不进去。

  什么都理不清他混乱的思绪,每件事情都让他心烦意乱不能专心。

  不仅如此,从某一刻起,乔北心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恐惧回家。

  可他不得不回家,他要回去照顾孱弱的母亲。

  每次来到那个高铁站,他都无法避免地想起,曾经的那个男孩在这里送走过自己多少次。

  从高铁站回到家中的那短短一截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疼得他快要坚持不住。

  他无处发泄,也不能向任何人倾诉,痛苦和悲伤在心里反复缠绕着,像黑洞一样侵蚀着他。

  可是,这些又能怪谁呢?

  怪母亲的病重?还是怪爱人的离去?

  都不是,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只能怪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怪他无能为力。

  片刻过后,梁以蓝终于平静了情绪,她缓缓说道:“儿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拦着欢姨,不让她告诉你吗?”

  她半阖着双眼,微微摇头道:“我就是怕这个……”

  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孝顺又懂事,但……

  “你太年轻了,孩子……”女人痛苦地说,“有些事情你抗不起来,妈也不需要你来扛。”

  这时,乔北心惊觉,母亲的脸上竟出现了和程望如出一辙的疲惫。

  “有些事情,你觉得自己咬咬牙就能渡过,但不是的,不是的……你太脆弱了,孩子。”

  这话像是给乔北心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让他不住地发抖。

  *

  几年前的心情走马观花地在乔北心脑袋里过了一遍。

  他咬了咬嘴唇,力道很大,被他咬住的位置迅速发白。

  他舌尖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选择轻飘飘地揭过那一段,只简单地说:“想了很多事,但也有一些想不明白……后来,小望,你可能都想不到,有些事情,我居然是听我妈说过之后,才恍然大悟的。”

  他转过身,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向着程望。他的视线凝固在程望的手指,想触碰又没有勇气,只能拼命按下心里的焦躁和悸动。

  “最开始时,我不怎么会回想我们为什么会分开,”乔北心声音有些沙哑,“不敢想,就只能简单归结为当时事情太多了,陪不了你,我又不会说话,表达不出对你的关心,只会让你失望、委屈,只会让你难过。后来有一次,可能我真的看上去太糟糕了,我妈都看不下去了。我们聊了一会儿,听她说了一些,之后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他抬起头,和程望对视一瞬,又说:“我们……就当时那种情况,早晚都会分开的吧,因为我们不是同一类人。”

  程望疑惑地看他。

  “或者说,我们是完全相反的样子。”乔北心换了个说法,“怎么说——你看上去好像很天真,什么都不懂,一副被人娇惯着长大的样子。可能你做不来家务,照顾不好自己,总会生病——”

  说到这里,乔北心用手掌拨开他的腿,按向了程望的小腹,力道很轻地揉了揉。

  之后,他又说:“看上去好像处处需要人照顾,但其实你心里是独立的,是坚强的,是很少依赖别人的。我……我就刚好相反。”

  乔北心低下头,视线望着地面,语气苦涩:“我跟你完全不一样。我以为我很独立,我以为我很坚强,我觉得我能照顾好我爱的人。可实际上呢?实际上我比谁都脆弱,我什么都承受不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依赖你们。”

  像是终于被压在身上的担子击溃,乔北心向前倒去,前额压着程望膝盖旁边的床垫。

  他说:“越想做什么,就越做不到;越害怕发生什么,反而越会把事情搞砸。”

  程望伸出手,摸了摸乔北心脑后的头发。

  大概是工作性质的原因,他的头发剪得更短了,发质又硬,摸着有点扎手。

  程望沉默着想了很久,半晌后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没什么含义的、浅浅的微笑。

  他拍拍乔北心的肩膀,自己则重新靠回床头,他在心里捋了一下那些想说的话,开口道:“小乔,我好像明白了……我也终于能把这些情绪都串起来了。”

  *

  很多事情程望也并没有想明白,就好像他至今都不理解,高三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他们那么好,程望既不觉得厌烦,也不觉得太甜腻。但同样的相处模式,为什么上了大学后,只会让他心生逃离。

  他省略掉中间那些纠结的心情,开门见山地说:“一开始,我是觉得,好像没有自己的空间了。”

  乔北心用手臂撑着脸,趴在床边,静静听程望说下去。

  “那时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你把爱情看得太重了。我呢,我不知道是我当时真的也一样太恋爱脑,还是受到了你的影响……我也把爱情摆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程望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我害怕这样——我害怕你在我的生活里占据太多位置,害怕我的世界只有你。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我也害怕你会这样,害怕你的世界里只有我。”

  说完这些后,程望摇摇头,又一次重复道:“我接受不了,我承受不了,不想要这样。”

  他看向乔北心,像是要确认他是否能听懂一般,“这种感情……太重了,我承担不了,它快压垮我了。小乔,我觉得你是有感受到的,有段时间我在疏远你。”

  乔北心顿了两秒,轻轻点头。

  程望说:“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就……”

  他思来想去,还是无法用委婉些的词语来形容那时出现的小小裂痕,好在乔北心也理解到了,他“嗯”了一声。

  “但其实,这些都、都还好,小乔,这些其实都还好。你能明白吗,甜蜜的时候你看什么都是好的,缺点也能变成优点,你想占据我的生活,你想一直跟我黏在一起,这些都可以的。但是,但是——”程望吸了吸鼻子,咬住下嘴唇,眼前视线又一次变得模糊,“一旦出现什么问题,这种‘占据’就会让我恐慌,让我觉得害怕。”

  他又一次向眼前的人确认道:“小乔,你能明白吗?”

  乔北心看着他,伸手帮他擦掉眼泪。

  程望有点泪失禁体质,眼泪一掉就没个完。

  乔北心捻了捻手指,那滴泪水很快被抹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明白……”乔北心说,“我把你看得太重要,又因为当时……当时的种种原因,绷在我心里的那根线断了,我承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想要承担起守护母亲的责任,但我承担不了,这快压垮我了……后来,我意识不到我的脆弱,也意识不到自己对你的依赖,把这些情绪全都倒给了你……”

  爱情大概会放大人们的情绪。甜蜜是双倍的,苦涩也是双倍的。

  被甜蜜的爱情挤占了生活时,热恋中的人是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的;而当爱情充斥着酸涩,年轻的孩子们往往承受不住这样双倍的负面情绪。

  乔北心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偏过头,看着地毯发愣。一个没留神,一颗透明的水珠滴到他的裤子上,瞬间被棉质布料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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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猜可能会有人问什么时候和好,应该是倒数五章之内吧,和好了就离完结不远了。

第58章 约定(五更)

  乔北心沉默了许久,久到程望忍不住伸手推推他。

  “好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程望揉揉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又说,“是该好好聊聊,不然搁在心里,总觉得是个疙瘩。”

  乔北心点点头:“嗯。但是,我还有些话……”

  他清清嗓子,但声音还是哑,鼻音也越来越重。

  “之后——就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乔北心用力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开口,“有段时间觉得忍不住了,觉得再不去找你就要疯了。”

  那时是大三临近暑假的时候。那时乔北心去了一个训练基地,这也是公安大学的传统,每届大三学生都会去那里集训。

  乔北心说了个地名,问:“这个地方你有印象吗?离你之前的家很近的。”

  程望点头:“记得,原来那里是战训基地啊,难怪我总觉得听到有人跑操喊口号的声音。”

  “嗯。有时晚上下训后,我睡不着,也没事干,好不容易回了琴市,却也不敢回家,就每晚在那附近闲逛——倒也不是想着偶遇或是什么,就是……太想你了,需要发泄一下。”

  他稍微打起些精神,对程望挤出一个浅浅的笑,说:“结果有一天,我居然碰到了程璟。他那时正忙着搬家,我刚好看到他。他跟我说,你之后一直也没回过家。之后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我想,偶尔联系一下、偶尔问候一下,也不能算纠缠吧。再后来,程璟项目不是出事了么,本来派出去的人里没有我,我……争取了一下。”

  说到这里,乔北心终于露出了这一晚最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没想到居然真的见到你了。”

  他向前靠去,伸手勾住程望的小指,语气虔诚:“小望,是我说话不算话,向你承诺过的我最终还是办不到。我想……我不想分开,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想把你追回来。”

  他说:“我爱你,一直都爱你,没有任何一天忘记过你。”

  程望定定看着他。

  在这个时候,程望无端想起了周娜那次跟他说的话:乔北心表现得真的太明显了。

  以前没有注意到,这次重逢后,他确实时刻把“舍不得程望”这几个字挂在脸上。

  但自己呢?可以和好吗?

  ……再来一次,还会分开吗?

  程望想了很久,久到先前哭红的眼皮都褪了色。

  终于,他像打定主意一般长舒一口气。

  他没有把手指从乔北心手中抽出,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对他说:“小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那时我说,如果换一个别的场景,换一个别的人,这些话我就不会说。”

  他抿了抿嘴唇,表情竟有点羞涩,但同时也带着一点甜。他说:“一会儿我说的话也是这样,这些话有效期只有今天晚上。等到了明天,你别再来拿这些话堵我,我不承认的。”

  乔北心疑惑点头。

  程望笑着,也点了点头。

  “小乔,有个问题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是,最近怎么样。就是那样呗,不好也不坏。跟你分开之后,没遇见过特别倒霉的事,和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了研,也去工作了。而且也都很顺利。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好的……”

  程望停顿一下,深深看着乔北心,“如果有什么事称得上过得不好,那大概就是想你。”

  乔北心瞪大双眼,摒住呼吸,心提得高高的。

  “我跟你一样。我也没有忘记过你,一直都爱你。但是——”程望还是笑着看他,只是笑容里存在过的甜蜜和羞涩淡了些,他像对一个多年未见的交心好友一样,缓缓说道,“我现在,现在不想跟你在一起。有些话你不说,我可能也发现不了,但想一想,可能你说的是对的,我对别人确实没有那么多的依赖。小乔,你知道的,我所有的爱情都给了你,但现在,我不想再让爱情成为我生活的全部了。我还有别的事情,很多很多别的事情要去做。”

  不知过了多久,乔北心才应了一声。

  像是注视着一个被高高举起的、装满水的气球,他满心欢喜地等待气球坠落,溅出一地水花。

  没曾想,气球轻轻落地,没发出半点声音。

  乔北心心生酸涩,僵硬着点点头,说:“我明白,但是,我可以……”

  程望打断他:“你想怎么做我不管啦,但你要做好这也许是无用功的准备。”

  乔北心听到这里,反而笑了:“小望,你可能不知道。有时我总觉得,跟你谈恋爱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当初我说喜欢你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能跟你有什么结果。现在想想,本来就是我赚了。”

  程望歪着脑袋想了想,也对他笑:“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相爱,是真的美好过,分开也不是因为不爱。这已经很难得啦。”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虽然我说你想怎么做我都不管,但我觉得有必要约法三章。”

  “首先,不许不经我同意,摸我抱我亲我。”程望说着,动了动小指。

  修剪得圆圆润润的指甲刮着乔北心的手心,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大脑听到程望的话,下意识松开了手。

  随后,他满脸茫然,听到程望又说:“然后,也不许凶我,不管你觉得你说的话是不是为了我好。”

  乔北心怔愣着点头。

  “至于最后一条……”程望呆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想到再告诉你。”

  说完这些,他掀开被子躺进去,背对着乔北心,说:“今晚说的这些,你想记着就记着吧,反正,就像我刚刚说的,等到了明天,这些话就当我没说过,我不承认,也不和好。”

  随后,他又下了逐客令:“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

  他等了一会儿,身后没有传来男人起身的声音,程望疑惑着转过去看——

  乔北心在他鼻尖印了一吻,干燥的嘴唇随即移到唇边。

  他叼着程望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好,这些话的有效期只到今晚,那约法三章是不是也可以从明天才开始生效?”

  程望只犹豫了一瞬,就被捉注了弱点长驱直入。被咬住舌头时,他混乱地想着,算了,那些理智、清醒,那些关于爱情的疑虑和担忧,通通等到明天再去烦恼吧。

  至于今晚,还是留给久别重逢的人吧。

  折腾了一整晚,程望又累又困。他枕着乔北心的肩膀,迷迷糊糊地问:“你不回去么?”

  “我等你睡着再回去。”

  程望含糊应了一声后,很快沉沉睡去。

  他睡觉还是会踢被子,睡相仍然很糟糕。一会儿腿要搭着,一会儿肩膀要枕着,一会儿又背过去,只留给乔北心一个屁股。

  后来,程望终于睡实了,他枕着乔北心的手,自己则无意识揪着乔北心的领口。

  乔北心又等了一会儿,才小心放下程望,轻手轻脚离开。

  走到客厅时,他看到自己买的那条手链就躺在桌上,在月光的照射下发着光。

  他走过去拾起那条手链,轻手轻脚回到卧室给程望戴上,又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恋恋不舍地离开。

  程望没发现,这条手链的吊坠是一片银杏叶。

  乔北心在商场看到的第一眼就决定买下,只因为他觉得,这片叶子真的很像当初程望随手捡起递给他的那一片。

  像桃心一样的银杏叶。

  *

  之后这段时间,乔北心开始频繁出现在程望的生活中。

  他确实把程望说的话听进去了,恰到好处地关心着,又不至于过分殷勤。

  对于乔北心时不时的示好,程望有时会接受,有时则会拒绝。

  吃饭的时候会回请,如果收到了小礼物也会回礼。

  有时乔北心会在他加班时过来晃晃,顺便捎来一只小饭盒。这种时候,程望会相应地转给他饭钱。

  ——当然,乔北心并不会收。

  日子这么平平淡淡过了一阵子。

  七八月的时候事务所是淡季,程望终于彻底闲了下来,过上了朝十晚六的正常工作族的生活。

  乔北心则刚好相反,下半年的节日太多了,为避免工作出错,节假日往往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

  他们有近一周的时间没见过面了,只偶尔发发消息。

  程望对此不怎么在意,但他能感觉到乔北心的憋闷。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又加班,烦”,没忍住,笑出了声。

  七月中旬时的某天下午,乔北心打来电话。

  “你最近是不是都不加班?”

  程望说是。

  “那今晚,可以见个面吗?”

  程望挺惊讶:“你忙完了?最近不是一直加班么?”

  乔北心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我们厅里人事大变动,我可能会去别的部门了。”

  说过之后,乔北心“哎”了一声,无奈道:“不,重要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明晚有空吗?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这段时间程望经常去探望梁以蓝——大多是挑着乔北心加班不在家的时候。

  就算两人做不成恋人,但梁以蓝确实对他好过,现在女人病重,程望也一直很忧心。

  但探望梁以蓝是一回事,留在乔北心那里吃饭又是另一回事了。

  程望没立刻答应,而是问道:“明天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就是委婉地拒绝了,一般程望这样说,乔北心就会识趣地不再继续邀请。

  但这一次,确实是有点特殊意义的。

  “明天是我爸生日。这几年每到这一天,他以前的战友都会过来家里看望我和我妈。很热闹的,你要不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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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那什么,就是亲了亲,别瞎想(?)

  这一更算是周四的份,下一章是大刀,写得不会很快,争取周五更,更不了到时挂假条

第59章 伤逝

  第二天下班时,乔北心又来了。

  程望无语地问:“你不赶紧回去做饭,来找我干什么?”

  乔北心还挺理直气壮:“我做饭……那个水平你也知道的。”

  程望都气笑了:“你就不想着提高一下?”

  乔北心诚恳道:“在提高了,我妈认证过,比几年前好多了。这不能一蹴而就。”

  下地铁时,程望拍拍头,问:“我去买点水果吧。西瓜可以吗?”

  乔北心摇头:“她吃不了,上次吃了两块西瓜,一直拉肚子。而且我爸战友他们过来时都会带东西,你就别买了。”

  “两手空空地去多不合适呀!”

  程望头发毛茸茸的,头顶立起来两三根随风飘扬着。乔北心想,他昨晚睡觉时一定又是满床打滚,才把头发睡成这样。

  软绵绵的两三根头发,把乔北心的心也看得软绵绵的。

  他忍着想揉一揉那几根头发的冲动,说:“你去看她她就很高兴了,别的都不重要。”

  回到家时,乔北心打开门,客厅里已经立着几位站得板正的中年人了。

  乔北心打了招呼,又给程望一一介绍。

  梁以蓝今天精神不错,没坐轮椅,自己扶着家具慢步从卧室走出。

  几个会做饭的男人在厨房帮着欢姨收拾,其他人则坐在客厅聊天。

  二十分钟后,欢姨出来招呼大家吃饭了。

  梁以蓝依然拒绝了儿子的搀扶,自己小心走过去落了座。可刚握起筷子,她忽然抬头,眼睛左右扫了几圈,疑惑问道:“怎么,小飞今天没来吗?”

  原本热热闹闹的饭桌顿时安静下来。

  这群大嗓门的中年男人先前把家里吵得闹哄哄的,此刻却一个比一个安静,都低着头看向面前的饭碗,谁也不肯出声。

  几分钟后,桌上想起了一声极为压抑的抽气声。

  最后,还是刘明出来说了话。他把筷子放在碗边——明明已经万分小心,却还是磕出了一点声响。

  他强打起精神,冲梁以蓝挤出一个单薄的笑,说:“小飞……小飞去陪信念了。”

  梁以蓝呆呆的,几秒后点了点头,她又看看剩下的几个人,低声说:“哦,哦。我记得,小飞和信念以前关系就很好……”

  好好的一顿饭,因为这个话题显得沉重无比。

  饭后,乔北心送他们下楼,程望则留在楼上陪着梁以蓝。

  时间还早,女人不想这么早就去休息,她吃力地倚着窗台向下看。

  她有些恍惚,怎么大家都到这个年纪了呢?一晃眼,年纪最大的都五十多岁了。

  她喃喃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呀。怎么就到这个年纪了呢?去年小飞还很健康的。”

  程望看着她,不知从何安慰。

  女人又说:“今年是小飞,也许明年就是我啦……”

  程望听了很难受:“阿姨,别这么说。”

  梁以蓝却没有什么痛楚或悲伤的神色,嘴角甚至还挂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用强求,也强求不来。”

  她像是对这些都看开了:“也不是非要长命百岁才算圆满呀。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我没有遗憾,也不觉得辛苦。我只觉得快乐。”

  她甚至反过来安慰程望:“小望,不用觉得难过。最近这段日子,我老梦见心心他爸。”

  提到逝去已久的爱人,女人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甜蜜。

  “差不多了,到时候了……”

  程望离开时,梁以蓝笑眯眯对他说:“小望,不喜欢他就拒绝。”

  乔北心很是无语:“妈。”

  梁以蓝那几句话让程望很担忧,刚走到楼下他就催促着乔北心快些回去。

  “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乔北心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他说不出话,只能摇摇头。

  “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乔北心还是摇头。

  *

  这次之后,程望去探望梁以蓝的次数勤了些。

  但没过多久,梁以蓝又一次住院了。

  这一次,她的状况已经非常不好了。

  酷暑很快过去,琴市入了秋,又入了冬。

  梁以蓝反复出院又住院,很难说清这几个月她在家的时间长,还是住在医院的时间更多。

  到了十月份的时候,梁以蓝已经病重到不能自理,一天之中罕有清醒的时间。

  老人们常说,冬天不好过。

  那一年冬天,琴市下了好几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可瑞雪留不下一位病重的女人。

  梁以蓝没熬过那个冬天。

  十一月某个工作日的下午,程望接到了乔北心的电话。

  他看到来电人是乔北心的时候心跳已经开始加速——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在工作日的下午给自己打电话呢。

  程望抖着手,连按两次屏幕,却都没能接通电话。

  他压住自己的心脏,冷静片刻,又一次按向屏幕——

  电话那边声音嘈杂,乔北心久久没有开口,但程望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程望跑出办公室,找到一处附近最安静的地方,静静等待乔北心开口。

  半晌,电话那端终于传来了声音。

  “……她走了。”

  *

  丧事办得很简单,再往上的老一辈也早就都不在了,丧事就遵从着女人生前的愿望,简单又低调。

  乔信念的战友们帮忙操办了后事。

  这些年他们送走了不少兄弟,现在,又不得不送走兄弟的遗孀。

  乔北心大概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整场白事中,他都显得冷静又沉默,只有手臂别着的黑箍无比刺眼。

  当初那个倔强但脆弱的男孩终于有所成长,他摸索着如何担负起肩上的责任,也明白了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消化、自己处理。

  安置骨灰的那一天,乔北心婉言拒绝了其他人的陪同,只询问了程望的意见:“能陪我一起去吗?

  程望红着眼眶,同意了。

  大约一年前,梁以蓝曾经提起过这件事,乔北心按照她的意思,给父母提前买了一块合葬的碑。

  一同放置进去的东西并不多,只有父母年少相恋时的往来信件。

  信纸早就发了黄,钢笔字迹也随着墨水的氧化变得模糊不清。

  乔北心一直忍着没去翻看,总觉得不该打扰父母的爱情。

  只是到底还是难过,厚厚的一个信封放进去时,乔北心手一抖,信件散落一地。

  二十多年过去了,信纸变得脆脆的,他弯腰捡起,小心捏着装回信封,不小心瞥见了某封信的内容。

  比起乔北心字迹的清秀,父亲字体明显更加洒脱大气,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模样。

  可这样的男人,写起情书来比谁都柔情。

  “吾妻以蓝:调回内地的申请已经打好,我明日就去提交。边境艰辛,但远不及你我二人分别之苦。你离开了,我的心也一起离开了。”

  边缘的字迹很模糊,纸张也凹凸不平。

  乔北心知道,这是被水打湿后的样子。

  他草草翻过另外几封,每封信的开头都是同样的四个字。

  吾妻以蓝。

  乔北心沉默地把信封封好,放入盒子里,准备盖上时,被程望拦住了。

  他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支细长型的东西,塞到乔北心手中。

  这是很早以前,乔北心送他的那支旧钢笔,是乔信念的遗物。

  乔北心有些惊讶:“怎么带过来了?”

  程望说:“物归原主,还给叔叔和阿姨吧。”

  乔北心摇头,说:“不必,我送给你的,你留着就好。”

  “我知道,但是……”程望不知道怎么说,坚持让乔北心把钢笔一起放进去。

  “好吧。”乔北心也没再推脱,接过钢笔,与那个厚厚的信封一起装进盒子里。

  再抬起头时,他看到墓碑上贴着的照片。

  遗照也遵循梁以蓝的心愿,换成了当初两人的合照。

  从未谋面的父亲面庞晒得黝黑,短短的板寸贴着头皮,对着镜头笑得傻憨憨的。他的妻子绑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靠在他身边,笑得甜蜜又温柔。

  *

  回去的时候又是一路无言。

  乔北心在车上睡着了。

  从梁以蓝去世那刻到现在,他的情绪一直控制得很好,悲伤全部被他藏进心里,努力适应一个靠谱的成年人的身份。

  程望不知道这份“靠谱”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他强装出来的,但他这段时间的忙碌和疲惫,程望确实看在眼里。

  看他睡着后,程望把自己的手机静了音,坐在他身边,也很想要睡一觉。

  但他睡不着。

  梁以蓝的离开,让程望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伤心。

  梁以蓝温柔、恬静,为人耐心又包容。

  ……他多想拥有一位这样的母亲。

  离开自己的母亲后,那些不快的经历很快被他从脑中抹去,虽然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但他清楚知道那些都是过去了。

  一开始也会有思念,后来也就麻木了,跟大哥相依为命的日子也不赖。

  只是,有过对比才知道,大哥再好,也代替不了母亲的地位。

  那些被母亲使唤着去买调料、买水果、招呼客人的生活,他多想体验一下呀……

  程望眨眨眼睛,抹掉眼角的泪水。

  *

  回到乔北心家后,他问起了那支钢笔。

  程望说:“意义太重大了,我怕弄丢,就一直放在家里,没有带去学校。那天找出来了,我想着还是还给叔叔跟阿姨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乔北心慢半拍点着头,说:“其实你可以留着的……算了,都放进去了,说这个也没意义。”

  两人简单吃了晚饭后,程望告辞回家。

  “别送了,你这两天挺辛苦的,早点休息吧。”他说。

  车程中睡过的那短短一觉并没有让乔北心休息片刻,反而让他疲态尽显。他好像又变成了几年前刚刚得知母亲病重时,那个摇摇欲坠的脆弱男孩。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有回答程望的话,而是另起话题,问他:“小望……”

  程望疑惑点头。

  乔北心按着他坐到沙发上,自己挨着他坐到身后,又用手别着他的脸,不肯让他回头。

  紧接着,程望听到乔北心低低地询问着:“抱一下,可以吗?”

  肩膀很快传来熟悉的体温。

  乔北心的额头靠着他的背,手臂用力圈紧他的腰。

  这是一年里最冷的季节,程望穿着厚毛衣坐在暖气房里,背上的衣服被泪水浸湿了。

第60章 平静

  梁以蓝去世后,乔北心消沉了一段时间。

  说消沉也不太恰当,他只是比以往更加沉默,话更少。

  日子很快到了十一月下旬,程望开始忙碌起来,有时周末也要工作。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他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加班。

  准备回去的时候,恰好收到了乔北心的电话。

  “同事给了我两张话剧票,要不要去看?今天晚上的,位置很好。”

  这个话剧社很有名,剧场离程望公司也近,正在上映的这出话剧口碑很好。

  程望心里有点痒痒的。

  乔北心解释道:“本来同事要跟女朋友一起去,结果他女朋友生病了,票就空出来了。他在群里问谁想去,我就要走了。”

  话到这里露出了一点笑意:“我想跟你一起去看,你有空吗?”

  程望挠挠头,答应了:“好吧,我也想去看。”

  距离话剧开场还有一会儿,他们在剧场附近的商场里吃了饭。

  乔北心到得早,见程望坐下后,推给他两杯奶茶。

  是高中学校后门那家商场里,经常排队的那一家。

  程望许久不喝奶茶了。

  倒不是因为不喜欢,纯粹是因为事务所的同事更喜欢喝咖啡,从众心理作祟罢了。但他对**有些敏感,喝了总觉得心脏砰砰跳,久而久之咖啡也不喝了。

  现在的程望也能勉强算是个养生boy了。

  奶茶店换了包装,为了环保也取消了吸管,改成了开口杯盖的设计。

  程望以为两杯是一样的,随意拔掉一杯的盖子,就要往嘴里送。

  “哎——”乔北心拦下他,“有一杯加了糖。店员说不加糖太苦,我也不知道你口味变没变,就买了两杯。”

  程望闻言仔细看看瓶身——不巧,他随手一拿,选中了那杯全糖的。

  但他没吱声,叼着奶茶杯,仰头灌了几口。

  另外那一杯则放在了乔北心面前。只是他对这些饮品不感兴趣,一直没有喝下。

  今晚两人吃了一顿汤锅,味道很好,只是实在辣了些。他们都不是能吃辣的人,程望脸颊泛红,乔北心也在小声吸着气。

  终于忍不住时,乔北心拔掉盖子,抿了一口奶茶。

  ……

  他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罕见的痛苦表情。

  艰难咽下去口中的液体后,他不敢置信地说:“不加糖的……这么苦么?”

  程望无辜地看着他。

  乔北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心里的抱怨:“你怎么会爱喝这么苦的东西?”

  程望在对面拍桌狂笑。

  美味的晚饭和精彩的话剧稍微安慰了一下程望周末还在加班的悲愤,也因此没有拒绝乔北心送他回家的提议。

  下车后,乔北心接过程望的电脑包背在身上。

  “你电脑这么重?”

  程望夸张叹气:“是啊,每个加班的深夜,我都被沉重的电脑压弯了身体。”

  乔北心神色认真:“你平时工作一直坐着敲键盘,确实对颈椎和腰椎不好。椅子和枕头可以用用。”

  说完,他的视线移到程望的手腕。

  没有看到那条手链。

  乔北心低头抿了抿嘴。虽说知道急不来,但到底还是有点失落。

  他问程望:“我送你上……”

  话音未落,只见程望笑着冲他挥挥手,接过自己的电脑包,欢快地说:“拜拜,小乔。”

  乔北心:“。”

  他无奈点头:“好,再见。”

  程望推开楼下大门的时候,乔北心又叫住他。

  “小望!”他两步跑过去,说,“小望,之前那段时间心情不太好,我自己调节了几天,现在感觉差不多了。”

  他伸手拽住程望外套的兜帽,示意他转过来。

  程望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连帽大衣,羊毛顺滑又有光泽,在路灯的照耀下低调地发着光。

  手感太好了,乔北心捏着兜帽边缘搓了搓,舍不得松开。

  程望不满地把兜帽解救出来。

  乔北心不好意思地笑笑,摸着自己的鼻子,为刚刚的幼稚行为感到丢脸。

  他继续说:“还是有点难受,总觉得……她怎么就这么离开了呢。但想一想,对她来说也许是种解脱。”

  他揉了一把脸,从略显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想摸摸程望,又想到了约法三章,无奈只得把手揣回口袋。

  “但不管怎么说,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对吧?”

  他又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后冲程望晃晃,“今天是周日,再给我最后一个晚上难过和悲伤,下周一开始,我好好追求你,可以吗?”

  程望睫毛颤了颤,他不自在地扭着手,按灭了乔北心的手机屏幕。

  “谁管你……”他丢下这样一句话,跑进楼里。

  *

  周一下班时,程望又在公司楼下捕捉到了乔北心。

  奇怪得很,因为两人工作都很忙碌,如果乔北心这一天想要找程望吃饭或送他回家,是会提前询问的,免得扑空。

  但这次没有,程望站在一楼大厅里,远远看着乔北心坐在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一副等了有一会儿的样子。

  保安帮程望拉开大门,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了一声说:“你朋友等你半天了。”

  行吧,天天来,连保安都认识了。

  程望走过去,从背后戳戳他。

  乔北心仰头,看到程望还挺惊讶:“今天下班这么早?”

  程望:“刚把需求整理好发给客户,在等他们发资料过来。”

  乔北心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层毛圈,被风吹得来回乱倒。

  程望问:“来很久了吗?干嘛不进去等,外面风这么大。”

  乔北心眯了眯眼睛,说:“也还好,不冷。”

  “那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下午学了一道菜,想给你尝尝。”

  “周一下午你不工作,摸鱼学做菜?”程望哼哼,“我要写信举报你。”

  这倒是冤枉乔北心了,他的人事调动通知今天下来了,下午来这边报道,这才稍微空了一点。

  “之前不是跟你说,可能会有人事变动么。”乔北心解释道,“我调去办公室了,还没正式开展工作,就被轰下来下基层。”

  *

  这事说来话长。

  因为种种原因,乔北心的大学成绩不算出色,但公务员考试是真的下了苦功复习的。

  他笔试成绩很高,顺利考进了省公安厅。

  他考的是经侦,前两年在各区的派出所跟着办案,最近才刚回到厅里,着手写结案的各项材料。

  其中某份材料上交到领导那里的时候,被一位领导点名表扬了。

  这位领导是出了名的惜才,之后又把乔北心推去了一个文秘比赛,有心让乔北心做他的秘书。

  这种文秘比赛每年都有,考验的就是写材料的功底:文章有没有深度,是不是套话,能不能抓住重点,写作速度够不够快。

  乔北心不是文秘出身,被推去参加比赛时也是抱着比着玩玩的心态。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是那一届的第一名。

  领导大喜,趁着这次人事调动,干脆把他调到了办公室。

  *

  程望身边没人是公务员,他搞不懂这些部门设置,问道:“办公室比你之前的岗位好吗?”

  “各有千秋。经侦轻松些,但会到处出差。办公室更忙,但晋升更有利。”乔北心解释道,“不过,我的基层工作经验还差一点,之前因为我妈身体不好,就一直拖着。现在必须去了。”

  他说了个名字:“就是你公司附近那个派出所,我下午过去报道。”

  程望瞥他一眼,“报道完就开始摸鱼?”

  乔北心看来心情不错,还跟他开起了玩笑:“是啊,省得你老嫌我做饭不好吃。”

  难得下班早,今晚乔北心去了程望家,真的做了一桌饭菜。

  *

  程璟也回来了。

  他这两年是真的倒霉。先前因为客户的原因,不得不签了一份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之后又马不停蹄去了一个IPO项目。

  IPO,令审计师闻风丧胆的三个字母。一年报表的审计已经让他们精疲力尽了,三年报表简直就是地狱。

  程望打开家里大门,发现鞋柜歪歪扭扭扔着大哥的皮鞋。

  他把鞋子捡起码好,压低声音对乔北心说:“大哥回来了,估计在补觉。”

  程璟会做饭,但他太忙了,兄弟俩家里基本不开火。

  因此,当家中久违地传来米饭香味时,程璟瞬间从梦中惊醒。

  第一反应绝不是惊喜。他着急忙慌穿衣下床,生怕小弟把厨房烧了。

  打开卧室房门后,他赫然发现小弟淡定坐在沙发上玩switch!

  程璟震惊:“厨房做着饭,你在这儿玩?!”

  程望茫然地问:“那不然呢……?”

  乔北心听到声音,从厨房走出。

  “怎么了?”

  程璟狐疑地看着他,又回头看看小弟。

  “……没怎么,你小心点,别把铲子上的油滴地上。”

  饭桌上,程璟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偏偏俩小的谁也不理他。

  他沉不住气,筷子敲敲面前的盘子。

  “你们俩怎么回事?说句话行不行?”

  还是没人理他。

  程望抬起头,小声嘀咕一句:“好好吃你的饭吧。”

  饭后,乔北心又自觉去刷了碗。

  程璟抱臂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人进进出出。

  他冲程望使了个眼色,悄声问:“你真沉得住气啊。”

  程望多少猜到了大哥早就知道他和乔北心的事,但还是心虚。

  他打哈哈道:“啊哈?”

  “啊哈你个头。”被大哥弹了个脑崩儿,“等他走了看我收拾你。”

  收拾完这些后,乔北心没多留。他冲程望扬扬下巴,说:“难得这么早下班,今天早点休息,我看你又快到忙季了。今年也会连续好几个月加班到凌晨吗?”

  “会吧……每年都这样,没办法。”程望拿起他的外套递过去,抱怨了一句,“想到要加班就心烦,愿世界没有加班。”

  乔北心的羽绒服里还裹着他的警服。

  警服他平时都放在办公室,只在换洗的时候才带回家。

  程望没有注意,也没发觉衣服重量不对,手一滑,裹在里面的警服滑了出来——程望绝对不会允许衣服掉在地上这种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他眼疾手快捞起警服,扯着衣角抱回自己怀里。

  他嘟囔着问:“你衣服好好放行不行……干嘛团在一起啊!”

  “不想让别人看见警服,”乔北心解释道,“衣服上面有警号,传出去容易惹麻烦,习惯了。”

  这又是程望理解不到的领域了,他撇撇嘴,把衣服递给乔北心,手指却搓到了衣服下摆有处极不平整的凸起。

  长方形的物体,薄薄的一小块儿,贴在警服里衬。

  他随口一问:“这么小的东西放口袋里当心丢哦。”

  乔北心没回答,只是慢吞吞接过衣服,又极为爱惜地摸了摸那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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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小乔把什么东西放在里面了呢

  没猜到的朋友请看文案=v=

第61章 三章

  乔北心离开后,程璟一把提溜住想溜回卧室的小弟。

  “说说?”

  程望抓抓脸,跟大哥一起坐在沙发上。

  程璟不再兜圈子,直接问道:“你跟乔北心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管你这些,但你得让我心里有个数。”

  程望垂着眼睛,眉头微蹙,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前在一起过……谈恋爱的那种在一起。后来分开了。”

  程璟:“那现在呢?和好了吗?”

  程望摇头,说“没有”。

  “他想跟你和好?”

  程望这次没有回答。

  程璟见问不出什么,只能主动开口:“之前跟你说过吧,他第一天来就跟我问过你。”

  说到这里,程璟有些抱歉:“我呢,当时说那些话可能是严重了些,但我原本……”

  程望瞪圆双眼,问道:“说什么话?”

  这下轮到程璟疑惑了:“乔北心没跟你说过?我去找过他。”

  程望确实不知道这些,他甚至不清楚大哥和小乔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他咬了咬嘴唇,沉默着。

  程璟说:“我比你们大几岁,见的东西也多,我以为我能理解你们,但其实,我和你们想事情的角度、看待问题的态度,都有天壤之别。我尽量用最委婉的语气去说那些话,但可能还是伤人。”

  “大哥,你……说什么了呢?”

  程璟:“也没说太多,大致意思就是,你们都太小了,承担不了你们的爱情。”

  程望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大哥倚着沙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事实上,关于小弟分手这件事,他当然也是清楚的。他知道他们的爱情举步维艰,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该当这个坏人,横在中间拆散他们。

  程璟轻咳一声,低低地问:“生气了?”

  程望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说:“没有。”

  程璟不信:“那就是生气了。”

  程望起身,拖来一把椅子放在程璟面前,自己跨坐上去,双手叠在椅背上杵着下巴。

  他看着程璟,认真说道:“真的没有,大哥,我永远不会跟你生气。”

  程璟闻言,揉了揉他的头发。

  程望心里明白,大哥说的那些,充其量只能算是加速了他们的破裂——事实是,他和乔北心那时真的走不下去了,正如乔北心所说,继续在一起,只会徒增两人的痛苦。

  他只是奇怪:“大哥怎么知道的呢?”

  程璟眯起眼睛,一脸受不了地说:“傻子才看不出来,那小子一看见你眼睛就黏你身上了!撕都撕不下来!”

  程望脸蹭地红透了。

  他从椅子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物归原位,大声嚷嚷着:“睡觉了睡觉了,大哥晚安!”

  “睡个鬼啊你!刚九点!”程璟起身过去抓他,“你给我回来!”

  程望哭丧着脸坐回沙发。

  “反正都聊到这个了,我也问问你,”程璟难得这么正经,“你到底怎么想的?打算怎么着?”

  程望又低下了头。他认真想了一会儿,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说想要和好,但我现在不太想,也有点不敢。”

  他扭头看看大哥,神色苦恼,“谁知道这一次的结果是不是好的呢?而且,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程璟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内心反复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

  程望没有明说为什么不敢,他却能明白。

  生活在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里,谁还敢相信爱情,谁还敢相信天长地久呢?小弟试着迈出了一步,最后也失败了。

  ……他也尝试过,他也失败了。

  到底还是希望孩子幸福的想法占了上风,程璟又在小弟后脑勺弹了个脑崩儿,说:“这话我之前也跟乔北心说过,爱情应该是给生活锦上添花的东西,应该是能让你快乐的东西。”

  程望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眉毛反而皱得更紧了,“那,如果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完美了,那我就不需要爱情了吗?”

  “当然不是,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总会遇到低潮,总会陷入低谷。爱情也可以给你陪伴,但前提是——”程璟在这里停顿片刻,“爱情应该是分担痛苦的,而不是让痛苦加倍,对吗?”

  程望若有所思:“嗯……你说得对。”

  见意思传达到了,程璟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行了,不给你讲这些大道理了。”他摆摆手,起身回房间。

  “哎大哥——”程望叫住他,“我能问个问题吗?”

  程望眨巴着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个,就是,你和,和殷姐姐……”

  程璟背影一顿。

  “她结婚了。”程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回答道。

  程望垮着个脸,“我错了,不该说这个。”

  “这有什么,早就过去了。”程璟故作大方地挥挥手。

  程望傻乎乎地当了真,追问道:“那你当时,殷姐姐出国的时候,你挽留过吗?”

  程璟在心里暗骂这小兔崽子真不会看人脸色,他木着脸,说:“没有。”

  程望“哦哦”着,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看到大哥表情后,识相闭了嘴。

  回房前,程璟倚着门,还想说些什么,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他看着小弟抱膝坐在沙发上,还在思考着刚刚的谈话。

  他想,虽然他年长几岁,但他远没有小弟勇敢。

  当然,他也远没有小弟幸运。

  *

  据乔北心说,基层的工作没有之前辛苦,只是下班时间变得不固定了。

  有人报警就要随时出警,刚过去一周,乔北心已经三次在吃饭时被叫出去了。

  这天晚上,附近某个理发店报了警,说有人烫完头发不肯给钱。

  民警最常处理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理发店说他们是正常收费,客人说是欺骗性消费,双方各执一词,谁都不肯退步。

  乔北心听着,感觉脑瓜嗡嗡的。

  解决完这起纠纷后,又是晚上九点了。

  晚上的盒饭吃了一半,剩下的还摆在桌上。菜汤冷了之后凝固住了,乔北心夹了一筷子,送到嘴边又觉得倒胃口。

  他简单收拾了桌子,又打了一份报告,这才准备下班。

  出门时顺便给程望打了个电话。

  程望也进入了忙季,下周还要出差。

  现在两人下班时间都不固定,好几天没见过面了,乔北心有点想他。

  程望还没下班,说是还要等一会儿。

  “还要多久呢?我刚下班,要不等你一会儿,一块儿吃个宵夜?”

  程望有气无力的:“好吧……”

  他们这地方附近有个商场,商场的地下直通地铁站,交通非常方便。

  乔北心在商场里转了转,选了一家大排档一样的店面,把位置发给程望了。

  店面看着干净,和路边摊完全不同,他估摸着程望应该能吃。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收到了程望的消息,说是下班了。

  乔北心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两碗花甲粉丝,又点了两个牛肉锅盔。

  这家大排档味道不错,花甲洗得干干净净,牛肉喷香馅大,是非常好的夜宵选择。

  ……如果程望没带着四五个同事一起来的话。

  乔北心木着脸,看着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自来熟地坐到他身边,自我介绍一番后似乎就和他成为了朋友,然后开始互相抱怨着项目和领导。

  程望闷头吸溜着粉丝,时不时附和一句。

  至于乔北心,他看着面前的同款花甲粉丝,又没了胃口。他把碗推给旁边一个虎视眈眈的女孩。

  “这碗我没动,你要是饿就先吃着碗吧。”

  女孩欢天喜地接过:“谢谢帅哥!”

  话题突然被这句话带跑了。

  “哎哎!”程望身旁的女同事戳他手臂,“你们长得好看的人是不是只跟长得好看的人玩?你看啊,程总,你,还有你这个朋友,还有那个名字是生僻字的那个谁——”

  程望:“人家叫严以珩,你礼貌点,什么生僻字。”

  女同事:“就是很生僻嘛!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种长相平平的人?”

  程望撇撇嘴,嫌弃地端着碗远离她。

  女同事还在叽叽喳喳着,乔北心一句都听不进去。

  这个程望,可真是……

  乔北心无奈地笑了。

  吃过宵夜后,地铁早就停运了,几个人各自打车,各自回家。

  实在是太晚了,程望没有同意乔北心想送他回去的想法,乔北心也没再坚持——他渐渐地也明白了,有些事情看似真切的“关心”并非必要。

  他把程望的电脑包递过去,点头说:“好,那你一会儿把行程分享给我。”

  程望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一整晚都对乔北心憋闷的表情视而不见,现在同事终于都离开了,程望反复回想着他们一行人一起出现时,乔北心那副如遭雷劈却又不得不保持淡定的表情,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乔北心也懒得问他在笑什么——除了嘲笑自己外,还能在笑什么呢?

  只能默默等着程望笑够。

  冷静下来后,程望清了清嗓子,语气正经了些:“小乔,之前说的约法三章,第三条我想好了,是……”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是网约车司机的电话。

  程望两步跑出商场,跟着司机师傅的指示,找到了车子,

  那块区域画了黄线,不允许停留太久,程望坐进车里后,冲乔北心挥挥手机,“回去跟你说吧,走啦!”

  这一晚,乔北心焦急地等待着程望的第三条。在他的耐心即将告急时,程望终于传来了消息。

  -约法三章的第三条

  -我们首先先是独立的个体,其次才会发展成为不同的关系

  -小乔,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再来谈爱情

  -你也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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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憋屈了几章了,小乔下章该支愣起来了

第62章 生病

  之后的一周,程望出差了。

  这一年的年度审计,他被分到了一个大型的乳类上市公司项目上。

  这种大型项目,安排的人手足够多,每个人只负责几个科目,做起来轻松得多。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本该算是轻松的项目,预审却让程望吃尽了苦头。

  快到年底了,企业一般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采购新的奶牛,因此年末的盘点通常会早一至两周进行,审计师则配合企业的时间过去监盘。

  这家乳类企业的牧场在内蒙古某处,项目经理安排程望和另一个女同事一同过去监盘。

  临行前,程璟说:“带点药,治肠胃的那种,当心水土不服。”

  程望答应着,可完全没往心里去,随便带了几板健胃消食片,就算是准备好了。

  结果过去之后可遭了大殃了。

  客户那边的销售代表性格剽悍,在随行的女同事委婉表示自己吃了抗生素、不能喝酒后,从口袋掏出几板药片,啪地拍在桌上,豪迈表示:“没事!出事了我们有药!”

  程望和那位女同事脸都黑了。

  没办法,客户是天,客户是上帝,再不满也得忍着。

  身边有女孩在,程望怎么也得多照顾些,这餐饭菜没怎么动,光顾着喝酒了。

  总之是吃得很难受。

  当天晚上回去后,程望跟乔北心整整抱怨了一个小时。

  “我真的是哦,”可能多少也是有些醉了,程望越说越气,“气死我了!中国的酒桌文化什么时候才能灭绝?!”

  在应酬这方面,乔北心也是深受其害,跟着批判了一会儿后,他又有些忧心:“你注意身体啊,喝这么多酒。”

  *

  每天应酬也就算了,程望吃得也很不习惯。

  牧场这边牛羊种类多得很,有负责产奶的,有用来对外出售的。有客人来时,也会用来招待客人。

  作为一个北方男人,程望其实吃不太下羊肉,总觉得味道太重。以前高中同学聚餐,大家为了照顾他,从来都不吃涮羊肉。

  但这边最爱吃羊肉。

  不仅爱吃,还要边切边吃。

  程望人都傻了。

  屠宰间离他们吃饭的饭店直线距离也就500米,桌边立了一块板子,想吃哪里告诉厨房,直接就能切了送来。

  真-指哪儿吃哪儿。

  客户大手一挥,唰唰唰画了几个部位,冲老板说:“先来这几块肉。”

  鲜血淋漓的羊肉很快送到桌上,当着程望的面下锅了。

  客户微笑邀请道:“尝尝,你再也吃不到这——么新鲜的羊肉了。”

  吃到一半,程望实在受不了,出去吐了一遭。

  就连喜欢吃羊肉的女同事,都受不了这种吃法,吃到最后,俩人脸都绿了。

  之后几天,客户终于察觉到程望吃不来羊肉,很体贴地撤了羊肉,换上了牛肉。

  但牛肉的吃法也让程望开眼了。

  程望看着一盘盘只洒了香菜的牛肉刺身,感觉胃里胃酸上涌,又想吐了。

  他颤抖着声音问:“这……这好像是生的?”

  “牛的这个部位——”客户说着,在小画板上比划了一下,“是可以生吃的,你放心,绝对没有寄生虫。但也只有这个部位可以。”

  说罢,他体贴地加了一块儿牛肉放到程望盘子里,说:“你们自己千万不要生吃哦,要有专业的师傅,选对了位置才行,不然真的容易生病。”

  程望心想,我谢谢你,我之后一年都不想再吃牛肉了……

  *

  他们住得也不太好。

  牧场远在郊区,周边基础设施约等于没有,想买个泡面都要坐车到邻近的镇上去买。

  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白天还要忍着牲口的味道去数牛数羊,程望欲哭无泪,短短几天,人都瘦了。

  这几天乔北心赶上值班,也是忙得昏天黑地,今天好不容易碰上程望同意开视频,本来挺高兴的,一看见程望的脸——

  “你是不是生病了?”乔北心问。

  程望虚弱摆摆手:“没有,就是吃不惯……他们都喂我吃生肉了……”

  他把这几天的遭遇说给乔北心听。

  “而且这边太偏僻了,除了客户的食堂,别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便利店,没有超市,连外卖都没有……”

  程望描述得有点夸张,乔北心听了都直犯恶心。

  吃不惯也就算了,要命的是程望确实有点不舒服。

  他吃得少,按理说不至于消化不良,但他这几天总是吃不下东西,吃一两口米饭就饱了,过了一两个小时又饿得不行。

  “你还要待几天?”乔北心皱眉问,“我记得之前是说下周三回来?”

  程望点头:“嗯,可能还盘不完,之后几天会很忙。”

  说完他又倒在床上打滚,“我好饿啊!”

  乔北心犹豫一会儿,问道:“小望,那……要不然,我这周末去找你?”

  问得小心翼翼的。

  屏幕那边的场景停止了翻滚,程望从床上爬起来。他盯着乔北心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

  乔北心抢在他说话前,先开口道:“我周四值班,周五轮休,算上周六周日,一共有三天假期。”

  “值班还可以轮休?”程望疑惑地问。

  “嗯,”乔北心解释说,“刚工作那两年也会安排我值班,后来我们科人手不够,从别的科借了些人过来值班。”

  程望慢吞吞地“哦”。

  “休息三天,我自己待着也没事干,”乔北心想了想,说,“不然我带点东西过去给你吃?”

  程望的肚子可能长了耳朵,听到这话很应景地咕噜一声。

  乔北心看着感觉有戏,赶紧又说:“估计你这两天吃肉吃腻了,我带点青菜过去怎么样?”

  程望嚷嚷着:“好蠢啊,哪有人带菜出门的?”

  下一秒就点起了菜谱:“我要吃油菜,卷心菜,娃娃菜,各种带叶子的菜。”

  *

  乔北心真去了。

  周五早上来接替他值班的同事过来后,他便拎着行李箱,直接去了机场。

  他不仅带了菜,还把各种调料用小分装瓶装好塞进包里,甚至还带了一个电磁炉。

  “乔北心,你也是绝了。”程望感慨道。

  现在,两个人窝在宾馆,用电磁炉煮了一袋挂面吃。

  菜刀肯定是带不来的,索性也就没带案板,所有菜都用手撕的。

  关火后,乔北心还撕了一根小葱,放进汤里提香味。

  面是很好吃的,只是这个场景属实诡异了些。

  “我上一次见人在房间里做饭,还是读研时吕祎跑到别人宿舍蹭火锅吃……”程望放下筷子,看着这一地狼籍,越看越想笑,“真有你的,小乔。”

  乔北心表情也崩不住了,笑着说:“下了飞机坐摆渡车时,我没扶稳,包掉了,小葱掉出来了。我捡起来时,那一圈人都在看我。”

  程望出差的这个村落实在太偏僻了,附近民宿就这一家,单人房早就订满了。

  亏了程望先前订的是个双人标间,不然,乔北心怀疑自己可能要打地铺。

  终于吃了一顿合口味的饭,饭后程望瘫在床上昏昏欲睡,看着乔北心里里外外进进出出。

  “你干什么呢?”他嘟囔着问。

  乔北心也正想问他:“你洗衣液借我用一下,我洗一下警服。”

  程望翻身下床给他找洗衣液。

  *

  程望用的还是那一款洗衣液。

  这些年乔北心也一直用这一款,他习惯了这个味道,以至于重逢后,他没再觉得程望身上香香的。

  洗衣液缓缓倒入水中,味道猛地浓郁起来,乔北心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那时候,呼吸时鼻间都是程望洗衣液的香气。

  他心不在焉地洗着衣服,连警服上的警号都忘了拆。

  程望困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乔北心在卫生间重重“啧”了一声。紧接着他拎着湿答答的衣服走出来,刷啦一声撕下一条东西。

  “怎么了?”程望揉着眼睛问。

  乔北心动作一顿,尴尬地说:“警服上好多东西忘了拆下来。”

  他叮叮当当地往桌上放东西,程望眼神好,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物品。

  “哎。”他叫住乔北心,“那个好眼熟,是之前我买的荷包吗?”

  当时随手买的东西,很便宜,做工也不好。现在看来,那就是旅游景点坑蒙外地人的东西。

  非要说有什么值得被留下的,大概就是还算有意义。

  乔北心用指腹搓着那个蓝色的小小荷包,很爱惜地放在一旁,点了点头。

  程望一时之间有些无言。

  买下那些荷包的时候,他想的很简单,只希望自己的朋友们高考顺利。

  孩子就是孩子,那时候的程望只需要考虑自己能否考上理想的学校,这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现在长大了,成熟了,这才明白原来老师一直说的,“学习是最简单的事”竟然是真的。

  他有些惆怅,又想起自己似乎没有去还愿。

  程望打定主意,等忙季过去后,就去那个寺庙还愿。

  乔北心这时说:“当时你给我这个,我特别高兴。结果开学之后发现——”

  他无奈地摇头,“原来你给所有人都买了。”

  程望也捂着脸笑,他语气夸张地问:“不会吧不会吧,该不会有人觉得我只给他买了吧?”

  乔北心低低笑了几声,叹了口气,又重新回去洗衣服了。

  *

  乔北心带来的面和菜只能短暂缓解程望的饥饿,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当天夜里,程望发起了低烧。

  温度不高,一直在37度上下。这种温度很尴尬,去医院有点不值当,不去医院又确实难受。

  乔北心带了些常用药品,掰了半片退烧药喂给程望。

  “还有哪儿难受?”

  程望咕噜吞下药片,摇头说:“就是热。”

  乔北心摸摸他的额头,说:“怎么身体还是这么不好?”

  程望缩回被子里,不服气地说:“我这些年只有两次发烧经历,很不巧都被你撞见了,这不能作为我身体不好的证据。”

  说完没等乔北心回答,他自己先愣住了。

  抬头看看乔北心,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转过头去。

  他们心里都在想同一件事,也许,不止两次。

  *

  程望病得不严重,第二天早上就退了烧。

  周末他们一直窝在宾馆里煮面吃,吃了两天都没吃腻。

  周日下午,乔北心准备回去了。临走前,他长叹一口气:“这地方真是太偏了。”

  带来的那些菜都吃光了,调料和电磁炉他又原样背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他自己都崩不住笑:“感觉我跟个神经病一样。”

  他没让程望送——看得出来,程望这几天是真遭罪,小脸蜡黄。

  临走前,他只说:“小望,之后你要是去还愿,能叫我一起吗?我也想去。”

  程望低头没看他,说:“我想想,到时再说吧。”

第63章 吃醋

  这次出差回来后,程望缓了好长一阵,才从牛肉和羊肉的后遗症里恢复过来。

  年底两人都忙。

  程望这边忙着出报告,大部分的客户都会要求在来年春节前完成一份初版审计报告,他们要完成的工作很多,每一项都不容出错。

  乔北心也忙,年底节日多事情多,更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在这样的忙碌中,和好的进度被无限期地拉长。他们甚至很少能碰到两人都有空的时间。偶尔周末能吃个饭或者看场电影,就算不错了。

  程望不着急,乔北心可有点沉不住气了。

  原本他也并不急。还是那句话,程望如果会喜欢别人,那他早就喜欢了。

  防不住,也急不来。

  可最近,乔北心是真有点上火。

  原因很简单,某个周末吃饭时,他看到程望一直在和一个人聊微信,神色那叫一个专注。

  乔北心发誓他绝不是故意偷看程望聊天,真的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就看到屏幕顶端显示出的名字。

  是叫严以珩的。

  多年的工作经历让乔北心对陌生人的名字和长相非常在意,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他不怎么需要过多思考,立刻回忆起了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场景。

  那次和程望的同事们一起吃宵夜,有人提到过这个人。

  乔北心故作不在意地问:“聊什么呢?又有工作了么?”

  程望这人,有点一心不能二用,专心回复消息的时候就顾不上回答乔北心的问题。他慢半拍说:“不是,不是工作,帮别人做个东西。”

  乔北心更不高兴了:“你都这么忙了,还帮别人做东西,太辛苦了吧。”

  程望很实诚地回答:“我大哥介绍的,说人家比我们没大几岁,但很多想法非常成熟,让我多跟他学习。”

  没过几天,他见到了这位严以珩本尊。

  程望好像在帮他搭一个估值模型,乔北心没学过也搞不懂,只知道程望那段时间一直抱着电脑,写那种超级复杂超级长的公式。

  这天晚上乔北心下班早,本来约好了等程望下班后去吃宵夜,刚走出程望公司的大楼,就被严以珩的电话拦下了。

  说是估值模型有些参数要调整,电话里说不清,他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程望挂了电话,冲乔北心摊摊手,说:“看来宵夜吃不成了,今天算了吧。你先回去?”

  要是往常,乔北心就听话回家了,可一想到严以珩,他又放不下心。

  “我等你一会儿吧,太晚了,有点不放心。”乔北心这样说。

  见过严以珩真人后,乔北心更烦躁了。

  他发现,这个严以珩,某种程度上跟他有种相似感:冷冰冰的,距离感很强,但对程望还挺好的。

  那两个人凑在一起看电脑,严以珩说一句,程望就改一个单元格,改完之后还很崇拜地说:“严哥,这么改完之后确实看着合理多了!”

  严以珩笑笑说:“他们家的估值需要考虑的东西比较多,一不小心就会漏掉。本来我想把几个需要改的东西直接发给你就完了,后来一想,干脆还是两个人一起看一下更保险些。”

  乔北心在旁边坐着看手机,闻言心中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谁跟你两个人啊?

  直到严以珩离开,乔北心都没露过一个好脸色给他。

  好在严以珩也不在意,当然,他也没有给乔北心什么好脸色。

  告别程望后,他淡淡扫了一眼对面的另一个人,淡淡说了一句“再见”,淡淡收获了一句“再见”。

  那天晚上还是去吃了宵夜。

  程望一边吃东西一边打哈欠,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

  乔北心说:“你既然这么困,干脆早点回去睡吧?”

  程望摆摆手:“回去也睡不着,身体很困,但大脑还在高速运转,根本睡不着,还不如吃点东西恢复体力。”

  乔北心抱怨一句:“刚刚那个人也真是的,都十点多了还过来谈工作。”

  可气的是程望还在替他辩解:“他有个东西,要得急。”

  “……”乔北心无语道,“你自己也正是最忙的时候,他不能找别人帮忙么?”

  “说是帮忙,其实是我在跟他学东西。”程望满不在乎。

  乔北心怒气持续上升中。

  程望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又被严以珩挤走不少。

  程望下班在帮他做东西,周末也在帮他做东西,断断续续持续了快一个月,直到春节前才彻底交付。

  交了东西后,严以珩还请他吃了顿饭。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一顿饭而已,腻腻歪歪从六点吃到十点才结束。

  乔北心控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只在八点多的时候给程望发了一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等程望回到家、洗完澡、掏出手机给乔北心回复消息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乔北心等得生无可恋,连征得程望同意都顾不上,直接挂了视频过去。

  程望手机平放在床上,摄像头正对着天花板,只给乔北心看米色的墙纸,自己则坐在旁边擦头发,慢悠悠地问:“干什么呀?”

  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嘲笑他的大惊小怪。

  乔北心这口气提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别扭了半天后,乔北心开口问道:“小望,这个春节假期有什么安排吗?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去还愿,要不要趁着春节去?”

  程望:“春节么?不去了吧,人肯定很多。”

  他肯定地说:“春节假期肯定到处都是人啊,不管去哪儿都是去看人,我不想出去。”

  乔北心孜孜不倦引导着:“你看,你最近工作这么辛苦,不想放松一下吗?”

  “……”程望举起手机,眯着眼睛看向屏幕对面的人,“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企图?”

  “我没有企图,”乔北心就差举手投降以示无辜了,“之前我们都这么忙,难得有个假期,想跟你一起出去。”

  他见程望一直犹豫,咬咬牙,干脆直说了:“你最近跟那个严以珩走得这么近,我吃醋。”

  是真醋得不行了。

  别人也就算了,严以珩那个性格,乔北心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自己的翻版。那副冷冰冰看人的样子,时不时冒出来的气死人的优秀感,简直跟他自己一模一样!

  这更加让乔北心心中警铃大作。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脑补什么程望对他爱而不得、只能去找替身的狗血戏码,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谁知道程望是不是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呢!

  是真着急,也是真吃醋。

  程望怎么都想不到乔北心还有说这种话的一天,支支吾吾想了一会儿,脸红了。

  他嘟囔着挂断视频:“我想想,我想想……”

  *

  不知道算不算是老天帮忙,这年春节,程璟和他妈妈一起出去了。

  蒋时这两年和别人合伙,成立了一间新的律师事务所,辛苦得很。

  这年春节前,她接的一个案子终于终审了。官司拖了很多年,委托人原本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最后在蒋时手中起死回生。

  委托人又是哭又是笑,还送了两张欧洲十日游的机票给她当做谢礼。

  蒋时原本是想退回去的,刚好这时儿子打来电话,问她春节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这么一合计,程璟抛弃了小弟,转投亲妈怀抱。

  程望其实挺开心的。先前,他老是担心大哥和蒋阿姨总也见不到面,感情会不会生疏。这次有这样一个机会,他比程璟还积极。

  做攻略、找景点、还要给程璟转发各种帖子谨防他们被骗,比两个当事人还认真。

  但大哥这么一走,程望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没有人陪了。

  乔北心听说之后,时不时暗示他一下:我过年也是一个人,我们可以搭伴出去玩。

  几次下来,程望好笑又无奈,还是点头同意了。

  出发前准备东西的时候,程望经常给乔北心转发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像什么“我带着你,你带着钱和脑子”,什么“惊!警惕熟人作案,大学男生险被拐入传销组织”,什么“旅游防骗要牢记,不买不听放心里”之类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春节假期终于到了,乔北心拎着两人的行李,踏上了心心念念的还愿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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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严是我另一本的主角攻,没什么戏份,他和小望是攻攻贴贴

第64章 还愿

  这座寺庙依然香火旺盛,人声鼎沸,远远望去,到处都是稚嫩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

  乔北心感慨道:“都说这里是求学业最灵验的地方。”

  程望点点头:“是啊,当年我和大哥来的时候人也这么多。”

  当初程望买荷包的那个店面还在,只是装修了一番,看上去比以前精致多了。

  乔北心非要进去看。

  经过多年的改良,荷包的样式也翻新了不少,他来回看了好几圈,没找到当初程望买的那款。

  老板见他一直在选样式,过来询问道:“想买什么样的呢?求姻缘、事业还是亲情呢?”

  乔北心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他的手指轻轻敲着透明的玻璃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程望这次没想买什么东西,站在店门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乔北心余光瞥过去,看着程望无忧无虑的模样,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对老板说:“家庭方面的有吗?求家庭幸福的那种。”

  “有有有。”老板应着,弯腰从下面柜子里取出几个。

  几分钟后,乔北心把两个荷包揣进口袋里,招呼程望离开了。

  这么多年过去,老板的手艺和审美并没有太大变化,两个荷包大小基本一致,外面的花纹也很类似。

  唯一的区别在于,其中一个由于保管了多年,有些褪色了。

  *

  还愿只需要花费半天时间,乔北心提前做好了攻略,发现这里有许多商业古镇可以参观。

  反正回去也是闲着,在哪儿休息都是一样的,于是他们决定,干脆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去。

  房间定的是双床的标间。乔北心就算再着急,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动心思。

  中午他们在房间短短休息了一个小时,下午又出去逛了。

  “这儿天气真好,不冷也不热。”乔北心说。

  “是啊,”程望同意,“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冷,不像家里,风吹得我头疼。”

  乔北心犹豫片刻,问道:“厢市……冬天是不是也很冷?”

  先前两次去程望学校的经历都不太美好,那个地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乔北心最害怕听到的词语。

  从乔北心嘴中说出这个地名,显然也让程望有些惆怅。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说:“嗯,是很冷,和家里不一样的冷。那边没有暖气,但天气潮湿,室内比室外更冷。晚上在寝室时,是最冷的时候。”

  他抬头看看天空,陷入了学生时期的回忆中,“南方普遍用电热毯,还有小太阳、烤火器这类的东西取暖。但是寝室嘛,供不起这种瓦数的电器,我们也没办法,只能靠发抖取暖。”

  乔北心没听清:“发什么?”

  抖了个包袱却没得到预期的效果,程望尴尬极了,小声说:“乔北心,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烦人。”

  *

  这里温度适宜,没有风,也没有那么潮,两人穿着羊毛大衣,走了一会儿都有点出汗了。

  这些商业古镇,看多了其实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再卖些当地的特产。

  这个地方盛产酒,远远望过去,这条街几乎全是酒铺。酒铺里酒的种类很多,样子也很好看,粉粉红红的看着就很美味。

  只是这两个人都苦于应酬,看到酒就难受,谁也没心情品尝一下。

  最后只在一个老板的极力推荐下,一人端了一小杯樱桃酒尝尝味道。

  是真的很好喝,酸酸甜甜,看着也好看。他们索性在酒铺里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大约是假期的关系,古镇上以家庭为单位的游客非常多,放眼望去,基本都是情侣组合或带小孩的家庭。

  小孩子叽叽喳喳,爱跑爱跳;情侣们则手挽着手,甜甜蜜蜜。

  甚至还有人在拍婚纱照。

  拍婚纱照是件辛苦的事情。新娘子穿着抹胸的婚纱,赤。裸的手臂和肩膀暴露在寒风中。虽说这里温度没那么低,但也绝对不是穿着婚纱照也不觉得冷的程度。

  程望看着衣着清凉的新娘,打了个哆嗦。

  辛苦的不只是新娘子。摄影师和灯光师摆弄着道具,帮助不太会拍照的新人凹动作、做表情。

  程望没拍过这种艺术照——一个大男人,拍过才奇怪吧——他对这种没接触过的领域一向充满好奇,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婚纱照工作室大概就在附近,没过几分钟,化妆师小姐姐也赶过来了。

  她拎着一个皮质的化妆箱,手脚利落地帮新娘子补妆。

  程望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

  化妆师从箱子里掏出一卷白色的头纱,招呼灯光师过来帮忙。

  头纱很长。新娘子已经很高了,穿上高跟鞋后,头纱还是会拖地,搭配着抹胸婚纱大大的下摆,又仙又美。

  摄影师和灯光师应该是搭档许久了,他们默契十足,一个眼神递过去,灯光师立刻会意地跑到新娘身后,双手高高举起头纱。随着摄影师“三二一”的口令,头纱缓缓落下——

  程望瞪大了眼睛。

  白色布料柔软又蓬松,落地的速度很慢,像加了慢速的特效一般,一帧一帧落在程望眼中。

  但这个效果并没有让摄影师太满意,他皱着眉看向相机,又对一众人说:“再来一次。”

  于是,同样的动作又重复一遍。

  绵软的头纱被举起、抛下、落地。

  程望的视线挪到新娘脸上,她正看向镜头,露出幸福的微笑,而她的丈夫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专注地看着她。

  化妆师不仅带来了化妆工具,还带来了电脑。这一组拍摄结束后,摄影师把单反连上电脑,照片一一导进去,一张一张翻给这对新人看。

  他们很满意,两人偶尔接耳说着悄悄话,眼中只看得到对方。

  几分钟后,这组拍摄结束了,新郎走在后面,费力帮助妻子提起裙摆。

  他们一行人走出很远后,程望还在呆呆望着他们。

  他这副专注的模样早就落进乔北心眼中。

  “看什么呢?”

  程望吓一跳:“啊!干什么!”

  “看他们拍照吗?”乔北心顺着程望的视线看过去,“看你发呆好半天了。”

  程望揉揉脸,推了他一把,“你又开始烦人了小乔!”

  乔北心莫名其妙又被骂了一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程望拉着往外面走。

  离开时他又扭头,看到程望刚刚一直看着的那对新人坐进了车里离开。

  他转过头看着程望。不知道程望刚刚到底在看什么,现在耳根又红了。

  *

  之后的行程中,程望像灵魂出窍了一样,一直心不在焉。

  乔北心拽拽他的袖子,问:“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今天就回去了?明天还要赶飞机,今天也确实应该早点回去休息。”

  这个春节假期的行程可不止这一处,他们明天上午搭飞机去另一个地方玩。乔北心的计划安排了五天,留下最后两天给程望收心。

  “好吧,那就先回去吧。”这个地方对程望的吸引力也确实没那么大,“我们晚上在哪儿吃……”

  程望话没说完,停住了。

  乔北心走出几步后,发现身旁的人没了,回头一看,程望又站在原地发呆。

  他心下奇怪,叫了程望两声又都没得到回应,无奈只能折回去拉他。

  走近了仔细看才发现,程望的神色相当不对劲,他的眼神中装着震惊、悲凉,还有一大股浓得骇人的忧愁。

  “怎么了,小望?”乔北心顾不得这是在外边,两手握住程望的手臂,担忧地问。

  程望没有回答——不仅没回答,连看都没看他一下,眼睛却红了。

  他只愣愣地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乔北心用左手紧紧揽住他,自己则扭过去看——

  他不再需要询问,立刻就知道程望在看什么了。

  *

  视线的尽头是一位中年女性,或者说,在那片区域里,除了那位女性之外,再也没有人能看到其他任何人、任何东西。

  因为她太耀眼了。

  女人身穿一件极为合身的橘红色旗袍,为了御寒,在肩膀上加了一件毛质斗篷,罩住了裸露在外的手臂。

  旗袍的扣子一直扣到顶,勾勒出纤长的脖颈。走线十分整齐,在肋下陡然收紧,衬托出那把盈盈一握的窄腰。

  开叉则十分保守,只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脚踝。

  她保养得很好,手指像小葱一样修长,明明已经有了一定年纪,皮肤却依然细腻。

  当然,这样出色的身段必然要搭配一张倾城的脸。

  乔北心从未对哪个女人多留意过一眼,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女性大概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了。

  女人有双明亮的杏眼,像含了一汪水,看谁都是含情脉脉的。眼角有些浅浅的细纹,却并不显老气,反而为她增添了一抹成熟的风情。

  她眉骨长得很好,又有高挺的鼻子衔接上,侧脸的骨相优越,就算是和最红的明星同框,恐怕也不遑多让。

  最绝的是她微微翘起的嘴唇,她明明没在笑,却能让人感受到勾人的笑意。

  但最让乔北心在意的,并非女人的美貌,而是这个人实在太过眼熟。

  职业习惯让乔北心立刻开始回想近期的通缉犯名单,但显而易见,女人不会是名单上的一员。

  ……女人容貌这样出众,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了。

  可乔北心分明又确定,自己绝对没见过这样一个人。

  他愣在原地,思考了近一分钟也没能理清头绪,索性暂时抛下这些,先和程望回去。

  再回过头抓紧程望时,他的目光扫过了那人的脸。

  顷刻之间,乔北心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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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这是这篇最后一个刀,再没有了(逃

第65章 妈妈

  程望很好看。

  和大部分男生的俊朗不同,程望更适合用“俊俏”来形容。

  程望好看,在遇见今天这个女人之前,程望应该是乔北心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程望的好看和他的性格一样,是柔和的,是温润的,是不带一丝攻击性的。

  同样在人群中极为耀眼,程望却从来不会有那种摄人心魄的艳丽。

  他是润物无声的好看。

  一样又圆又亮的杏眼,一样高挺的鼻子和深邃的眉骨,一样的翘唇和饱满的唇珠……极相似的五官配在两个人的脸上,气质却格外不同。

  乔北心僵硬着,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过。

  这时,过来一个中年男人在女人面前站定,两人头挨着头不知说了什么,女人伸出手,在男人额头轻轻一点,又捧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一口。

  这一下才让乔北心回过神来。

  她和程望几乎有着同一张脸,可程望从不会这样眼含春意地看人。

  程望是天真的,白纸一样单纯的。

  那两人不知是不是夫妻,就这样站在外面打情骂俏起来。

  乔北心抬头一看,两人站着的地方是一家美甲店。店面很小,但似乎已经开了有些年头,墙体的漆斑斑驳驳。

  周围邻近的商家看着他俩腻腻歪歪的样子开始起哄吹口哨,女人冷笑了一声,推着男人让他进了店,自己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店门口剪起了指甲。

  女人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注目。乔北心站在不远处盯着她看了这么久,也没有引起女人的丝毫注意。

  他回头看着程望,毫不意外看到那人红了眼睛。

  他揽住程望的腰,低声叫他:“小望。”

  程望眼睛转到他脸上,眨了眨眼睛,神色哀戚。他拨开乔北心的手,犹豫着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慢,步履蹒跚似老人,短短几步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终于在女人面前站定后,她才终于抬起头,分给程望一个目光。

  只是,这一抬头,女人也愣住了。

  指甲刀啪嗒一声从她手中滑落。

  女人很快收起了惊讶的神色。她弯腰捡起指甲刀,继续细心修剪甲型,一副完全没看到面前站着个男人的样子。

  程望擦干净眼睛,张了张嘴,两片嘴唇轻轻碰在一起——

  女人粗鲁地摔了刚捡起的指甲刀,蹭地从椅子上站起,嫌恶地说:“有毛病吧?你妈是死了吗你到处认妈?!”

  程望吓得后退两步,被赶来的乔北心扶了一把后背才勉强站稳。

  女人叉着腰,不耐烦地说:“滚啊,别挡着老娘做生意!”

  她粗俗的言谈举止让乔北心皱紧了眉头,正要张嘴制止时,程望很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你做什么生意呢?”

  女人胡乱指了指身后,说:“美容美甲美睫脱毛,也可以做spa。”

  程望一直看着她,不知不觉眼里又蓄满了眼泪。

  女人见他这副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切了一声,转身回店里。

  “我,我想……”程望慌张地说,“我也想……”

  女人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冷冰冰看他:“想干什么?”

  程望视线在墙上的广告画上转了一圈,低低地说:“要不……修眉?”

  女人抱臂看他,啧了一声,“过来坐。”

  修眉是最简单的,不需要特殊工具,不需要专门的区域,只需要一把小刀片就可以完成。

  程望眉毛也很好看,秀气但不女气,形状完美,只有周遭一两根浅浅的杂毛。

  不锈钢刀片切面是冷的,贴在眉骨上时,程望被冰得一抖。刀锋挂过皮肤表面、贴近毛发时会发出刺刺的细小响声,一两根短短的眉毛随着女人的动作落到程望鼻梁,他皱了皱鼻子,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女人便放下了刀片,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修的”,她用海绵擦着程望的鼻梁和脸颊,扫掉了那几根毛发。

  程望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两滴汇成了小溪流,缓缓爬满了脸颊。

  女人把手里的海绵重重摔在桌上,只是海绵柔软,中间又是空的,没有摔出多大的声音,反而弹了起来,从桌上斜斜飞了出去。

  女人见状更生气,骂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乔北心原先一直安静站在店门口,此刻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走上前。

  女人嗤笑着扫他一眼,很不客气地说:“哟,干什么啊?你们一个两个的,今天非要打扰我做生意是吗?”

  女人眉毛竖起,眼看着就要发作乔北心。

  就在这时,店铺离间传来一声不清不楚的男声。

  女人脸色一变,拖着程望手臂将他从椅子上拽起,两步推到店门口,低声骂道:“赶紧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大中午的跑人家店里来哭,你晦不晦气?!”

  男人大约是听到了外面的争吵,打定主意出来看看怎么回事,拖鞋踢踢啦啦的声音越来越近,女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干脆一手推着一个人,将他俩重重推出门外。

  “给我滚远点!滚出去就别再回来!”

  说罢,她踩着细高跟鞋噔噔噔跑去离间,拉开离间大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两人还站在门口发愣,她很不客气地脱了一只鞋子,朝门口丢出去。

  然后她拉开大门,柔声说:“哎呀睡你的觉,老娘忙着做生意,可没空管你!”

  *

  程望不知道回酒店的那一段路是怎么走回去的。

  他呆愣着坐在沙发上,乔北心帮他脱了身上的大衣,又洗了一把热毛巾擦脸。

  脸蛋凉凉的,毛巾很烫,冷热这么一交替,程望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他像是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把挥开毛巾,抓紧乔北心的手腕,尖声问道:“是她吧?是不是她?!”

  乔北心单腿跪在沙发上,弯腰把他抱进怀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程望,叫了一声“小望”,想说的话却怎么都无法组成通顺的语句。

  他真想骗骗程望,安慰他说,那只是一个偶遇的普通女人。

  可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们长得太像了……就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程望和她毕竟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只能搂紧程望,听着他压抑的哭声。

  后来程望哭累了,声音低了下去,人也没什么精神。乔北心又去洗干净了毛巾,帮他擦掉脸上的眼泪。

  程望乖乖的,让抬脸就抬脸,让脱衣服就脱衣服,玩偶一样让乔北心随意摆弄。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乔北心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两人交叠着靠在床头。

  一个两人都很习惯的姿势,程望却突然不满意了。他从乔北心腿上爬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后,枕在了他的腿上。

  程望眼皮都肿了,窄窄的扇形双眼皮黏在一起,抬起眼睛看人的时候甚至会盖住一点睫毛。

  乔北心伸手碰了碰,让他闭上眼睛。

  程望还是很乖,眼睛覆在乔北心手掌下,安安静静的,动都没动一下。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乔北心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折腾累了,睡了。可拿开手掌后,程望又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乔北心轻声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程望摇头:“我好累,可我睡不着。”

  乔北心试探着问:“那,聊聊?说说你……你妈妈的事……?”

  程望垂下眼睛,半晌后应了一声。

  这个姿势不方便讲话,乔北心把他拉起来,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好在宾馆标间的单人床也足够大,两人躺在一起也不会太过拥挤。

  程望枕着乔北心的肩膀,手指则在他肩膀的另一侧无意识地滑动着。他低着头,眼神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年,王燕帮他丢在程万宇家门口后便消失无踪,这么多年来杳无音讯。

  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意外相遇。

  说是要聊聊,可程望一句话都不说。

  乔北心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他们明天的行程。按照计划,他们中午就要坐飞机离开这里了。

  他握着程望搭在他肩膀的手,轻声询问:“机票……要退吗?你想不想在这儿再多待几天?”

  程望茫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啊”了一声。

  他说:“要不,先退了吧……”

  乔北心摸摸他的头发,“嗯,听你的,你决定就好。”

  退票的话题稍微撬开了程望的嘴,他犹豫再三,想开口时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小乔,”程望用力闭了闭眼睛,艰难地说,“我刚刚一直在想,我该去找她吗?”

  他话说得含糊,但乔北心好像听懂了。他问:“怎么找呢?只是去和她说说话,说说这些年的情况,还是……?”

  程望费力支起头看他,眼睛又红了。

  乔北心知道自己问对了,“还是,想带她回去?”

  程望落回他的肩膀,整张脸都埋进他的颈窝。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

  程望渴望母亲,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他想过让父亲回归家庭,希望父兄能够和谐相处,但他失败了。

  矛盾不可调和,父亲做过的错事大哥无法原谅,他选择站在大哥那一边,也不再和父亲来往。

  母亲也没能给他留下太多美好的记忆,他怕她,却也思念她。

  但是……

  乔北心伸手,摸了摸程望的耳朵。他指尖捻着程望的耳垂,指腹刮了刮。

  没记错的话,那应该刚好是程望耳后的那处伤口。

  纠结再三,乔北心还是选择说出那句残酷的话:“小望,你……你大哥不会接受她。”

  程望呆呆看他,几秒后垂下眼睛,眼角又滚下了眼泪。

  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他恨死她啦……”

第66章 逃跑

  跟程望不同,程璟小时候一直很淘气,直到有了做大哥的自觉才稍微收敛些。

  他多少知道新来的小拖油瓶爱干净,但从没想过自己喷香的衣服是拖油瓶手洗出来的。

  有一天他放学回家,看见个子才到他腰间的小萝卜头吭哧吭哧蹲在卫生间洗衣服。

  他过去把他拎开,不解地问:“家里不是有洗衣机吗?”

  程望傻笑着说:“洗衣机洗得不干净呀!”

  程璟:“还有阿姨呢,我们请阿姨就是来做这个的。”

  程望:“阿姨上午买菜做饭,下午扫地擦地,我看她也没什么时间洗衣服。”

  他拍拍胸膛,说:“我来洗,我洗得可干净了!”

  程望的天真和单纯让程璟卸下了心防,十几岁的半大少年开始学着做家长,替拖油瓶那一对烂到泥里的爹妈尽着抚养的义务。

  他那么好,他能够毫无芥蒂地疼爱小弟,但他不可能再接受破坏了他的家庭的女人。

  程望是无辜的,程望的妈可不是。

  那晚,程望和乔北心的聊天到此戛然而止。

  没过多久,程望就睡着了。

  重逢后乔北心也看他睡了几次,没有联系的那几年里,程望的睡眠状态恢复得还可以,但这一晚睡得很糟糕。

  有时皱着眉紧抓着乔北心的睡衣,有时嘀咕着说些听不懂的话。

  早上七点多时,乔北心放开他下床喝水,回来时赫然发现程望坐在床上,正在到处找他。

  乔北心把杯子放在床头,力道太大溅出了一两滴水。

  他搓着程望的脸,问:“怎么了?我下床喝个水都吵醒你了?”

  程望慢吞吞摇头,说“没有”:“就是一直没睡实,感觉半梦半醒的。”

  乔北心估计他也睡不着了,于是提议说:“要不然,我们现在过去找她?这种店一般九十点才开门,不管他们是住在店里还是另有住处,我们早点过去都好,省得扑空,你觉得呢?”

  程望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

  简单吃过早餐后,两人就出发去昨天那家美甲店找王燕了。

  不知该不该说是职业习惯,路上走到一半时,乔北心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说不清,只是心里隐隐有种感觉。

  他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思考着如何开口让程望回去。

  又往前走出几步后,乔北心拍拍自己额头,抱歉地说:“小望,我的警官证好像落在宾馆了,你能回去帮我拿一下吗?”

  程望疑惑道:“那我们一起回去拿不行么?”

  “我看前面有卖椰子汁的,排了好长的队。”乔北心指指远处,“我去那里排队吧,我们分头行动,快一些。”

  程望还有话想说,乔北心赶紧打断:“警官证在我钱包里,之前来的时候咱俩钱包都在你那儿,我也不知道你放在哪儿了。”

  程望微微皱着眉,觉得他说的又有道理又没道理,但超负荷的大脑一时之间想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皱着眉毛点头应了。

  打发走程望后,乔北心的神色沉了下来。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看不到程望的背影后,才快步离开。

  他的预感果然是对的。

  那家店门口扔着一堆破破烂烂的指甲油和各类美甲工具,昨天那个中年男人则站在店前破口大骂。

  “婊。子就是婊。子,根本他妈的养不熟!”

  他骂骂咧咧地说了很多难听话,店门口围了一圈人,都在看他的热闹。

  “亏了老子没把钱交给她管,要不全让她卷跑了!”

  男人一脚踢飞脚下的指甲油,仍觉得不解气,又一把抓住贴在墙上的海报,刺啦一声撕破扯下来。

  “臭婆娘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回来,敢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乔北心站在外侧,从男人的三言两语里大概判断出了事情的经过。

  昨晚王燕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可今天一早,男人发现她跑了。

  人不见踪影,还卷走了一大笔钱。

  这钱不知是谁赚来的,但显而易见,男人觉得这钱他也有份。

  宾馆离这里并不太远,乔北心担心程望过来撞见这一幕,想着还是尽早解决为好。

  他拨开人群走到男人面前,一把把人推进店里。

  中年男人显然想不到自己能被一个年轻小伙子推得一个趔趄,反应过来后正要动手,又被当胸推了一把。

  这次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乔北心反手关了门,把一众看热闹的人隔绝在外。

  男人不死心,从地上爬起来后,拖着笨重的身体扑了过来,揪着乔北心领子就要上手。

  结果被握住手腕轻巧一捏——

  “哎疼疼疼!”男人呲牙咧嘴,“大哥!你是我哥!你是我哥!松手松手——”

  乔北心冷眼看了他几秒,捏住男人手腕的手向前一推。

  乔北心接触过不少这种人,欺软怕硬,只敢对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凶,一旦碰上比他稍微强势一点点的人就会立刻服软。

  他拖了一把椅子在男人面前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很锐利。

  他问:“老板娘呢?什么叫跑了?”

  男人原本狼狈坐在地上,闻言拧着脖子爬起来就要发火,被乔北心扫了一眼后,又窝窝囊囊坐回地板上。

  但语气还是狠戾的:“什么老板娘,切,姘头罢了。”

  下基层这段时间,乔北心接触了不少这种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流氓混混,本以为早就习惯了他们恶俗的语言,但听到那两个字,乔北心还是没忍住,皱了眉毛。

  他一冷下脸,男人就害怕,更难听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老实回答乔北心的问题:“我早上睡醒时,里间翻得乱七八糟,抽屉里的银行卡,还有值钱的首饰都、都没了。”

  男人解释说,两人吃住都在这家店铺里,除了这里外,没有别的住处了。

  乔北心去离间看了看,里面确实一片狼藉。

  男人是姓刘,别人都叫他大刘。大刘是个跑长途的货运司机,有活跑活,没活就在家闲着。他和王燕在一起同居了快六年,日子过得还算安分。

  “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一早人没了,钱也没了。”大刘坐在地上,说着说着露出沮丧神色,“还好我跑货的钱都自己存着,要不然指定也让这娘们卷跑了!”

  问出了想问的东西,乔北心无心再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拍拍大刘的肩膀,扔下一句“报警吧”,就离开了。

  大刘不知是怎么想的,大概以为乔北心是来帮他的。见他要走,立刻跑过去拦住:“你怎么能走?!”

  被瞪了一眼又老实了。

  乔北心拉开店铺的门,外面仍有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没有离去,他看了觉得烦,没理会周围人探寻的眼神,挤开人群走出去。

  该怎么跟程望说这些……

  乔北心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如何告诉程望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就看到那人远远走了过来。

  说不出来是出于什么心态,总之乔北心不想让程望接触到大刘。他来不及组织说辞,只能快步走上去,迎面揽住程望。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便做太亲密的动作,乔北心握着他的肩膀转了个方向,艰难开口说:“小望,你听我说。”

  程望迷茫着看他,又看向身后的方向。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攥着乔北心的手力气大了些。

  他焦急地问:“怎么了?”

  乔北心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问:“小望——小望,我问你,你相信我吗?”

  程望茫然地“啊”了一声。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家美甲店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再看向乔北心时,眼睛有点红了。

  乔北心忍住想把他拥入怀里的冲动,低声安抚道:“小望,这次先听我的,相信我好不好?我们先回宾馆,回去之后我详细跟你说。”

  程望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最后看了一眼美甲店的方向,然后被乔北心拉着离开了。

  *

  “……事情就是这样。”乔北心把早上的事情完完整整讲给程望听,“支开你也是因为不想让你和大刘碰面,毕竟……”

  毕竟,你和王燕长得太像了,血缘关系显而易见。乔北心咬了咬舌头,把这句话吞回嘴里。

  程望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呆呆想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小乔,你说,她为什么要跑呢……?”

  乔北心坐在他对面,一条腿斜跨在床上,他伸手摸摸程望的耳朵,捻着那块疤痕搓揉着,低声说:“小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

  他稍一用力,托着程望的脸抬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觉得,她离开这里不是为了躲你——她有什么躲你的必要呢?我反倒觉得,她是不想让你被大刘缠上。”

  乔北心耐心分析道:“他们现在过得不一定不好,但至少,应该是没有你过得好。”

  他抬头扫了一眼程望的外套和背包,虽然没有夸张显眼的logo,但精细的做工和不菲的布料,依然低调暗示着它们令人咋舌的价格。

  至于王燕他们的店,店面很小,装修简单,乔北心这两次过去,都没在店里看到其他的客人,看来生意也一般。

  虽说不想恶意揣测王燕的性格,但根据程望对她的零星描述,她明显是很爱钱的人。就算分开多年,程望也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儿子现在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按王燕的性格,想尽办法从儿子身上捞点钱,才像她的作风。

  但她没有。

  非但没有,她还把程望赶了出来,连话都不肯多说几句,第二天甚至直接跑了。

  乔北心缓缓地说:“她走了,不想见你,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让你去找她,摆明了一副再也不想见面的样子。况且——说实话,除了她这个人之外,她又有可以什么让我们贪图的东西呢?可她还是走了。”

  程望眼眶红红的,不经意滑落的几颗眼泪被他用手背抹去。他一直听着乔北心的分析,脸上表情脆弱得让人心碎。

  “昨天事出突然,当时可能没想清楚,一晚上过去了,你就算再惊讶、再惊慌,也该缓过来了,第二天一早,你是很有可能去找她的。如果她不走,你仍然有可能和大刘碰面,”乔北心继续说,“你不常接触这种人,可能不清楚,如果他缠上你,想找你要钱,那他能有一千种一万种手段骚扰你,让你不得安宁。”

  “现在她走了,大刘这么一闹,事情也闹大了。如果你看到了那副场景,可能也不会选择主动暴露自己——那样混乱的局面,谁会选择主动暴露自己?大家都不想惹事。”

  乔北心停顿了几秒,又说:“她不找你要钱,也没有要求你赡养她;不肯认你,也不想让搭伙过日子多年的男人见你……她就这么走了,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程望安静听着,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些安慰听进去。

  那晚睡前,程望还是沉默着。

  后来乔北心说:“小望,今晚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考虑清楚还要不要找她。”

  他用指腹刮着程望的额头,说:“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跟你一起分析。如果你决定要找她,明天我帮你想想办法。”

第67章 头纱

  程望很难考虑清楚这个问题。

  他太矛盾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仍然没有回答乔北心的话。

  “这样吧,小望,”乔北心提议道,“不管以后要不要去把她找回来,我们都可以先确认一下她去了哪儿。”

  程望抬起眼睛看着他。

  “她的身份证号你知道吗?我找这边的同事帮你查查看她有没有高铁或者飞机的乘坐记录。”

  王燕的身份证号程望并不清楚,只大概记得她的生日,但具体年纪不清楚。又根据小时候王燕很少有的那几次唱歌哄他睡觉的经历,根据她唱起家乡歌曲的口音,大概判断了一下她的籍贯。

  18位身份证号,勉勉强强拼出了7位。

  “不知道够不够用,我先问问。”乔北心说。

  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从值班同事那里问来了这边派出所的号码,又耐心解释了一番来意。

  “对,家里老人在这儿走失了……我的警号是xxxxxx,系统里可以查到的……x省公安厅,我是办公室的……好,我知道,申请报告我回去就打。”

  电话打了很久,到最后乔北心隐隐有些不耐,“好的……不好意思,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是有点着急。”

  挂了电话后,他暗自骂了一句,然后对程望说:“先查查高铁和飞机的进出记录,如果她是坐长途汽车去的,可能不太好查……”

  他抱歉地说:“我实在没办法让他们调监控一个个看,只能先碰碰运气了。”

  程望点点头。

  结果出来得很快,大概二十分钟后,那边打来了电话。

  王燕坐早上6点的高铁,去了南方一个省。

  高铁一天只有一趟,今天的这一班已经错过了,如果程望想去,要么坐飞机,要么等明天。

  乔北心坐在旁边,安静等待程望的决定。

  他手机响了几声,刚刚帮他查找信息的人发了消息过来,又一次提醒他记得打申请。乔北心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又回了一句知道了。

  再抬起头来看程望,乔北心犹豫一下,点开了订票的APP,想查询一下高铁票是否还有余票。

  正要按下查询时,程望伸手,按住了他的屏幕。

  他轻轻摇了摇头,连续几天的焦虑让他面色更加苍白。

  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算了吧。”程望说,“算了,不找她了。”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台前,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

  宾馆靠街,楼下就是古镇的街道,程望倚着窗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他用手指抠着窗台边缘,抿着嘴笑了。

  “想了好久,你说得对,她不想见我。”程望呼了口气,手掌按了按心脏,继续说,“反正她都离开了,那就、那就算了吧。”

  他低低地重复着:“算了吧……再见一面又能怎么样呢?”

  他站在窗台前,背影很落寞。乔北心看了心里泛酸,走上前去从后面抱着他。

  程望很小声地笑了一下,然后敲敲乔北心的手背,说:“约法三章。”

  乔北心无奈,松开了手。

  定好的行程被打乱,他们省略了几个地方,又改签了机票,在初五上午回到了琴市。

  这几天程望没再露出过伤心欲绝的表情,除了发呆的时间比以往都长之外,似乎没有别的负面情绪。

  但乔北心能感觉到,程望比以前多了一点黏人。

  表现得不太明显,但乔北心感觉到他对自己多出来的那一点依赖。

  就像乔北心之前说的那样,程望心理远比他坚强得多,包容得多。高中时那几次噩梦都没能让程望痛苦太久。现在想想,上一次让乔北心感受到程望对他的依赖,还是高中生病那一次。

  ……这么多年过去,最能伤到程望的还是他的父母。

  回家的时候程望感慨道:“还好大哥这个假期的计划是欧洲十日游,还要过几天才回来,不然一定会被他看出来。”

  他摇摇头,说:“我骗不过他的。”

  乔北心摸摸他的头发,问:“打定主意不告诉程璟了?”

  “嗯。”

  *

  趁着这个机会,乔北心也在程望家住了两天。

  他总想着怎么安慰一下程望。

  今天是初七了,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程望没有什么“明天就要上班了”的不愿,很安静地在卧室拼乐高。

  晚上是在家里吃的。乔北心刷完碗后,程望的乐高只完成了一小部分。

  他擦擦手,蹲在程望身边,问他:“我能一起吗?”

  程望点头,给他挪了一点地方。

  两人拼了许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中途乔北心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目光扫过程望的桌子。

  桌角摆着另一个乐高积木,是高三暑假时程望拼过的市政厅。

  他走过去摸摸它,上面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落。

  乔北心说:“我记得这个,当时你在我家拼的。”

  程望坐在地上,闻言抬头看了看,笑着说:“嗯,对,当时是高三毕业的假期,我在你那儿拼的,之后就一直摆在以前家里的柜子上。后来搬家时,搬家那两年……那两年我不是一直没回来么,大哥帮我搬来的。”

  他也走过去,挨着乔北心站在一旁。

  原本只是好好站着,不知怎么就靠在了乔北心肩膀上。

  程望揪着他的毛衣下摆,额头抵住他。

  但这样的姿势太别扭了。

  乔北心干脆抱起程望放在桌子上,自己则站在他面前,牢牢地把他箍在怀里。

  还有点小心眼地使坏:“约法三章?”

  程望推开他,只是动作慢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跳下桌子,又被揽着腰抱了回去。

  乔北心笑着说:“哎哎——错了,错了。”

  他们静静地抱在一起。

  过了许久,乔北心主动开口说:“小望,你……这两天心情好点了吗?别太难过了。”

  程望浅浅笑了一下:“也没有难过,就是有时会怀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就是,不去找她这件事。”

  他把下巴搁在乔北心肩膀上,眼睛看着远方。他歪了歪脑袋,鼻尖堪堪挨着乔北心的脖子,说话时鼻息洒在那里,痒痒的。

  他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我安慰,就是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也已经足够了。”

  他又问:“她会怪我吗?”

  乔北心说:“她能怎么怪你呢?先离开的……先离开的一直都是她啊。”

  程望没再说话,只是环着乔北心肩膀的手臂又多用了几分力气。

  第二天就要上班了,乔北心再留宿就不大方便了。

  快十一点时,他拿好自己的东西向程望道别。

  程望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

  简单说过再见后,乔北心准备离开了。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程望,发现那人坐在桌前,又在摆弄市政厅。

  他看着程望的手指一点一点划过那几扇窗户,最后定格在身穿婚纱的新娘身上。

  之后,程望用指尖刮了刮小人头顶的头纱。

  乔北心站在卧室门口,若有所思。

  *

  七天长假结束后的首个工作日,大家都很没精神。

  乔北心办公室有个女同事,是他在公安大学的学妹,算是他在办公室最熟悉的同事。

  学妹姓梁,也是琴市本地人。

  乔北心早上一来就捧着手机一直看,小梁恶作剧地说:“学长,虽然第一天上班大家都在摸鱼,但你未免也太明显了吧!”

  乔北心没回答,几秒钟之后突然皱了眉。

  他问:“小梁,我记得之前你结婚时穿的是旗袍?”

  “啊,是啊,可贵了,给我心疼的……”

  乔北心像是来了兴趣:“是可以定做的吗?”

  “是啊。”

  乔北心找小梁要了裁缝师傅的微信号,立刻约好了下班后去见他。

  小梁定做旗袍的这家店相当有名,裁缝师傅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见乔北心一个人过来,疑惑地说:“女士不来没法量尺寸。”

  乔北心:“不做旗袍,做别的行吗?”

  “做什么?”

  乔北心从桌上拿过笔和纸,唰唰唰画了一个东西递给师傅。

  “做这个。”

  “……”师傅疑惑,“这是什么?”

  乔北心以为自己画得不够明显,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新的,解释道:“这样的也可以。”

  “不是,你等等——你这两个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啊。”乔北心皱眉,他用手指指指右边新画的那一幅,说,“这个更有层次感一点,是上窄下宽的。”

  师傅见鬼一样看他:“层次?”

  乔北心见他还是不明白,叹了一口气,用一副“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神色看着他,自己照着图画,又解释了一番。

  师傅摆摆手,说:“您另请高明吧,啊,我不做这个。”

  乔北心皱眉说:“你不是裁缝么?应该可以做的吧,为什么不做呢?”

  师傅都气笑了:“为什么不做?我不想做!”

  乔北心礼貌问道:“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吗?”

  “嘿!我就是这么做生意的,你让我做我就做啊?那我还想让你上清华呢,你怎么不上?是不想吗?”

  乔北心:“是啊。你怎么知道?”

  ……

  第二天上班时,乔北心跟小梁说:“你介绍的那个裁缝师傅,脾气好坏,不太好。他最好手艺不错,不然我会给他差评。”

  *

  这一年的正月时间赶得很巧,正月十六是情人节,又是一个周五。

  一家人度过了团圆的日子,第二天小情侣们又可以甜甜蜜蜜地过两人世界。

  乔北心再三催促,终于赶在情人节那一天拿到了他想做的东西,裁缝师傅这才免去了一个差评。

  至于这一天,自然要缠着程望一起吃晚饭了。

  大概是考虑到节日的特殊性,客户和老板都没有催促审计报告的进度,早早让大家下了班。

  春节还愿回来后,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现在,简单吃顿饭这样的安排程望基本不会再拒绝。

  但他还是担心乔北心那个直男思维会搞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来,也实在是怕了记忆棉枕头这种无法吐槽的礼物,他事先跟乔北心说好:“你不要送奇奇怪怪的东西哦。”

  乔北心嗓子一哽:“哦。”

  程望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该不会已经买了吧?”

  “没有,没有。”他推着程望走进餐厅,找到自己定好的包间,落了座。

  这是一家西餐厅,味道不错,只是由于刚刚开业,还没有形成固定的客群,即使在情人节这样的节日,也还算清静。

  程望不挑吃,什么都能吃得很开心。

  八点的时候,小包间的灯光逐渐暗了下来。

  “……”程望无语地放下筷子,“乔北心,你刚才怎么说的?不是说没买奇奇怪……”

  他话只说了一半。

  包间里灯光黯淡,程望只能看个大概,他知道乔北心走到他的身边缓缓蹲下。

  原本想说的话憋回了嗓子里。

  眼前是乔北心模糊的身影,耳边是他极细微的呼吸声。密闭空间和暗色带来的天然暧昧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虽然不知道乔北心究竟想干什么,但猜也能猜到。

  程望捏着掌心,热度自耳根爬上两颊。

  “乔北心!你给我——”

  程望的话又一次被打断。

  乔北心往他头顶罩了一层东西,薄薄的,很轻,下摆又很长,一直垂到了腰间。

  紧接着,头顶的头发被拨弄着,咔哒一声响后,别上了一枚发卡。

  脸侧传来了纱质布料的轻柔触感,程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用余光去看——

  两层透明的白纱落在他的眼前,从他的发顶一直垂到了地面。

  乔北心给他带上了一块头纱。

  乔北心原本正在专心摆弄着头纱的形状——实在是手笨,练习了半天也不会弄发卡,只能勉强挂在头发上。

  他又去弄程望身后的那部分,一抬头,刚好和程望对视了。

  程望隔着这层白纱,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浅棕色的眼睛漂亮得像琉璃球。

  嘴巴也微微张开着。

  乔北心突然没办法继续整理头纱了。

  他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得像回到了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

  他不受控制地拨开程望脸庞的白纱,单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上去——

  两双唇接触到的时候,乔北心突然发了狠,揽着程望的脖子拽向自己,左手按着他的背,死死压在自己怀里。

  又吞下了程望的低呼。

  这是一个间隔了太多太多年的吻。

  程望手指打着哆嗦,慢慢攀住了乔北心的肩膀。

  没过多久,包间的房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服务生客气的询问声:“先生,电只能断三分钟,到时间了。”

  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乔北心声音哑得厉害,冲门外喊了一声“知道了”。

  几秒种后,灯光重新亮了起来。

  程望条件反射性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的嘴唇也有点肿了,唇边一抹亮晶晶的。

  他看着乔北心,眼睛圆圆的,小鹿一样。

  头纱从头顶软软地垂下来,遮住了程望的短发。

  巧的是,程望今晚穿了一件奶白色的毛衣。

  一整身的白色让他看上去真的有点新娘子的模样。

  乔北心愣了愣,偏过头去笑了。

  他笑得遮遮掩掩,反倒让程望紧张起来。他抓着脸庞的白纱,眼睛瞪得可大。

  “笑什么?不好看吗??”

  乔北心笑够了,转过头来看着他。笑意还没隐去,在小包间淡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温温柔柔的。

  他用拇指刮了刮程望的嘴角,越看越觉得心痒。

  他问:“好看,好看极了。”

  又问道:“抱一下?”

  程望还是那副受惊的小兔子模样,他看了乔北心一眼,又像被烫到一样躲开。

  之后,他向前靠去,回应了乔北心的拥抱。

  比起刚刚激烈的亲吻,这个拥抱就显得温情多了。乔北心手绕到程望脑后,帮他解开头发上的发卡,又把头纱整齐叠好放进程望手中,低声问道:“这个送你,你喜欢吗?”

  程望低下头,把手里的东西攥得很紧。

  几秒钟后,他又把它抱进怀里,同样低声地回答道:“喜欢……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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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受惊♂的小望(bu

  按照设定,今天是我们橙子的生日啦!妈妈也没有别的能给你的,就在今天给你带上你想要的头纱吧!

  这个情节是这篇文最早的灵感来源。最早的脑洞是小情侣在单间里吃饭,受提前准备好了灯光和礼物,在熄灯的几分钟里给攻戴上了头纱,想跟他求婚结果被美貌蒙蔽了双眼(?)。这样一个脑洞一点一点扩展成了这个故事。

  就,前段时间三次元事情很多,心态也不好,断更了好几天,后来打开文档就很焦虑,也想过要弃坑。但想想我还没写到这个情节,甚至除了我这个作者之外,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们小望想要一个漂亮的头纱,想到这点就能继续坚持写。

  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你们,这章发红包,我们一起给橙子过生日吧!

第68章 睡衣

  回到程望家时,屋里黑漆漆的,程璟还没回来,家中空无一人。

  乔北心站在门口,看着程望换鞋、转身,舌头在嘴里滚了一圈,低声问:“我能进去坐坐吗?”

  程望还紧紧抱着那卷头纱,很宝贝地护在怀里。他慢吞吞点了点头,余光慌乱地扫过乔北心。

  但,事实证明,别相信男人说的“进去坐坐”。

  被乔北心掰着下巴亲过来时,程望这样想着。

  卧室房门被砰地关上,程望被半拖半抱着扔到床上,随后身体上方又压过来乔北心的重量。

  乔北心太重了,骨头又硬邦邦的,压得他不能呼吸了。

  他挣扎着从混乱的亲吻中脱离出来,气喘得很急。

  “小乔……太重了,小乔!”

  乔北心直起身子,左腿跪在床上,手伸到背后,胳膊一扬,一把脱下了自己的羊毛衫。

  他喘得也很厉害,胸腔里像烧了一把火。

  程望就躺在他面前,嘴唇红红的,眼睛里蒙了一层雾。

  (……)

  “明天是周六。”乔北心说。

  程望倒在床上,昏昏欲睡:“嗯……”

  他的头发在刚刚的情。事中湿了一小撮,乔北心用手指撩开他的刘海,又去玩他的耳垂。

  “那我今天不回去行不行?”乔北心循循善诱,“今天一起睡好吗?”

  程望被他骚扰得不胜其烦,胡乱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乔北心心情很好地去洗澡,拉开房门后呆若木鸡。

  程璟刚下班回来,跟他打了个照面。

  乔北心立刻低头看看自己,还好还好,好歹记得穿了条长裤……

  胡闹了一晚上,完全忘了这家里还有另一位主人。

  程璟也是一副明显惊吓过度的样子,他长大了嘴,从头到尾扫了乔北心好几遍,愣是气得说不出话。

  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乔北心默默退回卧室,关上了房门。

  他站在门内,摸了摸鼻子,走到程望床边,认错态度良好:“我刚出去碰到程璟了。”

  ……

  程望瞌睡都吓没了,蹭地从床上坐起。

  他慌慌张张跑到门口,想拉开房门,但没有半点勇气。

  程望脸都涨红了,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试图通过门外的声音判断大哥是不是还在外面、有没有回房间。

  乔北心也有点紧张,他学着程望的样子,也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门外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响。

  门内两个作贼心虚的人对视一眼,本想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

  这时,门外传来了暴躁的脚步声,随后是另一间卧室房门被重重甩上的声音。

  程望:“……”

  他哭丧着脸:“完了,我没脸见人了。”

  程望在卧室里扭捏了半天,又趴在门上听了很久,确定程璟睡下了,才眼泪汪汪出去洗澡。

  虽然刚刚经历社死现场的不是他,但程望非常能够感同身受,从浴室出来前,他又躲在门后听了很久,确定外面没有人才敢出来。

  还要一溜小跑跑回房间。

  回房之后,程望敏锐地察觉到乔北心盯着他的视线不太对。

  程望不喜欢穿睡裤,短裤也不喜欢。虽说是冬天,但暖气足够暖,浴室到房间这点距离,不穿裤子也不至于太冷。

  因此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乔北心又在脑补些不健康的东西——好吧,毕竟刚刚确实也做了些不健康的事情。

  程望往下拽了拽衣摆。

  手指摸到衣服布料的时候,程望突然读懂了乔北心视线的含义。

  ……他身上穿的这件睡衣,是乔北心的。

  是那年暑假,乔北心买来穿的。开始只有一件橙色的,后来又买了一件黑色。

  乔北心坐在床上,向他伸出手。

  “原来在你这儿啊……”乔北心拉着程望的手,让他站在自己面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还以为丢在哪儿了,当时我哭得可伤心了。”

  这件睡衣确实是丢在程望那里了。那段日子程望也过得很混乱,整理好思绪后,才翻出了这件睡衣。

  分开的这几年倒也很少拿出来穿,平时塞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久而久之也就忘记了。

  现在是冬天,程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随手拿了一件短袖的睡衣,更没有想到还被睡衣真正的主人抓个正着。

  乔北心又过来抱他,他也顺从地分开。腿坐到他身上。

  暧昧的、旖旎的气氛散去后,他们靠在一起,耳边是对方的呼吸。

  “丢了的衣服找回来了,那,走丢的人呢?”

  乔北心问他,声线有点颤抖,他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紧张,抱在程望腰间的手臂更紧了。

  程望靠着他的肩膀,不知在想什么,他没有回答乔北心的问题,而是问道:“工作之后没时间运动,感觉胖了不少。”

  乔北心:“……嗯?”

  程望的嘴唇贴着他的脖颈,动一动就能蹭到,鼻息热热的,蒸得程望头昏脑胀。

  他又问:“我重吗?”

  乔北心闭了闭眼睛,把他从怀里捞出来,双手捧着他的脸。

  他们鼻尖相贴。

  “不重……再胖点也抱得动。”

第69章 皇冠

  程望脸皮薄,直到睡觉时还在唉声叹气。

  乔北心就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会儿掐掐程望的大腿,一会儿又捏着他的手腕要睡裤。

  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有些诡异的互补。比如说,程望不爱穿裤子,乔北心不爱穿上衣。

  两人竟然可以刚好平分一套睡衣。

  关灯前,乔北心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起身去床头柜拿手机。

  他一动,被子就掀了条缝隙,冷风呼呼往里灌。

  程望把他揪回来,抱怨道:“你干什么呀,冷死了!”

  乔北心把两人的被子裹裹好,边边角角全都压平,又在程望脸上亲了一口。

  “不干什么,睡觉吧。”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这才关了灯。

  物流显示东西已经到了琴市,明天应该可以送到了。

  除了头纱之外,他还准备了另一样东西,只是遗憾没能在今晚送到。

  乔北心想,东西最好够漂亮,不然他还是要给物流差评。

  第二天一早,乔北心早早起了床。

  程望也醒了,赖在床上哼哼唧唧不肯起。

  乔北心也不管他,自己去找了新床单来换。

  程望不肯配合,压住身下的床单,连抬一下身子都不肯。

  乔北心没办法,只能硬扯着床单,从程望身下拽出来。

  床单是很柔软舒适的,但,大概是昨天胡闹得太过了,程望敏感得很,摩擦过身体的时候,他打了个颤。

  嘴里也没忍住,很难耐地吸了口气。

  之后,他默默翻身,背对着乔北心。

  又露出了肩膀的几块印子。

  乔北心盯着那儿看了一会儿,喉结滚了滚,又过去把程望按在被子里好好搓揉了一番,才拿起床单去卫生间。

  这次出门前记得先看看门外有没有人了。

  程璟卧室房门紧闭,估计还没睡醒。

  乔北心松了口气,把床单泡在水里,搓了搓重点部位,才放进洗衣机。

  做完这些后他去洗漱。

  程望家卫生间有点矮,为了避免弄湿衣服,乔北心腰弯得很低。

  ……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腰疼,毫无征兆的疼痛感让乔北心吸了口冷气。

  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让他呆愣住,原地沉思几分钟后,他把腰疼的原因归结于程望的床太软了,并且盘算着给程望换一个软硬适中的床垫。

  乔北心回到卧室后,刚刚关上房门,就听到门外另一间卧室发出了声响。

  之后,是大门的开门关门声。

  程璟不知道在跟谁生气,咣地打开门,又咣地关上门。

  房间里,乔北心和程望面面相觑。

  程望嘴一扁,挤出个小哭脸。

  也不敢问大哥去哪儿、去干什么,程望像鸵鸟一样埋在被子里,快中午才起床。

  本来想在家吃,结果程望刚起床就被一个电话叫回事务所加班,两人草草吃了一顿外卖,就此分别了。

  下楼时乔北心说:“晚上什么时候回来?一块儿吃晚饭?”

  程望对于乔北心昨晚硬要留宿、害他在大哥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件事耿耿于怀,本想拒绝,却听到乔北心抢先说:“你看,你今晚要是见到程璟,多尴尬啊。还不如跟我吃饭。”

  “……”程望简直不敢相信,“嗯?你再说一遍?”

  乔北心笑着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你车到了,快去加班吧。”

  送走程望后,乔北心心情愉悦地回家收快递。

  东西还不错,物流公司也幸运免去了一个差评。

  他左右看看,又按照网上的教程,仔细学习了一下发卡的使用方法,然后把东西收进了盒子里。

  乔北心待着没事干,又因为昨晚和程望的感情终于有了些进展而坐立难安。下午四点时,他干脆跑到程望公司去了。

  还提了两杯抹茶奶茶。

  程望没有不高兴,反而有点庆幸和开心,他匆匆下楼,又带着乔北心匆匆上楼。

  他在电梯里急得直跺脚:“我有个memo写不出来,快快快,文秘比武第一名快来帮我写!”

  做程望这行的,在office软件的使用上都很偏科。他们能迅速处理几万行的数据,能在两份报表中一目十行地找出不同的、不合理的数据,但写不出来两页纸的会计政策变更备忘录。

  而且今年这家客户有点特殊,他们在H股上市,披露时间早,又赶上了新准则变更的第一年。

  枪打出头鸟,多少人都等着看他们的报告,一点都马虎不得。

  memo的内容差得并不多,该写的内容程望已经囫囵填了上去,但他文字功底本就不足,写起报告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memo之前交了一版,今天被老板打回来,让他好好顺顺逻辑。

  乔北心点开这个memo看了看,扫了几眼就发现了问题。

  程望就像解高考题一样,把所有的重点全部分序号罗列下来——因为老板说内容逻辑不够,程望又把这些重点按照重要性的先后次序重新排列了一番。

  乔北心说:“东西列得很清晰,虽然我完全不懂你们这行也能明白你想说什么。”

  他一针见血指出问题:“但你这不是备忘录啊,你这是一篇会议要点总结。”

  连会议纪要都不是,只是个总结。

  他用鼠标选中了几行字,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你这里只是说明了原因,那么导致了什么结果呢?像我这种完全没接触过的人,就不懂你想表达的结果是什么。”

  程望聪明得很,一点就通;“哦哦,我好像明白了,那我调整一下。”

  他把这些东西重新整了整,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他又叫乔北心过来看。

  “内容感觉差不多了,还是差一点段落之间的过渡衔接。”乔北心把电脑转向自己,敲了几行字,说,“比如说这两段,之前看上去转换得就很突兀,它们是在说两件事吧?这种就需要增加一点过渡性的文字。”

  不过程望的本职工作毕竟不是写报告,乔北心只帮他简简单单加了几句,看上去通顺一些就可以了。

  弄完这些后,乔北心问:“晚上一起吃饭?”

  程望还在记恨着昨晚的事,赌气说:“不去,不吃。”

  乔北心用手指勾勾他的手心,说:“给个面子,刚刚还帮你做工作呢。”

  “不去!”

  乔北心不气不馁:“有礼物送你。”

  “……”程望耳朵悄悄竖起来,“什么礼物?”

  “本来是想昨天一起送的,结果物流太慢了,昨天没收到。”

  程望看看乔北心,手指不知不觉扭到了一起。

  “是什么呀?”

  乔北心还在卖关子:“应该是你会喜欢的。”

  “那我要是不喜欢呢?”

  乔北心不知道在想什么,琢磨了一会儿之后笑了:“你要是不喜欢,那之后让你扣掉十次一起吃饭的机会,怎么样?”

  程望考虑一番,觉得自己不亏,谨慎地答应了。

  *

  晚饭在程望家吃的——虽说两个人多少都对昨晚程璟的突然出现产生了一点心理阴影,但今天这人不知道怎么了,主动给程望发消息,说是老板发飙了,晚上整个team都被扣在了办公室。

  听到这个乔北心可狂起来了。

  刷完碗后,他推着程望回到卧室,又给房门落了锁。

  他轻而易举地制住程望的反抗,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

  但有个问题,程望毕竟是男人,房间里没有梳妆台,也没有镜子。

  乔北心想了想,干脆把程望抱起来放在桌子上,两人脸对着脸。

  程望对于乔北心这种抱小孩一样的抱法很是无语,可是力气没他大,实在反抗不过。

  他抱怨着:“你又干什么……”

  乔北心说:“小望,闭一下眼睛。”

  程望铁了心跟他唱反调:“我不!”

  乔北心哄道:“小望听话,就闭一下。”

  他伸手盖住程望的眼睛。

  手心里是程望乱颤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程望干巴巴补充道:“你别偷亲我啊乔北心,你给我小心一点,别以为你……”

  昨晚柔软的头纱又被罩在头顶,程望停顿了两秒,又继续说:“你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这不是昨天送过了吗……”

  他喋喋不休的,嘴巴一张一合,只有眼睛老老实实地闭着。

  乔北心终于学会了怎么别发卡,这次没再扯到程望的头发,头纱很轻巧地固定在他的头顶。

  双层的头纱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这一次,上面那一层被拉到了前面,盖住了程望的脸。

  紧接着,头顶又被戴上了另一个东西。

  和轻盈的头纱不同,这次的物件有点重量。程望没法判断到底是什么,只能根据形状大致感受到了是个圆圈状的物体。

  他想伸手摸一下,又被握住了手拉了下来。

  头顶又被别上了两根发卡。弄好这些后,乔北心又帮他调整了头纱的角度,这才开口:“好了,睁眼吧。”

  程望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是乔北心的脸,他稍微矮下了身子,好跟程望平视。

  没有镜子确实是个麻烦事,但程望可以透过乔北心的眼睛,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刚刚,乔北心给他带了一顶皇冠。

  小小的,亮亮的。

  歪歪戴在他的头顶,小巧又精致,衬着他的五官,漂亮得像个公主。

  程望抬起手,摸了摸那顶皇冠。他看到对面人的眸子里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隔着一层纱,他看得不太清楚,但能看出脸又红了。

  乔北心笑了,他握住程望,带着他一寸一寸抚过皇冠。

  最后,他拉下程望的手放在嘴边,在他指尖轻轻落了一个吻。

  程望说不出话,只知道自己心跳很快。他用力吞了口口水,刚想说话时,乔北心掀开面前的那层白纱撩到程望脑后,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吻了过来。

  其实是该拒绝的,程望的手虚虚搭在乔北心肩膀上,稍微用力就能推开他。

  但最终还是没有。

  乔北心挤进他两腿之间,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后脑按进怀里。

  想要抗拒的双手最后还是垂了下来,揪住了乔北心腰侧的衣服。

  *

  看得出来程望是真的喜欢这两样东西,他调出了手机的前置摄像,自己对着摆弄了半天。

  乔北心坐在地毯上笑着看他,时不时过去帮他理出被发卡别住的发丝。

  程望对着手机看了很久,到后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抿着嘴,有些窘迫地问:“好看吗?”

  “好看,”乔北心摸着皇冠,笑着说,“特别好看。”

  又过了一会儿,乔北心准备回去了。

  他今晚没再要求留宿——他送给程望这些东西,是猜测程望会喜欢,这不是用来“逼迫”程望再接受他的手段。

  程望也并没有因为这样就和好的打算,他把头顶的东西取下来放置好,送乔北心出了门。

  但他很真挚地表达了感谢:“小乔,我特别喜欢,你怎么发现的呢?我都不好意思说。”

  乔北心:“猜的。喜欢就好。”

  程望害羞地笑笑,脸颊挤出一个小酒窝,又用力点点头。

  “嗯!”

  看到程望真的开心又喜欢,乔北心也是满心满足。

  本以为两人的关系能够因此大有进展,万万没想到的是,下周一乔北心又收到了新的调令。

  他被调去阿坝维。稳,时间从下周开始,到这一年的国庆假期后结束。

  全封闭式的工作环境,期间没有特殊情况,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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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解释过小乔是怎么抱橙子的吗?就是托着大腿,竖着抱,不是公主抱。本人可能是反对男男公主抱第一人(尖叫.jpg

  另外头纱和皇冠的示意图我发在微博了,头纱是两层的,上面那层可以放在后面也可以放在前面。皇冠我没找到类似的,就是很小的一个,不是整个罩在头上的那种

第70章 远行(一更)

  “维。稳?”程望疑惑地想了一会儿,眼神突然发亮,他又想起了几年前那个“飕飕骑摩托车”的梗,笑眯眯地问,“怎么维。稳呀?”

  乔北心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回答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我们部门应该是负责组织和整体筹划的。”

  程望失望地“哦”了一声。

  调令下来了就不能更改,这次去的时间这么长,还是全封闭式的,乔北心心里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周日晚上他和程望吃晚饭时不住地叹气。

  到最后程望都听笑了:“哎哎,差不多行了啊。”

  乔北心是真控制不住自己:“真是倒了霉了。”

  “当时可是你自己想去做警察的呀!”

  “……”乔北心说,“后悔了不行啊?”

  比起乔北心的满心不舍,程望表现得很淡然,像是没有这么回事一样,该吃饭吃饭,该聊天聊天。

  事实上,程望刚好觉得他们最近太热络了一些,正想稍微冷却一下这段关系。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感觉好像回到了刚谈恋爱的那段时间。

  甜蜜,但让他没有来地恐慌。

  乔北心去阿坝的第二周,程望去见了一个高中同学。

  当初那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大方方说喜欢他的女孩,周娜。

  周娜大学毕业后去做了程序员。她在这方面挺有天赋的,在国内某个极顶尖的互联网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她这次来找程望,是来发喜帖的。

  这些年她变化不大,还是以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性子。在爱情上依然勇敢又热忱,被人渣过也渣过别人,爱得坦诚,恨得坦荡。

  结婚对象很巧,居然是当年高中的同班同学。

  程望和她不是同一级,对她的同学也不算熟悉,听她描述了半天也没想起究竟是哪个人。

  周娜:“你不记得也正常,我那时对他也没什么印象,就是挺沉默挺内向的一个男生。上学时没怎么说过话,毕业了也没联系过。没想到工作之后,他变成了我的乙方,挺神奇的。”

  提到未婚夫,周娜脸上露出了一点羞涩,她说了一个公司名,说:“他以前在那边工作。小程望你不干这行可能不知道,这家公司在我们这个行业算是最顶尖的了,工资高、前途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很多人都要常驻国外。他之前就在南非,我们决定结婚时他才回来。之后就换了现在这份工作。”

  程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娜娜,有的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万一他以后后悔了呢?如果说那种‘我都是为了你才放弃那边的工作’之类的,怎么办呢?”

  周娜说:“那是他自己决定的,又不是我逼他的。他愿意为了爱情放弃高薪工作,就要做好以后会后悔的准备,怎么怪得着我?”

  见程望若有所思,周娜又说:“你不要觉得他这是一种牺牲,他只是在衡量过后选择了更想要的东西而已。虽然这么说显得我很自恋,但,事实就是——”

  周娜伸手,在程望脸前打了个响指,继续说道:“他觉得和我在一起的这下半辈子,值得他放弃在国外的高薪工作。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后悔了只能说明他现在的衡量是没有意义的,是不成熟的。没办法咯,后悔也给我受着。”

  程望哑然失笑:“娜娜,你太厉害了,你老公肯定被你吃得死死的。”

  周娜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缠着自己的一卷头发绕着圈,脸上神色怅然。

  她说:“其实不是,小程望,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特别爱他。我妈总担心我被他骗。”

  周娜苦笑一声:“真的,一物降一物。算了算了,不说我了,你呢?”

  程望装傻:“我怎么了?”

  周娜啧了一声:“你这个人,真没意思,不说算了!”

  程望托着下巴,也苦笑道:“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啊!”

  “没和好么?”

  这些年的事程望没跟别人说过,周娜也只知道他们在一起过、而现在分手了,具体的原因她是不太清楚的。

  程望不想说,她也不去刻意打听,只说:“上高中时我就觉得你们两个有种挺特殊的气场,好像谁都插不进去。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但能碰到相知相爱的人,真的挺不容易的。有时你觉得爱一个人爱得要死要活,但其实过了那段时间,你会发现那段感情不过也就那样;也有时呢,你恨他恨得想要掐死他,但过了那个冲动后啊,又觉得还是爱他爱得要死了。爱情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呀。”

  程望听笑了:“好好,谢谢周老师不吝赐教。”

  周娜直哼哼:“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嗳,不过话说回来了,不管怎么说,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伸长手到对面的座位,拍了拍程望肩膀,说:“姐姐永远站在你这边。”

  程望无奈摇头:“去你的。”

  *

  傍晚才和周娜聊过乔北心,晚上这人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刚去阿坝的这两周,乔北心非常忙,上班要熟悉环境,下班要去应酬,几乎每天都是凌晨才回去休息。

  今天终于没有应酬,乔北心空出时间等着程望回家。

  开了视频之后,程望皱了眉头:“你怎么脸色看着这么差?”

  乔北心:“累,而且不太适应。”

  乔北心去的那个地方在阿坝的高原地区,海拔接近四千米。

  气候湿冷,山上还在下雪,吃的东西也不习惯。

  他遭遇了和程望之前类似的事情。

  “这两天每天都在吃煮不熟的牛肉——这边水烧开了也就七十多度,根本煮不熟,牛肉都是一股腥味。”说起这个,乔北心连连皱眉,“最近这几天同事都不吃了,大家都回房间泡泡面吃。”

  他这么一说,立刻勾起了程望的悲惨回忆。他赶紧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我天哪!你可别说了!”提起不熟的牛肉程望就开始反胃,“上次回来之后我连七分熟的牛排都吃不下了……”

  不仅如此,乔北心前两天还生病了。

  这边海拔高,他这种从小生活在大平原的人根本适应不了,前两天又陪当地公安局的领导打了场篮球,那晚回去后头痛得不行。

  程望在手机这边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乔北心:“上周四还是周五,刚来的时候。”

  程望沉默着盯着乔北心看了一会儿,眉毛悄悄蹙了起来。

  他长得文文静静,性子又柔和,皱眉时不显得凶,只显得可怜或者忧伤。

  他这副表情把乔北心看得心里一紧:“怎么了,小望?”

  程望抿了抿嘴,慢慢说道:“我以为你前两天那么安静是因为忙,原来是身体不舒服么?”

  乔北心摇头:“主要还是因为忙,晚上要应酬,这边喝酒太凶了,扛不住。”

  两人都对这种酒桌文化深恶痛绝,偏偏没法躲。

  这个话题之后,程望有点沉默了。乔北心一直试图哄他开心,但效果不太明显。

  程望没说原因,他也问不出来。在程望又一次看着他发呆时,乔北心突然福至心灵。

  “小望,和这边的同事比起来,我这个身体素质确实不算好。”乔北心解释道,“但我比绝大多数人身体素质都要强得多,这你知道吧?”

  程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乔北心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对程望关心自己这件事十分欣喜。他又细细解释了一遍自己当时的情况:“之前是因为刚来这边,不适应高原气候,而且在这么高的地方剧烈运动本身就有点危险,所以回去之后才不舒服,最近都没有了。”

  程望不知听没听进去,蔫蔫地点了点头。

  乔北心补充道:“我这两天也买了一些吃的,就是这边比较偏僻,可能玩几天才能送到。”

  他开玩笑道:“不用担心,我缺少的技能是内心坚强,不是不会照顾自己。”

  程望终于被逗笑了,他皱着鼻子,在屏幕上点点乔北心的脸。

  *

  乔北心还是忙,程望比他好一点,但也不算轻松。

  明明不久前才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几周后关系又淡了下来。

  现在,他们像是回到了刚上大学时的样子。

  但还是有不同的。

  乔北心不会再撑着不睡等程望回消息,程望也不会时刻注意着手机有没有未接来电。偶尔两人都有空的时候会通个电话或视频,倒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一直聊到其中一个人睡着才挂断。

  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总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认为时时刻刻都要抓着心爱的人才算爱情,一旦放手就会失去他。

  他们可能没想过,爱情有时候很像海绵,松松地握住,里面的水分才不会被挤出来。

  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热烈,但爱情从未消失过。

  乔北心离开一个月后,程望终于结束了这一财年的忙季。

  归档结束的那天,他终于在晚上六点半的时候下了班。同事们约着一起吃了晚饭,庆祝工作短暂告一段落。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

  程望一整晚都在吃吃喝喝,现在才有时间看看手机。

  乔北心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消息是一张图片。

  山上又下雪了。雪势很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山顶和天空的分界线不再清晰,远远看过去,像是连在了一起。

  乔北心的拍摄角度依然直男,但壮丽的雪景不会因此而逊色。

  国人对雪的喜爱可能是写进了骨子里,程望从小就生活在北方,对雪景依然没有抵抗力。

  他保存了照片后,看到了乔北心发的第二条消息。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下雪了,给你看看。

  程望动动手指,敲下一个“嗯”。还没来得及发出,乔北心发来了第三条消息。

  -以后有机会,一起来这里看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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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更

第71章 吃醋x2(二更)

  睡前程望又仔细看了看这张雪景。

  山上的雪和城市里不一样,很厚,放大后仔细看,更高的地方还有冰。

  程望没去过高原,不知道高原反应会有多严重。他上网搜索一番,越看越觉得心惊。

  他挑了一个链接发给乔北心,半分钟后对方回了一个句号。

  之后又回了一个安慰的表情,并配文字:没事,没这么严重,网上说的太夸张了。

  程望没再回复。

  可能是内心对乔北心有些许担忧,那晚睡觉时,程望做了个梦。

  他梦到和乔北心去还愿的场景。

  梦的内容和现实大体一致,乔北心安慰着他,王燕不想见他,不一定是坏事。

  之后,乔北心不见了,他的梦里只剩下了那个女人。

  王燕出现在他的梦中一直是让他非常害怕的事情,那些他努力忘记的童年,总会伴随着噩梦重新回来。

  高中有乔北心陪伴着的那段时光让他有了面对这些的勇气,这几年来他很少再梦到以前的事了。

  从上次还愿回来后,这是程望第一次梦到她。

  梦里王燕没有化妆,素净的脸漂亮又清纯。她穿着把程望送回程万宇家时穿着的那条碎花裙子,没有了刻薄,也没有了泼辣。

  她坐在筒子楼里的那个沙发上,右手撑着下巴,看着站在他身前的程望。

  梦里的程望也不再是个子小小的男孩,他长高了,也长大了。

  印象中他们母子似乎很少有过这样安静相处的时间。王燕总是很聒噪,她嫌弃儿子爱哭,每天都在骂男人,又不得不依靠着男人过活。

  她把对程万宇的怒气一股脑发泄在无辜的儿子身上。

  但这一次她没有。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说:“别来找我。”

  女人的话语依然冷酷:“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也当没有过我这个妈。往后我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都跟你没关系。同样的,你过得好呢,老娘也不来沾你的光;你要是过得不好,也跟我没关系。要怪,就怪你没投个好胎吧。”

  说完这些,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梦里她没穿鞋子,赤着一双脚拉开了老房子的木门。

  木门嘎吱一声响,将程望从梦中唤醒。

  在这个短暂的梦中,女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幅场景是转身离开的背影。她站在门口迟疑几秒,轻声说了句“走了”。

  虽说不是噩梦,但这个梦依然让程望早早醒了过来。

  天还没亮,程望伸手到床头柜,想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手腕一抬,腕上的智能手表亮了。

  是之前乔北心送的,说是可以监控睡眠状态,硬要他戴上。

  如果不是因为睡眠报告需要通过蓝牙传送到手机,乔北心还试图把手表和自己的手机进行配对。

  想到这里,程望笑了。

  从睡梦中惊醒后,程望很难再次入睡,干脆起了床。现在刚七点多,是这个城市刚刚苏醒的时刻。

  洗漱完毕后,程望看了一眼手机,很意外地看到有未读微信。

  -乔:我真是服了

  -乔:一大早被叫起来出勤

  下面是几个发怒的表情。

  程望笑倒在床上,给他回了一条“有些人当时可是要死要活非要做警察,把老师都气死啦”。

  乔北心估计在忙,一整天都没动静,晚上八点多给他回了个叹气的表情,紧跟着是几张照片。

  他去的地方又下雪了,雪积得很厚,比琴市这边冬天下的雪厚多了。

  有一张照片是乔北心的腿,积雪盖过了他的小腿肚。

  程望回道:雪这么大?!

  乔北心立刻挂了视频过来。

  在这边待的时间长了,这人脾气也见长,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现在看着更凶了。

  但是每次他摆出一张凶凶的脸,程望就想笑,这次也是。

  乔北心本来一肚子牢骚,视频接通后看到程望那一脸憋笑的表情,只能无奈摇摇头。

  “反正看我倒霉你就高兴了。”乔北心说。

  昨晚高原突降暴雪,他们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安排工作。

  雪天地滑,车子不好开,再加上极低的温度,开到一半时胎压一直报警。几个同事下来检查情况,又花了半个多小时修车。

  总之是一言难尽的倒霉。

  又闲聊了几句后,程望收敛了调笑的神色,挺认真地说:“我今天早上梦到我妈了。”

  乔北心可能是最清楚“做梦”这两个字对程望来说有多可怕的人,听到这话,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小望,你……”

  程望摆摆手,打断他:“没做噩梦,普普通通的一个梦。”

  他抓抓脸,困惑地说:“我梦到她跟我说,以后别去找她了……就当没有她这个妈妈。”

  乔北心觉得这话没有道理——有没有这个人,对程望来说区别真的很大吗?小时候对他不好,长大了也不管不问,要说唯一给过程望的,大概就是孩童时期的饭菜、几件衣服和一个住所。

  他这么想着,脸色又沉了下来。程望看到之后又想笑了。

  他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浅浅地笑了一下,说:“你说,我是不是被你洗脑了呀,我醒来之后回想起这个梦,越想越觉得,可能你当时说的是对的。她不想见我,躲我,对我来说也许是好事。”

  乔北心刮了刮手机屏幕,脸色有所缓和:“我们现在也无从得知她的真实想法了。小望,我只希望你别再因为这件事伤心难过了。”

  程望盯着乔北心看了一会儿,慢慢点了头。

  他犹豫再三,轻声对乔北心道了谢。

  “小乔,一直想跟你说声谢谢。”程望表情认真,“其实,我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独立或者坚强……我……”

  他有点说不下去。

  程望悲伤地想,王燕不喜欢他,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他自己的原因,他确实比一般男孩爱哭。

  他总是控制不了眼泪。

  程望抹了抹眼睛,正想继续说,被乔北心打断了:“小望,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我一直怂恿你去还愿,可能你也不会见到她……”

  程望却摇摇头:“跟这个没关系。我见不到她,心里反而会一直在意这个……总觉得心里是个坎,迈不过去。这次见到她,过程可能是痛苦的,但我现在知道她不想见我。”

  他舒了口气,神色轻松了些:“可能这么说很奇怪,但我真的松了口气。”

  “而且——”程望又说,“幸好这次是和你一起出去的,不然……”

  程望在一些事情上有他自己的坚持。比如说他会因为分手低落,但不会向别人诉苦,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当初他和乔北心为什么分开。

  再比如,这次遇到王燕的事,他绝不会告诉大哥。

  “真的,如果上次是和大哥一起出去……”程望垂下眼睛,眼睫毛簌簌地打着颤,“我会崩溃的……”

  乔北心伸手,在手机的金属边缘处敲了敲,声音不响,但足够引起程望注意。

  “小望,别担心,程璟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

  几周后,程望临时被派去一个项目出差,出差地点在厢市。

  毕业之后他没再去过那里了,工作结束后,他请了一天年假,在厢市到处转了转。

  还去找了吕祎。

  吕祎毕业后没回家,留在厢市工作了。他选择的行业和程望不同,他去了券商,平日里比程望更忙碌。

  但再忙碌,七年的室友过来,肯定还是要挤出时间见一面的。

  程望反正闲着没事干,干脆直接去吕祎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见面后,吕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两人许久没见,有不少话要说,吃了一顿晚饭还不够,晚上又去酒吧喝酒去了。

  酒精度数很低,但很好看,程望那一杯红红的,吸管上还别了一块橙子。

  不出意外地被吕祎嘲笑了:“嗨呀,大橙子在吃橙子,自相残杀啊,你好残忍!”

  程望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吕祎说完这话皱了皱眉,他拍拍额头对程望说:“对了程望,有个东西,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他从自己的公务包里翻出笔袋,又从里面掏出一支薄荷绿的钢笔递给程望,问道:“这个钢笔是不是你的?”

  从他拿出那只笔的时候,程望的眼睛就黏在上面了。吕祎把它递到面前时,程望呼吸都屏住了。

  那是他的钢笔,是那年过生日时,乔北心送他的那一支。

  钢笔牌子很大众,但这款并不常见,程望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他之前找不到的那一支。

  他声音有点哑:“……我还以为弄丢了。”

  酒吧很吵,程望声音又小,吕祎没听清,凑过来问:“你说什么?我在我行李箱里找到的,我猜就是你的东西。”

  这事说来话长。

  毕业之前要填的表格太多,吕祎着急,随手从程望桌上捡了只笔用着,表格填好后他急急忙忙去学校交给老师,顺手把钢笔也一起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男生粗心,根本没发现自己还揣着一支笔,换衣服时又把衣服随手一扔——

  钢笔圆滚滚的,随随便便就卷进了书本或是口袋里,又因为毕业季忙着收拾行李,被打包进了行李箱。

  程望那时一心以为是掉进垃圾桶被扔掉了,根本没往吕祎身上想,而吕祎刚一工作就全国各地到处出差,行李箱堆在租的房子里,连拆都没拆。

  最近因为买了房又搬了家,这才得出空来收拾东西。

  他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兄弟,我真是忙晕了,上周才收拾出来。我也是真蠢,要不是你今天过来,我可能还想不起来这是你的东西。”

  他主动把钢笔塞进程望的包,又拍拍他肩膀,又一次道歉:“实在不好意思,终于物归原主了。”

  程望摩挲着钢笔的外壳。

  工作之后他自己也买过钢笔。工作了,有钱了,买的笔也越来越贵。和那些比起来,乔北心送的这一支外壳就显得不够精致了。

  但对程望来说,再也不会有比这一支意义更重大的钢笔了。

  *

  乔北心知道程望出差,这两天都没再去骚扰他。

  程望回来那一晚,又赶上他在加班,也没有聊成天。

  睡前他给程望发去的“睡了吗”无人回复,只能躺在床上孤单寂寞地刷着朋友圈。

  他看到大约两小时前,程望连续发了两条朋友圈内容。

  第一条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很开心。

  第二条是一个视频。

  视频背景昏暗、音乐嘈杂,拍摄的画面是对面桌的一个男人。

  男人长了一张很周正的脸,正用小叉子叉起水果拼盘里的哈密瓜递到镜头前。

  而举着手机拍照的人不知被什么东西逗笑了,笑得镜头都在抖,几秒钟后,程望的声音传进视频里。

  “哈哈哈哈哈,吕祎你真是……”

  真是什么?

  乔北心把这段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又把音量调到最大,贴近耳朵试图听清程望究竟在说什么。

  但他说得实在太过含糊不清了。

  乔北心把手机锁了屏,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是一直没睡着。

  乔北心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

  大半夜的不好直接给程望发消息,只能把怨气发泄在朋友圈那两条状态上。

  于是在凌晨三点时,乔北心手指重重按着手机屏幕,在程望发送的那段视频下面回复了四个字,和三个标点符号。

  -这人谁啊???

第72章 探亲

  第二天醒来时,程望发现自己朋友圈炸了。

  昨晚发的那个视频受到了无数人的关注,底下评论纷纷询问着“对面帅哥是谁”“长得好看的小哥哥都内部消化了吗”之类的,认识吕祎的同学则在调侃“一块儿睡了七年还这么如胶似漆啧啧啧”。

  当时录这个视频时没想太多,今天早上再仔细看看,视频里的气氛确实太暧昧了一点。

  程望哭笑不得地一一回复着。

  他人在赶去机场回家的路上,大早上脑筋也不太清醒,看到乔北心的回复时,他惯性思维发作,理所应当地以为乔北心也在调侃他。

  还在纳闷这人怎么学会开玩笑了。

  完全忘记了乔北心和吕祎压根不认识。

  程望动动手指,回复道:别捣乱。

  这个乌龙直到晚上才解释清楚。

  给乔北心气坏了,偏偏屏幕对面程望还一直笑。

  最后他也只能无奈摇头:“唉……气死我了。”

  屏幕那边则回响着程望的放声大笑。

  *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间,乔北心在阿坝已经待了快四个月的时间。

  入夏了。

  琴市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燥热,程望每每看着乔北心的长裤长袖羡慕不已。

  这一天,乔北心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可以休三天的探亲假了。

  程望在装傻:“探什么亲啊?”

  乔北心脸上有点挂不住。

  这个探亲假条件有些苛刻的。这边战友这么多,每个月只给一个人休假名额。不管是按资历还是论人情,都不应该这么快轮到乔北心。

  但他实在想见程望,想得快发疯了。

  战友们调侃道:“你一个未婚未育的单身男人,着急休什么探亲假?”

  乔北心木着脸不回答。

  确实想见程望,都顾不得征求他的同意了。

  好在程望这次也没说什么。半个月后,乔北心拎着大包小包,回家了。

  琴市太热了,乔北心没让程望接,只让他在自己家门口等着。

  两个人时间掐得刚好,程望在楼下等了不到十分钟,乔北心就回来了。

  他掏出钥匙,利落开了门。把行李箱推进家里后,又扭头过去抱程望。

  程望恍恍惚惚的,有种回到大一的感觉。

  只是这次乔北心还算克制,手上抱得死紧,但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了。

  晚饭就在乔北心家里吃的。

  说来挺神奇,在阿坝的这四个月里,乔北心的做饭技能终于点亮了,虽然菜品摆盘依然直男,但味道已经相当不错了。

  有点梁以蓝以前的风格。

  厨房里煮着一小锅花胶鸡,香味顺着空气飘到程望面前。程望用两只筷子敲着饭碗,着急地问:“好没好啊?”

  乔北心起身去厨房看了看,说:“再等等。”

  等不来花胶鸡,程望都无心吃饭了。他托着下巴,好奇地问:“小乔,怎么突然开窍会做饭了?”

  乔北心本想等饭后再说起这个话题,但既然程望问到,也就实话实说了:“次要一点的原因是阿坝那边食物吃不习惯,后来我们都自己做饭吃。主要一点的原因是……”

  他起身去翻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找出一个破旧但十分干净的笔记本。

  笔记本厚厚一个,最上面的纸张都泛了黄,是使用了很久的样子。

  乔北心把笔记本递给程望,说:“主要原因是,临走前我找到了我妈的笔记本。”

  这是梁以蓝以前记菜谱的本子。里面什么都有,肉菜、素菜、甜品、零食,种类很丰富,记载也很详细,连有些材料的口感和用量会随季节变化而不同都被她仔细记录下来。

  程望缓缓翻看着,心里有点酸。

  不知不觉,她都离开这么久了……

  厨房里的花胶鸡终于煮得足够软烂。乔北心换上隔热手套,把一整锅鸡肉端到桌上,又用汤勺盛了两碗汤放在两人面前。

  捞干净碗里的鸡肉后,他又重新把锅端回厨房,用剩下的鸡汤煮了点面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坐回程望身边,说:“我明明记得我妈以前买过电磁炉,就是找不到在哪儿。来回跑厨房太麻烦了,之后等我回来再买一个吧。”

  他说着,把程望手里的笔记本往后翻了几页。

  梁以蓝这个笔记本用了很多年,内容风格也变了不少。后来大概是因为常在学校门口摆摊子,总想着用可爱些的食物吸引小朋友注意,后面几页笔记的风格也可爱了不少。

  乔北心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他把本子重新还给程望,给他指着那一页的内容。

  是熟梨糕的做法,每个步骤都画了详细的图示。

  但令程望在意的,是这一页右上角的四个字。

  “小望爱吃。”

  程望手指颤抖着摸过这四个字。他抬起头看着乔北心,眼中满是震惊。

  “这是……?”

  乔北心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又向后翻了几页。

  后面有一页专门记载着各类面条的做法,女人在黄瓜鸡蛋汤面的位置画了个圆圈,旁边又写了那四个字。

  “小望爱吃。”

  类似的字迹还有好几个。

  程望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乔北心没再继续往后翻。他合上本子放在一边,说:“我都不知道我妈还有这么一个笔记本。”

  他独自一人在远离家乡的阿坝,闲来无事翻看母亲的做饭日记,这才发现其中的小小心意。

  梁以蓝也很喜欢程望。

  “之前几年你在外面读书,我每次回家她都会问起你,问问你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乔北心看着窗外,神情有些惆怅,“再后来,你总也不回来,她也看出我不想多说,就不再问了。”

  程望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在饭桌上聚起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乔北心揽过他的肩膀,为他轻轻抚去眼泪。

  他把前额靠在程望脸庞,低声说:“真该早点下定决心去找你……没让她看到我们和好,不管对她还是对我,都是遗憾。”

  几分钟后,乔北心抬起头,又揉揉程望头顶,说:“好了,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我是想告诉你——”

  他托着程望的脸,用力按进自己怀里。

  “有很多人爱你,小望,他们都像我一样爱你……”

  *

  那几天程望没回去,一直住在乔北心家。

  乔北心把原先梁以蓝住的卧室收拾出来让程望住,老老实实地遵循着约法三章。

  第二天他们窝在家里看了几部电影,也没出去,就宅在家,过得简单又平静。

  晚上乔北心接了个工作的电话。

  乔北心超强的学习能力在此时意外展现出来了,程望听着这人用四川话和对方对答如流时,愣住了。

  接电话时乔北心正在帮程望改东西,他把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一旁,手指还在敲着键盘,时不时回应对方一句。

  对面的四川话说得又急又快,程望听不懂,只知道对方在说到某句话时,乔北心敲着键盘的手指停顿一下,随后拿起手机,关了扬声器。

  他回了一句:“嗯,在屋头。”

  后面的单词程望听不懂,只模模糊糊听到乔北心说腰什么的。

  乔北心说着,还瞥了程望一眼。

  程望眯了眼睛,直觉乔北心没说什么好话,他伸出食指,戳戳乔北心的腰。

  然后看到对方抖了一抖。

  挂了电话后,程望托着下巴,斜斜靠着椅子,一副审问的姿态。

  乔北心:“?干什么?”

  程望:“你刚刚在说我什么?”

  乔北心有些心虚:“没什么。”

  最终还是拗不过程望,乔北心又重复了一遍。

  “同事问我是不不是在家,我说是在家,跟你一起。”

  他又说了一遍刚刚用来称呼程望的那个词:“幺妹儿。”

  乔北心没解释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程望也没再追问,只“哦哦”一声,便闭了嘴。

  总觉得再继续追问下去,话题会变得暧昧又不可挽回。

  程望绞着手指,尴尴尬尬地发了会儿呆,又问:“你跟谁学的四川话?”

  乔北心笑笑:“那边的战友都是四川人,多听听就会了。”

  *

  晚上,乔北心洗了一小碗葡萄给程望吃。

  他从阿坝带来不少特产,堆在客厅里码得整整齐齐,准备让程望明天带走。

  南方水果种类比北方多一些,程望刚上大学时,经常念叨着这些。

  他一边整理,一边告诉程望每个箱子里装着什么。程望“嗯嗯嗯”地应着,基本没往心里记。

  乔北心无奈,坐回他身边看他吃葡萄。

  程望把碗往旁边推推,意思意思地客气着:“你也吃呀。”

  乔北心从小就对水果不感兴趣,闻言也只捏起一个放进嘴里。

  葡萄很甜,果肉软软的,轻轻一咬就会爆开丰盈的汁水。

  乔北心看着程望往嘴里塞了一个又一个,心想,难怪他喜欢吃,确实很甜。

  甜丝丝的人就该吃甜丝丝的水果。

  乔北心想着,上手捏住了程望的脸颊。

  “哎哎哎——”

  程望躲避不及,被捏住了下巴,嘴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果肉被挤到一边,让他连话都说不清楚。

  紧接着,乔北心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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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四川和重庆那边有的地方形容女朋友或者老婆会说“幺妹儿”,可以理解成情侣之间的昵称吧

第73章 夜聊

  那晚的吻最终没有发生。

  乔北心在堪堪挨到程望鼻尖的时候停了下来。

  程望立刻拍掉他的手,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路小跑回到卧室。

  ——忘了拿葡萄,又跑回来拿了一趟。

  程望躲在房间里,心里被刚刚差点发生的事情搅得乱七八糟,连甜甜的葡萄都吃不出滋味了。

  他几口解决掉剩下的几颗,鬼鬼祟祟开了门,想去厨房洗碗。

  结果迎面撞上乔北心的目光。

  乔北心起身拿过碗,说:“我来洗吧。”

  话是这么说,人是半点动作都没有,他就站在卧室门前,直直看着程望。

  尴尬又暧昧的气氛又一次在两人中间蔓延开。

  程望不自在地避开视线,握着门把的手用了点力气,扔下一句“睡觉啦”,就要关门了。

  乔北心把碗放到茶几上,然后用手阻隔住房门,挤进门缝中。

  程望的力气绝没有他大,挤不过又躲不开,被乔北心推进房间里时他又绊了一下,被揽着腰抱回来,这才稳住身体。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明明挨得这么近,却谁都不看对方。

  后来,乔北心清清嗓子,先开口说道:“小望,我明天又要回去了,想跟你说几句话。”

  程望僵硬着点点头,他感觉到乔北心扶着他的手在缓缓收紧,隔着身后的衣服,热度传到了腰间。

  夜晚可能是一天中最让人多愁善感的时刻,昏暗会放大人们的情感,随便一些普普通通的动作也会变得缠绵。

  乔北心终于松开了握在程望腰间的手,他的手指慢慢挪到了程望手臂,顺着那截曲线滑落,最后用两根手指握住了那截纤细的手腕。

  指腹路过的地方很痒,程望躲了一下,说“痒”,但也没有真的躲开。

  他们松松地握着。

  乔北心想说的话有很多,可他性子就是这样了,心里想了一百句话,真正能说给程望听的,大概也就是十分之一。

  他言简意赅地说:“小望,我想……以后能成为你的依靠。”

  程望低着头,热度从脖子偷偷上升到脸颊。

  乔北心伸手揉揉他的耳朵,离开之后那里红得不像话,不知是被搓的,还是因为害羞。

  “小望,之前你说,你也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独立和坚强,”乔北心抿着嘴,说,“但其实,是不是那样都没关系,你也可以软弱,也可以依赖别人,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

  程望抬起头,视线直直撞进乔北心眼中。

  眼前的人似乎真的褪去了身上所有的青涩。他的肩膀宽阔,神情坚定,他说着这样的话,无端让人心生信任。

  程望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出声叫他:“小乔。”

  “嗯?”

  程望抓了抓脸,有点不好意思:“唉也没事,没什么。”

  乔北心用另一只手又握住他,稍一用力把程望拉到自己怀里。

  他们个子差不多高,拥抱的时候很难有那种把对方整个拢在怀里的时候。从前乔北心一直对这一点很是遗憾,但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这样的好处。

  他们的拥抱是相互的,他们的依靠也是相互的。

  程望的呼吸落在他颈间,让炎热的夏夜更加潮湿。老房子糟糕的隔音让他能听到楼下不停的蝉鸣,这一切又让乔北心感到安心。

  他抱紧程望,轻声询问着:“约法三章……第一章 能不能作废呢?”

  程望别过脸去,笑得很小声,几秒钟后他止了笑意,故作烦恼地说:“我考虑考虑。”

  之后又笑开了。

  后来,他们坐在床上聊了一会儿,乔北心说着自己在阿坝的见闻,程望则把这几个月里工作上的痛苦一股脑倒给乔北心。

  也并没有聊太久,没过一会儿程望就困了。

  乔北心帮他打开空调,又在卧室的小沙发坐了一会儿,看程望睡着后才离开。

  那晚,程望在半睡半醒间感觉到额头落下一个吻,然后是乔北心温柔的语句。

  “谢谢你,愿意等我长大。”

  *

  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乔北心不得不离开了。

  他仍然没有让程望去机场送他——真的太热了,连他这么不怕热的人,动一动都要出一身汗。

  程望嘀嘀咕咕的:“这种时候就很羡慕你了,阿坝多凉快。”

  “凉快,但是晒。”乔北心用指腹戳戳程望脖颈,说,“你这细皮嫩肉的,去不了两天就要晒脱皮。”

  程望挺不服气,他推推乔北心,说:“才不会呢,我从来没有晒伤过。”

  三天的假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乔北心觉得还没咂摸过滋味来,和程望在一起的时间就结束了。

  他揉着程望的脸,不舍全都写在眼睛里。

  程望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被他盯笑了,干脆背过身去不看他。

  但也架不住被掰着下巴亲过来。

  就挺奇怪的,两人明明都是初恋,接吻的技巧都是在对方身上亲自体验来的,但乔北心就是更会,他就是更会在压迫感和分寸感之间找到平衡。

  程望躲不开,有时也……不想躲。

  他迷迷糊糊的被放倒在沙发上,后脑勺下面枕着乔北心的手掌。

  乔北心顶开他的牙齿,吻得更深入。

  一吻结束时,程望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绕上了乔北心的肩膀。

  那人又俯下。身子,用鼻尖蹭着他。

  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浓浓的情。欲:“我走了,等我回来。”

  *

  乔北心再次离开后,程望的生活也悄然发生着改变。

  那次夜聊后,他们更加多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乔北心终于适应了阿坝的气候,晚上的应酬也少了很多,现在的课余活动多是陪领导打球,比刚来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相比较之下,程望则有些忙碌了。

  很快就到九月份了,每年的九月是事务所晋升的月份。程望来这里也两年了,按照规定,是该升senior了。

  到了senior这个级别,就要开始独立带一些小型项目了。

  程望工作能力强,人也好相处,很多项目都抢着要他。

  责任重了,任务也多了。

  有些文字类的东西他还是写不来,这时乔北心会稍微帮帮他。

  *

  这晚程望正在洗衣服,乔北心有点想他,说要开语音,想听听程望的声音。

  于是程望把语音打开,手机放在一边,自己则在水池旁洗衣服。

  没过多久,大哥回家了。

  程璟不知道怎么了,心情特别好,刚一进门就嚷嚷着让程望快出来,有好消息告诉他。

  程望擦擦手,对乔北心说:“大哥叫我,先走了。你早点睡。”

  乔北心应了一声,挂断了语音。

  程璟带来的这个消息,程望很难判断究竟是好是坏。

  程万宇做生意亏了一千多万,而这单生意,是小谭介绍给他的。

  “笑死我了这个人,”程璟幸灾乐祸地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怎么都想不到吧,被枕边人坑了,哈哈哈!”

  程望哭笑不得:“也不用这么幸灾乐祸吧?”

  做生意有赔有赚很正常,只是程万宇这次失败一看就是被坑了。

  程璟:“老头子正想办法报复他们家呢!”

  事到如今程望才知道,原来自己父亲当时是先认识了小谭爸爸,之后见色起意,这样那样追求了一番,最终把年轻貌美的小谭追到手了。

  程璟继续说:“最好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程万宇为了这事上火好几个月了,到处找律师询问,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小谭他们家弄进去。结果!”

  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了:“结果找到我妈那儿去了,哈哈哈哈!”

  程望目瞪口呆:“啊?”

  “程万宇找了一个擅长经济类的律师,是我妈的新合伙人!”程璟放声大笑,“那位律师老师一开始还不知道,后来才听说原来程万宇是我妈的前夫,立刻就拒绝了。这是什么爽文剧情,真是笑死我了。”

  自从程璟买了房子后,他们兄弟俩和程万宇几乎毫无联系。一开始程万宇还会在春节或者中秋这类传统节日里叫他们回家吃饭,但那会儿程望不在琴市,他和大儿子又话不投机半句多,久而久之,后面连叫都不叫了。

  如果说父亲和大哥的关系形同水火,那么和自己的关系大概只能算是平淡似冰。原本就很淡漠的父子感情,现在更是不剩什么。

  程望对父亲的恨意不像大哥那么浓烈,对这件事情的开心程度自然也没有那么多。他一方面为父亲和大哥的关系心酸,另一方面,他又确实觉得大哥的描述……有点爽。

  特别是程璟掐着嗓子,细细地学蒋时对另外那位合伙人律师说话时。

  “程万宇啊,人倒是挺大方,但你得小心——他对这个实际上一切异性都非常感兴趣,小心他也来勾搭你,很恶心的。”

  他看着程璟笑瘫在沙发上,自己没忍住,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第74章 饼干

  “反正就是这样了,再具体的情况我也没有问。”

  程望侧躺着跟乔北心视频,脸压得扁扁的。

  乔北心刚洗完澡,坐在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听程望讲程万宇的事情。他说:“如果他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他想想办法。”

  程望摇摇头:“算了,不想管这些。”

  他换了个姿势躺着,左手举着手机,右手塞到脸下面枕着,把脸颊肉挤出一小块儿,肉嘟嘟的。

  “反正他既没有找我,也没有找过大哥,我们就权当不知道这事儿吧。”程望叹了口气,“而且……”

  他也很难说清自己的复杂心情,纠结半天,最后说道:“就是不想管了。我以前还总想着,如果大哥能和爸好好相处就好了。现在就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天真了,而且对大哥也不公平——爸只是没给过我完整的家,但他实实在在破坏了大哥的家。”

  程家这父子三个之间的复杂关系,恐怕他们自己都捋不清。乔北心虽然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但他的家庭绝对算得上幸福,他也很难在这样的话题上安慰程望,只能安静听他继续说。

  “大哥对我好,没有他一直照顾我,我真的很难想象我现在会是什么样……爸妈给了我生命,但只有大哥和我是一家人。所以,别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管了。”

  说到这里,程望皱皱鼻子,又说:“其实我一直也管不了,就,不烦恼这些了吧!”

  乔北心笑笑,说“好”。

  *

  另外,还发生了一件事。

  程璟准备跳槽了。

  他从毕业之后就在这家事务所工作,今年已经是高级经理的第二年了,但是再往上,无论是总监还是合伙人的位置,都很难够到了。

  他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等待遥不可及的晋升名额上,最近在考虑换一份工作了。

  程望听了说:“好呀,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换份轻松点的工作了。”

  “……”程璟震惊,“谁年纪不小了?我才31岁!”

  “哎呀,我是说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这么拼命工作了。”程望赶忙解释,“身体怎么熬得住呀。”

  “我身体好得很,小屁孩儿少装大人。”

  小弟能赚钱了,也受到同事和领导的认可了,可在大哥心里,程望永远都是只到他腰间的小萝卜头。

  程望嘟囔着:“你就嘴硬吧,石头都没有程璟的嘴硬。”

  程璟又问:“你呢?跟我走吗?”

  程望皱眉想了一会儿,摇头说:“算了,我再在事务所做两年吧,总不能一直让你照顾我。”

  他换了个姿势,双手捧着脸,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该长大啦!”

  程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人都看毛了。他伸出手揉着程望头顶,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完全不顾小弟的哇哇大叫。

  打闹了一会儿后,程望艰难挣脱了大哥的魔爪。

  他顺了顺自己的头发,问道:“那你想去哪儿呢?有想法了吗?”

  程璟说了一个公司名,说:“可能去这家,最近一直在跟猎头联系。他们之前的财务总监想跳槽,空了个位置。现在在等他们董事长出差回来,安排时间见面聊聊。”

  这家公司程望听说过,之前审计过的一家餐饮业客户是他们的乙方,每天为他们提供一日三餐。

  “这家我知道!听说福利很好的!”

  程璟打了个响指:“就是因为这样才去的。”

  程望又用两只手捧着脸,开始憧憬起大哥以后的生活:“那你以后就是朝九晚五了呀!真好。”

  他的思绪越跑越远,快把程璟后半辈子都安排好了。

  “那你以后就有很多时间了!你要不要买个单反呀?或者学点什么?高尔夫好不好?”

  他没等程璟回答,又想到了一件更要紧的事:“大哥,你终于有时间谈恋爱了!”

  程璟:“……”

  这些年,他一直用“工作忙、没时间”这类的借口搪塞母亲和小弟。

  母亲经历过失败的婚姻,深知和不爱的人走进婚姻殿堂只会互相折磨,她只偶尔过问下儿子的感情生活,从不过分催促。

  程望就……

  程璟心情复杂,抬手在程望后脑勺弹了个脑崩儿:“管好你自己,帅哥的事你少管!”

  程望委委屈屈地捂着后脑勺,满心不服气:他就是很关心大哥的感情生活啊!这么多年了,除了一个殷姐姐,再没见大哥谈过别的女朋友,他可急死了!

  但他还是知道什么话题能聊、什么话题不能聊的。同时,想起殷姐姐已经结婚了,程望又为大哥难过。

  他垂头丧气,又连连叹气,越想越悲伤。

  小弟这副样子给程璟逗笑了。他又揉乱了程望的头发,笑骂道:“去去去,一边儿玩去。”

  *

  时间悄悄来到了九月底。

  这天下午,同事们都在安静工作着,突然间大家一起爆发了小小的欢呼声。

  涨薪资和晋升的邮件发出来了。

  程望原本在帮一个同事改Excel的公式,听到大家讨论起薪资后立刻回自己的电脑上看邮件。

  这一年是薪资水平大幅拉大的一年,同级别的同事薪资上下波动很大。

  程望工作努力,上一财年的评分很高。再加上有大哥这层关系在,他比其他同事都早知道自己的分数,也能大致推测出下一财年的薪资。

  但真正看到邮件上的数字时,程望还是认真高兴了一把。

  工作第三年,工资上五位数了,如果遇上外地的项目,还能收获一笔可观的差补。

  程望把邮件截了图,传到自己手机上,把这封意义重大的邮件保存下来。

  身旁的同事们叽叽喳喳着讨论工资。

  女孩们的仪式感总是更强一点,她们讨论着涨了工资又发了bonus,是不是应该出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顺便犒劳自己过去这个财年的艰辛。

  她们不仅仪式感强,行动力也强,当下立刻开始商量起吃饭购物的行程。

  “看不看这个啊?我看各个网站评分都很高呢!”

  几个女同事又商量起了看电影的事。她们说的这部电影程望也听说过,在即将到来的各个电影节上入围了多项大奖。

  另一个女同事看了看电影的信息,了然地说:“哦——原来是傅轻的电影,好吧好吧,去看去看。”

  提议的同事似乎是傅轻的狂粉,非常大方地表示:“走走走,到时我请整个team去看!”

  这倒是提醒了程望。

  他立刻打开网页,搜索起电影。

  他对傅轻的电影不太感兴趣,上映日期也不太符合要求——他要找的,是一个月之后还在映的电影。

  那时候,乔北心就回来了。

  挺奇妙的,乔北心去阿坝这大半年时间,程望其实并没有太多思念的感觉。

  乔北心中途回来过一次,平时两人的联系也不少。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帮程望改了一份报告。

  但是最近,倒真的有点希望他快点回来了。

  这几天,乔北心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将在十一之后调回琴市,程望面上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心里悄悄记下了日期。

  就,以前乔北心请他看过这么多次电影啊话剧啊,他也不能老占便宜吧。就,当做,那个,回礼吧!程望这么想着,把网页上的日期调整到了10月中旬,继续搜索着那时还在上映的电影信息。

  可是,心里一但打开了这个口子,再合上就很难了。

  再加上,乔北心还时不时暗示他这个那个的。

  “我今天中午上网看了看烤箱,准备买这个。”乔北心说着,给程望发了一个链接过去。

  “买烤箱干什么呀?”程望不会做饭,也没有学做饭的打算,对烤箱的用途也一概不知。

  乔北心眼底透出隐隐笑意:“最近学了点新技能,等我回去给你烤小饼干吃。”

  程望:“!!!”

  他嘴硬道:“我不爱吃甜的!”

  “焦糖的,不甜。”说完这句,乔北心低头笑了笑,“那算了,你不想吃就算了。”

  啊啊啊,程望气死了,这个乔北心学坏了!

  他鼓起嘴,气呼呼地盯着屏幕,几秒后作势要中断通话。

  “不做就不做,我还不想吃呢!睡觉了,不跟你说话!”

  “哎哎哎——”乔北心赶紧认错,“做做做,逗你的。”

  除了小饼干之外,烤箱能做的还有很多,大晚上的,程望都听饿了。

  乔北心还在继续:“你还想喝抹茶味的奶茶吗?之前我们在这边用红茶煮牛奶,煮出来的奶茶味道不错,感觉可以举一反三一下。”

  程望哀怨地说:“你快别说了,我都饿了……”

  乔北心还是笑:“之后你可以慢慢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我试试看。我最近感觉终于掌握到一点我妈在烹饪上的技能了。”

  程望也不客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也不太多啦,就这十几样。”

  “好好好,好好好——”自己说的话自己得认,乔北心捂了一把脸,“之后都做,都做。”

  挂了视频后,程望趴在床上,大脑放空地发了一会儿呆。

  几分钟后,他又爬起来看了看手机。

  还有大半个月,小乔就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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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想必大家能感觉到了,这篇在准备收尾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在80章之内完结

第75章 归乡

  乔北心回来的那一天是个工作日,他搭上午的飞机回琴市,没让程望来接。

  那天也是不巧,第二天程望要去客户那边汇报中期审阅的结果,有点忙。

  乔北心一个人回了家,收拾好行李后休息了一会儿,等到程望下班后,动身去找他。

  原本是打算一起吃饭的,但程望实在太忙,便改成了在家吃饭。

  程望不怎么用心地抱歉道:“不好意思呀小乔,我太忙了。”

  乔北心没说什么,过去摸摸他的头顶,去厨房做饭了。

  比起上次回来时,乔北心的厨艺又有进步了。

  不过程望实在无心欣赏或夸赞:他刚刚发现,明天的领导汇报材料里有很多错误。

  程望这个人,工作能力没得挑,但作为项目负责人来说,经验还有所欠缺,再加上他性格温和,跟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好相处但难免威慑力不够。

  平时也就算了,到这种紧要的关头,程望温和的性格带来的“缺陷”就显现出来了。

  “这几页里的合计数据为什么不一致?每一页都不一样,每一页都有尾差,到底哪个数是对的?”程望开着skype语音和team同事开会,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气,“还有分部报告这一页,上面几个数加起来等于最后合计吗?”

  程望几乎不会生气,即使遇到再难缠的客户,同事也没见他冷过脸。

  一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嗯嗯”应付着说去检查,态度都不太端正。

  程望见他们态度实在不端正,终于生气了。

  “这些低级错误能不能别再犯了?你们都是第一年做审计吗?为什么连尾差这种最基本的东西都需要我来检查?如果我不检查,你们就不注意了吗?这种PPT交给老板就是挨骂,都这么喜欢被骂么?”

  几个同事这才意识到程望是真生了气,不敢再继续吊儿郎当。

  生气归生气,PPT还是得继续改。程望大致分了工作,要求其余几个人改过自己的部分后交由另外两个人轮流复核,确认没有问题后再汇总到他这里。

  “之后我拿到的更新版,我希望不要再看到这种低级错误。”程望说。

  至于他自己,则去修改PPT中逻辑不顺的文字。

  刚刚那通脾气确实起到了效果,同事们更新后的PPT隔了很久才发给程望,等到程望自己又检查过一遍、汇总成一套PPT时,时间已经悄悄过了十二点。

  他又困又累,可不得不撑着继续加班。

  乔北心原本坐在客厅里整理自己从阿坝带来的特产,见程望在卧室工作到半夜也没有休息的打算,他皱了皱眉,起身过去敲敲程望的房门。

  程望刚刚才打过一个哈欠,眼角还有点湿润,眼眶也红红的。

  乔北心走过去呼噜呼噜他的头毛,安慰道:“别急,还有多少工作?”

  工作到现在,程望其实已经有点脑筋不太清醒了,刚刚一段文字中有个错字,他看了三遍都没看出来。

  他揉揉眼睛,说:“还差一点,快结束了。”

  乔北心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看着程望的电脑,问:“是什么类型的工作?我能帮你吗?”

  程望想了想,说:“那我发你几张底稿,你帮我检查一下和PPT上的内容是不是一致的。”

  乔北心:“好。”

  以前上学时,乔北心学习成绩总是比程望好,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程望的语文和英语基础实在太差,前几年又不肯努力认真补习,后面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乔北心确实更仔细、更认真一些。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程望的细心程度比起上学时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但现在这种困到眼睛都快睁不开时,难免还会漏掉一些东西。

  乔北心帮他圈出来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地方,正要叫程望过来看时,发现他睡着了。

  程望趴在他旁边,脸颊压着手掌,睡着了。

  面前是程望的电脑,屏幕上打开了好几个Excel文档,屏幕定格在窗口切换的界面。

  乔北心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不忍心叫醒程望。

  他帮程望保存了打开的几个文档,小心抱起他放到床上。

  程望睡得不踏实,碰一下就醒了,但大脑明显已经开启了睡眠模式。

  不过,脑袋里还有根弦记着工作:“我的PPT还没改完……”

  乔北心帮他盖上被子,轻声说:“有问题的我帮你标出来了,明天上午你再看要不要改,今天先睡吧。”

  程望还想说点什么,无奈眼睛实在睁不开了,含含糊糊嘀咕了一句之后,就睡着了。

  *

  第二天程望早早起床去公司继续修改。

  乔北心帮他标出的东西确实帮了不少忙,同事们也认真起来,这次的汇报有惊无险,还算成功。

  结束后程望给team成员开了个小会,总结这个项目的经验教训。

  程望说了很多,希望大家支持他的工作,私下里怎么开玩笑都无所谓,但涉及到工作的事情,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说得有点久,结束后又请大家吃了饭,回去的时候都快九点了。

  这是乔北心回来的第二天,工作还在交接中,他暂时没那么忙,自己吃过晚饭后溜溜达达去接程望回家。

  没想到,路上下雨了。

  乔北心赶忙联系程望,得知他没有带伞后,再三叮嘱他就在店里面等着,千万别乱跑。又让他赶紧叫车,下雨天是用车高峰,恐怕要排很久队。

  自己则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把雨伞,急匆匆去接程望。

  果然如乔北心所说,现在根本打不到车,程望从接到乔北心电话起就在排队,等了接近二十分钟,前面排队的人只少了三个。

  乔北心离这儿不远,买了伞后没过太久就到了。

  程望扁扁嘴,给他看约车记录,说:“完蛋,回不去了,根本打不到车。”

  程望来吃饭的这个地方最近的公交车站和地铁站都有一公里远,现在雨势太大了,雨伞基本遮不住。可看天气预报,这场雨还要持续至少一小时。

  两人无言地对视一眼,决定还是冒雨走到地铁站,搭乘地铁回家。

  外面不仅雨大,风也很大,这短短一公里的路,乔北心的伞几次险些被吹翻。

  他接过程望的电脑包背在胸前,免得被雨水打湿,然后一把揽住程望肩膀,紧紧护在身边。

  雨太大了,被风吹着斜斜打在两人腿上,被沾湿了的裤子又凉又重,黏糊糊地贴着皮肤。

  程望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只能紧紧握着乔北心的手臂。

  上了地铁后,乔北心放下电脑包,拉开拉链确认电脑没有被雨打湿。

  程望开了个玩笑:“小乔,给你讲个笑话。做我们这行的,流传着一个经典的笑话。就是,每年夏季下大暴雨时,别人穿着背心短裤、脚踩人字拖站在地铁里,这时如果身旁有一位男士穿着衬衫西裤皮鞋,怀里护着他的电脑,那么不用怀疑,这位男士百分之八十是做审计的。”

  “……”乔北心无奈,“你们好惨。”

  程望没怎么被淋湿,除了腿上实在照顾不到之外,上半身几乎没淋湿。

  乔北心就比较惨了,肩膀湿了一大半,头发也湿了,看着有点狼狈。

  程望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默默递给他。

  幸运的是,两人下了地铁后,雨已经停了,只是地面还是湿。

  程望无语地说:“天气预报是在逗我吧?早知道还不如再等一等,我衣服都淋湿了……”

  雨停了,没过多久连云都消失了。刚下过雨的天空很明亮,空气中还有雨水冲刷过后带来的泥土腥味

  乔北心的衣服也还湿着,程望站在自家小区楼下,看着乔北心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可太难受了,他满脸都写着“好难受好想马上洗干净”。

  乔北心自己一直没注意到这个,他烦恼的是另一件事:从前自己一个人时还不觉得,现在才感觉到没有私用交通工具的不方便,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果自己有辆车,应该多少会方便一些。

  他在心里琢磨着自己工作这几年攒下的钱能买辆什么档次的车,又天马行空地想着程望应该会更喜欢视野宽阔的SUV,他甚至开始构思以后两人开车去哪里玩。

  看到程望停在楼栋口、表情一脸纠结时才停止自己的想像。

  他见程望不说话,以为他还在因为刚刚的大雨不高兴。

  “小望,那个……”乔北心干脆直说了,“你说,要不我买辆车吧?感觉方便点。”

  程望看乔北心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果断拒绝道:“你别又想一出是一出。”

  又被教育了一顿,乔北心叹了口气,说“好吧”,转身准备回去。

  外面不下雨了,留宿的理由不太充分,他虽然失落却也无计可施。

  正要离开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肩膀衣料的湿意。

  乔北心猛地回过头去——

  果然看到程望盯着他的衣服,一脸纠结。

  乔北心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问道:“我衣服湿了,能让我上去换一件吗?”

第76章 实习

  他俩身高相仿,虽然穿衣风格大相径庭,但借一件衣服穿还是没问题的。

  程望在自己的衣柜里翻翻找找,很艰难地找出一件素色、浅色、看上去稍微成熟些的卫衣,借给乔北心。

  但乔北心穿着还是怪。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年轻的衣服……”乔北心看着身上的浅绿色卫衣,犹豫着说。

  他扯了扯有点紧的领口,又盯着胸前那个像黑桃一样的图案。

  程望看着也奇怪,他挠挠头,为难地说:“这件已经是看着最正常的了。”

  他上班时穿的衬衫太修身了,乔北心穿着太紧,只能挑些休闲的衣服。

  程望又找了个干净袋子,把甩干好的衣服装起来递给乔北心。

  乔北心接过后,有些遗憾地说:“都这么晚了,你就不能留我住下吗?”

  程望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抿着嘴偷笑几声,随后他调整好表情,摇摇手指说:“不可以哦,今天大哥出差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孤男寡男的,不太好。”

  他推着乔北心后背送到门口,超大声地说:“哎呀你要走了呀,那我不留你了啊!”

  乔北心无奈,他顺着程望的力道走到门口,回头跟他告别时,余光突然瞥见阳台上晾着的衣服。

  是他之前丢在程望那里的、那件黑色的睡衣。

  出门的动作停顿下,乔北心手扶着门框,出神地看着那件衣服。

  程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他懊恼地想,这件睡衣平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频率明明不高,怎么每次都被乔北心抓个正着。

  乔北心抬手指了指,笑着问:“哎,小望,明明是我的睡衣,能不能还给我?”

  程望霸占别人的衣服霸占得很理直气壮:“不行,你穿它的时间都没我长,它现在是我的了!”

  “那件太旧了,我再买个新的送你,旧的给我吧。”

  “哎呀说了不行!”程望掰着乔北心的手,“你好烦啊!我就喜欢旧的不行吗?”

  乔北心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反手捉住程望的手指握在手里,挤进门内,又用背顶着门重新关上。

  他用一只手就能轻轻巧巧抓住程望,不让他逃跑。

  程望挣脱不开,索性不再挣扎。他把眼睛瞪得溜圆,试图恫吓乔北心一番。但没办法,他就是长了一张温温柔柔的脸,再怎么佯装生气,看着也只像是在撒娇。

  乔北心攥着他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前,冲着阳台上睡衣的方向抬抬下巴,带着明显的笑意说:“衣服喜欢旧的,男朋友能不能也喜欢旧的?”

  这个乔北心真的学坏了!油嘴滑舌!程望恨恨地想。

  可一扭头看到乔北心的眼睛,他又觉得自己快被满得溢出来的深情和爱意淹没。

  程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示意乔北心松开他。他清清嗓子,背过身去躲避着乔北心的视线,很小声地说:“旧的男朋友有点讨厌。”

  乔北心站在他身后,伸手拨弄着他头顶的头发,话问得有点委屈:“这么讨厌吗?”

  程望用力点点头,脑袋后面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飘起又落下。

  乔北心继续追问:“那怎么才能给他一个变得讨人喜欢的机会呢?”

  程望转过身,食指一下一下戳着乔北心的肩膀。

  “我看他改不了,这个人的讨厌都写进血液里啦!”

  乔北心忍笑握住他的手指,又一次确认:“真这么讨厌啊?真不能给个竞争上岗的机会?”

  程望用一副“果然如此”的眼神看着他:“哪里有竞争?根本没有,小乔,你好会胡说八道!”

  “那……”乔北心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那要不,给个实习的机会?实习期内小望领导用着满意呢,那就转正,不满意就辞退,这样可以吗?”

  程望也终于忍不住笑意了:“哎呀!你好烦!”

  可是“你好烦”这样的话,也并不是真的觉得烦。程望低头看着脚尖,过了大概一分钟后,他扭扭捏捏地说了一声“嗯”。

  这下换乔北心愣在原地。

  绝不是因为不想和好——怎么会呢,他太想了——而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他也知道程望现在并不打算谈恋爱,他对程望的这些关心,与其说是追求,不如说他只是希望程望能更开心、更轻松一些。

  没想着程望还能回应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头脑发昏,愣了两秒后又被巨大的喜悦包裹住。

  他一把抱住程望,心里的种种情绪满涨着翻涌着,到了嘴边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开口叫了一声“小望”,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又被自己的一阵咳嗽打断。

  程望给他拍拍后背,小声说:“你看你——”

  乔北心从高原回来,这几天还不太适应,听到程望的话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他说:“这两天有点咳嗽,可能是醉氧,没事。”

  “好吧好吧,你自己多注意。”程望说着又看看窗外的天色,现在外面已经彻底黑了,“快回去吧,不早了。”

  得到了“实习期”的允诺,乔北心都不再遗憾不能留宿了。他朝程望挥挥手,道别后就回家了。

  *

  前两天程望一直忙,今天终于空出时间,按时下班了。

  本来之前想得好好的,决定等乔北心回来后请他看电影,当作是回礼,没想到这次还是被抢先了。

  中午的时候乔北心发了一个电影的放映消息,问他要不要去看。

  结果晚上乔北心还迟到了一会儿,程望都坐进电影院、大荧幕上都开始播放广告时,乔北心才猫着腰走过来。

  程望靠近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回事啊?”

  乔北心:“有点事耽误了。”

  程望戳他。

  临近年底,电影档期很满,上映的电影质量也都不错,从电影结束那刻开始,程望一直念叨着“哎呀真好看呀,傅轻不愧是拿过最佳男主角的人”,碎碎念了一路都没停下。

  到了家门口,程望终于闭了嘴不再讨论电影剧情,他想起今晚乔北心迟到了,于是双手抱胸开始审问:“怎么今天这么晚?”

  乔北心冲他扬扬手里的东西,说:“去了趟医院。”

  程望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一个卷成卷的塑料袋。

  “去医院……?”程望有点慌,“你怎么了呀?”

  乔北心用手中的塑料卷敲了敲手心,说:“上去说?”

  从进了楼栋、坐进电梯到打开房门,程望一直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中间几次想开口,又说不出口。

  乔北心样子轻松,拉着程望坐到沙发上,把手里的检查报告展开给程望看。

  “按照规定,从阿坝回来后每个人都要做体检。我们去的地方毕竟是高原,又待了那么长时间,怕身体有点什么不适应。算是一个例行的体检吧。”

  原来,被乔北心折成卷的东西,是这次体检拍的胸片。

  他继续说:“刚回来的转天就去体检了,那天拍胸片时,医生说我肺上纹理有点多,让我去医院系统检查一下。”

  程望揪着乔北心的上衣下摆,声音有点抖:“然后呢?”

  乔北心低下头,捏着程望的手指让他放轻松,说:“然后就去了,就是那些常规检查,做了几个。”

  他把自己的检查报告拿出来让程望看。

  程望不懂这些,他看不懂放射科的片子,也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他只知道体检时能被检查医生指出来的问题,多半都不是小问题。

  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到底是什么,小乔!”

  乔北心揉揉他的脖子,给他指着报告上的简洁语句:“没什么,不严重,就是支气管有点炎症,医生开了药,吃了药就好了。”

  确实不严重。

  乔北心这点炎症就是在阿坝累出来的。那边空气稀薄,氧气含量低,他又天天被领导叫着去打篮球——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打篮球是很要命的事。

  待了大半年,好不容易适应了高原的气候,又回了平原。海拔落差太大,他又有点醉氧,回来这几天是有点不舒服。

  “从阿坝回来的同事,身体都有点小毛病,养养就好了。”乔北心安慰道,“如果真是严重的毛病,我怎么可能瞒着你呢?”

  他按着程望的后颈压在自己怀里,低声说:“我妈那时病得那么严重,可我一无所知,当我知道这些时我有多崩溃,你是清楚的。”

  他按着程望的后脑勺,手掌一寸寸抚下,最后落在程望背上,“这样的感觉,我绝不会让你也体验一遍。别怕小望,我没事的。”

  之后,他语气轻松地说:“真有什么严重的疾病,我晚上哪还有心情跟你看电影?”

  程望从他怀里挣出来,又两下甩掉拖鞋,抱着膝盖靠在沙发上。

  “小乔,我之前就想说,一直没机会……”程望脸压着膝盖,侧过头去看他,“我在想,我是不是对你要求太高了。”

  乔北心疑惑地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就是……”程望眼中有些迷茫,“之前跟你说,希望我们都能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再来谈爱情。其实,我想表达的是,我不希望爱情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着一个绝对重要的地位,但我的意思也并不是——”

  他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乔北心,慢慢说道:“也并不是让你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不是让你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或者有那种不想给我添麻烦的想法。”

  程望的视线缓缓移到乔北心手里的报告上,那几份报告的检查日期都在这几天。

  他不禁开始回想着,这几天和自己见面时,小乔在做什么呢?

  他在帮他改PPT、冒雨接他回家、又陪他去看电影。

  他伸出手,握住乔北心的手腕,低声问道:“你是一个人去医院检查吗?”

  乔北心点头,说“是”。

  握着手腕的力气大了些,程望眉毛皱起来,语气苦涩:“那你一个人等报告结果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怕不怕?”

  乔北心摇摇头,说:“当时不知道严不严重,不想吓唬自己,也不想吓唬你,想等正式结果出来之后再跟你说。至于怕不怕……当时确实没心情想怕还是不怕,或者说,当时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想。”

  他把自己的手从程望手中抽出来,转个面放在下面,几根手指塞进他的指缝——这么长时间了,终于又有一个和程望十指相扣的机会了。

  乔北心继续说:“没想过如果是严重的病会怎么样,就,还挺平静的。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想什么事都自己承担,其实当时想的很简单,就是觉得结果都还没出来,我不想让你瞎想,免得你自己吓唬自己。”

  程望知道乔北心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可内心的担忧无法控制。他眉毛拧着,脸上写满关切。

  乔北心拉着他的手,让他更近地倚着自己,又腾出手来拿手机,噼里啪啦按了几个字给程望看。

  “小望,你看,”乔北心调出搜索界面给他看,“医生开的是这几种药,你来看看功效。”

  程望扫了一眼,又把脸埋到乔北心肩膀上,他声音被捂住,闷闷地“哦”了一声。

  手机被放到沙发上,乔北心双手抱住面前的人,自己向后靠了靠,让程望趴在他的身上。

  “你看,现在检查结果显示情况不严重,你都这么担心了。如果我只告诉你,‘我肺上有点毛病,要去医院检查’,你说,你这几天还能不能好好过了?”乔北心捏着他的耳垂,小声跟他说着话,“你肯定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工作也没办法好好做,还会让你担心好几天。”

  程望抬起头,用下巴戳着乔北心的胸膛,每说一个字都硬梆梆地磕着他的胸口:“话是这么说没错……”

  乔北心把他的脸放倒,重新压在自己身上,撸猫一样揉按着他的后颈,说:“能确定的事情肯定第一时间跟你分享,但是,这种连确定都不能确定的事,我不想让你徒增烦恼——不然的话,我跟几年前比,不就一点区别都没有了吗?”

  他心情很好地开起了玩笑:“都这么多年了,我总得长大吧!”

  程望从沙发上爬起来,又去拿乔北心的检查报告。他把上面的文字一一输入搜索框,仔细检索着。

  ……然后越看越心慌,嘴一咧,眼看着又要哭了。

  “哎哎哎——”乔北心抢过他的手机,揽着他的肩膀一把抱住,好笑地说,“不管生什么病都别去网上搜索,普通感冒也能说成是不治之症。”

  这样的一句玩笑话终于稍微缓和了气氛,程望笑了一下,又用手拧住了乔北心的脸往外扯着。

  他问:“那你之后还要去复查吗?”

  “要去,等吃完这次开的药就去。”

  程望说:“那到时我要跟你一起去。”

  “好,”乔北心说着,用手拨了拨程望的,含糊不清地说,“松开松开,好疼啊。”

  那天晚上,他们在程望家里聊了很久。

  程望还是不放心,又被网上不知真假的科普吓得要命,最后花了几十块钱,在一个问诊的APP上在线问了一位医生,确定乔北心真的没什么太严重的疾病后才算作罢。

  后来,程望靠着乔北心的肩膀昏昏欲睡,乔北心几次让他去睡觉,程望都拒绝了,他只是拍拍脸清醒一下,继续靠着乔北心。

  乔北心无奈又好笑地想,真没想到这么一件事又激出了程望的那点黏人劲。

  这本不是乔北心的本意,但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也要抓住。

  他试探着问:“程璟还在出差吗?”

  程望又困得眼皮打架,闻言揉揉眼睛,“嗯”了一声:“他下周才回来。”

  “哦。”乔北心压着笑意问,“那我今晚不回去可以吗?我怕你做噩梦。”

  程望从他肩膀上抬起头,冲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程望家有三间卧室——但空出的那间堆满了他们兄弟俩的杂物,不是能睡觉的样子。乔北心站在房间门口看了一会儿,实在无从下手收拾,又回去跟程望商量:“我今天睡你卧室行不行?”

  问得特别坦荡特别正直,一点看不出有没有什么私心。

  程望正在刷牙,不方便说话,他透过镜子里,和抱胸倚在门口的乔北心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睡觉时,乔北心在心里感慨,那件睡衣放在程望这儿也挺好的,自己过来住的时候,还可以跟程望分穿同一套睡衣……

  他看着自己的裤子,又扭头看看程望的上衣,心里同时涌上了甜蜜和满足。

  至于程望,这一晚都黏他黏得要命,现在还贴在他旁边,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

  乔北心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没事的,小望,别怕。”

  程望很乖地点点头,鼻尖蹭蹭他的肩膀,说:“总归是虚惊一场,太好啦。”

  乔北心也点头。

  他还是想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这种失落可不适合程望。

  他腾出手绕到程望身后,把他揽进自己怀里。想说的话大概组织好了,可他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没说过这么不要脸的话,一时之间难免紧张又无措。

  乔北心一会儿抠抠脸,一会儿抓抓脖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开口说道:“你别担心,我肯定会好好的,要不然……要不然……”

  这话可真要命。

  乔北心咬咬牙,继续说道:“要不然,你不就守寡了吗。”

  ……

  “……”程望木着脸从床上坐起,“嗯?什么?你再说一遍。”

  乔北心:“……”

  再说一遍是肯定不敢的。

  程望裹着被子睡回自己那一边,怎么哄都不肯转身。这一整晚都只留给乔北心一个后脑勺。

  *

  乔北心上班时间早,程望起床时,旁边的位置已经没有温度了。

  他一边吃着乔北心留在桌上的早饭,一边刷着朋友圈。

  他惊讶地发现,大概七个小时前,一向不发朋友圈的乔北心破天荒更新了一条状态。

  普普通通的五个字,程望看得笑弯了眼睛。

  -祸从口出啊

第77章 扫墓

  乔北心刚从阿坝回来这几天不算忙,他先是去检查身体,之后又在进行工作交接,轻松了好几天。

  但工作并不会放过他,回来一周后,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忙碌。

  和程望的关系似乎又跨进了一大步,现在,程望也会主动找他吃完饭了。

  这晚吃饭时,程望开始翻小账了。

  “我的小饼干呢?怎么还没吃到。”程望敲着饭碗,一脸天真地问。

  乔北心掏出手机给他看购买记录:“烤箱昨晚才拿到,我买的面粉还有酵母都还在路上,到了就给你烤。”

  程望笑眯眯点头,又拿出手机给乔北心分享了几个链接。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吃!”

  *

  几天之后,这次去阿坝的经验总结会如期召开。

  乔北心的报告写得一如既往的好,得到了几个领导的一致认可。会议结束后,领导单独找他,给他透了点口风。

  现在办公室某个科的科长要调到别的部门了,科长的位置空了出来,按资历和工作能力,该轮到乔北心了。

  晚上吃饭时,乔北心给程望分享了这个消息。

  程望“哇”了一声,双手捧脸,眼睛瞪得圆圆的。

  “真的呀!这么好——”程望咬着奶茶的吸管,摇头晃脑地说,“好风光呀!”

  乔北心对此倒不是太在意:“咱们市整个警察系统有好几千个科长,不算什么,而且还早。不过——”

  乔北心最近新点亮的技能不止是做饭,他觉得自己对谈恋爱似乎也开了一点窍,他越来越会找各种理由把程望拐带回家了。

  “不过,我们可以提前庆祝一下,之后我可能又要忙起来了,而且快到年底,你也忙。”

  程望低头看着奶茶杯盖。

  杯底的珍珠吸不上来了,他用吸管戳戳,不小心把上面纸质的封口划开一个大洞。

  乔北心在对面看笑了。

  杯底的珍珠终于吸上来了,程望一口气吸上来好几颗,鼓鼓地塞在腮边。他偷偷掀起眼皮,朝对面看了一眼,像害怕被发现一样迅速收回视线,小声问:“怎么庆祝呀……”

  那一晚,程望晕乎乎睡在乔北心床上。

  乔北心去洗澡了,现在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程望摸摸自己的嘴角,嘴唇上火辣辣得疼。夜晚太冷啦,乔北心家里暖气不是很足,他不想爬起来照镜子,只能用舌头舔舔破了的地方。

  程望恨恨地想,这个庆祝的方式,可真是气死他了!

  没过多久,乔北心回来了。

  “还没睡?”他问。

  程望没回答,他也不知道乔北心看着自己的后脑勺,怎么就能得出自己还没睡的结论。

  见没得到回应,乔北心疑惑地“嗯”了一句,又探过身子去看程望的脸。

  “这不是没睡吗,怎么不理我?”他伸手刮了刮程望的鼻子,语气都带着笑意。

  程望转过来,本想控诉一番这人晚上的恶劣行为,一抬头,发现乔北心的嘴也破了。

  程望觉得自己的耳根又开始发热了,他悄悄把被子拉高一点盖到下巴,也盖住自己的嘴。

  “……你嘴怎么破了呀?”

  乔北心异于常人的痛觉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用指腹摸索着,问:“破了吗?没注意。”

  程望“哎哎”着,嫌弃地说:“你别摸,手很脏的。”

  “哦。”乔北心听话放下手,他钻进被子里,凑近了后也看到了程望嘴上的小小伤口,淡定地说,“可能是太激动了,真没注意。”

  “……”程望不想理他,裹着被子翻了身。

  *

  自那天后,乔北心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哄骗程望去他家。

  一开始是说给他烤红薯吃,后来是做了焗饭,再后来是用破壁机做了芒果西米露……

  有一天程望终于慢半拍琢磨过来不对劲,他放下嘴边的小饼干,眯着眼睛问:“乔北心,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好像是在喂猪呢?”

  乔北心正在厨房清洗模具,听到这话探出身子,笑着答道:“猪哪有你吃得好。”

  程望:“……嗯?”

  他两步跑到厨房,用食指一下一下戳着乔北心的背,“你最近很嚣张是不是?”

  乔北心两手都是洗洁精的泡沫,他担心弄到程望身上,小心躲避着,“不敢不敢,我一个实习期员工,怎么敢嚣张。”

  “你最好是!”程望没什么威慑力地威胁道。

  那天晚上,程望说什么都不肯再留宿了,乔北心又一次暗自感慨“祸从口出”的真理,给他装了点芝士夹心的面包和酸奶,叫车准备送他回去。

  走前,乔北心说:“对了小望,你最近忙吗?”

  这个财年程望不算太忙,周末基本没有加班,平时也基本能在九点下班。

  “不算太忙,怎么了?”

  乔北心站在他面前,轻轻握着他的手腕,说:“这周末要是有时间,能不能陪我去扫墓?”

  一眨眼,梁以蓝已经离开一年了。

  程望有些呆愣,他木木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哦,哦。”

  *

  这个周末,他俩起了个大早,一起去给梁以蓝扫墓。

  乔北心想让程望多睡会儿,于是自己准备好东西,打车去他叫楼下,才打电话叫他起床。

  两人赶到墓园时,时间刚过九点半,正是温度暖起来的时间。

  程望今天穿了一件连帽的羽绒服,毛绒绒的大帽子罩在头顶,快把脸都淹没了。

  墓园在郊区,比市里要冷一点,虽然太阳高高挂在头顶,但架不住北方的大风一直吹,乔北心牵着他的手放进口袋里,时不时回头问一句“冷不冷”。

  大概是乔信念的战友这几天来过,这里明显有打扫过的痕迹,乔北心把带来的点心放下,半蹲在那里,又用抹布擦了擦父母的相片。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蹲在那儿,注视着相片中那对笑得幸福的夫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站起来,扭过头去对程望说:“走吧。”

  程望一直站在乔北心身后。虽然和梁以蓝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女人的热情和乐观在程望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离开墓园的路很长,程望时不时回头去看,那夫妻俩的墓碑在他的视野中一点一点缩小,直到再也看不到。

  他想,小乔这么不爱说话,也不知道刚刚那段沉默的时间里有没有跟叔叔阿姨汇报一下自己的情况。

  程望觉得,他甚至能想象梁以蓝会用什么样的语气来抱怨自己不会讲好听话的儿子。

  “我们家心心呀,太闷了!真想撬开他的嘴。”

  他被自己脑补出的场景都笑了。

  离开墓园时,程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对着刚刚走过来的方向定定注视了一会儿。

  他也有很多话,想跟天上温柔注视着他们的女人说。

  阿姨,小乔从阿坝回来啦,他晒得比之前更黑了,看着也更结实啦!不过,之前他生了一点小小的病,之后我会再陪他复查的,阿姨别担心。

  还有啊,小乔要晋升啦!他自己说不是什么厉害的位置,哎呀,我看他就是瞎谦虚,可讨厌了。

  还有还有,他终于会做饭啦!炒菜再也不咸了,现在做得可好吃啦!我们还买了烤箱,我感觉我都吃胖了……

  至于别的……我可能、就是……我和小乔,之后可能还是会和好吧。梁阿姨,其实我还是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条对的路,但是,我好像又有了一点能继续坚持的勇气。

  ……

  程望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感动,到最后把自己弄得眼泪汪汪。

  乔北心:“……你怎么了???”

  程望揉揉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太冷啦!”

  乔北心伸手把他帽子两端的拉绳拽拽紧。程望整张小脸裹在里面,看上去暖和又滑稽。

  回家的路上乔北心很沉默,像极了梁以蓝刚刚去世的时候。他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右手撑着车窗,出神地注视着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

  就在程望以为他会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乔北心突然开了口:“她走了一年了,还是会觉得很不真实,总觉得她还在。”

  程望在他手背上刮了刮,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好在乔北心并不怎么悲伤,他只是说:“不知道我有没有成长成她想见到的样子。”

  他低头看着程望的手指,用食指勾住他圈进掌心,露出一个微笑:“希望现在的我,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接着,他凑近程望,在他耳边悄声说:“希望现在的我,也能让你放心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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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失误,这个月可能还完结不了……可能还得再拖几章

第78章 买房(1)

  上次关于买车的事情被程望无情否决,没过多久,乔北心又动起了买房的念头。

  起因是程望在程璟的散伙饭上喝醉了。

  程璟的offer拿下来了,他跳槽去了上次和程望讨论过的那家公司做财务总监。

  事务所这边爽快地订好了lastworkingday,程璟工作了这么多年,在公司里也很有威望,这几天一直忙着和各位老板还有同事吃散伙饭。

  程望也跑不了。

  这天晚上乔北心加了一会儿班,正准备下班回家时,他接到了程望的电话。

  “小乔,你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呀?大哥有点喝多了,我一个人搞不定他。”

  乔北心问了地址,打车过去了。

  程璟看着挺正常的,脸不红,说话也清晰,走路也能好好走直线,看上去并不是喝多了的样子。

  但来都来了,乔北心还是让程望先去车上,自己一把架起程璟。

  程璟挑眉:“有毛病?我没喝醉,看不起谁呢?”

  “……”乔北心腹诽,现在可以确定了,就是喝醉了。

  好在程璟酒品挺好,上了车往后排一坐,不说话也不闹,比旁边的程望还安静。

  到家后,程璟依然表现得很正常,他砰地关上房门。几分钟后,卫生间传来了水声。

  见程璟去洗澡了,乔北心关上房门,回去看程望。

  这时,程望已经打开了笔记本开始工作了。

  乔北心摸摸他的头顶,有点心疼:“这么晚还工作?东西要得很急?”

  程望用力点头:“很急!5月就要交了!”

  乔北心:“……”

  得,这哥也喝醉了。

  他知道不能跟醉鬼讲道理,但还是忍不住说:“现在才刚11月。”

  程望茫然地盯着他:“啊?”

  算了算了,乔北心顶着满头黑线,把程望打开的文档保存好,合上笔记本后,把程望抱回床上,哄小孩一样哄着:“时间太晚了,今天还是先睡觉,工作我来帮你做,好吗?”

  也不知道这几句话里哪句戳中了程望,只见他从床上跳起,欢呼道:“好呀!”

  紧接着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毛衣和裤子脱了。

  “哎哎!”乔北心惊了,赶紧用被子把他包住,“冷!一会儿着凉了!”

  他把程望裹成一只粽子放到床上,去衣柜里给他找睡衣。

  他刚离开床,程望蹭地从床上跳起,扑到乔北心的后背,两只手环上他的脖子,大声喊道:“小乔!要背!”

  乔北心赶紧接住他:“好好好,背背背!”

  他连忙用两只手托住程望的屁股,免得他从床上摔下来。

  程望又撅着嘴凑到他脸上,嘟囔着说:“小乔!要亲!”

  “……”乔北心把脸挨过去,让程望印了一个响亮的亲吻。

  乔北心太难描述此刻的心情了,他从来都不知道程望喝了酒竟是这种模样。他又好笑又无奈,托着程望往上颠了颠,说:“小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是想让我背你去哪儿呢?”

  程望微微皱着眉,苦恼地想着,安静了几秒钟后,回答道:“不知道!小乔!要贴贴!”

  这么折腾了几个来回,乔北心再听到“小乔!”,心里都要哆嗦一下。

  闹腾了一会儿,程望觉得累了:“小乔!手酸……”

  乔北心快被他勒死了,腾出一只手抓着程望的胳膊松了松,问他:“回床上睡觉好不好?”

  程望欢呼道:“好耶!睡觉!”

  都不用乔北心把他放到床上,他自己就跳了下去,光速脱掉了身上仅剩的衬衫和内裤。

  之后趴在被子上,一动不动。

  乔北心觉得自己的头好疼啊。

  他觉得如果明早程望发现自己澡都还没洗就在床上打滚,肯定又要别扭;可现在程望这个样子,他也真怕带他出去洗澡时会碰到程璟。

  内心几经挣扎后,乔北心决定给他擦擦身体,然后换套床单,就这么让他睡吧。

  这样决定后,乔北心小心打开卧室房门,确认程璟不在外面后,去卫生间给程望洗毛巾。

  ……回到卧室时发现程望又在作妖。

  他抱着被子,眼睛眨巴着看着乔北心,又张开双手——

  “小乔!抱抱!”

  乔北心低头看看手里的毛巾,指尖捏着捻了捻,之后一把丢到程望的书桌上。

  沾了水的毛巾挺重的,扔到桌上时还被挤出了一滴水。

  他下班后就去接程望了,没来得及换衣服,现在还穿着警用的蓝色衬衫。

  乔北心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解开了最上面一颗扣子,朝程望走过去。

  (……)

  没有了疑惑,也没有了恐慌。好像只要在他身边,就可以放心交出一切。

  (……)

  折腾够了,程望终于睡着了。

  乔北心随意擦了擦身上,开门出去洗澡。

  这次当然也没忘记先听听看门外有没有人——实在是被上次吓怕了。

  客厅安安静静的,门缝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乔北心想着,程璟应该也睡了。

  他稍微放下心,拉开门——

  历史又一次重演,乔北心再次被站在门外的程璟吓个半死,一句国骂险些脱口而出。

  程璟就站在客厅发呆,听到小弟卧室房门打开时,扭过头来看——

  客厅确实没开灯,只有小弟卧室昏暗的灯光能稍微照明。但即便如此,他也能够看出乔北心脸色铁青。

  他酒还没醒彻底——或者说根本就没醒——大脑和身体似乎分开了,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他问:“你在干什么?”

  “……”乔北心怒不可遏,“关你什么事?!”

  这要是在正常情况下,俩人非动手打起来不可。但,谁让程璟喝醉了呢?他站在原地,呆呆想了一会儿,“哦”了一声后,回房间了。

  乔北心气坏了,又没处发泄。他回到程望的卧室,气得在里面转圈圈。

  至于程望,则裹在被子里沉沉睡去了。

  他脸上还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

  *

  第二天早上程望六点多就醒了。

  酒醒之后人也清醒了,他伸手拿起手机看看时间,郁闷地想,难得的周六,居然睡不了懒觉。

  他刚一伸出手就感觉到不对,又钻进被子里看看。

  再出来时脸快冒烟了。

  乔北心背对着他睡在旁边,肩膀上留着几道指甲印,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程望别别扭扭地在旁边躺着。他自己睡不着,看到乔北心还在呼呼大睡心里又生气,没过多久就把人闹起来了。

  乔北心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把被角掖掖好,说:“衣服都没穿,别冻着。”

  程望又要发作,下一秒乔北心的胳膊穿过他的颈下,把他抱进怀里。

  乔北心声音还带着浓浓困意:“再睡一会儿。”

  程望用手指抠着他的肩膀,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

  程望再睡醒的时候,乔北心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看电脑了。

  他裹紧被子,出声问道:“你在看什么呀?”

  乔北心一顿,语气不明地说:“看房子,我要买房。”

  “之前的房子不能住了吗?”

  经过昨晚,乔北心可再也受不了程璟这个死弟控了。

  谁受得了啊!

  他迫不及待想跟程望单独生活。

  但程望是住惯了大房子的。以前还住在程万宇那儿时,那里的客厅都比乔北心整个家的面积大;程璟这里虽说没这么奢侈,但也绝对算得上豪宅了。

  比起这两处,乔北心以前和母亲生活的地方,说句老破小也丝毫不夸张。

  他想买一套稍微大一点的房子,跟程望一起生活。

  他还没忘记程望以前说过的话。

  “我们以后的家要有一个大阳台!”

  乔北心松开手里的鼠标,转过来看着程望,神色认真:“能住,但我想……想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我想跟你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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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有删减,在老地方。

  这个作者想不出整齐的二字标题,开始自暴自弃了

第79章 买房(2)

  本来以为程望又会拒绝,可他只是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着床单一声不吭。

  昨晚,乔北心极艰难地换了四件套,现在程望裹着的被子罩着一条鹅黄色的被罩。

  整个人看着像个芒果馅的糯米团子。

  他过了太久都没回答,乔北心有点急,又问了一声:“嗯?”

  程望抬头看他,没同意也没拒绝,慢吞吞躺回床上,说:“哦。”

  乔北心试探问道:“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程望面朝墙躺着,点了点头。

  圆圆的后脑勺竖起一根头发,也跟着晃了一晃。

  乔北心行动力超强,周日就约了中介去看房了。

  他们就两个人,普通的套二就够住了,多出的那间房给程望放杂物,装他的乐高积木。

  除此之外,别的要求倒也没有太多,只要有个大阳台就好。

  但就这个要求,却是最难实现的。

  现在的商品房多是高层,阳台影响采光,大部分小区意思意思给个几平的地方,就当是阳台了。

  乔北心看了几处都不满意。

  溜溜达达转了好几个楼盘,他都没看中。有句话怎么说的?越得不到越想要,乔北心找不到带大阳台的房子,心里快疯魔了,吃饭时都在看购房信息。

  程望托着下巴,使坏往他饭碗里加了一块姜,看乔北心丝毫没有发觉地吃下去,然后露出痛苦表情。

  那人放下筷子,无奈地看他。

  程望哈哈大笑:“别看啦!又不是非得要阳台!没有阳台又不会怎么样。”

  “是不会怎么样……”乔北心锁上手机,“但是你不是喜欢吗。”

  程望咬着筷子,低头数着饭碗里的米饭粒,时不时偷偷瞥一眼乔北心,特别小声地说:“那如果有大阳台,要用来做什么呢?”

  “种花。”乔北心太清楚程望想说什么了,“之前说好的三色堇。”

  “哦,哦。”程望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你还记得呀。”

  乔北心看看他,上手捏住他的脸揉了揉,“嗯”了一声。

  “说起来,”乔北心想到一个很无聊的问题,“如果只能选一样,三色堇和之前送你的头纱,你更喜欢哪个?”

  想象中程望应该会皱眉,嘴巴张开一条小小的缝,纠结又苦恼地想很久——事实上他也确实纠结苦恼了一会儿,但很快,他眼睛一亮,搬着椅子靠近乔北心,用一副“求夸奖”的表情,跟乔北心说:“可不可以加上你?这三样选最喜欢的!”

  原本好好架在碗边的筷子咕噜滚到桌面上,乔北心下意识想捡起,手指却有些微微地发抖。他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眼前除了程望放大的笑脸外,别的什么都消失了。

  他勉力镇定下来,不让自己的声线也发抖,又深呼出一口气,才说:“那……三色堇、头纱,和我,你更喜欢哪个……?”

  程望的笑容更甜了,他索性趴到乔北心的耳边。明明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可他还要用手掌拢住声音,生怕这回答传出去,被别人听到。

  他小声说:“我更喜欢——三色堇和头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暧昧的气氛轰然破裂。

  乔北心面无表情地一把薅住想要逃跑的人,锁着他的脖子拉回自己身边。

  程望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呀——!”

  乔北心冷冰冰地说:“你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程望挣脱不开,干脆两眼一闭舌头一吐,开始装死。

  乔北心真气笑了,也不管他,就看他戏精上身,顺着自己肩膀软绵绵往下滑,最后躺倒在自己的大腿上。

  打打闹闹吃完了晚饭,乔北心送程望回去。

  他没急着打车,先让程望陪他去趟ATM机。

  既然准备买房了,总得对自己的经济水平有点认知。再想要大阳台,也得在能力范围内消费。

  他工作比程望早了三年,平时花钱也不像程望大手大脚,再加上以前梁以蓝的积蓄,实实在在还是有些存款的。

  比身边的某个月光族好多了。

  程望在旁边看了看银行卡的余额,灰溜溜摸摸鼻子,感慨道:“小乔,你好有钱。”

  乔北心谦虚道:“还好还好。”

  程望瞪他。

  首套房最低首付30%,程望那边挤一挤也能凑个十几万出来,两个人紧紧腰带,勉勉强强能凑个小一百万。

  首付有了,乔北心又算起了贷款。他自己是公务员,公积金足足的;程望那边是外企,同样是按照最高比例缴纳的。两个人每月再分别掏点工资出来,每月还6000还是不成问题的。再节俭一点,8000也不是不可以……

  乔北心大脑转得飞快,最近看过的几个楼盘像PPT一样在他脑海里一张张翻过。琴市现在寸土寸金,200万出头其实买不到特别好的地方……

  他专注计算着这些,没留意到身旁的程望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回家后,程望辗转难眠。

  他实在睡不着,爬起来给乔北心发消息:小乔,你睡了吗?

  乔北心这人作息时间也挺诡异的,一般情况下都是程望先睡、程望先起,认识这么多年,他看到乔北心熟睡的时候真的蛮少。

  这次也不例外,乔北心很快回道:还没有。

  程望伸手开了灯,给乔北心挂了视频过去。

  乔北心穿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戴着眼镜在看书。

  程望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走了:“你这么晚还在看书?”

  乔北心举起手中的东西给他看:“最近在写一个材料,有点写不出来了,找找灵感。”

  “哦哦。”程望揪着睡衣衣角,扭扭捏捏的。

  乔北心索性摘了眼镜,专心听程望说话:“怎么了?”

  “那个,小乔啊,”程望真挺难说出口的,“你说买房,是我们一起买吗?”

  “是啊,”乔北心觉得莫名其妙的,“以后我们一起住,现在就一起买,这个……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太没有问题了。但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件事。

  这房子买下来后,究竟是属于谁的。

  他们没有夫妻关系,没有兄弟关系,不会构成法律上承认的任何一种关系——永远都不会。

  从现在乔北心的种种做法来看,程望有理由怀疑,这个房子以后是在自己名下。

  “原来你想说这个啊。”乔北心笑笑,“是准备写你名字来着。怎么了?”

  程望两只手抱住膝盖,脸压在上面,表情纠结着。他把手机握在手里,以一个俯视的姿势看向屏幕。

  再好看的人也架不住这种魔鬼的姿势,这个角度快把程望的脸挤变形了。

  乔北心实在没忍住,避开屏幕,偷偷笑了。

  “笑什么呀……”程望嘟囔着,“那我问你,小乔,如果我们以后又分手了怎么办?万一我是个坏人,房子不还给你呢?”

  乔北心没急着回答,先抓了他话里的漏洞,含笑问道:“那你是承认我们现在和好了?”

  “……”程望无语,“乔北心,就不能跟你好好说话是不是?”

  乔北心又闷头笑了几声,这才认真回答:“不怎么办,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是我倒霉呗。”

  他正色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还是那句话,我是认定了你的,我不会离开你。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

  乔北心看着屏幕笑笑,用手指点点程望脑门的位置,语气温柔:“你怎么会是坏人。”

  *

  程望怀着纠结和一点点兴奋去睡了。

  那一晚,他罕见地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出差了很久,再回家的时候连门口的保安都不认识他了。他冲进家门,看到家里的大阳台上摆满了漂亮的小花盆,里面种着的三色堇全都开花了。

  阳光晒进阳台,把各色的小花瓣衬托得更加娇艳欲滴。

  他甩掉自己的行李,两步跑进阳台。大概是刚刚浇过水,花盆里的土还湿润着,程望一盆盆看过去,越看越喜欢。

  这时,身后卧室传来了脚步声和男人略显惊喜的声音:“小望,回来了?”

  *

  之后,程望表示,虽然他没有什么存款,可以后的贷款他可以多还一些。

  乔北心说:“其实也不用。我们买房是为了生活,不需要为了房子太节衣缩食,这样反而降低了生活质量,没有必要吧?”

  他自己用钱的地方远没有程望多——既不买任天堂的游戏卡,也不买乐高积木,平时上班穿警服也不需要买太多衣服,虽然工资只有程望一半那么多,但意外的是每个月的可支配金额也并不比程望少。

  两人商量着,决定各自在贷款上再多还一点,争取月供凑到9000块。

  这样算下来,能够选择的楼盘范围扩大了许多。

  程望欢呼道:“可以住大房子啦!”

  乔北心揉揉他的头顶,把他抱进怀里。

  *

  几天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程万宇主动来找程望,说,自己快过55岁生日了,希望全家人一起吃顿饭。

  程望原本是不想去的,但程万宇话说得实在诚恳,甚至连爷爷都出来找他,劝他们兄弟俩给个面子。

  这俩人是看准了程望更好说话,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轰炸。

  程望无奈,只能答应了。

  上次被小谭坑钱的事不知道怎么解决的,但程万宇真的肉眼可见地苍老了。

  鬓角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深刻了。

  程万宇招呼两个儿子也像谈生意一样,净说些场面话。酒过三巡之后,他看向程望,问道:“小望啊,有女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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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尾了肯定不会虐,大家放心,解决一下小望跟他爸的事,顺便再气气程万宇

第80章 买房(3)

  没等来程望的回答,倒是听到程璟凉凉地说:“关心这个干什么?程万宇,只要一说起小女孩儿,你就激动了是不是?”

  这次的庆生宴没请外人,就他们父子三个,还有爷爷奶奶。

  没有外人,说话不那么拘束了,也更难听了。

  程万宇瞪了他一眼,隐隐有发怒的趋势,但到底还是忍了。他调整了表情,和蔼地问程望:“那小望喜欢什么样的呢?爸也帮你留意着。”

  *

  这么多年了,程万宇绝不是第一个问这话的人,但以往的那么多次里,从未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让程望如坐针毡。

  程望的情况也有一些人知道,他的朋友们大多开明又体贴,就算心里暂时不能接受,至少表面上从未流露过抵触。

  大哥是知道的,已经离开的梁阿姨也是知道的……这些他和乔北心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同样没有表现过反对。

  那些出柜的艰难,被人鄙夷的痛楚,不被接受的蔑视,从没在他身上出现过……

  饭桌上的气氛不算好,也不算坏,平静氛围下是暗潮汹涌,大哥和父亲不知何时又会一言不合发生争执……

  程望捏了捏拳头,心里涌上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没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大概是晚了一年上学的原因,从小他就比班上的同学们更成熟,也更懂事。小学时没掀过女孩儿裙子,初中时没跟人打过架,上了高中也知道好好学习。他没有过中二期,也没叛逆过,一直都是乖乖巧巧的,是老师喜欢、同学也喜欢的那种好学生。

  现在,他想要做一件叛逆的事。

  *

  程万宇问过刚刚的话后,见小儿子久久没有回答,也就不再追问,又继续和自己的父母吹嘘起公司最近的情况。

  顺便再痛骂小谭一家人。

  程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手心紧张得冒汗。他喉结滚了滚,嘴唇有点发抖。

  “爸……”

  程万宇那边的聊天停下了,三位长辈齐刷刷看向程望。

  程望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按了按心脏,开口说道:“爸,我想跟你说个事。”

  他瞥到程璟扫来一道严厉的目光,接着是极力压低的声音:“程望!”

  程望有些惊慌地看向大哥,只跟他对视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他犹豫了。

  这时,程万宇问道:“怎么了,小望?”

  程望咬着嘴唇,再抬起头时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犹豫和慌乱,他对大哥递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他看到大哥叹了一口气,微微点了头。

  程望清清嗓子,尽量用最自然的语气对父亲说:“爸,我没有女朋友。我有……一个男朋友。”

  旋转着的餐桌面碰倒了程万宇的高脚杯,红酒沿着洁白的桌布洒落,流到了程万宇昂贵的西裤上。

  爷爷奶奶两个老辈人听不懂孙子在说什么,只知道儿子裤子打湿了也不知道擦,脸色发青。

  *

  程万宇死盯着坐在对面的小儿子,和听到这些后完全没有反应的大儿子。

  他的视线在两人中间不停移动,脑袋在努力消化刚刚听到的话语。

  身旁,母亲还在擦拭着桌布上的红酒渍,老人用皱巴巴的手指扶起高脚杯,又念叨了几句“小心”。

  至于对面的两个儿子,一个直直看着自己目光坚定,另一个吊儿郎当坐在一旁玩手机。

  ……好好的生日宴,吃成了这副样子。

  程万宇挥开母亲的手,语气平缓看不出一丝波动,他问程望:“小望,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看到程望垂下了眼睛。他做过这么多生意,见过那么多人,他知道小儿子内心是害怕的,是无措的。

  但那些害怕和无措似乎只持续了一秒,他看到程望重新直视着自己,蹙起眉头反问道:“爸,你明明听懂了,何必再让我重复一遍呢?”

  两位老人这时才意识到这对父子间的微妙气氛,奶奶忙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打什么哑迷?”

  程万宇冷笑一声:“看看你的好孙子干了什么事吧!”

  奶奶在这个家里一直是个被边缘化的人物。年轻时丈夫对她不好,唯一的儿子也不让人省心,两个孙子对自己倒还好,只是一遇到他们的父亲和爷爷就要吵架。

  奶奶传统了一辈子,信奉着“家和万事兴”,这时虽然搞不清状况,但还在打着圆场:“小望,今天你爸过生日,别惹他生气。”

  跟着又去劝程万宇:“大好的日子你这是干什么?跟儿子置什么气。行了行了,好久没见了,俩人互相退一步行不行?”

  程望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坐的位置不太好,挨着包间的门,先前为了方便上菜他一挪再挪,快要挪到角落了。

  椅子卡得很紧,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咔哒一声砸到身后的桌子。桌子边缘摆着几个备用的碗碟,在冲撞之下跌落在地。

  碎了。

  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程望看看终于收起手机的大哥,又看看不明状况的爷爷奶奶,视线最终定格在父亲脸上。

  他脸色苍白,声音也有些发抖,但站得直直的。

  他说:“我不想退一步,我没做错。”

  *

  程万宇和大儿子争执惯了,可他从未和程望发生过任何不快。

  这个孩子自打回了家就一直安安静静的,没闯过祸没惹过乱子,也没让他费过心。

  没想到闷不吭声憋了个大的。

  程万宇冷着脸,抬手指着程望,勃然大怒:“反了你了!你——”

  他还没说完便被拦下。

  程璟重重地拍了桌子,也从椅子上站起,两步走到程望身前,把小弟往自己后面拽去,同时隔空点点父亲的鼻子,厉声说道:“你指谁呢?你把手给我放下!”

  大儿子自己跳出来,分散了程万宇的注意力,也让他的怒火燃得更旺。他额角直跳,几乎是咬牙切齿:“程璟,你这些年就是这么教你弟弟的,啊?!给我们程家教出来一个同性恋?!”

  奶奶再怎么落后于时代,此刻听到“同性恋”这样的词语也明白了他们在吵些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程望,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半晌才哑着嗓子,发出了一声疑问:“……啊?”

  一旁的程老爷子直喘粗气,语无伦次地骂道:“你们、你们——”

  程璟笑眯眯地对爷爷说:“闭嘴,这个家什么时候都轮不到你说话。”

  程万宇勃然大怒:“你就这么跟你爷爷说话?!”

  程璟无所谓地耸耸肩:“啊,不满意啊?不满意就把我赶出去啊。谁稀罕跟你们是一家人?”

  他收起笑容,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跟你们一起姓程,是我这辈子最耻辱的一件事。”

  程万宇全身发抖,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你!你!”

  程璟还在火上浇油:“要不是成年人改名太难,我还真想改跟我妈姓。”

  这时,被他掩在身后、沉默了许久的程望拽了拽他的袖子,自己主动站出来,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缓缓说道:“大哥,爸,别吵了。”

  程万宇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旁边的爷爷一直捂着心脏,奶奶一会儿劝劝老伴儿,一会儿看看儿子,左右为难。

  相比之下,在座这五个人里,程望竟然是看上去最冷静的那一个。

  “爸,不是故意在今天跟你吵架,这点是我不对,对不起。”程望淡淡开口。

  一向温和的人这次终于冷下了脸。他早已不再对父亲抱有期待,这一次意想不到的出柜也丝毫没有奢望得到父亲的理解或支持。

  他看到程万宇的脸色略有缓和,可他并不打算再多给程万宇一点喘息的时间了。

  刚刚沉默的那段时间里,程望一直在回想着梁以蓝去世前曾跟他说过的话。

  “……背地里都在等着你摔得头破血流,等着你承认你当初选错了……”

  我没错。程望咬了咬舌头,松开了一直捏紧的拳头,也放下了心里的最后一点犹豫。

  我不会选错。

  “爸,今天说这个,可能确实不合时宜。但是,爸,你也知道的,咱们平时见面不多,下次在一块儿好好吃顿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程望语气平缓,再也听不出一丝颤抖。

  爱哭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他眼眶干干的,也不再需要大哥为他遮风挡雨。

  现在的程望,早已经可以自己直面风雨。

  “我现在跟一个男孩在一起,谈恋爱的那种在一起。”程望说,“很久了,也很稳定。”

  程万宇动了动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胸膛剧烈起伏着,面皮涨得通红。过了许久,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问出一句:“那你是什么意思?”

  程望说:“没什么意思,通知一下你,爸。”

  “通知”这两个字刺得程万宇耳朵疼。极度的盛怒之下他反倒笑了,对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旁的两位年迈老人说:“我是管不了你们的好孙子了。”

  爷爷跟他一样,铁青着脸说不出半句话;奶奶则在一旁默默擦着眼泪。

  这时,程璟托着下巴,扬声说了一句:“哎,你可真有意思,别说的好像你以前就管过一样。”

  程万宇反问道:“我怎么没管过?这些年我从来没少过他零花钱!要不是我,他能上那么好的学校?!”

  程璟冷笑道:“你快算了吧!小望学习好那是他聪明又努力,上普通学校一样能考好大学……”

  他话才刚说到一半就被程望轻声打断:“那,我把你给过我的零花钱都还给你,就可以算你没管过我了吗?以后也别再管我了。”

  包间一片寂静,这一次,连程璟都愣住了。

  程望继续说:“爸,其实一直以来,有我没我,对你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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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毕竟不是什么打脸虐渣的爽文,不会有什么把程万宇搞破产啊这类的剧情,但之后还会再气气他,也不能让他过得顺心(叉腰

  对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目前暂定的番外有这几个:

  1、小乔和橙子的初遇,完全是小乔视角,应该是他们十二三岁时候的故事;

  2、一个童话番外,社畜小乔买到一只布偶小望咪,带回家细心照顾然后吃掉(bu);

  3、交代一些人物后续,主要是大哥的BG番外(是BE,是正文提过的殷姐姐)还有小菠萝,这两个都有点BG向,之后我放作话吧,就不开v章了,到时大家雷萌自取。

  别的暂时没有想法,如果你们有特别想看,我试着写写看

第81章 买房(4)

  程望还有更过分的话想说,他甚至想问问程万宇,是不是和哪个女人在一起,对他来说也没有区别。

  他嫌弃强势能干的蒋阿姨,嫌弃自己草包花瓶的妈妈,也在受到小谭欺骗后无所不用其极地报复着。

  他那么多段感情,真的有过一次是动过真心的吗?

  这些话在他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咽回去了。

  最后,程望说:“爸,这些年在金钱方面你确实照顾我,没亏待过我,这些我都还你。”

  之后,他给自己和程万宇各倒了一杯红酒,又一次道歉:“爸,今天搅了这顿饭,我对不起你。生日快乐。”

  他一抬头,杯底的红酒一仰而尽。

  晚上喝了酒,程璟不能开车,他推推程望,说:“叫那个谁过来开车。”

  程望:“……”

  最近程望觉得,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大哥和小乔不知道产生了什么矛盾。大哥都不会好好叫人了,天天“那个谁那个谁”地叫。

  程望扭扭捏捏给乔北心打了电话,半点没有刚才怼程万宇的气势了。

  “小望,你刚才说的……”程璟其实也没想好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是多少还有点家丑不能外扬的想法,决定赶在乔北心过来之前,先跟程望聊聊。

  程望低头看着脚尖,踢飞了旁边一小颗石子。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候,他就褪去了刚才的咄咄逼人,重新套上了温和的壳子。

  骨子里还是那个温柔的程望,可他刚刚说的话,也不是一时冲动。

  “有些话想说很久了,就是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能不能说……”程望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总觉得,好像维持这种表面的平静才是最好的。就挺害怕的,总觉得一旦撕破这种平静,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程璟笑着接:“结果发现,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是吗?”

  北方的夜晚依然是被寒冷的北风笼罩,程望拉起帽子罩在头上,说出的话都被风吹散了。

  “嗯……不仅不可怕,还觉得很轻松。”

  *

  没过多久,乔北心来了。

  程璟识趣地坐到后面,准备一路装死到底。

  但乔北心明显不是个长眼的货:“刚刚打车过来的钱,28,记得给我报销。”

  像是担心对方不知道自己这话是对他说的,乔北心回头,指指程璟:“程璟,给我报销。”

  “你他妈的!”程璟从后座坐起,攀着前面两人的座椅,怒道,“28块钱你也要?你有那么穷吗?”

  乔北心淡淡:“有。”

  给程璟气得都说不了话了,他拍拍程望肩膀,胡乱指了一气:“什么人呐!”

  程望悄悄带起耳机,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听到:“出发回家!”

  *

  回到家后,程璟的气还没消。他怒气冲冲回到自己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乔北心声音不大不小的:“六万块一扇的门,别摔坏了。”

  “……”程望惊了,“多少钱?”

  他头皮都麻了,赶紧跑到大哥卧室前,想拍拍门,又想到这门六万块,赶紧忍住。

  程望心都碎了:“大哥!你就是被骗了吧!”

  *

  乔北心知道这件事完全是个巧合。

  他现在在区里的派出所,每天最常做的是这么几件事:帮老头老太太寻找走失的宠物,协调吵得不可开交的夫妻,解决小摊小贩和顾客之间几块钱的纠纷。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处理得多了,对于一些稍显重大的案件,记忆便格外清晰。

  某一天,他接到电话,是一对年轻夫妻打来的,说是家具公司坑人,合同上签好的装修材料和实际用的不一致,实际用的木料更贵,要他们多支付约70%的价格,还不肯免费拆卸。

  他们既不愿支付,又没法把门拆下来。

  他和几个同事过去后,发现这门有些眼熟,似乎跟程望家的门一模一样。

  乔北心在心里翻了白眼,心想,程望这个大哥,可真是……

  *

  这么闹了一通,时间已经很晚了,留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乔北心洗漱完回到卧室时,看到程望正躺在床上发呆。

  刚刚的气氛轻松,但乔北心隐约觉得程望心里有事。现在看到程望的模样,心里更加确定了。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径直对着程望的嘴唇压了下来。

  程望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不注意就被撬开了嘴。

  一吻结束后,程望睁开眼睛,长手长腿都蜷了起来,滚进乔北心怀里。

  乔北心逗他:“你不让我像抱小孩一样抱你,你自己像小孩一样贴着我?”

  说是这么说,还是要赶在程望离开之前先牢牢圈在怀里。

  程望意思意思挣扎了几下就老实了,他抠抠乔北心的肩膀,抱得更紧了。

  乔北心摸摸他的头发,也不催他,静静等着他自己开口。

  过了一会儿,程望闷闷地说:“小乔,我们可能不能买房了。”

  “嗯?”乔北心真没想过会是这个问题,愣住了,“怎么了?你今晚不是去跟你爸爸吃饭吗?”

  程望轻描淡写地说:“哦,晚上我跟他说了,我跟一个男的在一起。他生气了……反正最后说好,我把之前他给过我的钱都还给他,他以后就不再管我啦。”

  乔北心半点想不到今晚的庆生宴会是这样的走向,他从床上坐起来,又按亮卧室的吊灯,焦急地说:“……怎么不告诉我?他骂你了吗?”

  程望眯着眼睛抱怨道:“好亮!我要瞎了!”

  他拉着乔北心的手盖到自己脸上,从指缝里看人,说:“小小地吵了一架。”

  说着,他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半厘米的距离:“就这么小。”

  乔北心无奈,他躺回被子里,把程望捞回来扣紧,叹了口气,说:“你应该提前跟我商量一下……万一他打你呢?”

  程望从他怀里钻出来,用鼻尖蹭他:“不会的,我很有数的!大哥还在呢,他才打不到我。”

  说得倒也在理,有程璟在,他肯定会护着程望,不让他吃亏。

  但是……

  “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这种事,一定得提前告诉我。”乔北心正色道,“这不是该让你自己一个人承担的事情。”

  “我也不是想自己一个人承担……”程望摸摸鼻子,抿着嘴说,“当时就是话赶话说到这个了,去之前我都没想过这些。”

  “嗯。”乔北心揉着他的脸,“别怕,没事。”

  程望笑笑,拉长声音撒娇:“我不怕,我哪有那么胆小!”

  他摸着自己的胸前,隔着睡衣感受自己的心跳。他又拉过乔北心的手,让他一起听。

  “真的,我没什么好怕的。”程望笑着说,“现在我只觉得很轻松。”

  *

  第二天,程望真的给程万宇转了五万块钱。

  他还有些钱在股市和基金里,没能立刻提出来。

  转完之后等了一会儿,没见程万宇有什么反应,程望松了一口气。

  程璟知道后挺无语的:“不是吧这个人,真好意思要自己儿子的钱?”

  程望摆摆手:“无所谓啦,本来也是我提出来要给他的。”

  程万宇再怎么过分,有一句话总归没说错。从程望回家以来,他给程望花过的钱确实不少。

  昨晚商量过后,程望想以后每个月发了工资,先给程万宇转个5000块,先凑个30万,之后再说。

  乔北心没什么意见,还开了个玩笑:“那以后我给你发零花钱?”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买房计划不得不修改一下了。

  预算大大减少,之前看着比较满意的几个楼盘对他们来说都很吃力了。

  但生活有时就是这样,时不时会给点意外惊喜。

  这天下班时,乔北心接到中介打来的电话,说某个位置很好的小区有套二手房要卖。

  乔北心听到“二手房”时皱了眉,拒绝道:“不太想买二手房。”

  中介说:“说是二手房,其实根本还没入住。原户主刚装修完,正在散味,结果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决定卖了。先生,这户有个大阳台。”

  乔北心听到大阳台,脑子都转不动了,立刻决定去看房。

  还叫上了程望。

  到了之后才知道,这套房原本是一家老人给自己大学刚毕业的儿子买的,准备以后作为婚房。

  没想到,儿子报名了公务员考试,随便一考,考中了邻省一个岗位。

  一家人纠结再三,有点想卖房了,但听着还有些犹豫。

  这个年轻人倾诉欲挺强:“虽说X省也不错,公务员又稳定,可毕竟我是本地人啊,琴市也很好啊!我可纠结死了。”

  此时,乔北心和程望已经在房子里溜达了好几圈。他俩对了个眼神,互相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

  户型好,面积大,楼层适中,又有大阳台,连装修的审美都很高级,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样子。

  并且原户主急着卖房,价格比市场价低了不少。

  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位年轻户主催促道:“你们到底觉得怎么样啊?”

  乔北心回答说:“挺好的。”

  年轻人犹犹豫豫的:“是吧!我们家房子绝对没问题,我都不想卖……”

  乔北心不动声色地说:“你考的是什么岗位呢?我也是公务员,可以帮你参考一下。”

  那人说了个岗位。

  乔北心:“哦。我印象中这是个偏协调类的部门,很锻炼人。X省离这儿也不远,动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而且——公务员这种工作,长辈是最喜欢的,以后跟别人提起,他们也会觉得有面子。”

  程望站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乔北心又说:“至于工资水平,虽然不多,但也绝对够花了,肯定能达到平均水平的。工作稳定又规律,挺不错的。”

  他真诚表示:“反正我对我这份工作很满意。”

  程望:“……”

  这人是忘了之前工作调动时烦躁的样子吗!

  被乔北心这样那样劝了一番,这位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户主明显松动不少。他本来就存了卖房的心思,听乔北心这么一说,基本没有太多犹豫了。

  之后,程望抽空又让大哥看了看,大哥对这套房同样赞不绝口。

  “你们也太幸运了吧,这是白菜价甩卖啊。”

  之后一切顺利。

  钱还差一点,乔北心去找父亲以前的战友,东拼西凑筹了一点钱,挨个打好了欠条,最终全款买下了这套房。

  办过户的时候那位年轻户主还是舍不得,垂头丧气的。乔北心急得不行,就差按着他的手让他签字了。

  两人商量了一下,装修不准备再动了,只打算重新贴墙纸,再统一一下家具风格,也就差不多了。

  他们趁着元旦的三天假期挑好了家具,又利用之后的周末一点一点打包了行李,准备在第二年的春节前正式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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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很想剧透但你们相信我,完结前的剧情走向肯定是甜的,不会憋屈也不会虐

第82章 完结章

  最近这段时间,项目组的同事都能看出来程望心情不错。

  怎么说呢,他一直都是开朗的模样,但最近明显更加开心。

  有同事问:“怎么最近这么高兴?”

  程望眼睛亮晶晶的,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别太得瑟:“哦,也没什么事,我快搬新家啦!”

  几天之后,大哥那边出了一点小岔子。

  大哥换了工作,变成了朝九晚五的规律上班族。突然之间松懈下来,他有点飞了:每天熬夜打游戏,不规律饮食,连健身时间都少了很多,终于把自己作成了急性阑尾炎,不得不开刀做手术。

  这天程望去探望他的时候,撞见了蒋时。

  他们不经常见面,本来也是有点尴尬的关系。

  蒋时冲他笑笑:“小璟刚睡下。”

  “哦哦。”

  提起儿子,蒋时笑容也多了些:“这孩子,这么大人了还不让人省心。你们平时住一起,互相帮衬着点吧。”

  程望抓抓脸,不好意思地说:“阿姨,平时都是大哥照顾我多一些……”

  女人拢拢耳旁的短发,上下打量了程望一番。

  “长大了。”她点头说道,“上次见你是几年前了吧?你那会儿还没上大学。”

  两人在门外不咸不淡地聊着天,气氛微妙但又和谐。

  但谁也没想到的事,没过多久,程万宇居然来了。

  他似乎是一副刚开完会的样子,腋下夹着公文包,急匆匆拐进病房,甚至没看到病房外站着的前妻和儿子。

  蒋时叫了一声:“哎——程万宇。”

  他回过头来,神色惊讶,这才注意到他俩。

  “小璟睡着了,你别去吵醒他。”

  程万宇理了理衣服,走到那两人旁边。

  “爸,你来了。”程望主动打招呼。

  程万宇隔空点点他的鼻子,说:“我正好有话跟你说,你等我一会儿。”

  接着,他又打量着自己的前妻。

  蒋时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

  她明明还是那副素面朝天的样子,眉毛杂乱没有修整,五官平平无奇,连头发都是短短的齐耳短发。

  没有项链,没有耳饰,手腕上只系着一个掉了颜色的红绳,是几年前程璟送的。

  她穿着白衬衫和高腰西裤,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点程万宇喜欢的女人味。

  可她又分明跟以前不一样。

  程万宇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睛了。

  女人有一种,全世界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傲感。

  她像是TVB里的那种女性精英,雷厉风行、杀伐果断、自信睿智。

  蒋时迎着他的目光对视,丝毫没有躲避。

  程万宇干笑一声,对程望说:“小望,你去给你大哥买点吃的,我跟你蒋阿姨说几句话。”

  打发走小儿子后,程万宇清了清嗓子,问道:“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蒋时:“挺好的,你呢?官司打了吗?”

  “……”程万宇笑容僵在脸上,佯作镇定地回答,“在、还在走流程……”

  蒋时不依不饶:“什么流程?需要我帮忙吗?”

  程万宇闻言眼前一亮:“你愿意帮忙那太好了!”

  蒋时:“是么?谢谢程总对我专业能力的认可,但我拒绝帮你。我也就那么一问,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你——!”

  程万宇脸都气红了,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早就习惯了被人高高在上地捧着,多少年没受过这种气了。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勉强笑了笑:“蒋时,我知道你还记恨我……”

  蒋时立刻打断:“没有记恨你,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只是很想看你倒霉。”

  程万宇气炸了,他指着蒋时骂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德行,就你这样,谁还敢跟你结婚?”

  蒋时挑眉:“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想结婚?还是说你到现在都觉得你能拥有这么多女人是因为你有魅力?”

  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小谭的事还没让你清醒?你都55岁了,半只脚都迈进老年人行列了,要不是因为钱,谁愿意站在你身边?”

  蒋时说着,捂了捂鼻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老人臭。”

  程万宇气得说不出话。

  蒋时笑着给了最后一击:“不过说实话,我最近也有点理解你了。谁不喜欢年轻人呢?年轻小孩就是比你这种年纪的人强啊。”

  她用手挥挥鼻间的空气:“起码不臭。”

  说罢,她转身离开。

  *

  程望这一趟出去了很久,给大哥买了些日用品带回来。

  他拎着大包小包回到病房,发现程万宇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

  程望过去叫他一声:“爸,怎么不进去?”

  程万宇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小儿子,点了点头。他揉揉眼睛,摇头说道:“不进去了,省得又吵架。”

  程望抿着嘴,说了句“好吧”,去病房放东西了。

  再出来时,他坐到程万宇身边,问道:“爸,你刚才说有话跟我说,是什么呢?”

  程万宇掏出手机,调出一个页面给程望看:“这个卡号是你的吧?”

  程望点点头。

  程万宇苦笑着说:“小望,你可真是……我那时是气上头了,我怎么可能真的要你的钱?我的卡太多了,平时也不是每天都去看进账记录,前两天才发现。”

  这话倒是真的。程万宇对他自己银行卡余额的关注远没有对公司应收账款余额多,五万块钱不多不少,他看了一眼,也没仔细想,之后就抛到脑后了。

  再想起来这件事时,他发现转账人姓名的最后一个字是“望”,这才恍然大悟。

  程万宇坐姿微微绷紧,不是很放松的姿态。方才和前妻的争吵留下的余怒还挂在脸上,让他看上去阴沉又疲惫。

  他短暂地掀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小望,听说你买房了?”

  程望摸摸鼻子,声音很小地“嗯”了一句。

  “现在琴市房价太高了,花了不少钱吧?现在钱还够用吗?爸给你……”

  程望打断:“不用了,我没怎么花钱,基本是、是、……”

  程望没怎么主动跟别人提过乔北心,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在程万宇面前称呼他,最终含糊地一笔带过:“是他找长辈借了点钱买的……”

  “……”程万宇脸色很不好看,但到底还是顾及着这是在外面,忍了又忍,语气晦涩地说,“你——算了,算,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程望不知道他这是不是松口的意思,但,也无所谓了。他对程万宇说:“爸,那钱你别转回来,我不要。”

  本以为会和程万宇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一番,没想到程万宇爽快地点了头。

  “行,那这五万钱我就收下,但你之后别再转了。”程万宇搓搓脸,抬头望着程璟的病房,又说,“我给你和小璟……准备了一点东西,还有点手续和流程要办,本来没想这么早告诉你们。”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两份文件递给程望。

  “这是……?”程望接过,草草看了一遍,眼睛都瞪圆了。

  程万宇给他的,是两份股权转让协议。

  去年程万宇的公司被琴市一家国企收走了51%的股份,交易完成后,程万宇手里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多的股权了。

  现在,他草拟了这两份协议,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各转让了5%的股份。

  协议上还有很多条款有待商议,旁边的标注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律师修改的痕迹。

  程望捏着那几页薄薄的纸,心中百味杂陈。

  这时,程万宇说:“之后等你大哥醒了,你去跟他说吧。我懒得理他。”

  程望抬起头,不解地问:“为什么给我们这个?”

  程万宇向后靠去,微微抬着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无所适从。他用右手食指敲着自己的膝盖,沉默着想了很久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有很多种搪塞的方法,例如说“我公司的股份不给你们难道给外人吗”,“就当是做爸爸的给你们的零花钱”之类的,但他都没有。

  这个时候,程万宇忽然就明白了上次程望为什么会对他坦白喜欢男人的事。有时候,人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要说真心话。

  程万宇对自己的认知挺明确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对爱人不好,对儿子们也不好。活了五十多岁,到现在终于有了些对家庭的眷恋,想要认真地组织一个家庭,可他似乎无能为力了。

  错过的亲情无法弥补,唯一还能给他们的,就只剩下钱了。

  可要他承认这些,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最终,程万宇只是说:“想给你们,收下就行了,别的……哪那么多问题。”

  *

  后来,程璟看到这两份协议时同样沉默了很久。

  他竟然说了跟程万宇差不多的话:“给你就收着,管那么多呢。”

  *

  转年的二月,程望和乔北心搬了新家。

  拥有了心心念念的大阳台,两人很是花心思好好布置了一番,每天下班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往阳台跑,对这几盆花花草草上心得很。

  很快,乔北心下基层的时间就满了一年,调回办公室之后,顺利晋升了。

  程望那边也是一切顺利,入职第五年,程望升经理了。

  那一年他们新接了一个大项目,程望是主管项目的几个经理之一。项目结束后,他被这次的客户挖走了。

  自此,程望终于脱离了996的生活,过上了正常上班族朝九晚五的生活。

  乔北心越来越会做饭了,程望经常带着小饼干、泡芙、蛋挞去上班,甜得女同事嗷嗷叫。

  程望也终于戴上了乔北心送的那条手链,白净纤细的手腕上每天都缀着一片心形的叶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眨眼,又是一年春节。

  北方人过年是一定要吃饺子的,除夕当天,乔北心下班后回到家立刻开始拌馅儿、和面,准备包饺子。

  他们就两个人,倒也方便。

  拌好的馅儿是三鲜的,每一只饺子里都包了一只大虾仁。

  程望不会做饭,便拎了吸尘器去做扫除,顺便给家里贴几个福字。

  收拾好这些后,程望拍拍手,来回打量着他们的家。

  不知不觉,这里真的有个家的样子了。

  程望低头偷笑一声,跑到厨房,从背后抱住乔北心,眼睛盯着他手上的饺子,问:“好了没呀?”

  “马上。”

  饺子端上桌了,两人有说有笑地吃着,偶尔抬头看一眼电视上的春晚节目。

  吃过饺子后,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边回复着春节祝福消息,一边等待跨年时刻的到来。

  程望小的时候没被人教过要守岁,和乔北心一起生活后才知道这些。现在,他对守岁的执着反倒比乔北心更甚。

  十一点的时候,乔北心困了,先去眯了一会儿,叮嘱程望在十二点前一定叫醒他,他要许愿。

  他去睡觉后,程望便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思考着等一下跨年时许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首先,希望大哥身体健康,工作也能顺利。

  小乔也是,最近两年越来越忙啦,也要注意身体。

  希望公司今年业务多多,多发些年终奖!

  还有还有,今年想买车啦……

  想着想着,程望又觉得自己太贪心了,有这么多想要的,怕是一分钟都许不完。

  他纠结了很久,每一条愿望都舍不得删掉。

  纠结着纠结着,十二点了。

  乔北心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带着浓浓困意说:“快快,十二点了,快来许愿。”

  程望“哦哦”地应着,赶紧跑进卧室。

  他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句话。

  乔北心在背后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说:“希望程望刚刚想的愿望都会成真。”

  “哎呀!”程望赶紧捂他的嘴,“说了就不灵啦!”

  乔北心不在意地说:“灵,我说灵就灵。”

  程望偏过头去亲亲他的下巴,含糊地说:“好吧,好吧。”

  琴市禁放烟花很多年了,虽说少了些年味儿,但天空更明亮了。

  今夜的星星和月亮都很清晰。

  程望指着天空中某处,对乔北心说:“小乔小乔,你看那颗星星,好亮!”

  他抬着手腕,月光洒在他的手链上,把那颗小桃心照得一闪一闪。

  *

  希望我和我爱的人,都能幸福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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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番外1

  “哎,乔北心。”班里最刺头的那个男生走到他前桌的座位,反坐在椅子上,拿起乔北心放在桌上的钢笔笔帽,往上抛着玩。

  第二次向上抛起时,乔北心抬起头,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后伸手拦下了被抛至半空中的东西,然后紧紧攥在手里。

  刺头见状,轻蔑地笑了一声,手肘向外一杵——

  乔北心的课桌抽屉有点问题,最中间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周边的木板颤巍巍的,只能放些很轻很轻的杂物。像书本这种稍微有点分量的,乔北心都不敢放进抽屉里,只能整齐地堆在桌角。

  刺头这么一碰,桌角摞得高高的课本哗啦一声,全都掉到地面上。

  刺头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呀!”

  说罢他起身,踩着落在地面的课本,离开了。

  乔北心从椅子上蹭地站起,不怎么客气地推了那人后背一把。

  “打人啦!乔北心打人啦!”刺头尖叫着,像是真的受了很重的殴打一般。

  乔北心冷眼睨着他,之后弯腰捡起地上的课本。

  乔北心很爱惜课本,每门功课中那几本最常用的书和笔记,都被仔细地包上了书皮,免得弄脏或弄皱。

  最上面的那几本被踩脏了,印着明显的半个鞋印。

  乔北心撕掉那几本的书皮,重新在课桌上摞好。

  这一点小小的冲突没在他心里留下半点波澜,也没有引起班里任何一位同学的注意。

  这是这个班级里每天都会发生的事,大家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放学后,乔北心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和往常不同的是,他今天不需要去梁以蓝那里帮忙。

  梁以蓝这两天生病了,在他的劝说下,下了班就老老实实回家休息,暂停了小吃摊的生意。

  走出校门的时候,他看到校长牵了一个小男孩出来。

  乔北心读的这所学校不算好,但他们有一位很传奇的校长。这位校长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成绩出色,履历也漂亮,但毕业后他放弃了更有前途、更高薪的工作,选择回这里做一名人民教师。

  乔北心很钦佩他。

  校长牵着的那个男孩,乔北心也见过的。

  之前梁以蓝被他们班上的同学欺负,这个男孩帮过一点小小的忙。

  只是那天他跑得太快了,乔北心没来得及追上去跟他说句谢谢。

  但此刻他出现在这里,让乔北心有点小小的惊喜。

  他也是这里的学生吗?个子小小的,是低年级的学生吗?

  一旦想到男孩也有可能就读于这所学校,乔北心的心里先是有些开心。

  也许,能跟他交个朋友。

  可想到他们这所学校的风气,乔北心很快又沮丧起来。

  ……跟他做朋友的人,也一样会被排挤吧。

  还是算了,私下找个机会跟他说声谢谢就好了。乔北心想着,往上提了提书包,慢吞吞跟在校长和那个男孩身后。

  他落后他们大概半条街的距离,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他们的背影。他看到男孩时不时抬起头和校长说话。

  看不清表情,可莫名觉得男孩很开心。

  没走太久,校长把他送上了一辆私家车。

  从车子的副驾驶走下一个高个男人,对校长客气地说了几句话。

  送走校长后,男孩脱下书包,拉开后座的车门准备上车,却被一旁的高个男人恶作剧地推着额头。

  是一副很滑稽的场景,男孩力气小,躲不开也抵不住,一心想坐进车子,却被推着额头动弹不得。

  几秒后男人才放开他,靠着车子哈哈大笑。

  两人上车后,私家车很快便开走了。

  乔北心原本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见状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虽说学校附近车辆多,私家车开得并不快,可乔北心也绝对不可能追得上。他小跑了两步,和车子的距离还是越拉越远。

  他有些丧气。

  光顾着看那个男孩,乔北心走错了路。他想了想,干脆再往前走一点,去前面那站公交站坐车回家。

  万没想到,还没走到站台,他就又见到了那辆私家车。

  车就停在路边,副驾的男人下了车,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根冰棍,回来递给后座的男孩,又捏了捏他的脸才离开。

  那旁边是一家证券公司。

  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炒股软件只能在电脑上使用,男人大概着急看行情或是办交易,在回家途中也要抽出时间去证券交易所看上一眼。

  至于被留在车里的男孩则趴在车窗上,一边咬着冰棍一边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的风景。

  北方的三四月份是柳絮最严重的时候,男孩脸搁在车窗外,伸手出去攥着柳絮。

  他可能只是觉得好玩,但这样的动作非常危险,车子后面有视觉盲区,坐在驾驶座开车的人不一定能看到并及时提醒。如果这时从后面冲出来自行车或电瓶车,很容易刮到男孩的手。

  乔北心攥了攥书包,跑过去了。

  “你这样很危险。”乔北心跑到车子旁边,微微弯下腰,对坐在后座的人说。

  男孩正咬着冰棍,嘴里还有一大口巧克力奶油没咽下去。他费劲巴拉吞了一大口,又被冰得连连咳嗽。

  “哎——”乔北心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看他咳得满脸通红,连坐在驾驶座的司机都回过头来看他们。

  司机目光警觉,说话也不太客气:“你是谁?有什么事?”

  男孩终于把那根冰棍吃完了,他趴到前面座位的背后,赶紧说道:“没事王叔,没事,您别紧张。”

  接着,他又转过来,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问乔北心:“你有什么事吗?”

  乔北心重复一遍刚刚的话:“不要把手和头伸出窗外,很危险的。”

  他拽着男孩细细的手腕拉出车窗——太瘦了,骨架小小的,乔北心甚至不敢用力,担心稍一用力就会折断掉。

  “这样很危险,万一后面过来一辆车子,就算是自行车,都很容易受伤。”

  男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连连应道:“哦,哦。”

  也不知道他多大,大概还没到变声期,声音脆脆的。

  “你谁啊?”

  乔北心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他扭头看过去,发现是之前坐在副驾的那个男人。

  男人拧着眉毛快步走来,又问了一遍:“你找谁?干什么?”

  乔北心:“没什么,不找谁。”

  男孩也跟着搭话:“是个好心人,大哥。”

  原来是兄弟俩……

  乔北心松开男孩,余光瞥到那截手腕上留下一道极浅的红痕。

  男人狐疑地扫了乔北心一眼,矮下身子坐进车里,扭头再三询问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车子开走时,男人仍有些怀疑,但还是对乔北心道了句谢。

  这辆私家车就这样开走了,速度越来越快,最终消失在乔北心的视野里。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虎口好像还留着那截细细手腕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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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出现!

第84章 番外2

  “帅哥,今天下午两点哦,地址还是上次那里。记得带上猫包。”

  乔北心把这段语音听了又听,男人懒洋洋的这几句话都快刻在他脑袋里了。

  最后听了一遍后,他又翻到上面某天的聊天记录,按照男人所说的注意事项一一检查着自己准备好的东西。

  猫包、逗猫棒、羊奶、各类卫生用品,还有自己的身份证……

  应该都准备齐全了。

  他放下心来,耐心等待着下午两点的到来。

  之前乔北心在猫舍订了一只布偶猫,等了又等,终于等到猫舍带小猫打过了针,可以领回家了。

  中午吃过午饭后,乔北心一刻都等不及,立即动身去猫舍。

  他到的太早了,猫舍老板还在招待别的客人。

  乔北心随便找了个角落坐着,安静又焦躁地等待着。

  *

  这间布偶猫舍在国内很出名,血统纯,种猫样子性格都好,虽然价格贵,但仍然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乔北心经人介绍,找到了这家老板,加了微信后一天问三遍“有猫吗,看看猫”,终于把老板惹烦了,带他看了一只。

  那时小猫刚出生,老板不同意让乔北心亲自过来看,只肯拍视频给他。这位老板审美极其直男,拍摄角度惨不忍睹,猫舍空间这么大,被他拍得像流浪动物救助站。

  但是缘分这个东西,实在妙不可言,这么离了歪斜的几秒钟视频,让乔北心一下子相中了这只小布偶。

  于是老板的微信一天又会收到三遍“能领猫了吗”这样的骚扰。

  *

  “太可爱啦!比你发的照片更好看呢!”一个小姐姐甜甜地说。

  她也是来领猫的,她领的小布偶是只手套色的小煤球,脸黑黑的,很可爱。

  小姐姐刚刚领到小猫咪,心情似乎不错,经过乔北心身边时,还握着小煤球的前爪,对着乔北心挥了挥。

  乔北心想,炫耀什么,我的猫比你的可爱多了。

  送走这位小姐姐后,猫舍老板终于来接待乔北心了。

  他带着乔北心走到里面的房间,刚打开门,一只白色小布偶就啪嗒啪嗒跑出来,几只爪子抱住老板大腿。

  老板蹲下来摸摸小猫咪的头顶,一把抱起来。

  四个月的布偶个头已经很大了,它两只爪子攀着猫舍老板的肩膀,好奇打量他身后的陌生人。

  眼睛很大,蓝得很清澈,眼睛两侧颜色很对称,虽然只有四个月,但也能看出品相极佳。

  它冲着乔北心喵了一声,脸压在猫舍老板肩膀上,歪着头看他。

  乔北心的心里在咕噜咕噜冒泡泡,面上还是冷静的,他问道:“我抱一下可以吗?”

  老板说:“抱呗,都要跟你回家了。”

  乔北心小心翼翼接过来,抱进怀里才发现,小布偶个子看着大,其实还是小小一只,身子软软的,毛发顺滑柔软。

  小布偶不认生,很快就趴在乔北心怀里让他挠下巴。

  老板又去取了疫苗接种证明、血统证书等一系列文件给乔北心,但乔北心明显对这些不感兴趣了,他把文件随手放进包里,眼睛一刻不离小猫咪。

  太可爱了,太漂亮了,又乖又黏人。

  老板又给他讲了些新手养猫的注意事项。这回乔北心倒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在手机上记着笔记。

  小布偶乖巧窝在他的腿上,大尾巴扫来扫去。

  临走前,老板又摸了摸小布偶的头顶——这只猫确实漂亮,性格也好,黏人又活泼,就这么卖出去了,老板自己也很不舍。

  “之前给他起的名字是小望,你想继续这么叫他也可以。”

  乔北心低头看看怀里的猫,点头应了一声,又躲开老板的手,把小望咪装进了猫包,然后把猫包背在后面,离开了猫舍。

  网约车的暂时停靠地与公交车站挨着,乔北心等待司机接单时,被旁边几个等待公交车的女孩子围观了。

  确切地说,是他家的小望咪被围观了。

  几个女孩站在乔北心身后几步的地方,低声说着什么,乔北心听不清楚,只能偶尔听到她们几个关键词。

  “好可爱呀www”

  “在朝我翻肚皮呢!”

  “肉垫好粉好想捏!”

  “……”乔北心忍无可忍,脱下猫包换到前面背着,两只手托着猫包底部,脸色臭极了。

  身后的女孩子:“……好小气哦这个人。”

  乔北心充耳不闻。

  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消失后,乔北心才低头看看自己的猫。

  他的手刚好罩在猫包前方那个透明的窗口外,小望咪对他的手似乎很感兴趣,一直用爪子扒拉着。

  乔北心从猫包侧边口袋拿出一根逗猫棒,在小窗口外面挥动着,看着小猫一会儿碰碰这边,一会儿碰碰那边。

  很快,乔北心叫到了车。

  他抱着猫包坐到后面,专心逗弄小望咪,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前面司机传来的视线。

  司机一直在透过后视镜看他的猫!

  “……”乔北心无语,“专心开车可以吗。”

  偷看小猫被抓个正着的司机一脸心虚,缩着脖子“哦哦”两声。

  回到家后,乔北心才刚打开猫包,小望咪就蹭蹭蹭窜了出来,径直跑向房间里的猫爬架。

  乔北心失笑,倒是真不认生。

  他把东西收好,走过去呼噜呼噜窝在上面的小猫,用手指细细梳理它头顶的毛发。

  小望咪舒服地眯着眼睛,又翻过身给他摸肚皮。

  乔北心干脆把它抱下来,一人一猫坐在沙发上玩耍。他看着小望咪伸长爪子去够自己手里的逗猫棒,心里一片柔软。

  “怎么这么乖……”他揉揉小猫耳朵,看它因为过于敏感而打了个颤。

  *

  当天晚上,一个头像空白、粉丝数没破百的微博账号因为发了一套九宫格的布偶猫照片,被几个流量超高萌宠博主疯狂转发。

  照片中,布偶猫露着肚皮躺在地板上,一双湛蓝的眼睛倒着注视镜头,又漂亮又干净。

  围观的网友纷纷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啊!!”

  “太好看了吧!博主你在哪里买的能透露下吗QAQ”

  “单方面宣布这是我的梦中情猫。”

  “呜呜呜呜呜看了一下博主之前都没发过照片,今后可以多发一些吗!买不起布偶只能云撸猫了[哭泣]”

  “组团偷猫的有没有!!”

  “这猫给我我能rua秃它[亲亲][亲亲]”

  *

  乔北心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到微博,文字都没配。发过之后就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厨房开猫罐头了。

  布偶猫肠胃娇气,猫粮的挑选需要格外谨慎。

  他把一小碗罐头和羊奶摆到矮脚桌上,专心看小望咪吃东西。

  它吃得很快,舌头卷着肉末往嘴中送,偶尔露出几颗尖尖的牙齿。

  小望咪在猫舍被教得很好,晚上老老实实地自己舔毛,不像别的猫咪一样,到了晚上就在家里疯狂跑酷。

  乔北心又跟它玩了一会儿,看它渐渐没了一开始的兴奋,便赶它去睡觉了。

  本来给它买了一个粉粉的猫窝,看它钻进去后,乔北心一个没忍住,伸手过去搓了一把小望咪的尾巴。

  猫咪尾巴立刻炸起来,它回头看着自己的新主人,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喵——”

  乔北心一把将它从猫窝里抱出来。

  “走,跟我睡。”

  新来的小猫真的很乖,像一条又大又厚实的围巾一样团成一团,安安静静睡在乔北心旁边。

  乔北心趁它睡着,伸出食指轻轻给它顺着毛。

  手感太好了,经过的地方毛发一根根倒下去,又一根根重新竖好,波浪一样。乔北心摸得上了瘾,直到猫咪尾巴甩了甩才住手。

  他也并不想真的吵醒小望咪,不再骚扰它后,自己转向另一边,也准备睡了。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乔北心不喜欢过多的社交,手机常年是静音状态,电话和消息全都靠缘分回复。

  他拿起手机,发现屏幕上的通知全部来自微博。

  他疑惑地点进去看——

  原来是刚才发的几张照片炸了。

  一开始的评论和转发还算正常,基本都在夸他家小望咪可爱又漂亮,夹杂着几个猫舍的广告。可越到后面越不对劲,什么“组团偷猫”,什么“这猫给我我能玩一年”,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有人问小望咪能不能跟他家小母猫配种!

  乔北心气炸了,找到这条评论直接回复道:你有毛病?

  然后拉黑。

  他越想越生气,扭头看看睡在一旁的小猫咪,心里的怒火不降反升。

  什么东西!竟然敢意淫他家的小望咪!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大半夜的,乔北心气得完全失去理智,一条一条删除评论,还把一些辣眼睛的评论用户拉黑。

  几分钟后,微博提示他今日拉黑用户已达上限。

  可乔北心草草扫一眼,依然觉得评论不堪入目、丧尽天良!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花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把几千条评论一一删掉。

  再一刷新——好家伙,又冒出好几百条评论。

  乔北心气死了,手指按在删除微博的选项上。

  犹豫再三,还是不忍心。

  他把微博设置成仅自己可见,又去删刚刚冒出的那些评论。

  折腾了一晚上,总算把这些全部搞定了。

  最后,他极为高冷地发了一条新微博。

  -我自己看,你们别想再看了。

  *

  这一天,乔北心带小望咪出门驱虫。

  驱虫原本可以在家完成,但家里的烘干机坏了,现在又是冬天,布偶猫体弱,乔北心担心小望咪洗完澡没能及时烘干会感冒,于是决定带去宠物医院,交给专业的医生来做洗澡和体外驱虫。

  宠物医院今天人很多,乔北心按照护士吩咐,把小望咪放在医院的笼子里,自己去缴费了。

  回来时刚走到诊室门外,就听到一个男声:“好可爱啊,会主动伸手要摸摸呢。”

  乔北心倒吸一口冷气,心中警铃狂响!

  他拨开诊室门口的各位宠物家长,匆匆走进去——

  行吧,果然是在说他家小望咪,他就知道!

  这个男人不知道是哪家猫猫狗狗的家长,一点没有节操,握着他家小望咪的前爪就不肯松手!

  乔北心轻咳一声,挤开这个人的手,自己攥上去取而代之。

  小布偶看到主人,“喵呜”一声,伸出舌头隔着笼子舔他的手指。

  男人没有半点眼力价,被挤开了也不知道避嫌,还颇为好奇地问:“是你家的猫吗?好听话好乖呀!”

  乔北心心说关你屁事,嘴里冷淡地“嗯”了一声。

  见到主人回来了,小望咪更加激动,很快又伸出另一只爪子,要乔北心牵着。

  乔北心捏捏它的肉垫,回过头去跟医生商量:“能把它放出来了吗?”

  医生说:“最好不要哦,我们都是用笼子排队的,你笼子空了容易被后面插队。”

  乔北心无奈地说“好吧”,于是一人一猫隔着笼子执手相望。

  好在排队排得很快,没过多久,工作人员就抱着笼子,带小望咪去洗澡了。

  和大多数小猫咪不一样,它基本不怕水也不挣扎,只是会比平常沉默一点,不会叽叽喳喳喵个不停。护士小姐姐一边往它身上搓着沐浴露,一边夸奖道:“是我见过最不怕水的小猫啦!”

  乔北心靠在一旁笑着看,偶尔帮小望咪擦掉溅到脸上的水滴。

  “嗯,特别乖。”

  猫毛沾了水,一缕一缕站在身上,没有了长毛的遮掩,小望咪的真实体型暴露无遗。

  护士小姐姐用大毛巾给它擦干,说:“一点都不胖啊!”

  乔北心不悦道:“本来就不胖,谁说它胖了?我们只是毛太长。”

  “……”护士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之后,小望咪被放进烘干箱进行烘干。

  它一脸无辜地趴在里面,有点僵硬,动都不敢动。它是有点怕这种噪音的,虽说医院购入的烘干箱已经算顶级,但仍然无法完全避免噪音。在家里第一次用烘干机时,小望咪听到吹风的声音就发抖,被乔北心哄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继续吹风。

  现在好很多了,只是被抱出烘干箱时呆呆的,老实窝在乔北心肩膀。

  滴过驱虫药后,医生又问了乔北心家里还缺不缺什么宠物用品。

  乔北心想了想,说:“买几只化毛膏吧,它最近一直在换毛。”

  医生点头说“好”,在电脑上给他开了单子,随口说道:“确实,三到六个月的幼猫是该注意换毛。对了,你猫绝育了吧?”

  乔北心:“!!!”

  医生自顾自说道:“猫舍买的布偶猫应该都是没有繁育权的,不过万一——我们这里也可以做绝育哦!”

  乔北心惊了:“什么?什么??”

  *

  “啊——”程望被勒住脖子的手臂圈得快要窒息,他挣扎着甩开缠着自己的臂弯,睡眼朦胧地抱怨,“干什么呀!”

  被推到一旁的人此刻也醒了过来。乔北心猛地睁开眼睛,死盯着程望看。

  程望吓坏了,赶紧过去摸摸乔北心的脸:“小乔!怎么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乔北心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看。几秒钟后,他掀开两人的被子,手往下一伸——

  确认过没有问题后,乔北心缓缓松了一口气。

  程望都傻了,乔北心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就,就!

  他看着作恶的人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准备再次进入睡眠,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人?!

  他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抓起自己的枕头一把砸在乔北心脸上。

  “你干什么呀!你!你!你好不要脸啊乔北心!”程望怒骂。

  乔北心“哎哎”着躲避,可又无法解释,只能等程望发泄够了,再把他捞回怀里。

  他想,虽然小望咪可爱又黏人,但还是怀里会说会闹的程望本人更好。

  毕竟,不用担心他有没有被绝育……

第85章 番外3

  01关于警训

  乔北心回到了办公室,仍然逃不掉警训,这一年的四月份,他又被通知去警训,时间持续到七月。

  他倒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

  程望过来踢踢他的大腿,痛心疾首:“乔北心,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爱学习的乔北心了。”

  乔北心:“警训和学习怎么能一样?学习随便学学就好,警训可是要命的事。”

  高考前也是拼过命的程望:“……你这个人真是,怎么能这么讨厌啊!”

  警训确实苦,也累,乔北心抵触这个,确实也在情理之中。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走进卧室一通翻找,找出来几年前用过的一个旧手机,从里面翻出几个视频给程望看。

  这是乔北心工作第二年时的警训情况。

  视频中乔北心正在做引体向上。

  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个,他的黑色背心都湿透了,下颌还在不停往下滴汗。

  手臂线条很好看,用力的时候还能看到内侧突起的青筋。

  程望偷笑着捏了一把乔北心的手臂。

  但乔北心想给他看的并不是这个,他疑惑地“嗯”了一声,把音量调大,又把视频调回开头。

  视频的话外音出现了一个男声:“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九十四了啊乔北心,哈哈哈哈哈!”

  “……”程望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什么九十四?该不会是第九十四个引体向上吧?”

  乔北心木着脸哼了一声。

  视频里的人还在继续数:“九十八,九十九!九十九了啊!一百!一百!”

  程望看到这里,吊起的心悄悄落地。

  ……天呐,一百个引体向上,程望想想都觉得手疼。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很快,程望听到视频里传来另一个男声:“不错,奖励自己五个。”

  程望:“???”

  在周围围观的几个人快笑疯了。

  这五个结束后,那人又说:“谢谢班长一个。”

  “再奖励自己两个。”

  “今天天气不算热,谢谢老天爷一个。”

  “……”

  总之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又加满了二十个才停手。

  程望目瞪口呆。

  他焦急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啊?你是不是招惹他了?”

  “……”乔北心无语,“那是我们班长,我招惹他干什么,就是正常训练。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去了吧。”

  程望皱着脸说:“你们这训练太魔鬼了吧!”

  他倒在乔北心身上,两只手抱着他的腰,苦哈哈地说:“原来这么辛苦啊!”

  乔北心叹了口气。

  但很快,程望又爬起来,凑在乔北心身上,捏捏他的背,又捏捏他的胳膊。

  他有点沮丧地对比着自己的,又说:“那等你回来,我跟你一起运动好不好呀?我每天坐办公室,感觉自己都胖了。”

  倒也不是不行。乔北心掐着程望的脸,就要点头同意了——

  可是,他又仔细打量着程望。

  眼睛这么大,嘴唇这么翘,皮肤这么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个小伙子,衣服一脱——

  嚯!好一个金刚芭比!

  乔北心被自己的想象雷得不行,立刻拒绝道:“不行!”

  02关于断眉

  乔北心训练时受了点小伤,额头划了道口子。

  不严重,也没留疤,谁都没当回事。

  过了大概半年,有一天早上程望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皱起了眉。

  “小乔,你之前受伤的地方,怎么不长眉毛了啊?”

  乔北心还真没注意过这个,他伸手摸了摸,又照照镜子。

  还真是,右边眉毛眉尾部断了两道,好好的一条眉毛,现在断成了三截。

  “伤着毛囊了吧。”乔北心不怎么在意地说。

  他对自己的外表没那么高要求——反正帅不帅的,也找着对象了。

  至于程望,他坐在沙发上苦着脸连连叹气。

  然而,几分钟后,他又盯着乔北心看了会儿,突然脸红了。

  他甩掉拖鞋,膝行着挨到乔北心身边,又爬到他身上,脸扣着他的颈窝。

  脖间落下的呼吸热热的,没过几秒乔北心就出了汗。他伸手挠挠程望下巴,问:“嗯?”

  程望小声说:“小乔好帅呀!”

  这道断眉让乔北心看上去又凶了不少。

  但越是这样,他专注看着程望的样子反倒显得越温柔。

  乔北心真没想到程望会冒出这么一句话,心尖都被掐软了。

  他托着程望的屁股再往自己这边凑凑,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背压向自己。

  (……)

  过了一会儿,乔北心帮他擦净了脸,两人交叠着躺在沙发上。

  他甚至能听到乔北心极速跳动的心跳声。

  乔北心从沙发角落捡起自己的衣服盖在两人身上,又在程望嘴角落下一吻。

  他说:“你也好看,小望最漂亮了……”

  03关于开车

  当年买房的钱断断续续还了几年,总算是还得差不多了。

  几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车。

  程望还是不会开车,乔北心平时上班也是坐地铁更方便,这辆车主要的作用是周末带程望出去玩。

  这天比较巧,是周六又是七夕,两人晚上决定去外面吃顿好的。

  乔北心找了一下午,最终敲定了饭店,傍晚他们出发了。

  这种日子,路上肯定是堵车的。开开停停好一会儿,乔北心有点不耐烦了。

  他看了一下手机导航,想换一条路线。操作的时候分了心,没留意右前方的公交车速度减慢。

  程望紧张地说:“小乔!快减速啊!”

  乔北心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踩了刹车。

  程望抱怨道:“你在看什么啊?开车都不专心。”

  乔北心面无表情狡辩:“没不专心,我看到了。”

  程望拆穿他:“你才没有,要不是我提醒,你就撞上去了,还狡辩。”

  乔北心:“……”

  程望见他没话说了,鼓了鼓嘴继续说道:“唉,我好惨。虽然坐拥两个司机,但一个是重度路怒症,一个是马路杀手。”

  他装模作样擦了擦眼睛,哭唧唧地说:“唉!好惨一颗橙!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乔北心都听笑了,趁着停车的间隙揉揉他的脑袋:“你的戏怎么这么多啊!”

  04关于……老婆?

  前一段时间程望出差了,巧得很,去的地方是阿坝。

  他挑着不太忙的时间去爬了四姑娘山,远远地拍下了雪景给乔北心看。

  但这个照片拍的……

  乔北心把照片放大到最大,也只能在左上角的角落看到一点点雪山的影子。

  如果从正常的比例来看,这怎么看都是程望的自拍,一张照片里有四分之三的部分都是他的大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乔北心看了又看,摇摇头,按下了保存。

  眼尖的女同事看到了,立刻起了八卦之心:“你老婆好漂亮啊!”

  乔北心:“……嗯?”

  女人在自拍方面可比男人会多了:“照片拍得这么糊这么烂都能看出是美人胚子呀!”

  “……”乔北心一时之间竟无法分清这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

  女同事还在喋喋不休:“你说说你们,你长得帅,你老婆也漂亮,你们以后小孩肯定超好看!哎哎你不厚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跟我们还保密……”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到了乔北心,他突然就没法再听同事说话了。

  思绪越飘越远,半晌后他清清嗓子,说:“嗯,他就是很漂亮。”

  06

  外面传来了车辆行驶的声音,坐在民宿前台的女人立刻跑出去看——

  一辆SUV停在店外,从副驾驶座上跳下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用力冲她挥着手。

  “小菠萝!我们来啦!”

  *

  柏萝毕业后进了一家国企,工作轻松,薪资也高,按常理最适合她这样性格内向的姑娘。

  她从小到大都是听话的,可这样听话的女孩,长大后却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事。

  她辞职了,还是裸辞。

  辞职之后她没急着找工作,而是选择自己出行游玩。她花了近一年时间,游遍了国内的名山胜水。

  旅途的最后一站,是广西。

  临行前的最后一晚她久久不能入睡,想到回去之后又要重新过上那种千篇一律的生活,她就觉得烦闷。

  于是,她又做了第二件叛逆的事。

  她用这几年存下来的钱,盘了一间民宿,留在了桂林。

  *

  “一间大床房?”柏萝问。

  “……”程望耳朵红了,支支吾吾的,“要不,标间吧……”

  柏萝从墙上挂着的一长串钥匙中取下一把递给程望,淡淡地说:“行了,你少来了,跟我还装。”

  程望怪不好意思地跟在后面,顺便掐了一把乔北心。

  “我们这儿环境有点简陋,忍耐一下吧。”柏萝开了门,转身对程望说。

  程望“哇”了一声:“小菠萝,你也太谦虚了吧!这哪里简陋了?”

  房间很大,采光也好,外面还带着一个阳台,视野宽阔,明明是很不错的房间。

  柏萝说:“我们这儿设施不太行,晚上才有热水洗澡,忍一下吧。平时喝水用的也都是山泉水,如果喝不惯就下来拿矿泉水,就在前台。”

  程望“嗯嗯”地应着。

  “晚上你们想几点吃呢?到时我来叫你们。”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乔北心说话了:“你们晚饭怎么做?我可以帮忙。”

  柏萝看了他一眼,摇头说:“不用,有人做的,你们休息就好了。”

  确实有人专门负责做饭。

  柏萝推开厨房门,对里面的男人说:“小池,晚上六点开饭,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宰了一只老母鸡,特别肥!晚上给你朋友煮汤锅吃!”

  小池是个东北人,来桂林旅游时住在柏萝这家民宿。小池人活泼又爱说话,见柏萝总是闷声不吭,就老是去逗她。

  本以为只是一段萍水相逢,没想到小池离开半年后,又回来了。

  “柏萝,回去之后我一直忘不了你,你能不能试试跟我谈恋爱啊?”他这样说。

  柏萝吓了一跳,但她性格软弱,一向不懂得拒绝别人,又实在不知道怎么赶走小池。

  幸好小池是个实在人,没有坏心眼。他在民宿住下来,每天帮柏萝做晚饭招待客人,也领一点工资。

  时间久了,竟然就这样稳定下来了。

  *

  小池手艺不错,鸡肉炖得软烂又入味,配菜也很精美。

  程望用筷子敲敲一旁的小盘子,对乔北心说:“小乔,你看看人家,菜品都知道摆盘,你再看看你——”

  他连连咋舌:“上次还用装水果的小碗盛饭,真是气死我了。”

  乔北心反问道:“那怎么就是装水果的小碗了呢?谁规定的。”

  程望说:“碗面上有颗小橘子!上学时我去你家,梁阿姨就用那个碗装水果,还说没找到画着橙子的,只能用橘子代替。证据确凿,你还狡辩!”

  “……”乔北心投降,“行吧。”

  柏萝和小池坐在他俩对面一起吃着饭。

  小池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和程望熟悉起来,此刻他应和着:“切水果的刀还有装水果的碗最好跟生肉使用的区分开。”

  程望猛点头:“嗯嗯!”

  好好地吃着汤锅,也不知道怎么的,最后就变成了批判乔北心大会。

  而当事人则充耳不闻。

  柏萝咬着筷子,看着这一幕笑了。

  *

  晚上,房间门被敲响了。

  程望正在洗澡,乔北心去开了门。

  柏萝站在门外,见来人不是程望,愣了一下。她很快调整好表情,问乔北心:“小池做了点蛋糕,要吃吗?”

  乔北心自己肯定不吃,但他估计程望是要吃的。

  “要吃,在餐厅吗?小望在洗澡,我们过会儿下去。”

  柏萝:“我帮你们拿上来吧,楼下蚊子多,别去了。”

  “也行,麻烦你了。”

  柏萝摆摆手,说“不麻烦”,然后离开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程望洗完了澡,正坐在床上看电视时,柏萝端着一只小盘子,又敲响了房门。

  是两块芝士蛋糕。

  程望一脸欣喜地接过,又招呼乔北心过来吃。

  “对了对了!”程望拍拍额头,跑回去翻自己的包包,“小菠萝,有个东西给你。”

  他回到柏萝面前,递给她一个盒子。

  “之前咱们学校校庆给的礼品,那次你不是没去嘛,我帮你也要了一个。终于有机会给你啦!”

  柏萝接过来,打开盒子后,发现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徽章,上面写着“XX大学百廿校庆”。

  她把盒子盖好,笑着对程望道了谢。

  *

  程望只在这里住了一天,他只有五天年假,行程安排得满满的,第二天就要离开了。

  他不肯免费住,执意要付房费,柏萝拗不过他,收下了。

  临走前,乔北心把昨晚装芝士蛋糕的盘子拿下来还给柏萝,又道了谢,随后跟程望一起离开了。

  车子开走时,程望还打开了车窗,冲柏萝和小池猛挥手,而坐在驾驶座的人也对着他们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SUV越开越远,终于彻底消失在柏萝的视野中。

  开心了不过一晚的心情,在这时慢慢恢复了平静。

  小池在一旁抓耳挠腮,纠结着开口:“柏萝,他俩是不是……”

  柏萝微微侧头,应了一声:“是,他们感情很好,很多年了。”

  小池“哦哦”着:“我说呢,看着就很般配。”

  “般配吗?”柏萝反问道,她低头想了几秒,嘴边挂了一抹浅浅的笑,“嗯,挺般配的。”

  她回想着那人的模样,和望着程望时柔软的眼神,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小池听:“看着是能永远在一起的样子呢。”

  大概是因为挑起了这个话题,小池来了劲头:“哎呀,早知道就问问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唉——我每天守着喜欢的人,怎么就没有进展呢!”

  他急急地问:“柏萝,你还喜欢那个人吗?”

  他只知道柏萝有个喜欢了很久的男孩,却不知道这个男孩几分钟前才刚刚离开。

  柏萝看看他,笑着骂了一句“神经病”。

  07

  程望跳槽后在新公司做预算主管,大小也是个领导了。

  每次报预算时都需要他来审批并签字,每到这时程望就很尴尬。

  他的签名……还是有点丑。

  最后,乔北心握着他的手,带着他练习笔画的走向,用的还是那支薄荷绿的钢笔。

  失而复得,像他们的感情一样。

  但钢笔会变旧,他们的感情只会历久弥新。

  这天早上,他又要签下一年的预算了。他从包里摸出钢笔,在下方的负责人签名处,工工整整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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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丢丢的删减

  大哥的部分在下面,有点BG有点致郁,不想看的可以直接关掉,感谢~

  那这篇文就彻底完结啦!我们下篇见!

  再来提醒一下几篇预收,看看我们沈哥严哥还有南南吧!

  05

  殷晨曦回来的那天是个雨天。

  程璟早早到了约好的饭店等待,也点好了餐前小菜。

  雨天路上堵车,殷晨曦迟到了几分钟,落座后她连连道歉:“没想到这边雨这么大。”

  程璟:“夏天嘛,雷阵雨就是一阵一阵的。”

  殷晨曦这些年一直周转于各个国家,气候、时差和高强度的工作压力让她看上去有些疲惫,好在精神还不错。

  这么多年没见面,再热的感情也会变冷,更何况,他们分开的时间远比在一起的时间长得多。

  吃饭时两人很少交谈,安静得有点尴尬。

  等待餐后甜点的时候,殷晨曦用纸巾按了按嘴角,丢下一个深水炸。弹。

  “我离婚了。”

  啪——

  程璟手一滑,搭在餐碟边的不锈钢叉子跌落在地。

  服务生立刻过来为他更换新的餐具,他把椅子往后推了推,让开地方让服务生清洁地面。

  *

  他们谈恋爱的时候,程璟才大一。

  那时的殷晨曦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她漂亮,出色,还握着一份同传的offer,是学校里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他们在学校的一个活动中相识,互相一见钟情。

  殷晨曦比他大三岁,人也更细心,在相处中主动承担着年长一方的责任。

  但校园的爱情总是不能长久,很快,殷晨曦毕业了。

  同传是很辛苦的职业,殷晨曦几乎是立刻开始了不分昼夜的工作。

  但她为人潇洒又拎得清,她最常对程璟说的就是:“选择这样的职业肯定会放弃很多别的东西,既然我选择了,那就说明我认为这份工作是值得的。”

  殷晨曦毕业时,两人商量好以后定居国外。

  程璟那时是真心爱她,承诺过的未来也是真的想实现。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程璟心里逐渐被恐惧充满。

  去国外定居,说得容易,可哪有那么容易呢?

  他们这么相爱,这么有默契,很多事情不需要明说。

  最后一次联系时,殷晨曦问:“小璟,你是不是不想过来了?”

  程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说:“我害怕。”

  “你怕什么呢?”

  程璟说:“我怕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嘴里发苦:“让我相信爱情一直都在、相信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这件事本身就让我感到恐惧。”

  两年之后,殷晨曦结婚了,结婚对象是某国一位华人男性。

  分开之后他们没再联系过,殷晨曦结婚的消息程璟还是听别人说的。

  再联系上则是因为一位大学老师的孙子办满月宴,老师把他的几个得意门生拉到一个微信群里,通知他们一定要来参加。

  之后,便有了这次见面。

  *

  服务生离开后,殷晨曦还在盯着程璟发呆。

  程璟知道她一直在望着自己,可实在无法问出那个问题。

  殷晨曦等了一会儿,见程璟始终不说话,叹了口气,主动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离婚吗?”

  程璟动作一顿:“为什么离婚?”

  “当时结婚本来也不是因为有多深的感情……”她缓缓说道,“那时我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住了好几次院。你也知道的,老人家嘛,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小辈儿早点结婚生子。正好出现了那么一个人,结了就结了。”

  她顿顿又说:“后面过不下去了,离了也就离了。”

  聚少离多,没有孩子,财产分割得也很顺利。

  这个婚离得,比之前结得还简单。

  这个话题结束后,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临走时,殷晨曦拢了拢耳边的头发,神色不自在地问了一句:“小璟,你……”

  程璟安静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殷晨曦却退缩了,她摇摇头,想说的话吞回嘴里。

  “你过得还好吧?”

  程璟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压下胸口的酸涩,回答道:“……还好。”

  殷晨曦含笑点点头:“那就好。我待不了几天,之后又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程璟微微低着头,视线划过她的指尖,再抬起头时,他微笑着说:“嗯,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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