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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学了强取豪夺》作者:道德鲨手
文案
看清楚了吗?这是一篇女性向言情网络小说。女频女频女频女频!
既然是女性向,男主控就别来了。
既然是小说,带三观就别来了,我可是道德鲨手诶。
啥叫女性向言情小说?她是女主她最无敌,是天是地是神话,所有男的就该本本分分作为工具人让女主爽。
对于工具,要求它干净好用有问题吗?
女频文里的凤傲天。
简而言之,古代公主日天日地无理取闹有理更闹的玛丽苏故事。
说实话,第一次写嘛,笔力不够,我觉得我的绿礼宝贝还是太乖了。
我没有儿子没有儿子!我只有唯一一个女儿。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前世今生重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绿礼┃配角:周已┃其它: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丫头,别装了,我知道你想看
立意:学会温柔待人,温柔不可辜负、
第一章 公主会告状
三月,许久不见的春雨今晚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早春寒气仍旧浓重,凉得刺骨。
祠堂香火浓重,依稀的烛火倒是略微驱散了寒意。
绿礼半跪在蒲团上,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开口:“周已。”
没人回应她。
“表哥,你饿不饿?”她并不气馁,又脆生生问,“表哥?”
周已端端正正跪在贡台前,清瘦的少年背脊挺直,跳动的烛光照在他侧脸,忽明忽暗间,他的表情也仿佛晦涩难懂起来。
“不饿。”他闭上眼睛,语气淡淡,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绿礼这时候也没心思去计较他态度,她眼巴巴望着台上几盏水果糕点,又瞧瞧老祖宗们黑黝黝、阴森森的牌位。
几番思索,到底心中敬畏战胜了饥饿。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最后伸手掐住周已手腕,长长的指尖报复性发力,“都怨你,若不是你,本公主怎会被皇兄责罚?”
分明是恶人先告状,可她语气娇蛮而委屈,若换作不明真相的旁人听了,恐怕还真会以为是她被欺负了。
“废物。”
“碍眼。”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吗?”
“心里有鬼的人才心虚呢!”
她骂起他时表情显得格外生动,眉飞色舞的嚣张模样,一改之前病怏怏的丧气。
周已在她嫌恶目光中睁开眼。
他始终保持缄默,面色枯井无波,寂静得宛如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打不疼,骂不痛。
“嗤,无趣。”
绿礼自觉没意思,和周已耍嘴皮子简直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情。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倒是无妨,她最厌恶他整日绷着脸皮,什么也不在乎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左右不过是母后一时心软留在宫中的玩物罢了,傲气什么?
“无趣。”她又重复一遍。
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触动了他神经,周已突然转头,“若吉吉死了,你会难过吗?”
吉吉是她养的一只猫,由附庸国进献,猫身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眼睛是玲珑剔透的天蓝色,高贵又漂亮,最近很受她宠爱。
凭白无故,他提吉吉做什么?
绿礼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些许防备。
其实她的态度已然成了答案。
周已低头嘲弄一笑。
原以为自己已经死心,不会对她对自己再抱有任何期待,可惜他终究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心脏处缓慢而绵长的刺痛让他连呼吸都麻木起来。
他确实无趣,比不上她宠爱的才子伶人,也讨不了她欢心。
“你,你笑些什么?”绿礼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容搞得心底慌乱,宗祠阴气一贯重,周已莫非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他沾便沾了,可千万别来祸害她呀!
周已淡淡反问:“你又怕些什么?”
绿礼愣住。
他继续道:“姜绿礼,你现在跑出殿门,哭几声,再随便扯个谎说我欺辱你。”
他声音甚至堪称温和,“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反抗你,你怕什么呢?若我死了,你皇兄维护你尚且不及,你难道担心他责罚吗?”
“我若死了,你舒心吗?”
“不会难过吧,绿礼?”
绿礼瞪大眼睛,周已不对劲,他很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
果然是沾了脏东西吧?
“……可是,表哥。”好半响,她才呐呐开口,“我,我没想过让你死啊。”
明灭的烛光落在他眉目处,随后在绿礼眼眸、鼻尖、唇角漾开,翠钿金缕,衬得她五官精致而柔和。
周已略一恍神,刚过完及笄礼的少女,残有豆蔻娇俏之姿,孩童天真稚气尚未完全褪去,却早已悄悄夹杂着少女的妩媚动人。
再早个几年间,她趴在他背上,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揪着他耳朵,又乖又可爱地叫他表哥。
现在,她又惊又疑,委屈地解释她并不想杀他。
周已知道,再过一年,他会死于她鞭下,鞭鞭入骨锥心,毫不留情。
她心情好时,腊月天里会冒着寒风,解下自己狐裘大氅,再塞给他温暖的汤婆子。
心情不好时,他即使死在她眼前,也得不到她一丝心软。
“无趣。”
“玄三,记得处理干净点。”
上辈子他意识彻底混沌前,只听见她用毫不在乎的语气如此吩咐。
而现在。
“咦,表、表哥?”少女白皙微凉的手贴在他额头,随后她不解地低声自语,“奇怪,明明没有发热呀。”
周已就那么望着她,直直地望着,不躲不迎,不喜不怒。
不知为何,牵扯出丝丝缕缕莫名戾气。
“表哥,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绿礼这下成功把自己缩成一团,带着可怜哭腔,“你别吓我了。”
她真的很害怕。
祠堂又大又阴森,雨水落在屋檐滴滴答答,外面天完全暗下来,空荡荡的房间除了老祖宗牌位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偏偏周已他还突然变得奇怪起来!甚至……不像是那个“周已”了。
都说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莫非是他被欺负狠了,哪怕鱼死网破也要伺机报复回来?
又或者,老祖宗们知晓了他其实并无皇家血脉却能跪进宗室祠堂,发怒了?毕竟那群老顽固最看重血脉了。
绿礼很想立刻转身跑出祠堂,但惊恐压得她不敢妄动,起身一瞬,谁知道背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吱呀——”推门声在凉凉夜色中蓦地响起。
绿礼一惊,她反射性回头,周已轻得几不可闻的一声“好”便落在她身后,埋没在烛光和尘埃里。
“小妹。”姜尉风推开门,他一处理完公务就赶来祠堂,“冷不冷?饿不饿?李嬷嬷说你没吃午膳……嗯?怎么了?”
是她皇兄。
“阿兄,我不要待在这里了。”
“好好好,是阿兄的错,阿兄现在就带你回去。不过,下次可不许这么调皮了。”
把当朝宰相之子孟期归骂到哭,和东璃郡主一起捉弄夫子,嫁祸给周已害他被罚不说,还引起了学堂斗殴事件。
……现在被归为一时“调皮”。
姜绿礼自己都感觉脸颊一阵火烧,小声保证:“下次不会了。”
被兄妹情蒙蔽了双眼的姜尉风可不这么认为,他心里颇感欣慰,摸摸她脑袋,“小妹真乖。”
绿礼嘴角刚翘起。
“周已叩见陛下。”不合时宜、充斥着冷感的行礼。
“免礼,回去吧。”
“是。”
绿礼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周已仍旧直挺挺地跪在大殿中央,烛火下,影子长长地、扭曲地拖在他身后,倒是显出几分孤寂狼狈。
她指尖卷着衣角,回宫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作为名义上的兄弟兄妹,周已与他们几人关系确实疏离。
更确切来说是冷淡。
他就仿佛是这深宫内院的局外人,无人理会,更无人在乎。
翠鸣宫。
“哎呦,我的公主哟,您可算是回来了。”李嬷嬷早早便在门口候着,一见着她便迎上来。
绿礼:“好嬷嬷,快布晚膳啦!”
她几乎饿了一整天,此刻舒舒服服歪倒在软榻上,享受着佳肴,心里好不容易升起的对周已微妙同情消失殆尽。
“好嘞。”
晚膳后,大约是晚上受到惊吓,以至于绿礼几乎一整晚都未能睡个安稳觉,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中,竟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噩梦。
她不甚在意,一觉醒来,梦中那些情节便只剩下细枝末节的余韵,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纱,查无可查。
“枝萤呀,外头何事喧哗?大清早便惹人清梦。”绿礼打了个哈欠,满脸疲惫倦容。
枝萤放下手中活计,笑道:“公主您忘了?今儿个是上巳节,宫里内外设宴迎春,可热闹了呢。”
“上巳节……设宴……”她想起来了,阿兄前几日跟她提起过,暮春元日,阳气清明,祁祁甘雨,膏泽流盈,寻常百姓在这一日都会结伴去水边沐浴祈福。
阿兄与她不便外出,沐浴游春虽不可,每年设宴迎春祈福却已成风俗。
不过,今年上巳节似乎格外奢侈了些,御花园小道上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金盏银碟,美酒佳肴,忙得不可开交。
枝萤:“听说狄蛮人今年又来了。”她将瓶中花束换成手中新摘的,“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绿礼同样皱眉。
如今天下太平不过数十载,她姜国虽仍称得上众国之首,但底下小国已不复当年弱势,狼子野心显露,个个拉帮结派、蠢蠢欲动起来。
其中又以北域狄戎最为活跃,因其族人大多慕血嗜杀,作风野蛮成俗、风流成性,故常被讽为狄蛮人。
那群家伙,又烦又难缠,明面上带着礼品多次上贡,实则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屡次试图挑起两国矛盾。
这次,虽不知道他们又要作什么妖,但总归来者不善。
事实证明,虽然绿礼对政事并不过多干涉,但狄戎“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宴会和乐融融地进行到一半,觥筹交错间,狄戎那边派出使者献上贺礼,该人身形矮小、鹰钩鼻,双眼混浊,被他瞧上一眼就宛如被毒蛇盯上一般,阴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绿礼总感觉狄戎人投向她这边的目光过于频繁,而坐在她身边的三姐姜红月,则是脸色隐隐发白,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陛下,我狄戎大可汗仰慕天子之威,特命臣献上翡翠玉像一对,皮毛千匹,盗骊宝马十匹,南海珊瑚珠一箱……”
贡品格外丰厚,甚至有些讨好意味。
姜尉风淡淡点头:“转告你们大可汗,有劳费心了。”又转头对着身边人低语几句,一挥手,“来人,赏!”
“陛下,臣不奢求其它,只请陛下赏赐臣一件珍宝。”
“哦?说来听听。”
使者又道:“臣请陛下促进一桩佳缘!臣早听闻姜国两位公主乃稀世佳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狄戎大殿下为公主出尘之姿所折服,故令臣斗胆前来请亲。”
“臣恳请陛下为大殿下和公主牵桥搭线,了却这一桩佳缘美谈,永葆两国安康和睦!”摆明了想和亲。
“一派胡言!公主千金之躯,怎可嫁去那偏远之地?!两位殿下岂容尔等鼠辈觊觎?”
使者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站起来反对怒斥,直说得使者脸色青青白白,双眼几欲冒火。
令绿礼诧异的是,发声者居然是平时奶里奶气,动不动就在她面前掉眼泪的孟期归,她还以为那家伙听了之后会拍手称快呢。
第二章 公主不和亲
被当众拂了面子,使者自然难压怒气:“陛下!我狄戎虽不敌贵国强势,却也容不得被人如此欺辱!还请陛下为臣作主,免得某些黄口孺子肆意猖獗!辱我狄戎对姜国一片赤诚忠胆!”
“使者息怒,朕定当还你一个公道。”姜尉风笑意未达眼底,侧头轻轻训斥了几句,“丞相,这就是你的教子之道?成何体统!”
不疼不痒的一番说教,倒是让那满心期待孟期归下场惨淡的使者一噎。
而这边,左相孟钰一唱一和道,“陛下息怒,使者海涵,孟某教子无方,今日让大家看了笑话。待某归去,定要好好管教犬子!”
“也罢,孟家小子,万不可再有下次了。”
“臣谨记隆恩。”
这是轻飘飘掀过,当堂辱骂别国使者,这罪名可大可小,姜尉风要不是碍于自己身份,他可能骂得更狠些。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皇帝是在正大光明的维护?但为这不大不小的闹剧,当众翻脸总归不太明智。
使者脸色更加阴沉,吃了一记闷亏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
孟期归在一旁冷笑。
他并非冲动易怒之人,只不过遇到与姜绿礼有关的人或事,他总是难以维持该有的冷静。
此刻怒火渐熄,他对上狄戎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风,挑衅般扬起笑。
呸!想和亲?做梦去吧!
姜国风气与历朝历代相比,算为开放,宴会上男女同席,并无禁忌。
经次一闹,绿礼敏锐地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增多,探究、关心、担忧、看戏……总之五花八门。
她也不在乎,晃着酒杯笑道:“皇姐,御膳房最近新酿的桃花酒,尝尝?”
“好。”姜红玉不擅拒绝,尤其是拒绝这位性格与她天差地别的妹妹,所以即便没有心情,她仍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酒味清甜甘冽,尚可。”
她这模样,实乃强颜欢笑。
“好了,皇姐莫非是……担心和亲之事?”绿礼轻叹一声,心底隐隐有了推测。
姜红玉沉默一瞬,“……前几日便耳闻狄戎有和亲之意,只是没成想这么快。”
宫内适龄女子只有她和绿礼,她是姐姐,北境狄戎这般偏远,她儿时曾随父王去过一次,那里三夏气候倒还过得去,而漫长的岁余时光,北风呼啸,冰雪封地,放眼望去皆是寂寥,一呼一吸都带着冰渣子。
她怎么忍心让绿礼去和亲?
何况狄戎女子如男人般凶猛,狄戎男子如野兽般凶猛。绿礼心性单纯善良,怎么敌得过?若是受人欺负,天高皇帝远,满心委屈无人诉说……
红玉想着想着不禁鼻头一酸,她暗自做下决定,和亲之事便由她一人去,不让皇兄为难,亦不辜负天下百姓,惹起事端。
“可是阿姐,难道你对我们如此不信任吗?”
姜红玉微愣,听见她带着笑意继续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皇想为母后建一座摘星楼,找了民间的能工巧匠,还没开始建呢,朝廷那帮大臣当夜联名上书,痛斥此为劳民伤财之举,要求父皇停止摘星楼工程。”
“最后呢?大臣们把父皇气得罢朝,整整十一日不上朝,朝中大大小小事务谁处理?谁敢下最后决定?出了问题谁愿担责?东边百姓该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雨季了,京中有人一路诉怨到朝堂,北边财务出现纰漏……”
绿礼噗嗤一笑,“最后摘星楼不仅建成,还比以前规格更高更奢侈,父皇一两银子都没出,那些大臣们个个自掏俸禄讨好、让他消气。”
“摘星楼开销还不至于劳民伤财,这荒唐事作为谈资,倒被人笑话许久。”姜红月也笑。
浅浅笑意在她唇角绽放,一时间分不清春风与她谁更温柔得令人沉醉。
她脾性娴静温柔,不像绿礼四处跑动,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喜欢一个人待在院子里赏花弄月,摆弄诗词歌赋。
姜国第一才女,哪怕是随手作的杂诗,也别有一番风姿。
绿礼小时候最黏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温柔姐姐。
“阿姐,那日父皇抱着我,在摘星楼顶俯瞰整个皇宫灯火。父皇说他每日太阳未升起时便起床,早朝时天边刚露出曦光,等到晚上星辰满天,无论是农夫渔人,还是商户高官都已休息时,他才放下奏章休息,即使这样,偶尔‘荒淫’还得被那群老匹夫们痛批。
她撑着脑袋,又晃了晃,最后下结论:“阿姐,父皇是,阿兄亦是。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应该比所有人都快乐、恣意。”
姜红月苦笑,“可……狄戎若因此刁难,我岂不是陷天下于不义?”
她是公主,锦衣玉食、受万人给养的同时,也必须担起对天下的负责。
“阿姐何必庸人自扰之?和亲不过是狄戎找到一个借口罢了,我相信皇兄,也相信姜国,史书只会将罪名挂在女子头上,可我姜国的海晏河清从不仰仗和亲。”
所谓和亲,与卖儿卖女有何不同?
“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绿礼换了只手支撑脑袋,她不觉得如今这个局面,阿姐去和亲是她该尽的本分,姜国赋税低,徭役轻,慧国利民政策数不胜数。
她父皇和阿兄也算尽职尽责,为何担起皇帝这苦差事?无非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些,再坦诚讲不过是普通家庭普通人。
姜家男儿,不出“大公无私”之人,亦不出薄情寡义之人。
绿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已席位在她左下方,她稍微一侧头便能看见他,他今天换了身新衣,是绿礼最喜爱的白色。
周已五官清润俊逸,若单瞧他外表,活脱脱画本子描写的如玉公子,可惜他不喜笑,平日衣着打扮不是黑就是灰。
大概绿礼眼神太过露骨,周已顺着她视线同样望过来,漆瞳幽幽,琢磨不透。
看什么!她刚想凶凶地瞪他,周已已经率先移开视线,转而低头盯着桌上菜肴发呆。
“绿礼。”
“绿礼?”
“啊?”她慢半拍地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姜红月在跟她说话。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怎么吓哭周……”她猝不及防,深深吸口气,硬是制止了脱口而出的话。
虽然并无多大用处。
姜红月无奈,“你哪次吓到他了?若将这般毅力花在学业上,多跟着夫子学习功课,说不定能挣个探花回来呢。”
“阿姐莫取笑我了,夫子才不喜欢我跟着他呢。”
何况,她的恶作剧也不是次次失败嘛,上次假装掉进冰湖里,上上次假装脚扭了,上上上次假装……好吧,是真从树上摔了。
周已果然冷心冷肺,自私自利呢。
果然,只有陷害他欺负自己,自身安危受到她皇兄威胁时才会情绪发生波动,还装出一副担心自己的表情。
哼,虚伪!
姜红月摸摸她头,“好啦,忘了告诉你,东箐派人传来消息,她过几日便要回来。许久未见,特邀我们去山寺小住几日,听闻那山上桃花今年开得格外艳丽,你想不想去?”
“……不去。”绿礼颇为纠结。
她想见东箐,却不想去山寺,日日吃素听佛对她而言,简直是另一种折磨。
“……等等,我去!”唔,到时候把周已绑了带上,他做的烤鸡可是比御膳房老刘做的还好吃呢!
“也好。”
“阿姐,我出去透透气。”宴会后半程实在无趣,绿礼中途寻了个借口溜出去,又对跟着她的侍女吩咐道,“不许跟着我,你们自己回去。”
“是,公主。”
与早晨相比,御花园此刻显得无比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远处几声清脆鸟鸣,以及池鱼翻跃时溅起的水花声。
绿礼在西南角一处山洞坐下,这地方她以前常来,是捉迷藏的绝佳场所,位置偏僻,翠竹相映,若单从外边看,一时半会儿很难窥见内里乾坤。
刚刚下肚的几杯新酒劲头很足,绿礼靠着石壁,不知不觉竟睡得昏沉,等醒来天空已经隐隐染上暮色,淡粉微橘。
夕阳西下,如画的美景。
“喂,你,你醒了?”
绿礼这才注意到深处居然还有人,她向来不怕生,也只惊诧了一瞬,见来人眼神温顺清澈,似乎并无恶意,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赤烈元。”说起自己名字倒是挺顺畅。
“……哦。”没听过。
绿礼揉揉眼睛就要往外走,她现在对外族人没什么好感。
赤烈元也“噌”地一下站起来,由于动作过急,脑袋差点撞在山洞顶,他跟在绿礼身后,语气磕磕绊绊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姜绿礼。”
“原来你,真好看,是草原上,最美的卓玛,名字也好,好听。”
绿礼没忍住笑,这家伙虽然字音都咬准了,但说话总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偏偏急不可耐想说一大堆,这滑稽搞笑模样与他壮实的身材极不符合。
她有意调侃,“入乡,随俗,记得好好,学习我们的,语言。”
赤烈元傻傻地看着她笑容,脸似火烧般红:“我,会的。”
留在原地愣了愣,继续追上去,“绿,绿礼,我想送,你,草原上,最美的哈丽花。”
绿礼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
赤烈元紧张地、勇敢地与她对视,之后脸色更红了。
哈丽花……是什么?
绿礼对异族文化并不了解,没有多理会继续往前走,谁知一拐角就碰到周已。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赤烈元,“绿礼,我的,哈丽花,送你好不好?”
周已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轻飘飘滑到赤烈元,他像是早有预感般提前等在那里,无声无息,丝丝森冷,被排斥在柔软的夕阳外。
宛如等待已久的恶鬼,处心积虑刚爬出地狱,又或许误入人间,但长久的等待让他只剩下死亡一般的冷寂。
第三章 公主做噩梦
绿礼被夹在中间,这诡异的场面让她想发起床气,身后是赤烈元炽热的视线,前面周已眼神又变得格外微妙,像是……嗯,嫉妒?
“不好。”周已硬邦邦、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替她干脆果断地拒绝了,又似乎担心她生气。
在此之前,绿礼很难相信一个人竟能把强势和委屈完美糅合在一起。
“二殿下,您该回去了。”
“莫非您也想效仿您哥哥?就依靠你那可怜的幼稚计谋?”
“你是将她作为棋子吗?一个愚蠢的、任你摆布的,将为你的权势增砖加瓦的棋子?”他近乎刻薄地逼问。
“胡言!”赤烈元脸上热度降了些,“我没有,利用她。”过了一会儿,他目光霎时尖锐起来,“我,与你何干?不要多管闲事。”
嘴里味道涩涩的,想吃枝萤买的蜜饯,绿礼心不在焉地想。
“你以为你来姜国的目的,神不知鬼不觉?”
“即便有,又如何?你,不过是没人要的,可怜虫而已,大哥怎么会,找你?”
听男人吵架似乎也挺有意思,绿礼又默默想。
“我是可怜虫,总比你在杀母仇人面前摇尾乞怜好,你娘若泉下有知,你说,她会不会被你气活过来?”
“住口!”赤烈元面孔有几分狰狞,大约被气狠了。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下去。
绿礼为了打破寂静,由衷赞道:“周已,深藏不露嘛。”
豁,年纪不大,嘴还挺毒。
周已:“……”
她又笑嘻嘻地拍了拍赤烈元,乌眸弯成浅浅月牙状,唇边更是两个小小的可爱梨涡,她对人一向都是这种近乎亲密的自然语气,“赤烈元。”
“怎,怎么了?”
她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未变,“我讨厌狄戎,也不喜欢你,你知道吗?”
“为,为什么?”他呆呆地,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想,利用你。”
未相遇前,赤烈元对这个所谓的受宠公主只是冷冷观望,他知道他大哥胡崖为了巩固地位意欲和亲,无关情爱,甚至连和亲人选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是“姜国公主”,一个能带给他莫大好处的妻子。
赤烈元不是没有算计过,在未曾坠入伊迪拉爱河前。
他之前并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从没觉得有任何姜国姑娘、草原上的卓玛能让他动心。
“绿礼,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想伤害你。
被心动的姑娘直言说讨厌,这还是头一遭,赤烈元既委屈又无措。
“我只是讨厌狄戎,讨厌你,与你的行为无关。”绿礼觉得烦躁,皱起眉,“不……也许有关,你们让阿姐不舒心了,所以我也不舒心,嗯……我讨厌一切让阿姐不开心的人。”
她慢下语速,轻言细语,像是在哄骗对着诱饵摇摆不定的鱼儿,:“我说的,你知道了吗?”
鱼儿呆呆咬上钓钩:“知道了……”
“好。”绿礼正儿八经地点头,留他一人。随后拉着周已左拐右拐离开御花园,后者也不反抗,任由她在前头拽着。
她将人带回翠鸣宫,又唤了婢女传晚膳,满满一桌珍馐,香气扑鼻。
“表哥,快吃呀,怎么不吃?我没下药了。”仍不见周已动筷,她又哼了一声,“也没有放黄连!”
对她根本不信任嘛。
周已夹了一只虾放碗里,“如果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便是。”
他垂下眸,自嘲:“不必勉强与我共处。”
“……”
绿礼忍了忍,又忍,到底没忍住,“啪”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周已你什么毛病?我好心好意邀你,你就是这种态度?”
“夫子罚你抄的范文还剩多少没抄?”
她气势顿时短了一截,“就,就只抄了一点。”
“剩下的拿来吧。”
“哦。”
绿礼“蹭蹭蹭”地冲进书房,怀里抱着一叠空白纸张,又“蹭蹭蹭”跑出来,不放心地叮嘱道:“记得一定要模仿得像一点啊,需要我帮你磨墨吗?”
“……不必。”
“表哥你真好。”
绿礼将脸上“我只是客套一下我并不想帮你磨墨不许让我给你磨墨”的表情收回去,无比诚恳地夸了一句。
最后,绿礼“好心好意”的鸿门宴变成了周已在书案上替她抄书,她则一边喝着甜汤、吃着糕点,一边坐在软椅上看他抄书。
时不时道几句“哎呀,你快一点,这么磨叽要抄到什么时候呀!”或者“慢点慢点,字都不像我的了!哼,你是不是故意想让夫子看出来好罚我,周已你真恶毒!”
“撕拉——”纸张被突然撕碎发出的声音。
绿礼桂花糕咬到一半,呆住,被她碎碎念生气了?
周已当着她面,面无表情地撕碎其中一张范文,似乎觉得不够解气,更是将残留的碎片扔在烛台。
明黄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纸片,化作灰烬。
他语气冰冷:“污言秽语,恶心至极。”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他郑瑜倒是好密的心思!将这些惹人遐思的暧昧诗词让绿礼看见、抄下,又是何居心?
聊表心意?呵,他想起上一世两人卿卿我我的场景。原来早在这时,郑瑜就已经心怀不轨……果真无耻奸诈之徒!
绿礼费力地吞下另一半糕点,没反应过来。
污、污言秽语?
夫子?
夫子!
怎么可能!她半信半疑问:“你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怒气难当却又怕我责罚,所以嫁祸给了夫子?”
她还觉得自己看透了真相,“好嘛,看看,你连证据都销毁了!”
周已:“……”
但比起被误会,他更不愿让她知晓郑瑜的险恶用心,故而重新执起笔,“你莫被他外表忽悠了,郑瑜一向厌恶不尊师重教的人,你次次与他作对,屡次让他失了颜面,他恨不得把你赶出学堂呢。”
“不过是个破书生,肚子里有点墨水便敢如此嚣张,真是浪费了一张好脸!等着吧,本公主定要让他瞧瞧什么叫‘尊师重教’!”
“同这种人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周已假惺惺地劝她,平心而论,他不愿绿礼与郑瑜过多接触,更何况她还看上了他那张脸,“这种小人,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谁料绿礼反手将书卷砸在他身上,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周已,你竟敢帮他说话了!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吗?好到你现在连谁才是你的主人都分不清了?”
她一连串的发问,黑白分明的眼眸因怒气睁大,水润剔透似泡在水里的琉璃,漂亮得几乎令人沉醉。
“分得清……”低而哑的回应。
书卷并不薄,边角砸在他肩上,又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
周已动了动指尖,肩骨有些生疼,不过没关系,他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绿礼皱眉,这家伙嘀嘀咕咕又在说她什么坏话呢?
好在他之后声音大了些,漆黑的眼神紧紧盯着她,重复:“分得清,我……能分清的。”
像是一只害怕被人抛弃的小狗,正可怜兮兮地向主人表达自己的忠诚。
“算你识相。”绿礼心情好了点,嘴角刚勾起又压下去,“上面可都是一些骂我的言论?可恶,被你这么一烧,倒是少了证据。”
“……一些暗讽罢了,这次是我行事鲁莽。如今,就算你去与他当面对峙,他多半也不会承认。”
“奸诈。”绿礼冷笑,她虽说不上对周已有多信任,但这件事她倒愿意相信他,毕竟费这么大劲去陷害郑瑜,他能图什么?
“奸诈。”
心中对郑瑜的火气未消,绿礼哪还能乖乖抄书,她挥挥手让周已别写了,“行行,你可以滚了,过几天跟我去一趟万福寺。”
周已低头乖乖巧巧地答应了,掩去眸中异色,“好。”
万福寺,若他没记错,上一世倒是在那发生过不少事情……
*
姜绿礼匆匆洗漱完便倒在床上,不知为何,她最近几天总感觉身体疲惫,一入夜,这种困倦便尤为明显。
名贵的龙涎香在银制小炉中徐徐燃起,满室沁香。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场景极为离奇。
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凤冠霞帔,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从皇宫大门一路铺到宫外公主府。
而她大红嫁衣坐在床边,绣着龙凤呈祥的喜帕被扔在一旁,正恶狠狠地瞪着新郎官……周已?!
“绿礼,我的绿礼……”周已眼底一片诡异的痴迷,他冰凉的指尖从她眉心一路滑到红唇,整个人兴奋得微微颤抖,“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一人的了。”
“滚。”绿礼侧头躲开,嫌恶的语气毫不掩饰。
“现在,只有我才能救他。”没头没脑的一句。
绿礼却听懂了,她冷笑,抬手掐住他脖子,恶劣地欣赏周已脸上因呼吸困难而产生的红晕,“你在威胁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任你摆布?我告诉你,痴心妄想!”
“今日暂且饶过你,留着这条贱命,我尚有用处。”她松手,娇美的妆容无端多了丝张扬的攻击性,高高在上地漠视着周已狼狈的喘息。
绿礼被吓醒了。
“可怕的噩梦……”她低喃一声,锦被蒙过脑袋继续睡。
她沉沉睡去后,关于万福寺的梦境也如约而至般,真实得令人不寒而栗。
翌日。
枝萤正替她绾发,绾着绾着突然面露愁色,“公主,近日可是身体不适?”
自家公主什么脾性她知道,向来生龙活虎神采奕奕,哪会像现在般有气无力。
春深露湿,可莫染上风寒。
“没事,晚上帮我点上安神香吧,夜里睡不安稳。”绿礼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气色不好。
“好。公主,那今日可去学堂?”
“身体不适不想去。”绿礼闷闷不乐地回答,她现在连找郑瑜“报仇”的心情都没有,“你去备上点心,等会我去御书房找皇兄。”
“是。”枝萤行了个礼便退下。
*
“阿兄,我给你带了点吃食。”绿礼拎着食盒前往御书房,这个时间点,姜尉风一般都会在书房处理公务,“咦,二哥也在?”
姜观春笑吟吟道:“小妹可真偏心,怎么?眼里只有大哥,二哥就不能来了?”
“能能能,当然能!二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嘴甜。”
姜尉风接过她手中食盒,不着痕迹地压住书案上几张繁复药方,“少贫嘴,今天怎么舍得来找阿兄?又闯什么祸了?”
“我又不是只会闯祸嘛。”绿礼嘟起嘴,“我是来问问和亲的事情。”
一天不解决,依皇姐那多愁善感的性子,就一天不得安心。
第四章 公主胆子大
如果说做哥哥的最见不得什么,排行第一的恐怕就是妹妹提嫁人这件事。
此言一出,姜观春立刻警觉起来,“和什么亲!绿礼你过来,实话告诉二哥,你是不是又瞄上京城哪家公子了?”
“……没有!你莫凭空污我清白。”
他眯起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不是京城人氏,莫非是狄戎人?”
“……”
绿礼憋着一口郁气,抬手要去锤他,却被他轻巧地闪身躲过,兄妹二人玩闹的空隙足以让姜尉风将不该出现的东西藏好。
他轻咳一声,“好了,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
“对!简直不像话!”绿礼躲在大哥身后,嚣张地对着二哥扮鬼脸。
后者又恼又好笑。
“你也是,今日怎么还没去学堂?”姜尉风转过身。
“明日再去嘛。”枝萤手巧,在胭脂水粉的雕饰下她脸色重新红润起来,“阿兄,关于狄戎,你有何打算?”
姜尉风淡淡揭过,“不足为惧。”平淡的语气中已然有一股少年天子的傲气。
狄戎气候恶劣,粮草大部分依赖姜国输出,如今不过骑兵训练方面暂时领先,就已经骄傲得找不着北,还妄想挑战天子龙威。
鼠目寸光,何以畏惧?
“那便好。”她只是来讨个结果。
绿礼没有多待,兄长们自有要务处理,她不便打扰。
刚走出御花园,迎面撞上东璃郡主贴身侍婢月见,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参加公主殿下。”
绿礼虚抬起手,“不必多礼,吉吉在后院玩耍,你自己去找便是。”
愣住。
月见同样一愣,“殿下怎知奴婢是要……殿下?”
话音未落,她便看见刚才还好端端的公主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毫无形象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殿、殿下,您怎么了?”
绿礼把脸埋进臂弯里翁声翁气道:“让我静静,不要理我。”
为什么梦里的事情会变成现实?
这不是话本里才有的情节吗?
呜呜呜她一定还在做梦。
下一秒,月见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别怕,有月见在呢。”
月见是东璃郡主的贴身大丫鬟,却也是玉王妃心腹,平时就像温柔大姐姐般照顾她们。
性子温柔又倔强,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东璃,见了她也不免礼让三分。
绿礼委屈,“月见……”
“嗯?”
“没事了。”她总不能说她昨晚做的梦成真了吧。
预言梦……预言梦……难道她以后真会嫁给周已?!
周已?周已!
绿礼重新埋住脸,暗自发誓,如果命运真是这样安排,她一定要提前弄死周已!
他凭什么来祸害她!
想了想,绿礼又耐心嘱咐:“吉吉不能喝牛乳,也不喜欢吃牛肉,你记得照看它,不准它去捉地上的小麻雀。”
东璃最近捡回家一只小野猫,猫儿胆怯怕生,整日缩在床底不肯出来,所以她才想把吉吉借去与小猫作伴,试图拯救一只小猫咪受伤的心灵。
唔……形式作风,很有东璃特色。
当然,梦境还没有告诉她结果,不过根据前期两猫鸡飞狗跳的生活,多半是失败了。
月见慢慢将她扶起,笑说:“殿下很用心呢,将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羡慕一只猫儿。”
她身形比一般女子修长得多,五官带着一股飒爽英气,墨发像男子般简简单单用一根木钗束起,看起来干净而利落。
两人站一起时,绿礼都被她衬得小鸟依人起来。
“羡慕它的生活吗?”
月见淡笑不语,在她眼神询问下这才缓缓点头,抬眼一瞬飞快地掩去眸中复杂神色。
大概,是羡慕一只猫也能得到她的温柔吧。
“月见。”绿礼轻轻咬唇,然后突然取下发髻上的金簪,郑重地交予她手中,“这样的生活,以后会有的!”
她虽不了解月见身世,但仔细一揣摩,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为奴为婢呢?
咦,原来玉王妃那的待遇这么差吗?
月见:“……”
绿礼再次握住她手,“这金簪很美,戴在你头上一定会更美。”
木钗太朴素,灰扑扑难看死了。
“……谢殿下。”
虽然是误会,但能取得她的怜惜,似乎也不错?
月见握紧手中微凉的簪子,面上笑意渐浓,心底却默默盘算着究竟如何藏起,才能独占这份殊荣。
“有何可谢?金簪年年有,但月见只有一位啊。”绿礼笑得没心没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低声问:“若是有两个月见呢……殿下会选谁?”
“什么?”绿礼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看见她嘴唇蠕动了几下。
“无事。”月见回神,重新扬起笑,她左手搭在右手上,微微欠身道,“那月见便告退了,殿下慢走。”
“……嗯。”
绿礼总感觉月见哪里怪怪的,可具体哪里怪,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她摘了朵鲜花,一路揪着花瓣,边揪边喃喃自语:“真的……假的……真的……假的……”
那些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梦中的事,都会变成现实吗?
最后一片花瓣被她揪掉,“……真的。”
真的?!
绿礼恼了,将花枝扔在地上,“真的……假的!”
她绝对、绝对不会让梦境变成现实!
*
万福寺。
由于诡异的梦境,绿礼迫切地想去庙里礼佛去垢,她特意去找了红月,让她将去寺庙探望东箐的日期提前。
万福寺坐落在京郊冶山山顶,从山脚到山峰,只有无数条山间青石板小路,所有人,无论是山野村夫还是高官贵人,都只能抛弃车马步行前往。
传闻万福寺的僧人,上到方丈下到扫地僧,通通一视同仁,从不以香客身份不用而区别对待。
绿礼小心翼翼地踩着石板,走得格外艰难。她平日里就喜欢四处走动,倒不是体力不支,只是……她害怕虫子啊!
快要腐烂的落叶堆里,横七竖八的树枝上,粗壮的树干,随时随地都可能蹦出一条绿油油、毛乎乎的虫子。
大概越担心什么,越容易发现什么,绿礼东张西望,眼尖地瞅见旁边潮湿的泥地上,一只肥硕的蚯蚓正扭来扭去。
“哇!”虽然并不会扭到她脚边,但她还是吓得赶紧往旁边退。
这一退原本不要紧,但周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过来,紧挨在她身后。绿礼脚下踉跄,带着他一起向后摔去。
“唔。”周已猝不及防,只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她,后背硬生生砸在树干上,绿礼听见他闷哼一声。
不疼诶,绿礼长呼一口气,然后迅速站稳,用力拍开他的手,心脏还因刚才惊吓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她没好气道:“你干什么!谁允许你站我后面的?”
要不是他,她根本不会摔!
周已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过,见她无碍后这才安心。
“看什么看!”
他抿唇,“抱歉。”
下巴处有道红痕,约莫一寸长,还冒着血珠子。
绿礼才注意到,她下意识地摸上自己头上发饰,应该是被刮到了吧。
她盯着那伤口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句:“真厉害。”
原来她的发饰杀伤力这么大。
“绿礼,怎么了?”落在后方的姜红月见了前边动静,匆匆过来,随她一道的还有个小沙弥,毕竟是一国公主,万福寺再怎么清高不理世俗,也派了名小和尚过来带路。
小沙弥也看向周已,“施主,发生了何事?”
“没事!”一大帮人围过来,绿礼突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被虫子吓到了,她迅速拽住周已袖子,将他拉开,“阿姐我没事!我们不累就先走了!”
说完,风风火火地拉着周已往前走,当然,她走在远离蚯蚓的那一侧。
“诶?”姜红月无奈地笑了笑,倒也没管她,她体力跟不上,只好在后面慢慢走着,偶尔与僧人一同探讨些佛学。
入寺的小道笔直一条,也不用担心她迷路,再说,还有周已陪着她呢,他性子虽沉闷,但对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
能护着绿礼,也算是他的作用了。
这边,绿礼拉走周已,把身后一堆护卫侍女都甩在脑后才罢休,她放慢步伐,红润饱满的唇瓣微张,“不、不许跟他们说,我害怕虫子。”
想她堂堂京中一霸,若被传出害怕各种小虫子,多掉脸面!
“好。”
周已走在她左手边,这次他学乖了没有跟在她身后,而是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让她反感,也能第一时间保护她。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不能再正大光明地看着她了。
绿礼软下态度,“表哥,你累了吗?”
路还有好长一截要走呢,一路上总得有个人说话。
“你累了吗?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她又不耐烦了,“我明明是在问你累不累,真啰嗦。”
绿礼感觉到可惜,“唉,不过要是他们能有你……乖巧就好了。”可能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她皱着眉头用了乖巧。
他们?
周已当然知道他们是指哪些人。
他突然笑了,“姜绿礼,你就是这么践踏人心的吗?”
第五章 公主听故事
践踏人心,这四个字若单独拎出来她都明白,可合在一起却是令人费解。
她践踏人心了?
践踏人心?
一时间,困惑大于愤怒,绿礼反倒生出几分兴致,似乎是觉得有趣,连眸子都比平常晶亮,“咦,我践踏谁了?”
小孩子的恶作剧,天真得近乎残忍。
周已一颗心沉下去。
万福寺毕竟是佛门宗地,也为了出行方便,绿礼没有穿平日里繁重的华服,而是一身轻便的浅色常服,腰间只坠着一枚水苍玉佩。
然而,即便是再简陋的服饰,也难掩她姿色。白生生的一张脸,巴掌大小,一笑宛如三月里晕开的桃花,甜美动人。
“表哥,你就说说嘛。”
说出来也好让她骄傲一番。
说什么?
他眸光黑沉,想起上世种种,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碾碎,愤怒与委屈来得毫无预兆,能说什么呢?
她从来没有强求他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怨不得别人。
她能随意践踏的真心,也是他巴巴捧着送上去,求着她垂怜。
她只是不稀罕罢了,她身边青年才俊数不胜数,他又凭什么要求她稀罕呢?
周已轻笑,刻意摆上些漫不经心,“同你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绿礼狠狠瞪他,“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却没有真正动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尤其是骨相长得好的人,赏心悦目,周已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因此,她自认为对他格外宽容。
“想尝尝山莓吗?我去给你摘些来。”周已转开话题,他一路上看见不少快要成熟的山莓,少部分已经熟透了,红艳艳地挂在枝头上。
绿礼东张西望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宫中珍稀瓜果不在少数,再稀罕也变得不起眼,但这种山里土生土长的果子她反而没怎么见过。
她最后轻哼,“你爱去便去,快一点啊,这林子里蚊虫这么多,你要是被毒蛇咬死了可别赖我身上,看什么看,去啊!”
周已:“……”要不是生了张讨喜的面孔,她总有让路人都恨不得棍棒教育的能力。
他认命般地将她安置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周围环境,确保不会有毒蛇过来先把她咬死了这才放心。
“你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绿礼把玩着手里野花,没好气地开口:“知道了,烦死了!”
她在他面前,总是毫不掩饰、毫不顾忌地暴露全部坏脾气。
周已看她一眼,抿唇敛眉,转身离去。
临别那眼神,活似思妇千里迢迢赶来探望自己丈夫却被怒斥回家,只留下满心委屈。
咦呕,绿礼被自己比喻激得一阵恶寒。
周已果然如他所说,一会儿就回来,宽大干净的树叶包裹着一捧鲜艳山莓,泛着水迹,看样子是已经清洗过。
绿礼好奇地尝了一枚,酸酸甜甜,味道居然比想象中要好。
“你尝尝。”她捏了一枚塞进周已嘴中,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粗鲁,白皙细腻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唇,“还不错吧?”
她脸离得很近,淡淡的脂粉香萦绕在周已鼻尖,并不难闻,让他下意识点头。
“好了,那现在剩下的都归我了!”
“……”
“……嗯。”周已乐观地想,最起码,她现在还舍得分给他一个。
*
由于路上耽搁,绿礼和姜红月几乎同时到达万福寺主殿,大殿内正前方是高达两丈的释迦牟尼佛像,十八罗汉分别陈列在大殿四周,金光闪闪,佛气逼人。
绿礼不喜欢殿内这种氛围,高大的佛像,浓重的香火,都莫名让她有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红月,好久不见。”东箐穿着一身蓝灰色素袍,出来迎接她们。
姜红月同样微微笑道:“小徽,好久不见了。”
姿徽是东箐郡主未出嫁时的闺名,两人年龄虽差了四、五岁,却志趣相投,她亦是红月少有的闺中密友。
“东箐姐。”绿礼也跟着叫,她与东箐交情不深,只是从别人口中了解过她的“传奇事迹”。
听说她十六岁成亲,与新郎一见钟情,执意要嫁给当时只是一介布衣的顾昇,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后面。
夫妻俩一直恩恩爱爱,谁料婚后尚未两年,顾昇突然带了另一名姑娘回家,要求纳妾。
那姑娘父母于他有恩,如今姑娘父母双亡,他虽无感情,却也甘愿担起照顾姑娘的责任,并向妻子保证只给姑娘名分,绝不会对不起她。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好女却不侍二夫。
东箐听完夫君的纳妾请求,只淡淡留下一句“明日再议”。
第二日,一纸休书甩在顾昇脸上,任凭他百般挽留,再三保证,东箐依旧派人逼他按下手印。
是休夫,而不是纳妾。
顾昇懵了,他压根没想到自己温温柔柔的妻子竟如此刚烈。
被休弃之后,他仍死乞白赖在府中不肯离开,以为自己能挽回她的心。卑微讨好的模样,恐怕世上绝大多数女子都会心生怜悯。
可惜,东箐是那少数女子之一。
她冷笑,一巴掌甩在顾昇脸上,“不知好歹,本郡主父亲乃当今天子叔父,母亲乃一等国夫人,你又算什么东西?”
再一巴掌,“这一巴掌为本郡主,可怜我眼瞎竟瞧上了你。”
东箐最后一巴掌,直打得昔日丈夫嘴角溢出血丝,“最后一巴掌为那柳姑娘,好好女子岂可被你轻贱?”
顾昇恍恍惚惚被扫地出门,鼻青脸肿地去寻那柳姑娘,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柳姑娘冷脸,“郡主姐姐如此良善,你如何配得上她?瞒着我,不顾我意愿,自以为是地要纳我为妾,顾昇,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将顾昇暴力赶走后,柳姑娘不免坎坷地想,郡主姐姐会不会因此对她印象糟糕?该死的顾昇,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承诺将她带入府中,竟是纳她为妾?好大的脸!亏她还高兴能早日见到郡主姐姐呢!
柳姑娘越想越气,恨不得将顾昇拖回来再打一顿。
另一边,顾昇意识混沌地游荡到大街,人群熙熙攘攘,他却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他爱着的,明明自始至终都是东箐……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顾昇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哪里做错了,男人的劣根性,让他将自己那些旖旎小心思摘得干干净净,自欺欺人到一定程度,他只会觉得委屈和不解。
不过无妨,他很快便没有多余心思去纠结那些问题。
东箐爱过顾昇,毋庸置疑,不过这份感情在他提出纳妾时就已经分崩离析了,无可挽救。
弃夫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会让他好过,并非因爱生恨,她……单纯不想让他好过罢了。
听闻顾昇后来混得极其凄惨,也越发贪恋记忆中佳妻的美好模样,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但东箐的字典里没有“原谅”这两个字。
又有坊间传言,两人之后还见过一次面,彼时顾昇凄凄惨惨戚戚地问东箐,“如果我现在死在你面前,你会原谅我吗?”
啧,面目枯槁的男人,丝毫找不出她曾经爱慕过的样子。
东箐慢吞吞喝了口茶,无所谓地笑:“随便你吧,喏,窗户在那,你可以试试。”
她是真的不在乎。
“好,我明白了。”
顾昇扬起一个哭一般的笑。
自那以后,顾昇再没在京城出现过。
又又有坊间传言,其实是柳姑娘暗中对顾昇下绊子,逼他再也不出现在东箐面前。
总之,绿礼所听到的便是这些传闻,从不同人口中拼凑出,描绘得有声有色,尤其那些口若悬河的说书人,仿佛他们就是在场的见证人一般。
东箐休夫后,有段时间竟沉迷佛学道法、自然万物相生相克,她一身自由,当即选择去寺里带发修行,云游了不少河山。
这份自由让绿礼羡慕了小片刻。
“寺里吃的是素斋,比不得宫里。”
东箐和几个小沙弥亲自做了一桌素斋,热情款待,连方丈都请动了。
姜红月客气道:“哪里,我也喜食素,修身养性。”
她说的是真话,绿礼看着这一大桌素食,各种黄的绿的黄黄绿绿的,只好僵硬地点头,这桌人,除她之外都是修身养性喜素之人。
她抬眼望了望四周,奇怪,周已去哪里了?跑去吃独食了?
绿礼在周围人喋喋不休谈论佛经,眼看越谈兴致越高昂时,趁机溜出斋堂。
她在庙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后院菩萨庙里找到他。
周已持着香烛,看样子是在上香拜祭,礼佛请愿。
“表哥,你许的什么愿?
绿礼有些好奇,她实在猜不透周已无欲无求一副快升天的样子,能有什么放不下的,还需去祈求菩萨。
“说出来就不灵了。”
绿礼不屑地轻哼,有模有样的,说不定是在向菩萨诅咒她呢!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双手合十,故意大声道:“菩萨在上,信女姜绿礼请求我身边的人周已,愿望全部不能实现!”
第六章 公主被勾引
姜绿礼挑衅般地朝着周已微笑,眼角微微弯起,模样真是可恨又可爱。
周已:“……”
他低头,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瞳,一时无言,头一次见到自己诅咒自己还这么开心的。
他的愿望吗?
他许下三个愿望,一愿她平安,二愿她幸福,三愿她……别扔下他。
周已目光移向窗户,院外桃花开得很艳,一树连着一树,淡淡的香气四处飘散。
桃花啊,他还记得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脸上的妆容也像桃花般,眼尾嫣红,也是他第一次见到。
“周已!”绿礼惊喜地招手。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外面,“表哥,你快看树上,有鸟蛋!”
周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了枝丫交叠处有个鸟窝,窝里藏着几枚鸟蛋。
她语气里藏着几分雀跃,“我想要,你快去给我拿下来!”
“鸟蛋?”他没想到她还有这兴致,皱眉想劝,“寺庙里这般……”
姜绿礼直接上手推了他一把,不高兴道:“叫你去就去,哪这么多废话。”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就是想看看鸟蛋长什么样子而已。
“……那你离远些,我去拿。”
“好。”绿礼乖乖地远离,站在另一棵树下耐心等待。
等着等着,她视线一顿。
有人来了。
为首的是一名白衣年轻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和尚,正朝着这边过来。
倒霉。
绿礼立刻心虚地大声呵斥:“……周已,快住手!你怎么能偷鸟蛋呢!”
周已:“……”
白衣男子显然被她声音所吸引,侧头看过来,他身边的小和尚则微微摇头,“阿弥陀佛,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
绿礼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她嘟哝了一句:“小鸟的娘亲回来发现孩子没有了,该多伤心啊。”
一双黑亮的眼睛满是对周已的控诉,坦坦荡荡,反正她给他泼脏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白衣男子莞尔一笑。
而周已放下鸟蛋,衣袖下的手指紧握,眼神阴沉沉。
他怎么会在这?
他不该在这!
“你瞪什么瞪!还不走吗?”绿礼压低声音,偷偷在他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
她以前跟着皇兄去过寺庙祈福,当时不过年纪小调皮了些,就被寺里和尚唠叨了整整几日,偏偏那和尚温温和和好脾气,无论她怎么说怎么骂,都不卑不亢脸上挂着恶心兮兮的笑容。
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救世主模样。
她最害怕和尚唠叨说教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好,走吧。”周已反手牵起她,动作有些故作亲密。
看似随意霸道,实则小心翼翼地维持在绿礼能忍受的限度内。
好在绿礼一心只想躲开身后和尚,没功夫去理会他。
两批人擦身而过之际,白衣男子突然又是一声轻笑,指尖在绿礼掌心轻轻滑过,羽毛般轻柔,带着痒意。
脸上那笑……啧,怎么说呢?
绿礼觉得他在试图勾引自己,身段倒是挺勾人,她忍不住又想,就是不知道干不干净。
“绿礼。”
“嗯?”
周已心底慌乱,宋白的小动作他不是没看见,但他却没理由也没资格阻拦,抿了抿唇,他想重新找话题,“我等会儿再帮你把鸟蛋带回来,好不好?”
“不好。”绿礼甩开他手。
她现在哪还有心思研究鸟蛋,只想好好研究那只男狐狸。
周已心冷下去,他脸上平静的面容快要崩不住,一腔酸涩。
“那我送你回禅房。”
“不用,你自己回吧,我要去找东箐姐。”
“我陪你一起去。”
绿礼停下步子,眼里带着不解,“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抱歉。”
“有病!”
周已愣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渐渐远离,眸子里难掩失落。
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回头看他一眼?
有意疏离,只会将她越推越远,若告知她自己心意……没用的,她从来不在意别人真心如何,这只会让她更加肆无忌惮。
得到便抛弃。
姜红月和东箐都在西禅院,两人许久未见,彼此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绿礼到的时候,发现院外竟还站着名女子,穿着一袭白裳,未施粉黛,不盈一握的腰身风姿绰约。
楚楚可怜的装扮,望过来的眼神却还剩下淡漠疏离未完全藏起。
绿礼打量了她一眼,进门。
“小绿礼,过来玩啊。”东箐见到她,弯了弯唇。
绿礼第一眼便瞥见桌上摆着的几本佛学典籍,她心颤了颤,还未张嘴,那白裳女子跟在她身后一道进门,已经率先开口。
“郡主姐姐,外面天晚了。”
“柳姑娘?你还未下山?”
“今日与妙言小师傅论佛,不知不觉竟忘了时间。”PanPan
柳若表情怯怯,委委屈屈的模样倒让东箐也不忍撵她,于是柔下声音:“天黑山上危险,你便在寺里留宿一晚吧,明日一早再下山。”
她没骨头似的靠在东箐身上,虚搂着她,“郡主姐姐对我真好,跟家人一般,如果可以,柳若真想一直跟着郡主姐姐。”
女子娇腻的肌肤、淡淡幽兰般的香气,都让东箐心里升起一股怪意,她颇为不自在。
但转念一想,柳若自幼父母便不在身边,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得以与家人团聚,父母却双双撒手人寰。
她没有安全感、性子黏人些也正常,东箐说服了自己。
“说什么一直在一起,柳若今后难道不嫁人了吗?”
“除非是郡主姐姐,否则我才不愿意嫁。”
东箐好笑地揉了揉她脑袋,只当这是玩笑话。
而绿礼盯着柳若脸庞,心底闪过一丝疑惑,是她的错觉吗?
总感觉这模样好像在哪见过。
“东箐姐,你真不跟我们回宫了吗?”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一个人住在寺庙,虽然日子清贫些,却别有一番滋味。”
柳若闻言笑道:“还有我陪着郡主姐姐呢,公主不必忧心。”
她听郡主姐姐提过红月绿礼两姊妹,想来这两位便是,既是同族姊妹,以后便是一家人,她也不必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是敌人。
绿礼:“……哦。”
这人在她面前和在东箐姐面前,完全就是两个样子。
她没有久留,在西禅院只待了一会儿便回到自己禅房。
枝萤已经将房间收拾得七七八八,甚至窗户边的花瓶里还插着几枝怒放的桃花,顿时将整间房间打扮得鲜活起来。
枝萤见她视线落在花瓶上,“公主,这个花呀,可是周公子特意摘的呢。”
绿礼目露嫌弃,哼了一声:“摘个花而已,平日吃穿用度还是我姜家出的呢,讨好我不是他份内之事吗?”
“是是是,我们公主可爱大方,别说周公子,就连我都想讨好公主呢!”
“嘴甜。”
“啊,对了。”枝萤突然转身取出一个棕色包裹,层层揭开后交给绿礼,“这是一位姓宋的公子让我转交给公主的,公主您看看。”
“姓宋?”哪个宋公子?
“嗯,他说与公主已是旧相识。”枝萤同样疑惑,她自幼跟在公主身边,怎么从没见过这位公子。
不过她见那位公子温和有礼,俊逸不似坏人,包裹也没什么问题,恐怕真是公主哪位许久不见的情郎……不,朋友。
绿礼拆开,发现里面赫然躺着一支玉簪,青白色碧玉玲珑簪,款式格外眼熟。
“咦,这是公主的簪子。”身为贴身婢女,枝萤显然对她首饰的了解程度比本人还深,一眼便看出这是她曾经用过的。
“我的?”
绿礼盯着这玉簪,瞧着瞧着竟也瞧出了熟悉的感觉,不过她的玉簪怎么会在什么宋公子手中?
宋公子?她一下子便联想到菩萨庙遇到的那位公子。
旧相识……但她真的毫无印象。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枝萤先开口:“公主不必苦恼,若实在想不起来,明日亲自去找那什么宋公子便是,是人是鬼一问就知。”
“唔,好。”
*
“皇上今日可是又咳血了?”
“老神医可有妙计?”
“奇哉,这分明是苗疆共生蛊!”
“共生蛊是何物?”
“下蛊之人将母蛊与子蛊分别放于两人身上,蛊虫随着人体共同生长,时间久了,子蛊寄体将被蛊虫蚕食,先是虚弱,后是咳血,最后彻底被蛊虫吞噬。”
“嘶……好毒的蛊!皇上体内怎会带有这种蛊!”
绿礼在现实中睡去,又在梦中醒来,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做起了怪梦。
但帘布外两人的对话实在吸引她,并且听声音仿佛在哪听过。她尝试着动了动,惊奇地发现周围的人仿佛看不见她般,眼神都未曾因她停顿。
果然是梦。
她放下心,光明正大地撩开帘子,哟,真是熟人呀,宫里的傅太医!
他对面站着一个头发稀稀拉拉的白胡子老头,看着面生,衣着打扮也不似京城人。
傅太医:“那,这蛊可有破解之术?”
白胡子老头:“除非找到那下蛊之人,否则即使是华佗转世,也绝无破解之术。”
傅太医又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第七章 公主无所谓
绿礼气恼地去揪他官帽,不如何!
这梦虽真实,寓意却不好,她平白无故梦见皇兄中蛊,岂不是在咒他?可想起皇兄偶尔显得苍白的脸,绿礼又忍不住心底泛起丝丝疑虑。
梦,未免……诡异了些。
白胡子老头又道:“此蛊老夫虽解不开,可若能找到怀有母蛊之人,以其活血为引,制成补丸可抑制子蛊成长。”
傅太医面露哀色:“怀有母蛊……天地之大,如何寻得?”
“取陛下心头血饲养千丝虫三日,再饿那虫子几日,随后便是千丝虫妙处体现,千丝虫所驻之处,即母蛊寄体。”
太医院里一向两眼朝天,谁都看不起的傅太医在白胡子老头面前,却宛如一位好学的学徒,“这千丝虫……”
老头笑眯眯道:“说来也巧,老夫这正好有几只。”
话音未落,眼前的事物突然像是水面倒影被打破般,晃了晃,画面再一转,跳到一座宅院外。
杂植着兰桂,简单而别致。
绿礼看见周已穿着一身大红婚服,失魂落魄地守在门口,他脚边散落了一地酒坛,看样子喝得不少。
“周已?”她不自觉叫出声。
毫无反应。
绿礼皱着眉头推开门,待看清房内情景后瞬间愣住,惊愕万分。
任谁推开门,看见自己与人颠鸾倒凤的画面都无法保持淡定,何况那人还是白日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男子。
呸,所以她是……没禁住诱惑?
绿礼恍惚着关上门,脑子里那些羞耻的画面仍挥之不去,散落的衣服、醒目的红痕以及被她压在身下的男人……
她默默退出,坐在周已旁边,恨不得连耳朵都封住,房内隐隐约约、格外暧昧的喘息让她心情尤其复杂。
真不知道周已为什么会守在门外,他是变态吗?!
绿礼看着周已烈酒一瓶一瓶的下肚,冲天的酒气,他却仿佛在饮白水一般,神色呆滞,眼底灰暗而毫无光彩。
真够奇怪,绿礼忍不住想。
梦中的画面变而又变,连连跳转,绿礼甚至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吉吉的一生。
或许这不仅仅是梦,而是某种预示。绿礼第二天醒得很早,神采奕奕,再没有之前那种疲惫乏力感,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得出这一结论。
“公主,东箐郡主邀您去大殿听早课呢。”
绿礼:“……”
枝萤笑吟吟又问:“公主,我们何时出发?去晚了可就听不成了。”
绿礼:“……”
“……身体不适,我就不带着病容去打扰菩萨了。”
枝萤看了眼面色红润、精神倍儿棒的主子,咽下口中的话,“好吧,公主还是身体要紧。”
“咳,昨晚那个姓宋的家伙,你知道他住哪间厢房吗?”绿礼神色不太自然地问。
昨晚那个旖旎香艳的梦……
“女眷们都住在西院,公主要找的那人应该在东厢房,周公子也住在那。”
不提还好,提到周已,绿礼心里更加别扭。
“走吧,去问问他簪子哪来的。”
“是。”
东厢房与西厢房规格一致,只不过住户更少,大约来寺庙的人多数是女子。
“绿礼,你怎么来了?”周已第一眼便瞧见慢步而来的女子,他心心念念的人,语气中不禁染上点点欣喜。
“唔……昨天菩萨庙里那个男人,就白衣服那个,你知道他现在住哪吗?”
周已笑容微顿,“不知道,你找他有……”
“那算了,你别跟着我啊,我自己去找找看。”绿礼不耐烦地瘪嘴,就知道他靠不住。
“等等,我,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带你去找他,可以吗?”周已嗓音又低又哑,像是从喉咙里生硬地逼出。
逃不开的宿命吗?即使轨迹被他篡改,该遇见的人始终也能遇见。
重活一世,他依旧狼狈,可即使这样,哪怕当着他面打情骂俏,他也阴暗地不愿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绿礼倒是无所谓,“行吧。”
宋钦的房间几乎与周已挨着,很近,她没走几步便到。
敲了敲门,宋钦很快开门,对于绿礼来访丝毫不显惊讶:“你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
他笑了:“可能我早就猜到,你肯定忘记我了。”
这倒是真的,忘记?
能忘记的人或事,一定不重要吧。
绿礼用挑剔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别的暂且不提,这人相貌是真一绝,即使拿“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来形容都不为过。
“既然我忘了,那不如你替我回顾?”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惧是看花人,公主可还记得上次百花节,你我二人相逢?”
百花节?当然记得,花好景美,车水马龙,糖葫芦更是酸甜可口。
至于人,那是真记不得了。
绿礼反问:“所以,碧玉玲珑簪是我亲手送你的?”
枝萤在一旁听得了然,那次百花节她虽未陪着公主,但回来时也听枝萝提过,说是公主在花会上瞧中了个如玉公子,当场就送了人家玉簪表情意呢。
不过,我们公主一向嘴甜,那公子不会当真了吧?这些年,公主可是到处送美人们玉簪,得亏是生在帝王家不缺首饰!枝萤又笑着补充。
宋钦眉眼生得温和至极,偏偏略微上挑的眼角又带着点诱人魅气,语气轻柔道:“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若有若无的勾搭,绿礼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像谁来着?
“宋公子,你要知道,我朝公主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可以肖想的,敢问你又是哪家出身清白的贵公子?”周已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的腔调。
清白?贵公子?可笑!
别人不知道,他却对他身世背景了解得干干净净,臭水沟里见不得光的鼠辈罢了,装什么皎洁月色。
宋钦这边面色不改,仿佛丝毫没有听出他的羞辱般,又似乎听出来了但并不在意,“宋某一介布衣,自然配不上公主,不过,若是公主愿意,偶尔得空能来探望宋某,宋某便满足了。”
“岂不委屈宋公子?”
“能得到公主怜爱,怎么会委屈呢?周公子不会是连……啧。”
“怜爱?宋公子这话可别说太早。”
“等等,你可认识柳若?”眼见两人要喋喋不休继续阴阳怪气下去,绿礼冷不丁问出一句。
原本还不确定,不过两人这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让人想不联想都难。
仔细一看,五官也分外相似。
“公主见过她?她是我一位血缘关系很浓的远方表妹。”宋钦表面笑嘻嘻,心里恨不得将胞妹送走,越远越好。
听闻女子大多比男子更具怜悯心,孤身一人才更能获得她们垂青。
血缘关系很浓的……远方表妹?
这复杂程度不亚于“不同父不同母的亲生兄妹”。
不过宋钦如何,与她无关。重要的是,柳若不是说她父母双亡,无亲无朋,孤身一人吗?
东箐姐就因为怜她一介弱女子,才对她多有照拂。
原来是逮到一只会装可怜的狐狸啊,这狐狸偏偏对东箐郡主不一般,绿礼忍不住看起好戏,“你表妹同我表姐关系不错。”
漂亮美人谁不喜欢?美人自梳,当自梳。
“上天赐予的缘分,宋某定当珍惜。”宋钦暗自挑眉,看来柳若进展得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
真是……令人嫉妒啊。
他目光清淡,望向绿礼时却是一片温柔汪洋。
若论过去,他自幼便认识她、默默无闻地了解过她,柳若对那郡主的情谊亦不是偶然。
大概皇家女儿天生多情而无情,东箐郡主不记得柳若,她也不记得曾经有个叫宋钦的家伙。
他们没有巧合,并非见色起意,所有旁人眼中的水到渠成,不过是有人在暗中刻意为之罢了。
“唔,珍惜呗。”绿礼乌眸灵动。
尚未到正午,阳光照在身上格外温暖,驱散了春日寒气,山间空气清新自然,就连简陋的青石板此刻都看着格外讨喜。
绿礼灵机一动:“良辰美景,不如我们去踏青?后山怎么样?”一看野味便多。
她现在正对宋钦感兴趣,周已手艺又绝,两个她谁都舍不得赶走,虽然待在一起怪怪的,但……嘴里实在无味。
枝萤自然是要同她一道的,阿姐和东箐不能邀,柳若肯定黏着东箐姐,思来想去竟然也没有别人可以一同前往。
周已孤寡惯了,找他定是无用,绿礼看向宋钦,问:“你一个人在此?”
“不,还有一个伴读。”
伴读?原来还是个书生。
“那把你伴读也带上!人多才热闹。”
宋钦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实诚:“……嗯。”
冶山很大,万福寺不过占据了它三分之一山头,树木葱茏,山深处恐有野兽出没,并不稳妥。
绿礼这趟出门没带护卫,因此也没打算走远,近处狩猎随便打几只野兔野鸡解馋便可。
宋钦伴读倒是个会来事的,听说要踏青野炊,匆匆而行之际居然连调味的香料都备好了。
一夸还会脸红。
第八章 公主胃口大
早春水寒,绿礼坐在溪边看着他们忙来忙去,也不知是不是雄性的好胜心在作祟,宋钦和周已手脚格外麻利,暗中较劲。
无妨,也是好事。
“殿、殿下,我……草民给您摘了果子。”
是宋钦那个伴读,李承。
绿礼接过果子,“不必多礼,也不必拘束,唔……这是什么果子?真甜。”
“雀儿酥,山、山里常有的。”
雀儿酥,她轻轻捏了捏手里一捧果子,鲜红的汁液顿时溢出,指尖微凉,绿礼抬头问:“咦,站着不累吗?”
拍了拍身边空白位置,“坐。”
李承红着脸坐下,怎么坐都不安稳,离得近了让他心乱,女子身上幽幽清香让他心口酥酥麻麻,离得远了又怕她生气。
“你跟着宋钦多久了?”
“一年多。”
宋钦在溪里泡着捉鱼,周已在不远处处理野兔,枝萤捡了柴火在生火,绿礼则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还有功夫拉着李承闲聊:“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
“嗯,我出生在苗疆,前几年才到京城。”
苗疆……绿礼想到梦中所说的蛊,她仔细回忆着梦中情节,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蛊,叫共生蛊?”
“共生蛊?听是听过。”李承羞涩地笑,“我父亲是中原人,母亲虽是苗疆蛊女,但我对巫蛊之术并不了解。”
“你还知道哪些关于共生蛊的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原来世上真有这种蛊,她以前从未听闻过这些,这梦果然不寻常。
李承对她急切的语气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仍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字不落地道出,“据说,共生蛊现在已经失传了,它曾是苗疆最厉害的几种蛊之一,而且传女不传男。这蛊极少见,最后一次使用……好像还是前任圣女。”
“圣女?”
“嗯,我们苗疆圣女代代相传,只能由女子继承。”
绿礼若有所思:“那,前任圣女现在何处?”
“……圣女已经故去,她没有女儿,如今圣女的位置由她妹妹继承。”
“哦。”
“公主!这烤兔好香,你快来!”枝萤兴高采烈的声音传来,她蹲在火堆旁正招手。
确实香,诱人的香味被微风传得四处飘散。
肥嫩的兔肉被火舌烤得滋滋作响,再撒上调味的香料,冒着油光。
她心态好,也罢,待她回宫亲自去查明这蛊,再做打算也不迟。
绿礼瞬间觉得心境平和许多,她走到火堆跟前,托着下巴,满脸向往地看着兔子:“表哥,什么时候好呀?”
她这乖乖的模样让周已心软得一塌糊涂,想起之前许多时光。
御膳房的师傅其实手艺都不赖,像芫爆仔鸽、凤尾鱼翅、奶汁鱼片、挂炉山鸡等等,绿礼怎么都吃不腻。
她贪口腹之欲,无肉不欢,虽为公主,但姜尉风有时为她健康着想,不许她过量饮食,又或者深更半夜,厨房的人早已休息。
这种时候,周已便派上用处,在皇宫内院生起火堆,烤鸟、烤兔子、烤鸡……他的厨艺越来越精湛。
也只有这段时间,绿礼才会满心满眼都是他……和他手中的食物。
绿礼嗅了嗅空气中馋人的香气,又问:“好了没呀?”
“还没,再等会儿。”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她肠胃娇贵,吃了半生不熟的肉肯定又要难受半天。
“烤鱼好了。”宋钦在另一边,手里拿着两串烤鱼,同样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好耶。”
绿礼正要起身过去,周已突然拉住她,眼里莫名其妙带着哀求:“很快就好了,再等等。”
别去。
不要去别人那。
绿礼:?
他嗓音带着涩意:“你不是最喜欢我烤的兔子了吗?”
绿礼:?
可是烤鱼她也很喜欢啊,谁说吃完烤鱼她就要放弃兔子了?
为何不能两个都要?又不是吃不下。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凭什么浪费时间等你?”
周已嘴唇微微翕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握着竹棍的手指暗自收紧,骨节泛白。
?
??
???
绿礼之前从未认真关注过他,要不是今天因为关心他手中的烤兔,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他手中,恐怕都看不见他掐白的骨节。
她心中一惊,吃个烤鱼怎么了?怎么了?又不是杀他全家。
“……好吧。”她声音小了下去,哼道:“那就等等你呗。”
周已猛地抬头看她,失去光泽的眼睛重新染上点点希望。
“烦人。”绿礼没好气地继续半蹲在他身边,托着下巴,白皙的脸庞娇柔得可爱。
明黄色的火堆熊熊燃烧,火舌不断跳跃。
宋钦默默收回手中的烤鱼,温和有礼的外表下,是一颗酸涩和焦躁不安的内心。
他是罪臣之子,身份低微,如周已所言,他如何配得上她?
抬头,目光猝不及防与周已对上,后者讽刺一笑,笑他亦笑自己。
烤兔、烤鱼和雀儿酥,绿礼都喜爱,她贪多,胃口却小,往往浅尝辄止,随后便会抛下。
美味永远都有,她从不留恋。
解决完肚里馋虫,绿礼再闻这烟火气息便觉得有些油腻,她顺着小溪流一路向下,烂摊子留给旁人收拾,她只想独自散步。
不知不觉渐行渐远,混合着草木香气的潮湿泥土气息越发浓重,绿礼轻轻扇了扇笔尖空气,皱着眉想往回走。
“唔!唔唔!”她正准备回头,便被人捂住嘴拖至树后。
“嘘。”那人亲昵地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她脖颈。
绿礼点头,不敢轻举妄动。
“前面埋伏着一队人马,我松开你,别出声。”
她继续点头,等身上桎梏消失,绿礼才轻喘几口气,待回头看清人后愣住,“是你?”
来人一身轻便黑衣,浓眉大眼,正是狄戎人赤烈元。
他憨笑:“绿礼,好久不见。”
言语流畅不少。
绿礼压低声音:“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说前面有人埋伏?”
“他们都是我大哥的人,我来阻止他们。”
“你们想要做什么?”
他表情委屈:“不是我们,是我大哥,我不和他一伙。”
“……”
啰嗦又不着调,绿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吧,我大哥想与姜国和亲,借此拉拢姜国势力,不过……”他眉头一皱,“你哥可真是块硬骨头,大哥没办法,又想到你姜国女子重视贞节,他便想趁机……”
话戛然而止,只因见绿礼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求生欲极强地闭上了嘴巴。
可惜,剩下的话绿礼不用想就知道,她睁大黑亮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很恶心。”
她犹记得邻国太子为了巩固自己政权,甜言蜜语娶了她幼时玩伴,婚后夺得了姑娘家人的信任与支持,转头却翻脸不认人,又把他喜爱的姑娘娶回家。
可惜,无能的男人到底无能,既辜负妻子,又保护不了自己心爱之人。
“真的很恶心。”
赤烈元咬唇,她这话仿佛一把利刃,连带着他自己也被她扎伤,他讨好地碰了碰她袖口,却被她一把甩开。
“绿礼……”
“别碰我,脏。”
“你、你别生气,我之所以出现在此,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伤、伤害你和你的姐妹。”
一急,结巴的毛病又冒出来了。
“为了我?”
“自然,你知道的,我心悦你。”
绿礼似笑非笑:“一石二鸟计划真不错,此事若被阿兄知道,胡崖定不再是你的对手,你从此便能高枕无忧了是吗?”
赤烈元不想害她的心是真。
想趁机扳倒他大哥也是真。
两者孰轻孰重,她不知道,不过谁在乎呢?
赤烈元瞪大双眼,急急忙忙想要解释:“我……”
“闭嘴。”绿礼不耐烦地打断他,大概她从小便有种天赋,她总能轻而易举地看明白自己的处境,读懂人心。
说好听点叫审时度势,说难听点叫欺软怕硬,就比如此时,若劫持她的是一个陌生歹匪,为了安全她自然乖乖听话。
但赤烈元不会伤害她,于是她有了任性和欺负他的资本:“恨屋及乌知道吗?麻烦你滚出我的视线,唔,你最好祈祷阿兄尽快派人来。”
他是第一个只见过她两回便一副死心塌地痴情模样的人,她虽不知她究竟哪里恰好打动他,不过,这种感情往往最廉价呢。
她之前也这么喜欢过一个伶人,十分痴迷他的脸,不过后来某一天这份喜爱淡了,或许他为讨她欢心而特意化的妆容不合她心意,又或许那天阳光不够温暖。
总之,这种感情往往很廉价,至少对她来说,由喜欢转为讨厌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赤烈元面上微笑就要维持不住,分明是个高大、肤色微黑充满野性的男人,绿礼与他站在一起显得格外娇小,但身材高大的男人偏偏眼神湿漉漉宛如被抛弃的大狗。
而娇小的主人冷着脸在训斥:“还愣着干嘛?我要回去了,别挡道!”
“我也想去寺里。”好不容易见她一面,他不想那么快又走。
“……随便你,别老出来瞎晃烦我就行。”
第九章 公主遇神医
绿礼甩开赤烈元,回到最初生火烤肉的地方,枝莹几个人已经勤快地毁尸灭迹,连空气中最后几丝肉香味都消散。
本应一片祥和,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胡崖埋伏着一队人马,意图不轨,虽然暂时平安无事,但着实破坏她心情。
“公主?”枝莹看出她的不高兴。
“累,我想回去了。”这件事,还是要跟皇姐透露几分。
周已:“我送你们。”
宋钦温声道:“谈什么送不送?我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也都该回去了。”
“……”枝莹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最后挽着绿礼,“公主,我们走吧。”
姜家男子一贯忠诚,即便是皇帝也不纳妃迎嫔,这几个大男人相处模式,倒是像极了邻国那大院里的女子,凑在一起就阴阳怪气,明里暗里针锋相对。
让人瞧着便不自在。
绿礼回到厢房,直奔姜红月住处,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胡崖的荒唐举动,当然,她隐去了自己馋荤的情节。
“岂有此理!”姜红月听完后气白了脸,纵使她向来好脾气,此时也忍不住将手中杯子“砰”地一声搁在桌上。
“皇姐莫气。”
“绿礼,最近这几日好好待在我身边,敌人虽已经走漏了风声,但我们不可打草惊蛇,待皇兄赶来……”她语气微冷,没继续说下去。
不经意间便流露出身为公主的贵气和铮铮傲骨。
“嗯。”
绿礼乖乖点头,这次外出只是女儿家私密约会,她们并未声张,所以只带了各自贴身侍女和两三个护卫,不料被人钻了空子,落得此等境地。
好在胡崖和赤烈元两兄弟窝里斗,她早有防备待在厢房内,不信他还敢公然强闯。
等皇兄到了,绝不会让他们有好果子吃!
到底担心自己两个妹妹,即使还不能断定真伪,姜尉风收到传信后仍立刻赶到。
“皇兄!”
姜尉风掩去眼中疲色,见到两人平安无事才松口气:“别怕,有皇兄在。”
“怕倒谈不上,就是影响我心情。”绿礼瘪嘴,她一想起胡崖就恶心。
“你啊,鬼灵精!”姜尉风瞧她古灵精怪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我已经派人去追那奸人,你们收拾收拾自己行李,待我同妙玄方丈问候完,你们便随我回宫吧。”
姜红月没有异言,绿礼倒有些不舍,眨巴眨巴眼睛:“这么快吗?皇兄,要不我们再多留一日。”
“不行。”
“就一日!”
姜尉风别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屈服的内心,“不可,此事闹得动静不小,有心人若想趁乱插上一脚,我们防不胜防,外头不比宫里,处处藏着危险。”
“好吧。”看样子是劝不动了。
绿礼叹气,果然,在考虑到她和皇姐安危的时候,姜尉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铁血无情不为所动。
“唉。”她又叹了口气。
“好啦,这么舍不得?下次我们挑个时候再来不就是了。”姜红月见她接二连三地叹气,笑着摸摸她脑袋。
“没有下次了,我才刚在这里认识了几个朋友,一入宫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见。”
“朋友?”
姜红月正疑惑她从哪认识的朋友,绿礼突然灵机一动,她眼神亮起来:“我有办法了!枝莹?枝莹你快过来!”
“来了。”枝莹放下手中活计,“公主有何吩咐?”
“你去把这个交给宋钦,说再过段时间我会搬到公主府,他凭此可以出入我府上。”绿礼想了想,从头上摘下云凤纹金簪递去。
“是,公主。”
枝莹面色坦然地接过,对于自家公主喜欢送人发饰的爱好她已经见怪不怪,幸亏她虽为侍女,但自幼跟在公主身边也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否则还不得肉疼死。
“绿礼?”
“哎。”转头见姜红月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绿礼丝毫不虚,她脸上挂着笑,亲昵地凑上去,“皇姐,只是朋友啦。”
要说她多喜欢宋钦也不对,只不过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打断,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
而且,真的只是朋友名分最多如此。
“我还不了解你吗?”红月无奈一笑,她那些小心思她哪能不知道呢?
算了,无伤大雅。
“阿姐阿姐,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皇兄!”
“行行行,都依你。”
“你最好了,阿姐。”
枝莹前脚刚送完信物,姜尉风后脚就踏门而入,当着他面,绿礼连过问的机会都没有,等回到寝宫又被御膳房送来的美食吸引,等她想起这事已经第二天了。
“对了,昨日让你送的东西送到了吗?”
“送到了,宋公子拿到簪子开心得不得了呢。”就是旁边周公子脸色不太好。
“算他积德才配得上本公主青睐,枝莹,你说……嘶!”绿礼刚弯起唇角,还未说完,胳膊上传来的刺痛先让她倒吸气。
木制药盒的一角,擦过她手臂。
枝莹呵斥道:“大胆!谁给你们的权力敢在宫里横冲直撞!你可知你撞的什么人?还不下跪谢罪!”
“呃……姑娘没事吧?对不住,对不住了。”为首的少年愣愣地挠头。
一身青灰色短衫,呆呆的举动,一看便知不是宫里人。
枝莹扬眉,正要呵斥几人不懂礼数,绿礼抬手拦住她,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转了一遍,“宫外来的药童?”
几人身上自带一股清淡的药香,手里捧着的木盒木箱装满了黑乎乎药草。
“嗯,是。”
“谁带你们来的?要去哪里?”
药童愣了片刻:“师傅带我们来的,去紫骞殿。”
“你们师傅是何人?”
大概她没有枝莹表现得那么凶悍,漂亮又亲切,药童们害怕畏惧的情绪下去,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有性子欢脱的人笑嘻嘻告诉她:“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师傅名声大着呢,赫赫有名!江湖人称李神医,妙手回春包治百病!”
“小六,师傅听见了又得训你!”
“不可夸大其词!”
“哪里夸大?师傅本来就厉害!”
几个少年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开,绿礼则在心底沉思,因为梦境缘由,她现在格外敏感,不知此李神医是何身份?是她梦见的白胡子老头?
更重要的是,如果好端端的,皇兄把宫外大夫请来干什么?
“带我去紫骞殿。”
“这……”药童面露犹疑。
胆大妄为!要是今天冲撞了别的贵人九条命都不够他们活的!
思及此,枝莹再度冷下脸,厉声道:“公主在此!我看谁敢冒犯?”
“公、公主?!”
“是公主!”药童们面面相觑,后知后觉替自己担忧起来。
绿礼迫切想确认自己心中猜想,她本身也不是喜欢仗势欺人的人:“废话少说,带本公主去见你们师傅,本公主恕你们无罪!”
“是、是!”
紫骞殿是太医院太医值勤的地方,称得上宫内小型太医院。
门口守卫远远见她过来,拱手道:“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傅太医现在何处?”
“内院。”
“嗯。”她眼角余光瞥见几个小药童更加不自在,坐立难安的模样。
“傅太医!傅太医!”
“哎呦,我的小公主,您怎么来了?可是哪里不适?”傅太医听见她声音,立刻开门迎上来。
“李神医呢?”
“嗯?”怪哉,小公主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绿礼重复一遍:“我要见李神医。”
她要亲眼见到那李神医,才肯死心。
“好好,老臣这就带公主去。”傅太医不敢怠慢,三下两下推开别院大门,“老李,公主要见你,快,快出来!”
“不见不见,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打扰老夫睡觉!”里屋一片漆黑,传出老者中气十足的吼声。
“你这死倔牛脾气!”傅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又嘟囔,“迟早害死你……”
江湖话本中隐士能人都有自己怪癖,且不畏强权,绿礼见得多了,也没觉得多生气。
听那人声音,跟梦中白胡子老头几乎一模一样。
“殿下息怒,李神医不是有意要冒犯您,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
傅太医正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神色,生怕她一怒之下把人直接拉出来押上断头台。
“把他给我拉出来。”
“是……”
傅太医抹了把冷汗,艰难进屋。
没多久,绿礼在梦中见过的白胡子老头高高兴兴地走出来,丝毫不见之前的暴躁不爽,而他身后的傅太医则浑身散发着黑暗低气压,一副生不如死模样。
“草民拜见公主!”
“我问你,陛下体内是否被人下了共生蛊?”
“哎呦,小殿下,您怎么知道了?”傅太医瞬间炸起,可恶,哪个家伙泄了密?!
陛下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严防死守,万不能让旁人,尤其是让公主殿下知道!
这下可好!最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他的话无疑是不打自招,李神医忍不住白他一眼,摸了摸胡子,他倒也坦然:“的确,共生蛊在陛下体内已埋伏十几年。”
十几年……绿礼咬唇,十几年前皇兄不过是孩童,究竟是谁如此心狠?
第十章 公主去上学
“此蛊,你可能解?”
李神医噎住,他声音突然弱下去:“……不能。”
在触到绿礼“那你也配叫神医”的嫌弃眼神后,他又禁不住为自己辩解,“共生蛊制蛊手法多样,因人而异的玩意儿,恐怕也只有下蛊之人才知道解法。”
言下之意,老夫有实力,老夫有苦衷,老夫不是绣花枕头!
绿礼攥紧衣角,不幸中的万幸是这蛊并非无解,可十几年了……毫无头绪,她要上哪找下蛊之人?
“殿下莫忧,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此番厄境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傅太医叹气,他也算看着几位殿下长大,世事无常,谁能想到竟会发生这事?
“此事父皇母后可知晓?”十几年前便在阿兄体内下蛊,恐怕不是阿兄招惹了那人,而是被上一辈人恩怨所牵连。
“这……陛下只让老臣瞒着殿下您,太上皇是否知晓臣也不清楚。”
绿礼点头,天无绝人之路,她相信既然梦境神奇地给了她提示,那么一定有破解之法!
“小丫头。”李神医又恢复了中气,“老夫虽解不开此蛊,但老夫手中正好有几只千丝虫,你可知千丝虫?那可……”
“行了。”绿礼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她是不懂,可惜,他在梦中已经告诉过她了,“你好好养它,下蛊之人由我去寻。”
“……”李神医隐约觉得自己刚找回的面子又碎了。
出了紫骞殿,绿礼直奔御书房。
“绿礼?”没得到门前侍卫通报,姜尉风显然被她的突然到来打得措手不及,“你、你怎么来了?”
绿礼眼神落在他案几,一眼便瞧见上面染血的锦帕,旁边几碗颜色诡异的汤药已经彻底凉透,不好好服药,她在心里又记上一笔账。
“来得正好,皇兄正要带几样小礼物送你玩呢,走,我带你去拿。”他起身,动作略微僵硬,宽大的衣袖试图遮挡。
“别瞒我,我都看见了。”
“绿礼……”姜尉风语塞。
绿礼抬头,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关注过哥哥了,高大的青年褪去昔日青涩,眉眼更加深邃,笑时温柔得如同春风拂过,不笑时又自带天子之气,不怒自威。
可再细看,俊逸的面容被病痛缓缓摧毁,眼底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一层淡淡青黑色,疲倦难掩。
若不是梦,她恐怕永远注意不到。
绿礼鼻子酸酸的,“皇兄,我不准你有事。”
她突然想起那次被罚跪祠堂,有谏臣喋喋不休地细数她犯下的荒唐事,而她恼羞成怒回怼,争吵之中被他下了死命令:祠堂思过,不得违令。
那时她只顾着心中埋怨,却忽略了皇兄明显不对劲的脸色,如今想想恐怕正赶上他体内蛊虫发作,迫不得已要立刻给底下谏臣一个交代。
何况,到底是疼她的,说是彻夜思过,实则连三个时辰都不到。
“别怕,皇兄在呢,皇兄不会有事的,我若出了事,谁来保护你呢?”姜尉风摸摸她脑袋,明明出事的是他自己,却反而在安慰她。
绿礼狠狠点头,又道:“父皇母后这些年游山玩水也该玩够了,皇兄你快传信叫他们回来。”
她有预感,此事定与他们的糊涂账脱不了干系,“不许反对,你瞒我这么久,我还未与你算账呢!”
“好好好,都听你的。”
“还有!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可以再任性地不肯喝药!良药苦口利于病!”
蛊虫发作时的确难熬,每发作一次,姜尉风就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似的。
“噗嗤。”可即使身体上疼痛难忍,后背冷汗涔涔,他仍笑出声。
绿礼看着他:“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不,皇兄只是高兴,你长大了。”
曾经胡作非为、三天两头便把皇宫弄得鸡飞狗跳的妹妹长大了,板着脸讲起道理来一套又一套,一副小大人模样。
绿礼:“……”
最终,姜尉风没能拗过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他以后绝不瞒她、好好吃药不放弃任何希望,绿礼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皇帝中蛊到底不是一件小事,两人商议好,能瞒着尽量瞒着,在事情未明朗前,尽量不多生事端。
*
自那以后,绿礼在梦境梦到的事情无一不在日后得到灵验,她越发相信梦境,梦境那一端仿佛就是上一世的自己,而如今的她只需要改写历史,让一切走向她最满意的结果。
对于这一恩赐,绿礼也曾虔诚地沐浴焚香、逼着周已食素,好好地谢过各路菩萨神仙。
“公主,今日入学可还要枝莹送午膳?”
“唔,不了。”
绿礼摇头,自上次被罚,她已经好久没进过学堂,今日站在学堂前,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绿礼,再不进去就要迟到了哦。”
说话的是孟期归,她在学院里说一不二的跟屁虫手下,好看好玩还好用。
“怕什么?”绿礼慢悠悠地找到自己座位坐下,别人怕夫子,她可不怕。
好吧,或许她之前在夫子面前,表现得有那么一丝丝胆怯,不过那也是为人弟子的正常表现。
至于现在……哼,绿礼在梦境中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假正经夫子对她的爱慕小心思,原来夫子暗恋她啊!
说起来,夫子郑瑜可还是曾经新科状元呢,文采不提,身段样貌与探花郎比起也是毫不逊色。
“绿礼。”
“绿礼。”
“绿、礼。”孟期归又在她耳边唠唠叨叨。
他位置在她左手边,中间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过道,两人位置均靠后,是个不容易被察觉到开小差的位置。
“干什么!”绿礼侧头瞪他,郑瑜已经站在前头开始授课,她压低声音,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一直盯着夫子看呀?”明明平时都是喜欢找他聊天。
绿礼拉着椅子,整个人都往右边坐了点,“你烦不烦?别打扰我学习。”
为什么盯着夫子?她能说她喜欢看夫子耳根子通红吗?
当然不能。
孟期归察觉到她动作,心情颇为郁闷:“好吧,那我下课去找你好不好?”
“滚。”
孟期归:“……放学呢?”
“滚。”
孟期归默默移开自己视线,心想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好,不能烦她,虽然已经很久没见非常非常想念,但,还是明天再说吧。
学堂前面。
“九川一闻,却遂无疑……须格去物欲,始能如……”郑瑜声线清润,乍一听,山涧清泉击玉。
明明二十又三的年纪,却依旧如少年人般干净透彻。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绿礼暗自惋惜,她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捏着笔,眼神几乎一眨不眨地跟随着他转悠。
啧,他害羞的时候也有意思。
“好,剩下时间,请大家熟记这篇文章。”郑瑜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如果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说话间,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绿礼周围,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
绿礼则大大方方地扬起笑,她有个小癖好,对方越是羞怯,她越是有兴致,甚至隐隐带着强势攻略性。
坏心思涌上头,“夫子,我有问题!”
“有何问题?”郑瑜走向她。
他身形修长,为了听清她所说不得不微微俯下身,离得近了,能闻见他身上淡淡书墨香气。
“夫子上次让我抄录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绿礼试探性地开口,周已只说是“污言秽语”,可……她现在总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呢。
莫非那混蛋是骗她的?
“不过是郑某随意选取的典文片段,没什么特殊含义,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谎时眼睛喜欢往下瞟?”唔,这是之后的事情了,她也是从梦境中得知。
“你……”郑瑜瞪大眼睛,呆呆的,一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模样,好不容易褪色的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
绿礼笑起来:“说谎了哦。”
说她贪恋美色,她认。
她的喜好并不固定,今天可以喜欢这个,明天就可以喜欢那个,所以若真要说她贪恋美色,似乎也不对。
“殿下……慎言。”那张写满酸诗的信纸果然被发现了是吗?
郑瑜敛眉,挺翘的睫毛在眼中留下一小片阴影,他习惯了每晚将对她的那种肮脏心思写在纸上,上次不小心混了一张。
被她……发现了吗?她一定觉得很恶心很有意思吧。
郑瑜知道,她乌溜溜的眸光中,又开始了新的恶作剧。
“殿下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请不要放在心上,郑某一时疏忽,竟将那些东西混杂在其中。”他顿了顿,“污了殿下的眼睛,实属抱歉。”
“叮——”他刚说完,休息铃声紧接着响起。
绿礼小声嘟哝:“没劲。”
“绿礼,你们在聊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孟期归看着两人在一起的模样,早就忍得难受,铃声一响,立他即凑过来插在中间。
“离我远点,臭死了!”绿礼嫌弃地伸手推他,他身子往后,连带着郑瑜也被迫退后几步。
“不臭啊。”
“滚滚滚,不想看到你,别来打扰我!”上课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现在下课谁还要搭理他们?
绿礼离开座位,亲亲密密地拉着自己小姐妹东璃,两人手挽手,边打趣边走出学堂。
第十一章 公主逛花楼
“绿礼,我都没久没见到你了嘛。”东璃抱着她手臂,摇了摇,一副撒娇的口吻。
“我也好想你。”
东璃是她玩得最好的姐妹,非要说的话,两人大概是别人眼中的“臭味相投”。
“咦,你好像长高了一点诶。”
“真的吗?”
“真的!”东璃伸手在两人身上比划着,“唔,要是能有月见这么高就好了。”
绿礼回想了一下月见身高,“算了吧。”
月见身高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即使与男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诶,晚上要不要来我府上玩?娘前几天还念叨你呢。”
“好啊。”她也喜欢玉王妃,尤其是她耍起鞭子来,虎虎生风。
东璃笑嘻嘻地与她拉勾,“那就这么说定啦!跟我回家!”
“回!”
一放学,孟期归简单收拾完自己东西,回头见绿礼桌上乱七八糟,人却早没影了。
他习惯性地替她收拾干净,心底划过一丝莫名失落,她最近好像都不喜欢“欺负”他了。
王府。
东璃拉着绿礼在自己闺房坐下,献宝般拿出自己最近收藏的稀奇古怪玩意儿,长了双翅膀的草蚂蚱、西洋来的万花镜、做工精巧的木乌鸦……一件一件,全摆在桌上。
“咚咚。”有人敲门。
“进。”东璃手里拿着私密绘本正兴致勃勃跟她介绍,头也不回便道。
月见推门走进,手里端着食盒,“夫人让我给你们送些翡翠浓汤,趁……”
他话一凝。
“知道了!你你你放在那就行!”偏冷的音色在头顶响起,还是绿礼反应快,一把将绘本扣住压在身下。
“月、月见。”东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两颊染上一抹红晕,她结巴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要命!
她最怕的就是她了!
月见眼眸一黯,绘本上男女交缠的暧昧画面虽然只是在她面前一晃而过,但她仍看得清清楚楚。
再抬眼,见两个挨在一起的姑娘脸红扑扑,她轻笑,知道她们尴尬不自在,于是闭口不谈那事,只当自己没看见,“殿下,东璃小姐,记得趁热喝。”
“好。”绿礼眼神不定,忽然见到她头上戴着她之前送的金簪,笑着夸道:“月见,你戴我送给你的金簪,一定是最好看的!”
东璃凑上来,“诶?月见,你什么时候戴这金簪了?之前好像还没见过。”
“可能是东璃郡主之前并未注意过吧。”月见柔声道。
“是嘛。”她是真的没有印象。
“你这种糊涂虫性格,怎么会注意到啦!”绿礼捏捏她脸,看眼窗外暗下去的天色,“正好,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去休息啦。”
“月见你带绿礼去客房,就她之前常住的那间,你知道吧?”
“月见明白。”
*
“之前没发现,现在看看,王府布局真别致啊。”绿礼漫步在府中花廊,皎洁的月色洒下,花团锦簇,她忍不住称赞,“玉王妃眼光很好。”
月见跟在她身后,“哪里比得上皇宫呢。”
如果她回头,或许会看见月见此时眼神比月光更加柔和,落在她身上,温柔缱绻地令人心惊。
“皇宫?可能是看腻了吧,我更喜欢这里呢。”
绿礼突然回头,抓住月见手,“我不想休息了,我们叫上东璃,一起去玩猫吧。”
好久没看到吉吉,也不知道它瘦了没有。
玩……猫?现在?
月见知道她性格跳脱,但也一愣,又看见她摇头,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不行,会打扰她休息吧?算了,我也要去做梦了。”
一颦一笑灵动得牵动人心,若不是她的的确确有影子,几乎要人误会她是误落凡尘的神女。
真是让人无奈啊,月见浅笑。
她反手虚扶着她,高大的身躯紧贴在绿礼旁,绿礼能隐隐约约闻见她身上清浅的香气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
“殿下醉月了,月见扶你回去休息吧。”
醉、醉月……绿礼又回想起几个月前,那天她和东璃大晚上夜饮,中途她眼尖地瞧见荷花池边竟还站着一个男子,清清冷冷天上银月般。
酒壮怂人胆,绿礼当场就被他勾住,借着酒劲对人家上下其手不说,欺负完还格外潇洒地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我醉月了”。
东璃站在她身后看得眼睛都直了,事后取笑了她好几天。
绿礼也觉得窘迫,色气上头,她一时嘴瓢把醉酒说成醉月,还不怪那个男人!大晚上穿这么勾人出来瞎晃,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月见你变了,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怎么和东璃一样打趣她!
她将她送回房间,低声道:“月见……是什么样的人,殿下以后就知道了。”
“奇怪。”绿礼摸摸耳朵,最后关上房门,月见温热的吐气似乎还残存在那上面。
怪怪的,可具体哪里怪她也说不清。
第二天一早,绿礼收到传信,是皇兄派来的人,告知她胡崖以及他的手下全部捕获,至于几人下场,全由她来决定。
“你转告皇兄,就让他们一辈子都做不成那事吧。”
轻飘飘的语气,暗卫却后背一麻,连连点头。
“另外再替我跑个腿,赤烈元跟胡崖斗了这么久,如今胡崖下台,怎么着他也该有点表示。”绿礼指节在桌上扣了扣,“告诉他,十天后云春楼见,他若来迟就别来了。”
“是。”
皇兄中蛊一事不简单,她这几日天天盼着梦境可以给她一点线索,直到昨晚才隐约有了这蛊的苗条。
比共生蛊更毒的蛊不是没有,但共生蛊的最大特点便是折磨人,让下了子蛊的人活得生不如死,若是解不开此蛊,便只能依赖怀有母蛊的人,苟延残喘。
何况,即使有母蛊的血来缓解毒性,也只是缓解,最后仍只能看着自己身体一天天衰败,最后瘫在床上,慢慢地痛苦死去。
毒蝎心肠!当年皇兄不过是几岁孩童,那人竟也下得去手!
绿礼闷闷地喝了口茶,昨晚她梦境中,隐隐约约提到苗疆圣女,她记得李承也提过几句。
共生蛊不知是否与她有关,如果有必要,她真想亲自去探探。
李神医那边对千丝虫的喂养已经提上日程,等找出怀有母蛊之人,或许能从那人身上下手。
她发誓,她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她家人的人!
“殿下。”正想着,月见勤快地敲了敲她门。
绿礼稍稍平复下自己情绪,推开门:“何事?”
“东璃郡主约殿下外出。”
“去哪?”今日正好学堂休息,她就知道东璃闲不住要约她。
“秘密。”
绿礼压下上扬的嘴角,顿时明白东璃话中的“秘密”是什么意思。
她们能成为这么久的朋友,自然有许多共通之处,爱美便是其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喜欢长得漂亮乖巧懂事的人呢?
绿礼并不沉溺美色,但并不代表她不接近美色,偶尔闲时,她也会跟着小姐妹们一起去烟柳之地逛逛。
当然,在那种地方她玩得并不过火,毕竟是风尘男子,她喜欢干净、彻骨的干净。
“姑娘来啦。”刚进去,就有人摇手招呼她们。
别致淡雅的装饰,乍一看恐怕还以为是什么风雅场所,而非烟柳之地。
“今儿个可真巧,新上台好几个妙人呢!”
绿礼扫了眼四周,瞬间兴致缺缺,都是些庸脂俗粉,她倒是对所谓的“妙人儿”有了丝兴趣。
“有何妙处?”东璃显然比她更激动。
“姑娘们呐,见了便知。”
“好好,今晚定是不会错过。”
绿礼两人不仅出手阔绰,相貌脾性也好,最难得的是她们不爱玩特殊花样,在整个花晴楼都是极受欢迎,甚至有人宁愿倒贴钱也要陪着她们玩上几局。
东璃在二楼喝花酒,绿礼觉得腻了便独自一人下楼,她喜欢花晴楼的整体格调,好色而不淫,不至于低俗得令人作呕。
突然,别院外传来尖利叫声:“啊!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啊!”
打破了宁静。
绿礼看见管事嬷嬷匆匆忙忙跑过去,她剥开人群,看了眼地上惨状,脸色瞬间发白:“怎、怎么回事?这是谁做的!”
“我、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在喊杀人的男童此时缩在一边,眼中有着明显的恐惧。
“嘶,好恐怖。”
“天呐,死得好惨。”
“快报官!说不定凶手还藏在我们中间!”
人群顿时喧哗开,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你一句我一句,指指点点。
绿礼好奇地走近几步,只看见槐树下躺着一具男尸,青灰色衣衫,偏瘦,他大概是被活活掐死的,面部呈现出青紫色,眼球突出。
什么仇什么怨啊?绿礼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死得痛苦不说,脸上还被人拿刀恶意划了几道血口子,伤口外翻。
最惨的是下身,一团粘稠的血,那处估计都划烂了。
这得是多大怨恨呐!夺妻之仇尚不过如此。
可惜,若那青年没死,从他依稀可辨的五官仍能看出他模样不错,应该是她会喜欢的样子。
可惜。
第十二章 公主在线逃
“你都看到了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管事嬷嬷看向被吓得不轻的男童。
死的是她们楼精心养了好几年的公子,好不容易培养完今晚就要登台,结果遇上这事!
死的岂止是人,那可是她白花花的银两啊!
“嬷嬷,我、我给谭公子打水,一进来就看见公子已经……”
“当时可有见到那凶手?”
“院内一个人也没有。”
“那,你可发现什么异象?”
“并无。”
男童哆嗦着站起来,又惊又怕:“不是我、真不是我做的,嬷嬷你要相信我!”
“行了,此事我自会交给官府处理,若是你,我绝饶不了你,若不是你,自然也不会冤枉你。”
管事嬷嬷抬手,又笑着打发人群:“哟,今儿个惊扰了各位贵客,这样,大家今日开销楼里一概免了!烦请各位贵客过几日再来,免得沾了晦气。”
所幸都不是什么好事的人,出了这事谁也不愿意多待。
绿礼逆着人流上二楼,把正饮着果酒听着小曲儿的东璃拉走,这丫头玩得正上头,连外面发生了何事都未察觉,待她讲完才一脸后怕。
“咦,扫兴。”她眨眨眼,暗想没准儿是哪个嫉妒成性的弃夫下手呢。
自己没本事留住娇妻,还把罪名怪在别的男人身上,手段如此下作,啧啧。
绿礼安慰她:“好啦,若还留恋刚才那位公子,大不了花钱把人买下,以后天天留你府上唱曲。”
“什么嘛,我家又不开戏班子!”东璃噗嗤一笑,郁闷心情一扫而尽。
花晴楼没开在闹市,而是巷尾口,平日外街颇为幽静,今日才稍稍喧闹了些。
东璃去小摊上聚精会神地看老头画糖人,绿礼对那些不感兴趣便靠在墙边等她,她们雇了辆马车,马上要到了。
“嘿!美人儿!”头顶传来声音。
绿礼抬头,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英气少女趴在墙头,探出脑袋,她笑嘻嘻道:“美人儿,等会我跳下来,接我一下呗!”
“你谁啊?你在上面做什么?”
好好的门不走,偏要翻墙,绿礼看了看围墙,这好像还是在花晴楼里面吧?
不怪她多想。
少女似乎看出她心中想法,“美人儿别怕,我可没杀人,何况你长这么美,我疼你护你还来不及呢!”
“……谢谢。”她虚心接受。
“喂!给我下来!”
“不许跑!”
“对,就是她!”
墙那一头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叫声,虽听不清晰,但猜出这些不难。
美人儿。”少女回头看看追她的人,咬牙:“得罪了。”
说罢,一跃而下。
绿礼只感到一头蛮牛小炮仗般朝自己撞过来,要不是她后背抵着墙,两人恐怕要双双脸着地。
“你!”
她将黏在她身上的陌生少女扯下,正要开口。
“快!她们就在那!”
“抓住她们!”
“还有同伙!”
门口突然涌出三、四个男子,手里均拿着木棍,一脸凶神恶煞。
绿礼:?
哪来的同伙!
“别怕,我不会丢下你!”少女朝后面做做鬼脸,又拉起她手,两人在巷子里狂奔。
“哎!”东璃懵了,她愣愣地站着,手里还拿着半只糖兔子。
“等等我啊!”犹豫几下,她拔腿追上。
墙头上的少女看样子对这一带地形很熟,她左拐右转,追在后面的一帮人声音越来越小,连东璃都差点跟丢。
“呼……没事了,放、放心吧。”
绿礼没形象地坐在地上直喘气,她说不上话,只拿眼睛瞪着她。
东璃这才回过神:“你……你谁啊?”
“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是柏竹呀。”
东璃:“……”怕是傻的。
她捅捅绿礼胳膊,小声问:“她是谁?你们怎么回事?”
绿礼无辜地看她一眼,转头:“你叫柏竹?”
“嗯!”
“那些人为什么追你?”
“他们误会我偷东西了吧。”
“误会?那你到底做了什么?”
柏竹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我只是想调查真相而已。”
绿礼和东璃对视一眼:“真相?”
“我将来可是要做捕快的女人!听说花晴楼死了人,我只是想混进去调查真相、找出凶手而已!”
这番解释,落在她身上,绿礼竟也觉得合理。不过,“那你偷偷摸摸做甚?别人定是要误会你的。”
柏竹叹气:“衙里又不收女捕快,我这不只能偷偷摸摸吗?”
“胡说!律法里明明写着招纳官府人员时不限男女!我看你是实力不够才落选的吧。”
这事东璃记得清楚,这条规定还是她娘亲玉王妃提议的呢!
“嘁,真是不懂民间疾苦,律法写了,就一定会实现吗?”柏竹翻了个白眼,随后眼神微黯,“糊弄人的东西。”
绿礼听完皱眉,“你是说,县衙里实际上不收女捕快?”
“对啊,可以去考核,但他们不会要你的。”
“好,我知道了。”
柏竹奇怪地扫了她一眼,手里捏着半根杂草,过了几秒才笑道:“嘁,你这语气,我还以为是什么高官来巡逻了呢!”
绿礼笑而不语,碰上她也算缘分和运气,“那你调查出什么了嘛?”
“……没有。”她脸色微微涨红,“太匆忙了,我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只偷偷瞄了一眼就被人赶走!”
她顿了顿,“不过,凶手一定是个满怀嫉妒和仇恨的男人!力气还不小,活活把人掐死的!”
绿礼点头,她也觉得差不多就是这样。转头看看周围,是一户略显破败的小院子,“这是哪里?”
“我家。”
“你一个人住?”
“嗯。”
绿礼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东璃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打断。
两人视线射过来,东璃摸摸肚子,又尴尬又好笑地瘪嘴:“别看,人家就是饿了嘛。”
柏竹估摸了下自己钱袋子,虽然不多,但请人吃点饭应该是够的,“这样,相遇即是缘,今天也算是我连累了你们,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吧。”
东璃要推辞,绿礼却制止她,抢先答应:“好。”
几人去的是一家农家小饭馆,饭菜谈不上有多精致可口,却也能勉强入口,味重下饭,东璃吃得呼啦呼啦直吸气。
“如果我带你去县衙,准许你参与调查,你有信心查出凶手吗?”
“反正不会像现在一样一无所获啦。”柏竹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她眼光毒辣,看两小丫头衣着打扮,应该是什么富贵子弟,不过再怎么富,有些事也是无能为力。
绿礼又问:“吃饱了?”
“饱了。”
“吃饱了就跟我去一趟官府。”
“刺拉——”椅子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柏竹警惕地看向她,一副随时想开溜的样子,“我说了,我没有偷东西。”
所以不能抓她去见官!
“我相信你。”绿礼知道她想歪了,“所以,我也只是想帮你一把,至于能不能当上女捕快,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对于底下的人阳奉阴违不录用女性,绿礼既然看见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柏竹讶然。
她怎么觉得这两小丫头可能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呢。
她这是踩了什么狗屎运!
不过她很快便知道真相。
“参、参见公主殿下。”平日里在老百姓面前趾高气昂,恨不得将尾巴翘上天的官员头一回这么毕恭毕敬。
公、公主?!
柏竹傻眼:“你们……”
绿礼抬手,淡淡地回了一句“免礼”。
虚胖的男人擦擦脸上汗水,又召侍女端上茶水和点心,“殿下,请慢用。”
“不用讲这些虚礼,李有德是吗?”
“是是,正是在下。”
她语气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差,倒是给人一种无形的未知恐惧,“花晴楼死的那人,你们可查出些什么?”
李有德脑子转得飞快,不禁暗中猜测她这番话目的何在,想来想去没想出,最后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仍在调查中。”
“那好,既然还未调查出结果,我就给你推荐个人。”
“怎么是你!”仔细一看柏竹,他没忍住惊讶出声。
“你认识她?”
“回殿下,曾有过几面之缘。”他有印象,之前次次来参加捕快考核、死缠烂打的,早知道她能跟公主搭上关系,说什么他也不会不要她。
绿礼叫她,“柏竹。”
“嗯,啊?”柏竹仍没回过神,表情有些茫然,“什么?”
“本公主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若你能调查出真相,你便是这衙内第一女捕快!”
“嘁,傻了?”东璃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勾起笑,“就当感谢你的一顿饭了。”
“好!”柏竹重重点头,如果是这样,她愿意天天请这两个小丫头……不,请殿下吃饭!
“殿下,这……”李有德心里直打鼓,刚要冒出口的反对在绿礼冰冷的凝视下又消散。
公主一诺重千金,柏竹恨不得立刻破案,她跟着其他捕快去了停尸房,仔细检查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屋里顿时只剩下李有德一人。
“我且问你,招纳官员的第一标准是什么?”
“……能者居之。”
绿礼似笑非笑,“我以为你忘了呢。”
第十三章 公主会强吻
绿礼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天气并不热,一滴冷汗却从李有德额头滑落,他抬手擦去的同时惶恐低头。
天知道他做了什么孽,居然碰到这位煞神。
“我原以为我姜国民风开放,出过女帝,有过女相,震退三军的女将军亦是数不胜数。今日一见,却是连女捕快都做不得了?”
“这……臣知错!知错了,巾帼不让须眉,臣以后定不会再有偏见。”
“不。”绿礼摇头,“既是赌约,柏竹若破不了案,我自然不会让她留下来。”
“若是破了呢?”
“那就麻烦你收拾包袱,趁早准备调任吧!”东璃说话毫不客气,今日若换作是她,早就忍不住气把这狗官撤了换新人!
“亏你能沉住气!万一柏竹不行怎么办?”
“不会,我相信她。”
何况,她虽帮不了皇兄多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
“唔,那我们去看柏竹破案吧?”东璃胆子大,被这么一讲,还真有点想瞧瞧尸体长什么模样。
“可以。”
验尸房在牢狱前面一点,穿过幽暗阴森的走廊便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空气里夹杂着一股子腥臭血气。
仵作正拿着工具验尸,柏竹看了看,嘴里忍不住自言自语:“奇怪,身上为何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此人死于窒息,再怎么孱弱无力的男子,被人掐住脖子时也该留下些挣扎痕迹。
但这人身上干干净净,除了被凶手恶意划开的伤口,竟再无任何外伤。
难不成他没有反抗?
柏竹忍不住又问:“他死前可有被下过药?”
“并无。”
那可真是奇怪了。
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柏竹背对门口,她单手撑着脑袋,觉得自己应该再去现场一探究竟,有时候,真相往往就藏着现场里。
“如何?”
“啊。”她回头,语气别别扭扭,“草民柏竹,参见公主殿下。”
谁能料到,她一介布衣竟当街捡了公主回家?四舍五入,她可是冲撞了公主的人!
幸亏公主不计较,否则九条命都不够她用!
“不必紧张,我只是顺道带东璃过来看看。”
再眨眼,东璃已经兴致勃勃地凑到尸体跟前,她一边嫌弃,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尸身整体成青白色,伤口黑红,隐隐散着腐臭味。
“真惨。”她越发坚定自己心中猜想,这肯定是哪位妒夫下的毒手。
算算时间,绿礼已经整整离宫十二个时辰,虽派人给皇兄传了信,但她知道只要皇兄没见到她人完好无损地回去,肯定就止不住担心。
“柏竹,若有需求,九日之后云春楼来寻我。”
“好,呃不……谢殿下。”
“找我也可以嘛,有人敢欺负你就报我名讳,东璃郡主给你撑腰!”
莫名地,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但柏竹心头一暖,自她家人离世,她便开始一个人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是头一次有人替她“撑腰”,还是两个贵人。
*
绿礼与东璃在宫门分别,进宫后她没走几步,就见周已早已站在树下等她。
“表哥。”她唤了他一声。
周已听见她声音,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带着丝笑意,疾步向她走去。
“回来了。”
绿礼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似乎从很早很早起,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她习惯被等,而周已习惯等她,见怪不怪的事情。
谈不上什么感动不感动,大概只是一瞬间有些触动。
“等多久了?”
“没多久。”
“哦,回去吧。”她倒也逐渐习惯他木讷寡言的样子。
她走在前,周已跟在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唯一的接触只有微风将她衣衫上轻纱吹起时,抚过他手背。
上一世,他也曾忍不住反手抓住它,希望她能留下,可惜直到最后她连那件衣服都不想要了,宁肯扔掉也不再穿。
她不喜欢他,所以连带着他碰过的东西也不喜欢。
可是,为什么……还不喜欢他?
已经不奢求她的爱,但她喜欢那么多人,为什么就喜欢他不行?
周已勉强压下失落带来的疲惫,安慰自己一切还来得及。
对,来得及。
下一秒,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身影扑进他怀里,她双臂紧紧搂住他腰,脸颊半贴在他身体,而他鼻间尽是她身上淡淡胭脂香,两人仿佛一对密不可分的鸳鸯。
周已瞬间愣住,垂下去的双手几不可闻地轻颤,她……
“嘘,夫子在看,演下去。”
她一句话打破他所有幻想。
绿礼转身将自己埋进周已怀里,她也没想到会在这看见郑瑜,要不是每次他一看见她便害怕般移开视线,眼睫轻颤,她不看他时视线又黏回来,她几乎要以为梦境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郑瑜这态度,是爱慕一个人的态度?
或许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现在就想看见郑瑜红着眼睛、失去理智的疯狂模样,那一定很有意思。
不过她还是失望了,郑瑜仿佛压根没看到般,或者看到了却不在乎,别说表情,就连眼神都分毫未变。
是她刺激得还不够?她没有这种癖好,也只在风俗话本里才见过这些。
绿礼咬牙亲上周已,从他额头一路下滑到唇角,最后还嫌不够似的,又在他下巴处重重咬了一口。
一个毫无缱绻暧昧气息的吻。
周已既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推开她,僵立在那任由她胡作非为。
郑瑜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深邃不可琢磨,而他回以讽刺一笑。
既然要装,有本事他就一直装下去。
“你什么反应?”绿礼抬头,不太高兴地掐了把他腰,丝毫没有手软。
不像别人一样含羞闭眼、欲拒还迎就算了,她知道他没那天赋,但是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呢?
周已指尖攥紧,反问她:“那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像其他人一样对你摇尾乞怜?”
不,摇尾乞怜只能得到她一时宠爱,已经驯化的宠物没有征服感,只有被她抛弃的下场。
接近他,只是为了让别的男人吃醋。
他该有什么反应?若无其事陪她演下去?
“无所谓!你不乐意可以滚!”
绿礼推开他,也懒得管郑瑜什么反应,反正不管他什么反应她都不会高兴了!
有周已在她就不会开心!
她气闷地向前走,目不斜视,就连郑瑜叫她也不停。
周已沉着脸跟在她身后,在与郑瑜侧身而过之际,突然听见他开口:“她很在乎你。”
在乎?
周已想笑,他曾经也这么认为过,并且坚信不疑。
“她是个演技拙劣的孩子。”
天真的坏,满腹诡计,却又偏偏藏不住自己笑容下的恶意,使人一望便知,但无可奈何。
欺软怕硬说得是她,她很懂如何欺负爱慕她的人,她是个天生的混蛋,没人可以利用爱慕将她拉下神坛。
所以也注定有些人只配仰望。
就像她吻他,他却感受不到她一丝爱意。
就像她想看郑瑜吃醋发狂、为她着迷,但这些统统与爱无关,她单纯想玩一出恶作剧,而已。
她演技拙劣,演不出爱意。
郑瑜不置可否地笑,是那种虚伪、丑陋、不怀好意的笑容:“最起码,我和你之间她会选择你。”
“是啊,有我在,她永远不会选你。”周已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皮笑肉不笑。
好歹比他多活了一辈子,即使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也知道什么答案最能让他心梗。
郑瑜果然被他噎住,不再说话。
他进宫目的只有她一个,本来早早算好她的必经之路,预备蹲守,结果周已竟在宫门口守着!
……甘拜下风。
这边绿礼气冲冲地回宫,周已抿唇要跟上,却被人拦在门外。
“绿礼。”他执拗地站在门口不肯走。
说不后悔是假的,他还是太冲动了,明明可以忍下的。
再忍忍,他快是她的了,只有他。
黑衣青年宛如枯松般孤直,他身形瘦削,微黯的黑眸一片晦涩,任凭心底再怎么翻涌滚烫,面上始终古井无波。
绿礼现在最不想听到他声音:“滚。”
“绿礼。”青年依旧低低一句。
烦死了。
绿礼打开门,明明眼前青年快高过她一个脑袋,她却依旧用着居高临下的眼神:“想我原谅你是吗?”
若说他错,倒也不至于。
可她就是想生气,烦心事很多,她想找个地方泄火,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气坏了吧。
“嗯。”周已敛眉,他大致明白她想玩什么新游戏了。
果然,“那你跪下认错吧,到我满意为止。”
她偶尔也会进行体罚。
“好。”
他答应得太快,绿礼反而多看了他几眼,她重新关门,因他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心情好上不少。
半夜时,老天不负众望地下起雨,细细密密的雨滴砸下,泛着寒气。
周已跪在院外,蜿蜒而下的雨水汇聚,他不禁闭起双眼,衣衫尽湿,他身躯微微颤抖,又冷又兴奋。
明天一早,见他这般模样,她会不会心疼他?
明天的事要明天才知道,但绿礼今夜没有睡安稳,她断断续续地梦到了花晴楼死去的那人。
他叫花鸿,在梦中与她关系极好,此前她从未把花晴楼的公子带回家,唯独他是个意外。
其他人似乎都不太欢迎他,他模样好,又在花晴楼待过,伺候人的本事那是一套又一套,他得了绿礼欢心,可不就招人恨吗?
第十四章 公主去打猎
他招别人恨,偏偏在绿礼这得宠,她最疼他的那段时间,花鸿恃宠而骄得罪了不少人。
大院里向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等他失势,之前他得罪过的人自然也没让他好过。
花鸿后来怎么样了,绿礼并未得知,她只看见梦境中的自己又迷恋上别家公子,待她强取豪夺回家,她追他逃,他插翅难飞。
堪比风俗话本中最狗血的剧情。
这梦境何意呢?
这一次,她可还未来得及结识花鸿。
又是谁杀了他?绿礼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会牵扯出别的烦心事。
“殿下,您最近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枝莹梳发的动作顿住,妆镜前的公主明眸皓齿,容貌出落得越发艳丽,一颦一笑都似乎牵动着人心。
唯一碍眼的便是她蹙起的眉心,那上面笼着层淡淡的哀愁。
“是吗?”绿礼自己都没发现。
枝莹虽不明白她在忧虑什么,但绿礼不开心,她自己也跟着心情不好,暗想若是能替公主分忧,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对了,周公子从昨日跪到现在。”
“咦,还跪着呢。”
绿礼起身,随后才想起昨日她说过的话,嘶……她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事!
不行,他再跪下去,又该有人诽谤她欺负他了!
打开门,“好了,我原谅你,你赶紧起来吧。”
大白天就这么跪在她门口,他不嫌丢人她还嫌呢。
雨在清晨时分才停,泥土落叶仍泛着潮湿气。
而周已身上湿透,发白的面色让他多了丝脆弱感。
“绿礼。”声音也哑。
“干嘛?”她一般不会让脾气过夜,有火当场就发泄完,因此态度还算不恶劣。
“头晕,动不了。”
本就偏瘦的青年一夜未见仿佛更瘦了,病气柔和了他的五官,耷拉着眼皮,一时间竟有些被欺负狠了的可爱。
忍不住想再欺负他一点,恶劣地、毫不留情地。
听他哭着求饶。
绿礼被自己奇怪的兴奋吓到,眼神有些躲闪,她什么时候喜欢这些了……
最后枝莹的话惊醒她,“应该是得了风寒。”淋了一夜雨,不是没可能。
“弱不禁风!”绿礼回过神,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的确很烫,有火炉在烧似的,呼吸都是炙热。
“叫御医过来看看。”
绿礼将他拽到偏院坐下,又吩咐枝莹离他远些,“太医可说过啊,这病不能离得太近,万一感染上了呢。”
她握拳,又可爱又凶地威胁:“我叫了太医,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本公主要是被你连累得病,你就……就死定了!”
周已:“……”
“枝莹也不行!”
“……”
周已没想过自己身体竟弱成这副模样,若非他意志力还算顽强,恐怕早撑不住晕过去,装病成了真病。
“哎呦,怎么被折腾成这副模样?”御医气喘吁吁,来得很快。
毕竟是公主派的人,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怠慢啊!
“不听话淋了点雨。”
反正大体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绿礼省去不重要的细节。
见是周已身体抱恙,而公主平平安安面色白里透红,御医放下心,不是小公主生病就好。
能当上御医,到底资历和医术摆在那,他看了周已几眼便知症状,刷刷几笔写下药方。
“近来天气变化大,易得风寒,不过不是什么要紧事,臣抓几副药,保管见效!”
“等等。”绿礼突然想到一件事。
“殿下?”
“下点那个。”她把人拉到一边,露出个乖巧的笑。
眉眼间的娇俏灵动瞬间让御医只恨家中无女,只有个讨债的儿。
他也算宫里老人,明白她所说的“那个”是“哪个”。
良药苦口利于病,公主儿时生过一场病,那时哭着闹着不肯喝药,周已哄她便用了这句话。
她上了心,始终记着那药的苦。
她苦怕了,隔三差五便要在周已茶水、饭菜里抹黄连粉,防不胜防。
哪怕隔了多年,她对这事依旧热衷。
“臣懂。”
不仅他懂,周已也懂。
不过,能把某些执念放在他身上,换种角度看也是好事。
就像他的执念始终是她。
绿礼独自去了书院,本来周已也执着地要一起跟去,还是她强行把人留下。
一是觉得见了夫子尴尬,二是毕竟他还生着病,把病气带给东璃就不好了,他俩位置挨得近。
“绿礼,你来了。”最先看见她,开口叫她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孟期归。
“嗯。”
东璃来得比她还要迟,神情憔悴,眼睛一圈乌黑,偏偏显得格外亢奋。
一见着她,神神秘秘塞给她个包裹,“绿礼,我给你看本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你一看便知,快看快看!”她脸上带着笑,说完掩嘴打哈欠,“呼,我一宿没睡,看了好几遍呢。”
“是什么?”孟期归好奇地凑过来,却被东璃一手推走,“走开,女孩子的事,你少关心。”
“听到没?”绿礼赞同地点头,他有时候实在是太黏人了,什么都想凑近,尤其是和她有关的事。
孟期归委屈巴巴地趴回自己座位,他不敢不听她的话,怕她生气。
大概郑瑜昨日的反应不合她意,再加上东璃送来话本,绿礼一连几节课都未抬头过,反而专心致志地看起了闲书。
自然也忽略了郑瑜复杂黯淡下去的目光。
不得不说,东璃眼光好,挑的这本情爱话本媚而不俗,好色而不淫,内容劲爆却又不失感情纯真。
简而言之,令人看得欲罢不能。
“好看吧?”下课,东璃笑嘻嘻地拿手肘捅她。
“好看。”看完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眼角余光瞥见郑瑜仍站着未离开,一副默默等人的模样,她不由冷哼,之前在宫里不是挺高不可攀吗?
现在等给谁看呢?
她喜欢男子清冷的气质不假,但更喜欢识趣一点的男子,尤其厌恶假清高。
思及此,绿礼冷淡地略过他。
郑瑜抿直唇角,捏着书皮的手指忍不住收紧,既无奈又失落。
欲擒故纵这招对她不好使,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一直远离她。
但直觉告诉他,不可图一时贪欢,得到的瞬间便是永远失去。
东璃没看出两人异样,拉着她手兴致勃勃地问:“哎,绿礼,过几日的骊山狩猎你想不想去?”
开春,万物复苏,三年一次的骊山狩猎可谓是不少人期待,若表现优异,加官晋爵不是没可能。
“骊山狩猎?”绿礼神色微动,之前她一直想去来着,可惜皇兄拿她年纪小的理由搪塞过去,今天他应该无话可说吧。
何况,皇兄体内那蛊仍未解决,万一发生什么事故,她得跟着才安心。
“你去不去嘛?我听说里面可好玩了!”
“去!”
“那红月姐呢?天天闷在院里都快闷出病了。”
算算时间,她都好久没见到她了。
“也去。”
绿礼无奈地想,皇姐肯定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去骊山。
书院平平无奇地度过一天,绿礼回到翠鸣宫,只觉得身心疲惫,不过还未进门,她便闻到饭菜香气,异常勾人肚里馋虫。
周已做饭了?
她开门,一桌子的美食佳肴,色香味俱全不说,还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好,周已无疑了。
枝莹递过干净棉帕让她擦完手,又笑盈盈地取笑道:“周公子这厨艺啊,全被公主您磨练出来了。”
全是按着自家公主口味来,几乎是量身打造,也难怪公主放着御膳房那么多大厨不要,偏偏喜欢吃他做的呢。
她不由得想,据说要抓住女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她的胃,也不知道周公子能否成功。
她作为一个旁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公主这般好,可真没几个配得上她的男子,即使痴情如周已,她亦觉得是在玷污。
这边,绿礼坐下尝了口菜,果然,味道一如既往合她心意啊,她又转头看了眼四周,“周已呢?”
“这……周公子说怕他病气沾上公主,就不与公主相见了,希望公主满意他的手艺。”
“有长进,识相。”她倒也不是真怕什么病气,主要觉得周已这饭菜加上他态度,令她心情好。
男人嘛,还是要识趣才好。
*
等周已病气去得差不多时,骊山狩猎的日子也到了,这还是绿礼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马匹、弓箭、猎物,每一样都让她倍感新鲜。
姜红月看着她一会儿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一会儿探出脑袋跟窗外士兵搭讪,直把人家闹得面红耳赤,差点没握住缰绳摔下马。
她不禁捏捏她脸,“好啦,头不要再探出去,马上就要到骊山了,文静些。”
“知道了,知道了,我只是觉得好奇嘛。”
骊山距京城有些距离,山脉绵延不绝,翠木葱茏,此次狩猎也不过是圈了外围,但即使这样,围猎场也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不可贪玩,不可跑远,一切以安全为重,懂了吗?”姜尉风再三强调。
“皇兄好啰嗦,你已经跟我说了七遍!”绿礼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顿了顿,她压低声音又道:“不过皇兄也是,不准逞强,一定时刻注意自己身体!”
说完,她迅速扫了眼姜尉风,见他面色还算正常,这才松口气。
第十五章 公主与太监
“你们兄妹俩,还真是为对方操碎了心,皇伯父都没这么尽责过。”
东璃瘪嘴,太上皇自打退位后,不是带着宝贝娘子去游山,就是带着宝贝娘子去玩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趟京城看望孩子。
年岁较小的绿礼几乎是姜尉风一手养大,他这个做哥哥的,比亲爹还像亲爹。
“东箐姐不也是最疼你了嘛。”
“胡说,明明更疼红月姐。”
“她们是好朋友啦,不一样。”
姜家人丁并不兴旺,这一代人中,同姓氏族只有姜尉风两兄妹以及两人表亲姜观春和红月,剩下沾亲带故的异性族人便是东箐和东璃。
再往后,都是些八百年没来往过的人,不提也罢。
哦,还有周已,虽是外人却莫名其妙被收养到皇家,绿礼有段时间一直在怀疑他其实就是母后私生子。
据说他被收养是因为他父亲于皇家有恩,不过具体什么恩,无人得知,最起码绿礼就不知道。
姜家人少,但彼此关系也亲近,没有外人在场时,相互打打闹闹不是稀罕事,并无严苛的君臣之分。
“绿礼,你准备挑哪匹马驹呀?”
东璃在一排排威风的马匹中挑花了眼,看看这也好,看看那也棒。
抉择半天没有结果,只好回头问。
绿礼倒是早早挑好,“这个,我要这个,把它给我牵过来。”
“殿下,这……”小厮面露难色,“这马名为无痕,乃……乃秦内侍所有,小人也不敢擅自做主。”
秦内侍!
绿礼咬牙,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但每次一提起,她果然还是很生气!
今日若换成别人,她可能还不计较,但若换成他,那这马她就非要不可!
“不过一个阉人!他凭什么跟我抢!”PanPan
秦内侍本名叫秦知慎,在绿礼幼时曾做过她的伴读,她小时候很喜欢这个伴读,觉得他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还事事顺从她!
温顺得跟个小羊羔似的,绿礼之前很依赖他。
不料她所认为的温顺小羊羔,却是别人眼中的修罗魔煞。
秦知慎在姜尉风手底下做事,绿礼也知道光鲜亮丽的背后总会有些龌龊事,就比如,秦知慎是朝廷的一把刀。
冷漠、染血。
温顺的大哥哥形象幻灭后,秦知慎在她面前也彻底撕开伪装,表露出他的狡猾与贪婪。
直到他作为绿礼伴读的身份结束。
“恶毒!刻薄!不是人!自私!混蛋!”绿礼还在搜刮脑子里骂人词汇,压根没注意到对面小厮的脸色越发惨白。
“是吗?”身后传来轻得过分的疑问。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死也不会忘记。
绿礼一噎。
不是吧,怎么这么倒霉!
她破罐子破摔地回头,嚣张的气焰略微小去,“是!我骂的就是你!你难道不是这种人吗?”
嫩白的脸颊微微泛红,灿若粉色桃花。
一是因为情绪激动,二则是因为骂人时被当场发现的尴尬。
“殿下说得对,臣就是这样的人啊,殿下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抬手将少女耳边凌乱的碎发整理干净,触及到她愤恨的目光,秦知慎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笑笑。
“阉狗!滚开!”绿礼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手,她还想继续骂,“连正常男人都不……唔。”
东璃赶紧捂住她嘴,生怕她惹恼了秦内侍被暗中报复。
谁不知道秦内侍可是皇帝跟前大红人?关键他手段阴险毒辣,折磨人的手法可多了!落在他手里,死才是最幸福的下场!
好在秦知慎表情未变,只是淡笑:“殿下喜欢无痕,是它的福分。”
说完又侧头吩咐道:“去,将它牵给殿下。”
小厮连连答应。
“不用!”他这么一让,绿礼反而觉得没意思,冷哼:“才不用!被你碰过的东西,我嫌脏!”
“脏死了。”她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里、眼里说不出的嫌恶,仿佛在看什么恶臭的垃圾。
秦知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脏一阵一阵抽痛,原来即使已经习惯她的恶语相向,还是会如此难过。
他忽地沉下脸,自嘲般地讽刺:“臣很好奇,殿下也会觉得自己脏吗?”
他离她耳边很近,轻轻开口,微弱的气音大概只有她一人能听清。
“滚开!”
绿礼轰然回想起那些不堪往事,缱绻又暧昧,她惊愕地发现自己连细枝末节都能分毫不差地回想起。
但之前她没有把控,当时有多放肆沉迷,现在就有多厌恶。
恶心死了。
关于他的一切都恶心。
秦知慎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笑意,眼底却再无波澜,“殿下,围猎场就这么大,您想让臣怎么滚开?”
“那你怎么、不去死呢?”完完全全、带着切齿恨意的诅咒。
为什么不死在两年前,死在他虚假的表象破碎前?
东璃紧紧握住她手,“绿礼!你冷静一点。”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回神。
为什么不死呢?秦知慎想,他当然要活下去,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活着才有可能。
活着才能碰到她。
绿礼掀起眼皮,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一语未发地离开。
东璃赶紧跟上去,默默陪在她身边,无言地表达出自己的关怀。
“东璃,你知道吗?”绿礼终于开口,“我亲眼看见他把那些人杀了,全杀了,满地的血。”
那是两年前,一场意外天灾。
秦知慎和她被困在地宫,几名侍从随他们一起躲在地下,洞口从外面被死死封住,他们只能等待救援。
孤立无援的几天,食物有限,于是绿礼眼睁睁看着秦知慎为了活命,大开杀戒。
腥臭的血、嘶哑的哀嚎。
甚至还有不要命的想从她下手,最后被他硬生生掰断手脚,一刀穿心。
最后的最后,秦知慎踉跄着向她走来,他半跪在地上,捧着食物温柔地笑:“殿下,饿了吧。”
他的手甚至还在滴血,有他的,更多的却是别人。
“滚开啊!”换来的却是绿礼瞪大的双眼以及惊叫。
她虽自幼性格娇纵了些,但顶多欺负欺负人,手里一条人命也没沾!
何时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殿下?”他还在不解,不解她为何充满恐惧地看着他。
绿礼咬牙抗拒了很久,但到底熬不过饥饿,她还是忍不住动用起秦知慎递过来的食物。
秦知慎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识趣地不在她面前瞎晃悠,而是在她用餐时一个人默默守在门外。
地宫的日子枯燥而压抑,却也还算虚伪的平静。
直到绿礼渐渐发觉食物不对,总共就那么点东西,若是两个人吃,早该吃完了才对!那这几天,秦知慎吃的是什么?
他吃的是什么!
绿礼屏住呼吸,她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第二天,姜尉风终于派人将两人成功解救出来。
绿礼回去便发起高烧,稀里糊涂竟还说起了混话,她纯属被秦知慎吓住!
梦里的他无比凶残,无疑是豺狼虎豹,一口叼住她不肯放!含在嘴里,一副想立刻吞掉又舍不得的变态模样。
自那以后,绿礼对他再无好脸色,尽管理智告诉她,秦知慎也许并没有做错,但她就是接受不了!
残忍嗜血的一幕暴露后,秦知慎似乎也放弃了伪装,他摘下讨她欢心的面具,面具之下的他,冷漠、自私、又无比艳丽。
是的,艳丽。
他虽为宦官,却容貌一绝,长相阴柔却不似其他人一般油头粉面,不阴不阳。
若不是他以姿色引诱,绿礼之后也不会犯下糊涂事,懵懵懂懂与他再次搅和在一起。
绿礼颇为冷漠地想,即使秦知慎从未伤害过她,甚至一直以来都在尽心尽力暗中保护她。
但那又如何?
她就是讨厌他!恶心他!
讨厌他的虚伪!更讨厌他勾引自己,害她没禁住诱惑!
讨厌和他有关的每一个细节!
东璃只想到这么一句安慰人的话,“绿礼,已经过去了。”
其实她也不明白绿礼为何突然这么厌恶秦内侍,凭良心而言,秦内侍虽为人凶悍恶毒了些,但对绿礼却是一等一的好。
好得她都挑不出来刺。
不过……她转念一想,讨厌他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不需要!
绿礼才不会无缘无故厌恶一个人呢,就算有,那也怪他自己活在世上碍眼招人厌。
啧,东璃突然也看秦知慎不顺眼起来了。
*
各路人马到齐时,围猎也正式开始。
脸上涂抹着颜料的士卒们在模仿动物嚎叫,不远处鼓声咚咚咚地响起,而风中旌旗猎猎。
就连一向不甚喜爱武艺的绿礼都禁不住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驾马驰骋。
姜尉风一身戎装,骑在高大骏马上威风凛凛,“我朝子民,英雄辈出!朕先在此立誓,今日狩猎最多者,无论男女,朕皆重重有赏!”
“好!”
“吾皇威武!”
身后众多追随者十分识趣地应和。
马蹄阵阵,大批人马皆向树林深处驶去,惹起一股尘风。
“绿礼,听说骊山多狐狸,我去给你打几只来怎么样?”东璃背着弓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还不如打野鸡呢!”狐狸珍贵在一身皮,皮裘她不缺,野鸡肉才是真正美味。
“唔,也是。”
正说着,孟期归驾马屁颠屁颠地回头来找她,“绿礼绿礼!”
他嘴里叫着她名字,脸上笑容格外亮眼。
“你来做什么?”不卯足劲头去捕猎出风头,跟着她们来瞎混。
“我想看看你,每天都好想看见你。”
这下不止绿礼,东璃也一脸无语,她冷眼看着孟期归一边用着甜甜的语气,一边驾马插入她和绿礼之间。
他面上仍埋怨,“现在除了在学院,见你一面都好难,皇宫也不让进……”
绿礼冷漠:“哦。”不意外,她特意吩咐过门口侍卫拦下他。
没有别的原因,孟期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欺负上瘾了,天天想着法儿黏着她,赶也赶不走。
不胜其烦。
第十六章 公主与狗奴
“绿礼……”孟期归软下嗓音,甜腻腻中又带着委屈,他还想要说些什么,被另一道清冷的声音直接打断,“绿礼。”
是周已,他也来了。
莫名其妙的男人们。
绿礼忍住不耐烦,如果不是知道这次狩猎有无数骑乘高手、射箭能手,凭她技术肯定没有机会夺冠,而且也不需要出这种风头。
那她现在一定骑马冲在最前方,为荣誉而战,而不是调整方向回来!
“你又来做什么!”她真的很好奇。
“我怕你遇到危险,所以想跟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周已垂眸,目光在绿礼看不见的角度与孟期归碰上。
四目相对,火花分溅,双方均恨不得立刻把对方撕碎扔远。
绿礼:“……无聊。”
真是一如既往地符合周已行事作风。
不过到底没把两人赶走,有两个免费的、脑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的免费护卫,她也不亏。
随意驱使,任打任骂。
近处猎物都被前面的人糟蹋得差不多,胡乱马蹄下,也无风景可言,绿礼本就是来见识新奇事,现在只觉得无聊。
她思索片刻,果断要往远处走。
东璃半路被前不久才回京的贺怡拐跑,满心满眼都是她杀伐果断的将军姐姐,她娘亲玉王妃也是将军出身,平定过不少叛乱,至今仍在军营里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此,东璃自幼便对女将军怀有特殊感情,贺怡是她心中第二英雄,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她又怎能错过?
东璃一走只剩下绿礼,孟期归和周已顺势一左一右地夹在她身边,两人时不时互相嘲讽几句。
“嗖!”忽然,一支利箭划破空气,直挺挺地向三人射来。
“小心!”绿礼一声惊叫溢出喉咙。
身旁的周已反应比她更快,他两腿夹着马肚,一个侧身闪过,原本还冲他面部而来的箭头此时只划过右肩。
“谁!还不滚出来!”绿礼握紧箭弓,浑身绷得死死。
她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有人敢放冷箭,他在找死么?
“冲撞了殿下,臣知罪。”秦知慎毫无愧意地从暗处走出,阴鸷的目光始终盯着周已,良久,他勾起笑,“请殿下责罚。”
他和周已向来不对付,绿礼知道,闲时看两人互斗也算一种消遣,她不插手,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在她面前放肆!
“臣?一条阉狗算什么臣?”她最爱把他尊严踩在脚下,羞辱他,“你应该自称……奴,狗奴才。”
皇兄在处理暗地的事时需要他,这也是他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秦知慎!孟期归默默咬牙,恶狠狠地把这三个字在唇齿间重复几遍,他虽然乐于见周已受伤,但这厮竟敢在绿礼面前放肆!
万一错手伤到她怎么办!他担当得起吗!
不过,即使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孟期归也只是阴沉沉地瞪他,他明白绿礼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插话,所以识趣地闭嘴,不愿惹她厌。
而这头,秦知慎扯开嘴角,莫名笑意,似乎只有惹她生气时她才会多看他几眼,即使是在咒骂他。
她眼神黑亮,只专注他一人的模样也令他心动。
“请殿下责罚奴。”果然,她似乎觉得太没有成就感,更加恼怒了。
绿礼低声反问,“你以为我真的不敢罚你吗?”
周已虽躲过那致命一箭,皮肉伤却免不了,右肩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正汩汩冒血。
绿礼迅速瞥了眼,皱眉,“蠢货,还不包扎是要等你的血流干吗?我讨厌空气里的血腥味。”
“对不起。”周已没等到她的关怀,心中略感失望和惋惜,他牙齿咬着布料,左手撕开迅速给自己包扎完。
说是包扎,其实也就缠了几层布,不让伤口再淌血罢了。
绿礼冷哼一声没管他,她举起手中弓箭对准秦知慎,水眸月牙似的眯起,笑容无辜道:“秦知慎,你是知道我射术不够精通的,你猜,我这一箭会射到你哪呢?”
叫他名字时,声音也好听,秦知慎痴痴地想。
大约觉得姿势不太舒服,绿礼翻身下马,手指搭在弓身上。
秦知慎一眨不眨地站在原地,眼底粘稠浓烈的感情让她浑身不舒爽,对他的憎恶也更上一层楼。
既没有求饶,也没有躲开的意思。
“咻!”箭尖穿透血肉,带起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秦知慎闷哼一声,左肩不受控制地痉挛几下。
很好,绿礼满意极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不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她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快就会变化,但讨厌不会,讨厌的情绪只会随着时间越发浓烈。
甚至她都快忘了自己为什么厌恶,只留下厌恶本身。
她对秦知慎便是如此,见不得他好便对了。
周已眼中凝聚着欣喜色彩,他对这一结果自然是乐见其成,甚至惋惜她下手太轻,断不了某些人的狼子野心。
秦知慎咎由自取,殊不知这样引起的目光和注意,只会让绿礼对他更加反感。
真是狼狈啊,宛如困兽。
他一开始就输了。
周已勉强笑笑,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兔死狐悲,轻声道:“绿礼,我们走吧。”
走?绿礼摇头,她还没嘲讽完呢!
“哟。”她伸出食指,漫不经心地勾起秦知慎下巴,顺便恶劣地欣赏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真可怜,我的小狗。”
那箭仍插在他左肩,箭头已经穿出,几乎让人看一眼便头皮发麻。
“殿下说笑了,轻贱奴,不也是在轻贱殿下自己吗?”
“啪!”响亮的一巴掌。
她用了力,秦知慎被打得偏过头,嘴角尝出丝丝血腥,他认输般地不再开口,她依旧控制不好自己脾气,一怒便爱打人。
偏偏还要用自己的手,打完又可怜兮兮地喊疼。
秦知慎想起她之前打完人,可怜又可爱地向他抱怨手疼。
他的公主,这一点还没变呢。
事实证明,绿礼也确实觉得手疼了,打人一时爽,打完手发麻,下次应该在生气前找人带打!
不过,手感似乎还没变?
她的狗,这一点倒是还没变。
“秦知慎,本宫那时眼界小,不知这世间绝色数不胜数,竟把鱼目错认成珍珠。你呢?没有一点做狗的自觉,还妄想爬到主人头上。”
她抿唇,好似在说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你说,这样的狗我能留不能?”
感情似乎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只是随手可以丢弃的垃圾一般,秦知慎喘息几声,心口有些丝丝缕缕的难受。
绞痛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地朝他涌来,逼得他连呼吸都是辛辣。
这样的狗能留吗?她不留,不会留。
可是……为什么要有别的狗呢?只养他一条不好吗?
他又亢奋地笑起来,主人太贪心了,狗这种东西怎么能养多呢?只能有他一条狗才对!
苍白的脸色因为过分激动的神经而染上绯红,他的容貌迷迷糊糊地变得更加艳丽,当真蓝颜祸水。
疯子!绿礼可没心情欣赏,再说她也腻了,只是狐疑地多看他几眼,她都这么说了,他居然还在笑?
果然是疯子!
疯狗。
绿礼临走前恶劣地握住箭身,推进几分,看他面色更加苍白,额头已经覆上一层冷汗这才停手。
“这就是跟我做对的下场,下次,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她放下狠话,转身上马。
孟期归真诚地望着她,“绿礼,你刚才的样子真可爱。”
他也好想她勾他下巴,好想!
绿礼认真地打量他,确认他是真心实意而不是在反讽后,颇为无语,再看看周已,这家伙也一副认同模样,她更加无语。
她好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她刚才的行为跟“可爱”可完全搭不上边。
或许是她太好看了吧,绿礼又想,她做事准没错。
“喂,又冒血了啊!你到底会不会处理啊?”
周已伤口伤得深,缠几层布压根无法止血,很快血迹又染红布料继续往外渗。
绿礼头疼地看着他伤口,“把平时给我处理伤口的劲头拿出来啊!算了,你下来,先去那边洗洗,我帮你重新包扎。”
就看在他受伤,让她有好机会教训秦知慎的份上吧。
“绿礼!你怎么能帮他处理伤口?”孟期归猛地抬头,一副“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的模样。
表情怪委屈。
他都还没这待遇呢,周已他凭什么!
凭他人品差被寻仇吗?活该!
“我怎么就不能了?我不能那你来啊!荒郊野外又没有金疮药。”
孟期归答应得倒是快,“我有金疮药,我来!”
他怕出意外,特意带了些,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就是使用对象不太对。
原本他不想拿出来的,周已?呵呵,他没诅咒他疼死、失血过多死、伤口感染恶化死已经算他有良心了。
“……随便。”她乐得清闲。
周已一脸不情愿地让孟期归帮他上药,孟期归也同样垮着死人脸,一个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表现出痛,一个暗中发力就差没在伤口上撒盐。
绿礼自顾自看戏。
第十七章 公主掉悬崖
绿礼自顾自看戏。
周已受伤,一路上的猎物基本都被孟期归拿下,绿礼懒得动手,偶尔见着几只她感兴趣的,才肯拉弓搭箭。
等回到大本营,上午出去狩猎的人几乎已经全部回来,个个面色凝重。
绿礼心里一咯噔,怎么都这副表情?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阿姐?”
姜红月眼眶微红,正急躁地在帐篷里转来转去,见她立马迎上来,“绿礼,你回来了。”
“皇兄呢?”
“绿礼,你先别着急。”姜红月握住她手,“听侍卫传来消息,他们在东边林子被一群黑衣人偷袭,被迫冲散,之后皇兄就不见了踪迹。”
不见踪迹?偷袭?
绿礼怎么可能不着急,“已经多久了?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消息吗?”
都是针对皇兄,难道和给他下蛊的人是同一批人?
又或者有人在伺机报复,胡崖?
“足足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若是皇兄发生什么不测……绿礼打个冷颤,不敢再细想下去。
“绿礼,切莫冲动行事,你便安心待在营里,皇兄下落不明,你可不能再出事!”
绿礼点头答应:“好。”
心中却在想之前做的梦境,她隐约记得好像有一幕画面,大约是在一处幽暗山洞下,周已背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姜尉风,艰难地顺着岩壁往上爬。
难道是在预示这件事?
她深吸口气,手里捧着热茶仔细回想脑海里的画面,骊山上有山洞并不罕见,若非要说什么特殊……大松树!
对,她记得对面有棵巨大松树!
白天她曾远远瞥见过,她说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感呢!
绿礼激动地握紧茶杯,她一个人去自然不可能,且不说危险,就算她真找到了皇兄,凭她力气也没办法扛起他走。
告诉阿姐让她去派人吗?梦境怎么解释?她她一定会觉得她急疯了。
而且……可能出于某些隐晦心思,绿礼并不想把自己的小秘密暴露出去,即使对方是她最信任的人。
或者找周已?
等绿礼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他帐篷外,里面烛火轻晃,她推门,见他一个人□□着上身,身旁是一盆血水,地上散落着染血的绷带。
周已听见声响,连忙转身,在她视线下有些羞赧,“绿、绿礼?”
咬着下唇,一副娇怯姿态。
他瘦归瘦,该有的肌肉线条却一个不少,并不夸张,属于耐看的清秀。
“遮遮掩掩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她冷嗤,之前趁他洗澡时捉弄他,看得比这还多。
周已苍白的脸上添了几丝红晕,轻声问:“绿礼,有事找我吗?”
她情绪涌上心尖,于是见他哪都不爽利,率先挑刺嘲道,“皇兄失踪这么久,你倒是自个儿悠闲。”
“也对,毕竟只是低贱玩意儿,没有真正的姜氏血脉,怪不得你不担心。”
烛光下,周已背光而立,整个人显得异常沉默。
像条老实又委屈的大狗。
……比秦知慎那条贱狗好多了。
绿礼又不禁有些后悔,她可是来找人帮忙的,一时图嘴快把人惹恼了怎么办?
她轻咳一声,“算了,你笨手笨脚的,绷带给我,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药膏是这个对吧?”她指尖蘸了些,轻轻地涂抹在他伤口处,粉嫩饱满的嘴唇不自觉嘟起,有一下没一下地吹气,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他的疼痛。
绿礼嘴上念叨,“秦知慎简直是个疯子!哼,走着瞧吧,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周已低头看着她,觉得一颗心像是被她扔进了蜜罐里,甜得他想时光就此停止。
虽然她厌恶秦知慎不是一天两天,但……也勉强能称得上为他撑腰吧。
“绿礼。”
“嗯?”
“没事。”
绿礼:“……”有病。
绿礼没怎么给人包扎过,看看自己打着死结的绷带,自我感觉还不错,“怎么样,还疼吗?”
哪有人刚包扎完就不疼的,周已轻笑,眼眸温柔得不可思议,“不疼了。”
“不疼就行。”她起身拍拍手,“你!现在立刻穿上衣服跟我走,我命令你陪我去找皇兄!”
周已皱眉,刚要反驳,立刻收到她的死亡凝视,“不许质疑我,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懂了吗?”
罢了,若是真遇到危险,他拿命护她便是。
她这性子,若是劝她,只会让她一个人偷偷摸摸溜出去。
周已点头,“好。”
营内大多数人手被派去寻姜尉风下落,这也给了她机会,绿礼轻而易举地带着周已躲开巡逻守卫,在暮色中狂奔而去。
骊山很大,要寻这么一处山洞并非易事。
绿礼左转右拐,一会儿辨认方向,一会儿又为了打消周已心中怀疑故作迷糊,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皇兄下落。
“你说,皇兄会不会被那些人捉走了?”她仍旧担心。
周已抿唇,只好笨拙地安慰她,“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绿礼压下心中厌烦的情绪,吉人自有天相?她看是好人没好报才对,皇兄为人光明磊落,处事大公无私。
这样的人,偏偏什么烂事都找上他!凭什么?
“你说得对,说不定皇兄只是在哪昏迷了呢,你随我去洞穴里找找。”
巨松旁是一处倾斜的诺大石崖,杂草丛生,四处遍布着乱石,嶙峋峻峭。
周已见绿礼铁了心要下去,只得伸手拦住她,“路滑危险,你在上面等我,我下去找好不好?你离远些。”
……也行吧,绿礼果断把位置挪给他,这可是他自己要求的,不算她欺人。
却不料动作过大,偏偏脚下山石不稳,竟直挺挺往悬崖下栽去。
完了,绿礼顿时脑子里只冒出这么一个想法,不行,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这是她紧接着的第二个想法。
她伸手拽住周已衣角,死也不肯松开,若不是他假好心,她怎么会摔?
这个奸诈的贱人!
最终两人都咕咚咕咚滚下山崖,周已伸出受伤的那条手臂护住绿礼脑袋,另一只手紧紧将她环在怀里,竭尽全力用身体替她挡去碎石和冲击力。
还好把他拽下来了,绿礼安安静静地缩在他怀中,即使有他护着,也不免觉得有些犯晕。
“咚!”依靠横生的树枝,两人这才停下来。
绿礼还未睁开双眼,已经感觉到脸上一片粘稠湿漉,她抹了把脸,却摸到一手的血。
……呕。
她赶紧推开压在她身上的人,胡乱拿裙角将脸上血渍擦干净,真恶心,她皱眉正想呵斥,见周已倒在地上半死不活一身血的模样,又默默咽下嘴里的话。
算了,她比较善良。
她拿树枝捅捅人,“喂,你还好吧?”
“没事。”周已含糊不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真是皮糙肉厚,这么高摔下来都没事,绿礼忍不住吐槽,又暗中庆幸,到底心里心虚,她忍着嫌弃将他扶起来,“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坐会儿,这地方不稳当。”
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加上一句,“先说好,你要是摔了可别拉我下水啊,我不禁摔的。”
周已:“……好。”
不用她提醒。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山间除了两人的呼吸以及远处不知名动物的嚎叫,一片静谧无声。
周已这副样子,她自己肯定不能抛下他,好吧,他倒也无所谓,主要经过这么一摔,黑灯瞎火她也不敢乱走。
皇兄没找到,还把自己搭进去。
绿礼一时间心情低沉下去,也不知道皇兄现在怎么样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这儿有个山洞,我扶你进去。”
洞口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绿礼只能一手扶着周已,另一只手贴着墙壁,自己胡乱摸索。
“啊!”
突然,脚下碰到什么硬物,绿礼本就精神高度紧绷,惊声尖叫起来。
周已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蹲下去伸手去碰,“别怕,是……人?”
不会这么巧就是皇兄吧?绿礼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人拉到另一边,借着朦胧的月色,她这才看清那人轮廓,“真的是皇兄!”
“是皇兄!皇兄?皇兄?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绿礼。”周已靠在另一侧石壁上,费力地动了动手指,从怀中拿出火折子递给她,“小心,先不要乱碰陛下。”
绿礼吹开火折子,她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四下打量,奇怪,姜尉风身上除了几处擦伤,便没有什么皮外伤了,呼吸更是平稳得像是睡着一般。
怎么醒不过来始终沉睡呢?
这让她更加担忧。
周已拧紧眉头,似乎也在困惑,“算了,等明天再说吧,现在纠结无益。”
“好。”
绿礼微不可闻地点头,她举着火折子去周围捡了些枯枝败叶,期间差点被一只甲壳虫吓得丢开火折子。
还好只是甲壳虫而不是什么蚯蚓蠕虫,否则火折子一定不保。
落叶很干,轻轻一点便燃起来,她又加了几根树枝,火堆烧得噼里啪啦作响,驱散了身边的寒意。
周已的影子被火光映在石壁上,分外狰狞。
第十八章 公主的猜测
他身上骇人的伤口也暴露在火光下,大大小小,有些还未止住血。
绿礼盯着他,真的……不疼吗?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这是绿礼从小就知道的道理,所以她向来只会放大自己的委屈和难过,默默隐忍不是她所为。
周已则不一样,且不说他本就感情寡淡难以外露,他的示弱只会换来更多欺辱,以及嘲讽。
并非所有人都能拥有愿意给糖的人。
他嗓音很轻缓,“睡吧,我守着你。”
绿礼将头枕在膝盖上,摇头,“我睡不着,你自己睡吧。”
她哪有心情睡觉,乱七八糟一堆事,她瞎想都来不及呢。
“好。”其实他哪敢睡,荒郊野岭,万一她半夜跑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诶!等等,你别睡!”绿礼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她摸摸他微凉的皮肤,“周已,你可不能睡。”
周已:?
她委委屈屈:“我怕明早你都硬了。”
像她曾经养过的一条小狗,生了场病,她本以为没什么大碍,谁知第二天一看,身体都硬了!大罗神仙都没撤。
周已:“……我不睡。”
绿礼这才放心,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地上火苗跳动。
她安安静静时真的很乖,白净的模样十分讨喜。
寂静中,她又突然开口:“周已,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嗯。”他无法辩驳。
“哦。”绿礼并不觉得意外,她也不是傻子,好歹算阅男无数,自然看得出来,“但是我不喜欢你哦。”
“嗯。”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早就知道,上辈子就知道了。
“啧,你喜欢我可以,但是不要太喜欢我。”
周已到底和旁人不一样,旁人她只当是一场风花雪月,过了就过了,但他不一样,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怪尴尬。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周已要是太喜欢她,会很麻烦的,而她最讨厌麻烦,比起他现在对她的喜欢程度,她觉得再稍微降一点刚刚好。
于是绿礼单方面地、天真又任性地宣布她的审判。
“你管好自己嘛,不要太喜欢我,很累的。”
幸好她没那么多同情心和愧疚心,不然补偿这个、补偿那个,她不得累死?
周已低低应了声:“嗯。”
原来他的“喜欢”于她而言只是累赘啊。
不知道上辈子她是不是也这么想,如果是的话,她肯定比他想象中更厌恶他吧。
“那我们可说定了。”
“嗯。”
绿礼以为自己整晚都会没有睡意,但实际上她没撑过半个时辰便打起瞌睡,靠在石壁上,后半夜她又嫌冷,迷迷糊糊地寻了个暖和处继续睡。
于是第二天,她是从周已怀里醒来的。
“你醒了。”周已嗓音带着丝沙哑。
外面天已经泛起晨光,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鸟鸣。
绿礼伸个懒腰,爬起来仔细检查姜尉风身体状况,他依旧呼吸稳健,面容平和,却像是陷入沉睡般,无论她怎么唤都醒不过来。
绿礼只好放弃,又走出洞穴朝外探去,他们停在石崖半山腰,坡度不算太陡,但想爬上去也不是件容易事。
她后悔自己出门太急,没有随身带个信号弹,导致现在只能坐以待毙,等宫里侍卫看见崖顶两匹马,发现不对劲后再下来寻他们。
绿礼重新钻回洞穴内,周已脸色有些失血过多后的苍白,他半靠着,见她没有缺胳膊少腿回来,松口气。
“表哥,现在只能等有人发现我们了。”
她暗想,该找个时机让皇兄直接换一批侍卫,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他们踪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要他们有何用!
周已浅笑,安抚她道:“别担心。”
临近中午时分,绿礼又气又饿,在她快要压不下自己脾气想发火时,侍卫队终于顺着石崖摸索下来。
侍卫长揣摩着公主殿下的脸色,第一时间下跪认错:“殿下息怒,臣等救驾来迟。”
不中用的饭桶!绿礼瞪他几眼,“还不把快陛下扶起来!哎,你慢一点!皇兄若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侍卫:“……遵命。”
几人平安回到骊山外围营帐内,姜红月担心得一夜未睡,一直提起的小心脏终于落下。
她又喜又怒地拉着绿礼的手,嘴里恨恨道:“你个小没良心啊!你可知你这一走,我有多担心?”
“阿姐我错了,别生气嘛。你看,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还把皇兄带回来了呢!”
她皱巴着脸,摆出可怜兮兮的姿态,眼睛睁得大大,活似某种可爱无害小动物。
红月虽然余气未消,但见她这样顿时没了指责的话,只摸摸她脑袋道:“下次不可莽撞,我已经让枝莹给你备好午膳,你也饿了吧,快去吃,吃完好好睡一觉,别多想。”
“谢阿姐!”
绿礼的确饿了,痛痛快快地填饱肚子,她没有睡觉心思,喝了一盏安神茶便去探望皇兄。
她到的时候,骊山随行的几名御医全在帐内,见她走来便拍拍袖子要行礼。
“不必拘礼,皇兄身体如何了?”
几名御医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贸然开口。
绿礼皱眉:“但说无妨。”
“回殿下。”里边资历最老的陈太医颔首道,“陛下此症奇哉,臣观其脉象平稳,身上只有轻微擦伤,但……”
“人却迟迟未醒。”她接上话。
“没错,但臣几人怀疑,陛下此等模样,可能还与蛊毒有关。”
又是蛊毒!
绿礼现在真恨不得找出那下蛊之人,然后将他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她深吸一口气:“李神医呢?他最擅长巫蛊,怎么不见他人影?”
“李神医去镇上药店抓几味药,估摸着快回了。”
“远远就听见你们在说老夫,哼,又在说老夫什么坏话?”
说曹操曹操到,李神医挎着大步回来,手里还拎着药包。
“公主好。”见着她,勉勉强强行了个宫廷礼,动作极不规范。
“行了别废话,你来告诉我,皇兄具体怎么回事?”
这不就变相意味着她更信赖他的医术嘛!
李神医一听顿时来劲,“也不知你皇兄惹了什么人,喏,又碰见有人给他下蛊了,不过呢别担心,这次的蛊对我来说是小儿科,看好了!”
他边说边把药包里面的药材倒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全部碾碎后,将药臼里的药汁倒出来,一会儿涂在姜尉风人中,一会儿涂在他手腕。
最后,他捏起银针迅速在十指间扎下,拿起小碗挤下指尖血。
“公主,喏,这就是那该死的蛊虫。”
绿礼盯着银针尖部小疙瘩似的蛊虫,瞬间头皮发麻,感觉鸡皮疙瘩全都炸开,这玩意儿钻进身体里……
她后退一步,胃中仍有恶心的酸意,“你还没说这虫子有何用?”
“此乃米蛊,用处嘛……与它名字毫不相干,它只是有使人陷入昏睡的作用,没有毒性,对身体没有伤害。一旦将虫逼出,人不出一刻钟便能转醒。”
致人昏睡……
绿礼实在想不通这背后的阴谋,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李神医在巫蛊这方面的确颇有研究,大约半刻钟后,姜尉风缓缓醒过来,神色无异。
“阿兄,你感觉如何?身体可还有没有不舒畅;”
姜尉风摇头,“别担心,阿兄没事。”
“那便好。”
绿礼等御医再次把完脉,确认姜尉风身体没有异样后才又发声:“阿兄,你还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吗?你怎么会滚到石崖下?”
“昨日?”姜尉风回想起那日情形,亦忍不住皱眉,“我记得是一群蒙面的黑衣人,看手法应该是谁养的一批死士,招式狠辣歹毒,不似平常练家子。”
“的确,皇姐说那些人见行刺失败,全部服毒自杀了。”
如果是死士,那就说得通了。
兄妹俩谈论政事,几名御医全部退到帐外回避,李神医眨巴着他贼溜溜的眼睛,似乎对皇家秘事感兴趣,可惜没听到什么便被陈太医拽走。
八卦未遂。
姜尉风继续道:“绿礼,不瞒你说,我最疑惑的一点是之后,躲开死士后我另遇一人,此人披着一身黑斗篷,戴着金色鬼王面具,举止极其诡异。”
他顿了顿,“并且他身手了得,我与他过招时发现他的招式罕见,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好像并没有杀心,似乎……更想牵制我?”
绿礼握紧拳头,咬牙:“莫非就是他给你下的蛊?”
“极有可能。”他刚才听御医说了他体内的蛊,如果真是那样,他什么时候下的蛊,他竟毫无察觉。
果真可怕。
“那后来呢?皇兄是怎么逃脱的?”
“之后,我一路逃到石崖附近,无意间滚到崖下,幸亏那鬼面人没有发觉,我本想找个山洞暂时避一避,谁料到之后竟昏迷至今。”
不愧是血脉至亲,绿礼突然觉得自己能找到皇兄也是有一定缘由,并非完全靠天意。
“皇兄,我同你保证!”
“保证什么?”
“这些事,一定和父皇母后脱不了干系!”
全天下最不靠谱的爹娘!
第十九章 公主与疯犬
十几年前下的蛊,那时她和阿兄不过是孩童,能惹上什么仇家?
但如果是父皇母后留下的烂摊子,对方将仇恨转移到孩子身上,倒也说得通。
绿礼想了想两人惹事能力,更加深信不疑。
姜尉风则若有所思,“此事,还是等母后回来再议。”他顿了顿,又问:“对了,周已伤得如何?你可有去探望过?”
方才听御医提起过,他虽一向不甚看好周已,但这次凭良心讲,多亏有他,两人才能平平安安回来。
于情于理,该关心几句。
绿礼扬眉:“没有。”
姜尉风皱着眉头,一口气将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喝下,又缓了好一会,等刺鼻的苦味散去才开口:“你抽时间去探探,算是代为兄道谢了,唔,库里随便挑些东西吧。”
“哦。”
礼品?周已?
绿礼乖乖应下,转头便随手拔了株模样尚可的野花。
“绿礼,你怎么来了?”抑制不住的欣喜。
周已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像只见了主人的小狗,眸子晶亮、湿漉漉。
“行了行了,你自个儿躺着吧。”绿礼把他重新按回去,又凝眉问道:“嗯?半日未见,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之前见他虽身上多处擦伤,血迹斑驳看似恐怖,但好歹能看出精神不错,如今面色苍白如同白纸一般,嘴唇泛起乌黑。
声音更是虚弱得仿佛下一秒便要归西。
“殿下,您是心大不知道。”刚要见门换药的御医听完她的话,忍不住插上嘴,“周公子哟,可真真是条汉子!”
绿礼眼神不自觉地瞥向他薄被掩下的某处,周已敏锐地察觉到她视线,他手指不禁缩紧,被她盯得极其羞耻和不自在。
好在她很快又移开目光,“这话何意?”
不是条汉子,难不成还是周姑娘?
“左胸肋骨严重骨折、体内带着毒蛇毒素,周公子竟还能一声不吭地回来、保持清醒……可真是好毅力啊!”他忍不住叹道。
绿礼一惊:“怎么会有毒蛇?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昨晚你睡得正熟,我怕吓到你。”
绿礼:“……哦。”所以硬生生忍着是吗?
的确是周已会干的事。
她想了想,忍不住想呛他,“喂,说到底你就是太废物了嘛。”
如果武功盖世,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被蛇欺负?
别指望她会因此感动!
绿礼抿起唇,眼睛睁得很大,满脸不屑。
周已则深深地望着她,他目光轻柔,甚至隐隐藏着笑意。
“笑什么!”她觉得他现在的笑容就很恐怖很变态,她明明是在嘲讽他!
周已摇头,“没什么。”
只是刚刚那一刻,他突然无比庆幸自己能重活一世,他不奢求别的,只奢望他能一直留在她身边。
看她笑,看她闹,她委屈地发脾气时也是极为可爱。
“……”
绿礼后悔了,她不该扯野花送他,她就应该咬咬牙把补丸拿出来送他,补脑的!
*
皇帝遇刺非同一般,姜尉风恢复些气力后立刻下令封锁骊山,之前那群蒙面黑衣人的尸体被抬进小棚子里,正由仵作进行验尸。
姜尉风负手立于背后,他隔着几步远,冷漠地看着棚内横七竖八的尸身,转头问向身边人:“结果如何?”
“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标志,但……”剩下的话他未明说。
太上皇退休得早,姜尉风年纪轻轻便已经继位,朝廷虽还算稳固,但总有几个身怀异心的想趁机搅一趟浑水。
这次下手的人无非就是那几人中的一个,不过,具体是何人还有待进一步排查。
“越来越不安分了。”姜尉风冷下眼。
是见他逐渐掌握大权站稳脚跟,所以按耐不住狗急跳墙了吗?
“秦内侍。”绿礼歪头,笑容很乖巧无辜地说道:“这次行刺……你失误很大嘛。”
秦知慎抬眼看向她,听见她又说:“皇兄这么信任你,给了你这么大权力,你却让他这么失望。”
她一时没忍住心中恶意,笑出声:“哼,秦内侍,你是不是玩忽职守了呀?你说说你,是不是该罚?”
这是惹她不开心了?姜尉风暗自挑眉,心想随她去吧,她玩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秦知慎单膝跪在她跟前,沉吟片刻:“请殿下责罚。”
向来被誉为“疯狗”、“杀人不眨眼的刀”的男人,此刻眉眼温顺,跪在她眼前仰起头,宛如被献祭的牛羊般,任人宰割。
绿礼不得不承认自己心情很好,她假笑着拉他起来,“瞧你,我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只不过呢,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对不对?”
说着,指尖不经意间按过他伤口,又不小心地重重一碾。
“殿下说得是。”
绿礼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身体一颤,皱着眉却隐忍不发的模样,“我可没欺负你,按规定,嗯……皇兄,玩忽职守打多少鞭来着?”
“二十。”姜尉风默默又加了五鞭,他这个妹妹最近看秦知慎怎么都不顺眼,多加五鞭也好让她开心些。
即便,秦知慎真正的职责并不是调派侍卫、确保他的安危。
绿礼说他玩忽职守,那么他便是玩忽职守。
她重复一遍,干净透彻的眸中恶意尽显:“哦,二十鞭啊。”
“啊”字被她拉得很长。
“还愣着做什么?还快赶快把人压下去!”
“是!”两名守卫互看一眼,战战兢兢地把人压下去。
倒霉,看见了这煞神的落魄模样,以后说不定就得被他暗中报复!
怎么才二十鞭,就应该打死!
两守卫也只敢暗地里吐槽,手上动作麻利地把人压出去。
绿礼等人走了,笑道:“皇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姜尉风被她乖巧的笑容烫得心口发软,更加怜爱地摸摸她脑袋,“皇兄不对你好,能对谁好?”
倒也难怪旁人羡慕他,还是他妹妹乖巧懂事惹人爱。
秦知慎被压到帐篷外圆台,双手被绑在木柱上,左肩伤口崩裂,溢出丝丝血迹,他整个人多了丝狼狈气息。
“哟,这是怎么了?”东璃被拉过来看好戏,脸上是与绿礼如出一辙的假惺惺同情。
“玩忽职守,你说该不该罚?”
“该!”可该了!
孟期归轻咳一声,见还没正式开始他仍有施展机会,于是建议道:“绿礼,那二十鞭我替你打如何?我怕你累着了。”
“记得别手下留情。”她原本就没打算自己动手,累不说,她又没什么力气,可不能让秦知慎占便宜!
二十鞭打出四十鞭的效果!
“没问题!”他高兴都来不及。
午后阳光正炙热,绿礼嫌热躲在一旁树荫下,这个位置既阴凉,又能清晰地欣赏秦知慎痛苦的表情,完美!
不过很快她就失望了。
事实证明,秦知慎被别人讽为“疯狗”不是没有道理,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整整二十鞭下来,孟期归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他除了偶尔皱眉忍过,脸色变都未曾变过。
跟打着玩儿似的,没劲,绿礼恨恨地揪下一片树叶,把它想象成秦知慎给揉得稀碎,指尖被汁液溅得濡湿。
周围看戏的人不算多,当然,大多数碍于秦知慎这条疯狗,不敢明目张胆地落井下石,有些人只敢躲在远处,偷偷摸摸看上一眼,再暗自啐一口,活该!
绿礼走上圆台,离得近了能看清他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疼吗?”
“殿下。”秦知慎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眯起眼。
“嗯?”
“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绿礼:?
她皱眉,一句“你发什么疯”正要说出口,听见他又继续道:“殿下这箭可真是毫不手软,不过,伤口虽会愈合,却会永远留下伤疤,一想到这是殿下亲自给奴留下的,奴就真的……按耐不住呢。”
这时候自称“奴”,竟有些旖旎气氛。
看来他是没用过陈太医的祛疤膏,绿礼觉得恶心之余,又觉得好笑。
秦知慎疯归疯,一张脸却生得完美无缺,挑剔如绿礼,也指不出任何毛病。
尤其是他仰起头,一缕发丝被汗水浸湿后黏在他眼角垂下,眼尾染上浅浅绯红,鼻骨高挺,唇型也是她所钟爱的那一款,最适合胡作非为,苍白也掩盖不了的艳色。
绿礼承认自己呼吸乱了一刹,该死的秦知慎,死性不改又在勾引她!
她暗自唾弃自己,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她倒好,一有空就色。
孟期归看眼圆台,不禁敏感起来,他连忙打断两人独处,用宽大衣袖替绿礼挡住太阳的同时,阻隔两人对视。
嘴上说着:“绿礼,小心些,可别晒伤了。”
绿礼不自觉往他怀里移了移,孟期归则一怔,举起衣袖的手微微颤着,熟悉的女子馨香一股劲往他鼻子里钻。
眼眶情不自禁地一酸,他憋屈地想到,她已经好久都没亲热过他了。
绿礼自然体会不到他心情,她扯着他衣带后退几步,秦知慎身上的血味萦绕在她鼻尖,还带着她最讨厌的味道!
真恶心。
第二十章 公主与母后
她暗想,陈太医的祛疤膏必须派上用场。
“秦内侍脑子不太清楚,我看他需要好好清醒清醒,你们,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放他下来!”
初夏日头不是最毒辣的时候,不过暴晒久了人同样不好受,尤其是在失血的情况下。
圆台外两名守卫得了命令,“遵命,殿下。”
而秦知慎眼睫轻颤,始终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似乎毫不在意。
*
晚上举行篝火晚宴,说是驱散骊山晦气,绿礼不太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对晚宴上食物倒格外期待。
东璃比她更兴奋,虽然这次围猎差错连连,不甚尽兴,但即便如此,猎到猎物最多的人仍是将军贺怡。
没有什么比心中英雄获得如此殊荣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不错,贺家人才辈出,贺将军巾帼不让须眉,让朕刮目相看啊。”
贺怡淡笑:“陛下谬赞。”
“朕说过,此次狩猎谁若胜出,朕便允她一个承诺,那么贺将军所求何物?”
天子一诺,不少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暗自揣测贺怡所求。
金银?财宝?仕途?
少年天子意气风发,更是后宫虚设,亦或是……求一个皇后之位?
贺怡敛眉,不假思索道:“臣求天佑我姜国,海晏河清,亦求陛下犒赏三军,让万千将士们蒙受陛下恩泽。”
“嘻,不愧是我心中的第二英雄!”她话音刚落,东璃便捧着脸,赫然比当事人更骄傲。
“好!”不仅是她,姜尉风眸光也闪过淡淡赞赏,“赏!”
“贺怡谢过陛下。”
女子清冷平淡的嗓音并不大,却响亮地贯彻在每个人耳中。
是个赤诚聪慧之人,绿礼抿了口清酒,觉得东璃目光的确不差,此人值得深交。
晚上篝火晚宴结束,骊山之行也就此画上句号。
第二日清晨便整装待发,大大小小朝廷人员陆续回京,山间队伍连绵蜿蜒。
令绿礼差诧异的是,正沉迷山水的父皇母后竟先她一步到宫,等她受到召见时,一眼便望见两人身边的傅太医,再旁边是胡子乱糟糟的李神医。
“绿礼,来,快来母后身边,哟,瘦了。”白曦拉过她手,
“明明是母后总觉得我瘦了!”最近吃得多动得少,她照镜子时发现脸上真是越发圆润起来。
“不管是胖是瘦,母后都觉得好看。”白曦怜爱地抚着她手,拍了拍,又轻笑道。
她已经育有一儿一女,但若单从相貌神态看,绝看不出她已经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
即便眼角已经生出淡淡细纹,仍旧美艳不可方物。
绿礼勾起笑容。
母女温存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白曦突然神色一凝,“绿礼,你信上所说的情况……如果事情真同你猜测一样,我倒是有个怀疑目标,不过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那人来自苗疆,当年她还亲眼见过他用蛊,的确古怪又神奇,仇……也算与她有仇吧。
“死了?”她心猛地一沉,怎么会十几年前就死了呢,那皇兄身上的蛊毒岂不是无人可解。
“嗯,那次与你们父皇外出,谁料路上突遇刺客,那人……替我挡了一刀。”剩下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母后的仇人替她挡刀死了?
……挡刀死了?
……仇人?
绿礼扭头去看她父皇姜正崇,果然见他脸色发黑,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人拉出来鞭尸的模样。
他冷哼:“我明明已经派人清理过路上危险,那批刺客指不定就是他自导自演,你知道的,他是个想拉你一块死的疯子!”
或许是最后才良心发现,又或许是最后那一刹,恨意的尽头原来是永恒的爱慕。可能对他来说,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方式。
死在最爱的人怀里,是幸福的吧?
姜正崇仔细一想,觉得自己想把他拉出来鞭尸的冲动又涌上来了。
天天肖想别人娘子的疯子!
绿礼花半刻钟时间理清了一场关于三个人的故事。
白曦十几年前在京城曾遇到一名苗疆少年,少年初来乍到,懵懵懂懂被人骗去一身财产,若不是她偶然路过将他救下,恐怕连小命都要交待在那。
两人也就此结识,少年模样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极浅淡的琥珀色,彻骨干净,白曦自认为不是重色之人,不过好看的人谁会讨厌呢?
你来我往下,一个不动声色地引诱,一个面红耳赤地服从,两人顺利走在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白曦承认,那段时间她确实很快乐。
不过再美味的食物吃多了也就觉得腻,人同样如此。
苗疆少年正计划着两人未来时,白曦同样也在规划,不过是在规划如何离开他。
她离开时除了银两什么都没留下,本意是好的,无非是想让他离开她后能生活得更好些。
试问最炽热的爱意又能维持多久?风花雪月一场,霁雪初消,大病初愈,总会好转。
白曦走得潇洒,徒留下少年一人,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何说翻脸就翻脸,明明前一刻还会哄着他说各种好听的话。
再相遇时,白曦已经怀有身孕,身边的人也早已换成了姜正崇,而那孩子正是如今的姜尉风。
纠缠的一年间,白曦亲眼看着当初干净腼腆的少年一步步走向疯狂,一步步消磨她本就不多的愧疚。
当他红着眼睛问她跟不跟他走时,她对那双琥珀色眼睛只剩下厌烦。
“要想我跟你走,除非我死了。”她只有这个冷漠的答案。
话本里流传的故事,女人为情生为情死,一生为情所困,但如果将男人置于女人的地位,如果被抛弃的不再是女人而是男人,那么男人们的表现似乎也和女人一样呢。
一哭二闹三上吊,撒娇又撒泼,尖叫着要挽留爱人。
所以她永远不会沉溺感情。
白曦想,他确实够决绝,以那样的方式死在她身边,恐怕就是想让她永远也忘不了他。
绿礼轻咬下唇,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人可能还活着,否则,皇兄在骊山遇到的鬼面人如何解释?米蛊又如何解释?
她把鬼面人有关的事坦露出去,白曦听完同样困惑,她犹疑了一会儿:“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见他死了。”
“或许只是诈死?我听说有一种药能让人呈现出假死状态,看起来和真死无异,心跳脉搏全无。”为了让自己的猜测能更令人折服,她目光移向墙角处两人。
“呃……公主所言极是。”
“嗯……的确存在这种药。”
听皇家秘事听得战战兢兢,恨不得捂住耳朵的两人硬着头皮回答。
“可是……”白曦眉头始终紧锁,半天才叹气道,“也罢,此事既有蹊跷之处,我定会派人查清。”
“好!”绿礼松口气,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白曦摆上清茶点心,又拉她坐下聊了一会儿,先是问她在宫里过得如何,随后又讲了她在宫外都遇过哪些奇人异事。
半年未见,彼此之间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姜正崇识趣地不去打扰她们,独自去御膳房忙碌起来,他别的都只能说泛善可陈,可唯独厨艺这一块格外高明,连御膳房的顶级大厨都心服口服、自愧不如。
姜正崇一年难得回几次宫,每次回来必然不会放弃亲手做饭的机会,包揽晚膳,再叫上底下子女用膳,美名其曰“阖欢膳”。
等绿礼回到自己翠鸣宫,天色已经微暗,天空一碧如洗,只有远处缀着丝丝彩霞。
姜家人丁稀少,绿礼叔父叔母意外去世后,白曦便把两人孩子接到自己名下抚养,也就是姜观春和姜红月两兄妹。
绿礼不清楚周已底细,只听说他父母于皇室有恩,白曦看在他们情分上才愿意收留他。
与旁人若有似无地忽视相比,白曦还算比较关心他,拨给他的平日吃穿用度基本与贵公子无异,阖欢宴也准许他加入,变相地承认了他的身份。
“殿下,您回来啦。”
绿礼接过枝莹手中热茶,刚要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纸上,“来信了?”
“嗯,狄戎二王子的来信。”
“他?”绿礼实在想不通他来信做什么,她现在对狄戎人没有丝毫好感。
枝莹将纸尖对准蜡烛熊熊燃起的火焰,等它全部烧完才把台上灰烬扫去,“回殿下,二王子说您肯定会忘了明日之约,所以他提前一晚提醒您莫要忘了。”
她深得绿礼信任,信件诸如此类的玩意儿,一般都是先经过她手,若是有用,她再转达出去。
“……”绿礼猛地想起这茬事。
嚯,她还真忘了,算算时间也的确到了她之前约定的时间。
不过她依旧嫌弃:“多此一举。”到时候枝莹自会提醒她。
枝莹笑而不语,她家殿下虽看起来顽劣纨绔,但人缘却格外好呢。
或许与她自身脾性相关吧,即便是对她们这种下人也丝毫没有公主架子,坦诚而大方。
这样的公主谁会不喜欢呢?
谁都会忍不住接近她、靠近她吧。
第二十一章 公主与贤夫
绿礼顺便换了身衣服,骊山一路上舟车劳顿,她回来之后还未好好休息过呢。
枝莹见她托着下巴,打着哈欠无所事事的模样,转身拿了条罗衾回来,“殿下要不就先在躺椅上歇息会儿吧,您昨儿个就没休息好。”
“嗯……把吉吉抱来。”东璃前几日把它送了回来,几日未见,竟被玉王府养出了一身膘,毛发细软,摸起来别提多舒服。
它倒也乖巧,她抱它睡觉时它就乖乖跟着睡,暖乎乎一团缩在她怀里。
一人一猫在黄昏时分睡得香甜。
周已进来时便是这么一副画面,岁月静好。
绿礼侧躺在椅上,身上薄衾掉至腰间,怀中小猫的脑袋搁在她下巴,毛茸茸尾巴绕在她手腕旁。
吉吉敏锐地听到他脚步声,抖了抖脑袋要起来。
周已眼疾手快,按住它脑袋,手指轻轻地在它脑袋上挠了挠以示安抚:“嘘,让姐姐休息好不好?乖一点。”
“喵呜。”吉吉耳尖抖了抖,嘴里小声呜咽,它似乎听懂了般重新躺下。
周已将她脸上碎发拨开,见她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开,这才忍不住轻笑。
他眼中无限柔情,但除了吉吉谁也不会看到。
绿礼只有两种情况下会格外乖巧,一是她有求于人时,二是她睡觉时。
她睡觉时很安分,总像是缺乏安全感般缩成一团,也像只亲近黏人的小猫,毫无防备地躲进别人怀中。
周已蹲下,压下呼吸,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
“唔……”绿礼却突然哼了一声,毫无预兆中她猛地睁开眼,在周已惊诧的目光中手臂搭上他肩,强硬地压下他脑袋后嘴唇覆上去。
“啾。”分外响亮的一声,令人耳热。
“绿、唔……绿礼。”周已小声地唤她名字,她最后色气地咬他下唇时,他耳根子已经红透。
“阿岳,乖。”她嘴上含糊,亲完便松开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过去。
原来还没醒,周已顿时僵住,她是做了什么梦吗?刚刚还火热跳动的心脏瞬间沉寂下去,阿岳?又是谁?
好笑,他甚至感到一阵羞愧,被人无形中再次扇了一巴掌,自己刚才的兀自悸动可真像个笑话。
……什么时候才能回头多看看他?周已有时候真想不通世上为何有这般女子,为何总能无动于衷?
恶劣之人最会甜言蜜语,也最懂得如何打一个巴掌给颗甜枣,即便是她现在已经将甜枣给了别人,周已却总是期待着、期待着下一次甜枣。
在那之前,再疼都无所谓。
*
“乖吉吉,起来啦。”
周已走后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绿礼这才伸个懒腰慢慢清醒,顺便揉了揉还在打盹的猫儿。
“喵呜。”吉吉窝在她大腿上,讨好地舔了舔她手指。
绿礼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脑袋,脑子里却在想刚才那梦境……谁能想到月见竟还有个胞弟!容貌与她有七成相似,易容后两人更是难以辨别!
难怪生得那么高,她后知后觉想,然而更令她震碎眼球的是,她未来竟……好吧,她是个禽兽,她对不起月见。
月见待她如妹妹,她却疯狂糟践她亲弟,花样多还不懂得怜惜,虽然人也是半推半就自愿的,但总归是她甜言蜜语骗他身子。
唉,难怪月见后来那么生气,虽是在痛斥她弟,表情也有些奇怪像是在微妙嫉妒,但应该是她看错了吧,月见可能只是碍于她身份指桑骂槐而已。
唉,难过,绿礼又一次叹口气,更难过的是她还想再禽兽几回。
“殿下怎么愁眉苦脸?”枝莹走进来,笑盈盈地替她整理了头上凌乱的碎发。
绿礼摇头不说话,说什么?总不能说她琢磨着如何把人家弟弟骗回家吧。
唉,难搞。
枝莹目光略显疑惑,绿礼没等她继续追问,抱起吉吉岔开话题道:“唔,我饿了,先走吧。”
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尝过父皇手艺,别说,她格外期待呢。
“好的,殿下。”
绿礼一路逗弄着吉吉,等到了地方一眼便望见门口站着的人,她愣了愣,“孟期归?你怎么在这?”
“绿礼。”孟期归笑容乖巧,语气非常欢快地叫了声她名字,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又黑又亮,“是陛下留我用膳,因为你也会来,所以我就留下了。”
“……哦。”肯定是他死皮赖脸才,皇兄只是客套几句而已。
“你好像见到我不太高兴。”
他父亲是朝中元老,而他自幼跟着绿礼一块儿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因此相处时只以朋友相称,并无过多礼节。
正好,绿礼讨厌那些繁文缛节。
绿礼越过他进门,她已经闻到了饭菜香气,对他只是敷衍地笑笑,“没有,来就来呗。”
“那我可以抱抱吉吉吗?”
“随便。”绿礼把怀中小猫放进他怀里。
“来了就快坐下,该吃吃该喝喝,别客气。”姜正崇正好端上最后一道菜,笑呵呵地招呼人,一点也没有太上皇的架子。
绿礼来得最晚,她扫了眼剩下的空位,母后身旁的空位可是要留给父皇,她若抢了,谁给母后剥虾?汁水粘腻,她才不愿动手。
犹豫几下,她在周已和孟期归两人中间坐下,两人向来不合,中间空着不足为奇,正好挡着他们免得两人又作妖。
周已看到她的那一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刚要站起来让开,绿礼已经在他身边坐下,他抿唇,只好作罢。
“嘶。”姜正崇突然皱眉,他脸色有些难看,所有人目光都不自觉看向他。
白曦问:“怎么?”
“这道水晶肴蹄我好像忘、忘放盐了。”
白曦夹了一块在自己碗里,尝一口,“没有,味道正好。”
姜正崇松口气,因羞愧而有些涨红的脸慢慢转好,随后又热情招呼,“孟家小子,快吃,别客气。”
“遵……好、好的。”他显然还不适应,高不可攀的太上皇似乎和平常巷口大爷也没什么区别。
姜氏皇族倒称得上“奇葩”二字,最起码在别国皇族看来,姜家全是一群脑回路清奇的家伙。
例如隔壁那佳丽三千的皇帝就永远不能理解,靠娶一任又一任夫人借势上位的隔壁太子同样无法理解。
但姜家就是姜家,就是这样。
“尉风啊。”姜正崇显然不会尊崇食不言的规矩,一家人,饭桌上不唠嗑什么时候唠嗑?
“父皇。”
“唉。”他深深叹气。
绿礼眼皮一跳,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果然,下一秒姜正崇又是得意又是惋惜地叹息,“唉,你怎么就没能传承我的手艺呢?”
“……恕孩儿愚钝。”姜尉风一噎。
他从小耳熏目染,做饭手艺其实不差,只是没有姜正崇那般完美罢了。
“你这样……唉,以后哪家姑娘愿意要你。”
绿礼没忍住笑,“父皇,阿兄好歹脸好看嘛。”
“年纪轻的时候还能靠一张脸留住人家姑娘,那老了之后呢?等人老珠黄,没点真本事拿什么留住自己夫人?”姜正崇一本正经地教育儿女,“绿礼呀,再过两年你也该谈婚论嫁了,可切莫贪图外边好颜色。”
他一如既往地苦口婆心,嘴上絮絮叨叨,手里还不忘给白曦挑鱼刺、剥虾壳。
可人不好色好什么?绿礼觉得若是父皇生得一张丑脸,母后才不会搭理他呢。
“这选夫君啊,最首要的是贤惠,蕙质兰心才是关键,你现在还是太年轻,不明白贤夫良父的妙处。”
挑个贤惠的夫君过日子,然后外面彩旗飘飘莺歌燕舞,绿礼觉得自己听懂了,仔细一想觉着挺有道理。
贤惠?厨艺要好?
孟期归一旁越听脸色越发白,他从未进过厨房,是个标标准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精致公子哥,虽因不喜侍女近身,平日自己的事情一般都是自己做,但怎么也够不上“贤惠”这词。
转头看向周已,心更加凉了。
他听说他厨艺很好,绿礼还当着他面夸过周已烤出来的肉外焦里嫩,京城一绝。
至于贤惠……还有人比周已更贤惠吗?即使他有私心,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论任劳任怨,谁能比过他?
置备三餐、梳头选衣、按摩研磨……
孟期归感到挫败,心里酸溜溜像喝了一大碗陈年老醋,但他知道他没资格醋。
没关系,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他很喜欢她,以前就很喜欢,现在也喜欢,以后还会喜欢。
虽然她总是恶劣地把他当玩具,肆意妄为,把他捉弄哭然后再嘲笑他,但她为什么只喜欢把他一个人玩哭呢?
孟期归想,好歹他之于她是特殊的。
现在绿礼越来越疏远他,是因为他没有之前那么好玩了吗?父亲前段时间还说过,他长大了,不再奶里奶气像个孩子,见不到公主偷偷抹眼泪,见了公主更是掉眼泪。
不要男子气概,要公主。肯定是现在他不爱哭,绿礼才不喜欢找他玩了。
孟期归忍不住想,他不变,她也就不会变了吧。
第二十二章 公主吻技高
绿礼仍是绿礼,这点不会变,就像她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自己,无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第二日,绿礼独自出宫赴约,身边只跟着枝莹。
云春楼乃风雅之地,才子佳人、阳春白雪,处处飘散着清苦的茶香。
绿礼掐着时间赶到时,赤烈元早已等在包厢的窗边。
“绿礼,你来啦?”他中原话如今说得愈发标准。
“嗯。”绿礼颇为冷淡地点头,又轻声吩咐枝莹先去外面等她,对方以示诚意身边一个随从都没带,她自然礼尚往来。
“胡崖最近如何?”PanPan
赤烈元轻笑,长久以来被忽视打压的郁气终于一扫而尽,他压低声音:“应该……还算解气。”
岂止是解气,胡崖最近可谓是活得水深火热,失去作为男人的资格不说,一直伪装成软弱兔子的弟弟突然反扑,自己明里暗里被针对被嘲讽,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绿礼也听说他最近正忙着钻研什么“还阳之术”,尝试了不少民间偏方,她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太监真的还能恢复吗?他那玩意儿还有用?”
“……不、不能。”
赤烈元脸上浮现出一层薄红,她是问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反而让他感觉哪哪都不自在。
“哦。”绿礼暗暗想,等她回宫就去搜刮些“还阳之术”送秦知慎,反正也没用,还能气死他!
气死他!
赤烈元悄悄呼出一口气,趁着低头喝茶的空隙又瞄了绿礼一眼,他心里清楚她并不待见他,好不容易佳人有约,赤烈元不敢轻浮开口,生怕惹恼她。
“对了。”
“何事?”他“蹭”地挺直上半身,神情格外专注。
或因血脉不同,赤烈元五官比姜国人更加深邃立体,浓眉大眼显现出特有的草原野性,而这样一个人,却在她面前仿佛一条得了主人命令便激动不已的野狗。
绿礼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唔,胡崖对你再也构不成威胁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呢?”
赤烈元指腹摩挲着杯柄,摸不清她何意,只能谨慎而惶恐地回道:“不必恭喜吧。”
“西郊的粮草运输现在该由你负责了吧?这功劳落不到你哥头上。”绿礼突然站起来,在赤烈元震惊的目光中俯下身,伸手把他发间一朵小小花蕊扒拉下来,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沾的。
她眼睫低垂,“我很高兴。”
等绿礼重新端坐在座椅上,赤烈元才敢再次呼吸,心口滚烫,脸上、耳尖炽热一片。
离得太近了,近得他能清晰地闻到女子身上淡淡胭脂香气。
绿礼半只手撑着脑袋盯他,看来西郊那块粮草现在的确由他负责,“赤烈元,狄戎的男人都像你一样羞羞答答吗?”
这般内敛可不行啊。
赤烈元听出她话中的调侃之意,更加羞恼无措,只低头紧紧攥着杯子。
他还记得她之前说过讨厌他,说过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会讨厌他。
因为他是狄戎人,因为他是胡崖的弟弟。
“赤烈元!你还没吃过中原的糖葫芦吧!”
赤烈元猝不及防抬头,对上她月牙似的笑眼,她还没这么对他笑过呢……他下意识点头。
“那今日本公主心情甚好,就带你免费畅玩京城吧。”
“好、好。”
春末夏初的某一天,赤烈元永远记得这一天。
她曾不小心在巷口牵过他的手,这也是他和她这辈子最亲密的距离。
他们一起去看了湖边画廊,买了糖葫芦,红通通的果子又酸又甜,老实说,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但后来,他远在狄戎,中原的糖葫芦竟成了他唯一牵念。
“你一直笑什么?”绿礼转头便看见赤烈元近在咫尺的傻笑。
“笑?”赤烈元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一路上的笑容,发自肺腑、真心实意、不带任何算计和阴谋的笑容。
他原来一直在笑吗?
“害羞什么?我也很高兴。”
的确高兴,很高兴,毕竟她想要的已经拿到手了。
太阳逐渐西沉,天边霞光似彩,赤烈元头一次觉得中原的落日也能如此壮观、如此动人心魄。
“绿礼。”
“嗯?”
霞光似乎给她发丝渡上了一层柔和金光,一笔一划浓墨入心,赤烈元鼓起勇气摸上她翘起的发尾,又替她压下。
“你……你喜欢我们草原的哈丽花吗?”
草原上的勇士若真正遇到心爱的卓玛,一定会不畏风雨、不惧风险,会在最危险的地方为心上的卓玛摘下最纯洁的哈丽。
最纯洁的哈丽花,代表勇士最真挚的爱慕。
赤烈元紧张地握拳,如果她喜欢,如何她接受他的心意,他一定会摘下所有哈丽花只送她一人。
绿礼淡笑:“哈丽?不,我更喜欢牡丹。”
她也算明白了“哈丽花”什么意思。
真心?不值钱的玩意儿。
赤烈元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后再次睁开,“好,我明白了。”
“牡丹很好看,同你一样好看。”绿礼看见他嘴角上扬,似乎是想故作无所谓地笑,可到底笑不出来,嘴角只能滑稽地微微抽搐。
很可笑,还很丑。
“你……”绿礼启唇,正要开口。
下一秒,她整个被人拥进怀里,额头轻轻贴上两片火热的唇瓣,仅仅只是贴着没有其余动作,象征着虔诚呵护的额头吻。
她几乎能通过这滚烫的温度,感受到他的不安和难过。
“……”绿礼更加无语,分明是他亲的她,自己却抖成了筛子。
不过送上门的免费男人,谁会拒绝呢?
绿礼没有挣扎,她闭上眼睛,更像是默许了他逾规行为般。
赤烈元将她拥得更紧,不过比起相拥,他更像是心甘情愿被献祭的信徒,没有自私地占有之心,只无比渴望自己能被死死占据。
高高大大的男人,拼了命想把自己塞进心上人的怀里,求她垂怜,恨不能缩成小小一团。
“……”绿礼终于冷下脸,抬手掐住他最脆弱的脖颈,暗自发力。
“唔。”一道痛苦的闷哼声。
赤烈元不得不后退些,再晚一步,恐怕就不仅是在脖颈留下红痕了,她才不会心疼他,光挑着最脆弱的地方下死手,力气再大些分分钟能让人丧命。
狄戎男子多健壮,抱起来仿佛抱了一团有温度的铁疙瘩,这铁疙瘩还老往她怀里凑,绿礼不恼才怪。
亲便亲,她不过是看他模样生得不错想享受一番罢了,何必惺惺作态?
赤烈元低头,半天不见动作。
绿礼等得有些不耐烦,干脆拧过他脑袋,赤烈元皮糙肉厚惯了,这点疼虽没放在心上,但她粗鲁毫不怜惜的力道依旧让他心凉了凉。
湿漉漉的吻自鼻尖一路向下,心火燎原,激起他一阵阵战栗。
绿礼满意地欣赏着他红透的耳尖,啧,真实不作伪的含羞,果然和花楼里的一般货色不同。
赤烈元被她吻得手脚发软几乎站不稳脚,意识迷糊忍不出溢出几丝呻吟的同时,心里不禁吃味,她……为何那么会……亲他?
她是不是也亲过很多人?所以才……那么会?
一吻结束,两人皆气喘吁吁,不过赤烈元更显狼狈罢了。
“绿礼……”她也对他有感觉是吗?不然为什么会亲他?
赤烈元心里升起最后一丝希望。
绿礼倒是难得和颜悦色,对于他微肿的唇瓣算是赔偿了,“嗯?乖,你该回家了。”
虽然语气温柔,却是不容抗拒地在赶他走,赤烈元心里发涩,愣在原地没动。
她敷衍:“乖,下回再约。”
“好!”
到底不是中原人,没能把中原文化学透,不知道此刻她口中的“下回”原来是“没有下回”。
打发走赤烈元,绿礼终于舒了口气,却在回头时心突地一惊。
不远处,树下站着的不是宋钦是谁?
她忍不住皱眉,他怎么在这?站多久了?那刚刚……他岂不是全看到了?
宋钦出门前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绿礼,更没料到会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心一沉,又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宋钦?好久不见啊。”绿礼没有多想,只是懒懒地打了声招呼。
除却一开始的惊讶和隐私上微妙不痛快外,她心情倒是平和。
宋钦面上保持着微笑,“殿下,好久不见,没想到竟能在偶遇殿下,宋某福气了。”
他知道刚才那个男人成不了什么气候,谋获珍宝的途中总会有不长眼的不是吗?这正说明了珍宝可贵。
猎人不总是猎人,猎物也不一定永远是猎物。
“回家记得沐浴焚香,斋戒三日,光说可没用,须得做些什么以示感恩才行啊。”
“那宋某可不可以邀请殿下光临寒舍,虽无山珍海味,但……”
“别了。”绿礼打断他,“没有山珍海味,那你邀请我做什么?你是觉得我配不上山珍海味故意羞辱我吗?”
宋钦:“……”
绿礼成功看见他表情破功,完美的假笑面具再也维持不住,心底一阵暗爽。
和郑瑜一样的货色,她最烦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了!
“……殿下当然值得最好的,是宋某糊涂了。”
他还不至于愚钝,明白她是在拒绝。
第二十三章 公主与凶手
绿礼:“你清醒便罢。”
宋钦不过是个小插曲,本就在她计划之外。
男人嘛,还是应该安安分分才对。
等回宫,一天又几乎快要结束。
绿礼兴致勃勃地拉上周已,跟他讲自己一天的成果,她厌烦赤烈元,能忍着情绪和他待上一整天全靠她私心支持。
胡崖如今失权失势,活得落魄,对于这种人,往往死才是一种解脱,因此绿礼乐得见他浑浑噩噩苟活于世。
严格来说,赤烈元似乎比胡崖顺眼太多,甚至还帮过她,不过这不代表她对他的厌烦减轻。
狄戎气候艰巨,粮草是他们急需解决的一个大难题,而姜国气候宜人,丰年连连,两国保持粮草交易已经很多年了。
弹丸小国,明明连粮草都还有求于姜国,也不知哪来勇气敢挑衅他们!
绿礼越想越气,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粮草需得运输,她已经确认这次负责人就是赤烈元,从姜国至狄戎,大体分为三个方向,经过一天明里暗里的套话,绿礼已经能猜出他的打算。
赤烈元自小便委曲求全,在狄戎王室不受重视,上头又有个哥哥一直在打压他,如今一朝翻身,恐怕是春风得意,洋洋自得。
绿礼见不得他好,只想挫一挫这人的锐气。
“表哥,到时候我们就派人埋伏起来,哈哈哈哈劫富济贫,对没错!等我们的人上去,非得让他们吃瘪!”
不说一定成功,最起码能给他们添堵。
周已抿唇,一点都没被她快乐的情绪感染,绿礼扬起的嘴角忽地拉下,气不打一处,他现在已经给她添堵了!
“你摆出这副死人脸给谁看?不想看到我就别往我眼前凑呗。”烦死了。
“你今天一直和他在一起?”
“不然呢?你想说什么?”
她知道他在吃醋,不过他凭什么吃醋?他哪来的资格呢?绿礼想不通,她只知道男人不能惯着,心情好的时候宠宠倒无所谓,不能惯着。
男人一惯便要翻天,这有句话说得好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绿礼,我也能陪你。”
看看,这就是男人,小家子气。
绿礼翻翻白眼,她是需要人陪吗?算了,像他这种徒有其表的人可能就是无法理解。
“随便你吧,我懒得跟你废话。”
周已呆呆地立在原地,指尖的血晕开白纱布,又滴落在青石板缝隙间,伤是他白天切菜时因为太想她走神而留下的,十指连心,不过现在伤口崩裂的痛不及他心头十分之一。
他重生回来有何意义?
除了无尽的等待,一次次被抛弃,他还有什么?
他今天等了她一天,一如既往地什么都没等到,他也想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脾气,也想讨她欢心。
但他做不到,一想到她整整一天都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他便忍不住自我厌弃。
一整天,那么他们做了什么?牵手拥抱?亲吻?亦或是更亲密的事?
视野突然模糊了一瞬,周已再次发觉原来自己懦弱不堪,他太害怕失去,即便是他本就未曾得到过。
她总说她喜欢乖的,却又总被不乖的人吸走注意。周已眸光暗沉,绿礼走在他前面,丝毫没被刚才的不愉快干扰,脚步依旧轻快。
她淡青色的裙带被微风吹起,在黄昏中飘忽不定,亦像是她这个人,周已同样无法控制。
反正……不会再糟糕了吧。
一整天的患得患失让周已突然清醒,他想拥有她,不,或者说,他想她只要他,只能要他。
绿礼对他的转变丝毫不知,等回到翠鸣宫才发现东璃来了。
“绿礼,你终于回来啦!”
“咦,何时来的?”她侧头吩咐人准备晚膳招待,又看见柏竹局促地向她行礼,“柏竹……民女参、参见公主殿下。”
“绿礼才不爱这些繁文缛节呢。”东璃将柏竹身子扶正,又笑道,“你呢,就拿出你第一次见她的模样就好。”
柏竹想起几人初见时闹出的乌龙,脸瞬间一红,她要是知道这两位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郡主,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造次啊。
“都别站着,坐啊。”绿礼塞了一块芙蓉糕,在宫外一天,她是真觉得饿了,“这个特别好吃,你快尝尝。”
说完,捏了一块塞进柏竹嘴里。
“不、不用……”柏竹刚要拒绝,被迫咬一口,尝完味道后瞬间被俘虏,她眼睛一亮,“真的好吃诶!”
不愧是无数人仰望的皇宫!连块糕都比外面肉菜好吃!
三个吃货待在一起总是有数不清的话题,绿礼鲜少接待外人,偶尔接待其他世家小姐或是贵女,也都端着放不开。
她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捧场的人。
“这是茄汁鱼卷。”
“好吃!”
“还有这个,七星鱼丸汤。”
“也好吃!”
“菠饺鱼肚。”
“嗯……还是刚刚的比较好吃。”
“什么?不好吃吗?那你尝尝牛蒡香羹!”
“哇!好吃好吃!”
“……”
绿礼突然觉得比自己尝尽各种美食更有意思的是获得别人认同,自己喜爱的食物也能被别人喜爱。
虽然柏竹说得最多的便是好吃,普普通通两个字,也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装饰,但绿礼依旧很开心,她知道她是真心喜欢,这就足够了。
柏竹这一顿几乎吃了平日里两顿的量,期间多次感概,御膳房的大厨绝对是全天下最有本事的厨师,同样的食材,哪怕是宫外最火爆的饭馆烧出来的味道也比不上宫里。
饭后。
东璃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哼哼唧唧:“哎呀,我好撑。”
她很久没吃这么多了,实在是这顿饭吃得开心,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柏竹在她旁边瘫着,侧头看了她一眼:“我也撑。”
“哈哈哈哈……你们的样子好丑诶。”绿礼回头看着她们一个个坐姿,没忍住笑意。
她光忙着各种介绍和推荐,自己倒是没吃多少,只是精神异常满足。
“仙女也需要下凡,美人也需要回归普通嘛。”东璃对她的调侃早就免疫了。
柏竹也不生气,只看着她们一个劲傻笑,明明没沾酒,却仿佛喝醉了一般只知道傻笑。
“我之间说你若遇到难事,尽管来找我,怎么?现在碰到什么难题了?”绿礼托着下巴,“莫非是衙门里有人欺负你了?”
柏竹正要摇头,却看见东璃一拍椅子,嚣张地叫道:“什么?还有人欺负你?这不是打我脸吗!把他名字报出来,谁欺负你我欺负谁!”
“对,柏竹你放心,我们绝不是那种讲道理的人。”
“你们误会了。”柏竹既感动又好笑,她摇头道,“没人欺负我,也没人敢欺负我,是关于凶手的一些事。”
“凶手?那是何事?”
“我怀疑……”她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说:“凶手是宫里的人。”
绿礼一愣,“为何?”
“死者姓谭名花鸿,我调查过他的身世,他是个孤儿,小时候以乞讨为生,虽是乞儿,容貌却一等一好,后来他被花晴楼的人看中带了回去,一直养到现在。”
“死者的致命伤在脖子,就这样。”她伸出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他就是这样被硬生生掐死的,不过奇怪的是,死者在死前并无挣扎痕迹。”
“你是说他自愿被杀死的?”绿礼总觉得不太可能。
“有这个可能,不过后来我仔细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死者口腔内有咬痕,我猜测,死者应该是被人下了药,失去意识后才没有挣扎痕迹。”
“下药?仵作不是说没有被下过药吗?”
“我记得宫里有一种秘药,无色无味,药效极强,短时间便能发挥作用,而且很难被检测出。”
“单凭这个,不足以证明凶手就是宫里人吧?”
柏竹点头,她一谈论到案件,神情赫然变了一个人般,脸上嘻嘻哈哈的笑收起,模样专注而又认真。
“的确,不过后来我又发现了这个,这应该是宫里才有的物品。”
柏竹掏出一个布袋,她刚拿出装在里面的东西,就见两人表情都变了,她微愣:“怎么了?你们认识这个?”
“这这这……”东璃看了一眼,人都结巴了,她张了张嘴,“这不是……绿礼?”
绿礼点头,“嗯,你没看错,是我的珠钗。”
柏竹:“……”
“这珠钗最下面刻着姜字,标志也是宫里作坊特有的,的确是宫里的东西,它不仅是,还是我之前戴过的。”
这组珠钗做工精巧,她之前戴过一阵子,后来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她还很惋惜呢。
谁能料到它再出现,居然是在命案现场。
“你的意思是这珠钗虽是你的,但之前就已经被人偷走过?”
“对,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死者院子里,就在靠近围墙的草地上,因为掉在了落叶堆里,连我都差点没发觉。”
“凶手掉的?”
“很有可能。”
东璃挠挠脑袋,叹气:“啊,这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兜兜转转,凶手竟是身边人。”
第二十四章 公主被绑架
“等等,你可别怀疑绿礼!你你你可不能不讲情义啊”她又补上一句,眼睛瞪得大大的。
“在捕快面前,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柏竹微笑着有意逗她,“不过呢,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凶手应该是一名成年男性。”
东璃鼓起脸,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根据死者脖子上留下的痕迹来看,凶手大概率是一名成年男性,当然,体格比较健硕的女性也不是没有可能。”柏竹悄悄看了眼绿礼,“嗯……根据死者身上的伤口,我比较倾向于凶手是男性。”
“……哦。”绿礼也回想起了谭花鸿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绿礼,你说那凶手会不会是爱慕你啊?”东璃犹豫再三,实在是管不住嘴,一不留神就把心中想法说出口,“就是那种偷偷爱慕,话本里描写的那样。”
“那他杀谭花鸿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绿礼说到一半突然噎住,等等,她这辈子是还没来得及认识他,但是根据梦境内容来看,她不仅是认识,还把人家带回家宠幸了呢!
还有人也做过这种预知梦?!
他提前知道了她会遇见谭花鸿,所以才下此毒手?!
初夏的天,绿礼硬生生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那人知道她会做预知梦吗?
不愧是捕快出身,柏竹一眼便发现她不对劲,连忙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没事。”绿礼敛眉,很快掩去自己的不自然,“就是觉得我身边可能藏着一个变态凶手,真是太可怕了。”
她脸上的后怕真实不似伪,更别说柏竹压根也不会去怀疑她,于是拍拍她肩膀,温声道:“别怕,你放心,我一会尽快抓到凶手。”
“嗯。”绿礼心情复杂。
自己把自己这么一吓,她也没心思再考虑其他,只是派人又腾出一间空房让柏竹先住下,至于东璃,两人互相住惯了,翠鸣宫始终留有她的二号闺房。
“殿下?您怎么脸色不太好,是白日累着了吗?要不要枝莹给您按摩放松放松?”
绿礼摇头叹气,枝莹的按摩技术只让她感到酸疼才不放松,要论按摩技术,那还是周已的好。
她直直地躺在床上,双眼放空。
被枝莹一打岔,她正好懒得再去想拥有预知梦的另一个人,反正想来想去也想不到那人是谁。
这想来那想去,她又想到了周已,周已他除了性格不讨喜,其他方面是真没得挑。
唉,如果他下辈子是女人就好了,那她就把他收为贴身侍女,以后出宫啦嫁人啦通通带在身边。
她提拔他为陪嫁丫鬟!
绿礼拉过被子盖住脸,想笑,她又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
“这令牌你拿着,有了它,这宫里大部分地方你都可以去,唔,自然,和办案无关的地方你最好少去。你若是想逛逛,等我回来我再带你参观。”
柏竹一边接过令牌,一边琢磨着她语气,“殿下是要出宫吗?”
绿礼和东璃对视一眼,“……不,该上学了。”
虽然平日里在学堂多数也是胡闹,最多只跟着夫子学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但总比在宫里折腾好。
也免得朝廷那些老家伙唠唠叨叨。
“好吧。”柏竹看着两人不情不愿的模样,她嘴角轻轻上扬,勉强抑住笑容。
马车上,东璃将脑袋搁在绿礼肩上,嘴里嘟哝:“绿礼,我不想上学嘛,今天课程是最无聊的。”
绿礼靠在马车车壁上,同样无精打采:“我也不想上学。”
“唉,真无聊……嘶!哎呦,我聪明的脑袋!”
马车不知为何突然歪歪扭扭摇晃起来,东璃捂着被磕到的脑袋,泪花都差点给她疼出来。
“刘叔,你是不是昨晚喝酒了没醒呢?”
除了马匹的喷气鼻音,不见任何回音,更别提驾车人刘老头一贯乐呵的嗓子。
绿礼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慢慢拉开马车门帘,压低声音:“刘叔?”
开门,赫然一张金色鬼面具。
“东……”绿礼浑身都绷紧了。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便看见那人扬手撒出白色粉末,即使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却仍不可避免地吸进了一些。
意识顿无。
“绿礼!”东璃眼睁睁看着绿礼被人迷晕,“你、你是谁?”
穿斗篷的男人缓缓转身,整张脸被一张金色的狰狞鬼面遮住。
“三日后。”他的嗓音沙哑而冰冷,犹如粗砺的沙石在耳边摩挲,磨得人心尖发疼。
三日后?
什么三日后?
东璃手指紧紧抓住车沿,她厉声道:“你手上乃姜国和昌公主,当今天子的唯一妹妹,冒犯公主的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鬼面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即便是戴着面具,东璃也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嘲讽。
“你现在放下她,我保证,我肯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鬼面人眯起眼看她一眼,淡淡留下一句,“三日后,君家小院见。”
东璃跳下马车,只看见鬼面人驾着另一辆马车绝尘而去,她赶紧扶起倒在一旁已陷入昏迷的刘老头,“刘叔,刘叔?”
算了,东璃咬咬牙解开马缰跨身上马,调头便往皇宫方向驶去,她有自知之明,追上那歹人也没能力救下绿礼,还不如抓紧时间求助陛下。
*
等绿礼清醒过来,她已经昏睡了一整天,窗外黑漆漆一片,天空闪烁着几颗残星,她揉了揉眼睛,除了饿没什么其他不适感。
门没锁,绿礼起身,门一拉便打开了。
“醒了?”
鬼面人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见到她,只是平淡地问了一声。
绿礼同样坐下,距他不远不近,“饿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心大,或者是她没察觉到他的恶意,面对鬼面人,她好奇大过于害怕。
“噢,吃饭。”
桌上提前摆好了饭菜,微微冒着热气,看样子应该是鬼面人自己动手做的。
绿礼夹了一筷子,“难吃。”
也不担心他在饭菜里动手脚,若他真想下毒,早在马车上她就中招了。
“忍着。”鬼面人在她对面坐下,尝了口自己做的饭菜,动作微顿,随后又冷声补上一句,“难吃也要吃。”
绿礼忍着奇怪的味道填饱肚子,等精力恢复后,她才四下打量了房间,非常简朴,周围更是一片荒凉,指不定在什么深山老林。
“大叔,考虑一下把面具摘了呗?”
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真容,但从他裸露的皮肤来看,绿礼觉得这人估计和她父皇年纪差不多大。
鬼面人冷冷瞥她一眼。
绿礼耸肩:“行吧,不摘就不摘呗。”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大叔,你就住这?”
“嗯。”
她目露嫌弃:“啧,好破。”
鬼面人:“……”
“咦,地上还有虫!”
鬼面人:“……”
“还有你这被子,嘶,天呐,这叫被子吗?我看叫铁疙瘩还差不多!”
鬼面人:“不想睡你可以不睡,外面站着去!”
绿礼瞪他一眼,“虽然我也不困,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站着?当然要睡了!”
她发觉这人虽然语气一直看似冷冰冰,但对她却格外包容,即便是被她怼生气了,怒归怒,也从不向她发火。
“啊,你这被子是新的吧?我可不要你盖过的!”她挺想摸清他的底线在哪,毕竟这人对她“好”得过分了。
图钱?没见他提。图色?看着也不像啊。
“盖都盖了,嫌弃什么?”
绿礼“啊”了一声,表情扭曲,“你真盖……不是,你都不给我换床新的吗?”
“娇惯!姜正崇就是这么教导你的?”鬼面人冷哼,似乎是被她吵得不耐烦,“我用过的东西会给你用?你不嫌弃我还嫌弃。”
面具之下,嘴角倒是轻轻勾起,这性子真是像极了她。
绿礼瞬间来了精神,“你认识我父皇?你和他什么关系?”
朋友?谁会没事绑架朋友的女儿啊!
敌人?也不像。
“恨不得他死在我面前的关系,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绿礼:“……”
“安静,如果你还安静不下去,我不介意帮你一把。”鬼面人抬起手。
“行,我闭嘴。”
她已经见识过那药粉的威力了,不想再试第二遍。
这下真不用上学了,绿礼叹气,也不知道东璃怎么样了,虽然鬼面人跟她保证过东璃没事,但她还是担心。
也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哭。
*
“大叔,你行不行啊?”
“闭嘴!”
绿礼会听他的?
不仅不听,她还加大声音在他耳边吼道:“都说了,如果你不行那咱们就去集市上买,你折腾一大早何必呢?”
折腾到现在,结果早饭还是没着落。
“闭嘴!”
他也只会这句了,没有创意,绿礼翻个白眼。
折腾到快中午,一顿还算像样的早饭终于出炉。
“我说了,柴火受潮点不燃。”对上绿礼目光,鬼面人鬼使神差地感觉一阵愧疚,没忍住解释道。
解释完他又后悔,他为什么要解释?
凭什么解释?
第二十五章 公主不聪明
绿礼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尝了口:“还行吧,味道比昨天好些,就是速度太慢了。”
“坐端正,歪歪扭扭像什么样子?”
男人今天依旧戴着面具,绿礼这才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这家伙永远一板一眼,坐得端端正正。
古板,没劲。
绿礼勉为其难地坐直身子,埋怨道:“我父皇都没这么管过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当我爹呢。”
鬼面人:“……”
“咳,不是吧,你还真想当我爹啊?”
鬼面人:“……”
绿礼悠悠叹气,“给我皇兄下蛊的人也是你?”
“不是。”
“大叔,那你把面具摘下来我瞅瞅呗,你若生得好看,我撮合撮合你跟我母后?”
鬼面人继续冷冷地瞥她。
绿礼则是无辜摊手,一双清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我父皇为大,你为小,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嘛。”
笑容也像极了她。
鬼面人略一晃神,回过神后他声音更凉,隐隐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若论先来后到,分明是我先遇到你母后。”
“但爱情不分先来后到嘛,对不对?”
绿礼脸上嘻嘻哈哈的笑容未变,桌底下拳头却悄悄攥紧,他究竟是何人?
究竟是不是母后口中那个苗疆少年?
“……对。”
绿礼以为他不会回答,又或者是会回她一声冷笑,唯独没料到他会低低应一声“对”。
看样子,一颗少男心可是被她母后伤得不轻呐。
“大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什么?”
“您这不辞辛劳地把我绑来,是要威胁我父皇呢?还是要威胁我母后呢?”
鬼面人一顿,继续他的冷哼:“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她的生活,我只是……想看看你。”
如果他能再勇敢一点,那么他的女儿也会像她一样可爱吧。
绿礼摸摸胳膊上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别了,您还是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吧,我怕折寿。”
“你和她很像。”鬼面人突然笑了,“和我讲讲?”
“讲什么?”
“随便吧,关于你的、她的、姜正崇的,或者是你哥的,随便什么都可以。”
绿礼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有这精力和时间怎么不花钱买个探子?还能专门给他提供最新情报呢!
这家伙恐怕还是个脑子不太行的痴情种。
“作为回报,你可以向我提问,我能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
绿礼假意思考:“童叟无欺?”
“嗯。”
“成交!”
“我姓姜名绿礼,姜绿礼,你呢?”
“……我知道你的名字。”
绿礼“咦”了一下,“可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是准备欺负小孩子吗?”
“……崔禺。”
“我皇兄叫姜尉风,该你了,给他下蛊的人是谁?”
“……崔弋,我的弟弟。”崔禺这次学聪明了,“我知道你们的名字,不用告诉我这些。”
“哦。”绿礼丝毫不慌,“我,性别女,米蛊是你下的吗?”
“我自己看不出来?”
绿礼反问他:“你能不能看出来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想欺骗小孩子吗?”
“好,米蛊是我下的。”
果然是他!绿礼暗暗咬牙,“继续,姜尉……”
“不必了。”崔禺打断她,“由于你的不守规矩,我决定暂停这个交易。”
绿礼瞪大双眼,“你欺负小孩子!凭什么你说结束就结束!”
她就没见过这么玩不起的,不守规矩的明明是他。
“……”崔禺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没意思,难怪母后不喜欢你呢,喂,你醒醒吧,母后不可能喜欢你的。瞪我干什么?我说得可都是大实话。”
大概每个任性的孩子都有种无师自通的能力吧,审时度势,她们总能迅速又敏感地觉察到谁永远不会伤害到自己,然后、肆无忌惮地爬到那些人头上。
“……”崔禺又觉得自己不仅需要闭眼,更需要闭耳。
“可、怜、没、人、爱。”
崔禺:“……闭嘴。”
*
皇宫。
“好了好了,绿礼会没事的,东璃莫哭,哭得姑母心都疼了。”白曦叹气,她半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东璃,一只手缓缓拍在她后背。
“绿、绿礼要是有事,我、我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己的。”东璃抽抽噎噎,越说眼泪淌得越多。
向皇宫调头求助是她能想到的最理智做法,但她总觉得对不起绿礼,她宁愿自己也被那歹人绑去!
“别说这种丧气话,别怕,我们没人会怪你,绿礼也不会有事的。”
东璃狠狠擦了把眼泪,“君、君家小院,一定要派人守住。”
但愿那歹人只图财,若是图财,她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绿礼赎回来。
“已经派人去周围排查了,都冷静,我们不要自乱阵脚。”
姜尉风脸色黑得能滴水,又是那个鬼面人!先是他,后是绿礼,他倒要看看他还想耍什么花招!
不同于宫内一群人的焦急忧虑,绿礼跟崔禺的相处倒是单方面融洽,她每天日常无非是吃饭、睡觉、骂崔禺。
常常把他气得跳脚,火到临头又不得不忍耐下去。
毕竟打不得骂不得,他语气稍微重了些还要被嫌弃被骂。
绿礼趴在石桌上,她伸手戳了戳他胳膊,好奇地问:“话说,你这辈子都没娶妻?”
“没有。”他若不回答她,她能一直唠叨到他回答为止。
“啧,毕竟想娶的人不要你嘛,是吧?大、龄、童、男!”
崔禺太阳穴突突地疼,都说虎父无犬子,这话换到女子身上同样在理,不,她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注意言行,姜正崇没教过你吗?”
“他再不负责也是我父皇,你这人,上赶着想当我后爹是怎么回事?”绿礼边说边叹气,末了还摇头,“不过呢,你也还是有优点的,是个痴情种!”
痴情两字一出,崔禺像是听到了什么再可笑不过的笑话般,他几乎要冷笑出声,讽道:“原来你们女子还知道痴情是优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绿礼不高兴了,“我是在夸你,你可别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
“不是吗?你们女子都是三心二意,玩弄了人就走,有想过负责吗?”
“无理取闹!”绿礼一拍桌子,“就拿我母后来说吧,你敢说她不负责?她若是那种人,为什么又对我父皇负责了?为什么她负责的对象不是你?为什么你不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分明是你们男人魅力不够,自己没本事,为什么总把罪名甩给女人?”
崔禺:“……”
“废物男人,还想污蔑我?”
“……闭嘴。”
绿礼朝他做了个鬼脸,毫不留情地嘲笑:“你就是理亏了,废物!”
由于出色表现,绿礼在这小破院子里还没待满三天就被强制赶走,她想继续留下都不行。
崔禺把她送到路口,“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再左拐,然后走十分钟就能看见集市口,路上不要贪玩,早点回家。”
这次轮到绿礼无语了,畸形的绑架与被绑架。
“真的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吗?”
“不能,赶紧走!”崔禺差点就心软,他顿了顿,“给你的钱,够花吗?”
“其实我不介意你多给一点。”绿礼哈哈大笑,“对了,我觉得我跟你投缘,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何事?”
“你比我父皇年轻,从现在起每天锻炼、强身健体,你若运气好,定能熬死我父皇成功上位!”
“……”崔禺后悔没把耳朵捂上他虽然厌恶姜正崇,但此时也不禁同情他几秒。
有这么个女儿,真的活不长。
他深吸口气:“赶紧走!不要逼我用药。”
“这次算你运气好,我懒得同你纠缠,不然,我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下次记得千万不要乱绑架人啦!”
“一定要记住啦!”
“再见!”
崔禺看着她慢慢走远,声音也逐渐小下去,他后知后觉拉下始终扬起的嘴角,不会再见了,他说过不会干扰她的生活。
一次错过,活该他一世错过。
回到院子里,崔禺简单收拾完自己东西,他急着赶她走哪是因为嫌她,姜家势力不是吃素的,即便他已经小心小心再小心,仍是被找出马脚。
再待下去,他迟早会暴露。
踏出房门时他视线一顿,伸手将门缝中一张纸条取出来。
“你真可怜。”正面是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崔禺一愣,他明明一直都看着她,居然连她什么时候写的都不知道。
“你自欺欺人的样子真可怜,透过我看母后的样子更可怜,不,或者我可以把它称之为……可笑。这次真的再见了,可怜虫。”
嗯,的确像是她会说的话。
崔禺将纸条折起收好,他脸色平静地仿佛没有看出绿礼话里话外的羞辱。
她说得的确没错,他可不就可怜虫吗?只敢躲在暗地、永远不敢光明正大地表露自己心意的可怜虫。
她是白曦的女儿,是姜国的公主,她其实很聪明。
崔禺摘下面具,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这就足够了。
第二十六章 公主脾气好
绿礼按着崔禺指示走到集市,中午赶集的人不多,就连商铺上的小贩也无精打采地打着盹。
她沿着街道继续走,准备拿崔禺给的银两租辆马车回宫。
没走多久便碰到一个意想不到人,“秦知慎?”
他怎么在这?
秦知慎显然也看到了她,“殿下……您终于回来了。”他几步跨过来,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
力道大得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消失必须死死抓住一样。
“……呃?”绿礼有一瞬间懵,他是在担心她吗?她听见他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绿礼。”秦知慎低声叫着她,一直高度绷紧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他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发生意外他该怎么办。
幸好、幸好她回来了。
“松开!你给我松开!”绿礼反应过来后简直要气死了,她两天没洗澡自己都嫌自己,他还凑上来干什么!不臭吗?
绿礼使劲推开他,又抬手挥了他一巴掌,清清脆脆的一声响,“大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碰我?”
说完急急忙忙退后几步,宛若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般,秦知慎抿唇,脸上有一丝火辣的痛感,但她那一巴掌更像是打在他心上。
他让她恶心厌弃。
“对,就这样,不准靠近我。”绿礼松口气,她虽不易出汗,但在初夏两天不洗澡换衣,她就是感觉自己都快馊了。
现在谁靠近她,谁就是她敌人!
秦知慎垂下眼皮,一张脸没什么多余表情,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场幻觉,“殿下,请随在下回宫。”
“嗯。”
绿礼回宫的第一件事便是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场澡,又换了身衣服,她吩咐了秦知慎替她去报平安,此刻倒也不急。
“绿礼……”东璃看着她,眼睛一眨,嘴一瘪,眼泪瞬间就要涌上来。
“莫哭莫哭,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
“我、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她吸吸鼻子,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她,“那歹人可有虐待你?有没有哪受伤?啊?”
“没有没有,放心好了,我好着呢。”
“真的?”
“真的!”
耐心安慰完东璃,绿礼紧接着又去正殿。
“母后母后,你可认识崔禺?”她开门见山问道。
“崔禺?”白曦事先已经从秦知慎那得知她消息,等而今真正见到她人看到她平安,这才放下心,她眉心微微蹙起,“那是谁?”
与她表情平淡相比,姜正崇倒是情绪激动起来,他“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崔禺?你提他做什么?难道是他挟持了你!可恶,我就知道这头臭水沟里的老鼠怀不了什么好心思,下三滥的东西……”
平时也没见他有这么好口才,绿礼微囧,她不得不开口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母后不记得他了?”
她暗想幸亏崔禺不在场,否则还不得难过死,他这追求者当得可真够失败。
“很重要的人吗?”
“唔……”绿礼也不知道算不算重要,不过好在姜正崇领先她一步开口,“不重要,无名小卒罢了。”
“哦?那我今天非得让你说说看。”
“曦曦,他只是崔弋兄长罢了。”姜正崇表面笑得淡然,至于这个无名小卒暗恋他夫人这件事,他会说?
呵呵。
“他啊。”白曦点头,那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印象中那个高大沉默青年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身后,冰块似的。
若不是提起了崔弋,她连这点隐隐约约的印象都没有,“何故提起他?莫非是他挟持去了你?”
绿礼缓缓点头,见白曦掩饰不住心中惊讶,“竟真是他?以他性格……怎么会是他?”
“嗯,是他。”
她总不能说崔禺一个大龄童男暗恋多年暗恋出毛病,内心空虚到需要睹人思人所以才挟持她。因为她是白曦是他最深爱的人的女儿,所以想享受一把当爹的感觉?
“他为何挟持……”白曦还想问,而绿礼眼见她父皇眉头越皱越深,一副凄惨弃夫似的,她叹气,“母后,皇兄身上的蛊毒果然是崔弋下的。”
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免得某人天天吃飞醋吃得她都看不下去。
“果然是他。”白曦没再提之前话题,她面色凝重,连带着绿礼的心也跟着提起,“绿礼,我已经派人细细调查过,崔弋的确已经死了。”
她犹记得他温热的血滴落在她身上那种灼热感,他……的确死了,这么多年连尸体都腐烂得不能再腐烂。
这无疑是一个噩耗,下蛊之人已死,皇兄身上的蛊毒谁来解?
绿礼咬唇,崔禺为人她不了解,不敢与他多言要紧事,那几天她只得插科打诨过去。
事到如今,梦境中出现过的李神医对这蛊毫无对策,恐怕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崔禺身上了,崔弋乃他亲兄弟,或许他有破解之法。
“绿礼你可知崔禺现在何处?”白曦显然与她想法一致。
“不知。”若她没猜错,崔禺恐怕早已收拾包袱离去。
“那么,彻查到底!”她眼中一丝厉色悄然划过,无故将她宝贝女儿挟持走,其弟又在她儿体内埋下蛊毒,桩桩件件的债她都还没讨清楚呢!
崔弋已死,往事无法追究,她定不会再放过崔禺。
绿礼狠狠点头,母后做事她放心!
“女儿呀,身体可有大碍?需不需要父皇派御医过来看看?”姜正崇见母女讨论完要紧事,这才出来问道。
“并无大碍,父皇多虑了。”
*
绿礼回到自己翠鸣宫,也不知何原因,这次入睡后的梦境不似之前那般平静。
她甚至梦见自己竟活生生拿鞭子抽死了周已。
梦中的她看样子比如今再年长几岁,性子……嗯……她觉得她自己更活泼好动了些,比如格外热衷于挥鞭等运动。
“依附我姜家的寄生虫罢了!”
“你凭什么惹我不开心?”
“为什么你要活着碍我的眼!”
绿礼以一种旁观的奇妙视角看着她自己一手执鞭,正恶狠狠地盯着无力躺倒在地上的周已,嘴上每说一句,鞭子便要挥舞一次。
周已不知犯了什么错,他几乎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已经快失去意识。
“我甩鞭子的样子好像还挺英姿飒爽嘛。”虽然被周已惨样吓到,隔壁上生理性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但绿礼盯了会儿自己,仍不免冒出这个想法。
她以前只觉得玉王妃鞭子使得一绝,原来她也不差!
“殿下……人、人好像没气了。”打着打着,周围的宫人发现不对劲。
“死了?”绿礼只是微微蹙眉,大概在不满自己还不够尽兴,于是嫌恶道:“无趣。”
“玄三,记得处理干净些。”她满不在乎的语气。
场景之外,绿礼抿唇,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在此前,她手底下可从未沾过人命,她性格一向温柔善良,定是周已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她才会如此。
对,一定是这样!
“啧,死得可真够惨,连条狗都不如。”绿礼又听见自己走后,收拾残局的宫人在议论。
“小声些,这可是周公子呢。”另一个人阴阳怪气。
“狗屁的周公子!这不,就因为他一直沉默寡言不说话,才被殿下寻了个‘冒犯皇威’的理由惩戒,瞧瞧,哪家公子处境这般?”
“他出身本就不明不白。”
“唉,明明前几次还好好的,这次是殿下不小心下手重了些。”
最后,宫人沉默了瞬,“就这么去了也好。”
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一个奴才都比他有尊严些。
绿礼:“……”
原来是话少啊,不管了,她说罪大恶极就是罪大恶极。
绿礼对周已鳄鱼的同情没有持续过三秒,梦境的下一个场景便让她恨不得将人挖出来日日鞭尸。
“……嫁给我。”绿礼还没搞清周已不是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站在这,就看见他满手鲜血地开始白日做梦,不仅如此,他还伸出了沾血的手指在她脸上摸!
摸!无语,恶不恶心!
绿礼都心疼梦里的自己。
“痴心妄想。”
“绿礼,你知道的。”周已语气温柔至极,被她这么说他也不生气,“我要的不多。”
“呵,不多?”绿礼死死瞪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周已恐怕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不奢求你忠诚、专一、对待感情如我一般,这些都由我来做便罢,但是绿礼,我想要一个名分。”
“名分?”绿礼冷笑,她还想再嘲讽几句。他已经点头承认,“嗯。”
“可笑,你的意思我暗地里想做什么都随意,但是你必须名义上是本公主驸马?”她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不,不必暗地里,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光明正大做。”
“……包括养男人?”
绿礼看见周脸色微变,脸上浮现出几分痛苦挣扎之色,但他最终还是点头,“任何事。”
“……”看,他果然病得不轻,“周已,驸马这职位可是个有名无实的闲职,你若真想往上爬,我大可以给你更好的。”
“我觉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绿礼冷下脸,“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别做梦了,你留在我身边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对不起。”她不喜欢他,他却只爱她,真是抱歉,只能让她忍受这么恶心的他了。
无头无尾的梦境让绿礼彻底懵了,周已这是在造反吗?他在威胁她?他敢威胁她!
莫非是周已拿捏了她什么把柄?
她跟着梦境继续走下去。
“殿下,陛下病情又犯了。”宫人在绿礼耳边低语,她仗着梦境里没人能看见她,也凑上去听。
宫人下一秒的话让她震惊,“要不要再将周已抓来?”
第二十七章 公主与母蛊
皇兄病情犯了,抓周已来有何用?
绿礼正疑惑,见门口两个宫人动作麻利地将周已押来,其中深蓝色衣服的宫人一脚踢在他膝弯,周已便闷哼着跪在地上。
“咚!”的一声,绿礼感觉自己膝盖隐隐发痛。
她抿唇,又见宫人恭恭敬敬地给另一个自己递上刀,“殿下。”
眼前女子的容貌比她更成熟些,五官少了稚气,添了几丝冷傲,她拿起刀走向周已,眼也不眨地用力一划。
鲜红的血液顿时流向旁边早已备好的容器,雪白透明的瓶身,不断向上爬的红色液体,刺眼的色差让绿礼看得几乎头皮发麻。
周已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脸色虽然苍白,但表情却格外愉悦∶“绿礼,等会儿我陪陪你……可以吗?”
“嗯。”表现不错的情况下,也总得让他讨点好处不是吗?
一瓶血装满,周已原本就苍白难看的神色更加丑陋,宛若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般,枯槁、憔悴、毫无生机。
他自己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模样的丑陋,惶恐而自卑地低下头。
“拿下去,交给太医。”这句话是对宫人说的。
“遵命,殿下。”
再抬头,周已已经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臂,上边血迹未干,宛如恶鬼向她碰来。
绿礼猛地惊醒。
此时天色微亮,枝莹已经勤快地点上熏香。
她心脏仍旧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枝莹。”
“殿下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嗯。”也不能说是噩梦吧,只是觉得格外……荒诞。
枝莹握住她手扶她起来,温声道:“殿下别怕,不管什么噩梦,枝莹都会挡在前面保护殿下呢。”
“枝莹枝莹,呜呜我就知道枝莹最疼我了!”绿礼眨巴着眼睛大为感动,她将脑袋埋在枝莹身上,紧紧抱住,“我也会保护枝莹的!”
“殿、殿下。”
枝莹面色通红,她手举起又放下,复又举起,最后只是伸手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
绿礼虽然不理解梦境,但她大受震撼,于是一大清早便跑去太医院当值处,噼里啪啦地拍起门。
“哎呦……哎哟,我的小祖宗!”李神医半披着外衣匆匆开门,他只来得及套上一只鞋,另一只鞋掉在半道。
“老头别睡了!”
李神医眯起眼睛打量她,见她活蹦乱跳面色红润,健康得不得了,他这才气得直瞪眼∶“冤家!小冤家!说吧,一大早上扰人清梦又想做什么?我这可没巴豆再给你了。”
“你那小虫子养好没?”
“什么小虫子!人家叫千丝虫!金贵着呢!”
绿礼从钱袋子里掏出把碎银在他面前一晃,趁他伸手要拿时又突然收回去,她得意地笑∶“我是小气鬼,才不给你,本公主就是想让你看看,几只小虫子也敢在我面前称金贵?呸!”
“……是是是。”
“老头,带上你的虫子跟我走,我倒要去看看谁才是母蛊寄体。”其实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李神医一边护着怀里小盒子,一边费劲地跟上她步伐,嘴里还念叨不停,“你可莫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这千丝虫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你若糟蹋了可就再没有……”
“闭嘴!”绿礼直接打断他,梦境所预言的内容到目前为止基本属实,她其实已经相信周已有问题,此番行动不过是再验证罢了。
“老夫不容易,老夫不容易啊……”李神医嘴里嘟哝,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清。
绿礼瞥他一眼,他嘴上抱怨,手里动作却利落得很,小心翼翼地打开怀中小盒子,丝绒布上正趴着几只干巴巴的白色虫子,扭来扭去。
“咦,好恶心。”绿礼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她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
李神医指尖挑起一条白虫子,放手心里搓了搓,等饿了多天的虫子扭得更加活跃,他才把它放在地上任由它活动。
千丝虫先是在树叶上徘徊一圈,随后才摇摇晃晃慢慢爬向周已院子里,绿礼忍着恶心跟进去,走了几步后停下,转头:“老头儿,你走我前面。”
“嗯?”
“这虫子太恶心了!”
李神医:“……”
绿礼踏进周已院内,率先便望见旁边围栏里的几只鸡鸭,肥美倒肥美……不过,她视线微顿,不是吧?他居然还在这里搞养殖?
千丝虫可别被吃了。
“绿礼,你、你怎么来了?”周已打开门正要看外面什么动静,见是她,他整个人都愣住,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衣衫。
“哼,莫非你这小破屋里还藏娇了?否则我怎么就不能来?”虽然知道不可能,但绿礼依旧皱眉,她喜不喜欢他是一码事,他干不干净又是另一码事。
就算是她不要的东西,烂了碎了扔了,别人也照样不准备碰!
周已急忙否认:“自然没有!”
他只是担心自己没有收拾好面容被她嫌恶,他知晓她喜爱美色,男为悦己者容,所以他才想尽力把自己装扮成最好的模样。
“谅你也不敢。”她轻哼,目光却落在周已脚边的千丝虫,那虫子像是发觉了什么般,顺着他衣服一路哼哧哼哧向上爬,眼看就要爬到他袖边。
绿礼回头看了眼李神医,后者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兜兜转转母蛊竟是这男娃,看来他是要遭殃咯。
周已也发现两人目光不对劲,他低头发现自己袖边竟不知何时爬上来一条虫,似乎是饿极了想咬他?
见绿礼死死盯着他,周已慌乱把衣袖往后一掩,她最怕这类虫子了,不能吓着她。
另一只手快准狠地掐住虫子,用力一捏。
“等……”李神医话说到一半,心瞬间碎了。
周已目光透着疑惑,“什么?”
“没事了。”
“没事了,嗯对,都解决了。”绿礼长呼一口气,她虽然勾起嘴角在笑,但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皮笑肉不笑。
“绿礼?”周已有些迷茫,他害怕她是觉得自己碰到虫子,脏了。
“别叫我名字!你只是我姜家养的一条狗,你也配叫我名字?”
不知为何又惹她生气了,周已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不再言语,他或许该欣慰她在自己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脾气。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吗?”绿礼越说越气,他当寄生虫当了十几年,姜家居然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母蛊竟是他!
“绿礼,我……”
“闭嘴!我允许你说话了吗?”
绿礼现在看他哪都不顺眼,即便她心里清楚,十几年前下的蛊,那时周已也不过是个孩子,他甚至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问你,你和崔弋什么关系?”
周已瞳孔猛地一缩。
绿礼不依不饶,她上前一步厉声问道:“我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周已语气格外艰涩,“他是我义父。”
“绿礼……”他说到一半便不再说,眼睫颤了颤,女子厌恶怨恨的眼神让他被火灼烧似的退缩。
绿礼冷淡地扫他一眼,眼神好似在看什么垃圾般,转身想离开。
“咯咯咯。”围栏里的鸡开始高声叫唤。
她脚步顿住,瞥了眼围栏,又是讽刺一笑:“你倒是真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了。”
不、不是把这当成他的家,周已嘴唇蠕动几下,却什么也没说。
能说什么?她根本不记得了。
绿礼走后,寂静偏僻的小院重回寂静,周已自虐般地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哪怕表面皮肤开始发红渗血也不停止。
他碰了她最讨厌的虫,一定要洗干净,否则她肯定会嫌他脏。
“表哥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耳边又出现她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半夜被她叫醒,去御膳房给她偷烤鸡时她凑在他耳边说的,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耳旁,烫得他心尖发软。
情窦初开的少年在黑夜里脸色通红,脑海里蹦出过无数想法。
那时他怎么回答?
犹豫好久才说出口“我、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了”,没得到回应,再一转头,她早就专心致志地去应付心心念念的食物,哪里还听得清他讲了什么。
“表哥,下次你就在院里养几只鸡鸭,等我饿了就把它们烤来吃。”
“好。”她随意一说,他却把它牢牢记在了心里。
周已紧紧攥住手,是了,光他记得又有什么用?
*
“哎呦,我的小殿下诶,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
从周已住处走出来,绿礼憋了一肚子火气,没有出气筒,她看什么都碍眼,一路上不知道多少花花草草遭殃。
“老头。”她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李神医,“如果我杀了他,皇兄身上的蛊毒还能解吗?”
她语气认真地不像在说气话。
第二十八章 公主与太监
李神医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杀气腾腾。
杏眼黑亮,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算了。”绿礼没等他回答便又扭过头。
毕竟是和她相伴这么多年的人,养条狗都够养出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李神医以为她心软了。
“就你这点破烂本事,我还离不得他。”
李神医:“……”
皇兄体内蛊毒仍需周已的血来缓解,暂时还动不得他,绿礼泄愤般地碾碎手中的花瓣。
留他一条命罢了,她不会让白眼狼好过!
*
绿礼独自回到翠鸣宫,看到门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她冷哼一声准备绕开。
“殿下。”秦知慎叫住她。
“哪来的狗在这乱吠?枝莹,下次记得本公主的翠鸣宫不欢迎狗进来。”
枝莹偷偷抬起眼皮打量人,见他仍一脸从容,暗道不愧是被公主骂习惯的人,已经被骂得没脾气了,“遵命,殿下。”
不过……她又皱眉,他每次都站在翠鸣宫外不进来,赶也没法赶。
“臣记得,殿下应该是喜爱狗的。”
喜爱?绿礼微微睁大眼睛,怒视他,听见他继续笑道:“狗是一种很忠诚的生物,它也很爱殿下。”
打不疼,骂不怕,她再怎么羞辱他,秦知慎都能不当一回事,绿礼憋着闷气,恨不得直接上嘴咬死他。
当然,咬是咬不死,只会让他更兴奋。
这个变态!
绿礼面无表情,硬梆梆地回他:“我懒得同你废话,你有事说事,没事就快滚,别来碍我的眼。”
“小殿下。”多熟悉的称呼。
绿礼一下子冷脸。
之前他作为伴读,每每装成温柔漂亮大哥哥时都这么叫她,秦知慎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总是无微不至地照料她,所以在那时,除了枝莹,她最喜欢的就是他。
一个比所有人都棒的玩具。
皇亲国戚中,她的伴读是最聪明最听话的一个,不少人羡慕她。
绿礼有段时间真心宠爱过他,当然,仅仅是作为一个拿得出手的炫耀工具。
可惜,工具不那么认为。
“秦知慎。”她微微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缓慢而又坚定地说,“狗有自知之明,但你没有。”
从他撕开伪装满心欢喜向她表白心意开始,她心中的玩具就已经毁了,他善妒、不堪、斤斤计较,丑恶的模样让她一眼都不想多看。
当然,秦知慎有一副好皮囊,即便是他内心已经毒如蛇蝎。
绿礼说罢,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准备欣赏他或羞耻或恼怒的姿态。
“殿下。”秦知慎向她走近一步,他比她高得多,低着头,目光却是卑微仰望。
太近了,绿礼皱眉,指尖微动刚要教训他不懂规矩,秦知慎却先一步握住她手,炽热的温度在两人身上传递,而他温顺地伏在她身下,“我来自荐枕席了,殿下。”
他唇色红得不太自然,绿礼这才发现他似乎抹了唇脂。喉结突出,脖颈宛如赴死的天鹅般仰起一道优美弧度。
精致、而又脆弱。
绿礼脸黑了,白日宣淫!
“殿下。”秦知慎又低声叫她,眼底流露出渴望,无关性欲,他只是突然很渴望她的触碰,渴望她的眼神,渴望她的声音。
“……”
绿礼突然理解了那些放着家里俊俏正夫不理会,反而喜欢外出觅食的姐妹们,毕竟外面的野草虽然不营养,但够放荡、够刺激!
“荡夫!”绿礼抽开手,转而掐着他下巴冷冷地讽刺。
或许是保留着最后一丝羞耻心,青天白日下,大庭广众,秦知慎罕见地红了耳尖,她指尖的温度不断攀升。
“滚开。”绿礼停顿一下才开口,她承认自己心猿意马,触动了那么几秒,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清心寡欲。
但她自认为一向严于律己,即便是主动送上门,她也并非来者不拒,脏的、歪瓜裂枣、秦知慎、以及不合口味的,她可不收。
谁料秦知慎非但没有像往常那般后退,反而大着胆子又凑前,他面色苍白,嘴唇嫣红,表情带着不易察觉地委屈,似乎是自言自语:“殿下无论做过什么,却从不肯……”
他抚上自己嘴唇,不再言语,绿礼却瞬间明白他在抱怨什么。
病得不轻!她在心底暗骂,她想亲谁就亲谁,轮得到他来管吗?
他越渴望,她就越不碰他!
求着闹着哪怕哭着,她都不会亲他!
“滚吧,别逼我叫人拖你走。”绿礼对他隔三差五就要来她这发疯找骂已经习惯了。
等他手底一些破烂事处理完,彻底没有利用价值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有的是时间折磨他。
秦知慎立在原地,半天不动。
“……”绿礼瞅见他便心里不爽快,想了想又使劲踹了他一脚才解气,转身想进翠鸣宫大门。
“暗袭赤烈元的人马已经回来,说是虽然只劫走了一部分粮草,但绝对没有留下暴露身份的证据。”身后传来淡淡声音。
绿礼脚步一顿,转头气冲冲地几步回到他面前,忍不住又踹一脚,“谁允许你打听这些了?谁准你管我的事了?”
她越说越气,这种轻易被他人掌控行踪的感觉令她格外厌恶。
“……殿下吩咐的那批人,恰好是臣手上那一批。”秦知慎闷不吭声挨了几下,最后才解释道。
“那又如何?我吩咐谁,就该由谁来回复我,你算什么东西?”
绿礼对他半信半疑,他的话她不能全信,何况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难道还要她给他道歉吗?
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只会凑上来碍眼。
“臣……”秦知慎话锋一转,默默咽下后面的话,算了,多说多错,她不开心了,让她出出气也是好的。
*
“二王子,我们该走了。”
行近边关,大漠上的风已经开始变得凛冽,赤烈元拢了拢身上大衣,狄戎的寒风比这更加猛烈,他却已经有些不习惯。
手下小心翼翼地问他:“二王子,您……还在生气吗?”
粮草运输莫名其妙被一群山贼破坏,还夺去了部分物资,虽不算很多,但他扳倒胡崖后第一次处理这些事情便碰上问题,回到狄戎估计免不了一顿讥讽责难。
生气?
赤烈元苦笑,一想到那些人可能是她派来的,他虽难过,却怎么也气不起来。
他不是傻子,早就隐隐约约猜到她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他只是不愿破坏这份虚拟的美好。
“二王子。”几个心腹推推搡搡,似乎是想活跃气氛,谁料一嘴下去,气氛反而更冷:“您的心上人真不肯跟您一起走?”
“嗯。”
“二王子,要我说,中原女人哪有我们狄戎女人爽辣,您喜欢她啥?”
喜欢她什么?赤烈元想了想,笑道:“可能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了吧。”
“美人啊!这有什么!”
另一个人也附和,“是啊,世上美人千千万,二王子,您何必黯然神伤?”
不会有了。
赤烈元闭上眼睛,他们怎么会懂?若他喜欢的标准是她,旁的人又如何令他动心?
非要说的话,他喜欢和她长相一致,声音一样,连脾气都分毫不差的人,这样的人有吗?
倒是有一个,只有一个,可惜他打动不了她,带不回她,自己也留不下。
狄戎距姜国很远,远得让他觉得恐怕再难见她。
“叮当。”远处马匹脖子上的铃铛开始摇晃。
“二王子,咱们该出发了!这马上啊,就要过边界到咱们狄戎了!”
是啊,马上要回狄戎了,何时能再入姜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她这般厌恶他,是否就因为他是狄戎人,是胡崖弟弟?若他脱离了这层身份……
“二王子?”手下疑惑地又叫了一声,殿下今天怎么跟石像,动也不动?
赤烈元站起身,低声应了句,“来了。”
奇怪,他什么时候也会胡思乱想了?若他脱离了这层身份,恐怕见她一面都难,又谈何喜欢?
绿礼在翠鸣宫,她不知道赤烈元此刻已经回到狄戎,也不知道此刻他牵肠挂肚的情思,不会回应的感情在她眼中什么也不是。
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绿礼单手撑着下巴,一边听柏竹絮絮叨叨,一边勾起嘴角看她眯着眼睛吃东西,宛如贪吃的松鼠般,腮帮子一鼓一鼓,让人看了也不禁食欲大增。
“我还在排查,那日出宫的人不少,我要一一筛查……”柏竹含糊着说,嘴里塞了各式各样点心。
“噢。”她一提,绿礼同样在想凶手会是谁,更重要的是,他是不是也和她做了同样的梦境呢?或者只是巧合?
是嫉妒吗?所以才杀了谭花鸿,若不是谭花鸿死了,那么她当时便会遇上他,继续重复梦里的故事吧。
第二十九章 公主与侍卫
绿礼又问:“那你可有怀疑对象?”
“有。”
“谁?”
“秦内侍和李璋侍卫。”
“噗……咳咳!”绿礼一口糕点呛在喉咙里,接过柏竹递来的茶水猛灌几口才又好些,她清清嗓子,“他们两个?”
都是她意想不到的人,秦知慎那条疯狗就不提,李璋竟也是怀疑对象?她的侍卫长?
虽然她一向讨厌暗卫这种存在,总觉得像是阴影里的老鼠,所以格外排斥他们靠近,但印象中李璋沉默寡言,又听话得不得了……
“嗯,不过我也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他们两个最可疑罢了。”柏竹尽量让自己措辞更公正客观些。
绿礼叮嘱她,“你若有什么新进展,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
柏竹暂居在偏院,她走后,绿礼便觉得乏味起来,母后在调查崔禺下落,柏竹在筛查凶手,东璃忙着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
“枝莹。”
“怎么了?殿下。”
“我又想出宫一趟,你随我去看看公主府建造得如何了。”皇兄去年便派人在宫外京城修缮了一座府邸,虽然她在宫里待得不错,但若是宫外另有府邸,想来更恣意。
算算日子,修建日程差不多也结束了。
“殿下,宫外事端多发……”
绿礼拉起她手,轻轻捏了捏她掌心,哄道:“好枝莹,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枝莹心头一跳,实在抵抗不住她的请求,只能退而求其次,“殿下,那我们多带几名护卫好不好?这样殿下安危也有保障。”
殿下随性惯了,又平易近人,她格外讨厌身后跟着侍卫,所以无论去哪都不肯带上侍卫,有时甚至一个人偷偷摸摸就走了。
以前倒还好,这几日着实不太平,枝莹实在担心又遇上危险,光凭她恐怕护不住公主。
“好吧。”绿礼妥协,“那就让李璋带几个人跟着,不过只准远远跟着,不许干扰我!”
“遵命!”
“李璋参加公主殿下。”沉默精瘦的青年得到命令,很快便带人赶来,他身后只跟了一个人,两人腰间均挂着佩剑,身材虽高大,走起路来却猫似的悄无声息。
一看便知武力深厚。
“起来吧。”绿礼淡淡点头。
他似乎长高了些?李璋隶属于她名下,武力高强刚加入她侍卫队便被破格提拔为侍卫长,不过她一向忽视侍卫队,因此也对他没有过多关注。
只记得她几年前便听到过这个名字,这么说他已经当了她好几年侍卫了?
李璋站起身,习惯性地又退到她看不见的角落:“谢殿下。”
“平时待遇还不错吧?”她一时嘴快,竟说出心中所想。
李璋一愣,他早已经习惯沉默,梦寐以求的关注突然落在他身上,他反而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
内心慌乱不堪,面上却越发正经,他只僵硬地点头:“尚可。”
尚可?绿礼看他一脸麻木怎么也不像是满意的样子,不过她也理解,很多初入宫的侍卫暗卫挤破脑袋想凑近皇亲国戚,就因为攀上他们离升职加薪只有一步之遥。
她隐隐约约记得谁好像还跟她提了一嘴,说是李璋别看年纪小,但为人能吃苦还肯奋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努力奋斗到她名下却被闲置多年,估计他自己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吧。
绿礼叹气,转念又想到她认识的一些姐妹,嗯……她们对侍卫倒是热情,当然,热情着热情着就热情到了床上,调情说爱。
不然选拔侍卫的时候,为什么对五官端正这一条件如此看重?
绿礼自己没对侍卫下过手,不过她听别的姐妹提起过,说是那些小侍卫纯情又热情,无聊时逗弄几个也是趣事,若是腻了,大不了之后甩一个升职加薪的机会再打发走。
“……”李璋身躯越发僵硬,若细看之下,还能发现他在微微颤抖,直到绿礼慢悠悠地收回打量目光,他才敢松懈。
脸不错,身材也不错,绿礼评价完不禁有些意动,在她这里始终得不到施展,真可惜呀。
她决定大发善心,给他一个升职加薪的机会。
驶向宫外的马车慢慢前进。
绿礼掀开帘子,托起下巴盯着旁边骑马的青年,眼里流露出笑意:“你入宫多久了?”
根据他骑马姿势以及弧度,是她喜爱的翘臀没错了。
“四、四年了。”磕磕绊绊的回答。
绿礼“咦”一声,颇为无奈:“我很吓人吗?你紧张什么?”
要是一直这么内敛可不行,试问哪个女人不喜欢床下矜持,床上放得开的男人?
“公主殿下花容月貌,不吓人。”
好家伙,这次是不结巴了,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呢,绿礼眼尖地看见他握着缰绳的手在颤抖。
……很纯情,确实。
花容月貌的公主笑眯眯地夸他,语气里藏着揶揄:“嗯,我觉得你的眼光很好。”
“可有婚配?”李璋眉心舒展开刚要露出笑意,被她下一句立马打回原形,急促地低下头,“不、不曾。”
“心上人也没有?”
李璋卡壳,脸上微不可查地飞来几丝红晕,他似乎在犹豫一般看了绿礼一眼,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摇头。
有,但他不配拥有这位心上人。
绿礼追问:“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没有干嘛露出那种忸怩的样子?
枝莹坐在马车另一边,倒是把他整副动作看在眼里,她微微不屑地扯唇,竟又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的人!
算了,她看破不说破,总归她家公主不会吃亏。
李璋睁着一双深邃却又清澈干净的眼睛,欲言又止。
“唔,那你回答我,你可有喜欢别的女孩子?”
李璋赶紧摇头。
“这样啊。”绿礼了然,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不错,从身到心都是干净的,刚刚误以为他有心上人的隔应感统统消失。
可以出手,绿礼暗自作出结论。
“殿下,公主府到了。”
“那走吧。”
绿礼没要枝莹扶着,她踩着踏板直接跳下车,回头见李璋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乖乖地跟着她,心里对他更是满意。
“殿下来了,殿下快请进!”府里管家接到通知,早早便在门口等候。
“造得如何了?”
“大体已经完成,全是按照殿下的喜好来布置,殿下这边参观,如果有什么不满意在下立马派人修整。”
公主府建得很大,层楼叠榭,碧瓦朱甍,至少装扮上格外漂亮大气,后面是只比宫中御花园稍小的庭院,清静幽丽。
“不用改了,就这样吧。”绿礼简单环视一圈,她挺满意这样的布局,“府里用人都安排好了吗?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本公主便要入住。”
“正在加紧安排,殿下有什么特别指示吗?”
“不必,你看着办吧。”绿礼摇头,随后又道,“保持质量的同时,一切尽快。”
“是。”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出宫“自立门户”了。
等再过几年,京城她也玩腻了便去自己封地上,管辖自己领地,宫里虽然也自由,毕竟皇兄从不限制她的自由,但总归感觉不同。
“对了,这几天可有人拿着我的东西登门造访过?”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管家对那人印象还算深刻,于是立马道:“殿下说得是那位姓宋的公子吗?”
绿礼脑子突然一迷糊:“啊?他不是姓李吗?”
“姓李的那位是宋公子伴读。”枝莹忍俊不禁,悄悄地提醒她。
好吧,绿礼记起来了,刚刚脑子里一直想着李璋李璋,不知不觉竟把人都记混了。
“对,就那位姓宋的,他来了有说什么没?”
“宋公子倒是来过几次,没说别的,就问问殿下何时才来。”
绿礼点点头,没再多说,她在宫里都快忘了还有他的存在,到了公主府她才又想起来,顺便多问了一句而已。
时近正午,绿礼在已经没多少行人的街上正逛着,却意外遇到两个熟人。
“绿礼?”东箐一眼便看见街对面的她。
“东箐姐,好久不见。”她身边还跟着一名女子,白衣墨发,脸上未施粉黛十分素静,却也格外柔弱娇美,绿礼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她一眼,是柳若。
“好久不见,若是不嫌弃,中午来我们这吃顿便饭如何?”东箐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柳若,“你认为呢?”
柳若即使再不愿二人世界被打扰,此时也不得不忍着,毕竟眼前这位算是姐姐娘家人,不可得罪。
她低头笑:“全听郡主姐姐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绿礼本想拒绝,不过她可没错过柳若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这条焉坏焉坏的小狐狸!
东箐将人带回家,一个环境清幽的小院子,竹架上晒着半干的衣衫,底下栽种着丛丛花卉,倒是极具生活的恬淡气息。
午饭四菜一汤,基本全由柳若一人包圆,东箐时不时去搭把手,两人默契地倒是像一对恩爱多年的爱侣。
“吃呀,别客气。”东箐热情地招呼她。
“是呢,也请公主殿下尝尝柳若的手艺,虽说郡主姐姐总夸赞好吃,但到底没给别人尝过,柳若总怀疑是郡主姐姐故意哄我开心。”
东箐噗嗤一声笑出来,捏了捏她脸,“绿礼别信她,可不是我吹嘘,我保证,柳若的手艺绝对会让你赞不绝口。”
绿礼:“……哦。”
她侧头去看枝莹,见她表情跟自己一样微妙。
算了,小狐狸不愧是小狐狸。
第三十章 公主的夜晚
绿礼夹了一筷子菜,发现味道的确不错,色香味俱全,她瞬间被俘获,“味道真的不错!我喜欢!”
柳若一愣,没想到她会直言说喜欢。
“自然,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柳若手艺。”东箐浅笑,比起在佛寺的模样,如今她气质虽然依旧娴静,但却染着点点烟火气息。
“喜欢。”绿礼点头,“长得漂亮,厨艺又好的美人姐姐谁会不喜欢呢?东箐姐也喜欢。”
最后那句话让东箐微微别过脸,淡笑不语。
“那……柳若就谢谢殿下厚爱了。”柳若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东箐,嘴角轻轻勾起,难怪姐姐对公主好得她都有点嫉妒。
公主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啊。
一顿饭完毕,柳若对她的称呼从“殿下”变为“小绿礼”。
而绿礼左一句“东箐姐”,右一句“柳若姐”,她笑容乖,声音甜,哄得人几乎找不着北。
女孩子们的友情和爱情都很简单。
翠鸣宫。
“枝莹,传话给李璋让他过来一趟。”绿礼轻咳一声,“对了,让御膳房做点小菜端上来。”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感觉自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是。”好在枝莹对她几乎绝对服从,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
开了门正要出去,绿礼突然又想到周已,“等等,不必去麻烦御膳房师傅,你再把周已叫过来。”
枝莹一愣:“周已?”
“嗯。”他厨艺不赖,何必劳烦别人,劳烦他就够了,总之不能让他轻松。
枝莹:“……好。”
她点点头便出门。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周已和李璋便几乎同时赶到,两人见到对方都愣了愣。
“周已。”绿礼放下手中茶杯,她没想到李璋来得这么快,“我饿了,你去做饭。”
指使下人的口气。
“好。”周已应下。
“还有他的。”他自然指李璋。
周已掀起眼皮,他神色冷淡地扫了一眼习惯站在角落的青年,李璋,他有点印象,无所谓,反正最后下场和他一样。
他再次应下,脸上仿佛不存在别的情绪一般:“好。”
转身离开。
绿礼盯着他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冷嗤一声,随后目光落在李璋身上,柔和了几分,“李璋。”
李璋从接到公主要见他的命令开始,直到现在,他脑子都是懵的,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未行礼,“李璋参见殿下。”
面无表情、一板一眼。
“不必如此拘束。”绿礼皱眉,太过死板便会显得无趣。
“遵命。”
李璋一时间无法转变自己的态度,他已经习惯了默默躲在角落里,即使曾经无数次希望她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但当真正面临时,他发现自己连与她直视都不敢。
“那好,本公主命令你,不准再对我使用敬称。”除非某些特殊情况。
李璋:“……”
他似乎很疑惑她为何会如此命令,更疑惑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召他过来,清澈地一眼便能望见所有的眼神中闪烁着丝丝迷茫。
与他冷冰冰的外表相比,倒是添了几分反差感。
绿礼决定循循善诱,一开始就道出自己目的,总感觉她像是什么急色猥琐之人。
于是她率先问道:“我记得,当时与你同期的人,现在的职务大多都已经超过了你,你可曾埋怨过我没有给你机会?”
李璋仔细想了想,摇头,他本就不是为了升职加薪而来。
“真的?”绿礼才不信。
若是换作她,耽误了她前程,她指不定心里怎么痛骂出气呢。
“真的。”
“不图名利?”
“不图。”
绿礼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不图名利……若是图名利,那倒好办,不图名利的人……算了,她觉得那一定是名利给得不够大、不够诱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吧。”
“嗯。”
李璋似乎很惊讶她还记得他,眼里的惊喜藏也藏不住,像只一贯被冷落的大狗突然得到了块肉骨头,甩着尾巴惊喜地找不着北。
公主殿下能够记得他,对他而言,这比任何食物都具有吸引力。
记得他?
绿礼当然不可能记得他,奈何每一位侍卫的基本身份信息都掌握在她手上,她想要看谁,随意调出来看便是。
“唔,这么俊俏的少年郎,不知道得抢走多少姑娘芳心。”
绿礼站起身,趁他没反应过来突然凑近他,闭上眼睛在他颈间一闻,随后笑了,“洗过澡了?”
浅淡的胭脂香萦绕在他周围,味道虽清浅,却似乎霸道极了,急急地攻占着他全身上下。
李璋僵硬地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是干巴巴地试图解释:“属下刚训练完,害怕汗、汗臭味影响公主……”
“我知道啊,你解释什么?”绿礼继续逗他,在纯情这方面,他和孟期归有点相似,却又不全然相似,至少天差地别的身份已经决定了两人不同。
孟期归的纯情是甜滋滋,散发着娇生惯养的公子味,而李璋不一样,这种看似面无表情、杀人不眨眼,实则随意开几句玩笑便能让他浑身僵硬,耳根子红得彻底的人,也是意外地招她喜欢。
谁不喜欢彻骨干净?
最起码她喜欢,彻骨干净的人,最后由她一笔一画涂上属于自己的颜色。
李璋死死抿起嘴巴,脸上表情格外复杂,恰好反应了他心底的五味陈杂。
“殿下……”他像是在求饶,也像是在期待她的下一步动作,飘忽忽的眼神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行,急色就急色吧,绿礼伸手揉了揉他耳朵,略微用了些力气,“李璋,你是有心上人的吧。”
李璋微微睁大眼睛。
“让我猜猜,是我?”
他继续瞪大眼睛,没有反驳亦没有承认,只是手掌下的身躯开始了细微的颤抖。
“是不是?”绿礼又问了一遍,她逗够了人,此刻也不准备继续逗他。
有些人有些事情,的确很简单,简单到她只需要几声吩咐,稍微一查便能查到所有。
“……”李璋愣愣地点头。
“没关系。”绿礼拉下他脑袋,红唇轻轻贴在他唇间,两人贴得很近,她含糊着安慰他,“我也挺喜欢你的。”
殿下也喜欢他?李璋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最后还是周已的开门声惊醒了他。
任谁在这种情况下被打扰,都无法做到坦然,尤其是脸皮相对比较薄的人。
李璋面色一红,匆忙退后几步。
周已冷淡地从两人中间走过,目不斜视,他放下手中食盒,随后又在一片安静中默默地揭开盖子,摆盘。
几道小菜,两碗米饭。
她说饿了,所以他尽全力花最少的时间做出来这些。
绿礼等他刚摆完,便不客气地就要赶人:“好了,你赶紧滚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在暧昧的夜晚,又特意将他找来替两人做饭。
周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深深地看了眼绿礼,抿唇。
转身离开之际与李璋擦过,周已莫名笑笑,带着幸灾乐祸和讥讽。
李璋:“……”
他从两人奇怪的相处方式中看出一丝不对劲,他微微皱眉,公主今天一天都怪怪的,还对他做出了那样的事……
莫不是周已惹她不开心,所以她才把他找来逢场作戏?
想到这么一个可能性,李璋原本躁动不已的心脏突然沉寂,是了,处处透着不对劲,殿下怎么可能喜欢他。
比起围绕在她身边的其他人,他没有什么值得殿下喜欢的。
别自作多情了,李璋,记得你自己身份,管好自己!能默默守护她、时不时看见她,你还不满足吗?
他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
“饿了吗?”说实话,这么良好的氛围突然被破坏,绿礼是有那么一丝不爽的。
不过幸好她时间多,长夜漫漫,任她折腾。
李璋之前在训练场训练,接到公主召见后急急忙忙冲了个凉水澡,又换了身衣服,折腾到现在,不饿是假的,但他也不敢说他饿。
于是他摇摇头,然而下一秒,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声音。
绿礼:“……这就是你的不饿?”
李璋脸色涨红,他嘴唇蠕动几下,眼角温顺地下垂,似乎在祈求她别说了。
“这么急着进入正题?”她哈哈笑着,指尖擦过他嘴唇,又恶意地碾了碾,摩挲出一阵嫣红。
“殿、殿下,不行……”李璋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她什么意思,他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一副奋力抵抗的模样。
他没想过会和公主做这种事,她是公主……怎么能……
无名无份,他怎么能轻易把自己交待出去?
第三十一章 公主与玫瑰
绿礼能察觉到她手指下那人的颤抖,像棵雨打的脆弱小杂草般,她觉着好笑:“为何不行?”
“公主殿下……是想玩、玩弄在下吗?”李璋低低喘息着,一向冷静的脑子被热潮一波一波突袭,几乎失去理智。
可是不行,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不过是小小侍卫,又怎敢玷污公主?
何况无名无份,轻易将贞洁交付他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
“玩弄?”绿礼一愣,被他这副贞洁烈男的模样逗笑,“这可不是玩弄,金银财宝、升职加薪……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而我只要你。”
她觉得他很赚,威逼不如利诱,她想要一个鲜活、会回应她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木头。
“金银财宝?”
“嗯。”
“升职加薪?”
“当然!”她回答得很笃定。
李璋却嘴皮子哆嗦几下,脸色霎时惨白,虽然早知她可能只是见色起意,对他并无多少真心,但她的话依旧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自不量力的他脸上。
……多像一个出手阔绰的嫖客,而他是明码标价的货物。
他微微侧过头,语气里藏着低落:“我都不想要。”
不知好歹,绿礼强硬地拧过他脸,冷漠地打量他片刻,她也没问那他想要什么,总归他想要的她不会给。
绿礼松开手的同时也收起了笑容,“不愿意就滚吧,本公主缺你一个不缺。”
不知好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李璋眼眸一颤,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那么多年他都能忍受她的无视,今日的旖旎,就当黄粱一梦,以后他也能忍受……吧。
“还不滚?”见他仍傻愣愣地待着,绿礼颇觉晦气,一秒都不想多看他。
她面色清冷,不笑时犹如天边银月,扫过来的眼神露出比之前更甚的厌弃。
“……”李璋指尖陷进掌心,只觉得内心空落落如一片荒原。
蠢狗,绿礼飞快瞥他眼,擦身而过的一瞬,她感觉手腕被人轻轻抓住。
回头,李璋似乎是极尽羞耻般低下头,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变得滚烫,搭在她腕间的手指颤了颤,很快又松开。
可他在挽留。
绿礼盯着他,最后笑了:“李璋,你可真是□□啊。”
一夜缱绻。
第二日,绿礼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偏头见枕边人依旧昏睡,她微皱眉,毫不犹豫地伸腿踹了一脚。
李璋吃痛,冷哼一声,嗓音沙哑得厉害。
绿礼没空管他痛不痛,她知道她再睡下去就来不及去学堂了,因此没好气道:“还睡什么睡?都什么时辰了!不中用的东西,赶紧给我起来!”
“唔。”李璋身上薄被突然被掀开,他身上大片暧昧的青紫没了遮掩,□□裸暴露在空气中,绿礼愣住,昨晚她这么凶?
注意到她眼神,他脸一红,迅速披上件外衣。
“殿、殿下。”嗓音真的沙哑得不像话。
昨晚……确实辛苦他了,绿礼回想了某些细节处,摆摆手大发慈心地说:“算了,你自己多休息会儿吧,注意身子。”
李璋噎住,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既因她的关心而欢喜,又难过于她的熟稔。
是的,熟稔。
不同于他的笨拙青涩,她似乎对这些事了如指掌,每一次触摸每一次相碰,都能精准地掌控他,让他溃不成军。
他敛去所有不堪的情绪,只是柔声道:“李璋谢过殿下关心。”
“嗯,既然没事就回去吧。”
“是。”李璋应了一声便没了动作,随后他犹豫着抬起眼睛,紧咬着下唇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一直隐忍着。
绿礼强忍不耐烦,看了看这副沾满□□的模样,再回想之前一副贞洁烈男欲擒故纵的场面,顿时不屑冷笑。
不过到底味道不错,有空的话,她不介意再试几次,“你先回去吧,过几天我再找你。”
别的,再不提。
“……是。”
他忽然低着头,绿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声音似乎怪委屈难过?
啧,绿礼觉得自己一向大方,这种事情上更不会小气,她等人走了才将枝莹唤进来。
“这样,你去我库里挑些值钱的玩意儿送给李璋,别让他拒绝了,毕竟这是他该得的。”
她分得清清楚楚,反正她又不差钱。
“是。”
算算日子,大约六、七天没去过学堂了,前几天是被崔禺绑了去,之后几天她名正言顺地赖在宫里,美名其曰“养神安心”。
“绿礼绿礼。”想都不用想,第一个迎上来的永远是孟期归无疑。
如果将他比做指南针,那么绿礼在他这一定算是南方。
“行了行了,别凑过来,坐好。”她伸手拦住他,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黏黏糊糊,不同的是她,小时候她喜欢这种黏糊糊的小狗,如今却觉得厌烦。
要不是仍留着丝丝玩伴情谊,绿礼早就不想搭理他了。
孟期归一眨不眨地仔细盯着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出口,想问她之前是否安好是否受伤,想问她近日心情如何,想问她饭菜是否合口……一切一切,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又只好都咽回肚子。
他顿了顿,眼神不经意间瞥过她颈侧一道浅浅的红痕,“……绿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自己被虫子咬了都不知道,我帮你抹点药膏。”
快点头快点头快点头,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虫子?”绿礼一激灵,顺着他的视线摸上脖子,随后想起那茬子事,松口气般笑了,“走开走开,哪来的虫子!不用你管。”
不言而喻。
孟期归呆呆地“哦”了一声,重新坐回座位上,他深吸口气,不是虫子……也有可能是吃了什么忌讳的东西,对!定是这样!
她喜好美食,定是误食了什么忌讳之物。
“孟期归!”郑瑜皱眉,忍不住加大声音,自他进入课堂开始这小子便一直瘫坐着,眼神空洞,恐怕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书不翻,声也不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抱歉,夫子。”
孟期归这才如梦初醒般坐直身子,他望了眼身旁低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绿礼,咽下自己一腔苦涩,淡淡地表示歉意。
郑瑜早就注意到两人小动作,他握书的手忍不住收紧,随后强制性地让自己视线移开,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而生气。
仅仅只是因为孟期归注意力不够集中吗?
还是……
郑瑜不经意间瞥过女子,她仍低着脑袋,一心只想开小差,两耳不闻窗外事。
及时止损,不可妄动,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提醒着自己。
或许是他足够敏锐,又或许他预知危险的能力总比别人高些,所以即便是无法抑制地被吸引,郑瑜总是一避再避。
接近她总比远离她更危险。
绿礼一心一意忙着自己的事业,丝毫没察觉到周围人一波三折的心理路程,当然,即便是察觉到了,她可能也只会不屑地一笑了之。
手指在桌下最后一翻一折,一朵由绿叶编制而成的绿玫瑰便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绿礼捏在手间越看越满意,又将一张带纸的纸条缠绕其间。
完成了,她脸上露出笑意,抬头只见夫子的目光刚从她身边滑过,似乎有些躲闪。
躲闪?绿礼觉得是自己看错了,要心虚也该是她心虚才对!她伸脚踹了踹前边同学椅子,那人早已习惯地回头、伸手、接过她掌心绿玫瑰、再转头,踹踹更前边那人的椅子……
绿玫瑰一路传到东璃手中,打开纸条,上面是两个笨拙的小人手牵手,一人脸上写着“绿礼”,另一个写着“东璃”,最下面一排小字写着“绿礼永远是东璃最好的朋友”。
东璃小心翼翼地将玫瑰收好,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随后扭头对后边的人叹气道:“唉,绿礼太幼稚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这么直白呢。”
后桌:“……”他听不出炫耀,真的。
过了会儿,一张洋洋洒洒满满是字的回信被送到他手中,东璃再次回头“传回去,搞快点!”
后桌:“……”习惯了,真的。
绿礼自然也收到了回信,东璃黏糊糊甜腻腻、偶尔还写得歪七扭八的文字,她捧着信读了一遍,脸色不自觉便露出笑容。
随着夫子一声“下课休息”,一堂课很快便过去,学堂里闹哄哄一片,小麻雀般叽叽喳喳。
绿礼正要去找东璃,“公、公主殿下!”枝莹将她叫住,她气息有些不稳,看样子是急急忙忙刚赶过来。
“怎么了?”绿礼看见她身后还站着一人,灰衣短衫,她走近时闻见了一股极淡的清苦药香。
第三十二章 公主与月见
“嗯......”枝莹犹豫着组织自己的措辞,她也一副疑惑摸不清状况的模样,“李神医说让奴婢带着药童来找殿下您,还说什么让周公子也赶紧回宫。”
绿礼眼眸一沉,话说到这份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皇兄蛊毒又犯了,之前是他硬生生捱过去,不过如今有了周已......
“周已。”绿礼低声叫他,“跟我回宫,立刻。”
“好。”她不说,他便什么也不问。
刚入宫门没多久,李神医便将绿礼拉到一边,他略显心虚地避开周已目光,与她商量道:“陛下蛊毒复发,你看这......”
“这什么这?不是已经找到母蛊了吗?都愣着做什么?”
“母蛊之人的血可以压制子蛊之人体内的毒性,为了达到效果,每次毒发大约都需要母蛊之人三碗血。”随着蛊虫越长越大,毒性更强,毒发时间的间隔会不断缩小,这其实对母蛊之人也是一种折磨。
而且一旦沾上了母蛊之人的血,姜尉风自持力便会急速下降,变得越发依赖以血解毒。
绿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人我也给你带回来了,你既然知道该怎么做,还跟我废话什么?”
果然不靠谱、不省心。
“行,那我动手了。”李神医叹气,他原以为她会起恻隐之心......罢了,罢了,也怪周已自己不争气。
“等等。”
“嗯?”不会是后悔了吧。
绿礼冷笑:“让我来动手,我怕你下手轻了。”养了整整十几年白眼狼,这口恶气不出她实在连觉都睡不安稳!”
“......行吧。”
周已温顺地站在一旁等着,等绿礼转身开始往回走时,才将黏在她后背的眼神移开,他察觉出她的目光又添了几丝厌恶,恨不得他能立刻消失在她眼前的那种毫不掩饰的厌恶。
周已手指不自觉缩紧,身躯紧绷着。
尽管他连绿礼最近为什么突然如此厌恶他的原因都还尚不明确,但这并不妨碍他无措和自卑,他一定是哪里做错了惹她不开心,而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让她消气。
至于怎么个消气法,他想他可能并不在乎,如果是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因此,当绿礼拿出短刀向他刺来时,周已唯一想到的便是可能他这身外族血统让姜家蒙羞,也让她面子难堪,所以她才这么恼他。
换掉这身肮脏的血吗?
“看什么看!”绿礼恶狠狠地凶他,有时候她真讨厌他这副乖巧、懂事、什么也不明白的蠢样子,仿佛她是什么逼迫小可怜的坏人一般。
一条伤口不够,绿礼举着刀在他手臂上又多添了一道,鲜红的血液流进提前备好的瓷碗中,周已微微皱眉,觉察出不对劲。
“你知道为什么吗?”绿礼没准备瞒着他。
两大碗血已经留满,第三只白瓷碗里的鲜红液体正在不断攀升,从未有过的失血程度让周已感到一阵阵眩晕,若不是他死死咬住牙关撑住了,恐怕会立马栽倒在地。
“为何?”周已努力撑开不断下沉的眼皮,失血的眩晕让他大脑都逐渐迟钝,这是她的新恶作剧吗?要他血做什么?她会不会弄巧成拙伤害到自己?
绿礼皮笑肉不笑:“皇兄十几年前被人下了蛊虫,子蛊是他,你猜母蛊是谁?”她觉得他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蛊?
为何会有蛊?
等最后一碗血盛满,周已拿起一旁的纱布按住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处,那么她呢?她体内是否有蛊毒?
这是他晕倒前最后一道想法。
“废物!”绿礼对他更没好气,好在她需要的血引子已经收满,她指挥着宫人将血送往太医院执勤处,“嘴都放严实些,小心些,若出了什么意外本公主定拿你们问责。”
“是。”
周已仍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殿内残留着几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绿礼嫌恶地将手上不小心沾到的血迹擦干净,随后听见李神医叹息道:“殿下切莫意气用事,周已呢......日后还有他的用处,如果可以,多赐他些补血养气的补药......”
照小公主这种放血之法,怕是血牛都撑不过几次。
“补药?”绿礼打断他,继续冷嘲:“他也配喝补药?我允许他苟延残喘吊着一口气他就已经该感恩涕零了!”
“来人!”她招手叫来几个侍卫,抬起脚尖轻轻踩在周已胸前,这人仍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把他给我扛回去,再派几个人盯着他,不用多理会,只要确保他还留着一口气便罢。”
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点头:“遵命。”
周公子这次似乎犯的错不小啊!还没见公主这般生气过呢。他们兄弟几人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殿下潜台词便是让他们几人找准时机去折磨周已呢。
绿礼低头喝了口清茶,略一思索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找母后问清楚,周已说崔弋是他养父,养父?
既然是养父,那么崔弋又怎么会把母蛊放在自己养子身上呢?更重要的是,母后怎么会收养周已?
“怎么突然问起这事?”白曦听完她的问题,轻咳一声,“说来话长,当年崔弋死得突然,只留下一个捡来的孤儿周已,我见他年纪小小、无父无母难以成活,便收留了他。”
“就因为这个?”绿礼半信半疑,虽然母后的确人美心善,但她总觉得这理由过于牵强,为何要自己收留?中年无子的家庭那么多,随意挑一家便是。
白曦摊手,朝她使了下眼色,“啧,或者你去问问你爹,当年可是他执意要收养周已呢。”
“父皇?”
“呃,我瞧那孩子也可怜......”
“停!”绿礼比划了个打住的手势,她才懒得听这种假惺惺的话,“父皇,现在就咱们一家人,你就直说吧。”
姜正崇:“......”不愧是他女儿!
“绿礼啊,不怪为父多想,你看,很明显嘛!崔弋这小贱人就是想靠自己那条贱命逼你母后记住他,也不想想就他那张丑脸他也配?他以为他死了我就争不过他了?为父当年那可是......”他滔滔不绝地讲着。
绿礼一边听,一边张嘴接受白曦的投喂,别说,她父皇亲手做的糕点就是好吃!等会儿打包回去让柏竹也尝尝。
“所以啊绿礼,为父怎么能让他阴谋得逞呢?哎!我还偏就要收养他儿子!我气死他!”姜正崇嘴巴都快说干,黏在百曦身边讨了杯茶才罢休。
这理由更扯,绿礼暗自点头,不过陷入感情的男人们就是这般没有理智,倒是能够说服她。
“对了,母后。”绿礼想起另一个人,“崔禺的下落查得如何?可有什么线索?”
白曦摇头,她对这人没什么了解,也琢磨不透他会去何处,“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等有线索我一定立刻通知你。”
“好。”
绿礼行完礼便告退,临走前顺便将她父皇做的各色糕点小吃每样都打包带了一点走,她觉得柏竹肯定会喜欢。
“真好吃啊!”果不其然,“绿礼,这是哪家厨子呀?天呐,这手艺......若是我有钱了,我定要包一个这样的厨子天天为我做饭!”
“我父皇。”
柏竹点点头,“哦,原来是你父......你父皇?太上皇!”她猛地开始咳嗽,泪花都被呛出来,“我、我好怕我会折寿!”
但仍坚强地往嘴里塞了块糕点。
“你放心好啦,我父皇人很好的。”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惹母后生气,姜正崇就是个普普通通毫无架子的正常人。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至今为止都像做梦一般,谁能想到她一个渺小的孤女竟结识了公主,还吃上了太上皇亲手做的糕点!
突然感觉她这辈子都值了。
所以她一定不能辜负公主对她的期望,说什么都要抓住那狡猾的凶手!柏竹暗自做下决定。
“殿下,午膳可有什么想吃的?”枝莹走进问道。
她天天尽琢磨着怎么让公主吃好喝好睡好玩好,既要营养又要公主喜欢,马虎不得。
“不用劳烦。”绿礼摇头,早上她从学堂赶回宫,走得匆匆忙忙,什么东西都没带全留在课堂了,别的倒不打紧,东璃写给她的信不能丢。
“中午我去玉王妃府,不必考虑我午膳问题。”东璃肯定会将她的东西收拾带走,她直接去那等着便罢。
“啊,那......”枝莹还想开口。
“也不用,我想一个人去。”
“好吧,遵命。”
玉王妃府。
“公主殿下这边请,稍等,郡主马上便回。”接待她的是月见,头上虽没戴她给的簪子,但素净端庄的脸庞含着笑,温温柔柔的模样。
“月见......”她艰难开口。
“嗯?殿下怎么了?”
绿礼深吸一口气,她抓住身旁女子的衣袖,乌黑的眸子晶莹剔透似名贵琉璃珠般,干净、无辜、让人不敢责怪,“我听说......月见好像家中还有个弟弟,是吗?”
“殿下为何这样问?”月见笑容未变,不过若是绿礼能够观察得再仔细些,就能看出她神色到底不自然了些。
好嘛,把问题又抛回来了,“哎呀,我忘了我听谁说的,我从未见过月见的家人呢,你家中真的还有个弟弟吗?”
有肯定是有,她还玩过呢,不止一次。
“嗯。”月见一边轻轻点头,一边正不断回想是哪里出现了纰漏,殿下怎么会察觉出那人的存在?
听说?除了玉王妃没人知道这件事,就连东璃郡主也不知道,她相信玉王妃不会多嘴,那么......到底是哪里伪装的不够被发现了呢?
第三十三章 公主很善良
绿礼见她承认了,又假装好奇地说道:“不知月见的弟弟是否也和月见一般温柔,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见见啊。”
其实她已经在梦里见过了,容貌和月见有四、五分相似,一个温柔一个清冷,不过易容后两人更是宛若双生,难以辨别。
“舍弟顽劣,就不打扰公主殿下了。”月见温柔中带着婉拒,而在绿礼看不见的角落里,她一改之前温柔神色,眉毛紧紧拧着,脸上更是带着若有似无的戾气。
公主何时对他感兴趣了?该死的,不是警告过他不许接近殿下吗?
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阳奉阴违?!
“月见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怎么会打扰呢?”
月见轻笑,伸手替她斟了一杯茶,“殿下如此厚待月见,是月见的福气。”
说来说去仍是拒绝,绿礼不禁丧气,她想起之前梦境中她和月见弟弟玩乐过后也是如此,月见那副生气的模样......恐怕嘴上是在怪月岸不知廉耻、勾引了她,实则心里对她亦是敢怒不敢言吧?
毕竟玩弄了人家弟弟,还给不起也不准备给名分,做姐姐的可不生气吗?
也罢,一个模样好些的男人而已,哪有月见来得重要?一切随缘而定。
她双手撑着脑袋卖乖:“能遇到这么好的月见才是我的福气呢,月见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人!”
说罢,她自己先被自己的话逗乐,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绿礼低着头,她自然没看到月见因她一句话而变得逐渐幽深的眼眸,唇齿含笑,比温柔更显温柔的怜爱。
“绿礼绿礼,我回来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东璃刚下马车就得到绿礼造访的消息,两人虽然几乎天天都腻歪在一起,但总感觉有说不完的话,她兴冲冲地直奔而来。
小凉亭就绿礼和月见两人,东璃觉着月见的眼神和姿势似乎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之处,不过细看又没有问题。
她只当自己多想了,“我回来啦。”
“我东西拿了吗?”
“拿了。”
绿礼点头,相视一笑,她后知后觉她们真是越来越有默契。
*
“殿下。”
“殿下?”
脸上好似被什么小飞虫爬过一般,痒痒的,绿礼半梦半醒间只觉得有恼人的飞虫在她耳边飞来飞去,她心中烦躁,直接伸手想去捉它,不料反被坏虫一口咬住,她顿时惊醒。
“殿下,小心着凉。”原来是月见抓住了她乱舞的手。
不、不对,不是月见。
绿礼眯起眼睛,眼前之人虽容貌和月见一致,但耐不住细瞧,细看之下就能明白两人的轻微差别,何况这个“月见”头上戴着她之前送的金簪,她本想送给月见,但那天碰上的人是月溪,阴差阳错被他拿去了。
“那......我累了,月见背我回去?”她起了捉弄心思。
月溪沉默,隔了几秒才学着月见的模样,一边半蹲在石凳旁,一边柔柔地嘱托:“那殿下可要抱紧月见,当心摔了。”
东璃同她用完餐后便被玉王妃叫去,好像是因为前几天她当街戏弄了一堆公子哥,其中一人羞愤难当差点寻了短见。总之是受教育去了,不过依玉王妃的脾性,多半也只是装装样子。
绿礼等得无聊,趴在亭子里不知不觉睡着,直到月溪把她叫醒。
“有月见在,我怎么会摔呢?”绿礼笑眼弯弯,她仿佛没有发觉已经换了一个人般,双手虚虚搂住这人脖子,边说边恶作剧般地朝人吹气。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颈旁、耳后,月溪身上肌肉绷得僵硬,又怕被察觉出异常,只能强忍着心中颤栗让自己放松,结果硬是让他憋出薄薄一层冷汗,“殿、殿下不用抱那么紧,月见不会让您摔的。”
“很紧吗?再松我就要掉下去了。”天地良心,她抱得真不紧。
月溪抿抿唇又不说话了,不是她的问题,是他自己。
“月见,昨日我又梦见他了。”
他精神瞬间紧绷:“谁?”
“就是那天晚上呀,你还记得吗?荷花池边遇到的那个男子,你说奇不奇怪,后来我查了半天都没查出来那人是谁,如此谪仙长相,莫非真是天上月神下凡?”
月溪抿唇,他自然记得,那天他卸下假面本想出来散散心,谁料竟遇到喝得微醺的绿礼,碍于身份躲也不好躲,好色的小公主犹如八爪鱼般紧紧扒在他身上,喝了点小酒更加肆无忌惮,任凭他怎么哄都不肯松手,嘴里嚷嚷要养他做外室,什么后宫三千但独宠他一人,别人只是逢场作戏。
他又气又好笑,喝了酒便这副糊里糊涂模样,要是在外面碰到其他歹人该怎么办?
月溪此时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做月见的影子做久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自己,他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之情问:“殿下......喜欢那人吗?”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她也喜欢那个真实的他?而不是一个虚幻得根本不存在的人物。
“喜欢?”绿礼突然拔高调子,她满意地感受着身下之人高高悬起的心脏,摇头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喜欢他?非要说喜欢的话,我也只是喜欢他的身子。”
谈感情多费事?绿礼可不想他又变成之后梦境里所展现的那样,明明是个她喜爱的清冷公子,怎么就逐渐扭曲成了一个嫉妒成性的刻薄毒夫呢?
“只喜欢......他身子?”
“嗯。”
月溪不可置信地在嘴里反复呢喃这句话,随后忍不住微微睁大他的双眼,连声音都比之前大了许多:“你把他看成戏楼里的小馆?”
这话说得,一看就是没进过什么烟柳之地,绿礼也懒得去跟他细究云春楼、花晴楼、以及他口中的戏楼有何微妙区别,毕竟这种差别,恐怕也只有亲身体验过才懂得其中滋味。
不过,她仍是皱眉:“我问你,那些三心四意、既喜欢这个又放不下那个的女子你喜欢吗?”
月溪下意识摇头,当然不喜欢,她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呢?他觉得真正的感情就是要彼此专一,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身影,若是心中还放着其他人,又怎么配谈喜欢?
自诩痴情的花心鬼!
绿礼语气骄傲:“那就对了,所以我谁都不爱。”
为了不伤害到彼此之间情谊,她谁都不喜欢,谁也不偏爱,一碗水端得平平稳稳,不然若是同时喜欢百八十个人,她得伤害多人的真心!
月溪沉默:“......”
“欸,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紧接着又道:“月见?你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
那也是被她气的!月溪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怎么能......怎么能......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是她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如此轻贱别人的感情!
他深吸一口气,绿礼趴在他背上正卷着他头发玩,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便也懒得伪装,只是声音依旧如月见般温柔:“殿下怎么会这么认为?可能只是月见有些累了,所以......”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未说完,头上便狠狠挨了一下,绿礼知道他不是月见,下手根本没有丝毫心软,结结实实的一下,直打得月曦愣了片刻。
累了?才背她这么点距离就说累了?这不是变着法儿说她重吗!不打他打谁?
“......殿下?”
绿礼恶声恶气地捂住他嘴:“闭嘴!”
月溪:“......”
月溪将人背回房间,又沏了杯茶给她,随后沉默着立在一旁等她吩咐。
绿礼突然发问:“我送你的簪子怎么时戴时不戴?不喜欢吗?”
月溪摇头,她估计是把月见错认为他了,哦不对,应该是把他错认为了月见。
“既然喜欢便一直戴着,要是让我见到你又不戴了,那我可是要收回的。”绿礼存心刁难他,若不是她有梦境预知能力,恐怕真会被他的伪装糊弄过去。
第三十四章 公主被逼婚
她睁着眼睛似乎很高兴地在笑,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般眉眼弯弯,月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嘴角上扬也跟着笑,“好,我会一直戴着的。”他没有拒绝,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已经使他无比欢喜。
这些来之不易的欢喜让他暂时忘记了该如何和月见交代,也忘记了自己现在只不过是被人的影子、躲在黑暗里不敢暴露真面目的影子。
“真乖,以后也要这么乖下去我才喜欢哦。”
月溪隐隐约约觉得她的语气不太对,这种逗狗一样的语气不像是她会对月见的口气,不过下一瞬间他就被她的笑容和命令吸引住,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这么一丝不对劲。
*
东璃被玉王妃教育得如何她没等来结果,绿礼又逗弄了一会儿月溪便回宫,回宫后第一件事便去探望周已,当然,不是她良心发作去送温暖关怀,纯粹是见不得他好。
“你来了。”周已坐在床边侧着身子对她,听见她的脚步声他也只是极其平淡地抬了下眼皮,烛光阴影下的眼底神情晦涩难懂。
“怎么,我不能来?”绿礼好脾气地绕过他坐下,嘴里不饶人:“或者是你羞愧了?我姜家对你也不薄吧。”
她话锋一转,尖刀似的冷漠:“白!眼!狼!”
周已则是静静地听着,他清醒后去问过那个白胡子神医,李神医只是叹息着把他所知道的都袒露出来,他牵扯其中本就无法脱身,所以绿礼压根不准备瞒他。
他语气格外艰涩:“绿礼......我不知道。”要他怎么说呢?说崔弋虽然名义上是他养父但也只当他是试药的工具?还是说她皇兄无辜,但他也罪不至此?
在她看来,恐怕都是狡辩。
他无辜吗?绿礼冷眼看着他痛苦纠结,“那又如何?如果没有你......”她眉心微拧,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不是你这身血尚有用处,我一定会......”
“杀了我是吗?”他淡淡接话。
绿礼一愣,死死瞪着他,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拿一副杀父仇人的仇恨目光死死瞪他。
“这么恨我?”又已经到了恨不得他去死的地步?
周已发现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竟然真的可以笑出来,就如此刻,他甚至笑着呢喃出声:“我对你还不够好吗?绿礼,嗯?你说说看,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那又如何?难道是我逼你喜欢我?”
绿礼反驳,周已对她的确好,从小到大都对她唯命是从,甚至......这份感情远远胜过她的家人朋友,就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喜欢她很久很久了,久到没人发现。
周已对她很好,绿礼不否认,但不是每一份感情都能得到回报,不能被当事人感受、接受的“喜欢”算什么喜欢?在她看来只是莫名其妙、一厢情愿罢了。
“不,没有谁逼我。”
“本来就是。”绿礼小声哼了句,说完又奇怪地看了眼周已,虽然但是......他是不是冷静过头了?冷静得有些不正常。
正这么想着,突然身子一歪被人强硬地拉进怀里,随后头顶一沉,周已半靠着她,绿礼鼻尖猝不及防地钻进一股暖暖的、带些烟火气息的味道,格外的熟悉,是陪她度过了无数害怕黑暗的夜晚的那种味道。
“快点松开我!”她愣住,反应过来后狠狠地掐着他腰间软肉,“你要造反吗?狗、狗奴才快、快松开我!”
越是挣扎越是无法解脱,绿礼气得整个人都快冒烟了,她要收回!收回!狗屁的“唯命是从”!不听话的奴隶还是打死算了!
“周已!蠢货!混蛋!”她边骂边努力伸出手指去掐他,可恶,他都感觉不到疼吗?“你、你完蛋了!我要叫李璋打死你!”
“李璋”二字一出,绿礼感觉到他整个人都似乎畏缩了一下,弯下腰,他额头抵住她锁骨,两人死死地纠缠一起。
“你......”绿礼气鼓鼓地还想说什么,察觉到自己肩头的微凉濡湿后突然愣住,不是吧不是吧,他......哭了?
哭了?!
十几年来基本只见过孟期归哭哭啼啼,绿礼还是头一次见到周已掉眼泪,几十板子都打不哭的周已因为她几句话哭了?
骄傲、震惊、无语......种种情绪叠加,她突然顺从地一动不动,让人抱着她默默哭。良久,她心情复杂地问:“你是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绿礼其实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真正原因,但她就是不想挑明,到底是心软了一点点,周已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呃,我又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我连鸡都不敢杀呢。”即便是冲动之下真的起了杀心,但她忍住了不是吗?
死过一次的周已:“......”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再没有之前面对她时讨好卑微的笑容,换成了孤注一掷的狠绝,周已眼眶微红,仍一字一句道:“姜尉风需要我这身血是吗?可以,但我也有个要求。”
他也配提要求?绿礼气笑了,她伸手推开他,又挥拳锤了他一下:“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提要求?”
“凭我还有点用?绿礼暂时......甩不开我啊。”他第一次发现他那所谓的“养父”有些可取之处。
绿礼想起梦境里荒唐的场景,咬牙,虽然梦境里她和他真的成婚,但她的日子也不算难过甚至是神仙般的快活日子?搬去公主府后没了皇兄管制,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周已也管不住她,不过是挂名的正夫而已。
不可否认她有些心动,但绿礼还是冷着脸道:“我讨厌别人威胁我,谁都不能威胁我。”
“是威胁。”周已突然从桌上拿起短刀,刀鞘“咚”地掉在地上,他看见她瞪大眼睛反射性地后退,一脸警惕。
为什么要怕他?他苦笑,刀柄强硬地塞进她手中:“也是祈求。”
周已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他死过一回,能再次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已是三生之幸,本来就是偷来的命,何必珍惜?
“你吃错药了吗?”绿礼只觉得莫名其妙,头皮发麻着甩手想扔掉刀。
“我不想威胁你。”周已笑着反手握住她的手,在她惊恐的目光中一步步将刀尖凑近自己,绿礼脑袋有些发懵,这么一晃神,她手里的刀尖已经割裂衣服直指他心口,她甚至能听到皮肤被划开的声音,鲜血冒出来。
“成亲就成亲啊!”
周已停止动作,此刻刀尖距他皮肉下的心脏只有咫尺之距,她若晚说一秒......
“啪!”绿礼猛地喘了几口气,缓过神后抬手扇他一巴掌,“你要死自己安安静静地去死!脏我的手做什么?不,你还不能死,你是不是疯子!疯子!疯狗!”
她今晚就不该来看这条疯狗!
“别怕,没事了。”她似乎被吓到了,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也似乎是因为被他吓到了,罕见地眼底满是他的存在。周已一边低声安慰她,一边为自己的满足感到不齿,他可能的确疯了。
“滚开!恶心!”
他胸口的血蹭到了她的衣服上。
绿礼扔掉手中的刀,嫌不解气一脚将它踹远,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够,转身踢了周已两脚。
他默默受着,胸口的血还没止住,手臂上的伤口有些又再次崩开,左脸刚才被她指甲不小心刮出一条血痕,模样看着倒凄惨,也可恨,绿礼觉得他可能失去了痛觉。
她真的要和周已成亲?绿礼托着下巴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刚刚不过是她太紧张了,一时权宜之计罢了,又不是不能反悔。
“我若求死,你拦不住我。”
绿礼:“......”以死相逼,最毒男人心。
囚禁起来?拿链子锁住?不行不行,一个人若是真心求死,防不胜防。
姻缘绑不住她,她其实也不在乎,但就真的和周已成亲?绿礼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执着于这种虚名,她看梦境里的画面,两人成亲后,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嘛。
或许是觉得只要他日复一日守着家?她就会回头?这不是蠢得可怜吗?
烦人。
绿礼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差不多是落荒而逃地回到自己翠鸣宫,周已绝对是疯了!她不要和疯子待在一起。
成亲一事不了了之,姜尉风的蛊毒也暂时被压制下去,绿礼懒得去考虑那些烦心事,该来的总会来,她要及时行乐,花晴楼就是个寻乐的好地方。
直到几天后,她突然被皇兄召去御书房。
“绿礼。”姜尉风神色复杂,但总归能看出来他压着怒气,不过不是对她“你真的决定好了?是不是他威胁你了?你告诉皇兄,皇兄一定替你撑腰。”
“?”绿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和周已的婚事,他是不是抓住了你什么把柄?你告诉皇兄,为兄定能替你解决他。”
该死的周已!就他长了嘴!绿礼恨恨地咬牙,又想着皇兄可千万别解决他,她好不容易拦着他自己解决自己呢。
“阿兄,他都同你说了什么呀?他的话你可不能全信!”
“自然不会全信。”姜尉风冷笑:“说什么你们两情相悦,他真有脸说?”
绿礼疯狂点头。
“还说什么求娶,笑话,他哪来的脸面?”
绿礼点头。
“最可笑的是,他还说你同意这门亲事。”姜尉风边说边暗中观察妹妹的表情,其实依他对周已的了解,两情相悦是假的,但自己这个傻妹妹估计确实同意了亲事。
绿礼抬起的头点不下去了,“成就成呗。”她小声说了句,反正吃亏的不是她。
她想通了,虽然这亲成的憋屈了些,但是以后周已又管不着她,不仅如此,她还能天天折磨他!折磨他!以后下人的话都让他干!等他干不动了,或是等母后寻了方法解开蛊毒,她再休夫!
绿礼美滋滋地想着,这么一计划也不是不能接受?
姜尉风倒是气着了:“绿礼你......”他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周已?周已!绿礼的良婿能是他?虽然他的确是真心,虽然他的确好拿捏,虽然他没有别的目的......行,他不得不承认,周已的确算是一个好人选,起码相处这么多年,能摸得清底细,总比突然冒出一个野男人好......
“算了,你若是愿意,为兄什么都依你。”
第三十五章 公主的杀意
姜尉风轻叹,他虽为亦父亦母长兄,但也不能拘着她一辈子,真与周已成婚,知根知底他也不怕绿礼受了欺负。
“嗯。”绿礼心情微妙地看着自己婚事被敲定。
姜国嫡系公主突然告知婚约,此消息一出,瞬间把看似平静如水的日子炸得碎裂。
姜正崇率先跳出来反对:“我反对这门亲事!”
白曦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她轻轻抿了口茶,抬起眼皮斜睨他一眼,“哦?”
既不说同意,也不提反对。
“曦曦,我们女儿金枝玉叶,周已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孤儿怎么配得上她,你说是不是?”
“这倒是,周已配不上女儿。”
姜正崇一喜:“没错!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卑劣又自私!曦曦,我们不能把宝贝女儿推进火坑!”
“这倒是。”白曦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卑劣又自私。”
“......”
“周已配不上,其它男人就能配得上了?或者你要把女儿许给什么皇亲贵族,贪他那点儿权势?”
“怎么可能!这不是卖女儿吗?”
“所以,周已李已陈已管他什么已,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担心女儿吃亏?”
白曦对这事看得很开,不是她不关心女儿,实在是......无需关心,绿礼不是那种吃闷亏的性格,且不说她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不上心,就算上心了最后吃亏,那人也绝不会比她好过。
“......”姜正崇一噎,细细想来也是,不过到底心头不爽。PanPan
*
“什么!你要同周已成亲?”
绿礼捏住耳朵,她声音着实大了些,随后缓缓点头:“嗯。”
东璃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她颤着手指比划半天,始终难以置信:“可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难道说她不把他收了周已就要闹自杀?或者说她觉得嫁给周已也没什么大不了,该怎么玩照样玩?
绿礼眨眨眼,无所谓地笑:“哎呀,反正嫁了人我就搬去公主府,谁都管不住我,多自由!”
“就因为这个?可是、可是......”她皱眉,一副纠结的神色,虽然这理由听着是不错,但她心底就是不舒服,连带着对周已的印象都差了几分。
“都一样嘛。”绿礼亲昵地抱着她,东璃则“噗嗤”一声被逗笑,脑袋靠在她头顶蹭了蹭,“也是,反正你还是绿礼不会变,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突然心里窃喜一下,虽然看周已也不顺眼,但想到其他人听闻此事的心情,原本郁闷的心情就转好了一点。
让那些男人狗咬狗去吧!
绿礼乐得轻松自在,愉悦的心情始于见到东璃,止于听到枝莹急急忙忙的汇报。
“什么?周已和姓秦的打起来了?孟期归也在?”她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抬头望眼窗外,没错啊,几颗暗淡星星稀稀拉拉地挂在天穹,大半夜的,一个个发什么疯?
枝莹犹犹豫豫地小声道:“殿下,您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都打死算了。”绿礼拉上被子捂住脸,隔了几秒后又气冲冲地露出脸,咬牙:“烦死了烦死了!带我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是。”
初夏的夜晚不算寒冷,但绿礼披上外衣走出去时仍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她心情更差几分。
等赶到时,发疯的几人已经发完疯,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绿礼迅速扫了眼三人,周已无疑伤得最重,但孟期归平时细皮嫩肉的也没好到哪去,看着可怜兮兮,秦知慎倒勉强还有个人样,他混着唾沫吐了口血水,又提起袖子在嘴角狠狠一擦,飘忽不定的目光猝不及防与她对上,顿时愣在原地。
“不打了?继续啊。”她来得静悄悄,身边除了枝莹谁也没带,此时突然在黑夜里出现,自觉理亏的三人都默默不说话。
绿礼气得够呛,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这发什么疯?非要给她找麻烦吗?
“嘶。”孟期归站起身,嘴角因疼痛不自觉抽搐几下,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绿礼面前,湿漉漉的桃花眼因难过而下垂,比起之前显得更加温顺可欺。
他眨眨眼,睫毛沾上泪珠而轻颤:“绿礼,你不要嫁给他,不要。”
“滚开!”绿礼说完又低声咒骂了一句,她移开视线绕到他身后,“你说过会嫁给我。”身后幽幽传来声音。
胡说八道,她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绿礼嗤之以鼻,不过又回想起小时候过家家时玩的游戏,她忍不住讥讽出口:“小时候不懂事瞎说罢了,童言无忌,你现在却当真了?”
满是嘲弄。
当真了,自然当真了,孟期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认认真真记在心底,不敢忘、不会忘、不想忘。
可她不会,甜言蜜语,转头就忘。
“你们不是很闲吗?继续打啊,我倒看看谁会是今天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
绿礼说这话时眼睛始终盯着秦知慎,他身上伤最轻,最起码从外表来看是这样,因此她的怒气全撒在他身上,红唇紧抿,杏眸清亮。
“那么殿下呢?殿下希望谁能活下来?”秦知慎抬手抹了把脸,血污混杂,他突然咧开笑容。
她不喜欢周已,他知道,但是为什么要和他成亲呢?
谁都可以吗?
疯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只要她肯点头希望他是唯一活着的那个人,他便会拼尽全力解决其他人一般。绿礼盯着他一双极亮、像狼又像狗的眸子,冷笑:“总归不是你,周已是本公主未来驸马,孟期归是左相之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公主面前猖狂?”
周已指尖颤了颤,似乎被她的话触动,秦知慎则是斜眼睨了两人,又勉强忍□□内的暴虐情绪,他阴恻恻地笑:“殿下如果真这么想,那......”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那会怎么样?秦知慎漫不经心地想,他舍不得伤害她,可别人就不一样了,左右不过烂命一条,或许真如她所说,癫狂疯狗,死前他也不会让其他人好过。
秦知慎其实并不怕死亡本身,他自幼凄惨,后沦落到宫里当太监,身上少了二两肉,又在宫里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一路闯上来,他之所以能被姜尉风挑中,被其他人惧怕,皆因他的性子残忍暴虐,对别人狠,对自己狠。
绿礼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活着仅仅是因为没必要去死,也怪她几年前心性单纯,误以为这么一条毒蛇是温驯可欺的绵羊。
“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公主面前猖狂?”她淡淡重复一遍,心底升起了不为人知的杀意。
绿礼为人随性,无论对面是宫娥侍卫,还是高官大臣,她都不喜欢摆架子,可她不摆架子不代表她准许有人在她面前放肆,不代表有人可以在她面前放肆。
她迟迟不动秦知慎不是她不敢不愿,只是懒得计较罢了,好歹于姜国有些用处,轻易死了可惜。
“殿下冷不冷?”枝莹先前瞧见几人闹得厉害,劝也劝不动,陛下处理公务不好打扰,何况依公主性子,这事她肯定不愿意去闹大,所以她才犹豫着让公主殿下出面,不过现在她既后悔又自责,早知如此就让他们闹去!
绿礼摇头,心里琢磨着怎么对付秦知慎,随后下意识抬起手揽住枝莹,她是不冷,就怕枝莹觉得冷了。
宫中闹事,责罚可大可小,绿礼把在场的人骂了个遍,其中秦知慎待遇最特殊,多得了几脚踹,她又吩咐侍卫把几人压入禁闭,按照宫规,该罚的罚,该打的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除去她护着的人。
姜尉风的眼线不是白养,这破事瞒不过他的眼,不过绿礼已经出面,他便随她去解决。到底荒唐得很,不宜四处张扬乱了名声,因此他只是下令封锁消息,没人再敢议论。
孟期归一连几日没去学堂,绿礼没有过问他,她巴不得身边这个黏人怪早些消失,乐得轻松。
和周已成亲后她就不用再回学堂,姜尉风当初让她去也只是怕她日日闲着无事可干而闯祸,既折腾别人又折腾自己,她只喜欢夫子的漂亮身子,又不喜欢他的课堂,他讲的之乎者也拗口难懂,还不如她自己去钻研些有意思的事情。
若说她调皮捣蛋,绿礼承认,可若说她不学无术,绿礼可不赞同,她只是不喜欢书里那些大道理,倒是对什么水渠、水枢灌溉别有一番兴趣,甚至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
东边地区水患频发,天灾人祸混杂一起,闹得那些农民苦不堪言,后来多亏了她的妙点子支撑,再加上工部的人改进一番,东部每年夏季水患这才缓解不少,甚至朝廷压力都少了一半。
当时那些看她不顺眼的老匹夫们后来还不是个个红着脸夸赞她蕙质兰心?
“绿礼,窗外真比我手里这书还好看吗?”
当然比书好看,好看得多!绿礼心里赞同地点头,表面却是转过脑袋,将自己视线重新放在郑瑜脸上,皮笑肉不笑:“夫子说笑了,外面风景再美又哪比得上您呢?”
“再翻两页。”
不知道是不是绿礼错觉,她总感觉郑瑜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虽然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但眼神却比平时冷上几分。
绿礼一边在心中暗骂就他眼睛贼,一边把桌上的书往后翻了两页。
莫非是心中吃味?因为她和周已的婚事?绿礼不由得想起这件事。
第三十六章 公主的后院
郑瑜放下书,同时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好,暂时讲到此处,大家先下课。”
嗤,都马上下课了还叫她做什么?想故意引起她注意吗?真贱!
绿礼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等郑瑜拿起书走出教室后她紧跟过去,他未成亲,也没沾过什么乱七八糟桃花,孤家寡人一个,所以他特地在书院独自置了一座小院权当落脚之处。
“绿礼,有什么事情吗?”绿礼大大咧咧地闯进他院子,郑瑜抿抿唇没有阻止,也阻止不了,只是下意识后退一步问道。
欲擒故纵,绿礼不太高兴地瞪着他,显然对他后退一步的动作不满,装什么清纯?
“你没有事情找我吗?”她反问,明明就差把“快来找我,快来快来”写在脸上了。
“臣......不明白公主什么意思。”
没劲,绿礼瘪嘴,做作过头可就没有情趣可言了,她转身想离开。
“等等----”身后之人却突然叫住她。
其实郑瑜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他只是想偷偷爱慕罢了,明明他并不想声张这份感情,可不知是何缘故,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似乎学了十几年的伦理道德都被他抛掷脑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他恨不得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她、触碰到她。
可这不对,郑瑜暗自咬牙,她是公主,他不过一介书生,且不说君臣有别不可以下犯上,更何况她已经有了婚约,即使尚未正式成亲,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他若真介入其中......恐怕连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等什么?”
郑瑜感觉脸上有一丝瘙痒,回神发现绿礼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她离他很近,近得仿佛两人呼吸都掺杂在一起,而她指尖从他眼角一路往下滑,很轻,带起阵阵让人忍不住颤栗的酥麻,他死死咬住下唇,罪魁祸首却笑得一脸单纯,“嗯?夫子还没说呢,到底等什么?”
郑瑜不是傻子,他懂得绿礼想做什么,但公主可以不在乎可以随心所欲,他不可以。
他缓缓垂下眼皮,藏在衣袖里的拳头紧紧攥起:“殿下,臣听闻公主婚约在即,臣......在此提前祝贺公主。”他说得异常缓慢,一字一句,仿佛是有人硬逼着他说出口似的。
“夫子真的要拒绝我吗?夫子真的不喜欢吗?”
接连两个“真的”似乎要把他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来。
郑瑜冲动之下差点地说出“喜欢”两字,好在最后关头他刹住车,不禁苦笑:“臣会谨记臣的身份,不敢逾矩。”
“......”
绿礼没趣地收回视线,她做不来强迫人的事,也可能是不够喜爱吧,虽然郑瑜模样的确生得不错,但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做不到单恋一枝花。
若真心喜欢得不得了,巧取豪夺不是不可,毕竟她爱他啊,以爱之名便不会错,不是吗?
“夫子。”
她清凌凌的声音响在耳旁,郑瑜低头看她,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扯住脖子往下拉,他的惊呼声被绿礼尽数堵在唇齿间发不出,后者更是恶劣地在他下唇处重重咬上一口,随后色情地舔舐上去。
郑瑜低低闷哼一声,耳尖红透,在这种事情上,两人位置顿时颠倒,仿佛她成了经验丰富的老师,而他是懵懂无知的学生。
“装什么冰清玉洁呢?”绿礼下巴搁在他肩头,头朝里不屑地轻笑,她嘴里轻柔的热气缓缓吹到他脖颈,嗓音懒洋洋的:“如果后悔了,公主府的后院随时欢迎你。”
公主府的后院?郑瑜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她何意后,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笑周已还是笑自己,总归都是她取乐的工具罢了。
绿礼抛下这句话便走,没管身后的郑瑜是何反应,反正她这后院,爱来不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她回到自己翠鸣宫,见柏竹一脸怏怏地坐在石凳上,无精打采:“怎么坐这?”
“绿礼?”柏竹回头,见是她后下意识笑起来,随后笑意微微收敛,“绿礼,我怀疑凶手是秦内侍。”
“秦知慎?”她竟不觉得惊讶,依他性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柏竹点头。
“枝莹!”绿礼立刻叫来枝莹,“你立刻带队人将秦知慎带去审讯室,他若敢反抗......算了,你就直接说是我的命令。”
死一个谭花鸿算不得什么,可问题是秦知慎为何独独对他下手?当真如她所怀疑的那样,秦知慎也拥有了什么预言梦?
绿礼深吸一口气,转头:“柏竹,随我去审讯室吧,你去审问。”
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些什么,绝不能留他活口。
“谢公主!”柏竹愣愣地看她一眼,又笑着低头,她何其有幸能遇见公主啊,还有东璃郡主。
审讯室。
无数达官贵人畏惧的刑部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绿礼刚踏进去便闻见一股浓烈的、令人几欲作呕的血腥味,夹着森森寒气,若在这地方待久了恐怕即使没有严刑拷打,也会被吓得防线崩溃,恨不得全招。
“参加公主殿下。”刑部的官员见了她,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
她只吩咐将人带到审讯室,当职的官员们不知何意,又忌惮着秦知慎凶名,因此只是让他站在一旁,并未动手,生怕会错了意遭到报复。
绿礼厌恶地扫了他一眼,冷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给我绑起来!”
“是是!”总牢头王录一边点头指挥人,一边在心里暗自发笑,姓秦的这次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惹怒了公主,看他怎么收场!
秦知慎倒也不反抗,乖乖地任人捆住双脚,双手张开绑在木柱上,他眼神死死地黏在绿礼身上,声音不辨喜怒:“殿下这是何意?”
“我问你,四月二十八日那天你去了哪里?”绿礼忍着恶心问他,他黏糊糊的眼神让她恨不得把他眼珠子都扣下来。
恶心、恶心、恶心。
他的“感情”也恶心。
“殿下是在关心……嗯哼……”他说到一半便抑制不住闷哼出声。
“闭嘴!”绿礼狠狠一鞭子甩过去,她丝毫没有心软,实打实的一鞭子抽在他身上,“敢与本公主嬉皮笑脸便是这个下场,我奉劝你还是早日交待!”
爽!绿礼承认,她主要目的就是想光明正大打他!忍他已经很久了!
除却她刚刚那鞭子让他皱了下眉头,秦知慎其余时候脸上笑意未变,“殿下说笑了,臣有何交待呢?”
“啪!”再次一鞭子。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呢?”绿礼皮笑肉不笑,她不信他。
不交待也好,多挨几鞭子便是,她有经验,不会像之前对周已那般莽撞。
熟能生巧。
第三十七章 公主的期待
“那你可认识这个?”柏竹从衣袖中取出绿礼的珠钗,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放过他任何反应。
秦知慎则冷冷地看向她,眼神阴冷仿佛淬了毒一般,绿礼挡在柏竹面前打断他,“你瞪什么瞪?我问你,这珠钗认识吗?”
秦知慎皱眉,见绿礼抿起唇似乎真的对这珠钗没任何印象,只一心一意想打探他,他低低笑了声,笑声越来越大。
“你笑什么?”绿礼一脸防备地盯着他,她虽不明白,但总觉得这笑声让她极其不舒服,像是在笑她一般。
“自然认识这珠钗。”他避而不谈为何笑,反倒是承认了自己认识这珠钗。
是了,如何能不认识?在两人感情最好时,他曾亲自为她设计了这珠钗,从构思到设计到制作,他毕恭毕敬地拜了无数宫里老工匠为师,每一步他都参与其中,珠花下的“姜”字是他一刀一刀刻上去。
他手里的刀从来只为害人做准备,甚至连他都没想到有一天,他手里的刀会刻下心爱姑娘的名字。
绿礼:“珠钗是你偷的?”
“嗯。”他赠与的珠钗,与其让她当作定情信物送给旁的男人,不如让他再“偷”回来自欺欺人也好。
柏竹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急切地问:“你可认识谭花鸿?”
她脸上藏不住激动,秦知慎却异常平静,见绿礼也瞪着眼睛等他回答,这才开口:“谭花鸿是谁?”
“花晴楼里的公子。”绿礼上前一步,依她对秦狗的理解,人多半就是他杀的,不过原因呢?她压低声音问:“你为何杀他?”
是偶然?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殿下是要为那个贱人报仇吗?”他勾起唇角,笑意极淡。
若审问他的是别人,他有千万种方法脱身,可若是她......他知道她不喜欢别人骗她。
怎么办?秦知慎只觉得无奈,她本就不喜欢他,若是再骗她,恐怕会讨厌他吧。
“口口声声说别人贱人,你又算得了什么?”看,这就是秦狗,总能三言两语便挑起她的怒火,绿礼暗自在心底念叨了几遍冷静,才勉强忍住想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的冲动,“什么报仇不报仇?我与他素不相识,那你呢?你为何杀他?”
也不知哪句话取悦了他,秦知慎弯起眼睛,他满手鲜血内心早已如恶鬼般扭曲,可若真心笑起来,长而翘的眼睫轻颤,他又似乎只是一个干净且异常漂亮的少年,他扬眉:“哪有什么理由?杀了便杀了。”
一个花晴楼的公子竟妄想攀上高枝,试图勾搭上殿下,可不该杀吗?区区蝼蚁,亦敢在背后议论殿下,可不该千刀万剐吗?
谁让那人偏偏遇上了因担心绿礼安危而暗中护着的他呢?既是倒霉,也是活该。
“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你不懂得吗?我再问你一遍,我与他素不相识,你到底因何杀他?”
“......或许是嫉妒他年轻貌美能讨殿下你的欢心吧。”
绿礼:“......”她不信。
柏竹:“......”
柏竹愣愣地看着两人,本来她还担心证据不足万一秦知慎誓死抵抗该怎么办,谁料公主殿下只是简简单单问了几句他便全招了,还承认地干干脆脆。
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绿礼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知慎,他装傻充愣也好,真是凑巧也罢,无论是何缘故,她都不会让他活着再来碍她的眼。
转头瞧了眼傻傻呆在一旁的王录,她又皱眉,“还愣着做什么?杀人偿命,还不把他赶紧压下去,听候发落!”这么呆,怎么混得好刑部?
“是是是。”王录一惊。
原本只道秦内侍恐怕会吃些苦头,谁料竟真真断送了性命?他不禁有些唏嘘。
秦知慎嘴唇蠕动几下,他眼底染上几分情绪,不过又很快归为平静,平静地如同死水一般掀不起任何波澜,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最终只是乖乖地任由王录将他反扣着押走,一语未发。
他在她面前已经认下了罪行,剩下的细枝末节自会有刑部的人去解决,绿礼笑眯眯地望着他远去背影,一扫之前的烦闷,甚至开始期待起秦知慎下黄泉的好日子。
“结束了。”她对着柏竹说道。
柏竹同样回以微笑:“结束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比起捉到真凶、为民雪冤,殿下似乎……只是希望秦内侍能早点去死?
第三十八章 公主的婚期
时间如水般逝去。
大婚之日定在初夏,一个不太冷也不太热的日子,绿礼自身没什么特别感觉,反倒是周已忙前忙后地张罗婚事,绣衣挑了一件又一件,每一件他都觉得好看,又觉得每一件都不够完美。
“又不是给你穿的,你挑那么仔细干什么?”绿礼语气不耐烦,好好的下午就这么被他打扰。
周已手里捧着两套绣衣,挑得仔细,他头也不抬地说:“毕竟是大喜之日,我不想留下遗憾。”
“驸马是你,我已经很遗憾了。”她存心让他不舒服。
“......”
果然,周已抬起头看向她,目光灼灼,就在绿礼以为他在生气在不满时,他又轻叹一声,声音低得她几乎听不清:“我知道。”
所以他会尽力满足她、尽力让她接受他,不求她能回复他的感情,只求有朝一日她不再厌恶他,那......就足够了。
作坊的红衣绣娘略显局促地站在一旁,尽力减少存在感的同时,她不禁感叹自己一生为无数人绣了嫁衣,往常都是新娘子们欢欢喜喜地挑着嫁衣,新姑爷们一脸不耐,还是鲜少见到姑爷高高兴兴,新娘子一脸不高兴呢!
绿礼放下茶杯,见周已正无比专注地比对着嫁衣上绣纹,皇兄蛊毒又犯了两次,每次都是周已献的血,这两次蛊毒发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同样的,他脸色也不太好,眼睑下生出一层淡淡的青黑色。
虚弱成这样,若是她还折腾些什么?被子一卷谁都不想搭理。
她定定地看着周已,鼻腔里轻轻哼了声。
秦知慎以残害百姓的罪名被打入死牢,他忽地从高处摔下来,倒是砸得人措手不及,也不知是暗自叫好的人多些还是兔死狐悲的人多些。
姜尉风没有过多干预这件事,只派人简单问了些缘由便作罢,所以说呢,到底一个下贱的太监罢了,绿礼之前不过是不想理会那些麻烦事,当真以为什么太监什么侍卫统统都能爬到公主头上作威作福了?
卑躬屈膝、忍气吞声算什么公主?干脆叫一个生活过得去的奴才罢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绿礼大清早被枝莹叫起来梳妆打扮时,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成亲这么一件被她抛掷脑后的事情。
一堆人围着自己打转,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她不由得嘴上抱怨:“真麻烦啊。”
“殿下再忍忍,这些规矩已经是最简了,不能再省略。”
“这也算简略?那天底下不知道多少新娘子会累死在半路。”
枝莹吓得赶紧捂住她嘴,佯装恼怒道:“呸呸呸!大喜之日,殿下可莫胡说!”
另一侍女插嘴说:“要我说咱们殿下人美心善,驸马欢喜得不行,可舍不得殿下累着呢。”
“一边儿去。”
绿礼没精打采地看着几人笑闹,正要埋怨周已几句,白曦带着姜红月走进来,她话一转:“母后,皇姐,你们怎么来了?”
姜红月看着她,突然眼圈一红:“妹妹要嫁人,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来?”
从小看到大的妹妹突然说要嫁人,她一时半会儿不愿接受,说着说着眼泪便要掉下来。
“阿姐莫哭。”绿礼只能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只是成亲而已,又不是隔了天涯海角不能相见。”
“对,不能哭,这种日子我不该哭的。”
白曦无奈地笑笑,红月虽不是她亲生,但她视如己出,同自己亲生孩子已经没什么不同,她拉着姜红月坐下,又牵过绿礼的手,“母后没什么心愿,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平安、幸福就够了。”
绿礼眨巴着眼睛,母后突然这么煽情她好不习惯。
“成亲嘛,绿礼你开心就好,天塌下来,有母后给你顶着!”
对了,这才是母后,绿礼点点头。
天边泛起晨光,绿礼由姜尉风亲自背上花轿,锣鼓鸣天,凤冠霞披,公主出嫁的排场自然大,真有些话本里“十里红妆”的味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绿礼略微偏头,从红盖头的缝隙中看见周已端端正正地行礼,他虽然表情严肃恭敬,但从他舒展开来的眉眼中不难看出他的好心情,切,得意死他。
绿礼见他高兴了,自己又觉得不爽快。
“来人啊!抓刺客!”
“有刺客!快!保护殿下!”
正喧闹着,忽见几声高喊,紧接着是人群杂乱的尖叫声。
绿礼一把掀开盖头,见满堂宾客躲得躲,逃得逃,谁也没料到好好的婚宴成了这般,来路成迷的黑衣人与皇家侍卫斗作一团。
周已伸手想拉她过去,“绿礼,这里危险,快走。”
“呜哇,娘亲......”
再转头,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丫头抹着泪花,她踉踉跄跄地穿行在刀光剑影中,黑衣人手中的剑好几次都差点落在她身上。
“绿礼,回来!”
周已瞬间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他瞳孔一缩,伸出去的手只堪堪触到她袖边。
“香香,到姐姐身边来!”
事态紧急,绿礼压根来不及多想,身子比脑子快了半步,等她回过神自己已经冲了出去。
她认识这小丫头,她是李尚书家的闺女,香香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即使心中害怕不已,仍迈着自己小短腿努力奔过来。
一旁的黑衣人注意到她,刀一横:“抓住她!”
绿礼弯腰躲过身旁人,费力地将小丫头抱到怀里,身边的黑衣人却好似认出她的身份般,疯狂涌过去。
李璋见到此幕,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去,他边挥舞着手里的剑,边靠近绿礼,替她扫清障碍。
“殿下,快走。”
“唔!”绿礼没走几步便被人扑倒在地,她瞪大眼睛,看着原本应该朝着她来的刀身硬生生捅到压在她身上的人。
“你……”她一时失语,脸上湿湿痒痒,胡乱摸了一把全是血,不是她的,是秦知慎的。
李璋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他提剑挡在两人前面,不远处,周已被其他人缠住,难以脱身。
秦知慎粗喘几声,他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绿礼看见他转身扭断那人胳膊,夺过他手中的刀杀回去。
香香害怕地缩到她身后,两只小胖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畏惧眼前人眼前事。
“走。”秦知慎扣住她手腕,强硬地把她带到一旁,身后想阻拦的人不是被他就是被李璋杀死。
绿礼带着香香绕到后院,她正准备踏进去,忽然感觉手腕像是被什么人扯住一般,紧接着,手一沉,秦知慎支撑不住地栽在地上,手从她手腕处滑落。
“秦知慎?”绿礼蹲下来叫他,黑衣人那刀刺在他心口下一寸,他没有止血,泛着血沫的血水从他身上溢出,大片大片暗红,她很清楚这种伤能活下来的概率小之又小。
我死了,你高兴吗?秦知慎嘴唇动了动,他很想花上最后的力气这么问她,但到底舍不得赌气,他好不容易从牢里混出来,就是想再看看她,不想做什么,他只是想再看看她。
殿下穿嫁衣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哪怕是嫁给别的男人。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绿礼忍不住俯下身,她看见他嘴唇在动,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他是为了救她,她微微睁大双眼,俯下身一副认真听他说话的模样。
“殿下亲、亲我就不痛了。”秦知慎努力笑起来,他将喉口的血水咽下去,内脏受创,他感觉五脏六腑都糅合在一起般绞痛,耳鼻口喉更是无一不刺痛,大概是真的要死了,“殿下,求您了......”
绿礼抿唇。
秦知慎这人做事很少会后悔,更不会给自己留遗憾,若真要说遗憾,他遗憾少年时走投无路入了宫,净了身,可若不入宫,恐怕也遇不上公主,再论遗憾,他这一辈子从未求得公主赏吻,床笫之欢、情到浓时,任他哭着闹着哪怕是哄着诱着,她从来只觉得恶心,不肯亲他。
谁都可以,除了他。
他更遗憾从始至终他始终被厌恶着。
“姐姐,哥哥、哥哥他怎么了?”香香怯生生地从她衣袖间钻出脑袋问。
“睡着了。”
“噢。”爹爹说贪睡不好。
绿礼维持着下蹲的姿势,她静静地看着秦知慎的眼神从希冀变成失望、绝望,再渐渐转为平静,他慢慢眨了下眼,脱去平日里冷漠、阴冷的尖壳,绿礼觉得他和记忆中那个乖巧听话的少年似乎重叠在了一起,本来就是一个人。
“殿下,您还好吗?”李璋在后院找到她,语气里满满的焦急。
“本公主没事。”绿礼抱起香香往外走,“这里,找个人处理一下。”
李璋抱拳低头:“是。”
他看了眼秦知慎,眼神一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一个个都在干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在干什么?”
“啪!”茶杯摔碎的声音,姜尉风显然气得不轻。
绿礼进来的时候便是这么一副画面,晚宴遇袭,着实打了人一个措不及防,皇兄生气也是难免,幸好父皇母后以及她在乎的人都没受伤,她抿唇:“皇兄,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绿礼,你怎么来了?”姜尉风见她来了,怒气微微收敛,“还不快滚!”
“是是!”挨训的将领点点连头,弯着身子慢慢退出大殿。
“可有吓着?”
绿礼摇头,她哪有这么娇弱:“没有。”
姜尉风摸摸她脑袋,有些惭愧:“是皇兄的错,让那些人逮住机会。”
第三十九章 公主的婚后
俗语言,不想做皇帝的大臣不是好大臣,每一代朝廷中总会有那么几个蠢蠢欲动、有二心的人。
眼中钉、肉中刺,时不时蹦出来计划着谋杀、绑架、策划混乱。
绿礼继续摇头,她没心没肺地想,倒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谁家女子的新婚能有她这么惊心动魄?
“且宽心,皇兄定不会轻易饶了他们。”姜尉风抿唇,他心中有了自己的算计,其实黑衣人背后的人是谁不难猜出,毕竟那些人的活络心思想藏都藏不住。
“皇兄自己决定便好。”她无所谓,原本就不在意这场婚礼,被“破环”了也无妨。
倒是周已一副受了打击闷闷不乐的模样,连她都看不下去,于是开口嘲讽道:“哭丧着脸做什么?大不了我休了你,你再娶位夫人,一切按隆重来便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已抬眸深深地看她一眼,在她凶巴巴挥拳一副要打他的模样下又收回眼神,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回复她。
“嘁,等我找机会定会休了你。”每天与他呛声也是她的乐趣之一。
周已:“......”
“殿下。”枝莹走进院内,她犹豫地看来眼一旁的周已,最终还是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声。
哦?绿礼眼神一亮,原来是新乐趣来了,起身便要离开。
身后的周已微微皱眉,她泛着轻快笑意的脸色让他隐隐感到不安,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绿礼下意识想回一句,不过她咽下即将蹦出口的话,笑眯眯地说:“宋钦你还记得吗?他来寻我叙旧,怎么?你要一起吗?”
宋钦他自然认得,不要脸的狐狸精罢了,又叙哪门子旧?
周已脸上青青白白,他心里清楚她什么意思,想要阻止但他没有资格,毕竟给予她自由是他亲口许诺的,任何自由。
若答应她的嘲讽真一道前往,她估计又要不开心,何况他得来的只能是嘲讽。
他涩然开口道:“你……早些回来。”他在小厨房炖得鸡汤快好了。
绿礼诧异地回头,无语:“什么早点回来?我几时说我要同他出去了?你别忘了这是公主府,我的地盘!”反了他!
……不出门?
周已愣了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略显茫然地盯着她,几乎是一字一字从牙关里蹦出来:“你要……同他在这……叙旧?”
在和他的新房?
“该走的是你。”绿礼好心提醒他,“我去门口看看,等我们回来,希望你别留着碍眼。”
不滚就休夫,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说完,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径直离开。
在她梦境中,宋钦人美心软,平日里该乖顺时乖顺,该含蓄时含蓄,该放得开时又放得开,这脾性和模样,几乎是她最宠爱的朋友。
公主府门口,他一身白衣,身姿绰约,“殿下,好久不见。”
“嗯。”绿礼从鼻音里轻哼一声,点头邀请道:“进来坐坐。”
“好。”
自此,公主府东院多了位公主故人,他鲜少出门,平日大多闭门不出,就连周已都不常见到他,相见两相厌的两人倒也因此没有发生大的摩擦。
“啊,周公......驸马,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枝莹眼尖,她一下瞅见院外的人,心中暗自惊讶。
“无事,闲时出来走走。”
“......哦。”她看哪是闲时无事,是想公主殿下了吧。
枝莹看着周已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叹气,记得宋公子初来公主府时与殿下关系极为亲密,两人房内饮酒作乐,而殿下堂堂正正的驸马爷却拎着酒坛子,孤零零地蹲坐在门口喝闷酒,一坛接着一坛,她悄声去劝,只得了他一句“她喜爱的鸡汤熬好了,别忘了让她喝。”
卑微痴痴的模样,枝莹无奈之余觉得心酸,不过公主金枝玉叶,天下男子无论是谁娶了她都是福气,周已也配不上他,这桩姻缘可是他高攀,落得什么地步都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何况她家公主殿下值得最好的,若是找不到好的,多凑几个资质一般的不为过。
若说之前绿礼还对这门亲事有异议,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周已和姻缘简直满意得不得了。
没有宫廷的束缚,她在公主府只手便能遮天,周已虽然身为驸马,但没有资格也不敢管教她,难怪史书上有那么多姐姐妹妹风流情史,肆意又多情,谁会不喜欢这样有魅力的女子呢?
她也体会到这种快乐了!
*
乾懿宫。
“母后这么急着唤我来有何事呀?”
白曦抿了口手中清茶,见绿礼一路轻快地走来,脸上还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时便知道她最近的生活有滋有味,不枉她的信任,她女儿哪有吃亏的道理。“崔禺下落查清了,人已经暂时被我看住。”
“太好了!”绿礼弯唇,不管用什么方法,她定要逼人把蛊解了,“他人呢?母后,我现在就想见他!”
“喜苏,带殿下去。”
“是。”侍女喜苏轻轻点头,随后做出“请”的手势,“殿下这边走。”
白曦派出去的人手不是吃素的,何况对方是白曦,崔禺压根没有反抗地被“绑”回宫,这把姜正崇气得够呛,听说御膳房这几天气压低得厉害。
绿礼见到崔禺时他正望着手中的茶杯发呆,“你在看什么?”
崔禺抬头,左手一转收起茶杯:“没看什么。”
先前他戴着暗金色鬼面具看不见真容,绿礼还以为他脸上有什么伤疤,可如今那面具一摘,露出张比她父皇还年轻几岁的脸,五官俊朗,只是肤色显得苍白,像是久不见阳光一般。
要知道她父皇为了能勾住母妃,平日里最爱惜的就是他那张脸,众多保养秘法甚至连她宫外小姐妹都暗中打听过。
崔禺模样好,不过性子的确平淡而又乏味,比不过其他温柔知意的男子,也比不上那些风趣幽默的男子,难怪母后看不上他,不是没有道理啊,绿礼暗笑,随后一脸严肃道:“喂,上次你绑架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若不是我求情,你以为你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儿?”
她活泼机灵、满脸没心没肺笑容的模样像极了她的娘亲,崔禺不自觉地跟着眼神柔和下去,“嗯,你说得对。”若是他同曦曦也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他死都甘愿。
“......”真够敷衍的回答,绿礼觉得她自己虽未真的求情,但好歹没有追究他的罪行,怎么说他都该对自己感恩涕零,“既然你也同意了,那好,我要你把皇兄身上的蛊毒解开。”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隐隐约约的纵容,她丝毫没有拐弯抹角,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人想拒绝都难。
与绿礼更像她娘亲不同,姜尉风那小子眉眼之间有他下三滥父亲的痕迹,若不是因为他是曦曦的孩子,崔禺巴不得他夭折在襁褓里,“绿礼,你该知道共生蛊制蛊手法多样,它并无特制的配方,药材放多放少哪些放哪些不放都随制蛊人的心情而改变。”
一副为难的样子。
“崔弋是你兄弟,我相信你总会有办法的,不是都说兄弟连心吗?”绿礼没有如他期望地露出恼怒的可爱神情。
是啊,兄弟连心,可不是吗?两兄弟都爱上了同一个女人,甚至于到最后,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死的时候,他都......崔禺不由苦笑,牙齿微咬着下唇暗自收紧。
“别以为你年纪大就可以糊弄我。”绿礼继续道,她算是想明白了,“上次骊山狩猎,你就是想带走皇兄吧,你想试着给他解开蛊毒?”
“想解开共生蛊没那么容易。”他没有否认,他的确是有这么想过,而且还收获了意外之喜。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你需要什么尽管说便是,只要是这天下有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寻来。”
倒是对家人格外的珍重,说无情又有情,说有情又无情,崔禺笑了笑,突然问:“若是我要一个人的命呢?”
“命?”绿礼愣了愣,她突然想起之前看的民间话本,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之间一命偿一命的桥段不在少数。
难不成要她的命?
“我若是要周已死呢?你愿意吗?”
绿礼松口气,如果是真要牺牲她性命,她定不会答应,幸好只是周已,她皱眉接着问:“他死了便能解蛊?”
“所以你愿意?”周已是崔弋带回来的孤儿,崔禺在他小时候也曾照管过他一段时间,纯粹是因为崔弋并没有把他当作养子抚养,作为药人,需要他时便去试药,不需要时便抛掷一边,若不是他偶尔给了周已几口饭吃,那孩子恐怕得活活饿死。
说是有多深厚的感情倒也不至于,只不过好奇罢了,多情总被无情恼,他倒想知道周已的结局是否会同他那养父一般。
愿意吗?绿礼罕见地沉默,这份迟疑让崔禺有些惊讶,也不枉周已一片痴心吧。他淡笑,心中不知是宽慰还是苦涩,若是少年时他能鼓起勇气诉说自己的心意,那么结局是否就会不同了呢?
“那......你要杀他记得带远些。”再怎么样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金碧辉煌的公主府刚建好便染上这么多鲜血,她之前不信鬼神,如今心存几分敬畏不得不避讳这些,周已若又死在她府上,多晦气!
崔禺:“......”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咚。”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
“什么声音?”绿礼偏头朝他身后的房间看去,他身后房门紧闭,“你房间里还藏人了?”
“可、可能是风吧,吹起帘子不知道带倒了什么东西。”手指不甚自然地摩挲了几下衣角。
他都听到了?到头来终究是走了他养父的老路。
“哦。”刚刚确实刮了阵风,绿礼没有多打探,管他呢,她的目的达到了便成。
确认了他愿意解蛊,再加上李神医,她不信这共生蛊真就无人可解了!
等绿礼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崔禺这才恢复脸上冷漠的表情,他对着屋内道:“她已经走了,出来吧。”
“吱呀。”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周已默默走出来,黑寂的眼神带着几分浅浅落寞,显然,绿礼刚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说不难过是假的。不过,或许是从未在她那里得到过偏爱,他竟觉得还算坦然,毕竟他也比较不出从未得到和失去哪个更让人心痛。
都说女子心软,偏偏他爱上的人心却那么硬。
第四十章 公主的婚后
“丧家之犬。”崔禺眯起眼睛偏头看他一眼,眉心微拧,又冷声说了句。
和崔弋一样,一心一意扑在所爱之人身上,然后,粉身碎骨。他想讽刺地笑,但心里说不出是嫉妒多一点还是嘲讽多一点,嘴角只是刚勾起很快又扯下去。
他又何尝不是?
周已对崔禺的印象仍停留在十几年前那个不苟言笑的青年中,两人关系不算仇敌,但也没有那么和睦。他垂下眼皮,问道:“姜尉风身上的蛊毒你有多大把握?”
“怎么?你就不怕到时候蛊毒解了,又被当作垃圾一样抛弃?”
周已眼神一沉,脸黑得好似天上乌云能滴下水来。
崔禺嗤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不,没说错,这桩婚事本就是他强求来的,宛如最低贱的小倌般出卖自己的身体。不过......他毫不畏惧地对上崔禺阴郁眼神,“你早就知道这蛊了吧?拖到现在才肯出现,你又是为了什么?”
崔弋最疯癫的那几年,也是他活得最凄楚的几年,他时常疯疯癫癫,每日不是在书房对着白曦的画像发痴,就是泡在药室研究各种蛊毒,然后拿他做实验测药性。
崔禺只是在一旁远远看着,既不阻止也不帮忙,只是在他快死的时候拉上一把,吊着他的命。
周已知道,崔弋日日醉心于药室时,崔禺便会作画,而他画上的女子与崔弋书房的女子长相一模一样。
“我的确知道。”崔禺微微一愣,随后便释然,他没必要瞒他,“只是有一点,我来解蛊只是为了解蛊,此外别无他想。”
他知道白曦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崔弋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疯子,而他不一样,他仍残存着几分理智,这份理智让他清晰地知道错过便是错过,终此一生,只是错过,若是再去打扰她的生活,那么他的爱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和唾弃。
周已沉默着不再开口。
*
“殿下。”
“嗯,怎么了?”绿礼懒洋洋地支起上半身,见枝莹进来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瞬间了然地挥挥手:“行了,宋钦你先回去吧。”
宋钦收回为她捏肩的手,咬唇轻轻“嗯”了一声,随后语气带着埋怨道:“殿下总是拿我当外人。”
他模样生得好,脾气也拿捏得很好,不至于让她感到厌烦。
“......没有的事,你又多想了,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却半字不提别的,只是嘴上哄哄他。
“那殿下好好休息。”宋钦勉强笑笑,开门走出去。
“呼。”绿礼长呼一口气,要命,宋钦真是越来越难打发了,她拉着枝莹坐下,“现在就你我两个人,说吧,到底什么事?”
“孟公子在门口嚷嚷着要进来看看您,现在被管家拦在门外,殿下觉得......”
“胡闹!他跑来做什么?去转告他若是再闹,约好的碧湖游船就让他跟鬼去游吧!”
枝莹小声纠正道:“殿下,不是孟轲公子,是左相家小公子。”
“......”想岔了,不过绿礼依旧皱眉,“他又来做什么?把他轰出去!”烦死了。
“殿下......”
“行吧,他又瞎说什么了?”如果不是孟期归说了什么,枝莹不会红着脸、一副羞于启齿想说不敢说的模样。
“孟公子说,如果殿下不让他进来,那、那他就把之前殿下灌醉他之后做的混蛋事说出去。”
绿礼震惊,她微微睁大眼睛。
“他还说殿下是个没心没肺的坏女人,如果殿下再敢抛弃他,他宁愿不要男儿家的名声也要把殿下做的事说出去。”枝莹说完便微微抿起唇,她自认为她的措辞还算委婉,孟小公子一连被冷落那么久,憋得难受,他可是含着眼泪又气又恼还委屈,不管不顾什么都说出去了。
周公子气得脸色发黑,要不是管家在旁边拦着,两个大男人能当场打起来!
绿礼托着下巴仔细思考利弊,孟期归若是把事情抖出去,坏了名声的是他,至于自己......看看周围姐姐妹妹的事迹便能知道,风流多情的女子谁不爱呢?风流对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贬义词。
唯一的坏处就要看左相的态度,可别一不做二不休把孟期归塞进她府上,那个黏人到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她身上的家伙!周已是她挂名的嫡驸马,再论身价,他进公主府怎么也得拿个侧驸的名分?
“嘶......”绿礼果断摇头,善妒的人她可不要,她摸不透那些男子心计,后院真要是起火能烧死她。
“枝莹,你去让管家硬气些,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踏入我公主府!”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孟期归的缠人功底不可小觑,她绝不能示弱半点,“如果他还不肯走,你就告诉他让他听话些,别逼我厌恶他。”
“是!”枝莹点点头,又将手中的信封交给绿礼,“殿下,这是宫里派来的信,说要由您亲启。”
“嗯。”
信是崔禺寄来的,言语不多,绿礼粗略看过去,他信上只说解蛊的方法尚不明确需多试几次,周已就是最佳的试药工具,还说是药三分毒,解这蛊毒所需的药材药性均大,恐怕药人得吃不少苦头。
......一堆废话,直接说需要周已试药不就行了,等他把要试的药送来她再逼周已喝了便是。
“殿下!”枝莹没一会儿又回来,她说话时微微有些喘,“孟公子已经走了,公主不必忧心。”
绿礼淡淡点头,好歹相熟十几载,她还是了解他的。
“啊,还有周公子问殿下晚上想吃什么,他好早做准备。”
“如意卷、干连福海参还有金银鸽肉!再来一道双色豆糕!”绿礼闭上眼睛刷刷刷报出几道菜名,随后反应过来突然叹气道,“还是周已心机重啊,我都快离不开他了。”
她的胃已经被他牢牢抓住,尝过他的味道后,其余人恐怕都只能是将就。
枝莹笑了笑,“殿下这么说可不对。”
“嗯?”
“世界那么大,总会有殿下还没有见过、没有品尝过的美食,怎么能因为眼前一时贪欢而放弃其他呢?”她说得一本正经,严肃模样倒是把绿礼逗乐了,她捏了捏枝莹白净软乎的脸蛋,笑道:“我们枝莹说得是,那枝莹可有喜爱的吃食?若有喜爱的便带回家,他若不愿我打断他的狗腿!”
“殿下!”枝莹琢磨出绿礼话里话外的调侃,她不禁羞恼,“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要追随殿下一辈子!”
能跟在殿下身边的日子就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虽然分开会不舍,但迟早会分离,又怎么可能一辈子在一起,“笨枝莹!”她眼里浮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枝莹一时间呆了呆,被她的笑容所吸引,公主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对了,顺便通知周已,这次晚膳不必送过来了,今晚我去他那。”打一巴掌揉三揉,再给颗甜枣。这样,被打的人才不会想着自己伤口有多疼,只会心心念念着什么时候能再得到甜枣,深入骨髓。
外域驯兽师告诉她的道理,用在人身上也一样吧?只不过对待野兽还需要让它深深畏惧主人手里的鞭子,等打得它没了脾气自然便会收敛野性,哪里还记得什么反抗?
绿礼惊觉自己还是太过善良,唉,人善被人欺,好在现在没人敢欺负她。
这份自我感动在踏入周已旁院时戛然而止。
“咳咳......”她一口气没上来,待看清眼前场景,险些呛到自己,“周已?!”
周已温柔应声,他身后突兀地跟着一群莺莺燕燕,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谈吐气质,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你......们在做什么?”
周已张了张嘴还未发声,身后那批人就先按耐不住:“参加公主殿下。”
“参见殿下。”
“殿下......”
各种声音,柔媚的、粗硬的、矫揉造作的......绿礼只觉得脑子里像飞进来了无数只讨厌的蜜蜂,在她耳边嗡嗡嗡个不停。
够了!她一把扯过周已,咬牙道:“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我的地盘你也敢放肆?”
她话一出,周已似乎是感受到疑惑,他皱眉仔细审视着绿礼的表情,等确认她是真的不耐烦后这才迷茫地问:“绿礼,你不喜欢吗?”
“你有病吗?”疯了吧!她喜欢个鬼啊!
非但没有讨来妻子欢心,反而惹起妻子不悦,周已紧紧咬住下唇,他有些无措地道歉:“对不起,绿礼......我以为你会喜欢。”
绿礼:“......怎么,我该夸你大度吗?”虽然大度的确为男子美德,但大度到当场给妻子塞一堆侧夫恐怕也是少见,最起码她是第一次见。
再说他眼光差到令人发指,挑这种货色来膈应她,是想哄抬猪价吗?
周已难堪地低头,一副知错了的样子。
“怎么回事?”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皱眉看过来,他似乎在和谁交谈,身旁同伴则是粗犷硬汉风格,回答道:“不知道。”
风格迥异,姹紫嫣红,倒是难为周已了。
绿礼冷声:“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否则你也不要回来了。”
说完,她“砰”地一声甩上门,门外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响起周已略显低沉的嗓音:“你们都回去......闭嘴,滚回去!”
啧,在外面装得还挺凶。
房内圆木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佳肴,绿礼夹了一筷子,味道不错,手艺又精湛了许多。
第四十一章 公主的魅力
周已赶完人回来,见到乖乖坐在桌前用餐的绿礼,他忍不住露出一个不敢过度张扬、极浅淡的笑容:“绿礼。
也不说别的,只是叫她名字,他嘴笨,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经常性地叫完她名字后就没了下文。
她小时候养的狗也是这样,只知道摇着尾巴黏她,还最喜欢拿尾巴圈着她脚腕。
绿礼眯起眼睛咬了口豆糕,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变好了:“表哥,坐呀,你还没吃饭吧?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嗯。”周已顺从地坐下,先是替她夹了一筷子她喜爱的如意卷,随后在她杯中添了些茶水,见她鬓间乌发时不时垂下又伸手别在她耳后,忙忙碌碌好一副贤夫模样。
“够了。”绿礼突然伸手挡住他,她眉眼间浮现出一股淡淡的不耐烦:“吃你的饭!”
周已一顿,以前他也是这么照顾她,无微不至,她说过她满意。
“丧着脸做什么?你呢,也不要一天天就知道围着我转,嗯......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嘛。”她今天难得心情好,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说着说着绿礼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人,她忍不住翘起嘴角:“今年新科状元就暂且不提,你是没看到,许姐姐骑着骏马进宫时可美了,就说探花郎吧,你看看人家,模样生得好,才华也好。再看看你,啧,除了厨艺还算过得去,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顿了顿,看他一眼继续说道:“噢,你这张脸也还不错,但美色总不能当饭吃呀。你呢,迟早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天天围着我操持洗衣做饭也......”
“不好吗?”周已淡淡反问。
“啊?”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重新苟活一世,好像活着的全部意义都是她,再无其他。
绿礼:“......哦。”但是,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并不代表她会喜欢这样的他。
绿礼抿唇,这话到底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等他吃完饭还要找他试药呢,让他心情好些总没错。
刚这么想,枝莹就端着黑乎乎的药汁走进来,她抬眸看向绿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这儿吧。”看来崔弋办事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
枝莹微微颔首:“是,殿下。”
随后便自觉地退出去,绿礼能感受到周已目光落向这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她皱眉,离这么远都能闻见略腥的苦味,连黄连都不需要准备了,她嫌弃地以手扇了扇鼻子旁边空气,“表哥,你快趁热喝吧。”
周已微微顿了一下,绿礼以为他不想喝正要强逼,结果他什么也没说,端起药碗几口便全部喝下。
“......呃,不烫吗?”绿礼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让他趁热喝,也没让他趁烫喝呀。
周已轻轻摇头,别说烫,就算是蚀骨穿心的毒药,只要是她端上来的他也会乖乖喝下。
“哦。”绿礼呐呐回了句,随后发现自己竟然对周已无话可说,这几天只顾着逗宋钦玩,不过冷落他几天就好像两人之间已经多了道屏障,没有温情只剩尴尬。她瞪着眼睛看他,直盯得周已两耳发烫,白净的脸上多了丝红晕,他又紧张又羞怯地问:“绿礼,怎么了?”
“没事。”
周已似乎有些失落,不过他又抬起眼眸,漆黑的瞳孔透着些许希冀,:“我......最近新学了按摩之术,虽然学艺还不算十分精湛,你累吗?我现在服侍你休息好不好?”
“欸,可以。”正好她想比较一下几人中谁的手艺最好,谁让她最舒服以后这活就赏给谁干。
绿礼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椅上摆出一个最放松的姿势,微仰着脑袋,其实以她仰视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周已曲线完美的下颚,以及突出的喉结,嘴唇偏粉,亲起来感觉意外地软,和李璋感觉差不多,像孟期归这种看起来娇气小公子般的长相,亲吻时的感觉却不似他兔子般性格,唔,还有上次那谁来着......
她正任由自己放空思想,刚回神便看见眼前一张放大了无数倍的俊脸,她一惊,反射性地抬手打过去:“周已!你做什么呀?”
最后一个“呀”字因为惊恐而微微变音,周已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也不躲,从鼻腔里闷笑一声,觉得此刻她的模样像只炸毛的小猫,让人心里发软。“抱歉,吓到你了,我刚刚想问你力道大不大,感觉疼吗?”
蠢狗!绿礼没好气地闭上眼睛,在心里暗暗骂一声,随后才大发慈悲般点头,“力道刚好,继续吧。”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的□□还是有成效的,周已也就偶尔叛逆几下敢冲她乱吠几声,揍一顿便老实,除此之外,论起贤夫良父谁能赛过他?目前是没有的。
按摩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舒服得感觉整个人都想化掉了,绿礼闻着房间里弥漫的醉人熏香,不知不觉一股困意便上头,她用最后的意志力含糊几声:“今晚跟......你睡......”还得近距离观察药效呢。
“殿下?”周已轻声开口,没有得到回应,人已经睡着了。
他又收了几分力道,轻柔地为她纾解疲惫的身躯,她没说,但他知道这几日她忙着研究西部水系图,姜绿礼的确没有姜红月这般温柔小意,性格甚至称得上顽劣,或许还有几分无法无天、仗势欺人。但同时她也是赤诚单纯的,她的功课学得不好,但她绝不是庸人草包,她厌恶一本正经地之乎者也,总喜欢钻研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谁都无法否认有时候她提出的点子就是天才的灵光一现。
如今她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躺在软椅上,红润的嘴唇半张开,呼吸浅浅。
周已停下手里的动作,蹲下来做贼般一眨不眨盯着绿礼睡颜,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将爱意全部表现出来,这时候的她不会反抗,更不会厌恶他的目光。
即便没有过人的容貌和傲人的家世,姜绿礼依旧值得被所有人喜爱,她是独一无二的,最起码对于周已来说是这样的,他说不出这份感情的前因和后果。情虽不知所起,但他爱而自知。
“别动......”周已轻手轻脚将她抱起向里屋走去,这动作换来她一声不乐意的嘟哝,两人离得很近,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一如主人的性格般霸道不讲理地袭来,他忍不住手上力度收紧,又怕让她觉得不舒服,低声哄道:“没事,没事,好好睡一觉......”
将人小心翼翼地放上床又盖好被子后,周已看了会儿她脸上残妆,拿水沾湿抹布轻轻为她洁面,他怕吵醒她不敢用力,虽然不能全部擦干净但比不擦好......嗯还有,她喜欢闻着熏香睡觉,虽然最近她常去别的院子,但他这里始终备着熏香,再烧壶新茶,万一她半夜醒来口渴呢......
等周已一切准备妥当后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脱去外衣轻手轻脚地上床,绿礼在床中央朝里侧躺,另一只手却大咧咧地反向横着,周已失笑,这睡姿早上起来又要喊手酸了,他轻轻地将她手臂拉回来,想了想又红着耳尖偷偷搭在了自己腰上。
睡吧,一片黑暗中,周已也不再忍着自己笑意,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偷来了一段美好时光,浑身上下都像泡在了蜜罐里一般,说不出来的满足。他蜷缩着、偷偷地钻进绿礼怀里,任由两人气息交缠。
这个甜蜜的夜晚连梦境都是美好的,他又梦见了两人相处时的时光,即使脑子依然想沉溺在梦境中,然而现实里他却硬生生被体内一股钻心的痛觉疼醒,这股异样的痛觉愈演愈烈,难捱的疼痛,皮肉里像被万千只小虫子钻过一般,氧到极致,也痛到极致。
周已咬紧下唇,他慢慢地从绿礼怀里抽出自己的手,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察觉到后背冷汗涔涔,若此刻换作是个意志力不够顽强的人,恐怕早就痛得忍不住满地打滚了吧。
他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所以......是绿礼那碗不知是何用途的药汁?
“嗯......”轻微的□□一不小心便溢出,周已立刻握紧拳头抵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这药性霸道至极,不像是绿礼之前为了恶作剧所下的药,她没说是何用处,也没说为何要他喝下,不过她这么做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忍过去就好了,不能声张更不能叫大夫,他怕万一打乱了她的计划,周已一边强忍着体内一波又一波痛觉,一边回忆两人在宫里的时光,只要一想到他,似乎连身上尖锐的刺痛都能减轻不少呢。
周已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肌肉因强烈药性而变得不太受控制。
*
绿礼久违地睡了个舒心的懒觉,她伸了伸胳膊,突然感觉手腕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她扭头看去,是周已,他半倚在床前,刚才右手虚虚圈住她的手腕被挣脱开。
“周已?”糟糕,昨晚睡得太沉都忘了观察周已身体对那药的反应,绿礼见他还没醒,手也是冰冰凉凉毫无温度,不会是死了吧?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掐住他脖子,右手使劲在他脸上扇了扇,“周已!周已!周已你醒醒啊!”还有呼吸。
“咳咳......绿、绿礼。”周已费力地睁开眼睛,硬生生从半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
第四十二章 公主与工具
绿礼把他冷冰冰的手拉起来塞进被子里,又凑上去摸摸他苍白干燥的嘴唇,情真意切地问道:“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绿礼......”被子里温暖的温度让周已的早已沉寂心也跟着躁动起来,他喉结上下迅速滚动几下,一低头,绿礼落到他唇间的手指便滑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轻声:“只是有点疼。”
她在关心他,她还会关心他。
这不禁让他觉得昨晚那噩梦一般的钻心痛苦竟然是值得的。
“疼?”绿礼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哪里疼?”
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崔弋那个蠢货怎么想的,要她说,直接把周已绑到宫里试药不就好了,到时候是何反应他自己一看便知,又何需她来。
“我......”
“等一下!”绿礼突然捂住他嘴,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找来纸和笔递到他眼前,“你写下来,慢慢写,记得写详细些啊,把昨晚的具体感受写出来。”
周已:“......”
他提起笔,在绿礼期待又饱含鼓励的眼神中写下第一个字,随后想了想还是放下笔,“绿礼,你听着,我不会阻止你现在做的一切,但是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会不会伤到自己?有没有危险?”
他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记忆,哪怕脑子里构想了无数种结果仍是止不住担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她不是没做过。
“你快写快写,别愣着呀!”绿礼使劲戳戳他胳膊,不满意地说:“你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我才不会有什么危险呢,啧,还算你这条烂命有些用处,能给皇兄试药是你的福气,让你有机会报答姜家,喂,听到了没?”
“......听到了。”周已眸光微暗,轻颤的眼睫如蝶翅般上下翻飞,他猜得果然不错。
“快写快写!”她又伸手去戳他。
长发显得凌乱,有几缕不小心散在他身上。
“......嗯。”罢了。
绿礼留在周已别院里用完早膳才走的,她拿回信纸,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周已身体对药物的各种反应,字体遵劲有力,再清晰不过。“拿去,等会儿传回宫里。”她把信纸交给枝莹,虽然麻烦了些,但总算把崔弋交给她的任务都完成了。
她怀疑崔弋就是在报复,就是故意来来回回折腾她!
“是。”枝莹接过信纸,“殿下今日......”
“我知道!”绿礼抬手打断她,仿佛早已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今日与孟轲约好碧湖游玩,你放心,这种事我怎么会忘嘛。”
“嗯......殿下记得便好。”枝莹默默咬着手帕,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看来公主这次是真上心了,以往这些约会她哪会记得?明明以前都需要她来提醒才想得起来。
孟轲?哼,稍有姿色的官宦子弟罢了,压根配不上公主!
枝莹恨恨地碾碎手中的鲜花,不由得在心里偷偷念叨,希望殿下早日玩腻孟轲、希望殿下早日厌烦孟轲、希望孟轲早日烂脸......信女愿意三个月,不!半年食素!
事实证明,若按以往来说,绿礼的确不会把这些记在心里,但这次不一样。
碧湖。
“公主殿下,这位......”孟轲差点没绷住自己脸上完美的笑容,只是哪怕心中再恼怒,他也只能在绿礼看不到的角度暗暗瞪上一眼。
“殿下?”探花郎林凛倒是凉凉地瞥他一眼,面上沉稳许多,“原来还有孟公子,许久不见。”
“什么叫原来还有我?明明就是小爷约的公主,你跟过来瞎凑什么热闹?”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激不得,林凛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瞬间让孟轲气得直嚷嚷,不过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不妙,上当了!
果然,“吵什么?说话那么大声做什么?再说,不是你约本公主游湖吟诗吗?论起诗情画意,玩弄风雅,本公主再邀探花郎你有意见?”其实只是不想多浪费时间,凑场三人行未必不可。
林凛淡淡一笑:“公主谬赞了,殿下的才气也令在下臣服。”
绿礼斜睨他一眼,显然被他夸得开心了,笑意满满。
“你、你你!”孟轲憋红了脸,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只是不服气地甩开袖子。
别看他长得跟个白面书生似的,实际上家里数代从武,心眼儿直得不能再直,耍心机向来耍不过别人。
“好啦,喝口茶消消气。”绿礼亲自动手倒了杯清茶,男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她懂归懂,不过指出来可就没意思了,她看着孟轲羞答答地接过茶杯,一排小白牙甚至咬了几下下唇,“小爷......才没有生气!”
“......”绿礼没有去计较他的礼仪规范,孟轲是孟家最小的孙子,从小养得白白净净受尽宠爱,除了心眼直外没有一丝武将之风,也是最容易......骗的,她单手撑起下巴笑眯眯地问:“真的没有生气?如果真的生气了那让我哄哄,嗯?”尾音莫名含笑上扬,有些宠爱纵容的味道。
孟轲:!
怎么、怎么能笑得......这么让人心里发软呢,孟轲屏住呼吸低头看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知为何突然睁大,呆呆的、又漂亮极了,紧接着,一张俊俏的脸蛋慢慢变得通红,他嗫嚅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小骄傲地瞪了眼林凛,这才含羞露怯地回道:“殿下,青天白日的,还在外面呢。”
绿礼:“......”看他模样就知道他想歪了。
她极为隐蔽地翻了个白眼,随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闷笑,她循声望去,却见林凛勾起唇角,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在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这种套路绿礼曾经在小倌身上见过,她直直地对上他露出一个说不上可爱的笑容,啧,清风荠月的探花郎和楼里的小倌们又有何区别呢?
林凛一愣,笑意更深。
“绿礼绿礼,你快过来看荷花!”孟轲只顾着傻乐,哪里看得出他们的心思,只觉得两人“眉来眼去”让他心里难受,于是急急忙忙寻了个借口想要分开两人,“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对不对?”连五岁孩童都会背的诗句都说了出口。
翠湖名字的由来不仅因为其湖水碧波荡漾,更在于大半湖面都漂浮着清圆荷叶,夏季一到,红的、绿的、粉的接连成片,风景可谓美不胜收。不过这个时节嘛,绿礼看着孤零零的小朵花苞和早已飞走的小蜻蜓实在夸不下口。
孟轲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更红,眨眨眼绞尽脑汁地找话题,“绿、绿礼,你过来看湖水,这里有很多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你喜欢水上漂吗?下次我让我爹给你表演轻功水上漂!”
“水上漂?”绿礼笑了笑,没有因为他笨拙的举动而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她感叹道:“你们习武之人真有意思啊。”是真的有意思,人只有一条命,还能有什么比命还重要?
所以,他宋家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来行刺,真是......费解,不过看样子,孟轲还被蒙在鼓里吧?
他憨笑:“你喜欢武功的话,我也可以练好给你表演!”
“嗯,准你表演。”
“真、真的吗?我一定会好好练!”
“嗯。”绿礼始终含笑纵容着这个一心一意讨好自己的棋子,看着棋子满脸幸福地误以为被宠爱着。
“绿礼你还喜欢什么?你放心,只要你是喜欢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真的吗?”
“自然,小爷我从来不会骗人,想当年......”或许爱慕的人面前都会想着表现自己吧,孟轲话变得尤其多,滔滔不绝的讲述一些无聊的话题,哪怕是绿礼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回应,他也丝毫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越讲越幸福、越兴奋。
林凛基本插不上嘴,他默默立在一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被两人无视,他抿唇,脸上渐渐没了笑意。
既然这么喜欢孟轲,为何又要招惹他?为何要夸他才华好?为何要夸他模样好?
他只知公主与驸马感情不和,如今看来不管驸马与否,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向来自持清高的矜贵才子、现在风华一时的探花郎第一次觉得脸热,羞耻、恼怒以及深埋心底的不甘。
第四十三章 结局
“殿下,您回来了呀。”
绿礼外出时一向不喜欢身边跟着侍女,所以即使再不愿,枝莹也只能待在府里等她回来,她正担心着自家殿下会不会遇到危险呢,见人回来了立刻开心地迎上来。
又在眼巴巴地等她回来,绿礼好笑地弹了下她下巴,无奈道:“黏人精,下次就带你一起出去吧。”
“谢谢殿下!”枝莹眼睛“刷”地一下亮起来,“殿下饿了吧?驸马已经在等您了,殿下再不回来饭菜都要凉了。”
“哦,那走吧。”
晚膳依旧很丰富,色香味俱全,她几乎一天未归,周已没有过问她去了哪里,只是看着桌上饭菜问道:“要不要我再去热热?”
他已经热过一次了,又变成了温热。
绿礼夹了块丸子塞进他嘴里,“不用,别唠叨,好好吃你的饭。”
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周已却无比享受和她相处的时光,乐在其中,这样的生活就很好,像平凡普通的夫妻一般。
“身体怎么样?”
周已只当她在关心自己,摇摇头:“挺好的,你呢?”
“我能有什么不舒服?对了,吃完饭记得把药喝了。”
周已咽下嘴中的菜:“嗯。”
他握住筷子的手暗暗收紧,又默默松开,再收紧再松开,他心里交战许久,终于假装不在意地问:“宋钦呢?最近怎么没见他?”
绿礼放下筷子,她就差没把“你想干嘛”这几个字摆在脸上,皱着眉问:“你问他做什么?”这两人不是一直看不顺眼吗?
“问问罢了,你喜欢他胜过我,最近却一直没去见过他,宋钦可是犯了什么错?”
绿礼:“……”味儿太冲了。
“如果试药结束了,你还会来看我吗?”
绿礼:“……”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自从我进了公主府,你连好脸色都没给过我。”
绿礼:“……”
绿礼对他的话向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又夹了一筷子菜慢吞吞地放嘴里,别的不说,她就是怀疑周已偷偷看了东篱的闲书,不然说话那么阴阳怪气?还有,她什么时候故意给他摆脸色了?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吗?女人做事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再不安静就滚出去。”
书上的方法果然不行,周已暗自叹气,心里说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反正也从来没有抱有期待便是。
半个时辰后,枝莹将煎好的药端进来,绿礼正伏在一旁书案上对着地图比比划划,她总觉得工部那边提出来的方案有些不妥,又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如果可以,她真想去实地考察一番。
“不要打扰她,直接给我就行。”
周已见她正忙着,自己率先端过药,这次汁水的颜色要比上次的淡一些,呈现出浅褐色,只不过浓浓的腥臭味依旧未变,他闭上眼睛几口喝完,这才把已经空了的药碗还回去。
里屋的药味依旧很重,枝莹收好碗,她正想开窗散散味以免殿下闻着难受,周已先她一步熟练地开窗散味,又点了一支清淡的熏香在香炉中。
枝莹微愣,下意识看了眼专注着自己比划的绿礼,随后一言不发地退出去。
崔弋交待下来的药方大同小异,绿礼研究过几次,每一张药方上面都只有细微变化,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其中区别,共生蛊的具体炼制方法只有制蛊之人才知道,想来崔弋和崔禺虽然是兄弟,但他也不知道这蛊的准确信息,只能一步步推测,在周已身上一遍又一遍试出正确药材。
运气好能早日解脱,运气不好只能一次次试下去。
崔弋给药时没有半分心软,绿礼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每晚吃饱喝足后便让他去试药,待到半夜她睡得正香时药效发作,她特意给了周已一条用过的手帕叫他痛就咬着,然后让他默默滚到角落里自己忍着。总之,不许打扰她睡觉便是,等第二天早上醒来再让周已把药效发作时的感受写下,派人把信纸传到宫里给崔弋,完美!
“药苦吗?”绿礼眼角余光瞥见周已一直傻愣愣地盯着她看,炽热的目光让她想忽视都难,她放下手里的工具,好心劝道:“怎么不去休息?你先睡,我等会儿再过去。”
不然等药效上来他想睡都睡不成。
周已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摇摇头回:“我还不困,你放心,我就坐在这,不会发出声音打扰到你的。”
木头桩子一样坐在这儿不是打扰她是什么?绿礼眨眨眼,不过对上他显出几分苍白的脸色,嘴里的骂词转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她轻笑一声:“行吧,受不了你。嗯,那我陪你上床睡觉好了。”
周已手指不自主缩了缩,一颗心脏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洗漱完毕,难得绿礼睡觉时本本分分安安静静,不管与枕边人具体关系如何,最起码名义上是躺一张床的夫妻,两人盖着被子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竟然带着几丝旖旎暧昧意味。
“表哥。”
“嗯?”
绿礼也是奇怪:“床顶比我还好看吗?能让你这么目不转睛?”
温热的呼吸掠过他下巴和脖颈,带着浅浅香气,周已不太适应地转头和她面对面,绿礼伸手摸摸他鼻尖,她一向闲不下来总喜欢动手动脚,“好了,又不是没睡过,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周已红着脸,咬唇不说话,多情总被无情恼,这里面的复杂滋味绿礼又怎么会体会得到?
他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脑子忽地一热便把心里话说出口:“绿礼,等你不需要我试药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不是不行。”
没等周已反应过来,绿礼凑上去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口,“会的。”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试药阶段并不会要他的命,顶多慢慢消耗他的身体,只有解蛊时才会吞噬他的生命,共生蛊共生蛊,名字虽为共生......实际却只能同死,亦或一人生一人死,崔弋说两人同时活下来的几率小到几乎为零。
如果周已能活下来,那么所有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吧,绿礼闭上眼睛,母后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些人或许不是你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就如同涓涓细流年复一年的缓缓流淌,它逐渐蚕食着岸边冷硬的顽石,久而久之,就连顽石的身体上也会有细流的影子。
如同父皇之于母后,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一直陪伴在母后身边的始终是父皇。
理智告诉她共生蛊不是周已的错,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也是受害者,她一开始的确是动过杀意,若不是因为留着他还有用,周已恐怕早已成了她刀下亡魂,梦境中她似乎也杀过他一次?但如今冷静下来,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时光在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分量,不多,但也够了,毕竟绿礼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
如果他能活下来,那就一笔勾销吧,绿礼在心中再一次说道,睁开眼时发现周已仍安静地盯着自己,他不常笑,大多数时间都是冷着一张面孔,仿佛是浑身带刺般冷漠,也就在她面前才会表现出不同情绪,不过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周已的五官的确无可挑剔,尤其是当他表情柔和下来时,例如现在。
周已攥住她衣袖,温柔地哄道:“睡吧。”
“哦。”绿礼重新闭上眼睛。
他能不能活下来全凭天意,绿礼既不会选择保护他,也不会恶意迫害他。
还是那句话,如果他能活下来,那就一笔勾销吧......
*
绿礼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周已不在,一摸床边的温度已经冰凉,看样子早就离开了。
跑哪去了?她环视了一圈房间,没人,还以为能在墙角看见缩成一团的某人呢。
她打着哈欠走下床,枝莹端着食盒走进来,见她醒了又伺候着洗漱,“殿下最近气色很好呢。”
说这话时枝莹正拿着眉笔替她描妆,一笔一画用心极了,认真程度丝毫不亚于东璃,那丫头最喜欢捣鼓她的脸。
“可能没什么烦心事吧,我相信所有事情都会完美解决。”
“嗯嗯,殿下是枝莹心中最厉害的!殿下这么好,喜欢殿下、对殿下好才是应该的!”
绿礼被她傻乎乎的话逗笑了,又觉得有些莫名,“哟,我们枝莹今天吃了什么?怎么嘴这么甜?”
“奴婢就是觉得公主值得最好的!就算有人真的对公主好那也是应该的,是他的本分!”
“嗯?怎么突然这么说?”绿礼心中那股莫名更加强烈,她睁开眼握住枝莹想缩回去的手,小丫头眼睛红通通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委屈地哭出来,“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别怕,本公主替你报仇!”
“不是......没人欺负奴婢。”
连“奴婢”这词都说出口来了,绿礼抱住她肩,又伸手安抚性地摸摸她泛红的眼角,低头耐心地哄道:“我最喜欢我们枝莹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都能跟我说,你放心,就算是皇上、我皇兄欺负了你,我都不会放过他的。”
“殿下……”枝莹哽咽一声,她吸了吸鼻子止住自己即将掉下来的眼泪,随后噗嗤笑出来,大约是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太矫情不好意思,她脸红红地说:“殿下,是枝莹在胡思乱想,没人欺负枝莹!”
或许是昨晚那幕让她禁不住多想,再加上绿礼近几日都对周已很好,竟让她生出几分对周已的敌意和惊惧。
凭心而论,周已的确做得很好,体贴、温柔、细心,对待殿下几乎是百依百顺,有时候甚至能注意到连她都忽略了的细节。
不过……枝莹咬着嘴唇想,殿下是世界最好的人,谁都配不上公主殿下!她只是个伺候公主的丫鬟,但她也是真的不希望殿下会真正喜欢谁。
殿下只需要永远被喜欢就够了。
“别哭别哭。”她不想说,绿礼也不逼她,只是最后仍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本公主替你出气!”
枝莹重重点头:“嗯!”
绿礼重新闭上眼睛让枝莹替她描妆,她模样随了白曦,小时候就像个可爱的福娃娃,如今长大了五官逐渐摆脱少女时期的稚感,大方而明艳,无论什么样的妆容放在她脸上都是锦上添花。
枝莹收拾好东西走出去,等她再进来时发现绿礼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提着笔正在发呆,她“咦”了一声:“殿下在写信吗?”
“嗯。”绿礼支着下巴点头,给孟轲写,那家伙傻乎乎的还黏人,她懒得搭理又不得不搭理,思来想去后觉得每日通信最合适。
孟家世代为武将,祖上曾跟随先帝打下江山,姜氏皇族待孟家也不薄,可惜,人的欲望总是丑陋而放肆,竟开始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
能在朝堂混的都是人精,一个个堪比人间老狐狸,谁都知道彼此那些小心思,只不过明面上摆着不说罢了。
几次刺杀计划的主谋是谁,其实彼此之间包括姜尉风心中都有数,碍于各种各样原因只好暂时选择忍耐罢了。
每一代朝廷斗争中忠与佞都会存在,例如阳光洒下来时必会存在影子,怪只怪这影子太不安分,只怪孟家的胃口被养刁了,越撑越大。
所以,孟轲这只孟家难得的小白兔该怎么利用呢?绿礼攥着笔缓缓写下甜言蜜语,孟家啊……不能留了。
一刻钟后,绿礼抖了抖信纸吹干上面的墨迹,然后把它交给枝莹,“送去孟轲手中,记得隐蔽些。”
“是。”枝莹虽然疑惑,但没多问,殿下的吩咐她只需要完成便是。
“对了,我交代的礼物送出去了吗?”绿礼突然想起这事,“上次我特意挑出来送新科状元的。”
“送了,管家早派人上门拜访过。”
“嗯,好。”
她上次远远看过一眼新任状元的风姿,得此人才是她姜家的福气,就连皇姐也对她大为欣赏,多次在她面前夸赞这位女状元的观点竟与她不谋而合。
新起之秀谁不想结交?绿礼想同她亲近倒不是因为官场利益,她只是单纯示好罢了,毕竟美丽而强大的贤臣谁会不喜欢?
若是私下能成为密友就再好不过。
午后的阳光明媚而温暖,难得不似前几天般耀眼灼目,舒适得让人忍不住想学老猫趴在墙头打瞌睡。
“……能遇见殿下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绿礼读完柏竹寄过来的信,她嘴里含着酸甜的糖果子,这是柏竹特意送来的当地特产。
秦知慎死了,那案子自然也就宣告结束,不过由于牵扯到宫廷内部,这次并没有像之前的那些案件一样公之于众。
柏竹离宫后没有留在京城而是北上一路游历,直到最近她才传来消息说自己留在邬镇当职,是她一直希望的捕快职务,当然,她在那边生活得很好。
绿礼把信折好放进装点心的盒子里,她手指拨弄着桌边的一片落叶,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趴在墙头的少女,从天而降搂住她拉着她跑过大街小巷。
嗯,下次找她游玩时带上东篱和点心!她肯定欢喜!
绿礼忍不住笑起来,她还挺喜欢柏竹这个朋友!
“公主?公主?”管家急急忙忙从门口跑过来,见绿礼躺在院子的软椅上,又赶紧低头行礼。
“什么事?”
“太后派人请殿下立刻进宫,说有要事商量。”
“母后?”绿礼皱眉起身,何事这么匆忙?
管家微微欠身,态度恭敬道:“太后娘娘并未说是何事,马车在府外等着,殿下跟老奴来便是。”
“嗯,那走吧。”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宫中。
白曦和姜正崇早已等候在殿内,绿礼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位宫女端着一盆血水走出来,她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看向白曦:“母后?”
“小风这次蛊毒发作得厉害,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崔弋在里面试着解蛊,成败……在此一举。”
怎么这么快就又发作了?绿礼顿时愣住,这消息把她一上午的好心情全毁了,她心中焦急,“周已呢?他在不在?”
“周已已经在里面了。”
“母后,我想进去看看。”
白曦摸摸她脑袋,两兄妹感情深她是知道的,“没事,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就去看看吧,手脚放轻些不要打扰到崔弋。”
“好!”
绿礼掀开内室帘子,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血腥气,听见背后声响,崔弋手里捏着银针回头,见是她又很快转过去,“你怎么来了?”
姜尉风紧紧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他面容平静归平静,却安详的仿佛没有丝毫生机,
绿礼没有理会他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只是挽起袖子一副要帮忙的模样,她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出去等着,或者乖乖站在一边不要哭鼻子。”崔弋诧异地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轻笑,“你不像是遇到事就哭哭啼啼的人。”
到现在还有心情说这些,绿礼瞪他一眼,大约被他不疾不徐的态度感染,她自己心底的焦灼也减轻不少。
绿礼给后面宫女让开条小路,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周已,浓重的血腥味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他看上去没比姜尉风好多少。
他脸上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绿礼皱着眉后退一步,“他怎么了?”憔悴模样看上去竟比皇兄还可怜,露在表面的皮肤渗出丝丝血迹,整个人看起来又可怜又可怖。
崔弋头也不抬:“没事,正常反应。”
绿礼:“……”
“怎么,心疼了?”
绿礼:“……”
见她不说话,崔弋捏起一根银针随手扎在周已小臂上,寸长的银针瞬间没入大半皮肤。
看着都疼。
“你、你看都不看一下吗?万一扎错了怎么办?”她敢肯定!这家伙刚才眼神绝不在这!
“没关系,只是让他痛痛维持清醒而已。”
绿礼:“……”
崔弋嗤笑:“怎么,心疼了?”
绿礼暗自咬牙,若不是因为他是蛊医能解皇兄的燃眉之急,她今天定要让护卫逮了他绑起来,先抽个十鞭泄愤不可。
“崔弋,我现在真应该给你找面镜子,你又嫉妒又不甘的模样真难看,你猜为什么母后不想看见你?”她皮笑肉不笑,动不了手就嘴上先讨回来再说。
“嗯……”周已低声□□了一句,看来意识的确清晰了些。绿礼扫他一眼,目光重新移到崔弋身上。
多可怜,多奇怪,他似乎觉得周已像他?
所以既希望她能对周已有一丝不同,以此来宽慰自己她,白曦的女儿是有情的,就仿佛在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白曦也是有情般。
又或许是心底嫉妒和不甘吧,周已惨兮兮他便觉得舒爽些。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崔弋嘴角笑容淡了些,不过他眼神却丝毫未变,称得上温和,“你就不怕我害死姜尉风?”
“你可以试试,我保证你会后悔!”
他哈哈笑起来:“唔,不愧是她的女儿,绿礼,下辈子做我女儿怎么样?”
这一笑便和母后口中那个阴郁寡言的形象有所不同,或许是因为白曦从未认真看过他,也没必要去了解真正的他是如何。
绿礼冷笑:“父皇可以提前送你去下辈子,你觉得怎么样?”
“这倒是,姜正崇不会容忍我留下。”
绿礼默默在心里翻个白眼,他能捡回条烂命已经是父皇心慈手软,还想留下?除非作为尸体吧。
鼻尖的血气和各种药材混杂的味道实在难闻,又臭又腥,还夹杂着一股莫名的黏人腻味。
“这蛊毒你准备如何解?”
“把子蛊逼出来。”
“如何逼?”
崔弋停顿了下,突然问:“你见过狼崽子吗?”
“什么?”
他继续说:“母狼快死的时候,小狼崽子一定会跑到母亲身边叫唤,蛊虫也一样,只要让子蛊察觉到母蛊有危险,它自然会出来。”
绿礼忍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提到虫子她就感觉恶心,她搓搓手臂问:“就这样?让子蛊察觉到母蛊有危险?母蛊受到伤害子蛊也会受到波及?”
她不合时宜地想,那她平时欺负周已时岂不是在变相地欺负皇兄?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寄体受伤不代表体内的蛊虫也会受伤,共生蛊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噢,所以她也不算在欺负皇兄,等等……
她心中升起一道声音:“你每天让我给周已喝的药其实是毒吧?”
崔弋点头,他干脆地承认了。
绿礼:“……”
她转头,眼神正巧对上已经清醒过来的周已,四目相对之下,她率先低头避开他的注视。
倒也不是愧疚……之前她还乐呵地取笑自己有时候像潘金莲端着药碗说“大郎,喝药了”,然后自我否定她又没有下毒才不像,现在看来……嘶。
周已“冷冷”地注视着她,视线中充满了无言的“谴责”。
她理直气壮地瞪回去:“看什么?你是我养的一条狗!我命令你做什么就要做什么!”
周已:?
药物的作用下让他很难保持清醒,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绿礼来了,下意识抬头,等好不容易视线恢复清明后却见绿礼一脸恼怒。
他脑子反应得比平时慢些,但仍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又清楚地说:“嗯,我是你的狗,你的。”
绿礼:“……好吧,原谅你了。”
崔弋面无表情地拿起银针,一个接着一个的扎进穴位,泛着银光的针尖不断刺入肌肤,绿礼不得不重新将视线转回去,“喂,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怎么把子蛊逼出来。”
“看到那些药粉了吗?倒进那边桌上的碗里。”
绿礼一一照做,淡黄色的粉末尽数倒入黑乎乎的药汁里,她凑近鼻尖闻了闻,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闻着都泛恶心,她好像知道崔弋又要做什么了。
果然,“给他喝下吧。”
端水的丫鬟出去了,崔弋在施银针,这事还得她自己来,绿礼端起药碗亲自送到周已手边,她没说话,平静的眼神却已经表达了一切。
周已从她手里接过药碗,指尖相触,他身体竟然冷得同冰窖里的冰块似的。
“你要想清楚喝下这药的后果,还记得我之前我说的吗?我给过你选择。”崔弋的声音在不大的内室里响起,语气虽淡,但让人恨得几乎牙痒痒。
“他喝不喝关你什么事!”绿礼忍住想打崔弋的冲动,她手指推推药碗移到他嘴边,嘴角微微抿开一道弧度,“喝。”
周已迎合着她的动作,乖乖将一碗药喝下去。
真麻烦,绿礼长呼一口气,感觉这是来折腾她的,“然后呢?”
“等药效发作。”
“你最好祈祷能成功,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绿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掀了帘子走出去。
内室重新归于安静。
好半天,崔弋问:“值得吗?她连回头都没有。”
“与你无关。”嗓音变得嘶哑粗糙。
周已喉咙迅速滚动几下,脖颈边有青筋浮起,越是烈性的药发作越快,他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烧般,其实药一入口他便感觉到一股灼烧感,刺得他嗓子连声音都不能正常发出。
怕她担心,他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尽力睁开眼睛想牢牢记住她。
“啧,蠢货,你觉得你还能再睁开眼睛吗?”
意识模糊的最后刹那,他听见崔弋一声嘲讽,带着浓浓的讽刺。
不知道,但他会尽力活着。
周已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她说过的。
说过什么?哦,想起来了。
她说过,前几天说过。
以后即使不再需要他试药,她依旧愿意来看他。
*
“绿礼,绿礼,小懒虫,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叫不醒呢?”
绿礼听着耳边温柔的人声,她揉揉眼睛,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从书案抬起头,搭在身上的毛毯滑落在地。
她掩住嘴,小声地打了个哈欠。
白曦捏捏她睡红的半边脸,忍不住笑道:“终于肯醒了,再睡下去晚饭都要错过了。”
绿礼脑子仍有些懵,她看了看周围,不是她寝宫,想起来了,皇兄蛊毒发作,她在母后那里等着等着一不小心睡着了。
她嘴一张:“母后……”
“放心吧,小风没事。”
绿礼一颗心落回原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母后!派几个护卫把崔弋给我绑起来!我要先抽他个几十鞭再说!”
“好!这个主意好。”姜正崇一只脚刚踏进门,另一只脚还留在外面,嘴上已经笑眯眯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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