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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蛮长公主的影后路[重生]》作者:青瓶罐
文案
把持朝政的长公主鎏月死了,死于她最疼爱的弟弟烨帝和她府中宠爱最盛的瑶姬之手。
重生的时候,恰好是瑶姬被接入长公主殿中的日子。
一切都还来得及。
鎏月上一世如履薄冰,然而还是防不住身边人的暗箭。
这一世,她表面上娇纵不羁,暗地里却在暗自筹谋复仇。然而在看到瑶瑶待自己柔情似水的模样,她不禁心烦意乱,当夜就喝了几盅小酒,然后糊里糊涂摸入了一座最冷僻的宫殿中。
定是酒醉眼花,否则世上怎么会这样的绝色?
......
宫中人人都说曦妃林云姝性情清冷孤僻,连烨帝都不爱搭理,然而对长公主却不一般。
也只有在长公主面前,才能难得一见被冷艳掩饰下的百般温柔。
——
林云姝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重生的节点也太阴差阳错了......偏偏就在入宫的第一晚。
然而运气再不好,日子也是要过下去。
不过,她突然发现传闻中的铁腕长公主似乎不太对劲?
总之......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
——
入宫尚不到一年的曦妃林云姝香消玉殒了。
长公主鎏月悲痛欲绝。
然而两个月后,公主府邸失了忆的小娇娘。
据说容貌极丑,因此用面纱遮脸,但长公主却对她钟爱有加,夜夜留在她房中。
曾经知道曦妃和长公主之间的内情的人只道公主薄情。
直至那人有缘一瞥被面纱掩住的容貌。
(烨帝和林云姝之间没有夫妻之实,月月和林会在解除伪亲戚之后才恋爱噢)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看上了就是我的
立意:追寻希望,永不放弃
第1章
风撩幔帐,细缝里隐约可见慵懒地倚靠在软榻上的娇躯,榻中人美目微眯,将睡未睡。
先是门扉轻响,接着便有一阵荡漾的香气飘入幔帐。鎏月抬起眼皮,凝视着幔帐外的身影,来人赤着秀足,轻迈小步,虽朦朦胧胧,却格外的撩人心扉。
瑶姬终于走到软榻边,一双素手掀开幔帐,轻轻跪下来,娇声唤:“长公主,妾来侍奉你可好?”
瑶姬姿容出色,娇而不俗的媚态似是时刻与她依附在一起,且说的是吴侬软语,一开口便让人骨头发酥。
鎏月弯起朱唇,眼波流转地看着瑶姬,白葱似的手指伸出去,捏住她的下巴:“你啊,一人便抵了这宫中的千娇百媚。”
瑶姬心知她心情尚佳,于是轻握着鎏月的腕间,慢慢把她的手一路下移,直至覆在白皙的锁骨上:“长公主想要妾怎么侍奉才好?”
“明知故问。”鎏月嬉笑着收回手,轻点一下瑶姬的鼻尖。
演,再演。鎏月在心里对自己说,明明此刻应该让人将她拖出去,再赏一壶鹤顶红才好,偏偏忍不住与她虚与委蛇。
是啊,忍不住。明明上一世已经和她多番欢愉,再来一次还是会让她把自己的魂都勾跑。
“长公主在这会失神,是不喜欢妾吗?”
“你且去取几盅小酒来。”
瑶姬不知鎏月为何就失了兴致,蔫了一瞬,才起身去温酒。
明面上看是对饮,实际上却是鎏月喝一杯,然后捏着瑶姬的下巴,喂她喝上三杯。
瑶姬见长公主眉眼又弯起来,以为她兴致重回,只好放任着她。
渗出的剔透酒液沿着颈项滴下来,连衣衫都被微微沾湿。
鎏月的兴致的确来了,然而始终压抑着。当瑶姬的脸颊升起红晕时,她终于醉了,软倒在榻边。
鎏月轻笑一声,慢慢起身,穿上衫裙后,便命人进来将瑶姬扶到榻上,然而她却走了出去。
宫道上依旧是灯火曳曳,然而寂静得很,偶尔会传来宫人跪下给鎏月请安的声音,不过细微得很。
“叩见长公主。”
“烨帝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鎏月已经行至永安宫外。
“禀报长公主,陛下今日新封了曦妃娘娘,两刻钟前已经移驾仪华殿。”
鎏月:“曦妃?”
曦妃……鎏月想起来了,林太傅的幺女林云姝,自己和她不曾有过什么交集,只偶尔从宫人口中得知她性子孤傲,连烨帝都在她那屡屡碰墙,但她是太后疼惜的小侄女,连烨帝都拿她没办法。一开始自己的弟弟还有些兴致,到后来有了别的宠妃之后便将她抛之脑后。
宠妃……在自己死后,瑶姬不知被册了什么位分?鎏月冷笑一下。
“不妨让奴婢为长公主掌灯,送殿下回景临宫。”
鎏月:“带我去仪华殿。”
“殿下,你醉了,奴婢送您回去吧。”
“能走能说的,醉吗?”鎏月的语气极轻,然而却隐隐夹杂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宫人一滞,随后说:“公主,陛下会不会已经歇下了?”
“两刻钟前去的,如今也应是才坐一小会,去去无妨。”鎏月转身就走,宫娥无奈,只能跟上。
明知扰驾有罪,但鎏月只想立刻见到自己的弟弟。
这位借刀将自己杀掉的烨帝啊,虽打不得骂不得,更杀不得,但见着,能瞪几眼也是好的,说几句话,堵堵他的心更好。
不过,鎏月也不知自己是来早还是来晚了。
还未进殿,便听到琉璃白瓷一类的器盏在地上摔出碎花的声音,清脆又动听。
宫娥看着鎏月朱唇上挂着的一抹笑,惊得颤了一下。
“陛下,”鎏月轻声唤他,音色里温柔至极,“怎么这样烦躁?”
烨帝俊秀而不失少年气的面容上此时布满怒气,几近是咬牙切齿地说:“皇姐,朕不过是手颤而已,哪里烦躁了。”
“旁边侍奉的人轻慢至此吗?竟让你亲自来。”鎏月姗姗地走进去时,虽在和烨帝说话,眼睛却一直停留在与他相对而坐的女子身上。
美人在闻声后,徐徐转过脸,微微颔首一下。
幸好夜色过浓,否则鎏月便掩饰不住眼中的艳羡之情了。若说她此前迷恋的瑶姬是一只妖精,那么面前的这位林云姝说为洛神也不为过,美人靡颜腻理,翘鼻樱唇,精巧得没有一丝瑕疵,然而与娇美毫不沾边,单是刚才的浅浅一瞥,已极尽清冷。
在这一刻,鎏月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在自己未被害之前,林云姝似乎……未必没有掺和进这件事里。
记不清了。
“还不快收拾地上的东西,小心咯着皇姐的脚。”烨帝使唤宫人。
“还说不躁。”鎏月掩嘴轻笑,坐到同一张桌子下。
“皇姐今日......?”烨帝心生奇怪,明知自己是来探望新妃的,鎏月这会来实在是不合时宜,她怎么这样不谨慎?
“新得了好酒,又听闻你新得美人,我想着好酒美人,定是相配,可我定是喝懵了,自己出宫了,酒忘带了。”
烨帝一怔,随后大笑两声:“皇姐怎么也爱犯糊涂?”
鎏月亦笑:“好在,还有美人啊。”
林云姝冷淡的面容上微不可察地浮现了一抹笑意,只是似在讥讽,又似自嘲。
鎏月拿过新送来的琉璃盏,饮了一口茶:“皇弟今日的奏折都批完了?”
“这不是还有皇姐你吗?”烨帝漫不经心地拿起茶杯。
鎏月不轻不重地放下琉璃盏:“你虽年纪小,身子也弱,但我在政事上能做的不过是给些难登大堂的小小筹谋,事事其实依靠的还不是你吗?”
才怪。鎏月心中暗道。她不会轻易放权的,既然弟弟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贸然抛下所有担子反而会加重疑心,倒不如装作无事发生。
烨帝握杯的手一动,然而没有说什么,继续饮茶。
“虽无好酒,但此茶香气浓郁,林云姝,你不爱喝吗?”鎏月特意看向她。
林云姝似乎刚才在出神,被鎏月唤到时还有些木然,片刻后才伸出白嫩的手拈起琉璃盏:“敬长公主。”
“别想着以茶代酒,改日你还是要陪我喝上几盅。”鎏月打趣她。
烨帝突然干咳了一声。
是示意我走吗?鎏月的凤眸里掠过一丝好笑。
才不走。
“陛下是身子不适?”鎏月关切地问。
烨帝勉力笑笑:“无妨,只是夜里凉了,你再穿得这样单薄,反倒该先病了。”
鎏月正欲说些什么,宫人便匆匆进来向她禀告了一些事宜。
她娇懒地扶着额头,嗔道:“没看见陛下在呢,陛下今日精神不错,料理这些小事简直是轻而易举。”
烨帝一怔,随后笑了笑:“那朕先回去了,”他特意看一眼林云姝,“改日再来。”
待弟弟走后,鎏月在一瞬间敛回笑意:“曦妃,你是不喜欢皇上?”
这问题太过直白,话音一出,旁侧侍奉的宫人纷纷识趣地告退。
林云姝微微弯了弯唇角,然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夜里风大,吹得头晕,精神不好,是我失礼了。”
“陛下今年不过十七,性子本就耐不住,你倒好,冷着个脸。”鎏月也不介意和他直话直说,并非要劝她讨好君主,而是寻个机会,多坐一会。
林云姝说得极对,今夜风大,若不是急着见烨帝,鎏月才懒得出来。
况且这里这样的大美人在,多看几眼,夜里说不定还能睡香些。
林云姝:“殿下言重了,我真的是身子不适。”
“好香啊。”鎏月突然看向别处。
侍女上前:“娘娘,可以沐浴了。”
鎏月随即反应过来:“玫瑰花露,对不对?”
林云姝:“太后赏了花露,她们今儿又去园子里摘了一筐。”
鎏月兴致来了,直接走向浴池:“太后的花露只需一滴便可满室盈香,我讨了好多次,都没讨过来呢。”
氤氲的雾汽中,娇脆欲滴的赤色花瓣散落在水面上,透着艳逸的气息。
林云姝没有跟上来,鎏月回望一眼,透过绣屏,才见到宫人为她更衣的朦胧影像。
以前是不是因为光顾宠着瑶姬,出了景临宫便忘记把眼睛带上,以前只闻说林云姝容貌冠绝天下,却不知此话半分都没有夸大。
“兰儿,把玫瑰露赠予长公主殿下。”清淡而飘渺的声音隔着绣屏传出来。
真好听,鎏月想。
许是真是那几杯小酒昏了头,鎏月轻笑一声:“送给我?太后知道会怎么想?倒不如……”鎏月顿住了。
那边迟钝片刻,再听到动静时,曳地的薄裙从绣屏处缓缓拖出来:“殿下,我该沐浴了。”
鎏月不动声色道:“看来我的确该走了,曦妃,白日里若无事,到我景临宫坐坐呗,瞧我多无趣。”
林云姝微微颔首:“是,来人,送送殿下。”
鎏月尚未走出仪华殿,林云姝的贴身婢女兰儿便从后跟上来,与带路宫女耳语两句,便替下她:“我来为殿下掌灯。”
鎏月:“何事?”
“娘娘来托我穿话,奴婢不识得几个字,也不懂什么意思,只知道是“过载者沉其舟”这么一句。”
鎏月的手一僵,漂亮的眼眸顿时变得波澜骤起。
林云姝话里有话。
停滞片刻,鎏月转身重回了仪华殿。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不职业替身》
众人都知道蒋妍将姜月视为替身。
而姜月知道得更早。
毕竟蒋妍无论对她再宠爱,那份溺意都始终不及眼底。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姜月一直这样认为。
蒋妍对她极为大方,随手给出的别墅、昂贵的珠宝,游艇......这些不比争一口气重要吗?
更何况,姜月也不爱蒋妍。
噢,除了午夜的深入交流时刻除外。
那时候的蒋妍还是足够迷人的。
——
有客到访蒋家时,一进门就瞧见原本再精致矜贵不过的蒋妍,竟然一副快要蔫掉的狼狈模样。
问及原因时,蒋妍咬牙切齿说道——
“她跑了!姜月她跑了,她玩够之后就跑了!”
(替身梗是个误会,本质还是小甜饼)
第2章
“殿下,娘娘还在沐浴,还请殿下——”
鎏月抬手示意她噤声,眉梢轻挑:“太后是不是还把宫里的小厨赐给林云姝了?记得他最会做消夜糕点,我这会想吃了。”
兰儿怔了怔,随后低眉说:“是,奴婢这就去吩咐,请殿下先候着。”
鎏月随意地择个座坐下,只闻得淡淡雅香,丝丝清甜,心想着不知是太后的玫瑰露好,还是美人更妙,心神恍惚之际,情不自禁拈起了手边的酒杯。
浴池内。
“娘娘,长公主殿下突然折回来,这会在偏殿自己喝上了。”
林云姝朱唇微张,如水的美眸眼波流转:“那就......拿我寝衣来。”
“殿下今日总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但刚刚,明知烨帝也在,她也要来访,如今还......”
“妄议长公主,你觉得合适吗?”
“奴婢知错。”
帮鎏月上糕点的兰儿也回来了:“娘娘,殿下今晚好生奇怪,一杯又一杯,奴婢也劝不住。”
“不过是小劝一句,看来是我唐突了。”林云姝若有所思道。
兰儿:“娘娘吩咐的那句话,到底是……”
她即刻噤声了,在看到林云姝的冷冰冰的眼神之后。
鎏月醉眼本就朦胧,在看到窈窕的身影之后,下意识地轻唤一句:“瑶姬。”
声音极轻极轻,无奈偏殿寂静异常,林云姝的脚步小顿一下,眼神微微冷了几分。
“殿下,若要人侍奉,还是早些回景临宫的好。”林云姝对于鎏月好磨镜早就略有耳闻。
“侍奉?什么侍奉?”鎏月稍稍清醒了些,然而姿态还是慵懒不已。
“见殿下独饮,觉得孤寂罢了。”
鎏月笑笑,扬起酒杯:“你要一起喝吗?”
“明日要起早去和太后请安,恕不能陪。”
鎏月闭着眼眸好一会才缓缓睁开,示意宫人:“你们都下去。”
林云姝:“殿下这是何意?”
“我能品酒,却品不出曦妃送我的一句话是何解啊?”
林云姝:“我粗略读过书,刚才偶然想起这么一句,却想不懂,才想着邀长公主一起解。”
“是吗?”鎏月轻笑一声,“那我就来猜猜是什么意思。过载者沉其舟——还真想不出了,你说这载的是什么,要沉舟的又是谁?”
“看来是我烦扰长公主了。”
“哎,好像又懂了,”鎏月敛回笑意,表情平静,“假若像我一般,载的是权力,鼎盛的权力,你说我又会不会沉啊?”
“殿下福泽千年。”
鎏月看起来有些失望:“本以为你会不同,没想到说的也是奉承话。”
林云姝:“只要听得舒服,是不是奉承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鎏月徐徐把酒杯放开,不可置否:“怎么离这样远,我又不吃人。”
“殿下,你喝多了。”
“我没醉,今儿心情好,多喝几盅也无妨。”
“殿下今日新添美人?”
她怎么也知道?鎏月微弯唇角:“新添美人是真,我无情也是真,都这样晚了还赖在这。”
“我谴人送殿下回去。”
“不想回去,”鎏月轻轻摇头,“走不动了。”
林云姝轻缓地上前几步,修长白嫩的手指拈起小壶柄,分别往自己和鎏月的杯中各斟一杯:“敬长公主。”
鎏月眉眼一弯,伸手接过,仰头饮尽。
刚才和瑶姬对饮的情景此时竟又映现。她喝三杯,林云姝才酌一杯。
鎏月软软地倒下的时候,林云姝的眸色仍是十分清明。
“扶长公主睡下。”
——
“殿下昨日出去也不让人捎个口信回来,让奴婢好着急。”
鎏月抬手示意她噤声,随后把手指流连在琳琅满目的珠钗玉琢布匹中:“司宝阁又送新玩意来了?”
“是几位大人......送来的礼品,要不要像往常一样悉数退回去。”
“退,”话音一落,鎏月眼色微变,突然变了口风,“退什么退,等我挑些喜欢的,再把难看的退回去。”
“殿下,这......”
“这耳坠好看,赏你吧,”鎏月随手拾起一对,“有人问起,照实说就是,不必遮遮掩掩。”
“是。”
犯点小错,烨帝心里就不必那样拧巴了吧。鎏月的目色在一瞬间变沉变冷。
“殿下。”突如其来的温香软玉覆到鎏月的背上。
这样销魂,除了她还有谁?
鎏月在片刻间换了神色,回头时竟是一派温柔模样:“瑶儿,昨晚睡得好吗?”
“好是好,只是妾一醒来,发现殿下人不见了。”
“去沐浴而已。”
瑶姬咯咯地笑一声,靠近鎏月的颈子:“好香呢。”
“这还是日间,别放肆。”鎏月不着痕迹地把她轻轻推开。
瑶姬以为她是害羞,更加得寸进尺:“殿下,今日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好不好,我从前在教坊司时便听闻它美不胜收,如今还没见过呢。”
“让她们陪你去,我头晕。”鎏月这会倒不是在敷衍,宿醉的后果此时出来了。
瑶姬扁着嘴松开了她。
“乖,”鎏月漫不经心地挑挑满桌的珍宝,“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我瞧这屁云锦就很适合你。”
瑶姬的俏脸上重新浮现笑容:“谢谢殿下。”
“去吧。”
鎏月昏昏地又睡了小半晌,才稍微恢复了些许精神。
“殿下,”侍女蓉儿半跪着帮她系腰带,“刚才我们陪着瑶姬出去,她恰巧在御花园遇上了纯妃。”
“失礼了?”
“这倒没有,一路上我们和她嘱咐了些规矩,只是她瞧见纯妃的头饰后十分中意,便也想要一份。”
鎏月没有一丝犹豫:“她想要的,就给呗,嘱咐司宝阁一声。”
“可这不合礼制。”
“依她。”
“是,”蓉儿想想,“殿下,烨帝召您前去一趟。”
——
“皇姐今日心情不错。”
“嗯,这块牛乳糕好吃,你尝尝。”鎏月递到他嘴边。
烨帝一怔,随后无奈地笑笑,也就接过了:“从前是我巴巴地喂皇姐东西吃。”
从前的你还温良恭顺呢,鎏月的眸中掠过一抹寒意,然而只是一瞬后,她便笑吟吟地说:“还是你疼皇姐。”
“对了,今日找你来,是有正事。从前我觉得西南边境的提督龙氏嚣张跋扈,但并无二心,所以便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的,但你看看朕派人拦下的东西,简直大逆不道。”
鎏月一张张地翻阅信件:“陛下以为如何?”
“杀。”
“可在百姓心里,他是多番平乱的大功臣,”鎏月抬眸看一眼烨帝,轻轻推开信函,“不过,陛下想杀便杀了吧。”
烨帝疑惑地瞄了她一眼,从前的长公主最是保守,且还十分坚持己见,不是轻易被自己说动的人......以至于自己的想法屡屡得不到施展。
“皇姐?”
鎏月装作无事般笑笑:“做得隐蔽些就好,召他进京如何?”
“不好,没有要紧的事,突然召他面圣,一看就有蹊跷。”
“昨晚喝多了,脑袋疼,想不来这些事,国师呢?”
“还在路上呢,快来了。”
“那便等等他,”鎏月又嗔他一句,“我在这坐了许久,陛下却是连茶都不舍得上一壶。”
烨帝笑笑:“知道你昨夜喝了酒,你还没来我就命人去煮安神汤了。”
“那就谢过陛下了。”
“对了,”烨帝微微蹙眉一下,“你昨夜是留宿仪华殿?”
鎏月随意找个理由:“从前去京城各家赴大宴小宴的,和林云姝见过面,又觉得投缘,昨晚聊开了,夜深路重的,干脆不回去了。”
烨帝不自觉地冷笑一下:“林家这女儿,好高的心气啊。”
鎏月:“陛下生气了?”
“朕没有。”
“依我说,林云姝从小被林家养在阁中宠着护着,性子冷淡些也是正常,她对我也没有多热烈。”
“噢?对皇姐也无礼吗?好大的胆子。”
鎏月嗤嗤地笑出声来:“无妨无妨,估摸着是我太烦人了,不过皇弟啊。划说这宫里除了中宫,也就曦、纯二妃,我们要不要......?”
“选秀?不急,登基不过三两年,费这么多财力干什么?”
“好吧。”鎏月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盘算着给他送些美人,好让他忘掉林云姝。
咦?为什么要忘掉林云姝?鎏月仔细想了一下个中缘由,发现琢磨不出后,于是索性放弃思考。
“微臣来迟。”
鎏月闻声后望向殿门,看见了站在逆光里的高个身影。
林苑,林太傅家的长子,林云姝的亲哥哥。
鎏月见着人,心中的复杂之情才浮上来。自己行事保守,烨帝激进,而他则集二人之特点,表面中庸,实际上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只是极少表露。
“如果不是要谈正事,朕定罚你喝上三杯。”
至于他们聊了什么,鎏月表面上困得眼皮都快要合上,实际上却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只是不发一言。
林苑离开时,鎏月跟上了他:“国师。”
林苑转过头来:“长公主万安。”
〔长公主,离开京城散散心吧,尽快。〕
在鎏月被瑶姬和烨帝联手毒害的前两日,林苑曾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第3章
鎏月有许多话想问,然而一出口的却是:“国师要去探望曦妃吗?”
林苑笑笑:“臣不便入内宫,但日后皇宫里纵总会有大小宴席,有的是机会见,对了,小妹性子乖张,从前在家臣就拿她没办法,唯恐冲撞了殿下和烨帝。”
可她美貌啊。鎏月笑笑:“林云姝于我,是极有眼缘的,哪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对了,国师是要直接出宫?”
“不瞒殿下,臣记得林云姝最爱吃京中的桂花糖蒸酥酪,臣这次来得急,没能带上,正打算现在出宫后,让宫人捎进来。”
京中出名的糕点......就那么几家,瑶姬在教坊司时还闹着要吃。鎏月脱口而出:“杏花楼的?”
“噢?殿下也知道。”
“我也嘴馋,国师不妨带上我一并出宫。”
“好。”
马车上时,林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殿下今日在烨帝面前似乎不爱说话?”
“从前我干政,是烨帝登基时方才十四,如今大了三岁,办事稳妥不少,又有国师襄助,我还插什么话。”鎏月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林苑神色上的细微变化。
“从前殿下觉得烨帝行事急躁,会劝着些,如果贸然撤手,难免都不习惯。”
鎏月:“不是有国师你吗?”
林苑滞了滞,而后笑笑:“殿下言重了。”
鎏月捏了捏染着娇艳蔻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国师对陛下又绝无二心,我自然也放心。”
林苑面色平静:“谢殿下信任。”
这人......到底能笼络得了吗?鎏月在林苑垂眸的那一瞬,看着他的目光变得万分复杂。
“殿下买这么多?”林苑笑着问。
“国师除了桂花糖蒸酥酪,不也买了不少吗?”
“曦妃嘴挑,买多几样备着无妨,况且臣的母亲也十分爱吃。”
鎏月掩嘴轻笑:“你顾着家中人,我宫中不也有美人?”
林苑有些忍俊不禁。
然而鎏月的弯着的唇角却僵了一下,缓缓抿成看一条线。
习惯终究是习惯,哪怕对瑶姬已经失望至极,竟还是会不自觉地会想起。
罢了,慢慢来,心如磐石也不是一日能做到的。
回宫前,鎏月特意和林苑说她能帮忙带去仪华殿,林苑当然也乐得道谢。
鎏月从侍女手中接过两盒糕点时,还未踏入仪华殿,便听到一句嗔语:“头疼,说我不想去,见到人就烦。”
林云姝身边的侍女::“娘娘,可这是纯妃的生辰宴,她似乎又不太喜欢娘娘您的性子,如果不去,怕落下话柄,被嚼口舌岂不是更烦。”
鎏月一时没控制好,毫不收敛的笑音竟传入殿内。
林云姝回眸时,因隔得不算近,鎏月也未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鎏月屏退行礼的宫女,把两盒糕点推到她面前:“喏,你哥哥的心意。”
她难得看到素来冷淡冷漠的林云姝,在看到杏花楼的糕点盒时,眼神亮了亮。
却也是个爱吃的。鎏月微微弯起嘴角。
“殿下笑什么?”林云姝刚才略显俏皮的模样此时已悉数褪去,声音清淡。
“笑你这性子懒。”不等邀语,鎏月自顾自地饮起桌上的一盏茶,两小口后,将其放下,“不及我宫中的。”
“殿下宫中自然样样都是最好的。”
鎏月的手背支着下巴,徐徐问她:“明晚就是纯妃的生辰宴,你当真不去?”末了,她刻意地把语色放冷,“好大的胆子啊。”
“不过是和婢子随意说几句话,却被殿下听了去,也算我的不是的了。”
鎏月这回是彻底收起眸中的浅浅笑意了,正了坐姿的那一刻眼中有着隐隐的威严:“你在怪本宫偷听墙角?”
“瞧我嘴笨,”林云姝倒没有一丝慌乱,而是慢条斯理地打开糕点盒,“殿下尝尝。”
鎏月这回总算知道烨帝为何拿她没办法了。除了稍稍忌惮家世以外,林云姝本人便是那种给人一巴掌,完了还要温柔地喂一颗甜枣的那种人。偏偏两种情形都拿捏得当,不过火也不过分谄媚。
“殿下是觉得宫外的手艺不好?”林云姝见她迟迟不拿。
“我和你兄长一同去的杏花楼,样样都尝过了。这会没胃口。”
才懒得和你抢。鎏月心里想。
“对了,”鎏月站起来,“今年的礼服样式都是内务阁亲自拿来让我定夺的,待会送来,你试试合不合身。”
“殿下——”
“我要你去。”除了背影,鎏月还扔下一句话。
脚步声远去后,侍女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啊?”
林云姝随意找了个敷衍说辞:“维护后宫安宁。”
“好奇怪,我虽然未侍奉过长公主,却也听说......反正不是近两日这样的。”
林云姝:“你便不怕这些话都悉数传到她耳朵里面吗?”
“是,奴婢不敢了。”
“娘娘,明日的赴宴衣服已经送来了。”
林云姝的尖尖葱指抚了抚淡色藕粉的罗缎,微一蹙眉:“我不爱这个色。”
“娘娘,明日还是穿得俏皮些好,而且这是长公主命司衣阁分配来的。”
林云姝垂下羽睫:“那便试试吧。”
侍女展开衣服的时候,动作僵了僵,片刻后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在腰间破了个洞?”
“那便不穿了。”
“不行,我得去找司衣阁说理去,哪能这样怠慢?”侍女愠怒地捧着衣服出去。
林云姝“你看她,越发急躁了。”
帮她披上外裳的侍女蓉儿轻声笑道:“娘娘也觉得不是司衣阁的错?”
“在宫里面,你以为不过是个路人的,说不定早就在袖子里备好剪子了。”
“那这生辰宴,娘娘还是会去的是吧?我猜大公子也要来。”
林云姝想了想:“大哥是一定会来的,那就去吧。”
——
“好漂亮的珊瑚步摇。”鎏月抬手轻挑噼啦作响的串珠。
瑶姬顺势挽住她:“殿下忘了吗?那日我说纯妃的簪子好看,然后殿下就让人去内务阁替我拿来了。”
“很适合你。”
“那殿下觉得,我戴着好看,还是纯妃带着好看。”瑶姬问出这话时,连自己的眼神也不禁闪烁了一下。若非这几日长公主若即若离的,自己也不会这样患得患失。
鎏月怔了片刻,随后弯起朱唇,慢慢凑近娇娘的耳畔;“你是我的人,你说我会觉得谁好看?”
“谢殿下。”瑶姬咯咯地笑了一声。
一抹微不可察的复杂从鎏月的神色上掠过。
真是难办。明明独自一人时总忍不住思索该给瑶姬一个怎样的死法才好报上辈子的欺骗之仇,然而她在面前时,便将自己的心绪悉数打乱。
难过美人关啊。
你要是没和我那不知足的弟弟合谋就好了。
想到这里,鎏月的眸色变得幽沉起来。
瑶姬察觉了:“殿下不开心吗?妾惹你生气了?”
“没什么,”鎏月把她挽着自己的手松开,“给你买的糕点,都吃了吗?”
“殿下怎知道我爱吃杏花楼的玩意?”
“这......你爱吃就好。”
“对了,殿下,”瑶姬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明晚要去赴宴对吗?”
“嗯。”鎏月顺手拿起一件桂花糖蒸酥酪往口里送,仔细嚼完后却蹙了下眉,心想这林云姝怎会喜欢吃这样甜腻的东西。
瑶姬自然地用手帕帮她拭手;“那殿下是要留妾一人在景临宫了吗?”
“宴会上人多又杂,留在景临宫有什么不好?”
“可是妾一个人留在这殿里好闷啊。”
鎏月依旧是摇头:“闷就让人带你出去走走。”
“是。”瑶姬蔫蔫的。
鎏月调笑她:“觉得在宫里闷了?”
瑶姬砸了咂舌:“妾是自愿跟随殿下入宫的,殿下疼我,这宫里又无人敢欺负我,哪像以前呆在教坊司里,真是处处受气。”
鎏月无心地说了一句:“是吗?真是委屈你了。”
“殿下,这次生辰宴上,是否教坊司也会来。”
“跳舞歌咏抚琴,当然要用到教坊司。”
瑶姬的长睫轻轻扑棱一下:“殿下可不许看上我以前的那些姐妹。”
鎏月嗤嗤一笑:“这教坊司还有比你漂亮的?那我更要仔细看看了。”
“殿下,”瑶姬扁扁嘴。
“好了,我还有政事要处理,你自己找东西玩吧。”
“是。”
在鎏月转身的时候,瑶姬的眼神逐渐变得狡黠。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鎏月今日偶有分神。
往日里那些处理得.得心应手的事,这时再看着总觉得刺眼,就像是被一把尖利的刀悬在颈子前方,下一刻就要穿过来。
烨帝登基时十四岁,而自己当年已经十七,又因为尚在太后的丧期之内,一直未婚配,于是自然地担过辅佐新帝的重任。诸事生分,然而为了弟弟,还是愿意去学的。加上国师的治政手段合理,虽然走得磕磕碰碰,但总算是上了正轨。
偏偏自己忘了交权。
偏偏烨帝觉得自己不愿交权。
想着想着,鎏月手中的墨笔一抖,在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黑痕。
第4章
宫宴伊始,鎏月就已经回敬了好几次酒,没一会就昏昏欲睡,眼见着佳肴美人都未来,索性刻意冷着脸,做出副本公主现在心情不好都别来招惹的模样。
果然,耳边清静不少。
然而鎏月最终还是真正地愠了,从面上到心里——就在林云姝拖着曳地的缕金挑线白色锦裙进来的时候。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寡淡的模样。
但没有穿司衣阁送来的礼服。
鎏月手一拂,旁侧的银酒杯便哐当一声跌到地上,险些砸到侍女的脚。
“殿下怎么了?”略带慌乱的声音传入耳。
鎏月怔了一瞬,侧首的那一刻神色上尽是不可思议:“瑶姬?”
打扮成侍女模样的瑶姬乖顺地跪下来:“我想来陪陪殿下。”
鎏月微微蹙眉:“你怎又不听话?”
瑶姬委屈地扯住她镶着金丝的袖子:“妾说过了,一个人呆着闷,你让她们陪我,却也是话不投机。”
鎏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高高在座的烨帝,一股突如其来的烦躁便侵袭上心头。她没有选择在此刻做戏,而是把手一抬,便让瑶姬松开了自己的袖子:“听话。”
瑶姬的眼眸中立即涌上了点点泪花。
对面。
兰儿轻笑了一声。
林云姝微微抬首睨了她一眼:“嗯?”
兰儿:“娘娘别骂我,我只是见着长公主殿下把侍妾也带来了,所以才没忍住。”
“噢,哪个?”
“泪眼汪汪的那个。”
林云姝看过去,随后在瑶姬的身上定晴一会:“比这宫里的花还要娇艳啊。”
蓉儿不屑一顾:“一股子狐媚子气。”
林云姝原先平静的眼色里泛起一丝波澜:“是吗?可我怎么觉得我见犹怜啊。”
“这......”
瑶姬见着鎏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某个方向,以为她有意于场上正在翩跹起舞的教坊司艺女,毕竟自己就因一舞而惊艳她。瑶姬心中一慌,斗着胆和鎏月再说话:“殿下是有意把谁带回景临宫了吗?”
“有你便够了,还带谁?”鎏月心不在焉地说。
瑶姬终于舒心地笑了,还想说些什么时,鎏月却抬手示意她先安静下来。
鎏月见到烨帝在看见其中一位舞姬时,眼神蓦地亮了。这种情形最是好分辨,毕竟她记得自己的父皇,也是在这样的惊鸿一瞥后,后宫名册便会多出那么一位。
自己的弟弟也会是一样。
其实鎏月并不意外,毕竟今日来献艺的美人,有几位是她特意去教坊司挑来的。
有了新欢,应该就不会对曦妃再有多一分的执着。
鎏月突然觉得自己奇怪得很,对于一个不愿和自己亲近的人,似乎花的心思多了些。
算了,就当是笼络林苑。
林苑?林苑在哪?鎏月移开目光,摄住了离烨帝最近的一个座位。林苑的确机敏,明明自己的注意力全在帝皇身上,却在鎏月看他的片刻后,转过头来,朝鎏月颔首致意。
鎏月点点头,把目光重新聚焦到那位被烨帝叫出来的舞姬的身上时,她的唇角旋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弟弟也大了,后宫该添人了。添些不打紧的,别整日挂念着不想搭理自己的人。
烨帝啊,我都是为了你好。鎏月慢悠悠地饮了一杯酒。
酒液在喉间滑过的时候,鎏月突然记起那杯毒酒被灌进来时,嗓子热辣辣的感觉。
“把这些都给我收起来。”
瑶姬应该是刚才偷偷出去了,此时回应鎏月的是她的贴身奴婢蓉儿:“殿下,头疼的话便不要喝了。”
“收走它们。”
“可是,陛下刚刚才说这酒好,贸然扯走,这不合......”
鎏月不带一丝犹豫:“收,给我换茶。”
然而,烨帝此时无暇顾及鎏月撤不撤酒,毕竟纯妃眼看着就要多一个对手,便向林云姝使了个眼色,却无奈发现人家在一心一意地琢磨着先吃案上的哪一块精致糕点。
情急之下,纯妃直接公然唤她:“听说曦妃妹妹也擅舞,不如请妹妹也来一段,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林云姝的垂下的眼帘慢慢掀起,神色无异,只是也不作答。
兰儿倒是懂事:“昨夜起风,娘娘不过少穿了两件,今儿一早便染了病,现在不仅不舒服,连嗓子也很难说话,纯妃娘娘,怕是要辜负您了。”她说完后暗笑一下,自家主子今天一早就唤了御医过来原是为了留个证。
这话半真半假,一时让人很难驳。
嗓子哑了?我怎么觉着说起话来牙尖嘴利的。鎏月不易察觉地冷笑一下。笑意刚一敛回,不经意间撞上了林云姝的眼睛,只见她公然在大殿上造谎,却也丝毫没有慌乱之色。
不过,纯妃这一招,如果真使成功了,便是直接让林云姝同舞姬一般了。
烨帝先是皱眉,然而很快便恢复正常,他向下面扫了一眼后,目光直接摄住鎏月:“皇姐的酒呢?”
鎏月低头笑笑,从容答:“臣爱喝酒,可是每次喝多了走回去,便总是被宫道上的石头给拌着,淤了好大一块,所以我得控制着点,不过我让人静悄悄地拿回景临宫了。”
烨帝大笑几声,说:“皇姐糊涂了,连轿子也不坐。”
鎏月轻怕怕鬓角,一副自嘲模样。
应付完烨帝之后,鎏月才发现座上有两个人的位置空了出来。
——
林苑笑笑:“看妹妹这样子,过得是极潇洒的。”
“我不理人,人不理我,除了这日子无趣些,倒也还好。”
林苑:“我还是觉得委屈你了。爹平日并不顽固,可这次把你送进宫竟这样决绝,我周旋其中,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算了,虽然我也憎他,但既然他说对家族有利那就有利吧,”林云姝微微仰头看着这四方的天,“他不知道的是,我不会为家族惹来杀身之祸,但也不会为家族增一分的光。”
林苑:“随你心意,万事有我,才不会把延续的责任强压你身上。”
林云姝闻言,清冷的脸容浮现了一抹笑意。
林苑:“对了。你近日与长公主殿下走得近是吗?”
林云姝敛回笑意:“哥哥何出此言?”
林苑的神色很复杂,沉吟一会后,说:“殿下往日和我遇见了不过只是点头示意一下,昨日见完陛下之后竟与我主动攀谈,后来还说要帮我捎东西回宫给你,我便猜是因为你的缘故。”
林云姝本是轻捏着手帕,此时不知为何蓦地一松,飘到地上。“哥哥,我与殿下不过也是点头之交,并不相知,只是她最近来我宫里来得勤,我才应付一二。”
林苑:“就普普通通地来往,不必......太过亲密。”
浓稠的夜色掩住了林云姝眸中闪过的一抹了然,然而她开口时,却问:“为何?”
林苑笑笑,含糊道:“你不用知道太多,只需知道她颇得圣意便好,不亲近也不得罪。”
“殿下是君,我是臣,什么是礼待,什么是僭越,我明白的。”
“好,回去吧,出来太久对你不好。”
鎏月兴致不高,多坐了一会后便借故草草离席,而烨帝以为她身子不适,关心她时的姿态,也更让鎏月头疼了。
他的心思真是......难猜。也就上辈子的自己不知道,方才十多岁的弟弟已经把帝王心术学得透彻。
一入景临宫,侍女便迎上来说:“瑶姬儿好像是病了,一回来便怏怏的,奴婢热了那道她最爱吃的冰糖燕窝羹端过去,竟是晾凉了也不吃。”
鎏月挥挥手:“谴御医为她看看吧,”她往主殿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转身往昭华殿走去,“罢了,我去看看她。”
的确是怏怏的,迎接自己时还耷拉着俏脸。
果真宠坏她了,鎏月的眼底掠过一抹不悦。
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做的。鎏月轻挑起她的下巴,语气不冷不淡:“你是在怪本宫今夜不理你是吗?”
不过一句话,却轻易让瑶姬的眼眸内泪光闪闪:“我看殿下是瞧得新人忘了旧人。”
“真忘了你我此时就该在别殿见别人了,哪还会来。”鎏月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打了个哈欠。
“殿下,”瑶姬在软榻边坐下,“是我使小性子了,殿下不要生气。”
“我没有,”鎏月闭目养着神,看似舒适,然而心下却在警惕着,告诫自己不要一时冲动便拥了身旁人上榻,以免又陷进去了,她沉默一会后,再说,“你是不是不喝那冰糖羹,端来给我。”
瑶姬有些惊讶:“我让人去给殿下热热。”
心里燥,就要吃冷的。鎏月不依:“端来。”
“是。”
瑶姬服侍着她喝完后,又起身为鎏月去端冷果子。
她边走边说:“殿下,我今晚在设宴的后殿那边闲逛着,捡到了曦妃娘娘的手帕,是要送回去吗?”
“噢?她也去那边了?”
第5章
瑶姬点点头,然而下一刻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我宫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瑶姬的声音极小:“我还看见一位公子,那是曦妃娘娘的兄长吗?我听她叫‘哥哥’。”
“国师林苑。”
鎏月顿了顿:“你继续听了?”
瑶姬怔了怔,回答时底气不足:“我那时在假山后面,要是贸然离开便会惊动他们,妾胆小,怕给殿下惹麻烦,于是......多站了一会。”
“以后小心些,宫里的很多事都不要入耳朵。”
瑶姬继续说:“其实......妾停留在那里还有一个原因,我听到他们在议论殿下了。”
鎏月拈着葡萄的手一僵,片刻后才将它送入口中,慢慢吃完后:“议论我什么了?”
瑶姬敛下眼帘,似是不敢看鎏月:“妾觉得殿下听了或许会烦心,我还是不说了。”
“你再这么磨蹭本宫就要走了。”
“殿下别走,我说,”瑶姬想了想,“曦妃娘娘和国师先是叙旧,后来提到殿下......说什么不要与殿下亲近,否则会有不好的事。”
鎏月连葡萄也不吃了;“曦妃也是这个意思?”
瑶姬点点头:“曦妃也说,会与殿下保持距离的。”
鎏月冷笑了一声。
林苑常伴烨帝左右,即便是烨帝不说,他也应该能猜到自己与烨帝姐弟之间,总有一日会起嫌隙的,只要自己手上的权力还在。这样一来,林苑也的确应该与自己避嫌,以免受到波及,这在朝堂之上,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然而林云姝她......竟也是这样。
鎏月有八分是贪她貌美,然而还有两分同情她被一辈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困在深宫中,于是起了眷顾之心,岂不料人家心里是不愿接受这份“自以为是”的好意的。
难怪啊,难怪不穿司衣阁送来的礼服,原是要疏远至此。鎏月的眸色渐渐变得阴翳。
瑶姬一向十分害怕鎏月冰冷的模样,一时慌了神:“殿下,妾说错话了,妾不该惹您生气的。”
“不是你,”鎏月抬起眸时,眼中的疲意已消散,此时甚带着一丝锋利,“你还听到什么了?”
瑶姬支吾了一下,见着鎏月似乎开始不耐烦,才说:“曦妃她似乎还十分厌烦你去叨扰她。”
瑶姬心知这句话是自己瞎掰的,在话音落下后便紧张得不敢抬头看鎏月的眼睛。一抹悔意也在此时偷偷地浮上心头,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有胆子去编造曦妃。
但她十分清楚的是,自己妒嫉曦妃......矜贵貌美就算了,竟还招得长公主殿下屡屡前去探访,再联想起殿下这段时间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瑶姬心中便烦闷。
鎏月适才挂在脸上的一抹冰凉的笑意在一瞬间化成可闻的嗤嗤笑声,带着自嘲的意味。
她并不全信瑶姬,虽然重来一世,但瑶姬的变心是从何时开始的,连鎏月也看不出来。但瑶姬无论怀揣的是什么心思,此刻说出的话应该不是假的。
至少不全是假的。
“殿下。”瑶姬连忙握住鎏月白玉似的柔手,“你不要去理会无关紧要的人的小心思了。”
“我?我理会谁了?”鎏月被握着的手一动不动,“困了,你也睡吧。”
“殿下,这儿还未来得及铺上软毯,还是到床上睡吧。”瑶姬央她。
鎏月突然睁开眼睛,凝视瑶姬一会后,缓缓开口:“你记得把帕子送回去。”
瑶姬:“这轻易,让她们去送就好了。”
鎏月摇摇头:“我今晚一直在殿中,未曾离开过,我的侍女又怎么捡得到她的帕子?”
瑶姬的神色有些局促:“可这样一来,曦妃娘娘就该知道我听了他们的谈话。”
鎏月等的就是一个起码能让人勉强信服的解释,否则多膈应啊。
“瑶儿啊,他们何时去的花园,你解释时就晚一刻钟,后来问遍宫人,才打听是仪华殿的东西,亲自送回去好过遮遮掩掩,有我在,她们怎会怀疑你?”
瑶姬想想也是,便笑道:“既然殿下想要我这样做,那我就去好了。”
“真乖。”
——
“皇姐,你来啦,朕正要派人去传召你呢。”烨帝本在伏案,听到动静后便抬眸一眼,看到锦珠软履时就知道是鎏月来了。
“我听刘公公说你在写字,就让他们免了通报,”鎏月姗姗走到他身旁,“陛下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烨帝笑了一声,站起来细细端详:“我记得是父皇亲手教我的,可朕当时学东西又慢,你怕父皇失望,于是手把手地教,你看,现在写的字和皇姐的多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鎏月掩嘴轻笑:“陛下的字,可遒劲有力多了。”
“皇姐,一起用膳吧。”
“陛下是怎么知道我馋永安宫的小厨房了?”
“你啊你。”烨帝竖指虚点她几下。
鎏月恍惚了片刻,似乎上辈子的某些记忆只是大梦一场。
“皇姐不喜甜口,所以今日都是些咸鲜小菜。”
“陛下,”鎏月凝视着烨帝,“臣有一个请求。”
“朕可没让你不许讲。”
“臣请求陛下在京中赐宅。”
“赐宅,这简单。”
鎏月依旧看着他:“是建造长公主府邸。”
烨帝拿着汤勺的手一僵,随后将其放下:“这酒都没上来,皇姐倒先醉了。”
“嗯?”
“这出宫建府,可是配给出阁公主的,”烨帝怔了怔,眼睛一睁,“莫非皇姐是想——”
鎏月笑吟吟道:“京中淑女甚多,好男儿还是留给她们吧,我急什么?”
烨帝的神色变得凝重:“皇姐,我素来知道你好女色,其实这宫中人人都知道。可是你作为长公主,若一直不婚嫁,会被人说我们皇家刻薄。”
“不是皇家刻薄,是这京中无人敢娶,”鎏月眨了眨精致的眼眸,“陛下,婚嫁是大事,以后再说吧,可是臣刚刚提到的公主府邸,却是很想要。”
“难办,毕竟一直都没有先例,皇姐,你的景临宫也是用心建造的,个中奢华不比皇后宫中的差,难道是不喜欢吗?”
鎏月摇摇头:“可是臣心血来潮,想在宫中京中两处住,想想就有趣。”
“这......”烨帝犹豫了,“让我想想,用个什么由头才好。”
鎏月叹气:“都是我的不是,庸庸碌碌的,让陛下想赏我竟也找不到理由。”
烨帝扑哧一声笑出来,无奈道:“朕是怕你被人在背后议论,顾虑才多了些。”
“那怎么办呀,臣的确很想要一间宫外的府邸。”
烨帝提袖夹了一块鸡粒给她:“先吃着。”
“皇弟。”
烨帝:“好吧好吧,长公主府就长公主府,不过一时半会可不行,最少也要四个月。”
“愿望了了,等久些也无妨。”
“皇姐原是不任性的,今儿真是吓到朕了,还以为是你要到宫外避难去呢。”
鎏月只回应他前半句的话:“只要是陛下准允的要求,那就不算任性妄为。”
“哎,这话在朕面前可以说,别人面前就收敛着,否则啊,就真成嚣张跋扈了。”
“是。”
鎏月饮完饭后茶,再寒暄几句,正要告退的时候突然停下来,语笑嫣然道:“陛下,那位新得美人可还称心如意?”
“庄淑仪?”烨帝小怔片刻,随后扬起嘴角,“噢-原来是你。”
“臣也就这点能耐了,喝酒赏月逗美人。”
鎏月前脚刚出永安宫,刘公公便来侍奉烨帝喝茶,说:“长公主这府邸......赐还是不赐?”
“赐,当然赐,皇姐辅佐有功,为何要拂她的面子?”烨帝若有所思道,“况且,她这一任性,可比之前的滴水不漏有趣多了。”
瑶姬被引入仪华殿的时候,林云姝不过淡淡地扫了一眼,而她身边的侍女兰儿倒是瞪大了眼睛。
“娘娘昨夜是否去过敬月台的后花园?”
林云姝:“是。”
瑶姬低眉:“我昨夜也去那小逛了一会,无意中发现了这张手帕,想着手帕是私物,落在外头不好。今早起来问了许多人,终于问到原是出自娘娘这边。”
林云姝不出声,于是兰儿便开口:“谢谢姑娘,不过我记得,长公主殿下昨夜未曾离开过敬月台,这怎么就走到后花园去了。”
瑶姬:“我是长公主身边的人,可并不时时守在殿下身边,多饮两杯之后独自出去散心也是有的。”
林云姝终于说话;“你是什么时辰去的?”
“戌时三刻。”
“我的确在此前去过,兰儿,收下手帕,赠两匹新得的云丝锦给这位姑娘。”
瑶姬回绝:“娘娘,我拾帕子并非为了赠礼,还请娘娘留着这好绸缎吧。”
我只为了让公主信我。
林云姝语气淡淡,眼色平静:“我又不强求,不要就罢了,兰儿,送送她。”
兰儿送瑶姬出去时,远远地看见那个身影时,脸色凝了一下。
怎的又来了。
她瞬即跪下:“叩见陛下。”
第6章
烨帝不过多看了在兰儿身旁的瑶姬一眼,神情便凝了凝:“这是——”
兰儿:“回陛下,这是在长公主宫中侍奉的人。”
烨帝挥挥手,示意兰儿先退下。
瑶姬微微发抖,不知烨帝独留下自己是何用意。
“你叫什么?”
“回禀陛下,景临宫的人唤奴婢瑶姬。”
“瑶姬,”烨帝的语色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就是皇姐从宫外带回来的侍妾?”
“是。”
烨帝笑了笑:“我明白了。”
——
侍女为林云姝端上糕点后,轻声道:“娘娘,景临宫那边怎会让长公主心爱的侍妾过来送,我可听说长公主对她心疼得很。”
林云姝看了看桂花拉糕,拣出一块品相最好的,不急着放入口中,道:“谁听的墙角就让谁来送呗。”
侍女惊了:“娘娘是觉得......”
“心里明白就好,不用都说出来。”
“是,”侍女担忧道,“娘娘和大公子可有说些......什么不合长公主殿下心意的话。”
“处处是,句句是。”林云姝说完便往小口中送了一块香甜的桂花糕。
“娘娘!奴婢浅薄,可是却也明白长公主如今是殿下的左右臂膀,你可以暗地里冷着皇上,但长公主却万万不得,要知道后宫里面......”
林云姝抬手示意她噤声;“拿水来让我洗洗手。”
侍女捧热水过去的时候不禁露出怅然的神色;“我跟了娘娘这么多年,现在还总是看不出您心里在想什么。”
林云姝:“不合长公主心意,并不代表对她不敬,只是多了另一张嘴去传达,才成了不敬。”
“娘娘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猜的。”
侍女:“那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不急。”
“咦,刚刚还有人通传说皇上到殿外了,怎么这会又没人进来了。”
“你送瑶姬出去的时候,是不是碰见他了?”
“是。”
“还是遇上了。”林云姝说得极轻,声音小得微不可察。
——
“殿下这是要去哪啊?”瑶姬见鎏月要出去,匆匆地追上她。
鎏月看起来的确心情不佳:“宫里闷,我出去走走。”仪华殿啊仪华殿,到现在还安静着。
“要妾陪着我吗?”
鎏月此刻没什么心思去回绝,索性应允了,然后补了一句:“换身不太招眼的衣裳过来。”
瑶姬兴致倒是很高,在宫道上一直叽叽喳喳的,鎏月偶尔应几句,大多时候是点点头。
“殿下,你看,这套衣服好漂亮。”
这藕粉的色泽是漂亮,娇而不俗。慢着,这套是......鎏月秀眉轻蹙,叫停托着衣裳托盘的宫人:“这是送给哪宫娘娘的?”
“回长公主殿下,这是曦妃娘娘的礼服,本是要在前天的生辰宴上穿的,可是前一天发现衣裳上有一处破了,便让小的拿去修补。”
原来......不是特意不穿的。鎏月收回抚摸礼服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瑶姬明艳的脸容在这一刻失了不少颜色。怎的又是这个曦妃......
“殿下,那我们还出宫去吗?”
鎏月微微笑了一下:“去啊,这天气多好。”
瑶姬攀上鎏月的手,轻轻把她从瞌睡中晃醒:“殿下为何不用鸾驾?”
鎏月被晃醒,却也没有愠意,只是淡声道:“被京中诸位见了,我必定是要受礼的,这繁琐礼节又是一大串的,烦不烦啊?”
鎏月虽在抱怨,然而面色看上去却很不错。瑶姬虽有些奇怪她莫名的愉悦,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靠着鎏月:“既然出来了,殿下就要陪我去买首饰好不好?”
鎏月抬手碰了碰身旁人发间的株株流苏:“是宫匠们做得的不好看吗?”
瑶姬直起身来看着她,娇嗔道:“宫中的样式端庄是端庄,却不够活泼,我想京城的肯定要——”
“看来某些人是厌倦了宫中生活啊。”鎏月语色虽是调侃之意,然而眼眶内掠过的情绪却很复杂。
假若我此时把你弃于宫外,你是不是就不会亲手递上杀我的刀?
瑶姬心下一惊,眼睛渐渐变红:“妾就知道,殿下最近对妾总是不大热情,便知道原是殿下厌倦我了。”
是在卖乖呢,还是诉于衷心?鎏月垂下羽睫,静默片刻。抬眸时,眼神竟变得清明许多。
既然已经在处处揣测,试探已无用,留情也无用,倒不如......静观其变。
瑶姬得留下。
鎏月的脸上浮上万分心疼的神色:“你从前是不疑本宫的,现在为何要这样?”
瑶姬怔住了,一时接不上话来。
鎏月挥挥手,扭过头去:“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你日后再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瑶姬从她的话里听出紧张之意,便破涕为笑,后来又极力逗她开心。
“殿下!是春风楼,妾早就听说里面的金相白玉做得一绝。”
“我未曾吃过,去试试。”
春风楼内。
“喂,我今早去听书了,那内容可别提多没劲了,那说书先生不说开天辟地,建功立业的大事,反而说什么长公主如何在开朝之际稳军心,夺民意的,这一介女流,哪有他们说得那样玄乎。”
旁边那桌说得实在大声,让鎏月不听都不行。
“啧,你就不懂了吧?我有位在朝为官的亲戚,直言说这长公主比这男儿还要能干。”
“你这男儿,可包括我们那位陛下?”
“嘘,闭嘴,不要命啦。”
鎏月眼色微变。
“啊!谁打我!”说话的男子捂着脑门,而他的脚下,落着两根筷子。
鎏月拧拧手腕,然后不动声色地夹起小簇鸡丝往口中送。
吃完后便看了一眼在伏在桌上睡过去的瑶姬。
从他们议论自己开始,鎏月就暗中使了法子让她睡着,毕竟那些话,可是一句都不能往宫里带。
上一世没有察觉到,原来民间是这样盛传这些的。
真是难办。
鎏月恰好临窗坐着,吃完后顺势观景好久,待旁边的食客走得七七八八了,才召出暗卫。吩咐了两件事,一是去京中最出名的首饰坊买些珠钗玉镯送回景临宫,二是把瑶姬安置于自己在京中的赐宅,等醒了再送回去。
乘月踏上清河桥,方察觉整条河都浮动着胭脂香气。抬眼看过去,璨丽的花灯和平康坊里的莺燕们一样,都在争奇斗艳。
鎏月以前未曾踏入过这些地方,只知男子尤其爱来。
但既然这里以美人最盛而扬名,那看看也无妨。
和平康坊的姐儿碰面的片刻间,姐儿的手中便多了一锭金子,自然眉开眼笑地迎鎏月进去:“小主子,我们这里有姑娘,也有小倌儿,你这是——”
“我要那个。”鎏月往正中央的上方指了指。
二楼有一个凸出的小阁子,装横精致,然而坐在其中抚琴的人却精致更甚,远远看着便觉风情撩人。
姐儿赔笑道:“小主子,这是我们的绵绵姑娘,只卖琴舞之艺,不陪客人过夜的。”
“谁要她陪过夜了,我是想在那边要个座,好好听姑娘弹琴,也不行吗?”
“不不不,原是我误会了,主子请。”
“别要其他人来扰我。”
“好好好。”
姐儿约莫猜到鎏月是个大主,自然不敢怠慢,于是挑了个上座给她,但上座总归算是显眼的,鎏月难免和些王公贵族们对上眼。
他们是异常震惊的,但转念一想长公主又怎会来烟柳之地,便当作认错人,远远看了看就扭头走开。
这下反而是鎏月自觉无趣,毕竟本想打个招呼的。
鎏月正出神,直至一方柔滑的丝帕从脸上拂过,才稍稍回过神来。
她怔了片刻,哪家的?
鎏月下意识地往上方看去,绵绵姑娘朱唇噙笑,对着自己的方向微微颔首一下。
她亦笑,乐得看美人招惹自己。
一会后,另一位打扮得简朴些的女子来到鎏月身旁,轻声道:“我们姑娘说,适才不小心掉了手帕,惊扰了主子,真是抱歉。”
鎏月的手一松,丝帕便落到旁人手中:“拿回去吧。”
哪有这么巧的事,若是从上头落下,绝不会飘到自己这里来。
困意上来时,鎏月便起身想要离开,不料姐儿又迎上来:“主子这是不留宿了吗?”
“还有事。”
荒唐荒唐得了,别太过,鎏月暗暗告诫自己。
宫门已经关了,这会去......赐宅寝着?
不过,好像有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行踪了——“殿下,瑞王知您出宫,邀你前去王府吃盏茶,顺便留宿一晚。”
好快的消息,竟在平康坊外候着了。鎏月想。
平康坊的阁中。
绵绵仔细检查了一下刚写好的纸条的内容——长公主今夜来过平康坊,但并未留宿。陛下安。
确认内容无虞后,她把纸条绑上信鸽,接着打开窗,让其飞出去。
“皇姐啊,倒是越来越会玩了,肆意得让朕羡慕,好生羡慕啊,”烨帝捏着纸条一角,任其被火苗子吞噬,“你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朕就放心了。”
第7章
“公主出宫,竟也不知会我一声,”瑞王打趣她,“莫不是不屑来我这王府。”
鎏月扶着他的手下轿,笑道:“还不是怕扰了你。”
瑞王:“别闹了,我正好在招待客人,你来了正好,热闹些。”
“有吃的吗?我好饿。”
“有,你爱吃的都有,不爱吃的也有。”
鎏月嗤嗤地笑了一声。
瑞王领着她进去:“陛下知道你来了吗?”
“应该知道我出宫吧,至于其余的,那我还真猜不着,不过我都这么大人了,没什么可放心不下的。”
“你——”瑞王摇着头笑笑,“你啊。”
纯妃生辰宴那晚瑞王没有来,鎏月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见他。自己上一世被毒杀时,瑞王正好被外调,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想到这里时,鎏月突然有些发冷。
“公主?”瑞王察觉到她的不妥,“你不舒服吗?要我召医师来吗?”
“不用,风大,快进去吧,停在这里你要冷死我啊。”
“那还真是皇兄的不是了。”
“对了皇兄,你说待客,待哪位客啊?”
瑞王笑笑:“你猜。”
“倒让我猜猜是谁?”鎏月加快了脚步,刚踏入门槛,眼神便凝了凝。
镇北将军周明逸。
老熟人了。周明逸是鎏月在六年前救回的平民,后来看他性子稳妥便将他调入军中,不料他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短短几年,便一路直升,在几番的平乱过后,现在已经加封进爵,所以对鎏月怀着知遇之恩,对她当真是很感激的。
只是......太过亲近了些。
周明逸见着鎏月时同样有些惊讶,然而很快便行了跪拜礼:“微臣有失远迎。”
“迎什么迎,我左不过也是来做客的。”鎏月笑吟吟地走过去。
周明逸:“既然长公主殿下要与瑞王叙旧,那微臣在这里不合适,先行告退了,改日定亲自去向长公主殿下请安。”
鎏月小小地惊诧了一下。怎么自己一来这人就要走?
这副情景好像有些印象,似乎在哪里见过?
噢,上一世啊。
鎏月想起来了,周明逸与瑞王关系算是不错的,和自己更是亲近,可每当自己一来,他便匆匆地要告退。
以前她是不让的,硬是留下他喝酒谈话,三个人便酒酣至天明。
现在鎏月突然就明白了周明逸的担忧。避嫌啊,总归是要避嫌给外头看的。
当初真是一点都不懂。
“好吧,你要离开也行,”鎏月轻声笑笑,而后指指桌上的酒壶,“敬我一壶就可以。”
在背后慢慢走的瑞王终于跟上来,调侃鎏月:“小心周将军稍会腿软得走路都摔。”
鎏月:“你是小瞧他了。”
周明逸一饮而尽后,才笑:“公主,如何?”
“再难为你便是我的不是了,走吧走吧。”
周明逸走后,瑞王邀她坐下,说:“将军也是的,离得这么急,莫非有佳人在候。”
“我可不知道。”
“听说你想建公主宅?”
“消息传得这么快?”
瑞王很无奈:“毕竟你未曾婚配就要宫外建府,这可是少有前例的。”
“那我就要当这个前例,有什么不妥吗?别说这些了,喝酒。”
瑞王本就要上早朝,索性一早便把鎏月扯上轿子同行。可怜她醉意未退,硬是昏睡了一路。
“公主再不醒,我就要让烨帝亲自过来瞧瞧你这副醉猫样了啊。”瑞王假意威胁她。
鎏月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睛。
“到了?”
“你往外看看,你宫里的人已经在轿外候好久了。”
入到景临宫的时候,连晨露都未干,原来还这样早。
侍女迎上来,帮她系上披风:“殿下往日出宫,都是不过夜的,昨晚奴婢们都很担心。”
“你猜本宫去哪了?”
侍女想想,说:“外地赴京的士子们现在都已经集结在雅学馆了,莫非是去那里与他们谈古论今?”
“除了诸位大人,雅学馆可没有外客到访。”
侍女:“那就是槐花园?奴婢听说那里的戏可是名动京城的。”
鎏月笑着走开:“我去的地方的确也是名动京城,不过......更多时候是男子最爱去。”
“公主,这......”侍女羞红了脸。
未入殿门,鎏月便停下脚步,回头问侍女:“瑶姬昨晚可曾找过我?”
“三更的时候醒过来了,后来我们好言好语哄几句,也就睡过去了,这会还没醒。”
“没醒就多睡会,”鎏月侧首,而后垂眸,看着指尖划过晨露,“帮本宫采露,用来煮茶。”
“是。”
鎏月索性在庭里坐下来等,十分闲适。
直至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飘进来,鎏月才起身,走过去将其拾起。
这玩意应该是怎样回就怎样把它扔回去的,然而上面竟用娟秀的笔迹写了一首小诗,鎏月的目光便停留得久了些。
“殿下,这写的是什么意思啊?”侍女不知何时凑过来的。
“这?无关乎是些小女儿心思,谴词倒是好,”鎏月让侍女接住,“看看外头是否有人找。”
侍女这一去便是许久都不回来,鎏月已经就着煮好的茶咽下两个小包子了,才见侍女捧着精致的小碟子进来。
“你出去送风筝,顺便做了个点心?”
侍女笑着摇摇头:“殿下,刚才那风筝原来是仪华殿的曦妃娘娘在放,后来不慎断了线,才飘入我们宫里,兰儿说曦妃觉得扰了我们,于是想着送一碟点心作为歉礼,兰儿还问我们会不会觉得寒酸,但奴婢觉得殿下不爱吃甜,这点心正是咸味的酥黄饼,便觉得殿下肯定是喜欢的。”
鎏月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仪华殿是哪个宫,而曦妃又是哪位娘娘。想明白时神色变得惊诧,看着点心的美眸也微微瞪大。
“殿下?殿下怎么了?”
“林云姝放的风筝,点心也是她交代的?”
“林?噢,是曦妃娘娘。”
鎏月招招手,示意她把酥黄饼放下:“可有问为什么一大早来放风筝啊?”
“说是再晚些,就该遇上好多人了。”
“她怎么这样怕人?”
侍女笑笑:“殿下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曦妃不爱搭理人。”
“也对,是她的行事风格了。”
侍女把酥黄饼夹到鎏月面前的小碟子里:“奴婢倒是不懂了,这仪华殿离我们这景临宫并非是最近的,怎的放个风筝放到这儿来了?”
鎏月心中微动,然而面上却不露声色:“放风筝本就是要跟着它跑的,走远些不正常吗?”
“是是是,奴婢想岔了。”
见鎏月想吃酥黄饼,侍女开口劝道:“看样子,殿下是吃了两个小包子,这下点心就只能吃一个了,否则要是积食,殿下该难受了。”
侍女的话音刚落下,便又响起:“殿下,您——”
她怎么在自己说话的这丁点时间里就吃完一个了?
鎏月轻拭嘴角的残渣,略一满足道:“真没亏酥黄饼这名字,够酥够香脆,还不甜腻,我以前怎么没吃过这好玩意。你记得谴厨子去曦妃宫中的小厨房看看人家是如何做的,没学会之前,便只能从那里讨了。”
侍女一怔,有些难为情:“殿下的意思是......奴婢得去好几趟仪华殿,才能让您吃上这点心了?”
“这仪华殿并非龙潭虎穴,去一次难不成还能扒了你的皮?”
“殿下殿下,您越说奴婢就越怕,还是别说了,奴婢会去讨的,现在也有空,那就先带着厨子过去看看?”
“嗯。”
其实......让曦妃宫中的人上门也行啊。侍女转过身想要提议,却发觉装酥黄饼的小碟子空了一半。
这......
“殿下,您真的不能吃这么多殿下,待会要闹胃疼了。”
“哪那么娇气了?还有,你现在怎么也开始管本宫了?”
侍女低下头:“奴婢不敢。”
瑶姬腹中空空,然而却久站在偏殿通往主殿的门前,明明鎏月的早膳就在不远处,可就是不迈步走,静静地停在原地听完了主仆二人的交谈。
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看过长公主笑得这样开怀了,就在收到酥黄饼之后。
又是和那个孤傲得让人生厌的曦妃有关的。瑶姬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粉拳不自觉地握紧。
——
兰儿匆匆地进来:“娘娘不好了!”
“是我被赐死了吗?”林云姝漫不经心地问。
“娘娘怎么又乱说不吉利的话,”兰儿无奈地蹙眉,“是关于长公主殿下的。”
“噢?”
兰儿:“我们一早便送了点心到酥黄饼,但刚才听回禀,长公主不知为什么,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吃了那一碟......结果胃就出事了,现在御医都还未出来呢。”
“积食?”林云姝问。
“是啊,听说殿下本就有胃疾,不知今日为何就贪嘴了?”
林云姝微微笑了笑。
兰儿结巴了一下:“娘......娘娘,那我们这边要担责吗?”
林云姝敛回笑意:“又不是小孩了,竟还贪嘴,哪能怪我们?”
兰儿笑笑:“好像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8章
清雅的庭院内,一茶二座。
“我记得陛下还是有意让你担任主考官的。”鎏月握着触骨冰凉的茶盏,却久久都不喝。
和她对坐的林苑颔首道:“殿下,上一次大考就是臣来担任的主考官,那是因为我朝新值元年,不过如今翰林院人才辈出,臣也不能占着位置,不让新臣施展。”
“你心胸倒是广阔,”鎏月虽在夸赞着,却毫不掩饰眸中的讥讽,“你要真想放手,为何又与我在雅学馆相遇?”
林苑微一皱眉,然而片刻后便恢复如常的神色:“殿下,茶凉了。”
“那便不喝,”鎏月松开手,“国师要培养新人,未免有些急了。”
林苑不解:“殿下何出此言?”
我总不能说自己梦见你这次会出事吧......鎏月暗叹了一口气。
明康六年,正逢大选之年,然而却出现泄题事件,害得朝廷颜面尽失,连陛下一向信任依赖的林国师都因为用人不当而被狠狠责罚,林家大伤元气。
林苑是被人摆了一道。
“殿下?”林苑见她出神。
“我不放心那群人。”鎏月直截了当地说。
“殿下,他们都是你的臣民啊。”林苑神色无异。
“我更放心你,”鎏月顿了顿,语气变冷了些,“本宫命令你接手,必须接手,大选之事绝不能小觑。”
林苑被鎏月意味不明的眼神注视着,略一不自在地低头倒茶:“可是,臣已经向陛下禀明了。”
“有什么要紧的,我去说就是了。”
林苑双手作揖:“谢殿下赏识。”
鎏月摆摆手:“不过都是为陛下做事罢了。”
“可是,如何向翰林院交代?”
鎏月意味深长地笑笑:“国师,这一点你用不着问我的,毕竟......总不能让生病的人上阵。”
林苑会意:“臣明白了。”
林苑继续说:“听说殿下几日前身子不适,还是别太过劳累了。”
这......鎏月心里窘迫了一下,这还不是因为那酥黄饼的事,一时止不住嘴,竟又伤了胃。
后来仪华殿的人礼貌性地过来问候时,鎏月总觉得她们在憋笑。
偏偏又罚不得。
离开时,侍女疑惑地问她:“殿下为何非要抬举林大人,我们向来与他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别想太多,单纯赏识他而已。”
绝不单纯。
上一世,陛下自从开始防范林家之后,顺带着开始着手清算她的事。大概是林家与她的势力盘旋在他身边数年,如果要培植新势力,那只有让这两方势力让位了。
所以,鎏月必须要稳住林苑,将烨帝一发不可收拾的疑心再遏制多几年。
否则自己哪来的时间去布局?
雅学馆的风也忒大了些,鎏月刚回到景临宫,头疼症就发作了。
侍女想去叫御医,却被鎏月制止:“多大点事。”
侍女连忙去奉热茶过来:“最近天是越发凉了,不仅殿下的旧病总是复发,听说仪华殿那边也是,这个月几乎都在抱病。”
抱病可逃恩宠,不过只能用于一时,不能用在一世。
“殿下你笑什么呀?”
鎏月摇摇头,问:“那陛下多是去哪里寝?”
“大部分日子里,都是去庄淑仪或者是皇后那儿。”
“噢?看来他挺喜欢我送的这位庄淑仪啊。”鎏月本是无心一提,却在说完后脸色凝了凝,似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自嘲地笑笑。
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把人留下做做样子才是最要紧的。
自己对瑶姬不也是这样吗?
“蓉儿,你拿着我的令牌,悄悄去与司天监的副使告知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最近两个月,随便它什么星撞什么月的,反正很不详就对了,而这星象正指御花园的东南方,居住在哪儿的人需要静养,不便再行接待之事。”
侍女低眉想想后,道:“东南方是仪华殿的方向。”她心里先是咯噔一声,以为曦妃得罪了长公主殿下,如今被打压。但转念一想,这不正遂了曦妃抱病避宠的心愿?
为何要帮曦妃?
自己这位主子的心思,怕是比圣上更难猜。
鎏月:“是仪华殿的方向,必须是仪华殿的方向。”
“奴婢明白了,而且副使大人也是个聪明人,他也一定会明白的。”
鎏月想了想:“至于仪华殿那边——”
侍女笑笑:“需要仪华殿’无意‘知道吗?”
鎏月亦笑:“我最爱看别人欠我人情了。”
“奴婢明白。”
侍女出去后,殿内又陷入了寂静,无人陪着自己说话的时候——呲,头又痛了。
一双素手轻抚上了鎏月的太阳穴,力度恰好。
“瑶儿。”不用回头看,鎏月也知是她。
“殿下最近越发忙了,也不来找妾,妾只能恬不知耻地日日过来了。”
“胡说什么呢?”
瑶姬浅笑一声:“殿下,她们送来了皮裘,说让我先挑。”
“不要白色,你穿艳点的色好看。”说这话时,鎏月心里不自觉地想起了另一个穿白色最是优雅美丽的身影。
“都听殿下的。”
瑶姬继续问:“听说殿下今日去雅学馆了,我就不懂了,一群未出头的士子,有什么好看的呀?”
“瑶儿,”鎏月反手捏住她的小腕,“不许问这些。”
“殿下......是,我错了。”
我好像急了。鎏月松开钳制着瑶姬的手,刻意将语气放柔些:“瑶儿,没弄疼你吧?”
“妾没事,”瑶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然而隐隐透着楚楚可怜之感,“是妾多嘴了,政事也敢干预。”
“这些事最复杂了,我是怕知道太多反倒害了你。”
“那妾以后不再问了。”瑶姬承诺道。
“我饿了,你让她们端点东西过来。”
瑶姬一直在旁边,鎏月也不好展开折子,可突然闲下来又显得太刻意。
瑶姬将早已准备的金丝酥奉上来:“用不着她们了,妾特意做好了才过来的,而且做得也不甜腻,殿下尝尝。”
见鎏月吃下一块,瑶姬又笑:“殿下要是喜欢,妾可以常常做,倒也用不上去仪华殿去讨了。”
鎏月的指腹微一用力,点点碎屑便跌了下来。
瑶姬忙用帕子拂走,忽略了鎏月脸上掠过的一抹复杂神色。
鎏月佯作随意道:“仪华殿啊,虽然主子不太合我心意,但那里小厨房的手艺却很是合心意。”
瑶姬的注意力全放在前半段话语中:“妾不敢妄言曦妃娘娘,但日日在宫中,难免听到一些琐碎的流言,这曦妃,的确是与人合不来,殿下既然受气,那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鎏月笑了笑,倒是不发一言。
不过心里却是疑惑,这瑶姬和林云姝又在较什么劲?似乎没有冲突吧?
唉这女子的心思也难猜啊。
林云姝这几日潇洒自在极了,不仅免了日常请安,还能不用自己编理由来避开天子的恩宠。
赏花写字做糕点,做得好地便让侍女吃,做得不好便拿去喂猫,宫中的猫大多温顺,抱着一团毛绒绒可比对着不相干的人要舒心得多。
然而林云姝心里也明白,如此种种,皆仰赖于景临宫。
林云姝漫不经心地将旁边垂下来的花瓣一点点地撇下来,看似百无聊赖,然而脑海中却纷乱得很。
景临宫那位是有些奇怪的......即使自己有心疏离,可她貌似还不计前嫌,反过来帮自己一把。
她明明政事繁忙,却总能抽空出来搭理自己这种“不识趣”的人。
仔细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这位长公主比林云姝想象中的还要捉摸不透些。
不过,外人虽不知此事原委,但仪华殿是知道的。论礼,林云姝是想登门景临宫去表达谢意的,但现在又不能擅自出去,真是麻烦。
“娘娘,长公主殿下已经到宫门外了,可是事先没有通报,这奴婢也不知回绝。”侍女匆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云姝懒柔道:“为什么要回绝?长公主是天家人,有祥瑞之福,而我是不祥之人,她能来访对我不好吗?”
侍女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这是否为反话。
林云姝见侍女愣着,姿态端正了些:“上茶。”
话音刚落,齐整的行礼声便在殿门外响起。
鎏月人未到声先传出:“曦妃这宫里怎么连侍奉的人都少些?”
林云姝徐徐起身:“又没有三头六臂,要那么多侍奉的人作什么?”
鎏月哧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亏待了你。”
“是我不中用罢了。”林云姝意有所指。
鎏月一挥手,示意宫人屏退。
“殿下今日来,也不止是寒暄对吗?”
“你猜猜?”
林云姝踩上被自己拂落的花瓣,轻声道:“多谢殿下为我周旋其中。”
鎏月笑笑:“有实际的答谢吗?我估你也不爱欠人情。”
“我可猜不到殿下尊贵之身,还能缺点什么?”
鎏月撩了撩华袖,手上多了一封信:“以你的名义交给你的兄长。”
原是这样啊,原是......这样。林云姝毫不犹豫地接过。
第9章
林云姝的葱指接过信封时,鎏月并没有松手,仍其悬在半空中。
“殿下?”
鎏月:“切记,须要原封不动,里面不过只有两句话,其中一句是若被启封过,则是已经被篡改内容。”
话音一落她便松开了手。
林云姝的神色毫无波澜,利落地收好信:“殿下的人情,我会好好还。”
“那就好。”
“容我多问一句,兄长是有事未应承殿下吗?”
鎏月微微一笑:“若你的亲手转递,能让国师减少疑虑,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明白了。”
林云姝今日虽还是疏离,但那种飘渺的矜冷感鎏月却没有再感受到,本想趁此机会留在仪华殿受些好招待时,却发现从自己交出那封信开始,气氛便微妙地凝固住了。
利用吗?是利用。
你明我白的利用。
鎏月长长的裙摆刚拂过殿门槛,林云姝突然开口叫住她。
“什么事?”
林云姝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淡声说了一句:“公主安康。”
“曦妃也是。”
林云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至侍女上前:“娘娘,您该喝补药了。”
“我日后大可以坦然地接受她的好意了。”林云姝说。
侍女:“娘娘觉得心里再无负担就好。”
林云姝:“之前不是因为负担,而是因为不安,倘若知道我是她笼络兄长的一枚棋子,那我很乐意去顺水推舟。”
“大公子不是向来都不依附于谁吗?”
林云姝捏紧信封,道:“不是依附,是互助,哥哥如今的后盾是该有个可靠些的人了。”
出了仪华殿后,鎏月才肆意地笑出声来,尽带着得逞后的愉悦。
侍女:“很少见公主从仪华殿出来后能这样开怀。”
“我自然开怀了。”鎏月说到一半便止住话锋。
剩下的一半留在心里说,能让她卸下心防,怎么不算开怀的事了?
至于交信一事,本就是可有可无。
林苑是个聪明人,那日自己把话说得那样开,他果真还能听令不尊吗?
鎏月是在昨夜寝下后,在夜深人静之际才想起缘由的。关于这一世自己为何会对林云姝格外眷顾,大约是在很久以前,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她曾隐晦地提醒过一句自己要小心瑶姬。
可鎏月当时对瑶姬上心得很,视她如珠如宝,又怎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而疑心瑶姬早已于烨帝勾搭上,留在自己身边不过是行监视之事。
林家两兄妹,一位提醒自己小心身边人,另一位提醒自己尽量早日离开京城,只冲着两句话,鎏月便会尽力在施荫给他们。
在自己还能尽力的时候。
“殿下,”侍女低眉说,“最近瑶姬儿似乎转了性子,总爱发脾气,也爱砸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鎏月回过神来,毫不思索地说:“瑶儿性格本就烈,随她吧,不过是砸些东西,还能把景临宫给砸烂了不成?”
随她酿成更大的错。
侍女一怔,随后应下:“明白了,以后奴婢们会注意一些。”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便是一个多月。
侍女帮鎏月轻捏了好久太阳穴,见她的头疼得到缓解后,才开口道:“殿下,司天监那边传话来,先前的“不详”星象也该“解”了,所以特来询问殿下的意思。”
鎏月沉吟一会,道:“仪华殿这一个月来过得如何?”
“陛下的确没有踏入仪华殿,据那边的人说,曦妃娘娘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毕竟她手巧,闲时侍弄些花草,加上写写画画什么的,偶尔又学做好吃的,也得亏她背后是林家,在这宫里即便没有恩宠,日子也能打发得还不错。”
鎏月想了想:“是该解星象了,否则陛下得疑心。”
“明白。”
“还有一事,”侍女继续说,“今儿一早,便听到瑶姬儿嚷着在宫里待得闷,所以殿下是否要......”
鎏月:“她既想出去,那我便带她出去,有什么难的?”
鎏月说完后,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平康坊那位绵绵的身影。
绵绵......那块掉落的手帕是有何魔力?记挂之余心中尽是不安。
直觉告诉鎏月,自己和绵绵绝不是仅有一面之缘这样简单。
瑶姬高兴得很,在鎏月到偏殿来找自己的时候,几乎是要整个人挂到她身上。
鎏月不禁嗔了她一句:“没规矩。”
“殿下宠着,要什么规矩?”瑶姬越发的娇矜。
鎏月只好作罢,慢慢将她扯离自己:“想去哪?”
“这次出去定不喝酒了,上次不过在茶楼里小饮几杯,一睁眼竟在宫里头了,哪还有什么劲?”
“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鎏月毫不心虚。
瑶姬略一扁嘴:“妾侍奉殿下喝就好。”
鎏月和瑶姬出去的时候,不自觉地绕了那条会经过仪华殿的宫道。
然而今日的仪华殿似乎有些不同,往日冷清是冷清,却不像现在看到的毫无“人气”。
殿门前当值的人呢?来往的宫人呢?
“殿下,这儿没什么好看的。”瑶姬不悦地挽住她的手臂。
鎏月这回没有依她,只是停留在殿前,好一会后,示意跟着的侍女:“你进去瞧瞧。”
然而此时正好有宫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险些冲撞了鎏月。
宫人连忙跪下:“长公主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求公主饶命!”
鎏月眸色微深:“把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好好交代下来,否则有你好受。”
宫人颤抖着身子,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人在......在御前侍卫身上发现了曦妃娘娘的一枚璎珞,据说是已带了小半个月了,这件事被捅到了皇后娘娘那边去......于是......于是......”
会被指认私通。鎏月心下一沉,朱唇微张,然而却说不出话来。
宫人勉强镇定了些:“曦妃娘娘已经被中宫召去了。”
鎏月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呢?有人知会陛下了吗?”
“陛下从早至今就在御书房议事,还未通传过去。”
“蓉儿,”鎏月当机立断,“拿上令牌,吩咐下去,谁敢因这事叨饶了陛下,便等于不要自己的舌头。”
“是。”
鎏月转身就要往中宫走去,却被瑶姬用力抓住:她哽咽道:“这事与殿下何干?曦妃娘娘冒犯宫规,本就该交由皇后处理,殿下何苦要淌这趟浑水?”
“本公主不过是过去看看,按你这理,我便不是后宫中人,不能管后宫中事了吗?”
瑶姬一向怕鎏月愠怒,然而这时却坚持泪眼婆娑地恳求:“殿下别去,求求殿下别去。若烨帝有心要治那位曦妃,殿下何苦要白白去与烨帝更生嫌隙啊?”
更......?听到这个字眼的那一刻鎏月竟笑了出来。
连林苑在这时未察觉自己与弟弟之间的微妙关系,瑶姬的心机断然不会被他更深沉,哪能发觉?
她说漏嘴了啊。
也是,瑶姬在宫里生活这么久,让她与烨帝有交集,怎会算是难事?
监视原来是从现在就开始的。
“殿下......笑什么?”瑶姬以为她被自己打动,终于止住哭泣。
“怎么就哭了呢?”鎏月抬手拭去对方俏脸上的泪珠。
瑶姬的眼睛焕出微光:“殿下是答应我了?不去中宫了?”
“不去了,”鎏月轻声说,“不过......”
中宫。
偌大的殿内只有三人,端庄沉静的皇后居于上座,然而并不施威压,只是凝视着跪得背脊极挺的林云姝。
良久,皇后才开口问旁边的宫人:“陛下呢?”
“回娘娘,陛下还在御书房,一时是过不来的。”
皇后轻叹一口气,低眸问:“曦妃,都僵这么久了,你再不说话,本宫只能依律严惩了。你可要知道,冷宫是见不着陛下,见不着家眷的。”
“冷宫?”林云姝喃喃道。
“是,冷宫,无月例,更奴仆侍奉,入冬后,连件厚衣裳,热饭菜都没有。”
林云姝静默一会,开口时声音依旧温淡:“皇后召我来时,臣妾就已说过,一切指证概不承认。”
“可你却无让人信服的说词。”
“指证便能让人信服了吗?人证已自尽,徒留下一枚人人都可偷走的璎珞,再加一封不知所云的绝笔。”
皇后扶着额,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所以便要查,事关皇家颜面,曦妃你不会不配合的是吗?若你不想日后被流言蜚语缠绕,便最好在今日解决,本宫已经封锁了消息。”
“臣妾被星象困在仪华殿内一月有余,要如何与人私通?莫非我还有能耐□□?”
皇后:“这一环倒有人证了,曾有人亲眼目睹,那侍卫曾夜潜仪华殿。”
林云姝眼色微变,唇角缓缓旋出一抹笑容:“臣妾这仪华殿,主子没什么能耐,倒有奴婢厉害得不行。”
“曦妃,你还是缺证据啊。”
“皇后拷打臣妾身边的人了吗?”
“还没,得等——”
“陛下驾到!“一把尖锐的声音如锋利的刀刃,微微划破了静寂的空气。
第10章
烨帝进来时脸色寒若冰霜,经过林云姝身边时,华袖拂得她发间步摇上的珠子噼啦作响。
他坐下时,眉峰紧蹙,指节用力地曲着,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连皇后都吓得跪下请罪。
“曦妃。”烨帝沉沉地开口唤她。
林云姝目色平静地回视他:“在。”
烨帝的脸色却是更冰冷了。从她入宫开始,虽在礼数上与他人对自己无异,但她的姿态却一天都不曾低下去过,就连自己摆出审问的架势,林云姝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朕没空像皇后一般,和你空耗、僵持,你若再是缄默是金,朕只能从你身边的人入手了,不过也是一个‘刑’字,你可同意?”
林云姝:“臣妾每日的衣裳配饰哪一件不是宫人们帮忙打理的,丢掉一枚小小的璎珞,还被人拾了去,我如何发现得了?”
“那这封绝笔呢”烨帝扔下一张血纸,“曦妃是内宫的人,所有的喜好都被一个侍卫摸了去?”
林云姝又笑:“臣妾也想问问他们,我的喜好与性子如何这件事,值得卖多少银子?”
难得见到她笑,烨帝一时晃了神。直至林云姝的神色愈发的冷,他才开口:“曦妃,你一口咬定被人出卖,却无法交出个名单,朕如何信你啊?”
“臣妾没有做过的事,如今落在自己头上,不就是被人出卖的吗?”
“你——”烨帝怒极反笑,“你果然还是伶牙俐齿。”
皇后:“曦妃,你若有心,就该陛下亲自来问你,也是不想冤枉你。”
烨帝挥挥手,示意皇后噤声,他沉吟一会,道:“这事会彻查,在这段时间,曦妃也该静静心了,就去——”
“这样热闹,我以为是有大事呢,没想到不过如此啊。”带着笑意的清透声音从殿门处传来。
皇后略一惊讶:“长公主怎么也来了?”
鎏月姗姗走过去:“在景临宫闲着,听闻这里不大太平,索性过来瞧瞧。”
烨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皇姐,可不是什么热闹都好凑的。”
鎏月停住脚步,玉扇慢慢垂下来:“陛下是觉得......我不该掺和后宫里的事?”
烨帝一怔,随后摇摇头:“过来坐着。”
鎏月走过林云姝身边时,特意打量了她一样,发觉其表面无异后,便放下心来。
她这一趟来得不易。
从仪华殿离开后,鎏月直接带着瑶姬回了景临宫,说是后宫中有事发生,此时出宫玩乐似乎不太合适。但她也没闲下来,召了教坊司的众舞姬来为自己助兴。
花朵一样的面孔,曼妙的身姿,清凉的舞衣,这些都是瑶姬熟悉的东西,但她陪鎏月坐了一会后,便再也耐不住,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偏殿,哪还顾得上鎏月接下来要去哪。
鎏月走到台阶前时,捡起那封绝笔,细细地看起来,时不时哧笑一声。
“皇姐,怎么了?”
“陛下啊,这张东西也真是滑稽。”
“怎么说?”
“满口荒唐言,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妄图用自己的一条命抵一位妃嫔的清誉,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烨帝静静地听鎏月说完,招她过来:“皇姐,那侍卫是大胆,无论是否有私通之实,”他瞥了一眼林云姝后,继续说,“只是,如今僵成这样的局面,不料理是不行的。”
鎏月:“敢问陛下,除了一封绝笔,可还有物证?”
烨帝:“你不知道吗?”
鎏月毫不心虚:“臣匆匆就赶过来了,什么都只听到一些,糊涂得很。”
皇后:“是一枚璎珞,曦妃的贴身之物,此物本是不轻易送人的,可是却藏在侍卫身上数天,且听那孽徒的同僚说,他极其爱护这枚璎珞。”
“璎珞?”鎏月的尾音微微扬起,随后用玉扇轻掩小口,似乎很惊讶。
“皇姐?”
鎏月秀眉轻蹙,惊讶地说:“这枚璎珞,上面秀的花纹是否为一只罗刹鸟?”
烨帝皱眉,紧攥着的手倏地松开:“皇姐怎么知道的?”
鎏月转过身去,看着林云姝:“因为曦妃曾送过我一枚同样的璎珞,不对,其实算不上送,是我瞧上了,强令她给我的,”她随即吩咐随身侍女,“把那枚璎珞找出来。”
林云姝蓦然抬眸,凝视着鎏月的双眸中眼波流转。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些,幸好侍女的动作还算利落,没有让诸位等太久,回来后:“公主殿下,您说的那枚璎珞......不见了。”
鎏月的眼眶里掠过一抹满意的笑容。多年跟在身边的人,总归是有点默契的,即使没有提前串通好,也能顺着自己将戏演下去。
林云姝才没有送过鎏月什么璎珞,不过是上次捡回的手帕中有这个图案,便大胆地猜测。
假如不是这个图案,那也好办,直接留人个曦妃会随意送出这些小物什的印象。
鎏月更惊讶了:“就放在殿中啊,怎会不见?”
侍女连忙跪下:“都怪奴婢,平日里没有亲自经手公主的东西,这......这出了疏漏也没个头绪。”
鎏月抬手砸了一个茶杯过去:“好啊,你们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公主恕罪!”
“皇姐,”烨帝拉住她,“罢了,日后再论罪吧,如今先处理别的。”
鎏月转而问皇后:“娘娘,我能看看那枚璎珞吗?”
“自然可以。”
鎏月接过后,端详几眼后,脸色不佳地将其扔落在地:“那孽徒戴过的东西,便是脏了,我才不要。”
皇后微一惊诧:“公主,这真是你殿中丢失的那枚?”
鎏月心里暗笑,然而面上慌乱了一下:“是......不是......谁会和那什么个侍卫私通啊?”
烨帝沉吟片刻,说:“皇姐,是你景临宫出的问题?”
鎏月满脸愁容:“臣糊涂啊,自己宫中的东西不翼而飞,竟一点也没有察觉。”
“朕知道了。”烨帝只是表态,并没有即刻让跪着的林云姝起来。
鎏月的神色已然恢复平静:“当然了,仪华殿的人,除了主子以外,其余不能不审,景临宫也是。陛下若不嫌臣鲁莽,就交由臣去处理吧。”
烨帝想了想:“朝中事务繁重,若再让皇姐□□实在不妥。”
鎏月笑笑:“朝中事是为陛下分忧,后宫事也一样,有什么妥不妥的?”
趁烨帝还未反应过来,鎏月轻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向自己,烨帝抬眸的那一刻,鎏月立即眼中泛泪,隐隐透着难为情的模样。
真是你......烨帝的眸色十分惊诧。那个侍卫身上的璎珞原来真是皇姐送出去的,荒唐,太荒唐了。
“陛下?”鎏月试探地唤他。
烨帝清了清嗓子,面色平静:“此时交由长公主去查,正正这后宫之风。”
鎏月满意地松开手。
烨帝缓缓起身,一步步地走下台阶,在林云姝面前停下,向她伸出手。
林云姝迟迟没有接过,烨帝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
“陛下,”鎏月走到弟弟身边,接住他的手,而后握住,“臣还有要事禀报。”
“回御书房。”烨帝的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觉的不悦。
长公主携着圣驾离开后,鎏月身边的贴身侍女蓉儿再次在皇后面前跪下,道:“娘娘,此事事关公主殿下的颜面和曦妃清誉,若是宫中再起流言,不仅两位主子受到伤害,连陛下也会龙颜大怒,实在不值得,所以——”
“本宫知道了,若再有嚼舌根的,杀无赦。”
回到御书房后,烨帝的脸色再次冷了下来,伸出的食指敲了好几下鎏月的肩膀:“在皇后宫中时,朕顾着皇姐的颜面,可皇姐现在总该跟朕交代,那封绝笔是怎么回事了吧?”
“陛下,有人陷害我,”鎏月煞有其事地说,“你知道的,我素来爱赏人些小玩意,从不顾什么贴身不贴身的。那个小侍卫生得眉目清秀,我觉他可爱,就见过几次,但我听说他其实还与一位小宫女交好,似乎就是仪华殿中的。”
她顿了顿;“宫里人多嘴杂,自然是瞒不住的,无论是小宫女还是我与他的来往。如果有人教唆他将小宫女替代为曦妃,既伤了林家,也伤了林家与我的情面,因为到那时,教唆侍卫陷害曦妃的这口锅,自然是落我头上了。”
“皇姐别说了,朕头疼。”烨帝也被她绕晕了。
头疼就对了,鎏月暗笑一下,然而面上还是委屈得很:“曦妃算是被我牵连的,可是我也是被人摆了一道。”
“唉,皇姐全权处理吧,乱糟糟的。”
“是,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烨帝很无奈:“以前都是你管教着我,怎么年岁渐长,倒成你越来越荒唐了呢?”
“平日里管着的都是琐碎小事,我在宫里闲啊。”
烨帝低眸看着她:“皇姐,要不然再拨一个部由你监看着?”
已经在送催命符了吗......鎏月强颜欢笑:“陛下可别想着自己偷闲,我可不干。”
第11章
小宫娥的下巴被一只白皙的手不轻不重地捏起,强让她仰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冰冷面容。
林云姝懒得开口,侍女便帮她说:“偷窃,出卖主子,光是其中一条就够你死个八百回了,噢还有一条,与侍卫私通。”
宫娥已经乱了阵脚,慌忙地扯住林云姝的裙摆:“娘娘饶命,奴婢也是被人威胁的,倘若不依,她就要取奴婢和他的性命,可奴婢没想到,他还是抢先一步没了命。”
“威胁?”侍女瞪着她,“床底下的那几锭黄金也是因为被威胁吗?”
宫娥抽泣着说话:“那黄金是因为她要堵住我的嘴巴才送来的,娘娘,奴婢一切所言属实啊。”
侍女依旧不信:“生生嚎了这么久,也没交代出个幕后指使来,你到现在还撒谎!”
“奴婢......奴婢说,”宫娥犹豫了好久,“是......是景......”
“够了,”林云姝轻声打断她,“滚吧。”
侍女看着宫娥被人拖走处理掉之后,亦是犹豫许久才询问林云姝:“娘娘......这就不追究了吗?还是,您不信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我谁也不信。”林云姝倚在软榻上养神许久,身上的怏怏之感终于消散,便主动开口问侍女:“你想我去追究谁?”
“这......”侍女欲言又止,“奴婢一时回答不上来,倒是有别的疑问,长公主为何要帮我们?”
“是啊,为什么呢?”林云姝自问道。
侍女斗胆开口:“娘娘刚才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呢?奴婢依稀听到某个字眼。”
林云姝呵地冷笑一声:“那个宫的主子无比聪明,是谁出了问题,她心里清楚得很,我何必把手伸得那么长?”
“可是我们素来与那边没有结怨啊,莫非......”侍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猛然止住话锋。
林云姝:“如果你怀疑那宫里地位最高的那位,大可不必,她是何等眼量,这点龌龊手段若使得出来便是有辱她了。”
“可......还能是谁有这个能耐啊?”
林云姝问她:“我入宫以来,可与谁走得近?”
“娘娘不爱与人亲近,似乎是没有的,”侍女冥思苦想,终于蹦出一个人,“长公主殿下?”
林云姝若有所思道:“那就对了。”
“娘娘既然有头绪,需要奴婢走一趟吗?”
“你当然要走一趟,”林云姝随手从腰间扯下一个小配饰,“殿下说她丢了我送的璎珞,还不补回去?”
侍女笑了:“可娘娘未曾送过啊。”
“现在不就送了?”
景临宫。
“殿下刚才演得可真是精湛。”侍女蓉儿调笑她。
“我又多做了一个人情啊,”鎏月轻笑几声,片刻后敛回笑意,“那边都查出来了吧?”
“已经处理掉了。”
鎏月蹙眉道:“这法子太阴损了,揭发妃嫔私通,就是在打陛下的脸,同时也挫了林家门风。”
“殿下心好,”蓉儿赞她,“顶着被陛下责怪的后果,把仪华殿那位解救了出来。”
“心好?”鎏月冷笑,“源头就在自己宫里啊,我能袖手旁观吗?”
蓉儿一怔,反应过来后便不敢再发表意见。
另一宫人进来:“殿下,仪华殿那边送来缨络一枚。”
鎏月脸色一凝,片刻后按住蓉儿帮自己锤膝的手:“去把瑶姬唤来。”
瑶姬过来时脸色很是不好,似乎还在怨怒鎏月前去皇后宫中的事,然而当她看到那枚璎珞时,神色便僵住了。
鎏月不动声色地拿起璎珞端详着,轻声道:“这上头绣的罗刹鸟可真好看。”
“这东西......”瑶姬话锋一转,“殿下以前是不喜欢这些小玩意的。”
“仪华殿送的,我便喜欢了。”
瑶姬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殿下召我来,便是要给我看一枚璎珞吗?”
鎏月屏退宫人后,静静凝视面前这张自己曾迷恋得深切的面容一会,才缓缓开口:“是你吗?”
“殿下在说什么?”
“好大的能耐啊,底下竟有宫人被你差遣得团团转。”
“殿下知道啊,”瑶姬怔住好久,看着鎏月的眸色越来越冷的时候,绝望地攀住她,“殿下都知道啊。”
鎏月不去看她软弱的模样,双目合上,倚着软榻的姿态越发的懒:“我以前纵你,因为那些不过是小事,可这次你竟敢上犯天威,下犯妃颜,我若是现在将你供出去,你连今夜的月亮都见不着。”
榻上人语气平静,然而无形的压迫感仿若一双手,紧紧扼住了瑶姬的喉咙。她心中纷乱,平时的巧舌不见踪影。“殿下,殿下,”瑶姬将她攀得更紧,“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不该对曦妃生恨的。”
“恨?”鎏月笑出声来,“你是我的侍妾,她是陛下的妃子,你们何来的利益冲突?”
瑶姬拼命地摇头,眼中尽是恳求。
“噢?”鎏月又笑,伸出手来卷起她的一缕青丝,声音极轻,“还是说,你也想当陛下的妃子啊?的确是个很好的出路,后生无忧了。”
瑶姬几乎是慌不择言:“殿下,我没有,我是见过陛下,但我......没有——”
“好了,”鎏月没有让她说完,“自己选一样惩罚吧。”
瑶姬不甘地跌倒在地:“为什么?为什么殿下要为了一个皇上的妃嫔来责罚我?”
“呵,我在意的是你诬陷谁吗?我在意的是你丢我的脸面。”
鎏月顿了一下:“是我太纵你了。”
我纵你是对的。
不酿成大错,又怎样彻底断绝了你呢?
她想得清楚,即使此时的瑶姬已经与烨帝搭上,成为他的眼线,也未曾深入,无论是仪华殿,还是永安宫,得知自己回去后便立刻处理了一个侍妾,哪怕不明说,都会明白始作俑者是谁。
既不引起烨帝怀疑,又能借机会处理掉瑶姬,顺便卖仪华殿一个人情。
畅快......是好畅快啊。
鎏月此时真想浮一大白,不过得等等,眼下还有些摊子得收拾。
第12章
“殿下,别不要我,”瑶姬彻底失了分寸,揪着鎏月的袖子不肯松手,“我可以......我可以去仪华殿请罪的,无论曦妃如何罚我都认了,只求殿下不要——”
“你从前很乖的,现在怎么这样了?”鎏月微一用力,松出了自己的袖子,“你要去请罪,人家仪华殿也未必肯见你。”
“殿下不要赶我走。”
“进了宫后你躁了许多,看来这是非之地不适合你,”鎏月将一早备好的打算说出来,“那就送回京中吧,布好宅子,再让几个婆子照顾你,你要不喜欢,我也放你走,就这样吧。”
让人享尽繁华与宠爱,再利落地把这美好抽离掉,该是最诛心了吧。
鎏月满意了。
“公主,你好狠心啊。”瑶姬突然仰头对她笑,面容依旧漂亮迷人,然而绝望的笑容却让人心悸。
“你便不狠心了吗?”鎏月在问上一世的她。
瑶姬自然无法领会她的意思,只是幽怨地看着鎏月。
送走这位“宠妾”后,鎏月不过清静了两日,烦心事便缠上了她。
林苑没有顺她的意,依旧是推举了别人来当主考官。
他这是在自掘坟墓啊。
真是不懂事。
侍女进来侍奉的时候看见碎裂在地的茶杯也就明白了一切,她重新端上茶后,说:“是曦妃娘娘没有把信送出去吗?”
“随她吧,本就没指望过那封信。”
“那林大人这边是否要召见?”
“他执意如此,我还拦着干什么?不能用就不能用吧,”鎏月推开茶杯,“烦死了。”
侍女想逗她开心:“奴婢刚才瞧见,仪华殿那边又出来放纸鸢了,不然公主也过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鎏月闭目养神一会,随后道,“周明逸呢?”
“巧了,镇北将军本要过来请安的,已经告知我们了。”
那就只能先处理力所能及内的事了。鎏月起身前去前殿。
见到周明逸时,鎏月直入正题:“你正好在京,所以武举由你负责对吗?”
“是。”
鎏月递给他一张折叠着的纸:“看看上面的名单,记住就好了,离开景临宫的时候就烧掉。”
周明逸看完后,问:“是要着重提拔吗?”
鎏月摇摇头:“筛出去,没得商量。”
周明逸越发不解:“这几个臣是记得的,似乎条件都很不错。”
若非条件不错,日后怎么会取代周明逸呢?不仅取代,还是用尽了龌龊法子构陷他,害他不仅被收虎符卸兵权,最后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
鎏月想着想着,眸色逐渐暗了下来。
周明逸察觉到她不妥,开口问道:“是这几个人得罪过公主吗?”
鎏月懒得编故事,索性道:“就是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啊?”周明逸先是怔愣片刻,随后反应过来,“臣知道公主有些话不便说,既然这样就一定有公主的理由,臣会听从的。”
不愧是养了这么多年的人啊。鎏月刚刚被林苑气出的烦闷此刻竟消了大半。
鎏月想了想,随口提一句:“这事可以不用让瑞王知道,他闲惯了,不听也无妨。”
周明逸笑笑:“瑞王啊,这会也没有腾出空闲来理这些事了。”
“怎么说?”
“瑞王府缺个主持家务的人,听说圣上和太后想为他挑选王妃。”
鎏月笑了:“满京的未嫁闺女,这会都能任他挑选,好羡慕啊。”
周明逸又是一怔,无奈道:“公主也是可以任挑这满京的好男儿的。”
“我才不要。”鎏月下意识地说。
周明逸更无奈了:“公主还是任性。”
鎏月:“何时选王妃啊?瑞王的妻子,我定要好好过眼的。”
“听说是打算在立冬那日,在宫里头设宴,就邀来诸位高门贵女。”
“在大选之后啊,还得等上个把月。”
周明逸:“时逢大选,事情也多,公主便不怕无聊了。”
“哎周将军,”鎏月突然转了话锋,“你去过平康坊吗?”
周明逸一愣,连耳垂都悄悄红了:“公主,那可是花柳之地,臣不去,望公主也不要好奇。”
“哦,”鎏月捏了捏仪华殿送过来的璎珞,“不去就不去。”
数日后。
林云姝边饮桂花芋苗,边问:“最近宫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吗?不要那几个争风吃醋的事,来来回回都是这些,没意思。”
侍女想想,笑道:“不和陛下有关的话......那就是长公主了。她不是把景临宫里那位最受宠的侍妾给送走了吗?于是啊,听说不少有心人又给她塞人过去,长公主光是应付这些,便忙得很。”
这桂花芋苗清甜糯口,林云姝往往碰上它便停不住口,此刻在还剩半碗之际,竟停下来:“都收了?她倒是好精力。”
侍女笑着摇摇头:“没收呢,都遣回去了。奴婢闲时候与人攀谈,听说是因为之前的那位瑶姬作天作地,长公主被折腾到怕是暂时都不想理这些事了。”
“作天作地?”林云姝推开小瓷碗,“那也是她纵的。”
侍女问:“娘娘以前和长公主也是会有来往的,最近怎么连在御花园见着,都是点点头就走了,话也不多说一句?”
“也什么特别想说的,”林云姝垂下眸来抚了抚随身佩着的璎珞,“况且,在中宫时,她因私心帮了我,也没过去多久,总要做出个避嫌模样的。”
“之前娘娘觉得,长公主偏帮我们是因为要笼络大公子,可奴婢怎么觉得......若只是拉拢,犯不着这样的劳心费力。”
林云姝微微蹙眉:“难道不是这样吗?”
“奴婢也不清楚,但......我们适时回些礼,也就算是还人情了。”
林云姝:“我横看竖看,她缺的都是美人,这我可给不了,迟些再算吧。”
侍女皱皱眉:“还有一件事,奴婢听到风声,长公主最近与大公子也很是疏远。”
“我把信给哥哥了啊。”
侍女:“朝中事,向来最难分辨了。”
“那就不辨,”林云姝饮了一口茶,“刚才那碗总觉得不顺口,再端一碗过来。”
“娘娘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是着凉了吗?”
林云姝摇摇头,并不说话。
然而脸色是真的难看,在她想到林家将会因此事失势的时候。
其实,哥哥是该听长公主的。她想。
——
林苑被困在御书房已经一个多时辰了,然而鎏月迟迟都没有动身前去。
换作从前,她定会在其中周旋,稳住烨帝和朝臣。
但此次鎏月早就提醒过林苑了,谁知他要一意孤行,害得泄题之事还是发生了。
如今在京中大有传开之势,这下林苑是骑虎难下了,谁让主考的那批人是他推选出来的。
侍女:“林大人这次是鲁莽了,不过殿下果真不去看看吗?”
“我去干什么啊?为他求情吗?”
侍女犹豫片刻,道:“奴婢觉得殿下是有意提携林大人的,这次他若不能让陛下满意,那可真就......”
“题又不是我泄的,我还能帮他顶罪不成?”
“这......林家那边,估计也急坏了。”
鎏月想了想:“仪华殿那边,今天在干什么?”
“和寻常一样,浇花写字吃食。”
“曦妃没有去见过陛下吗?”
“曦妃一向不爱去找陛下,而且陛下也不怎么踏入仪华殿了,反正都是不能留宿的。”
鎏月拨弄着涂着蔻丹的红甲,轻声道:“官家的女儿送入宫,大部分是希望她们好好利用自己的美貌,能够在陛下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以便在家族需要之时,给陛下吹吹枕边风,林家这位的确算是奇葩,进宫养老来了。”
侍女笑笑:“恩宠虽少,但纷争也少,仔细权衡也不算差。”
鎏月轻托着腮,懒懒得说:“若非我今年才双十,我也想养老了。”
“殿下胡说什么呢,还年轻得很。”
鎏月沉吟一会,道:“让人做一碗冰糖梨水羹,送去御书房,让陛下清心净目。”
“殿下不去啊?”
“在这里也能知道动静,我就不淌这趟浑水了。”
“殿下,仪华殿的娘娘想见您。”
鎏月一怔,缓缓放下托腮的手。
侍女自以为会意:“殿下,那奴婢去传召。”
“慢着,我今天不舒服,就不见人了。”
侍女没有掩饰住自己惊讶,大概是平日里鎏月对仪华殿之心昭然若揭,今日实在是不寻常,太不寻常了:“就......就是要回绝对吗?那殿下是否要另约时间?”
鎏月:“休息一会后,我要亲自去一趟翰林院,哪来的空当去与人闲谈?”
侍女:“曦妃或许也是为了林家来的。”
鎏月摆摆手:“林苑不听我劝解,我心中郁闷,难免不会胡乱撒气,别见了。”
然而,下一刻后,鎏月怀疑自己的侍女根本没有照实回禀。
否则景临宫怎么还会出现林云姝的身影。
这人越来越大胆了。鎏月眸色微深。
不过,也的确拿人家毫无办法。
真是......唉。
第13章
未等林云姝说话,鎏月先开口了:“既然有人是真的做了错事,我总不能把黑硬说是白的,来帮他洗脱,所以请回吧,此事我的确无力。”
林云姝面色平静,耐着性子等她说完:“我不放心别人,于是亲自来,不是为帮兄长求情,而是要帮他传话。”
“噢?”鎏月一改怏怏的模样,来了兴致,“国师莫非还有两手准备?”
话音一落,她似是意识到什么,旋即站起来,迈开脚步:“这御书房我是定要去一趟的了。”
和林云姝擦肩的那一刻,鎏月特意停下来:“你还有什么话要传来着?”
林云姝眼波流转的美眸里隐隐透着一抹意味深长:“殿下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你们兄妹俩啊,”鎏月轻笑一声,“这算盘打得我都看不懂了。”
“我也不懂兄长,所以还请殿下去看看。”
“林苑摆不平的事,我的确很有兴趣。”鎏月又笑几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景临宫。
鎏月走后,林云姝凝视着宫门的方向好久,才慢慢走出景临宫,看起来很是心不在焉。
“娘娘在想什么?”侍女问。
林云姝:“我刚刚入宫时,大哥特意交代我要与长公主保持距离,如今倒是不提了,甚至这回还要我主动过来与景临宫接触,好奇怪。”
“虽然传言长公主如今比以前娇惯了许多,但奴婢瞧着她人是很不错的,连宠妾都那么干脆地处理掉了,只为了一个‘理’字。”
林云姝:“是为了理,却又不只是为了理。”
“奴婢不懂。”
“懂这么多也不见得开心。”
林苑真是个狐狸。
鎏月在御书房的偏门处听完一切时,这个想法就一直在心中盘旋着。
原先以为烨帝还在发脾气,她才不急着进去,怎知君臣之间早已走过了这个流程,开始进入下一环节——林苑开始和盘托出自己的所有打算。
林苑声称,自己推选的人因为贪利而泄题是事实,但去买题的人......却是他一手安排的。
就连被泄露出去的题,都不过是备用的东西,专用作掩人耳目。
也就是说,真正的选举根本不会受影响。
就连朝廷的声誉,都可以通过狠狠地惩罚始作俑者来修补回。
即是说,林苑在放线钓鱼,结果钓出一窝。
原来一切都在他的筹谋之中。
这行动力也是可怕,短短时间能筹谋得这样周密......要能收到自己的阵营里就好了。鎏月赞赏地笑了笑,灵动的眼珠随着活络的心思一并转动着。
“谁?”烨帝突然看向被帘子掩住的地方。
鎏月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徐徐跪下,道:“国师为政事,殚精竭力,还请陛下看在往日的份上,轻罪于他。”
烨帝一怔,随后笑笑:“皇姐的消息怎么一点都不灵通了?朕现在还哪有责怪国师?”
鎏月佯装惊讶,懵然地看了一眼林苑,然而心中却在暗笑。
“皇姐,先起来。”
“我来得急,刚才又撞到门框,呆了好一会,竟没听到里面在说什么。”
烨帝简短地复述过后,鎏月依旧是惊诧:“国师这招走得也太大胆了。”
“却是很稳。”烨帝说。
鎏月:“国师挖到的想必只是冰山一角,得彻查才好。”
烨帝看向林苑:“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理。”
林苑:“是。”
鎏月走过去把他拂乱的奏折整理好,瞄了一眼林苑离开的身影后,笑着对烨帝说:“喝了我谴人送来的冰糖羹没有?”
“你若不送来啊,朕刚才定生气得更厉害,”烨帝随手拿过一本折子,“今晚与朕用晚膳吧。”
“好,我先回景临宫了。”
不出所料,御书房外,便是林苑等待着她的身影。
“殿下,一起走吧?”
“正有此意。”
并行一会后,鎏月先出声:“国师果然耐得住性子。”
林苑先是笑而不语,等走到僻静的地方后,便作揖行礼:“多谢长公主殿下当日好心提醒。”
“你倒是会做戏,竟瞒了所有人。”
林苑:“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走泄消息的风险。”
“噢?我也是‘多一人’之一吗?”
林苑笑笑,话术使得滴水不漏:“瞒着公主和陛下,不过是怕惊扰你们。”
鎏月:“万一放出的诱饵无用呢?”
“臣派去的人把价钱抬得极高,而且......事先给了甜头。”
也是,国师府差什么钱?鎏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虽然还有一个大摊子要收,却承了陛下的赏识,得大于失,真是好运。”
“所以臣更要多谢长公主的点拨,不至于让臣坐以待毙。”
鎏月微一蹙眉:“你既然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为何又要派人来传我去?”
“保证长公主能听到最清楚的原委。”
鎏月的眸中泛起笑意,轻笑一声:“你的上头始终是烨帝,我能不能知道原委,好像也不算是重要。”
林苑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十分平和:“臣始终为皇族待命。”
小小的石子若是用力地扔入水中,也能泛起澜漪。
林苑的轻描淡写的确让鎏月略微惊诧了一下。顺带着连眼中都掠过一抹揣测的意味。
“我明白了。”鎏月并不把话说破。
林苑:“公主略施恩惠,却是拯救臣与危难之中,日后若是公主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必定不遗余力。”
鎏月扬起嘴角:“都是为我朝大计,互相襄助是应该的,不对吗?”
“其实臣还有私心,听闻数日前小妹曾被人陷于那种见不得人的境地,也是长公主出手帮的忙。”
鎏月:“最烦那些小家子气的肮脏手段,我这样做,顺便整整后宫里的某些风气,免得碍眼。”
“那小妹日后如果有什么冒犯的,臣先在这里道一声不是了。”
“你妹妹很聪明,只需一句话便让我心甘情愿去了御书房。”
林苑:“小妹将信转交给臣的时候,臣便知道她与您到底是有些交情的,所以才放心让她去传话。”
啊?原来那信是给出去了的,鎏月想。
“殿下,臣还要去一趟翰林院,那就——”
“我也去。”
“好。”
去翰林院处理好剩下的事宜后,鎏月拒绝了林苑的应邀,带着寥寥两个侍女,随心所欲地行于京中大街上。林苑拗不过她,只好多派了几个暗卫跟着。
鎏月十分自然地在平康坊附近停下了脚步。
“你,去杏花楼带些糕点,你去隔壁那条街上的金玉满堂看看可有新的款式,你要看上眼的,全揽来,我回宫后慢慢挑。”她轻易地打发了两个侍女。
黄昏时刻,正是平康坊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然而倌儿们却不曾疏漏任何一个看起来颇有财气的人,鎏月都未反应过来,便被挽了进去。
要不被缠着也简单,只消给些银子就是。
鎏月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位绵绵出来抚琴,而小酌的心思也没有,索性到处走走,为了不让人扰着,又是流出了不少银子。
这里的花香和胭脂香气都太浓了,鎏月不过被熏了一两刻脑袋便有些发晕。
好无趣。
她正要折返的时候,旁侧五米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远远地看去,是一位被扔下来的女子,血唆唆地留了出来。
看着一地的鲜红,鎏月心中并无太大波动,只是打算出去唤人来。
怎知玉臂在这时突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攀上来。
鎏月侧首去看,眼帘内映入了一张秀雅绝俗的漂亮面容。
“绵绵?”这个人名只消片刻,便在鎏月脑海中浮现出来。
“您还记得奴家?”绵绵轻柔地说。
“你不也还记得我?”
绵绵抿嘴微笑:“来捧奴家场子的,一般都是男子,像您这样一眼便觉高雅的女儿家,是极少见的。”
鎏月亦笑,偏偏头,示意绵绵看过去:“那边就这样撂着吗?”
绵绵瞥一眼,从神态到语气都十分平静:“出去告诉姐儿,官府便会来人了。”
“很常见?”
“本就是纷乱之地,眼睛哪还会娇贵,什么都看过,什么都看得了,”绵绵挽着她慢慢走,“这位小主子看起来似乎并也没有大惊小怪。”
“你如何答我的,我便如何回你,”鎏月顿了一下,“你这儿对人命的轻薄倒是要比我那里严重得多。”
“这样吗?那小主子是来自哪里的?”
鎏月斜睨她一眼:“我听人说你不接客。”
“客人被惊着,我理应安抚好,的确不接客,但您若赏脸,可以到我的琴阁来坐坐。”
不仅是人美,琴声更是能从耳朵钻到人的心里去,让人好一阵酥麻。
然而鎏月却不如表面上的那样惬意。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要同烨帝用晚膳的。
鎏月匆匆离开的时候,绵绵怅然地拿起了纸笔——
〔......是否已经察觉到奴家的身份?〕烨帝看完后,竟笑出声来。
“皇姐啊,是赶着回来和朕用膳呢,这人倒是可爱。”
烨帝继而把纸条烧掉:“有时又没那么可爱。”
第14章
夹杂着夜露的晚风拂来,冷而凉。
然而馥郁的幽幽香气却让这凉夜不那么寂寥。
浓稠似血的花汁就摆在鎏月面前,她慢条斯理地制弄着蔻丹原料,并不让侍女搭手,似乎乐在其中。
侍女:“殿下怎么从永安宫用完膳回来便怏怏不乐的,是有心事?”
“今日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累死了,这一时半会懒下来,很奇怪吗?”
“那奴婢去给你准备热水沐浴。”
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后,似乎又有轻轻的步伐音传来,只不过不是对着鎏月这边的。
她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斜前方的点点光亮,虽隔得有些远,但勉强可看清是宫娥在提灯引路。
“过来。”
引路的宫娥显然僵了一下,提起灯笼照向鎏月那边后,神色瞬间变得惶恐起来,快速地跪下请罪,这下那个被掩在宫娥身后的高挑身影便显露了出来。
是她啊。夜色掩住了鎏月脸上转瞬即逝的一抹笑意。
这大晚上的出来散步,怕又是不想见人的缘故。
林云姝这人,究竟有多厌恶这深宫?
片刻后,林云姝越过宫娥,姗姗地走过来:“殿下好兴致。”
鎏月展开十指:“我喜红甲,艳丽又好看。可是啊,这蔻丹涂上去没多久这色就褪了,暗暗淡淡的,一点都不顺眼,所以,得勤做这玩意。”
林云姝亦伸出纤长的手指,往花汁里沾了沾,而后放到面前:“还放了扶桑。”
“贪个香气,其实无多大用,”鎏月瞄一眼她的指尖,道,“你这指甲是最娇嫩的粉色,用这些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是画龙点睛呢?”林云姝似乎也想要染指。
“也是,这红得浓烈,未必就不衬你。”鎏月伸出手,越过花汁,手心托住林云姝的手。
林云姝有一瞬间下意识地要缩回去,然而还是顿了顿,任她握住:“我倒不至于这样无能,连染个蔻丹都不会。”
“有人帮着染,总归是规整些的。”
软若无骨,触若无物,鎏月握着的时候不禁分神片刻,无意间对上林云姝意味不明的眼神时,随即垂下眸,精细地帮她染甲。
“做这事,本公主还是第一次,即便是假意的,也该与我道声谢是不是?”其实鎏月只是觉得太过静寂,才要引林云姝开口。
“我原以为长公主是不爱耗费时间在这些事上的。”
“左不过也是个女儿家。”
林云姝又安静下来,换过另一只手后,竟微微把身子倾前了些。
“本公主虽说不喜别人窥视,但被你仔细瞧着似乎也不赖。”鎏月微微扬起唇角,语气中隐隐透着轻挑。
“殿下今日去哪了?”
“嗯?问这个做什么?”
林云姝轻声道:“殿下身上有两种香味,一种是平日里就带着的,但另一种似乎不是能在永安宫沾上的,况且,染得这样深,不是擦肩而过就能办到的。”
......鎏月静默了。
怎么就心细成这样了呢?
林云姝继而笑笑:“噢,是我忘了,殿下的美人缘是顶好的。”
“逢场作戏还是真心实意,似乎也不太重要,”鎏月慢悠悠地帮她染小尾指,“所以这美人缘,我的确是乐意有的。”
“可听闻景临宫最近却是不如以往热闹了。”
鎏月:“刚送走一个可心的,倒也不急着添人。”
林云姝:“既然不舍得,为何要送走。”
鎏月端详手中托着的如被红珊瑚点缀了的五指:“真美。”
林云姝微微一僵,片瞬后轻缓地收回了手。
鎏月这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我为何要将她送走,你心里总不会什么都察觉不到吧?”
林云姝自然是心领神会的,然而还是有些隐晦的不明:“别说过节了,我与你那位小美人连交集都接近于无,唯有记得的一次,还是她过来送回手帕。”
“景临宫那么多婢子,我唯独让她去送。”鎏月点到即止。
“这我倒要仔细想想,可有说过哪些会得罪公主的话了。”
鎏月用帕子拭去被沾上手侧的红渍,淡声道:“既然要想,看来还真是有了。”
林云姝话锋一转:“我以为殿下是对瑶姬极尽荣宠的,没想到竟也早早地布下了其他心思。”
“你倒是什么话都不忌讳,”鎏月呵地笑一声,“宠归宠,又并非是身心都交付,不妨碍我生出别的心思。”
“瑶姬即使有些心机,不过都是为了栓住殿下的心,但让殿下如此决绝的......仅仅只是这用得不当的心机吗?”
鎏月微怔一下,随后刻意藏匿好眼中的笑意:“不然你以为呢?”
“也是,区区一个侍妾,哪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虽然在御花园里吹了一晚,但鎏月这时才觉得有些冷,那夜风仿佛要渗入骨。
或许,让她觉得冷的不只是夜风,还有......面前的冰美人。
那双漂亮得魅惑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一切,直直地看进人的心底里去。
鎏月定了定神,轻描淡写道:“或者,也可以说我薄情,未有新的倒先厌起旧的来了。”
“这整个寅朝都是公主和陛下的,想要什么便是什么,随心所欲罢了。”
“你这小嘴真是......”鎏月轻笑一声,“虽犀利,但看在这是私下聊天,我也就不计较了。”
“我说得不对吗?”
鎏月:“又非朝堂,分辨对错做什么?我听得舒服就是了。”
林云姝低眸看看被嵌上一抹朱红的指甲,上面的染料即将要干透:“更深露重,殿下早些回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她刚一起身,鎏月随口说了句:“明年开春,我便要出宫建府了。”
“听过,虽个个都说不合礼制,但很是惬意。”
“不合礼制又如何,不如摒弃旧的,创个新的,这不就合礼制了吗?”
林云姝:“公主洒脱,我等也只能这样看看了。”
鎏月有话直说:“你似乎很讨厌这座皇宫。”
林云姝避重就轻:“这四面墙四方天,繁华归繁华,却是极易看厌的。”
“你想出宫吗?”
林云姝的眸色亮了一瞬,可很快便黯淡下来:“出去一趟,还是要回来的,空得一场失落,没意思。”
“有失落就是有期待的,好过什么都没有。”
林云姝想想,问:“殿下可以随意进出宫内外,可我......”
“简单。”
“嗯?”
“明日和我去和太后请安吧。”
林云姝:“积攒下来,我似乎已经欠下你一堆人情了。”
“到时一并还,本公主要个大的。”
——
“你和曦妃,还有太后要一起去国寺祈福?”烨帝握笔的手一凝,随即将墨笔放下,目光也从奏折上移至旁侧的鎏月脸上。
鎏月很是淡定:“这宫眷去国寺拜佛请神,这是往年都有的事啊。”
“朕只是在想,怎么这样突然?”
“快要入冬了,到时雪天路滑难行,不便外出。况且,臣是今日去和太后请安时,恰巧碰上曦妃在太后宫中为她老人家手抄经书,于是就想,曦妃能有如此诚心,菩萨定日日保佑太后,她听了也高兴得很,便让臣和曦妃陪同一起前往国寺礼佛。”
烨帝见鎏月说得有板有眼,脸上的困惑神色褪去了许多。
但还是略一犹豫:“可是......”
“陛下是不放心曦妃,还是不放心臣?”
烨帝摇摇头:“朕是担心你们的安危,不如等朕处理好手上的事之后,再和你们同去吧。”
鎏月扁扁嘴,攀住烨帝的手臂后,轻轻摇了摇:“可不就是考虑着陛下要忙着选举的事吗?要因为这些小事扰着你,臣想太后心中会不安,朝堂上也会有些意见。”
“好了好了,若是不答应你又要烦着朕了,上次建公主府的事也是你在不依不挠。”
“臣堂堂长公主,要个府邸怎么了?又没有求别的。”
烨帝笑笑:“皇姐少有这副像是被纵坏了的模样。”
“陛下偏袒臣,臣才有底气啊。”
“对了,皇姐最近和曦妃走得格外近。”
鎏月握住他的手微微一松,不动声色道:“臣最近可是收敛了,再也没有往景临宫里揽美人了,只是宫中女眷来回也是这几位,皇后有孕需要静养,纯妃......纯妃娇气,庄淑仪时常要陪驾,臣只能和曦妃勤走动了啊。”
烨帝神色一沉:“曦妃倒肯与你亲近。”
“臣和国师闲谈时,提起过曦妃。据他所说,曦妃是打小便这样,对谁都冷冷的,如今这样,怕是与陛下无关。”
说完后,连鎏月自己都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凭着她仍留存下来的印象,记得在上一世中,曦妃虽也是这副自我封禁的做派,对于君主,还是会低下姿态去侍奉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入宫都几月了,仍如未出阁的女儿身一般。
是自己记错了吗?
还是有什么改变了?
“不管这些了,朕之前是给林家面子,但既然她不愿,朕也没心思继续在此事上纠结,让她好吃好住地在仪华殿呆下去便是了。”
这不就是她所求已久的东西吗?鎏月心中暗笑。
第15章
满目的青灯古佛,幽幽的香火一跃一跃,不经意间晃了鎏月的双目。
太后居于正中的蒲团,而林云姝和鎏月一左一右,跪在其后的蒲团上。
鎏月侧目看看林云姝,又看看太后。她们都在闭眼祈祷,唯独自己分心。
拜不进去。
鎏月已经不信神佛了。
与其求菩萨保佑,还不如靠自己突围而出。
上辈子神佛求得还少吗?结局不过如此。
噢,也有应验的......比如皇弟身体康健。
四周的僧人都在低头念经,并没有人察觉到鎏月的异样。
鎏月睁眼静坐一会,不自觉地侧首去看林云姝的侧脸。
......她有一瞬间觉得林云姝是睡着了。
好平和的气息。
礼拜完后,鎏月让人扶太后去后院小憩,只留下自己和林云姝。
鎏月问她:“许了什么愿?”
“哪有认真许愿,不过是胡想一通,”林云姝抬眸看她,“殿下呢?”
鎏月微一挑眉:“如果是别人问我,我便会说希望政事清明,百姓和乐,陛下安康,但既然是你在问,实话说也无妨,我什么愿都不许。”
“殿下是不信佛?”
“菩萨可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林云姝说这话时,眼眶中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复杂:“殿下是天之骄女,可也有得不到的?”
安稳的后半生,以及一个体面的寿终方法。
都可能得不到。
鎏月毫不掩饰自己的怅然,直接在林云姝面前静默起来。
“看来我不该问。”
“光问我多无趣,即便是胡想,也该和我说说在佛前的心思。”
林云姝敛眉垂眸,掩去眼中波澜:“有银子,有自由,算是妄想了。”
“还有好吃的。”鎏月自然地补了一句。
林云姝闻言时,显然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眸中竟浮现了浅浅笑意。
鎏月恰好没有看到这一幕,她的目光已经被求签的摊子吸引走。
上一世也在这里求过签,妥妥的大凶。
但当时是和烨帝来的,他看到鎏月的签文时很是生气,若不是鎏月拦着,解签的僧人险些就要被责罚了。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给自己带来大凶的就是烨帝。
“施主。”
鎏月的回忆思绪被一声平和的唤叫给打断,她顿了顿:“如何?”
“此为凶签。”
......没完没了了是吗?
僧人的讲解鎏月是丁点都没有听进去。
鎏月转身的时候,对上林云姝略微不解的眼色:“殿下不是不信神佛吗?”
“求神佛,那是见不着摸不到的东西。但这个,吉利的话求个安心,不吉的话......我全当刚才是一阵风吹过。”
林云姝上前几步,向僧人讨过那支凶签:“这卦象的确一看就不好。”
“我若是同别人来,这会非但不会提醒我,反倒会大说好话,好让我顺顺耳。”
“说得殿下想听似的。”
鎏月蹙眉片刻,语气重了些:“你再这样说话,让太后罚你抄经好了。”
“积德的事,无妨。”
“你——”鎏月的确拿她毫无办法,稍微冷静下来时,“你还拿着那签干什么?就不怕厄运转到你身上去吗?”
“家中老夫人说过她家乡里一个小俗,只要把签子烧掉,上面所说的就真的不作数。”
鎏月嗤笑一声:“你就蒙我吧。”
“那殿下为何还要从我手中拿走这签?”林云姝看着空空如也的手。
鎏月:“......”
林云姝的睫毛突然抖了抖,紧接着滑下一粒水滴,抬眸时鼻尖处恰好也被冰冰凉凉的东西点了一下。
“下雨了。”
鎏月伸手接住:“看这样雨势是会大的,进去歇着吧,今晚怕是回不了宫了。”
闻言后,林云姝越发喜欢这雨。
寺里的饭菜大多清淡,林云姝只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鎏月慢悠悠地往口里送东西,空闲下来时嗔她一句:“若是太后和我们同吃,必定怪你一句娇惯。”
“爱吃有些味道的,便叫娇惯了?”
“你从前本公主还会客套两句,现在越发牙尖嘴利了。”
林云姝换上客套的语气:“殿下说得是,原是我做得不对。”
鎏月懒得辨这是真情还是假意,满意极了,随后放下筷子:“的确是淡了。”
说完后,一眼就瞥见了林云姝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本不是斟酌着说话的人,在磨蹭什么?”
林云姝的眸色中闪烁着几分迟疑:“殿下说带我出宫来,只是这样?”
鎏月答得干脆:“嗯。”
林云姝:“......”
这会倒分辨不出我在蒙你了。鎏月不动声色道:“那你以为是去哪儿啊?”
“哪里都不去。”
“你想哪里都不去我还不依你呢,”鎏月站起来,“你,得听我的。”
林云姝更摸不透她了。
然而接下来的时候,林云姝宁愿自己摸不透鎏月。
鎏月这厮,竟然让人将自己打扮成侍童。
口上说着掩人耳目,可她明明窃笑了。
不依她还不行,否则就要被送回宫里。
怎会有如此蛮横的人?
林云姝心中暗道。
“你要带着我去哪?”林云姝虽是在和鎏月说话,但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目光可及之处的烟火人间。
鎏月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先去金玉满堂看首饰,再去看衣裳,最后去吃点东西,别耽搁太久,寺里要关门的。”
“司宝阁和司衣阁,不样样都最好的吗?”
鎏月:“御厨房不样样都是最美味的吗?你倒想出来吃东西了。”
林云姝不搭理她了。
其他的也就罢了,唯有一株宝蓝点翠珠钗最入眼。鎏月拎起它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想往身边人的发髻上戴,毕竟和侍女出来就是这样的,这样就可一目了然它的效果。然而珠钗还未碰到“侍童”,侍童倒先后退了一步。
鎏月似是察觉到什么,微微侧首一看,发现柜台后的人正用奇怪的目光对量着自己和小侍童,当对上自己的目光后又立即低下。
“过来。”鎏月伸手握住林云姝的腕间,强将她拉回来。
“你——”林云姝有些猝不及防。
鎏月说得堂而皇之:“公子带着俏美人来这倒是常见,不过这回轮到白面小生被女子公然调戏,总归是少见的,难免被多看两眼,你缩什么缩?”
“这珠钗配上男儿头,你不嫌难看吗?”
“也是。”鎏月定住珠钗,凝视她一会,唇角旋出一抹笑容。
她似乎......有不好的主意。林云姝心里突然浮出一个念头。
“回去后换好宫装再戴上吧,”鎏月把珠钗给她,“我送出去的,你可别再拒了。”
“本就没打算要拒。”
“......”
鎏月的胃口很一般,反而是林云姝,不声不响地在鎏月身后吃了许多东西。
“宫里的人若知道曦妃娘娘是这模样,该笑话你了。”
“只要我不想听,便传不到我的耳里。”
鎏月轻笑一声,随后在卖衣裳的店前停下。
林云姝:“花里胡哨的。”
鎏月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心想京中如云的美人中定没有比林云姝更难缠的了。
鎏月拒了掌柜要为自己量尺寸的提议,却转手把软尺递给林云姝。
林云姝一怔:“嗯?”
“本公主不要她们碰我,你来量。”
林云姝微微蹙眉,神情中尽是不情愿:“我不会。”
“没有羞辱你的意思,千万别多心,”鎏月竟有一刻害怕她会误会,然而很快又沉静下来,“量量腰,肩,有什么不会的?除非是无心。”
林云姝犹豫片刻,随后缓缓接过软尺,纤长的手指将其展开后,便绕着鎏月的细腰贴上去。
鎏月的腰盈盈一握,确实好量,然而林云姝总觉得从头上投射下来的暖融融的目光实在是让自己太不自在。
“可以了。”林云姝稳住心神之后,才慢慢说出尺寸。
“倒是没吃胖。”
林云姝漫不经心地说:“殿下忧心天下,体态必然清减。”
鎏月凝视她一会,缓声道:“你以后想必不会再与我出宫来吧?”
“也只有殿下能带我出宫来了,这欠下的人情算是重的,仔细想想,当个侍童,我是不亏的。”
鎏月微微笑了笑;“这样说话,我很喜欢。”
“我们出来这么久,不怕太后要召见吗?”
“这个时辰应该在听高僧讲经,是没空理会我们这些小辈的。”
“殿下算计得真好。”
鎏月:“我听你这话怎么觉得不大舒服?”
“是殿下多想了。”
“......”
鎏月带林云姝出来的时候,没走几步,动作便凝住了。
林云姝顺着鎏月的目光看过去,结果神色又是一僵。
好巧,林苑就在不远处,不过应该还未发现二人的。
“他怎么也来了?”
“这本就是京城,他为何不能来?”
鎏月:“是我们不该来。”
“我们不能被大哥发现吗?”
“发现我随意,至于你——”鎏月顿了顿,“我胡闹可以,带着你胡闹像话吗?”
鎏月的腔调里不自觉地染上了长公主的威严,让林云姝只觉心中一凛。
作者有话要说:
吃汤圆还是吃饺子呀~
第16章
鎏月张望四周,当眼帘内映入一盏熟悉的马车府灯时,眸色一亮。
她不假思索地抓住林云姝细白的手腕,截停马车后,将她连同自己一并拎上去。
“皇兄。”鎏月笑吟吟地朝车内端坐的贵气公子打招呼。
瑞王的瞳孔微微增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二位,话语通通被堵在喉间,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鎏月在侧边的座上坐下,并且掩住林云姝,语气自然道:“莫非以后上皇兄的车,我还要先禀告一通然后再等皇兄点头才可?”
瑞王哑然失笑,无奈极了:“你啊,又胡闹,何时不让你上了?可哪有像你这般蹿出来的?”
鎏月笑笑,话锋一转:“我今日是同太后出来,到国寺里礼拜,天还未黑,寺里便静悄悄的,我自然要好好出来玩了。”
瑞王:“在王府里也是闷着,我亦是贪图这外头热闹,才出来的。”
“皇兄,既然遇到了,那就把我送回国寺吧,否则太后该担心了。”
“自然是要送你回去的。”
他说完后,往鎏月的肩后探看过去:“你往常身边带的都是小娇娘,怎么今儿多出一位男童子?”
鎏月低眸浅笑的片刻间,心里便酝酿出主意:“皇兄可别笑话我,其实......我是看这童子长得俏,新捡回来的,”她叹了口气,“可惜了,畏畏缩缩的,见谁都害怕。”
瑞王:“看样子年纪还小,再教教就好了。”
鎏月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皇兄,听闻圣上有意为你选一位王妃,你可有看中的?不过你也真是的,到了明年春节,也有二十三了,竟还定不下来。”
瑞王语塞片瞬,然而当反应过来自己被妹妹教训时,迅速占领上风:“你放眼京中,哪家的姑娘或郡主,都双十了还未婚配,虽也有未出阁的,但已有婚书,瞧瞧你,就知道......就知道在景临宫里养姑娘。”
躲在鎏月身后的林云姝闻言时,眼眸里生出浅浅的调笑的意味,然而仍是低着眉,始终没有露陷。
听到瑞王的最后一句话时,鎏月假意害羞,低下头嘟囔:“陛下可以有许多妻妾,而我在景临宫里......养些姑娘,也算不得过分。”
“你——”瑞王收起扇子来不轻不重地拍打一下她的脑袋,“不成器。”
鎏月:“我要什么成器啊,能好好享乐便是最大的愿望了。”
瑞王双眸微眯,细细打量着妹妹:“你?你和享乐怕是无缘了,如今在政事上,许多都得要你来定夺。”
鎏月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立即笑道:“我出来玩一趟,你还要与我提正经事,看来是皇兄糊涂了,必定要好好选一位王妃,来管管你才好,”她顿了顿,“谁好呢?”
瑞王展开扇,慢条斯理地说:“你既未有头绪,我倒是有的,不过是关于驸马的。”
鎏月又笑:“说来听听?”
“放眼这京城男子,不,是全天下,论起才貌、论起雅量,还有家世,能与你般配的,便只有——”瑞王故弄玄虚地停了停,“只有林家长子林苑了。”
瑞王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刚说完,鎏月似是气喘不过来,咳得耳朵都红了,脸颊处若不是有粉黛作饰,怕也会是红彤彤一片。她身后的小侍童更是不机灵,迟缓了好久,才抬手帮主子轻轻拍背。
鎏月止咳的时候,她的兄长仍是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夜里风大易着凉,你还穿这样单薄。”
“我没事,”鎏月抬起低下的头,“是没想到夜里会这么凉。”
她缓了缓,扬唇道:“依我说,我与国师哪处相配了?我与他虽多有来往,但时常话不投机的,终究是我太俗的缘故。”
林云姝就在身后,她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和林苑撇清关系了。
鎏月刚才低首的时候,瑞王勉强看清了她身后小侍童的大致模样,但因灯光昏暗,始终算是模糊的,然而他开口时,语气里隐隐透着狡黠的意味:“月儿,皇兄怎么瞧着,你这小侍童长得有几分林苑的影子呢?“
鎏月握着扇柄的手微微颤了颤,然而很快便冷静下来:“你这样说,便是抬举我这位侍童了。其实我并非看不起国师的才貌,只是我与他,政见上是极不同的,以至于矛盾不少。若非我与他都谨记着是在为陛下做事,早该有过节了。”
瑞王闻言后,叹了口气:“看样子你和林苑的确没戏了,唉。”
鎏月微一挑眉:“不是我狂妄,只是我至今未懂,我身上又无陛下担负着的为皇家绵延子嗣的重任,为何一定要找个男儿郎,与我婚配?还是说,仅仅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但如果是这个,我若说是自己太高傲,谁也瞧不上,那谁还能责我失了皇家颜面?”
瑞王小怔一会,微张的嘴巴好久都合不上。
“皇兄?”鎏月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晃几下。
瑞王:“你——你真是......好利索的嘴巴。”
“那群朝臣忠心是忠心,有时却也烦扰不休,与他们在口头上对仗几个来回,还怕嘴皮子不利索?”
瑞王又惊了:“行行行,我不同你绕,劝诫你,算是本王的不是。”
鎏月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深了:“谢皇兄相让。”
瑞王:“那林苑——”
鎏月赶紧接过话来:“国师啊,我与陛下一直有为他物色可婚配的女子,目前已有几个中意的人选。”
瑞王滞住了,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原先想说什么。
马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鎏月下意识地就想要先下去,然后把林云姝拉下来,怎知她轻轻挡了自己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先下地,再伸出手,示意鎏月握住。
她倒是有几分侍童的自觉,一抹笑意闪过鎏月的眸里。她伸出手,握住林云姝,再跳下去:“皇兄改日进宫看我。”
“好。”
鎏月携人在寺前停下了,慢慢解下披风,然后给林云姝披上:“穿成这样,不好大摇大摆进去,掩着点好。”
林云姝:你还让我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然而这句话她可是没有说出口的,只是垂首静静地看着鎏月帮自己系带的白葱手指。
“好了,回去吧,早些睡下,明日一早就回宫。”鎏月放下手,欲要转身。
林云姝叫住她:“公主困了吗?”
鎏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你很想问我些事,对吗?”
“是。”
“不困,说吧。”
“公主和我兄长,当真不睦吗?”
鎏月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你不像是遇事易紧张的人啊?看不出来我在回绝瑞王撮合的好意吗?”
她顿了顿,“不睦的确是夸大了,但有分歧是真的,分歧不至于上升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更是真的。”
林云姝听完后不说话,然而手指却在悄悄地用力勾着披风内侧。
鎏月:“你哥哥身在风云诡谲的朝堂,时时都是坐怀不乱的。怎么你凭空替他担忧起来了?”
林云姝闪避着鎏月似乎可在片刻间看穿人的眼神,道;“公主当我是愚人多思就是。”
鎏月轻笑一声:“自认蠢的,都不蠢。”
“谢长公主夸奖。”林云姝与她擦肩而过时,浅浅地行个礼。
直至林云姝的身影隐入黑暗中,鎏月都还停留在原地。
明明自己才是重来一世的人,她怎么觉得林云姝心里怀揣着的不安比自己的还要浓,还要重。
错觉吗?
这人总归是有些奇怪的。
难懂。
寺里的床榻有些冷硬,鎏月躺得不安稳,再加上呼呼的风声透过薄薄的窗纸直闯入耳,扰得她辗转反侧许久,都不得入眠。
她索性掀开被子起来,想要静坐一会。
风息渐小的时候,鎏月立刻察觉到风声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似是铃铛摇晃的声音。
叮铃,叮铃......叮叮叮铃铃......
清透得直击人的心底。
然而又万分诡异。
这种韵律......是下葬时才会响的。
鎏月缓缓下地,透过窗子看出去——外面黑沉沉,浓稠如墨的夜色完全掩盖过了月光的风头,
阴冷的风又开始嚎叫了,铃铛的声音变得极其细微。然而被风裹挟着,却更显阴森。
突然,一道黑影从窗边掠过——
“谁?谁在装神弄鬼?”鎏月屏住气息,凝固住的眼神隐隐透着肃杀之气。
招魂的铃铛声再变清晰的时候,她用力地推了一把窗子,发觉它纹丝不动后,鎏月的目光落到了门把手上。
出到门前时,值守的宫人不知为何,竟睡死过去了。
鎏月语气冷冽:“本公主不怕鬼神,再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吓唬我,你连全尸都没有。”
铃铛声蓦然止住了。
鎏月却也是动弹不得——眼前的一面墙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飘荡着的人影。
走近时它却突然消失了。
鎏月垂下首了,双肩微微颤着。
若远远地看过去,定以为她在哭泣。
然而——人是笑着的。
她只觉得有趣。
第17章
“谁在寺里大叫?扰了公主和太后歇息!”
“是长公主!”
“公主怎么会在这?”
“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僧,还有医师,一并请来。”
“公主看上去像是受惊的模样。”
......
眼前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多的人息涌过来,鎏月不仅一副不敢睁开眼睛的模样,还在胡乱地躲避,不让任何人碰自己。
“曦妃娘娘怎么也来了。”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听到这个名号时,鎏月微微僵了一下,然而还是拂开搭在自己臂间的手。
林云姝的手被拍痛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然而片刻后她还是再伸出手去轻轻揽住鎏月:“公主别闹,高僧就要来了。”
说完后她对着众人冷斥一句:“公主既然受惊了,那还嚷嚷作什么?”
一番请罪后,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公主晕过去了。”
……
药香浓烈,熏得坐在榻边的年轻男子轻咳了一声。
立即便有人紧张地上前:“陛下,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烨帝摆摆手:“先别管朕,查出来没有,到底是什么东西把长公主吓成这样?”
“......那边说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查清,但也有些眉目了,似乎是被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吓的。”
烨帝一拍床榻:“这些个脏东西。”
手肘被柔软的东西攀上的时候,烨帝不禁惊了一下,连回头看;“什么东西?”
“陛下,我啊。”鎏月的声音轻而细,眼眶中还闪着清亮的泪光。
烨帝松了口气:“朕还以为......没什么,你总算醒了,昨晚连夜被送回宫的,朕下了早朝又在这坐了好久都不见你醒。”
装晕嘛,装着装着就睡过去了。
然而鎏月此时面上仍是一副虚弱模样:“陛下......那东西还在吗?”
烨帝眼神一凛:“什么东西?”
“没......什么都没有,”鎏月突然慌乱地捂住头,“不要问我,不要......”
“朕不问,醒了就好,朕也就放心了。”
鎏月恹恹地回答:“惹陛下担心了。”
“朕一点事都没有,反倒是你,既然不再昏睡,那朕就回去批折子了。”
“陛下,”鎏月拉住他的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说。”
“我协助陛下料理政事的这几年,虽步步谨慎,却也难免犯错,心里终日揣揣不安,昨夜被惊吓一事,多少和这有关联,还请陛下——”
鎏月顿了顿,“卸去我的大权。”
烨帝的脸上挂着的震惊神色久久不散,眼神更是顿时变得深不可测。
他酝酿好久后:“不可,不可卸掉你的大权,朕需要你。”
烨帝重申了一遍:“朕需要你。”
鎏月怔住了,双手不自觉地紧攥住被子。
“怕是忧思过度的缘故,你好好歇息。”烨帝随后转身离开。
就在一片的“恭送陛下”的声音传来时,鎏月面上的惊惧神色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略带诡异的笑容。
是谁借了一个表忠心的大好机会给自己?鎏月想。
御书房内。
烨帝支着头喝茶,姿态颇为闲适,毕竟旁侧的人只有林苑这个心腹。
“都听说长公主的事了吧?”
林苑:“消息封得紧,但若有人不小心,也是会走漏风声的,臣的确听了去。”
“长公主一向不是胆小的人,更不是那些有什么个风吹草动就要大惊大叫的女儿家,到底是什么才能将她吓成这样?”
林苑:“陛下有没有想过,也许吓坏长公主的不仅仅是些怪力乱神之类的事呢?”
“噢?莫非有人蓄意要......”
林苑摇摇头:“依臣浅薄之见,臣以为长公主或许是心里本就藏匿着惊恐,而寺里的一切又让他陌生,加之昨夜的风大,即便只是听到些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极有可能会被激发出心中的恐惧。”
“恐惧?她惧什么?”
林苑:“公主的性子素来谨慎,身上又担着辅助陛下的使命,长久下来,心里总会生出惶恐,惶恐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和这浩荡皇恩。”
烨帝沉吟一会后,道:“是这样吗?”
林苑:“不仅是公主,其实为臣子的,心中也常会不安,害怕德不配位。”
烨帝放下茶杯,笑出声来:“人人都会和朕说奉承话,怎么就你说的最让朕听得舒服?”
林苑亦笑:“陛下若认为臣只是在说奉承话,那臣便要伤心了,长公主更要伤心了。”
“皇姐的心意,朕是明白的,”烨帝摸摸杯壁,“茶凉了。”
“来人,给陛下换上热茶,”林苑顿了顿,“茶热就可口了。”
即使喝上热茶,烨帝的神色间还是隐约透着不快。
林苑:“陛下在忧心什么?”
“宫里杀孽才多,可是国寺是最清明的,在那里遇上......那些个脏东西,是不是太蹊跷了?会不会是有人存心要给长公主使绊子的?”
林苑一怔,道:“这......谁会这么胆大包天?她可是陛下的啊姊啊。”
“让朕想想,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
林云姝只知道幔帐后的人在凝视自己,然而隔着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太清。
“公主是歇下了吗?”她明知故问。
鎏月的目光本在专注地流连在纱帐外的人的玉面上,被她这样一唤,便收回了目光,懒懒地倚下去:“按理说你要来侍疾的,可一来就知道站着,好不懂事啊。”
片刻后,一双纤长素手掀开了幔帐,依旧是清冷的语色:“未明确公主心意之前,我不会来扰着公主。”
“也是,本公主睡不安稳啊,脾气也坏,这景临宫不知有多少怕我的。”
“公主还是睡得不安稳吗?”
鎏月闭目养神一会,道:“还真是只有我遇上那些鬼东西了。”
“殿下多思了。”
“不,我没有。”鎏月松开支着头的手,然后利索地坐起来,与林云姝平视,秋水明眸中流转着的眼色幽深似渊,似要一眼把人看穿看透。
“殿下想说什么?”林云姝毫无退缩之意,甚至微微倾前身子。
鎏月突然笑了,笑腔里浸着凉意:“自然是只有我遇上那些鬼东西了,因为背后谋划的人是你——林云姝。”
林云姝苍白的脸颊在这一刻泛起微微的血色,似是心绪出现了极大的波动,她敛眉垂眼片刻,再抬眸时眼中的波澜几乎散尽:“殿下就是殿下,回过神就什么都懂了。”
鎏月冷冷的笑容仍挂在脸上:“你也知道吗?对啊,你也知道,我什么风浪也没见过,什么杀戮没经历过,区区那些虚妄的东西,怎么可能唬得住我,可你还是......”她气得说不出后半句话了。
林云姝帮她说:“可我还是妄图去乱殿下的心神,胆大包天,罪大恶极。”
“呵,你以为自己把罪行说完了,我便不定你罪了吗?”
还真是不会定。
鎏月此刻十分、特别想听林云姝恳求自己。
褪去她高高的姿态后。
然而林云姝似乎没有哀求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殿下要怎么罚我?”
鎏月气不打一出来:“本公主要——”
她突然停下了。
脑海中掠过自己扯着烨帝袖子的模样,还有烨帝说出’朕需要你‘时的恳切神色。
鎏月在一瞬间变得万分平静:“你的用意是什么?”
林云姝的语气幽幽然:“殿下,你说这招对我哥哥有用吗?”
鎏月微微笑了一下;“你哥哥手上挂的人命比我多多了,或许不怕的,但在深夜梦醒时,或许是怕的。虽说那些都是该死的奸人,但怨气也深。”
林云姝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鎏月没有给她活络心思的机会:“本公主什么反应,才会是你真正的预想?”
“殿下不是都演出来了吗?”
“噢,要我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之后吗?”
“陛下爱啊姊,他会强制让殿下休息的。”
鎏月微微怔住,回过神来时抬手挑起林云姝的下巴,手上的力度慢慢加重:“我可没挡着你的路,不对,你对亲哥哥打的也是这个算盘,为什么啊?”
“殿下怕是理解不了的,关于我的浅薄,我的短见。”
“未必理解不了,我想那个问题的时候恐怕足足比你多上好几个日夜,”鎏月顿了顿,“大权在握,就是足他人将利箭对准自己理由,并且我在明,它们在暗。”
林云姝亦笑:“殿下好聪明啊。”
鎏月假意冷凛道:“本公主如今位极人臣,又得陛下宠信,你凭空替我担忧什么啊?还有你那哥哥,少年老成,心机深重,颇得陛下赏识,你又顾忌什么啊?”
“我不知道。”
不是不知,而是不想说。鎏月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然而再开口时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日后别再对我使这些心思,我如今好得很,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操心。”
“是我蠢了。”
“不过,”鎏月轻笑一声,“我虽顺着演,但后续的确出乎我意料。”
“烨帝的信任。”林云姝一语点破。
“哎,话说开了就没意思了。”
林云姝;“殿下精神不错,看来是不需要侍疾了,况且我在这里会碍殿下的眼,我且先告退了。”
她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人又开口:“我本不确定是你的。只是此事一出,我原以为外面会开始兴风作浪,比如编造我血孽太重,如今遭了报应,光是流言就足以让陛下远离我,没想到消息封得好好的,这定是从一开始就遏制住了,否则定会走漏风声。”
林云姝:“殿下觉得是......”
“是你,也只有你能在当场就控制住,于是我更确定是你了。”
“原就是谴人来做场戏的雕虫小技,让殿下发笑了。”
“这个主意的成型,怕就是我带你出去那会吧,你也是厉害,明明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林云姝没有回头,轻声道:“殿下,抱歉。”
鎏月的声音不自觉地凌冽了几分:“你为何要帮我?”
“殿下觉得我在帮您吗?可我怎么觉得自己,是在满足自己无端端的猜疑心呢?”
幔帐后的人静默许久,最后轻轻说出一句:“出去。”
“公主安康。”
林云姝又说了这句话。
这句无端端的关怀......鎏月怎么觉得她似乎在点醒自己什么呢?
......怎么会?!
鎏月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几近可算是荒谬的想法时,连自己都被吓到。
自己的确是重来一世,才会提前知悉日后会发生的事情,因此开始谋划着如何躲避这耍人的命运。
可林云姝......
仔细想想,她的行为轨迹似乎与自己的有几分相似。
那不是未雨绸缪,更像是......挣扎。
鎏月记得,在烨帝决心出手的时候,不仅是自己,连林家也一并受到殃及。
而林云姝如今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在提醒自己,更是想让林苑也从高位上脱身。
鎏月突然记起‘过载者沉其舟’,那是林云姝入宫的第一夜同她说的。
当时并没有多想......然而现在她大概能悟出这就是林云姝第一次的提醒。
鎏月的头突然疼得厉害。
会不会是多想了?
或许林云姝本来就是这样如履薄冰的性子,只是自己上一世少与她接触,从未发现。
而这一世与她的来往多了,于是才顺手帮自己一把。
又或许只是林云姝本来就聪明,凡事都看得清?
然而,无论是什么理由,都无法说服鎏月,林云姝是重生的,又或是林云姝只是单纯聪明而已这两种猜量。
第18章
然而疑云一旦在心中滋生,如何能将其尽然撇去?
既然不能撇去,干脆......
查。
林云姝如果和自己一样是重生的,那么察觉到不对劲时定是远远比自己察觉她的不妥要早,她选择了缄默不言,这很好,让我不至于太过被动,鎏月想。
很多事都能说得通了。
比如林云姝这一世对烨帝的百般冷漠、淡漠,又比如她对这座宫殿的憎恶,毕竟在这窒息的地方重来一遍是会把人给逼疯的。
也幸好林云姝不是一般人,默默地吞咽下这一切。
但也是会露出破绽的。
就好比现在。
不过,现在也不过是猜测而已,鎏月想。
无论条理有多清晰都只是猜测,只要未被证实都是会生出变数的。
该出手试探了。
最近会发生什么事来着?
鎏月冥思苦想许多,至多能想出一个赏梅宴。
对,就是赏梅宴,那个为了挑选瑞王妃而设的宫宴。
鎏月不打算徒生事端,毕竟光是赏梅宴本身,就惹出了一桩让人痛心的祸端。
自己记得,不知道林云姝还记得吗?
想着想着,鎏月的眸色微微沉下去,隐隐透着惋惜。
不过,即便试探出来又能怎样呢?
与她联手?
也不是全无可能。
毕竟鎏月已经想明白了,在以后的博弈中,自己和林家将会是一条路上的人——
不过都是为留个体面而已。
一月后。
团团簇簇的梨花般的雪粒放肆地堆砌着,连这整座皇宫都变成了红墙白瓦,美得萧肃。
锦履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若不是鎏月的云鬓金步摇过于繁丽,裹在雪白毛裘里的她也要隐入白茫茫的天地里了。
“殿下,换个汤炉,刚才的那个走了这般久也该凉了。”有小宫娥追上来。
鎏月接过后,抱在手中:“都到了吗?”
“奴婢打听到,帝后都到了,王爷和诸位贵眷一早就候着了,而太后因为雪天寒冷,不便出门......”
鎏月打断她:“宫妃呢?”
“平常侍奉着陛下的几位娘娘都到了,除了曦妃和纯妃。”
鎏月:“噢?曦妃还未出宫门吗?”
“按理说,今日是陛下作邀,除非生病否则都是要去的,但仪华殿没有传来消息,那应该就是到了,雪天路滑,许是走慢了。”
鎏月放缓了脚步:“找些人去看看,是否摔着了,还有,现在是什么时辰?”
“未时三刻。”
快了,快到那个时辰了。鎏月突然打了个寒战。
“殿下怎么了?”
“别管我,谴人去看看还未到的娘娘。”
“是。”
烨帝虽然一直都在应付人,但鎏月的身影出去时,他远远地把人叫住了;“皇姐,你又来晚了。”
鎏月顺势从宫娥手中接过热酒朝他走过去:“自罚几杯好呢?”
“你酒量好,朕才不罚你这个,罚什么好呢?”烨帝作出沉思状。
鎏月笑吟吟道:“既然陛下想不出,我倒要说别的事了,我早就看上了您赐给皇后的茶,这茶看上去剔透,必定香醇,我能向您也讨一杯吗?”
烨帝笑着摇摇头:“那是凝神露,皇后有孕,朕才让她别喝酒,你凑什么热闹?”
鎏月侧首看了一眼凝视露,拖长了声调:“这样啊,”她上手去摸杯壁,“还烫着呢。”
皇后笑道:“陛下,这杯赠予公主吧,待会再让奴才送新的过来便可。”
烨帝无奈道:“皇姐都开口讨了,朕还拦着不成?”
鎏月干笑几声,捧着瓷杯往自己的位置走去,途径过瑞王的时候,她特意停下来;“皇兄在这坐许久了,可有个中意的?”
瑞王慢条斯理地饮完一杯后,笑道:“你猜?”
“我猜啊,”鎏月环扫一圈,“大概是没有的。”
未来的瑞王妃盛瑜根本不在这场宫宴上。
怎么回事?盛瑜明明该在这里的。
“妹妹?妹妹?”瑞王察觉鎏月的脸色不太对劲。
“你瞧瞧,我都吹昏头了,你连杯热酒都不舍得给我。”鎏月在他身旁坐下。
瑞王将手背放至鎏月的额间:“没生病啊。”
“好了好了,不闹了。”鎏月嘴上虽在调笑着,然而心里紧张得很。
新的凝神露快要被送来了......
皇后喝不得啊。
不是那杯东西有毒,而是这梅园里的花用得不妥。
寒冬里除了梅花盛放,便再无其他花色了。然而一场宫宴,总不能只用这单薄的几抹红来装点,宫人们便早早地利用行宫里的热泉,灌出另一种花来,就置于宴场的四周。
花蕊里面被抹了东西。但现在......也看不出是那几颗不对劲。
皇后体质本就特殊,加之有孕,更加虚弱,喝下凝神露后,其中的某种药材与这长久地浸在花蕊里散出的异香相冲,皇后便出了事,连胎儿也没有保住。
据说那是个御医已经可以看出来的男胎。
嫡子就这样死在腹中。
鎏月已经将凝神露拿走,然而还会有新的被送上来。
不能直接告知烨帝,有做戏的嫌疑。
鎏月在等,等林云姝一旦出手,就可以明确她是否也重生的事。
然而......人家根本没来。
林云姝啊为何不来?
鎏月凝眉沉思的时候,鬓角竟悄悄渗出了冷汗。
“妹妹?你究竟怎么了?”瑞王紧张地问。
鎏月没有回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宫人捧着托盘往皇后走过去。
等不及了——
她蓦地站起来:“今天放的都是什么花,是要呛死本公主吗?”
此言一出,不仅是宫人纷纷过来请罪,连烨帝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公主怎么了?”
鎏月面不改色:“在这坐了多久,便难受了多久,刚才仔细看看,原是这四周的花惹的祸。”
瑞王:“陛下,臣见公主一直坐立不安,原来是因这个缘故啊。”
烨帝先是拧眉,片刻后随即松开:“来人,把花都撤了。”
鎏月坐下的时候,林云姝依旧没有来。她这下宁愿林云姝不要是重生的。
否则......便为逃避。
第19章
鎏月这样的“无理取闹”过后,宫宴上便徒生出窃窃私语,即使一句都未听清,也扰得她耳朵生疼。
“诸位冷吗?”瑞王突然发问。
众人懵了懵。
瑞王:“若是冷,就闭上嘴巴好好饮酒喝茶,话说得太多,小心舌头都冻掉。”
不知是突起的风声掩饰住,还是众人真的不缴话了,鎏月觉得四周清静了不少。
鎏月感激地朝瑞王看了一眼。
瑞王笑笑:“若知道是那花惹的祸,一进来我就该让人把它们给端了。”
“嗯,有这红白梅就够了,”鎏月抬手唤来贴身侍女,轻声交代了几句话后,便拈起酒杯,“敬皇兄。”
看着侍女出去后,鎏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让侍女去截住被撤走的花。
然后,将它们通通扔到冷宫里的那位废妃面前,看看日后还敢不敢这样手眼通天。
刚才在宫道上遣出去的宫娥也回来了,对鎏月耳语道:“殿下,路上不见人,仪华殿也不见人。”
噢?那还能往哪去?鎏月迷惑极了。
———
一刻钟前。
“曦妃娘娘,这么急着是要赶着回赏梅宴去啊?”
林云姝转过身去,瞧见身着华服的纯妃正姗姗向自己走来。
她懒得行礼:“有事吗?”
“我有没有事不重要,”纯妃娇软的声调突然转变,竟有几分凌厉,“怕是曦妃要有事了吧?也不对,怕是皇后娘娘要出事了吧?”
林云姝蹙眉道:“你在说什么?”
“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换了给本是要送给皇后娘娘的凝神露,真是没想到,平日看你一副不愿入世俗的模样,原来都是装的,竟敢因为嫉妒皇后娘娘有孕,换了她的汤药。”
林云姝:?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纯妃翻了个白眼:“心虚了是吧?连辩解都无力辩解了是吧?立即跟我去皇后娘娘跟前认罪,我告诉你,若是皇嗣有事,你这条人命还不够抵。”
果然见人就是累。
林云姝迈开步伐,向纯妃走过去,踩断的枯枝裂开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你要干什么?”纯妃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证据呢?”
“证据,证据就是御膳房里的凝神露,我都让人看好了。”
“娘娘说的可是这一罐?”
纯妃回头,瞧见一个陌生的俏人儿正在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器皿。
“你是谁?”纯妃皱眉问。
林云姝反倒帮她答了:“盛瑜。”
“盛国公家的嫡女。”
盛瑜落落大方地行礼后,将器皿呈给纯妃看:“本是要去赏梅宴的,不料走得急,冲撞了曦妃娘娘,后来和娘娘攀谈,她说皇后体虚,常喝的凝神露在这雪天里是要伤身的,我便一同去看,顺便细细检查了新换的药材,果然是如此。”
盛国公的儿女们都颇通医术,京城里许多人都知道,然而纯妃却瞪了她一眼:“你要帮曦妃开脱是吗?”
盛瑜跪下,然而面上毫无慌乱之色:“若纯妃娘娘不信,臣女愿同娘娘到殿前对峙,只怕拂了娘娘的脸面。”
“你——”纯妃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拂袖就走,“我要去看看皇后娘娘有无大碍,懒得与你们纠缠。”
曦妃淡淡地瞄了盛瑜一眼,微微颔首后转身就走,但所行的方向却并不通往赏梅宴,更像是仪华殿的方向。
这个赏梅宴鎏月过得并不开心,虽然不留痕迹地阻止了皇后的血灾,然而心头总觉得闷闷的,似乎被什么被堵住一样。
准瑞王妃盛瑜不知为何姗姗来迟,但那时瑞王已经因故离开。
不过鎏月上一世便觉得盛瑜是个很好的姑娘,与兄长瑞王很是相配。
不如......
鎏月直接去找了太后,指名盛家女儿当得起盛家之位。
盛家门风极佳,太后是乐得下这个懿旨的。
不过她老人家还是趁着这空当,好好责怪了鎏月一番,毕竟在宫宴上强制撤掉观赏的花的行径传出去后,又为他人留下了话柄。
鎏月心里虽不在意,但面上却很惶恐:“太后,我就是闹些小脾气,别当真嘛。”
话音一落,内阁传来笔筒被碰到的声音。
鎏月随口说一句:“怎么那些宫人连在太后宫中侍奉也这么不当心?”
太后:“是姝儿,在帮哀家抄经书呢。”
“噢,也在啊。”鎏月往内阁瞄了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
若换作往时,鎏月一定借故让林云姝也出来,好调笑调笑她。
然而今日......
还是算了吧。
心里的疙瘩还在呢。
鎏月大概已经偏向了林云姝也是重生的猜想。
虽然难以接受,但种种痕迹是抹不掉的。
她到底是为什么......对赏梅宴上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忘了?
还是因为事不关己?
景临宫最亲近鎏月的几个宫娥这几日都有些无措,明明朝中无大事发生,但长公主总是闷闷不乐,哪怕召半个教坊司过来也不能让她舒颜。
便有人想出个主意来,公主平日最喜欢某个宫里的事了,不如......
“殿下,奴婢听说仪华殿那边......”
鎏月抬手示意她噤声:“不必说了。”
“公主......”
“替我通报一声,我去瑞王府走走。”
“瑞王他这几日不在京中。”
“......”
平康坊的知音阁内。
鎏月倚在软榻上,面前是一位美人和一张琴。
绵绵虽说从来都在大厅展现才艺,从不把客人往单阁里领,但对鎏月却有几分特殊。
然而鎏月也清楚得很,自己虽未说出过身份,但从身上的华贵装束来看,被人揣测出身份是难免的事。哪儿都一样,一样的拜高,平康坊也不例外。
绵绵弹得入神,鎏月却屡屡出神。
袅袅的琴音突然中断,极度不和谐。
鎏月回过神来:“嗯?”
绵绵微微笑道:“主子无心呢。”
我的确是来找个地方坐坐......
鎏月当然没有说出口,只道:“也是,绵绵的琴声若是不用心听,也是暴敛天物的,不用弹了。”
“主子有心事?”
鎏月沉吟片刻,轻声道:“如果一个人,平日还算与你交好,当她发现自己的困境和你一样,却不肯透露半分,是否因为不信任?”
“按理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总归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的,但若是缄口不言,那便是防范心居上了。”
鎏月眸色微深:“那若是你呢,你会主动把境遇告知那人吗?”
绵绵想想,道:“她会借机害我吗?”
鎏月丝毫也没有犹豫:“不会。”
绵绵犹豫了:这......这奴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或者两人找个合适的契机,各自退一步,都抛些话头出来,一步步地也就能把话说开了。”
林云姝,你也是重生了?
这样问吗?鎏月总觉得怪怪的。
人家若真的不愿说,也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只是这疑问总悬在心头,终究是让人揣揣不安。
不过现在看来,若林云姝真是和自己一样,那她定是没有和林苑说过,那么......自己仍占据着主动阵地,鎏月想。
绵绵见鎏月微蹙的秀眉仍未舒展开来,于是道:“绵绵浅薄,怕是不能为主子排解心事。”
鎏月有些心不在焉:“无妨,我不过是见的事多了,心中常有疑问罢了,算不得心事的。”
“主子可要饮酒?”
鎏月摆摆手,道:“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说的找个合适的契机......那什么才是合适的契机?”
她记得自己与林云姝同饮过,亦染过蔻丹,这些闺中事,竟还不能让人放下戒备。
“奴家觉得,若要都放松下来,最忌谈些苦大仇深的东西,最好是些小事,还得有趣味。”
鎏月垂眸想了好久,再抬眼时连眸色都变得清明起来,她随即起身:“先走了,谢谢绵绵的招待。”
绵绵站在阁门送走她之后,下意识地回到案前磨墨,然而下笔之际却顿了顿,神色中掠过一抹犹豫。
其实......长公主今日来说的事看起来都是些女儿家的小心思,这个禀不禀报应该关系也不大。
......嗯,应该不大的。
绵绵放下了墨笔。
景临宫。
“最近风大雪大,殿下还是少些出宫吧,万一磕着碰着,奴婢们便是有罪了。”侍女帮鎏月脱下厚毛裘。
“在宫里待着,无聊。”
侍女想了想,笑道:“也并非无事的,盛家女儿盛姑娘,今日入宫来觐见太后,还派人传话,想过来给殿下请安,问殿下愿意一见吗?”
鎏月:“太后的懿旨就是我替她求的,要来给我请安,的确合礼。”
“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盛瑜进来行礼的那一刻,鎏月恍惚了一下。
她算是鎏月记忆中,过得最好的皇室女子了。
有时候想起来,还有些羡慕。
“臣女仰慕长公主风姿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负传闻。”
鎏月示意她起来,本想问问她和瑞王的事,然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日赏梅宴,请帖是有你名字的,为何迟迟不来?”
“赏梅宴......臣女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呀~我找到被藏好的礼物了
第20章
盛瑜顿了顿:“那日臣女因为走得匆忙,冲撞了曦妃娘娘,结果发现她也匆忙,心里就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曦妃未入宫之前,与臣女也是认识的,臣女便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后来她问臣女如何在不折损功效以及不改变味道的前提下,换掉一味药材,然后......”
“等等,”鎏月的眸色变得惊讶,“你说,曦妃去换药材了,换什么药材?”
盛瑜先是打量左右,随后压低声音:“是给皇后娘娘的凝神露。”
原来是这样......
鎏月手中搂着的小汤炉蓦然跌在地上,险些洒出热汤。
盛瑜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长公主殿下!臣女不是......”
“不关你的事,”鎏月不动声色地展展双手,“是它烫到我了,无妨,你继续说。”
“对于用药的事,臣女还是略懂一些的。后来便让御膳房的人把原先在熬的倒掉,重新熬了有新药材的凝神露,才给皇后娘娘送去的,”盛瑜低垂着眉,“因为这事不小心被纯妃撞见,也就生了一个小误会,不过并没有惹出什么事端。”
鎏月:“所以你才在赏梅宴上来迟?”
“是被耽搁了。”
“本公主不会吃人,你看着我说话。”
盛瑜抬眸看她,浅浅地笑了一下。
鎏月亦笑:“改日和瑞王一起过来看我。”
盛瑜羞得耳朵都红了,然而语气仍得体:“臣女很荣幸。”
“回去吧。”
水落石出。
昭然若揭。
鎏月此刻万分肯定林云姝和自己一样——
都得了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
看来是自己错怪她了,以为她要逃避,置未出生的无辜孩儿不管不顾。
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依旧要被送入宫中。
自己却能赶在烨帝疑心萌芽之际回到这里。
这也算是上天的眷顾了。鎏月苦中作乐般想想。
然而林云姝如果要减缓林家的衰落,难度也是不小的。
毕竟林苑那小狐狸......或许会受他人的影响,但行事时最关键的还是全听自己的心意。
鎏月继而想......林云姝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若知道......为何还要对自己屡屡作出提醒?若不知道......那便有趣了。
看来也是想帮自己一把的。
侍女进来给鎏月奉茶时,笑道:“盛姑娘好厉害,殿下愁眉好几日,唯独她一来,殿下如今看上去便又开心了。”
“盛......?”鎏月微弯唇角,“盛姑娘是挺乖巧的,对了,谴人去仪华殿,把曦妃请过来,不听推托理由,除非亲眼看见人躺在病榻上。”
侍女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为何鎏月的态度为何突然发生转变,明明今早起来时还是丝毫都不想听仪华殿事宜的模样。
主子的心思,还是难揣测。
然而鎏月惊讶的却是侍女回来传话时,说仪华殿那边毫无推脱之意,宫人们转达完,她便随即回内殿更衣。
好顺利啊,今日的套话是不是有希望了?当然,我也不介意你套我的话。
想罢,鎏月狡黠地笑笑。
林云姝当然没有套鎏月的话,只是难掩自己的惊讶:“殿下让我过来,就是做这个?”
鎏月拈起一顶小小的锦帽:“还有五个月,我就要有小侄子了,各宫这会都会送上些小礼物到中宫,且送的都是这样的实用玩意,我若不做,也过不去,可是我不会女红。”
林云姝微微瞪大了瞳孔:“一点都不会?”
“骑马射箭上房揭瓦,才是我从前玩的,不过现在也生疏了,”鎏月轻叹一口气,“仔细想想,还真是什么也不会。”
“可是我——”
鎏月打断她:“你们这些闺阁女子不一样,幼时定比我守规矩得多,所以坐下来,我看着你绣,说不定就会了。”
“绣娘们的功夫比我好上许多。”
“让她们来,定是战战兢兢的,我若戳伤手,她们更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有什么意思?”
林云姝犹豫片刻,还是照鎏月的意思坐下并拿起绣屏。
鎏月默默看了一会,便觉无聊,开口搭话:“你怎么就这样耐得静呢?”
“的确是有话要问殿下。”
“早说嘛。”鎏月来了兴致。
林云姝:“无论我怎么惹恼殿下,为何总能在一夜之后,殿下便像个无事人一样?”
鎏月一怔,眼底出现微不可察的复杂:“那我怎样才好?怒气冲冲地去找陛下,央他将你打入冷宫?我可不干,林苑一生气就会算计我的,我可不想沾上那样的仇敌,”她顿了顿,语气竟变得有几分暖融融的意味,“况且啊......你貌美,顶尖的貌美,我可不舍得罚太过了。”
林云姝握针的手抖了抖,险些扎伤自己,她在片瞬间侧过脸,以让鎏月不会察觉到自己脸颊上浮现出来的微微红晕。
这......怎么净爱胡乱调戏人。
鎏月见林云姝侧过脸,以为她愠了,于是敛起不正经的笑意:“好了,私下里的玩笑罢了,在众人前,我不会这样打趣你。”
林云姝正过身后竟也看不出一丝不寻常,只是用平淡的语气问:“殿下想要绣什么纹样?”
“随你,我很少见小孩儿的玩意。”
鎏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了预想中的方向:“我父皇还在的时候,无论宫中哪位娘娘有孕,都会像一颗大石头掷进水里,掀起好大的波浪。但皇后的这一胎尚算顺利,本来我是有些担心赏梅宴的,毕竟这种地方最容易出意外。”
林云姝敛着眉眼,垂下的羽睫恰好遮住眼中泛起的涟漪:“皇后心善,冥冥之中自受到保佑。”
“也是,”鎏月凝视着她,“但......保护她的人也很上心。”
“宫人们应该做的。”
鎏月轻笑一声,没有再主动出言。
林云姝顿住动作:“公主殿中燃的什么香?”
“是不是觉得浓烈中又有点清幽,怪不协调的?”鎏月侧首望向不远处插在瓶中的红梅白梅,“都是因为它们。”
“中和掉甜腻腻的熏香,算不得不协调。”
“也就你敢说本公主这里的熏香甜腻了。”
“没有别的意思,”林云姝岔开话题,“殿下喜欢梅花?”
“只要是漂亮的都喜欢,除了......上次宫宴置的那几盆,俗死了。”
林云姝眼色微变:“我的确听过殿下撤花的事,原是这个缘故。”
鎏月笑笑:“不然你以为呢?”
“我未曾揣测过殿下的用意。”
鎏月用手支腮,另一手绞着桌上的丝线,良久后漫不经心道:“有时候,你说话的腔调和你哥哥一样,滴水不漏。”
“或者说是狡猾?”
鎏月略一惊讶地松开手,认真看她:“这会更像了,林苑也是这样顺着本公主的话头说下去,让我再也不好意思责怪。”
“那便是我哥哥教小无方了。”
“得了,别卖乖了,明知道你和你哥哥,本公主都是动不得的。”
林云姝静默一会,再开口时已经停下了穿针引线:“我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鎏月接过她绣的东西后,本是下意识地想夸赞几句,结果看清楚后,脸色几番变换——
这玩意......怎么是歪的?
林云姝察觉到她的嫌弃后,直接说:“我不会绣。”
“啊?”
“我最不擅女红。”
“那你怎么——”
“殿下没给机会我澄清。”
鎏月:“......”
鎏月把刺绣放到一边,轻声问:“陛下最近有找过你吗?”
“他没来过仪华殿,我也从未去过永安宫。”
鎏月哧笑一声:“你算是最淡定的后妃了,以前父皇的妃子啊,她们最怕失去的就是圣上的恩宠,被冷落一阵子就会作天作地,可见不安至极。”
“先帝喜欢,妃子也乐意承宠。可我与陛下......宫里美人多得是,他没必要来我这仪华殿找不快。”
鎏月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烦躁:“打算在这宫里空耗一生?”
“殿下不喜欢他人说违心话吧?”
鎏月:“若是恭维话,再违心本公主也乐意听。不过现在我既在问你事情,我还是想听真心话的。”
“当然是不愿意的,可我没得选择。”
鎏月的眼睛变得明亮,似乎还想拍拍手:“好干脆啊,我越来越喜欢同你说话了。”
“殿下不是说了吗?是不会去告我一状的,以殿下的为人,自然说到就会做到。”
“当你在恭维我了,”鎏月微微扬起嘴角,“其实未必是别无选择的。”
“嗯?”
鎏月本就是随口一说,然而对上林云姝被提起希望的眼神时,心中一乱,道:“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啊?”
“除林家以外的代价。”
鎏月若有所思道:“付出性命也无妨吗?其实只要一把火烧了仪华殿,这一切也就能了结了。”
“谈论起赔命这件事,无人会一点恐惧都不生的,我也一样,”林云姝垂眸看着被染上蔻丹的赤色指甲,顿了顿,“一把火啊......”
鎏月突然狠狠地拍一下桌子:“本公主收回刚才说的话。”
第21章
被她这样一吓,林云姝刚拈起小酒杯的手轻颤了一下,定住神后,不紧不慢地饮完杯中物之后,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把酒杯放下,“这怎么是茶啊?”
“我平日里是杯酒不离口,但今日殿里熏的是暖香,再碰上酒,大概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了。”
鎏月许久都得不到回应,侧首去看,却瞥见了林云姝的睡颜。
云鬟雾鬓,玉面朱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鎏月情不自禁地伸指去拭,然而余光中瞥到有宫娥要进来时,立刻缩回手,片刻后竟主动起身迎过去:“小声些说话。”
侍女:“本来是想来问殿下是否要进糕点的,但现在......奴婢还是去拿张毯子来吧。”
鎏月想想,道:“还是让人到榻上睡吧。”
“离这最近的是瑶姬曾经住过的偏殿,那——”
鎏月打断她:“不要给她睡在瑶姬曾经的住处,就......在这吧,本来就是我的寝殿,曦妃在这歇下没什么不妥的,还有,仪华殿的人若来寻主子,跟她们说,曦妃在同我下棋,因为屡屡赢我,被我扣下不许走。”
“是。”
榻上人的气息十分平和,然而坐在毯子上,靠在榻边的那位却始终心烦意乱。
还是没有套到多少话。
鎏月轻叹一口气。
若是自己主动全盘托出,显得也......太蠢了。
手中不自觉地多了两缕青丝,鎏月把玩着这抹柔滑,连满心怅然都消散不少。
直至——
“啊——”
鎏月的耳朵里传来一声低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立刻松开了手,转头去看身后人。
林云姝秀眸惺忪,然而和榻前人对上目光后,微微增大了瞳孔,呆怔了好一会。
鎏月主动出言:“是你自己睡过去的,可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是我不懂事,打扰长公主了。”林云姝匆匆地就要下床,却被鎏月拦住。
林云姝僵了一瞬,不解地看着鎏月。
鎏月的神色里毫不见心虚之意:“你刚才说梦话了知道吗?”
“我向来不说这些。”
鎏月眼色微动,眸底深处的蛊惑之意在慢慢地渗出来:“你当然说了,而我也听见了,我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我如何知道?”
“你说,你很害怕?为什么呀?这宫里还有人欺负你不成?”
林云姝的语气十分无辜:“可我真的记不得了。”
“你是不是......心中不安啊?”
“太后疼我,陛下懒得理我,妃嫔们无意招惹我这位不受宠的曦妃,我为何不安啊?”
瞧,她还是不肯说,那就说......自己吧,鎏月暗暗想。
鎏月假意叹气:“其实......不仅是你,我最近也总是梦魇,总是梦到有人要杀我。”
林云姝怔住片刻,眸色有些复杂:“你梦到谁杀你了?谁会杀你?谁敢杀你?”
“我要是能知道谁会杀我,那就好了。”
林云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鎏月略一不满:“寻常人听见我抱怨,都会说一句这是胡思乱想出来的不详之测,怎么到你这,就愣住了?是不屑说些场面话吗?”
“我若说些场面话出来,殿下会信吗?”
“不信。”
林云姝:“那就不是真的了。”
“你倒是敷衍。”
林云姝微一用力,攥紧被子;“但如果总是觉得不安,那便提防着,毕竟多虑总好过毫无心防,对吗?”
鎏月一怔,随后笑出声来:“就听你的,不过......”她顿了顿,目光落到林云姝攥着被子的手上,“你在紧张什么啊?都快把它给戳破了。”
林云姝瞬即松开手,由于小腕太过清瘦,动作急起来,连珊瑚手镯都险些脱落出来。
鎏月的目光被引过去:“好漂亮的珊瑚。”
林云姝握住手镯,慢慢脱出来:“殿下喜欢,那就是殿下的了。”
鎏月微微一笑:“果真?只要我喜欢的都能给吗?”
林云姝怔了怔,一时无法给出回应。
鎏月不自觉地倾前身子,凑近她:“你身上好香啊,刚才在殿中还察觉不出来。”
“太后赐的玫瑰露,殿下见过的,”林云姝掀开被子,神色全无以往的平静无澜之态,匆匆地下了床,裙摆拖过台阶时落下一句,“我一定向太后替公主讨一瓶回来。”
说完,便像逃似的,出了鎏月的寝殿。
又不是在审讯犯人,怎么这样怕我啊?鎏月怅然地想。
莫非是往常太凶了?
女子心思真难猜。
鎏月慢条斯理地把镯子戴在自己手上,眉间的愁云似乎不见了。
然而总有人让她不省心——
“殿下,周将军被殿下训斥了,说是御下不严。”
鎏月蹙眉:“底下的人又给他惹事了?”
“说是去娼馆,出来时被关系不大好的同僚撞见了,于是被捅了出去。”
鎏月:“职别有多高?”
“仅次于周将军的副手,已经被停职了,现在陛下重新派任了人过去。”
陛下的人啊......鎏月突然觉得戴着珊瑚镯子的手腕变得有些冰凉。
容不得我慢慢筹谋了,鎏月想。
“殿下,要召见周将军吗?”
“不必,不合适。”最是紧要的关头,就最是要避嫌。
“或许还可以送信函过去?”
“会被截住的,”鎏月沉吟片刻,问,“瑞王回京了吗?”
“长公主今日不在吗?”
清透的问话声隔着殿门传了进来。
鎏月眼睛一亮:“是瑞王,快请他进来。”
......
瑞王静静地听完来龙去脉去后,轻叹一口气:“这些事我向来不管。不过心里倒是有一个想法。”
“什么?”
“你们真的好累啊,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卯足了精神,否则就会被人钻空子。”
鎏月扁扁嘴,嘟囔道:“不帮我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妹妹,我是有心无力,”瑞王支着头沉思一会,“不过我可以约周明逸出来比剑,见面后就帮你带话。”
“皇兄,我等你这句话好久了。”
第22章
瑞王轻敲她的鬓角,假意责备:“你连本王都算计。”
“因为皇兄最肯帮我了,”鎏月帮他倒茶,“我原以为你是有事找我才亲自登门景临宫的,没想到还是我要主动求你去办事。”
“太后说,你帮本王求了一位好闺秀,让我特来谢谢您。”
“盛家姑娘,你见过吗?”
“或许见过,倒也不急,婚期也不远。”
鎏月嗔道:“那是你的准王妃,你能不能上点心?”
“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有这么着急要见吗?”
鎏月佯装愠怒,偏过头去,也不答话。
瑞王咂舌,连忙岔开话题:“跟你说件有趣的事。”
“不听。”
“关于林家的。”
鎏月把头转回头:“可以听听。”
瑞王;“太后见我的婚事这么顺利地就定了下来,于是这当牵线人的瘾就被挑出来了,你猜下一个是谁?”
“你都说是林家的事了,难不成还能是林苑他爹了?”
“......”
鎏月:“说说,太后有主意没?”
“巧了,太后也想将这事给你看,大概是她老人家对这次你推荐盛家女儿的事还算满意。”
盛家和太后也是有亲眷关系的......鎏月当时还真没想到这层,然而现在看起来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让太后对自己的好感又多了些。
瑞王打断她的思绪:“跟你说话呢,你呆什么?”
鎏月看起来十分认真:“我在想哪家女子才配得上我们国师啊,”她说完后,看到瑞王的眼神开始发生微妙的转变,心下一惊,“不会吧?你还抱着之前那个不可靠的想法?”
瑞王点了点头。
鎏月匆匆起身,向殿门走去,留下一句话:“此事重大,我要亲自找林苑商讨。”
瑞王:“......”
鎏月大抵觉得常侍奉在君前的人多少都会有些不寻常。
比如林苑。
鎏月找到林苑的时候,他正独坐在雪粒四飘的凉亭上与自己对棋,
“身边的人都不懂这些吗?”鎏月自顾自地坐下。
“相坐无言,不如独坐,公主要下吗?”
“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来啊,我这边的棋局比你那边好多了。”
“那就算臣在借花献佛吧。”
鎏月刚拈起一粒棋,林苑的眼神便定了一瞬。
“还没下呢,怕我赢吗?”鎏月笑她。
林苑:“殿下戴的珊瑚手镯,臣觉得眼熟。”
鎏月抬起手,将珊瑚镯子完全露出:“你说这个?你妹妹送我的?”
“这珊瑚是我前几年南下的时候带回来的,她很喜欢,戴了好几年。”
“是吗?”鎏月转转手腕,“看来这比司宝监的哪一件都要宝贵了。”
“既然小妹舍得送给公主,那就是她的心意才最宝贵了。”
鎏月笑道:“你倒是会为她说话。”
“逗殿下笑笑而已,毕竟最近也不大太平。”
就在这说话的期间,林苑竟然扭转了棋局。
鎏月蹙眉:“啊,我要输了。”
“输不了,”林苑把棋盘拂乱,“静坐在这还真有点冷,殿下愿意出去走走吗?”
鎏月想想:“去哪啊?”
“陛下不是命人着手修造长公主府邸的事了吗?殿下不想去看看?”
当林苑提及长公主府邸时,鎏月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怎么回事......
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一样。
这时离她被毒杀仅有两年时间而已,其中发生的大事是一件接一件,鎏月一时竟回忆不全。
林苑见她的脸色不妥,皱眉道:“殿下若还是觉得冷,那先让人送回宫吧,身子要紧。”
鎏月搀着侍女的手慢慢站起来:“你说得是,干坐在这里,风吹得我脑袋疼,还是四处走走吧。”
雪地难行,林苑特意走慢些,好让心神不宁的鎏月不至于落后。
鎏月边走边打量道路两侧的屋宇:“说起来,府邸虽为我建造,可我似乎还未看过图样,最近真是多事。”
林苑:“因为陛下对此事上心,所以底下的人自然也认真做事,公主是不必担心的。”
“什么进度了?”
“开春后不久,殿下就可以从宫里迁出来了。”
“好快。”鎏月喃喃道。
“在宫里诸多限制,但出到外头,盯着殿下的眼睛就多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我明白,”鎏月若有所思道,“京城眼睛是多,可总是不及宫里的眼睛那样犀利的。”
“殿下懂得取舍就好。”
鎏月见气氛过于凝固,配上雪景就更为萧杀,存心打趣他:“轮到你了。”
“臣不明白。”
“瑞王的事。”
“瑞王......”林苑想想,随后反应过来,“我还没这个打算。”
鎏月:“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都老大不小了。”
林苑:“等局势稳下来,臣的处境未必比殿下好多少,许多双眼睛也在盯着这个位置,无论与哪个家族联姻,都能被人拿来做文章。”
“也是,娶没有家世的女子避嫌太过,有家世的,又会有人嚼你林家势力太盛的舌根。”
“其实......倒也还有一个原因。”
“嗯?”
林苑笑道:“家中母亲、小妹都是臣的软肋,如今这情形,不宜再多一个。”
软肋......
林苑这人说话,怎么净往心窝上戳呢?
鎏月上一世步步谨慎,不过也是因为有软肋——一起长大的弟弟后来的烨帝。
现在的各种“大胆妄为”不过是因为已经将软肋丢掉了吧。
且慢,丢掉?
鎏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座宫殿里,似乎也还有慢慢滋生在心底的软肋。
真危险啊,一不留神就......
林苑见鎏月不说话,继续道:“不过这事,我似乎也拖不了多久。”
鎏月哧笑一声,蹙着的眉目舒展开来:“你刚才讲软肋的这一番话说得我也没法驳回去,那就只能先去驳太后了,反正我到时把锅全往你身上扣,倒也碍不着我。”
“殿下随心就是。”
鎏月大概还是记得位置的,主动停下打量着未完工的府邸:“这儿好安静啊。”
“雪大,工匠们大抵是打算歇一歇的。”
林苑正想去推门,不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凌厉的尖叫声——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来鎏月,幸好她并没有出事,然而怎么......僵成这样了?
想起来,鎏月这时什么都想起来了。
怎么现在才想起?她暗责自己。
第23章
林苑神色一凛——不对,惨叫声不是从身后传出来的。
更像是从旁边的府宅中。
可旁边的府宅是长公主在京中的赐宅啊,平时是无人居住的,但奴仆会每日去清扫,清扫完后便会把宅子锁得严严实实的。
鎏月僵在风雪中,眼底深处渐渐覆上一层暗影。
她全都想起来了。
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人狼狈地奔出来,边逃边嚷着“杀人了!有死人!”。
一刻钟之后,府衙就会来到。
紧接着,事态就会这样发展——
长公主在京城里的府宅竟然出现了命案。
并且,京中有些不太好听的声音,纷纷将矛头对准长公主。
什么?你说长公主又不在府宅,她能有什么嫌疑?
长公主是不在府宅,但是,且不说府宅被锁得严实,只说在长公主的地盘上,谁敢撒野?谁又敢在这里面杀人?
那么......莫非是长公主指使的杀人?后来因为没有清理干净而被人发现了。
在京城公然杀人,未免也太高傲不驯了。
曾经听过的言辞此时像落雪一般,重重地扎在鎏月身上。
她缓缓迈开步来,向府宅走近。
果然,目睹者连滚带爬地出来了,嚷出来的话和鎏月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尾随其后的是林苑,看样子他想阻止目击者的大喊大叫,然而控制不住,只能站在府宅前示意鎏月不要过来。
鎏月没有听他的,直直地走过去。
“殿下,里面脏。”林苑拦她。
鎏月撇开林苑的手,径直地走进去,再出来时外面围观着的人已渐渐地多了。
她见势,表情神态竟顿时变得和那日寺庙深夜受惊一般,惊慌失措,恐惧不已。
鎏月跌在雪地上时,连林苑都拉不住。
然而林苑后来就不拉她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长公主是该惊慌的,越惊慌越好,才有利于后续洗清嫌疑。
她这样的心机......与她为友,远好过为敌。
林苑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确下自己的阵营。
鎏月瘫下的时候,一直候命的暗卫纷纷窜出来,将她围住,并且带起来。
然而长公主的狼狈还是被不少人看见了。
鎏月被带离的时候,林苑没有跟上,而是留在原地等着府衙来,该压下的压,该堵的嘴就堵,是要好好处理后续了。
直至入了宫门,鎏月的神态才恢复如常,甚至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罪魁祸首当然是朝中树下的敌人。
然而有点棘手。
被杀掉的二人是特意潜进府宅,放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然后好栽赃鎏月的。
至于被杀,只能说是周明逸的剑太快了。
周明逸常会独自去她的府宅巡视,然而恰好去的时候太巧合,清扫的奴仆去得更是巧合,让他根本来不及清理,但已经来不及了,与其被人发现镇北将军在长公主府宅内杀人,还是留下一个烂摊子,局面会好收拾一点。
上一世的此时,京中舆论太盛,而鎏月又不能将周明逸供出去,即使查出死者的身份,最后也只能草草了事,毕竟“替死鬼”的言论又开始纷纷扬扬,连烨帝都开始对她生疑。
鎏月最近已经不如刚重生时那样的警惕,并没有想起这一茬,自然没有做好准备。
然而此时开始算计似乎也不晚。
她回宫后,直接回了寝殿,躺在榻上,裹在被子里。
传来烨帝驾临的通报声时,鎏月已经将唇上的朱色拭掉了,衬上苍白的面色,人便显得憔悴无神。
“皇姐?”
鎏月缓缓掀开被子,先是显露惊讶的神色,片刻后挣扎着要起来迎驾。
烨帝扶住她:“小心。”
鎏月握住他的手甚至还在轻颤,眸中闪着莹光;“陛下,查清楚了吗?”
“别急,会查出来的,”烨帝顿了顿,“但朕得问你,你怎么走那边去了?”
“臣想看看公主府邸建造得如何了,于是在外站了一小会,结果......结果就看见了那些东西。”
“朕也在疑惑,为何就这样巧?听说皇姐当时与国师在一起?”
鎏月停止了小声的抽泣,道:“臣出宫去,本意是要看看府邸的,后来遇见国师在雪中独自对棋,后来就相约着一起去府邸那边。”
慢着,鎏月说完时连自己都惊了惊。
府邸的事......是林苑提出的。
“皇姐别急,朕待会就见国师,让他慢慢把事情捋清楚,你就别多想了。”
鎏月:“是我没用,也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了,怎么就一点都经不住吓?”
“吓?”烨帝沉吟一会,皱皱眉,“上次在寺庙里也是有人故作邪崇来惊吓你......这次倒好,直接就是两具尸体了,你说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寺庙啊......林云姝的锅是该找个人来背了,否则被查出来就难办了。
鎏月稍稍活络心思,开口时多了几分激动:“一定是的,一遭不成那就来两回,最好把我胆子都吓破,把我吓疯才好。”
“你别急,小心更伤身了。”
“我......”鎏月的语气缓和了些,“臣失态了。”
烨帝拍拍她的背,倒是没有再说话。
鎏月的脸色逐渐变得煞白:“陛下,京中是不是都在议论臣?他们是不是都要臣来担起这个罪责?”
“谁敢?”
鎏月敛眉垂眼:“朝中最近都太平了不少,偏偏就臣在惹事。”
“朕一开始也担心京中有人传播谣言,但听人回报,出事时不少人都在府邸外围观,相比起讨论宅子里的命案,反倒是议论长公主受惊的人更多些。”
“真是丢脸。”
“忽逢血腥,若是稳如泰山,那才不好。”
鎏月扯扯烨帝袖子:“那臣最近就要躲个懒,朝政上的事就全依靠陛下了。”
“你最近总是躲懒,以后不许了。”
“有什么的,陛下也能独担大任。”
烨帝无奈笑笑,没有再出言,小坐一会后,留下一句忙政事的话后就离开了景临宫了。
让侍女过来帮自己拿走一封信后,鎏月索性两手一撒,沉沉地睡过去了。
在睁眼时,眼帘内映入了一跳一跃的烛火。
都入夜了。
鎏月起来时发出的小小动静,足以引来静候在不远处的侍女。
“殿下,国师回信了。”
“拿过来。”
鎏月的确怀疑林苑今日的“随口一提”并不是随口,既然疑云已生,不如大方将它抖出来,直接问他约自己前去公主府邸,是否别有用意。
信被展开——
〔臣不敢瞒长公主殿下,今日的事是小妹知会的,她提醒过臣最好将公主带去那边,说不定可以避祸。臣问她原因,说是在宫中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小妹虽千叮万嘱过,让臣要三缄其口。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对殿下编造谎言。与其日后要费心力对峙,臣只能辜负小妹了。〕
殿下安。〕
竟又是林云姝......
鎏月攥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连心口都在突突地跳。
竟又是她帮了自己。
林云姝啊林云姝,你就打算永远都躲在暗处了吗?
鎏月凝视着信函在火苗的吞噬下化成灰后,便裹上厚裘,顶着寒冷的夜风出了景临宫。
林云姝正要寝下,却看见侍女略带惊慌地通报:“我们说娘娘要睡下了,请长公主明日再来,可殿下她不听,我们......也拦不住。”
“公主殿下岂是你们拦得住的?”
侍女惊讶地看着曦妃的唇角挂上了一抹自嘲般的微笑,顿时觉得心里怵怵的,下意识地没有阻拦,直接为鎏月让了路。
林云姝还未出寝殿,沾染上一身寒气的高挑身影便已经出现在眼前。
而这个眼前人,一声令下,殿内的宫人便立刻撤退。
“来势汹汹的,你——”林云姝突然就止住了话音,在她看见鎏月艳红的眼梢之后。
鎏月凝视着她,开口时声音冷凛:“你也死过对吗?怎么死的?可也有像我一般,死得不甘死得愤怨?”
林云姝滞住了,盈盈秋水眸竟在瞬间失了光芒。
“你不想说是吗?”鎏月咬牙切齿道,“那我说,我是被君王杀死的,倒也不只是君王,还有我曾经喜欢过的姑娘的狠毒,是这些一并把我杀死的。”
第24章
林云姝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至碰到榻边,退无可退,才颤着轻音:“我不知道。我曾经也怀疑自己死过一遭,可是最后的记忆竟停留在睡下的那一刻。究竟是我在睡梦中死去,还是这本来就是一场荒唐的梦?”
鎏月只是红了眼眶,盈盈水光始终都在内打转,没有滴下来:“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再一睁眼睛,竟坐在外殿,旁人恭贺我得封曦妃,门外传来陛下驾到的通报。再过一会,他便进来了,他看我,如同是初见一般,而我看他,也还是少年模样。”
鎏月想起那日破碎一地的茶杯:“你定是失了魂,沉浸在自己的惊愕里,无暇理会陛下,所以那日夜里他才会生气......我原以为你是故意惹恼他的。”
“是有意,但也不全是故意的。”
鎏月;“真是好笑……为什么会这样巧啊?”
林云姝只觉瘫软无力,蓦地跌到榻上,“我明明在宫里已经待了两年,怎么一觉过去,又回到从前了?”
鎏月竟勾唇笑了,笑得让人心里发怵,开口时,那声音空灵幽远:“你同我一样,都得到了再来一世的机会,说可怜也可怜,说幸运也幸运。”
“难怪......难怪你的性子与我记忆中的大相径庭,从前谨小慎微,如今倒是......”
鎏月帮她接了后半句:“娇奢蛮横是吗?反正陛下现在还宠着我,我为什么不及时享乐呢?”
林云姝亦笑,隐隐透着嘲讽:“你堂堂执政长公主怎会这样想?上一世的种种是真,如今不过是披上一层皮,看谁信了这场戏......”她顿了顿,“原来是这样,我反倒提醒自己了。本来一直都想不懂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还怀疑是自己的记忆错了。”
鎏月已经控住了自己的失态,此时正平静地把弄林云姝发间的珠钗,拨得噼啪作响,语色懒漫:“你既已看透,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事你哥哥可知道过一分半点?”
林云姝否认道:“他虽心细,却也只活跃于前朝,并不在后宫与你多来往。即使发现你的不同,顶多是认为你们皇室中人天生就有好几副壳子罢了。”
“壳子,”鎏月玩味地笑笑,“是啊,要荣华富贵,又要性命安然无恙,怎能没有壳子傍身?”
林云姝仰起头:“现在我面前站着的,才是真正的长公主吧。”
“你要信,这就是;要不信,那便不是。”
“我信。”
鎏月松开拨弄美人发钗的手时,心中竟有几分畅快。
她索性坐在榻上,强将林云姝拉近:“你比我晚死,告诉我,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林云姝的眸色瞬间变得绝望,脸颊煞白:“我哥哥也没了。”
“什么罪?”
“莫须有,”林云姝的声色突然一凛,“国师林苑,敦肃忠良,因忧心成疾,暴毙。”
鎏月:“怎么又是暴毙啊,跟我的还撞上了,到底与你哥哥还是有些缘分的。”
林云姝的满心哀竟被她的不正经冲散大半,怔了怔,嗔道:“这话你同我大哥说去。”
“免了,以他的心思,定以为我在无事献殷勤。”
林云姝蹙眉道:“看你这副模样,反倒是像看开了不少。”
“总不能哭天抢地将烨帝引来吧?”
“......”
鎏月趁其不意突然抓住林云姝的手,再用力攥住,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候问:“你既知林家下场不好,可有想过去讨好陛下,最难过是美人关啊,若你是宠妃,他下手时就会酌情,兴许林苑和你的性命能保住。”
林云姝被她的行径震慑住了,呆怔好久,才勉强回过神来:“你比我更懂帝王心术,该不会不明白哪怕是三千美人,都动摇不了君王要稳住江山时的决心吧?所谓宠爱,在关键时候,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鎏月的手蓦然一松,而后慢慢松开,看着一圈的红痕,心里有几分愧疚,然而更多的是满意,在听完林云姝的一番剖白之后。
也不明白这欣慰是从哪来的。
真是莫名其妙。
“你日后如何打算?”
鎏月从榻上起来时,林云姝问了她一句。
“如何打算......我要长长久久的荣华富贵。”
“我要林家人活着。”
鎏月转身后笑笑:“若你哥哥能听得进规劝,这点要做到也是不难。”
林云姝直截了当道:“如果他能从心里服从一个人,或许就不会任自妄为了对吗?而那个人,最好还是你——长公主殿下。”
鎏月笑笑:“以后收敛着点,这句胡话都够你我掉两回脑袋了,不过现在我觉得还挺中听的,就不跟你嚼什么君恩为上这样的话了。还有,你原意是一回事,你哥哥是否愿意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慢慢来吧,不急。”
林云姝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瑶姬,原来这么干脆送走瑶姬,是因为心里积谋已久。”
鎏月:“这个恐怕跟她自己作恶的关系更大一些,”她顿了顿,“连你上一世都看得出瑶姬不对劲,可我却一点痕迹都没察觉,真是挫败。”
“眼里揉了蜜,怎么可能看得清?”
鎏月略一愠怒:“我自嘲是一回事,可你不许借机奚落本公主。”
“那就谈点别的。譬如现在我才知道,你怀疑我许久了。”
鎏月打趣她:“若想不让我知道,袖手旁观就是,可你偏偏忍不住出手帮我,这才露了馅,对吗?”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鎏月背过身去朝她摇摇手:“多谢曦妃的恩惠,我会记得的,而且——必定偿还。”
这一点,林云姝信她。
戴雪而来又戴雪而归,侍女光是拍掉厚裘上的白雪都冻得双手通红,然而见到鎏月脸上带笑时,打趣到:“殿下冻傻了?”
“是畅快,好久都没有这样畅快过了。”
侍女笑:“那以后岂不是要常去仪华殿了?”
鎏月摇摇头,并不作回应。
在和林苑联手解决眼前的棘手事时,和仪华殿更要少来往,否则和林家交往太密,也是会惹事的。
连鎏月都预想不到林苑会这样上心,不到两日,便查出了幕后指使者,当然,烨帝肯允他全权负责之后,在长公主府宅内杀人的责任便被天衣无缝地转接到暗卫身上。暗卫为何不报?由于受到重伤,尚在民间接受医治,神志不清。
料理幕后指使的事鎏月没有出面,自始至终,都只在受惊这一环节上,参与了这件事。
某些不太动听的质疑声并没有出现,尤其是上一世指责她动用私刑的说法,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姐平日里遇到的凶险比朕想的还要复杂。”烨帝本在练字,然而似乎心神有些不定,抓笔一会后便沉沉地放下。
鎏月正盘算着要怎么开口把烨帝堂上悬挂的大师真迹给讨了去,被他这样一吓,顿时连画都不觉得好看了,她怔滞片刻,迎向他时脸上却挂着淡然的笑容:“人心到底是难捉摸的,况且是在朝堂这样的地方。”
“光顾着防宫里头的,宫外的倒是疏忽了,等你搬到府邸后,就给你加多守卫。”
烨帝提到府邸时,鎏月心里突然生出几分后悔。
最初求赐府邸,一是因为在宫里受到的监视太多,若在京建府,多少会自由些。而是她要在烨帝面前摆出一副任性妄为的模样,好让他放松警惕。
但现在......宫里头似乎出现了牵绊住鎏月的东西。
“皇姐看上去怎么沉沉的?是看过府邸图样,不喜欢吗?”
鎏月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那宅子不比景临宫逊色,我怎会不喜欢?只是想到日后要独居了,臣便觉得孤独了。”
烨帝想想,道:“那驸马的事是不是可以商量了?”
“那样便要受束缚了,臣不要。”
“你——”
“欸,”鎏月的目光落在叠在最上面的折子处,“周将军又上折请安了。”
“只要人在京,天天都送上来。”
鎏月:“陛下打算何时让他回边境训兵去?”
烨帝摇摇头:“朕打算就让他驻在京城,当禁军副统领,如何?”
鎏月下意识道:“不可。”
烨帝有些惊讶:“为何?在京中为官,条件比边境好许多。”
周明逸的虎符怕是要不保......
鎏月心下一惊,幸得表面上还如往常的淡定:“周将军有才能,可也得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啊,他本是雄鹰,而西北便是他的天空,若回京任职,他想必不适应诸多的争斗,到时生生地把人给折了。”
简而言之,周明逸快跑。
离开京城,才有足够的空间让自己在未来的水深火热中撤退。
顺便......救我一把。
鎏月打定主意了。
烨帝“噢”了一声,接着道:“还是你了解他,毕竟是你从前将她培养起来的。”
鎏月突然觉得眼皮跳了一下。
“陛下,可连这天空都是归您的。”
烨帝听懂后,眸中的笑意这才真正到达眼底。
第25章
从永安宫离开后,鎏月择了条近路,一路从梅园穿梭过去。
然而没走多远,她便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梅园里的另一个窈窕身影。
细看人与梅花,棱棱争瘦。
而人比梅花竟还要清冷淡雅几分。
林云姝弯下身专注地拾起梅花瓣,有从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入耳,也只当是落花声。
然而沙沙声越发的明显,花雪同跌落在地的声响都掩不过。
鎏月俯下目光:“你在干什么?”
林云姝被冻得微红的手僵了片瞬,随后缓缓站起来,转过身来,微微颔首:“公主。”
“嘴唇都白了,”鎏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拭,然而将要触到的时候蓦地一停,放了下来,向林云姝身后张望,“你宫里的人呢?让主子一个人在雪地里乱跑,便是她们失职,该罚。”
林云姝的手指敲了敲怀中搂着的花篮,示意鎏月看过来。
花篮被林云姝的毛裘遮住大半,鎏月刚才只顾着看人,竟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篮中的梅花鲜嫩,这寒冬里,怕是只有它乐在其中。
鎏月:“喜欢的话,让人移植几棵过仪华殿,也就不必跑出来辛苦拾回去了。”
林云姝摇摇头:“说不上喜欢,但用它入酒,总算得上合时令。”
鎏月微弯唇角:“梅花酒清甜,好东西。”
林云姝似是不敢看鎏月,垂眸好久都不肯抬起来,酝酿几番后,轻声道:“这东西......殿下若喜欢,送给殿下就是。”
“噢?”鎏月的语色染上几分玩味,“要我说,这梅花酒本来就是酿给我的吧?”
林云姝扭开脸,结果露出了不知为何红得厉害的耳畔:“不是。”
鎏月听仪华殿的事听多了,此时竟对种种细节信手拈来:“你不同我,素来不爱闲时喝酒,以你的性子做梅花糕比酿梅花酒要自然得多,所以做来谁喝啊?”
林云姝似乎有些愠了:“殿下是要还是不要?不要的话我便真的用来做梅花糕了。”
鎏月笑:“真是为了我而酿的,还嘴硬。”
她本想打趣林云姝几句,然而片刻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凝住。
林云姝试探地唤她一声:“殿下?”
鎏月的神色冷了下来,真真地让人捉摸不透。
林云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殿下若是嫌弃,我不做就是了。”
“平时我想要你做什么东西,”鎏月淡声道,“都是我谴人去仪华殿讨的,有时还要三催四请,今日却冒着这样的大雪出来拾花,当然,本公主也知道,这会的花开得最盛,落得也最繁,只是......这始终不是你的性子。”
寥寥几句话,竟把林云姝说得局促起来,平日伶俐的她此时竟变得静默起来。
鎏月凝视她一会,问;“你要给我送礼吗?”
林云姝迟滞片刻,轻声道:“是。”
“那些人因为要讨好本公主而送来的东西能塞满一座殿宇,不过都大同小异,我懒得给眼神,但你这个吧,”鎏月顿了顿,“有心了,我喜欢。”
“殿下又在说客套话了,若真喜欢刚才就不会这样瞪着我。”
鎏月笑了:“你为何要送礼啊?”
“殿下也会这样问那些人吗?”
“不会,因为他们的心愿已经和礼品一并送过来了,所以本公主一直都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鎏月顿了顿,“而你,是在蓄意讨好我对吗?”
林云姝这回反倒答得利落:“你既看出来,我也就不遮掩了。”
“有所求......你想求我什么?”
林云姝:“如殿下所言,我只是在蓄意讨好你而已。”
鎏月察觉到她的不安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怔住片刻,随后无奈地摇摇头:“曦妃,我自身也难保,若是夸大海口说可以庇护你们林家,怕是我想起来也会觉得羞愧。”
林云姝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林云姝的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使她徒增了几分楚楚之感:“殿下便当我是懦弱吧,所以才急着去找依附,不至于终日揣揣不安。”
鎏月有些惊讶,刻意压低声音道:“重来一世这件事,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吗?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倒生出忧惧来了?早知这样,我就不该去问你。”
林云姝的声音极轻,似乎风一吹就能散开来:“与殿下无关,是我之前一直敷衍着自己,自我欺瞒,所有对未来的记忆都是因为大梦一场,即便它在我脑子里面再清晰,也只是说服自己,不过是一场清晰的梦,直至——”
直至我去招惹你。
鎏月略不自在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子,然而面上却笑得轻挑:“哎,给本公主送礼的人再多,也没有哪一个是像你这样笨拙的,真是......”
鎏月没想到只是调侃林云姝一句,她就抱着花篮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似是经不住说。
纵是连烨帝也不曾这样对待她的。鎏月先是有些愠意,然而回头看到她险些被雪滑倒时,下意识地就想要过去扶。
幸好没摔着,只是撒了些花瓣出来。
鎏月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与漫天的雪交融在一起,直至消失在视线内。
林云姝回到仪华殿时,先是被侍女用温热的毛巾裹起手一会,待它不再那么冷冰冰了,才端来热水让它暖和暖和。
侍女:“娘娘一早就不见人,奴婢们找遍整个仪华殿不止,还去问了景临宫,结果都寻不到人,着急坏了,下次若再出去,得让人跟着啊,要冷着或磕着,那就是奴婢们有罪了。”
林云姝漫不经心道:“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侍女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从热水中拿出来:“这下便暖了。”
手是暖了,然而林云姝总觉得有一层寒冰覆在心上,冰冰沉沉的,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那位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侍女拿来手炉时,轻皱眉:“娘娘的脸色很不好。”
林云姝随口道:“昨晚没睡好罢。”
“那再加一床被子。”
“你要压死我吗?”
侍女讪讪道:“那往安神汤里加多几味药材吧。”
“不要苦的。”
“奴婢明白,娘娘,小厨房已经做好了小糕点,现在想吃了吗?”
“和热茶一块端过来。”
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侍女想,娘娘平日对任何事都有可能敷衍应付,唯独在吃食这事上从不会草草了事,况且今日弄的都是她爱吃的,然而她看起来胃口很是不好,每样都是吃了一小口就恹恹地放下。
味道不好吗......
侍女立刻走出去:“我去让小厨房重做一份。”
林云姝见侍女回来时脸上似有几分不悦,懒懒地开口:“不愿意就算了吧,生气也没什么意思的。”
侍女否认道:“不是不肯,是人都不在,她们也真是,一做完手上的事就撒蹄子跑出去了。”
“我天天做这都觉得累,何况她们?”
侍女低声说:“其实......倒不是因为她们怠懒。”
“噢?”
侍女:“不至我们仪华殿,连别宫也一样,宫人们都忙着拿上自己的宝贝,前去送礼给景临宫的大宫女。”
林云姝:“光求一个大宫女,也能获得荫蔽?”
侍女:“娘娘忘了吗?长公主在开春之后,便可迁往京城的公主府了,宫人们都想跟着过去伺候,但又哪需要太多人呢?便只好碰碰运气,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了。”
林云姝喃喃道:“真好。”
侍女苦笑道:“如今谁不羡慕景临宫的主子,向来随心所欲,如今还能打破规矩,未出阁就出宫建府,而景临宫也必定是还留给她的,这下两处换着住,听着就有滋味。”
出宫?
林云姝放下手上的糕点,望向殿门外的天。
天色沉沉的,看了也叫人心情不好。
侍女多少猜到她的思绪,道:“娘娘若是想家了,可向皇后娘娘说一声,是允许家眷进来探望的。”
“坐一会就要匆匆地走,没意思。”
“那......”
“慢着,”林云姝突然敲敲离自己最近的小瓷碟,又敲敲旁边的那个,“这俩,还有酥黄饼,都做一份送到景临宫去,等她们回来之后,把梅花仔细洗干净了。”
侍女滞了滞:“送......送景临宫吗?可长公主最近不是没来讨过点心了吗?”
“她不来,所以才要主动送过去。”
侍女低声喃喃道:“若是对永安宫里的那位也这样就好了。”
“永安宫?”林云姝想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烨帝的宫殿,“他可不缺我的。”
侍女仍是不明白林云姝这份不寻常的‘热情’从何而来,然而还是照做了。
林云姝想得却很明白。
鎏月说她笨拙,可她只会这般笨拙了。
鎏月只知她在蓄意讨好,只有林云姝自己知道,自己是在溺水之际抓住了一根浮木。
林云姝心下一沉,这世上,只有鎏月与自己身陷这样荒唐而无助的处境了。
第26章
仪华殿一向不用接驾,宫里上下都算是最清闲的了,除了小厨房。
小厨房不但要供着自家主子的吃食,还要做多一份供着景临宫。
话说这景临宫的小厨房是炸了吗?厨子闲下来后,时而会思考这个问题。
若只是他们忙活,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曦妃娘娘兴致来了,便会用自己的手艺做些小点,使得他们总是担惊受怕,唯恐磕碰着主子。
更奇怪的是,曦妃无论做得好不好,都一律送去景临宫。
这......
听闻长公主的脾气还不算太好。
林云姝从小厨房出来时,问身边的侍女:“他们为何要用奇奇怪怪的眼神打量我?”
侍女笑笑:“奴婢也觉得奇怪,娘娘最近是越发不把景临宫当外人了。”
“是吗?”林云姝随手拿起一块糖糕尝尝味道,“淡了。”
侍女试吃一小块,疑惑道:“并没有啊,这就是娘娘喜欢的口味。”
林云姝并不当一回事:“许是我食欲不好。”
侍女迟疑道:“娘娘不会是生病了吧?今儿侍候你穿衣时便觉得身上热热的。”
林云姝摆摆手:“我没事。”
“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吧。”
“随你。”
然而御医都未赶到,另一道身影却是先出现了。
鎏月进来时,连这座殿宇都染上了冰霜的气息。
“冷。”林云姝下意识地掖紧了雪白的毛裘。
鎏月毫不客套地坐下,抬眸盯着她:“冷就不要折腾。”
林云姝蹙眉道:“我折腾什么了?”
鎏月指指桌上的糖糕:“不许再送了。”
“你这人好奇怪,以前搁冷脸,你不开心,如今送东西去,你也不乐意。”
鎏月微一挑眉:“别归责于我,本公主只是吃得不安心。”
“那以后不送就是了。”
“你——”鎏月迟疑片瞬,心头浮现出的怅然之感让她突然忘记了此行的用意。
“我如何?”林云姝似在挑衅她。
鎏月微微瞪大双眸:“你这人真是......倒是一点都不会给人台阶下。”
林云姝怔住片刻,眼神有些涣散。
鎏月似是意识到什么,起身时神色浮现出一抹慌乱,然而还是来不及——
林云姝直直地往后仰倒过去,一切都在片瞬间发生,连离她最近的侍女都险些扶不住。
“额头怎么这样烫?”
“你们怎么侍候人的?都这样了竟然浑然不觉?”
“多唤几个御医来。”
“怎么越来越烫了?刚才我抱着手炉的时候也不曾觉得这么烫的。”
“给她一直灌热水,喝不下也要喝。”
......
寝殿里乱哄哄的,林云姝耳边听到的声音却是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她不再头痛了,只是困,眼皮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似乎有什么在极力拉着她陷入无尽的黑暗。
然而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都来自同一个人。
好像又没有那么困了。
鎏月对着黑漆漆的汤药皱皱眉:“这一闻就很苦啊,定是喝不下的。”
侍女低眉道:“御医说这道医可加不了蜜饯,所以只能这样了。”
鎏月苦恼地把脸扭到一边:“你们喂吧。”
果然,没一会就传来侍女的叹气声:“殿下,怎么办啊?娘娘还是喝不下,才刚入口,便都吐出来了。”
鎏月思忖片刻,示意侍女把药给自己:“把她扶起来。”
接下来的情景让侍女惊了惊——
长公主直接掐住曦妃的下巴,让小口被勉强打开后,直接对碗灌进去。
然而看似粗暴,却比刚才的效果好了些,起码是能饮进去一些的。
“好了。”鎏月让人接过空碗。
鎏月想了想,补上一句:“刚才的事,看过便算了,不必和你们娘娘提起。”
“是。”
林云姝的手指突然动了动,鎏月以为她要醒来,略一心虚地坐远了些。
“热。”林云姝轻轻地发出一个音节。
“什么?”鎏月忍不住倾过身子去听。
“热。”
鎏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就在近处的炉子,眼色微变。
不该......不该放在这里吗?
侍女听清的时候心中不禁窃笑一下。
这炉子是长公主勒令搬得这么近的,说不能让床榻人受冻,即使被子已经盖了几床。
心意是有的,只是这位殿下啊,照顾人的功夫实在不太行。
仪华殿终于忙了起来,前前后后要照顾两位主子。
曦妃的病情虽稍稍好转了些,然而长公主似乎是放心不下,一直都没有离开仪华殿。
更奇怪的是——
长公主不让人去报告陛下此事,说是会扰驾。
林云姝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子时,隐隐看见一袭衣香鬓影,以为是幻梦一场,便再闭眼入睡。可惜睡得极不安稳,如此竟反复几次。
鎏月察觉到动静的片刻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常,开始还以为是幻觉,这样反复几次,便以为林云姝是蓄意不想搭理床边的自己,轻轻蹙眉一下,然而在注视着榻上人犹如出尘神女般的貌美面容时,凝住的眉宇不自觉地松开了。
不对,不能因为美貌就纵着她。
鎏月伸出去拍拍她:“别任着性子,你以为我乐意在这守这么久啊,不过是......是我来了你便晕过去,若没副关切样子,便都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就是。
林云姝蓦然清醒过来了,也终于明白梦中还能听到的声音是从哪来的了。
梦里梦外都这么霸道。
“哟,还真醒了,”鎏月满意地笑笑,“好好吃药,多睡几觉,估计就没——”
“林云姝你——”
竟然就这么背过身去了!
她今日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如今我也不要。林云姝气鼓鼓地想。
平常人把鎏月惹恼,她只需随意端起架子,便可轻易地把人苛责了......可眼前这个......
等你病好了我再来同你算账。鎏月离开时特意把动静弄大了些。
然而殿内安静下来时,林云姝却忍不住定晴在微微凹陷下去的软榻上。
看起来应是被坐了很久。
第27章
【鎏月身着一身白色的骑装,比往日里穿的宫装要低调许多,只是袖、领口处绣着金线祥云,腰间束着同色的镶玉腰带,潇洒而清爽。
鎏月可不比场上策马的男儿郎闲,她正忙着教皇后把箭:“左手持弓,左肩对准目标,右手以这三指扣弦,食指在箭羽上方,其余两指居于下方,用左肩推右肩拉的方法把箭送出去,看好了。”
话音一落,利箭飞出,一只飞鸟突地落下。
女眷本是来看公子和哥儿们的,结果纷纷被长公主吸引走了目光,注视的眼神隐隐透着艳羡,似乎也想学她的模样,潇洒地持弓弄箭,然而手肢无力,只能干看着。
“长公主!别顾着玩箭,我在林子里看见了好东西,速速和本王一起去。”
随着一阵疾风掠过去,鎏月毫无推诿之意,利落地跨上一匹马,和兄长一同策马而去......】
“啊——”
林云姝倏地睁开眼睛,十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几乎是要把它掐破的力度。
梦境由始至终都是意气风发的景象。
然而醒来时却满心怅然。
按照上一世来说,梦境中的事情会在明年的冬狩时才能发生。
只是......如今的长公主还会那样的鲜衣怒马吗?
林云姝突然记起那一晚,鎏月闯进仪华殿问自己是不是重生的那一晚。
其实并没有尽然倾诉出所有心里话。
如今的种种避宠行径,不仅是因为纵使得到这份宠爱也是十分无趣的。
更是因为......林苑与她提起过一件事,那就是帝王冷血地策划着将疑心已久的啊姊杀死。
那是在新帝登基之际为稳局势而立下功劳的长公主啊。
虽都知道皇家无情。
但总归是会寒心的。
侍女匆匆地掀起幔帐,俯下身用帕子为林云姝擦拭鬓角的冷汗:“看样子还是没好全,明日再请御医来瞧瞧吧。”
林云姝仍是觉得凉意阵阵,并不愿睡下,对侍女道:“你在这,陪我说会话。”
“是,奴婢不走。”
林云姝眼色微微闪烁一下:“我刚才做了噩梦。”
“娘娘是得了风寒,如今也快要痊愈,而大公子也一切都好,大家都好着呢,梦中的事切切不可多想。”
“不是关于我的,”林云姝犹豫片刻,道,“关于长公主的。”
“长公主殿下受陛下庇佑,又——”
“别说了。”林云姝抬手示意侍女止住话锋。
侍女提到‘陛下’时让她好一阵心悸。
明明最危险的就是他,宫中人却都以为他对长公主最好。
不过......现在的确是很好,只是后面短短的两年,将会滋生许多把君恩消磨殆尽的事。
只看长公主能否周旋了。
侍女轻叹一口气:“或许娘娘只是因为......平日里总和长公主处在一块,才多心了。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日有所思?
谁日日思她?
林云姝语塞片瞬。
“娘娘快把手放回去,待会着凉,这苦苦的汤药又要不离口了。”
林云姝闻言,竟顺从地即刻将手放回被子里。
毕竟她最怕苦巴巴的东西。
然而丝毫暖意都感觉不到。
“这宫里面的冬天真冷啊。”林云姝说。
侍女一怔,勉力笑道:“奴婢知道娘娘在想什么,只是......都是没办法的事了。跟娘娘说句心里话,奴婢也羡慕那些能离宫侍候的人,不是因为去侍候谁,而是因为可以出去,听起来就知道多少比现在要自由些。”
离宫......
这事想想就觉得遥远。
已经是要在宫里待到死的人了,何须这么多不该有的心思?
况且,还能活多长都取决于长公主与大哥的处境如何。
想想就头疼。
见林云姝静默下来,侍女便继续说:“其实......深宫是难熬,但倘若有点别的什么......相伴,也许就好了呢。”
林云姝思忖一会,琢磨出话里的意思后,她的语气冷了下来:“你在说要有个孩子?”
侍女小心翼翼地点点头:“不为稳固家族,仅仅是为了让娘娘不用太孤寂。”
“去哪捡个孩子回来啊?”
“啊?”侍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云姝却在此时反应过来了,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去向陛下邀宠?”
侍女点点头。
“等到陛下赐我的毒酒一杯,都比让我邀宠来得轻易。”
侍女很无奈:“奴婢斗胆问,只是赌气话吗?”
林云姝垂下羽睫,懒声道:“你瞧着我进宫以来,可生过半分你所说的那些心思吗?”
侍女努力回想,道:“似乎是没有的。”
“那哪来的什么赌气话,说得我与他似乎有过百般纠葛似的。”
侍女顿时紧张起来:“嘘,娘娘,不可说啊。”
林云姝“哦”了一声。
侍女犹豫片刻,问:“娘娘是真的想清楚了吗?”
“不然呢?”
“好,奴婢明白了。”侍女看着林云姝恹恹的模样,暗暗做了个决定。
次日,雅学馆内。
“用梅花上的雪化水来泡茶,算是极佳的风味了,”林苑边沏茶边道,“这还是小妹教我的。”
鎏月注视着剔透清澈的水在茶盏中打旋,不禁道:“国师事务缠身,竟也有这样的闲情。”
林苑笑道:“只是躲懒,没有事事躬身罢了。要说有闲情,周将军如今再回边境,才是真正的肆意洒脱,在京中可憋坏他了。”
鎏月亦笑:“你下一句该是要问本公主,为何要替他回绝陛下的提议,坚持让他回去驻守边境了吧?”
林苑:“臣的确没想明白。”
鎏月:“禁军副统领这位置的确好,只是周明逸这人我最了解,他能扛得住无眼刀剑,却扛不住有心算计,到时惹出事,还是我来善后,可是你瞧......我如今有这心力吗?”
林苑思忖一会,认可道:“想想也是,公主如今权势虽胜,但防守已经颇费心力了,若要为人荫蔽,未免太过张扬。”
“本公主不是不愿意张扬,而是不愿招摇到陛下那儿去。”
“臣大概明白些的,”林苑迟疑片刻,道,“只是以后周将军想要再调回京,可就没那么轻易了。他即便再是加官进爵,不留在京城,始终是不能转化这权势的。”
下一次回京,怕是来救我的。
鎏月漫不经心道:“有得必有失,恐怕现在他得到的才是最想要的。”
“多亏得长公主体恤,”林苑笑笑,“周将军以后怕是我们之中最自由的了。”
“国师虽位高权重,却也颇少压制,怎么也一副束缚颇多的模样?”鎏月记得他绝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林苑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摇头。
鎏月沉吟一会,竟也琢磨出一点什么。
“国师怕不是......想到别人了吧。”
林苑勉力笑道:“果然瞒不过公主的。”
鎏月微一挑眉:“让我猜猜,是在想谁呢?既说到自由身,那我只能想到你妹妹了。”
“不敢欺瞒公主,近来进宫与小妹每每简单见一面,多少都能察觉得出来她的郁闷不乐。小妹虽然打小心思就沉,但也有爱玩爱闹的时候,如今是一点从前的影子都没有了。”
活过一世的人,再要无邪起来,也只能靠假扮了。
多累啊,
鎏月想着想着,眸色竟也沉了些。
林苑素来最会察言观色,即刻道:“臣乱说话,扰了公主。”
鎏月摆摆手:“我只是在想你妹妹得了风寒,不知好全了没?”
“啊?病了?”
“虽然蔫蔫的没精神,但好在是没大碍的。”
林苑怔住一下,随后舒展来紧锁的眉目:“臣突然又放心了。”
“嗯?”
“宫里既然有长公主关怀她,想必也不至于太过孤寂。”
林苑这样一句话倒把鎏月说得耳垂都红了些。
对林云姝好......不过是因为......
因为同为沦落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罢了,鎏月想。
嗯,一定是这样的。
回景临宫最近的路被积雪封住,宫人们还未清理完,鎏月只好绕好大一个圈子。
本就有些不耐烦,偏偏还有人撞过来。
“啊——”撞到鎏月的宫女惊呼一声,立即惊慌地跪下请罪,连洒落在地的药包都来不及拾回:“殿下恕罪,是奴婢不懂事冲撞了殿下。”
“你——”
鎏月顿住了,在看清宫娥的面容之后。
她细细回想一番,道:“本公主记得你,你是曦妃身边侍候的人,叫......叫兰儿。”
侍女低眉道:“奴婢去御医院为曦妃娘娘拿些新配好的药材回来,因为怕耽搁时辰,走得急了些,结果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鎏月:“噢,她好些了吗?”
“回殿下,娘娘夜里还是睡不安稳,但没那么怕冷了,白日里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你们尽心就是。”鎏月拂走肩上的落雪,抬履就要走。
“殿下。”兰儿唤住她。
鎏月徐徐回头:“还有事吗?”
“奴婢斗胆,想和长公主殿下多说几句话。”
鎏月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安静的仪华殿处:“那里出事了吗?”
“这......”
鎏月随即屏退了跟着自己的宫人们。
兰儿轻声道:“娘娘倒是一切都好,只是奴婢爱操心,忍不住想帮我们娘娘自作主张,与殿下说些事。”
鎏月:“你是真的胆大啊......罢了,要真是为了你们主子的,无论说什么,本公主都不计较就是了。”
第28章
兰儿以前跟在曦妃身后都未必敢直视鎏月,更何况现在?京中的官眷们虽也矜持高贵,却始终不比她一般的风姿清绝,毕竟这是堂堂的执政长公主。
她踌躇许久,终于在鎏月彻底失去耐心前道出一句:“殿下,奴婢想知道......我们娘娘是此生都不得离开这里了吗?”
“什么?”鎏月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微微瞪大凤眸,锋锐的目光几可杀死一个胆小的,“你疯了吗?这话你可还问过别人?”
兰儿立即伏下身去:“不敢,奴婢见殿下和娘娘亲近,才敢说这些话的,换了常人,奴婢定把嘴巴掩得实实的,万万不会胡言乱语。”
鎏月很快冷静下来,问:“这话是她授意的?”
“绝不是,是奴婢在娘娘深夜梦醒后,与她谈天,并且宽慰她时,自己听出来的一些意思。”
鎏月:“你是说,曦妃说自己......在这里待得很痛苦?”
“娘娘凡事藏得深,并未亲口说过,是奴婢听出来的。虽奴婢宁愿自己是错会,但......但也只能说,娘娘心中愁苦竟比奴婢想的还要深厚。”
鎏月:“你刚才问本公主,曦妃是否永无出去的机会,对吗?”
“是。”
鎏月:“是,的确不能。”
兰儿很失望:“果然......果然是奴婢在妄想,这般天真定是让殿下发笑了。”
鎏月:“她是被册封过的,怎么可能出得去?”她顿了顿,继而迟疑道,“曦妃当真没有一点打算吗?未来要如何在宫里过下去,要如何逢迎圣心?这些都没想过吗?”
“奴婢劝过的,可娘娘不愿,什么都不愿做。”
还是这样颓啊,鎏月想。
去争宠,便要膈应自己,不争,别人就会来膈应,在宫里,哪怕不争不抢,也是不会有什么岁月静好。
然而鎏月虽知道利害,心里却隐隐希望林云姝能一直坚持着这个模样。
不要甘愿走向深宫,不要被它吞噬。
鎏月定定神,对兰儿道:“你,不要再劝她了,反正听着也心烦。”
兰儿点头:“是。”
鎏月:“至于别的,容我想想。你只需记住一点,今日这番话就只能烂在心里了,不许同第二个人说,否则你知道的。”
“是,奴婢万万不敢。”
“赶紧进去熬药。”
……
“殿下不但不罚,还与那小宫女说了这么久的话,为何啊?”侍女帮鎏月拢紧毛裘。
鎏月避重就轻:“现在天寒地冻的,等暖了再罚。”
“嘻,殿下还是这样宽厚。”
回景临宫的路上没有再遇见谁,然而鎏月的心境却是一点都没有平静下来。
兰儿的问话确实天真,但鎏月也很难说自己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将林云姝送出去的念头。
确实天真,然而忍不住去想过。
被家族送入宫,与君王无情,淡漠荣华,更是无心停留。
这种种堆砌在一起,足够在积年累月中压垮一个人了。
倘若她真能出去......
鎏月仰头凝视这四方天许久,心里竟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容易吗?十分不容易,甚至是困难重重。
但未必不可一试。
反正上一世已经尝过最坏的结果了,还有什么可惧的呢?鎏月想。
她偏要试着逆一逆这天意。
鎏月在文华阁待一天了,翻遍了皇家史籍,历代众位后妃的结局都能背出来了。
殁后加封入皇陵、被打入冷宫生死随意、去国寺修行......
无非是这几种了,还真没有例外的。
真是让人头疼。
鎏月觉得嗓子干刺刺的,才想起已经被自己关在书阁里许久了,正想出去叫人奉茶进来时,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子。
落日余晖映出的人的身影。
这文华阁只有自己她一人才对啊......
鎏月声音一凛:“谁?!”
“朕。”
轻飘飘的一个字便吓了鎏月一跳。
他怎么会在这里......
烨帝的眼帘内映入姗姗走来的鎏月时,道:“朕在这里坐一天了,可皇姐丝毫都没有发现。”
鎏月敛回慌乱,笑吟吟道:“先帝在时,总说我爱闹,坐不住,如今能在文华阁静心待着,不好吗?”
“好归好,只是不像皇姐的性子,”烨帝拍拍旁边的垫子,“坐着。”
“原来陛下这里有茶啊。”鎏月一点都没有客套,坐下好给他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不知为何,茶将入口的时候鎏月握杯的手突然抖了抖。
她想起了一杯鸩酒。
烨帝见状,把她的手拦下:“涩就别喝了,朕待会让人换了。”
鎏月放下酒杯,轻声问:“今天的政务不忙吗?”
烨帝微微笑道:“忙啊,所以朕让人把一些折子送到你那去了,你今晚回去就会看见。”
鎏月:“这......陛下这是躲懒吗?”
“不可以吗?”
“......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很好。”
鎏月问道:“陛下怎么也闷在这里一日了?”
烨帝示意她看向自己手边的一叠史籍:“先帝总让我读史静心,以前嫌它们晦涩,现在看下来倒也能琢磨出点什么,索性多坐了会。”
倘若这些东西会让你疑心变得那样重,不看也罢。
鎏月始终是怨自己的弟弟能狠心要了自己的命,然而有时还是忍不住想,他绝不是昏君。
相反,在自己、林苑以及他的努力下,政事是越发清明。
若他未曾起过杀心。
更未曾有过拔除林家羽翼的心思。
大概是挑不出一丝错处的。
好好的路,怎么就走窄了呢?
鎏月低垂下眉眼,刻意掩住复杂的眸色。
“皇姐呢?”烨帝问,“朕看你多在看皇室内籍啊。”
“陛下看的这些生涩难懂,我才看不下去,倒是些皇家故事,有趣得很。”
“说来听听。”
“......”鎏月滞住了。
总不能给他说后宫纷扰吧?
再说自己也没仔细看,光顾着瞧后妃们的结局了。
“罢了,瞧你就是随意翻翻。”烨帝察觉到了她的犹豫。
鎏月笑道:“都是些无聊事,后宫嘛,哪朝哪代的都差不多,你我也是见过的。”
“也是,小小女子,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鎏月道:“仔细想想,陛下的后宫真真算是平静无澜的了。”
“朕又不偏宠。”
鎏月笑笑:“太后嘱咐陛下的话,倒是全听进去了。”
“况且还有人不愿意受君恩。”
鎏月闻言,瞬间想起一个人来,她随即起身,企图转移烨帝的注意力:“我去找样东西出来。”
她从籍海中穿出来时,怀中搂了一副画像。
将其展开时——
画中女子眉若轻烟,杏眸流光,端的是风华无双。
烨帝微眯眼睛,细细地看,思忖一会后,道:“这是宸太妃的画像,朕记得她,似乎早逝了。”
鎏月:“我这人无聊也无趣,就喜欢看美人画像。刚才翻到这么一副,觉得是这阁里最好看的。”
“是很美,”烨帝笑了,“所以朕还记得她。”
鎏月卷好画像,佯装无意地问:“那陛下觉得这后宫里,哪位嫔妃最漂亮啊?”
“朕哪想过这些。”
“那陛下最喜欢谁?”
“皇后是朕的发妻。”
鎏月疑问道:“那这是最喜欢的意思吗?”
“你猜猜?”
“那一定是了。”
“要听实话吗?”
“当然。”
烨帝:“对她们,朕面上都得喜欢。”
鎏月怔了怔,没有说话。
只是心中难免会想,他真是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
鎏月突然觉得很害怕。
心乱之时随手抓起凉掉的茶盏仰头饮尽,险些呛了自己。
烨帝蹙眉:“喝慢些。”
鎏月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刻意打趣他:“没个真心喜欢的,总是寂寥的呀。”
“真不心喜欢,很重要吗?说实话,朕希望她们温顺乖巧,这就够了。”
鎏月轻笑:“也是,合陛下心意就够了。”
她顿了顿:“那陛下都不喜欢的话,我可要讨一个走喽。”
“胡说八道,没个正经。”
“敢情陛下还是在逗我玩啊。”
烨帝:“说起这个,朕听闻景临宫里倒是一个侍妾都没有了。以前可不这样的,皇姐竟是打算收心了吗?”
鎏月一怔,随后摇摇头:“在找。”
“哧,”烨帝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出息。”
鎏月察觉到他此刻的愉悦似乎是真心的,便把自己的姿态也摆得认真了些:“皇弟,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要的。”
“嗯?”
“只是那人却是我要不来的。”
烨帝道:“你要不来?莫非是京城贵眷?”
鎏月微微笑一下,不置可否。
烨帝:“若是京城贵眷,多少是要收敛些的。但若是人家也愿意,朕不阻你们。”
鎏月眼色微变:“若是对方有......有婚约在身呢?”
“婚约?那皇姐还是死了心吧。”
鎏月怅然道:“我这回不可任性吗?”
“你别耽误人家姑娘,朕可是知道你的性子的,从十六岁起就开始往宫里纳侍妾,开始时把人捧在手上,结果没过多久就不喜欢了。”
鎏月:?
她自己怎么不记得这一码事了。
想想也对,都已经是隔世的事了,要真记得一清二楚那才奇怪。
不过,弟弟倒是把自己看得透透的,鎏月想。
鎏月假意叹气:“皇弟是有好几个,可一个都不喜欢。而我是喜欢的,却求不得。”
烨帝似懒得听她磨来磨去,便道:“立刻回去看折子,有迟疑的便来问我。”
“遵——命。”
第29章
过了年节,各宫都清闲起来,唯一忙碌的,当数御膳房。
日日都要有新的应节小点,还都是鎏月最不爱吃的甜食,偏偏各宫又送得勤。
这不,今儿桌上又堆了六七碗浮元子。
见到它们的第一眼,鎏月便觉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侍文按例点出各宫的赠礼:“这份是春熙殿的,这份是皇后派下来的,这......”
“打住,”鎏月已经能背出来了,然而在心里搜寻多番,还差一个宫的殿名似乎已经许久都没有听过,“小半个月了,各宫都会奉礼,唯独仪华殿的名号一直都没有报过上来。”
侍文滞了滞:“这......要不奴婢去提点提点仪华殿的宫人?”
鎏月摆摆手:“不必,显得本公主很稀罕似的。”
看来林云姝还记得年前那一遭呢。
虽然是说过受不起她的好意,这不是客套话吗?怎么当真了?鎏月百思不得其解。
“殿下,这些点心听说是那些娘娘亲手做的,这些可不能都赐给我们吃了,否则不合适。”
鎏月想了想,道:“正好,仪华殿那位最爱甜腻的东西,唤她来吧,如果推脱,你就这样说......”
派人出去后,鎏月便气定神闲地坐定候人。
林云姝不会不来的。
两日后的上元佳节,烨帝是要偕皇家亲眷前去京城凤鸣楼上,与百姓共度和乐的。
纯妃病了,其他几位位分低的嫔妃不能同伴,但皇后有孕在身,是需要人随侍的。
本应是鎏月去随侍,如今让给林云姝,她总不会推托的。
能出去一个晚上虽不算什么,但聊胜于无。
“我不吃。”
鎏月没想到,林云姝刚一进景临宫就拂了自己面子。
“这不你最爱吃的吗?”
林云姝的神情隐隐透着委屈:“太后她老人家天天谴人送来,我不能回拒她,所以只能得罪殿下了。”
“没劲,”鎏月搅动着小勺,久久不把浮元子送入口,“这样看来,上元节那日我也不用为你带些什么回来了。”
林云姝蹙眉道:“按规矩,皇家亲眷都得时刻随同陛下,所以只能落足凤鸣楼,殿下即使想为我带东西,也是带不回来的。”
“我又不四处贴告示说本公主要离开凤鸣楼出去玩了,谁管我?陛下吗?以前先帝在时,我常和陛下那样干,他才不管我。”
鎏月说得若无其事,反倒是林云姝听到这些温存之事时眼色微微变了变:“原来陛下以前也这样。”
鎏月蓦地松开勺子,仍其拍在碗壁上。
她屏退宫人后:“你是不是觉得我此时应该恨他恨得提起就牙痒痒?”
“直至前一刻,我还这样以为。”
鎏月轻笑一声:“堂堂帝王,身份尊贵,要想捏死一个威胁,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更是常见,”她顿了顿,“我们这一辈中,我与其他公主合不来,唯有与瑞王和他最亲近,所以我不恨被帝王杀,我只恨这帝王是我最爱护的弟弟。”
林云姝怔了怔,眼梢变得微微发红时,她刻意地偏过脸去,不让这副模样落入他人眼中。
通通道出后鎏月只觉得轻松,她弯了弯唇角:“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也只敢同你说了,毕竟你......也不是特别安分的。”
“不惹事不生非,我能有什么不安分的?”
鎏月:“你就是太沉寂,才让我觉得你在酝酿大事。”
林云姝蹙眉:“胡说。”
鎏月:“行行行,本公主胡说,那索性不说了。”
林云姝有些局促,低下头一会后,又试探般开口:“你怎么打算日后的事?”
“弑君是最直接的报仇法子了,可你说那可能吗?朝廷大乱,皇室争端再起,我便是千古罪人,不值当不值当。”
林云姝自听到那个“弑君”字眼后,就紧张得一直攥紧帕子:“殿下总说我口无遮拦,如今看来,殿下可是过分多了。”
“林云姝,”鎏月直呼其名时,幽深的眼神几乎要穿透一切落到她的心底处,“我信你,所以我什么都敢说。”
林云姝一怔,脸上浮出清浅的笑容:“是啊,我险些忘了,我与殿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鎏月亦笑笑:“这样就对了,总是遮着掩着说话,多累啊。”
林云姝微微颔首:“多谢殿下招待,可我往日里给太后请安就是这个时辰,所以得告退了。”
“去吧,”鎏月的目光落到面前修短合度的月白宫装上,“去凤鸣楼那会,记得穿上我让司衣阁送去的礼服,好好看着,不许再让人剪坏了。”
鎏月竟还记得那事......林云姝有些惊讶。
她轻迈莲步,还未踏出门槛,竟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鎏月。
鎏月笑得轻挑:“不会吧?这样便舍不得我了?”
林云姝羞红了耳朵:“净胡说,我是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你再这样我便不说了。”
鎏月懒懒地“噢”了一声:“说来听听。”
“应该是这一年的,凤鸣楼会在元夜出事。”
鎏月皱眉:“还真不是我记错了。”
“殿下也想起来了?”
“不敢确定罢了,放心,我会提前让人布局的。”
林云姝颔颔首,拖着曳地的裙摆趟过殿门。
不对啊,叫她过来明明是有‘正事’的,怎么轻易放人走了呢?
鎏月看到满桌的甜食才想起这回事。
正月十五这日,月与灯盈满帝京,笙歌香麝飘满京城。
今儿的四凤金冠有够重的。鎏月不禁抬手扶了扶。
烨帝侧首看她,笑道:“都已经是第三年了,皇姐还没习惯呢。”
鎏月:“这虽繁重,但都是陛下赐的,臣戴着开心。”
烨帝的眼眶里渗出笑意:“净卖乖。”
待君王的目光被满城繁华引走后,鎏月才放心往林云姝那边张望过去。
她的礼服是鎏月亲自挑选的,自然显得身段窈窕而不露风情。在满空烟霞的衬托下,整个人有如莹光的美玉。
鎏月看得失了神。
林云姝察觉到一束不寻常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后,下意识地便往鎏月的方向看过去。
隔得不算近,那人的目光似真似幻,在察觉到自己看过去时,竟迅速收回目光。
......心虚吗?
林云姝只觉得脸颊有些热,便正过头来,抬眸看向上空的火树银花。
听闻这场盛况,长公主是有参与布置的,也只有她的心思这样别致了,林云姝不禁想。
正垂着的眼帘内映入一卷纸团时,林云姝终于回过神来。
她抬履踩住纸团,然后不露痕迹地探看四周。
目光转到鎏月身上时——
不用细看,一眼便知是她。
林云姝松开脚,示意侍文把它捡起来后,再将其展开——
【本公主现在要下去玩了,你可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的吗?】
林云姝思忖一番后,对鎏月比划了几个动作。
鎏月的贴身侍文蓉儿明明静观着全程,此时却懵极了,尤其在看见鎏月还似是看懂般点点头的时候。
鎏月转身远离人群时,蓉儿才轻声问:“殿下明白曦妃娘娘的意思了吗?”
“当然,她想要兔子凉糕。”
蓉儿;“兔子凉糕?”
鎏月比出一个兔子形状:“这样的糕点,冰冰凉凉的,在小摊上有卖。”
“殿下怎么知道?”
鎏月:“......”
总不能说上次和林云姝溜出宫,逛遍了京城的街巷吧。
鎏月自然地岔开蓉儿的注意力:“帮我摘下四凤冠,好好捧着。”
蓉儿边做边道:“殿下福气真好,陛下赏你的□□冠,仪制只次于皇后了。”
鎏月缓声道:“是很漂亮,我幼时便喜欢这样雍华的冠饰。”
“殿下福气深远,日后这样的冠饰定是年年有。”
鎏月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手臂被轻轻挽起的时候,鎏月立刻察觉有人在旁,在瞬间浮出一抹笑容。
“妹妹去哪啊?”瑞王看上去心情也很不赖。
鎏月笑道:“等到开春,皇兄的婚期也就近了,我还以为啊,你今晚会和佳人共游的,结果还是跑我身边来了。”
“时日长得很,也不差这一个佳节。”
“不成,”鎏月偏要逗他,“我这就去把盛家姑娘找来。”
“更不成,我今晚还有事。”
鎏月“湫”了一声,也不再迫他。
瑞王扯扯她:“我见你也不像是随意走走的样子?”
“我要去买些小玩意。”
“京城最好的首饰在金玉满堂,最好的酒楼是杏花楼和春风楼,你想去哪?”
鎏月:“我都不要,我要去买兔子糕。”
“兔子......糕?”
鎏月大概能预知到他下一句话,索性先说:“就是除了长得可爱也只剩长得可爱的那种糕点。”
“噢——走啊。”
“皇兄你是不是想笑我啊?”鎏月借着月色察看他的神态。
瑞王笑出声来:“你也知道啊。”
瑞王的兴致不错,鎏月被他撩得话都说多了不少,不知不觉地,走得离凤鸣楼越发远。
熟悉的胭脂香气与弦乐笙歌传过来时,鎏月和瑞王竟同时脱口而出——
“平康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还挺应景哈哈哈~
小可爱们新的一年诸事顺遂
第30章
怔愣片刻后,鎏月和瑞王相视一眼,双双笑出声来.
瑞王先声夺人:“你一个女儿家,为何一看就知是风花雪月之地?”
鎏月:“略有耳闻,略有耳闻而已。”
“本王不信,以你沾花问柳的性子,是否也来过?”
兄长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让鎏月一阵无措:“我的确因为好奇,进去逛了逛,但我真的没有在那里留宿过,毕竟哪儿都不如景临宫安全。”
瑞王停下正要拍到她头上的折扇:“这还差不多。还有,日后也别来逛了,这些地方比你想象的还要乱。”
“哦。”
鎏月顿了顿,突然想起:“皇兄你也去过对不对?”
瑞王咳了咳。
“你果然来过。”
“本王也没有留宿过,不过是在这里听琴曲罢了。”
鎏月打趣她:“有无特别喜欢的?是她们的舞曲更妙,还是教坊司的更妙?”
“你再问试试看?”
“小气,那我可要端起小姑的架子了,你娶了盛家姑娘后,定是不能再来的了。”
“你还记得,本王说今晚有要事吗?”
鎏月随口道:“不会是去平康坊就得了。”
瑞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鎏月:“......?”
瑞王镇定道:“本王确实有红颜知己,就字面意思,如你所说,盛国公是劳苦功高的老臣,若不断了那些莺燕,便是徒惹盛家不快。”
鎏月小小地惊讶一下:“皇兄,原来你对娶亲的事上心了啊?”
“本就上心。”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为你求的盛瑜。”
“终于逮到机会问你了,那日来的官眷那么多,连本王都对盛姑娘毫无印象,你却偏偏指了她?”
鎏月借口道:“以前见过,觉得她不仅好一副好容貌,性子更是温良。”
瑞王喃喃道:“是吗?”
怕他多心,鎏月随即转移话题:“皇兄还没告诉我那位红粉知己是谁呢?就凭我流连花丛多年,肯定有些印象。”
瑞王说得干脆:“或许你还真听过她的名号,绵绵。”
鎏月生生比灌入口的冷风呛得咳了起来。
“月儿?你怎么了?”瑞王连忙帮她拍背。
鎏月好不容易才直起身来,缓了缓:“皇兄,你怎么带我站风口了啊?”
“是是是,皇兄不对。”瑞王拉着她往前行。
鎏月试探地问:“那绵绵......很美吗?”
“很美,但与其他美人不同的是,她常常让本王觉得不像是风流之地的人,更像是空谷里的幽兰。”
鎏月突然开始替盛瑜担心:“皇兄看起来很喜欢她?”
“这点皇兄没必要骗你,与其说男女之情,我对她更多的是心存怜惜。”
“绵绵和皇兄是如何认识的?”
瑞王想了想:“本王记得......最初只是觉得她弹得一手好琴,后来不知为何她也知道本王对琴艺颇有心得,于是攀谈上几句便熟络起来了。”
鎏月眼色微变——
那张掉下的手帕......
会不会是蓄意而为?
传闻中不轻易单独接客的绵绵,竟先后主动招惹了自己和瑞王。
太巧了太巧了。
瑞王是应该断了所谓的情谊。
但自己还需要再去探一探。鎏月暗生主意。
鎏月匆匆地买完兔子糕后,问道:“皇兄,什么时辰了?”
瑞王刚说完,便见鎏月匆匆地往凤鸣楼的方向行过去。
“月儿,我有轿子。”
噢,还是一急就乱了阵脚。鎏月暗暗自责。
瑞王陪她上楼的时候,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月儿,你觉不觉得好像有什么在盯着我们?”
“自然有了,百姓们不就都在往上看吗?”
鎏月说起谎来已经能面不改色。
鎏月与林云姝在临行前都想到了同一处,在元夜,凤鸣楼是会出事的。
虽然这里的防卫可称严密,暗卫四伏,对面的楼阁已被清走无关人等,只驻守着禁军,在四周的屋顶上,神箭手随时候命着,留意着空中会不会突然飞来一箭。
但是......京中竟潜藏着这世上最厉害的神箭手。竟能从那么远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让一支箭唆地穿过来,直指烨帝。
最后是烨帝的心腹太监替他挡了一箭,当场死亡。
那位凶犯自杀了。这事在京城掀起了好大一场风雨。
皇族在凤鸣楼上被公然刺杀,最后竟查不到幕后指使,让皇家大失颜面。
鎏月在当时自然难逃其咎,毕竟她和林苑是主负责人。
所以这一世,定不能再出这样的事端了。她已经吩咐林苑提前带人守在凶犯会出没的位置了。
只盼能生擒。
鎏月刚在无人处将四凤冠戴上,刚一出来,烨帝的目光便摄住了她,让她都来不及把兔子糕交给林云姝。
烨帝招她过来:“皇姐定是去寻好玩的了。”
鎏月笑道:“下面好热闹,我自然是要去沾沾这喜庆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烨帝站的位置。
自己刚才离开时,他并不是站在这里的,这次是为了迎自己才走过来的。
这个位置啊......上一世里,可是会被溅血的。
鎏月不露痕迹地遥望出去,然而鬓间还是悄悄地渗出了冷汗。
她很紧张,更是忐忑。
如今她自己站在这个位置,心腹太监是无法寻到空隙为烨帝挡箭的。
即是说,如无意外,旁边的君王将会被弑。
鎏月怨他。
然而寅朝如今是没有储君的。
若一朝丧失君主,大乱是必然的,
鎏月没有把握能解决那样的祸乱。
不可,烨帝绝不能在百姓面前出事,否则皇家威望何存?
烨帝一旦死在这里,等于昭告天下弑君也不过是这样轻易的事,那么下一任无论是谁登位,都免不了惹上祸事……
鎏月悄悄地看向林云姝。
林云姝竟也在此时直直地看过来,眼色中尽是复杂。
鎏月隐约从她眼中寻到了答案。
“陛下,”鎏月出声了,“这里风大,我们进屋里去吧。”
烨帝摇摇头:“刚才进去坐了会,觉得太闷。”
“咦,”鎏月往旁边走开一些,攀住栏杆,探出身子去看,“那边的烟花真好看。”
“皇姐!”烨帝连忙抓住她的手臂,人也被带得往旁边挪了几步。
鎏月立即收回身子:“陛下小心。”
“你也自己心大,就这样探出去,太危险了。”
“下不为例。”鎏月瞄了一眼目前所站的位置。
没一会,侍女蓉儿便匆匆上前,按照鎏月事先的吩咐,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鎏月假意惊讶地瞪大眼睛:“确有此事?”
蓉儿:“消息确凿。”
鎏月立即示意候着的宫人:“先把皇后娘娘送进去,该喝药了。”
烨帝不解问:“怎么了?”
鎏月低声道:“监视的暗卫发现了不妥,于是告知国师,国师匆匆带人过去察看,果真发现疑似是刺客的神箭手的踪迹,听说十分难缠,我们且先进去吧?”
烨帝皱眉道:“又有不安分的,不过禁军暗卫都在此,竟也能被钻了空子。”
鎏月边说边挽着他转身:“我们在明,他人在暗。”
话音一落,“嗖”“嘣”“啪”的声音同时响彻在凤鸣楼前的上空中。
鎏月回头去看——
是禁军和军中箭手在发箭!
纵横着空中,似是在拦截什么?
鎏月定了定神,终于看清前方的状况——远处亦有箭直指凤鸣楼而来。
刺客神箭手的确就在那个方向!
林苑莫非拦不住?
鎏月的瞳孔顿时增大,在片瞬内反应过来箭头的指向和自己预想中的丝毫不一样。
该死,那神箭手怎么临时改变了方向?
莫非是被林苑他们逼急了?
烨帝意识过来下一刻自己的脖子就要被刺穿的时候,慌张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一片慌乱之中,鎏月察觉到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然而力度纤弱,她自己又无心躲避,因此丝毫都没有被推动。
鎏月决定赌一把。
用性命去赌。
唯有这样,她才能得到更多。
权势,君王的愧疚,众人的口口称道,她都要。
在一片惊叫声中,栏杆被突然迸出的温热鲜血染红了。
烨帝怔怔地看着为自己挡箭的鎏月,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险些连倒下的鎏月都接不住。
在场的人乱成一团,谁都顾不上在慌忙中被推到一边的曦妃林云姝。
林云姝的眸色越来越黯淡,最后似是失了魂般。
她明白鎏月的用意。
无谓对错。
她只是觉得这位长公主的路真是太难行了。
难到要用性命来做筹码。
这样的胆魄,太适合当一位执政长公主了。
可是......也可说不适合。
正是因为如此,上一世才会惹君王忌惮的。
众人都涌到凤鸣楼的内殿后,露台上一下便变得静寂起来,无论是满城的烟霞、笙歌笑语都被隔绝开来。
“娘娘,这里冷,我们也进去吧?”侍女催促道。
林云姝往血迹蔓延的地方走去,弯下腰把鎏月掉出的小纸包捡起来。
打开来看,是一个兔子糕。
只是已经被血腥沾染,吃不得了。
侍女:“娘娘,我们以后再买吧,让大公子带进宫来。”
“再买也不是现在这一个了,”林云姝轻声道,“走吧,我们进去。”
第31章
元日十六。
永安宫上下笼罩着低迷的气氛整整一日了。
烨帝把自己关在殿内,不传召也不见人,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宫人们心惊胆战得很,生怕项上人头会因君主的一时不悦而没掉。
不过,殿里似乎还真没有什么动静。
烨帝垂着眸,直直地盯着地下碎裂的茶杯许久,混乱的思绪终于变得稍稍清明起来。
皇姐替自己挡了命劫。他纠结在这一点上已经整整一日了。
怎么会呢?她为什么要过来挡呢?
烨帝心里是有答案的,然而却不敢承认。
皇姐对自己,远比自己对她要纯粹。
烨帝思考清楚这一点时突然觉得心里堵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去了。
然而当他想到如今鎏月遍布在朝中的势力时,心里又被什么堵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来。
辅佐自己稳住根基,并对自己有命恩的皇姐,才是他最忌惮的一位。
太讽刺了,当真是讽刺极了。
连烨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容里满是嘲讽的意味。
不如......烨帝暗下决定——
只要鎏月能慢慢卸权,他定尽全力保住她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哪怕她再荒唐骄纵。
终究还得看一个“权”字。
仪华殿内。
宫宇明明不大,林云姝却踱步一天了,绕了一圈又一圈,彻底失了往日的冷静淡然。
侍女急切道:“娘娘歇会吧,这样干着急也是无用的。”
林云姝摇摇头:“我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还不能让我着急一会吗?”
“奴婢去打探过了,陛下命人封了景临宫,只许御医院的人进去,其余人等一律不许进去打扰,娘娘纵是担心,也只能在殿里等着了。”
林云姝终于停下脚步:“她怎样了?”
“陛下连消息都封了,”侍女犹豫片刻,还是支支吾吾道,“不过......还未出什么昭示,大概是性命无虞的。”
林云姝冷冷道:“昭示?是指讣告吗?还是指丧钟?”
侍女连忙跪下:“娘娘,奴婢并没有诅咒长公主的意思。”
看着伏在地上的身姿,林云姝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全然乱了阵脚。
“起来,出去吧,让我静静。”她疲倦道。
“是。”
林云姝松开紧攥的手时,发现指甲已经将手心掐出了深深的红印。
她仍是很担心。
不仅是担心鎏月的性命,更是担心烨帝会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封闭景临宫,意味着......无论出什么事都是无人可知的。
万一......万一烨帝起了杀心,就能轻易办了鎏月。
毕竟,因中箭而致重伤,最后身亡,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更是能轻易让人信服。
她们说得对,不能呆在宫里干着急。
林云姝匆匆出去时,侍女以为她要闯景临宫,便极力拦住她,岂知自家主子的声色实在是从所未有过的凌厉,根本就拦不住,只能跟在后面,随她作为了。
咦?这方向不是景临宫的啊。
侍女定过神来,努力回想,才记起这条是永安宫的路。
难怪会觉得陌生,自家娘娘从来没踏上这条路。
如今......
然而临近永安宫的时候,林云姝突然停下了,留在宫道的一角,时不时张望一下殿门。
“娘娘,你若是要找陛下,奴婢去通传一声吧?”
“大哥一直没进宫吗?”
“听说今日陛下是谁也不见,所以大公子没有进宫。”
林云姝思忖片刻,道:“我得在哪里才能找到他?”
“你回头看看。”
闻声时,林云姝轻蹙着的秀眉蓦然舒展开来,她回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林苑:“怎么样了?”
林苑道:“我同手下的人都失策了,原想着能一击就把人给擒了,没想到那箭手好生厉害,同我们缠斗的时候,竟还有空当往凤鸣楼射去数箭,是我们把他惹急了。”
......难怪失了准头,箭的指向完全是胡来的,鎏月躲都躲不开。
林云姝的思绪稍稍明晰了些。
“歹人还活着吗?”
林苑点头,而后又摇头:“连夜的严刑拷打,都没能让他吐出一个字来。”
林云姝;“这种是立下死契的,背后抵押上的东西定比性命还重要,用刑怕是套不出话来的。”
林苑神色困惑:“长公主同我说,是收到密信,指认有人将会在元夜闹事,我才带人前去埋伏的。可公主说,那密信上只说出时辰和地方,其余什么都不曾透露,这想告密又不敢全告,何用意啊?”
林云姝自然是心领神会的,但面上得跟着兄长一起迷惑:“许是想帮长公主,却又不敢得罪背后筹谋之人?”
“大概是吧,只是如果找不出幕后指使,这背后波及到的人可就多了。明眼人都知道刺杀直冲着陛下来,显然意图皇位,所以......必定要宁错杀也不错漏了,”林苑顿了顿,冷冽的语色在瞬间褪去,“姝儿,别怪我狠戾。”
林云姝小怔一下,摇摇头:“总是凶险的,我只盼你平安。”
“我且都当真了,”林苑笑笑,“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等你啊。”
林苑立刻反应过来:“为着长公主的事?”
林云姝点点头:“如今我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也不知该往何处撞,只能来找你了。”
“你放心,公主虽伤重,但性命无虞,至于后续的事,我得找陛下好好商量。”
“听说他今日未传召过任何人。”
林苑道:“不传召是因为暂无兴致,但我得候着,以免他突然有了兴致。”
林云姝迟疑道:“如今他心情不好举宫皆知,你此刻去,未免会遭殃。”
林苑却旋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总是要有人来挨骂的。”
“这......”
“欸,”林苑突然想起,“上次见你为一件事这样上心,还是因为母亲病了,现在......我觉得长公主真是厉害。”
林云姝怔了怔,低下头来,似是害怕被兄长看见眼中的波澜:“我只是觉得......长公主若不好,我们也会不好。”
林苑叹了叹:“你不必想这么多,公主根基深厚,林家也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要真想帮帮长公主,不妨走迂回路线。”
林云姝听懂了。
永寿宫中。
林云姝边点茶边道:“这是梅花瓣上融化的雪水,用来泡茶最是清甜,冬日里嗓子容易干痒,用清茶来润再好不过了。”
太后笑道:“这宫里头啊,就数你这孩子最温柔体贴。”
林云姝:“臣妾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从前见长公主这样做,于是也学着了。”
太后的神色黯然下来:“鎏月这孩子......唉,昨儿哀家见她还好好的,结果一到晚上就有人来报她性命垂危,哀家是整整一晚都没有睡好啊。”
滚水洒了几滴出来,溅得林云姝的手微微发红,她佯装自然地停下动作:“长公主如今还是很不好吗?”
“哀家只知是高烧不退,其余的,皇帝便命人不许透露给哀家听,免得哀家啊,忧思过度,可越是被蒙着,哀家这心里头啊,才真是堵得打紧。”
林云姝试探地问:“听说各宫都很关心长公主,为何陛下要将消息封得那样紧?”
“长公主遇刺,如今是人心惶惶啊,皇帝该是为了勿要人随意编造这场刺杀吧。”
林云姝垂首酝酿一番,抬眸时眼眶已然发红,颇有楚楚可怜之态:“臣妾昨夜也是在凤鸣楼的,自己胆子又小,看见长公主为陛下挡箭的时候,几乎要被吓坏了,所以昨晚辗转反侧间,既有心悸,又时而感到敬佩。”
太后叹气道:“皇弟和鎏月这对姐弟,从小感情就好,皇帝要是出事,鎏月怕是心里会更难受,所以那孩子才会奋不顾身啊。”
林云姝突然有些想笑。
也不知谁的戏更好一些。
林云姝神态依旧:“原是这样,难怪臣妾平日里总觉得长公主虽对其他皇亲也十分和善,却不如她待陛下那样亲近,看来是早有渊源的。”
“新帝登基三年,朝局却这样安稳,也少不了鎏月的辅佐,如今又为皇帝挡了一劫,哀家看啊,非得让皇帝对她更好才是。”
林云姝笑了笑:“皇眷和乐,倒也能为百姓作出榜样。”
她拿过煮好的茶,先给太后斟一杯后,再道:“既然长公主高烧不退,那想必状况不大好。宫人们做事容易毛手毛脚的,不如......”
太后猜出来了:“你想去看看?”
“臣妾和长公主交好,理应是要去的。”
太后没有答应:“既然皇帝不想让人去扰着,你便听听话吧,免得惹皇帝不痛快。”
“可是......”
太后:“先喝茶。”
第32章
淡云微微遮掩住银白的月色,宫道上是无休止的深沉。薄雾飘来又散去,朦朦胧胧的。
隐隐可见两个苗条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在宫道上,并不交谈,倒是极衬这深宫里的静寂。
一刻后。
突然出现在景临宫的身影把守门宫人吓了一跳,本想用烨帝的旨意来回绝探视,却在看见这张熟悉的绝色面容时变得无措起来——这位是景临宫的常客了。
林云姝的声音低低的而又十分平静:“本宫要去看长公主殿下。”
宫人犹豫一会,还是说:“陛下吩咐过,要让殿下静养,谁都不能进去的。”
林云姝淡声道:“让蓉儿出来。”
那是鎏月的贴身大宫女,她记得的。
蓉儿被请出来时,不比守门的宫人惊讶得要少,一向得体的她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曦......曦妃娘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夜里风大雾重,奴婢谴人为娘娘提灯,还请娘娘好生回去吧。”
林云姝:“我要去看你们的主子。”
蓉儿:“曦妃娘娘,殿下的性命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林云姝眸色微深:“本宫无论如何都进不去是吗?”
蓉儿怔住了,回想起主子与她的情谊的确......也算是深的,更何况,主子未必不想看到她。
罢了,也许主子只想看见她的。蓉儿的直觉告诉自己。
“曦妃娘娘,进来吧,只是别有太大动静就好。”
林云姝不动声色地回头,示意身后的女子跟上。
直至入到殿内,女子才把斗篷的帽子掀下来,露出清秀的脸庞。
是盛瑜。
林云姝道:“盛姑娘,去看看长公主。”
她不信御医院,万一在烨帝的指使下“用错”某样药,或是治疗手法出点差错,都会雪上加霜。
这种时机最好下手了。
即使烨帝会铭记这份“恩情”一时,也难以铭记一世。
只要鎏月仍在掌权。
为此,林云姝不放心将鎏月的身子全然交给御医院打理,既然盛瑜也精通医术,又与鎏月关系尚好,只能拜托她过来了。
幸好盛瑜也是个爽快人,接到委托时二话不说就过来了。
半刻后,盛瑜跪在鎏月床边的身子慢慢站起来,对林云姝道:“娘娘,公主虽然伤重,但情势一切正常,并没被用些奇怪的东西。只是臣女瞧着,这御医院应是怕下重手伤着公主殿下,所以用药都选最温补的,若底子是好的,那便无妨,只是如今这样的伤势,要想治好,得好长的日子。”
林云姝微微蹙眉:“若按你的法子,是否可提前治好。”
“不瞒娘娘,臣女也是忐忑不安的,但若娘娘信的话,臣女愿可一试。”
“好。”林云姝缓缓走近床榻,只见垫着青玉抱香枕上的面庞苍白得丧失血色,长公主也就此刻看上去才有种无怒无喜,无娇无慎的意味,让人觉得很是陌生。
林云姝下意识地俯下身去,想要掀开中衣,看看伤疤如何,嫩白的手刚一碰到衣衫,蓦地想起旁边还有个盛瑜,便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
“今夜好生安置在宫里吧,我们先出去。”林云姝转过身,轻声道。
......
鎏月醒过来的时候,景临宫又是一阵躁动。
在一片喧嚣中,鎏月隐隐听到——
“殿下昏迷六天了,如今终于醒过来了,可把奴婢担心坏了。”
“快,快派人禀报陛下。”
“多亏了御医院啊。”
“御医院果然厉害,快些送赏去。”
......
鎏月勉力动了动嘴唇,道出:“别吵。”
蓉儿立即遣散了乌泱泱的宫人,独留下自己:“殿下,可想吃些什么?御医说了,天天都只灌清粥,若是一醒过来,就要喂东西的,否则是丝毫力气都没有了。”
“陛下那边怎样?”
“还是日日都来看殿下,且给京中的公主府邸赏赐了许多宝物。陛下上心,底下的人也十分尽心。”
“外面如何议论我?”
蓉儿笑道:“人人都称道长公主殿下富有情义,听说连京中的说书馆都对殿下的行径津津乐道。”
鎏月一改说话时有气无力的恹恹模样,在脸上旋出一抹微微有些得意的笑容。
她赌对了。
赌烨帝会尽力救治,赌自己不会死。
更是在赌一把好名声。
蓉儿亦笑:“殿下想吃些什么?”
“鸡丝粥。”
“好好好。”
“慢着,”鎏月突然伸手拉住侍女的衣袂,“这些个时日,还有些常来探望我?”
“陛下本是下令不许让任何人来打扰殿下休养的,但是仪华殿的娘娘......格外想进来,奴婢就斗胆放了行,让她看过殿下几趟。”
“噢?”鎏月的眸色微微发亮。
“殿下放心,曦妃过来的时候身边每次只带一个随侍,不会张扬的。”
“她来,就只是看看我,便走了吗?”
“奴婢也不敢多看,只是偶尔瞄一眼,发现那随侍不太像她的大宫女,反倒有点像......像一位世家小姐,似乎还来过景临宫,所以奴婢觉得面善。”
鎏月思忖片刻,轻笑一声:“倒也不全是御医院的功劳。”
“啊?”
“先侍候我喝碗粥,接着陛下也该来了,等陛下走后,就说我不见人,等到入夜之后,让仪华殿那位来。”
“是。”
夜幕在天际染开后,景临宫才难得地清静下来。
熏香融融,鎏月还未等到人,困意便都涌上来。
将睡未睡之际,一道轻轻的声音倏地在耳边响起:“让人家来,反倒是自己先睡了。”
鎏月以为是在作梦,翻了个身。
林云姝轻蹙蛾眉。
她索性低下身,伸出手推了推榻上人。
“大胆。”鎏月似是梦呓般,懒懒地责了一句。
片刻后——
猝然惊醒过来。
她看着柱在榻边的美娇娘,被扰醒的怒气竟在瞬间独自吞咽掉了。
林云姝先声夺人:“是殿下让我来的。”
“我知道,这不没骂人嘛,先扶我起来。”
这人也就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乖巧上那么一会了。林云姝轻叹口气。
鎏月察觉林云姝的怅然,揶揄道:“你叹什么气啊?莫不是还在担心本公主?”
林云姝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坐到榻上,道:“更深露重,夜里又冷,我这么来一趟可不好受,但看上去殿下似乎也并非是为了正事才寻我来的。”
鎏月微一挑眉:“听说你常是趁夜来看我,那会倒不嫌又冷又烦了。”
“你身边的人,真是藏不住事。”
“又并非想害我,这么遮掩作什么?”
“我......”林云姝语塞。
鎏月故意逗她:“你什么呀?平时看上去伶牙俐齿的,原来也是招架不住我的。”
林云姝漂亮的眼眸里浮上愠意:“若非怕你真被害死,我才懒得来。”
鎏月微微弯起唇角,目色暖融融:“是是是,你在关心我。”
“公主果真只是唤我来调侃一二的。”
鎏月倒也不掩饰:“醒过来时总觉心口闷闷的,这么说上几句话,现在总算舒坦了。”
“你——”
“好了,”鎏月笑笑,“记得替我赏些东西给盛家姑娘,我不方便出面。”
林云姝迟疑道:“你都知道?”
“我说是梦见的,你信吗?”
“又编鬼话。”
“林云姝你给本公主好好说话。”
“殿下聪慧异常。”
“嗯。”鎏月满意地笑笑。
林云姝静默片刻,逐渐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鎏月缓声道:“在我这里,还遮掩个什么劲?”
林云姝轻声道:“值得吗?”
“不说好名声,但是君王的愧疚对我而言,就已经可保住我很长一段时期的安乐了。”
“然后呢?”
鎏月:“那样我才有时间慢慢稳住权势,并且好好布局啊。”
林云姝绞着手指,道:“其实你知道的,根源就在权势上。”
鎏月滞了滞,开口时语气变得复杂难测:“你不明白的。”
“我自知浅薄,可殿下竟也不肯说,算是在嫌我吗?”
“小小女子,竟这样难缠,”鎏月拿她没办法,只道,“你说得没有不对的,权势是忌惮的源头,可若我卸权,便真的只有孑然一身了,到那时谁都能办了我,不只是君王而已。”
“鎏月,”林云姝第一次直呼其名,“我还是要问你一句,当真值得用命来作赌吗?”
“我赌过的事多了去了,包括先帝未定储君之前,我便赌会是幺儿的,如果是幺儿,那应对方法都得提前备好,后来果然还真是他,不枉费我一番心机,”鎏月顿了顿,“不豁出去些,便什么都得不到,就如......”
林云姝:“就如瑞王。”
“是啊,瑞王他即使再不想当个富贵闲人,他也必须要当,直至入皇陵的那一刻才能摆脱这宿命。你可知道他被架空了多少,如今底子薄弱得很,你不是不知道,历代公主,有的下嫁安抚臣子,有的被送去和亲,唯有我这样的,才有资格对那些事说‘不’。”
第33章
林云姝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鎏月反而笑了出来:“现在可都认同我了?”
林云姝回过神来,道:“我依旧是觉得,当个有苦处的富贵闲人总好过被一杯鸩酒送走。”
“可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不是每次被杀死我都能重来一世的。我难不成还要骗自己那都是一场梦,我的亲弟弟从未对我起过一分半点的杀心?”
林云姝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红:“你打算如何斗得过他?他是君,你为臣,你也要杀了他吗?”
“要真杀了他,难不成那位置我来坐?”鎏月眸色微深,“不成,我何以堪当这样的高位?我不过是在想,他既让我这样挠心,我便让他同样尝尝这滋味。”
林云姝默了默,缓缓起身:“你说服不了我,我亦不能打动你,便不必纠结在这上面了。公主早些歇息吧。”
鎏月没有留她,静静地看她一路出了自己的寝殿。
直至身后的殿门被徐徐合上,林云姝波澜不惊的神色才出现些许破绽,隐隐透着难过。
明明是来探望人的,偏偏要弄得不欢而散。
为什么说出口的尽是刺呢?林云姝有些自责。
寝殿里清静下来的时候,蓉儿才小心翼翼地进来:“奴婢刚才听到两位主子似是起了争执。”
鎏月的眉眼间隐隐藏着倦意:“起了争执,不过也是在意的缘故,总好过不闻不问。”
“宫里人人都说曦妃清冷孤傲,十分难以接近,如今看来,唯独对殿下是不同的,格外的不同。”
鎏月轻声笑笑:“我对她,何曾像对平常人一般了?”
“还有,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若殿下觉得宫里嘈杂,随时可以迁到公主府邸。”
“迁,尽快迁。”
“是。”
鎏月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蓉儿道:“元宵那日,我曾让你谴人藏匿于平康坊外,看看瑞王离开后,调查里面是否有往外传信的痕迹,结果如何了?”
蓉儿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筏:“截住了。”
鎏月取过来看,低声道:“还真是,她果然是他的人。”
绵绵原真是烨帝的眼线。
虽说她名动京城,但越张扬反而不易惹人生疑,更是能吸引诸位王公贵族趋之若鹜,流连温柔乡之际,正是最不设防的时候,要问点什么是再轻易不过的了。
更何况,那女子仿佛天生就有一种魔力,只消让人一见,便乐意倾诉所有。
有意思,鎏月想。
或许她还能对自己有用。
半月后。
长公主府邸内。
一个倜傥的身影行走于静谧悠长的绿廊中,时而有即将擦肩而过的侍女特意停下行礼,有些胆大的,也会问上一句:“瑞王爷,又来陪我们殿下了?”
瑞王微笑着点头,并不端着架子。
黑白二子战况激烈,然而棋盘前仅有一人在算机筹处。
不远处正慵懒地倚在软榻上的鎏月笑着道:“皇兄总爱来与我这病秧子作伴,可是我连陪皇兄下盘棋都做不到,好生愧疚啊。”
“身子没养好,不宜思虑任何事情,包括下棋,”瑞王瞥她一眼,“反正纵是下了,你也赢不了本王。”
“你——”鎏月假意恼怒,“小心我今晚连晚膳都不留你吃了。”
“本王才不和你抢吃的。”
鎏月闻言,嗤嗤地笑出声来。
“看你这模样,是休养得不错。”
“身子是好了,可心里郁闷得很。”
“皇恩浩荡,如今你是京城里最风光的了,还郁闷个什么?”
鎏月凝视他一会,眸色渐变得幽深:“我想要从宫里要一个人出来,可是难度高极了。”
瑞王随口道:“这宫里的小宫娥同女官,竟还有你要不到......”他滞住了,再开口时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除非你想要的,不是我说的那些。”
鎏月微笑道:“皇兄猜出来了?”
瑞王眼色幽幽,道:“本王之前觉得你与林苑相配,后来在马车上见到你那位小侍童,也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所辩解我全当是在狡辩,可如今才兴起来,你好磨镜。这世上还有谁与林苑长得像啊?其妹林云姝,当今的曦妃。”
鎏月轻轻拍拍手:“皇兄好聪明。”
瑞王拂乱了棋盘:“月儿,别乱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皇兄觉得,我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吗?”
瑞王凝起脸色:“这一箭,把你给射懵了吧?”
鎏月摇摇头:“可我很久以前就想把她从宫里要出来了啊。”
“她是官家贵眷,你是皇室中人,皇兄便不信从前未曾碰过面,你倒好,偏偏等人家进了宫再来说想要。”
鎏月不说话,只是怅然地叹叹气。
上一世,光流连在俗花之中了,谁让自己就是个俗人呢,她想道。
“皇兄,你帮我想想法子。”鎏月出声哀求他。
“还想法子,本王不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状,就已经在顾及情面了。”
鎏月弯弯唇角:“你不会的,从前我闯祸,先帝要发脾气,都是你担下的。”
“你——”
“皇兄。”鎏月低低地唤他一声。
她本就虚弱,此刻更是病态尽显,看上去就像交代遗言一般。
“你别说话,让本王想想。”
一刻钟后。
“皇兄。”
“你想要公主府,陛下赐了你,你纵使再同他说想要无数的宝物,想必他也是会满足你的,可你为何非要觊觎原属于他的人?必定是会惹得龙颜大怒的。”
鎏月从榻上起来,开口时话音微颤:“那原就不是属于他的。”
“你——”瑞王惊了惊,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她。
“皇兄。”
“鎏月,你前路一片光明知道吗?你不同以往的任何一位公主,你是陛下的臂膀,对朝局有功,如今又对陛下有恩,人人称道,是要在青史留名的,何必要——”
“皇兄。”
“容我想想办法。”瑞王终于招架不住。
鎏月笑得凤眸微弯:“还真有办法啊?”
“难道要本王看着,你直巴巴地去向陛下求,然后被他责问一通是吗?”
“谢皇兄。”
“退一万步来说,纵使你能把人从宫里要出来,然后呢?林家会如何做,林苑若是找你算账,你是斗不过那小狐狸的。”
“我有办法。”
“我才是拿你没办法。”
送走瑞王后,鎏月才敛回懒懒散散的模样。
穿戴整齐后,她坐上朝大理寺的方向驶去的马车。
今日值守的都是鎏月手下的人,她大摇大摆地进去也不会惹出事端,深入牢狱时更是一路畅通。
遍体鳞伤的神箭手抬眸看她时,竟还是一副桀骜模样,仿佛身上的重伤都是浮云。
鎏月缓声道:“我不会拷打你,也不打算像他们一样审你,只是要同你说一句,在上元节那一日,你刚入京的时候,你那些被藏在沧州吴村里的家人可都不见喽。”
上元节之前,她除了交代林苑带人去守株待兔,还根据上一世残留下的记忆,提前控制了凶犯的软肋,否则再晚一步就会被幕后指使接走。而这一切,只待今日能用上。
“你——”神箭手激动得把栓着铁链的手勒出了血痕。
“你想问我是如何知道他们的行踪的?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总不能让我全招了吧?”
“放了他们。”神箭手咬牙切齿道。
“那就告诉我幕后指使,否则他们也得连坐,你背后的那位,没有告诉你他们不见了吧?”
“卑鄙!”
鎏月冷笑一声:“卑鄙?你说我卑鄙?行刺便高尚了吗?不要同我说立场,本公主为何要顾及你的立场?要知道你手上险些挂上我的命了。”
神箭手被噎住了,只是瞪着鎏月。
鎏月作势转身:“你说不说随你吧,反正我也是顺路来一趟,但在沧州的......你看着办。”
“你站住!”
鎏月回头嗔住:“吼什么,生怕这大理寺外的人听不见我在威胁你是吗?”
“我说。”
鎏月笑笑:“这就对了,不过我不知你说得是真的,你还得将源头同我细细说来。”
神箭手说出一番秘事时,鎏月难免震惊了好一会。
她只觉这皇室里的风云诡谲真是一刻都不会消停啊。
竟然是他。
果然是他。
鎏月心里早就蛰伏着的猜想终于得到印证。
瑞王啊瑞王啊,上元节那夜离开凤鸣楼,不仅仅是因为要去找绵绵吧,更是要躲避乱箭的缘故。
看来这位皇兄表面上是逍遥闲人,背地里却已攒了好些力量,就等着夺位呢。
鎏月谁都不打算帮。
谁登位都一样,都会生疑心,都会狡兔死走狗烹。
反正都对自己的利益没有根本性的影响。
还不如......坐山观虎斗。
说不定还能得些渔翁之利。
鎏月此时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瑞王绝不会把自己对林云姝的想法告知烨帝,毕竟只有烨帝被糟心之事绊住,瑞王才能找到漏洞啊。
神箭手看着鎏月不知为何地一直在笑,神色十分诡异。
鎏月理好仪容后,转身就走:“你的家人我会放了,至于你,好好上路吧。”
第34章
绵绵入到长公主府邸后,几乎没有抬起过头。
鎏月倚在榻上笑她:“这般的姿色无双,有什么不敢见人的?”
绵绵柔声道:“满目金碧,位上坐着的又是尊贵之身,奴家不敢抬头。”
鎏月轻笑:“在平康坊时你可没有现在半分拘谨。”
“奴家眼拙,看不出眼前人竟是高贵的公主,真是冒犯。”
这戏竟比在槐花园时看到的还要自然。鎏月心中暗叹。
鎏月自从大理寺出来后,便召了绵绵过来。
有牌令在,绵绵哪怕不愿意,也是会被平康坊送过来的。
鎏月如今已不忌惮公开自己的身份,毕竟由着她装懵懂,自己总归是被动的。
还不如,在被利用的同时,反利用绵绵一把。
鎏月静静地凝视绵绵一会,突然发现她的戏也不算太好。
面上表现得惧怕,但身子却稳稳的,一丝轻颤都不曾出现。
皇弟挑的人还是不够好啊。
“长公主这样瞧着奴家,是奴家哪里做得不对吗?”
鎏月摇摇头:“今日怎么不带琴过来?”
“不知公主召见是为着听琴,还以为是奴家得罪了皇家贵眷,匆匆忙忙地就过来了。”
“若真有人得罪本公主,找个由头办掉就是,何必要召上府,”鎏月漫不经心道,“不过是贪琴罢了,毕竟你的琴艺,即便在教坊司里,也是一绝的。”
“奴家这就去取来。”
“不必,就在本公主府上挑一把。”
“是。”
鎏月本就无心听琴,不过是等着她一曲抚尽罢了。
待她的纤指不再拨动琴弦时,鎏月假意叹道:“这样好的琴声,不知还有多久就听不到了。”
绵绵立即道:“长公主若喜欢,奴家不敢不常来。”
“本公主若在京中,你自然可以常来,只是我若在京城呆厌了,离了这里也未可知。”
“离了......这里?”绵绵难掩自己的惊诧。
“嗯,”鎏月道,“本公主厌旧得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京城,回去封地了。”
“封地......”
“嗯,不觉得有趣吗?”
“公主决定做的事,自然是极好的。”
鎏月笑笑,继续让她抚琴。
几曲尽了,便以自己头风发作的借口,将她谴离公主府。
毕竟,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接下来,只需猜猜她会不会把今日这段交谈告知烨帝了。
希望她尽忠到底,一字不落地让烨帝知道自己的“心意”。鎏月笑笑。
瑞王与烨帝的争斗很快便会一触即发,得在此前,让烨帝对自己的戒心再低些,以免到时殃及池鱼。
若是瑞王赢了,那也无妨,反正鎏月的目的始终是针对帝王的。
至于谁是这位帝王,其实都一样。
一样的无心无情。
想着这些,头风果真发作了。
——
侍女轻轻挑开遍绣洒珠金线的幔帐,细声道:“殿下,如今又得挑礼服了,小皇子的满月宴就定在明晚呢。”
“知道了,让我再躺会,”鎏月先是懒懒地道,片刻后眼神竟突地一亮,“小皇子?那小团子?”
侍女笑出来:“是小皇子呢,奴婢记得前些天见他时,越发的圆润可爱。”
鎏月从软榻上起来:“我有好两天没逗他了。”
上元节那日皇后受了惊,半月后便因早产诞下皇长子。鎏月去看刚出世的小皇子时,还觉他皱皱的,不甚可爱。怎知好生养了数日之后,竟然变得白胖圆润起来,像只小团子似的。
鎏月匆匆入宫,结果在皇后那碰了壁,说是孩子被抱到太后宫里了。
那就顺便去给太后请安一趟吧。
一入寿康宫殿门,鎏月眼帘内便映入了皎白如雪的颜色。
林云姝还是穿得这样淡。
嬷嬷正抱着皇子给太后瞧,而林云姝无事可干,只是轻托着腮,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天暖了许多,可小皇子还是穿得团团簇簇的,鎏月抱过时还有些吃力。
瞧她这样,林云姝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又乐什么?”鎏月嗔她。
林云姝敛回笑意:“小皇子可爱,我瞧他便乐。”
鎏月故意把皇子抱到她面前:“可爱吗?可我都没见你逗过他。”
太后笑道:“云儿抱过了,许是因为不爱笑,竟把小皇子弄哭了。”
“哭了?”鎏月嗤嗤地笑出来,见林云姝脸颊变红,她便笑得更开怀。
“公主!”林云姝竟也当着太后的面嗔了她。
鎏月把皇子给嬷嬷抱着,转头便对林云姝道一句:“小气。”
“本就是心胸狭窄之人。”
“好了好了,哀家从前都不曾发现你们俩这般的不对付,”太后示意嬷嬷先抱着皇子出去,再站起来,“哀家要陪着皇孙去晒太阳,你们且先回去。”
殿内无人时,鎏月对林云姝道:“还不走吗?再留便是讨人嫌了。”
“你——”
“我什么我?本公主在府中一歇就歇了数日,如今精神好得很,你吵不过我。”
“大难一场,竟也没让你沉下性子。”
鎏月又笑:“沉性子?本公主学不来如何沉性子,倒是在养病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时日苦短,要及时行乐啊。”
林云姝的眸色浮出一抹揶揄:“殿下的公主府中珍奇无数,就只缺......莫非是想纳一堆侍妾了?”
“啊?”鎏月怔忪片刻,反应过来她的话中意时,特地换了轻浮的语气,“何止啊?”
许是出现幻觉了,鎏月竟在那么一瞬间看见林云姝的神色黯了黯。
罢了,人家是正经女子,不逗她了。
鎏月敛回笑意,微微颔首后,便要出去。
林云姝突然开口叫住她:“明日的满日宴,殿下会来吗?”
“我侄儿的日子,自然来。”
鎏月看不见的是,林云姝漂亮的眼眸里浮出了浅浅的笑意。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在看到鎏月的时候,似乎是会比寻常时候开心那么一些。
满月宴上。
鎏月再见到瑞王时,仍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甚至还如常一样和他谈笑。
仿佛从未从神箭手的口中听过这个人。
盛瑜已经和瑞王成婚,鎏月很快就撇下兄长,和王妃聊起天来,当说到王府也要有个小团子时,王妃与瑞王一并脸红的模样,鎏月见着便觉有趣,在一家已经寻到乐子了,她便端着酒杯走向下个人处。
她已经敬过皇后,然后便是瑞王妃,现在正在纯妃那里......
会来这里吗?林云姝不着痕迹地挪开了注视着某人的目光,然而纤指捏得酒杯紧紧的,显然陷入了忐忑。
鎏月丝毫都没有发现曾有一束目光扎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有些异样,她从容地游走在在场的贵眷中,一直得体着。
鎏月直至转身的时候眼眶里才会流露一丝不耐烦。
场面戏这样就算做够了吧?
实不相瞒,鎏月由始至终都只想停留在林云姝的案前。
奈何宴上人多口杂,若贸然直奔,总是不妥的,便在连连辗转之后才过去。
林云姝看见鎏月似乎要过来时,蓦地松开了酒杯。
鎏月折下身来,笑意直直地落入林云姝的眸中。
林云姝先开口:“殿下这喝了一腔的酒,这会可还喝得下。”
鎏月直接拿起案上的银酒罐置于面前:“这酒闻起来便知不是这宴上的,从仪华殿带过来的吧?”
“梅花酒。”
鎏月慢条斯理地给她和自己各斟一杯:“噢,我想起来了,年前的时候,你说要给我酿梅花酒来着。”
“殿下看不上眼,我就自己喝了。”
“真甜,”鎏月品酒的时候,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美人身上,“仪华殿里还有的,记得送到我府上来。”
“就剩这一银罐了。”
“那本公主就当你特意留着这一罐,等着我来喝的。”
“殿下若是开心,怎么想我都不介意。”
“既然不介意,”鎏月的声音里盛上酒意,“那本公主就要继续胡说了。”
林云姝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既期待她说,又害怕她说:“你——”
鎏月:“我朝添了皇长子,陛下好高兴啊,既然他心情这般好,那我胡闹一回也没事了吧?”
“你想干什么?”
“我只问你一句,愿意吗?”
林云姝眼色微变,显然是一言即已会意。
鎏月见她静默了,再问一次:“你愿意吗?”
林云姝:“当初他们不管我愿不愿意,这回就更轮不到我来说愿不愿意了。”
“当初他们不问,那如今我来问。”
林云姝怔住了,她想从鎏月的眼中看出戏谑的意味,然而没有,这人虽然喝得微醺,但似乎是认真的......
“我愿意。”林云姝的声音极轻,然而却如一颗巨石跌入静水中,惹得鎏月眸中波澜骤起。
“好。”鎏月同样干脆。
“但你明白的......”
鎏月:“我明白,你在顾忌会不会连累林家,这不算全在我的掌控范围内,所以要看你哥哥的。”
“我会试着和他谈。”
“得了你这句话,我便放手去做了。”
林云姝:“你为何要冒此大险?”
鎏月笑:“本公主已经想好回礼了,只看你受不受得住。”
“……”
第35章
烨帝:“皇姐最近怎的搬回宫中住了?是府上有什么不舒心的?”
鎏月揉揉太阳穴,蔫蔫道:“最近总觉得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搬回宫里,连召御医都方便许多。”
“入春了,难免身子怠懒些,朕听说仪华殿那位也常抱病。”
“噢,是吗?”鎏月细细沉吟,随后像是悟过来什么,“昨日请了国寺里的高僧来为皇长子祈福,可还靠谱?”
“有可靠之言,却也有听上去不那么可信的。”
“嗯?”
烨帝:“皇儿身子弱,常日里汤药不离口,不仅仅是因为早产的缘故,更是因为,”他顿了顿,“有位宫妃的命格与他相冲了。”
鎏月惊讶道:“高僧果真这样说?那这宫妃是哪位啊?”
“你也熟悉的。”
虽然了然于心,但鎏月还是作出思索的神态,一小会后:“曦妃?”
“嗯。”
鎏月:“高僧莫非没有说破解之道?”
烨帝:“皇儿三岁前是命数最虚弱的时候,只需要在这三年里不要让他常接触与他犯冲的人就好了,但皇宫有多大呢?左右是会碰上的。”
鎏月思忖一番:“让曦妃常年禁足的话,外人会议我们皇家刻薄,可是要想把曦妃与皇长子名正言顺地隔开来还真不容易,还能送去哪儿呢?”
“国寺?”
鎏月笑笑:“陛下同臣想到一处去了,若是以曦妃自愿为国祈福的名义送出去,不仅名正言顺,顺带给曦妃也赚了个好名声,料想她不会拒绝的。”
“她我自己是知道不会拒绝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不在这宫里,只是......林家,朕怕招惹老臣不满。”
鎏月道:“林家女儿如今左右不过是一个妃位,若对外称她将皇长子收为义子,此番长居国寺,既为国,也为储君,这样的功劳,林家如何还能有意见。”
烨帝笑:“不愧是皇姐,连名头都能想得比朕多。”
“臣不过是太喜欢皇长子了,生怕他出点什么事,否则定不比陛下少心疼他半分。”
然而鎏月看得出,烨帝还是有些举棋不定。
她再道:“林家如今是国师掌舵,想必只要他服气了,林氏一族自然也没有意见。”
“正好,朕今日也有召他来,这会应该已经在外候着了。”
鎏月起身:“臣告退了。”
鎏月行至殿门时,久候在外的林苑才迈动脚步。
她与林苑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停了下来:“你意下如何?”
“臣在想,如今恰逢春旱,若是有一位皇家贵眷能亲自去为国祈福,定能求得上天庇佑,降下甘霖。”
鎏月满意地笑笑:“她会很感激你的。”
“更感激公主殿下。”
“如此一来,林家在后宫里也就连一拨小势力都没有了,甘愿吗?”
“林家的荣耀,臣本就没依赖过她一小小女子。”
鎏月:“本公主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林苑默了默,随后道:“那就是她的命不好,怨不得谁。”
“进去吧。”
“是。”
直至得知林苑已经从永安宫出来,鎏月才离了宫。
去到酒楼时,林苑竟比她先到一步。
酒楼不是随心挑选的,鎏月在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行刺。
摄政的这几年里,大大小小的刺杀也不是没经历过,今天这场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不过这刺客出现在这节骨眼上......得有别的用处才好。
鎏月已经打好了主意。
林苑以为鎏月是要同他商量事的,怎知她一来到便坐下吃,格外的有滋味,连话都说不上。
鎏月停筷:“国师愣着,是觉得这里的小菜不入口吗?”
林苑微笑道:“陛下已经赐过膳了。”
“你们商量得如何?”
“陛下同意了,并夸林氏有顾全大局的容量。”
鎏月轻笑:“如她所愿。”
“殿下有把握就好。”
“虽说每一步都在算计,但只怕有变数。”
林苑:“本来就是小妹任性,如今连累公主,臣心内不安。”
“你就没多想过吗?本公主为何要帮她?”
林苑怔忪片刻后,脸色微微变了变。
鎏月看得懂他眸中掠过的一抹复杂:“明白了?”
林苑很快便恢复得滴水不漏:“臣不干涉殿下,也没办法替小妹决定,她若愿意......就随她吧,更大逆不道的事我们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鎏月又一个思量达到目的了。
让林苑知道所有实情,便是让他坐到同一艘船上。
如此,船只想翻也难翻了。
林苑思忖片刻,正想说什么时,却被一阵不寻常的动静打断。敏锐的感知让他在须臾间便反应过来有人要行刺——
“殿下,快——”
林苑镇定下来了,在看见鎏月一副看戏的姿态后。
林苑坐下来,置不远处的打斗于不理,道:“殿下提前收到风声了?”
鎏月毫不心虚地点点头。
“那就是臣虚惊一场了。”
“区区两个小刺客,逃不过本公主身边那些暗卫的掌心的。”
“这种事总归是让人厌烦的,殿下既收到风声,不如不来。”
“我恰恰是需要那两个人,”鎏月开始嘱咐林苑,“等暗卫抓到他俩之后,走到僻静处时,你命人解救刺客出来,然后同他们说自己是帮手,取得信任之后,再让他们......”
林苑细细听完后,道:“明白。”
“不找替死鬼了,就他们吧。”
林苑:“臣约莫知道殿下后面的计划了,会替殿下处理好的。”
“我很放心。”
——
这边刚在国寺的后院落下脚,那边便忙着过来了。
鎏月得意洋洋地邀功:“如何?本公主十分顺利地把你从宫里弄出来了,这可是旁人轻易办不到的事。”
“我刚一来,公主也来,不怕陛下怀疑这其中有猫腻吗?”
鎏月笑道:“本公主办事出不得疏漏。他们送你出来的时候,我就去太后宫中抚慰她老人家,然后她让我多来看你,我如今是奉了懿旨前来的。”
“然后呢?”
“嗯?”
林云姝迟疑道:“我隐约觉得你和哥哥有别的计划,所以......然后呢?”
鎏月摇摇头:“还没想好。”
“那我少些开心,免得乐极生悲。”
“瞧你也没多乐。”鎏月细细端详林云姝,她本就生得肤白,如今褪去宫装和繁琐的珠饰,显得清婉而莹洁,仿佛回到了闺阁时候。
林云姝有些困惑地回视她:“我脸上脏了吗?”
鎏月回过神来,随口道:“明日换另一种眉黛,会更适合你。”
“是吗?”林云姝似乎有些信了。
“对了,”鎏月话锋一转,“知道你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所以会有人日日来给你送膳,但这些天也不可外出,会有嬷嬷看着你,好好配合着,把戏演好。”
鎏月说完就想走,不料袖子处突然传来阻力。
她微一垂首,瞥间了一只微微曲着的白嫩柔荑。
鎏月回头看这手的主人:“嗯?”
“这儿不比仪华殿,要无趣得多,我无事可干。”
鎏月特意调侃她:“可本公主有事可办啊。”
“现在天色尚早,又未入夜。”
鎏月先是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时连瞳孔都在微微增大:“你——在想什么啊?”
林云姝立即松开攥着她袖子的手,摇摇头:“没有。”
“莫非......你不想我走啊?”
“没有。”
鎏月微一挑眉:“你就不想知道本公主要去哪?”
林云姝有些踌躇,然而还是问了:“去哪?”
“先是去槐园看戏,然后再去平康坊听曲,接着......”
“你能不能不要四处乱跑?”
林云姝虽是突然打断自己,然而鎏月一点都不愠,反而......觉得有趣。
这人真是可爱。鎏月轻笑出声。
“还是说,”鎏月慢悠悠道,“寺院寂寥,你想让本公主留下陪你?”
鎏月心知是陌生的环境让林云姝心中屡感不安,然而知晓归知晓,鎏月仍是忍不住去挑逗她一番,看她嗔,看她怒,总比一副平淡如死水的模样好。
林云姝果然蹙起了眉,道:“看来你无论在何处都是这么放肆的,就不顾忌佛祖吗?”
“佛祖?”鎏月轻笑一声,“我才是自己的神佛啊。”
林云姝怔了怔。
“好了,本公主又不是第一天这样放肆了,别计较,”鎏月挥挥手手,“真得走了,过两日一定来。”
“谁稀罕你来?”
鎏月“啧”了一声:“好无礼啊,本公主命你,不许同我放肆。”
“你要在佛祖面前同我吵架吗?”
“我......”鎏月语塞了。
不禁在心中暗道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不对。自己也是女子啊。
那就唯林云姝这般的女子难养也。
林云姝见鎏月思忖着思忖着,眉宇竟慢慢舒展开来,便了然道:“你定没在想正经东西。”
鎏月转身,然后挥手:“在想什么日后再说,我走了。”
她走了几步后,竟又折了回来:“罢了,瞧你也不想本公主走,那我留下吧,开心吗?”
林云姝:?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不要被这欲擒故纵的招儿给骗了!
第36章
鎏月留下后,大抵是能体会些许林云姝的心情的,毕竟这里......真的十分单调。
不过派人捎副棋,再捎些糕点进来倒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鎏月还是失策了,当下棋和吃糕点都摆在林云姝面前时,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后者,没有一丝犹豫。
使得鎏月只能像瑞王那样,自己和自己对弈。
这时才察觉到瑞王的厉害。毕竟鎏月总会忍不住偏帮一方,很快便可结束一局。而他也是一人,却可以不偏不倚,因此战况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激烈起来。
脱身其中,他很擅长这一点。
林云姝凝视着她:“你虽然在下棋,可是心不在焉,所以我估你在想朝堂的事是对吗?”
鎏月笑道:“不愧是你,一猜便知。”
“若是朝堂之事,那我便不听了。”
“林苑教你的?”
“算是,他教过我,不知才不乱,方能时时周全自己。”
鎏月轻笑道:“你俩都聪明......不过我可没打算告诉你,你又听不懂,不能为我解忧,所以我说来作甚?”
“哼。”
“本公主饿了,把你手边那些吃的挪些过来。”
“绿色的那些是我不爱吃的,你拿吧。”
鎏月:“......”
夜色渐浓。
鎏月偏要说从林云姝房间窗子处照进来的月色更好,把她撵到后院最僻静的另一间房中,为此惹得美人小小地怒了一番。
鎏月的乐趣之一,就是惹她嗔,因此毫不在意。
“你这厮厚脸皮。”林云姝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鎏月在她身后道:“明日莫起晚了还要起来听禅呢。”
“不要和你听。”
“我更懒得同你听。”
吵闹过后,夜晚重归平静。
鎏月睁着眼睛,定定地凝视着窗外。
圆月被乌云遮掩,抬眼是一片浓稠的墨色。
鎏月毫无睡意,当然,林云姝也被她灌下足量的浓茶,要迅速睡着几近也是不可能的事。
该来了。鎏月暗中估着时辰——
当火光映红窗户时,鎏月蓦地从床上起来,她并未宽衣,轻易地便走了出来,烟雾还未变浓,她遥望林云姝的屋子时,视线还是很清晰。
然而鎏月也只是望着,并没有过去。
两处的火势都开始变大了。
后院虽说与寺庙相连,但其实隔开了好大一段距离,且这里就只有她们二人在住,当护卫们赶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
带着惊慌的喧嚣声响起时,鎏月收回了视线,似是不忍再看下去。
她和林苑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决定实行这个计划。
当然,没有提前告知林云姝。
否则,戏便大假了。
要让幸存者们看到林云姝当时的恐慌,她们在向圣上禀报时,才能道不出破绽。
否则真是一场空。
林云姝怕是要受好大一场惊吓。
只是如果不狠下心来,如何周全得了?
偏门的马车应该都备好了。
而和林云姝身形相仿的女死囚也应该已经被搬进来了。
那日在酒楼抓住的刺客......再背上一项纵火杀人的罪名也不冤。
酒楼刺杀未遂,而后跟踪着长公主一路来到国寺,伺机放火。
不料......错杀了人,竟杀了前来为国祈福的曦妃林氏。
呵。
有人信的,可自然也有人不信。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最重要是陛下得信啊。
给林家个交代就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哪还有精力回过神来细细寻思?
至于林家——只有林苑和林母知道内情,其余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定然是愤懑的。
护卫来得越来越多,僧人们也在后院外围成一圈又一圈,各自低头祷告。
火势还未来得及殃及前寺的时候,终于被一通灭了。
人们只见灰扑扑的长公主崩溃地想去救另一个屋子里的曦妃林氏,却总是被侍人们死死拉住,不让她拿性命开玩笑。
鎏月当然不是真的去,于是总能被成功阻住。
一切都结束时,鎏月听见了惊恐难过到极点的哭嚎声。
她认得出,那是林云姝贴身侍女们的声音。
同样伤心欲绝的鎏月被人搀扶着走出寺院,迎面碰见了林苑。
他看起来十分悲伤,然而倘若细细看一下,便会发现那份悲意并未达眼底。
见到鎏月,林苑缓缓走过来,无精打采地行礼:“公主可还好?”
鎏月声音轻颤:“许是我连累了她。”
“臣进去看看,”林苑和她擦肩而过时,低声道,“已经被接走了。”
很好。
鎏月抬头看玉盘,发现乌云尽散。
她径直地回了公主府邸,安静极了,一副失了魂的模样,连御医的问话都只是摇头或点头,等到将无关人等都熬走后,鎏月眼里的神采才算回来。
最后一个知情的便是蓉儿,她待殿中无人后,特来禀报:“林姑娘已经被送到别的府宅去了,殿下放心,守在那里的人嘴巴都被掩得实实的。”
“她如何了?”
蓉儿:“晕过去了,但没有烧伤的地方,可大夫说因为吸入烟雾过多的缘故,再加上受惊,怕是要昏睡好久。”
“没伤就好,睡久点也没事,我当初伤重,不也能醒过来吗?”
“殿下说得是,现在不醒来也好,省得看到后面的烂摊子还要糟心。”
鎏月沉吟片刻,道:“我明日进宫一趟。”
“那今晚想必不能好好歇息了。”
“憔悴些好,不憔悴怎么看出我被痛楚缠绕了一整晚呢?”
蓉儿:“殿下放心,寻常人是看不穿的。谁会想到殿下和国师联手来策划这样一个大局,冒险到哪怕只出一丝差错,便能坐定了欺君大罪。”
“我不怕。”鎏月淡声道。
烨帝的龙鳞始终都在权力上。
像今日的事,即使暴露,最多是狠狠责骂她如何的荒诞荒唐,再罚上两年的俸禄。
然而林苑估计会十分不好受。
相比起鎏月亲眷的身份,他只是一介臣子而已。
但他还是应下了这件事。
林云姝若真能赢,便赢在有个好兄长。鎏月想。
蓉儿继续道:“殿下宽心些吧,等林姑娘好全了,也等风头过了,便将她接回来。”
次日。
鎏月进到寿康宫后,二话不说,便在大后面前哭成个泪人。
大后虽哀伤,竟要反过来抚慰她:“月儿,这不关你的事,都是那该千刀万剐的贼人,竟毁了姝儿的一世。”
“是皇儿不好,若不留宿国寺,就不会惹来这场祸事了。”
“是哀家让你去的啊。”
“我......”鎏月泣不成声。
鎏月再去见烨帝时,只见他满面阴翳。
她有些忐忑,然而表露出来的悲伤却一点都没有消退。
见她来,烨帝叹气道:“林家那边,误会不浅。”
“是臣大过凶煞,连奉大后之命去看个人,都能闹出命案来,陛下不要发愁,臣自会去给林家一个交代。”
烨帝默认了她的做法,接着道:“让林氏以贵妃之仪下葬吧。”
鎏月低眉垂首,掩住眼中掠过的一抹喜色:“让臣来处理这件事吧,否则我心不安。”
“仪仗大些也无妨,朕昨夜就在想自己是否有苛待过林氏,想着想着竟一夜未睡。”
“林氏性子清冷,不爱理人,这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事,与陛下无关啊。”
“是吗?皇姐若真这样以为,那朕可以安心一些了。”
“陛下如果还在烦心,不妨借国师之力来安抚林家,虽说他是林氏的兄长,但更是忠于陛下的臣子,想必会为陛下解忧的。”
“朕有此意,但他今日没有来上朝,此刻也不好这样唤他来。”
鎏月道:“臣在料理殉葬事宜时,难免会与林家接触,彼时会和国师好好谈谈。”
“好。”
要殉葬的人还躺在自己的宅子中,然而仪式却要完完整整地进行下来。
到最后时,连鎏月都麻木了。
恍惚间,竟有那么一时以为林云姝真的入了陵,两日来第一次淌下真心的泪珠。
可吓坏了侍女蓉儿,以为她入戏大深。
一切都处理妥当后,鎏月才回了公主府邸。
刚刚放下的心竟又被一通报信给揪了起来——
蓉儿慌乱道:“林姑娘她......”
鎏月心急极了:“可有被发现?还是生病了?”
“没有被发现,还好端端地在宅子里,只是......醒过来后,却谁都认不得了。”
“啊?”鎏月惊诧了一瞬,很快便平复下来,“你同她少见,她自然不认得你,至于医师,都是从京城另找的,她认得才怪。”
“不是这样的,奴婢想着林姑娘刚醒过来,肯定怕生,于是亲自去照顾她,同她说话时,唤她林姑娘,她竟问奴婢......谁姓林。”
“啪”的一声,鎏月手中握着的茶杯已经变成了一地碎片:“继续说。”
蓉儿顿了顿,道:“然后奴婢问她,长公主可还知道吗?她想了好久,最后只说一句长公主是皇帝的啊姊。”
鎏月的眸色渐渐黯下去:“说不出我的名字是吗?”
“奴婢同她说起殿下的名讳时,她......毫无反应。”
“别说了,我头疼。”
第37章
闻言,蓉儿及时噤声了,反倒是鎏月安静片刻后,还是禁不住想知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若是突逢大惊,记忆出现错乱也是有可能,而且并非不可挽回。”
鎏月轻抚心口:“还好。”
“殿下要去看看她吗?”
“那些个眼线,都遣走没有?”
“殿下若这会去,早些出来,是不会被察觉的。”
“快些去准备。”
......
鎏月始终是愧疚的,在看到林云姝现在的模样之后。
明明很伶俐的人,现在却变得畏畏缩缩起来,鎏月刚一走近,她便害怕得躲起来,并以被子为障,不让鎏月靠近。
怎么会变成这样......
唯一不变的,就真的有水灵的脸蛋了。
不仅不认人,还很怕我。鎏月重重地叹气。
不该隐瞒她的。
险些背后被火烧死,怎会不心有余悸?
早知如此,鎏月倒宁愿戏演得不真,还可用别的方法堵上目击者的嘴巴。
鎏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声音极柔:“我是你的啊姊。”
林云姝眼中浓浓的戒备在听到这句话后似乎消散了些:“我有啊姊吗?”
鎏月眸中的泪光隐约可见:“你看看你,不过是大病一场,怎么连我都能忘了呢?”
林云姝低下头:“啊姊......我有啊姊吗......”
见林云姝不再闪避,鎏月才小心翼翼地抬手摸摸她的头:“没事的,想不起来那就慢慢想。”
“你是啊姊,”林云姝抬眸看她,眸中尽是迷茫与懵懂,“那我是谁呀?”
“你叫......”鎏月滞了滞,片刻后温柔地笑道,“你叫皎皎。”
林云姝最爱素白之色,这名儿很是适合她。鎏月想。
“皎皎......”林云姝轻声念出自己的名字,“皎皎。”
“好听吗?”
“是你现在才想出来的吗?”
鎏月被她的敏锐吓了一跳,慌乱片刻后定了定神:“你是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吗?为什么会这样想?你明明就是皎皎啊。”
林云姝薄唇微抿,良久才开口回答鎏月再早些问的东西:“皎皎,好听。”
“是,你叫皎皎,而我,是你的啊姊,还想不起来吗?”
林云姝摇摇头:“我不知道。”
“皎皎累了吧?”鎏月抚上她的脸颊,道,“得多睡会,睡好了,才能想起来以前的事啊。”
林云姝点点头,十分温顺。
鎏月帮林云姝盖好被子时,发现她的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怎么这样看着我?”鎏月下意识地躲避她的目光。
“你要走了吗?”
“我走了,皎皎才能好好休息啊。”
“我睡不着。”
“皎皎乖,不睡的话,明日起来脑子就还是迷迷糊糊的,”鎏月用眼神示意一下蓉儿后,随后道,“我让人给你端来安神汤,喝完后一躺下便能睡着。”
“嗯。”
鎏月等她饮完安神汤后,又等她合上眼睛,才从宅子里出去。
刚一踏出去,脸上的柔和笑意在瞬间消散在风中。
这样也算是了了林云姝的心愿吗?鎏月有些迷茫。
但转念一想......只要皎皎开心,那么开心的始终是林云姝。
这样想来,也只能尽力哄好皎皎了。
“蓉儿,”鎏月吩咐侍女,“莫要张扬,派底下的人去杏花楼买些吃的,切记得要是我的口味,先送回公主府,等晚些时候再送来宅子里。”
“是。”
蓉儿应承下后,继续问:“现在这种种情况,需要去禀报国师吗?”
“不急,他会来找我的。”
鎏月没有等来林苑,反而是自己忍不住,第二日顶着未过的风波前去宅子。
她特意挑在天色未亮的清晨,且穿着是少有的简单素雅,只为了不让林云姝觉得疏离。
没想到林云姝早就醒了。
鎏月一进院子,眼帘内便映入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静静地凝视那些开得正盛的花。
“皎皎,”鎏月轻唤她,“是睡不好吗?”
林云姝摇摇头:“醒了,在床上闷着难受,出来坐坐。”
“也好,想用早膳吗?”
林云姝乖顺地点点头:“饿了。”
精致小菜摆满桌时,鎏月见着林云姝脸上终于旋出这两日来的第一个笑容,便也跟着笑,心里只觉得这幕熟悉得很。
皎皎就是林云姝,依旧是林云姝。
也不管林云姝爱不爱吃,鎏月只要是眼前见着的菜,都要挑一块放到她的碗中,结果它们在碗中垒成了小山高。
林云姝小声道:“吃不完。”
“剩些也没关系,你吃得尽兴就好。”
林云姝抬眸瞄她一眼,轻声道:“我看啊姊,也很尽兴。”
趁她不注意,鎏月继续给她夹菜:“因为皎皎开心,啊姊就开心。”
林云姝的嘴巴有些鼓,不能回话,但眼眸随即弯了弯。
如玉轮。
明亮而清澈。
“啊姊。”林云姝突然停筷。
“嗯?不想吃这些的话,我让人撤了,端新的来。”
“我叫皎皎,啊姊叫什么?”
“鎏月。”
林云姝:“鎏月,你叫鎏月。”
“嗯。”
“鎏月,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皎皎病了,需要静养,宅子里是越少人越好。”
林云姝看起来有些怅然:“日后也一直都这样吗?”
“等你好全了,啊姊就将你接到我住的地方,那里比这儿要大些,也更热闹。”
鎏月顿了顿,继而问:“皎皎,是这里有谁惹你不痛快了?还是她们不陪你解闷。”
“她们很怕我,都不敢同我说话。”
“皎皎胆儿小,她们是怕吓着你,皎皎是忘了吗?我昨日来的时候,你连我都怕。”
林云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并不言语。
鎏月仔细想想,道:“皎皎有什么想玩的?啊姊陪你玩。”
“我想要......放纸鸢。”
闻言时,鎏月眼底里的笑意又深了些。
一切如常,只是有些事想不起来而已。
想不起也好,忧虑也就都没有了。
然而当鎏月打算离开的时候,发现林云姝有了新的忧虑——
那就是她不想自己走。
她想有人陪着。
鎏月心知林云姝如今是最孤寂的时候,然而公主府不能不回去。
如果被人挖出她久居在别处的府宅,怕惹来人暗中调查。
若有人对林云姝的存在生疑,那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然而清醒是清醒,鎏月心中腾涌着的某些东西却在指使她留下来。
正为难间,侍女匆匆前来耳语道:“国师正在公主府候着。”
鎏月:“我知道了。”
“皎皎,”鎏月转而对林云姝柔声道,“啊姊明日来,日日来。”
林云姝还是没有松开她扯着鎏月华袖的手:“真的?”
“有时会是大清早,也可能是在入夜后,总之......一定来,如果不能来,蓉儿也一定来陪你说话,她和我很好,也会同你很好的。”
林云姝思忖片刻,缓缓松开了攥着鎏月袖子的手:“你说的。”
“乖,自己玩会。”
“嗯。”
鎏月回到公主府时已经拖延了好些时间,只见林苑依旧坐得笔直。
她开门见山道:“你想见她吗?”
林苑犹豫着:“可见......可不见,都没什么的。臣只想知道她身子好些了吗?”
鎏月简要地述说了情况。
林苑静静地听完后,道:“其实,虽不尽如人意,但已经达到她的心愿了。”
“可我有遗憾,重获自由的喜悦她还未能尝到。”
“殿下,慢慢来吧。”
鎏月的眼眸微微亮了亮:“我想过,不能用回从前的身份了。所以给她起了新名字。”
“什么?”
“皎皎。”
林苑斟酌着:“皎取明亮洁白之意,这名字很好。”
“无论是从前的林云姝,还是如今的皎皎,都当得起这名字。”
“殿下有心了。”
“林家那边,便要靠国师周旋了。”
“臣心中有数。”
鎏月道:“你欲言又止的模样藏得一点都不好,说吧。”
“现在可以让她躲起来,那日后呢?”
鎏月笑了笑,道:“我也同你说,我心里有数。这可不是敷衍,我的确有办法让她见天日,不过可不是现在,但这时机也不好等,全倚赖于另一个人。”
“嗯?”
鎏月若有所思道:“你日后会知道的。”
“明白。”
鎏月看他的眉宇间隐藏着愁云,道:“瞧你也不放心,不如同本公主一块去看看她?”
“臣心里的确是很想的,只是在犹豫会不会引人注意?”
“按例先去一趟翰林院,再去看看其他的,最后我邀你至临近的宅子里作客,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多谢公主周旋。”
月华淡淡,却把宅子映得格外明亮,旁人有什么小动静都能察觉得一清二楚。
林苑见到一向张扬肆意的长公主竟在走向林云姝的厢房时,特意将步伐放得不能再轻时,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蓉儿从厢房里走出来,还未合上门,便已经惊得目瞪口呆。
这两尊大佛怎么现在来了?
蓉儿轻手轻脚地迎上去:“皎皎姑娘已经睡过去了。”
鎏月道:“把门打开一些,动作也轻一些,就够了。”
鎏月继而同林苑说:“看看吧,见一眼也是好的,起码知道人还在是不是?”
林苑感激地笑笑,便上前去。
隐约看到少女沉静的睡颜时,林苑悬着好几日的心终于在此刻放下来。
林苑转身回来后,鎏月看得出他的隐忍,道:“日后也可以来,让她看见你,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必了,皎皎才没有兄长。”
第38章
有人道长公主薄情。
京城中人都知曦妃林氏是被长公主连累而殁了的,但她在办完殉葬事宜后,便像无事人一般,前些日子那样悲痛欲绝,似乎都成了一阵飘散在空中的风。
她如以往一样寻欢作乐。
有时让教坊司的舞姬来舞衫歌扇,有时会传出槐园戏子的绕梁之音,仔细听听,隐约还有平康坊那位名动京城的琴妓弹出的玉石之音。
皇家无情啊,有人这样叹。
也并不是处处无情的,烨帝便因此事,特意询问过林苑原因,语色中不无担忧。
林苑道:“越是放纵,就表明负担越重。公主殿下这样,心中是还闷着,但也无大碍,总会都发泄出来的。”
烨帝:“朕不懂。”
林苑只是笑笑不说话,似乎也是看不透。
然而他大概是明白的。
待长公主好美色的风声传得最盛时,便是将林云姝接至公主府的时候了。
见过林云姝的人极少,要再做些伪装,旁人不过以为公主新揽了美人,并不会多想。
将近五月时,鎏月果真将林云姝接到了公主府。
“皎皎,快入夏了,你瞧这儿是不是清凉许多?”
“嗯,还很漂亮。”
鎏月诱她:“夏日清凉,冬天暖和,而且又漂亮,皎皎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好不好?”
林云姝眨眨水灵灵的眼眸:“啊姊对我好,我当然要和啊姊住一起,不过,阿姊就是住这里吗?”
“是,皎皎想见我时,随时都可以见,不必像从前那样,我每日才能抽那么半个时辰去看你。”鎏月细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容,思忖还可对这副绝色容貌做些什么。
蓉儿是易容好手,在帮林云姝换了妆容,又在脸颊边添上“伤疤”痕迹之后,现在的皎皎最多和逝去的“林云姝”有六分相像。
林云姝见她忘情般凝视着自己,不自在地偏开头:“皎皎貌丑,阿姊别看。”
鎏月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伤痕处:“皎皎就是太貌美,啊姊才要费尽心机地把你的好容貌给藏起来。”
林云姝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不这样做,皎皎会被抢走的。”
“她们说你是很厉害的人,谁会和啊姊抢东西?”
鎏月展开自己的手帕,半蒙在林云姝脸上:“也好看的,”她顿了一下,“可偏偏就有比我更厉害的。”
“我不懂。”
“不懂才好,懂这些也寻不到什么乐子。”
鎏月领着她去偏殿,让她看鲛绡宝罗账,看灯柱上的明玉珠......见着林云姝脸上现出笑颜时,鎏月只觉得准备这些东西所用的心机,全都是值得的。
“阿姊,这儿真漂亮,比我从前见过的东西都漂亮。”
“皎皎正是二八年华,见好东西的时日还长着呢,”鎏月笑着道,“况且,阿姊的寝殿还要更好看。”
“稍后再看,”林云姝坐在软榻上,悬着的玉履轻轻摇晃,“我困了。”
不仅不拘谨,反而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模样,竟让鎏月眸中的笑意浓了些:“现在睡了,今晚就该睁着眼睛一夜了。”
“我不管,我现在困了。”
“好好好。”
果真是困了,躺下小会后,榻上人的呼吸便变得平和起来。
鎏月招招手,无声地示意蓉儿和自己出去。
出到殿外后,蓉儿才开口:“曦......皎皎姑娘和从前变得完全不同了。”
鎏月平静道:“皎皎从前就是这样的。”
“是,奴婢明白,”蓉儿继续道,“不管皎皎姑娘如何,但看到殿下如今日日都开心,就已经是最好的事了。”
“在做自己乐意的事,总不会不开心的。”
鎏月吩咐蓉儿道:“去把绵绵唤来。”
蓉儿小小地惊讶一下:“刚刚把皎皎姑娘接回来,让她见着绵绵,是否不好。”
鎏月若有所思道:“就是让她见到绵绵,更要让绵绵见到她。”
“这......会不会有后患之忧?”
鎏月:“不见才有。”
“是,奴婢明白。”
林云姝睡得迷迷糊糊时,耳边隐隐传来可绕梁三尺的琴音,还以为是梦中仙乐,也不甚在意。直至那乐音越发的清透,大有穿破壁垒之势,才终于被惊醒过来。
“蓉儿?”她开口叫唤。
然而来到床边的却是陌生的女娥:“姑娘可是要找蓉儿?已经谴人去叫了,让奴婢来为你梳妆更衣吧。”
“嗯。”
蓉儿赶来时手中还捧着果盘,笑道:“奴婢正要去给殿下送水果,姑娘既然梳洗好了,不妨一起?”
“嗯,”林云姝扯过面纱,“要戴吗?”
“殿下说过,只要见外人,都得戴上的。”
林云姝:“啊姊在招待什么客人?”
“姑娘同奴婢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是在招待客人啊,而是在......听美娇娘弹曲。林云姝去到后怔了怔。
鎏月见到林云姝后,若无其事地招她过来:“皎皎醒了啊,过来,陪我一同听。绵绵姑娘的琴艺可谓一绝。”
“醒了......”绵绵喃喃一句,反应过来后立即从琴椅上起来,不安地请罪,“奴家不知有人在歇息。”
“无妨,她已经歇息好了。”鎏月虽在同绵绵说话,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正在走过来的林云姝身上。
逶迤白梅蝉翼纱与她极其相称,美得清淡而韵味悠长。
“皎皎怎么睡了一觉,还是没精神啊?”鎏月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林云姝便倒在自己身上。
林云姝仅是下意识地低呼一声,然而却很乖顺地偎着鎏月,并不计较身前人的唐突,似乎习惯了她的轻薄。
鎏月笑笑,对绵绵道:“我这位小娘子怕见生人。”
绵绵赞道:“虽隔着面纱,但隐约可见是极美的,只要殿下宠爱着,怕生些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林云姝不禁侧过首,打量绵绵好几眼。
鎏月笑出声来:“绵绵说话,还是这样动听。”
绵绵低眉道:“殿下既有人相陪,那奴家也不敢打扰,斗胆告退。”
鎏月轻拍拍林云姝:“皎皎,你可想听琴?”
“听过了。”林云姝抬眸看她,眼中隐隐流露出委屈。
“噢。”鎏月听懂了。
不过,刚才就是特意让她听见的啊。
不然怎么把人吵醒。
林云姝说话的声音极细极轻,鎏月索性同绵绵道:“皎皎想听,那就劳烦姑娘了。”
隔着墙听和当面听的确不一样,鎏月有时低头看看林云姝,瞧着她的神情似乎是浸入乐音里了。
鎏月道:“皎皎,这是我府里最好的琴,你要试试吗?”
林云姝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就在这一瞬间,鎏月在不知不觉中就扯松了她的面纱。
“绵绵,让皎皎试试。”
“是。”
林云姝走过去时,还未坐下,面纱便轻飘飘地被风掀起,若不是她及时抓住,便要随风而去了。
面纱跌落时,林云姝下意识地看向鎏月,却发现这人正在注视绵绵。
她将面纱围好后,连琴都没有弹,径直回了鎏月身边。
虽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绵绵却将林云姝的面容尽收眼底。
她有些失望,还以为的长公主垂怜的女子想必有着无暇的倾世容貌,不料这皎皎......侧脸的伤疤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不过,绵绵心里想,这女子身段是极好的,气质又幽静,长公主大概是看上这些了吧。
“皎皎是不舒服吗?”鎏月问林云姝,见她只是摇摇头,整个人有点蔫,心里也估摸到是因为掉了面纱的缘故,便对绵绵道,“改日再来吧,本公主谴人送你回去。”
“奴家谢过公主殿下。”
待殿内安静下来时,鎏月轻声对林云姝道:“既然皎皎不喜欢生人,那以后就不让皎皎见了。”
“她是谁啊?”
“京中的琴娘,连教坊司都不曾有的好琴娘。”
“啊姊很喜欢?”
鎏月:“皎皎不喜欢见到她?”
“啊姊还没答我呢。”
鎏月:“绵绵啊,我是可见可不见的,但是今日我需要她来。”
“为何?”
“让她见见你。”
“为何?”
鎏月想想,道:“我的身份有些与常人不同,往日身边多了什么人,都会有人关注、揣测,与其让外面也无理猜度皎皎,我必须要抢在他们前头,让你少些神秘感,但又不至于公诸于世,只能是今天这法子了。”
“我知道,啊姊是公主。”林云姝说。
鎏月略一无奈:“所以不得不想多一些,做多一些。”
“对了,”鎏月继续道,“你似乎不太喜欢绵绵?一见她便恹恹的。”
林云姝踌躇道:“是直觉......我觉得这个绵绵,待在啊姊身边时,不似看上去的那样纯。”
好聪明啊,鎏月暗叹。
即使失了记忆,却没有失去半分当初的伶俐心思。
林云姝察觉到鎏月把自己搂得紧了些,抬眸道:“我说得不对吗?”
“皎皎说的自然都对,只是我啊,虽然明知道这些,但却是不能揭穿的。”
“这叫顺水推舟?还是将计就计?”
“皎皎真聪明。”
第39章
盛瑜前来公主府探视的时候,鎏月险些认不出她。
出阁后,容貌是依旧的,然而人一旦沉稳下来,亦算是大变了。
比如她的话少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初鎏月问一句她能叽里呱啦一大段那样。
这样一来,鎏月的问话便显得有些繁复了。
鎏月一边关心盛瑜和瑞王,一边暗暗从盛瑜的口中打探事情。
虽然这段日子几乎被林云姝的事宜充满,然而鎏月始终没有忘记,关于烨帝和瑞王的一战,不久之后将会爆发,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明确的立场,但必须时时掌握着全开的视角。*
鎏月细细想来,这个“不久”似乎也算久了。
上一辈子,自己将会死于明年的冬日里。
也即是说,烨帝和瑞王的争端在此之后。
可鎏月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了。
如果他们不出变数,那出变数的就是自己。
“王妃,”鎏月道,“瑞王他虽生性不爱受束,但听你这样说,他每日都在玩乐,这可不行,你偶尔也要劝劝他。”
盛瑜笑道:“瑞王......我劝过的,可他总同我说要及时行乐,我也......没办法。”
鎏月蹙眉道:“这不是我常在他面前说的吗?”
盛瑜:“......”
鎏月摆摆手:“那就不谈这个了。”
“噢,我要进宫向太后请安,殿下一同吗?”
“我要去看皇长子,那小团团最近是又长胖了。”
......
快半岁的娃娃是越发的重,鎏月只抱了一会,双臂就开始发酸,便转手将孩子给乳母。
烨帝笑她:“你又逞能。”
鎏月慢悠悠地坐下:“皇长子生得可爱,我抱着开心。”
“鎏月。”烨帝极少有这样直呼她名讳的时候,隐隐有几分严肃。
“陛下讲。”
“你真的已经到该婚配的年纪了。”
鎏月敛眉垂眸道:“陛下是有心,可是我如此荒唐,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即便有人愿意与我成婚,不过是冲着长公主的名衔,有仰仗我之意,如此一来,我亏大了。”
“歪理一堆堆,虽说皇姐听了会不高兴,但朕还是要说一句,终日搂着些来路不明的女子,终究是无益的。”
看来绵绵已经同他说过了,鎏月暗暗思忖。
都在预料之中。
鎏月露出惆怅的神情:“陛下原来这样厌恶我的闲趣啊?”
“这......”烨帝怔了怔,道,“随你随你,都随你。”
鎏月话锋一转:“进来之前,我听见宫人们说您另有别的安排?”
“嗯,朕打算微服私巡。”
“微服......私巡?”
“上元节那日,揽了京城最热闹的景,可又不是天天都这样热闹的,朕想去看看别的地方。”
“需要我陪驾吗?”
“不然呢?我可不放心瑞王,他看起来办事不太靠谱。这是朕私下里同你说的话,不要传出去。”
你是该不放心他。鎏月暗暗道。
烨帝未登基前,鎏月常同他携手出宫玩,然而此时出去,也不过是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而已。
“皇姐,跟上啊。”烨帝放慢脚步。
“陛......公子想去哪里?”
烨帝不答,凝神看她:“你现在似乎生疏了许多。”
鎏月怔了怔,笑道:“弟弟。”
“那些穷苦人家都在哪里?”
鎏月:“穷苦人家?”
“在凤鸣楼上看不到的那些。”
“我带你去。”
半刻后。
鎏月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线路出了大问题——
这是去平康坊的路,虽的确也是最近的,但被旁边这位见着自己如此熟门熟路似乎......不太好。
鎏月的不详预感成真了。
一辆马车经过时,只见一双素手掀起帘子后,探出两张玉面,她们笑吟吟地唤鎏月:“小主子,许久不见了。”
本来也没怎么见,鎏月的神色有些苦涩。
不过是因为绵绵才和她们碰过几面,竟也能记得。
马车的轱辘声远去之后,鎏月下意识地侧首看烨帝。
他脸都绿了。
鎏月干巴巴地解释道:“这......我是真认不得她们了。”
“军中是明令不许去花柳之地,但王公勋贵们却是不被束缚的,不要张扬就好,可鎏月你——也太放肆了。”
鎏月的底气弱了几分:“我不曾留宿过,我偶尔会去听曲看舞。”
“我把教坊司也给你搬到公主府。”
“不必不必,”鎏月挽住他,“弟弟日后派人看着我,便可知道我再也不去了。”
但我可以让绵绵过来啊,鎏月心想。
不然怎么让她给你传消息,又怎么误导你?
烨帝在听到“派人看着”的时候眼色略微有些闪烁,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自己注意些。”
在后面一段路中,两人各怀各的心思,都没有说话。
旁侧的屋宇逐渐变得破落起来,连路人的衣衫都变得褴褛起来。
在看见搭在前方的粥棚时,二人双双停下来。
粥棚里面站着的家丁......好眼熟啊,鎏月想。
她松开烨帝,自己走过去。
还未走近,家丁们纷纷脸色突变,匆匆地出来。
“嘘,”鎏月先声制人,“别声张,我认得你们......你们是瑞王府的人?”
家丁低首道:“是是是,王爷嘱咐我们每月里至少要出来施四次粥,今儿不刮风也不下雨,所以就出来了,没想到扰了公主。”
鎏月:“不必和你们王爷说今天遇见本公主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
鎏月一回头,险些踩上烨帝的鞋履。
“你怎么也......”
“姐姐,我们往那边去。”
走到僻静处时,鎏月问他:“您也都听见了?”
“听见了,是瑞王下令布善的。”
鎏月端详着他的神色:“瑞王有善心。”
“我看到施粥棚,第一个念头就是最近是否有灾难,想清楚并没有后,也便察觉到是瑞王自己的主张。”
小小善举,若常常做,是很能打动人心的,想必也不止这些事,鎏月想。
瑞王的心思很早就开始打起了。
“姐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鎏月回过神来:“我在想,也是时候用膳了,该带您去哪里好,春风楼如何?”
烨帝摇头,转身就走:“自然是公主府,它建好之后,我可是一次都没有踏入过。”
不好,林云姝还在府里。鎏月的鬓角悄悄渗出了细微的冷汗。
她跟上烨帝时,脸色有些苍白:“我不知道您要下榻公主府,还未让人好好准备一番,贸然接待,太失礼了。”
“我从前去景临宫不也直接踏进去就好?公主府也不差什么。”
“可......”
“无妨。”
鎏月今日出来并没有带任何侍女,此刻回去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
不知道林云姝睡醒了没有?是在偏殿自己玩?还是在前殿摆弄些小玩意。
伪装归伪装,总是难免有几分像的。
“瞧瞧,姐姐又出神了。”
“您事先不通知我做些准备,如今我紧张得不得了。”
“我早就知道你的德行,偏要看看你离宫之后能在府里作什么幺蛾子。”
还真有......鎏月默了默。
幸好府里的侍女大多是从宫中带出来的,突然得知要接驾时并没有乱阵脚,自然也没有失了礼数。
更庆幸的是......林云姝不在前殿,只希望她不要听到动静就出来便好。
鎏月正要单独同蓉儿嘱咐林云姝的事,不料烨帝突然唤蓉儿过去:“朕记得你,你温的茶最好,现在照样做一壶过来。”
蓉儿:“是。”
鎏月的脸上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慌乱。
这样一来,蓉儿就没办法往偏殿去了。
鎏月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看看现在的状况。
平日里侍奉林云姝的那两个小侍女竟然也被唤出来做事了,也即是说......林云姝此刻身边无人了。若想逮个人问外面为何这样热闹,也是逮不到的。
鎏月定定地看着摇曳的烛火,看得眼睛都有些发酸了。
“谁?”
烨帝的一声质问,把鎏月失掉的魂瞬间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地往门外看,瞥见了一抹迅速消失的裙摆。
水蓝色的。
林云姝今日就穿了这个色!
鎏月的指尖深深地陷在了手心里,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后,挡在烨帝身前,拦住他的视线:“府里有人办事毛毛躁躁的,不过是见次圣颜,倒让她们没规矩起来了。”
烨帝打量四周:“你府中侍奉的人也不穿蓝啊。”
他还是看见了......鎏月心中苦笑。
然而面上仍是不能乱的,鎏月狡黠地朝烨帝笑笑:“但是......我这府里,也不全是侍女啊。”
烨帝很无奈:“瞎闹。”
有在信我吗?鎏月有些忐忑。
不管了,想多无用。
鎏月刚刚放下心来,然而下一刻眼神便凝固起来——
水蓝色的裙摆又出现了。
纤细的身形从门边出现并且慢慢走进来的时候,鎏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咦......烨帝怎么没反应啊。
鎏月缓缓睁开眼,俯下视线,看着跪下行礼的人。
不是林云姝。
不过是府里普通的侍女,却穿着林云姝的裙子,来给烨帝奉果子,并且之后便立即对刚才的毛躁行为请罪。
第40章
烨帝瞥鎏月一眼:“既是你的心头爱,那朕就不责罚了。”
鎏月笑笑:“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等到烨帝离开后,蓉儿过来为鎏月奉茶:“刚才见殿下什么都不碰,可是担心坏了?”她不小心触到鎏月的手,惊讶道,“怎么这样冰?”
“无妨,”鎏月握着热茶好一会,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她怎样了?”
蓉儿立即会意:“皎皎姑娘的确也被这样大的排场给吓到了,本想着悄悄地出来瞧一眼,不料还是被发现了。不过她啊,记得殿下说过不可随意见生人,她便让别的侍婢穿上自己衣服,然后让侍婢出来一趟,好打消陛下的疑心。”
鎏月啜口茶,心有余悸道:“我真怕她要走出来。”
“皎皎姑娘机灵得很。”
“她有多问什么吗?”
“皎皎姑娘也知道殿下是皇家中人,今日府上逢重客来访,虽不明说,但奴婢猜她大约也是知道的。”
“她可用过晚膳了?现在可歇下了?”
“晚膳已经用过,吃了两块糕点,一碗甜羹,几口小菜,人也已经歇下了。”
“怎么吃得这样少?”
蓉儿答:“许是天热,胃口不好?”
鎏月起身,想要过去看看,然而没走几步就停下:“还是不去扰她了,你让人在偏殿外的清凉院置酒和点心,我今日担心坏了,定要喝上几盅的。”
“是。”
月光淡淡柔柔的,如流水般淌过漂亮的裙纱,落在剔透的酒中,闪着微亮。
明明酒菜都奉上了,然而鎏月仍是没有去碰。
心里堵得慌。
她总是忍不住去想个万一。
清幽的柔和的香气渐近事,鎏月察觉到睡意已经涌出来了。
然而当温香软玉轻贴过来时,她瞬间清醒过来。
鎏月极熟悉这种气息,看都不看就伸手揽住旁人:“不是说你歇下了吗?”
“歇不下,睡会就醒过来了。”林云姝的面纱已经被卸下,伪装亦都抹去,此时是不施粉黛,然而轻易地胜过了鎏月见过的千娇百媚。
“看来皎皎是特意来陪我的。”鎏月笑着道。
“啊姊为何要在这里喝闷酒?”
“闷酒?倒也不算,只是皎皎发现没有?今儿月亮真圆啊,空在这坐着心情就很好。”
林云姝抬眸,认真地望月一会,道:“倒是丁点乌云都没有。”
鎏月蓦然想起了那个火光漫天的夜晚,神色复杂道:“是,真亮。”
“是因为今天来的那个人吗?他来的时候,府里的人都有些不大对劲。”
“他虽然是我的亲人,却也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连我都要时时小心,何况府里的人?但你别怕,只要不见他,就不会出事。”
“嗯。”
柔软温香在侧,鎏月饮酒的兴致就都回来。
她一手拈起酒杯,一手轻捏住林云姝下巴:“啊——皎皎尝尝。”
林云姝任由她灌自己连饮下两杯后,轻轻咋了咂了咂嘴:“好甜的酒。”
鎏月笑笑:“这是皎皎在冬日时酿的梅花酒。”
“我还会酿酒?”
“皎皎除了女红,其他都会。”鎏月想起歪歪扭扭的刺绣时,禁不住又笑一声。
“难怪蓉儿她们无论拿什么东西给我解闷,都从不拿针线。”
“不会也无妨,也用不着你来做。”
鎏月顿了顿,继续说:“忘记夸夸你了,今天做得很好。”
“啊?”
“若府中日后还有这样的大人物来,也是像今日这样,不可轻易出去。”
“我明白的,不可冲撞了他们。”
鎏月:“是不可让他们冲撞你,皎皎还在养身子呢,别让外人扰了。”
“嗯。”
“不过......并非永远这样下去的,等到我不怕让人打扰着你了,就不会再让你藏着掖着。”
林云姝轻声道:“藏在公主府,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若皎皎日后能出去,便不是这样想了。”
“若出去,也是有啊姊陪着,也许还真不是那样想了。”
鎏月品出此话意味后,眼眶里的笑意是浓了又浓:“皎皎乖。”
“啊姊,我还要喝酒。”
鎏月拈起酒杯,自己小酌一口后,转而递给林云姝。
这样一杯接着一杯,鎏月俯首凝视怀中美人时,发现她的脸颊已经有些微微酡红。
比月色还要可人。
积攒着的不安、忐忑在这一刻尽然消散在夜色中。
当初冒的险,鎏月是半点都没有后悔过,甚至还庆幸自己有这份胆大包天。
只要能换得林云姝,便都是值得的。
上一世的鎏月虽也宠爱过几位美娇娘,然而的确是仅仅贪恋美色,否则就不会让瑶姬这样的浅薄女子入宫侍奉。
唯有这一次,唯有怀中搂着林云姝的这一次,才能让她体会到什么是——
将人视为掌上玉珠。
皎皎也好,林云姝也罢,只要能把前尘忘掉,就已经是很好的事了。
剩下的东西,鎏月自己来担。
“阿姊在想什么?”林云姝察觉到她的出神。
鎏月笑:“我在看皎皎,发现皎皎长得真好看。”
林云姝浅笑一声:“还以为啊姊看惯了我扮丑的模样。”
“皎皎,阿姊还要教你一件事。”
“嗯。”
“若是有人说你像谁,你一律不要多问,当然更不要回答。”
“更不能多问。”
“很好,”鎏月的声音轻轻的,附在人耳边说话时,染上了几分蛊惑的意味,“其实......皎皎是有小名的,不过只有我知道,只能有我知道。”
“小名?是什么?”
“叫......姝儿,静姝的姝。”
“我记着了,而且更记着啊姊能知道。”
鎏月继续道:“还有......我时常让你防着除我和蓉儿以外的人,其实公主府外的人里面,有一位也是可以亲近的。”
“啊姊的亲眷吗?”
“不是,是位世家公子,叫林苑。他同我,同你......都有过情谊。”
林云姝喃喃道:“林苑。”
“林苑,蓉儿,还有我,这三人你是无论如何都不用躲的。”
“啊姊这样说了,我便都信。”
“皎皎乖,”鎏月正拿起酒壶,发现其中空空如也,便道,“皎皎明日得给我酿果子酒。”
林云姝醉意微现:“现在的果子最清甜了,我才不要拿它们酿酒。”
鎏月并无半分失望,仍是笑:“那只好都让皎皎吃了。”
林云姝似乎很困倦,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在鎏月怀中安静下来。
夜风渐起,蓉儿帮两位主子取来毯子,轻声道:“要带皎皎姑娘回殿内歇息吗?”
鎏月思忖片刻,随后摇摇头,同样捏着嗓子小声道:“会把人吵醒的,内殿都是女眷,回不回去都无伤大雅。”
蓉儿继而拿来软软的枕头垫在鎏月身后:“好在如今入夏,夜里虽还有些凉,但比殿里清爽多了,公主在这里歇下也好。”
“在这里再开花坛,风吹来的时候,还能带些香气过来。”
“是。”
鎏月继续道:“明日,送几样时节果子到皎皎殿中,允她吃多些种类,但要看着不让她吃多,否则天再热,身子也是寒凉的。”
蓉儿笑着道:“殿下有心。”
鎏月的白葱玉指在林云姝光洁的颈项间流连着,看似惬意,然而眸色之中尽是不安:“我对她好吗?”
蓉儿道:“我不曾在林家侍奉过,不知道她家中亲人是如何待皎皎姑娘的,所以在奴婢眼里,殿下全天下对姑娘最好的人。”
“是吗?我怎么觉得还不够好?”
“殿下甘愿冒着自己受罪的风险也要费尽心机地把皎皎姑娘救出苦海,如今又对她百般宠爱,这怎么会是不够好?”
鎏月摇摇头,若有所思道:“我得对她很好很好,才会让她不想离开公主府。”
“在奴婢眼里,如今皎皎姑娘是十足十的倚赖殿下,有时甚至一睁开眼睛就问殿下在哪里,这是心里时时挂念着殿下啊。”
“皎皎是这样......但林云姝呢?她倘若想起来呢?”
“想起来又如何?殿下始终是对她有恩的,又真心喜欢她,但凭是谁,都会被打动的。”
鎏月摇摇头,道:“她若想走,我拦不住的。”
“她不会想走的。”
鎏月不置可否,直到:“先下去吧,我困了。”
蓉儿笑笑:“明日一起来,皎皎姑娘就会看见她爱吃的都已经摆在案上了。”
“别忘了我也有爱吃的。”
“是是是,绝不让殿下还吃皎皎姑娘的醋。”
婢女离开后,庭院彻底陷入了一片静寂中,唯有醒着的人的心思仍在活络。
哪怕思绪一团乱,鎏月也能下定决心——
她会给林云姝最好的东西,最快乐的时日,让她一点点地沦陷,哪怕是记忆恢复过来,也舍不得离开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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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杏花楼出了时令点心,奴婢就上街去买回来给皎皎姑娘,顺便捎了些咸香小点给殿下。”蓉儿兴致勃勃地把带回来的东西铺展开来。
鎏月撑腮思索道:“不知道皎皎还记不记得酥黄饼怎么做,你帮我同她暗示一......”她滞住了,在看到蓉儿欲言又止的神情之后,顿了顿,“皎皎出事了?”
“皎皎姑娘出不得什么事的,只是......奴婢今儿上街,瞧见了一个人。”
“是谁把你惹得这样心虚?”
蓉儿摆摆手:“不是心虚不是心虚,是听到那个人会让殿下不开心。”
鎏月轻念出:“瑶姬。”
蓉儿有些惊讶:“殿下一猜便知。”
鎏月平静道:“我给她退路,也给她后路。吩咐过她如果不愿被禁足于宅子里,就悄悄地离开,那样本公主就对从前种种既往不咎,所以这事就算过去了,没什么提不得的。”
蓉儿道:“那奴婢可就说了......其实瑶姬如今看来是过得不大好的,看上去虽是奴婢与她偶然遇见,但看得出来,她是故意想要碰见奴婢的。”
“她有事相求?”
蓉儿点点头:“瑶姬恳求奴婢,让她能够入公主府侍奉主子。”
鎏月不带一丝犹豫:“不行,我既已将她逐出景临宫,怎可能再让她重新入府?”
况且,这是把还未开锋的利刃。
蓉儿道:“瑶姬的意思是,不必让她继续侍奉殿下,只需让她入府安生当个婢女。”
“更不可,你忘了她从前见过皎皎吗?一旦认出来,必然生事。”鎏月此时已经明白,瑶姬当初对林云姝的敌意从何而来,原来是自己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是,奴婢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回绝了她,现在禀报殿下,是好让殿下心里有个准信。”
鎏月隐隐觉得不妥:“她就这样罢休了?”
蓉儿摇摇头:“她还道,有很重要的话要亲自同殿下说。”
鎏月下意识地认为:“哪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先让她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话音一落,鎏月反而先怔了怔。
慢着......似乎还真有。
上一世,烨帝借瑶姬的手不知不觉地把自己除掉,虽然这一世还未来得及发展到那个地步,但瑶姬究竟知道多少?
蓉儿默认鎏月悉数拒绝了瑶姬的请求,欲要离府:“那奴婢去回绝她。”
“不必全拒了,关于入府的请求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但......她要同我说事,这个不妨信她一回。”
“殿下打算在哪里见她?”
“不能往府里领,就随便在春风楼开个厢房,最好在今日吧,别拖了。”
“是。”
重要的事......鎏月开始暗暗琢磨。
是信还是不信?
谁知道要见我这件事,又是不是有人在指使呢?
“蓉儿,”鎏月继续嘱咐道,“派人跟着瑶姬,看看她都见过什么人。”
“是。”
傍晚时分。
直至跟踪的人回来禀报,瑶姬没有可疑痕迹,鎏月才稍稍放心了些,和林云姝用完膳后就出来了。
鎏月入到厢房的那一刻,瑶姬显然变得紧张起来,不敢再像从前般贴上眼前人,反而规矩地行礼。
鎏月开门见山道:“日子都过得不错,那就不寒喧了。你想同本公主说些什么?”
瑶姬怔住了,似是料想不到她会如此冷漠。
“嗯?”
瑶姬眼眶慢慢变红:“其实是公主更想问我话对吗?”
鎏月眼色微冷:“你确定要先来套本公主的话?”
瑶姬轻颤了一下,楚楚可怜之态尽然褪去,有些畏缩:“不敢。”
“你要说的,本公主都会听,开始吧。”
瑶姬垂下眸来,不敢直视鎏月的眼睛:“我当初以为公主是极厌恶我陷害曦妃才将我逐出景临宫,后来仔细想想,我罪何至于此,想必公主是在借题发挥对吗?”
“你说话好大胆啊,”鎏月哧笑一声,没有否认,“我的确早对你不满。”
瑶姬继续道:“不是不满,是怀疑。”
鎏月脸色微变,然而没有先出言。
瑶姬顿了顿,道:“公主都发现了对吗?我曾与烨帝私下里见过面,就在曦妃的仪华殿外。”
还真是。
鎏月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他以为我同公主亲近,便想让我时刻关注着公主的动静,看看是否有不妥。我本该不应下的,但我浅薄,在圣上面前乱了阵脚,不敢拒绝他。”
“更不想拒绝他的丰厚条件是吗?”
瑶姬一怔,道:“我......我......”
鎏月自然没有被她牵着走:“无论你和烨帝达成过什么样的协议,本公主都不在意。而本公主也明确告诉你,不留你,是因为我对那些龌龊心思厌恶之极。我可是在宫里长大的啊,见得多,自然也被这些伤得多。”
瑶姬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恳切道:“求公主让我有机会赎罪,哪怕做公主府里最脏最累的活,我也心甘情愿,只求......只求......”
鎏月蹙眉道:“要什么赎罪,自由它不好吗?”
瑶姬连连摇头:“可我由始至终都只想留在公主身边。”
“可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瑶姬呆愣一下,竟走到她面前跪下,双手大着胆搭在鎏月的膝上:“公主......不要......不要就这样舍弃我。”
鎏月叹口气:“你真的不要我给你的后路吗?”
瑶姬以为希望重现,点了点头:“我只愿留在公主身边。”
“你误会了,我说的后路也是生路,既然不要,那干脆一杯毒酒下去,一了百了。”
瑶姬蓦地松开手,无力地瘫在地上。
“你啊,好自为之,给自己最后留些面子,不好吗?”鎏月淡声说完后,桌下的菜肴是丝毫未动,直接出了厢房。
鎏月行至春风楼下时,有一双隐隐透着幽怨的眼睛从上方开着的窗子里俯着视线,静静地看她一路走远。
那眼神渐渐不再哀怨了,变得冰冷起来。
......
“她们说你闹着要吃冰葡萄。”鎏月姗姗地走进偏殿,笑着对林云姝道。
林云姝扁嘴道:“不过吃了两颗,她们便都把葡萄收走了。”
“我指使的。”
“鎏月!”
鎏月微一挑眉:“我啊,早早地吩咐她们,若是你贪嘴,便全都收走。”
林云姝见瞪眼行不通,便软下声气:“我还想吃。”
“明日,明日就给。”鎏月在她身旁坐下,语色里尽是宠溺。
“真的?”
“还是两颗,不,三颗吧。”
“阿姊小气。”
鎏月嗤嗤地笑出声来:“皎皎还想吃的话,可要想法子如何让底下的人听你的,而非听我的。”
“那我让她们也吃,必定会听我的。”
“皎皎真机灵,或许明天还真可以试试。”鎏月正要悄悄地把手放到美人细腰上,不料被林云姝拦住。
“嗯?”
林云姝折身,微低下面庞,在鎏月肩前停留小会。
“皎......”
林云姝抬眸看她:“啊姊身上的香露,似乎不是晚膳之前用的那种。”
这......
明知和瑶姬没有做亏心事,然而鎏月还是暗暗捏了把冷汗。
只顾着和瑶姬说话了,倒一点都没注意到她身上的香气原来入侵性这般强。
怎么无论是林云姝还是皎皎,都这么细心啊?!
林云姝眼色微动,然而声线却温柔至极:“啊姊怎么不说话了?”
温柔刀,刀刀致命啊。
鎏月的心头顿时浮现出这个想法。
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笑道:“皎皎猜,我身上为何会有别的香露?”
“啊姊是傍晚时候出去的,京中的戏园又或是花月之地,也正是这会才开的,所以啊姊是去那些地方了?”
鎏月连连摇头;“这两月,我都不曾踏入过那些地方一步。”
“那......是什么啊?”
鎏月面不改色道:“我同别人去酒楼,那人唤了琴娘来助兴。”
林云姝微微蹙眉一下,瞬间后又松开:“琴娘,是绵绵吗?”
鎏月将她转瞬即逝的小神情尽收眼底,便知她吃了绵绵的醋,心下竟有些喜悦:“你不提绵绵,我都快记不住这人了,怎么你记得比我还牢呢?”
林云姝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索性偏过头去:“我不过是见,人家来为你抚琴时,总是如痴如醉的,才将她记住了。”
鎏月恍惚了一下,刚才眼前人说话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林云姝的影子,不是皎皎,而是当初的林云姝。
见鎏月不应,林云姝看回她:“你又出神。”
“我的错,我的错,”鎏月不动声色地笑笑,“突然觉得皎皎的侧脸也美得很,这才看久了些。”
“啊姊就使劲蒙我吧。”
“再让我看看。”
“你——”
见林云姝被自己逗得桃腮发红而却无法辩一辩的模样,鎏月便更得寸进尺,嗤嗤地笑她。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一章哒
第42章
皎皎,皎皎......
瑶姬念着这个名字,语气渐渐变得冷冽起来。
她连连打听了好几日,长公主的新宠是一个叫皎皎的姑娘。
传说这皎皎极少出公主府,而见过她真容的人更是少。
然而小道消息里,这皎皎不甚貌美。
至于长公主会迷上她,怕不是被些不吉利的东西蒙住了眼。
凭什么?瑶姬偏执地想,凭什么在自己陷入泥沼之时,会有另一个人代替自己,走入那金碧之堂,寝在那玉枕罗衾之中?
瑶姬抬眸看着公主府的牌匾,眸色一点点地黯下去。
“欸,你等等我。”
“皎皎姑娘爱吃杏花楼的玩意,可是又容易卖光,我得赶紧过去。”
从公主府出来的两个侍女一路说笑着从瑶姬身旁走过。
皎皎......呵......
瑶姬冷冷地笑了一声,漂亮的面容不再可人,反变得有几分可怖。
嫉妒、憎恨混杂在一起将她彻底吞噬掉。
公主不该过得这样好。
那个皎皎更不能。
瑶姬伸入袖子里,摸到了匕首的柄子。
那就一起去死吧。
皎皎不出府?没关系,自己进去就行。瑶姬只稍稍思索一会,便生出了主意。
鎏月说得对,自己本就是龌龊之人。瑶姬心中自嘲道。
但都是鎏月逼的。
她若不那样绝情......何至于这样?
瑶姬杀了公主府的一个侍女。脱下她的裙衫之后,再给自己穿上,最后搜出她的令牌,佩在自己身上。胡乱用些胭脂掩饰一下,守仪门的人只当来了一个新面孔。
这不奇怪,最近瑞王府送了一批人过来。
大抵都以为鎏月喜欢那些美貌侍女。
得趁公主府的人尚未反应过来有侍女失踪之前把事情解决掉。
刚才那俩人说到要去给皎皎买糕点......
瑶姬走入膳房,对厨娘道:“皎皎姑娘刚才吃了不少糕点,现在嗓子干噎得很,快些弄一碗她平日里爱吃的甜羹过去。”
“好咧。”膳房的人一听是皎皎,便忙不达的地开始做事。
旁边的人突然“咦”了一声,道:“公主交代过今日不许让皎皎姑娘多吃甜的啊。”
做甜羹的厨娘停下手来,对瑶姬赔笑道:“姑娘,这......我们得听公主的,所以今儿还是先送清茶过去吧。”
瑶姬随意点了点头。
厨娘突然生出疑惑:“平时侍奉皎皎姑娘的人呢?怎么是你来?负责哪里的?”
瑶姬有些紧张,然而还是面不改色:“侍奉她的那丫头刚才崴着脚,所以我才来的。”
“哦哦,”厨娘连忙拿过清茶,让瑶姬捧着,“姑娘小心点哈。”
待会杀掉皎皎的时候会更小心的,瑶姬心想。
把她做掉的时候动静小些,就不会那么快地把侍卫惹来,那样便有时间了结自己。
虽对公主府不熟路,但装成新来的,并且把姿态放低些,总能知道路。
不仅知道路,还知道鎏月就把皎皎安置在离寝殿最近的偏殿处。
在景临宫时,那可是属于自己的位置。瑶姬端着茶壶的手有些颤。
鎏月竟这样宠爱她。
瑶姬进去偏殿后,不动声色地放下茶壶,而匕柄也已经滑到手心,她凉凉地唤一句:“姑娘。”
皎皎侧过首来。
啊?!瑶姬的瞳孔在须臾间增得很大——
怎么会是她?
曦妃不是死了吗?人死怎能还复活?
不对,这顶多是五六分相似罢了。
林云姝在自己殿内并不戴面纱,此时见瑶姬目光灼灼地凝视自己,面上并无慌乱,反倒是惊讶得凝滞片刻。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局促地站起身,连连往后退。
噢,鎏月你在找替身啊。
她果然被林云姝迷了心窍。
瑶姬想着想着,看向林云姝的眼神丝毫也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善。
瑶姬是做好准备而来,与被动的林云姝全然不同,因此在她开口叫人之前便已经及时掩住了她的嘴巴。
“啊——”被强行模糊掉的叫声十分凄然然而却不惹人注意。
瑶姬举起匕首,对准林云姝光洁的颈项,正要插下去——
一支尖锐、华丽的钗子却快瑶姬一步,直直地扎入她自己的左肩。
鲜血飞快地涌出,而瑶姬的神情却凝滞得厉害,她缓缓回过头去,瞧见了一张冷艳的面庞。
鎏月慢慢缩回手,冷声道:“滚出去,别让皎皎看见这血腥。”
瑶姬被带走的时候,林云姝仍是一动不动的。
“皎皎,”鎏月小心翼翼地走近她,“没事了啊,是守门的人该死,竟让疯子进来了,皎皎别怕啊。”
瑶姬若看见这一幕,定会不甘得更厉害,刚才还冷漠冷静冷情的鎏月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巴巴地对林云姝表述苦衷,生怕她厌了这公主府。
“啊姊,”林云姝低声喏喏道,“她为什么这样憎恨我?”
鎏月声音微颤:“是啊姊不好,是啊姊没有处理好。”
盈盈的泪光在林云姝眼中打旋许久,终究是没有掉下来,她上前一步,将自己陷入鎏月的怀中。
鎏月蓦然松了一口气,心上紧绷着的一根弦就此放下来。
她和林云姝温存一会后,便哄她午睡,直至看到她安静下来的眼睫时,鎏月才出了殿。
“瑶姬呢?”鎏月的满面柔色在提到这个名字时,霎那间尽然褪去。
蓉儿低声道:“就在后院,任凭长公主处置。”
“是该处置了,我此前顾念以往温情,放她一条生路,不曾想这白眼狼竟要往我命门上捅一刀。”
“殿下,奴婢们有罪,因着皎皎姑娘到了午睡时候,于是都放松下来,不料险些害她被奸人所害。”
“人是如何进来的?”
蓉儿简短地将所查到的事述出来。
“我知她心机深重,却不料这样心狠手辣。”
蓉儿道:“其实不用殿下亲自去审她的,让她好好受惩的法子奴婢们多得是。”
“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既然如此,倒不如我亲自去了结她,这样才能往她心肝上去戳,谁让她竟敢......”鎏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竟敢夺了我心尖人的命。”
蓉儿一怔,这才知鎏月仍存着浓重的劫后余怕。
鎏月拔掉了瑶姬口中塞着的布团,冷冷道:“你可能不知道,每日午时我都会去看皎皎是否吃饱,然后再哄她午睡。”
瑶姬止住抽泣,颤声道:“鎏月,你好薄情啊。”
“是吗?你看不出来我对皎皎的情意深极了吗?”
瑶姬打断琉璃眶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鎏月,你总有一天,会像丢弃我一样,丢弃她的。”
鎏月平静地问道:“你错了,是我怕她丢弃本公主。”
“呵,难怪在景临宫时你就对我若即若离,原来是早就找好了新人。”
“随你怎么说吧,都不重要了,”鎏月幽幽道,“一杯毒酒下去,便什么都结束了。”
瑶姬直直地望入眼前人的眼眸深处:“鎏月,那皎皎长得好像曦妃啊。”
鎏月眼色微动:“是吗?我都不曾发现呢。”
“可这皎皎的容貌却比曦妃逊色许多,”瑶姬自顾自地说,“我刚才以为你在找替身,可现在想想,美人大多相似,要想找曦妃的替身,可以找个更美的,对于你堂堂公主殿下来说,一点都不算难。”
“那又怎样?”
瑶姬眸中闪着戏谑的光芒:“那是因为皎皎不是替身,而就是林云姝本人吧?”
鎏月淡定得很,毕竟在应付完烨帝之后,再要应付其他人便是小事一桩:“你是说,我宠爱的人竟是鬼魂?”
“鬼魂?”瑶姬觉得好笑,“是曦妃根本就没死。”
“噢?果真?”
“鎏月,你——”
鎏月轻声道:“曦妃已经被一场大火给吞了,又怎会没死呢?”
“那就要看公主殿下用了什么手段。”
鎏月嗤嗤地笑出声来:“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多了。”
“猜出来又如何,我还不是落得这下场?”
鎏月敛回笑意,语色骤然变冷:“断断不能放过你了。”
“你来这,不就是为了杀我吗?”
“不然呢?”
“鎏月,你好薄情啊。”
鎏月摇摇头:“瑶姬啊,我在景临宫时,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你会因为讨好烨帝而狠心杀了我,可那终究是梦,所以我问你一句,你是爱富贵荣华更胜于爱我吧?若真是这样,何苦摆出这样一副不甘的姿态?”
“我......”瑶姬语塞片刻。
“反正都是以美貌换得恩宠,那这给予恩宠的人其实不重要,他可以是帝王,可以是王爷,更可以是一位有权势的公主,对吗?”
“不......不是这样的。”
“好了,不必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鎏月的语气里带上辨不出真假的怜悯,“好生上路吧。”
瑶姬倒在空酒杯旁的时候,那双手还试图向前伸,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鎏月没有走,仍她攥住自己的裙摆。
“小心......”瑶姬费尽力气才说出这二字。
“烨帝吗?我知道。”
“不......不......”话未说完,瑶姬先断气了。
第43章
从后院出来时,鎏月的表情已不似刚才的盛气凌人,反而有几分落寞。
瑶姬身份低微,自己能以同样的手法来为上一世报仇。
可那一位呢?
心中不安啊。
然而更让人不安的是,瑶姬临死前没有说完的话。
究竟何意?
蓉儿连忙过来扶住恍惚的鎏月:“殿下,我们会处理掉她的。”
“人死了,就留个体面吧,不必扔到乱葬岗,就......好生埋了吧,也不至于我日日梦到她向我喊冤。”
“是,”蓉儿道,“至于皎皎姑娘那边,奴婢们会多加安抚的。”
“我今晚再去看皎皎。”
夜色渐浓,只见一个身着轻薄纱裙的窈窕身影隐入了偏殿内。
鎏月小心翼翼地剪掉烛芯后,再去掀起幔帘,朝床榻处望过去。
林云姝该是又踢被子了,纤细白皙的脚踝袒露在外,而她自己猫儿似的蜷在一方薄衾内。
看她的睡颜......似乎暗藏着不安,看来是被今日瑶姬突然闯入之事给吓坏了。
鎏月轻轻上手帮她掖好被子后,为自己预留出空间,再利索地钻进去。
一切都妥当后,鎏月正要眯上眼睛,却在瞥见面前乌漆漆的眼瞳后,蓦地清醒过来。
“你怎么醒了?”
林云姝的声音迷迷糊糊:“你怎么来了?”
噢,我吵的,鎏月心中顿时了然,然而并无愧疚:“特意过来看看你,否则我睡不着。”
“啊姊……对我很好。”林云姝轻声呢喃道。
“本该趁着你清醒的时候说的,可突然觉得这会也不错,皎皎……你看得出来我对你有情意吗?”
“嗯,”林云姝双眸微闭,似睡未睡,在不知不觉中身子往鎏月那边靠了靠,说话的声音微糯,“不是因怜悯才待我好,而是情意,我知道的。”
鎏月笑得开怀:“你既已知道,那这每日里的种种……也就不算我在轻薄你了,先前还以为你不会接受。”
林云姝缓缓睁开眼睛:“这男子恋慕子,就可称佳话,而女儿之间,便不行吗?”
鎏月眸色微动,唇角的笑意深了深,顺势将人往自己怀中一带,小小的一个动作异常熟练。
然而下一刻她便后悔了。
林云姝身上绵软的香气,温热的气息一并在鎏月的颈窝间徜徉着。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鎏月心头一热,又以为林云姝已经睡过去了,便俯唇吻下去,先是额间,再是高高翘起的鼻尖,然后一路落至柔软的唇瓣。
正忘情间,鎏月突然察觉到有一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上自己的颈子,这手很是冰凉,然而触及自己时,灼热感瞬间传遍全身。
鎏月停下动作,凝视眼前的娇颜。
林云姝仍在闭着双眸,然而长长的羽睫却在微微颤动。
“我们行周公之礼吧?”鎏月轻声在她耳边蛊惑道。
又是轻轻的一声:“嗯。”
——
淡淡的日光映到薄薄的幔帐上,如镀一层金纱。
蓉儿把幔帐掀开时,金纱蓦地散了,反倒是她的脸颊刷地红了。
鎏月早就醒来,此时正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
蓉儿会意,静静地将鎏月扶起来穿衣。
从偏殿出来时,蓉儿本以为鎏月还会对昨日之事心存阴霾,不料看上去却是神清气爽至极。
“在想什么笑得这样开心?”鎏月瞥了侍女一眼。
“恭喜殿下。”
鎏月笑了一声,道:“抱得皎皎归,是该贺喜。”
“看样子,皎皎姑娘今儿的早膳,是不用备了。”
鎏月笑着嗔她一句:“跟在我身边久了,连你都变得不正经起来。”
“嘻。”
鎏月一旦忙起朝中事,便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让人打扰,蓉儿正好腾出空当去侍奉林云姝。
见账中人终于有意要起来时,蓉儿连忙迎上雕花床,轻手将罗账挂起来:“皎皎姑娘醒了。”
林云姝懒懒地起身,身上的被褥微微滑下一点,白玉似的肌肤上有星星点点的痕迹。
她反应过来时,蓦地清醒过来,不着痕迹地把被褥扯上一些。
“皎皎姑娘不必害羞。”蓉儿笑道。
“不许笑。”林云姝有些恼羞。
蓉儿砸了咂舌,然而眼睛还是不由得弯了起来。
“鎏月呢?”林云姝问道。
蓉儿笑:“殿下在忙,会来和姑娘用膳的。”
“噢。”
——
“早间起得晚,于是只喝了一碗甜羹,可中午也只吃了半碗粥,一块糕点,有两碟小菜连动都不曾动过,怎么回事啊?”鎏月边捏住眼前人的柔荑,帮她染上蔻丹,便柔声问道。
林云姝凝视着一片殷红,好一会才答:“没胃口。”
“病了?”鎏月有些紧张。
“蓉儿中午就让医师来过了,说是无恙的。”
鎏月想想,道:“我们今晚不留在公主府了,上街玩去吧?”
林云姝的眼眸微现神采:“可以吗?啊姊不是说我不能轻易露于人前吗?”
鎏月扬起嘴角:“带帷帽就好,一层白纱遮下来,也没人能看得了我们皎皎的真容了。”
林云姝亦舒心地笑:“我愿意和啊姊出去。”
入夜后的京城,不见粼粼而来的车马,然而人流却一点都不见少。
鎏月一直紧紧地握住林云姝的小手,一刻也不敢松开,生怕会发生意外。
隔着面纱看物,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唯有鎏月精致的侧脸最为清晰。林云姝看得有些失神。
直至鎏月直摇她的手,才让人回了魂。
“啊姊?”
“皎皎你看,兔子糕。”
林云姝顺着鎏月的示意看过去,隐隐看到了造型十分可爱的凉糕。
鎏月继续道:“你以前很喜欢这兔子糕,还央我买,谁知那晚恰巧出了意外,也就没能带回去。”
林云姝一怔,随后旋出一抹笑容:“那啊姊现在还给我买。”
“那是自然的。”
鎏月买来兔子糕,看着林云姝兴致勃勃地将它吃完,眼眶里的笑意也就渐渐变深。
她有些畅快,心事了了之后的畅快。
那日在凤鸣楼上发生的意外可不少,而最让鎏月觉得遗憾的就是没能交付的兔子糕。
“啊姊,我吃完了。”
鎏月正掀起她的白纱,想帮她拭去唇角的一点碎屑,却察觉到林云姝微微后退了些。
林云姝察觉到鎏月有些不解,随即示意她看一眼身后的侍女。
她们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个看侧边,就是不看面前的两人。
鎏月轻笑一声,对侍女们道:“我和皎皎就玩我们的,你们玩你们的,去吧。”
“可是......”
“今晚跟着我的暗卫可不少,都去吧。”鎏月瞬即拉着林云姝转身就走。
待两人走远,小侍女才敢道:“公主从前,不曾对任何一个女子这样用心。”
“嘘,”蓉儿立即示意她噤声,“我可告诉你们,公主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身边都只有皎皎一个人,所以别乱在姑娘面前嚼舌头。”
“是。”
——
红珊瑚珠子晶莹无暇,色泽通透,鎏月远远地望入金玉满堂时,瞧见那小玩意就走不动道了。心中只想着一定会很适合皎皎戴。
当鎏月把珊瑚钗子戴到林云姝发间时,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皎皎,这——”
“很漂亮,如果啊姊给我买,我明日就戴起来。”
“真乖。”
鎏月说罢就要买,摸了摸腰间:“咦,我钱袋呢?”
林云姝想了想:“刚才买兔子糕就时蓉儿给的银子。”
鎏月有些懊恼:“我好像......忘记问蓉儿要回钱袋了,我并不时时戴在身上的。”
林云姝放下珊瑚珠钗:“好看归好看,却也不是非要不可。”
“不行,我喜欢得很,”鎏月打量着腕间的青玉镯,“你说这够吗?”
“我可没抵过东西。”
“那试试,”鎏月走向柜台,“这镯——”
鎏月话音未落,一锭银子便不轻不重地落到柜台上:“我来付。”
鎏月怔怔地侧首去看突然出现的身影。
片刻后,她下意识地看向林云姝。
然而林云姝的神情被面纱遮住,模糊不清。
反倒是林苑的表情有些复杂。
“你怎么来了?”鎏月倒也不推托。
林苑淡声道:“路过,恰好碰见公主和......”他停住了,特意看向林云姝。
鎏月:“皎皎,她怕生人,于是我只好让她这样出来了。”
鎏月与林苑二人,一个敢编,一个也敢信。
林苑道:“原是皎皎啊,她是不是认不得我了,竟这样陌生,从前我们也算熟络的。”
鎏月:“皎皎生一场大病之后也不太认得人了,”她朝林云姝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皎皎,这是hi我同你提起过的林苑。”
林云姝慢慢走近,微微福身一下:“林......公子。”
林苑一怔,只是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
鎏月将林云姝挽出金玉满堂后,对林苑笑道:“这珊瑚就算你的赠礼了,我和皎皎喜欢得很,都会记得的。”
“这是臣的荣幸。”
鎏月:“既已在宫外,不必这样拘谨了,国师愿意一同走走吗?我想皎皎并没有把你当生人。”
林苑笑笑:“好。”
鎏月轻捏捏林云姝的手心,示意她不要害怕旁边人。
然而林云姝并不怎么怕,有时还会悄悄地把白纱撩起一些,偷偷看两眼林苑,似是十分好奇。
林苑虽有些哭笑不得,然而面上却说与皎皎有缘,借着这机会给她买了不少好看的小玩意。
自然,也不能让鎏月干看着,索性样样都是双份。
但是鎏月怎么都想不明白......同样是送小灯笼,林云姝得到的小兔,而自己得到的是小老虎。
第44章
林苑道别后,鎏月牵着林云姝一路远去。
然而林云姝走得格外慢,时而回头看两眼还停在原地的身影。
鎏月捏捏她的小尾指:“林苑和皎皎......从前就认识。”
林云姝回过头来,用不淡不热的语气道:“我知道,见着他就觉亲切。”
鎏月轻笑一声,低声呢喃:“不亲切才怪。”
林云姝似乎有些困了,兴致不高,也不再左盼右望。
“皎皎,”鎏月佯装疲累道,“我们回去吧。”
“嗯。”
鎏月指指前方的庞然建筑;“绕过这里,会有马车在等我们。”
林云姝聊起面前的薄纱,仰望鎏月所说的地方,然而下一刻,眼神不由得微微凝固起来。
鎏月察觉到林云姝的手突然变得冰冷起来时,秀眉轻皱:“皎皎?怎么了?”
林云姝放下手,摇摇头。
凤鸣楼,这里是凤鸣楼。鎏月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果然还是见不得血腥事的。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
鎏月的思绪在此时凝滞了一下,心里浮现出另一个无根无据的念头。
果真不记得了吗......
可今晚无论是见到林苑还是凤鸣楼,反应都有些奇怪。
罢了,模糊的记忆总是有的。
“鎏月,怎么不走了啊,我站累了。”林云姝的语色竟变得娇憨起来。
鎏月的思绪被蓦地打断,然而温柔不减:“我这不是看皎皎累了,才站会嘛,走啦。”
回到公主府后,鎏月并没有在偏殿留宿,把林云姝哄得安睡下来之后便回了书房。
林云姝的事可以暂且不想......但另一桩大事是时候要着手处理了。
次日的永安宫内。
鎏月帮烨帝磨墨时,几番欲言又止。
烨帝自然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这里就朕同皇姐二人,不必忌讳什么。”
鎏月道:“周明逸来信了,按照惯例,都会经我手拦下,先看看这信是否为伪造,而刚收下的这封,的确是他亲迹,只是写的东西十分隐晦。”
“皇姐看不懂?”
“不是看不懂,是不敢......说。”
“谁要造反吗?”烨帝说得极平淡,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鎏月亦不动声色:“有宗亲在试探周明逸是否可以借兵一用。”
“宗亲?”
“大约是在信中的原因,周明逸不敢明说,怕泄露出去会引起祸乱,只禀报说要我们需得加强警惕,至于后况如何,还得去试探试探。”
“也是,不可贸然出手,这些消息也常常有出错的。”
鎏月磨墨的动作极慢极慢,似是这样做,便能积蓄出最浓稠的墨汁。
和她心里正积攒着的主意一样。
如今连欺君之举都能这样轻易地做出来,的确是肆无忌惮了,鎏月心中自嘲道。
周明逸是有来信,不过只是惯例地请请安,至于刚才和烨帝说的一番话,假得很。
不过只要烨帝觉得不假就可以了。
他年少登基,心中一直揣揣不安,此情此形下,再小的火苗也会在猜忌之下变成熊熊大火。
三刻钟后。
鎏月已经行至京城的槐园外。
“瑞王妃是真的会来这里吗?”鎏月向蓉儿确认道。
“是,奴婢打探过了,瑞王妃爱听戏,每当是青黛出戏的那一日,她就会来。”
鎏月转身进槐园:“找个顶显眼的地方坐着。”
接下来,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只是装作意外地偶遇盛瑜,再在她的盛情邀请下,顺理成章地去了瑞王府。
“王爷呢?”鎏月四处打量着经过的庭院。
“他找人下棋去了,同晚膳时才回来,殿下且等等。”
鎏月轻笑一声:“我们说些话,同他没什么关系。”
其实倒还是些不咸不淡的寒暄话,直至鎏月用余光瞥见蓉儿向自己传递暗号时,她便接着盛瑜的话头,不着痕迹地将话锋一转:“最近也是有些烦心事的,源于陛下收到的上书,里头劝诫陛下,要将些只有闲职的宗亲发至封地,才能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价值,顺带着为些闲官作出表率。”
盛瑜的神色有些惊讶:“闲职的......宗亲?”
“倒也没什么的,陛下似乎没有采纳的意思,自然,这是我猜出的意思。毕竟他极看重亲情......”鎏月还未说完,外面便传来起起落落的行礼声。
鎏月止住话锋,笑着看向门口;“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瑞王亦笑;“听闻你来,本王不能不回来。”
盛瑜道:“说来也是巧,今儿去看青黛的戏,结果遇见了殿下,自然要请回来坐坐的。”
虽然刚才句句都在暗指瑞王,然而当他一并围坐时,盛瑜和鎏月都默契地不提起“闲职宗亲”一事,只扯些有关风月的小事,畅谈之下,笑声连连。
今日辗转的这两场授意,不全是真的,当然也不会都是假传的。
的确有人给烨帝上书提议,不过他那日龙体抱恙,便将那一批折子转手给鎏月,也即是说,这条建议至今还未入烨帝的眼。
如今顺利挑起烨帝对宗亲的怀疑,又成功让瑞王府察觉到危机出现,这样一来,想必能加快他们的冲突。毕竟还能布局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鎏月想。
瑞王既心有大志,是定会不甘回到封地的,那就只有参政这一条路可选。
一旦选了这条路,就会早早地暴露真心,这俩兄弟的斗争才能掀开帷幕。
迟早要来的事,不如让它早早地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也只有倚靠这争端,才能让鎏月不在这漩涡中心。
无论事情结果如何,焦头烂额的皇族都不会再关注一个逝去已久的后妃。
让林云姝重现人前,不再遮遮掩掩,就有希望了。
鎏月察觉到自己越发狠心的时候,已经是独坐在书房里的时候,再多想一些,头疼的恶习便发作了。
似是心灵感应一般,一双柔嫩素手从她身后绕过来,轻掩着她的眼睛。
温柔的触觉让鎏月怔了好一会才记得开口:“皎皎。”
听到鎏月唤自己时,林云姝的纤指慢慢从眼眶处移开,按到她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揉着。
鎏月眯上眼睛,好生惬意道:“蓉儿是不是同你说了?其实我的头疼症好两年就有了,倒也不打紧。”
“蓉儿没有说,我猜的,你每每在书房里闷久了,脸色便白得厉害。”
鎏月:“难怪我每每从书房里出去,总觉得不太舒坦,原是总有人将我悄悄看了去,难怪屡觉不安。”
林云姝蓦地松开手:“啊姊精神很好,也用不着我在这瞎按了。”
“瞎......按?”
“我身边有头疼症的,便只有你一个,我自然没练过。”
“......”还挺舒坦,鎏月心中暗道。
鎏月出神时,冷不丁地瞧见林云姝的裙摆正拖过门槛,心下一沉:“你去哪?”
林云姝被她突如其来的声色俱厉惊吓到,怔愣在原地,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鎏月亦怔住了。
连她都害怕自己前一刻的失控。
怎么回事......
这心悸是怎么回事?
仿佛在害怕林云姝这一出去便不回来了。
“皎皎,”鎏月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累,“啊姊刚才糊涂了。”
林云姝有些恍惚,只是胡乱地点点头:“我本是想去给啊姊拿些吃的来,但如今看来,叫大夫过来一趟要更重要些了。”
鎏月摇摇头:“不要,我好饿,就想吃些东西,你快些拿来。”
林云姝犹豫片刻,点点头:“嗯。”
林云姝回来时,端的是酥黄饼。
鎏月的眼神又是一滞:“这......这是......”
“蓉儿说你爱吃咸香小点,还说我从前常做这些给你吃,于是我试着上书时,发现还真会。”
鎏月硬是松了一口气。
是皎皎做的,不是林云姝做的。
她如今越发害怕林云姝会想起此前一切。
能留住皎皎是靠坑骗,可要留住林云姝......怕是不能的。
林云姝察觉到她的不妥后,道:“你今日心神很乱,是有不顺心的事吗?”
既然问到,鎏月便择轻事道:“我处理些朝堂事时,遇见棘手的,便像今日一样躁了。”
不等林云姝回应,鎏月自顾自道:“那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手段,没想到也要用在同我亲近的人身上。”
“非做不可吗?”
“不做不可,否则被暗算的就是我。”
林云姝轻声道:“便放手去做吧,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也能估摸到你是万不得已的情况。”
“好,”鎏月舒心笑道,“那我也不惧了。”
“皎皎,过来,”鎏月继而伸手揽她,语色暧昧道,“你既已知我心烦,何不做些别的事逗我开心呢?”
鎏月之心昭然若揭,一下便惹得娇娘面庞发红发烫。
第45章
蓉儿跪倒在散着一身寒气的鎏月面前,面上是战战兢兢,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别说鎏月生气,连她都直怨自己,竟疏忽成这样——
皎皎一早时从公主的寝殿中出来,说公主精神仍是恍惚,想要趁早前去为公主求道吉符。
蓉儿见皎皎笑颜如常,便让人好生跟在她身边伺候,而自己留下来等待公主醒过来。
怎知......
怎知跟着皎皎前去寺院的人慌里慌张地回来禀报,说皎皎不见了,他们硬是把寺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就差掘到地底去寻了,却还是不见人影。
蓉儿以为皎皎被歹人抓走,连忙将侍卫们都纷纷遣出去,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鎏月终于醒来时,蓉儿还未开口禀报,便见鎏月的脸色已经寒若冰霜,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张信筏,十分用力,大有把它捏碎之意。
于是,蓉儿就这样跪在她面前许久。
“这张纸,她就放在我的枕边,她同我睡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鎏月的眼眶里遍布血丝,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就已经在谋划着如何离开公主府了。”
“殿下,殿下,”蓉儿被鎏月的模样吓到,忙劝到,“有信就好,奴婢此前还害怕是被奸人所俘。”
“呵,”鎏月冷笑一声,轻飘飘的纸张跌到地上时,有如千斤落下,发出的细微动静又是让在场的侍女心中一颤,“却也称不上信,不过寥寥几字。”
蓉儿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到信筏上,只见——
【外出散心,勿念】
这......这也真是太短了,蓉儿此时的惧怕竟都变成无奈。
难怪公主会这样生气,皎皎不仅逃了,连留下的嘱咐简单至极。
公主定是以为她无心。
鎏月冷声道:“她寝殿内的东西呢?”
蓉儿忙道:“皎皎姑娘今日出去时,身上并无细软,后来奴婢斗胆翻找过姑娘的桌柜,里面的玩意基本是一件不少,唯有首饰盒里少了样东西。”
“嗯?”
“是皎皎姑娘常戴着的红珊瑚钗子。”
鎏月眼色微变,然而声音仍是冰凉:“其余的东西,一件未带?银子也是?”
“都在呢。”
“竟不带银子。”鎏月喃喃道。
蓉儿惊了,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公主还在担心皎皎有没有带够银子的事。
鎏月接下来不再发怒,只是静静地倚在榻上,脸色平淡。然而越是平静,底下的人便颤得越厉害,连不明状况的守门人进来时,当头就跪。
蓉儿开口道:“何事?”
“禀公主,寺院有人过来,说是送符的。”
蓉儿眼睛一亮,转向鎏月道:“殿下,皎皎姑娘早时出去,就是说要替你求吉符的。”
鎏月睁开双眸,凝视着吉符好一会,才伸出手,示意蓉儿拿过来。
蓉儿以为她不再那样生气了,怎知吉符被公主攥在手中时,她竟想抬手将其掷下地——
好在还没松手时,鎏月便停住了动作。
她僵住一会,把吉符捏在手心里,另一只手索性砸了个小花瓶。
蓉儿焦急道:“殿下息怒,皎皎离去只不过是数个时辰,走不远的,已经在四处派人找了。”
“不可大肆找人。”鎏月勉强还能保持着些许清醒。
“可是......”
鎏月迟疑道:“你说她一点银子都没带?”
“对过账,皎皎姑娘没动过公主府的钱物。”
鎏月神色微沉:“林苑也该下朝了,将他召来。”
然而传召的人还未走多久,便又匆匆回来,报道:“林大人来访。”
鎏月冷不丁地笑出声来:“我猜得真没错。”
蓉儿听出她的意思后,惊讶道:“国师暗中相帮?”
鎏月不置可否,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回。
“你妹妹呢?”见到人时,鎏月便开门见山地问。
林苑抱歉地笑笑:“公主,姝儿她出城了。”
鎏月出奇的平静:“孤身一人,你竟也放心?还是......她找了别的靠山?”
“她倚靠的始终是臣,只不过是有些林府里身手厉害的护卫伴随身后。”
鎏月眸色微深,道:“给你的护卫传消息,把人好生带回来。”
林苑摇摇头:“林府里面,无论是臣,还是姝儿,都有着亲卫的,如今派去的,就是那一小批人,能让臣调遣是因为姝儿不在,如今见着姝儿,自然只听她的,于是连臣这边的消息也都全断掉了。”
“你确定那几个亲卫能护她周全?确定那些人的嘴巴足够严实?”
林苑:“都是没有亲人,自小被林府培养起来的,林府于他们有重恩,只对林府中人唯命是从。若说到安危,姝儿打扮很是低调,再加上有臣的一些周旋,她无论到哪里,只要不露财,想必不会有人刁难。”
“你们兄妹......你们......”鎏月的喘息越发的粗重,最后竟说不完一句话。
林苑皱眉道:“公主莫要气急。姝儿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她想起来自己是林家的女儿,不是皎皎,所以不愿受公主府束缚,对吗?”
林苑摇摇头:“无论是姝儿,还是懵懂的皎皎,都很感激公主的照拂与厚爱,只是......姝儿亲口所言,她不愿留在京中,因为只要多留一天,臣和公主就多危险一分。”
“本公主不要听这些客套话。”
“公主,姝儿所言句句真心,她是怕连累你我,若非如此,臣断不能让她独自离京。”
鎏月的眼色一点点地黯下去,发间的步摇垂珠轻轻摇晃着,相互击打,发出的微响徒然染上几分寂寥。
良久,她才说一句:“我才想来,她要出宫,本就是为了逃离那个笼子,怎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另一个笼子里?”
林苑一怔,否认道:“公主府断断不能等同于皇宫,起码姝儿在这里过得是真的快乐,只是她心思太细,总能察觉到公主为藏好她所遭到的万般不易。”
鎏月:“她何时想起来此前种种的?”
林苑道:“这......她不主动开口,臣也就没有细问。”
“道理归道理,我还是要说一句,你们好大的胆子啊,背着我私自联络。”
林苑依旧平静地道:“任凭公主责罚。”
“顶多是骂两句,我还能对你怎么着?若传出去那才是作孽。”
林苑笑笑:“公主是真心喜欢姝儿的。”
鎏月失神片刻,缓声道:“我以为你是介意的,介意我随时会让她承受世人不堪的猜度。”
林苑会意:“公主喜欢女子,是诸位都知道的事,没什么可揣度的,至于姝儿......臣从前一直未发现,所以知道时很是惊讶,但这也是她自己的事,她甘愿承受后果,臣也不好多想。毕竟有情意才是最重要的,对方是男儿还是女子,似乎也不大要紧。”
鎏月笑了笑,道:“罢了,你说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本公主也不奢望在你这听到逆耳的话。”
她顿了一下:“你也不介意我将她当作笼中雀?”
林苑:“她愿意的事,便不叫囚了。”
鎏月一怔,不再应答。
心下却道,可是她不愿意。
———
酒香四漫,随处可见七零八落的空酒盅。
鎏月爱饮酒,但少有这样酩酊大醉的时候,蓉儿为她奉上醒酒茶时,不禁轻声劝道:“殿下,明日若是要面圣,这样是会被责骂的。”
鎏月睁开微眯的双眸,眼里的醉意一点点地褪去,慢慢变得清醒起来:“我以前假意胡闹都能顺着我,如今想真心闹一场都不行吗?”
蓉儿咬咬嘴唇,最后还是摇摇头:“殿下,那样不好。”
“哦。”鎏月懒懒地应一声,然而神态已然变得十分清醒。
蓉儿再道:“皎皎姑娘既只是简单交代,那就一定会回来。”
“我这人多狭隘啊,因为自己喜欢,就一定要捋到身边,牢牢看着。明知道她刚从一个笼子逃出来,最想要的就是自由身,可我依旧那样做。”
“奴婢今日听懂了国师所说的话,他说只要皎皎姑娘心里是愿意的,那公主府就不是牢笼,她此前不愿意待在其中的皇宫才是。”
“你觉得她真的愿意吗?”
蓉儿没有犹豫,道:“殿下不是不知道皎皎姑娘以前的脾气,不喜欢的人是连个眼神都不屑给的,可她在您身边时,温柔可人,想必是想要亲近您的,毕竟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冷淡,殿下你是拿她没办法的。”
鎏月撩起唇角,轻笑一声:“可我还想知道,同我缠绵,承欢于我的皎皎,是真心想同我亲近,还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她好伺机脱身。”
“容奴婢说一句,殿下常常牵涉到朝堂风云里去,自然心思是复杂些的。但皎皎姑娘不是啊,她若有厌烦,总会表现出来的,可......”蓉儿笑笑,“她与您在一起时是否真的欢愉,您所看到的才是真的啊。”
“哧。”鎏月的笑意终于渗入眼底。
倒也不假。
否则也不会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第46章
林云姝很后悔。
在数次辗转反侧的夜晚里,后悔离开公主府。
她的温柔乡。
有时在迷迷糊糊之际,伸手往一旁去,想要碰到熟悉的温软的身子,却发觉碰到一手空无,这时便会猛然清醒过来。
只怕又是一夜无眠。
策划离开公主府的行动十分匆忙......产生念头的那一瞬间,就是去书房为鎏月送酥黄饼的那会。
见鎏月那样心烦,林云姝立即明白过来她是在为如何得君心和卸君疑之事上忐忑,虽然没有多问,但林云姝隐隐猜到是目前的状况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变故,和上一世若有不同,定让鎏月措手不及,在这样的关头上......还要鎏月分出心来,为藏好自己而处处谨慎,真是太让人不安了。
林云姝慢慢坐起来,对镜自照没有伪装的脸庞。
鎏月应该早就发现自己不是皎皎了,就在凤鸣楼面前的时候。
还是沉不住气啊,林云姝轻叹气。
与其让鎏月小心翼翼地陪自己演,还不如主动告知她。
虽说告知的方式......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说起皎皎这个名字......
倒也奇怪,明明刚从火劫中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却在鎏月在为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往事在瞬间汹涌而来。
更奇怪地是,自己竟然会温顺地笑着同鎏月说“真好听”。
也正是这一应,竟就在鎏月面前做了三个多月的“皎皎”。
刚开始是在努力地扮好“失忆”的皎皎,然而竟一日一日地沉迷下去,恍惚的时候,甚至只能想起自己就是皎皎。
林云姝想着想着,眼中隐隐现出惧色。
就在连她自己都会迷糊林云姝是谁时,烨帝突然驾临公主府了,犹如被当头泼下冷水,让人顿时清醒过来。
当皎皎时的确是十分的无忧无虑,但也是因为在公主府的极力遮蔽下,才能如此。
然而公主府能遮蔽自己一时,却不能遮蔽一世。
不敢告知鎏月,自己已恢复记忆便是因为如此。
只有“失忆”的人的嘴巴才是最安全的,不会轻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套到话和抓到把柄,那样才不会给鎏月添麻烦。
然而这种状态实在是不好演。
林云姝以为已经演得足够好了,怎知兄长还是一眼看穿自己的伪装,就在那日同鎏月在京中大街上偶遇他的那一次,也不知是何处露出的破绽。
如今连落宿何处都是兄长的主意。
不过,要来这座城却是林云姝自己的意思。
毕竟......按鎏月的性子,是一定会下派人手来寻的,既然这样,不如藏在鎏月想不到的地方——她自己的封地锦州。
当提到锦州时,林苑也没有被为难到。他道这里有一户质朴人家,从前受过他的恩惠,若将自己暂且寄留在那,是不成问题的。
兄长啊……无论到哪都有门路。
“皎皎姑娘。”有人轻轻拍打窗棂,打断了林云姝的思绪。
“大娘怎么了?”林云姝有些紧张,生怕是大娘通报有人在搜查附近。
“这么晚还不睡哟。”
“现在。”她吹熄了烛火。
也不知兄长将自己托付给这一家的时候,为何用的还是皎皎这个名儿,不但如此,连他们唤起皎皎时,连自己都情不自禁地应下。
果真是……中了邪。
兄长说得不假,这户人家质朴而又不过分热情,屋中又收拾得整洁,在这里连住下几日都无任何不适,更何况……他们还会帮自己把些“桃花”给赶走。
明明是有易容的啊。林云姝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还会引来些殷勤公子。
除了那一道疤,在公主府时所作的伪装可是一分不少。明明只有之前容貌的五六分,也不知为何看上去还能招引人。
心事多了,思绪渐渐变沉,总算生出了睡意。
醒来后,还是迷迷糊糊的,正是这残余的困倦,让林云姝不知不觉地拿出信筏,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完后,便开始给信封口,即将完成之际,原本流畅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既都给兄长寄了,那要不要也给鎏月修书一封?
可若她真收到了,必定知道自己住在锦州的,到时……指不定来势汹汹。
只是……不让她知道消息,会不会更着急?
林云姝细细思忖一下,决定在给兄长的信中添上一句“长公主万安”。
然而添完后她便后悔了,让鎏月知道兄长是知情人的话,那兄长可就……真是难办。
也不知鎏月如何了,有没有发脾气?
有没有日日酩酊?
林云姝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没有删去那五字。
鎏月……应该只伤心了几日吧?
林云姝发觉自己矛盾极了,既希望鎏月不要为此耿耿于怀,又害怕鎏月会早早地将自己忘掉。
早知离别信上多写些,如今的愧疚或许能少一些。
犹记得那日的慌乱与匆忙,明明身旁的鎏月仍在静静酣睡中,林云姝却担心她会突然睁开眼睛摄住自己,接着将自己牢牢看住,哪里都不许去。
于是只草草地写下寥寥几字。
兄长应是在避嫌,一直都未寄来过书信。
然而林云姝对京城中事又挠心得很,当她打探过到,京城外头的人反而最关心京中事,大概是远离所以觉得神秘的缘故。于是她常常拉上这家人的小姑子去茶楼听书。
小姑子常常笑她:“皎皎听其他事的时候总是没啥精神,唯有一听到皇家那些东西啊,就两眼发光,哈哈。”
林云姝笑道:“我本就是从京城来的啊,什么事没听过,所以才只觉得皇家的……新鲜啊。”
小姑子继续调笑她:“你看皎皎这俏模样,如果来年参加选秀,也一定能选上。”
不了,刚从那儿出来。
林云姝话锋一转:“昨晚枫二哥为什么没回来?”
“欸,你说他啊……”
等了数日,林苑的回信终于到了。
然而,林苑只是简单交代几句家中的状况,对鎏月的事绝口不提。
莫非是大不妙?兄长越是缄口不言,林云姝便越忐忑。
明明自己选择暂时的离开,就是为了让鎏月专心处理眼前的困境,可为何......总隐隐觉得她如今更加困顿了呢?虽然兄长什么都没有告知,但林云姝越想便越觉得自己走了一步错棋。
心里压抑着的某些东西竟在此刻纷纷涌了出来。
锦州很好,可终究不是家,京城才是。
可回去也不好,无论是兄长还是鎏月,又要像从前一般把自己藏起来。
劳心伤神。
思绪渐乱时,林云姝还不忘自嘲一番。现在竟变得这样优柔寡断。
当初在皇宫时,心头没有挂念的人,更无忌惮的东西,那可是敢横着走。如今......真是有够拖沓的。
林云姝按捺不住,提笔再修书给兄长,点明要知道鎏月的消息。
林苑再回信时总算没有逃避这个问题,他先是小小嘲笑了一番妹妹,然而笔锋一转,直言鎏月近来一直很沉寂,不知是另有心思,还是甘心就此庸碌下去。
不但如此,鎏月还推托了冬狩之邀,许多大小宴席也不现身。
果真出了变故,林云姝这回十分确定。
更确定的是,她想回京城了。
如果真要出发,那就一刻都耽搁不得,毕竟快要入冬了。
林云姝提笔写下三两封信后,将其中两封交给寄宿人家,嘱咐他们每隔七日再让人送出去,而自己先去寄完一封后,直接去同锦州城外候着的人马会合。
这三封都指向一个地方——长公主府。
当鎏月收到最后一封时,林云姝应已回到京城了,然而在未到之前,无论是兄长还是鎏月,能瞒则瞒,否则当弄出些动静时,只怕会招惹来意外。
——
“一切都好,盼我安?”鎏月轻念出信筏上的东西。
蓉儿看起来比她欢喜得多:“殿下,国师上回说皎皎姑娘但凡寄信回来就一定会问殿下的近况,您之前还不信,现在可都信了吧?”
鎏月翻来覆去地看着信封:“可我还是看不出这从哪儿寄来的。”
“殿下,慢慢来吧。”
“慢不得,人走了两月,再不回就要在外过寒冬了。”
蓉儿试探道:“奴婢看殿下已经对这事淡了些。”
“倒也没有,还是生气得很。待我抓到人,可不是求求饶就能过去的。”
蓉儿道:“皎皎姑娘直至今日才敢寄信回来,怕是因为心中有惧的原因,也许她承受的不比您的少呢?”
鎏月瞥了她一眼:“不过侍奉人家三个月,怎么尽偏着她了?”
“偏着她,就是偏着殿下。”
“哧,”鎏月笑出声来,转手一递,“收好,不能丢。”
蓉儿照做后,继而道:“您与绵绵约好的时辰快到了,她应已在路上,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鎏月摇摇头。
“殿下唤她来,是有了新的安排?”
“她是要去传话。”
绵绵见着鎏月时,因两月未见,颇觉生疏,然而还是伶俐地笑道:“许久不召,奴家还以为公主是早已听厌了。”
“前阵子格外忙,”鎏月叹一声,“很快要出趟京城,那才叫久呢。”
绵绵惊讶道:“公主是要去哪啊?”
“本公主的封地在锦州,许久都踏足过了。”鎏月眸色深了深,细细端详绵绵的反应。
毕竟这非同小事,如今瑞王在自己“不经意”的提醒下,重回了朝堂。而烨帝,在自己的转告之下,对宗亲多留了几份心眼,这样一来,斗争的中心势必在这两兄弟身上了。
然而还不够,鎏月索性继续以退为进,为这即将要起的硝烟再添一把柴火。得知自己要巡视封地的风声,即使未明示,有心人仍会因此联想到她是否要离开京城,退守锦州。
即使去一趟锦州,依旧会回来也无妨,毕竟只有有人认为她此行一去,是为日后做铺垫,那也足够了。
当棋盘上没有她的时候,才是真正安全下来的时候。
瑞王的提前布局,烨帝的提前出手,是鎏月送给这二人的一份大礼。
“公主......怎么突然想回封地了呢?”
绵绵的问话打断了鎏月的思绪,然而她仍和颜悦色着:“京城太平,不是离开的最好时候吗?”
“公主说得是,”绵绵继而问,“公主打算何时启程啊?”
“明日。”这是鎏月在这一刻决定的。
“明日?这么着急?”
鎏月“嗯”了一声:“刚说过了,京中无事。”
绵绵离开后,蓉儿来问:“虽说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但今日要进宫一趟吗?”
“不进,悄悄地走,陛下最多事后责我贪玩省事,若宫里知道了,又是几里红仗跟着。”
“那国师是否要告知?”
“悄悄地走,谁也不必提前告知。”
第47章
“什么?长公主去锦州?咳咳。”林苑硬生生被刚入口的茶水给呛了。
来禀报的人回道:“是,今日天还未亮,就已经启程了。”
林苑不禁皱眉:“姝儿......是去找姝儿的吗?”
“大人在说什么?”
“退下。”
是谁给长公主递了不该递的消息?林苑寻思。
不该有人泄密才对的。
公主这一去无论打的是什么主意,都一定会碰见姝儿的,毕竟锦州城就那么大。
得先通知姝儿,她躲也好,不躲也罢,都该提前做些准备。
否则,会被抓回来的。
林苑只在信纸上寥寥地写上几字,便让人快马赶去锦州。
——
“殿下起得早,现在可以歇息会了。”蓉儿帮因早起而蔫掉的鎏月盖上毯子。
“一路颠簸,如何睡得了?”鎏月懒懒道,“京中人怎么猜测我?”
“陛下那边已经派人来询问公主府了,而国师那边收到消息后立马寄出一封信,但方向与我们如今的不同,似是在抄近路,至于寻常人等,的确也有在猜度公主是否在为退守封地做准备。”
鎏月笑笑:“这两年,让这些风声飘远些,也无妨。”
“明白。”
蓉儿顿了顿,继续道:“殿下似乎在布局?”
“挺明显的事啊。”
“奴婢也觉得像现在这样谨慎些挺好。”
连她都觉得我上一世太过相信那些亲人了。鎏月苦笑一下。
鎏月突然清醒了些,道:“林苑送信?往哪儿送信?”
“东南边的方向,殿下是给哪里送?”
鎏月思忖一番,摇摇头:“摸不准。”
“虽说是带着目的而来,但殿下的确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休息下来。”
“锦州......总觉得那儿有什么在等着我似的。”
蓉儿笑着猜道:“皎皎姑娘可不会在殿下的封地里。”
说罢,连她自己都怔了怔:“这......会吗?”
鎏月失神片刻,随后拧眉道:“皎皎......怎会在我的封地?”
“奴婢不该乱猜的。”
“慢着,林苑送信......我一出城他就要送信,何意啊?”
“殿下与他算是熟识,即便直接问他,也能得到答案吧?”
“那只狐狸,向来只回答他想让我知道的东西,真是拿他没办法。”
“殿下似乎......已经默认国师的送信是因为皎皎姑娘了。”
“有吗?”鎏月似是在问侍女,又像在自问,“我去封地,同皎皎有什么关系呢?”
“莫非是怕殿下和皎皎姑娘碰上?”
“她既要逃,怎会逃到我的封地去?”
“最危险的地方乃最安全啊。”
鎏月被蓉儿点醒,凝神道:“我们在这传信过去,能不能比林苑的快。”
“或许?”
“那就告知锦州知府,严查出城的女子,我要截住她。”
七日后,驿站。
“好安静啊。”鎏月被扶下马车时道。
“官员途经时才在这里落脚,至于寻常百姓,在那边。”蓉儿指向不远处的客栈。
“殿下,”侍卫中有人来禀报,“在这附近有一小队人马潜伏着,我们试探过,其人身手不凡,有可能是刺客。”
鎏月:“是否刺客,去客栈那边问一趟便知道了,若正常地吃住,左不过是哪一家的护卫罢了。”
鎏月还未用膳,禀报的侍卫便匆匆地回来:“殿下,小的问过了,那群人马的确是一位小公子的护卫,他们打算前去京城。”
“小公子?是京中人吗?”
“与那些护卫过手时,没听出有别的口音,而他们身上的某些印记,像是官家的痕迹。”
“京中的官眷不都还好好地待着吗?”
“这......小的不知。”
“慢着,”鎏月若有所思道,“本公主现在闷得很,想找人下棋,你去唤那位小公子来。尽量不要和那些护卫起冲突,把人带到本公主面前。”
“是。”
蓉儿本来还不明白鎏月为何会突然如此在意一个陌生人,直至看清那个纤瘦的身影时,才恍然大悟——
哪是什么小公子,这是皎皎!
“你们都出去。”鎏月对眼前此景丝毫不觉意外。
簌簌的脚步声过后,厢房里蓦地陷入无以名状的静寂中。
林云姝好不自在,几近没有抬起过头,低眸凝视着轻绞在一起的手指。
鎏月幽幽地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你看,我抓到你了。”
林云姝踌躇好久,道出一句:“为何......会知道?”
“你猜我怎么知道的?”鎏月看起来颇有兴致与她周旋,然而细细再看,眼底深处骤起的波澜怕是能生生淹死正和她说话的人。
林云姝正是抬眸时瞥间这一幕,索性再垂首:“公主料事如神。”
“好你个料事如神,”鎏月蹙眉道,“你就不想想......是本公主一直在寻你。”
“想过。”
“你说什么?”
林云姝的声音越发小:“所以我回来了。”
鎏月听得不太清,然而隐约听到些,她怔了怔,道:“回......回哪?这是往京城的方向......不对,去其他地方也是可以的,你要去哪啊?”
鎏月心中疑云成团,不等人回答就继续问:“你是不是收到我要去锦州的消息,于是逃了出来,刚好被我逮到?”
“锦州,”林云姝惊得微微睁大瞳孔,“你要去锦州?你本就是要来抓我的?”
“我......”鎏月被绕得有些晕,情急之下道,“我才不是为你去的锦州。”
也是,兄长不会泄密,那鎏月......的确不是来寻人的。林云姝想清楚时,神色又黯淡了几分。
怎会这样矛盾?连她都想不明白。
躲起来时怕被找到,如今知道她不来寻,反而心里更不舒服。
鎏月定了定,脸上的愠意瞬即被敛回,不再那么令人生畏:“你究竟要去哪里?”
林云姝回过神来,带着试探的语色:“回京城。”
鎏月一怔:“啊?”
“回京城。”
一说到这个鎏月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刚逃出去吗?怎么又要回来?”
林云姝的眼眶有些发红,便一直不抬头看她,闷闷道:“说了出来散心,又不是永远离开,我为何不能回去?”
“就凭你骗过公主府的决心,谁都会想你这是一走了之。”
“是你多想,我从未说过不回去。”
“那你还敢不告而别?”
“我若告别,你就不会让我走了。”
鎏月:“那你说,为何一定要走?”
“我太碍事了,不是吗?”
“我可从未这样认为。”
林云姝:“每日想着要如何把皎皎藏好,能不碍事吗?”
“好啊,你果然一早就恢复了记忆。”
“恢不恢复又如何?说不说出来又如何?”
“你——”鎏月微微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云姝本也不想真心恼她,如今有些被吓到,瞬间就灭了气焰。
自己理亏在先,林云姝便打算静静地听完鎏月的训诫,不再顶嘴,怎知鎏月也开始沉默了。
虽知她生气,却没想过直面时会是这样的僵硬。
林云姝忐忑一番后,下定决心要求和,于是慢慢地走近鎏月。
鎏月的余光中映入渐近的小靴子时,眼色微动,然而下一刻就闭上了双眸。
决不轻易心软。
她的胆子就是这样被纵大的。
不想理人吗?林云姝怔愣片刻,然而已经走到坐着的鎏月面前,退不得了。
鎏月微曲着五指,指背正支着头,一副要昏睡过去的模样。
突然,有软软的东西扶住了她的手侧,还试图穿到手心。
意识到是林云姝的手在揉捏着自己的时候,鎏月连眼皮子都不禁颤了颤。
这人......这人怎么来这招?
吵架就好好吵,还扮乖是怎么回事?鎏月有些慌了。
见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林云姝用指尖刺了刺鎏月的手心,轻声道:“睡着了吗?”
鎏月依旧缄默着,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林云姝继续道:“既然我兄长不在,你能不能且先怪他?怪他纵我?倘若你见着兄长,而我不在,你才怪我,好吗?”
她的言下之意是不要当面生气,险些让鎏月破功,要笑出声来,幸得她及时刹住,反应持续冷淡中。
林云姝等不到回应,道:“吵完了就不说话,你倒是舒坦了,余我在这自说自话。”
“我还没生气完,急什么?”鎏月终于开口。
“你——”林云姝滞了滞,道,“我明日还要赶路,先回去了。”
“去哪啊?”鎏月一改刚才的毫不在意之态。
“京城。”
“我问你现在去哪?”
林云姝蹙眉道:“回客栈,我现在很困。”
“你......”鎏月欲言又止,最好还是没有说出将她留下的话。
林云姝虽走得匆忙,然而心里却存了几分期许。
然而鎏月是真的没有留人。
怎么这样记仇?林云姝禁不住踢了踢路过的小树干。
第48章
烦闷归烦闷,总归不能睁着眼愁一晚,林云姝盖上被子后,索性什么都不去想,渐渐睡沉过去的时候——
“走水了!走水了!”
小二惊恐的声音在这划破了这寂静的夜晚。随后又是一阵喧闹,不断有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林云姝被惊醒的时候已经能隐约地闻到呛鼻的烟味,再看厢房的扇门正投影着一片跃起的火红。
又是......
“咳咳......”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不停地喘着粗气。
惊慌在心底蔓延开来,然而越是这样便就越是动弹不得。
被关好的窗户突然被踢开,一个身影跃了进来。
她回头看,原是林家的护卫。
倏忽之间,只感到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脚已踏地。
然而烟雾仍在体内流窜着,意识越发的模糊起来......
——
“殿下,查清楚了,无人纵火,是有老鼠扑上烛火,扑倒在桌上,才引燃的。”
鎏月:“客栈里人多不多?”
“细数来有二十来个,但没有亡者,已经拿着公主的令牌到最近的县镇,让他们派人接百姓们去医疗和下脚歇息。”
鎏月示意侍人退去:“那就这样安排。”
应付完眼前的事后,鎏月才走进自己的厢房。
榻上已躺了一个人,榻下也有一个。
蓉儿听见动静,忙偏到一边:“殿下,无大碍的。”
鎏月俯身细看,目色平静了些:“是还好,林家那群人侍主总归是靠谱的。”
“既然没事,殿下怎么好像不大开心的模样?”
“上次在国寺,她就因困于火境,受到好大的惊吓,今日又是这样,难保不会......”鎏月顿住了。不止如此,她心里更害怕的是,林云姝会因此生出误会。
上次国寺纵火的主谋是谁,大家心知肚明。这次她与自己不欢而散之后,没过多久就再遭遇命灾,若是想歪一点点,都有可能联想到最坏的方向上去。
早知道刚才哪怕是把人绑了,也应该强留她在驿站里,鎏月很是后悔,不自觉地在厢房里踱来踱去。
“皎皎醒了,皎皎醒了。”蓉儿的声音多了几分悦色,忙把人扶起来。
鎏月回过头去,对上被凌乱发丝半遮掩住的水灵眼眸,一时怔住了。
没失忆吧?鎏月有些懵。她隐约想起了上次在偏宅的困境,那种无力感又从心头浮出来。
蓉儿更懵:“殿下你站那么远干什么啊?”
鎏月:“在想正事,先让我琢磨琢磨。”
片刻后。
“你叫什么?”鎏月轻声问榻上人。
“皎皎。”
鎏月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问:“林云姝呢?”
林云姝胡乱地拨开散下的青丝,眉眼间隐浮委屈:“不要提。”
谢天谢地,记得自己是林云姝,也记得自己是皎皎。鎏月堆积在心头的愁绪顿时散开了。
“你盯着我干什么啊?”林云姝歪着头问,“这里又是哪里啊?”
“驿站啊。”
“驿站又是哪里?”
鎏月倒吸了一口冷气:“客栈旁边啊。”
“关客栈什么事?”
鎏月不可置信道:“你从锦州回来,要去京中,途中要在客栈歇息。”
“我为什么要从锦州回来?”
鎏月凝视她一会,缓声道:“你从公主府逃去锦州。”
林云姝神思恍惚道:“我不是一直在公主府吗?”
鎏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毫不掩饰自己的怅然:“这是把最浓墨重彩的给抹去了,我还怎么有底气骂人?”
林云姝微微蹙眉,轻声道:“你要骂我?”
“你都不记事了,我还骂个什么劲?”
在一旁安静观摩的蓉儿已经看不下去了,便慢慢退出厢房。
她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也算主子们的情调吗?
看不懂看不懂。
林云姝见鎏月一直幽幽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便掀开被子,想要下来。
鎏月立即上前,一只白底绣金线的锦履踏上床边,把人拦着:“干什么?”
林云姝失了气焰,低首垂眸,不去看她:“这床榻硬,我不要睡。”
“你从锦州回来,或者从京城去锦州,睡过多少次这些硬床板,都忘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
鎏月哑然失笑:“不记得的话,那就好好睡一觉,明儿起来说不定就清醒了。”
林云姝立即躺下来,盖上被子,翻身对着另一边。
鎏月宽好衣后,侧身扯扯被子;“给点过来,本公主也要睡。”
成功掠夺到被子后,鎏月刚舒坦了一会,很快便不那么舒坦了——“再过来点,我这边冷。”
“......”
鎏月伸出手去,一缕缕地绞着她的青丝,道:“从你潦草地留下道别信,到今日我在这里逮到你,这其中发生的事,我都可以忘了。”
一直沉静着的林云姝突然翻身过来,迟疑道:“真的?”
“我就说你在装蒜,哪有恰巧把要紧的事给忘掉的道理。”
林云姝委屈得连乌睫都颤了颤:“是你一直怪我在先。”
“不翻旧账了,否则你又该烦。”
林云姝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锦州的。”
“没人告诉我啊,我自己在路上揣摩出来的。”
“嗯?”
“锦州是我的封地,偶尔回一趟,不是什么稀奇事。”
“原来还真不是来找我的。”
鎏月怔了怔,道:“你和林苑把藏身处捂得严严实实,我怎么找啊?”
“哦。”
大概是困倦的原因,鎏月的心思没有往时那样活络,不解道:“你怎么看上去还是不大高兴啊。”
林云姝话锋一转:“我去锦州不是因为冲动,回来京城才是,所以我还躲回公主府吗?”
“不急,长远的事慢慢聊,我们现在先去锦州,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去,所以我不能不去。”
“又回去啊?”
“听话,跟着。”
“哦。”
林云姝正要睡下时,另一边又开始不安分了。
她刚一睁开刚合上的眼睛,便对上了暖融融的目色。
许是呛入的烟雾作祟,林云姝变得有些迟钝:“睡觉啊,瞪着眼睛看我作什么?”
鎏月目光深深,感慨道:“这两个月里,你可有想过我?”
“算......有?”
“那就是很想我了,是不是?”
林云姝竟真的思索了一会,想开口时发现开不得口——
鎏月越发擅长如何去乱人心神,她那如雨点的吻既轻柔而又点到即止,挠得人心痒。
原来种种铺垫是因为想要寻欢,林云姝的唇角微微弯了弯,十指熟练地抚上身上人的双肩,粉润的葱尖时而扣下去,刺得鎏月的肩胛处出现点点红痕,还有些隐隐作痛,然而反倒让她更有兴致。
......
次日,马车。
鎏月以前忙起政务来,日日少眠是常事,因此没有什么不妥,而林云姝不同,昨夜被折腾几番之后,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便被拉起来赶路,现在整个人沉重失落至极,连鎏月想撩她说话,都被踢开。
小小女子,却是好大的脾气。鎏月嘴上虽埋怨着,然而却转手就帮她把盖着的毯子掖好。
日上三竿,林云姝终于醒了过来,精神是不错,但对刚才踢过鎏月这件事表示毫不知情。
不过是想讨句软话,不给也罢,反正鎏月自有办法在别处讨回来。
这不,说来就来了。
鎏月这边是会有快马一路送文书过来的,她闲暇时便会在车上看,然而林云姝好生无聊,于是挑起鞋尖,轻轻点点鎏月的玉履:“陪我说话。”
鎏月扬起唇角,道:“乖,自己找些东西看看,我得等好久才有空。”
林云姝随手拿起最上面的折子,瞄一眼后:“好无聊,我不要看。”
鎏月轻笑道:“那就再睡会。”
“睡够了。”
鎏月:“那本公主勉强腾些时间来陪你说话,你先得回答我,为什么又想回京城了?”
林云姝的耳畔悄悄地红了,局促道:“怕......怕......我不知道。”
“怕我发疯?”
“没有,你才不会。”
鎏月微挑眉梢:“还真会,你大哥来公主府的时候,我险些把他给办了。”
林云姝怔了怔,摇摇头:“我从来都信他自有办法从险境中脱身。”
鎏月嗤嗤地笑出声来:“你也知道你大哥是只狐狸啊?事事掺和,可总能全身而退。”
“......”
鎏月突然合上文书,表情凝肃道:“你得过后面的马车去。”
林云姝蹙眉道:“你不想我在这里?”
“我是自己一个人待惯了,现在才想起这事,同我坐一起,可是有遇到刺客的风险的,所以在路上时,最好离我远些,越远越好。”
“你公主府的侍卫加上我林家的精卫,刺客如何近得了身?”
鎏月坚定道:“近不近得了身,我都是箭靶子,所以你不要在这。”
话音一落,一支利箭倏地穿过车身,稳稳地扎入车内某处。
“你看。”鎏月淡定道。
第49章
林云姝怔愣好久,才意识到眼前的利箭是可一击夺命的东西。
鎏月这人......是经受过多少次,才能习惯这样的处境啊。
鎏月上手将旁侧的箭拔除,扔出去:“会有人去处理的,但只能解决眼前的小撮刺客,只要我还在马车上,这些东西就会源源不断地来,所以你得换一辆车。”
林云姝不依:“不让我知道还好,既已让我知道,怎么可能安心地留你一人在这?”
鎏月幽然道:“你不在的这数日里,我都是这样独自一人过来的,有何不可。”
“你——”林云姝自知理亏,也不和她争辩,“我不下去。”
鎏月叹气道:“胡闹。”
不知冲撞了什么,本来平稳行进着的马车突然一停,林云姝身子一下子往前倾了过去,幸得鎏月扶住她。
外面凌厉的呵斥声随即响起:“什么人?竟也敢拦官家的车。”
鎏月掀开车帘,探看一眼,原是一对衣衫褴褛的姐弟,似是饿得无力再行,才跌在马车前。
“罢了,给些水粮。”鎏月嘱咐道。
小厮忙道:“是,都依公主的。”
鎏月正想坐回去,却发现随自己一同探出来看的林云姝的眼神有些古怪。
鎏月拉她坐好:“怎么了?”
“你不是已经杀了瑶姬吗?”
鎏月起先还有些疑惑她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人,然而下一刻细细思忖后,才发觉刚才受自己施舍的女子的确有几分像故人,略不自在道:“她陷害你在先,的确被我下了杀手,所以你现在见到的,只是巧合。”
“我并非在纠结你是否杀了她,我只是突然想起了瑶姬这人,”林云姝倾前身来,眨眨眼眸,“你待她,也算是情深意重了。”
鎏月咳了几声,妄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然而此法无效,只能老实交代:“上一世和现在,可不能相提并论,我很久以前的确是贪她美貌,可自从那场大梦一醒,我可再也没碰过她。”
林云姝:“你们那黏糊劲,我可不信。”
鎏月禁不住笑出声来:“原来还在皇宫里的时候,你就惦记何人侍奉我左右这事了。”
“你——”林云姝有些羞恼,索性把头偏到一边,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鎏月更加乐得调笑她:“你不会以为我来者不拒吧?你瞧瞧你在偏宅和在公主府的这些日子里,我身旁除了你,还出现过谁?都怪皎皎的美貌可冠绝天下,害得谁都不能入我的眼。”
再听“皎皎”一称,这数月的相依相偎便都涌入脑海中,林云姝有些赧然,匆匆地离了这辆马车:“我才不同你纠缠,白费工夫。”
娇娘离开,鎏月不见怅然,反而多了几分得逞之快。
一来的确因为先前害怕她被刺客误伤。
二来,鎏月接下来要看的文书,是不能让林云姝知道其中内容的。
那些有关于瑞王的事。
知道多少,危险也会降临多少。
瑞王要行大不韪之事,鎏月连林苑都没有告知,何况是林云姝。
而更不可让林云姝先知道此事,即使她不说,以林苑的能力,想要套出话来,简直是轻而易举,一旦有有第二人掺进来,局势便会不可控地改变。
不得不瞒。
数日后。
到锦州安置下来后,林云姝收到了一封信。
鎏月有些紧张:“还有谁知道你在这?”
“我大哥啊,”林云姝自觉没有什么可遮掩的,转手把信封交给鎏月,“你先看。”
鎏月也不推诿:“好啊。”
鎏月慢条斯理地打开,然而下一刻惊得眼神都直了。
“怎......怎么了?”林云姝不解道。
鎏月凝滞片刻,随后笑出声来:“我要念出来吗?”
“啊?”
鎏月清了清嗓子,有板有眼地念道:“姝儿,公主要去锦州,你若不想见,就往南跑,去到通州,也会有人接应你的。”
林云姝的面庞刷的一下就变白了。
鎏月揶揄道:“这林苑......还真是有够爱护你的,生怕被我吃了。”
“这信怎么现在才到啊?”林云姝有些懊恼,下次一定要护好自己的信。
“他命人抄的近路,怕是早就到了,只不过这里的人没法交给你罢了。”
林云姝惊讶道:“你怎么这也知道?”
“就是这小小破绽,我才猜到你在锦州的啊,林苑也有着急的时候啊。”
林云姝:“因为他相信,你逮到我,可是真的会吃人的,而我,也信。”
鎏月折好纸张,道:“不就是挨几句骂?我可还做过什么?”
林云姝才不信她的鬼话,毕竟被逮到的那一晚......鎏月显然是带着情绪压上来的。
鎏月对她扬扬信:“你可要......给你大哥回个话?证明还没有被我吃干抹净?”
林云姝嗔道:“我看是长公主想要回信多一些。”
鎏月悠然道:“也是,你大哥啊,无论我如何逼问他,他都一副事事不知的无辜模样,果真是在骗我,这下我可就有底气追责了。”
“你不许责他,他不过也是被我逼的。”
“噢?你不是说,当他不在时,就全都怪他,那样就可以少些怪你了吗?”
林云姝扮懵:“我忘了。”
“......少来诓骗我。”
林云姝:“......”
“皎皎。”鎏月从公事中脱身后,下意识地想要唤林云姝过来,和以往在公主府时一样。
奈何林云姝远远地在一边吃着小巧的糕点,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
“皎皎。”鎏月不依不饶地继续唤她。
林云姝终于开口:“你不是嫌我总讹你吗?”
鎏月随即把扶在腮边的手放下来,朝她招手:“你先过来,我才告诉你,我要干什么。”
林云姝下意识地想起某些事,脸颊不受控地一红:“不要。”
鎏月哪里看得清她的神情,以为还在愠怒,便幽幽地叹口气:“你不过来,我要怎么看你的锦鞋适不适合明天踏青时用?”
“你要带我踏青?”
“来锦州本来也没什么正事,索性出去走走,不至于无所事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周末~多加一章
第50章
“你的珊瑚珠钗子呢?”临行前,鎏月细细端详着林云姝的妆面,查看伪装是否妥当时,不经意间瞥到她发间上的一抹红已经消失,“蓉儿说你独独把珊瑚这株带了出来。”
林云姝眸中泛起微微波澜,道:“在客栈......你要的话,到时途经时我去找找。”
“怕也被烧得不成样子,咱们不稀罕那株了。”
“哦。”
“你——”鎏月指使旁侧的侍女,“给皎皎拿件鹤氅来。”
“我不冷。”
“上一遭这样说的时候,你后来缠绵病榻数日。”
林云姝:“......”
轻轻浅浅的笑音在她们二人身后响起,似乎这样的光景已经再寻常不过。
说是踏青,但林云姝身子弱些,还未在郊外走足小半响,就已经变得怠懒起来,开始坐在河溪边挑起水来玩。
鎏月接过侍女送过来的小竹篮后,问:“皎皎,吃东西吗?”
“我已经吃了一路,反倒是你,都没怎么碰过。”
“是吗?好像是,我只顾着塞给你了。”
一粒小石子砸过来,稳稳地落到鎏月的鞋边,伴随着林云姝略带嗔意的声音:“她们都笑我,哪有你这样喂东西的。”
鎏月看着她笑:“皎皎瘦了,她们发现不了,我......可以。”
“啪嗒。”
林云姝的手上湿漉漉的,而剔透的水珠正鎏月的颈子滴落下来。
鎏月站起来,走到林云姝身边,折身下去,灵巧地把她腰间的帕子扯下,再让她攥在手中,自己则扶起她的手,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去水滴:“你看你,每每说不过就要袭人,哪有你这样的,你大哥便是这样教你的?”
大抵是被鎏月故意堆起的威严慑住,林云姝呆愣好久,任由她借自己的帕子来拭,待反应过来时,毫不留情道:“何止,他还教我,若是被欺负了,定要还回去才好。”
话音一落,没有被钳住的手中又多了一泼水。
“皎皎你......”
小半刻后,鎏月转身同远远在后的侍女道:“皎皎鞋袜湿了,去马车拿新的过来,还有,让侍卫乘着这好景,走远几步,喝些酒去吧,莫要酩酊大醉就好。”
林云姝收拾好后,鎏月便悄悄地拉她走到一边。
“去哪?”
“那边的花比这好看多了。”
林云姝瞥一眼后面:“不带上她们吗?”
“你不觉得,这么多双眼睛在后面瞧着,很不自在吗?”
“倒也是。”
簌簌的声音在原本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尤为刺耳。
鎏月不用细想,便下意识地反应过来是遇上什么——
那些个永不死心的刺客,硬是从京中追到这里。
这拨人马出现时,鎏月已经将林云姝护到身后,正要对空鸣信号时,另一拨人竟在此时也冒了出来。
新冒出的虽在帮鎏月击退刺客,但鎏月认得出......这不是她带过来的人。
“皎皎,别听。”鎏月捂上林云姝的耳朵。
剑刃撞击声,厮杀声逐渐变得不真切。
林云姝倒也不慌乱,只是静静地由着鎏月捂上自己的耳朵。鎏月习惯下来的事,她竟也渐渐习以为常。
不出意外地,刺客没有得逞。
事态完全平息下来时,鎏月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来......突然冒出来的这拨人虽帮了自己,但谁知道怀揣在背后的又是什么心思呢?
“你们——”鎏月刚一开口,残余的人便刷地对她行礼,彻底让鎏月失了声。
她蓦然间明白了。
是烨帝的人。
竟然......是他们在帮忙。
好好的兴致,就这样被刺客毁坏。鎏月没有勉强林云姝强作开心,直接把人带回城里。
鎏月一路掀着马车帘子探看外面,似乎眼帘内装的东西再多一些,便能抹去刚才见过的血腥。
鎏月瞥见一抹润红时,开口叫停马车。
最近的侍女上前来:“殿下是要?”
鎏月指向眼前的首饰铺:“放在中央处的那株珊瑚,现在是本公主的了。”
“奴婢明白。”
然而侍女却是空着手回来的,同鎏月道:“店家说这株是被人预订好,若殿下想要,得等今晚,等到今晚,掌柜亲自送到府上。”
“也行。”
同车的林云姝道:“你还惦记着那珊瑚?”
“我喜欢你戴着。”
“为什么?”
鎏月笑道:“戴上了,就还是我的皎皎。”
林云姝疑惑:“现在不是吗?”
鎏月故弄玄虚道:“你不懂。”
“你不说我当然不懂。”
“......”
红珊瑚钗被送过来时,鎏月几番端详,是越看越喜欢,顺手就要给林云姝戴上时,突然被侍女制止住:“殿下,这钗子和奴婢今早看到的,成色不太对。”
鎏月瞬即将它拿得离林云姝远些,对侍女道:“怎么回事?”
侍女双手接过,细细察看,语色微微变了变:“有东西被抹在上面。”
唤大夫来的时候,鎏月的神情是越发的难看。
不过是特意买来逗人开心的小物,竟也能被做手脚。
“你,”鎏月看向指认出来的侍女,“我似乎不太认得你。”
“禀殿下,上次瑞王府给公主府赠了一批奴仆,而奴婢就在其中。”
“你会鉴毒?”
“瑞王正是看中这个,才让奴婢一并跟着过来的。”
瑞王啊......
有心了,鎏月想。
“立刻派人去那间铺子里,不许让人跑了。”
然而某些人完全是有备而来——
那家首饰铺今日还好端端地开着,侍卫此行再去,回来时便报人去楼空。
没过多久,被再遣去郊外的人也回来了,附在鎏月耳边说了连串的话。
今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有了些眉目......
只是,还隔着一层纸没有戳破。
是什么?
鎏月让人送林云姝回去歇下,独留自己在书房里。
烛芯被剪断两回时,薄薄的一层纸终于被戳破——
鎏月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今日遇刺,烨帝的人过来相救。
簪上涂毒,瑞王的人出来揭破。
这些人做得很稳妥,可是千不该万不该都撞到同一天来。
也不知该说是这两兄弟的默契太好,还是该说被下派的人不懂变通。
恰好将事情推到一起,促使鎏月不得不去深思,一思便明。
鎏月彻底想清楚了——
烨帝在拉拢自己,瑞王亦是。
这样来收复人心的法子虽老套了些,却很好用,毕竟总会把雪中送炭的人记得深一些。
看来他们的拉锯战已经开始了,并且目前的焦点落在自己所拥有的势力上,鎏月细细思忖着,唇角慢慢扬起。
这步险棋算是走成功了。
烨帝的眼中钉不再首先是她,而是瑞王。
斗争的焦点不是如何削她的权,而是如何能在她的意愿驱使下,利用这股权力。
局势未定前,谁都不帮,鎏月打定主意。
哪怕有偏帮,都定要利益最大化才好,并且要能全身而退。
鎏月直接在书房里寝下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起自己终于能有个安稳觉了。
数月来第一次,第一次没有担心会死在梦中。
书房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探出一张芙蓉玉面。
林云姝进来时,折纤腰而微步,袅袅婷婷之态。
迷迷糊糊间,鎏月感到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轻轻地附上来时,还以为是在作梦。
直至馥郁的香气沁入心脾时,鎏月才蓦然苏醒过来。
半睡半醒间,是最懵的时候,鎏月掀起眼帘瞧着林云姝,竟问出一句:“你怎么在这?”
林云姝没有料想过她是这样的反应:“我为何不能在这?”
“不是一早就睡下了吗?”
林云姝摇摇头:“睡不着。”
鎏月调笑她:“是我不在你身边的缘由?”
“......胡说。”
玉面在前,鎏月乐得上手轻扯扯她的桃腮:“那便是太过担心我,担心得睡不着。”
林云姝默了默,片刻后道:“你真的没事吗?”
“这些技俩,我打小便经历着,小事,都是小事。”
“痛,”林云姝只一打,便拍开了鎏月的捏自己的手,“可我瞧你,心里有事的模样。”
“你之前说过,多思是我的老毛病,现在刚好犯这毛病,不过,”鎏月笑道,“这不还好你来了吗?”
“没个正经。”
“我执政时要端着架子,难不成如今执你的腰也要端着?”
林云姝的耳垂、眼梢红得厉害,一副想说却怎样都说不过的无奈模样。
果然......鎏月这厮从前流连万花丛,说起风流话来便是这样放肆,早知不撩拨她了。
想到鎏月从前的事,林云姝便暗暗生气,不顾身下人渐变灼热的身子,突然就离了榻。
“你这人......”鎏月惊了,哪有人撩拨完就走的,自然不能纵着她。
“你回来。”鎏月利落地将人钳住,往刚才起来的地方扔下去。
十分熟练。
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林云姝更熟练地把挣脱开:“偏不让你得逞,我生气着呢。”
“为什么啊?”
“懒得告诉你。”
第51章
在回京途中,林云姝自然没有和鎏月同坐一辆车,这也不打紧,反正都是要送回公主府的。
然而临入京城前,鎏月特意掀开车帘探看后方,却发现载着林云姝的马车似乎准备偏离方向。
鎏月开口道:“停下来。”
马夫停下来后,并没有上前答疑,反而是在等林云姝下车。
林云姝走到鎏月的马车前轻敲了敲,接着灵巧地踏上来,道:“我且先不回公主府。”
鎏月:“林苑的安排?”
林云姝点点头:“他说既然我忌讳再入公主府,会招人生疑,惹得心中不安,那不如先不在那里落脚。”
虽说林家兄妹的顾虑是合理的,然而鎏月还是不满地呢喃一句:“就知道是他。”
林云姝轻笑一下,道:“就在城郊,有人保护,也有人照顾着,再说了,进京是多容易的事,我这边没问题,只看你公主府的后门舍不舍得开了。”
鎏月伸手揉捏她的脸颊,面无表情道:“你卖乖时说的话,我也听听就算。”
林云姝知道不能再逗留下去了,否则随时会引起鎏月的冲动,当她果真冲动地把自己扣下时,哪儿都会去不了的,于是折身附上鎏月的耳畔,轻声道一句话后,迅速地下了马车。
鎏月闻言时,浮现出眸里的笑意深了深。
林云姝说的那句话是——【等我】
离开多日,公主府仍一切妥当,让鎏月一回去便能迎客。
“王妃不一起过来吗?”鎏月问瑞王。
“今儿这个宴,明儿又哪个赏菊会,比本王忙多了。”
鎏月笑;“还真别说,你终于也能忙起来了,往日那潇洒劲,连我都嫉妒。”
“陛下委以大任,可本王却力不从心。”
鎏月意味深长道:“陛下信他的兄弟姊妹,才个个厚待,不是吗?”
瑞王的神情依旧是一派温和:“是,只不过以前独独是本王在躲懒,没有承这份厚待,如今倒有些不习惯。”
“父皇从前常常夸你,毕竟样样都是最出色的,怎么年岁越长反而越懒怠了呢?”
瑞王:“如果不是新帝登位时困境重重,月儿就不会被迫上高位,或许如今也会和本王一样懒散。”
鎏月一怔,笑道:“倒还真是。”
瑞王开始打量四周,疑惑道:“你这公主府,越来越安静了。”
鎏月一时没有听出他的意思:“不然......该怎样?”
“从前你在景临宫时,莺歌燕舞笙乐作响是少不了的,可我刚才一路进来,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你啊,是彻底收心了。”
瑞王前半截所言的,全是鎏月上一世的事,连她自己的印象都变得稀薄,于是刚才听的时候便惊讶自己竟有过这样的时候。
“怎么愣住了?”
怕被看出端倪,鎏月忙道:“不过是再也没遇上喜欢的,自然不必要往府里招。”
瑞王的语气微微变了变:“你还记得曦妃林氏吗?”
鎏月攥紧手,指尖几乎要嵌入手心,然而面上仍冷静着:“怎么了?”
“本王记得,你曾经对她起过心思?”
鎏月险些快要忘掉这档事了......还真是同瑞王提起过的,看来如今不能装得若无其事了,她沉下心来,脸上露出略带怅然的神情;“满宫里她长得最美,性子又与那些俗粉不同,我自然对她多留几分心眼。没想到,还真没想到,被我看上的人最终因我而亡,这又算得上什么造化?”
“确是可惜,只是这事已过了数个月,你也该放下才好。”
鎏月勉力笑笑:“也不是事事都能尽力就做得到。”
瑞王默了默,道:“如果本王可为你排解一二呢?”
“噢?”
当一个与林云姝长得有六分相像的人就站在面前时,险些将鎏月吓了一跳,还以为皎皎被人从城郊搬过来了,后来定晴一看,才想明白这仅仅是个容貌相似之人而已。
瑞王凝视着鎏月:“如何?”
“美是美的,也像林氏,只是......”鎏月露出为难的神色,“总觉得与林氏相比,少了些什么。”
“本王之前以为你是贪恋林氏的容貌,如今见你这样说,才知容貌是最次要的,那本王白寻人了。”
鎏月笑出声来:“皇兄有心,皇兄最有心了。只是啊我曾经也寻过能替代林氏的人,如今也觉得无味了,反而还让我时时想起往事,惆怅好久。”
瑞王有几分失落:“看来还真不必了。”
鎏月站起来,正经地向他行礼:“谢皇兄。”
“你又卖乖,”瑞王先是笑笑,很快便又敛回,缓声道,“月儿啊,其实不止这一事的,本王随时都会帮你。”
鎏月一怔,点头:“好。”
鎏月虽心知瑞王也在等她说出同样的一句话,然而思忖几番,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一个个从前疼爱她的人,如今想得到的,不过是自己手中握着的权力。
倒也是自己求来的。鎏月心中暗暗自嘲道。
瑞王离开后,鎏月径直地入了宫。
烨帝一早便等着她,见她踏入永安宫后,立刻道:“你先前向朕讨的画,当时可不舍得给,后来忍忍痛,也就让人把它给收在匣子里了,回府前记得拿走。”
鎏月掩嘴轻笑:“陛下心软了。”
“可皇姐......并没有一回来就进宫啊,阔别三月之久,竟这样待得住。”
“总不能晾了瑞王。”
“噢?他去找你了?”
“我可要好好告瑞王一状,他如今明明开始担大任了,可与我还是句句不离风花雪月之事,好荒唐啊。”
“朕也没指望过他一朝改性。”
烨帝顿了顿,继续道:“他是不是又给你送去你钟爱的......”
“陛下,我可没有收,敛敛性子,多合你意。”
烨帝笑笑,话锋一转:“此去锦州,感觉如何?”
鎏月并也不只顾着玩乐,巡视公文上的东西大多是她所感,此时说些出来是轻易得很,顺带着让烨帝相信她是真的有心去巡察封地的。
烨帝越听,脸上的笑意就越深:“以皇姐的能力,管一个封地绰绰有余。”
“毕竟总归是不比京城那样凶险的。”
烨帝执着的笔颤了颤,他索性放下,道:“朕登位时,年纪小能力不足,才让皇姐深陷险境,如今局势已然不同,其实皇姐......如果愿意,是可以留守封地的,况且,若朕再拨几个封地到你名下,也就不会被限于锦州了。”
言下之意,始终是想我被谴离京城的,鎏月心中想。
只是在京有妄图摄政的嫌疑,若离京......照样可以疑拥兵自大。
关键是旁边这位的疑心未消啊,去哪都是无用的。
况且......明知危险,鎏月还是不禁想知道烨帝会不会再选择杀了自己。
虽不甘心真的就此离开,然而鎏月去锦州之前,就已经给人要退守的错觉,这会当然要将错就错:“京城繁华又热闹,我可舍不得立刻就回封地,陛下可更不要急着赶我走。”
烨帝笑笑:“纵是你想回,朕也要多留你一会的。”
“那我今晚可不走了。”
“正好要留皇姐在宫里下棋。”
的确也有数月未回过景临宫了,鎏月甚至觉得有几分陌生。
侍奉的人重新派过来,烛火木炭被褥毯子燃香是一个不落,然而寝下时鎏月总觉得凉气阵阵的,以为是侍婢们不用心,后来才想明白是自己心中不安而已。
索性不睡了,披上鹤氅,慢行出宫。
她没有让人跟随,只是胡乱地绕着宫道,想着走累些也就能安寝些。
无意间走到被尘封的仪华殿时,还有些恍惚,细思好久才想起这是林云姝的宫殿。不知怎的,这样黑沉沉的空宫殿,还是被宫里称为不吉利的地儿,竟引着鎏月一路走进去。
月色苍白,落到仪华殿便成了一团空荡荡的白影,然而更多的是沉沉的阴影,一点点地被鎏月手提着的灯盏撕破,却在她走过之后,重新拢成黑团团。
寂静,毫无生气。
一阵凉凉的夜风拂过,瞬间让鎏月清醒过来,她本想转身出去,却有低低浅浅的啜泣声在此时随风一同传入耳,十分空灵,却能渗入心。
有人在装神弄鬼?鎏月第一反应便是这样想。
可也不大对劲,并无人知道她要来的。
大概是死过一回的缘故,鎏月并不惧怕鬼怪之事,反而顺着哭声寻过来。
果真不是在装神弄鬼,鎏月在看到正在燃烧着的火盆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在哭丧呢。
鎏月在小宫娥的身后轻声道:“宫中是不许这样的。”
小宫娥被吓了一跳,看清是何人到来时,立刻跪地请罪:“奴婢该死,冲撞了长公主,奴婢这就把这些东西收走,望公主恕罪。”
“你在祭谁?”
小宫娥抹干眼泪,挪到鎏月身前:“奴婢知道满宫里就公主与我们娘娘关系最好,才斗胆说一句......”
鎏月轻声打断她:“噢,原是在祭林氏啊。”
“公主,娘娘她......并非是意外身亡的。”
作者有话要说:鎏月:我知道
第52章
“噢?是吗?莫要胡言。”鎏月面上十分惊讶,似乎已被小宫娥的话摄住。
“我只瞧您是长公主殿下,才敢说的啊,否则就算赐奴婢多少个胆子也不敢胡言乱语。”
鎏月微微蹙眉,道:“你说林氏并非意外身亡,是怎么回事?况且,失火一事已被查明,是冲着本公主来的,只不过因阴差阳错,殃及林氏。”
小宫娥颤颤巍巍道:“奴婢指的不是纵火一事,而是在火烧起来后,奴婢亲眼见着有人往林氏的屋子里浇了灯油。”
浇了......灯油?鎏月提灯的手不禁微微抖了抖。
虽说要做戏,但只要让人看到林云姝的屋子里起了火势即可,她是万万不敢再多做什么的,否则随时会把人伤到,按照这小宫娥这样说,是有人不按吩咐做事?
还是蓄谋......
浓稠的夜色掩住鎏月越发难看的脸色,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轻声道:“可看清是谁浇的灯油?”
“是......是娘娘以前最信赖的大宫女兰儿。”
鎏月静默许久后,缓声道:“今日在这里见过本公主的事,你应该知道要怎样保密的,至于兰儿......本公主有分寸。”
鎏月转身就走,三两步后又停下,对宫娥道:“不必再祭林氏了,人会走得不安心。”
幸亏林云姝命格不薄,否则活着时总被奠起来,说不准还真要被冲走。鎏月越想越不安。
不能贸然出宫寻人,更睡得不安稳,鎏月几乎是睁着眼度过这一夜的。
待天色现出鱼肚白,终于匆匆地离了皇宫。
本想让蓉儿备轿出城的,怎料鎏月都未开口,她便笑着先迎上来:“殿下,猜猜谁来了?”
鎏月随口道:“管他是谁,照礼接待就是......”
鎏月顿住了,眸中掠过一抹不可置信:“嗯?”
蓉儿笑道:“她等殿下等得久,现在睡过去了,就在寝殿里。”
“皎皎?”
“也只能是皎皎姑娘了啊。”
鎏月本有一腔话要问,却在看见蜷在被衾里的纤弱身影时,连眼神都顿时变得平静下来。
不急,不急,且让人歇会。
鎏月突然想起了林云姝在离开马车时留下的【等我】,才想起她是赴约来了。
倦意随即袭来,鎏月本想伴她睡下,然而极轻极浅的声音恰好在此时响起:“你回来了。”
鎏月上手整理一下榻上人略带凌乱的发丝,道:“刚回来,顺带着......有事要问你。”
“听着。”
鎏月开门见山地将刚才小宫娥说的话复述了一次。
林云姝静静地听完后,身子微微颤了颤。
鎏月以为她在灰心忠仆的背叛,不料细看之下,才发觉林云姝是在笑。
鎏月匪夷所思道:“皎皎你......怎么还乐上了呢?”
林云姝笑得清脆,然而越是这样,鎏月的心就越乱:“皎皎......”
林云姝止住笑声:“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碰巧而已。”
“怎么说?”
林云姝道:“在国寺寝下之前,我交代过兰儿,若待会有紧要的事发生,无论是什么,都火上浇油一把,助长事态更严重就对了。”
鎏月一怔,道:“你提前嘱咐过......你如何知道的?”
林云姝垂眸敛眉,掩住眸色,轻声道:“我从出宫祈福那一刻起,就隐隐觉得你和大哥有事在隐瞒着我,可你们都决定不告诉我,那就是如何试探都没用了。我只能自个猜,猜来猜去也只能想到,你们在帮我解决离宫的后顾之忧。所以我就嘱咐兰儿,让她帮帮忙。”
“你不知道我们要纵火?”
“你们从未透露过计划,甚至走水的那一晚你是在的,谁会想到你会计划纵火?我怎么都得等烧起来才悟到的。”
鎏月微微瞪大眼睛:“那兰儿......”
林云姝哧地笑出来;“真是好玩,我让她火上浇油是另有其意,没想到还真有人纵火,她自然也理解成那个‘浇油’了,这不就是碰巧吗?”
“你竟还笑得出来,险些就要被烧死了。”鎏月作势要拧她耳朵。
林云姝灵巧地避开,道:“我也现在才想明白,火势蔓延得好快啊,原是这个缘故。”
“难为兰儿那会哭得那样撕心裂肺,就你心大。”
“不是没死吗?没死就好。”
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鎏月还是佯装疲倦地寝下,顺手把林云姝拉到自己的怀里;“今天不走了吧?”
“我不在公主府久留的。”
“久留......指多久?”
“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走。”
“这么快?”
“我已经在府里很久了,天没亮我就过来,结果是你不在。”
“既我不在,那就不作数。”
“我可不管作不作数,到时辰了就走。”
鎏月隔着幔帐唤人进来:“不许让更夫的声音传进来。”
侍婢懵了:“啊?”
“照做就是。”
林云姝轻轻地笑出声来:“掌政长公主原来私下里也耍无赖。”
“这不是常事吗?”鎏月说得坦荡。
“鎏月,我若久留,心里就不安,下次就不敢来了。”
“我着人把你架过来,倒也不难。”
林云姝软着声气:“鎏月。”
“好好好,”鎏月最受不得她这副架势,耳根子随即软下来,“走的时候悄悄的,若吵着我,生起气来,照样是要把人留下来然后困住的。”
林云姝小心翼翼地从鎏月身上过去,正要掀开幔帐时,脚踝突然被拉住:“慢着。”
“我还以为你早就睡下了,况且我可没吵着你。”林云姝回头看她。
鎏月若有所思道:“你该不会是生气我早早不回来,才走那么快的吧?”
“......才没有。”
“你会不会还怀疑我流连在哪个温柔乡,然后心里暗暗地生气?”
林云姝震惊于她的想象力:“......我没有。”
“说没有,那就是有。”
林云姝:?
第53章
“我头疼。”幔帐内传出孱弱的声音。
早就候在帐外的蓉儿随即迎上去,轻挂起幔帐,担忧道:“殿下最近已经在酌量减少每日的事务了,怎么这头疼症倒比以前发作得更频繁了?”
鎏月的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有气无力道:“与白日里的事无关。只是瑶姬死得惨烈,我本是不心虚的,不知是不是怨气太深的缘故,她竟时常在我梦中出现,对着我哭诉,哭着哭着那血就流了下来......”
蓉儿紧张地止住她的话锋:“殿下,别说了,再说下去头该更疼了。”
鎏月仍旧有些心悸。从前林云姝在怀中熟睡时,往往因安心不已,很少想起这些悚人的事,而林云姝在当初跑去锦州之后,她的床榻上变回空荡荡的模样,很难安寝。
真是被惯坏了,鎏月自嘲道。
蓉儿想了想,道:“奴婢从前,曾听到一个方法,若死者怨气太深,可让人在她的家乡立个衣冠冢,定定她的魂魄。”
“可用吗?”
“都是些流传的东西,说不上准,但也未必无用,只要做了心里就能安定下来,不就好了吗?”
鎏月:“我记得瑶姬是孤儿,被教坊司收养的。”
“好办,传召教坊司的人过来就是。”
“悄悄的。”
蓉儿心领神会:“免得传到皎皎姑娘耳里。”
鎏月满意地点点头。
蓉儿再道:“其实......奴婢觉得皎皎姑娘在的时候,殿下还是能安睡的,不如同她说说,也许每夜都留下来了。”
鎏月细细思忖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别难为她。”
教坊司的管事娘子过来时独独带了一个小厮,倒也算是悄悄地来了。
“叩见长公主,公主万安。”
鎏月开门见山道:“同我说些瑶姬的事,如何拾到她的,她的家乡又在何处?”
引管事娘子过来的人早已知会过她,因此她便将准备好的话全托出来:“禀公主,瑶姬本是荆州人,因父母双亡,跟着亲戚一路上了京城,那年应是十三岁。结果那亲戚心也黑,竟把她给扔了。奴家见她啊,一早就饿倒在门前,又见她模样尚可,才把她拾回教坊司管养着,结果这孩子......”
后来的事鎏月都知,便不多说,只问:“荆州的何处啊?”
“记得是个叫平宁县的地方。”
鎏月向蓉儿递个眼色,道:“带娘子下去吃盏茶再走。”
管事娘子再拜:“奴家多谢公主。”
管事娘子先一步被带出去,然而鎏月却唤住了小厮。
小厮年纪看上去尚小,有些畏缩:“长公......公主。”
鎏月:“别怕,我随意问几句,你将知道的答出来就是。”
“是,小的明白。”
“瑶姬的来历果真是同管事娘子说的一样?”
小厮支支吾吾道:“小的......小的与这瑶姬并不熟悉......”
鎏月漫不经心道;“你若藏银子在身上,管事娘子会搜身吧?明日这个时辰,会有些好东西掉在教坊司的后院门外,记得去找找。”
小厮虽显稚态,为人却老成,领悟鎏月的意思时,立即喜笑颜开:“多谢长公主抬举,小的现在再想想,总能想出点什么的......小的记得,瑶姬被领进来时,不像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要真这样的人,教坊司也不是没有,刚进来时肯定面黄肌瘦的。”
瑶姬是被故意送到教坊司的?鎏月心中生疑,继续问道:“她可有与什么达官贵族来往密切?”
小厮下意识地就要回答出鎏月本人,却在看见鎏月无端咳了一声后,立刻换了词:“瑶姬好像没有同谁走得特别近的。坊里的姑娘也不喜欢她,谁让管事娘子从不骂她,也不怎么让她出舞,倒是......倒是......”
“想起来了?”
“小的那时也刚被送进教坊司做工,有时犯了错,不给吃饭,小的就,”他低下头笑笑,“就去厨房里偷个馒头躲后院的墙角里吃,有一次看见瑶姬和一个公子说话,唯独记得这一次,是因为,瑶姬那性子啊,总是谁都不屑理睬的,可对那公子,就很恭敬,好像那是她的贵人。”
她怎么这么多靠山?鎏月蹙了蹙眉,继续问:“那人长什么样。”
小厮冥思苦想好久,才断续地说出几个特征。
鎏月静默一会,随后若有所思道:“就这些?”
小厮又想,道:“那人的衣服不仅镶金线,腰间还有一个好大的玉佩,就长这样......”
小厮和管事娘子都被送出去后,鎏月终于将压抑着的怅然流露出来:“那玉佩,是我送给皇兄的,就在他行冠礼的时候。”
蓉儿不解道:“就算瑶姬和瑞王相识,也不会对殿下如何的不是吗?”
鎏月也拿捏不准。
按照她的记忆,上一世的此时,瑶姬已经和烨帝合谋好,打算将自己毒害。然而现在多冒出一个瑞王来,很难说......其中有无猫腻。
“蓉儿,”鎏月道,“你吩咐人继续去鹤楼上守着,按惯例把通往皇宫的信都截下来。”
如果是官面上的加快密函,会由几只信鸽同时送过去,毕竟考虑到有折损的情况,所以,截一只下来并不会引人察觉,做得隐秘些就好。
离上一世自己死去的时候越来越近了,她不得不再谨慎些。
谴出的人回来通报时,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妥的,直至有一日截信人慌忙地拿了一封进来。
“公主,小的心急了,截下的这信鸽并没有与它相伴的。”
噢?仅送出一只?看起来不甚熟练,应不是官面的。
鎏月隐隐察觉到自己真正想寻的东西就在这里。
“从哪里截下的?”
截信人报出方位时,鎏月展信的动作顿了顿。
蓉儿过来看,道:“这笔迹尚算秀气,只是这写的是......”她及时噤声了。
“算秀气,却是刻意改成这样的,传信的人不愿被认出,至于上面写的东西......”鎏月眸色微沉,“真让人看了不痛快。”
是该不痛快。
这封传给烨帝的信,上面只有三个字——【昌儿危】
昌儿是鎏月的小名,从来只有父后这样叫过她,连知道此名的人都寥寥无几,仅有几位宗亲而已。
是谁要警示烨帝,说自己有危的?鎏月细细思忖着刚才被报出的方位,脸色微变。
她立即回书房寻出笔迹记录,这些在平日借着要比拼字画的由头而有意保存下来的各家官眷的文书,便是为了应付这种核对时候。
一张张地核对完后已是日暮时分,天色沉沉,鎏月的神色更沉。
这封密信,出自盛瑜之手,即瑞王妃。
瑞王妃向君主告密,有人要谋害自己,鎏月在这一瞬间什么都想通了。
在盛瑜眼中,烨帝能搭救自己一把。
而她又知道,要下的杀手是谁。
总不会是三朝老臣盛家,那就只有......他了吧。
上一世可没有人截信,烨帝是能收到的。
他知道昌儿要死,可是没有阻挠,他也不想昌儿活着。
鎏月突然想起一些旧事来,在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瑞王常来寻自己喝酒畅谈。
有时会用些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她,似是惋惜又似是无奈,然而鎏月只当自己多心。
犹记得在瑶姬下手之前,瑞王最后一次来寻她喝酒,趁她醺醉的时候,说了许多前不搭后的话。
鎏月还笑他易醉。
这俩兄弟啊,平日和自己恭恭睦睦的,结果......
一个想要夺权而下杀手。
另一个因忌权而没有阻止前者下杀手。
不知这封信,倘若在这一世再送到烨帝手中,他会不会还无动于衷。
当初在凤鸣楼上挡的箭会是白挡吗?
似乎有不妥的地方......鎏月突然想起,林苑上一世让她离开京城的劝诫,莫非不是他察觉到烨帝有异心?再说,连林云姝都说林苑也秘密告知过她,自己是被君主下的杀手。
为何认知会有偏颇?
也是,连自己都以为是幕后指使是烨帝,鎏月神思复杂。
瑶姬的心机啊......竟深到这种地步,利用理所当然诓骗了那么多人。
不,说瑞王厉害才是。
只要官场中开始秘密流传有功勋的长公主是被烨帝暗害的,这样一来有功之人定会人心惶惶。
此时起政变,便是最好的时候。
烨帝并不无辜,但这把刀是强行塞到他手上的。
鎏月先前还以为这位新帝羽翼已硬,不料还是不及他兄长心机来得深沉。
是自己这位辅政者做得不够好啊。鎏月脸上慢慢旋出一抹笑容,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诡异。
酒香在浓稠的夜色里渲开来,然而饮酒的公主不见有丝毫畅快,甚至让路过的侍女有那么一刻认为她要摔了酒罐,紧张至极,幸好救兵来了。
“皎皎姑娘,你怎么......?”带路的人惊讶于林云姝手上也带着酒罐。
林云姝淡声道:“这样的月色总得小酌几杯来应应景的。”
“可奴婢们都想让您来给公主劝酒啊。”
林云姝:“你们都知道劝不住才让我来,可我又如何劝得住?”
鎏月懒懒地掀开眼皮子扫视一下眼前的曼妙身影,往日里是要立即拥人入怀的,然而今时却只是闷头再喝一杯,不发一言。
林云姝坐下后,揭开自己带来的酒罐,道:“你这酒闻着就烈,还不如喝我酿的甜酒。”
鎏月的眼神有些朦胧,然而语色清醒得很:“借酒浇愁,不烈还怎么浇啊?”
林云姝微微扬起唇角,道:“来之前还在害怕你会借着酒劲凶人,还同蓉儿说不愿来,看来是我多虑了。”
“你都这样笑我了,不凶还真说不过去。”
“既然你都醉了,那我也说句糊涂话,你哪里舍得?”
鎏月笑出声来,轻抬葱指对她虚点几下:“我还真喜欢你这侍宠生娇的劲。”
林云姝转手就把鎏月杯中剩余的酒倒掉,换上自己带来的甜酒:“尝尝?”
鎏月接过时,道:“你也不问问我为何发愁?”
“待你心情好些再问,否则若戳你心窝子,待会又该酗酒了。”
鎏月仍旧是笑:“我明白了,等回我寝殿时再说。”
林云姝在片瞬间就明白过来鎏月这是酒醉都不忘调戏人,有些发窘,无奈这种时候又不能呛回鎏月,只能闷闷地倒鎏月的烈酒来喝。
她饮不惯,可酒液又滑落得太快,结果连连咳了好几下。
鎏月索性把林云姝的酒杯收回;“别学我,这可不是好东西。”
“那你喝得可欢了。”
“好好好,以后不在你面前畅饮了,免得把你也给带坏。”
鎏月让人把酒收起时,也不忘仰头饮完林云姝带来的甜酒。
末了还笑道:“皎皎的心意,一滴都不能亏待。”
林云姝白了她一眼。
鎏月招招手:“过来。”
“都蔫成这样了,还想欺负人?”然而林云姝说着,身子还是往鎏月那边靠了靠。
鎏月抬起食指,轻轻贴上林云姝的唇角,拭去将滑未滑的酒滴:“你才是让人不省心。”
末了,鎏月并没有立即松开,而是侧了侧葱指,触了触少女柔软的唇瓣。
手指有一瞬间突然变得温热起来,让鎏月僵了僵。
林云姝瞬即松开口,并且坐远了些,刚才的轻薄行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定是平日里被鎏月带成这样的,林云姝心中暗道。
鎏月只一怔,便收回手指,嗤嗤地笑出来:“你果然知道如何让我开心的。”
林云姝只扮作听不懂:“平日里只能喝闷酒,如今有人陪着喝,自然开心。”
“这样吗?”鎏月意味深长道,“你刚才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发愁来着?回寝殿里我就给你一一道来。”
“不想听。”
鎏月:?
第54章
盛瑜送出的信已经被鎏月截下,她便照本画模地再纂一封,送往皇宫。
接下来,只需静等。
之后发生的事虽合理,却不在意料之中——
烨帝先是召她入宫说了好一番警戒的话,待鎏月回到公主府后,又往府中加派了些禁军麾下的人。
他似乎相信了那封收到的警告,而且有不愿信上事发生之意,看样子烨帝目前的确没有起杀心,仅停留在忌惮阶段而已,并且没有和上一世那样,纵容谋杀的发生。
然而鎏月还是有些揣揣不安。
是凤鸣楼的那一场豪赌赢了?还是烨帝察觉到有新的危险,暂且放下旧人,先专心料理完眼前的事,再料理自己?
但......上一世下杀手的并不是烨帝,是否不应该将他置在这种境地里?
可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却是真的。鎏月细细思忖一番,决定再行试探之举。
绵绵在这数日里来了许多次,与鎏月已经十分熟络。
这一日奏完琴后,正想离开时,被鎏月叫住。
“公主还有吩咐吗?”
鎏月平静道:“平康坊里,再多人追捧你,也终究不是个好地方,毕竟是专让人用来寻欢作乐的,待久了自然会被某些东西驯服。”
鎏月突然提及这些,让绵绵有些猝不及防,她默了默,再柔声道:“谢公主关心,只是奴家别无选择。”
“我帮你赎身,从此离开平康坊。”
绵绵惊得险些抱不稳琴,后来稳住了,手却还在微微颤抖着:“奴家......奴家......”
她一向滴水不漏,看来这回是戳到人心窝子里去了,鎏月想。
“只是奴家若离开平康坊,也不知到何处去啊。”
是错觉吗?鎏月刚才隐隐看见了绵绵眼中掠过的一抹希冀,然而鎏月并没有放在心上,只道:“去哪都会比平康坊好。你会有很多银子,总能安生过些好日子的。”
“奴家愿意。”
绵绵答应得利落,让鎏月不免有些惊讶。
如今自己身边单纯得很,府中没有养侍妾,日常只有一个时不时悄悄潜进来的皎皎。
与外头的舞女琴娘戏子更是毫无牵扯,更不用说召入府,唯有绵绵是例外。
而鎏月也查过,绵绵唯一有牵扯的客人便是自己。
即是她目前留在平康坊里的唯一价值就是接近自己。
绵绵答应得这样干脆,是那边令她放弃监视了吗?
鎏月的心绪有些复杂。
绵绵看着鎏月,几番欲言又止,然而最后还是说道:“奴家不知,为何会得公主这样厚待?”
“瞧你顺眼,觉你不该在那样的地方,况且,”鎏月笑笑,“我日后也不会去了。”
既已到这种地步,绵绵咬咬牙,决定问出:“公主是知道些什么吗?”
“噢?我能知道些什么?”
绵绵摇摇头:“是奴家在胡言乱语,谢公主大恩。”
“回去收拾收拾,会有人替你处理的。”
绵绵点点头,在临走时突然又对鎏月道一句:“公主,没事的。”
绵绵算是在暗示自己将会平安,鎏月若不是性子在外人前还算沉稳,定会在此时惊得目瞪口呆,让人全看了去。
幸得她还能稳住,淡声道:“你自然没事。”
绵绵一怔,随后笑着点点头。
凤鸣楼受的伤,终究不是白受的。鎏月敲定主意,决定先对付另一个。
她立即给周明逸传去密函,再拿着那□□神箭手画下押来的秘密罪诏,去了翰林院。
鎏月很清楚林苑会在什么时候到这个地方,来一趟便是为了逮人。
越是重要的事,就越不能在隐秘的地方见面,最好还是公家的地。
貌似坦荡就够了。
林苑到了。
鎏月懒得绕弯,开门见山道:“我有危险。”
“有人行刺?”
鎏月摇头:“我不知会在何时何处下手,也不知用的什么方法,但我知道有人要害我。”
林苑皱了皱眉:“还有别的吗?”
“那人知道我的小名,是宗亲。”
林苑微微瞪大瞳孔,不可思议道:“公主确定吗?”
“我问你,我为谁所用?”
“陛下。”
“若有人要削弱陛下,先削谁。”
林苑的脸色沉下来;“公主。”
鎏月一步步地引他:“那你说,我要怎么做?”
“自然要先发制人。”
鎏月把罪诏交给他:“我不方便出面,由你生事最稳妥。”
林苑没有打开诏书,而是先问:“都由臣出面吗?臣不怕担责,只是想这样一来,功劳便都算臣的头上了。”
“就是要算你头上。”
林苑疑惑道:“臣如今再造势似乎不太合适?”
“林家这边占一势,我这边也占一势,两足鼎立啊,不好吗?”
林苑一怔,片刻后悟意:“并且这两足关系不能亲近,最好还有些针锋相对。”
“聪明,”鎏月轻笑道,“并且一方嚣张的时候,另一方还能制衡制衡,虽说都是做做样子,但也得不怕吃亏,你可愿意?”
“愿意,”林苑应得干脆,“姝儿从前也同我说过这事,不可独大,否则惹祸,公主和她是想到一处去了。”
“成交,”鎏月的目光缓缓落到罪诏上,“至于这份东西,倒也不急着呈上去,我还有别的东西要送到你那,到时一块布置。”
“臣明白,”林苑扬起罪诏,“里面提到的人,需要着手去监视吗?”
鎏月:“我不知道是你这边的监视能力厉害些,还是那边反监视的能力更好。”
“臣......大概知道是谁了,会更谨慎的。”
——
“皎皎姑娘,你这会还不去看公主吗?”这已是蓉儿今日第数次的无奈发问了。
林云姝没有一丝犹豫:“不去。”
“公主若是出城会很惹人注意,只能是皎皎姑娘你,进城寻她,可已经三天了,您三天没去看公主了。”
林云姝垂眸定定地看着案上一动未动过的糕点:“不想去。”
蓉儿忍住笑,问道:“皎皎姑娘是介怀公主替琴娘赎身的事?”
林云姝也不掩饰:“是。”
蓉儿顿时有些发愁,鎏月帮绵绵赎身的事真的不算隐秘,一个传一个,传到许多人都知道,都听过公主风流,于是京中衍生出许多故事来,或香艳,或感人肺腑。
而这些故事,都能传回鎏月本人耳中,更不用说林云姝了。就因如此,连鎏月都不禁心虚,日日都谴蓉儿过来,将人请回公主府。
无奈林云姝不愿意,总不敢将人打晕塞进轿子里送过去吧?
“皎皎姑娘也要听公主解释啊,再说公主虽帮人赎了身,却也没再来往,况且公主还令她,要离开京城。”
“不想听。”
蓉儿无奈,只能先告退。
这一回去,便是两日没有来。
再来时,只是帮林云姝捎些东西过来,并没有提接她过去的事。
反而惹得林云姝发问:“鎏月......没有什么动静吗?”
蓉儿蹙眉道:“还好那日没接皎皎姑娘过去,否则这病就连您也要染上了。”
“染病?什么病?”
“大约是忧思过度的缘故,公主这两日缠绵病榻,御医一拨拨地来,也只是开些苦苦的汤药,再嘱咐她要静养,看来一时好不了。”
林云姝惊讶道:“之前不还好端端的吗?”
“病来如山倒啊。”
林云姝眸色微乱:“指不定是在蒙我呢。”
蓉儿连忙摇头:“公主即便敢蒙人,奴婢也不敢随意外传啊。”
林云姝在房中踱来踱去,半刻后停下来:“我想入京买些东西。”
蓉儿笑道:“那奴婢这就准备轿子去。”
“不是去公主府。”
“明白,就买东西,买完就回来。”
“嗯。”
林云姝走入金玉满堂买首饰的时候,侍候的人也就远远地散在门外,生怕过大的排场会惹人注意,到时候公主可是要责罚人的。
买珠玉的地方最是热闹,堂里的人并不止林云姝。
而林云姝还能清晰地听到旁边两位女子的交谈——
“绵绵,你知道大家有多羡慕你吗?怎的就你遇上贵人赎身,还是个京城里最最尊贵的主儿,早知道当初我也大着胆子凑近她了。”
被唤作绵绵的女子只是轻声笑笑,并不应答。
林云姝随即放下了想买给鎏月的耳坠。
刚才觉得精致,现在再看,也不算抓眼了。
绵绵从金玉满堂出来后,与一个带着白纱帷帽的人擦身而过时,突然觉得有一阵凉意袭过,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回头望过去——
林云姝竟也在此时转过身来。
绵绵觉得有些熟悉,仔细想想,才发觉这人似乎见过,就在公主府里。
之前去公主府时没有发现这个人,她还以为是被公主厌弃了,没想到竟还在京城。
“为什么还留在京城?”轻淡的声音从白纱后传出来,听不出喜怒。”
“恩情未报,我且不会离京。”
林云姝默了默,并没有多说什么,抬脚就走。
——
“主子在看什么?”有侍女向探出马车的鎏月问道。
“她们两个竟也认识?”
“因为公主您啊。”
鎏月思忖一会,悟道:“她这是吃醋,我明白了。”
“公主……那您也不能这样干看着。”
“那我现在去把人抓回来?”
侍女滞了滞,再道:“不……公主喜欢。”
第55章
□□,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敢当街强抢民女,真是......世风日下。
路人如是想。
林云姝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好端端地在街上走着,却偏偏有一辆不安分的马车驶过来,猝不及防地就将自己捋上车,塞进去。
世风日下啊,她叹了口气。
也不对,鎏月干的事倒也不该让世风来背锅。
林云姝思忖完后,决定只瞪鎏月一人。
成功把人带上马车的鎏月此时正是得意洋洋的时候:“瞪我作什么呀?我是瞧你走得累,才好心搭你一程。”
“我不累,我能自己出城,放我下去。”
“你要是下去,我再抓你一次,小心弄出大声势。”
林云姝抬眸注视着鎏月,只见她的神情似笑非笑,眸中隐隐带着深意。
这人还真做得出来。林云姝瞬即坐好,不再闹着要出去。
鎏月满意地笑笑:“这就对了。之前你一直在城外,我不好大摇大摆地去逮人,如今可好,进了京城就等于走进了本公主的掌心,看你还敢赖不赖帐?”
“我赖账什么了?”
“你明明说好要来公主府找我的,还让我等着你,一等就是五天,你好大的忘性啊。”
林云姝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你不是病了吗?我若过去,不怕我也染病吗?再说,你如今这样子,哪像个病君子,净讹我。”
鎏月竟突然笑出来:“看来蓉儿已经把话带到了。所以你是特意进京的,就为了瞧瞧我身子好没好全,对吗?”
“我要买首饰,才进京的。”
“我信你......吗?”
“爱信不信。”
鎏月刻意敛起笑意,作出副凶恶模样来:“你放肆。”
林云姝依旧不为所动:“放肆就放肆,你也不敢怎么样。”
鎏月:“......”
的确不敢怎么样。
林云姝突然觉得手僵了僵,垂首一看,发觉鎏月正紧紧地攥住它:“你——”
“我什么我?”鎏月把她的手往前一拉,再抬起,往自己的额上贴过去,“你瞧瞧,我这里是不是还有些烫?”
林云姝下意识道:“你发烧了?”
鎏月的神色蓦然变得些脆弱:“烧了三天,今日好些了才出来透透气。”
林云姝这才放弃挣扎,任她握住自己的手,只是口上仍道:“那还出来吹什么风?你不懂事,你身边的人也不懂事吗?”
“蓉儿最懂事,但你不肯来,我只能将她谴到城外伴你,于是我身边就没有懂事的人了。”
“我——”林云姝语塞片刻。
“你看看我,忍着病气都还想着出来找你。”
鎏月这回说得倒有几分真诚,让林云姝再怔了怔。
明知道她在使苦肉计,可自己就是无可奈何。
鎏月眨眨眼睛:“我对你这样的情深,你却......你却忍心把我晾在公主府?”
“我是怕我沾染病气。”
“我不管,你就是故意的。”
“我为什么要故意?”
“你在生气我给绵绵赎身的事。”
“你心疼几个妹妹,不是常事吗?”
“我——”鎏月怔了怔,“我没有。”
“我才管不着你。”
鎏月有些气急:“你得管我。”
林云姝惊了:“你这人好奇怪。”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给绵绵赎身吗?”
“你倒是说啊。”
鎏月突然沉静下来,凝视她一会后,不怀好意道:“回公主府,回公主府我就告诉你。”
“我凭什么依你?那样我就更跑不掉了。”
“说得你现在能跑似的。”
“......”
明明入公主府是为听人狡辩,不,听人解释的,然而林云姝也不知怎的,竟在不觉中被鎏月哄到榻上,待星星点点的吻如雨滴般落下来时,她才蓦然清醒过来,用了些力气,反制住鎏月:“不许动。”
鎏月被她吓得有些懵,反应过来还有几分委屈:“你以前从不打断我的。”
“谁让你把我蒙上来的?”
“好吧,”鎏月不甘愿地松开她,“我赎走绵绵是有原因的,只有她不在平康坊了,我才能趁人不觉,彻底断掉与她的联系,才不显得冷落于她。”
“啊?”林云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未曾同你说过,她是谁的人?”
林云姝思索片刻,道:“我与她府中见面的那一次,我问你是不是在将计就计,我肯定了,所以......她是官家的人?”
“可以这样说。”
林云姝迟疑道:“你果真只是在公事公办?对她......真的只有利用之意?”
“她嘛......”鎏月说得悠然,“美是美,可我偏不喜欢太温顺的,像你这样......”
“你说我凶?”
鎏月不置可否,只笑道:“所以我现在清白了吗?”
“平日里就一腔鬼话,我哪知道要不要信你?”
“冤枉啊,我不过在试探那一方有没有放松些对我的监视,怎知一试就成?”
“真的?”
“不信的话,你随意逮一个府里的丫鬟小厮来问问,我可有与她做过任何出格之事?”
“他们自然偏着你。”
鎏月笑笑:“你是愿意信我的。”
林云姝话锋一转:“听说你让她离开京城?”
“是啊,京中将某些不该乱传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留在这只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遇见她时,问过她一句为何还在,她说......要留下来给你报恩。”
鎏月一怔,苦笑道:“除非她能让我弟弟彻底消除疑心,否则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你与烨帝,还是那样吗?”
“不,好许多了。毕竟如今我们有共同要对付的人。”
林云姝默了默,随后轻声道:“小心些。”
鎏月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时还有些心虚:“我似乎把林苑推上了一个很危险的境地......”
听完鎏月细细道来,林云姝的神色有些复杂,几番欲言又止。
鎏月继续道;“这事若成,他有大功,是林家的福,可若是被人发觉他的行径,惹来杀身之祸也是有的,虽说他也没少遇到这些,可这次不一样......对方比之前的小喽啰都要强大。”
“他应下的时候,可有不情愿?”
“你也了解你兄长,凡是力所能及的都会应下,况且他藏得又好,我看不出来他是否情不情愿。”
林云姝的眸色有些黯然,道:“我也怕他死,不过既然如今你和兄长都还忠于圣上,那他的确该护主,否则也对不住林家多年来的满门荣耀,”她顿了顿,“死得其所总好过被莫须有的罪名催命。”
鎏月意味深长道:“只要他那边的势力能压制我,我这边也能对他造成威胁,那我们谁都不会等来一道催命的圣旨,你且放心。”
“狡猾,你们是狡猾到一块去了。”
“不过是为了保命,再说了必须得长命些啊,我们可不能把你撂下。”
林云姝不轻不重地踹了她一脚:“你这一咒,倒是把我大哥也给咒上了。”
“你亲我一下,我就不乱说话。”
“堂堂长公主,竟也有你这样耍流氓的。”林云姝说着就要下榻。
鎏月正要把她拽回来,余光中瞥间一道身影出现,便矜持了些,停下手来,向那边问道:“何事?”
蓉儿发觉自己似乎打扰了什么的时候,怔了怔,才道:“殿下到喝药的时辰了。”
鎏月接过药碗,转手递向林云姝:“你看,我真的病了,每日都靠这苦巴巴的药续着,否则连同你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那就乖乖喝药,递给我作什么?”
“我没力气,你喂我。”
“拉我上马车,搂我上榻的时候,可不见你没力气。”
鎏月竟被她说得脸颊微红:“误会。”
“自己喝。”
鎏月作势要倒掉汤药,蓉儿连忙拦住:“殿下!”
“她不愿意喂,我也不愿意喝。”
林云姝被她的无赖行径震惊到,怔了好一会,才发觉手中蓦地多了一个药碗,抬眸时瞥见蓉儿使劲对自己使眼色。
......喂就喂,还怕噎不死她。
“啊——”鎏月乖巧地张开口。
林云姝本想好好治治她,然而却在勺子快入口的时候,不自觉地放轻动作。
鎏月被接连喂了两勺,乖顺得很,倒也不乱动。
不对......林云姝微微蹙起眉来。
她竟不喊苦,这不是她的路子。
犹豫片刻后,林云姝将伸出去的勺子缩回来,转手就给自己喝了一口。
药液滑入喉的时候,她的脸色逐渐不对劲。
......这哪里是生病吃的药,这就是鎏月平日里吃惯的补药。
林云姝以前偷偷喝过,早就记住了这味道。
鎏月还没反应过来,疑惑道:“怎么自己喝了啊?这药你也要馋啊。”
林云姝白她一眼,索性仰头喝下满碗。
碗空下来时,林云姝便骂她一句:“你就是平日里补太多,闲的你整日蒙人。”
第56章
鎏月决定甩锅,随即对身旁的侍女道:“蓉儿,你做事怎么这样不谨慎?连药都能拿错。”
蓉儿配合道:“是奴婢眼拙,挑了碗眼熟的来。”
林云姝淡定地看着主仆俩做戏,完事后决心要治治鎏月,便起身出去:“我突然想起来大哥今日是要来找我的,可不能让他扑了空,否则就会知道我频频入京,有违他意。”
鎏月不满道:“我又不怕你大哥。”
林云姝回过头来,唇角挂着一抹笑容:“可我怕啊,打小就怕。”
“你......他......”鎏月语塞了。
不过,总能逮回来的,而且定要找机会好好治一治她,也不差这一时。鎏月想清楚后,亦笑:“好啊,你走啊。”
鎏月本以为林云姝会因自己的反常而稍作犹豫。
不料林云姝竟干脆地走出去了。
干脆地......
走出去了。
鎏月立即施令道:“还不派人去追回来难道等着她走出公主府吗?五天才来一次,可不能这样让人跑了。”
“是。”
林云姝见身后有人一路跟着,便知鎏月使人要逮她回去,便走得匆了些。
不料刚一把望向身后的目光收回来时,迎面就撞上了人。
林云姝被撞得只迷糊了须臾,随即想起能在公主府肆意行走的唯有同样位高权重之人了,那撞上的这个......
她立即低下头来,退到一边。
猜测果然是对的。
当行礼声齐齐响起时,林云姝的额间渗出了微密的冷汗。
她们唤那人叫“瑞王”。
林云姝在大小宫宴上都见过的瑞王。
不知今日的伪装可有做好?林云姝有些紧张。
瑞王少有被人这样冲撞的时候,便多留了几分神,瞥了一眼垂着首的林云姝:“你是?”
林云姝尝试变换声线:“我是长公主的......的......”
蓉儿终于跟上来,笑着对瑞王道:“她是公主殿下的侍妾。”
“噢?鎏月这是又找了人,”瑞王的眼神慢慢从林云姝身上滑过,“还有几分眼熟。”
蓉儿忙道:“她这是不懂事,瑞王莫要计较,殿下就在里头,这几日就等着你来下棋。”
瑞王又扫了一眼林云姝,才应答:“本王这就进去。”
林云姝蓦然松了口气,正要离开时,突然听到瑞王的声音响起:“鎏月的侍妾......怎么在这时离府?”
接下来,便是蓉儿在说道:“姑娘这是要出去为殿下亲自采买些首饰回来,心意嘛,都是心意。”
看来是走不得了。林云姝缓缓转过身后,正欲要自己开口的时候,眼帘里出现了着华衣的窈窕身影。
鎏月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笑吟吟道:“皇兄,在里头就听见动静了,于是翘首等着,结果等了好一会,这动静还是在外头,我只好出来看看,没想到似乎还真发生了点事?”
瑞王笑着摇头:“无事,闲聊一二罢了。”
林云姝稳住心绪,微微弓身垂首道:“是我冲撞了瑞王。”
“你瞧瞧你,总这样不小心,”鎏月说得极其自然,丝毫都不慌,“好在瑞王大气,不同你计较。”
话音落下时,鎏月已走到林云姝面前。
林云姝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不料被鎏月的双手稳住。
鎏月的掌心慢慢覆上她双肩,轻轻倾前些,几乎与林云姝额碰额:“不怕啊,不怕。”
不但没有刻意在瑞王面前疏远林云姝,反而更加亲昵对待。
旁人目瞪口呆的神情被林云姝的余光悉数收揽,她不禁同样迷惑地注视着鎏月。
鎏月由始至终都十分自然,松开林云姝后,便向瑞王走过去:“胆小,我也拿她没法子。”
瑞王嘲笑她:“你还是这样的软骨头,遇上个喜欢的,就宠得没边了。”
鎏月挽他进去:“怎么都要站这说话,是我公主府的凳子硬吗?”
待那两位都进去后,林云姝才发觉自己的身子终于不再发僵。
蓉儿瞬即放下心来:“终于应付过去了,好在没事。”
林云姝:“平日里瑞王也是可以不用通报就进来的吗?”
“是,瑞王同殿下关系极好。”
“小心。”林云姝低声喃喃一句,语色中隐约带着恐惧。
然而蓉儿还是听清了,安慰道:“皎皎姑娘别怕,与公主亲近的,是不会害她的。”
林云姝话锋一转:“他是不是已经怀疑我了?”
蓉儿摇头:“不见得。主要是公主表现得自然,没有一丝心虚,是很难惹人生疑的,谁会联想到,公主当众亲昵的人会是当初的林氏呢,都会想哪有这么大胆。”
林云姝微微笑了一下:“偏她就这么大胆。”
——
“皇兄今日下棋,心不在焉啊。”鎏月连赢两盘之后道。
瑞王:“带着公事来的,的确聚不了神。”
鎏月把棋盘拂乱:“说说。”
“让周明逸回京吧。”
鎏月顿时想起他原本就同周明逸交好的事,眼色微变:“为何?”
“你这边最近也能收到些消息吧?京中的形势有些变化,不安分的人又冒出头来了。”
那都是你的马前卒吧,鎏月心中暗道,然而面上表现得十分紧张:“我是听过,但没把那些东西当回事,没想到你这边也收到风声,那就是的确存在了。”
“所以本王觉得镇北将军若回来,局势或许会好些。”
鎏月自然是反对,毕竟那是她的后盾:“不好,周明逸要是突然回来,那满天下都会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民心不安啊。再说,疆界若出意外,内外夹击,那才是绝境,而如今在京中乱蹿的某些东西,不过都是小卒。”
瑞王的神色有些复杂:“妹妹,你不信我吗?”
嗯。
鎏月微微蹙起眉来:“皇兄怎会这样想我?我如今左右为难,也是发愁得很,即使是陛下下令,我也要规劝的。”
“陛下......”瑞王若有所思道,“也是,你谨遵圣命就好。”
明明瑞王看上去仍是平静无澜的模样,然而鎏月却无端端地察觉到有一阵杀意掠过全身。
她突然想起来,从锦州回来时,瑞王也来试探过自己。
然而自己怎样都没有松口作出承诺。
这次又死咬着不松口。
想必已经触及他的耐心底线了吧。
“滋——”鎏月突然低吟一声。
瑞王下意识地变得紧张:“怎么了?”
“头疼。”
“你的头风一发作就没完没了,养了好两年竟还是这样。”
鎏月凝眉道:“本来已经好些了,谁知最近总是梦魇,梦到......有人要杀我,于是总是被惊醒。”
瑞王的眼底浮上些许微不可察的波澜:“谁要杀你?”
鎏月摇摇头:“我看不清,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每每醒来就总是心痛,也不知为何这样矫情。”
瑞王帮她斟茶,而后缓缓将茶杯推过去:“想必是白日里多思的缘故。”
鎏月面上自嘲道:“你瞧瞧我,从前遭过的行刺难道还少吗,不过是梦罢了,险些把我的胆都吓没了。”
“就是,梦罢了,不值得搁心上。”
“不仅是梦,连这条小命也不值得太过于放心上。”
瑞王责她:“胡乱泄气。”
鎏月继续道:“死了就死了,唯独是陛下我还放心不了。”
“噢?”
“他年少登基,挨受了不少风浪。不过仔细想想,若真缺了我倒也无妨,毕竟他已经十八,年岁长了,人也沉稳下来,不需要我时时督着。况且,我已经做好准备,若有一天我出了意外,他将会接过我手上的一切。”
瑞王怔了怔,语塞好久。
“都怪我都怪我,不该这样多愁善感,倒惹得皇兄也不舒服起来。”鎏月笑笑。
“没有的事,最近的确少与你谈心,今日这一遭,是应该的,”瑞王顿了顿,“从小你就与陛下最要好,这么些年下来,倒是一点都没变。”
“他不也给我无人能比的荣耀吗?值得的。”
瑞王笑笑,话锋一转:“本王刚才瞧见你的侍妾了,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他停下口来。
“皇兄是不是觉得她有些像林氏?”鎏月说得坦荡。
“是,但无林氏貌美,更无林氏得体,你这替身找得很一般。”
“若不是林氏早逝,我也不必做出这样的拙举来。”
瑞王:“可是......本王当初也给你送过一个样貌相似的来,你可是拒了本王,今日看来,好让本王伤心啊。”
鎏月掩嘴轻笑:“皇兄还想不明白吗?当初借口拒绝,是因为已经藏了一个,若同时纳别的进来,外头可都知道我在收集什么了,若被林家知道,不知道背后如何瞧我。”
“也是......也是。”
第57章
瑞王离开后,鎏月立即问旁人:“皎皎呢?”
蓉儿道:“已经送到京郊了,走时与皎皎姑娘攀谈几句,她似乎还好,没有真的被吓到。”
鎏月轻声叹气:“最吓人的那位在以前已经来过了。”
“还好,瑞王同样看不出端倪。”
林苑来到公主府的时候已是次日,神情中布满少见的焦急。
鎏月瞧见他时,下意识地以为前些天交代他的事出了疏漏,便也跟着紧张:“哪一处不妥?”
林苑摇摇头:“臣来打扰公事,并非是为公事,是......”
鎏月蹙了蹙眉,替他说出后半截:“皎皎?”
“是。”
鎏月的心凉了半截,缓声问:“被发现了?”
“臣不知道,但臣敢肯定的是,她失踪了。”
“失踪?”
林苑:“臣知道皎皎昨日进京找公主了,入夜后臣在京郊布下的人送来消息,说她迟迟未归,臣便想着是公主留她过夜,今日臣亲自来接她出去,谁知刚才在公主府一问,她竟然昨天中午就离开了公主府,皎皎如今只有臣和公主了,不在京郊,也不在府里,根本没地方可去。而且往常暗中保护她的人,更是不知所踪,种种迹象......都指向她出了意外。”
鎏月怔了许久,一句话都说不出,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容不得她去细思。
“公主?”
“我......”鎏月欲言又止。
“公主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鎏月定了定神,眸色复杂,道:“或许还真知道。”
“啊?”
“先去她平时住的地方看看。”
在途中的时候,林苑已隐隐觉得鎏月不太对劲。
她所流露出的不只是担忧,还有失望、期许......混杂而成的情绪。
林苑已猜出七八分。
公主常陷入斗争漩涡中,不是自己遭殃,就是身边人遭殃,如今妹妹就是那个身边人。
林苑心思沉沉,然而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毕竟林云姝乐意。
林苑曾认真地同她分析过留在鎏月身边的利弊,当然,更多的是弊。
但林云姝毫不介意。
那还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同公主置气。
鎏月没有让他人经手,亲自和林苑翻寻她住着的屋子,两刻后她终于在枕头下搜出一道符:“我不识这些,你看看。”
林苑取过来,凝视片刻后,道:“安庆寺的平安符。”
“她什么时候去的安庆寺?”
“如果臣手下的人没有漏报,她每日除了在屋子里呆着,就是去公主府,没有过去安庆寺的行踪。”
鎏月思忖一会,道:“安庆寺离这好些距离,她也不可能甩开所有人独自前去。”
“公主有头绪?”
“这道怕是问路符吧。”
林苑脸色凝重:“那就是掳走皎皎的人特意留下的。”
“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去一趟的了。”
“臣一同伴随。”
鎏月无奈地笑笑:“你怎么这么急着昭告皎皎就是令妹林云姝啊?”
林苑细想有理,只能罢休。
庙廓绿树环绕,渗出丝丝凉意,不见人影,不问祷声,出奇的寂静,仿佛是被人特意布置成这样的。
鎏月身后无人,连暗卫都只是零散地藏在稍远处的树中,看起来真有几分孤身一人的意味。
她不急着进去,就静静地站在庙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靴子踩在台阶上的细微声响入耳时,鎏月回头,淡声道:“皇兄。”
瑞王的语气十分温顺:“来了。”
“等你好久了。”
“本王知道你会来,但不知几时来,于是昨天晚上就候在这,今儿一早觉得天色还好,就自己上山走了走,没想到让你等久了。”
鎏月有些恍惚,眼前的兄长,温柔得全然不像会掳走林云姝的人。
可他就是。
鎏月稳住心神,开口问道:“为什么?”
“月儿啊,本王在安庆寺有间禅房,每月大概会来两三趟,什么也不做,就静坐在禅房里一整天,本来想借这种方法让自己静下心,不要因着冲动做出越界之举。可是慢慢地,本王发现自己还是不甘心,不甘心烨帝的母后对本王所做过的一切。”
“彼此彼此而已,只要是皇子,没哪个是能平安长大的,连烨帝也是,他背上被烧伤的疤痕至今未消,都这么多年了,”鎏月顿了顿,继续道,“虽然很久以前,众人都猜测诸君会是你,可父皇从未定锤,这皇位怎么能算是谁抢了谁的?”
“本王宁愿被伤的是自己,也不愿看到他们合起伙来,将本王的母家一朝打上罪臣的名号。”
鎏月目色微深,道:“瑞王,你后来成为皇后继子,罪臣一家与你已无干系,更不会让你失去竞逐的资格。”
瑞王勾起嘴角笑了笑:“长公主也有这样天真的时候。”
鎏月怔住了,不发一言。
瑞王便继续道:“本王也不知道,到底是执念于皇位,还是想要争那一口气?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本王退不得了。”
鎏月张望四周,轻声问:“这里好安静啊,没什么人,你会选择在这里杀了我吗?”
瑞王微笑道:“你孤身前来,是料定本王不会下杀手的。”
“你的确不会,对吗?我对你还有用,只要我答应,我对你就有大用。”
瑞王本想和以前一样摸摸她的头,然而手刚一抬起又瞬即放下:“你说得对。”
“你在未权衡好利弊之前,可想过杀我吗?”
“本王记得你说过,常常梦魇,是因为梦到有人要杀你,原来真是本王的锅。”
“你回答我。”
“想过,想过要狠心将你杀掉,这样就能削弱烨帝,可后来想想,烨帝如今的确不怎么依赖你了,就不想杀了。”
鎏月:“你说得这样风轻云淡,好伤人啊。”
“决定要杀人时,该受的煎熬已经受过了,这会还一把泪地说,没什么必要。”
鎏月笑出来:“你和烨帝以前都对我很好,不舍得让我为难,结果一个离心,第二个也离心。”
“离心......我还以为你还是偏心烨帝呢。”
“偏心?是有些吧,他年岁小些,连出生都是我们看着的,自然就多照顾些。”
瑞王突然笑出声来,带着自嘲的意味:“其实也算是本王狠心。”
“你要狠心到底了吗?”
“本王刚刚说过,退不得了,”瑞王眸色黯然,“你我果真是离心了。”
鎏月的眼眸多出几分凌厉:“不离心,你就不会把我的人掳走,我的人呢?我的皎皎呢?”
“皎皎?”瑞王琢磨片刻,“不是皎皎吧,应该是林云姝才对,是那位逝去的后妃林氏,更是重臣林家的嫡女。”
鎏月又开始头疼了,一刺一刺的。
还好这头疼症不妨碍她明白过来只要自己咬定不是,或许瑞王还能被蒙蔽。
“林云姝?我怎么可能从陵墓把人的尸体挖出来,再让她完好如初?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你的本事是很大,骗过林家,更骗过烨帝。”
“嗯?”
“你也算狠心,还真敢纵那场火,也不怕一个意外,就真把人憋死在里面了。”
鎏月:“也不用什么意外,人就那样憋死在里面了。”
“又想蒙我。”
“是皇兄要讹我。”
瑞王:“你既然认不出她是林云姝,那本王带她去烨帝面前,或者林家面前,也许他们眼睛利些。”
鎏月下意识地松一口气:“那就是她还好着。”
瑞王怔了怔,不可思议道:“你最关心的竟还是她的安危,能不能想想你自己啊,长公主。”
“我能有什么的?顶多是被人威胁。”
瑞王笑:“是,我的确要借着她来威胁你。”
“昨天发现的?还是再早一些?”
“以前只知你找了替身,顶多笑你这人怪痴情的。直至昨日本王亲自瞧了一眼你口中的皎皎,心里就有了定数,容貌可以改变,可长期形成的气韵却很难抛弃,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你如何偷梁换柱了,从那时起,本王就决定赌一场,赌你是否真的情深?”
鎏月不语,瑞王便继续道:“结果本王赌对了。”
“我若不来,你会杀了她吗?”
“已是弃棋,杀了无妨。”
“你是一点都不顾忌林家啊。”
“都做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鎏月呵地笑了一声:“你可能不知道,林苑那人看着冷静,其实挺狠的。”
瑞王不置可否。
鎏月开门见山道:“你提条件吧。”
“其实你能猜到,我想要的不过是一点。无论你从前做了什么,从现在开始,站本王这一边。”
“你有多少胜算?”
“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你想见见她吗?你的皎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周末,多更一章噢
第58章
鎏月很是无奈:“你都拿她当筹码了,我若不见见,就显得太信你了。”
瑞王没有愠怒,笑着道:“就在禅房里,你见后好安心。”
林云姝不知被喂了什么,鎏月进去许久,她依旧昏睡着。
鎏月的手心缓缓从她的右颊处滑过,迟疑道:“果真只是晕过去?没有对她做过些什么吗?”
瑞王:“本王同她无冤仇,况且也知道你心系于她,光是把人掳来,你在心中可能已经杀了本王好几遍,哪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如果我今日还是拒你,她是不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嗯。”
“皇兄还真是坦荡,”鎏月轻声叹气,道,“如今不仅是她的性命握你手上,还有我犯下欺君之罪的罪名也等着你来落实,真是毫无退路。”
“大家都心知肚明,烨帝忌惮你,所以一旦事发,你定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揭发你,目前还不在本王的规划内,只是,你得让周明逸回来。”
“不怕我照做之后又告发你吗?”
“那本王写下的密信,就会被人发现。”
鎏月继续问:“我记得你同周明逸交好,是因为要拉拢他的缘故吗?”
瑞王意味深长道:“拉拢不得,所以你猜猜镇北将军到底是忠于圣上,还是忠于你这样的皇族?”
“我才不猜,猜着猜着就变成我要拥兵自重了。”
“你不拥,那本王来。”
“周明逸未必听我的,他有自己的决断。”
“若说声长公主病重,他还回不回来?”
“你——”鎏月语塞片刻。
“月儿,乖,只是让你叫周明逸回来,不会真的让你同本王一起谋反。”
“倒不如现在睡在禅房的是我,省得看你俩兄弟打起来。”
瑞王:“你倒也不必太为难,如今看来胜算始终是烨帝多一些,毕竟是有根基的人,可是本王不得不做之后的事。”
“随便你,反正谋反的又不是我。”
“对了,”瑞王想起些事来,“林苑有问题。”
鎏月的心突地一跳,眸色沉了沉,该不会......
“一提到林家的人你就不对劲,果然是好在乎林云姝啊。”
鎏月道:“林苑怎么了?”
“他似乎在查和本王有关的事,但好像又不是,他那人办事很无章法,所以本王只是怀疑,并无证据。”
鎏月担心林苑会遭殃,索性站到瑞王那边:“我会打压他,让他无暇分身,你如果还满意我的做法,就更不能妄动他妹妹。”
瑞王笑笑,道:“外面局势这么乱,或许她在安庆寺里还真安全一些呢?”
“算了吧,你就想让我放松警惕。”
瑞王的目光突然落到安静的睡颜处:“你说她到底醒了没?能听到我们在说话吗?”
“醒了也行,没醒最好。”
“你已经来了个把时辰,别停留太久,免得惹人生疑,本王送你出去。”
临出禅房前,鎏月先是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榻上一眼,然而很快又变得面无表情,似是刻意地让自己狠下心来。
瑞王道:“还以为你知道本王把林云姝掳过来,会抽出头上最尖利的簪子刺向本王,没想到你比本王料想中的平静多了。”
鎏月淡声道:“这样你便不会知道,我被威胁到何种程度的时候,会放弃林云姝,与你背水一战。”
“随你吧,本王到最后要对付的也不止你一个了。”
“皇兄,你是什么时候起杀心的啊,是在瑶姬死之前,还是她死之后?”
“瑶姬有小机灵却无大谋略,到最后更是被你迷得乱了阵脚,最多适合当个监视的角色,至于其他的,本王不指望她。”
哪是什么小机灵啊?鎏月心中冷笑。
只是小聪明的话,不会骗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长公主是被烨帝暗杀。
虽说烨帝对此无动于衷,并不算无辜。
但这锅本不应让他来背。
鎏月回京时,随手掀开车帘子后,刚好与林苑的眼神对上。
他就坐在对街的茶楼里,而这街是回公主府的必经之道。
鎏月知他是特意在这候着的,候着自己能将他的妹妹带回来。
不过林苑的眼神变冷的那一刻,鎏月便猜到他已经了然一切。
怨就怨吧,的确是自己将林云姝连累至此境地的。鎏月瞬即放下车帘,隔绝开射来的复杂目光。
林云姝睁开双眸时,眼帘内映入一张清秀的面容。
“盛瑜?”
盛瑜柔和道:“是我,你要起来吗?”
“好。”
林云姝与她平视时,怔了片刻。
盛瑜原先亮晶晶的眼眸已失去了光采,黯淡不已。
“怎么......是你来看着我?”
“长公主来过,很是紧张你的,瑞王想让她放心,于是让我来陪着你。”
“我知道,他们来的时候我不过在装睡,结果装着装着真睡过去了。”
“睡过去好,清醒太久,有够累的。”
林云姝凝视着她,道:“你打算一直配合他吗?”
“他是我夫君,我很喜欢,也很在意他,不配合着,难道要亲手将他送上刑场吗?”
林云姝欲言又止,犹豫好久才开口:“鎏月当初让你嫁给瑞王,觉得你们相配,没有别的心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是我一早就仰慕瑞王,所以很感激公主的撮合。”
“昌儿......”
盛瑜怔了怔,随后笑道:“瑞王同我说过长公主的小名叫昌儿,我索性用这个名号向烨帝递上密信,没想到还是被她查了出来。”
“瑞王知道吗?”
“他很信我,我向来也都顺着他,之所以告密,一来我与长公主到底是有些情谊的,二来是事发时,我不至于彻底沦为同谋,好让盛家撇开一些关系,不至于被牵连。”
“他让你来这陪我,是不是代表这儿还是安全的?”
盛瑜:“安全的,况且瑞王并不打算对你下手,只是迫于无奈,得控制着你,他才好让长公主做些事,”盛瑜道,“别担心,长公主虽然带不走你,但我不妨碍她来看你,让监管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多简单的事。”
林云姝默了默,随后道:“明白了。”
凉夜如水,清而冷,仅是从前寺到后院的一段路,便让鎏月颤了好几下。
然而到禅房时却不见人。
鎏月的脑海中顿时闪过无数种关于林云姝的下场,心揪得紧紧的。
不料——
“她在沐浴呢。”
“是你?”鎏月蓦然回头,惊讶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盛瑜。
“瑞王想着,我来的话,你才会最放心。”
鎏月无可奈何:“你......你们......算了。”
“公主出去后,往前走,转右。”
“好。”
透过氤氲的水汽,隐约可见到眼前人似玉如雪的肌肤,鎏月凝视一会,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站在浴桶前。
林云姝拨开掩住视线的湿润青丝,双手攀到边缘:“你来了。”
“这不是心有灵犀吗,知道你在等我。”
林云姝轻笑道:“是摸准了你的性子,知你一定会来。”
鎏月亦笑,慢慢往前折身,待脸颊将要凑到林云姝颈窝时便停下:“你好香啊,我之前还以为是因为太后赠的玫瑰露的缘故,原来不是啊。”
“啪嗒。”
鎏月被林云姝泼了一汪水。
她倒也不愠,闭上眼睛慢慢将水迹拭干,睁开时,林云姝已经从浴桶里出来,身上仅裹上一层薄薄的衣物,赤着玉足,清透的水滴正慢慢地从脚踝处滑落至地上。
林云姝对鎏月嗔道:“大难临头,能不能严肃些?”
鎏月叹气道:“我此时即便不同你调情,也于事无补啊。”
“歪理。”
“那你说说要怎么办才好?”
“我没主意,但想听你的主意。”
鎏月沉吟一会后,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林云姝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觉得......”鎏月道,“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啧。”
鎏月:“你别跟着发愁,有我同你大哥在,乱不到哪去。”
“协助谋反是死,揭发我假死也有罪,但总比前者好,鎏月,我们......”
“不认,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要回去认罪的话,你会被关上一辈子的。”
“瑞王若败,你也会被关上一辈子的。”
“不一定,”鎏月意味深长道,“我即使向瑞王搭把手,也未必就要舍弃烨帝。”
“你要两边讨好?”
“再想想,会有更妥善的法子的,毕竟我现在已经敲定,瑞王和烨帝都没有杀我的决心。”
鎏月越是淡定,林云姝就越是不安,然而却拿她毫无办法。
一想到不知明日会如何,林云姝便情不自禁地折下身,将自己埋在鎏月的颈窝里。
烛火落在鎏月的眸色里,将眼眶映得暖融融,道:“你今晚要是不想我不正经,就不要穿得这样轻薄然后靠着我——”
林云姝吻上去了。
谁让她话这样多。
第59章
鎏月搬回了皇宫,主动把自己的一举一动暴露在烨帝的眼皮子下,然而不再同他密谈,毕竟皇宫里无处不在的监视不仅仅来自烨帝,还有瑞王。
那边的怀疑多一分,林云姝暴露于人前的危险就多一分。
不过,也并不是时时烦心的,宫里还有些能逗人开心的东西,比如陪着刚会走路的皇长子去御花园里玩这件事,勉强能让人忘记身后还悬着一把剑。
鎏月正在不亦乐乎地捏着面前肉团团的脸颊,当余光中出现龙袍时,立刻识趣地松开手,把皇长子抱到膝上,抬头笑道:“这小娃娃重了。”
烨帝亦笑:“是重了,连朕都抱不了多久,手臂就没力气了。”
“再晚些就会张口叫父皇了,看你还敢不抱?”
“不敢,”烨帝顺从地应答完后,话锋一转,“皇姐,你可知道周明逸不曾禀报,竟擅自离营,已在返京途中?”
“啊?”鎏月怔了怔,“他......他回来了。”
“嗯,朕谴人去问,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想问皇姐知道这事吗?”
鎏月顾左右而言他:“周明逸......会不会是收到些么么风声?要知道最近京中流言骤起,道局势有变,他或许也听到了,于是赶回来护驾?”
“那么远都知道了,”烨帝语气微沉,“全天下都知道他要同朕作对。”
鎏月知道“他”是谁,却也不点明,含糊问:“陛下有么么打算?”
“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痕迹,不足以给他定罪,得继续查。”
鎏月正想要说话,怀中的小团子突然扬起短短的手指,含糊不清道:“糕......糕......”
“这儿有两盘,大皇子只能挑一样来吃,否则待会又要把乳母喂的都吐出来了,”鎏月轻声对皇长子道,“你要哪一样?”
没想到皇长子对吃哪一样上了心,骨碌碌的眼睛盯在糕点上许久,都指不出一样来。
鎏月看着烨帝,笑道:“这么个小人儿也开始做选择了。”
烨帝哧笑道:“这些糕点不过是小小玩意,以后......要做选择的地方多了去。”
“小孩愁吃哪块糕点,大点的人也有大点的事要愁,两难的境地,谁没碰到过呢?”鎏月不动声色道。
烨帝怔了怔,欲言又止。
“要......要......”皇长子终于指了其中最圆润的小块糕点。
“好好好。”鎏月伸手拿过来,喂他吃下。
“皇姐,”烨帝出声了,问道,“如果是你挑,你要哪种?”
“陛下忘了吗?这里放着的都是甜腻腻的玩意,我素来不爱这些,唯有咸鲜的才觉得顺口。”
“对,差点忘了,你不爱这些,一旦喜欢吃某一样,就一直吃下去。”
“是......是不爱变。”
烨帝的眸色微微亮了亮:“很好。”
“陛下抱抱他,我可累了。”
“皇姐为他选个太子封号吧。”
鎏月的语气不无惊讶:“决定了?”
“想了几宿,觉得早些立储还是晚些立,都没么么关系,再说你是疼爱他的小姑子,封号由你来定,他长大后一定喜欢。”
等他长大......
如果再有意外,你会阻止我被杀死吗?鎏月垂下眼睫,遮掩住眸中泛起的波澜。
会的吧。不知为何,鎏月竟暗暗帮他回答。
哄皇长子睡下后,鎏月借口帮他寻些有趣的玩物出了宫。
没想到恰好遇上正要进宫的林苑。
“林......”鎏月突然止住口,在看见林苑冷漠的神色后。
虽说要假装不和,但也不用把戏做到这份上,鎏月心里暗暗埋怨。
不对,不是做戏......鎏月突然想起那日从安庆寺回来时,林苑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他想必认定了林云姝已经被自己害死。
难怪,难怪啊。
安庆寺。
“你一来就窝在榻上,既不说话,也不睡觉,只呆呆地看人,你这是自己不歇,也不让我歇啊。”林云姝百般无奈道。
鎏月懒洋洋道:“你多好看啊,看你多好。”
“你的鬼话我一句不信。”
“你快点问我发生么么了?”
林云姝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耐着心问:“发生么么了?”
“你大哥生气了,他觉得我要害死你,于是要用眼神杀我。”
“胡说,大哥生气,才不会让人察觉。”
“你也知道你大哥阴险啊,可他偏偏就要让我看见。”
林云姝竟还笑得出来:“好事啊,说明他根本没打算动真格。”
“也是,”鎏月若有所思道,“如果他真要迁怒于我,说不定我会被算计得连来这看你的空当都不剩了。”
“胡说,他哪有这么阴险。”
“他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云姝:“他总能想明白的,瑞王达到目的后,没有必要回头杀一个筹码。”
“好吧,我比林苑还害怕。”鎏月埋在被窝里喃喃道。
林云姝听得不太清:“啊?”
“我说,就我这样的处境,糟透了,你快些哄我。”
林云姝揶揄她:“敢情在我这赖了半天,就想听些软话啊。”
“你说不说?”
“哪有你这样耍赖的?”
“就说你夜里同我说的那些。”
林云姝悟明白后,微微睁大瞳孔,眸中隐现羞色:“长公主这副德行究竟是谁纵的?”
“我父皇啊,还有从前宫里的娘娘,她们都可惯我了,”鎏月大言不惭道,“因为我是公主,不是皇子,所以我过得好些也碍不着谁的路,于是那些娘娘对我可好了,特别是有些没有子嗣的,简直把我当亲女儿看待。”
林云姝怔了怔,道:“难怪把你纵成这样。”
“那些娘娘,长得美又很温柔,”鎏月幽幽道,“或许从那时起,我就觉得美人才值得倾心对待。”
长公主好磨镜竟是这个缘故......林云姝懵得连连眨眼,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过来。”趁人怔愣的时候,鎏月向她招招手。
“休想蒙我。”林云姝反应过来了。
“就抱抱。”
“我不信。”
“我现在哪有心思骗人。”鎏月说完后,见林云姝将信将疑地走过来,唇角微微现出狡黠的笑容,正要趁机将人扯过来的时候,反被林云姝一把按住手。
“被我逮到了吧?”
“......”
鎏月要赶在宫禁前回去,安庆寺很快便静了下来。
本以为这夜也能像以往一样沉静下去,不曾想盛瑜便匆匆地进来。
林云姝的目光从跃动的烛火上离开:“怎么了?”
“镇北将军周明逸死了,就在回京途中,被人暗杀了。”
林云姝那被烛火映亮的眼眸一点点地沉下去,最后变得黯然不已。
那是鎏月的后手啊,始终效忠于她。
他一死,鎏月的臂膀就失掉一半。
“云姝?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林云姝抬眸看她,直言不讳:“瑞王派人下了杀手吗?”
“我不知道,”盛瑜神情复杂道,“瑞王让他回京,是想夺虎符,其余的我么么都不知道。”
“虎符在谁手上?”
“不在周将军手里。”
林云姝默了默,再问;“宫里那些人,怎么样了?”
“好大一个烂摊子,无论是圣上还是长公主,今晚怕是一刻也睡不安稳了。”
早知道今日不赶着她走了。林云姝心里突然生出懊悔。
让她多安乐一刻都好。
瑞王拿不到虎符,还会继续让鎏月为他做事的。
只要自己被困在这里,那瑞王手里便一直有筹码。
林云姝怔怔地看着盛瑜发间尖锐的簪子,白皙的手逐渐握成拳。
只是片刻后某些不该浮现的想法就又散去。
林云姝的思绪清明过来时,想明白自己是不舍得求死的。
兄长、鎏月......一个个拼尽全力才将自己保下来的。
“云姝,外面乱得很,我得走了,况且也不会让你在这关头见长公主了,你好生保重吧。”盛瑜道完欲要走。
“王妃,”林云姝唤住将要离开的盛瑜,“可以帮我在京中找一个舞娘过来吗?”
盛瑜下意识道:“你要通过她给长公主传消息?”
林云姝摇摇头:“那些大人物们现在都在皇宫里,平康坊从前的一个舞娘如何能联系到他们?我只是要让她帮我带点话给大哥,而且,是在事情结束之后再传话,不会碍事的,你们可以派人监她,不让她乱见人就是。”
盛瑜犹豫好久,才迟疑地点头。
林云姝已经打定了主意,得让鎏月心里焦急,因自己在安庆寺里过得不好而焦急,才能让她不心甘情愿地就此纵着瑞王胡来,逼迫她想出应对的法子。
绵绵来到的时候,足足怔愣了好半刻才开口:“皎皎姑娘。”
林云姝没有多解释,只道:“她们拿我威胁长公主。”
“那我立刻使些法子告知烨帝。”
“不要,”林云姝的语色浮现惊惧,“这也涉及到一桩隐秘的事,莫要人深究我的存在。”
绵绵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道:“我不知道这背后藏着么么事,但他们既拿你做筹码,想必长公主是真的疼惜你。”
“不说这些无用的了,我且问你,你有办法在不声张的情况下给长公主送件东西去吗?”
绵绵思索片刻,道:“有的。”
林云姝拿出一块被染红的丝帕时,腕间的红痕若隐若现:“把这个交给她,不要多说什么,任她胡思乱想。”
绵绵接过:“明白,”她继而顿了顿,“但长公主会信我吗?”
“我问你,你明明是官家的眼线,为何会答应赎身的提议,不打算再监视了吗?”
“官家信她。”
“那她有么么理由不信你?”
绵绵释然地笑笑:“明白了,一定把东西交到。”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肯定感觉到即将要完结了对吧?(狂点头).
第60章
接下来的两日,谁都没有再来见她,林云姝这边的消息算是彻底断了。
焦急、后悔、不安......种种情绪混杂着侵占心头,直至他的到来,竟出乎意料地变得平静——
瑞王提着染血的剑走进来时,不再隐藏的杀气几近要溢出来。
林云姝下意识道:“他们成功了,你败了,是吗?”
瑞王的脚步滞住了,剑尖垂下来:“是,鎏月和他的弟弟一齐将我逼到这种境地,如何?临死前听到这些你想必可以安心地走。”
“拉我垫背,瑞王不觉得憋得慌吗?”
“鎏月自己选的,她能走出那一步,”瑞王笑了,“就说明已经放弃你了。”
林云姝有那么一刻想要啜泣的冲动,然而还是强忍住了,只道:“选我还是选天下,纵是我大哥来做这个选择,也必然选后者,鎏月有什么错呢?”
瑞王的目光慢慢落到林云姝腰间佩戴的青玉上,道:“鎏月这在乎谁,就给人送最珍稀的好玉佩的习惯还是没改。”
林云姝下意识地看向瑞王的腰带下方,原来那里也有一个,她隐约悟明了些许瑞王说这话时的惆怅。
“林云姝,你明事理,可还是会心疼吧?她因为更重要的东西而放弃了你。就像我这边,她因为要顾及弟弟一样,舍弃了我。”
“瑞王,你对鎏月起过杀心是吗?是你先背叛她的。”
“我曾百般旁敲侧击,希望她能向我伸伸手,可她还是把我推回去了。烨帝对她恩德颇重,这天下人都知道,可难道她不知道那位帝王的心思也深不可测吗?我既拉拢不得,也只能待她去绊脚石了。”
“那你怪不得她,即便登基的是你,你也一样对她用尽心思,既然都一样,为何不始终跟着一个主子呢?”
瑞王默了默,剑尖重新指向她,再开口时语色平淡得泛不起一丝波澜:“我同你一向无冤仇,杀你没什么意义,只不过想在临死前赠鎏月一件礼物,让她日后每想起这件事,都得咀嚼一次同我现在这样深的绝望,所以,对不住了。”
“拿这个刺我吗?”林云姝恐惧地看着利剑,连连摇头,“会刺出血洞来的,多吓人啊,鎏月看见定连觉都睡不好了。”
瑞王笑出来:“曦妃你真有意思。”
瑞王正要上前,然而蓦地停下了脚步,他被林云姝突然服下药丸的那一刻给唬住了,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这是要……自尽?
有区别吗?
在瑞王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倒下去了。
果真没气了。瑞王松开探脉的手,将剑刃指向自己......
——
周明逸将所有证据都留在军营里,独身赴京城,是为迷惑敌方,明知会死,索性将能给瑞王联络他借兵的文书通通藏在军营,而这些,都是林苑派人去找出来的。
连瑞王暗藏着的势力,都被林苑连根拔起,但林苑这边也损兵折将,气数大伤。
连鎏月都诧异于他的疯,后来才想明白他在报仇,报幼妹被掳被伤,险些成了一具尸体的仇。
至于幼妹林云姝......绵绵给的假死药实在太伤身,不仅昏迷许久,醒过来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幸好,即使迷糊的时候,看向鎏月的眼神也是满心信任,大概是抵不住鎏月的温柔缱绻。
这次和国寺失火那次不同,林云姝是真的伤着了身子,几乎要将汤药当水喝,在风口多站一会都不行,更是变得易困噬睡起来。
好在公主府有财力寻尽名医,让病人在醒着的时候,精神头还算不错。
鎏月满足了。
长公主府上的人突然发现她们的主子不再像从前那样藏着皎皎了,记得有一次烨帝私访,不经意间瞧见了皎皎一面,然而只是淡淡地扫一眼便过去了,而长公主也并不因此同以前一般着急。
这日,鎏月想亲自出去给皎皎买杏花楼的蒸酥酪时,竟在同一地遇上了林苑。
林苑手上可提着不少东西,可还是恭敬地行了礼节。
鎏月特意笑他:“以为你还记恨着本公主呢。”
“不敢,公主既然出来了,那就是有空,想必不介意帮臣捎点东西给皎皎吧?”
“你都搬出她了,我不收岂有那个道理?”鎏月接过一盒又一盒时,打量一会后,继续道,“看上去似乎有些一样的。”
“让公主帮忙捎回去,那就不敢不买多一份。”
“好啊你,静悄悄地就让我落得一个收礼的名声,不过......看着好东西不收更没这个道理。”
“......”
“对了,说回正事,”鎏月道,“你记得本公主从前叮嘱你的事吗?”
“臣十分看不惯公主这番跋扈的做派,公主也视臣为眼中钉,常常针锋相对,不得安生。”
鎏月笑道:“虽然要花点心思,但这法也许是两方长久的平安之策,只是难免要损些东西。”
“值得的。”
鎏月匆匆地回到公主府时已是夜色正浓的时分,直直地向林云姝的阁子走去。
“皎皎呢?”
“皎皎姑娘易困,睡得早,公主忘了吗?”
“哦......备水,我去沐浴。”
浴池里的水微微溢出来,使得趟过的玉足也被沾湿,林云姝本来只想着倚在池边撩完人就走,这下索性滑入了池子里,身子过于轻盈纤细,竟也激不起什么水花,只惹得穿着的薄纱微微飘荡在水面上。
鎏月怔了怔,须臾后美眸忍不住弯起来,目色暖和得快要融化:“本公主亲自去给你买好吃的,结果一回来她们说你睡下了,惹得我好生惆怅啊。”
林云姝莹透如玉的手臂慢慢攀上鎏月的颈子,而鎏月也熟练地揽住她的细腰。
“你昨天才应承过大夫,定会让我好好歇息的,怎么一到背后,竟还嫌我爱犯困?”
鎏月即刻投降:“好好好,是我不对,无论你怎么犯懒,都有我兜着,这样说可满意?”
“虽然你常常满嘴鬼话,可是我记得实实的,看你日后是否真是这样?”
鎏月哧笑一声,指腹顺势在眼前人的腰肢上揉捏几下:“睡得多,也爱吃,你看,长肉了。”
“既然长胖了,那就不用补了,更不必喝那些苦巴巴的药,是吗?”
“你求我啊,你求我就答应你。”
“那我还不如去继续求大夫。”
“......”鎏月默了默,突然想起,“最近你院外的花总是养不活,你是不是悄悄把药给倒那儿了?”
林云姝攀在鎏月细白颈子上的手作势要将它掐住:“我没有,是你自己喝醉了非要把酒倒那去!”
鎏月的脸颊微微发红;“......还是怪你,竟不拦着我。”
“你明日就看不见你藏的好酒了,全部。”
“......我错了。”
林云姝松开手,作势要出浴池:“我困了。”
一双手稳稳地从身后圈过来,紧接着她柔嫩的背被鎏月的头枕上来:“我更困。”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鎏月的声音很轻:“本来不想再提的,可是不提我憋得慌。就......就你在安庆寺的最后一日,我和你大哥都被很棘手的事给拖住了,连皇宫都出不了,想去把你救出来,却无暇分身。”
“本来是想过的,你为何不来,直至瑞王问我,当你因为更重要的事而舍弃我,会不会感到心疼的时候,我反而突然就不难过了,我原已到了与江山大业相提并论的地步,还有什么好怨的?”
鎏月扑哧一声笑出来:“有意思,你真有意思。”
“别这样夸我,瑞王就是这样说,然后他要杀了你。”
“不提了不提了,再不提了。”
“绵绵呢?”
鎏月:“送她去南边了,不知道是否去到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
“你怎么听出来的?”
“你脸色就不对。”
“云姝妹妹我在你身后。”
“......”
——
上当了,鎏月发觉自己上当了——
院子外的花隔两天就蔫掉一盆,哪是自己喝醉了把酒倒在其中的缘故?
不过就是林云姝在偷偷倒药,可算被自己逮着了。
“你住手!再倒连蜜饯也不许加了。”
林云姝似是被惊吓到,手中的药碗倾斜过来,剩下的药液全部泄了下来。
“林云姝!”
“你哪里看到我倒药了?只不过想站这喝,是你吓着我,才倒下去的。”
“你胡搅蛮缠。”
下一刻,鎏月就后悔了,当她看着林云姝往自己藏酒的地方走过去的时候——
大事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撒好多花
虽然还是个短文写手,但比旧文都长了是不是!
文章结束了,故事还会继续噢~
第61章 番外
“林云姝!喝药!”
庭院屋檐上的小雀又被惊跑了几只。
屋檐下候着的人也都识相地纷纷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打理杂务。
“我喝了。”林云姝摇了摇手,腕间的碎珠微微发出击打的声音。
她坐得离鎏月远远的,准确来说,是离鎏月手中的瓷碗很远。
鎏月不肯饶过她:“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一日三碗!你今儿不过喝了一次,说起那一次我就来气,你还倒了半碗,什么没力气,你是故意手抖。”
“谁让你抢着喂我的?”
“还嘴硬?下次你连碗都碰不得,我直接灌......喂你喝,过来。”
“苦。”
“里头加了蜜饯,也只能乱加蜜饯了,乖,过来。”
“你先去给我拿......”
鎏月斩钉截铁地拒绝:“你不喝我哪儿都不去,今儿也不批政事了,皇弟召我入宫骂我的话,我可是要进佛堂抄经的,好几日回不来,到时候自己呆府里,我看谁同你玩。”
凶死了,林云姝做了个口型。
“我凶?”鎏月隔得远远的竟看得清楚,唇角慢慢上扬,“既然都说我凶了,那我不灌不行。”她说罢就端着瓷碗走过去。
人走近的时候,林云姝伸脚踩住鎏月的鞋尖,阻止她再上前:“我想吃糖糕,你先给我吃一块,我就喝。”
“喝完就给。”
“你偌大的公主府,竟连一块糖糕也舍不得出。”
“我......”鎏月语塞片刻,反应过来后,才道,“你强词夺理,我哪是不让你吃,是不让你先吃。”
趁人还在听自己说话,鎏月顺势将瓷碗递往林云姝嘴边,想突发作案,不料还未来得及捏开她的小口,这人在瞬间就偏开了头,脱离了即将到来的控制。
鎏月重重地叹了好大一口气。
林云姝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来,抬眸看她。
刚才还气盛的鎏月这回竟软了些:“我认输,今日不用喝三次,两次就好,所以只剩这一次。”
“真的?”
鎏月:“乖。”
你睡着的时候最乖,那会想干嘛就干嘛,鎏月的眼里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得意。
“那我自己来,不要你喂,你这副架势,随时是要灌我的。”
鎏月笑笑,顺从地把药碗交给她。
林云姝捏住鼻子,皱着秀眉,仰头就饮。
喝完时,鎏月直接用金线袖帮她拭去唇角的药滴。
“苦,你去帮我拿吃的。”
鎏月神秘地笑笑,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口中拿出油纸。
林云姝打开的时候,两块糖糕映入眼帘。
她的眼眸微微发亮:“怎么刚好就是糖糕?”
“我去厨房里,瞧见什么最甜腻腻,就拿什么过来了,没想到啊——”鎏月揶揄道,“我果真是最最了解你的。”
“你吃一块。”
“我不吃。”
“你灌我吃药,我也要让你吃个不爱吃的。”
难养,好难养,鎏月心中思忖。
第62章 番外
鎏月病了。大概是政务繁忙的缘故。
人浑身无力地晕过去事,林云姝紧张了好久,直至医师说无大碍,只需要调理几天就好,她才放下心来。
鎏月缠绵病榻,林云姝顿时觉得日子十分、非常无趣。
得找点乐子。
侍女捧着托盘远远经过的时候,林云姝下意识地反应过来这苦涩味道的来源——
“鎏月,喝药了。”林云姝轻轻坐上鎏月的床榻,万分温柔地唤她。
然而床上那位毫无反应。
不对啊,她睡得向来都浅。
林云姝反应过过来后,酝酿片刻,细白的手指慢慢抚上鎏月的脸庞,一点点地移上去,最后轻轻掀开她的眼皮子:“别装了。”
“你这人怎么还有这嗜好?!”鎏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榻上起来,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不能好好把人叫醒啊?”
“我叫啦,好几声呢。”
其实只有一声,林云姝隐约记得。
管他呢。
反正鎏月要是揭穿就等于自打自脸。
不能揭穿,否则就等于自打自脸......鎏月心里想。
她随即蹙起眉:“那肯定是你叫得小声,下次再让我遭罪你试试?”
“不敢,”林云姝幽幽道,将手中稳稳拿着的药碗递过去:“放了蜜饯,但好像还是有点苦,你闻得出来的吧?”
“你——你就故意的!”
“病人要吃药,良药总苦口,这是你常同我说的。”
“那我问你,你今天喝苦汤没有?”
“你去问问她们,有一个说没有,我都任你骂我。”
有备而来啊,鎏月看出来了。
“喝就喝,皱皱眉头的事,”鎏月干脆地把药碗接过来,然而真凑近的时候,眉头是皱了,碗中黑乎乎的液体却迟迟不见少。
鎏月把碗放低,抬眸问眼前人:“你是不是偷偷把蜜饯吃了?”
“你在转移话题,我听出来了。”
上道了,这人越来越上道......鎏月后悔教她那么多花招了。
“皎皎~你看这药,定是她们手抖了,往日喝的可没这么满。”
“多大了,不就喝完药,还这么磨叽。”
见招拆招吧,鎏月深吸一口气:“你喝药,我可是有补偿你的,那我要是灌了这碗,你拿什么讨我开心?不然嘴上苦,心里也苦啊。”
“你是哄我喝完,再给我的,所以你得喝完,我变个惊喜。”
鎏月满意地笑笑:“真乖。”
一口饮尽后,嘴巴苦涩不堪,然而心里头并不觉苦闷,鎏月立即发问:“嗯?”
“好了,我要给你的就是......期待,好好期待我明天会怎么骗你吃药。”
难养,好难养,鎏月心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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