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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花野草》作者:且自簪花赏

  文案:

  棠华本是南城金雕玉砌堆出来的豪门少爷,直到有一天一个声称来自未来的系统找上门来。

  原来他们这个时代最浓墨色彩的人物叫斐草。此人少年坎坷,青年创业,向死而生,烈目灼华,最终亲手建立了一个商业帝国。

  其影响之大、之深,甚至在多年后还有庞大的粉丝群体。

  千年后,有一位郁郁不得志的女粉丝,写了一本书:里面夹杂了她对于斐草的全部幻想和执念。她给斐草横加了诸多苦难,只为塑造自己“白月光”的人设。

  而这位女粉丝,她穿书了!

  棠华面无表情: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有关系。

  穿越女在书里塑造的反派人物就是棠家:这个百年豪门世家将死的死,疯的疯,最终一地鸡毛,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于是棠华亲自下场和穿越女撕了个天翻地覆。

  他想:如果真的有一个斐草,原本已冲破命运的枷锁获得新生,却因为一个人的臆想而遭受无妄之灾,只为了这莫名其妙的“白月光”,那这也太不应该了。

  *

  四季都在你的眼里,从此我便不用看风景,看你就足够了。

  你看,那年,娇花野草,烈目灼灼,绚烂无比,他们长在一起,便是整个夏天。

  人美路子野的万人迷娇花受X“人善被人欺”的偏执狂野草攻。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穿书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棠华,斐草 ┃ 配角:棠星,许端鸿,周荣,陈子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娇花野草,便是整个夏天

  立意:一段相互救赎的爱情

第1章 系统

  今夜的南城是上流人的狂欢!

  无他,今晚就是南城百年家族棠家千金小姐的订婚典礼,典礼坐落于寸金寸土的市中心富人别墅区——棠家本家。传说这个别墅区,保安都是豪车接送上门,由此可见其中住的都是一些怎样非富即贵的一流人物了。

  两个穿着定制衣裙的精致女孩说笑着要往三楼的连廊走去,却被不懂怜香惜玉的保镖拦下:“李小姐,孙小姐,不好意思,这里可不能随便进去。”

  那位被称作“李小姐”的人就要嗔目发飙,一旁的姑娘赶紧拉着她走了,边走边说:

  “哎呀,丽丽,别生气别生气啊,你第一次来南城,是我忘了说,看这架势,肯定是棠家三少爷在上面了。”

  “三少爷?棠家不是两个孩子吗?怎么多出来一个三少爷?”

  若从南城这帮口里含着金汤钥的二代圈子里选一个你最羡慕的,那么会全票通过一个人:棠华,棠家的小儿子。

  俗话说“百姓爱幺儿”,这可一点没错,棠家本来儿女双全,大儿子养的精明凌厉,是妥妥儿的继承人,女儿性格随了外公,继承了艺术天赋,留学法国多年从事艺术工作,那么宠爱,就全留给了家里的小儿子:棠华。

  他是棠家夫人将近四十岁时的老来子,传说长得精致漂亮,又是被棠家三代宠在手心上的宝贝儿,一不为继承家业烦恼,二不为生计口.活奔波。

  至于为什么是传说呢?因为这个棠家小少爷,他早产体弱,极易生病,是以在外人面前出场不多,圈里有“脆弱的花瓶”一称。

  可就算是个花瓶,那也是个价值连城的花瓶!

  棠花瓶,哦不,是棠华此刻并不知道楼下的保安尽职尽责驱赶了不少来欲向三楼而去的人,他此刻坐在阳台沙发上,比例完美的小腿搭在空中,神色却并不安然。

  不为别的,片刻前,他本在这里安静坐着,一股敏锐的疼痛却向他大脑头部席来。接着比疼痛更敏锐的声音则滴滴响起!

  那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告诉他,他生活的世界是一本被改编过的书中世界。

  书中的主人公名为斐草,人生悲惨,父亲是一个强/奸犯,妈妈是不幸怀孕,因为年轻胆子小不敢跟家里人说,等到发现的时候肚子已经大了。

  他的妈妈被人指点,日日惶恐不安,终于精神失常,在生出他的同时便自尽了。

  斐草是被一位老教师收养的,他果真像他的名字,是夏天里的野草,永远烧不尽,顽强地茁壮成长。

  命运对他极为苛刻,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老教师也去世了,他便被送往一家孤儿院,周围流言不断,这个镇子太小了,他们都知道,“哦,这是一个强/奸犯的儿子。”

  可是人世间并非全是孤苦无望的,斐草他偏偏是一个创业天才,他扛住了童年时的不安痛苦,在别人挥汗如雨、肆笑春风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忙上忙下赚钱了。他将会成为南城最大的草根富一代,开创一个属于他的黄金时代。

  而坏也坏在他太有名了,于是多年后一个不得志的女粉丝以他为畅想对象写了一篇总裁求爱文,在文里,她是斐草少年时代的白月光,日后将一跃成为上流社会最富贵的太太。

  可能是执念,可能是旁的什么原因,那位女粉丝来到了她的书中,也就是棠华现在所处的时代。

  棠华指着自己:“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色天然偏冷,全然不为所动。

  于是系统便接着讲下去。

  那个女粉丝的滤镜简直糊了十层,她几乎是把所有好的事情、不好的事情都写给了斐草。

  有男主自然就有反派,而这本书里的反派是棠家。

  不为别的,就是棠家太牛逼了,想想,传承八代百年经商的大家族,屹立不倒永远是南城的灯塔,要是一颗草撬动了这个灯塔,想想就燃爆啊!

  于是她大书特书,将棠家写的是一地鸡毛。

  在这本书里,他的哥哥会因为公司叛徒进监狱,然后疯掉,姐姐会因为渣男小三被毁容让车撞死,而他,不过是一个活不了半章的平平无奇路人甲,出场即病死。

  “傻逼。”

  棠华下定义,他直接给这个“系统”打上了疯言疯语的标签,不为别的,他自己的身体他知道:根本没外面传言的那么离谱,他只是早产体弱,加上格外喜静,所以不爱出门社交。

  而且你真当大家族的家庭医生是吃素的?他上星期才做了全面体检,连一根头发丝都很健康。

  平平无奇路人甲?出场就病死?

  玻璃杯反射出他惊人的美貌,棠华面无表情:“你确定我这样,只是个路人甲?”

  系统和他大眼瞪小眼,终于昧着良心,咽了口水道:“是……是个好看的路人甲吧。”

  棠华:“棠家现在是我爸当家,公司有叛徒他发现不了,我勉强信了,那为什么我哥进监狱?跟他有什么关系?”

  系统尴尬咳了两声,努力使自己说出来的话信服:“因为……因为……”

  是啊,为什么呢?

  当家人是棠爸,出了问题为什么让儿子进监狱?

  “因为……你懂的……这些文字都是没有逻辑乱写的……”

  棠华:“那你呢,你又是什么?”

  系统:宝宝心里苦,宝宝好委屈。这个宿主真的好难搞定啊!

  女粉丝写出这种东西,不知为什么竟然真的逆转时空进了书中,这种事情当然有人去管的!不然人人这样,天下不就乱套了吗?

  历史怎么能随便改写?

  女粉丝是未来3000年生人,当时国家发现她的离奇失踪,于是便有专门的研究所接手,发明了“系统”,让它穿越时空间隙,同样回到这一年,原本只是去找男主提醒的。

  可是能量不足,系统便降落到了南城最高的建筑里,寄生到了能源同样充沛的棠华身上。可是没想到这个不见经传的小少爷却出奇敏锐聪慧。

  棠父:所以,楼修得高,怪我喽?

  棠华:“我不管你是什么,反正你不是命运,今天就是我姐姐的订婚礼,她是与赵家订……”

  话音截然而止,棠华向楼下看去。

  这里有一扇透明的单向玻璃窗,他能在这里看见楼下的情景:他的姐姐,棠星正在和一名格格不入的小白花发生冲突!

  而这个场景,刚好就是“系统”所说的那本无稽之谈的书中的内容!

  老牌家族经常吸收新鲜血液,避免僵化,南城赵家便是这几年冉冉的新星。赵家新科技起身,垄断多项专利,赵老爷子又和棠老爷子有过命交情。

  这样,你馋我专利,我馋你地位,两家的小辈相处了一段时间也不错,便皆大欢喜地订婚了。

  而据书中所说:赵知述和棠星订婚期间,遇见了自己的真爱,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林雨怜。

  你品品这名字,啧啧啧,连雨都怜!

  你再看看这个场合,小白花家贫人纯,皮肤白眼睛大,一看就会哭,在这上流世家的订婚宴里,为了几百一天的服务费,过来给人家端盘子。

  棠华打出一脸问号:我姐姐的订婚宴哎,南城能有几个名媛?为这事我妈心都操碎了,服务员侍者请的都是从最好的酒店借调过来的主管以上人物。

  说句实在话,人家的文凭都吊打两个小白花了。

  一股“荒唐”涌上心来,难道书中世界可以这么影响现实世界?可棠华想要问的时候,“系统”已经沉睡了。

  于是他只能跳下沙发,整理了下自己的西服,向着楼下而去:毕竟亲姐姐,他能让别人欺负了吗?

  只是走下楼梯时,擦得极亮的扶梯反射了一张精致雪俏的脸。

  棠星优雅地举起酒杯,轻啄半口,姿态大方,一把挽住未婚夫的胳膊:“ 无论怎样,这位小姐,今天是我的订婚宴,多谢赏脸。”

  她这话已经够客气了,林雨怜却一张小脸煞白,满眼无辜地看着“未婚夫”,要说不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棠星:“……”

  棠星:“我好心给你提个醒,这个地毯是刚从波斯运过来的。这位小姐,你要哭可以,可是千万别哭到地毯上。”

  小白花更是满脸委屈,仿佛被人欺负了一样,她和这个豪华的环境格格不入,顿时觉得无地自容,要把自己缩起来。

  那位未婚夫看了顿时心疼,一把甩开棠星向着小白花,护着说:“棠星,一块地毯而已,有什么小题大做的?”

  棠星被当众下了面子,仪态却丝毫不减:“本来是不值得的,可是我的订婚宴,旁人都在笑,就她要哭,她不给我面子,我便让她下不了台。”

  这场闹剧很快终结,赵知述扶着小白花黑着脸去了一旁的休息室,棠星该吃该喝,一张脸笑意盈盈穿梭众人之间,尽显大家风范,仿佛刚才的不过是一个若无其事的插曲而已。

  毕竟这件事,是赵家不识大体,不影响两家合作。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文终于一波三折重发了,之前多次修修改改过,希望大家新年快乐啦

第2章 出门

  棠华走下楼的时候,纠纷已经止了。

  只不过他却引起了不少注意:小少爷黑发雪肤,五官精致,身材偏瘦,掐腰的西服显得腰肢纤细,像是需要精心呵护的瓷娃娃:绝对的脆弱,绝对的美丽。

  在场众人无不是一时人物,出身富贵人家,好看的人物见了不少,但是这样骨相极佳,像一朵开在富贵乡里、金雕玉砌捧出来的富贵花,确时难得。

  后面两位咬耳朵:“棠家这小少爷才多大啊?十六岁!若是个姑娘,再大一点了,整个南城非要抢疯了不可!”

  “怪不得这小少爷平常躲在家里,我家要是有这样的人物,也不敢让他出门。”

  毕竟这是一个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的时代。

  这些骚动不大,都在暗地里进行,棠华并没有注意,直直迎向棠星:“姐,我来找你讨一杯清酒喝,楼上都是牛奶啊茶果的,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不要喝这个。”

  他不是为了清酒,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谈论家事。

  棠星这次是真心地笑了,她拉着小弟有礼地一一招呼“先失陪一下”“马上回来”,然后走到院中无人的树下,说:“好了,小花儿,找姐姐什么事情啊?”

  小花儿是棠家内部对棠华的称呼,这个小孩儿生出来就粉雕玉琢地万分可爱,仿佛棠家外貌上的优点全拿他给继承了一样,越长皮肤越嫩,一碰就红,一晒就伤,于是被打趣道是朵“娇花儿”,于是后面“小花儿”的称呼便传了开来。

  棠华早已过了听到这个称呼就会脸红的年龄,他如今16岁,父母哥哥都在内堂和赵家人吃饭,只余他和姐姐在外面招呼,他便不能让姐姐受欺负。

  棠华问:“姐姐,赵知述他……”

  “什么赵知述,没大没小。”棠星没好气道,“叫姐夫,都快成一家人了。”

  棠华:“刚才我在三楼明明看见他挽着别的女人走了,什么姐夫?我才不叫,姐,刚才他是不是给你气受了,我找人打他一顿?或者我告诉哥哥,让他从别的地方给你出气。”

  棠星捏捏他的脸,这个弟弟脸软又乖,外人面前张牙舞爪不好相处,对自己家里人却像只随便撸的软猫。

  想到这里,她不由笑出声来:“哎呀,小花儿,你太可爱了,你也不想想我是谁,就能被随便欺负了吗?”

  棠华:“可是他随便就走了,这也太过分了!”

  棠星:“哪里什么过分不过分的,一场商业联姻,面子上的活,难道你还能指望着每对夫妻都像爸妈一样恩爱吗?”

  棠华撇嘴:“姐,你要是不喜欢他,不嫁就行了。”

  他们棠家是世家,根枝繁茂,子弟众多,一代半从商半从政,外祖又是国学大师,桃李也是满天下,父母又宽容平和,所以棠华是真的不明白,又不是封.建必须,为什么就要为了那些什么专利来进行联姻。

  棠星摸了摸他的头,眯了眯眼,语气半玩笑半认真:“小花儿,你还小,我们生出来第一个要学的字便是‘棠’,赵爷爷曾救过爷爷的命,这个姻亲,对我,对棠家,都是最好的安排。”

  棠华气鼓鼓:“那姐姐,你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跟我说啊。”

  棠星乐了:“哎哎,好的,姐姐的小骑士,姐姐一定跟你说啊!”

  片刻的透气已是难得,今夜毕竟是她的订婚典礼,马上吉时到,父母家人也要出来了,棠星便喊了个侍者过来,自己盈盈走了,不过临走前还又掐了一把棠华的脸:啧啧,手感真好。

  “姐,”棠华冲她小声说了一声,“小心那个小白花啊。”

  说完他自己都想拍死自己,一不小心把那个劳什子“系统”的话当了真,真就这么嘱咐起来自己的姐姐。

  他的姐姐在寸土寸金的CBD有一间工作室,平常也是家里工作两点一线,怎么可能再和那个小白花有交集?

  看来今晚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棠华挥退了侍者,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吹凉透气,脑子却又想起了那个名叫“斐草”的人。

  按照那本书来说,斐草今年17,大他一岁,也在南城一中读高二。

  斐草,斐草……棠华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出来关于这个同学的一丝一毫。

  南城一中是南城最好的高中,来这里读书的人不是一流富贵人家,便是学霸学神这类的级别,棠华外公曾在一中客座,棠家又捐了两栋楼,是以小少爷在一中也是个挂名学生。

  不过他为人喜静,身体又弱,所以一直是居家上课。

  看来,要去一趟学校了啊。

  不管斐草是什么样的人,不管那个“系统”是不是胡言乱语,还是要去提醒他小心那个穿越女。

  棠华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一个好好的小少爷,要为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去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会不会把我当疯子傻子?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哎算了算了,去一趟去一趟吧,也不损失什么。

  临睡前,棠华又敲了敲系统,果然没有反应。

  啧,这个垃圾系统,宿主都能找错,看来说的话不能全信。

  第二日,棠华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校服,楼下保姆已经喊了两趟“小少爷,吃饭了。”

  于是他就近拿了一身常服穿上,餐桌上只有棠母一个人,棠爸棠哥去了公司,棠姐也一早走了。

  棠母给他夹菜,声音里掩不住的关爱:“小花儿,今天怎么起这么迟,你哥哥姐姐都走了。”

  棠华把嘴里东西咀嚼完了才说话:“妈,你就别说我了,平常我上早课起得早,也没见他们呀。我姐真是的,昨晚订婚,今天还这么早去公司。”

  棠母笑着:“家里就你这个懒猫儿最懒,看把你给惯的。”

  棠华拿起旁边佣人打好的湿巾擦了擦嘴:“哎,妈,我吃完了,今天我有事,先走了。”

  棠母:“你能有什么事情啊?”

  棠华:“妈,我真有事,让宋叔送我一下,今天我要去学校看看。”

  “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小花儿也要出门了。哎我跟你说,今天可是不行的啊,今天太阳这么毒,你这个皮肤,哪里受得了哟。不许去不许去,在家好好看书。”

  棠母是正宗的南方大家闺秀,她的父亲是国学大师,母亲是市长的千金,她从小长在书堆里,说话吴侬软语,掐着嗓子,好听极了。

  家里三个小孩儿,只有棠华时间最多,陪她也最多,所以在她面前也最能撒娇:“哎,妈,我快迟到了,回来我再跟你说。”

  他总不能说我是去找一个陌生人的吧?

  所以,妈,你先放我走吧,等回来我再编理由。

  棠母却跟他杠上了:“小花儿,坐下,把事情说清楚了,好好地瞎往学校跑什么啊?你那个学校一年就考试去一次,现在离考试还远,去了干嘛呀?”

  妈,你可真是我亲妈,去学校都能说成是瞎跑。

  棠华索性直接转移话题:“哎,妈,你别问我这么多了,有时间你也管管我姐。”

  棠母果然吃这一套,她面色有点沉:“赵家老爷子已经罚他去跪祠堂了,你说知述平常看上去也是很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昨天就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知道赵知述被罚跪,棠华心里还是小小开心了一下,就当是一个小惩罚吧,要是还有下次,他真的就要去打一顿了。

  这边转移话题成功,那便小少爷已经溜了出来,他撑了把遮阳伞走到院中:“宋叔,送我去学校一趟。”

  宋叔张大了眼:“小少爷……可是,今天是周六啊。”

  南城一中不搞补课这一套,向来是朝八晚六,一周五天,老师也是到点下课绝不拖堂,毕竟这里面有钱的不缺家教,没钱的又太聪明。

  棠华拍了拍脑袋:怎么把今天是周六忘了!

  这个时候南城一中都是锁门的,他去哪里找斐草啊?

  等等……今天是周六?

  那本书里就有一节关于周六的内容,是穿越女为了给自己加戏,硬生生把斐草往惨的写,说孤儿院人人不待见他,斐草成绩好一中不收学费却也没他的生活费。

  于是斐草便趁着周六日啊节假日啊打零工赚钱,十六七岁的少年,没有学历没有技术,便只能卖力气或做些巧活,斐草是两者都做: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在酒吧推销酒水。

  别人的十七岁是篮球场的挥汗如雨,夹杂着同伴的说笑声和对女孩的暗恋,纯真又美好,斐草的十七岁,却已经在为了生活奔波,并且能很好的养活自己。

  他愿意卖力,长得好嘴又甜,所以同时两份工老板却都很喜欢他。

  可穿越女非要破坏这一切,她竟写出了混混寻衅滋事,斐草看不过去被人打破了脑袋,然后晕在小巷里被穿越女捡走,从而成了斐草的白月光!

  捡走就捡走吧,她还不给斐草治病,不打120不送医院,硬是凹了一个小时的造型,让斐草能看见最美的自己。

  旁的,什么都没做。

  棠华想,如果真的有一个斐草,原本已经冲破命运的枷锁获得新生,却因为一个人的臆想而遭受无妄之灾,只为了这莫名其妙的“白月光”,那这也太不应该了。

  他想去斐草搬砖的工地看一下,他想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想知道系统说的是真的还是胡编乱造。

  作者有话要说:

  歌德在《浮士德》里说:善良的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

  这是两个善良的孩子相互救赎共同成长的故事

第3章 钻狗洞

  宋叔年轻的时候给棠父开车,老了便留在老宅给棠母小少爷做司机,他是棠家的老人,小少爷也算半个他看着长大的,所以便格外心疼:“这么热的天,少爷偏偏要去郊区工地,晒坏了可怎么得了?”

  棠华皮肤极白,相应的也极嫩,他很小的时候全家一起出国度假在海边沙滩,棠华只是走了个过场露出来的胳膊便被轻微晒伤了,他姐一直嘲笑他“没有去沙滩的享福命”,但是每年的防晒都是成箱给他买,所以整个棠家都知道这个小少爷热天不能出门。

  棠华敛了眼皮装乖:“没事的,宋叔,我就是在车里看看。”

  “我有一个……同学,他在这边工地上兼职,我想来看看。”

  宋叔大喜:“哎呀,我们小少爷交朋友了?”

  棠华性格喜静,往日大门不出,不是钻在家里练琴上课,就是陪着棠母追剧看乐。

  不是没有世家的公子追着他玩,但他对熟悉的人像只猫,对着外人却高傲冷艳,不怎么搭理。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你棠华长得确实好看了点,可也犯不着让人再三热脸去贴冷屁股,所以久而久之,棠华竟是一个朋友也没交到。

  宋叔又问:“是哪家的小少爷呀?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可要开心坏了呢!”

  棠华:“还不是朋友,只是……只是有些兴趣罢了。宋叔,你回去可千万别跟我妈说我跑到这里来了,她肯定要骂我。”

  宋叔一向宠他,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下来:“放心,小少爷,夫人只要不追着问,我就说送你去学校然后发现关门了,便带你转了一圈。”

  棠家虽然一向走低调奢华的风格,可豪车再低调,落在一地三轮摩托里也是格外显眼!

  工地门口,看到驶来的车辆,工人们一致放下手里东西,抬头多看了两眼,满是惊羡仰慕,唯有斐草站在众人中,一双眼睛波澜不惊。

  棠华赶紧开口:“宋叔,绕一圈,停个不扎眼的地方。”

  仅一眼,棠华便认出了斐草,而且,不用确认,他能肯定那个惊鸿一现的人一定是斐草。

  直到车稳稳停下,棠华透着车窗细细观察:

  斐草只有17岁,可长手长脚,属于劲瘦有力的一类,他在一众工人里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浅麦色肌肤,双目清澈,容貌夺目却不张扬,是属于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生机满满的存在。

  明明穿着最普通的橙色工作服,可衣服都要比旁人整洁许多,他撸起袖子,刚才豪车驶过没在他心里泛起一点涟漪。

  棠华飞速给他下定义。

  聪明非凡:不聪明考不上一中;长得好看:小百个民工,他一眼就能看到斐草;心智坚毅,眼神清澈……

  可是这样的人,就算在一中,也不应该是一个岌岌无名的人啊。

  棠华今年高二,每年开学和大考都要回校一次,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他就算不认识也听过一耳朵,可是斐草,却从来没听过。

  棠华坐在车里,处于一个合适微凉的温度,见他沉思,宋叔也不去打扰,还给他递了一些常备的瓜果零食放在一旁。

  他身旁的暗格里,有一些棠母的杂志,棠哥的金融报刊,还有给他准备的琴谱玩具。坐下的车垫柔软合适,如果他愿意,甚至能微调一个合适的姿势躺下来小憩一会。

  可是斐草呢?他在烈日炎炎下挥汗如雨,为了下个月的伙食费奔波劳碌,明明也是一个未成年的同龄人,却在不知不觉间飞速成长,坚毅成熟。

  棠华看了眼手表:上午十点钟。他记得那本书里写的那场混乱挑衅是在午饭过后,棠华想在这里等等,看一下,事情是否真的会朝向那本书的方向运转。

  这片工地采用的是轮班吃饭的点,每个人休息一个小时,然后接着干,斐草年纪小又好说话,所以几乎是旁人歇了一大半,他还在那里顶着毒太阳认真干活。他可能真的觉得没什么,手里的速度还是一样的快。

  在这之前棠华打电话给棠母说了一声,撒娇说看外面好玩中午便不回去吃饭了,于是宋叔便下车去附近的馆子买饭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棠华看着整个工地只有斐草一个人在卖力做工,旁的不是去歇懒就是去吃饭,他便觉得不值得。

  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这一刻,可能是年龄相仿,可能是被一本乱七八糟的书牵扯其中,对方还是主要受害者,棠华便很想去管上一管。

  他嘟囔了一声“也不知道这是哪家要开楼盘,真是不会选人,让斐草受了欺负。”又嘟囔道,“宋叔怎么还不回来呀?”

  等不来小少爷便不等了,他撑着伞戴好口罩又穿了一层防晒,全副武装跺了跺脚推开车门下去,迎面的大太阳让他整个人都发昏,可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斐草还是面不改色手上勤快。

  他撇了撇嘴,心想:“系统啊系统,你最好没骗我,小爷今天可真的是豁出去了!”

  斐草挑完两担石灰便蹲在一旁运砖,突觉得面上凉爽了些,他抬头想看是否有乌云,却映上了一双皎俏动人的清眸,来人黑发遮住了小半脸,口罩又遮去了大半张脸,只一双眸子亮在外面。

  这不由让斐草心上涌起来一句“黑色白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是啊,黑发白肤之间,来人的眼确实是第三种绝色。

  来者撑了一把细致骨伞,伞柄木制,上面添有纯金或者更贵的宝物作为装饰,但吸引人眼球的却是握伞的手:白净细嫩,骨节分明,搭在伞上给伞添色了不少。

  斐草一愣:“你是来视察工作的公子哥?”

  棠华与他对视,确认他眼里没有对于富贵的艳羡,只是一片平和清净,对方的眼神像海水一样宽阔安静,瞬间浇散了他在太阳下的燥热焦躁:“不是。”

  斐草不看他,又去摆动手里的砖,轻“哦”了一声:“那小少爷,你快走吧,这里又热又脏,一会还有很多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棠华看他运砖,明明别人做来就风尘仆仆、汗水连天,他做起来却伶俐有序,于是他问:“中午了,我看别人都在休息,你为什么不休息?”

  他是认真在问,斐草也是认真在答:“我现在不累,一会累了,自然就去休息了。”

  棠华环视了一圈,刚才他走进了连个门卫也没有,现在场内的人都散了个干净,他刚想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了骚动。

  有两个人边跑边喊:“斐草,快跑,他/妈的,那群流氓又来挑事了。”

  另一人也附和道:“快点,这群门卫真是吃干饭的,门都锁不住。”

  “是啊,这个月都几次了,有完没完了?”

  棠华眉毛一皱,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拉住了,然后就被拉着跑了,他不喜欢同人有太过亲密的举动,所以挣了一下。

  “小少爷,别闹了。”斐草拉住他就跑,解释着,“你放心。拉你之前,我用衣服擦了擦手,不脏的。”

  棠华刚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两人就来到了一面墙边。

  斐草挑眉,指了指地上的狗洞,又指了指墙,示意他得二选一。

  钻狗洞还是爬墙,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对?他只是来看一眼,为什么就得逼着在这两个不是答案的答案里二选一?

  棠华吸了吸鼻子,果断摇头:这两个,他都不要。他堂堂棠家小少爷,在工地上和人爬墙钻狗洞?传出去别人牙都要笑掉了。

  斐草吓他:“你看见那群人了吗?拿着武器的,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一棍子敲晕一个,你不走我可丢下不管你了啊。”

  说完他竟真的有转头就走的架势。

  棠华撑着一把伞站在那里,看着斐草爬到墙头问他:“小少爷,你真的不走?”然后他摇了摇头,心里却没然地一阵失落,不过想想,两人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罢了,对方也不是棠家人,没理由要纵着自己。

  那些身后闹事的流氓气势汹汹走过来,个个手里拎着棍子。

  其中一个刀疤脸狞笑着:“放走了些小鱼,没想到来了条大的。你是姜家的人?”

  姜家也是南城有名的权贵,其中一个分支专门从事房地产的行业,看来对方是和斐草一样,见着自己镶金的伞,把自己当成姜家那支来视察的少爷了。

  棠华没理他,换了个方向从侧面要走:他只觉得,今天跑出来这个举动真是愚蠢透顶。

  刀疤脸阴狠道:“还想跑?真是个不懂事情的少爷啊。”

  他拎着手里的棍子就要上前给那看上去不堪一击的少爷一顿社会的毒打:教教他社会的道理。

  可那来者不善的棍子却打了个空,棠华轻飘飘躲过,然后一脚踩在棍子上,任那刀疤脸憋红了脸也没再抽出来。

  开玩笑,世家的小少爷,哪个不是从小必学护身的功夫?

  毕竟你越有钱,那些胆大包天走投无路的绑匪就越容易把心思打到你身上。

  一道微凉的声音响起,棠华带着戏虐:“你想要啊,那给你。”

  他突然松脚,刀疤脸猝不及防向后,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屁股蹲,他从地上爬起来,怒道:“给我打,不要打死就行。”

  不好办了啊!

  棠华叹了口气,搁在平常他1V10,只要技巧用对,也不是难事,毕竟小少爷的功夫是从真正战场退役的教官那里学的,好看还实用。

  可坏就坏在现在太阳太毒了,他要称着伞。

  但凡你换一个雨天,我必打得你嗷嗷叫!

  这一瞬间,棠华竟然觉得钻狗洞都比晒太阳好。

  可狗洞是不能钻的,现在钻也来不及了,那么问题来了,是要晒伤打人呢?还是不晒伤直接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木心先生有一句话: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这样的人无论经历了什么,骨子里都是温暖又善良,治愈又正向的,此故事中以斐草为最。

第4章 娇花野草

  突然从天而降起了一阵灰沙,棠华终于不用二选一了,刀疤眼那群人捂着眼睛“唉唉”叫了起来。

  斐草从墙头跳了下来,擦了擦刚才抓沙的手,一把拽着棠华又跑了起来,不过这次考虑到这个少爷的龟毛,他绕了远路从侧门出来。

  那是一条静寂的小巷,因为不临街,人烟稀少,路边偶有小贩也在撑着下巴打盹,两人跑到这里,在午后的阳光下喘着气,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回来?”

  “你身手挺好啊!”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斐草不好意思挠头道:“当时我只是想吓吓你让你跟我一起爬墙,可没想到你还真不爬,你们这些小少爷,真是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眼睛一尖,便看见了路边的沙冰,于是往那边跑去:“哎,小少爷,等我一下,给你买杯冷饮。”

  他果真买了一杯,是橙子味的沙冰,格外适合夏天的味道。

  这不过十块钱一杯的冷饮,斐草却也只敢奢侈的买一杯,棠华却也是第一次喝。

  带着廉价的香精味,却令人意外的不招人讨厌,小少爷摘下口罩,露出稚气却精致的雪白小脸,斐草帮他打着伞,他两只手捧着冷饮,渐渐浑身的体温也都降了下来。

  棠华觉得,今日出来真的很值了,嗯,单为这杯冷饮。

  这传出去怕是整个南城都要疯了,你让棠家金贵的小少爷又跑又大又热,却只为了一杯冷饮?

  就像有的少爷,他是你十块钱冷饮就可以哄走的人,他也可能是某些人几千万砸下去都不会看一眼的人。

  斐草:“我叫斐草,小少爷,下次可不要来这种地方了,对你来说,不安全。”

  棠华:“棠华。”

  斐草乐了:“哎,你看我们的名字,一个花一个草,还怪相配的。”

  他们正巧路过路边一个简单花坛,斐草便指了指:“你看,棠小少爷,真的很配,开在一个坛子里,真好看。”

  棠华依旧直直向前走,只不过侧眼看了一眼花坛:那里种着一株娇贵的牡丹花,下面杂草林林,绿油油地,在太阳下反着光,格外生机狂野。

  他轻轻笑了笑,觉得确实相配:斐草可不是那肆意生长、格外生机的野草?

  所以这是什么组合?

  娇花野草吗?

  随即这个念头便被他抛在脑后,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斐草将伞递给他,还认真嘱咐了一遍:“小少爷,记住,千万别来了啊。”

  然后便挥了挥手,潇洒转身走了。

  棠华撑着伞来到了豪车边,宋叔已经在那里急得团团转了,见个人都要问一声:“有没有看见我们家的小少爷。”

  直到他看见棠华从远方走来,他忙跑了过去,感觉今日回去头发就要全白了,声音发抖:“我的小少爷啊,你吓死我了。”

  棠华略带点不好意思,他今日的衣服没有口袋,包又嫌麻烦,所以便没带手机,想来刚才的时间却是让宋叔急了眼,于是乖巧出声:“对不起啊,宋叔,下次不会了。”

  宋叔帮他撑伞开车门,看到他手里握着的那杯廉价饮料,脸色一变:“小少爷,你喝这个东西了?”

  棠华的每顿饭都是经过保姆厨娘们精心设计的,做菜的原材料都是空运,用的便是最新鲜的食材,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一次路边摊。所以他摇了摇头,解释着:“没有,宋叔,太热了,我买了一杯降暑。”

  宋叔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那小少爷,我帮你扔了吧。”

  棠华坐在车上,看着平常放高档水杯的地方现在放了一杯廉价沙冰,刚才不知为什么,他拒绝了宋叔要扔的举动,所以便带着它上了车。

  趁着宋叔开车,他一个人坐在后面,偷偷弯腰又吸了一口:啧,又甜又腻,斐草喜欢喝这个吗?

  不知不觉他又想到了斐草。

  想起那个从天而降,拉着他肆意奔跑的斐草。

  他突然想起那本书里关于斐草的身世:在流言中长大,是个人都能随意侮辱谩骂他,甚至在他刚懂事的时候,还有很多小孩子编了讽刺他的歌谣,只要一见他,便围着他唱起来。那时的斐草一定很害怕出门吧?

  可在那样的环境下,他却长得乐观又平和,坚韧又勇敢。

  棠华突然想:这可千万不要是一本书啊,就是一段历史不可以吗?

  斐草真的存在,他最终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强国。没有一个女粉丝去意/淫编排他,又给他不幸的人生上加了更多不幸,只为了建立一个白月光的角色。

  他又突然想起今日迎风奔跑时,斐草比他高上一头,他抬头便能看见对方线性流畅的下巴,和已经风干流在测颊的几滴汗。

  直到车缓缓开进别墅区,棠华把脑中的念头甩出,在快进门的时候低声开口:“宋叔,今天的事情千万别告诉我妈。”

  宋叔忙忙点头,毕竟小少爷差点丢了,这事情要追查下来,他就算是棠家的老人也拖不了干系:“放心,小少爷,我绝对不说。”

  两人对好口供,一致说是城东转了转。

  棠华换了拖鞋走进客厅,棠母怀里抱着一只波斯猫,坐在沙发上,他想去给母亲打声招呼,但靠近了才发现,棠母和猫一起睡着了。

  棠母一直有午后小憩的习惯,这应该是想在客厅等自己,结果等睡了,棠华心里一软,轻轻推了她一下:“妈,妈,醒醒,别在这睡,容易着凉。”

  棠母揉了揉眼:“小花儿你回来了?今天玩得开不开心,怎么卡也没用,没见发到我手机上的账单短信啊。”

  棠华:“我就是出去随便转转,没见到想买的东西。妈,你上楼去睡吧。”

  怀里的猫也被惊醒了,从沙发了跳了下去,棠母披了条围巾,打着哈欠道:“那我上楼休息会啊,我让王妈在厨房给你留了银耳雪莲汤,天气热,去喝点吧。”

  棠华回到房间,他冲完澡坐在阳台上,上面被铺的很软,最上层还有一层丝,就是怕天气热小少爷坐着不舒服。

  他撑起下巴,小桌上放着王妈刚送来的银耳汤,可他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个“系统”的事情。

  第一次听时,他是一百个不信的,也一一反驳了。

  可是直到棠星和小白花的情节、流氓挑衅的情节一一对上,他心里便沉了下来。

  可是那个废物系统,不知道待在哪里,一直没有声音。

  这几日棠华一直在心里呼唤它,可是毫无回应。

  有时候他都恨不得去做一个脑部CT,看能不能扫出来这个鬼东西,但又怕扫出来这个鬼东西。

  等等……不对!

  棠华猛地抬头,不对。

  穿越女一本书前四分之三都在大篇幅描写高中时期的斐草,努力在这个对方尚且年轻的时候把自己印在斐草心里,为此她不惜编排了许多“美女救英雄”的戏码。

  而第一场,就是斐草脑部受伤,她捡回家的故事。

  这是她成为“白月光”的重要情节,怎么可能因为今天棠华出现便被自动删掉了呢?

  如果这是一本书,那么斐草就一定要被砸破脑袋,一定要被晕在黑暗无人的巷子里。

  棠华揉了揉眉心,现在已经下午了,再溜出去家门,棠母那关不好糊弄啊。

  伸手将手表解下,棠华想,妈,对不住了。

  棠家大宅佣人们都被聚集了起来,一个个严阵以待,面容紧张。

  起因是棠家小少爷发现自己丢了一块表,别的表也就算了,这块可是大少爷亲自从瑞士工匠那里定做的,送给小少爷的生日礼物。

  这块表上的一个零件,便价值南城市中心的一座房子。

  棠母坐在正中间,气场全开,颇有当年和棠父一起在商海中的凌厉气场:“如果有人拿了小花儿的手表,立马站出来,我就不报警,这事也不会闹大。”

  看着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多无措紧张的仆人,棠华不由心里一虚,他站出来:“妈,我想起来了,今天我和宋叔出去了一趟,可能是丢在外面了。”

  棠母问:“可是城东的商铺?那里的铺子十个有八个都是姜家的,我打个电话去问问。”

  姜明源?

  一个人名突然涌上心头,棠华立马摇头:“不要,我要自己去找。”

  棠母:“你还在和明源那孩子闹脾气呢?行了行了,你想去就去吧,只是一点,早点回来啊,不许跟中午一样,听见了没?”

  棠华点了点头。

  棠母又说:“你要是去城东,也去看看明源,那孩子,往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了。小花儿,你一个人总是孤孤单单的,那孩子虽然性子莽,但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棠华叹气,心想,我妈这是什么看人的眼神啊?

  赵知述在她看来是个好孩子,姜明源也是个好孩子。

  妈,你要是知道他做过什么,肯定第一个叫着打断他的腿,让他再不能进棠家半步。

  小少爷今天也是为母亲大人看人眼光忧虑的一天。

  他推门走的时候,又转身回头,说了一句:“妈,既然大哥送我的表可能丢在城东,就让家里的人散了吧。”

  毕竟,因为自己撒谎什么的,让仆人们遭着连累怪不好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娇花野草组合上线啦,并且祝看文的小可爱们新年快乐,事事顺利呀!

第5章 斗殴

  棠华再来到这处工地时,已经看不见斐草的身影了。

  他让宋叔绕着转了一圈,在上次停车的地方停下,终于确定:斐草不在这里。

  宋叔:“小少爷,我去帮你找表。”

  那架势来势汹汹,颇有整个把这里掀翻的样子。

  棠华低头:“嗯。”他本就有支开宋叔的意思。

  这时天已经不如之前酷热,棠华推开车门,这次他跨了个小包,没有带伞。

  他记得那本书里的描写是“在一处幽静无人的偏僻巷子里,一位(省略八百字)的美丽少女遇见了一个晕倒的少年。”

  尽是废话,写了一千字的自己外貌描写,对那个巷子却是隐隐略过。

  之前斐草带着他跑的时候,棠华观察过四周,他能肯定,斐草一定在工地周围。

  算了,就当碰运气了。

  棠华先去了买沙冰的那条小街。

  嗯,小贩现在倒是不打盹了,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着,懒散一如既往,这条街本就没什么人,棠华走过,还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街有四五个巷道,直到最后一个,棠华在这里见到了斐草。

  斐草四肢纤长,面色苍白,头上被人砸了一个口子,血流满了半张脸 ,靠在巷子最深的角落里,偏着头,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此刻逆光冲着来人笑了一下:“小少爷,又见到了啊,不是让你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吗?”

  棠华给宋叔打了电话让他过来,然后又准备叫救护车。

  斐草:“别别……小少爷,我没事的,不用去医院了。”

  他不是不用去,是没有钱去。

  他不像棠华那样生在富贵,也不像别的孩子一样有父母庇佑,他只有自己。

  棠华没有理他,按下“120”对着那边礼貌说着:“是,很急……流了很多血,麻烦你们快点……在城东这边工地的巷子,谢谢……”

  斐草此刻面色一僵,稚气的脸上带着不明显的无措:他面对恶意已经波澜不惊,可偶尔的善意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时,那群阴魂不散的流氓又来了,这次领头还是那个刀疤眼,不过人比上次见时已经少了一半,现在来的也有几个人鼻青脸肿。

  看来,和斐草交手,他们也没全完占到便宜。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半大孩子,还没全胜,棠华垂了垂眼,心想,一群废物。

  那群废物,啊不是,那群流氓寻着血味,一路问着竟也追到了这里,看到“买一送一”的惊喜,刀疤脸像看两个死人一样:“来,给我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架住,我要把那个叫斐草的腿打折。”

  就在刚才,那个叫斐草的一个人打伤了他几乎一半的弟兄,还一脚踹到他小腿上,现在走起路来还隐隐作疼,今天如果不让那小子断条腿,他刀疤日后怎么在这条街上混?

  身后有个五颜六色的杀马特打量了棠华一眼,有点犹豫的说:“可……这个小少爷?”

  刀疤说:“既然是朋友,就一起废了,你怕什么?”

  他还记恨着之前棠华一脚踩在他棍子上,让他摔了个狗吃屎的仇。

  斐草却撑着从角落站起来了,他一瘸一拐走上前来,将棠华拦在身后,他的个头高身材结实,这么一护将棠华当了个严严实实。

  带着少年人的声音在巷道响起:“刀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就不要连累别人了吧!”

  刀疤狞笑了两声:“好啊,你只要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爷爷’我就让那个小少爷走。”

  斐草尚不如何,棠华已经气的心肝疼了。

  他从斐草身后走出,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一米七五还在长身体的棠华表示:就很气,回去一定天天喝牛奶,一定要长高。

  斐草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嘱咐,浓厚的少年音萦绕在他耳边:“一会我拖住他们,你就跑,听见了吗?”

  他们还在说话的功夫,刀疤脸已经拿着狼牙棒打了过来,这一下带着风都有些凌厉的味道,想来一旦被打住,至少要碎两根骨头。

  斐草拉着棠华靠墙躲着,他在之前已经受了伤,现在全靠一身意志力在撑着,在棍棒交辉中丝毫不落下风。

  棠华记得书中的内容,斐草之前曾在地下黑拳市做过半年的陪练,学了一些野路子,陪练在客人没有尽兴之前,都不能倒下。所以他学的最多的其实是如何忍痛,和自己的身体较劲,咬牙忍着。

  他仿佛习惯了硬撑,从来没有抱怨过不公,只是一个人咬牙扛着。

  他也从来没想过世道孤苦,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是否能扛得动,只是一直走着,决不低头。

  斐草在众人堆里撕了一个口子,冲着棠华喊道:“小少爷,就是现在,跑啊!”

  棠华却没跑,他把包放在地上,然后助跑一个飞踢,一脚从背后将刀疤脸踹了出去,来到斐草旁边:“跑什么,跟他们打就完事了。”

  他是特种兵的路子,拳拳带风,落下去就是一个结实的坑,那些五颜六色的杀马特从来没想过:别看少爷看上去弱不禁风,可是这打人也会疼啊!而且相当疼。

  棠华皮肤较嫩,他一拳打到那个杀马特的脸上,将对方鼻梁骨砸断,自己的手却也受到了力的反作用,红肿了一片。

  斐草见此,两脚踹开一个混混,劈手从他手里夺过来一根木棍,不由分说递给棠华:“用这个,别用自己的手了,打人多疼啊。”

  打人多疼啊?!

  躺在地上捂住鼻子的杀马特: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啊?是人话吗?

  这场混乱因为棠华的加入简直是一边倒的局势,宋叔这个时候气喘吁吁地跑来,见到巷子里,歪七倒八躺了一大片,还站着的两个,一个头都被敲破了,一个手都肿了一圈。

  宋叔顿时吓得七魂没了六魄,也不顾踩了一个杀马特的手:“哎呦,我的小少爷,我的小祖宗……你,你怎么能跟人动手呢?”

  “你没事吧?快,让宋叔看看你的手,哎呦……肿成这个样子了,快快快,我们回去让李医生看看……”

  他颠三倒四说了很多话,如果不打断,肯定还能说更多。

  棠华:“宋叔……哎,我没事,我这个同学伤得有点厉害,先送他去医院吧。”

  斐草上了担架后便彻底昏了过去,棠华坚持去医院看看,不过上车前还让宋叔报了警,把这些社会无赖虐打祖国花朵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在这一地鸡毛中,一个选了三个小时衣服,又精心化妆的少女缓缓而来。

  她走到这个巷子里时,只能看见满地的血,和一个遥远的救护车尾巴。

  少女咬了咬下唇,又纯又欲,她这张脸,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觉得怜惜无比。

  她跺了跺脚,想着:早知道就不选这么长时间的衣服了。

  可她是要做白月光的女人,要做霸总心尖尖的月亮,初次见面就一定要惊艳。

  她就是陈蕴娇,那个公元三千年,来自未来的狂热粉丝。

  陈蕴娇本来不叫这个名字的,她是想着汉武帝和陈阿娇的故事,羡慕死了那种“金屋藏娇”的誓言,她想做那个“娇”,于是她便攀名附会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只可惜她历史不好,也没认真读书,不知道陈阿娇最后落了一个空守长门、独在冷宫的凄惨结局。

  *

  医院里,棠家小少爷送来的人肯定是在最顶尖的vip病房里,主任医生亲自给棠华上药包好绷带。

  他来趟医院,倒是比明星生病还热闹,院长主任挨个在他这里转了一圈,棠华冷着一张脸,明显的不愉,宋叔知道他喜静,于是便在门口守着不放人进来。

  什么医院?一个个是没事干吗?非要挤进来看?

  棠华憋着气,从隔门来到另一间vip病房,这是类似总统套房,有两个病房套在一起,就是给那些有家属的富人们准备的:专门一个侧室,供那些看病的太太子女们小憩。

  不知道为什么,棠华总觉得看见斐草,什么气都没了。

  斐草闭着眼睛,睫毛长翘,在眼窝下留了一圈阴影,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头上扎了绷带,因为受伤又累,所以此刻其实是在病床上安然小睡。

  棠华气笑了,心想:你到是清净。

  他在这坐了一会,看着时间,便叫了宋叔一起回家了。

  哦呼,完蛋,回去又要听棠母唠叨了。

  晚饭棠家人都是一起吃的,棠华回来时,便处在两个女人的嘘寒问暖、一地尖叫里。

  “哎呀,我可怜的小花儿,来,让姐姐看看,是不是花骨朵都要残了。”

  棠母:“你这个孩子啊,学什么不好,学跟人打架?啊,棠家是没有保镖吗?轮到你一个少爷上场?王妈,王妈,快叫李医生来看看……”

  宋叔在旁边已经一五一十交代了:小少爷找手表,结果被流氓找茬儿,起了冲突,是被一个一中的学生给救了。

  这些话自然是棠华编来骗宋叔的,宋叔又原封不动告诉了棠家人。

  毕竟斐草救了他,和他去救斐草,在棠家人看来,完全是天上地下的两件事情。

  棠父在一旁喝茶,面色也是沉重:“城东那片地是谁的?”

  棠镜道:“姜家一支的,那支不是很安分,和陈家有些龃龉,所以两家经常雇一些流氓打手去对家的场子寻衅滋事。”

  棠镜自然是棠家长子长孙,是按照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来培养的,行事已具成功总裁的风格,他大棠华十岁,现在已经二十六了。

  棠父点评:“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棠镜道:“那块地我已经要了过来,准备盖个游乐园,送给小花儿。”

  棠父笑着:“你动作到快。”

  但是语言里毫无责备之意,全然欣赏,在他看来,大儿子拿了一块地给小儿子盖个游乐园玩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情。

  有棠家压着,警察局办案很快,那群在医院里惨叫连天的刀疤脸一群,伤好得差不多后,便一窝进了派出所,上演一把铁窗泪。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源自诗句:“晓镜星星生华发。”

  棠家的三个孩子:棠镜(26)、棠星(24)、棠华(16)

  是很有爱的一家。

第6章 “伴读”

  棠华去学校的事情自然是遭到了全家的反对。

  那天他手受了伤,整个棠家的别墅都颤了颤,晚饭的时间都推迟了一个小时。

  棠华本人表示非常郁闷: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好,好到可以徒手劈开根号二,可是棠家总有一种他脆弱精致的错觉。

  平常在家就在家了,可是现在他想去学校:

  去观察一下斐草,还有那个……那个穿越女。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穿越女陈蕴娇将在“救”了斐草的下一个星期,从三中转学到一中来。

  陈蕴娇在书中的身世是贵门陈家旁支的私生女,爹不疼娘不爱,她给自己选这个身份,是因为进可和斐草产生共情,退可享受陈家富贵。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什么便宜都想占,如果占不到,那就是吃亏了。

  小少爷郁闷的坐在阳台边叹气,棠母拿了佣人热好的牛奶,敲门说着:“哎呀,小花儿,开门,是妈妈。”

  棠华光着脚下了阳台,屋内都是松软的地毯,不会冰脚。

  棠母看他喝了牛奶,陪他在阳台坐了一会,看他闷闷不乐问他:“可是这个老师不好?”

  棠华现在的课业老师放在学界也是鼎鼎大名。

  他的外公当年是中外一流的学者,教的学生个个也是栋梁之材,其中一个得意门生早年受过恩惠,便自告奋勇给棠家小少爷做了老师,那也是一流大学的有名教授。

  棠华摇头:“老师很好。”

  棠母看他蔫着脸,心里便软了下来:“小花儿,你真的这么想去学校?”

  “想。”

  棠母:“为什么呀,小花儿,往常在家里上课不是也很好吗?学校里都是些什么吃的啊!而且你要出门,身体又不好,妈妈不放心。”

  棠华:“可是,妈,我想去嘛。”

  他扮可怜:“我这么大,都没去过学校,没和同学们想出过……我也没个朋友……”

  他十六岁的青春年少,旁人都是三五成群,嘻哈玩闹,这么看来,他一个人,还过分安静,看上去确实有些可怜。

  棠母不由心软,声音都压低了:“那这样,我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好不好?”

  只要棠母松了口,棠父那里就不是问题,毕竟站在家里食物链底层的人没有发言权。

  只是手肿,医生一天为这芝麻点儿的事情来三趟,保姆佣人们又配了专门的饮食,棠华好得很快,家里的意思是下周便送他去学校。

  这中间一周的空闲时间自然是给学校通气,还有就是在棠家分支的同龄人中挑上几圈,给小少爷找个一同上学的。

  棠华哭笑不得,他又不是古代太子爷,要什么伴读?

  其实南城一中是全国有名的重点高中,这里面的老师要么教资丰厚,要么学识卓越,最差也是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而这里面的老师,一大半严格算来又是棠华外公的徒子徒孙。

  所以说,棠华这个身份在一中是完全可以横着走的。

  棠家信奉的教育是劳逸结合,毕竟他们不需要一个只会傻读书的贵门少爷。

  这周棠华依旧在家里上课,周五傍晚送走老师后,他便也彻底放假了。

  棠父和棠镜给他挑了一个伴读:是棠家没落远枝的孩子,已经没落到入赘改姓母姓,叫做周荣。

  周荣长得结实,脑子不好,原来在三中读书,性子憨狠,打架是一把好手,为人讲义气,从小到大呼朋引伴,是个孩子王。他没少给家里惹麻烦,这次是路见不平惹上了东城陈家,他父亲四处找关系求到了本家棠家这里。

  那天寻衅滋事的刀疤脸也是陈家雇去的。

  棠镜一看,这不是巧了吗?刚想找个由头,这把柄就送上门来了。而且他一看周荣这个人,就觉得恰好可以陪他那个娇花一样的弟弟。

  于是他解了周荣全家的危险,又将周荣调去了一中,趁着周末让宋叔把他接到家里来和小少爷先熟悉两天。

  棠华正在花园里躲凉,家里不让他吹那么多空调,知道他怕热,便全把心思费在了花园上,将那里几乎打造成了避暑胜地。

  周荣就在这个时候跟着宋叔来到花园,见到了这位存在于传说中的小少爷。

  他原先是不知道“自卑”两个字怎么写的,直到进入这梦幻一般的美景里,看到了花丛中比百花更为娇艳的棠华。

  他穿着不是很华贵的衣服,只觉得要羞愧的无地自容:至少……至少他应该再好一些,来见这位少爷。

  棠华抬眼,冲他打了声招呼:“你好。”

  那声音清越比百鸟叫起来好听不知道多少倍,周荣一时红了脸:“少爷好,我叫周荣。”

  宋叔走了,把这个清净留给将来要一起一年半的两个少年,走的时候,他想到:这个周荣,只要不是个白痴智障,在这一年中和小少爷打好关系,那么他们家便在南城有一席之地,未来一片大好。

  小少爷闭着眼睛撑着下巴躲懒,今天是周六,太阳太热,他总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周荣便大了胆子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扇风,他原是个粗笨的汉子,来棠家不是为了富贵,只是为了对方解决了陈家的麻烦。

  他原想好好伺候保护这个少爷,只为还恩,不过这一刻,他却鬼迷心窍生出几分真心,仿佛为了这个小少爷,什么都能做。

  棠华懒懒问:“你之前在三中读书?”

  “嗯,是。”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蕴娇的人?”

  陈蕴娇?小少爷的心上人?

  周荣脑袋里仔细过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酸软难受的感觉,他印象里的陈蕴娇不过和一般大家小姐无二:虚荣、精致、做作。

  棠小少爷喜欢这种人?

  周荣答:“见过两面,是陈家的小姐。”

  棠华顿时不困了:“你跟我讲讲她。”

  周荣绞尽脑汁,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一股暴虐之感,但被很好的压下:“陈家小姐嘛,无非就是那样,她在高二(1)班,上课睡觉,下课化妆,每天迟到,晚上早退。”

  “逃课不是去逛街买衣服,就是去扎堆和她的小姐妹……什么什么雨怜的……”

  棠华打断他:“林雨怜?她们是朋友?”

  “啊,陈蕴娇是贵门小姐里比较没架子的一个,她有一些穷人朋友,关系好的就是林雨怜了。”

  棠华来了兴趣:“你把你知道的,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跟我讲讲。”

  三中高二校花是陈蕴娇,她长得好,虽然私生女的身份上不了台,但是她有钱,有追求者,所以没人敢在她面前嚼舌头。

  周荣之所以知道这个陈蕴娇,那是因为她的追求者太能来事,又是调直升机送玫瑰,又是校园广播室念情书,又是两个贵族少爷为她打破了头,又是学校门口豪车林立都来请她吃晚饭。

  棠华听的一地疙瘩,这个穿越女真是,把电视剧小说里的全部狗血情节、玛丽苏都往自己身上硬套。

  他记得三中校长也是一个儒和的教育家,怎么能容忍校园被早恋搞得乌烟瘴气?

  看来书中世界确实是渗透到了现实里,不然不可能发生这么离谱的事情。

  周荣一边打量小少爷表情,一边继续说。

  那个林雨怜也是个大奇葩,有个青梅竹马的学神邻居,前段时间又遇见了一个多情的富二代,也是三中为人津津乐道的三角恋。她家是卖奶茶的,贫民家庭,成绩不好读了三中,唯一会的技能就是哭。

  周荣说:“前几天我翻墙……我出校门的时候,看见一辆凯迪拉克停在后门,里面就坐着林雨怜和一个男人,应该就是传闻中追求她的富二代吧!”

  追求林雨怜的富二代?

  除了赵知述那个冤大头还有谁?

  棠华气得心肺肝全疼,想想姐姐订婚宴这两个人来的一出,现在又是背着他姐上演爱恨情长?他手已经在发痒,恨不得现在就送他的便宜姐夫一顿毒打。

  周荣问:“小少爷,你和她们有过节?”

  过节?还真有,大了去了。

  这两个一个抢他姐的男人,一个写了一本傻逼小说,把他们棠家整个儿当成了反派。

  棠华现在只是生气,却没有危机感,因为他到现在还以为那只是一本影响现实的小说,他们棠家绝对不是那样的结局。

  周荣看他面色不好,道:“没事的小少爷,她们在三中读书,您在一中,这辈子也见不了两面。”

  ???你几天没去学校了?

  棠华这么想,于是就真的问了出来。

  周荣不好意思挠头:“前段时间把人打进了医院,已经两周没去学校了。”

  棠华心里“哦”了一声,想果然如此。

  书中内容是穿越女这一星期转学到了一中,怪不得这个铁憨憨不知道。

  哥,我的亲哥,你给我找了一个还没我认真学习的伴读啊哥!

  棠华又问:“你学到哪里了?”

  啊?当小少爷的伴读不是陪少爷玩儿吗?

  还要读书?

  周荣瑟缩道:“大概……可能……学到……”

  他在这里支支吾吾,棠华便一瞬间就懂了,这个校霸,他真的单纯的是个校霸。

  周荣来的时候收拾了东西,往后就住在棠家。他的行李箱被佣人拉走放在房间里,自己随身背了个包,里面有两三本书。

  棠华翻了一下:很好,比脸还白,书上连名字都没写。

  好,我知道了,这不是一起读书的,这是我哥找来让我一起去打架的。

  棠华又问:“打的谁?”

  周荣一脸懵逼:“啊?”

  棠华提醒:“刚才你说把人打进医院了。”

  周荣:“陈家的少爷。”

  哦,原来是那个雇佣流氓的家里少爷,棠华评价:“打得好!”

  周荣面上一喜。

  棠华又道:“稍后我让李婶把我哥给我买的书送你一些。”

  周荣再次蒙蔽:“啊?”

  棠华拍了拍他的肩:“往后,一起好好学习吧。明天你就留在房间做题。”

  他说了什么周荣一概没有听清,只能看见一届晶莹薄玉的手拍在他的肩上,一触即离,只余肩膀火一样的发烫,他晕晕乎乎应道:“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7章 筒子楼

  周荣被留在棠家做题,头晕眼花,他记得平常和富二代一起读书的都是些声色犬马、打鸡闹狗的活计,怎么到了他这,就是五三和王后雄?

  周天的太阳不似之前那么大,之前医院已经打来电话,说棠家小少爷带来医院的那个小少年问了医药费后便出院了。

  棠父以为斐草救了自己的儿子,派了秘书送了支票过去,可却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棠华今天跟棠母撒了娇,哄得棠母大笑连连,然后趁机说到开学之前想去买书,于是便被大手一挥允许出门了,不过这次车上却多了两个保镖。

  他不间断地去呼叫系统无果后,便放弃了这个垃圾系统。

  还好小少爷有过目不忘的聪慧劲儿,当时系统讲的故事里他听了一遍便全记在心里了。

  没错,棠华这次出门还是去找斐草的。

  他记得斐草被送去孤儿院后,也是被人排挤,再大一点,他便自己搬去了收养他的教师家里,对此孤儿院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为这个包袱还有点自知之明庆幸。

  老教师是名女性,斐草喊她叫“外婆”。当年发生那种事情时,那位被强/奸的是外婆的学生,她当时是班主任,后悔自责没有及时发现,才导致一条无辜的生命凋零。

  她终生未婚,没有子女,便收养了斐草,她是一位伟大的教师,后面有歹徒闯进校园,她也是为了救两个学生死在歹徒的手里。在那之后,斐草就被送进了孤儿院。

  棠华想起这个故事还是会下意识的难过,他外公也是名满天下的老教授,所以他对老师是真正地有着敬佩之心:

  为师如此,才配为师。

  他们能教的远不止书本上的内容,还有超越其中,更为伟大的东西。

  豪车驶进筒子楼,这是南方特色的当地土楼,矮小狭窄,留出来的地面没有给车通行的空间。

  棠华在这里下车,支开了一个保镖和宋叔一起去买书,他则带着另一个走进了这片斐草长大的土地。

  两边都是居民楼,有一些妇人话家常,还有人洗着衣服在外面晾晒,有人做饭,有人哄孩子,有哭闹,有笑声,是一处生活气息很足的地方。

  棠华生平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待过,上一次是工地,这一次是居民楼,但他穿越街心而过,却没有半分的不自然。周边蝉鸣阵阵,夏天在这里留下痕迹,他目若无人,横穿来到街尾,这里有一栋更为低矮潮湿的小楼。

  斐草的外婆知道小地方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于是搬出了教师宿舍,带着斐草在偏僻的小楼里买了个房子,尽力让这个孩子远离流言,可她失败了。

  那片工地因为被棠家收购,今天正式停工,棠华猜明天开学,工地上又没有工作,斐草现在应该会在家里,所以便来看看。

  生活气息止于这栋小楼前,每个居民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个臭名昭著犯人的儿子,他们恐惧也怨恨,怕这个孩子长成他父亲的样子,又恨他父亲做下的累累恶事。

  他们满心恶意的想:斐草的妈为什么不在死之前也掐死这个孩子?为什么那个女老师要站出来收养斐草让她长大?

  但这都是人心里阴暗的想法,没人敢说出来,于是恶意在沉默和暗潮涌动里一点点滋生,最为明显的便是那些小孩子。

  孩子对成人世界的是非不懂,对语言的力量也不懂,但他们在对斐草的恶意里长大,便理所当然认为他是个坏人。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斐草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也从来对他们的欺负避而远之。他如果想还手,那些熊孩子早就应该被打的屁滚尿流,回家找妈妈去了。

  “天上的星星眨眼,地上的斐草没有娘。”

  “小白菜,地里黄,斐草的爹,是个杀人犯……”

  远处童谣传起,几个良言稚嫩的小孩子在那里拍手玩。

  可他们说出来的却不是“你拍一,我拍一”这样童心可爱的话,他们嘴里的话简直能杀人,棠华冷眼看去,觉得看见的是几个刽子手,是披着可爱孩童的恶魔。

  他们手里拿着刀,十七年来,一刀刀搁着斐草身上的肉。

  棠华突然有股喘不过来气的感觉,一股愤怒突然涌上心头,他很想一手一个小朋友,宁愿听他们哭,也不愿意听他们唱出这么恶毒的童谣。

  于是他挥挥手,示意保镖赶走赶走那群熊孩子,别在这里闹心。

  远处传来几个妇女的叽叽喳喳:

  “什么人啊?不让我去,我还嫌那里晦气呢,来,宝儿,我们回家玩啊。”

  “哎,他婶子,你说这贵人家的少爷,没事来我们这小地方干什么啊?”

  “是啊是啊,你看那豪车宽的,娃他爸在车厂里打工,说这车能买下我们两栋楼呢!”

  “我们家亲戚本来也住在这样的楼里,可是突然有一天被贵人看上那块地了,整整给了五十万的拆迁款呢,现在享福喽,搬到市里面去喽。”

  “你说这少爷是不是来考察我们这块地的啊?”

  财帛动人心。

  于是刚才还哄孩子的妇人眼睛滴溜溜转,她一脸刻薄样子,开口喊道:“哎,小少爷,别往那边去了,看看我们家的楼吧。”

  棠华本来准备进去,听到这里便转头,问道:“为什么?”

  “害,不是我多嘴啊,这楼是我们这边最不值钱的,房东也是倒了血霉,当时卖房子的时候没问清楚,让一个小杀人犯住了进去。往后这楼里搬的搬,租的租,身边就睡着一个杀人犯,谁能睡踏实啊?”

  旁边有人附和着,心有余悸:“是啊,小少爷,别进去了,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怪危险的。”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自从这个杀人犯住进来,这里面晚上没一个人敢出门了。”

  “是啊是啊,我们家宝儿,前两天朋友约着打球,看天黑了,都不敢回来住了,硬是在朋友家住了一晚。”

  斐草的父亲,不,不能称之为父亲,那是一个真正的畜生。

  二十年前,整个南城都笼罩在一个连环杀人犯的阴影里,他在夜间作案,强/奸妇女,入室抢劫,三年间手里沾了十七条人命。

  当时棠华的舅舅是南城市长,整个南城雾蒙蒙的,太阳都照不进来。警察局夜夜通宵,全国的专家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的对手是一个无比聪明又手段残忍的天生坏种,后面抓捕归案的时候,知道要判死刑,他的脉搏甚至和常人一样,丝毫没有波动。

  那年的阴影太深了,深到一想起当年,每个人骨子里都带着畏惧,可是那个畜生已经死了,他们便把恨意加给了斐草。

  “那个小东西坏着呢,斐老师都死了多少年了,他还要跑出来占着人家老师的房子。”

  “是啊,他现在才17,心思就这么多,将来成年了那还得了?”

  “保不齐又是下一个杀人犯!”

  “要说斐老师真是的,这不是给我们找了个大麻烦吗?”

  斐草什么都没做,便已经被他们打上了“杀人犯”的标签。

  若是他日后真的做了坏事,他们便会站出来对着外界说一声“果然如此”“三岁看小,七岁看老。”

  但是斐草要真的什么都没做,这些伤害,却不会有人想着站出来对他道歉。

  棠华突然觉得很难受,因为他知道,在未来,斐草真的长得很好。

  他没有长成他父亲的样子,他真的长得……长得很好……

  ……

  斐草下楼倒垃圾,他刚出楼门周围便静了下来。

  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大家恨他又怕他,怕万一他真的是个杀人犯,被他记恨上了,万一被首先开刀了怎么办?

  于是那群妇人又“呼啦”一声散开,斐草就在人堆里看见了小少爷,他笑着打了个呼哨儿:“好巧啊,小少爷,又见面了。”

  保镖被这群女人传染,他第一时间将棠华拉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

  斐草已经习惯了,他若无其事扔了垃圾,然后“哈哈”了两声:“那我先回家了,小少爷,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下次也别再来了。”

  “斐草!”

  棠华从保镖身后钻出,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一定要叫住对方。

  等到对方真的停住脚步,棠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碾了碾地面,咬牙道:“我……我有点渴了,能不能去你家喝杯水?”

  “少爷!”

  “好啊。”

  保镖和斐草基本是同时开口。

  棠华回头虎着一张脸:“我要进去一趟,你就在这里等我。”

  “小少爷!”

  棠华吓他:“你要是不听我的,回家我就告诉我妈,你带我来贫民窟,一堆阿姨拉着我要我去她们家,你就在那里看着。”

  啊这……事实却是是这样的……

  不过在小少爷说起来怎么这么危险?

  阿姨拉着他是想推销自己的楼房,怎么在他说来就像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贩子了?

  保镖也没光看着,不过对方是些手无寸铁的中年妇女,人又多,他总不能像对付敌人一样把她们都打一顿……

  保镖最后还是答应了:“好吧,小少爷。”

  棠华又给宋叔发了短信,要离这里很远的书房的书,让他们去买。又给棠母发了微信,说书店好玩,准备去下一家,多转一会儿。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斐草就在楼下等他,一脸依然,夏风打在他的脸上,眸色微深,他想:真是个可爱的小少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寺山修斯:怎样算欺凌?十个人欺负一个算,一百个人欺负一个也算,但一万个人欺负一个,其名为正义。

第8章 命运

  穿过阴暗的走廊,斐草解释道:“小区比较老旧,这里的灯就是这样的。”

  说完他大声咳嗽了一下,楼顶安装的声控灯终于想起来要工作了,然后使劲浑身解数亮了起来,坚持不到三秒,又暗了下去。

  一明一灭晃得棠华眼睛疼,就要流下生理性的泪来,斐草便伸出手来为他挡光。

  棠华眨了眨眼,要哭不哭,他揉了揉,闷声道:“好多了,谢谢。”

  这栋楼没安电梯,他们爬上了四楼,斐草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迎面一股香草气息,这是一座过于整洁的小家,地板被擦的雪亮,家具老旧却干净,甚至比棠家保姆做的还要好上一些。窗户开着,窗边花瓶里插了一束鲜花,是清晨刚才的,粗糙剪了一下便放了进去。

  看得出来,屋主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

  斐草为他拿了一双拖鞋,带他走进大厅,转身又去了厨房。

  棠华注意到有一个很小的书架,上面放的全是关于刑侦的书籍,有小说,也有晦涩难懂的专业理论。

  对方的书应该很多,远超过了小书架的容纳量,于是地上便有了两个大的纸箱里,里面被塞得涨起来:想来也全是书。

  棠华站起来去摸那些书,书页老旧,很多二手书,但却整洁,没有打卷,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

  斐草从厨房走出来,端了一杯鲜榨的橙汁,又在桌上摆了一些洗干净的瓜果:“过来吧,小少爷,喝点东西。”

  看到对方在书架前驻足,斐草又问:“你也喜欢刑侦小说吗?”

  也?

  斐草为什么要说也?

  棠华问他:“你喜欢这些?”

  “嗯,从小就喜欢,我将来就想当刑警。”

  想着家里的餐椅冷硬,斐草又从沙发上拿了个靠枕让小少爷坐下,看着对方小口抿着橙汁,一双眼睛里有流光闪过,似乎是在疑惑。

  斐草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奇怪?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却想当警察。审查说不定都过不了,对不对?”

  棠华怕这些词语刺到他,对他造成二次伤害,所以便闭口不言。

  只是心里奇怪,未来,斐草明明是商界新星,他怎么会想去做警察?

  他是一个性格这么坚韧的人,这样的人,一旦选择了目标便绝对不会放弃,他在刑警这个梦想里已经花了那么多时间心血,为什么将来却成了一个商界王国的缔造者?

  斐草仿佛是真的不在乎,他那颗因为流言会难过的心脏已经被他整个剜掉,不是故作坚强,他是真的不在乎,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小少爷,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了,你不怕我吗?”

  棠华还在小口喝着橙汁,家里的果汁从不给他加冰,这里的果汁倒是格外凉快,在外面带进来的那些热意因为这果汁尽数消散,他摇了摇头,舒服的眯了眯眼睛:“不怕。”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是你的错。”

  斐草笑了笑:“小少爷,你真可爱。”

  棠华又问:“他们这么对你,你不讨厌他们吗?”

  斐草摇头:“不讨厌。唔……你也知道啦,我名义上的父亲不是个东西,不管怎么样,他害了很多家庭,这是事实。而且骂我的人太多了,我想了想,能够让他们闭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绝对不要成长为那样的人。”

  我绝对,不会成长为“父亲”那样的混蛋。

  会的,棠华心道,你没有成为那个样子。

  棠华喝完橙汁,没有想走的样子,斐草便去洗杯子,也没有要赶他的意思。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窗边的花被风吹动,这一刻,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样子。

  他原来想见斐草一面,告诉他:你要小心一个叫陈蕴娇的人。然后就两不相关,各走各的路,小少爷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是见了斐草,他便想很想认识这个人。对方身上有一股强韧的气息无比吸引他,棠华从来没有朋友,现在却觉得如果有一个斐草做朋友,一定很不错。

  斐草问他喜欢什么书。

  棠华:“都行。”

  斐草便去屋内翻了翻,不久后拿了一本琴谱出来:“我外婆很喜欢这些,棠华,我看你第一眼,便觉得你适合弹琴,你要看会吗?”

  那本琴谱上满是娟秀小字,是一个温婉女子一页页抄下来然后自己细心装订的,棠华翻着,脑中仿佛出现了那名女子的形象:年轻时温婉,年老时温柔。

  斐草的外婆,是那样温柔的人啊。

  她写字时都那么认真,养孩子时一定更为认真。

  于是他便问了:“斐草,这本书我很喜欢,你能和我说说你外婆吗?”

  斐草正在桌子上翻了几本书,认真做题,闻言抬头笑了:“好啊,我就说你会喜欢这本书。”

  “我的外婆啊,她是南城专科的老师。她工资不多,一半捐给山区的孩子,一半留给我。她那么喜欢音乐,却只能抄抄琴谱,连把琴都舍不得买,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世间没多少人记得那个温柔的老师,可能是想多让一个人记得,斐草的话便多了起来:“我小的时候经常跟人打架,她从来不去骂我,只会躲着一个人偷偷地哭。我后来才知道她在害怕,她害怕基因会决定一个人,她害怕她改变不了我。”

  “我那时就对自己说:斐草,你要快点长大,要去做一名警察,要去把你父亲那样的混蛋都抓进监狱,你要证明你外婆是对的,不要让她难过。”

  斐草停住笔,他讲到那些过去,笑也安然:“我的外婆,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让我在爱里长大,能被她收养,我觉得很幸福,所以我什么都不怕,那些流言我不在乎,因为他们一定是错的。”

  他在爱和流言里长大,像一株野草抓住了一点生机便能茁壮成长,生生不息。

  棠华点头:“对,你说的对,斐草,他们是错的。”

  他想说: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勇敢的人,斐草。你身上有那个人的基因,可是更多的来自你的外婆。决定一个人成长的是环境,不是基因。他们都错了,你外婆这么爱你,你怎么可能长成那个样子?

  他还想说:斐草,不是你的错,不是你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些事情发生在你出生前,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父债子偿这样的话,21世纪了,没人能用这个绑架你。

  但他最终没说出来。

  *

  棠华坐在车里,离开这片低矮的筒子楼。

  身后还能传来众人对豪车的艳羡,那几个编排斐草的小孩儿还追着车跑了几步,看来很眼馋这样的车,于是便哭着和妈妈要。

  那个妇人狠狠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孩子打的哇哇大哭,训道:“没有那王子命,你就生在这穷人疙瘩里,只配吃泥挖土。”

  然后又酸道:“什么小少爷?我看是眼睛瞎了的少爷。我们家楼不去,偏偏跟个小杀人犯鬼混。”

  她就这样三言两语给自己儿子的命运下了定义。

  其实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人,她们高高在上,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到,以为自己是执掌人未来的神明,自己的话便一定可以生效,自己说一个人是什么样子,能走到什么地步,那个人就是这样的。

  这座贫民窟里每个人都被束缚上了一个命运的笼子。

  小孩子在“你就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将来也是一个穷人”中长大。

  一语成谶。

  只有斐草,突破了这座牢笼,离开了这个病态的泥潭。

  棠华托着腮,宋叔给他带了些瓜果,可他总觉得不如斐草家的清甜;于是他去翻宋叔给他带回来的书,他也总觉得没有斐草外婆抄写的有味道。

  于是他便将书放在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想,斐草这样鲜活的生命怎么能被一本惨淡的书摆布?棠家这样风采盎然的世家,怎么可能因为寥寥几语就此坍塌?

  棠华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他能感觉到跳动。

  不会的,不会的,没有命运,而且就算有,命运不能规定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能规定我们一定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无论是棠镜、棠星还是他,或者是斐草,每一个人,都不是可以被三言两语规划人生的人。

  想到这里,棠华拿起手机,给赵家老爷子打了个电话。

  *

  赵家别墅大厅。

  赵知述刚一进门,一个珍贵的瓷碗便被砸了过来:“跪下!”

  赵父气的发抖:“你还有脸回这个家?”

  赵知述“噌”地跪下,满脸不解:“爸?”

  “你别叫我爸,我问你,订婚宴后你怎么跟爷爷、怎么跟我保证的,是不是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好好对棠星。啊,你现在做了什么?还没结婚呢,棠家小少爷电话都打过来了,说看到你还和那个女人拉扯不清,你说,你让我的脸往哪搁,你让你爷爷怎么出去见人?”

  赵知述:“爸,消消气。”

  心里却记恨上了那个多管闲事的棠家小少爷。

  他大着胆子:“爸,都是南城世家,我们干嘛低人一等,对姓棠的那么巴结啊?”

  “逆子,逆子啊!”赵父气得不轻,于是又一个瓷碗砸了下去。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啊?你以为她是谁?整个南城,棠家的企业有一半以上,百年世家,于国有公,八代经商屹立不倒。这样的人家,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都说不上一句话。”

  “你再看看我们,住在别墅富人堆里,可就差有人指着你爹的我鼻子说,暴发户。你能和棠小姐订亲,你知道你爷爷花了多少心思求来的吗?你知道我让出去了多少利益了吗?整个家都在为你操心,可你呢,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赵知述:“那……那雨怜怎么办?”

  赵父差点气死,手都在发抖:“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也不想想,你要不是个少爷,别的女人能多看你一眼?你要是娶了棠小姐,我们赵家在南城站稳脚跟,到时候你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赵知述:“爸,话也不能这么说不是,我和雨怜是真爱,我真的只喜欢她一个。”

  赵父眼一翻,直接气晕了过去。

  晕之前,他还在想:现在如果再生一个儿子,来不来得及?

  再生一个,棠星会不会喜欢?

  不然生个女儿,到时候嫁给棠华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基因决定一个人”还是“环境决定一个人”?

  这本书偏向后者,因为斐草他,长得真的很好。

  一直想写一个在泥潭里也能爬出来,在绝境里也不会绝望的角色,斐草就是这种人。外婆给他的爱,后面棠棠华给他的爱,支撑了这棵小草的一生。

  只虐渣,救赎向成长向才是永远的神!

第9章 论坛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棠华知道,快到家了。

  棠母支开佣人,自己拿了电熨斗在厅堂中间熨烫校服,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平常尽管竭力保养,有些东西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显露了出来:比如视力。

  所以她带上了老花镜,将头发挽了起来,亲手为小儿子熨好明天要穿的校服。

  南城一中是中西结合,有很多外国籍老师,所以不是很死板的学校,校服都是请了专门的设计师为每一个学生定制的。

  校服颜色是暗黑色,袖边不知加了什么,在光下是亮闪闪的。

  棠华一年去不了几次学校,校服倒是年年都做,每年也都是棠母为他亲自收拾,看他穿上,眼里有光:“哎呀,我们家小花儿真是好看。”

  宋叔开车进了棠家大门,眼尖的周荣便“哒哒哒”下了楼,他虽住在侧楼的佣人房,棠镜却专给他选了一个最大的靠窗房间,每日还有佣人前去打扫。

  他一路小跑,几乎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着小少爷回来。

  昨天初见,他以为自己见了百花仙,整个人便靥住了,昨晚也是全是关于这个小少爷的梦,一宿没睡好。

  周荣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很想见这个小少爷。

  等宋叔把车停在院子里,周荣便抢先打开了车门,抱怨道:“小少爷,你也带我出去转转啊,待在家里做题什么的,怪累人的。”

  棠华任他拿包,也不恼:“题做完了?”

  周荣:“哎呦,我的好少爷啊,饶了我吧,那些字,我认得它们,它们不认得我啊。”

  棠华笑了:“那你还不多下点功夫?”

  前方有佣人开门,周荣在他身后卖乖装惨,棠华全程安静走着,换了双鞋进了大厅,棠母眼前一亮:“小花儿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买到合眼缘的书。”

  想起斐草外婆手抄的琴谱,棠华笑了笑:“找到了,但是人家不卖。”

  “呦,什么书这么稀罕啊?”

  棠华:“家里长辈的手抄本。”

  棠母叹了口气:“那怪不得了,老板留着也是个念想,这种书,千金也换不来呢。”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道:“你外公也有很多手抄本,家里书阁满满堆了三层,你要是喜欢,回头我们去你舅舅家,让你随便选。”

  这一茬揭过后,棠母又拿起了刚熨好的校服:“来,小花儿,试试看,怎么样?”

  棠华:“每年都是一样的衣服,有什么好看的?妈,这事你让佣人做就行了,小心烫到自己。”

  棠母乐了:“不得了了,小花儿知道心疼人了?”

  “当妈的,给你烫个衣服怎么了?真的是,难道我老了,就连这点事情也做不了啦?”

  棠华赶忙道:“哪里哪里,妈,你一点儿都不老,妈年轻得很呢!”

  棠母拢他在怀里,点了点他的额头,脸上却全是笑:“你这小滑头,全家就你嘴甜!”

  棠华临睡前专门叮嘱了家里的佣人,第二天早点叫自己起床。

  于是这日不过六点多,棠华便醒了。

  床边已经放好了校服,他洗漱完便穿上了——

  暗黑色的西式服装,显得他四肢更为纤长,腰肢仿佛一手可握,映得他肤色更为雪白,双眸清冷流光转转,西装裤恰到好处的露了他一小截脚踝,骨节分明。

  生子当如是啊!

  棠华照了照镜子,昨天他已经对好课表,将书也收拾好了,他整理了一下翘出来的一撮头发,然后拿起书包就走下楼来。

  棠母向来起的早,家里每个人作息时间不同,因此早餐是有两轮的,她道:“哎,小花儿,今儿没睡懒觉?”

  正在吃早餐的几个人便忘了过去:

  红色锦纹地毯上,贵公子缓缓下楼,举止仪态,风姿夺人,红唇黑眸,是个清越精致的少爷。

  棠星把手里牛奶放下,取笑道:“小花儿,太阳还没出来,今儿这么早开花啊?”

  棠华坐到了她旁边,拿来佣人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嗯了一声:“我今天去学校。”

  棠星觉得太阳从西方升起来了,惊叹道:“来真的啊?”

  棠镜道:“小花儿,一会等一下我,宋叔送妈去美容院,我送你学校。放学也别急着走,等家里来接。”

  棠星忙道:“哥,你忙吧,我闲着呢,我送小花儿去学校就行了。”

  最终哥哥没抢过妹妹,棠星哼着小曲,去车库开了车上来,她的车是敞篷的,极为绚烂骚包的红色。

  棠华和周荣一前一后上了车。

  棠星弯腰给他系上了安全带,又在他软嫩的脸上戳了一下,留下了个淡红色印记,才心满意足地开起车来。

  车里放的是棠华弹的钢琴曲,每一曲子都做成了盘,棠家人手一份。

  周荣坐在后面,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小少爷的侧颜,削肩挺骨,其容白如雪,娇嫩精致,那上面有正在消失的红色印记,显得他更为乖巧。

  这个小少爷在家人面前格外听话,收了外面的爪牙利齿,看的很想让人搂在怀里欺负。

  周荣的心突然被填满,一时竟看得痴了。

  棠星突然道:“昨天的事,谢谢了啊。”

  她说的是赵知述的事情,棠华摇了摇头:“没事,姐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不过,姐,我发现你和咱妈很像。”

  棠星挑了挑眉,眸里清光流转:“哦?哪里像?”

  “一样的眼光烂。”

  “哎,小花儿,得寸进尺是不是?都敢这么说你姐姐了,怎么,看我在开车,腾不出来手打你?”

  ……

  一中校规其中有一条便是校内禁车,即便是前些年外国大使来此考察,校长也硬是顶住压力步行在校园:这是一个纯治学的环境。

  棠星将车停在校门口,留下一句“放学等我来接”,便带着墨镜一踩油门,神采飞扬地开车走了。

  不过棠华总觉得他这个姐姐回头看学校时,满脸都是怀念。

  周荣是个新生,棠华只认识校长办公室、四舍五入也是个新人,两人站在校门口,一个清贵,另一个为他撑着伞,肌肉紧实,满脸桀骜。

  不得不说也是一道风景线。

  与此同时,校内论坛一个新的帖子被慢慢顶了上来:

  [急!速求这个盛世美颜小哥哥的联系方式……]

  开局图片一张清越艳丽的脸映入眼帘,身后有人为他撑着一把金柄沉朴黑伞,绚丽与清冷、古朴与现代,几种矛盾又和谐的风格在此刻交织在一起。

  只是随手一拍,就是个古代清贵公子哥穿着一身现代服装从画中走来。

  那样的气质风采,是生在顶级世家一点点渗透养出来的。

  帖子里清一色的“嗷嗷嗷”,个个化身成狼,直呼“老婆,我可以”,舔颜就舔了几百层。

  一中是南城二代扎堆的地方,很快就有一个二代敲字:我知道他是谁。

  可不管楼下怎么追问,甚至气急败坏跳出来说他是“博人眼球”,这位层主都没再回复了。

  他这是第二次见到棠华,第一次是在某个人的卧室里:那里贴了一墙棠华的照片……

  他放下手机,微信最新的页面是一张校园论坛的截图。

  很快,对方便有了回信:找人删了帖子,我很快从国外回来。

  他按了一下锁了手机,心想:一中,怕是不太平了啊……

  棠华在校外没等多久,一位带着金丝眼镜的瘦弱老师便走了过来,他穿着教师的服制,头发到肩,一张脸没多余的肉却无端给人一种凌厉之感,只不过在面对棠华时明显柔和了几分:“许端鸿,现在是高二(1)班的班主任,来接你们去班上。”

  棠华点头打招呼:“许老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出说来这话后,许老师眼睛都亮了亮:“你就是棠……棠华?”

  棠华点头嗯了一声,便跟着走了,周荣也撑着伞跟上。

  撑伞,貌美,气质佳……

  那个腥风血雨的帖子里,一个人弱弱打字:

  【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楼上的快点说啊,磨磨唧唧跟个娘儿们似的。】

  【我告诉你,你要是跟上个龟孙一样,放个屁就跑了,小爷一定找人查你ip,跟你面对面交流一下。】

  【我好像也知道他是谁了……】

  【我先来我先来,给大家友情提示一下:小少爷手里的那把伞是意大利设计师的得意之作,拍卖会上不少于八位数。】

  【我也给大家提示一下啊,什么人需要白天撑伞?】

  【哎,楼上的,你们这就没意思了,当我们成猴耍,爱说说,不说滚!对了,如果有人知道这个大美人的联系方式,私我一下,重金酬劳。】

  【白天撑伞的?莫不是小说中的男鬼成精?不过看着也不像是个活人,有活人长得这么好吗?】

  又这样吵吵嚷嚷了几百楼,直至一层的楼主言简意赅:

  【散了吧散了吧,是你们高攀不起的人物。】

  【楼上的,话说明白了,你又他妈的算是哪根葱啊?整个南城小爷都是横着走的,做朋友都是给他面子,还高攀不起?】

  楼上的还真回复他了:【棠家,棠华。】

  整个帖子便彻底安静起来,像狂欢的前一夜,他们还记得去年棠华第一次走进一中时的情景,记得那段时间南城太子爷的发疯……

  棠华是以全国青少年钢琴比赛第一的成绩特招进的一中,他娇气又喜静,连开学典礼都没去,每年来两次都是在校长的办公室里单独考试,是以众人最多也只见过他一个清越的背影和那成绩栏里永远居于前十的名字。

  他是一中里:已远不在江湖,但是江湖处处传说的神奇人物。

  当他们想说些什么,拿起手机打字的时候,却显示“系统错误,帖子已删除。”

  不久,他们便发现,论坛上只要出现“棠华”相关的字眼和图片都会被秒删。

  作者有话要说:

  杀疯了杀疯了……

  校园文必备要素之一:论坛上的腥风血雨,我们花儿也必须安排上

第10章 同桌

  一中是座很好的高中,她的历史甚至比某些大学还要久远,建校百年,为国家培养过数不清的人才:科学家、诗人、画家……

  这里的风气开放宽容,没有一般高中那么紧张,并不充斥着全是读书做题枯燥的氛围。

  来这里的人,有的比成年人还更为成熟聪慧一些,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未来要走什么道路,遥遥领先于同龄人。

  这样的高中,风景自也是美如画,尤其是春之樱,秋之枫,年年都被列入“南城必玩的十大景点”。

  所以一中到周末清校的时候,其实是对外开放的。

  那本书中便有着这样的一个情节:

  斐草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还是在一家酒吧推销酒水,他腿长脚长,虽然实际还未成年,但是面相很能唬人,他能说长得好会来事,是酒吧很王牌的一个推销员。

  来酒吧的人嘛,无非就是喝酒泡妹或者一堆小姐妹扎堆蹦迪,不算乌烟瘴气,但总是吵吵闹闹的。人喝酒就要上头,上头就要来事,斐草来这里半年大大小小的麻烦也都碰见过,好在有惊无险,他处理的很好。

  直到他被一个傻逼富二代看上了。

  傻逼富二代姓秦,正处在 “她们都爱我的钱”“人间没有真情”“没了少爷身份没人愿意多看我一眼”的中二期。

  秦中二第一眼见斐草就惊为天人,屡次三番骚扰又被对方眼里的野性激了一心的火花,他愿称之为爱情的火花。

  于是他天天往酒吧跑,指名点姓就要斐草送酒。

  他有钱有势,老板不能把财神爷往外赶,斐草也懂这个道理,不拒绝送酒,但他身手好,躲得快,又野又礼。

  半个月下来,秦中二在酒吧花了快六位数,硬是连斐草的手都没摸到。

  这证明了什么?我这么砸钱他都不倒贴,证明了他不是外面的妖艳贱货啊!

  傻逼富二代兴头更盛,他们家不是根正苗红的人家,他脑回路又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想起了强上的下流主意。

  他要求斐草喝酒,不喝就砸了这个酒吧,这杯酒瞎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但是斐草喝了,三杯酒下肚,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左手托着酒盘就走了,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秦二代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那天斐草从酒吧逃了出来,即便这么狼狈,他脸上也没出现惊恐无措,他趴在一个客人的车底离开了酒吧,好巧不巧,那位客人便在一中附近的酒店落宿。

  于是斐草就势一滚翻墙进了学校:学校有校内湖,他准备泡进去硬挨一晚。

  然后就被回到学校找东西、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陈蕴娇捡回去了。

  ……

  傻.逼两个字,我只说一次。

  棠华面无表情走在一中,跟在许端鸿身后穿过绿化林,向着正中心的教学楼走去。

  他坚持要来学校的主要原因还是:恶俗玛丽苏小说里的一大半情节都发生在这座校园里,狗血、下/药、情书、宣战……能在这个神圣的地方来两轮。

  明明天之骄子的一群人,陈蕴娇却写成了傻.逼,在她身边自动降智,脑子和尊严都不要了,没有半点贵族少爷的样子。好像在她的脑子里,高中生完全不用学习,不用接受家族的培训,只用为了一个私生女打的头破血流。

  她以为这才是一个女人的魅力所在,不是看能力才学,而是看有几个追求者,追求者又是什么样的水平。

  一中学生很多,所以正中心便划分了三栋红砖堂皇的教学楼,一个年级一栋。每个班级平均人数是三十多个,以成绩为划分标准,1班,2班……这样的阿拉伯数字依次排列。

  棠华本来是艺术特招生,应该在专门的特长班或者国际班,但他文化课成绩也很出众,是从来没有掉出前十的人,所以虽然久不来校,高二主任还是将他挂名在了1班。

第一节 是英语课,预备铃已经敲响。

  棠华爬上三楼,跟着许端鸿进门的时候,全班人的眼光“刷”地扫了过来。

  三十多个学生,有的打着哈欠伸懒腰仿佛刚睡醒,有的嘴里还嚼着东西,补着早餐,有的三三两两扎堆在一起回头说笑,也有少数桌上堆着厚厚的书,埋头写着什么……

  这里本是热闹纷呈,此刻时间却仿佛凝固了一下,瞬间安静了起来。

  许端鸿站在讲台上,清咳一声:“这是我们班的学生,其中一个大家应该都认识,还有一个是转学生,往后希望大家好好相处。”

  他又回头冲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笑了笑:“马上快上课了,座位空着的可以随便坐,班里座位都是学生自己选的。”

  棠华点了点头,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声色特有的清冷,如三九的雪让人清醒:“棠华。”

  然后便背着书包向角落走去。

  他进门的时候便打量了一圈,只有侧门口单独坐着的一个人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分心,那人端正坐着,手里行云流水在写什么,浑身都透着认真的气息:那是斐草。

  棠华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他前面,在空桌子上敲了敲,压低声音:“你这里有人吗?”

  斐草这才抬头,眼里本是一波海水,看到来人才闪现出情绪,笑了:“随便坐。”

  见到他,棠华便不由阴转晴,感觉心里畅快了两分,径直坐下,侧身从包里拿出英语书。

  但只摸出来了书,昨天检查光顾着书,他忘了放笔,似乎察觉到他的困窘,斐草从右边轻轻推来一支。

  天气太热,斐草已经脱了西装外套,里面一件干净朴素的白衬衫,挽起袖子,露出紧实流畅的半截小臂,推笔过来便继续低头看书,用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用我的吧,小少爷。”

  不过声音怎么听都是含笑的。

  棠华也不娇气,拿起来拆了笔帽放在手里,那上面还能感受到对方留下的炽热温度:“谢了啊,同桌。”

  周荣是个酷boy,自我介绍也是简单明了:“周荣。”

  然后甩着书包大步流星跟着棠华走了,他坐在棠华左边,也有样学样掏出一本英语书。

  他的同桌是个带着厚厚眼睛、看上去有些怯懦的书呆子,蠕动了两下嘴,终于鼓着勇气,声音细若蚊喃:“同桌……你带的是高一的书……”

  他声音太小,周荣侧身,麦色的脸上满是不耐烦,粗声粗气:“什么?”

  他不是故意针对,不过除了对小少爷外,说话一向这样。

  书呆子同桌差点发抖,满心“好可怕的同桌”念头,然后咽了咽口水:“没……没什么……”

  不可理喻!还是少爷好。

  周荣将他的同桌抛在脑后,把书摆上当个架子,侧眼却在有意无意地偷瞄棠华:今天的小少爷也格外可爱!

  他是三中一霸,前段时间把赵家公子打进医院这事在二代圈里不是个秘密。

  看他和棠华同时出现,二代们心下了然:棠少爷的陪读。

  啧,这么个刺头,看来往小少爷身边凑的想法很难实现了。

  许端鸿拿书敲了敲桌子,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上课了。”

  他是1班班主任,带英语课。

  许老师一双眼睛很是凌厉,鹰钩一样,一改之前对着新同学带笑的模样,想起这位班主任“不做人”的劣迹斑斑,学生们立马挺起腰膛,收起之前的小心思,认真听起课来。

  “英语是门语言,什么是语言,就是有变化也有规律,要多用……”

  “这里要连读,连读你们懂吗?掌握不好这部分的同学,我建议你们放学晚走半个小时,右转国际班和外教多说说话。”

  棠华只觉得有些好玩,不知道这个许老师是什么来历,上他的课仿佛像是在打仗,尸山血海,风雨欲来,就连周荣明明像是听天书,也下意识装模作样起来。

  连着的两节英语课好不容易结束,三四个走神的学生被班主任抓住,丢下了“抄写一百遍,我认得你们的字迹”的任务。

  他们惨叫连连,大骂“老许做个人吧。”

  而更多的则是有意无意瞥向棠华的目光,和那些二代群里炸了的聊天。

  【我的天啊,真是棠华!他就坐在我后面三排,刚还从我身边走过,近距离看,他可真好看啊。】

  【棠华真去1班了?下节我逃课去你们班门口看一眼。】

  【是在1班,不过和那个斐草是同桌。】

  【操,斐草,是哪个斐草?】

  【还能是哪个斐草?这么晦气低贱的名字,整个一中不就那一个人吗?】

  斐草的身份在南城不是秘密,他爹太臭名昭著了,甚至还有一些疯狂的心理学家或者行为学家提出观察这个孩子,但都被政府否决了。

  一开始政府也给这个孩子隐形埋名,想将他保护起来,可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斐草的身世便向长了腿一样被无良媒体大肆报道了出来,再也没有止住。

  斐草是以全市第一考进一中的,当时还有一些学生家长联名向校董抗议不让接收这个学生,董事会内部也吵了个三天三夜,但是校长最终顶住压力,招了这个学生,还给了他一个免除学费的待遇。

  接下来的高一一年,不是没人去挑衅斐草,可他就像一朵棉花,你骂他他不理,你打他他就躲,你将他反锁起来他还能跳墙爬窗飞檐跑。

  什么样的事情仿佛都不能激起他的一丝情绪,久而久之,众人也只能捏住鼻子认了,只不过再没人跟他说一句话,大家自发孤立他冷漠他,就当他不存在。

  可斐草反而更如鱼得水了,他一个人搬到后门角落边,不在乎没有同桌,不在乎没人说话,不在乎一个人吃饭走路,就连成绩单上也是一骑绝尘,永远孤于众人之上,甩第二名断崖式的差距。

  他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没和任何人发生过冲突,也没有任何交集,大概是:众人看我是疯子,我看他们是傻子。

  二代群里:

  【操了,我出一百万,谁能考过那个贱/逼,把他从第一名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叔本华:如果不是我配不上这个时代,那就是这个时代配不上我。

第11章 找茬

  群里的水深火热棠华是不知道的。

  周荣给他去接水,他和斐草在这里倒是岁月静好。

  斐草侧头,挑了挑眉:“同桌?”

  棠华点了点头,应了这个称呼。

  斐草的面色看不出情绪,轻品了一下这两个字,笑了:“我从来都没有同桌。”

  他这么轻飘飘,棠华反而心里一紧:“我也从来没有。”

  小少爷就连启蒙都是外公亲自教的,确实没有同桌。

  斐草看他的眼睛山高水远,一片清然,里面满是疑惑:“为什么?”

  他问的是工地、矮脚楼,以及现在。

  棠家众星捧月的小少爷频频出现在这些不合身份的地方,一次两次还能算是巧合,次数多了,便是有意而为。

  可为什么呢?

  斐草总有一种“他是冲着我来的”的荒唐想法,可随之又自嘲想着,他有什么可图的,值得一个金雕玉砌的少爷这么费心思。

  棠华垂了垂眼,肤色冷白,这个角度看起来乖的可以。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第一眼看你,就想和你做个朋友。”

  斐草凑近他,身上少年的炽热一点点传染而来,他一字一句道:“同桌,你应该离我这种人远一点。我不适合做人朋友。”

  你这种人?你是哪种人?

  听不得这样的自轻自贱,棠华脑子里闪现的是那个干净自律的少年,努力赚钱,向上生活,腰肢挺拔,没有什么能够压垮他。

  你明明很好。

  棠华摇头,声音清越又坚定:“不,斐草,你很好,你比你想的都要好。”

  斐草笑了:“同桌,永远不要对一个陌生人寄予希望,当你发现他不是你想的这种人时,你会失望透顶的。”

  他埋头又写起作业:“到时候,小少爷,我可不会为你的失望买单。”

  棠华心里却泛起一股难过来。

  这是小少爷第一次鼓起勇气接近一个人。

  明明……

  明明之前对方还给他买冷饮榨橙汁,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聊天,对方还会说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给他听。

  他差一点以为,两个人已经是朋友了。

  棠华知道如果有别人三番两次接近自己,自己也会觉得对方居心叵测,不安好心。

  这不能怪斐草。

  事实上,斐草就是要这么防备别人才好,这样就不会傻傻的中穿越女的计。

  可心里这么想,棠华还是感觉到一种无端的委屈。

  他撇了撇嘴,整朵花儿蔫了下来,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给自己找罪受,非要来学校,瞬间那些新奇、憧憬感都消失了,只余懊悔卷上头来。

  斐草才是要被气笑了。

  他不喜欢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生活本来按部就班,就算偶有意外,他也总能处理的很好,现在平白一个小少爷不请自来要进入他的生活。

  他如死水一般平静的生活。

  他都还没生气,对方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神采。

  他本来不想理他,富家的少爷最喜欢一腔热血单方面冲动,那些挑衅他的是这样,追求他的也是这样。

  斐草知道,对待这些少爷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去搭理,等到他们热劲消了,自然就觉得无趣,去找下一个乐子了,他也能得个清净。

  可不知为什么,可能是棠华长得太好,可能是对方不像那些酒囊饭袋,斐草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见不了对方难过。

  于是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只要这个少爷不过分。

  他愿意陪他演一出“朋友”的戏码,直到对方失去兴趣为止。

  于是他推过来自己的卷子:“同桌,下节数学课,方老师要讲卷子的,你先看看?”

  他给了一个台阶,明明就简单的两句话,却拨开云雾,让棠华小心思一下子都弥散无影,他顺势接过来:那上面字迹整齐,一处错误也无,满分!

  都说字如其人,棠华的字是从小就是跟着书法名家学的,风流精致。可斐草应该是描摹他外婆的字,明明是娟秀的形,却被他突出一股生机勃勃、野性蓬发的势来。

  小测试棠华是不参加的,这份卷子自然他也没看过。

  于是他认真看了起来,并不自觉攀比了起来:

  唔,这个选择题,我也能做对。

  唔,填空题就这?也太简单了吧。

  ……

  但越往下就越不简单,数学拿分失分拉开差距的往往是大题,这些都集中了出题老师费尽心思挖的坑,稍有不慎,答案就差之千里。

  可斐草答题确是整洁利索的,条条框框细致在理,就连最后一道明显超标的题也没难住他。

  而更令棠华惊奇的是,试卷后面有道三选一的附加题,分值20。理论上做对一个就行,斐草却三道全答了。

  也就是说两个小时的答题时间,他做出了一份远超满分的卷子,没有一点粗心纰漏,字迹也没潦草带过,他可能在做这一道题时,脑中已经有了下一道的思路。

  啧啧啧,你看,什么是天才?

  棠华代入自己,不得不承认,自己绝对做不了斐草这样的地步。

  看他对着最后的附加题出神,斐草问:“看不懂吗?不用看了,这不是高考考点。”

  “啊?”

  斐草解释:“方老师之前是奥数组评委,他喜欢在卷子后面出一些当期奥数题,不答也没什么的,这是班里随堂测试的习惯。”

  哦,怪不得棠华考试时没见过。

  棠华:“可是你不仅做了,而且三道全对啊。”

  斐草漫不经心答道:“卷子简单,时间太多了,顺便就做了。”

  时间太多了……

  太多了……

  顺便就做了……

  顺便?

  棠华:“……”

  同桌,换一个人听见了你这么说,你要被打的你知道吗?

  周荣回来时小少爷正在认真看卷子,他想威胁恐吓一下少爷的同桌和自己换位置,但是斐草坐在里面,手不停笔写着什么,他也不能打扰到小少爷,于是轻轻放下水杯,瞪了一眼斐草便回到自己位置去了。

  他不敢打扰棠华,便拉住自己的书呆子同桌,咬牙问道:“你知不知小少爷在看什么卷子?”

  慢了半拍的书呆子被拽住袖子,以为是校霸来找茬,终于看自己不顺眼,要让自己收拾包袱滚到别的位置去,听到他的发问瞬间呆了,张大嘴巴没说出话来。

  周荣最烦这种人,不耐烦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书呆子这才点了点头,从书桌里掏出一张干净的卷子递了过去:“上周方老师的随堂考……这节课要讲……”

  周荣接过那张卷子,上面写着秀气的名字:“陈子清”,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涌来,但他没去想,皱眉咬牙和这张卷子做起斗争来:

  既然少爷喜欢看,他也就……就勉为其难看一看吧,说不定没那么难看呢,说不定……哎呦我操,这他妈的写的什么天书玩意儿?

  他一脸苦大仇深,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卷子当场撕了。

  陈子清瑟缩了一下,大着胆子问道:“同桌……要我给你讲……一下吗?”

  周荣一眼撇过去,把卷子拍到了他的桌子上:“来,讲讲看。”

  “你慢点,这什么垃圾公式,等等,我记一下。”

  “我操,数学卷子竟然才这几个选择题?没多少我能蒙的空间啊!”

  ……

  直到上课铃响,周荣豪迈拍了拍同桌瘦薄的肩膀,哈哈笑了两声:“行啊,同桌,往后报我名字,周哥罩你。”

  那两巴掌差点把陈子清拍倒,他干笑了两声:“好……好啊。”

  这个三中校霸,一棍子把他那个便宜哥哥打进医院的人,好像人……人还不错?

  数学方老师是一个老头儿,他脾气古怪性子倔,之前是奥数组委,和校长是老同学,从奥数那边下来后便来了学校教书。

  他上课还穿着民国文人的袍子,带着古典的眼镜,留着一大把胡子,对学生约束也不严格,自己在上面讲,兴致来了手舞足蹈,唾沫横溅,根本不管有没有在听,有没有人在睡觉。

  所以他的课,一般好学生只听那些错了的题。

  而满分的斐草则抽出一本心理学著作看了起来。

  棠华用胳膊肘戳了戳他,跟他说小话:“哎,我说同桌,上课走神可不是好习惯啊。”

  斐草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棠华便凑了过去:“你看什么呢?让我也看看。”

  斐草也不恼,很大方的推书过去,放在两张桌子接轨的缝隙上,一人一半,还放慢了看书的速度,有意等小少爷看完再翻到下一页。

  周荣早听的昏昏欲睡打起瞌睡来。

  中午棠家有人来送饭,周荣已经拿好伞在门口等着了,他们都有意避开人流,班里这时已经没几个人了。

  棠华问:“同桌,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斐草收了书:“不了,我去食堂。”

  “唔,那下次一起吧,我还没吃过食堂呢!”

  小少爷不喜欢被人围观,总有一种他们在看猴子的感觉,于是他戴了口罩,和周荣一起绕到另一边下楼。

  学校中午休息是两个小时,这里学生晚上大都不住宿,但是中午却要在宿舍休息一段时间。

  棠华来之前没考虑这么多,现在安排当天也住不进去宿舍,所以宋叔便开了一辆房车停在门外,让小少爷吃完可以小憩一会儿。

  宋叔满脸心疼:“少爷,你受苦了啊。”

  棠华端了小碗的莲子汤慢慢喝着:谢谢,勿cue,少爷我不苦。

  宋叔接着唠唠叨叨:“学生宿舍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床板又不是定制的,垫子也不够软和,少爷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呢?少爷,你才来了一天,我看你都瘦了……”

  棠华放下碗,揉了揉头,知道对方是好心,所以什么都没说,硬是这么听了一会。

  直到越来越听不下去。

  棠华打断道:“宋叔,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下。”

  于是唠叨声才消失,房车里应该是保姆专门收拾了一番,棠华盖上薄毯,闭眼前看见了车里格板上放的一瓶鲜花,是刚空运过来的,精心修剪,泛着好闻的味道。

  棠华便突然想起了斐草每天晨跑都要采些野花插在家里的瓶子里。

  被棠华心念的斐草还坐在教室里,一个人。

  前段时间酒吧来了一个富二代砸了很多流水,他作为指名的服务员分了很多提成,其实这些年来他也攒了点钱,足够大学前的生活开销了。

  可他还是攒着,没舍得用,中午饭也是早上自己做的饼子配水。

  这时,门被大力踢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他来。

  斐草垂了垂眼,后门是虚掩着的,他已经在计算最佳的跑路路线。

  这些找茬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也有人指着他鼻子说“胆小鬼”“怂包”,可斐草从来没在意过。

  外婆害怕他变得暴力,除非必要,他就再也没动过手。

  来人他认得,南城贵门陈家少爷,不是被周荣打进医院的分支,不是陈子清这种旁支可以相比的,是本家嫡系的少爷:

  陈斯年,国际班的学生。

  他高高在上,眼里全是厌恶刻薄,面容生硬:“你就是斐草?”

  斐草已经收好东西,下一秒转身就要走。

  陈斯年身后小弟就要抓住斐草,控制住让他成为刀板上的鱼肉,却扑了个空。

  斐草两下避开,虚晃身形,便大开了后门,光明正大在一众围堵中离开。

  “还真是条下.贱见不得人的泥鳅。”陈斯年冷笑两声,“我是来警告你,离棠华远点,下午你要是还敢跟他坐在一起,我就打断你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陈·助攻·斯年上线!

  刚开始:斐草:做朋友,我装的。

  后来:斐草:做男朋友,我认真的。

第12章 护短

  本来要离开的斐草却停了一下,他的手扶住门框,上面的青筋交错显示出主人的心情:并不明朗。

  斐草简直要气笑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还不是泥人。

  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那个小少爷,像之前一样,避开这些无聊又可笑的纠纷。

  别人的事情,和他斐草有什么关系呢?

  可这次,斐草偏不顺他们的心。

  向来斐草想做什么,都是他自己要这么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出来命令他通知他。

  斐草想,你又算什么东西?南城陈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

  他很早之前便发现自己和旁人不一样,那些令人害怕恐惧的事情,他无动于衷,那些令人艳羡追逐的权势,他也置之不理,仿佛只要自己想,就能唾手可得一样。

  这在旁人看来是多么大的妄想笑话?

  可斐草是真的觉得,他身体里有很多力量,这世上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端看他愿不愿意做罢了。

  他看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终于知道他还是不幸的遗传了属于那个人渣的东西:他有人格障碍,天生冷漠没有同理心,连血都是凉的。

  可他不能容忍自己长成那个样子,所以便很好的伪装起来。

  他小时候伪装成一般的孩童,青春期装成一般的学生,就连在酒吧推销也是装成了经理对客的样子。

  见他愣住,陈斯年以为他怕了,继续加火:“你可以打听打听小爷的名字,今天看在你是棠华同桌的面子上,爷给你个面子,现在不动你。但是你别给脸不要脸,不然我让你滚出一中,南城都没你的容身之地。”

  斐草转身,露出一个笑来,逆着光危险又不明,什么都没说,然后转身走了。

  这些话在他心里,终于还是溅起了一丝涟漪,常年平静的海面上,终于起了台风。

  身后小弟拍马屁:“陈哥,那小子怕了你了。”

  陈斯年挥了挥手:“这有什么,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罢了。”只不过脑海里却久久挥之不去刚才对方的那个笑容。

  想到他好像被一个低贱东西吓到,陈斯年贵气的脸上有了点狰狞,一脚踹翻斐草的桌子,才觉得压在心里的石头轻松了些。

  他放着狠话:“下午找人看着这里,他要是还赖在棠华身边不走,放学叫人跟着他,废他一双腿。”

  棠华是被宋叔叫醒的,他拿过宋叔递来的帕巾,擦了擦脸才清醒些:“周荣呢?”

  宋叔:“那小子说睡不着,去篮球场了。”

  一中的篮球场可谓豪华,前两年南城大型的比赛都临时借用了一中的场地。

  校内也有专门的男篮、女篮,都是国家级教练来训练,也有学习不好家世一般的学生,被选进去因为篮球打得好特招进了全国名校的。

  中午也有学生三三俩俩组野队,在球场上去发散热意正盛的青春。

  现在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棠华便撑了伞一个人下了车,身后宋叔喊道:“哎,我的小少爷啊,这么早去干嘛?现在的日头才是最毒呢。”

  他又跳脚道:“周荣这个皮猴子,打篮球打的正事也忘了。”

  棠华冲他摆了摆手:“我先走了,宋叔。现在人少。”

  他喜欢安静,想避开众人要么就早点去要么就晚点,棠家主根里还是从商的,对商人来说,时间才是金钱,所以教出来的孩子骨子里都是时间观念。

  不能晚点迟到,小少爷只能早点走。

  1班的教室角落里一片狼藉,班里也已经有了四五个人,他们多是寒苦出身,纯靠成绩,所以比旁人也更刻苦一些。

  斐草扶起书桌,弯下腰一本本捡起地上的书,他认真吹了灰,敛眸不知道想些什么,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发光,很好看。

  棠华进来时就是这样的场面:

  学生各做各的事情,他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眼睛里根本没有一个斐草的同学,对他遭受了什么毫不在意,甚至隐隐觉得这样的人遭受欺凌简直是活该。

  而斐草一个人孤单的蹲着,认真收拾地上的书,连身后的影子都被拉得细长又寂寞。

  棠华突然很生气,声音寒了下来:“谁干的?”

  早在他一张照片搅得论坛腥风血雨的时候,一中学生便把他翻来覆去说了个遍:贵门棠家捧在心窝里的小少爷,生来就已经站在多数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上了,是不能招惹、更招惹不起的人物。

  所以班里这些人害怕他又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眼。

  这次见他脸色沉沉,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没人敢做那个出头鸟。

  斐出头鸟笑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他蹲着,小少爷撑伞站着,就连光线照射的方向都是一样的:“怎么这么生气,我的小同桌?”

  棠华收了伞,觉得比在外面晒太阳还让人恼火,他打开了斐草要收拾书的手:“告诉我,谁干的?我让他滚过来给你捡。”

  斐草能感觉小少爷的手劲儿不大,像只生气的波斯猫,挠你都没舍得用力。他早见过对方的人美路子野:“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继续收拾这一地狼藉。

  棠华差点气死,他将斐草抱在怀里的书重又打掉在地上:“我说不要捡了。”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跳了起来:“斐草,谁弄的让谁来收拾,他有脚踹怎么就没手收?你脾气怎么这么好?”

  斐草反而温声哄他,声音又低又苏:“外面很热,同桌,你要喝水吗?我去给你接一杯。”

  看他这样人善被人欺,又被这样的声音环绕,棠华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少爷屈尊蹲在地上,和斐草一起收拾原本堆在书桌上的书,心里突然很酸很难过:

  他知道,这就是斐草的人生。

  他遭受了太多不公欺凌,如果桩桩件件都去计较,根本计较不过来。

  好像是个人都能踩到斐草头上一样。

  可是……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斐草那么热爱生活,他长得好脑子好性格好,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出生,没有这样的人渣父亲,他原先该是多么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啊!

  他才应该是南城一中的明星,是老师们的心尖宝,是学生们环绕的对象。

  他那么努力向上,可惜始终摆脱不了别人的一双有色眼镜。

  而当后面他终于挣脱了过去,有了一个翻云覆雨的未来,却没人赔他一个肆意鲜活的少年时光。

  更惨的是,千年后,还要被一个脑子坏掉的女人意淫编/排,让本来就惨淡孤独的高中生活更横加几笔不幸。

  收拾好了书,棠华便坐在自己的桌子上,一句话不说。

  直到身旁人戳了戳自己,一节骨节分明的手推过来一张小卡片。

  白纸背景上是用黑色马克笔画的简笔画,寥寥几笔,流畅有神:

  是一只卡通化的白兔蹲在角落里生闷气。

  棠华又气又乐,然后连环画一样的卡片一张张推过来。

  最后一张是小兔子喝橙汁的照片,上面还有配字:

  【不要生气啦,小同桌,明天我给你带橙汁好不好?】

  棠华终于笑出声来:“谁稀罕啊?”

  斐草靠近他:“不生气了?同桌,你可真好哄啊。”

  他身上有很清新的味道,每每靠近他,棠华总有一种临近海边的感觉,什么烦恼燥热都被海气一点点吞噬,整个人宁静下来,他道:“谁说我生气了?”

  斐草看他:“你这样还不是生气?小同桌,是我被人欺负了,怎么搞的好像你被欺负了一样?”

  棠华睨他一眼,流光转转:“南城能欺负了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确实。

  斐草点头。

  这个少爷是他见过最像少爷的人,周身气度风流姿态,是穷人家绝对养不出来的;可也是他见过最不像少爷的人,太干净了,没有一点跋扈睥睨之色。

  他本可以横着走,却放弃了这个权力,像旁人一样安静走着。

  他在豪门里出生,却没沾染上那里的颜色。

  棠华还在这边叮嘱:“哎,斐草,我跟你说,你是我同桌,四舍五入就是我的人,往后谁要是欺负你,就是打我的脸,你知不知道?”

  这句话小少爷说的声音很大,在场的人面色都有些发白:

  怎么偏偏入这个少爷眼的,是一中最低贱的那个人?

  棠华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的。

  既然他们这么冷漠,根本没把斐草当人看,做不了朋友,那就滚得远远儿的,别来招人不痛快。

  斐草笑了,他突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娇花少爷做朋友也不错。

  而对于陈家少爷“吃不了兜着走”的狠话完全当作耳旁风了。

  国际班,陈斯年皱了皱眉,很想踹门出去,眉眼里全是化不开的阴骘沉暗,他的手机光明正大放在桌上,老师路过看都没敢看一眼。

  手机屏幕亮起,发信人的头像是一片纯黑,备注写作“源哥”。

  【源哥:小花儿真这么说?看来性子又野了不少啊。】

  【源哥:不过带劲,我喜欢。】

  【源哥:南城还有这么不怕死的人?全南城二代谁不知道棠华是我要的人。不过斯年你也真是,暗地里找人收拾一顿也就行了,非要闹到你嫂子那里,让他生气。】

  【陈斯年:那小子不是富二代,是那个斐草你知道吗?就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源哥:那用我的人,今天磨磨他的骨头,太硬了就打碎,给郊区医院支个声儿,留个残疾人的位置给他,明天之前让他滚出一中。】

  【陈斯年:好嘞哥,交给我你放心。】

  【陈斯年:源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哥们给你张罗接风宴。】

  源哥好像在忙,回信息的速度越来越慢,等了许久才发消息过来:

  【源哥:操,我也想早点回去,急死我了,老头子这边的事死活完不了。】

  【陈斯年:急什么?怕嫂子跟人跑了?放心,哥几个儿给你看着呢。】

  【源哥:最迟这个月底,老头子不让我就自己买票回来,妈的,想死我了,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当时知道我走了还不定多么偷着乐呢。】

  【陈斯年:嫂子也真是的,棠家别墅不好好待着,非要跑到学校来,你都不知道今天多少人看他。】

  【源哥:要是我在,真想剜了他们的眼睛。不过算了,小花儿还没成年,随便他去玩,等他过了十八,成了我的人,他就得什么都听我的了,要想再往外面跑,我给他买个金链子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棠·护草狂魔·花上线!

  草就是比平常人血凉了一点,但平时都在很好地控制自己,每时每刻都在和自己较劲。

  你没见他人家都上门找茬了,草还是选择避开吗?

第13章 朋友

  一中是下午6点下课,最后一堂物理老师收起书转身就走,比学生还要准点,毫不拖泥带水,完全没有寻常高中的紧张。

  棠华第一堂课下的时候便叮嘱了周荣去查一下中午来1班闹事的人。

  此刻周荣还没回来,棠华便在教室拉着斐草一起等。

  陈子清期期艾艾,往这边探头了好几次,腼腆又胆小,几次站起来又几次坐下。

  棠华一个眼光凉凉扫过去:“什么事?说?”

  陈子清差点吓哭:“棠……棠少爷,我们家有门禁……回去晚了要被骂,您两位能不能……”

  他欲言又止。

  棠华听的云里雾里,拽着斐草问:“他在说什么啊?”

  斐草任小少爷拉着自己:“他今天值班锁门,我们不走他锁不了。”

  哦,懂了。

  想着是自己耽误了别人的时间,棠华想回头说声抱歉,但看见对方躲闪发白的面容,又消了这个心思,拉着斐草就走出去。

  他问:“他怎么这么怕我?”

  棠少爷自问是个五美少年,虽然对外人冷了点,但也没那么吓人。

  斐草哄他:“他不是怕你,是结巴,对谁都这样。”

  小少爷应该还没有意识到棠家对普通人来说是怎样的庞然大物,没意识到今天看他的眼神一半带着贪欲,一半带着羡慕,恶心的令人反胃。

  不过没意识到也好。

  棠华撑在外层栏杆上,看着落日余晖下的教学楼,认真开口:“斐草,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斐草侧眼看他,日光洒在小少爷的脸上,肤色雪白映得闪闪发光,一时看花了眼:“为什么?”

  棠华:“唔,顺路。”

  小骗子。

  棠家别墅在富人区,和贫民窟的筒子楼一南一北,怎么可能顺路。

  斐草浅笑不戳破:“不了,今晚我还有兼职,8点的场子。”

  棠华突然想到那个遭了大心的秦二代。

  等等……

  书里灌酒是周几来着?

  那晚陈蕴娇是白天丢了一块妈妈留下的玉佩,然后大半夜想起来了,不睡觉穿成贞子一身白在树林里晃荡,捡到了斐草。

  棠华真没脸去想这么羞耻的情节:

  你没手机吗?你不会报警打医院电话?

  你非要大半夜带一个男人回家?你问过人家愿意了吗?

  不过,那天是周几?

  啧,书里没写啊,就写着“那晚,她发现母亲的遗物丢了……”

  难道他要盯着穿越女,看她什么时候丢东西?

  算了吧,多糟心啊。

  棠华想了想,问:“同桌,晚上八点的兼职是什么兼职啊?”

  斐草缓缓答:“酒吧。”

  棠华在想怎么阻止对方去酒吧,下意识张口:“酒吧啊,我还没去过呢……”

  还去酒吧?

  少爷,你成年了吗?

  斐草似笑非笑:“想去?怎么去?翻墙还是钻狗洞?”

  想到那天宁死不做这个的选择题,棠华微笑:“你怎么进去的我就怎么进去。”

  斐草伸出手指,不知怎么想在这个少爷脸上点一下,但还是忍住,屈起两节指骨在栏杆上轻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同桌,别闹,棠家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的。”

  他棠华今天敢偷溜去酒吧,家里就要三堂会审,棠家别墅就要颤上三颤。

  棠华侧着脸垂眸,眼神焦点在楼下的喷泉里,余光照的他瞳孔透明,是浅褐色的,他正无意识咬着极嫩的唇瓣,看的斐草很想去抚平那娇艳的唇。

  斐草心里突然有一点烦躁,表现出来的反而是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这么想去?”

  其实一点儿也不想。

  但我不是没想好理由让你别去吗?

  我总不能直接告诉你说,那里有个馋你身子的富二代吧。

  棠华想如果有人这么对自己说,他肯定把对方当成一个神经病。

  小少爷叹了口气,正好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周荣那个中二校霸:

  【小少爷,我这边有点事,一会自己打车回棠家,你不用等我了。】

  棠华熄灭了手机屏,简单两句说明了情况,然后和斐草一起并肩下楼。

  一起穿过绿化园。

  “斐草,马上升高三了,那些……那些地方,能不去还是不去了吧。”

  小少爷憋了半天也只能想出来这句话。

  “到时候再说。”

  这样的回答中规中矩,其实算是半个婉拒。

  在情理之中,棠华知道对方缺钱,第一名又是易如反掌,所以肯定不会放弃这个兼职。

  校门口豪车辆辆,棠星的红色小跑不算是太张扬,对应起棠家的身份反而显得有些低调,她带着墨镜,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宝贝弟弟,身边还有一个过分青春的少年。

  棠星打开敞篷,站了起来招招手:“这里。”

  她没在大庭广众下喊“小花儿”,怕这个弟弟全程冷着脸不搭理她。

  棠华也招了招手,喊了声“姐”,然后侧头对着斐草道:“那我先走了,同桌,你……你真的不用我梢你一段吗?”

  斐草笑了笑,语气里竟有点难言的温柔:“再见吧,同桌,明天给你带橙汁。”

  直到车开走,棠华透过车窗向后看,还能远远看见斐草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神色不明,好像是在目送自己远去。

  棠星见他这样,乐了:“小花儿,这要是个女的,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至于这么恋恋不舍吗?”

  棠华无力吐槽:“什么女朋友!那是我同桌。”

  棠星打趣他:“哟,小花儿,平日那些公子少爷们扎堆往你身边凑,也没见你给个好脸儿,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棠华道:“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棠华:“平常那些人,不是谈表就是谈车,再低俗一点的,谈女人谈爹,我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那小花儿,你这个同桌……?”

  “他不一样。”

  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是斐草,就是不一样。

  就好像有些人,你见了千万遍,心里半分涟漪也无,而有些人,你只要见一面,你就想和他做朋友。

  如果做不成朋友,就会生出无限遗憾懊恼来。

  棠星这时面色才带着点认真,语重心长:“小花儿,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看上去什么都有,其实朋友和感情才是最奢侈的。你现在还小,等大了你就知道会有无数人来接近你,他们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无害,姐姐希望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这个斐草,要不要姐姐帮你查一下……”

  “姐!”

  棠华高声打断她,“不要,千万不要。”

  要是家里人知道了斐草的身份,那么依照大哥的行事作风,肯定会断绝自己和斐草的一切往来。

  一定会干脆利落给斐草一张支票让他离开南城。

  棠华心里很难过。

  他不希望世人都这么带着有色眼光对看待斐草,尤其是自己的家人这样。

  小少爷软了脸,撒娇道:“姐啊,我是和别人去交朋友的,又不是去跟人家结仇的。”

  “你这样去查人家,万一他什么都没有,这反而显得我心虚,没办法再跟他好好说一句话了。”

  “姐,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人做朋友,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吧。”

  他这样说话,平常清冷的声音也带着软趴趴的,像是春雪消融,结冰的小河化开一样,让你直想答应他的一切。

  棠星笑了:“好好好,听我们小花儿的。”

  总归身后是有棠家护着的,而且一个高中生,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这茬揭过,棠星又一一问询起今天学校里怎么样。

  棠华便说起自己风格各异的老师来:“我们班主任之前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长得文文弱弱,上起课来倒像打仗,全班学生一动都不敢动。”

  棠星乐的合不拢嘴,满眼笑:“小花儿这么喜欢学校啊,你这个班主任叫什么?改天请回家来吃吃饭,说不定还是外公哪个学生的学生呢。”

  “许端鸿,许老师。”

  许端鸿?那一瞬间,棠华只觉得自己的姐姐差点就哭出声来。

  棠星竭力控制,但还是余了几分颤音:“可是‘云端孤鸿’的端鸿这两个字?”

  棠华点了点头:“是,姐,你认识我们许老师?”

  “不认识,不认识。”棠星摇头,像是躲避一段难以言表的过去。

  她是棠家的小姐,南城名媛顶端的名媛,行事大方,外人面前是个永远高抬胸脯的女王,王冠就在头上熠熠生辉,好像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到她。

  这还是棠华第一次见自己的姐姐差点失态。

  小少爷懂事的没有追问,只是心里暗暗记下来:

  他们的班主任许老师,和姐姐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说起来,今天第一次见到许老师的时候,对方对自己也是格外不同的,带着几分小心和温柔。

  棠华原以为许老师是外公的学生,有授业之恩才这样。

  可现在看来,难道是因为……他是棠星的弟弟才这样的吗?

  棠华隐隐记得,他八岁那年发生了事情,被送到舅舅家暂暂避,可是回来后,家里的整个气氛都不对了起来。

  那年是棠家的多事之秋,过完18岁成年礼的棠镜便很少回家,棠星也是哭着被送到国外,棠华回来时,家里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人告诉小少爷,或者没人敢说。

  棠母只是告诉他:“你姐姐想去学画画,所以便去法国了。”

  那时小少爷只觉得姐姐太不仗义,就算去上学等不了自己回来,给自己留个信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副CP,暂定两对~

  看文的小可爱们可以猜一下是哪两队哦~

  一直觉得如果一本书只写两个人的爱情,别人都为他们铺路,便很难撑起来。

第14章 温柔

  棠华洗了澡趴在沙发上等头发干,夏天天气热的时候,他便格外不喜欢电吹风这类东西。

  坐着也是坐着,小少爷便玩起了手机。

  别的贵门少爷在他这个年龄不是在赛车场上激扬青春,炫富泡妞,就是沉迷网游,在游戏世界里高居榜首,用金闪闪的限量装备大杀四方。

  棠华对这些向来都是兴致缺缺,甚至连手机都很少用。

  他的微信只有少数人知道,里面加的人堪堪两位数:

  不是亲戚就是老师,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斐草。

  是放学的时候,两个人趴在教学楼栏杆上,斐草扫的二维码加的他。

  斐草的头像和他这个人一样,简单干净,是张黑白手绘,网名是个简单的“野草”,比中二的周荣显得还要酷。

  小少爷低头想了想,还是没改备注,他觉得“野草”这两个字,真的很配斐草。

  他主动发起消息来:

  【棠华:同桌,你吃饭了吗?】

  他记得书里说斐草早年生活艰难,后面创业又苦,是留下了胃病的毛病,甚至在医院做了胃切除手术。

  一个底端没有依靠的少年,为了打个翻身仗,风风光光地过生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付出多少代价。

  陈蕴娇只看他金碧辉宏,灿烂无比,想跟着他吃香喝辣做个阔太,可从来没想过,对方经历过多少彻夜不眠,又流下了多少汗水。

  她不知道,或者说她不愿意知道。

  如果知道,如果是真心喜欢,她哪里舍得横加给对方诸多苦难?

  说来也真糟心,南城这么多不学无术有钱的二代,陈蕴娇干嘛选了斐草折腾。

  斐草此刻换了侍者的衣服,正在卫生间里用凉水冲脸:那个秦二代,真的快惹到他了,让他心里已经起了点烦躁,生出不耐来。

  但随即他照了照镜子,用一旁手巾擦了下脸。

  镜中狠厉阴骘的少年转眼便换了张脸:佯装得体却有点少年的稚嫩,干净利落却有点偷穿大人的不适。

  外面传来声音:“哎,斐草,你好了没有啊,秦少爷已经催了好几次了。”

  斐草对着镜子,勾出了个笑容,用练习了无数遍的语调应着:“马上就来了。”

  仿佛他只是个为钱打工,现在又为了富少纠缠而苦恼的普通学生一样。

  裤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斐草拿出来,屏幕上的消息映入眼帘:

  【小娇花:同桌,你吃饭了吗?】

  他很快回复:

  【野草:吃了,多谢同桌关心。你早点休息。】

  对面秒回:

  【小娇花:好的,你也是啊,记得早点从酒吧回去,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小娇花”是他给棠华的备注,对方无论长相性格,都很像精心养在花园里最娇艳的一朵花。

  像斐草那年进去孤儿院的时候,只能遥遥去看,一碰就要被孤儿院阿姨打手的那朵花。

  其实那里的花每个小朋友都可以碰,但只有他碰了才会被骂。

  【野草:遵命,我的同桌~】

  可是现在他好像有了一朵只能他碰,别人碰就会被刺扎的痛哭流涕的花儿。

  斐草拿起酒托向着门外走去,镜中照了他一闪而过的侧颜:

  那位侍者好像露出了一个符合他年龄的真心笑容,只不过过于短暂,带着昙花一现的温柔。

  终于到了十二点,斐草在这间酒吧原先是上八点到凌晨四点的班,但是后面以三个月销售量第一的成绩杀出重围,老板对他满是心许,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斐草抬了抬眼,脸上满是高中生的困倦无奈,于是周围三言两语,众人这时才想起来这还是个读高中的孩子。

  于是老板大手一挥,“周扒皮”的一点良心还没被狗吃完,准许斐草上到十二点可以准时下班,只不过底薪减半。

  那些为他说话的未必就是存着好心,几个营销员也是想着缩减你上班的时间,到时候看你还怎么拿第一?

  只不过还没两天,就来了个送钱的大神,还点名只要斐草去送酒。

  这……想着对方上一半的班,到手的工资比他们两个月还要多,营销员就气得眼红。

  但这气不能对着秦少爷发,更不能在老板面前抱怨,于是斐草在酒吧的待遇竟和学校一样:全是冷漠忽视。

  斐草本人则表示:谢谢,难得清静。

  十二点一到,斐草便脱了侍者衣服,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衬得他光华稚气,挺拔灿烂。

  在厅房叫服务员没人应的秦二代冒着火踹门出来,一下子隔着走廊看到了这样的斐草,感觉全身的火都在往身下涌去,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

  斐草要走,客人要他留,这动静不小。

  扒皮老板满脸为难:“小斐啊,顾客就是上帝,这也是没办法,不然你就再待两个小时,工资我给你翻倍行吗?”

  他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全然没有商量的意思。

  斐草抬眼,觉得真没意思,目光漆黑深沉,像一道望不透的深渊,让人喘不过气来,但一瞬间又转换成了那个无措成熟的高中生,带着为难:“老板,真没办法,我还要上课,明天还要给我同桌带橙汁喝呢。”

  “带什么橙汁?”

  秦二代眯了眯眼,一双脏手就要去搂对方的肩,却没搂到。

  斐草看上去只是侧身和老板说话,没有刻意躲避的意思,但却让他手落了个空。

  秦二代收了手,以为是个巧合,“小斐啊,有什么事跟哥说,南城没哥摆不平的事情,你那个同桌是不是霸凌你啊,哥帮你解决。”

  哥啊,你看看你和棠华的斤两。

  你要是凑到棠华面前,对方知道你是那个逼斐草喝酒的二代,说不定下一秒你就躺在地上了。

  你爹知道你被人揍了,还要巴巴求着去棠家别墅赔礼道歉呢!

  斐草淡淡开口:“谢谢秦哥,不过是我愿意的。”

  “哎呀,和你秦哥客气什么呢?小斐啊,来,跟哥去包间,好好跟哥说说,哥跟你出气。”

  他粘腻的目光黏在斐草身上,露/骨的简直就像是要舔过他全身的肌肤。

  要不是顾及在外面,下一秒他就要扑上去。

  扒皮老板看这情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但他恨不得打包亲自洗干净把斐草送到对方床上,多一个讨好财神爷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斐草愿不愿意?谁管得他呢?

  说不定在老板看来,他这样还是帮了对方,毕竟你一个穷小子,天上掉下来一步登天的富贵馅饼,有什么好矫情的?

  于是老板也推搡着斐草:“哎,小斐啊,工作时间就要有工作的样子,还不快扶着秦少爷回包间去?”

  斐草笑了,老板的手扑了空,没推到他身上,他看上去只是因为窘迫侧了侧什身子,老板却直接向前倒去,扑倒了站在一旁的秦二代。

  秦二代后退踉跄了几步,站稳了骂道:“他妈的,你个老东西,你敢推爷?”

  “哎,秦少爷,不是不是的,我是想推小斐的。”

  他的目光惊慌地看向一旁的斐草:“小斐,你这个死人东西,站出来说句话啊。”

  斐草低了低头,浑身抖了抖,看上去就像被吓到了一样。

  “什么玩意儿,敢碰小爷,脏了爷的衣服,卖了你的店也赔不起。”

  他尖酸刻薄喊着,越喊越气,身下的火没解决,心头的火倒是起了,高声招呼着站在包间门口的保镖:“给小爷砸了这里。”

  “哎,秦少爷,高抬贵手啊,我这是个小本买卖。”

  “小斐,小斐,你快去劝劝秦少爷啊。”

  “哎,大哥,哥哥们,这里可不能砸,不能砸啊。”

  “哎呦,我的店啊!”

  即便是盛夏的夜晚还是有点凉气,斐草边走边穿外套,将那些吵闹狼狈跟在后面,甚至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的步子很快,全程没有回头多看一眼,一双眼睛微垂,里面全是暗色的光,危险异常。

  斐草能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

  是那个秦二代,还是扬言打断自己腿的陈斯年的人?

  不重要了。

  酒吧到回家的路,斐草走了千百遍,他如果愿意,能轻而易举甩掉身后的尾巴,这里灌木丛多,小巷也多,不是熟悉路形的人,很难追上他。

  要是换作往常,斐草一定选择避开他们。

  可是巧了,今晚正好有股无处宣泄的怒气,你们就撞枪口上了。

  月色灯光下,半明半暗里,斐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他转身就跑。

  身后的尾巴见状大骂一声“操”,然后拔腿就追,狠狠喊道:“别让这个小兔崽子跑了。”

  可能是惊慌失措,这个“小兔崽子”反而没往大道上跑,越跑越偏,在身后人看来无异于自找死路。

  他们追到一条小巷的死路,领头大汉活动了下手腕,心下一喜,骂骂咧咧:“兄弟们,给我打断他的腿,这小东西,真他妈能跑,累死爹了。”

  可是抬头看时,空空的小巷,哪里有人?

  这小王八蛋跳墙跑了?

  低低“操”了一声,骂声四起,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这群人有七八个,面目狰狞,穿着背心露出雄壮的大块肌肉来,看来是练家子。

  斐草隐在黑暗里,这条巷子没有街灯,是以他们不知道要追的“小兔崽子”就藏在他们身后,手里还拿着跑路时在街角顺来的钢管。

  他笑了笑,轻轻从暗中走出。

  片刻后,在这昏暗无人的巷道里,传来阵阵凄厉的喊叫。

  斐草面无表情从这里走出,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是刚从一个人手里抢来的,他手里的棍子上还沾点血。

  身后惨叫连连,都是轻伤,最多流点血,骨头都没断,比之前叫嚣着“打断斐草的腿”来说,很轻了已经。

  斐草走的路都巧妙避开了摄像头,直至走到一片湖边,将手里的棍子扔了下去,注视着沾血的棍子沉入湖底。

  他突然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往后撸了把头发,心想,今晚干得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下手快准狠,第一时间打倒了一个有帽子的人立马给自己戴上,天色又黑,他动作又快,是以竟没一个人看清他的脸。

  打架最能发泄心中的情绪,人类就是源于罪恶战争和杀戮这些负面的东西,文明也就是从这些肮脏沾血的东西里诞生出来的。

  可是打完了,心里的那口气出了,斐草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向那些骂他的人一个个挥着拳头。

  那时候外婆天天都要被叫去学校,然后骑着自行车带他回家。

  他坐在后座,能看见外婆的满头白发,两个人一路无话。

  回家,外婆会给他盛饭,看他吃完后便去洗碗,然后坐在灯光下给他讲作业,期间窗边一定会放着外婆去花市买的花。

  斐老师给他的东西都是无比温柔的,仿佛只要处在这些温柔里,就能在漫长的日子里一点点感染斐草,让他也变得温柔起来。

  外婆从来没骂过他,只是不断叮嘱他“要做个好人,做个有用的人。”

  斐草不懂什么叫好人,也不知道什么是有用。

  只知道那天和人打架后,晚上看见斐老师一个人坐在灯光下哭。

  她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就连流泪也是默默无声的。

  或者说,她可能害怕被隔壁的斐草发现,所以就捂住嘴一个人哭,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她的泪水流过已经苍老的面颊,沟沟壑壑,也流进斐草的心里。

  那些温柔的花儿,那些一点一点隔着日子渗透的低语,终于还是打动了这个天生情感淡薄的小男孩。

  那晚斐草爬上房顶,他只有九岁,什么都还是似懂非懂。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让斐老师难过,不想再见外婆流泪。

  于是斐草再也没跟人动过手,别人骂他也好羞辱他也好,都没在这个孩子的心里泛起波澜。

  或者说,一想到那晚斐老师的眼泪,这些波澜便不足轻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草和花真是两个无比温柔善良的孩子。

  再次强调:斐草是动手了,但是很有分寸,最多流了点血,属于三五天就能养好的程度。比对方“打断腿”的后果来说轻很多了。

第15章 美救英雄

  棠华是被佣人敲门叫醒的。

  他只有第一天上学的时候起的格外早,现在又恢复了七点起床的习惯。

  棠华吃完面包建议道:“妈,不然让我去住宿吧。”

  棠母看他吃饭,只觉得多看儿子一眼心里都是欢喜愉悦的,闻言摇头道:“不行,不行的啊。一中这么多少爷小姐,有哪个是晚上不回家要住校啊?咱家离学校也不远的呀,实在不行啊,妈就给你在学校旁边买个房子,和你一起住。“

  一中在市中心,周围的学区房虽在平常人家看来是炒出天价,在棠家面前却仅仅这样而已。

  不过商业房典型特点是小,棠母出嫁前是大家小姐,嫁人后是豪门太太。

  这辈子,应该还没去过那样的地方住。

  棠华撇嘴:“行了吧,妈,要真是这样,我爸还不打死我啊?”

  棠母捂嘴乐了:“他敢!谁敢动我们家小花儿一根头发?”

  棠家别墅是有门禁的。

  大门世族不允许子弟养成夜不归宿的恶习。

  昨晚周荣出去嗨了个爽,等回过神时已经半夜两点多,回不去棠家便就近寻了个网吧睡了。

  棠华一早才看见对方发过来的消息:

  【社会你周爹:少爷,昨晚查监控被朋友缠住了,一起去酒吧一趟,今晚我就不回来了。】

  中二的头像和网名。

  小少爷没改备注,伸手滑过消息。

  他有着轻微强迫症,具体表现在微信页面的消息看完就会清理划掉,不会显得拥挤堵塞。

  而现在页面只有棠家人和斐草的消息。

  棠家人是常年置顶的。

  可斐草的消息,昨晚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清理掉。

  棠华吃完换上鞋准备出门。

  棠星临时受邀去北城参加画展,昨晚的航班,很急,但是收拾东西起来很轻,佣人们也是蹑手蹑脚的,没人敢吵到小少爷休息。

  所以今天是棠镜送他。

  说是送他,霸总棠哥自己车都不开,稳稳坐在后座撑了个小桌子在看文件,时不时还拿笔画上两画。

  这是专门的商务车,司机是公司雇的,专门接送棠总上下班。

  棠华撑了手:“哥,公司和学校又不顺路,让宋叔送我就行了。”

  棠镜可以说是整个棠家最自律的人,雷打不动五点半起床,晨跑完就去看公司报表看行程,今天为了等弟弟,已经屈尊坐在车里好一段时间了。

  霸总刚看完下属提交上来的一份策划,他对外人雷厉风行不苟言笑,此刻声音却有点带软:“小花儿,昨天去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棠华笑了,“昨晚家里都挨个问了,哥,我挺喜欢学校的。”

  “喜欢就好。”棠镜收了笔,眉间厉色稍缓,“有什么事情,如果不好让爸妈知道,可以来找哥。”

  “好。”棠华看着大哥神色中的疲惫,有点心疼,“哥,不然我给你按按头吧?”

  棠镜笑了:“小花儿真是长大了,没白疼你。”

  收了桌子,兄弟两个难得的坐在一起,享受着浮生半日闲。

  细嫩柔软的手力道刚好的在棠镜的太阳穴处按着。

  直到司机出声提醒,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棠总,小少爷,一中到了。”

  棠镜缓缓睁开眼,坐直身子,眼里的温情一瞬间消失,又恢复了那个无所不能雷霆手腕的棠总,他在弟弟手上揉了揉:“去吧,小花儿,下午哥哥不一定来接你,有事就给哥打电话。”

  棠华走进1班时,桌上已经放了一杯鲜橙汁。

  而他同桌的位置空空荡荡,只余一本翻开的数学习题册,上面做的满满,却突然在一处戛然而止,看样子像是被突然叫走的。

  棠华屈指在一边的桌子上敲了敲。

  周荣趴着蒙头大睡,把校服脱下来盖住脸,听着声音不耐道:“谁啊?不想活了?敢吵你爹睡觉……”

  他一手把外套掀开,就要教给对方一个校园的哲学——永远不要惹你周爹。

  一张烦躁不耐烦的脸却在对上来人时瞬间怔住,嗓子里的脏话也都如数咽下。

  棠华似笑非笑,眼里流光转转:“周爹?不想活了?”

  周荣红了个大脸,哪里还有刚才嚣张的样子:“哈哈,哈哈,我不是不知道是少爷你吗?”

  棠华开门见山问:“我同桌呢?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啊?”周荣挠了挠头,“那个小白脸?谁没事干去看他啊?”

  看着少爷冷下来的脸。

  周荣便转身拍了拍陈子清:“哎,同桌,你知道斐……斐什么来着,他去哪儿了吗?”

  陈子清被拍的面色发白,连连咳嗽:“刚才有两个人叫斐草出去了。”

  棠华问:“是谁?去哪儿了?”

  陈子清看了看周围,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周荣又拍了他一下:“快点,小少爷问你呢!”

  这里面大有文章,看来是对方招惹不起的人物。

  棠华尽量把声音放平,恩威并施:“不要怕,说白了是我问你,你不能不说,有我顶着呢。而且,你得罪不起别人,就能得罪的起我吗?”

  陈子清又瑟瑟起来,这个角度看完全像一只饱受欺凌在寒风中发抖的雏鸟。

  周荣沉了脸,面色吓人,猛地一拍桌子:“说!”

  这两个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陈子清哪里招架得住,一口气全说了:“是……是4班的人。”

  4班的人?

  陈蕴娇?

  棠华气笑了。

  他还没去找对方。

  这个穿越女就来送人头了?

  真是晦气他妈给他开门——晦气到家了。

  小少爷转身就往门外走。

  他刚才的笑如昙花一现,原本清冽的眸子染上了情绪的火,一瞬间勾魂夺魄,周荣整个人都痴了,他赶紧追上:“哎,小少爷,等我啊。”

  棠华直直向着二楼的一个角落走去,那是存放体育器械的仓库。

  他记得是哪个情节了。

  陈蕴娇原本的家世是不够格转学一中的,但她有一个疯狂的追求者:姜高翰,就是那个在三中用直升机给她送玫瑰,和别人打的头破血流的追求者。

  她只是委婉提了一嘴,追求者就动用关系,和她双双转学。

  不过两人成绩都不够格进1班,所以都分在了4班。

  姜高翰原以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终于可以抱得女神归,可女神却连手都不让他碰。

  这少爷哪能忍这份鸟气?

  于是强逼堵截,终于在对方欲语还休中,知道了“斐草”的名字。

  原本陈蕴娇已经捡过斐草一次,所以在这姜少爷堵门找茬的时候,硬是一句话没解释,认了这个“女神追求者”的身份。

  后面就是省略几十章:姜高翰找斐草麻烦,斐草忍,陈蕴娇两面为难,两面都刷好感度的循环往复。

  傻逼两个字,我还想再说一次。

  而他们第一次对峙,就是姜高翰八个人在体育器材室群殴斐草,并将对方反手锁起来,关了一天。

  那晚陈蕴娇姗姗来迟,化了精致的妆,流着恰到好处的泪,来开门。

  斐草面无表情进了器材室,他本来正在做最新的奥数题,却被两个不认识的人叫了出来。

  他刚一进门,门就被“呼啦”地闭上了。

  从门口走过来两个人,加上迎面而来的一共有八个。

  为首的是一个张狂少爷,头发烫了卷,衬衫扣子错落扣着,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就连西裤也挽起来,满是不羁放浪,只不过面色阴狠,咬牙切齿:“你就是斐草,缠着蕴娇的那个贱/逼?”

  不知为什么,斐草突然想起了棠华。

  同样是贵门公子,小少爷从不会这么无礼,就算气狠了动手也是赏心悦目,不会这么气急败坏,很有涵养。

  于是他笑了,学着对方的语调:“是,我是斐草,不过不是缠着蕴娇的那个贱.逼。”

  器材室很暗,有人给姜高翰点了根烟,他吐出个烟圈,闻言将烟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冷冷一笑:“那就是你了。之前一中没人给你个教训,现在小爷来教你做人的道理——永远不要招惹我们姓姜的,你会死的很惨。”

  啧,没完没了的麻烦。

  斐草四处环顾了一周,和旁人不同,他就算在黑暗里感官也要灵敏许多,鼻尖全是呛人的烟味,让他隐在昏暗里的脸上透着超出年龄的阴冷残忍。

  他看到了一个小窗,心里已经在计算和对方的距离,可以绕过这个人,然后反手推到那个大个子,借力向左,那边有几个厚实箱子,跳上去一踩,就可以翻身到窗棱上,彻底远离这些麻烦。

  没人注意到,现在的斐草像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做好了准备,只待——只待敌人先动。

  姜高翰已经转了转手腕,旁边人递给他一截铁棍,他顺手扔了,笑道:“对付一个废物,小爷用不到这些东西。”

  一切都在瞬间,在斐草已经助跑躲过了两个人,在姜高翰撸起衬衫袖子准备大干一场,门突然被踹开了。

  扑面而来的光让室内的人下意识眯起了双眼。

  棠华站在那里,门是一旁的周荣踹开的。

  小少爷面色微冷,站在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上,踏光而入:“说谁是废物呢?”

  他走到斐草身边,身量比在场众人都低了一点,却没人敢忽视他。

  棠华与姜高翰遥遥对立:“昨天我已经说过了,有人敢欺负我同桌,就是打我的脸。姜高翰,你什么意思?”

  姜高翰低低“操”了一声。

  周荣火了:“姓姜的,你嘴巴放干净点,操谁呢?”

  棠华反手拉住斐草:“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有人找你麻烦就报我的名字。”

  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干净又明亮,被这样的气息环绕,刚才的烦躁一扫而空,斐草低低笑了一声:“是,我的小同桌,往后就全靠你保护了。”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酥麻清然,让棠华觉得心上好像有蚂蚁爬一样,他耳边起了淡色的红,不自然道:“当然了。我们走,这种人,不用理他,快上课了。”

  “好,我的小同桌。”

  斐草依然是淡淡的笑。

  他们拉着手,转过身去,说走就走,真的全然没有给在场的人面子。

  姜高翰又点了根烟,用嘴叼着:“小嫂子,你不怕我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花:美救英雄成就达成。

第16章 穿书

  棠华气笑了。

  他要走的身影停住,低声和身侧的人说着:“同桌,等我一下,我先教他怎么说人话。”

  然后回头,一脚踹上了姜高翰。

  身边的人都要凑过来帮忙,周荣也踹翻了一个人,坐在他身上挥拳打着,厉声喊道:“谁敢碰少爷一下?”

  斐草站在那里,神色不明,只是貌似无意地踢了一个篮球过去,正在阻在了要往那边去的路上,然后“扑通”两声,绊倒了两个人。

  传来叫喊:“哎呦,我操,这里他妈的怎么还有个篮球?”

  姜高翰被打的后退了两步,那一脚踹到他的肚子上,想来已经青了一片,他吐了口唾沫,也道:“都给我住手!不许动!这是我小嫂子,谁敢碰他一下,姜家饶不了你们。”

  棠华本来就火大,这句“小嫂子”更是火上浇油,让他气得发抖。

  雪白的脸上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他挥拳过去,拳拳带风,好看又结实,将姜高翰逼在一旁的墙上,垂眼冷冷道:“告诉你哥,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至于你,再胡说八道,撕烂你的嘴。”

  然后又开口,声音冷如雪,却让人听来没什么威慑力:“还有,离我同桌远一点。你要是再找他麻烦,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把你打得你妈都不认识。”

  棠华只觉得晦气死了。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转身拉住斐草,对着地上还在单方面殴打的周荣没好气道:“我们走。”

  姜高翰挥退了一旁要来搀扶他的小弟,弯腰将棠华仍在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

  上好的蚕丝帕,昂贵无比,却是对方的一次性用品。

  他突然笑了。

  啧,姜明源真会选对象,这种又美又野的,明明是精心培育的娇花,却又泛出灼灼光华,谁不想摘回去?

  要不是他对陈蕴娇存了点真心,他也心动。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将那方帕子擦了擦,小心收在了口袋里。

  棠华拉着斐草走出来,一张脸上全是冷色,显然不痛快。

  斐草神色不明,垂眸看不出其中的感情,声音也是带点冷:“小嫂子?”

  这三个字换个人说,棠华肯定暴跳如雷,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比如姜高翰。

  可是斐草说,棠华就觉得羞愧懊恼,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敢面对对方。

  棠华咬牙切齿:“别理他,他胡说的。”

  可是他的表情,却全然不是这样的。

  斐草低低“哦”了一声。

  可是心里怎样想,旁人就不知道了。

  他觉得很不舒服,那种不舒服要突破心里束缚的牢笼,一点点抽条出来。

  那是种很陌生的感觉,让他很想转身拎着姜高翰再打一顿,仿佛只有那样,自己才能正常呼吸,恢复往常无欲无求的样子。

  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不快。

  就要撕破他的伪装,激得他去发泄。

  不妙了啊。

  这个小少爷,他的影响力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周荣探头也来问:“少爷,那个傻逼喊你‘嫂子’什么意思?”

  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顿时死亡视线扫过来,棠华没好气:“别问,谁问谁死。”

  周荣委委屈屈跟在身后。

  少爷啊少爷,刚才斐草问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那对棠华来说是一段过于丢人的往事,他不愿提起,于是他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冲着斐草叮嘱:“下次,你要是遇见这样的情况,就原地不动,等着我来,我看谁能把你怎么样?”

  心里嘶吼的困兽因为这句话终于安静了一瞬。

  斐草淡淡问:“等着你来?”

  “是啊。”

  “那么,同桌,你要怎么找到我呢?”

  棠华反而很笃定:“不管你在哪里,同桌,你有危险的时候,我一定能找到你。然后从天而降,我倒要看看,南城有我罩着,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终于显现出一个贵族少爷的睥睨之色。

  但意料之外的,斐草觉得很可爱,心里很痒,很想戳戳对方那过分软嫩的脸蛋,看是不是色厉内荏。

  于是斐草笑了,很痛快,仿佛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那我们说好了,同桌,不管在哪来,你记得来找我啊。”

  “那是当然的。”

  斐草又问:“如果找不到呢?”

  棠华:“不会找不到的。如果找不到……如果找不到,我就随你怎么样。”

  凭着我过目不忘的记忆,那本狗血剧情我基本是倒背如流。

  还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棠娇花表示:找不到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斐草低低笑了:“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抬眼看着棠华,仿佛能从对方身上,看到一个干净、善良、清澈的灵魂。

  和斐老师如出一辙的未染纤尘,也和斐老师一样地温柔软和。

  那是斐草终其一生想要追求并留住的东西。

  可是斐老师去世的那年,他太小了,小到什么都握不住。

  如今,他长大了,体内已经充斥着澎湃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叫嚣冲荡着。

  斐草心里想:

  小少爷,是你来招惹我的。

  你敢来招惹我这种人,就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我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让你活得肆意无边。

  但是作为代价,你要留在我身边。

  如果你敢像那些一时上头的公子哥一样,玩完这个“交朋友”的游戏转头就走,那么……

  那么……

  斐草轻笑了一下,看着软乎乎的小少爷,对方拉着他走过夏日的晨风,穿过喧闹的高中,一步步走进班级,然后并排而坐。

  他想: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未来的时光,小同桌,多多指教呀。

  姜高翰被扶进校医室。

  他将贴身的衬衫撩起,上面有青春洋溢的六块腹肌,还渗着汗水流过,更显少年气息。

  不过上面青青紫紫,一大块淤的瘆人。

  女校医给他涂抹药水,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对方一脸狠厉桀骜逼退,咽了咽口水,然后推门小心离开。

  只是心有余悸地想:这个高中生,戾气也太吓人了吧?

  和这样的人对打,是谁能让他吃亏到这个地步?

  平常人见了他这张脸,腿就软了,连挥拳的勇气都没有了吧。

  iphone专有的铃声响起,姜高翰接起电话:

  “哥,你消息真快……哎,别骂我,我可没动手,全程站在那让他打的……”

  “你也心疼心疼你弟弟吧,什么棠家的小少爷,我看是个小狼崽子,嘶,打得真疼……”

  “是是是,怪我,怪我皮太厚,让那小少爷打我都疼,我就应该自己打自己让他看着……”

  电话终于传来忙音。

  姜高翰将手机仍在一旁,不由拿起了放在兜里的那块丝帕,看着发呆。

  脑里却想起了那张艳色逼人的脸,正俯在他的耳边,声音如雪,呵出来的气息却如兰幽旋,令人心神荡漾。

  他扔了那个丝帕,手搭在脸上,觉得真是操.蛋。

  这小少爷,怎么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

  连威胁人都格外别致,好看得惊人。

  终于,他还是弯腰捡起丝帕收起来,将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向着外面走去。

  这时第一节 课已经下了。

  4班的人扎堆聚在一起,小声咬耳朵,有的谈论着课题,有的聚堆说着新出的衣服,而在女生堆里,众星捧月的是一娇俏凝脂女子。

  她咬齿轻笑,无论说什么,周围都说着好。

  直到姜高翰大步流星推门进来。

  班里才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陈蕴娇穿着高定的白衬衫,下裙是请设计师仿的校服,看起来差不了多少,但是绣着若隐若现的云纹,全是小心机,在一堆女生里也格外显眼。

  她站起来,长发披肩,巧笑嫣然:“高翰,你第一节 怎么不上课,去哪里了?”

  以往见她这么笑,还这么叫他名字,姜高翰只觉得心里发痒,对方想要什么都能给。

  可现在耳边还响起一道似雪微凉的声音。

  姜高翰便觉得以往那些吸引力全部见了鬼,觉得除却巫山不是云,一切在小少爷的衬托下都成了庸脂俗粉。

  于是他这次没给陈蕴娇面子,闷声说了一句“有事。”

  便回到自己位置上埋头大睡起来。

  全班哗然。

  谁不知道南城姜家少爷姜高翰猪油蒙了心,看上了陈家的私生女。

  并且把对方当成眼珠子,要星星不给月亮,前段时间还调来了直升机高悬在三中,撒向满校园的花。

  如今瞧这态度,怎么像是天上地下,传言有误来着?

  陈蕴娇依旧浅浅笑着,只不过这次,她再说什么,旁人不像之前那般附和了。

  她暗地里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

  早知道真能来到自己书里,她还写什么私生女?

  她直接给自己一个牛逼到不得了的身份不就好了?

  还用得着在这里装什么温婉体贴?

  校园女神?

  我呸!

  能做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做什么大众女神?

  陈蕴娇本来叫做陈娇的,她生在公元三千年,小康家庭出生,父母没少过她吃的喝的,却给不起她几万几十万的奢侈名牌。

  上大学后,她的眼界开阔,终于认识到贫富差距的不可逾越,她明面上羡慕那些富家小姐,背地里却发狠:

  “得意什么,你这个婊.子,除了家世好,你哪里比得上我?”

  嫉妒吞噬了陈娇本来就不善的心,她虽然才二十岁,是个青春靓丽的姑娘,灵魂却在发臭发暗,迅速苍老。

  直到一天选修课,她听老师讲起了那个千年前的商业神话:斐草。

  同样草根出生,起自泥潭,对方的斐氏企业却在全国开花,成了福布斯上最年轻的富豪。

  一眼万年,陈娇很快沉沦于此。

  无数个夜晚,她都在幻想自己躺在斐草的怀里,那个肩阔的臂膀打下了一片天地,还为她遮挡风雨,将财富的王国与她平分。

  可对方是一千年前的人物,现在骨头都成灰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娇拿起了笔,开始给自己书写一个故事:

  在故事里,她将成为斐草少年时代的白月光,隐隐绰绰,若即若离,是对方撕心裂肺的求而不得。

  自己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为自己痴迷沉沦,愿意跪下来将心脏双手奉上。

  她无数次救斐草于危难之中。

  啧,怎么优秀的她,身边只有一个男人怎么够?

  咦,南城四大世家,这样,姜家的少爷,拿来吧你!

  至于其他两家,算了算了,自己毕竟是斐草的女人,就不要给他招惹这么多有力情敌了吧。

  不过,陈娇这个名字不好,配不上女主命,嗯,就改名叫陈蕴娇吧。

  身世不能太好,不然和斐草格格不入,没法让对方产生共情从而更怜惜自己;也不能太烂,她已经受够了平凡人的生活,就陈家吧。

  至于反派……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商界传奇,陈蕴娇第一次听到棠家的名字就心生不喜,那个世家在3000时依旧存在,历史上更是群星璀璨:

  钢琴家棠华,艺术家棠星,商业传奇棠镜,这三子星现在的画像还挂在棠家祠堂里。

  陈蕴娇机缘巧合下曾去看过一眼。

  只一眼,她对棠华便满心厌恶:

  一个男的,长得这么好,家世才华吊打她两条街。

  啧,骚.死了的狐狸精。

  于是陈蕴娇恶意满满,下笔如神:

  棠家是书里的反派,最后一地鸡毛,死的死,疯的疯,坐牢的坐牢。

  闹哄哄,终于大厦倾倒。

  谁知道,她一睁眼,就跨越了千年,来到了21世纪:

  书里的世界已经开始运转,她真的成了陈蕴娇!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花虐草,只虐渣

第17章 解题

  棠华坐在教室里,桌面上是一本数学《五三》。

  一中上学期已经分班,1、3、5……这样的单数班都是理科班,棠华是可文可理的不偏科学生。

  不过外公是国学大师,棠母也是学历史出身的。

  家里理科生少得可怜,棠华便一头黑线地报了理科。

  理科不一定能使人理智,却一定能使人脑袋发晕。

  方老师的课堂一向狂野,他在上面口若悬河地讲了几道常考大题,并夹杂私货讲了一道奥数题,便留了时间让学生们自习。

  现在的课已经是大课了:两节两节甚至一上午下午都连在一起。

  棠华做了两个多小时题,感觉天昏地暗。

  他侧头一看:

  好,果不其然。

  周荣已经睡死过去了。

  再往右边一看:

  斐草正低着头,他坐的姿势方正,下笔的速度不快不慢,始终均匀不做停顿,周边的草稿纸上一片空白。

  他就这么匀速一道接着一道,像极了个毫无感情的做题机器。

  斐草的睫毛很长,垂眸时便能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眸色鸦黑深沉,眼尾下垂,平白给人一种看不透的神秘之感,但他转头浅浅笑时,五官便活泛起来,像一幅生机的画,端看着便身临其境,自己也能感染出无限春光来。

  “看什么这么出神?”斐草笑着转头,正好对上他偷看的视线。

  棠华被抓了个正着,也不虚:“看你做的题,这么快,同桌,你不怕错吗?”

  斐草轻笑了两声,将笔盖上帽子。

  然后轻推过来自己的练习册,声音有点酥:“不然同桌帮我检查一下,有没有错?”

  棠华接过果然开始对答案。

  斐草做的比他快很多。

  别人刷题需要绞尽脑汁,在他做来倒像是放松心情。

  方老师让做一套卷子,下节课来讲,斐草已经做到第五套了。

  棠华换了根红笔,很想在同桌的卷子上留下印记:

  可硬是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斐学霸写的甚至比答案还标准细致。

  棠化咬了咬牙,有点泄气,将书又推了回去:“不看了。”

  斐草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的红笔,了然:“同桌,你这么想看我做错?”

  书还在棠华手里,斐草借着这个姿势顺手翻了空白的一页,然后看也不看就在选择题里填了个“C”,示意道:“喏,错了。”

  遇事不决就选“C”?

  这样的姿势两个人挨得很近,那股近海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棠华哭笑不得,手里的红笔终于有了用武之处,在上面打了个端正的“X”。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被对方迁就,像小孩子一样哄了起来。

  棠小少爷在这之前,不觉得自己是个这么幼稚的人。

  哄完这朵小娇花,斐草合上了练习册,从抽屉里翻出来上次未看完的心理学书,往中间推了推,问道:“一起?”

  “嗯,一起。”

  书里有张书签,是较硬的白色卡片,上面寥寥画着几笔,一看就出自斐草之手。

  斐草将书签取出放好,歪头看着认真看书的小少爷。

  他自己看书很快,一目十行,平常的书最慢不过一两天也便看完了。

  他从来没有过、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别人一起看书。

  少爷看得很认真,毕竟是从半中间开始看的,很多专业名词对他来说晦涩难懂,所以有些卡顿,他只能逐字逐句地慢慢去看。

  将时间浪费在等别人上,在之前的斐草看来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却出乎意料地不令人讨厌。

  一上午的数学课让众人都是蔫头耷脑的。

  方老师口若悬河,站在讲台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样子,直让人觉得他才是十几岁永远有劲的少年人,而台下坐着的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下课铃终于响起,方老师在课堂上留了最后一道奥数题,一锤定音:“下节课检查。”

  然后就夹着书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那道题远超高中的范围,却能让人很好的开阔思路、锻炼大脑。

  棠华直到去吃饭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那道大题的正确答案。

  他脑海中一一列出步骤,却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彷佛离最后的光明只有一厘米,使劲浑身解数都够不着。

  宋叔还是开了辆房车停在后门,周荣撑着伞打着呵欠懒散的走在棠华身后。

  直到吃完饭,棠华索性坐在车里推倒之前的步骤,重新算了起来。

  可是不对,怎么都不对……

  和笔做了半个小时的斗争,棠华将纸揉成一团,泄气地扔在垃圾桶里:

  他终于承认,自己做不出来了。

  这时候,棠华就又想起斐草来。

  他同桌那么聪明,一定看一眼就有思路了。

  下午去问问他吧。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事事不服输。

  如果是别人,棠华就算再平常心也不愿承认别人比他聪明,更别说去请教对方了。

  可斐草不一样。

  斐草好像天然在棠华这里就是特殊的。

  棠家已经给他找好了宿舍:在教师休息的地方。

  现在也已经有人在里面打扫收拾了。

  棠华看过宋叔发来的照片:是单人间,有阳台有浴室,仅供他中午休息两个小时。

  所以这也是棠华最后一天在房车里休息了。

  宋叔小心翼翼地给小少爷盖上薄毯,缓缓掩门准备去前座。

  “周荣呢?”

  “那皮猴子,刚才看少爷在做题,便抓耳挠腮支支吾吾说去打球,我见他站也站不住,就先让他走了。”

  “嗯。”棠华将抱枕搂在怀里,已经开始打哈欠,“让他去吧。”

  宋叔唉声叹气:“明明是给少爷找的伴读,这么跳脱实在是不像话,我回头得跟大少爷好好说说。”

  “别……宋叔,这样挺好的,别跟我哥说。”

  棠华醒来后,擦了把脸又把衣服抚平,推门出来时发现宋叔已经佝偻在车座上睡着了。

  他一大把年龄,早上送了棠母出门,一回来便马不停蹄拿着饭开到学校门口来等自己。

  棠华抖了抖薄毯,轻轻给宋叔盖上,蹑手蹑脚开了车门下去。

  斐草是个天然少眠的人。

  别人熬夜会困会有黑眼圈,在盛夏酷暑时也总要午睡一会。

  可斐草却全然不需要。

  他状态最好的时候,通宵在酒吧上班,第二天像个没事人一样清爽上课,思路全然不受影响。

  棠华进来的时候,班里只有斐草一个人:

  千年不变的一个姿势,在做题。

  很好,不愧是个莫得感情的刷题机器。

  棠华收了伞坐到位置上,凑了过去,一双眼睛贼亮:“同桌,方老师留的奥数题你做了吗?”

  他满脸写着“快让我看快让我看”。

  斐草拉长声调:“那个啊——没做……”

  那双有着亮晶晶的星星眼便一瞬间暗淡下去。

  “骗你的。”

  斐草从桌前的半摞书中取出一本练习本,翻开推了过去,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棠华的额头,一触即离,笑了:“小同桌,你怎么这么好骗?”

  棠华一双眼睛全在练习本上,闻言头也不抬:“也就你了。”

  也就对你这样了。

  也就你敢骗我了。

  这句话里的潜意思愉悦了斐草,他的手碾了碾,上面还有残存着对方的芳香柔软。

  果然很好摸。

  棠华此时已经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像久旱逢甘霖,红炉点雪,在他脑海中干涸的灯泡瞬间就亮了。

  作业本是楼下超市一块钱一本的,新纸和笔墨的味道夹杂交缠在一起,很特殊,并不难闻。

  纸上的字迹整洁细致,满是公式步骤。

  那道题折磨了棠华一个中午,就连睡觉的时候也隐隐陷在题海中,这时一看,便完全懂了。

  斐草做完之后,还用笔在下面列了第二种计算方法。

  两种步骤不一,用的公式也不同,但殊途同归,最后算出来的答案都是一样。

  棠华看得出神,不禁抬头问道:“这是……?”

  斐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语气淡淡:“怕做错,用两种方法做出来检查一下。”

  “同桌……同桌!你是个天才你知道不知道?”

  被对方眼里的崇拜光亮感染,斐草眼里带笑:“是是是,我知道了。”

  他话里带着些敷衍,明显是给少爷面子才这么说的。

  棠华反而很认真:“斐草,你真的是个天才。”

  是千万人中的唯一,是特别的那一个。

  斐草觉得这小少爷真是太有意思了。

  总是能精确抓到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笑意止不住,斐草声音很轻:“同桌,你说的,我都记得呢。”

  外面蝉鸣聒噪,阳光大片大片透进来,与之一同是两个少年的热意青春。

  仿佛时间没有尽头,不会流逝,那些美好温暖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下午课前有二十分钟的预备时间。

  班里热闹喧嚣,叽叽喳喳一片。

  几个前排的学生声音很大,飘在整个教室的上空,也传到棠华耳朵里:

  “老方的题真难啊,我想了一中午都没头绪。”

  “我把它发给我数学系的哥哥,我哥一看,骂我是不是专门为难他呢!”

  “老方真是不做人,去百度根本百度不出来。他肯定是又从奥数题库里摸题来给我们做了!”

  ……

  他们讨论的纷呈多彩,言语里全是对课题的吐槽为难。

  棠华推了下桌子,声音微凉,却让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斐草会,你们为什么不问他呢?”

  那个数学永远满分,老方永远要在课上提一嘴的人:斐草。

  没人觉得能难倒对方。

  但也从没人想过要去请教对方。

  不是对方过于高傲冷淡,而是……

  两个学生小声嘀咕:“我怎么能和一个杀人犯的孩子打交道呢?”

  棠华一本书就扔了过去,砸在对方的脸上。

  他站起来,面色很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四周寂静无声,但总有若有若无的眼光扫过来,慢刀子磨人才痛。

  他们像是要把斐草凌迟一下。

  棠华突然有种无力感,觉得自己办砸了一件事。

  如果……

  如果有可能……

  他希望斐草有一个正常温情的高中生活。

  他的同桌,明明是个天才,他应该享受天才的待遇。

  小少爷懊恼又心酸,突然不敢再去面对自己的同桌。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尔德:公众惊人地宽容,除了天才,他们可以原谅一切。

  东野圭吾:有些人的恨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平庸、没有天分、碌碌无为,于是你的优秀、你的天赋、你的善良和幸福都是原罪。

第18章 吹曲

  直到一阵暖意靠近,斐草伸手将小少爷拉着坐下,神色淡然掏出物理书:“唔,快上课了,看书。”

  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棠华就越为他鸣不平。

  直到一边陈子清坐立不安,往这边看了好几次,终于咬着牙,发抖靠近了些:

  “棠……棠华……”

  棠华冷着脸,简单明了:“说!”

  他想,现在要是有人凑过来找不痛快,新买的字典还没用过。

  正好可以验证一下字典打头痛不痛。

  陈子清面色发白,快哭了,断断续续:“棠……少爷……你说的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棠华:“啊?”

  陈子清一鼓作气:“就是,你说的斐草同学会那道题,是不是真的?”

  说完这句话像是用完了他全身的力气,要不是被对方冷冷扫过,他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晕倒过去。

  棠华脸上由阴转晴:“是啊是啊,你是来问题的吗?”

  说完他用手肘碰了碰斐草,脸上笑得像朵花儿一样。

  斐草敛眸掩去眼里的笑意:

  堂堂千金不换的少爷,竟然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开心成这样。

  再一抬眼时,他一片依然之色,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愉悦。

  陈子清小跑绕到斐草桌边,双手拿出一本本子,把笔递给斐草:“斐……斐同学,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讲一下?”

  他大大吐了一口气。

  心里虽觉得传闻中的斐草无比可怕,但什么都及不上他被这道题掏空心思,肝肠寸断的煎熬之感。

  陈子清是个好学生。

  名副其实的好学生。

  他是1班里永远不会迟到早退、上课睡觉的那种人,老师无论讲什么,他都不会走神,一点点记下,晚上翻书到十二点,早上刷牙也还在看书。

  别人可能觉得这过于死板无聊。

  可世间百态,人人不同,这就是陈子清。

  斐草看着小少爷满眼的期待笑容:

  好吧,如果这是对方所希望的。

  如果这样,对方心里会开心一点。

  他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刷写出几个公式,语气简然:“就是这样……这道题最重要是这一步……对,就是这样……后面的用之前的答案,套一下公式就出来了……”

  棠华撑手侧眸看着斐草讲题,只觉得这样的同桌格外有魅力。

  甚至连那个懦弱的书呆子看起来也格外顺眼了。

  两节课后周荣才姗姗来迟。

  斐草被班主任叫走了,棠华正在埋头做题,直到一杯焦糖奶茶被放在他桌上。

  周荣露着一口大白牙,没心没肺,他原先的衬衫已经脱下来换了白色T,袖子上还有可见的汗渍:“小少爷,我回来了。”

  棠华面无表情:“打球打得课也不上,我看考试你怎么办?”

  周荣撸了把头发:“这不是物理老头的课没什么意思吗?听他念咒让我出去罚站,还不如我自觉点,也省得让那老头儿生气,气出病来怎么办?”

  昨天第一节 物理课,周荣便睡了个天昏地暗。

  物理老师拿粉笔砸了几次没砸中,气得走下来书拍的啪啪响。

  周荣睡眼惺忪,被声音吵醒,垮着脸伸了个懒腰:“哟,下课了。小少爷,我们走。”

  然后就真的要走。

  然后就一个人顶着书在门外站了一下午。

  棠华:“随你。不过考试成了倒数,从1班分了出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周荣苦了脸:“哎哎哎,少爷,我的好少爷啊,你可别管不管我啊。”

  对方本来在3中呼风唤雨,却被他哥选来在一中,不得不装出个好学生的样子。

  棠华:“前两天我让你去查一下谁来1班找茬,你倒跑出去喝酒痛快,这要让我哥知道了,告诉你爸打断你的腿。”

  周荣忙忙告饶:“小少爷,高抬贵手,我真去查了,但是不知道哪个孙子……把那天监控切了,我问了一圈都没问到。”

  “嗯。”棠华神色淡淡,“哪个酒吧?”

  他思路跳的太快,周荣一时没跟上:“啊?”

  棠华压着性子再问了一遍:“你不是说你去酒吧喝酒吗,去的哪个?”

  那天周荣跑遍学校去查少爷交代的事情无果后,带着一肚子气,索性便跑到篮球馆里。

  一中的篮球馆在不上课的时间,是对外开放的。

  周荣在那里遇见了三中的几个朋友,众人有段时间不见,在一起打完球便不由分说拉着周荣去喝酒。

  周荣使劲想了想:“啊,是‘地心引力’,有名的酒吧,南城不少大学生也喜欢往里面跑。”

  地心引力BAR,在这一带确实有名,是个老酒吧了。

  也是斐草兼职的那家。

  早就在想怎么去看看,机会这就来了。

  棠华将笔合上,敲了敲桌子:“今晚准备一下,我也去。”

  周荣脸上全是为难:“啊?这可不行……”

  棠华笑了,同他靠近了些,一张脸夭皎勾人,压低了声音:“周荣,你想想办法,晚上骗过周叔,带我去两天玩玩,你学习的事情我帮你。”

  他的气息喷洒在周荣耳畔,如痴如醉,周荣觉得比昨晚的酒还要烈性,什么都不管不顾,觉得现在甚至可以来十个后空翻,点了点头:“好,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斐草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倚在门上,翘长的睫毛遮住眼里情绪,光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无端的危险可怕之感。

  一股浮躁不快涌上心头。

  斐草甚至不知道那些情绪从何而来,又要如何排解。

  棠华见他回来,抬眼笑了笑:“同桌,你回来了。”

  斐草侧眸看着他桌边的奶茶,神色暗暗:“嗯。”

  不知为什么,棠华总觉得他的同桌不开心。

  难道是被许老师叫出去批评了?

  棠华示意周荣走开,紧张起来,小心地问:“同桌……班主任叫你什么事情啊?”

  斐草收回视线,声音淡淡:“没什么,一些学习上的事情。”

  “许老师这么严格?你除了语文不是满分,学习上哪里还有事情要叫你出去说?”

  棠华越想越不对劲,斐草在他看来是“人善被人欺”的坚韧人设,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过这方这样冷淡的情绪。

  难道许老师骂他了?

  棠华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要去办公室问个清楚。

  斐草赶紧拉住他,一脸无奈:“是国赛的事情,许老师让我去。”

  他真是拿这小少爷没办法,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棠华问:“那你怎么不开心?”

  “你不想去比赛?”

  那些关心过于直白,心里的烦躁稍褪,海面恢复了平静,斐草摇了摇头:“不是,我没不开心,做题吧。”

  他这样,明显是不想说。

  棠华皱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人名,环视四周又觉得每个人都是惹斐草不开心的可疑对象,毕竟这个学校对他来说太过恶意满满。

  想了一圈,棠华也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

  他见斐草两三次把视线扫到自己桌上的奶茶,索性把奶茶推了过去:“我妈说人心情不好喝甜食会好一些,同桌,你要喝吗?”

  那边正在云里雾里的周荣闻言狠狠瞪了过来,大有:你敢接过来我就跟你没完的狠厉样子。

  斐草不躲不避,与他双目对视,讥讽扯了扯嘴角,然后将奶茶接了过来,对着棠华温声道:“谢谢了,同桌。”

  这是挑衅吧?

  这绝对是挑衅吧?!

  周荣将书用力一摔,抹起袖子就要站起来。

  棠华淡淡一眼扫过来:“动静小点,你不看书还有人看呢!”

  周荣瞬间静音,还有半截的袖子抹也不是,放也不是,半晌,转了头过去,对着陈子清道:“听见了吗,小少爷让你安静点,别打扰别人学习。”

  正在埋头写字的陈子清吓了一跳,他推了推眼镜,一脸茫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个校霸,只会点头:“啊……啊……那我写字声音小点?”

  他看着对方阴沉欲滴的脸,吞了吞口水:“那……那我不写字了,我……我看书可以吗?”

  周荣抚了抚额头,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太过没品,挥了挥手:“随便你。”

  陈子清如蒙大赦,重新低头写起字来。

  不过这次,他写得慢了很多,很克制不让笔再有“莎莎”地声音。

  放学周荣去找宋叔,撒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小少爷有一些题不会,要去问老师,晚点回去。

  宋叔满脸担心:“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小少爷出来。”

  周荣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哎,宋叔,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交给我你放心吧。”

  宋叔没好气:“就是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这边两人在扯皮,棠华和斐草已经绕到后门去了。

  两人一路无言。

  斐草没问他为什么要绕路,也没问他要去做什么,只是安静地和他并排走着。

  可能是气氛过于尴尬,棠华顺手从柳树上摘下一片叶来,放在外套上擦了又擦,放在双唇间,几个清色的声调便传出来。

  棠华试了音,感觉还不错,神采飞扬笑着:“哎,同桌,我给你吹个曲儿吧?”

  他边走边吹,轻缓舒适,由于树叶的简陋,并不完整,但却自成风格,绵长悠远地传在校园里的小路上。

  岁月在这一刻静好沉淀,那些烦躁怒意一瞬间烟消云散。

  棠华嘴里的柳叶很快破掉,他也不在乎,准备抬头再摘一片。

  斐草纤长的手指里却已经夹了一片递给了他。

  棠华去接,没接到。

  斐草虚晃两下,转了个圈,在对方懵逼的眼神里,将树叶放在自己唇边,也传来两个清越的小调。

  棠华早知道对方学东西很快,可没想到短短时间,对方已经将发音的方法摸索了出来。

  斐草吹的调子要慢一些,风格沉稳低越,久久绕之不去,是一首诗歌的谱:

  如果我必须记住

  那些美丽的过往

  为什么岁月

  只能有一个方向

  ……

  夏日阳光和挺拔男孩子,交相辉映,棠华突然觉得心跳加速,像是踩到云端之上,晕晕乎乎,却又全身通透。

  校园后门口,斐草将嘴里的柳叶吐出来,淡淡笑着:“是我该给你弹个曲子,同桌,明天见。”

  是我该为你吹奏一曲:

  关于你突然闯进来的、我的青春。

  直到走到无人的角落,斐草将手中的奶茶扔进垃圾桶,听着这声音,他唇角微扬,继续大步流星走着,不过这次,步伐要轻快许多。

第19章 酒吧

  斐草单手托着酒盘,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

  他穿的深蓝色的推销员服装,袖子整齐的折在肘关节上,露出的一截胳膊线条流畅。他腰里别着呼叫机,腿长身线棒,在人群中如云穿梭。

  你若是在他身上多观察两秒,你就会发现这么长的时间,无论人流多么密集的地方,都没人能碰这个身姿卓越的营销员一下。

  周围传来呼哨儿声,还有几个女孩子看着他红了脸。

  斐草弯腰,他做起来显得绅士十足:“两位女士,你们的酒。”

  他稳稳将酒杯放下,里面的水面竟连晃荡的波纹都没有产生。

  他面前其中的一位女孩子,期期艾艾,全身通红,将酒一口饮尽,大着胆子:“斐草,我为了你来了很多次了,能不能加个微信?”

  斐草得礼地浅笑,弧度和教科书上如出一辙:“不好意思,酒吧规定,不能随便和客人私下联系。”

  说出来的是酒吧有规定。

  其实就是变相委婉的拒绝。

  那女孩子抽了抽鼻涕,要哭不哭,最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好啊……”

  却在斐草走远后,抱住身边的女伴哭了个天黑地暗:“呜呜呜……我失恋了……你都不知道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他……他笑起来真温柔啊……我好难过啊……呜呜呜……纱纱他拒绝了我……”

  楼上的秦二代在走廊透气,隔着栏杆看见了这一幕,脸都气青了。

  他转身进了包间,一脚将茶几踹翻,喘着粗气:“他.妈的,这个斐草油盐不进,老子都在他身上砸了多少钱?够睡两个嫩模小明星了,婊.子养的,都来这种地方了还装什么清高自在?”

  似是不解气,他又将一边放着的酒瓶挨个摔着,骂骂咧咧:“连手都不让老子摸,却跟小姑娘调情,真是贱骨头没福气的东西。”

  秦二代名叫秦昂,是跟着陈家混的,家里在做些房地产生意。

  比他身份高的看不上他,上流公子哥常去的地方他连门槛都摸不着;比他身份低的又处处巴结他,毕竟这个二代人傻性子混花钱大方。

  所以秦昂一直是顺风顺水的,这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亏。

  他骂完气顺了些,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了。

  今天是和一些狐朋狗友的酒局,刚才见他发火,个个都喘着大气一个屁都不敢放。

  现在见这二代消了火,一个狐朋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想出来一个馊主意。

  他凑近秦昂,露出猥琐的笑容:“秦少爷,何必和那种低贱的人生气呢?气坏了是您的身子,你要是真想要,那兄弟几个帮您想办法,说不定上完了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秦昂低头,示意他继续说。

  狐朋继续道:“兄弟我前几天刚得了一种药,再烈的女人吃下也会化身虎狼……”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秦昂不耐:“废话,要是他能喝,老子还用等这么长时间?”

  他也不是没用过那种下作手段,让斐草一晚上跑了四趟酒厂去取货,可他跑完唇色都发白了,递过来的水也没抿一下。

  对方防备心重的很,据老板说,他来这里小半年了,从来没在酒吧里吃过喝过东西。

  狐朋拍马屁道:“秦少爷,来阴的不管用,那就来明的。您是谁啊,秦家的少爷,看上他是给他脸了,您就算硬灌他酒,他敢说个不字吗?”

  秦昂面色发黑,油面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拍了拍手,闪现几分狠辣:“就这样。他敢不喝,老子就把这里砸了,让他在南城混不下去。”

  另一边的包间里,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的让人眼花。

  棠华皱了皱眉,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是对眼睛和心灵的双重折磨。

  他来这里,不是冲着斐草,而是冲着秦昂。

  小少爷没法确定下.药是发生在哪一天,也不想去调查陈蕴娇哪天丢了东西。

  他不能阻止斐草来赚钱。

  唯一剩下的就是解决问题的源头:秦昂了。

  棠华记得这段时间秦昂日日宿醉这里,有事没事就找斐草的麻烦,伺机占对方的便宜。

  他只要在斐草上班之前,让秦昂滚蛋,一切便万事大吉了。

  可惜棠华不知道的是,斐草今晚调班,比往常早来了一个小时。

  小少爷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想着让秦昂滚蛋的方法。

  是套麻袋打一顿呢?

  还是套麻袋打一顿呢?

  还是套麻袋打一顿呢?

  ……

  怎么想来想去,就只有套麻袋一个方法?

  棠华揉了揉脸:“周荣,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不想见到他,你会怎么办?”

  周荣正端着一杯从前台拿来的牛奶,闻言脸上带怒,就要抹袖子:“少爷,你讨厌谁?我帮你去收拾他。”

  棠华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唔……秦昂。”

  “秦昂?”周荣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是谁,“少爷,哪个班的?明天我就去堵他。”

  棠华摇了摇头,示意周荣把老板叫来。

  他干净利落掏了张二十万的支票,搭着腿坐在沙发上,气场全开,贵气十足,如果忽略掉他手里暴露本性的那杯牛奶的话。

  老板点头哈腰,眼睛都贴在了茶几上的薄纸上,脸上笑开了花:“这位……这位小公子,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想要什么样的陪酒您随便提,保您满意。”

  他这是把棠华当成寻欢作乐的色中饿鬼了。

  周荣骂道:“你这老东西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脏了少爷的耳朵!”

  老板奇了:“不是找小姐陪酒,那是看中我们店里的哪个员工了?”

  听这意思,为了这二十万,他是可以亲手把员工推进火坑的。

  棠华气笑了,本来这钱给了也就给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现在他又不想给了。

  好好的钱,我拿去捐了还能图个谢谢,干嘛要给一个没了心肝的东西?

  他微靠在沙发上,学着他哥办公时的语气,凉凉问:“你们这里,有个叫秦昂的客人?”

  “是是是,您是来找秦爷的?”

  棠华挑眉:“他算什么东西,还当不起我一声‘爷’。我问你答,答错一个字,明天这家酒吧就要关门了。”

  小少爷完全是色厉内荏,但长在豪门里,让他周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平常收敛着还不明显,如今刻意展开,便无端生出一种华光逼人的样态来。

  老板惯会察言观色,看他身上穿的手里戴的都不是凡物,再看他身态非凡,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语气也带了几分小心:“是,秦爷……秦公子现在就在呢。”

  “在哪个包间?”

  “201。”

  “几个人?”

  “三个……哦,不,是四个。”老板擦着额边的冷汗,不由多说了几句,“一早就来了呢,指着让小斐进去……”

  “什么?”棠华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老板又重复了一遍:“秦公子今天六点多就带人来了,您应该不知道,他这样的富家公子,要有专门的服务员……”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

  “啊?”

  周荣瞪他一眼:“啊什么?我们小少爷让你出去,还不快滚?”

  老板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盯着茶几上的支票,却被周荣狠辣的一道眼光盯着,里面的凶狠简直就要滴出来一样,绝对不是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目光。

  他浑身一僵,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一句话没敢说,推门出去了。

  直到走远,老板才对着垃圾桶踹了一脚,低低骂着:“妈的,一个两个的,竟在这里抖威风。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呢!”

  只不过声音很小就是了。

  终归,这个穿着不凡的少爷,和二楼的秦爷,他一个也惹不起。

  斐草正从这里路过,老板没好气看他一眼:“偷什么懒?还不快去?秦少爷喊了你几次了,你看你这个死人样子。”

  被他这么说,斐草脸上的笑容弧度依旧没变:“好的,我这就去。”

  棠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斐草已经来了,那么自己和周荣要不要提前走,明天再来?

  可是,万一今天就是那个……日子呢?

  不行!

  棠华又喝了一口牛奶,唇红齿白:“周荣,这里太闷了,我不喜欢,我包里有今天老师留下的作业,你在这里做题,我想出去透透气。”

  他的舌头舔过唇瓣上的牛奶残渣,艳色只在一瞬间,却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周荣发现自己面对这个小少爷时总容易发呆,被对方带着走,可又该死的心甘情愿,他点了点头,理智全无:“好,小少爷,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

  棠华这才放心出去。

  其实他也不想一个人出去。

  这地方鱼龙混杂,指不定什么人都有。

  可是……

  周荣和斐草毕竟是同学,棠华知道斐草在学校的处境并不好,如果现在被别的同学看见了他晚上还在酒吧兼职。

  第二天,谣言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说不定又有一些傻.逼来酒吧找茬儿。

  就算周荣不以为意,转头就忘了。

  棠华下意识也不想让他们在这里碰上。

  他总觉得虽然斐草看上去阳光淡然,八风不动,能够抵挡得住所有伤害流言,但是他还是想尽可能保护对方那颗脆弱的心脏。

  毕竟都是肉.体凡胎,对方说不在乎,未必之前就不难过。

  只不过失望透顶了,发现绝望哭泣毫无用处,才硬逼着自己去面对这一切。

  棠华想,换任何一个人,处在和斐草相同的环境,未必能做的有对方好,一定非疯即傻,要么就自甘堕落,沦为平庸。

  作者有话要说:

  弗朗索瓦丝萨冈:这个世纪疯狂、腐败、没人性,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第20章 相“救”

  走廊里酒气熏天,这并不是多么高端的一家酒吧。

  时不时有客人俯身在两旁的垃圾桶里弯腰吐着,黄黄白白的污秽之物。

  棠华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声色犬马、光怪陆离的奇怪结界,隐隐有各种各样作呕的气味涌来,加上酷暑余温的热意,湿热燥闷的气息挟卷而来,让他感觉粘腻恶心,也想趴在一旁去吐。

  他走得飞快,想要逃离这里,却迎面撞上了一个醉意朦胧的大汉。

  “哟,哪家的小女娃啊,学人投怀送抱,来,让叔叔好好看看……嘶,小宝贝,你长得真好看啊,先让我亲一口……”

  棠华皱眉后退,避开和他的肢体接触,然后狠狠一脚踩上去,用了十足的力。

  醉汉疼的抱脚跳高高,刚想大骂,但被美色迷昏了头,忘了刚才那个美人下手有多狠,又凑了过去,吸了好几口气,满脸陶醉:“香啊,真他妈的香,来,今天快活一下,少活十年我都愿意……”

  棠华一个侧身躲过,然后略带嫌弃地抓住对方的衣领,一脚踹上对方的小腹,快准狠,连着就是三脚,就在对方要把隔夜饭吐出来时,他猛地放手任对方像一条死鱼一样瘫软在地上。

  他踏过对方的手继续往前走,一张脸冷得可怕。

  只余身后眼里发黑、脑里冒星星的醉汉,还在下意识叫喊:“小宝贝,小娇娇,让叔叔亲一口,叔叔什么都给你……”

  棠华先进了卫生间,在水龙头下拼命搓着,直至红了一层皮。

  他用凉水浇了一把脸,刚才泛上心头的恶心感才消退了一些。

  棠华简直不敢想:他只在这里短暂待了一小会就恨不得原地消失。

  斐草是怎么待这么长的时间的?

  他长的也好看,是不是也经常见到醉酒失态的客人,如一只小白兔处在狼群里一样。

  他是怎么解决这些困境的?

  他……受了委屈会怎么办?

  没人爱他,没人保护他,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要怎么去对抗成年人成群的恶意?

  棠华说不出来自己是第几次为对方感到难受。

  心里的软肉一想到对方遭遇这样的折辱,就恨不得缩起来成一团。

  他好像越靠近斐草一步,就越为对方心软,为对方感到不值,也越为对方所吸引。

  棠华对着镜子拍了拍脸,镜中的他稚嫩娇艳,脸上全是认真和毅然:

  如果……

  如果,没有人保护你,斐草,那就让我来。

  如果,你一个人过于孤苦,那就两个人。

  你这么好,你不应该遭受这一切。

  201包间里。

  桌子上摆了两厢啤酒,正中间放着倒好的一杯。

  秦昂把脚搭在茶几上,亏空油光的脸上一片傲慢,一双小眼睛眯着,透着邪恶猥琐的光:“小斐,你出门打听打听,老子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物,今天你把酒喝了,咱们什么都好说,不喝的话,你走不出这个门!”

  旁边有人附和着:

  “是啊是啊,小弟弟,就一杯酒,不至于这么玩不起吧?”

  “我们秦爷话都放这了,小弟弟,你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你可要想清楚了,斐草是吧,得罪了秦爷,你知道后果吗?”

  “你少年意气什么都不怕,可你也该想想你家里人,你不想因为你,让他们在南城也混不下去吧。”

  另一个纠正他:

  “这人哪里有家人,全家都死绝了,孤儿院的小野种。”

  “是吗,哈哈哈哈,那这不正好,抱紧了秦爷的腿,说不定还能在南城要栋房子……”

  斐草安静站在一边,本来已经找好了不下两条从这个门里全身而退的路线,从始至终,他脸上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全家都死绝了”这句话传来。

  斐草垂眸,里面已经被危险渗透,他眉梢落上了霜,笑容的弧度就此破裂。

  他抬眼四处打量了一圈,在说出那句话的败类身上多停留了两秒,看对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凌厉又压抑。

  斐草笑了起来,五官活泛,这一刻美丽和危险在他身上重合。

  纤长的手拿起酒杯,映得那廉价的玻璃杯像是至高无上的珍宝,他转了一圈,正对着秦昂,语气勾人:“秦爷都这么说了,我能不知好歹吗?斐草在这里谢谢各位哥哥了,今日之事,一定记在心里。”

  他嘴里叫着的“哥哥”,像一把小勾子在秦昂心里吊着,让他心痒难耐,感觉全身热意涌来,他揉揉了胯.下,暧昧又下流:“那小斐,你还不快点喝?”

  斐草仰头露出性感的喉结,眼睛都没眨,一瓶酒下肚,流过唇边,他舔了一下,伸手将空杯子推在茶几上,滑出一道流线形,状似无辜:“秦爷,我喝了,但是这里人太多,不然我们换个地方继续?”

  秦昂心下大喜,这一刻就算对方要星星他也只有点头的份:“好好好,我们这就走,我在这里有栋房子……”

  门被推开,棠华面色冷的吓人:“走哪儿?你要带我的同桌去哪里?”

  他眼睛扫过茶几上的酒杯,又扫过斐草还滴着酒渍的衣领。

  棠华露出一个冷淡瘆人的笑来,他快走两步直直走到秦昂身边。

  没等对方说出什么恶心人的话来,他单手抓着头发将秦昂的脸按在茶几上,腿抵着对方的肚子,用膝盖狠踹了两下,让对方摊下来没了还手之力。

  棠华另一只手制在对方背上,秦昂在他手下只能以一种狼狈狗爬的姿势趴着,半张脸贴在茶几上,呈现一个扭曲的弧度。

  秦昂咬牙切齿:“你这个贱胚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惹到老子头上……”

  “啪”,棠华单手拎起一旁的酒瓶,在他眼前砸成两半,里面的啤酒液体飞溅,弄了秦昂一身,让他更像一条落水狗,狼狈不堪。

  棠华将锋利不齐的碎面直直抵在秦昂眼前,手又大力揪着对方头发,让他反抗不能:“说谁‘老子’呢?”

  尖锐刺片就在眼珠子前,若是对方稍有不慎,插进眼睛里……

  秦昂咽了咽口水,满头冷汗,吓得就要尿裤子:“别……别……有话好好说……”

  棠华看了眼斐草,挑眉:“同桌,我不是说了吗,你就站在原地,我总有办法能找到你的。”

  然后,像个公主一样等着自己的骑士来救?

  别吧,小娇花,你定位是不是出错了?

  斐草甩开一瞬间的脑补,扯了扯唇角。

  这时一个狐朋正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从后面摸来,要往棠华身上扑去。

  斐草侧身两步一拳把那人打到在沙发上,踩在他肚子上,任他呼喊哀嚎,回头也挑眉:“站在原地?”

  包间的空间本就逼仄,现在两人离得很近,棠华耳边蕴了一层薄粉,说出的话稍显底气不足:“是啊,哈哈,是啊。”

  但他对着秦昂就不似这么好脾气了,他用拳狠捣在对方小腹上,看着对方痛到变形的脸,还不够解气,于是将手里啤酒瓶翻了个面,用瓶嘴抵住对方下巴将他翻了个身。

  棠华垂眼,面色不改从旁边又拿了一瓶开了的啤酒,二话不说就着这个姿势塞进秦昂嘴里,逼他喝完。

  秦昂被灌得喘不过来气,衣领上沾了大片。

  棠华冷笑:“你不是喜欢逼人喝酒吗?来,继续。”

  秦昂这次怎么也不肯张开嘴,一双胖手在空中胡乱挣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棠华看也不看,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对方疼的大喊,棠华便趁着这个时间,用手捏住他的两腮,又一瓶酒灌了进去。

  “怎么?怕了?还没完呢!”

  秦昂咳了几下,仰头对上了来人的眼睛,被其中的光华冷气所逼,又被对方难得的好颜色所染,一时又气又怕,颤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给我上啊……,两个高中生就让你们怕了?”

  棠华进来时动作太快,下手又准,一时间竟没人能反应得过来,唯一一个动作快的也被斐草制服,踩在了脚下。

  但是……但是不上,秋后算起账来,秦昂不一定怎么找他们麻烦呢!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咬牙也扑了上去。

  但他们都没靠近一步,或者说,没靠近棠华一步。

  斐草将踩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单手拎起来,一把推在一个来人身上,他眼里染着参不透的暗色,拍了拍手,抄起茶几上的酒托,拍在另一个人的脸上,他看上去只是轻描淡写踹了两脚,捣了两拳,但地上的人已经缩成了一个虾米团。

  “咔嘣”传来轻微的骨裂声。

  只有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知道,他骨折了。

  那个平时看着软弱可欺的酒吧服务员,一拳砸下来比钢铁打人还疼,而且拳拳到位,精准地知道打在人身上哪里,会让对方生不如死。

  斐草拎起他,在他耳边低语:“全家都死绝了的野种?嗤,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完,他还漫不经心为对方抚平了皱成一团的衣领。

  那人与他对视,在对方暗到无底、阴厉可怕的眼中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怕涌上心头。

  天啊,他到底是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在恐惧下他终于崩溃:“斐哥……斐爷……我错了,饶了我吧!”

  收拾完这一堆残渣败类,棠华一脸紧张,拉着斐草看上看下,几次欲言又止。

  斐草拿了个空杯子,偏头一吐,带着笑意:“小傻子,我根本没喝下去,一半洒在我衣服里,一半藏在嘴里,没咽下去。”

  但是那些药肯定还是产生了作用,不然怎么能解释他很想一把抱住面前的小少爷呢?

  于是他果真上前抱住了对方:“小同桌,别动,就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直到走出酒吧。

  目送棠华打车远去,斐草垂了垂眼,将一个小纸包团了团,随手扔在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刚才动手的时候,他便在一人兜里摸出了这些药,和下在他酒杯里的是一个味道。

  临走前,他顺势把里面的粉末放在一旁的矿泉水里,好心情地摇了摇:

  秦昂被灌了那么多酒,肯定会用水来漱口。

  包间里那么多人,啧,不知道会是哪一个幸运儿?

  秦昂不是盯上了别人的屁股吗?

  不知道轮到他在下面的时候,会有什么感想?

第21章 竞赛

  今天依旧是棠镜梢棠华去上学。

  棠华手指搭在一个牛奶瓶上,安静坐在一旁小口抿着。

  棠镜侧眸看去,掀起眼皮:“现在知道装乖了?说吧,昨晚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哥,你真是我亲哥,昨天家里已经问过两轮了,我就是留在学校多做了一会题,你这是不相信你弟弟啊?”

  棠镜似笑非笑,拿出来一张光盘,晃了晃:“小花儿,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棠华心下一凉,感觉不太妙:“哥……这是什么啊?”

  棠镜伸手在光盘上弹了弹:“说来也真是奇怪,这是一家酒吧门口的监控摄像……”

  “啧,叫什么名字来着?‘地心引力’,这名字可真俗,小花儿,你怎么不喝牛奶了,看我做什么?”

  棠华咽了咽口水:“哥……”就要作势去抢。

  棠镜手高高抬起,没让他得逞,挑眉道:“现在能说了吧,小花儿,到底怎么回事?昨晚不是留在学校做题吗?怎么会出现在酒吧?”

  棠华有些紧张,就要撒娇混过去:“哥,你最好了,昨晚我不是做题太累吗?就顺便去看了看,我就去了一小会,什么可都没干……”

  棠镜的手点上他的头:“少来这一套,我跟咱妈可不一样。”

  棠华大脑飞速运转,就要现编一个理由,棠家最可怕的反而是这个大少爷,已经开始掌权的棠镜。他哥软硬不吃,一旦生气起来,那可是人间地狱,谁劝也不管用。

  他眼睛一转,棠镜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劝你省省你的小心思,你可别忘了,那晚周荣也在,就算周荣不说,酒吧里那么多人,你进去做什么,去了多久,说了几句话,见了几个人,你哥有的是办法查个一清二楚。”

  “还是不说?我再给你提个醒,秦昂。”

  棠华只好认命,垂了垂脑袋:“哥,真不是我的错……我有道题不会,学校里老师又不在,我就想起我同桌了……他家境不太好,在酒吧兼职,我去找他时看见他被人为难,这才气不过……”

  “哎呀,好哥哥,哥,你弟弟这也是见义勇为了吧,你要是跟爸妈说了,那我可真就没命回去了。”

  棠镜没好气道:“多大点的事儿,还要瞒上瞒下的,不够累人的。”

  他手指一弯,手里的光盘便碎成了两半:“行了行了,别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爸妈年龄大了,这事到我这里就算了。”

  “哎,哥!”棠华乐得找不着北,往他哥身边靠近了些,搂着对方的脖子,恨不得亲上一口:“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棠镜没推开他,眼里泛着薄光:秦昂。啧,赵家的走狗。

  不过还没等棠镜腾出手来收拾,南城便捅出了一条社会丑闻:

  某房地产二代少爷生活作风脏乱,竟然在包间里四个人上演了一场春宫,记者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是光溜溜的一片,而那个金贵的少爷,嘴里还不断说着骚乱胡话,身上红痕一片,毫不知羞。

  离开公共电话亭的热心市民斐草表示:勿CUE,与我无瓜。

  他不就是顺手打了个电话给新闻社吗?

  *

  棠华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正看见了走廊远处站立的斐草,他手里抱着一摞书,一脸淡然,正低头和人说着什么。

  斐草被许老师叫去办公室交代了国赛的事情,拿了一些资料书出门便和一位姑娘撞了满怀。

  他身手好,见那姑娘看也不看就往里走,便直直躲到了一边,让那女孩子撞到了门上。

  陈蕴娇今天精心打扮了一下,揉着微红的额头,抽着鼻子,娇俏小声道:“不好意思啊,同学,撞到你了吗?”

  她心里虽恨斐草不懂怜香惜玉,但是抬头时,就连下颌扬起的角度都精心练习了无数遍,一双眼睛如藏秋水,我见犹怜,轻咬下齿,飞泉鸣玉:“咦,这不是国赛的书吗?同学,你也去吗?”

  这该死的世界完全不按照她的剧情走!

  陈蕴娇昨晚白衣游魂一样在校园晃了两圈,巡逻的保安被她吓到,其中一个以为是女鬼,翻白眼晕了过去,对方在她苦苦哀求并许诺打钱下才同意保密,没把这事情捅出来。

  陈蕴娇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她也不再等着捡漏了,索性主动出击。

  但是斐草也不按她想象中的来,低头“嗯”了一声,便绕过她要走。

  以为对方会和她谈谈竞赛的事情,说不定还能加个联系方式的陈蕴娇:“……”

  “不好意思……同学。”陈蕴娇赶紧开口,露出娇憨之态,“刚才的事情是我不好,我走路太急了,既然都要去参加竞赛,不然我们加个微信吧,毕竟一个学校的,有什么可以互帮互助。”

  斐草淡淡开口:“我没手机,不用微信。”

  ?

  陈蕴娇一脸懵逼看着未来的商业传奇走远,难道这个霸主现在这么穷,手机都买不起?

  她刚想说“没关系,我可以送你一个,等你往后有钱了再还我”,走廊已经空荡荡,哪里还有斐草的影子?

  陈蕴娇剁了跺脚,哼了一声,扭头也走了。

  心里却不断安慰自己,“大佬的小娇妻”“追妻火葬场”里都是这么演的,男主开始高冷然后深情最后撕心裂肺、求而不得、痛不欲生。

  哼,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跪下来求我,对我说:“娇娇,你就是我的命,只要你多看我一眼,我能把心脏掏出来给你。”

  班级里,棠华坐在桌子上,面前摆了一本英语书,他却没什么心情看,就连周荣接水给他,也没引起他半分注意。

  他满脑子里全是斐草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不自觉在醋海浮沉:

  那个女孩,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看啊。

  那个女孩,那么矮,和斐草走在一起完全不搭啊。

  ……

  “小同桌……”

  “她是谁?”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斐草进来就看见小少爷撑着手发呆,敲了敲桌子:“小同桌,让我进去一下。”

  棠华不经意间把脑子里想的话吐了出来,此刻带羞半恼,让了位置,看着斐草把手里的一摞书整齐摆放起来,最上面的封面是:“竞赛一百题”。

  斐草已经把书翻开扑平,见同桌还是心不在焉,话在喉咙里转了一转,带着调笑:“她是谁?嗯?哪个她?”

  棠华尴尬地恨不得把自己埋在书桌里,表面却不动如风,转移话题:“竞赛一百题,行啊,同桌,什么时候去?”

  青少年总有看不完的书,比不完的赛。

  一中又是学霸如云、风云际会的名校,每年参加的全省全国比赛数都数不过来,斐草之前代表学校参加过几次,奖牌奖杯拿到手软:为了一等奖那可观的奖金。

  他知道自己的尴尬地位,也不凑人堆里自讨没趣,每次比赛自己去自己回,比赛完的庆功会小典礼从来不去。

  班里有意无意排斥斐草,竟也忽略了这个半大少年为学校和班级挣了多少荣誉。

  斐草侧眼看去:“不是什么大事,下周六早上去,最晚周日我就回来了。”

  书里没有提到过关于竞赛的情节,但想到那个巧笑嫣然和斐草一起说话的女孩子,棠华心里感觉有刺一样,很不舒服:“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

  斐草转头过去,与他挨得很近,笑得明明白白:“同桌,你在关心我?”

  “对啊。”棠华大方承认,理直气壮,“你是我同桌,万一又像之前出事了怎么办?”

  斐草突然发现这小少爷完全是照着他的喜爱长的,一双眼睛又艳又冷,唯独对他时,里面能搅动一池春水,露出流光鲜活。小少爷头发很软,缎子一样顺滑,是精心养护,黑如鸦羽,反光透出几分温柔的意味来。

  让人很想摸一把。

  斐草是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做了。

  棠华没意识到自己像家里的波斯猫一样被人RUA了,因为对方是斐草,也没躲避,至多瞪大了圆眼,更像一只小猫儿了。

  斐草心情很好,蜷缩了手指,还能感受到那像滑过上等丝绸的手感:“那就谢谢同桌了。”

  听他应了,棠华也爽快道:“行,那周六早上电话联系?是在哪里?几点开考啊?”

  “斐同学……”陈子清也等了他很久,手里揣着一本练习册徘徊几回,又咬着牙来了,“你……能不能帮我看下这道题?”

  被打断对话,棠华也不恼,大方腾了位置让陈子清过来,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散又安逸地看着同桌讲题。

  像那些忧心焦虑的家长,很为自己孩子和人交好而乐见其成。

  他希望斐草能有一个健全的高中生活,而这健全绝非他一个人能给的。

  见终于有同学愿意接纳他、追捧他,小少爷突然有了“我家有郎初长成”的与有荣焉之感。

  斐草看了一眼便有了思路,三五下列出公式,下笔如有神速。

  陈子清不知为何,总觉得学霸很不耐烦,觉得自己有点亮,正在发光。

  他得了一个答案,便奉为圭臬捧着走了,棠华还在他身后喊了一声“有不会的题再来啊”。

  斐草:“你很开心?”

  棠华点头:“嗯。同桌,你还没说,在哪里考,几点开考呢?”

  那殷切的眼神更像是一个小家长。

  斐草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在北城,早上八点。”

  南城北城,一南一本,隔着一条运河相对,一个全国经济中心,一个全国政治中心。北城自然是国都,几乎最高等的学府都林立于此。

  棠华心里算着路线,从南城到北城,私家车最快的路程也要两个小时,八点开考,意味着五点半就要出发。

  ……

  天啊,杀了我吧!

  小少爷生下来还没这么早起过床。

  棠华:“这样,同桌,我们周五过去吧,在考场附近租个公寓住,等你考完,我们顺便去首都玩一圈?”

  他继续眉飞色舞:“正好我姐在北城出差,我和家里说一声。我从小没少往北城跑,到时候带你玩,那里有一些小吃很棒,保证你吃一次还想吃……”

  作者有话要说:

  到后来,斐草说:娇娇,你就是我的命,只要你多看我一眼,我就能把心脏掏出来给你。

  陈蕴娇在风中凌乱:哈?原来娇娇不是我???

  棠华冷哼:当然不是你,你难道不知道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吗?小爷才是娇花。

第22章 北城

  周五放了学。

  棠华之前已经跟家里打过招呼,说是北城有国赛,他想去看一眼。

  棠父有个亲妹妹就就嫁在了北城大族,两家来往很是密切,棠华在那里度过了不知多少春秋,现在又是这样的正当理由,棠家自是没什么不答应的。

  家里一早便在试点附近定了栋复式小楼,小少爷到了北城后便由北城那边的姑姑家一相接应。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周边人三五熙攘地收拾东西,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喜悦之感:

  “走走走,去我家打游戏去,我们打他个昏天地暗,通宵!”

  “哈哈哈,好不容易周末,我们去赛车场上转一圈,憋死我了这课上的。”

  “来,兄弟,我们王者峡谷见,一决高下。”

  ……

  如此种种,不一而是。

  斐草以往是孤单的一个,没人想着要跟他打招呼商量周末怎么过。

  此刻他这里也是热闹非凡的。

  棠华扬眉,脸上全是期待:“哎,斐草,你书收拾好了吗?宋叔给我发短信了,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不,你不用回家拿衣服了,真的,北城什么都有,我姑姑昨天已经让人送来了一堆衣服在公寓,去了你随便挑。”

  “跟我客气什么呢?几件衣服而已,况且,我们是同桌啊!”

  棠华此刻很兴奋。

  说来也奇怪,这小少爷从四岁开始学琴,全国甚至国际的比赛参加了不知凡几,家里为此还有一个专门存放他奖杯的陈列柜,可他从来没这么期待过。

  期待到……

  甚至昨晚都没怎么睡好。

  教室里人已经快空了,棠华和斐草走下楼的时候,整个学校也没多少人。

  林荫大道好鸟相迎,荫荫成绿。

  现在已经是黄昏接近傍晚了。

  两人走在一起,身后的影子也相纠缠着。

  棠华感觉心里激荡起一朵朵小花:“斐草,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斐草比他高半头。

  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对方完美的下颌线,和一双姣好冷淡的薄唇。

  斐草顺手在他头上rua了一把,低低“嗯”了一声。

  小少爷精心梳理的发型被打乱,几根呆毛迎风而立,也不恼:“那等你考完,我们庆祝一下,去最好的酒楼,点个满汉全席,吃个痛快。”

  他将手蜷在一起,做出了个话筒的样子,伸到斐草嘴边,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采访的是国赛冠军,来,斐草同学,请大胆地说出你的获奖感言。”

  斐草凑近,靠在他的手上:“在这里,我要最感谢一个人……”

  他停顿了两下,留满了悬念,带着笑音,尾调拉长:“那就是我的同桌——棠华,他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谢谢他不辞辛苦送我去考场,此刻,千言万语,我只想对他说一句话……”

  “满汉全席,是认真的吗?我们两个人,真的吃不完!”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扑哧”笑了出来。

  棠华更是笑成一团,他踮起脚尖搭在斐草肩上,七上八下花枝乱颤,待缓过来气时,两人已经快到了校门口。

  他的衬衫领子有一边折了进去,斐草便自然而然地帮他抚平。

  这只是对方下意识的动作,小少爷却不自然地想起家里,棠父每天出门的时候,棠母都要踮起脚尖为他抚平衣服,抻好领带,眉目里都是温情。

  棠华耳边起了红晕,不知觉将自己和斐草代入:

  到时候自己也是正装出门,斐草穿着一身家居服从二楼下来,为他整理衣领,小声抱怨道:“怎么衣服又没弄整齐啊?”

  他不自觉露出几分醉人的笑意,甚至忽略了哪里不对:

  可不是不对吗?

  棠母是踮起脚尖,怎么到了他这里,斐草就是弯下身子了?

  这些念头只是电光火石一瞬之间,棠华面对宋叔,瞬间恢复了少爷的矜贵样子。

  他点了点头,介绍道:“宋叔,这是斐草,我同桌。”

  宋叔已经半百,笑起来格外慈祥:“斐少爷好,我家小少爷多亏你照顾了。”

  斐草很有礼貌:“宋叔好,小少爷很好,都是他在照顾我。”

  两人相携上了车,坐在后座,斐草侧身帮棠华系上安全带,然后开了后车挡板,这时,两人便全然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独处空间了。

  后座的空间很宽敞,斐草手长腿长,此刻坐起来却完全没有束缚拥挤的感觉,这是一辆很好的车,坐垫柔软,一看价格就不菲。

  棠华开始还能跟他说会话,可昨晚没睡好,在两个小时的路程里,那股疲乏便渐渐涌上来。

  他小猫一样打着哈欠:“斐草,你饿不饿,这里有干果和点心,都是家里的阿姨做的,味道很好……”

  声音越来越轻,他竟是睡了过去。

  车开得四平八稳,棠华是金玉堆里捧出来的小少爷,坐着睡觉已是屈尊,他本能也觉得不舒服,所以歪了头,靠在斐草的身上。

  他寻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在斐草肩膀上蹭了蹭,呼吸绵长,烟雾一样喷洒在对方的脸上,一呼一吸之间都透着柔软顺和的意思来。

  外面的天已经慢慢暗下来,后座上方开了一盏暖黄色的灯。

  这光透的棠华半张脸更为精制入画,如玉无瑕,离得近了,还能看到他脸上细闪的绒毛。

  斐草一点点扫过他闭合的眼,微翘的睫毛,精致的鼻梁,以及那红润的嘴唇。

  小少爷安静起来整个人便显得乖软万分,平常他睁眼的时候,天然清冷,目下无尘,不笑起来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可此刻却缩成一小团,安然温和地睡在他肩上。

  斐草露出了一个他甚至都没察觉出来的温柔笑容。

  他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校服外套,动作很轻,比风吹在身上还要柔和,单手一转便披在了棠华的身上。

  然后他的视线便停留在对方形状姣好的朱唇上。

  他是个行动派,想做什么便去做了。

  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点在对方的唇瓣上,手感很好,像小的时候,外婆精心培育的玫瑰花的花瓣。

  他微用力一按,唇珠便凹陷下去一块,然后以惊人的反弹力瞬间回复了往常蓬胀的样子。

  斐草不由很想去贴上去,用自己的唇亲自描摹一下,确认它是不是像看上去那般柔软。

  一时间口干舌燥,他觉得有股热意顺着喉咙而下,燃烧得五脏六腑都透着热的气息。

  斐草便转头去看窗外。

  暮色四合,路边什么都没有,就连偶尔出现的村庄山脉也被飞速地甩在身后。

  周围很安静,隐隐有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

  但一切都在抛在脑后,斐草难得的放松,他竟然觉得此刻岁月静好,整个人都放松起来。

  也恨不得这条路无限延长,永远都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开下去。

  棠华惺忪地揉了揉眼,他醒来时,斐草正单手拿着本书,认真看着。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枕在对方肩上,身上还披着对方的衣服。

  斐草以一个方正的姿势坐着,一动没动,想着对方迁就自己,现在肩膀说不定麻成什么样子,棠华就有点不好意思。

  他叠了衣服递给对方:“同桌,不好意思啊,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肩膀?”

  斐草耸了耸肩,简单活动了一下,闻言道:“好啊。”

  小少爷便勾了几根手指在他肩膀上活动着,他像是专门学过一样,能精准找到关节学位,按下去又麻又爽,让僵硬的骨头舒缓开来。

  “同桌,你学过?”

  棠华点了点头,顺嘴道:“嗯,舒服吧,我爸肩膀也不好,家里有按摩师傅一周来两次,我在旁边看的时间长了,便也学了两手。”

  说着说着,小少爷便在其中一个穴位重重按了下去:“同桌,你今天赚了,这可是我爸我哥才能享受的待遇。”

  被重重招呼了一下,斐草有些疼,但也没叫出来,反而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那多谢小少爷,愿意让我占这个便宜。”

  车将近六点四十出发,要九点才能到北城。

  下午没吃东西,棠华现在有点饿了,从身侧的格子里拿出来一盒糕点垫吧垫吧,直到吃完,他才感觉恢复了些力气。

  这时窗外的景色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两人便聊起天来。

  棠华:“我姑说给我选了一个带花园的房子,后面一院紫薇花,还有个小秋千,看照片我都看的心痒痒,真想马上到。”

  斐草其实想问“为什么不住你姑姑家”,但话转了转,没说出来。

  他知道的,这小少爷是因为自己,他怕自己会不自在。

  于是他偏头,带着纵容宠溺:“那去了我给你推秋千玩。”

  棠华马上摇头:“那不行,你明天要考试,今晚要早点休息,嘿,到时候你在考场里抓耳挠腮,我就在家里玩,想想多爽。”

  抓耳挠腮?

  我?

  斐草笑笑,一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直到车在一栋院子前缓缓停下,斐草先下了车,为小少爷护顶,看他走出来。

  棠华还没呼上两口新鲜空气,一位头发挽起,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叮叮当当”响,不像是走路,像是登基的精致女郎便冲了过来。

  她一把抱住棠华:“哎呦,小花儿,你终于来了,快让姐姐看看,瘦没瘦。”

  她抱的紧,差点断了棠华的呼吸,猝不及防被拍了两下背,感觉肠子都要被拍出来了。

  斐草一早就注意到了来人,但看着两位相似的眉眼,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便没有拦着。

  棠华好不容易挣开魔爪,喘着气:“姐,亲姐,你弟弟瘦是没瘦,就是差点被你勒地喘不过来气。”

  他一边拉过站在一边的斐草,又如法炮制地介绍了一遍,不过这一次更为隆重:

  “姐,这就是我同桌,我们学校年级第一!”

  棠星扫在两人相交的手上,了然笑道:“呦,小同学,我弟弟常提起你,你长得可真帅。”

第23章 捉奸?

  棠星是借住在北城的姑姑家,她受邀来参加画展顺便谈笔业务,时间紧,百忙之中是抽空来看看弟弟。

  看完之后,她便踩着高跟鞋,生出了一米八的女强人气势,甩头又走了。

  只不过回头扬眉,带着运筹帷幄、舍我其谁的气场高声嘱咐道:“小花儿,记得带着同学来姑姑家一趟啊,你表弟念叨了一晚上,哭着闹着要见你。”

  棠姑嫁给了北城甄家的家主,生活也很幸福,家里两个儿子,大的在法国读博士,小的才十二,也是老来子,平常浑闹惯了,是个小魔王。

  小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着神仙一样的表哥棠华趋之若鹜,任骂任训,让东不往西。

  这次听说神仙表哥来都来了,却不第一时间看自己,从三楼哭到一楼,让亲妈亲爹头上的青筋都涨了三层。

  棠华两笔带过介绍自己的小表弟,末了摇头叹气:“什么小魔王,就是个颜狗。同桌,你去了,他肯定缠着你闹。”

  这间公寓坐落在三环内,因为附近的限高令,没什么摩天大厦,都是两层最多三层的独立院子或平房。

  透着很重的生活气息。

  公寓有三层,宋叔在一楼住下,棠华和斐草不约而同上了二楼,正好有相邻的两间屋子,中间有人为隔断。

  斐草打着手机灯摸了摸开关,一瞬间便整个亮堂起来:不是西式富丽堂皇的公寓,是有些历史却干净舒适的小家装修。

  斐草他姑往这里派了一个做饭阿姨,但阿姨家里临时有事,她留了便条说明早来,肯定不会误了给少爷做早饭的时间。

  宋叔开了一晚上车,年龄大了,几乎是进屋就睡。

  两个少年各自回房放了东西,又不约而同一起出来了:太饿了。

  小少爷下午还吃了几块糕点垫垫,斐草却是什么都没吃。

  他们一起来到了厨房,冰箱里满满当当都是菜,棠华长这么大连冰箱门都没亲手开过几次,他正半蹲着在那里去认哪些是可以生吃的食材。

  斐草转身去拿了围裙系上,一回头,赶忙道:“棠华,那些都别碰,能吃你也不许吃,凉的,一会肚子该疼了。”

  棠华闻言悻悻站了起来。

  斐草已经洗完手了,他热了水往里面下了速食的面,便在案板上切起黄瓜来。

  他从很小的时候便会照顾自己,也有信心能照顾好别人。

  不多久,一碗热气腾腾地高汤面便做好了,上面撒了黄瓜丝,淋了热油,色香俱全。

  斐草端着两碗面走出厨房,看着发呆的小少爷,心情很好挑了挑眉:“不是饿了?出来吃吧。”

  棠华在这之前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现在却觉得什么都比不上眼前的这碗面。

  刚吃完总不能倒头就睡。

  两人便摸到了阳台,那晚星月不错,两个人坐在外面,角落里放着一把落灰的吉他。

  棠华见乐器心里都心生欢喜,便要过去拿。

  斐草却先他一步,拿起布子擦了个纤尘不染才递给他。

  棠华转了转弦,有些调皮:“宋叔睡了,明天你考试完,我弹给你听。”

  “好。”

  斐草只是低头静静看着他。

  自己可爱的小同桌。

  他原先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这么安宁的生活,一瞬间生出几分奇妙之感。

  每个人幼年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晚上走夜路,无论什么时候抬头,月亮就在你上空,你便以为月亮跟着你走。

  可没想,那点幼年的可笑想法成了真:月亮真的跟着你走,还奔向你来。

  棠华也生出几分奇妙感觉:

  除了家人外,他和旁人一向疏离高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有人可以距离自己这么近。

  两个人还挨在一起,弹琴聊天,细细听来,全是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但竟让他如此满足。

  第二天棠华醒来时,公寓里已经没有了斐草的影子。

  他穿着睡衣下楼,宋叔已经在笑眯眯等他:“小少爷,早啊,来吃饭吧。”

  阿姨也露面打了个招呼,她是甄家的老人,做的全是一些南方菜,此刻端着牛奶正在往桌上摆着。

  棠华问:“斐草呢?”

  宋叔:“小斐少爷已经去考试了,六点多就出门了。”

  “他吃东西了吗?”

  阿姨掩嘴笑道:“吃了的吃了的。那位走之前还让我晚点做,说小少爷定起不来呢!”

  棠华这才笑起来,接过阿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他早上吃的不多,吃完便上楼练了会儿琴,从手机里查了几张吉他谱,坐在阳台淋漓弹着。

  楼下阿姨收拾东西,听着琴声不由道:“这可真好听,比时下流行的小明星弹得还好听。”

  宋叔脸上全是得意骄傲:“那是,我们小少爷四岁学琴,家里多少奖杯!先生每次带人回家,都要一一介绍。”

  斐草是在京大的老校区参赛,上午考试,下午交流会,中午教室食堂管饭。

  一中参赛的有十几个学生,参加的类别不一,像陈蕴娇就是参加诗词赛,但是她下了考场在食堂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斐草的身影。

  她只能跺跺脚,和林雨怜凑张小桌,明显地面色不好。

  林雨怜期期艾艾凑过去:“蕴娇,你怎么了?”

  她是陈蕴娇跟班似的人物,也是得对方指点,才钓到了小开赵知述,并让对方死心塌地。

  说来也是神奇,陈蕴娇仿佛能预知未来一样,总能精确说出什么时候,赵知述在哪里会有什么麻烦。

  她便一身白衣过去巧遇,久而久之,便处了对象。

  她也知道这事情不对劲,玄乎的很,但是到手的富贵,她是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把权势往外推?

  陈蕴娇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本来面目,发狂道:“斐草又没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这挠头凌乱的样子,哪里像个校园女神的样子?

  这该死的剧情,怎么总是和自己过不去?

  要是让老娘知道哪个杂种捣乱……

  她眸里闪现出狠辣,然后拉住林雨怜:“雨怜啊,我对你怎么样?”

  “蕴娇姐,你比亲姐姐还对我好!”

  陈蕴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拉住林雨怜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对方是她的一颗棋子,一颗能让棠家吃大亏的棋子。

  她现在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正好就拿棠家开刀。

  她记得棠星在北城出差,又让林雨怜想办法叫来了赵知述。

  哼,世家贵门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看不住身边男人的废物?未婚夫还不是把你弃如蔽履?

  呵,大小姐?……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五点,斐草发来微信:

  【野草:同桌,我这边马上就完了。】

  【娇花:好的,我现在过去,同桌,你记得在门口等我啊~】

  棠星这边接到电话,对方是个不认识的女人,用了变声器:“棠大小姐,你的未婚夫正和一个女人在京大南门的巷子里不清不楚呢……”

  她面色不变挂断,一丝涟漪也无。

  但拿文件的手却突然停住:不对,这个时间点,小花儿也去了京大。

  完蛋,要是让弟弟看见姐姐的未婚夫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一定来火要当场打断赵知述的腿。

  对于未婚夫断不断腿,棠星并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的宝贝弟弟气坏了身子。

  啧,赵知述那根搅屎棍,看来要尽快解决了。

  宋叔开的是车,棠星却是飞身骑上摩托,风驰电掣走小路冲向京大南门,速度远比棠华要快。

  京大南门。

  林雨怜未语泪先流,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知述……麻烦你跑这一趟了,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这样的女孩子,命贱又有谁会喜欢呢?”

  赵知述将她楼在怀里,在她眼角亲了亲,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是我的女人,我喜欢,我愿意宠。”

  他为心上人擦了擦泪,腻人道:“别哭了,我更喜欢你在别的地方哭,乖,不就是考砸了吗,不是什么大事。”

  林雨怜:“我是不是很没用啊,不像……不像棠小姐,她什么都能做成,我什么都做不了……”

  赵知述感觉心要化了:“怎么会?棠星那种男人婆,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她?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是一百个棠星比不上的。”

  南城传奇的名媛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

  林雨怜眼里埋藏着得意与张狂。

  她想,陈蕴娇说得对,没本事的女人才自己打事业,有本事的女人都是勾着男人为她打江山的。

  只要抱紧眼前的这个二代,什么富贵什么名利,都在她的唾手可得之间。

  “啪啪啪”身后传来鼓掌声。

  棠星一转弯刹车停下,急速的摩托车甚至还带起了一些烟尘,她手一勾解下头盔,正倚靠在车边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面前的一副“男盗女娼”之景。

  仿佛身在呼伦贝尔的不是她一样,她还有心情鼓掌,意味十足:“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啧,就在这样的地方也能亲上,赵知述你真是狗啊,什么屎都能吃?”

  赵知述本能把林雨怜揽在身后,皱眉解释:“棠星,不是这个样子,我和她……只是朋友,我把她当妹妹,雨怜心情不好,我来看看她。”

  棠星优雅又锋利,笑味不减:“我也没误会,赵公子,我提醒你一下,你不会忘了吧,我们也只是朋友,不过是两家点头,可以联姻的朋友。”

  赵知述面色不善:“你怎么总是这样哆哆逼人?”

  棠星懒散道:“巧了,我对狗一向这样,你总是让我这样,我也没办法,而且你换了一轮接一轮的女朋友,脏不脏啊,能不能收收,别次次犯到我眼前,我还嫌脏呢。”

  想到家里人的耳提面命,赵知述勉强忍了忍:“棠星,我没做过对你不起的事情,信不信由你。”

第24章 拥抱

  斐草和棠华约定的是南门见,他往这边走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许端鸿。

  这次出来随行的有三个老师,许端鸿是其中之一。

  他是留美学生,研究生毕业后就来一中教书,其实刚来不到半年,在神仙打架的一中里,身世背景都很神秘,不少学生查过,都没有什么音讯。

  许老师和别的老师不同,教书说话都有严重的军人气息,之前在8班,有学生不知好歹惹到了他,那学生家世不错,很多人都为许老师捏了一把冷汗。

  可没想到,开除的反而是那个学生,许老师还借此高升,直接空降成了1班的班主任。

  学生们都怕他,但他不偏私还有点护犊子,是以大家也都敬他几分。

  许端鸿叫住了斐草,和他一同走,带点语重心长:“在学校了,受了什么欺负,就来找老师。”

  他接手1班没多久,也是才知道斐草处境,似乎深有同感,他有些共情,对这个学生的关注度比其他学生要高很多。

  斐草点了点头,不疏远不靠近,但还是让老师觉得有些距离感。

  他刚想说些什么,便看见了巷道口的这一出戏码。

  恶俗狗血的三角恋,其中主人公之一是棠星。

  棠星也见了许端鸿,或者说,眼睛里只有对方了。

  她扯起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但是怎么也露不出来,于是便不为难自己,下意识她上前两步,这一刻本能大于理智。

  她竟在赵知述面前,时隔八年后,再次吻上了许端鸿。

  一吻毕,她扬了扬眉:“赵知述,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没对不起你。”

  她耸肩毫不在乎道:“你有你的妹妹,我有我的男闺蜜,很正常。”

  但唯独在接吻完,她垂在许端鸿肩膀上,用从没有过的、低到尘埃里的声音小声哀求道:“帮帮我,端鸿。”

  许端鸿将她紧紧搂住,也不顾场合,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这世间的渣男真奇怪,他绿你时觉得理所当然,你不过是颗鱼眼珠;但是相同的事情若发生在他身上,他便会恼羞成怒,这时,你也变成了一颗珍珠了。

  赵知述怒道:“棠星,我还没死呢!”

  棠星冷笑,唇色深深:“我知道,凭我们两家的合作,你死了我不得去给你烧纸?”

  “你……你……你……”赵知述气得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没说出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林雨怜赶紧跳出来,要哭不哭:“对不起,赵哥哥,都是因为我,你和……你和棠姐姐才成这个样子……”

  棠华从车上下来,看这情况,气得肝疼,冷言冷语:“知道是你,还不快滚?”

  他回头恨恨:“宋叔,给我套麻袋,今天送这对渣男绿茶去见阎王爷。”

  林雨怜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赵哥哥,他是谁啊……说的绿茶,是我吗?”

  棠华怼她:“不是,人家长得好看得才出来装绿茶,你长那么丑,出门前也不照照镜子,绿茶两个字都是高抬你一眼。”

  林雨怜彻底哭了:“呜呜呜……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是故意说姐姐的……我只是……”

  “停停停。”棠华抬手打断了她,“叫谁姐姐呢?你抢人男朋友也就算了,还抢人爹妈?你是个孤儿?我爸妈只给我姐生了一个弟弟,那就是我,轮得到你叫吗?”

  这贵门小公子怼起人来也是一绝,硬是让林雨怜哭泣不止,不敢再说话了。

  赵知述寒声开口:“棠华,这是我跟你姐姐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

  棠华:“巧了,我这个人,就喜欢打狗。”

  他竟是要抹袖子,真的上手打人。

  棠星赶紧一把拉住他:“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你是我棠家的小少爷,怎么能亲自动手打人?要是伤了碰了,他皮糙肉厚,你打他反而疼了手怎么办?”

  斐草想起第一次和小少爷见面,他一拳下去,娇嫩的手就肿了半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人言否?

  赵知述鼻子都气歪了,口不择言:“什么你们棠家的?棠星,我们已经订过婚了,你是我们赵家的人。”

  这话刚落,他便觉得身上有几道要杀人的目光,其中最凛冽的一道,则来自那位儒雅清秀长相的老师。

  棠星笑意盈盈,对着林雨怜:“你都听见了,这位不知名的绿茶小姐,我告诉你,赵家股份有我棠星的一半,那里面一分一毫都是我的,我只要在一天,便不容许有人碰我饭碗里的东西,你要是碰了,加倍还不出来,我就把你爪子给剁了。”

  她说一分,林雨怜的脸便白上一分:“稍后我会去问赵爷爷要一份我‘未婚夫’的消费清单,账单打出来我会寄给你,里面的钱,希望你能按时归还。这位小姐看样子还是个高中生,我真心不希望下次见面我们是在少管所。”

  说完,棠星一手一个小朋友,拉着棠华斐草就走,只有在路过许端鸿身边时,露出微不可闻的一句:“谢谢。”

  直到上车后,她坐在副驾驶,才抬头喘了口气,望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里死水一般的寂静。

  斐草拿出手机,打字,帮刚才的事情一字不漏地描述了一遍。

  棠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他姐,和许老师真的……

  “姐,今天这事,我必须说句话了……”

  棠星拍了拍脸:“别说,别问,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该管的事情。”

  毕竟,棠星和许端鸿已经是一段过往。

  那段过往,太遥远了,当时稚嫩的两个人不是没有反抗过家里,但是都失败了。

  被说成“小孩子”的棠华鼓起双腮,自个和自己生闷气。

  斐草见他这样可爱得厉害,想像戳河豚一样戳一下他,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少爷,只能顺毛哄,不然又要炸毛了。

  于是他拿起一本书撑开,挡在两人的面前,和他咬耳朵:“我们偷偷去查一下。”

  棠华有样学样,气音问:“怎~么~查~呀~?”

  湿热温润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斐草耳朵动了动:“你姐和许老师都是一中毕业的,我们去档案室查一下。”

  查一下那年的分班情况,查一下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人小声三两句便定了回校后的计划,心照不宣,是独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

  宋叔先送他们回到公寓,然后才转弯送棠星。

  家里阿姨已经做好了饭,一水儿的南方菜,这是斐草和棠华首次在一起吃饭。

  他认真观察对方的爱好:

  嗜甜,不吃葱姜蒜,口味清淡,油腥重的一概不沾。

  而且是个格外体贴人的小少爷,担心阿姨多想,就算不喜欢的菜还是会碰一下。

  动作斯文,嘴里有东西时绝不说话。

  棠华没什么胃口,简单吃完后擦了手便拉着斐草去了二楼阳台。

  他弹得是毛不易的歌曲:

  像我这样的人。

  因为早上练过一遍,现在弹起来,便格外流畅。

  棠华边弹边唱,他是清音,不如原唱歌手的沧桑感,但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白衬衫黑裤子,弹起来便格外的帅:

  像我这样孤单的人

  像我这样傻的人

  ……

  盛夏在外面,两人都是长衣长裤,棠华为了方便拨弦,便卷起了袖子,小少爷有点轻微强迫症,两边袖子卷地都是一样的位置。

  那半截白藕一样的小臂露在空中,平白招来几只蚊子叮,没一会,就红了一大片。

  斐草凝着眉毛,拿起花露水帮他喷,喷完还下意识吹了吹:“不疼啊。”

  棠华将吉他放在一边,乐了:“不疼,就是痒,同桌,帮我挠挠呗。”

  斐草抬头轻弹了他额头一下:“不挠,你也不许挠,你皮肤嫩,一会该破皮了。”

  他俩同时把手比在一起,棠华要比他白上半截,蚊子叮上去红得吓人,斐草便帮他把袖子放下来,垂眸给他系下袖扣。

  棠华问:“同桌,我弹的怎么样?”

  斐草:“好听。”

  “啧,敷衍。”

  阳台外铺了一个薄毯,棠华跳下凳子,脱了鞋,直接躺在毯子上,这样在往前伸半个头,他们便能看见万里星空。

  其实北城的天总是雾蒙蒙的,不用专门的仪器,天上能看见的只有月亮。

  可是有时候赏景,景并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陪着的那个人。

  斐草也脱了鞋,陪他躺在一边。

  棠华问:“斐草,今天你考得怎么样?”

  斐草笑了笑:“应该当得起我同桌的满汉全席。”

  棠华又说:“今天我不开心,我真想套那个赵知述的麻袋。”

  斐草道:“好,那我们就去套。”

  棠华低低笑出了声,他看的那本书里的斐草永远冷静自持,避开麻烦事,鲜少和人动手。

  但是他自己遇到的同桌,光是一起打架就有两三次。

  棠华问:“同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斐草:“知道,你说你想套赵知述麻袋,那我们就去。”

  棠华侧眼去看自己的同桌,他还只有17岁,却已经显露出日后商业霸主的气场和沉稳,仿佛只要他在身边,什么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一时他有些出神。

  直到斐草在他脸前挥了挥手。

  斐草选了一间临街的屋子,取出公寓常备的救急箱子,里面有预防火灾的爬绳,是给高楼住户准备的,当火灾烧坏门锁出不去的时候,便可以顺着绳子从窗户逃生。

  只有二楼,不是很高,斐草“飕飕”两下,身形利索便落到了无人的街道,小声喊着:“棠华,下来,我接着你。

  ”

  棠华其实是怕高的,这栋公寓一层三米,两层结结实实六米。

  他往下看一眼都晕。

  但是下面站着斐草,这个角度里,斐草仰着头,周边的路灯洒在他身上。

  其实这么远,棠华是看不清斐草的神情的。

  但他又笃定,对方眉间一定凝结着化不开的温情。

  于是棠华闭上了眼,双手抓紧绳结,他能感觉到手里热辣辣地疼,就在坚持不住要放手的时候,一双温热的手抱上他的腰。

  棠华就不坚持了,他凌空撒了手,然后向后倒去,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些热意透过衣料,一层层传递到他身上。

  不似天气的闷热,是一种刚好的温度,可以抵抗世间一切严寒,可以让他之前生出的那些恐惧抛向九霄云外。

  斐草抱着棠华转了小半圈,稳稳将他放在地面,又将他的手抻开凝眉去看,上面红了一片,但幸好,没有破皮。

  棠华“哈哈”了两声,收了手:“没事,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棠华多年后想:可能就是这一刻,让他爱上了斐草,就此沉沦。

第25章 纸鹤

  在北城找到赵知述还是很简单的。

  毕竟他是为了林雨怜而来,那范围不可能超过京大,而京大附近又只有一家星级酒店:建国大酒店。

  酒店门口,棠华斐草和站在大厅的许端鸿大眼瞪小眼。

  ……

  就很尴尬!

  许老师,你背包里鼓囊囊的是棍子吧,是棍子吧!

  正是因为棍子才被保安拦下来问吧?

  不过老师,你讲课腥风血雨,动起手来也这么直白?

  三人最后在酒店一楼的餐厅入座,棠华为了缓解尴尬,叫服务员过来点了两个菜,一盘京葱肉饼。

  他们都不是为了吃饭。

  许端鸿轻咳两声:“学校分的酒店两个人一间,我住不惯所以过来了。”

  棠华一脸黑线:带着棍子住酒店吗?

  似是看到了学生们的奇怪视线,许端鸿:“这年头,男老师出门也要保护好自己。”

  刚才他也是这么跟保安解释的,似是看他长得凌厉又精致,保安最终自我说服了自己,放他进来了。

  那天最终是没能套成麻袋。

  老师顾忌着在学生面前的形象。

  好学生娇花野草组也不能当着老师面痛打渣男一顿。

  于是三个人在酒店门口分道扬镳。

  似是日有所思,棠华晚上做梦一大半内容都是按着赵知述打,而另一半模糊又隐秘,只记得其中恰到好处的温暖热意,一觉醒来后,任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棠华兴致起来做了一页的北城规划没有用上。

  棠姑给他打电话,语气里似乎耐心耗尽:“小花儿,就当帮帮姑姑……”

  那边还传来摔门的声音,继而是挑战人类耳膜极限的哭号“我要见华哥哥”……

  “王姨,不用管他,让他闹!”

  棠姑用手捂住话筒,走到了一间无人的屋子,全是无奈:“花儿,你也听见了,这小祖宗除了你没人管得住了。”

  棠华正在撕去门上的便签条,闻言哭笑不得:“姑,我马上就去。”

  便签条是斐草留给他的,上面工整写着:

  【同桌,京大有场交流会,我去一趟。】

  看来是昨晚得了通知,早早便走了。

  棠姑松了口气:“那行,什么时候?我让司机去接你。”

  棠华:“等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很快的,不用让司机来了,我让宋叔送就行了。”

  棠姑又问:“那小花儿,你吃什么?姑姑中午亲自给你做。”

  “松鼠鱼?凤尾虾?……姑给你做几道典型的金陵南城菜。”

  棠华:“都行姑,不用那么麻烦。”

  “哎,小花儿,你提到的那个同学来不来呀?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菜,甜口还是咸口,有忌口吗,你等等……”

  棠姑翻了翻,拿了纸笔:“姑姑年龄大了,记不太住,你现在说,我好好记一下。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没什么朋友,现在好不容易交到了一个,你妈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笑得嘴都快合不拢,让我好好招待一下他……”

  棠华眼里都是笑:“不用那么麻烦了,姑,斐草他去京大了,中午应该回不来。”

  棠姑叹了口气,停了手里的笔:“那怪可惜的。”

  随即又捂嘴乐了:“哎,你们这名字,一个花一个草儿的,怪有趣的,也是有缘,下次来北城了,也带我见见你这个小同学。”

  棠华拿着手机,倒在松软的沙发上:“有缘吗?”

  棠姑那边随即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她揉了揉眉:“哎呦,这个小祖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闹了?”

  她高声喊道:“小礼,你要再这个样子啊,我就跟你小花哥说,让他现在回南城去,过年也不要来了,让你再也见不到。”

  这自然是气话胁迫,却出奇的管用。

  那边声音消停了会,棠姑又压低声音:“小花儿,我吓他的,一会中午记得来啊,姑先去给你做饭了,有什么想要的就给我发信息,我让人给你买来啊。”

  棠华躺在沙发上,举起怀里的那张白色便条看了又看。

  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就几个字反反复复扫过,直至看重了影子,常见的字都快认不出来。

  他揉了揉头发,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来昨晚那个很暖的怀抱。

  唉,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棠华将便条折了折,叠成个千纸鹤的模样,收在包里,转身便去洗澡了。

  他到甄家别墅的时候是十点多,来之前特意换了新衣服,就连手上的表也精挑细选了一下。

  他姑父甄先生是有名的企业家,家里别墅是三层的式样,还有半层露空阳台,平常棠华来的时候最爱的也是那里。

  今天是周日,甄家人也都在。

  棠华下车先去书房见了姑父,被拉着问了些学习上的问题,对方才满意让他走了。

  他带了些礼物,放在客厅,又与棠姑家常了几句,才上楼去了。

  他是去看甄沐礼,那个混世魔王的小表弟。

  小表弟卧室在二楼,棠华敲了敲门,没应,于是他便推门进去了。

  那是个典型的孩子房,一地玩具,最中间的床上还挂着帐子,以防蚊子钻进去咬了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

  小魔王穿的衣服也崭新,看起来好好收拾了一番,不过因为早上又闹又哭,等着神仙哥哥等着便睡着了,嫩白小脸上的眼睛红肿格外明显。

  棠华哭笑不得,轻手轻脚叫了佣人拿来温热毛巾,自己钻进帐子里帮这小祖宗敷起来。

  然后他就被一把抱住,小魔王拱了拱屁股,一个猛子就扎在他的怀里,还吧唧嘴道:“逮到你了,华哥哥。”

  棠华将毛巾递给佣人,拍了拍这个小混蛋:“怎么又哭了,小礼,你都多大了?”

  小礼扭了扭身子,嘴抹了蜜,一双眼睛亮晶晶:“华哥哥,你还是不是我哥哥啦,昨天就来北城了,今天才来看我?”

  “哟,我们小礼就等着我秋后算账呢?哥哥来北城是有事情的,忙完了不就来了?”

  小礼撅嘴:“华哥哥,什么事情能比我重要啊?我妈都不让我找你,昨天可气死我啦。”

  棠华没好气戳了戳他:“是谁气谁,你再敢这么跟姑姑说话,我第一个打你。”

  这小魔王惯会撒娇打泼,看人下菜,在家里不敢在爸爸哥哥面前耍性子,光会逮着性格好又温婉的棠姑面前哭闹。

  这次见表哥是真有点生气了,甄沐礼大着胆子动了动身子,乖巧搂着棠华的腰,头还在他怀里蹭了蹭:“我错了,华哥哥。”

  棠华给小魔王带的是一家手工店的巧克力,专门让宋叔绕路去买的。

  小孩子吃甜多了对牙不好,棠姑在这一点上管控很严,任他哭喊撒泼,都能不动如山,一周两块的分量,对甄沐礼来说简直是仅次于见不到“华哥哥”的人间痛苦之二。

  同辈的孩子里,也只有棠华会细心记下,每次给他偷偷摸摸带上两块。

  所以小魔王就更喜欢这个神仙表哥了。

  午饭过后,棠华和甄沐礼便去了三层露空的大阳台。

  他是甄家的常客,家里佣人们对他的习惯很熟悉,一早便将阳台收拾出来,铺了层软垫,抬了钢琴上去。

  棠华在的时候,会带着甄沐礼弹会儿钢琴,对方不想弹了的时候,就坐在一边安静玩游戏,阳台小角落里堆着山高的玩具小汽车。

  直到甄沐礼扯出一个白色纸鹤:“华哥哥,这是什么呀?”

  这小魔王拼乐高拼累了,小汽车也玩腻了,不好吵着表哥看谱子,便四处乱翻,就翻到了棠华随身背的包里:

  夹层里小心放着一枚纸鹤,叠的工整,白纸黑字,翅膀上还有隐隐“同桌”两个字。

  他童言无忌:“我妈说这种纸鹤都是送给喜欢的人的,还说要是有女生送我,我敢收的话就打断我的腿,华哥哥……”

  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对“喜欢”是朦胧不清的,但正是因为不清楚,不适合在这个年龄发生,对他们来说便有更大的吸引力,勾得他们心痒难耐,要去一探到底。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华哥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不告诉我妈。”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面对这样八卦之魂闪闪燃烧,求知欲远大于上课的表弟,棠华给了他友爱可亲的一个凿栗,弹到他的脑瓜上,想要敲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棠华总觉得自己这次动手带着几分心虚。

  至于心虚来自何方,从何而起,当事人却毫不知情。

  甄沐礼可怜巴巴捂住脑袋:“华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

  小魔王低头继续拼乐高。

  千纸鹤就放在钢琴一角,明明占不了多大地方,棠华却频频抬头看去,以至于一个下午两首谱子都没看完。

  棠华揉了揉头发,伸手将千纸鹤拿开,放在自己包里,动作中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做完了这一切,小少爷才能将注意力放在琴谱上。

  不过他脑海里还绕有余梁:

  “千纸鹤”“送给喜欢的人”“喜欢的人……”

  棠华将琴谱翻页,心想:

  甄沐礼这个小混蛋,好的不学,瞎学些什么?

  下次来再也不给他带东西了!

第26章 夜探

  一中有座名誉墙,上面贴着密密麻麻为校争光的人,像是韭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月月一换。

  这座学校里,优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棠华和斐草周日下午便被宋叔送了回来。

  两天的时间过于短暂也过于漫长,短暂到两人还没怎么好好相处,又漫长到能让一只千纸鹤住进小少爷心里。

  棠华路过名誉墙,他便在那里驻足了一会,甚至不用专门去看,他一眼就能找见斐草。

  一骑绝尘,四排的第一里他占三个,让强迫症的小少爷很想像玩连连乐一样划上一下。

  不知道这么划下去,斐草是不是会像游戏里合成一个,同时带有“amazing”的系统音。

  棠华自己都被脑海里的想法逗笑,“扑哧”了一声。

  今天的太阳不是很大,周荣跟在他身后没有撑伞,絮絮叨叨:

  “小少爷,你周末去北城也不带我,我一个人无聊死了。”

  “北城好玩吗?我听我妈说那边的饭和南城的完全是……南什么北……”

  斐草:“南辕北辙?”

  “对对对,就是这个成语……”

  周荣刚要附和,突然觉得这个声音不对,他抬眼看去,斐草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此刻就站在棠华身边。

  “姓斐的,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斐草问:“小同桌,早,你在看什么呢?”

  棠华笑着:“在看你啊,我的同桌。”

  斐草:“那现在不用看了,我真人就站在这里,让你看个够。”

  他真就大大方方站在那里,像株沐浴阳光的野草,向活而生,眉眼本是张扬的样子,现在却带着平和,身肢挺拔,衣服整洁,像极了这个夏天。再靠近一点,便能闻到隐隐传来的气味,幽淡平静,是近海的气息。

  棠华也上下打量了两下,捂住嘴:“我看过了,不是照骗,同桌,你要是去面基,肯定不会见光死,你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语气是带着调笑。

  斐草:“那看两眼是不是不够?我们走,去教室,你想看多少眼看多少眼。”

  被完全无视的周荣跳脚:“谁要跟你走啊?小少爷……”

  小少爷没给他一个眼神,两个人说笑着往前走。

  “你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呀?”

  “我想想,上个月吧,我不记得了,比赛太多了,每次都要拍。”

  “照片上你可真凶,那个摄影师不知道学过没有啊……”

  “什么摄影师?是教导主任叫去拍的,当时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结果一排人叫过去,咔咔咔,这才反应过来是去拍照。”

  ……

  临走前,斐草还自然而然从周荣手里拿走了伞,单手撑着,他们两人挨得很近,这个角度周荣还能看见小少爷仰头的侧脸:

  是一种全然未见过的愉悦,眼里都是星河。

  这一刻,周荣突然觉得一箭插在他的心脏,那种感觉叫做心塞。

  他突然生出一股无力颓废,觉得眼前两人的身影格外和谐,任旁人使出全身解数也无法融入其中。

  日!

  北城两天,他的花神小少爷和那个小白脸究竟发生了什么?!

  棠家清冷矜傲的小少爷,除了在家人面前,何时这么柔软过?

  今天的课,老师都是在讲之前的卷子。

  棠华撑着手,他终于承认,高中老师就算资历再好看,用的最多的也不过是刷题重复灌溉的手段,和家里请来的教授完全是两个风格。

  小少爷自觉他已经会了。

  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模式的题要翻来覆去讲个没完,要把这么大好的韶光浪费在重复上。

  斐草合了书,他抽出一张白纸,刷刷写着什么,然后推了过来。

  【下课我们去档案室?】

  旁边还画着一颗爱心。

  棠华也写着:“好”。

  只不过再推过去时,那颗空心已经被他用笔涂满了。

  那张纸最后还是留在了小少爷的包里:以一只千纸鹤的形式。

  不过这次,千纸鹤的翅膀上多了一颗被填满的小红心。

  上次从北城回去,棠华便叫佣人找了一个水晶罐子,将小猫三两只的纸鹤认真放在里面。

  那天晚上洗完澡,小少爷便坐在阳台上,举着罐子看,水晶在等下流光溢彩,纷飞斑斓,看着看着,他就笑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存满。

  等存满了,我就……

  就什么样,棠华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他是真的很开心,这是独属于他的宝藏:千金不换的秘宝。

  那天放学后,棠华还是以一样的理由打发周荣去和宋叔纠缠。

  他则和斐草坐在教室,直到全班人都走光。

  是斐草带路的,他对学校很熟悉,能巧妙地避开所有的摄像头。

  档案室在老楼的四层。

  斐草伸出手,里面躺着一小截弯曲的铁丝。

  棠华瞪大了眼:“这是……”

  “开门的东西,不然我们怎么进去?”斐草说,“今天去办公室的时候,在窗户边看见的。”

  “啊……”棠华张嘴,半天才问,“你会用吗?”

  然后锁便应声而落。

  斐草轻巧拨了两下,他甚至没破坏锁芯:“我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经常有人锁门不让我进去,久了,我就学会了这项技能。”

  他将锁在手中转了转,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然后就再也没人能锁住我了。”

  他语气过于冷静,让棠华一瞬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斐草推门进去,回首挑眉:“小同桌,怎么还不进来?”

  棠华忙应道:“来了。”

  这是一座比较老旧的屋子,斐草拿起手机开了灯:“发什么呆,小同桌,唔,许老师今年25,我今天趁机看了下他的履历,比我们大八届。”

  棠华接过话:“管理档案室的李老师,之前在图书馆当值,我也找人问了下,他研究生学的数学,做事方式比较单一。”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口:

  “所以,那年的档案就在第八排。”

  很好,这一届在第一排,然后顺序依次排列,一届一个柜子,很好找。

  玻璃柜子上的小锁没难住斐草,他歪头将手机夹在脖子一侧,光晕在半侧,动作有点帅气。

  一摞一摞的档案,棠华下意识去找属于那一届1班的。

  毕竟无论他姐棠星还是海归许端鸿,成绩都属于很好的那一挂。

  他们将档案摊在桌子上,从里面挑挑拣拣找出了两张:

  棠星,许端鸿。

  八年前同样的高二1班,这两个人就如同现在:是同桌。

  一个风纪委员高高在上的棠家大小姐,一个北城身世不明的孤僻少年。

  他们没能认真看完。

  斐草一把拉住棠华,猫着腰带他绕道身后的柜子里躲起来:“嘘,小同桌,有人来了。”

  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沉厚,一个轻盈。

  先是中年人的声音传来:“斯年啊,我都到门口了你把我拉过来干嘛?”

  陈斯年好脾气道:“李老师,我看见了两个人影进来。”

  门被推开,李老师开了灯,四周一览无余:“哪里有人,,你看错了吧。”

  “那可不一定。”陈斯年笑着转了转,“老师,这里面能藏人的空间大着呢!”

  国际班的学生不是死读书的路子,他们有专门的宿舍食堂,不必遵守学校的着装,就连老师也大都是外国籍的。

  陈斯年这天穿的是牛仔裤,这个角度,棠华甚至能看见他蓝色的一角和白鞋。

  他似笑非笑,四处踱步着:“说不定,这里,这里就藏着人呢!”

  棠华心跳加速,不是担心被发现的后果,是这样躲藏的经历对他来说过于稀奇,他感觉到全身的肾上腺激素都在飙升,一股前所未有的刺激感新鲜感向他涌来。

  两个人肌肤相贴,斐草能闻到小同桌身上传来的味道,像人一样,勾人又清新,还能感觉到透过衣衫传来的微微颤意。

  他将手搂在棠华肩上,往自己这边靠了靠,声音低到只有两个人听见:

  “别怕,小花儿,万事有我呢。”

  “小花儿”是在北城是棠姐的叫法,当时斐草舌尖上转了转,留下这两个字的余韵。

  他觉得很适合这个小少爷。

  于是他现在终于叫出来。

  这个称呼棠华听过无数遍,害羞过平常过,几乎和他熟的人都这么叫。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叫起来这么绻绵,让他感到甜意沁入心脾。

  整颗心都满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斐草出奇的温柔,那双眼睛里包揽四季,只要看过一次,这世间风景便再也不值得你去欣赏了。

  棠华勾了勾唇角,也咬耳朵:“我不怕,很刺激。”

  陈斯年就在他们所在的柜子前面,但出乎意外地,他没有再往前,反而转身走了。

  “李老师,我想我真的看错了,这里没有人。”

  灯被关上,远远还传来李老师的声音:“斯年同学,老师年龄大了,下次不要折腾老师了啊。”

  他语气里明显有不满,但是小心翼翼,没敢说什么重话。

  南城有四大家族,是几乎惹不起的存在:

  棠家是,陈家也是。

  在这里重新归于寂静的时候,斐草松开了手。

  两个人挨得很近,呼吸相缠,彼此都带着热气。

  棠华首先开口,他脸上还带着兴奋:“真好玩。”

  斐草轻点他的头,只是也笑着。

  两人重新开了手机灯去看那两份档案:

  棠星:转学。

  许端鸿:休学。

  都截然而止在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甚至连时间前后也只差三天。

第27章 忠告

  两人出了旧大楼的时候,天上已经有零散几颗星星。

  比北城看的那场星光要好看许多。

  斐草俯身为棠华轻拢了一下外套,语气轻柔:“早些回吧,同桌,注意安全。”

  棠华点头。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又转头问:“斐草,我们现在肯定算是朋友了吧?”

  斐草舔了舔牙:“当然。”

  棠华建议:“高三马上就要到了,酒吧那些地方能不去你还是不要去了……如果你实在缺……”

  斐草笑了,露出白牙,一口答应:“好啊。”

  “如果你实在缺钱,我可以……”棠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竟然是应下了。

  他想起那本书里的情节,穿越女几次在酒吧挑事,终整个高中生活,斐草都没能离开那个地方。

  而现在,斐草竟然答应不再去了?!!

  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开心于一口气砍掉一小半的糟心剧情,开心于斐草终于离开那个环境,迎向更光明的未来。

  更开心于……

  穿越女也曾劝过斐草离开酒吧,但是斐草置之不理。

  而到了他这里,自己的同桌竟然一口答应了!

  棠华眨了眨眼:“你能再说一遍吗?”

  斐草从善如流:“我说好,你不希望我去,我就不去了。”

  “滴滴”两声响起,棠华从身后拿出了一枚黑色的录音笔,刷刷按下,带着点狡黠:“同桌,我录音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好呀。”

  目送棠华远去,斐草向着反方向走去:

  那是回学校的路。

  来到幽森无人的林子里,斐草眼睛冷了冷:“出来吧。”

  陈斯年手插在裤兜里,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他推了推眼镜,拍手鼓掌,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们都说你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废物,现在看来他们都错的离谱,斐草,你给我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小巷子里那一次,酒吧那一次,越盯着你,我就越好奇,你还能带来什么惊喜?身手狠辣,忍气吞声,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斐草没心情听他说废话,问他:“你在这里等我?”

  陈斯年穿着一身贵牌牛仔,但是面色却全然不像一个青春活力的高中生,他咬着烟,笑了。

  “是啊,我在这里等你。”

  斐草:“来警告我?”

  陈斯年低笑两声,语气里没什么感情色彩:“不是,我是来给你一个忠告。”

  “斐草,我不得不承认,同龄人中没人比你更出色,但是天才是成长后的故事,他要是没有成长起来,也就到此为止了。斐草,你本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惜——”

  陈斯年的语气高高在上,如和一个蝼蚁对话一样:“可惜,你非要去招惹棠华。你耍小手段曝光的不过是一个秦昂,秦家依旧存在,身后的陈家更是分毫未伤。”

  “你身手好,打败的不过是我身边的几个保镖,可那算什么,你知道全国这样的保镖陈家要多少就有多少吗?南城世家是不可晃动的高山,远超出你们的想象,不是像你这样的人可以有资格去触碰的。”

  “你现在还年轻,你不清楚阶级的差异有多大,那里面的鸿沟是你这样的小人物用尽全力也跃不上来的……”

  斐草眉毛跳了跳,觉得自己折回来这个行为简直傻逼。

  他为什么不回去看书做题,要听这个中二少爷的一番傻逼言论?

  斐草不耐烦打断:“说重点。”

  陈斯年依旧在滔滔不绝:“你接近棠华,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我告诉你……”

  ……

  斐草转身就走。

  他今天第二次觉得折回来这个行为真的太不可理喻了。

  他本想问的是,陈斯年在档案室明明已经发现了他们,但是为什么转身就走?

  大发慈悲?别有所图?

  斐草揉了揉眉,已经放弃了这个答案。

  陈斯年在他身后喊:“斐草,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可以过上正常的高中生活吧?这几天陈子清来找你问题,终于有学生主动跟你接触,可你不要忘了他姓什么。”

  斐草神色冷淡:“随便你,与我无关。”

  见他走的更远,刚才的一番话简直是耳旁风,陈斯年捶了捶树,又踹了一下,从怀里拿出手机打字。

  【陈斯年:哥,那小子软硬不吃,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他没反应,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啊。】

  【陈斯年:哥,要我说,直接按头让他从一中转学,联系校董或者家长委员会闹上几次不就行了?】

  良久,那边才传来回音:

  【源哥:这事你不用管了,斯年,明天我回国,中午就到。】

  【源哥:敢碰我的人,这事哪有那么简单?不让他掉一层皮,姜明源三个字我倒过来写,斐草是吗?我倒要看看他骨头能有多硬。】

  陈斯年飞快打字:

  【陈斯年:真的?哥!你明天回来?我去接你!】

  【陈斯年:我去通知他们几个在酒店办一场大的,给我们太子爷接接风。】

  姜明源,姜高翰的表哥,也是南城二代圈子里的太子爷。

  世家就那几个,贵人圈也就那么大,同龄孩子们的住所、学校、兴趣总有很多的重合点,他们一起长大,里面就必然会有一个隐隐的领头人。

  姜明源就是这样的人。

  那是个天生的领导人和政治家,情商高底线低,光往那里一站,就能让人信服。

  他说的话未必有道理,他做的事未必正确,可就是能让你五体投地,身体先于理智作出反应:那就是跟着他!

  不惜一切代价跟着他。

  他天然就能鼓动人心,三两句话就能让你热血沸腾,让你跟着他走。

  那种技能,是很多小说男主唯一且最有用的技能,即嘴炮技能。

  可这样的太子爷,心里却有人了。

  姜明源和棠华是在姜家武馆认识的。

  那年棠华被人绑架,虽然有惊无险,但还是让整个南城颤了三颤。

  棠华被救回来的时候,烧了三天三夜,全球各地的名医纷纷飞往南城,不绝如缕。棠母在庙里跪了三天,眼泪差点流干,棠父鬓间也悄无声息出现了白发。

  那件事过后,棠父便将棠华送去了姜家,跟着部队专门的老师训练。

  南城姜家是军政世家,子弟个个能打能说,从泥潭里滚刀子出来的混世魔王,棠华是当中最小、长得最好、眼睛也最冷的孩子。

  他刚来的时候,是被众人调戏欺负的冰雪童子,每个人都爱捏这小孩的脸,看他红了一片眼泪汪汪,尤其是被他一瞪,更是心痒难耐。

  可没过两年,棠华就把那一众“心痒难耐”按在地上摩擦,动作又飒又美,打起人来,表情也是活色生香,好看得要死。

  武馆里一群半大孩子都挺喜欢棠华,具体表现方式就是欺负他惹他注意,可现在欺负不过了,就只能去挑衅他。

  “哎,小花儿,你手这么细,打人疼不疼啊,我都怕折了!”

  “小花儿生气了?啧啧啧,你怎么这么像个小女孩啊?啊,不对,女孩子都没你娇气!”

  “嘻嘻嘻,所以他才叫小花儿啊,你看哪个大男人叫这个名字?”

  ……

  然后棠华就把他们挨个打一顿。

  真男人,解决事情起来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而且往后谁叫他“小花儿”谁就要挨揍。

  于是他们便换了个方式挑衅:

  “棠少爷,你光欺负我们算什么本事,姜家最厉害的当然是明源哥和高翰哥。”

  “是啊,要是他们在,你肯定过不了三招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就是就是,要不是明源哥他们去了北城有事,那里轮到你逞威风?”

  ……

  小少爷棠华表示:他真的好讨厌这个武馆。

  他讨厌姜家的一切!

  但是没办法,想到妈妈哭红的眼睛,爸爸哥哥担心的脸,以及远在法国的姐姐……

  在不能保护好自己、出师之前,就算再讨厌这里,他也只能忍着

  。

  但是被骂了,哭是不可能哭的,这辈子不可能哭的,只能把他们打一顿出气这样子!

  于是那天下午武馆倒了一片,个个捂着肚子哀叫连连,棠华正半蹲在一个人的身上,按着对方的肩膀,拳拳带风。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肩膀被人牢牢地控制住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涌来,就要将他掀翻在地。

  棠华回头时,逆光方向看到了一张引人注目的脸。

  来人骨相好,面相也出挑,眉目凌厉,眼窝深遂,高鼻梁,左眼写着“危险”右眼写着“英俊”,是一个邪痞风的帅哥,浑身透着“不好惹”三个字。

  棠华顺着肩膀反手扣住来人的手腕,内里一转,借力巧妙脱身,他扬眉不解:“你是谁?”

  来人眯了眯眼,瞳孔缩小,带点流气:“哟~小娇娇,你又是谁?”

  脑海里却闪过对方惊鸿一现的脸来。

  啧,姜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看又好玩的小朋友了?

  “明源哥。”地上的人陆陆续续爬起来,其中一个介绍着,“这是棠家的棠华,被送来学些自保的功夫。”

  那人又冲着棠华得意道:“这就是我们明源哥,这一辈里身手最好的人,他现在回来了,我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第28章 痴恋

  那天棠华和姜明源打了个天昏地暗。

  棠华被压在地上,额边全是晶莹薄汗,缎做的头发耷在鬓边,显得他温顺又凌厉,眼里如雾带光,含烟摄人,身体单薄有力,随时在伺机反攻。

  姜明源被这个眼神蛊惑,一瞬间差点俯身亲了上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失控撞荡,被那双眼睛所看之处,肌肤仿佛过电一样酥酥麻麻,炽热无边。

  在他这个年龄的二代,很多早已宿在烟花巷,可他嗤之以鼻,没什么能打动他。

  姜明源的眼里燃起花火,喘着粗气,炽热又吓人。

  棠华就趁着这个时候抬腿弯膝一踹,就势滚开:“嗤,身手最好?”

  这声音清冷如雪,却像助燃剂,加热了姜明源内心的火。

  他感觉他在发疯的边缘,体内每一滴血都在燃烧叫嚣“得到他!”

  为此走火入魔。

  棠华被他眼里的狂热所吓,但还是凝眉靠近,疾身反踢。

  姜明源不躲不避,伸手控住他的腿,在上面逡巡了两下,意味不明:“你对我真好,这真好摸。”

  棠华气红了一张脸,感觉像是被铁钳子卡住,怎么抽也抽不回来,随即一股重力扑来,他只觉得眼冒金星,一片黑暗。

  再回过来神时,冰凉坚硬,他竟又被姜明源按在了地上!

  棠华咬牙挺身,却被对方扣得死死,力度惊人,让他竟动弹不得,一股寒颤涌上心头,他抬头看上来人的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啊!

  满眼赤红,里面熊熊燃烧着某种不明的欲望,令人胆颤,那是一种只有在大型猛兽捕食时才会出现的杀戮之眼。

  棠华不由咽了咽口水:“我……我认输……”

  一般武馆比试,点到为止,只要有一方认输也就宣告结束了。

  就算刚来因为单薄好看被人针对,棠华也从没认输过。

  可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可怕到一瞬间棠华觉得自己会被来人拆吃入腹。

  他带着点屈辱,面若桃花红,眼似流光转,就连扣着的手传来的肌理感觉也细腻如玉。

  姜明源眼里的火烧的更旺,濒临失智,他伸手描摹过对方的五官:精致可巧,所触之处,如指划过云间,又滑又细,让他酥酥麻麻,不能自已。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而唯一的止渴方式就是贴上那花瓣一样的丰唇!、

  棠华还像猫儿一样要推开自己身上压着的猛兽。

  “明源哥……姜明源,我已经认输了,你先起开。”

  姜明源的呼气更重,他山一般压了上来,气息洒在棠华脸上:“你叫我什么?再叫我一声。”、

  我叫你妈!

  棠华快气死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真想和来人再打一场。

  但是人在屋檐下,棠华咬着牙:“明源哥!”

  我都叫了,你先起来。

  嘶,你好重,压死我了!

  但是姜明源此刻却什么都听不进了。

  他觉得十几年的自制力瞬间化为乌有,全身亢奋,脑子里只有对方那句“明源哥”。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不清楚自己是谁,只觉得对方的的唇很好看,但是不够红,但是对方是谁呢?啧,不重要了,既然对方也叫自己一声“哥”,说明肯定是你情我愿的关系。

  于是他就要俯身,不再忍耐,要慢慢描摹那片解渴的良药,要一点点加深上面的红色,要一点点抚摸细细品尝。

  棠华不仅没喘过来气,那座大山反而越近,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他又气又急,弯脚就要趁势踹去,突然碰到了另外一种热度触感:

  是每个男生都知道熟悉的。

  棠华一僵,然后更大力踹上去,一张小脸黑了个彻底:“姜!明!源!你去死吧!”

  他能感觉到对方硬了,就在刚才交手的时候。

  一股恶心羞辱感涌上心头,棠华全身发抖,眼睛一红,差点哭了。

  姜明源夹紧双腿,一双眼里带着迷茫和因为疼痛的清醒,但是看到对方红了的眼眶,流光皎皎,更为好看,一切便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情不自禁:“你真好看。”

  “你叫什么?棠华是吗,我这周请你出来玩。”

  “你喜欢吃哪家饭店?”

  “你打起人来也真漂亮!”

  棠华冷着一张脸从地上站起来,抽了抽鼻子:“姜明源,我跟你没完!”

  他这样的样子,隽妙无比,可爱又华丽,姜明源一时间呼吸又重了起来,身下也更热了几分。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你真好,我们之间不会完了的。”

  棠华指着他:“你……你是不是有病?”

  怪不得姜家的少爷这两年没怎么出现在南城。

  难道是有了精神疾病?

  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偷偷送去北城治病?

  姜明源头偏了偏:“你怎么知道?”

  棠华心里“哦”了一声,觉得果然如此。

  他刚想挥挥手,说声“算了吧”,他不想和个精神病再去计较下去。

  姜明源又说:“我一看到你,心就跳的厉害,里面全是你,这就是相思病吧?”

  算了你妈!

  相思你大爷!

  棠华气白了一张脸,我要打死这个变态,替天行道!

  姜明源只觉得眼前人真好看,尤其是那一双眼,简直眨在自己心坎里,他真想凑前去亲亲舔舔,让那里沁出泪光,再把他唇间的惊呼尽数吞下。

  但是……

  为什么棠华偏偏是棠家的小儿子呢?

  如果身份再低一点,他就有无数办法巧取豪夺,攻心掠地,把相中的珍宝早早养在笼子里,放在床上日日观看。

  姜明源吸了口气,继续问道:“你来姜家多久了?明天要不要我去接你?”

  “接你妈!”棠华恶声恶气,只觉得自己真倒霉。

  他掀起袖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要给这人一顿教训!

  既然不是神经病,那就是故意的。

  想到之前的那一幕,棠小少爷炸了毛。

  今天我棠华,拼一口气,也要把这个人打的他妈都不认识!

  姜明源扫过露出的两节玉臂,手腕极细不堪一折,瞬间心猿意马:“你的手也很好看,好白,刚才我摸了一下,也好香。”

  ……

  棠华只觉得自己脑海中的一根弦瞬间断了:

  名为“理智”的弦。

  他恨不得一脚踹死对方。

  但后知后觉,自己打他是出气,可对方明显块头大身手灵活,讨不讨得了好是一说,更恶心的是……

  对方并不觉得自己在打他,以他那脑回路,说不定觉得自己是在调情。

  刚才明明在打架,对方却只关注自己香不香好不好摸!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香又哪里白了?!

  ……

  棠华低声骂了一句,拿起一旁放在桌子上的书包砸了过去,然后趁势拔腿往外跑。

  小少爷只觉得万分委屈,他揉了揉眼,最终还是没哭出来。

  等泪意下去,棠华才从卫生间里出去。

  坐在车上,宋叔忧心忡忡:“小少爷,你没事吧,我看你今儿心情不是很好。是在武馆发生了什么吗?”

  棠华闷闷道:“我没事,宋叔。”

  宋叔“哎”了一声,又道:“那小少爷,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记得跟太太老爷说,还有大少爷,他们都很关心你。”

  棠华扯出了一个笑容:“我真没事,宋叔。”

  “宋叔,你说我要不去武馆了,妈会不开心吗?”

  宋叔追问:“小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有那些不长眼的惹到你了?这还能行?我们现在开回去,去告诉太太他们,看谁能……”

  “宋叔,别。”棠华赶紧打断,“没人惹我,我就随口问问。”

  宋叔这才冷静下来,他开着车顺口道:“小少爷啊,不是宋叔多嘴,几年前的那件事,太太差点没了一条命,当时你不知道,棠家都没人敢大声说一句话,都在为你担心啊。光我看见太太偷偷哭都有好几次了,她那三天啊,一口东西都没吃,晚上一有声音,她就要问‘是不是我们小花儿回来了’?”

  “我在棠家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太太那样子过。你回来后她也常做恶梦,直到老爷说要把你送去武馆学上几年,她那颗心才放回去。小少爷,你听宋叔一句,就在武馆好好待着啊。”

  棠华坐在后座,垂了垂眼,声音低不可闻。

  “好的,宋叔,在武馆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另一边,姜明源拿起书包,里面还有一身常服,是私人定制的属于棠小少爷的备用服。

  他如若珍宝地捧在手心,将头埋在其中。

  如云里雾里,处处透着不真实。

  和衣服的主人一样:又香又软。

  姜明源一瞬间觉得自己还不如件衣服,又憎恨起衣服可以贴着那个少爷的身,而自己只摸到了对方的手。

  武馆的衣服过于宽松,凸显不出来一个人的身材,但姜明源可以肯定对方的腰一定细若水蛇,腿一定比例完好。

  不……不行……

  不能再想了……

  再想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棠华睡眼惺忪地被敲门声叫醒,他咕哝了两句:“谁啊?”

  然后攒着力气下床,昨天和人打了一场,现在棠华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断了。

  门外。

  棠母敲着:“小花儿,怎么还在睡,你朋友都等了你好久了。你这孩子真不像话,有朋友要来也不告诉妈一声,你还睡成这个样子,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姜明源笑道:“没事,阿姨,让他睡吧,我其实还可以再等一会儿。”

  棠母叹道:“明源,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我们小花儿就是被我宠坏了,他也没什么朋友,阿姨见你来找他,开心得很。他现在去了你们家的武馆,往后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啊。”

  姜明源意味深长:“阿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门被打开,棠华嘟哝:“妈,这么早……”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害得他浑身骨头都断了的罪魁祸首,正一脸笑意盈盈装乖地站在那里。

  一瞬间,什么瞌睡虫都飞到九霄云外。

  棠华咬了咬牙:“姜明源!”

第29章 举报

  棠华深夜惊醒,他穿着睡衣走过地毯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

  怎么会,他怎么突然梦见了姜明源那个变态?

  姜明源自那件事后便一直缠着他,有事没事就往自己家里跑。

  他对着棠母时则卖甜装乖,很让棠母中意,所以竟也获得了棠家别墅的出入权。

  一口凉水下肚,浇散了五脏六腑的干灼。

  棠华垂眼,眸中一片清冷:姜明源!

  毋庸置疑,小少爷讨厌这个人,很讨厌很讨厌。

  他坐在阳台上,手里不由又拿起了盛装千纸鹤的水晶罐子,仿佛只有看着这些,他心里的火才会渐退。

  斐草啊斐草。

  我的同桌,你现在睡得好吗?

  你又会梦见什么呢?

  低矮筒子楼后的荒地里。

  斐草抱着一个箱子避开监控来到这里。

  他垂眸拿出一个打火机,火焰森森映出他毫无情绪的侧脸。

  棠华有一句话说得对,“地心引力”酒吧是个老酒吧,或者说,它是一个历史年代久远的酒吧。

  久远到十八年前,一位姑娘在这里醉酒被人捡走强.奸。

  然后她生下了一个孩子,承受不了流言蜚语自尽而亡。

  她是斐草的母亲。

  是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的受害者,也是丢下这个生命任他自由发展的加害者。

  斐草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家庭来历,日常生活,不知道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独自灌酒喝的不省人事。

  资料久远,那年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专科学生,新闻保护了她,没有把她的姓名资料弄得人尽皆知。

  酒吧老板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巷子里捡到了斐草,看他伶牙俐齿又生活窘迫,所以大发善心给了他一份工作。

  其实因果反了,是斐草在那条巷子里守株待兔,预判对方的行为,装出了一副最容易达到目的的样子出来。

  他一开始,冲的就是那家酒吧。

  他想知道,他人生悲剧的来源到底基于何处。

  斐草动手将箱子里的资料一一烧毁,他坐在地上,看着一堆黑灰发呆。

  其实调查了一年也没什么结果。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调查这些。

  只是斐老师去世了,他一个人孤单单的。

  这世上有60亿人,但没有一个是和他有关联的,没有一个是他的朋友、家人或者……爱人。

  所以少年斐草很想去找到和他有关系的人——那位“母亲”的家人。

  他不知道“他们”到底存不存在,也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他们”。

  他只是想,如果找到了,就去看一眼,远远看一眼就够了。

  火舌舔过最后一堆文件,发出“嘶嘶”的声音,也将那些曾经的孤独和迷惘一同烧毁。

  斐草起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答应了一个人,再不去那家酒吧。

  他现在,终于开始和这个世界有所关联。

  他的同桌,小娇花——棠华。

  第二天,陈子清抱着一摞书进来,他进进退退,左顾右盼,最后还是回到自己座位上,埋头做题,没敢再往斐草那边看一眼。

  棠华奇了:“同桌,他平常下课恨不得化身三千问,缠着你不放,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斐草停笔抬头,不太在意:“可能是今天没什么问题吧。”

  其实心里已经确定:陈斯年昨晚回去必定警告过陈子清什么。

  陈家枝繁叶茂,主根上就只有陈斯年一个独苗宝宝,其余子弟全是分支旁系,仰人鼻息,未来继承人发话了,那下面的只有听的份,就算不想听,也总有旁门法道按头让他们去听。

  但是,斐草一片平静,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棠华叹了口气:“好吧。”

  其实心里却是不信的。

  陈子清自从接近斐草后,就把对方看成在世霍金,恨不得连天上有几颗星星,为什么有这么多星星都抓住对方一问。

  现在竟然没来?

  这不科学!

  这不合理!

  好不容易斐草享受了“正常”的同学关系,怎么能就此中止?

  小少爷心里咬牙:难道有人在故意破坏这一切?

  又是陈蕴娇阴魂不散?

  给穿越女狠狠记上一笔,小少爷已经决定暗自调查这一切。

  这事情很容易查出来,陈子清性格懦弱不禁吓,周荣勾着他的肩膀去了趟厕所,回来就七七八八了。

  “小少爷,那书呆子说是家里的意思,如果再靠近斐草一次,一中就容不下他了,而且……”

  周荣压低了声音:“有眼睛在盯着他呢。”

  他将一团皱巴巴的纸摊开放在棠华桌子上,皱眉道:“那呆子吓尿了,半天一个屁都不敢放,我让他滚的时候,他给我传了这个纸条。”

  周荣烦躁地顺了把头发:“日,这事情不知道是哪个瘪三干的,要是让我知道,打破他的头……”

  那书呆子好歹也算他的同桌,四舍五入是自己罩着的人。

  虽然他看不起那个呆子,但毕竟有了这么些日子讲题的情分,还……还勉强凑合看着不闹心吧。

  棠华似笑非笑:“打破他的头?”

  ……

  日。

  怎么能在少爷面前这么粗鲁?

  周荣讪讪:“哈哈……哈,我说着玩儿的……”

  棠华冷了眼,继续道:“你说的对,这人的头确实应该打破。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敢惹到我头上来。”

  “小少爷?”

  周荣刚想问陈子清怎么跟少爷你扯上关系?又想到了小少爷的那个小白脸同桌,一时气黑了脸。

  棠华比他更生气:“周荣,这段时间你不要跟着我了,去看着陈子清。”

  周荣一脸懵逼:“啊?”

  棠华冷笑道:“21世纪了,连家里的孩子交朋友都要干涉,这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少爷我当代五好少年,倒要看看陈家是谁这么不讲道理。”

  陈蕴娇?陈子龙?还是谁……?

  周荣脑回路没跟上,苦着脸:“少爷,我能不能不跟着他?那个书呆子……”

  棠华问:“你还记得陈子龙吗?”

  “谁?”

  你在三中时一桌子把人家脑袋砸破,你不记得他是谁?

  你忘了你爸是怎么找到我哥帮你摆平这件事的?

  棠华一脸黑线:“就是陈子清的表哥,你想想,当时你可是把他打进医院去了。”

  周荣恍然大悟:“哦,原来就是调戏强迫班花的那个臭傻逼,他怎么了?”

  棠华抽了抽嘴角,语气尽量平和:“你想,陈子龙现在出院了,他不敢冲着你我来,万一背后拿陈子清撒气,让他不准跟我们打交道……”

  周荣这才明白,他不敢置信:“所以……所以是我连累了这个书呆子?”

  他还是气不过:“凭什么啊,陈子龙那个怂逼,光明正大冲我来不就行了?要耍什么弯弯绕绕的,娘们唧唧……”

  但是语气里,明显是把陈子清被逼迫不许和斐草打交道这件事记在自己头上了。

  周荣原地骂了两声,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去找陈子清了。

  棠华坐在原地,脑海里飞速运转。

  陈子龙那边有周荣,一物降一物,不用担心。

  下一个就是……

  陈蕴娇!

  棠华其实并不知道是谁在幕后作梗,但是现在他决定有错杀无放过。

  反正这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他脾气太好了,让陈蕴娇在他眼皮子下蹦跶得太久了。

  其实现在想来,就算穿越女是这本书的作者,她写了一本书逆转时空回到过去,事情按照她的情节运转。

  但是,情节并非不能改变。

  那么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棠华勾了勾唇,眸里凉薄又冷淡,轻描淡写决定了陈蕴娇的未来:被送出国内,这辈子都离斐草远远的。

  但还没等他腾出手来去安排这件事,另一件事就发生了:

  斐草去竞赛的国奖奖金没有发下来。

  是周荣打电话来说的:“少爷,我最近不是看着那书呆子嘛?让他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报告,书呆子说今天去办公室送卷子,听到老许和校长打电话,特别生气,几乎是吼着问为什么班里学生的奖金被扣住了!我一寻思,日,班里奖金,最近的比赛不就是你和斐草去的那个嘛?”

  国奖奖金,小一万的金额。

  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对压榨睡眠时间去酒吧打工的斐草来说……

  棠华按掉电话,气得肝疼。

  斐草为什么总要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他是一言九鼎的人,答应了自己不去酒吧就不会再去了,可没了奖金,他的生活来源要怎么办?

  倚在阳台上,棠华没想出那本书里的相关情节。

  陈蕴娇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自然不会在斐草的经济上动手脚。

  事实上,在后面的故事里,斐草还送了她许多大额名牌礼物,满足了她金屋娇的幻想。

  一个无依靠的高中生如何买得起奢侈品,自然是亏损自己省出来的。

  棠华越想越气。

  烦躁之下他拿起了手机,点进了论坛。

  是周荣发给他的链接。

  棠华手翻得很快,刷刷两页过去,只有看到疑似和斐草相关的帖子才会点进去。

  直到他翻到那个帖子:

  【哈哈哈,终于有人动手整治那个贱.逼了!!!】

  1L:1楼楼主的,喜大普奔啊家人们,今天我看见1班的老许把FC拉出去说了半天的话。

  2L: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不知道是谁干的!

  3L: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什么东西,每天装成个什么样子,还能入那位的眼。

  4L:哈哈哈哈,让他狂!终于踢到铁板了吧。

  ……

  87L:U1S1,你们说那位知道了吗?

  88L:不好说,不过我真是想不明白,一中比FC强的人一抓一大把,那位怎么就单看上了他呢?

  洋洋洒洒将近一百楼,里面充斥着嫉妒、嘲笑、辱骂等等不堪入目的话。

  FC是斐草,那么他们提及的“那位”又是谁呢?

  棠华注册了个1级小号,觉得简直看不下去。

  103L:我觉得斐草很好啊,他长得好成绩好性格也好,你们为什么都要骂他?

  ……

  没想到因为他这句话,这个帖子反而上了论坛热搜。

  下面一水的谩骂:

  104L:兄弟你瞎了,你不知道FC是个杀人犯的儿子吗?

  105L:这位小号兄不会是FC的小号吧,我就一句话,你洗你妈呢!

  107L:我以为天上下雨了,原来是你把我整无语了……

  108L:这他妈也有人替FC洗,洗之前麻烦你去看看新闻,真就现在受害者有罪论了?

  棠华精心打的一段话要发出去的时候。

  系统显示:“尊敬的用户您好,因您发表不文明言论被大量举报,特做禁止发言处理。论坛使者提醒您,讲话要文明,不然小黑屋,祝您在这里玩得愉快哦~”

  最后一个“~”就很活灵活现。

  棠华按熄了手机屏。

  到底说脏话的是谁?

  举报的那个人你站出来,我们1V1battle啊!

第30章 逃课

  第二天棠华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办公室。

  许老师坐在那里,语重心长的跟斐草说些什么:“……这件事情老师一定给你个交代,你就先等一段时间,不要冲动可以吗……”

  斐草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棠华忍无可忍推开门:“要等多久?”

  他深呼吸两口,尽量心平气和:“许老师,我想问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竞赛斐草也去了,成绩也出了,为什么会好好地来这么一出?”

  许端鸿头更疼了。

  本来这事说出来就不地道,他和校长这两天也顶住了很大的压力在周旋,斐草可以顺利安抚,是因为这孩子性格好,可是牵扯到棠家的人,这就……

  这就麻烦了呀。

  于公于私,许端鸿都不想让棠华牵扯进来。

  “老师,您忘了,北城竞赛的时候我可是和斐草一起去的,我是真的好奇,我的同桌是做了什么,谁要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

  许端鸿硬着头皮解释:“本来是没问题的……但是上面出了政审文件,一些校董提出撤资,校长和主任这几天也在为这个事情忙。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斐草同学,棠华同学,我希望你们都能相信学校可以很好的保护你们……”

  政审文件?

  集体撤资?

  棠华冷笑了两声,他都能听出其中的潜台词:

  无非是一些家长又揪住斐草的出身来说事,说如果这样的学生拿了奖项,会给别的学生带来多大的不良影响!说他的出身当不起学生表率!

  可是因果倒了啊!

  一直是那些学生在欺凌、冷暴力斐草!

  “一开始,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棠华声音很冷。

  “既然知道了,你们为什么让他去?”

  “人去都去了,奖项也下来了,又在这里事后诸葛亮,说奖项不能发给他,这就是大人们的游戏吗?”

  棠华拉住斐草就要出去:“同桌,我们走,你自己挣的荣誉,那就是你的。”

  “站住!”许端鸿感到额头青筋狠狠跳了两下,“你们要去干嘛?”

  棠华回头:“去要一个公道!”

  他的眼睛里星火漫天,能聚光点火,燃烧着青春的愤怒。

  一时间,竟和八年前的棠星遥相呼应。

  他们长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语气,甚至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多年前的夏天,棠星也是这样拉住他:“走,我去为你要一个公道。”

  ……

  许端鸿不由晃神了一下,一时分不清现在和过去,分不清棠家姐弟。

  他不由喃喃:“真是幼稚得可爱!”

  却不知道是说给现在的这两个少年,还是说给多年前的自己。

  棠华斩钉截铁:“如果老师不能处理,那就让我来处理。棠家也是一中半个校董,我想我还是可以去见校长一面的。”

  许端鸿气笑了:“所以,你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运用家世施压?”

  “为什么不可以?”棠华理直气壮,“我从出生起,学的第一个字就是‘棠’,在我没有意识前,就已经知道我是棠家的人。如果我的家世可以帮到我朋友,那我为什么不去用,这家世原本就是我这个人的一部分。”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学校!”

  棠华淡淡道:“所以,有人可以运用权势欺负我的朋友,我却不能同等反击回去是吗?”

  许端鸿觉得今天的好脾气全用在棠华身上了。

  “棠华同学,你听我说,没有人在欺负你的朋友,只是发生了一些我们都不想看到的意外而已。老师也好,校长也罢,已经在尽力去解决这一切了。”

  “你现在觉得很生气,可回过头来时,你就会觉得一时之气并不能对情况有好处。你有想过,闹大了,斐草同学的情况可能会很尴尬吗?”

  棠华微笑:“难道不闹大了,我同桌的情况就会好很多吗?”

  最后这件事不欢而散。

  斐草拉着棠华来到顶楼天台,两人坐在一旁的石阶上,能看到下面如蚁的人群穿梭,各有归处,忙忙碌碌。

  开了一罐可乐,斐草递过去:“喝口,同桌?”

  棠华接过“咕咚咚”一口气小半瓶,闷闷生气,并不开口。

  良久,他才问:“哪里来的可乐?”

  斐草:“唔,一早许老师买来给我的。”

  一听是“许老师”,棠华立马就不喝了,赌气一般放在旁边的地上:“我之前以为许老师是个好老师,现在看来……”

  斐草不由笑了:“现在觉得他冷酷无情?和别的会讲大道理的老师一样?”

  棠华点头:“嗯。”

  “大人们就是这样的。”斐草撑着下巴,一双眼睛看过来,眼里全是笑意,“我小的时候,我外婆也是这样的。”

  棠华愣愣问:“他……他那样敷衍你,你不生气吗?”

  斐草摇了摇头:“不会,我很开心。”

  看到小娇花站在他面前,他很开心。

  这些开心能压倒一切之前的一切阴暗,让他整个人都开怀起来。

  棠华叹气:“同桌,你离了我可怎么办?你脾气怎么这么好?这可是你的奖金啊!”

  那可是你辛苦准备了那么久的酬劳,你现在又没酒吧的工作,奖金飞了,往后你要怎么办啊!

  脾气这么好?

  斐草不由失笑。

  这朵小娇花脑海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啊?!

  人善被人欺?

  “所以我现在觉得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斐草笑着说。

  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万千星光就在此陨落。

  他抬头喝了一口可乐,露出分明的喉结,带着少年的气息。

  一瞬间棠华整个人心脏“砰砰砰”起来。

  心如擂鼓,不可终止。

  他在心里小声说:那就不要离开了了吧,斐草。

  朝霞的红光洒向大地,其中最精粹灵力之处全在斐草身上。

  他迎着光,突然开口:“昨晚,很多人的手机遭到了攻击,你手机没事吧?”

  棠华:“啊?”

  昨晚找了计算机高手去查论坛那些举报他的IP,看到了他们之前对斐草的恶意满满。

  一气之下,小少爷竟全黑了他们电脑手机,断了他们恶毒的“手脚”。

  下意识握住口袋里的手机,棠华摇摇头。

  “没事,他们的手机怎么了呀?”

  斐草笑了笑:“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大问题。”

  昨晚斐草按照往常监控校园论坛,突然看到一个冒水的1级小号为他说话,他装了个追踪脚码:果不其然,是在棠家别墅。

  想起昨晚对方幼稚又可爱的处理方式,斐草现在想来依旧觉得心里甜的腻人。

第一节 课是许端鸿的英语课。

  上课铃已经响了。

  棠华没有动,斐草也没有动。

  一股叛逆的因子却蠢蠢欲动。

  棠华伸出试探的脚:“同桌,不然我们逃课吧?”

  没有方向,不知去哪,破天荒人生里第一次逃课的二人越过监控,飞檐走壁,翻墙叠巷,动作利索。

  两人最终停在校园的湖边。

  湖很偏僻,原先的设计大已荒废,湖也很美丽,太阳下波光粼粼,一动就是人鱼鲛绡。

  夏天的风,带着点喧嚣的味道。

  棠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是出于剧烈运动或者别的什么。

  他说不清。

  他弯了腿躺在草地上,被大地包裹,觉得这一刻灵魂出窍,说不出来的痛快无比。

  学着少年时代的电视剧,他还从地上揪了一棵草咬在嘴上,一晃一晃,很认真。

  “我这样帅吗?”

  斐草给面子点头:“好帅,帅炸了。”

  棠华说:“我从来没有逃过课,就算小时候最讨厌的数学课也没逃过。”

  “嗯。”斐草笑了笑,学着棠华一样,躺在地上,“我也没有。”

  “我发现,”棠华看着白云苍狗,顺口说着,“自从我们认识后,打架,逃跑,爬楼,撬锁,逃课,都做遍了。”

  “这些事情,放在之前我想都不敢想。”

  “为什么?”斐草侧眸问,“你害怕?”

  “我怕什么?!”棠华撇嘴,“之前我觉得,学生不上课,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无聊透顶,傻兮兮的。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还觉得自己很帅!”

  斐草问:“那现在呢?”

  棠华眼里全是笑意:“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帅毙了!”

  这些青春期的争斗与叛逆,真的帅毙了!

  原来最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身边是谁。

  斐草低低道:“我也觉得。”

  “觉得什么?是不是这些事情做起来痛快死了?”

  “是啊。”斐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真的很痛快。”

  “对了,”棠华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揣出手机,一手搂住斐草,“同桌,来,我们拍张照,这么久了我们还没合影呢!”

  照片成型,两人距离很近,还穿着同款服装,一人搭在另一人的肩膀上。棠华俏皮地伸手比了个V,猫儿眼眯了起来,全是愉悦;斐草侧眸,脸上晕绕着温柔,笑起来能让星河溺毙。

  和谐地像幅世界名画。

  棠华顺手发了朋友圈,配文:帅BOY的日常。

  他发完这一切后,便收了手机,不知道这条瞬间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棠母点赞评论一条龙:

  哟,我们小花儿终于发朋友圈了呀![呲牙] [呲牙] [呲牙]

  棠姐评论:你这个小同桌长得还怪好看的,有女朋友了吗?V推我我介绍一下呗!

  甄沐礼评论:保存了华哥哥,我这就截图下来把你当背景图看。

  就连棠哥留下了简单的一个“。”

  棠父评论:有朋友了就带人来家里玩一圈,这是哪家的孩子啊?

  ……

  就连微信消息也一瞬间99+

  大多是姜明源发来的。

  姜明源:小花儿,你在哪里,我来学校了,没找到你。

  姜明源:你没去上课?你在家?

  姜明源:不对,棠姨说一早就从家里走了。

  姜明源:小花儿,你敢逃课?不怕家里知道,发你地址给我,哥给你兜着。

  ……

  直到看见了那张照片。

  姜明源语气陡转:

  “他是谁?他竟然敢碰你,还离你那么近!”

  “小花儿,你在故意惹我生气?这不好玩,你应该知道后果!”

  “你把我消息屏蔽了?”

  “小花儿,我真的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1 20:45:18~2022-02-27 14:3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皮卡皮卡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橙子

  下课铃响,许端鸿抱着一摞卷子回到办公室。

  他现在额头上青筋已经下去了些,不至于像之前时那样狰狞交错。

  一上课,全班整整齐齐抬头,除了后边角落里两个空荡荡的位置!

  风吹动窗帘,许端鸿已经冷着脸发下去了白纸,要考学生们听写默读。

  好啊,棠华和斐草,两个小崽子学会叛逆逃课了!

  生气归生气,在考勤一栏里,许端鸿还是抬笔勾了“全班都在”的选项。

  心里有事,下课后他走得步步带风,磅礴凌厉,很有军人的气息,然后迎面碰上了一个痞帅的学生。

  那学生穿着一身黑,气场很足,头发桀骜的向后卷着,眉目张扬不驯,薄唇泯淡刻薄,甚至还打了两个耳洞,上面闪着带钻的耳钉,一看就是个刺头学生。

  许端鸿皱眉:“这位同学,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这是高二的教学楼,国际班的楼在隔壁。”

  姜明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没有,我就是来找你的。”

  棠华和斐草正停在少人的树林边。

  有两个女学生在叽叽喳喳:

  “哎呀,这只猫儿怎么了?”

  “看上去是受伤了,还挺重的,我们送它们去医院吧。”

  “算了吧珍珍,这年头猫生病比人还费钱,我们不要管了,走吧。”

  “可是……”

  她们最终还是走了,一个姑娘脸上带着犹豫不舍,向后看了好几眼,剁了跺脚,才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她总觉得这只猫和……好像啊。

  那是一只很胖的肥猫,身上一块一块结着疤痕,但是依稀可见曾经的光滑皮毛,它似是受了很重的伤,两条腿都在流血,趴在树底下,有出气没进气。

  更重要的是,那猫脖子上还挂着链圈。

  是有主的猫儿。

  是被虐待?还是主人发现它生了病索性丢在一边?

  棠华转身脱下外套,将猫包裹住,小心翼翼捧在怀里,和斐草向着校医处走去。

  他想起这猫儿的故事了。

  书里姜高翰有一只宝贝猫,是他爷爷生前买给他的,他对那猫视若珍宝,家里还有猫专门的卧室,什么有关猫的玩具零食姜家都是囤了一堆一堆的。

  说起来陈蕴娇能接近姜高翰,成为对方的女神,也是因为这只猫。

  这猫的名字叫“橙子”,就是只田园混种的串串橘。

  橙子有一天被佣人带着出门,不知怎么发了野性,跳车出去,再也没回来过。

  刚好不好,猫跑到了陈蕴娇的家里。

  姜高翰找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皎洁无邪的秀丽姑娘,在柔声细语对着“橙子”说些什么,听闻响动,她回眸一笑,不算倾国倾城,可就是有种谁都代替不了的气质。

  丘比特射下箭,月下老人张开网,姜高翰心跳如鼓,从此,一见倾心,非她不可。

  ……

  树叶哗啦啦响。

  这个时候刚好是上课时间,一时间,学校寂静无边。

  斐草估摸着时间。

  早晨十点多,太阳隐隐冒头,已经有愈热的趋势。

  他便脱下自己外套,顶在棠华头上。

  外套不大,斐草还微弯了腰,和棠华贴在一起,他们腰背相贴,这个姿势,几乎是将棠华抱在怀里。

  透过布料,棠华竟然能感觉到身后斐草健康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手下小生命微弱的跳动声。

  一强一弱。

  让他突然有股很神奇的感觉。

  他们疾行前往校医室,处在两股心跳的夹击中,棠华突然生出一种世界只有他们的荒唐错觉。

  校医室里。

  王医生和棠华大眼瞪小眼。

  他揉了揉柔眉毛,一脸无奈。

  “同学,我以为你至少能感觉到‘校医’和‘兽医’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他指了指自己:“我,校医,医的是人。”

  又指了指放在床上的猫:“兽医,半个同行,我抢不来人家的饭碗。”

  他摇头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一中。

  据说天下医生最怕有三,一是百度查病,癌症起步;二是西方谚语,苹果包治百病;三是医生救命,救救我家的猫猫狗狗。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棠华干笑两声,努力挣扎,“您在学习的时候,肯定也学过一些怎么医治小动物,不然您试试……”

  这不是电视剧里二代嚣张放话“如果你治不好,我就跟你没完”的智障桥段。

  而是一中管理严格,前后两门保安把守,四面高墙遥不可及,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没有学生能在上课的时间偷溜出去。

  王医生头大:“你这个学生……”

  话没说完,床上的猫却已经抽搐起来,它四肢痉挛,不受控制乱踢,嘴里溢出白沫,吐出血来,一堆黄白污秽之物,里面隐约可辨有脏乱的鱼骨。

  那下面铺的校服,看来也是不能要了。

  棠华没想这些,他刚想侧身去问医生该怎么办。

  王医生却比他更为无措,化身尖叫鸡“啊啊”喊了两嗓子,然后六神无主,“怎么办,怎么办……不然……不然我们叫救护车吧……”

  棠华:“……”

  斐草:“……”

  您这个医生,有证件吗请问?

  斐草这个时候倒出奇的冷静,他撸起袖子,从旁边拿了一次性手套,动作说不出的从容,他摸了摸猫,身上很冷,还在发抖,看起来虚弱极了。

  “先止血吧。”

  应该猫瘟或者细小,又遭遇了虐待。

  斐草自然不能让棠华直接接触它,索性自己带了口罩,简单清理了下猫腿上的脓疮烂脓,好歹止了血,全程猫腿一直在发颤,无意识乱抖。

  棠华则去旁边拿了个空瓶子,按照斐草说的估摸着往里面灌了热水,试了试温度,放在猫的旁边,让它能暖和点。

  这两个学生配合起来行云流水。

  一时间,王校医看傻了:

  究竟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学生都这样,他也不能太不争气不是?

  王医生拍了拍脑袋,灵光一闪:“对了,我这里还有点兽用的生理盐水。”

  是学校养的小白鼠用的,他有一天过去看看,被人塞了两管。

  “嗯。”斐草伸手接过,脸被口罩挡住看不清神色。

  但是王校医总觉得对方在嘲讽自己蠢。

  斐草拿起注射针头,估摸着地方就要推进去。

  他眸色很黑,手下的小生命脏乱一片,气味冲天,但没在他瞳孔里看到一点别的神色,甚至一分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砰!

  针管推进去的同时,校医门被一脚踹开。

  姜高翰额头上还在流汗,看来是得了消息一路小跑过来的,见状,他眼睛红了一片,一字一句:

  “斐草!你个贱.逼,你敢对橙子做些什么,我要让你在南城混不下去,求死无门!”

  王校医见状懵了,没懂故事发展的脉络。

  姜高翰这张脸对他来说不陌生,4班的转学生,刚转来就把两个学生打进校医室,前段时间自己也来了一趟校医室,据当值的女医生说全身青青紫紫,脸色吓人。

  王校医赶紧解释:“姜同学……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慢慢说。”

  姜高翰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上前两步,突如其来一拳打上来,砸偏了斐草半张脸。

  口罩被打落,脸边起了大片红,这一拳结结实实打中,斐草身体晃都没晃,抬手轻松架住对方呼上来的另一只胳膊,两人较起劲来。

  这一拳本打不住斐草,可他在给猫打针,闪躲便必然要松开针管。

  于是他没动,将针打完收了针管,正面挨了这一下。

  姜高翰自问是姜家武馆里翘楚,平日除了他哥那也是打遍无敌手的存在,此刻却像是被一把铁钳绞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但是思及他刚才进来的一幕,斐草在给橙子注射着什么……

  想到这里,他几乎被愤怒接管,平空生来一股大力,将斐草怼在墙上,两人你来我往,顺势又滚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万变,棠华又气又急:“姜高翰,你这个疯子,你给我住手,我同桌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两人来往太快,你一拳我一脚,棠华根本插不上手。

  这刻,姜高翰正垮在斐草腰上。

  看上去,下一秒,斐草就要吃亏。

  斐草就迎着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他眸里漆黑一片,泛着危险的光,嗜血冷漠又残忍,让人闻风丧胆。

  一瞬间,姜高翰竟隐隐生出了后怕的感觉。

  像是被一把冰冷的刀架在脖子上,刀的主人轻飘飘看你一眼,取你性命如探囊取物,溅了血后,他还能煮一壶茶,谈笑风生,云淡风轻。

  太可怕了,这种感觉。

  一盆凉水迎头泼下。

  棠华将手里的盆子一扔,拉着斐草站起来,面色很冷:“你清醒一点,姜大少爷。”

  刚才短暂的对打,外人看来是姜高翰占据上风,斐草一直在躲,被动防守。

  可是只有当事人知道,斐草下手多狠,专使暗劲,挑人最疼的地方敲,反而他自己身上,留下的都是表面伤:没有多疼,好的很快,但是很吓人。

  不过吓人就够了。

  棠华扫过他手上的淤青,很是担心:“同桌,你没事吧,我们这就去医院。”

  姜高翰被凉水浇了个透心凉,闻言也冷语道:“他能有什么事?今天他哪里也不许去。”

  棠华对他没什么好气:“什么时候姜家在海边买了房子?你不住在海边,管得到怪宽。”

  那盆凉水没让姜高翰冷静下来,他站起来:“我说了,他今天不许走,橙子有什么事,我让他给我赔命!”

  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么好的猫怎么摊上这么一个糟心主人?

  棠华简直被气笑了:“我也告诉你,今天我们还就走了,你有胆子拦尽管试试。”

  场面一触即发,劈里啪啦间全是战意的花火。

  王校医弱弱道:“姜同学,橙子是你的猫吗?它好像快不行了……”

第32章 不是为你

  兽医院走廊里。

  棠华正低头给斐草贴创可贴,是临走时王校医塞过来的。

  他拿的顺手,待用时才发现这创可贴不正经:

  花里胡哨的,图案乱七八糟。

  棠华挑来挑去,才从里面选了一个相对顺眼的,那上面简单画了一朵小花,在一众“妖艳贱货”里堪称清奇。

  他三两下将创可贴抚平:“同桌,其实你不想来的话,我们可以不来的。”

  当时橙子吐得很厉害。

  姜高翰便顾不得这么多,抱着猫杀气腾腾几乎是闯出校门的。

  “没事。”斐草垂眸看着手臂上的“小花”牌创可贴,心情很好,笑出了声。

  “他拿着你的校服。”

  原来你追过来是为了那件衣服?!

  棠华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一件校服,脏了扔了便是,我家里还有几件的。”

  斐草对这事却出奇执着。

  内部就诊室里。

  上了年纪的女兽医带着眼睛,做了个猫瘟检测,确定了症状,然后提笔写着单子开药。

  姜高翰守在那里,着急得不行,但大气不敢出。

  女兽医面色严肃:“这是你的猫?”

  姜高翰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女兽医将他上下打量了两下,似是疑惑:“这真是你的猫?”

  姜高翰内心如鼓,生怕下一秒就听见什么噩耗,僵硬再次点头。

  女兽医小声咕哝:“长的人模人样的,看着不像是个虐猫的人啊!”

  什么?

  虐猫?!

  一瞬间想起斐草手里的半截针管,姜高翰恨不得调转回头将他打个脑袋开花。

  女兽医后面的话将他拉了回来:“好了,说实话,猫病的很重啦,预算不会低,你要先有个心理准备啦。”

  姜高翰道:“医生,我知道的,命比钱重要,有什么最贵最好的药都可以用,我只希望……橙子他好好的。”

  “这可不能保证。”女兽医扶了扶眼睛,“说真的啦,我做医生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重的伤,不过你这个猫求生欲很强,被送来的时候又被打了生理盐水,吊着命呢!我们做医生的,只能尽力啦,其余的只能看老天爷的……”

  她絮絮叨叨了很多,是个慈祥的南方老太,说话也是软语细细,尾调很长。

  可是姜高翰满脑子里都是“生理盐水”四个字。

  难道……

  难道……斐草给橙子注射的是……

  不……

  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个杀人犯的儿子,会这么好心?

  姜高翰咽了口水,有些僵硬:“医生,您说的橙子身上的伤是被人打的,不是被针扎的吗?”

  女兽医不满道:“哎呦,你这个后生仔,我说这么半天你到底有没有听啦?当然不是!猫身上只有一个针孔,受的伤全是被棍子、高跟鞋这类细长的东西弄出来的。我说这只猫到底是不是你的啊?……”

  橙子输了液,揣手手很乖,也不挣扎。

  它一直很乖。

  姜高翰坐在椅子上,突然有点想哭。

  别人都笑姜家二少宠在掌心里的是只猫,这猫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拯救天下的好事,这辈子才能投胎成姜少爷的猫。

  就连相好的朋友打趣也是“哎,高翰,今天不带你的猫了?”

  可只有姜高翰知道,是这只猫救了他的命。

  如果真有因果报应,不是猫欠他,而是他欠猫。

  这只猫陪伴在他孤独的十五岁,无数次在他抑郁发疯的边缘舔着他“喵喵”叫,将他从孤单无涯的黑暗中强行拖了出来。

  这是他爷爷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老爷子之后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是老爷子强加在他身上的所谓“责任”。

  在他沉溺绝望,什么都不想干时,只有对着这只甩不掉的“喵呜”小猫,才有力气起来,骂着街给这小主子准备吃的。

  ……

  姜高翰推门出来。

  棠华下意识拦在斐草身前,皱眉道:“有完没完?”

  他的眼里全是警戒防备。

  但与想象的狂风暴雨不一样。

  姜高翰咬着牙,自己跟自己较劲,良久才说了一声:“谢……谢谢……”

  棠华挑了挑眉,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说出来第一次,第二次便没那么艰难,姜高翰又说了一遍:“谢谢了,还有……对不起。”

  棠华拍了下斐草:“同桌,我这是不是白日做梦,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高高在上的姜少爷也会跟人道谢?还道歉?”

  姜高翰道:“小少爷,你这个嘴还真是……真毒啊……”

  又毒又美。

  不愧是曾一瞬间让他怦然心动的人。

  其实,一见钟情的花到现在也没凋谢,仍在开放。但不是所有的花都会结果,不是所有的花都开得像牡丹一样艳丽。

  可能真的有惊艳和心动,但远不至于在劫难逃。

  也就如此而已。

  棠华和他对峙:“你动手打了我同桌,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对不起要是有用,要警察做什么?”

  嘶!

  小少爷,你搞清楚,到底是谁打谁?

  啊?

  是谁打谁?

  姜高翰:“……”

  但是真男人不惧这些!

  姜高翰:“是我不对,这样,你们划出个道来,要钱要什么,或者让我站在这里,你打回来,都行。”

  倒是个难得敢承担错误的人!

  就是眼瞎看上了陈蕴娇。

  棠华一面不依不饶:“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敢还手,我们就两个打一个,到时候可别说我们欺负你。”

  一面又悄悄和斐草咬耳朵:“同桌,你看着来,想原谅就原谅,不想原谅我们就打他。”

  倒是简单粗暴到可爱!

  斐草勾了勾唇角,站起了身。

  他拍了拍衣服,走到姜高翰身前,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是个贫民窟里无父无母的孩子,却陡然长出一种气来,从容不迫,气度不凡,倒比很多贵门子弟还要出众。

  想象中的一拳没有打来。

  斐草伸手:“衣服呢?”

  “啊?”

  “就是包裹你那只猫,我同桌的衣服呢?”

  姜高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橙子身下裹着的是棠华的衣服,啊这……

  那衣服上全是橙子的呕吐物,脏乱不堪,进了医院就被两个小护士拿着扔了。

  扔之前,她们还来问了一嘴。

  姜高翰那时哪里知道那是棠家小少爷的衣服,一颗心全在橙子上,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随便,没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他难得有点尴尬:“哈哈……哈……已经扔掉了,多少钱,我赔双倍?不然我再给小少爷做一身?”

  “哦。”斐草收了手,转身便走。

  “喂!就这?”姜高翰在身后道,“我……我打了你,还冤枉了你,你就这样,这就完了?”

  斐草很冷淡:“不是为你。”

  救那只猫也好,挨你一拳也好,都不是为了你。

  是为了……

  为了成全小娇花对那只猫的温柔。

  “这可真是……”姜高翰挠了挠头发,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要是斐草一拳打过来或者狮子开口,他都不会这么如鲠在喉……

  虽然对方不在意,但他总觉得欠别人些什么。

  真操蛋啊!

  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身影,姜高翰开口:“喂,斐草,棠华,我哥回来了,你们小心他啊!”

  姜明源回来了!?

  棠华身形一愣,继而冷笑道:“同桌,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怪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斐草突然被针对。

  也是。

  调动起家长委员会统一去闹,施压学校高层,扣住斐草的奖学金不发,就连身世成谜的许老师也有口难言。

  有这样力量的人不多。

  姜明源是其中之一。

  斐草看着棠华的脸色。

  侧脸如桃如李,面色微凉,瞳孔微缩,一副咬牙切齿、大敌来临的样子。

  认识小少爷这么久。

  斐草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不……不对

  其实是看见过一次的。

  就是姜高翰叫“小嫂子”的那次。

  那时小少爷也是脸色黑如锅底,张牙舞爪却又色厉内荏。

  他能感觉到,棠华在害怕。

  医院走廊昏昏,斐草落后半步,窗外照进来的光给他描了一层边:危险又认真。

  他突然扯动肌肤,露出一个笑来,不寒而栗,嘴里轻咬着三个字:

  “姜明源。”

  他一早就掌握了学校学生的每个家庭背景,比教务处主任还要如数家珍。

  只要他需要,脑海里便立马能调出关于“姜明源”明面报纸上的一切:

  姜家大少爷,长子长孙,万千宠爱所以肆无忌惮。

  国际班高三的学生,那届学生会会长。

  不经常来校,影响力很大,众人以之为首,猖狂起来到老师都要避让三分。

  啧。

  还有陈斯年,他们关系很好。

  是一起长大的竹马?还是有主次关系的朋友拥趸?

  陈斯年警告他远离棠华。

  是替自己警告,还是受命于人?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棠华突然开口:“同桌,这事你不要管了,我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斐草没有接话,只是冲着他的方向笑了一下,带着安抚和温柔,凝在一处。

  天呐!

  日月星空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好看!

  棠华一瞬间悸动,不自然道:“我们走吧。”

  斐草跟在身后,长腿走过昏暗,勾出一个凉薄冷戾的弧度来,一瞬间,那些被刻意收敛起来的气息全部外放,反而因为少年感显得更为可怕。

  不要管了?

  怎么可能?!

第33章 同食

  棠华回家洗了澡,棠星已经从北城回来,拿着帕子在给他擦头发。

  “花儿,你这头发真滑真黑,比我刚买的丝巾手感还好。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好看的地方全让你捡着长了?”

  棠华有些乖的道:“姐,你也很好看。”

  他们捡着一些话说了一会儿。

  末了,棠星问:“花儿,你今天怎么不跟姐姐说你的同桌了?”

  棠华下意识问:“怎么,我平常很爱提起他吗?”

  何止是很爱提起?

  简直是张口闭口不离了。

  就连万年不发的朋友圈里,唯一一条还是和那位同桌的合照。

  若非对方性别不对,棠家上下都以为是这小少爷早恋了呢!

  之前也有贵门少爷动辄往棠家跑,棠华全程冷着一张脸,能躲就躲,不能躲的话,脸上就差写着“不想营业,你好烦”的字样了。

  凭着这冷若冰霜的清贵脸,小少爷吸引又吓走了一批一批同龄人,久而久之,除了脸皮厚点的姜明源,没人敢在往他身边凑。

  就算是姜明源,人前这少爷还能勉为其难敷衍两下,人后本性尽显,恨不得离他三尺,浑身扎满了刺,敢贸然靠近者非要溅出一身血来。

  棠星突然想起有一日路过花园,看到自己冰雪可爱的弟弟,居高临下,冲得不行,对着姜明源没什么好脸色,就差要按着他在地上打:“你能不能别烦?我不是说过不准你来我家,再来没你好果子吃,你听不懂人话?”

  想到这里,棠星感觉哪里不对:“花儿,你自己没发现吗?这还是你第一次交朋友,对这个朋友上心的程度都快超过家里人了。”

  棠华突然想起医院走廊里,斐草抬眸对他露出的那个笑容,犹如上一秒发生的事情一样,久久不散环绕在脑海里,其中凝着难以描绘的温柔,让人想要溺进去。

  “啊?”他反应过来,“有吗?”

  棠星:“有的。花儿,你知道我不喜欢吃什么吗?”

  棠华:“唔,不喜欢吃花生,吃了会过敏。”

  棠星又问:“那你知道你的同桌不喜欢吃什么吗?”

  “斐草他没什么挑食的。”棠华不假思索,“但是他不喜欢吃甜,很多甜的东西他都会尽量避开不吃,喜欢喝茶,水果喜欢橙子,葡萄也很喜欢……”

  见他这样如数家珍,棠星皱了皱眉,觉得更为不对了。

  “停停停……花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朋友之间是这样相处吗?花儿,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你知道我的喜好未必都有这么清楚……”

  很奇怪吗?

  朋友之间难道不是这样相处吗?

  棠华问自己,不奇怪啊。

  他之前没有朋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难道不应该把最好的给对方吗?

  棠家别墅很安静,棠华干了头发便走到阳台上,推开了窗户,坐在那里透气。

  其实南城的星空比北城好看很多,棠家甚至有专门的观星仪,天上星星闪亮,可棠华总觉得差点什么,一时还不如北城那边雾蒙蒙的天空。

  差点什么呢?

  他的手边放着水晶盒子。

  以前小少爷总是一个人呆着,现在倒有几只纸鹤陪着了。

  他取出来一只,看着看着不由笑了。

  周三下午有两节英语连课。

  可是许端鸿却没有来,进来的是2班的英语老师。

  女老师微胖卷发,拍着黑板:“安静安静!你们许老师今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我暂时替他两天,你们不要以为班主任不在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许老师特地说了,要是有不听话的学生,先斩后奏,直接记过,他回来抄书加倍……”

  1班的学生聪明便高傲,年轻人总是眼高于顶,不承认自己浅薄。

  往常许端鸿在时还能镇住他们三分,现在许老师请假了,他们个个便同放缰的野马,下面还有人三呼“万岁,我们为这伟大的自由干杯!”

  直直把女老师气歪了鼻子,拍桌子的声音更大了。

  棠华听到前面的两个学生在轻声讨论: “哎哎,你知道许老师怎么了吗?我早上还见到他的车了呢。”

  “不知道,不过也真奇怪,昨天下午我们家司机来接我的时候,我也看见许老师的车了。”

  “嘶,这么说,许老师的车停在校里这么久,难道他昨晚没开车回去?”

  另一个埋头玩手机,漫不经心:“可能吧,说不定被谁接走了呢。一中自己开车的老师就那几个,论坛不是猜许老师也是哪个世家少爷吗?有司机接有什么奇怪的!”

  他们很快转移了话题,聚焦在手机上的游戏里。

  棠华沉眉深思。

  啧,难道是昨天他和斐草逃课把老师气病了?

  不应该啊。

  他思考间,斐草手快速划着点什么,然后将手机藏在书本下推了过去:

  那是昨天到今天学校门口的监控录像。

  棠华挑眉:“同桌,看不出来,你还有这项技能。”

  斐草将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带笑:“只有你知道。”

  两人头抵在一处,看着手机屏幕上投来的监控,斐草调成了2倍速,人流滚滚,一来一往均在监控之下。

  “停。”棠华喊。

  画面截然而止,定格在其中一帧。

  流畅度不高,棠华还是从中一眼就找到了许端鸿。

  画面显示是下午7点钟,天色已暮,学生们差不多也走完了,许端鸿低着头,和身旁的人在说着什么。

  斐草伸出两指,将画面放大,一切清晰起来。

  他们走的地方刚好算半个死角,监控只拍到了那人的半张脸,但是棠华还是认出来了:

  嘶!是姜明源!

  他找许老师做什么?

  斐草奖金的事情许老师也参与其中?

  许老师知道什么?

  不……不对……

  一瞬间这个想法被咽下,虽然和许端鸿相处不久,但是棠华相信自己的姐姐。

  棠家眼高于顶的大小姐,无论当时多年轻,都不会喜欢一个冷血名利的人。

  4班,陈蕴娇咬牙在纸上写着什么。

  其实卷子上的东西对她来说算得上晦涩难懂,真实水平她还比不上周荣。

  将纸揉成一团,她把笔摔在桌上。

  在三中的时候,她根本不用学习,考试时有姜高翰贴着给她答案,她只用每天对着镜子补补妆,夹夹睫毛,确保自己每时每刻都处在最美的状态就好了。

  可来了一中,所有的都变了。

  跟她写的完全不一样!

  原本她应该是学神斐草的白月光,有学神的补课开小灶,她的成绩也是一骑绝尘,老师喜欢学生羡慕。

  这才是正常的发展!

  可结果学神没理她,就连原先对她奉为宝珠的小狼狗姜高翰也开始不对劲起来。

  姜高翰越来越不喜欢来学校,问他为什么,他就说要陪那只猫。

  陪你妈的猫!

  老娘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你不陪,你去陪一只猫?

  简直有病吧!

  想到那只在她脚下一身血的橙子,她脸上的黑气才少了许多。

  真是,早知道选个男二就不写他了,一个恋猫癖!

  是的,橙子身上的伤是陈蕴娇弄出来的,她心里渐渐扭曲,看着事情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已经在歇斯底里。

  仿佛要做些什么才能发泄出来。

  做些什么呢?

  她看着角落里的橘猫,露出狰狞的笑来,穿着姜高翰送的贵牌高跟鞋,在地板上留下“嗒嗒”地声音。

  几脚踩下去,她才缓了口气,声音尖细:“你就是只贱猫,也配吃这么好的东西,也配被人捧在手里?别的猫喝下水道都能活,就你不能,真晦气,什么东西?你还叫?是不是等着你的好主子来救你?不可能了,我往后要让姜高翰亲手扔了你。”

  ……

  陈蕴娇吸了口气,又把纸铺在桌上,继续写了起来。

  别人的不幸才能让她感到畅快。

  想到那只猫现在不知道死在哪里,她就觉得好受了些。

  她继而又想到林雨怜。

  说起来,那也是个废物。

  自己都这么帮着她了,还是不争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竟然被棠星两三句话吓得不敢再去找赵知述,任自己怎么说也不听。

  再说就哭,颤着问:“蕴娇姐,她要是真让我还那些钱,我拿不出来怎么办?”

  就差直接问她能不能帮着还了。

  陈蕴娇满脸冷笑,别吧妹妹,你这种绿茶段位男人吃,我可不吃。

  然后两人不欢而散。

  棠华这边正在思考其中问题,直到一柄勺子递来,传来熟悉的声音“张嘴。”

  于是他就下意识张嘴,入口即化的是一块草莓千层,很软很甜,味道不错。

  反应过来,棠华指了指,有点不解:“你做的?”

  “嗯。”斐草笑了一下,用那把勺子也舀了一块,很自然尝了一下,偏头去问,“味道怎么样?”

  棠华一愣,刚想说“那勺子是不是我刚用过的?”

  但看斐草动作如此自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又一凝,话在喉咙转了转,到底没说出来。

  棠少爷千娇万宠地长大,就连餐具都是专人设计专用的,每月换一套,从小到大,还没和人一起用过。

  这……

  但是对象是斐草。

  所以一切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斐草从小生活很难,可能觉得和人共用筷子勺子很习以为常?

  我专门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棠华硬着头皮,尽量忽略这些不对:“很好吃,你做的真好。”

  比我们家甜点阿姨做得还要好。

  斐草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这小少爷,怎么这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斐心机草:今天间接亲到老婆了!

  棠可爱花:继逃课之后,又开启了上课偷吃的历程。

  今天也是在青春叛逆的一天呢!

第34章 碰撞

  放学铃响后,棠华和斐草一前一后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

  依旧是一成不变,周荣去打发宋叔,最近快要考试,留校学习这样的理由便更为合理,棠母为此还欣慰地多喝了半碗粥。

  陈子清最近和周荣几乎是形影不离,因此也犹豫了几秒,跟在身后进了奶茶店。

  “你要喝什么?”斐草问。

  棠华低头看了看菜单,不是奶茶就是芋圆,纠结了一小会,于是只好求助:“同桌,你想要什么?”

  “唔……”斐草低头透过他的肩,借势看着菜单,直接做了决定,“两杯烧仙草。”

  “好吧,那就烧仙草……”

  斐草已经迈腿去柜台点单。

  对面的陈子清恨不得把自己瑟缩成一团,嘴里念叨着“千万不要注意我”,一边更加小心地往角落挪动,直到碰到桌腿传来声音。

  棠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面坐了人。

  他有点不好意思:“你也来喝奶茶?”

  然后转头看了看周围,很多空位,似是疑惑陈子清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陈子清抱着书包,将头埋在其中,小声答:“周荣先走了……他……他说一会就来……我……我就在这里等他……我……”

  “哦。”棠华问他,“你想喝什么?”

  “什……什么?”

  见他抖得像个鹌鹑,棠华索性站起来,微提高了声量:“斐草,再加一杯。”

  “好的。”斐草回头做出了个“ok”的手势。

  这家奶茶店人很多,但坐下来喝的人却很少。他们多是在柜台等着,然后拎着自己期待已久的救命稻草转身就走。

  店里放着时下流行的音乐,不算阳春白雪,多是“你爱我”“我爱你”这样的伤感情歌,很没品,也很……很有氛围。

  棠华铺开一本书,将手机放在上面,光明正大开小差。

  手机屏幕上是和姜明源的对话:

  【棠华:姜明源,你疯了?你现在在哪里?】

  【棠华:我问你,斐草的奖学金是不是你在从中捣鬼?】

  【棠华:许老师和你是什么关系?姜明源,你用脑子想一想,这里是学校,你知道学校是什么地方吗?不是让你抖权势耍威风的。】

  这是昨天到今天小少爷发的信息,对方却一反往常狗皮膏药的特性,到现在将近二十四个小时都没有回复,就连中午的电话打过去也是“无人接听。”

  棠华用脚都知道对方在干吗,无非是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

  他冷冷笑了一下,知道姜明源是在赌,赌斐草的奖学金不能拖,再拖下去时间一长,事情淡化,后面斐草就真的拿不到自己的奖学金了。

  小少爷在这里抓耳挠腮,心里打着算盘。

  陈子清大着胆子开口:“小少爷,你……你和斐同学关系真好啊。”

  声音里,还有他本人甚至都察觉不到的羡慕。

  棠华抬头,顺了把头发:“啊……你说什么?”

  陈子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又重复了一遍。

  棠华这次实打实地笑了:“是吧,我也觉得很好。”

  他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斐草排队的背影,只觉得一众人群里,他同桌是鹤立鸡群、一眼万年的人物:“我同桌这么好,我也很好,我们在一起,好上加好。”

  “我很好”这样的话,没有十成自信,不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是说不出来的,即便说出来,也带着心虚不让人信服。

  可在小少爷口里,便那么具有张力和传染力。

  陈子清将头埋得更深:“是……是啊。”

  棠华顺口问:“你很怕我?”

  “不……”陈子清闷声答。

  其实比起棠华,他身边的斐草更令人害怕。

  棠华属于家世好但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可是斐草,陈子清总觉得对方有一种下一秒就要灭世的可怕错觉。

  陈子清其实在分班之前就见过斐草。

  那时他在厕所,门外有五六个人堵截斐草,对方言语恶毒行为乖张,让生性懦弱的陈子清听了都感到火冒三丈。

  可斐草却如过耳云烟,声音平常:“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走了。”

  鲁迅先生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旁人只觉得斐草懦弱,可真正懦弱的陈子清知道,斐草表现出来的绝非懦弱,而是超越一切之上的沉默和平静。

  可正因此,才格外令人感到可怕。

  棠华好奇:“你既然不怕我,说话为什么不敢看我?”

  陈子清:“……”

  陈子清憋了很久才将头从书包里解救出来,满连涨红,支支吾吾:“对……对不起……”

  棠华不由笑了:“周荣最近一直跟着你,他没跟你添麻烦吧?”

  陈子清的红蔓到耳尖,只是这一次没再结巴:“没有,他很好。”

  语气里甚至有未察觉的维护。

  说曹操曹操到。

  周荣一溜烟跑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小少爷,便跑边说:“累死我了,少爷,你可不知道,宋叔现在越来越难缠了……有没有水,给我喝口先。”

  棠华没好气:“奶茶店当然有水,后转柜台去点。”

  周荣回头去看,正好看见了正在排队的斐草:“哎,姓斐的,给我点一杯柠檬水,钱我一会转给你。”

  “不许。”棠华打断,“斐草,别给他点。”

  他继续数落道:“你没手没脚吗?为什么让斐草给你点,他已经在那边等了那么久了,站着很累的,你自己去排队去。”

  陈子清就在这时插话,期期艾艾:“不……不然,让我去吧。”

  周荣大马张腿直接就软在了沙发上,挥手不耐烦道:“还不快去?爷要加冰,双倍冰。”

  陈子清红了脸,点头便走了。

  棠华埋头看手机,顺口道:“你倒是大爷做派,这么会使唤别人。”

  周荣忙举手投降:“哎,我的少爷,我的好少爷,这可不是我让他去,是他自己要去的。”

  棠华:“查清了吗?”

  “什么?”

  棠华一字一句:“你!说!呢!”

  “哈哈”干笑了两声,周荣挠头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少爷让我跟着陈子清就是想知道谁让他不许再接近斐草的对不对?”

  “可是我跟着他这么多天了,这书呆子每天下课就回家,上下学都有私家车接,我觉得过得比我都好。”

  周荣直接摊手:“没查清楚,陈家内部的人的话,我又进不去,问他他又不敢说。”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贼气:“不然我……”

  棠华挑眉:“不然什么?”

  周荣做出一个狠辣的手势:“偷了他的手机,看下聊天记录,或者安个监听,看看到底是谁打这个书呆子的主意。”

  棠华点评:“下三滥。”

  周荣接话:“但很有用。”

  棠华摸了摸下巴,忖度了一会,果断摇头:“不要。”

  周荣看他看得发痒,手在空中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声音有点沉:“好。少爷说不要就不要吧,我再跟他几天。”

  风铃声响,声音先人而至,一堆娇声笑语袭来:

  “呀,娇娇,你这个包真好看啊,哪里买的?”

  “哎呀,娇娇,你身上的包包好好看呀,这就是B家今年的新款吧,听说是全球只有100个限量呢,你运气可真好,我抢了一晚上都没抢到。”

  陈蕴娇捂嘴微笑:“不是我抢的,若真是我抢的,你喜欢我便送你了。”

  一旁女孩子更叽叽喳喳起来打趣:

  “哎哟,不是你抢的,难道是人送的?”

  “是谁是谁?哪家的少爷公子?”

  “你们真是够了,这还用猜吗?是不是姜少爷?对不对,蕴娇?”

  陈蕴娇笑意更深,这在别人看来便是默认了。

  斐草就在此时转头,他垂眸冷淡,手里提着三杯奶茶,腿长手长,气质出众,擦身而过。

  陈蕴娇赶紧开口:“没有的事,我和高翰就是朋友。”

  不等身后女孩子再说些什么,她三两步快走追上。

  面色发红,带着少女的天真懵懂拦在斐草面前:“斐草同学,请等一下。”

  斐草抬眸,一片平静:“请问,你是谁?”

  我是谁?

  是谁?

  谁?

  ……

  陈蕴娇鼻子差点气歪,她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大方又娇俏:“斐同学可能不记得了,国赛之前我在办公室差点撞到你。”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蕴娇,4班的。”

  她故作娇羞,攮了攮鼻子,带着点不好意思:“国赛我被选去诗词会的,但是我成绩不好,也没……不过,斐同学,你成绩一定很好吧,怎么样,几等奖呢?你为校争光,真的是……”

  斐草拿起奶茶,很有礼貌:“抱歉,让一下,冰要化了。”

  “哈?”

  陈蕴娇没反应过来,斐草已经绕路走了。

  “斐同学,等一下。”陈蕴娇赶紧伸手去拉。

  斐草身形一侧,陈蕴娇扑过去又差点摔倒,她身后的几个同学忙过来扶,各说各话,乱成一团。

  一个说:“娇娇,你没事吧?”

  一个指责:“哎,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是不是个男的啊?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没风度的男的呢!”

  一个抱怨:“真是,什么地方遇什么人,来这里喝奶茶的能是什么有体面的人?!要不是走着渴了,这种地方,本小姐这辈子都不会来。”

  一个附和:“是啊是啊,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都什么人?一个大男人,女生也推!真没教养!”

  她们刚才围在一起去点奶茶,对发生了什么都没看见。

  但是陈蕴娇差点摔跤,面前还站着一个人,便理所当然以为对方推了一把。

  陈蕴娇被两个女生扶着,垂头眼里全是阴狠,她本可以开口解释,不过此时未说一句话,心里还有几分吐气的感觉:

  活该!该!

  让你不记得我是谁?

  让你不主动理我!

  让你不按照我书里的内容进行!

  活该!

  斐草,你要记得,这世界上没人会对你好,这本来就是你的命!

  我辛辛苦苦穿越时空来给你送温暖,让你觉得人间的善意,你竟然敢这么对我?

  遭报应了吧!

第35章 告状

  “穷山恶水出刁民?”

  “没体面的人才来这种地方?”

  棠华将手搭在斐草肩膀上,咀嚼着这些话,笑了,看着说出这话来的小姑娘,问:“不知道这位小姐什么身份,说出这样的话?”

  他动作仪态无一不精,笑起来更是熠熠生辉。天气太热,他卷起来袖子,手腕上露出价值不菲的手表,还反射着蓝光,相得益彰。

  她们多是陈蕴娇在三中的同学,不知道这小少爷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好看又贵气,其中两三个不由红了脸。

  被棠华盯着问的那个女学生尤为其是,脸红得滴血,刚才的气势消弭无形:“我……我姓王,叫王……”

  她支支吾吾了两三下,名字还是没完整说出来。

  “王家?珠宝王?服装王?唔,还是城西养殖的王?”棠华面色很冷,“都不重要,不过你说的对,你这样的身份确实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你的父亲和我同处一个空间都不够资格,又何况你呢?”

  “什……什么?”王姑娘面色由红转白,刚才涌上心头的好感瞬间化为乌有。

  她不愿承认刚才一瞬间被眼见人比花艳的贵族少爷吓到,虚张声势:“你胡说些什么?你和这个人又是什么关系?他欺负了我的朋友,没想到你长得唇红齿白,也不是个好人!”

  “欺负你的朋友?”棠华嗤笑了两声。

  斐草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哪里可能欺负旁人?

  另一旁小姑娘道:“是啊,我们就过去买个奶茶的时间,娇娇就差点摔在地上,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是他推的,难不成是娇娇自己摔倒的?”

  “啧,说不定呢!”棠华扫过那个被人搀扶着的女生,面色冷淡,“这么大的人了,走路都不会走,下次建议你坐轮椅出来。”

  末了,看到那女生身上挂着的包,他还评论:“庄农进京,什么品味!”

  那包就是被刚才一堆女孩子挨着夸的,有钱也难买,刚下飞机还没捂热乎的限量款。

  斐草侧眸,刚好能够看见自己的小同桌,如玉生辉,在外人面前张扬又强势,是一朵带刺的花,三言两语气得几个小姑娘咬牙切齿。

  很可爱。

  可爱的小同桌手就放在自己肩膀上,靠近了点抱怨:“这都是什么人?”

  刚才眼里翻涌起的不耐消退,斐草笑了笑,冲他咬耳朵:“我给你的奶茶里多加了一份啵啵。”

  “啵啵?”

  “嗯,很好吃。”

  接过奶茶的第一件事不是喝,而是将奶茶杯贴在自己脸上,受其冰凉影响,棠华眯了眯眼,看也不看那群人,直直向柜台走去。

  身后几个小姑娘问:“哎,你们干什么去?”

  “推了人也不道歉就直接走?太没品了吧这也!”

  “什么东西啊,两个人一个长得比一个好看,结果干出这种事情来!”

  这场风波不大不小,但还是影响了店里的客人,此刻柜台人已经很少了。

  棠华弯腰敲了敲桌面:“老板,你们店有监控吗?”

  他回头挑眉:“吵什么闹什么?我告诉你们,斐草绝对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情,你们不信的话,看监控不就行了?”

  斐草看他:“你就没想过,真的是我做的?”

  “不可能!”棠华一边盯着柜员放监控,顺口道:“就算是你,那就是她活该。”

  他这话说的不假思索。

  他身边,有一股很清淡的香甜气息。

  事情就发生在几分钟前,监控很快打开:

  黑白画质,并不高清。

  却能很清楚看见:陈蕴娇甚至一片衣角都没碰到斐草。

  她是想去抓斐草,却被对方躲过,然后打滑踉跄差点摔倒。

  这群女孩子盯着监控,不可置信,又要求放慢重播了一遍。

  棠华屈指敲了敲:“喏,现在真相大白。”

  鸦雀无声。

  陈蕴娇率先站了出来,微鞠躬:“对不起,斐草同学,是我的问题,今天的事情真是抱歉,我摔倒和你无关,我这些朋友也是为我不平,还请你原谅。”

  她再抬起头来时,眼眶已经发红,欲哭还哭。

  棠华冷笑:“是啊,是你的问题。你不是会说话吗?早不说晚不说,现在才说有什么用?”

  陈蕴娇清泪涟涟:“是,都是我的问题……我刚才脚崴了,太疼,一时没有顾上,等我好一些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都是我不好,我不对,如果不是我身体太差……也不至于让斐草同学受冤……我……”

  她捂住脸,差点泣不成声,又鞠躬道歉:“我这些朋友也是为了我好,还请两位同学要是生气就生我的好了,跟她们没有关系……”

  你听听这茶里茶气的发言。

  棠华觉得他很晕茶。

  于是抖了抖肩,悄声说:“同桌,你还生气吗?”

  斐草摇头:“我们走吧,还要去喝奶茶。”

  两个女孩子安慰陈蕴娇:“娇娇,别哭了,也……也不能全说是你的问题。”

  “是啊,蕴娇,别难过了,这……哎呀,我们去逛街买衣服吧,你再哭下去妆花了就不好……”

  娇娇?蕴娇?

  陈蕴娇?!

  脚步声戛然而止,棠华猛地转头。

  刚才他以为不过是几个矫情做作的普通女生,虽说话刻薄但未必有多坏,所以留手没让她们过于难堪。

  现在……

  棠华呵呵。

  那本书的作者,一个意.淫控制狂,毁了斐草的一生也要将自己和他捆绑起来,将学校搞的乌烟瘴气,还写笔猖狂让棠家成为斐草的踏脚石?

  我星星你个星星!

  棠华语气冰冷:“怎么,你除了哭就没第二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他突然发难,陈蕴娇猝不及防:“啊……我……我不是故意想哭的,是没办法控制自己……我,对不起……我不应该哭……”

  棠华点头:“除了建议你下次出门坐轮椅外,我还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泪腺,我听人说,你这样常哭的人,容易眼睛瞎。”

  “你这是什么话?”一旁的女生听不下去,“刚才是我们不对,娇娇也向你们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棠华反问:“说了对不起,发生的事情就能当没发生过?”

  “你……”另一个女孩子说,“不过是一场误会,你又咒娇娇坏腿瞎眼,你这个……你这个……”

  她说着说着口不择言:“你这个恶毒的人,年纪这么小,心就这么黑,大了也是社会的败类……”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斐草冷冷看向她,眼眸漆黑,张戾又压抑,让她生出一股后怕之心。

  棠华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他笑起来,摸了摸自己下巴:“我哪里是诅咒她!她这么大了走路走不成,说话不会说,光会哭,对眼睛对腿对身边人多不好啊。”

  “她的父母知道她这样子,得多担心。我们家和陈家也算是相识一场,看见陈叔叔家的人这样子,我替陈叔叔难过。”

  嘟嘟嘟。

  手机接通。

  棠华偏头,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的,陈叔叔,我妈常跟我说,千金之子,不立危墙,陈蕴娇虽然不是你们陈家的嫡系子女,可是也是陈家的人啊。”

  “她在外面这样,眼睛又有问题,别的不说,旁人见了还以为你们家有什么遗传病呢。”

  “唉,要是我们家有孩子这样,我爸肯定让他去做个全面检查,病养不好不许出门……”

  “……主要别的都不是问题,叔叔,您说,家里孩子的身体是不是最重要的!”

  他说一句,陈蕴娇面色便黑一层。

  直到棠华将手机递给他,面带笑容:“陈叔叔说,让你接个电话。”

  陈蕴娇咬碎银牙和血吞:“喂,世叔,我……”

  陈家家主已经在发火的边缘:“支系的子女就是不像话,没体统!你说你惹谁不好,你惹棠家少爷?你还嫌不够丢人?你爹没教过你怎么说话?还动不动就哭,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我告诉你,这当口,我们在和棠家谈生意,你给我安分点!对了,你既然现眼到棠少爷那里去了,这段时间就去医院给我检查眼睛去,没三五个月不许出来!”

  陈蕴娇忙道:“世叔,这怎么行!马上就要考试……”

  “你给我住嘴,没你讨价还价的地方。我回头会让你爹亲自管教你。”

  棠华再接过电话时,开的是免提。

  陈家家主的声音传出来:

  “是,多亏小花儿了,是陈家这边教女无方,叔叔会让她在医院好好养病。”

  棠华勾了勾唇角,心情愉悦:“谢谢陈叔叔。”

  陈蕴娇已经愣住了。

  怎么可能?

  三五个月呆在医院,书里的进度怎么办?

  斐草怎么攻略?

  姜高翰怎么维持?

  开玩笑的吧!?

  陈老头疯了?她明明能给陈家带来泼天富贵,他却不护着自己,而去相信一个黄口小儿?!

  都是四大世家,陈老头……为什么这么怕棠华?

  棠华回头冲她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陈蕴娇,你惹到我,你死定了。

  我一定会让你为写本书而感到无比后悔。

  就是你这样的人,满心丑陋,做作虚伪,还妄图想要捆绑斐草控制我们棠家。

  相信我,你一定会为放弃未来回到过去,这个决定而后悔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暂时下线,下面是我们小草的过去,和这对花草的前缘~

第36章 谜题

  棠华侧身坐在窗台上。

  他屈膝垂腿,手机屏幕在他手中熄熄灭灭,亮亮合合,归于终寂。

  斐草的奖学金发下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应对,这场事情便过了。

  陈蕴娇也被强行送了医院,在那里修养。

  按理,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皆大欢喜。

  可棠华总觉得哪里不对。

  比如许端鸿已经久不来上课,比如姜明源失去踪迹……

  可这些种种,都不是现在小少爷该担心的事情,因为月考要来了。

  一中月考分两天,第一天语文数学,第二天理综英语,按照高考排序表进行。

  棠华本人尚不如何紧张,棠家别墅六点开始便已经寂静无声地热闹起来:棠母指着两个保姆炖汤,一会又要进去亲自看着。

  直到临走时,棠华还被塞了两个鸡蛋,棠母碎碎念着:“好事成双,小花儿今天肯定能得满分。”

  棠华哭笑不得:“妈,第一堂是语文,就算是斐……就算是我同桌,也得不了满分。”

  棠家众人都知道小儿子上学第一天就交到了朋友,包揽一中大大小小的各个第一名。

  棠母“呸呸”了两声,赶忙改口:“那就让我们小花儿得个高分。”

  早上九点开考,昨天下午老师就留下了一些学生,乒乒乓乓搬桌子布置考场,贴考号安屏蔽器,现在教室里已经是孤零零坐落着一半的桌椅。

  棠华提前一个多小时到,周围已经有很多人趴在桌子上埋头看着什么。

  昨天语文老师耳提面命,平常最安静的性子也生出几分狰狞来:“明天语文考试,诗词填空这要是还有人错,我也不罚你们抄写了,光抄算什么?我要把你们的错误答案印成几千份,每个班去发一发,让他们看看我们一班学生的水平。”

  什么……??

  公开处刑?!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语文老师掌管高二一栋楼大大小小的办事处,打印机触手可得,他说要印发,那便做不了假。

  愁云惨淡万里凝,平日最嚣张的周荣现在脸上也是挂着黑眼圈,站在陈子清旁边云里雾里、一脸认命地记些什么。

  走近了还能听到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都说了,这里是屈原的《湘夫人》……好了,不要再问我湘夫人是谁!”

  周荣委委屈屈,铁汉流泪:“我记了,可我没记住qwq……”

  倒是颠覆了两人往常的相处模式。

  斐草坐在教室里第一排第一位,桌子右上角明明白白贴着考号:001。

  棠华问:“同桌,你紧张吗?”

  斐草似笑非笑:“你问的是这场考试?”

  棠华点头。

  斐草:“不紧张。”

  棠华捂嘴笑道:“你应该紧张的,你不怕我超过你,下次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斐草也笑了:“不怕的,你要是想坐,我让给你。”

  考试时间是两个半小时,考完就已经十一点半了,棠华和斐草相约着过后一起出校去吃饭。

  语文卷子中规中矩,难度一般,对于让老师心痛欲死的卷面分,对棠华来说不构成影响,他控制着下笔速度,字型工整流质。

  他提前半小时放笔,考试不允许太早交卷。

  棠华简单检查了一下。

  这次作文题目是关于“梦想”,他用的平常积累素材,写了一篇范文,文笔很好看,可不是他的梦想。

  他撑着下巴,一时有些发呆出神:

  像他这样的少年人,不知愁为何物,也不会有强说愁的中二想法。

  像他这样的富家子,不知愁为何物,仿佛哪条路只要他走都能过得很好,也正因如此,他便不知道要走哪条路了。

  ……

  考试钟声响起,老师要求所有学生起立,然后从头到尾一张张收揽试卷。

  那些发怔的思绪也被抛到脑后。

  学生如归鸟入山林,三三两两或者成群结队离开。

  一中考试后的环境很宽松,可能是为了缓解学生的压力,考完后的限制很低,格外宽容,校门大开,附近扎堆了很多叫卖的小吃。

  现在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也是绿意最盛的时节。

  校园外梧桐成荫,光斑点点,他们走的是后门,那边一条街道都是吃的,热热闹闹,和一中相互伴生了许多年,送走又迎来了一代代青少年。

  昨天棠华在手机上搜了又搜,终于定了一家炒菜馆,是一家二楼复式,附近为数不多的满星店铺,主打淮扬菜,其中又含一些知名北方菜,能应对各式各样的顾客群体。

  棠华打电话过去订包间的时候,餐馆表示已经满座了。

  他顺口一提,斐草问:“真的那么想吃?”

  棠华点头:“想。”

  他滔滔不绝举出店铺的招牌菜,各个色香味俱全,吃过的没有说不好的,都是他在网上看到的。

  斐草哭笑不得:“那我们就去。”

  然后就真的有了包间,还是店里最好的一间,二楼靠窗,摆件也是别出一格,青花瓷底,写意风,墨色游鱼,比一些星级酒店也毫不逊色。

  周荣和陈子清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自从奶茶店后,这四个人便越靠越近,周荣总要顾及小少爷,陈子清也总要黏着,时间久了,便形成独特的群体。

  他们关系不能说很好,比如周荣依旧看不惯斐草,张口闭口“姓斐的”,全名都没叫过几次,比如陈子清依旧胆小懦弱,跟他们说话时依旧口齿不清,动辄脸红发抖。

  可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譬如周荣再听见有学生聚堆议论斐草时,会一脚踹开门,恶声恶气骂回去,再譬如他们甚至有了个四人的微信小群。

  周荣正在点菜,他看着微信界面的群消息,对着服务员念:“唔,这个菜不要放葱花,还要这个,少油……对对对,生姜什么的少放,或者说可以放,但是不要让我们吃出来有这个味道……还有那个菜,不能太甜……”

  他巴拉巴拉念了很多,直至念完还意犹未尽,末了还问一句:“记住了吗?”

  服务员:“……”

  假笑,我们是专业的。

  周荣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记住了吗?”

  服务员看着自己的点菜单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两页,其中那个还有很多没有听清,脸上条纹勾出抽搐的冲动。

  但他又怕自己说一句“没记住”,对方又要滔滔不绝重说一遍。

  于是他忙道:“记住了。”

  棠华和斐草进来时,手上拎了饮料,是奶味的。

  一人一杯,都加了冰,一进室内,由热转凉,雾化地很厉害,杯子外面结了一层水珠,摸上去又凉又湿。

  斐草收了伞,他坐在棠华身边,理所当然抽出纸巾帮他擦干净杯子才推过去。

  这些小细节当事两人觉得很正常,周荣线条粗没觉得什么,只有陈子清往这边看了好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没说出来。

  周荣呼了他头一巴掌:“看什么看?”

  他扫过小少爷的纸杯才恍然大悟:“唔,湿乎乎的,是得擦一下。”

  他也理所当然推过去,颐指气使:“书呆子,帮我擦一下。”

  棠华抬头:“你还是这么喜欢指使人,陈子清,不要理他,他又不是没手。”

  陈子清已经在拭去杯面水珠,动作温柔,他做起来有些婉约,闻言红了脸,手指蜷在杯壁上,握纸的手很紧:“不……不碍事的……”

  六个菜,两个汤,末了,饭店老板还亲自送来了一份水果。

  棠华总觉得老板的手在颤抖,不同于陈子清,那是一种压抑激动后的本能,欢喜就要冒出头来。

  老板带着点慈祥:“新季的水果,刚摘的,新鲜着呢!”

  他说话时扫过在场的四个人,最后直直留在斐草身上,眼光湿润了一秒。

  斐草低低开口:“谢谢李哥。”

  “哎哎,说什么谢。”被称作“李哥”的老板显得有些局促无措,他抬了抬手,将手在衣摆上擦了又擦,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那你们吃,我……我先走了。”

  这个“李哥”是什么人?

  千金难得的热门餐馆包间,棠家小少爷都没办法定一间,斐草却直接要了一个最好的!

  周荣没反应过来,本能去问:“哎,姓斐的,你不是个孤儿吗?怎么还会有亲人?”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按着打一顿。

  棠华怒道:“周荣!”

  陈子清都快急哭了:“不是的,小少爷……周荣,周荣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赶紧去拽周荣袖子:“你快道歉啊,你不是想说这个的……”

  周荣青了脸,“对不起”三个字在喉间转了又转,艰难万分,比吞刀子还要难受,刀刀咽血,汗水划过额头,沁湿了衣领。

  一地沉寂。

  先说“对不起”的反而是老板,他僵硬着转身,本已沧桑的脸更显苍老,如行将就木,又如等着宣判死刑的犯人一样,眼里含着最后一束光,只待屠刀将落,得以赎罪。

  斐草从桌上起身,他擦了擦嘴。

  就连这个时候,他也是平静优雅的。

  他走过老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声音很轻很淡:“没关系,李哥,都过去了。”

  棠华剁了跺脚:“周荣,要不是我们认识的时间长了,今天这事我跟你没完。你好好想想,不过话我要提前说清,斐草要是不原谅你,还生你气,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然后拔腿就追。

第37章 惨案

  流金铄石,夏日炎炎。

  逼目的太阳光简直要把人晒化。

  又不是雪人,化是不怕化的,棠华只怕晒伤。

  他出来的急,伞也放在桌子上,深感这么走出去,手上肯定要红肿一片,回家又要天翻地覆。

  棠华只好又折返回饭店取伞。

  周荣和陈子清已经走了,继续别扭还是去找斐草,棠华不知道,现在也没心情知道。

  包间的残局还没撤去,李老板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发呆,要哭不哭,自言自语些什么,他年龄不是很大,现在透出来的哀伤和无能为力使他苍老无比。

  “老板?”棠华的出声打断了对方的出神。

  李老板擦了擦眼角:“哎,是小草同学啊,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棠华摇头,“外面太阳太晒,我来拿伞,不然会要晒伤。”

  “啊啊。”李老板起身拿起伞递过去,“是要小心些的,你看着这样白,伤了可就不好了。”

  他兀自说着:“小草小的时候也这样,白的厉害,不过也皮的厉害,斐老师常常跟我说起他,那个时候头都要疼死了。”

  斐老师?

  斐草的外婆?

  棠华接过了伞,先不着急走:“李……李哥,您认识斐草的外婆?”

  “是,是啊。”

  李哥一瞬间像老了十年,低头喃喃道:“斐老师,是个好老师。”

  棠华问:“您能跟我讲讲吗?”

  “斐老师是南城专科的老师,现在专科已经不在了,也是,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前前后后死了那么多学生,学校当然开不下去了。”

  老板陷入过去的回忆:“我们那届的班主任就是斐老师,她是个很好的人,温柔又不会发脾气,当年她已经很老了,临近退休,带着一个收养的小外孙过日子。”

  “我们班上有很穷苦的学生,省吃俭用,饭都是计算着量吃的。小同学,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十几年前,穷人是很多的,来专科的学生未必都是学习不好的,也有家里很困难的……斐老师就经常带着自己做的饭和学生们一起吃。”

  “她看着我们吃,然后就会和我们谈起她的小外孙,斐草,她说斐草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希望他好好长大,像我们一样,到那个时候,她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斐老师为什么收养他。早些年斐老师带过一个学姐,也是班主任,学姐怀孕自.杀了,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出租屋里,斐老师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她很自责,她觉得是自己对学生的关心不够……所以她收养了那个孩子……她自己都没有家庭,年龄那么大了,还要去管一个小孩子……”

  李老板的眼里已经沁出水花:“我们那一届学生,都知道斐草的。斐老师很照顾我们,她真的很好……”

  那年李老板还有着快意潇洒的青春。

  他们一个班里三十多个人,凝聚力很强,马上面临毕业,众人暗自商量着往后有出息了一定要好好报答斐老师。

  那年斐老师临近退休,这也是她带的最后一届。

  那年斐草只有九岁,已经学会忍着委屈,控制自己不要动手,然后每天早起跑步去路边摘一束花插在家里。

  他跑得很快。

  斐老师就站在门口迎接他,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我们小草儿今天起的又是这么早啊,我都快抱不动你啦。”

  斐草稚声稚气:“那往后我就抱外婆。”

  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

  斐老师虽然银发斑斑,但还是很精神,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上忙下,斐草就坐在外面的桌子上等,窗外的小阳台上种了很多花,都不名贵,但都长得很好。

  饭后,斐老师就会骑着自行车,铃声阵阵,小斐草坐在车后,怀抱着攫瘦的外婆,心疼地说:“外婆,你要多吃饭啊,才能长肉。”

  斐老师笑意满满:“好啊,往后我们小草儿就监督我吃饭好不好?”

  小斐草认真地点头“好。”

  到了学校门口,斐老师弯腰在小孩头上摸两把,细细嘱咐:“你监督了外婆,外婆也监督你,今天也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啊。”

  斐草点头:“好。”

  他们一如既往拉勾上吊,然后挥手各向一方。

  可这天,斐老师再没回来。

  斐草站在学校门口,等到太阳下山,等到夜幕深深,等到全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也没等来斐老师。

  李老板擦了泪,可仿佛永远擦不干净一样,泣不成声:“斐老师死了……她……她为了保护我们……死了……”

  那是震动南城的“611”案,发生在6月11这日。

  棠华的舅舅是南城书记,他隐隐记得舅舅那段时间早出晚归,家里氛围僵硬地可怕。

  却不知道,这场案件的受害者,也有斐草的家人。

  小斐草就是在那天,永远失去了家。

  三个丧心病狂的歹徒,持刀闯进学校,开展对这个社会的报复之旅,他们失去了人性,见人就砍,血红了一片又一片。

  斐老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护着两个学生,生生被砍死。

  她活着的时候温柔慈祥,死后却连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

  可能是杀红了眼,可能是这个女老师死到临头还在训斥他们,一个歹徒一刀又一刀捅进去,在她死后尤觉不够,毁坏尸体,砍断了女老师的手脚,碎肉片片。

  “她死前还推了我一把,让我走……”李老板哽咽,“我身上还沾着她的血,这么多年,洗都洗不掉……”

  斐老师原是不用死的。

  她下了课骑车是从学校北门走的,歹徒是从南门进的。

  她年龄大了,不会用手机,只看到呼叫成一团的学生逃命,而她们班有两个学生正在南门球场上打篮球。

  李老板是其中之一。

  斐老师拼了命赶到南门,她是人流中唯一的逆向潮流。

  旁人看她都带着不解。

  还有两个学生拉了她一把:“斐老师,我们刚从南门过来,那边很危险。”

  斐老师问的却是:“同学,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学生,他们好不好?他们……他们有没有事?”

  学生摇头:“人太多了,我没注意,老师,快走吧。”

  斐老师毅然逆向前行。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

  明明是盛夏酷暑,棠华却觉得如坠深渊。

  一个生气都温柔的人,最后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呢?

  棠华觉得嗓子很涩:“他……”

  老板平复了情绪:“我之后见过小草一面。他年龄很小,当时哭得很凶,我……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这么哭,像要把血都哭出来一样……”

  “他在停尸间待了很久,不吃饭也不睡觉,就一直哭,后来哭不出来了,他就那里发呆,不管谁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谁要靠近斐老师,他就站起来,看上去要和人拼命一样。”

  棠华听见自己问:“然后呢?斐草之后怎么办了?”

  李老板叹气:“就算铁打的身体那样也熬不住,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啊!没几天,小草便晕了过去……我之后是想收养他的,斐老师对我们全班的人都有恩,尤其是我,当时我们合计了,靠三十多个人的力量养活一个小男孩还是很容易的。”

  “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李老板抚着额头,“那年学校死了很多人,三十多条人命,全校人一遍又一遍进去做笔录,斐老师是其中死得最惨的,警方一度怀疑是私人寻仇泄愤,我们是她的学生,所以进出警察局的次数也格外多。”

  其实不止如此。

  李老板做笔录时,对面年轻的小警察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歹徒专门来寻仇?别的学生都是因为这个姓斐的女老师才死了,这完全是殃及无辜,祸及池鱼啊。”

  “你在说什么!”李老板拍了桌子,一把拎起小警察的领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是一个英雄你懂不懂?”

  小警察丝毫不虚:“如果不是寻仇,那个女老师明明能活,为什么还要专门折回来?难道不是心虚?”

  他们打成一团。

  也正是因此,李老板在警察局多待了一段时间。

  袭警!

  这次待的是个多人间,一日三餐,吃着吃着,想到斐老师,他就要控制不住哭出来。

  等他出来时,斐草已经在孤儿院了。

  那个孩子一夜长大,再见时眉眼挂着霜雪,明明不满十岁,却让人觉得戾气惊人。

  李老板对他有无限愧疚,后来又看过他几次,可斐草始终不愿意跟他走。

  再大一点,斐草搬进了斐老师的住所。

  每天还是会晨跑去摘花,家里的布置一成不变,老家具有的都透出腐朽的味道,他擦了又擦,始终没有想换的想法。

  只不过,再也没人站在门口迎接他。

  没人给他一个拥抱,没人跟他说:“哟,我们小草儿越来越重了,我已经抱不动啦!”

  其实,斐老师现在真的抱不动他了。

  可是,也没人给他一个抱着斐老师的机会。

  李老板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小说到大,那是陈蕴娇不曾写进书中、更为详细的有关斐草的童年。

  末了,他有些紧张:“我知道他过得不好,他怎么可能过得好……那孩子很犟,从来也没跟我提过要求,我不知道他渴不渴饿不饿,我也不知道他没钱了要怎么办……”

  “我总感觉小草他,他把我们都当成不存在的人,斐老师死后,他的眼里什么人都看不见了……可是过去的总要过去,那些事已经发生了那么多年,我不希望小草再活在过去的影响里……”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句话,可小同学,你是唯一一个小草愿意接纳的人,昨天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开心疯了……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来见你一面。”

  李老板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对小草好一点……也不用很好,他是斐老师的孩子,最懂知足了,他人很好的……真的很好的。”

  “不。”

  李老板听到那个贵气少年一字一句说。

  “他值得最好的。”

第38章 爱慕

  那天下午还有一场数学考试。

  棠华几乎是卡着点进教室的,脖颈全是奔跑的汗,他站在门口:“报告!”

  监考老师已经发完了卷子,皱眉问他:“什么情况?现在的学生怎么回事,考试也要卡点?1班的学生真不像话……”

  斐草抬眼看过来,想说些什么,而看那架势,下一秒就要站起来真的说出些什么。

  棠华挤眉弄眼,示意他不动如山。

  “哎哎,你这个学生,迟到了还这样,面部表情很丰富啊……”

  见他又要长篇大论,另一个老师用肘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小声提醒:“棠家的孩子。”

  监考老师这才咽下嘴里的话:“算了算了,这次就先这样,你先回你位置,好好做题。”

  他还亡羊补牢,添了一句:“老师也是为你好,别影响考试的心情了。”

  棠华也在第一列,他路过斐草时,对方已经垂头做题,显得有些温柔。

  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考完等我。”

  斐草转头,只看见了小少爷的一个后脑勺,和雪白后脖肌肤上明显的小块红痕。

  “哎哎,”监考老师拍了拍桌子,“回头干什么呐?这是考试,考试,你懂不懂?”

  斐草这才低头看卷子。

  不过脑海里浮光掠影,闪过那一块红痕。

  是被晒伤的吗?

  窗户是开着的,微风吹在斐草脸上,驱散了那不知何起的燥意。

  直到打铃收卷。

  全班同学起立,斐草是第一排第一位,等收到棠华这里时,那个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他站在原地,停顿良久,下意识出口的“同桌”两字被咽回去,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手里抓住的笔滑下,只余好看的骨指留在空中,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弹。

  棠华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下,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像极了一个失足落水的溺者,看见潮水涌来,却也只能看着。

  有些难受。

  四周人已经走空,就连周荣也不见了身影。

  很静。

  斐草回来时就看见自己的小同桌这个样子,他拿着手里的药膏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同桌,回神。”

  “啊。”棠华瞪大了双眼,视线却一直追逐着那个圆型小盒。

  小小一盒,里面是淡白色膏体,斐草勾了一点:“唔,低下头。”

  他压上棠华的脖子,在上面轻轻涂着。肌肉细腻,骨节分明,他们靠的很近,相互的气息和热度

  纠缠在一起。

  棠华是低着头的,他感觉脖子后面仿佛安了一个放大器,能够把对方的触感十倍以上放大传导过来。

  他攥紧了手,方才意识到已经出了很多汗。

  斐草收了手:“好了。”

  棠华抬头,他看见了斐草手里的药膏。

  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晒伤膏。

  他后知后觉:“啊,原来我,被晒到了吗?”

  可能是第一次从餐馆出来时晒的,也可能是听完那一切后,小少爷才发现已临近考试点,于是抄近路一路疾奔时晒的。

  小少爷现在才察觉出轻微的疼痛来,在疼痛上又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凉意,将其中和,不知来自药物的挥发,还是……还是对方指尖的触感。

  斐草哭笑不得:“你都没发现吗?”

  他又伸手按在小娇花脖子上,凑近了些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别的漏网之鱼才放手。

  两个人这个姿势,一高一矮,呼吸可闻。

  他们扫过彼此的五官,最后都聚焦在彼此的唇珠上。

  这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姿势。

  棠华曾在网上看到说:判定你喜不喜欢一个人,只要盯着他看一次就知道了。

  心跳声一点点传递过来。

  光是想一想,棠华肌肤便透出红意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往日引以为傲的聪明劲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他大脑空空,一片白雾。

  直到一人侧开。

  棠华背对着斐草,用手贴了一下自己的双颊,上面的温度烫得惊人。

  他憋了良久,闷声问:“周荣向你道歉了吗?”

  “嗯。”斐草闭着眼睛,重重呼吸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棠华总觉得对方在隐忍些什么,说话格外克制,声音都是压着的。

  他干笑了两下:“哈,哈,那就好。”

  一个答案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扎下种子。

  他理不清,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但对这种发展走向并不抗拒,反而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他们再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天空红红火火,有些晚霞卷着荡在上面,追逐缠扰,色调相容,晚鸟的叫声也三三两两穿透树荫缝隙传染过来。

  林荫大道上的学生很少,行色匆匆,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得很快。

  斐草跟在他的身侧,偶有几片树叶落下,刚好就落在他的身上。

  棠华伸手弹走他肩膀的落叶,声音很轻:“斐草,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补充了一句:“想说什么都可以。”

  “有。”

  斐草伸手摸过棠华的头发,他也不知道小同桌这一头秀发是怎么养的,又软又滑,显得他乖得可以。

  他手插进了三分,几乎贴着对方的头皮一顺而过,让棠华肾上腺素当场飙了三度。

  斐草喉结滚动了下,将手收回插在兜中,最后开口的是淡淡的一行字:

  “今晚早点睡,我提前说晚安。”

  棠华问:“你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斐草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良久,他挥了挥手:“回家注意安全。”

  晚安?

  回家注意安全?

  棠华刚想说“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但又随即失言。

  如果他想听的不是这个,那又应该是什么呢?

  他暂时失去了语言功能,好不容易找回来,也干巴巴开了口:“你也是,注意安全,斐草。”

  直到上了车,小少爷瘫在后座上,把书盖在脸上,全身上下透着“生无可恋”四个字。

  月考两天,放假两天,棠华觉得哪哪都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他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的时候,手里握着水晶盒子,几次想扔掉,几次又收回手,最后无可奈何的倒在垫子上,手捂住双眼,嘴角却露出一个笑来。

  不妙了啊。

  ……

  这种不妙可能早已埋下种子,在日久相处中获得养分生长,一点点钻破土壤,如今已经发出芽来。可能蕴结奶茶杯上的水雾里,可能藏在北城他爬楼的那个怀抱里,可能埋在档案室的那声“小花儿”里……

  可能更早,可能更晚。

  它早于意识存在,如今才被察觉到。

  棠华拿起手机,划过屏保,桌面就是那张他和斐草的合照。

  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穿着一样的校服。

  阳光就打在他们脸上,照的他们发亮。

  他看着看着,笑得止不住,等察觉自己在做什么后,又将手机合上扔在一边。

  良久,卧室传来很轻的一声“操。”

  他觉得斐草总能在无意间做出许多令人心暖的事情,比如太阳大时永远退半步给他撑伞,比如记得他的喜好经常会给他带东西,又比如下意识将他护在身后,奶茶总是刚好的冰度,递来的时候总是干干净净还插好吸管。

  而养一颗心动的种子所必要的养分就是这些心暖。

  可是……

  然后呢?

  一个人的单恋是没有分量的。

  斐草怎么想呢?

  陈蕴娇写的那本书是以她作为女主角的,最后风光嫁给了斐草,恩爱一生,在她的那本书前,斐草也是个钻石王老五,终生未婚。

  斐草……要是喜欢女生呢?

  棠华纠结了几天,还没想清楚就又要开学了。

  楼梯侧口,斐草倚在墙壁上,正在打一个电话。

  他脸上全是薄戾冷气,与平常大不相同,语气也是出奇的疏远,显现出几分咄咄逼人来。

  “他出狱了?这还用我教你吗,简单,再让他进去一次就好了。”

  电话那边又说了些什么。

  斐草捻了捻手指,突然很想抽一支烟。

  但他没有。

  越过栏杆,他看见了众生如潮如蚁奔走在楼下,其中最显眼的是他的小同桌。

  很显眼,周荣在他身后撑着伞,光透进瞳孔是惑人的琥珀色,他不说话时显得冷淡又清贵,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可斐草知道他有多软。

  栏杆分裂一明一暗的两片天地。

  他们处在一个空间,可又像是两个世界。

  斐草捏紧手机,记忆叫嚣着在他脑海里冲刷。

  九岁那一天时的黑暗,得知斐老师死时的天翻地覆。

  他困在那个夜晚里,怎么走也走不出来。

  三个歹徒,当场击毙了一个。

  死刑一个。

  还有一个……

  还活着。

  出狱了。

  可能是心灵感应,棠华敏锐的抬头,正和靠在墙角的斐草四目相对。

  棠华还挥了挥手。

  看他口型,是在说“同桌”这两个字。

  斐草对上他的视线,突然笑了。

  就连他都没注意到,眼里漫出的全是温柔的意味。

  他突然不想把自己终结在黑暗里,也想出去晒晒太阳,感受一下清风。

第39章 青春

  月考发榜前,整个1班都很紧张。

  这个时候,老师们都在办公室开会,对抗紧张的方法就是学生们扎堆聊聊天,奢望能靠别的东西冲淡一下成绩下发前的愁绪。

  周荣在那里叨逼叨:“昨天我去打篮球,和一堆校外的混混PK三场,打得他们直叫哥哥,你是没看见,当时我那个三分球多帅!差点跨了半个篮球场,芜湖!你周哥就是牛逼。”

  只有陈子清愿意搭理他,给他捧哏,星星眼:“哇塞,周哥,下次打球也带带我吧。”

  周荣:“嗤,带你干吗?打入我方的间谍啊,书呆子小同桌,别吧,我看到时候不是你打球,而是球砸你。”

  陈子清腼腆着脸:“我……我可以去当拉拉队,给你加油。”

  周荣声音很大:“不要,你不知道周哥打球,人山人海全是妹子给我打气。上周硬是把对方的呼啦队伍掰了过来,啧,这就是魅力……篮球场看我的姑娘能绕整个一中一圈,你懂不懂……”

  他一边说,一边竖着耳朵,注意力全在右边。

  想知道小少爷听见他这么威武辉煌的战绩有什么想法。

  被他注意的小少爷理也没理他。

  好不容易理了还是直接一本书砸了过来,皱眉不耐:“周荣,你声音能不能小点,好吵。”

  周荣:“……”

  斐草正在做题。

  棠华问:“他吵到你了吗?”

  周荣:“……”

  更难过了怎么回事?

  斐草停下笔,摇头:“没有。”

  周荣被凶,反而觉得小少爷更为可爱。

  一颗少男心重新活泛了起来:“小少爷,这周我们一起去打篮球吧。那里有个老师,还说要我参加篮球队呢!”

  棠华敷衍两句:“不去,太热。”

  陈子清小心翼翼:“我们学校篮球队是可以高考加分的,之前也有学长拿了奖被保送京大的……你……你这个……”

  他想说“你这个文化成绩”,但喉咙转了转,没说出来。

  小少爷说不去,这件事明显打击了周荣的春心泛滥。

  他没好气,冲着陈子清:“不去,我已经拒绝了那个老师。”

  要是去篮球队了,时间和文化班错开。

  他怎么保护小少爷?

  陈子清有些着急:“可是……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能不珍惜呢!你快点再去跟老师说一下,还可以补救。对!你快去,体委有老师的联系方式,下课我们就去要,啊不,不用等下课,我们现在就去……”

  气息逼近,周荣俯在陈子清面前,挑眉:“咦,书呆子,这是我的事情,你怎么……怎么这么着急?”

  他满不在乎,头向后歪了歪,整个人半悬空坐在椅子上,前后晃悠:“少爷不发话,别说京大,哪座学校我都不放在眼里。”

  小少爷就这么重要吗?

  甚至……

  比你的未来还要重要吗?

  周荣眉峰凌厉,刚才凑近时,睫毛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身上带着陈子清永远读不懂的张狂桀骜之气,一腔孤勇,热血又酣畅。

  他身上永远有一股开怀的青春气息。

  上周跑去找斐草道歉后,本来垂头丧气耷拉在楼梯上,满嘴都是“日”“操”这样不堪入目的单字,像个下一秒就要泡吧沉迷的颓废boy。

  但去篮球场跑了两圈后,他逆着风,吹鼓了里身的衬衫,汗水滴下来,呼啦了两下头发,那些烦心事就随风而去了。

  读不懂他。

  也羡慕他。

  陈子清:“可是……这是件大事啊……决定你人生的大事……”

  周荣翘脚随着椅子一晃一晃,很是奇怪:“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比我还要着急?”

  他带着居高临下的空间优势,将同桌上下打量了一遍,撇撇嘴:“你就别想了。”

  手里还在比划着:“你这么瘦,白斩鸡一样,体能一看就差,体育老头不会收你的。”

  陈子清:“……”

  没来得及辩解什么,老师进来了。

  许端鸿自奖学金事件后,便再没来过学校。

  据代课老师说是,许老师家里出了些事情,现在回了北城。

  但那天监控里出现的姜高翰,总让棠华很在意。

  他揉了揉眉心,姜家说的也是姜高翰回了北城,两人几乎是同时消失,棠华试图将这些杂念都揉开。

  斐草微微靠过来:“怎么了?”

  不想让他烦心,棠华笑了笑:“没事,可能是我想多了。”

  代班主任的人选在老师会议里投票了一轮又一轮,几个老师都避而远之,没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的。

  开玩笑?!

  1班的学生,要么家世好傲得不可方物,要么学习好有性格的要死。

  他们还想多活几年。

  最终接下这个位置的人是年级主任。

  主任外号“弥勒佛”,有着如出一辙的大肚子和永远笑眯眯的脸,可是比老许还不干人事。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这个笑脸人要打你怎么办?

  “弥勒佛”也不信奉棍棒这一套腐朽教育方法,但被他逮住了错处,还不如挨一顿打来的痛快。

  据说这位主任有一次检查纪律,眼尖地逮到了三个学生打扑克。

  他笑眯眯地撕了那些扑克牌,学生以为最坏不过挨骂写检讨,实在惨淡就是叫家长。

  可是都没有。

  “弥勒佛”伸开手,碎片雪花一样洒向大地,他拍了拍为首学生的肩膀,轻飘飘丢下惩罚:

  让这三个学生把扑克牌贴回去。

  破镜不能重圆,破牌可以。

  学生:“……”

  求求你了,真的,我想写检讨。

  检讨这么好,我愿意写一辈子检讨。

  月考是场大的考试,之后再来一场期中考,就是高中生涯最后的一个暑假了,过了这个暑假,他们就将迈进高三,迎来人生的第一场转折点:高考。

  虽然高考不一定能够决定人生,对1中学生来说更不是什么生死攸关,但确实是一个结点:

  介于成长过程中的结点,连接了成年与否。

  这是成人礼前的最后一道加冠。

  “弥勒佛”带着招牌笑容,将手里的卷子拍的噼啪响,也让全班几十个学生的心吊起来升在高空中,就连周荣也绷起了背。

  “我们应该都知道,高三的分班是凭借期中考成绩分的,而期中考和月考之间也就一个月的距离,一个月,能提升的幅度太小了,所以这场考试,基本直接和你们高三所在的班级、排名挂钩。”

  “你们当中的一些人,有的家境优越,有的恃才傲物,有的玩世不恭,可抛开一切,你们最主要的身份还是学生,你们可能觉得考试无聊,没有意思,可学生要做的就是这些。而且,你们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好,那那些不无聊、有意思的事情,扪心自问,你们真的能做成吗?”

  他开始一张一张念成绩:

  排行第一的是斐草,737。

  斐草接过了卷子,“弥勒佛”对他说:“你很好,斐草同学,保持住,下一个理科状元一定在我们学校。”

  他转身走时。

  “弥勒佛”喊住了他:“向前走吧,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现在发生的事情,你只要向前走,它们就不会困住你。

  斐草没有表情。

  棠华却是笑了。

  窗外都是明亮的。

  真好啊……棠华一瞬间有点喜欢这个老师,明明白白的善意,对着自己的学生。

  棠华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前十。

  这一次,他排在第八名。

  他兴冲冲地扯过斐草的卷子来看,对着自己的错题,脸上的笑容,比自己得了第一还要开心几分。

  周荣是全班倒数第一。

  斐草高第二名30分,倒数第二名高他300分。

  少年人的羞耻让他有点无地自容,恨不得缩在地上:

  好像,不止是斐草,棠华。

  就连那个书呆子同桌,他在成绩分数一途上也是天地之差。

  陈子清小声说:“你有想过……棠华要是考上了京大,你怎么办吗?”

  是啊。

  他该怎么办?

  家世不如小少爷,成绩也不如小少爷,就连这个朝夕陪伴的机会也是侥幸正好得来的,现在乍一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窄窄一个过道。

  可是高三了呢?

  对方会沉迷在他根本看不懂的书海里,对方会有一个康庄大道,会进全国最好的学校,然后距离一步步拉大,成为他只能仰望的人。

  上天给了他一次侥幸,难道还会给他第二次吗?

  周荣一时怔住,良久,才问:“我该怎么办?

  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问一个平常最看不起的懦弱同桌。

  而这个懦弱同桌还真的给了他建议:

  “去找体育老师,参加篮球队,只要得了奖,文化科成绩在450以上,就可以特招进京大。你成绩虽然不好……但是努努力,一年的时间,450不难……”

  周荣豁然开朗。

  他揽住同桌的肩,两个人碰了头:“书呆子,你可真聪明啊!”

  他顺口问:“那你呢?你想去哪个大学读书?”

  “京大。”

  “那敢情好。”周荣乐了,继续压着他,笑,“那到时候还是我们四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大家继续在一起啊。”

  “虽然斐草很讨厌,你也……不过现在想来,其实你们也没这么烦。”

  听了一大堆话,到这里,棠华终于忍无可忍,他把笔帽顺手丢过去:“你说谁讨厌?”

  周荣赶紧做投降状:“哎哎,少爷,我讨厌我讨厌。”

  陈子清看着这边,低低笑了,心里说:“好啊。”

  大家继续在一起。

  虽然算不得上是很好的朋友,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相处起来格外舒服。

  斐草也撑着手,侧眸看着,眼睛都弯了弯。

  “哎哎哎。”“弥勒佛”在上面拍桌子,“后面你们四位男同学在干什么呢?我让你们看卷子,写一下期中考试的目标,你们怎么还闹起来了呢!”

  他们四个人站成一排,被罚着站着写。

  棠华的脸被本子挡着,嘴角压都压不住。

  这世上有无数描写青春的书本,这世上人人都有青春,青春便有无穷无尽的演绎方式。他想,但是,我们这一种,现在看来,也不是很坏。

  他透过本子角,偷偷看向一边的斐草。

  真好啊。

  有这个人,一起长大。

  就算真的没有结果,也要谢谢你,斐草,至少,你来过。

第40章 危险

  为了庆祝月考,他们下了学就近在餐馆定了一个包间。

  是周荣下午摸着出去打电话定的,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小少爷的口味,翻出上次四人小群里的记录,又重新念了一遍:“清蒸鲈鱼不要放葱花,还要辣子鸡要少油……对对对,鱼里面生姜什么的少放,或者说可以放,但是不要让我们吃出来有这个味道……还有松鼠桂鱼,不能太甜……”

  他没逼叨逼完,对面就挂了。

  挂之前还被骂了一句“有病!”

  周荣火了,势要打回去掰扯掰扯到底什么是“有病”的范围。

  嘟嘟嘟……嘟嘟嘟……

  日!

  他被人拉黑了!

  周荣黑着脸,又换了一家打,这次他声音凶得很,看上去不想订餐像是去找茬的。

  对面的老板瑟瑟发抖:“敢……敢问大哥你是哪条道上的,保护费我们都按月交了的……”

  周荣恨铁不成钢:“你个怂包,交什么保护费,不知道现在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吗?……”

  继续忙音。

  他又被拉黑了!

  就在周荣火冒三丈,手机性命危矣的时候。

  斐草刚好路过,救了手机一命。

  餐是斐草定的,四个人绕了一圈又一圈,走迷宫一样开着导航都没找到定的那家“如意楼”,最后还是打车才看见了目的地。

  目的地已经绕到二中附近,一、二中有条街名字很像,斐草应该是定错了。

  周荣气得差点撸袖子和斐草打一架:“姓斐的,你好歹也是我们学校的学霸,怎么地图都不会看?”

  斐草坐在车里,轻描淡写:“抱歉。”

  可那姿态完全没有“抱歉”的样子。

  棠华揉了揉眉:“算了,周荣,没完了是吧,斐草也不是故意的。”

  店不大,回型走廊,他们定的是最里面的一个包间。

  饭店大厅里忙来忙去,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服务员,不是说他长得多出色,而是他脸上有道疤,从嘴角一直蜿蜒到耳边,看上去很凶。

  陈子清只看了一眼,本能瑟缩到周荣身后,还有点发抖,明显被吓到了。

  领位小姐见状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顾客,他是我们店里的新来的,虽然长得很凶,但是人不坏。”

  斐草走在最后面,勾了勾唇。

  目不斜视和那人擦肩而过,觉得有点讽刺,重复了一声:“人不坏?”

  他平常不爱管闲事,对旁人的事情一向不上心,棠华有点好奇:“怎么,斐草,你认识他吗?”

  他们已经在走廊拐角,斐草面色不明:“不认识,一个杀人犯,我怎么会认识。”

  “杀、杀人犯?”

  陈子清已经软了腿,背上汗毛树了起来,瑟瑟发抖,就要哭出来:“我……我们走吧,别……别在这里吃了……”

  周荣嗤之以鼻:“你这点出息。”

  领位小姐有点尴尬:“哈,哈是,周叔年轻的时候脑子不好,精神出了点问题,现在已经差不多了……你们不用担心。

  ”

  棠华觉得很不对劲,他也拉住斐草:“走吧,不然换一家?”

  领位小姐有点为难:“顾客……你们提前点的餐,十分钟前已经启菜了,没办法退了。”

  启菜?

  一般比较大的饭店,客人提前点餐的话,是要等顾客来了才开始做菜的,启菜也就是通知厨房开始准备。

  顾客没来,提前启菜?

  周荣下意识以为饭店在碰瓷,面色不善,正要发飙。

  众人后的斐草站出来,他扬了扬手机:“在车上的时候我发短信给饭店的。”

  “你……”周荣指着他,半天没说来一句话。

  棠华说:“你什么你?手收回去,斐草是想着我们来了,让他们提前做,这样时间刚好。”

  这说法周荣可能会信,说出来的棠华却不信。

  斐草很不对劲。

  他……不是定错了店,倒像是一开始就冲着这里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又为什么认识那个服务员?

  陈子清瑟瑟发抖,表明意见:“做了就做了……我们钱照付,然后换一家吧……我害怕。”

  “不行。”

  话是棠华说的,他觉得他不说,斐草也会站出来说。

  “菜点都点了,怎么能浪费?”

  他们继续向着包间走去。

  后面微不可闻一句:“谢谢。”

  棠华也很小声:“没事,我是真的怕浪费。”

  但我也是真的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间斐草去了一趟卫生间,时间很长,棠华也借故离开。

  他找了一圈,终于在昏暗的一段走廊里看见了斐草。

  那个很凶的服务员就站在他的对面,低着头,在帮斐草开酒。

  他们在说着什么。

  酒瓶尴尬悬在空中,斐草没接。

  距离很远,棠华听不清,只隐隐听见一句话:

  “都忘了?我知道,别装了,你这种人,我一闻就能闻出来。”

  这话是斐草说的。

  他站在那里,眸色漆黑幽暗,和整个昏昏的走廊就要融为一体,看上去薄冷又危险,像是平常刻意收敛起来的锋芒一下子露了出来。

  棠华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服务员一直举着酒瓶,这个角度看不见他另一半的伤疤,显得有些老实木讷,像是被欺负了却不敢反抗的那种笨拙农人。

  斐草将他衣领拽住,拉近自己,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句:

  “我不知道你怎么骗过医生跑出来的,嗤,但我告诉你,你会发现,外面还不如里面。”

  然后一把松开。

  酒瓶倒在地上,黄色的液体卷着泡沫浸在红色的地毯上。

  服务员后退了几步,踉跄倒在地上,垂着头,连喘息都是卑不可闻的。

  斐草冷笑了两声,转头走了。

  这个场景,换作任何一个人看,都是斐草在单方面欺凌一个老实巴交的服务员,可是棠华却觉得很难过。

  他忍着恶心,又把那本书的情节回忆了一遍。

  没有。

  完全没有。

  棠华真觉得陈蕴娇是个白痴废物,掌握未来这么大的优势在她看来,只能为谈情说爱大开方便之门,而对这场“爱情”的另一个主人公却一无所知。

  他很偏心也很护短,他觉得斐草这么做了,一定是这个服务员有问题。

  斐草那晚坐在天台。

  同龄已经有一些男孩子在抽烟,因为刺激或者别的什么吞云吐雾。

  他也拿了一根,握在指尖,打火机明明灭灭,始终没有点起来。

  他讨厌被尼古丁、酒精这种外物进入身体,然后借此得以有片刻的放松和快感。

  他不喜欢失控。

  风猎猎吹,斐草穿的是运动裤,裤腿很大,凉风从下面灌进来,在空中呼啦啦响,冷到五脏六腑。

  楼层很高,现在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他没有睡觉,一个人坐在顶层,双腿悬空。

  有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很愤怒、很不公。

  为什么像斐老师那样的好人没有善终。

  一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畜牲却还好好活着。

  斐草觉得很乱,好像又回到了开庭的那天,有一个激扬文字、唾沫星乱飞的律师站在正中慷慨激昂:

  “我的辩护人他是有病的,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根本没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是他的病史,三个人格,主人格完全是无辜的。”

  小斐草站在那里,血一点点凉下去。

  他的眼眸漆黑,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手带着枷锁的“嫌疑人”垂脸在笑。

  那个笑容血腥又张扬,一闪即逝。

  可是没人信他。

  就连李哥也是一脸哀痛:“小草,你听我说,你可能看错了,你也可能是幻想……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我们要相信法律,要相信正义。”

  正义?

  正义是什么?

  是让那个畜生逍遥法外,关在精神病院,伺机逃脱?

  小斐草那天喊了很多遍,喊得嗓子都哑了。

  “他在笑,我看见他在笑。”

  但是没人信他。

  想到这里,斐草捂住了眼,也扯出一个压抑带血的笑。

  他要怎么办呢?

  看着那个人逃出来,还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当然不!

  ……

  手机亮了,是他装的跟踪监控在运转。

  斐草划过手机,停了一瞬:

  屏幕是他和棠华的那张合照。

  他的小同桌笑得眼里都是星星,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就这么看着你。

  看一次这张照片,斐草心情便要好一瞬。

  下一秒,他的唇已经落上了手机。

  是对着屏幕的一个轻吻。

  温柔又克制。

  他的柔情出现的时间很短。

  划过屏幕,手机上出现的一张密密麻麻的地图,其中一个红点正在快速移动着。

  为了防止目标过大,今天他只放了追踪,没来得及安上监听。

  斐草皱了皱眉,回身落地,他穿了一个薄外套,双手插在兜里。

  推开天台门离开的时候,他伸手向后破空一滑,硬物破开空气,发出“飒飒”的声音:

  是一把很小的飞刀,隔着几米,稳稳钉在远远贴着的一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人,面相不出彩,唯有一条疤痕惹人注目。

  照片后面写着一行小字:

  张贵夺,1974年出生在南城义县,“611”惨案参与人员之一,患有精神分裂症,三重人格,危险,也该死。

  最后的“该死”两字,是被红笔圈出来的。

  起承转合,字里行间都透着些杀气凛然。

  天台寂静,右边角落还堆着一些废旧的老家具,天台崖边的石棱子上,还放着一根烟,没被点过,但上面搓痕扭捏,揉成一团。

  已经不能抽了。

  没人知道这里刚才站了一个少年,少年曾露出过一个温柔到月色惊人的笑容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说一遍:斐草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带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犯罪者的基因出生,天然冷血凉薄,共情极差,可幸运地是他被斐老师捡回去养大。

  他这个人,命运多舛,周围恶意不断,可他在泥潭中挣扎,依旧长得挺拔。他绝对绝对不会做错误的事情。

  因为他是个这么温柔勇敢的孩子啊!

  后面还会写到小斐草的第一次恶意萌生,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但他没有选错路,他战胜了他自己心中的恶念。

第41章 难眠

  棠华瘫在阳台软垫子上,露出柔软的肚皮。

  手边放的是那个水晶盒子。

  他还在想斐草今天的不对劲。

  在他看来,斐草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就算曾经被当面骂成那个样子,也是全然不在乎,转身就走,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鲜少见到对方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

  或者说,应该没什么值得他有这样的反应。

  等等……不对……

  其实是有的。

  一个温柔的名字显现在他的脑海中,棠华猛地起身。

  他打电话的对象是自己的表哥。

  表哥半睡半醒接起来:“喂,小花儿,怎么这么晚找我?你不乖啊,让我看看过没过凌晨,小心我给姑姑告状。”

  棠华:“哥,饶我一命先,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他压低了声音如此如此说了一遍。

  “什么!”那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应该是表哥听到后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他声音提高三度,不可置信:“小花儿,你让我偷偷进我爸的书房给你找档案,你是让我死!”

  棠华:“哥,你再大点声音,不用去书房,现在舅舅就让你死。”

  表哥做贼一样:“小花儿,你也知道我爸管我管的一向严,我上次去泡吧喝酒,他都差点打断我的腿,我要是去偷档案,第二天你就只能在医院见我了。”

  表哥叫史澜,有一个曾经当过书记的爹,也是在史书记在任时,有几场大案被解决的很精彩:

  一是斐草“生父”的死刑,一是611的惨案。

  造化弄人,这两场案子又都和斐草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现在老书记已经调任,但是原先重大案子的资料还有存档,这也是棠华打电话找到自己表哥的原因。

  史书记是棠母的亲哥哥,两家人关系一向很好。

  棠华压低声音:“哥,你就说帮不帮我这个忙?”

  “不帮。”史澜摊手,“不是不帮,是我真没这个胆子。”

  “我要告诉舅妈你包小明星。”

  “什……什么?……”

  史澜差点又从床上滚下去。

  他哭丧着脸:“好弟弟,宝贝花儿,你可不能告诉我妈,我真的会死的。”

  结果还是在威逼利诱下,史澜猫着腰,冒着生命的危险摸黑进了书房。

  棠华已经开了电脑,在看表哥传来的文件。

  史澜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

  “小花儿,你找这个干吗?我听我爸说过,当时闹得挺凶的,害,其实也没过去很久,当时是真的很惨啊。”

  ……

  棠华注意力全在电脑上,史澜应该提前看过一遍,略过了一些血肉模糊的照片才发过来,邮件最后面是三张主犯的档案。

  一拍桌子,棠华不可置信:“他竟然没判死刑?!”

  史澜:“啊,是是是,是这样的,当时嘛,害,怎么跟你说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是那个混蛋王八干的,可是人家就是有精神病的证明。”

  “我爸也没办法,当时上面查的很严,开庭到审理前前后后那么长时间,对方证据又那么足,只能这样子了。”

  他越说越气,自己在那里骂了开来。

  毕竟“疑罪从无”,那个凶犯有很长时间的精神病史,早在犯罪之前。

  棠华觉得一定有一只手在拽着自己的心肺,否则怎么能解释现在呼吸都困难的。

  他不由软了身子,倒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斐草,很想哭。

  斐草本来是一个那么好的人,他温柔善良,可老天对他真的一点都不好,连给他唯一温暖的斐老师也要夺走。

  那年斐草多大?

  他知道这么一个结果,又是什么样的反应?

  那些艰难的岁月,他是怎么扛过来的?

  等……等一下,仿佛想到什么,脑海中如一道闪电劈开。

  棠华撑着站了起来,鼠标一点点放大,屏幕上的人越来越清晰:

  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蔓延到耳边。

  是那个服务员!

  天呐!

  他出狱了!

  那么斐草那句“都忘了?别装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

  难道,他根本没有精神病,没有人格分裂,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犯下滔天大罪然后借此逃之夭夭?

  天啊……

  棠华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挂了电话,拔腿就要往外跑。

  小少爷最后还是没跑出棠家别墅,是被两个当夜的佣人拦住的。

  他们响动很小,棠华虽然着急,但还是不敢惊了爸妈。

  他没办法跟家里说这件事情。

  怎么说?

  难道说:“我同桌受了很大的委屈?”

  还是说:“有一个很危险的杀人犯,他可能没有病,还已经出狱了。”

  这两种说法有且只有一个结果:不管家里信不信,小少爷一定会被禁止再和斐草接触。

  棠华躺在床上,他根本睡不着,和斐草发了很多短信:

  “斐草,你一定要等我,明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斐草,你不要难过,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斐草,你有大好的未来,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影响自己。”

  ……

  可对方迟迟没有回复。

  等着等着,小少爷便等睡了。可连睡都是不安稳的,夜里被惊醒了很多次,每一次都冷汗涔涔,一摸,额头的青筋都是跳着的。

  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觉得人影憧憧呼啸而来,身后警车鸣笛,吵闹喧嚣,周围人都在说话,可他一句也听不清。

  再被惊醒后,他索性便不睡了,坐在椅子上,掐着表等着天亮。

  他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

  终于等到天空泛白,冷空气从窗外吹进来,鸟声叫叫,他连袜子都没穿,动作幅度很大,带倒了椅子,在身后传来“砰砰”地响声。

  他一溜烟小跑下楼,时间是5点30。

  棠父已经在桌边看报纸,棠镜陪在一边,两人说着些什么。

  见他这样,棠父先开口:“成什么样子,小花儿,你怎么这么着急?”

  “是啊是啊。”棠华从餐桌拿了个面包,叼在嘴里就往外跑。

  “爸,哥,我要去学校做题,先走了。宋叔,宋叔,你吃饭了吗?快送我一下。”

  棠父皱眉:“不成体统。”

  棠镜也叫住他:“哎,小花儿,站住,多着急的题,非要现在做?来,哥哥看看,你眼睛是不是青了,昨晚没睡好?我听佣人说昨晚你房间传来了好几次动静。”

  棠华站住,原地深呼吸了两口,给自己打气。

  然后回头露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头装乖,声音咕哝:“这不是刚月考完吗?哥,你都不知道,我只考了第8名,昨天做梦都在做题,哎呀,我不跟你说了,一寸光阴一寸金,你耽误我时间,你知道这时间我能做多少题吗?”

  棠镜上前两步,给他抚平了衣领,回头和棠父笑道:“他倒是会用‘一寸光阴一寸金’了。”

  然后没好气点了点他的头:“真是,你的时间值什么钱?我和爸的才是,一分钟一个大生意,平常缠着我陪你玩的时候,怎么不算算耽误我赚了多少钱?”

  棠华撒娇痴缠:“哎,哥,你是不是我亲哥哥啦!和自己亲弟弟算得这么干净!”

  棠镜拿他没办法:“你啊你啊,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他又抬手揉了弟弟一把头发,带点温柔:“行了,去吧,别太着急,路上也小心点。你是我的弟弟,我总能护着的,第8名就第8名,也别太上心了啊,身体最重要。”

  棠华突然抱住了他,觉得眼睛有点湿,声音有点闷:“哥,你真好。”

  “行了行了。”棠镜推推他,“多大的孩子了,还来这一套。宋叔还没吃饭呢,他年龄也大了,你别折腾他了,我让你小王哥送你,坐我的车。”

  小王哥是棠镜的专用司机,专程送他上下班的。

  开的是商务车,风格是四平八稳,你就算在车上放一杯满满当当的水,也不会溅出来。

  而且还深信“红灯行,绿灯停”的箴言。

  棠华看着龟速行进的车,想催又无从下口。

  王哥和棠镜的关系很好,今天自己在车上的表现,对方肯定会一字不差回去报告。

  他哥聪明指数世间少有,要是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棠华冷着一张脸,心里快急死了,面上却藏了一半。

  他只能侧头去看窗外,指望着大清晨的冷风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一看,就看见了一辆自行车。

  刚才出门时就看见了,现在车主一脸悠然地停在那里同时等灯。

  所以……

  王哥,你开了这么久,还没自行车快?

  你四个轮子的,跑不过人家两个轮子的?

  棠华深呼吸一口,指着窗外:“小王哥,你看那个人你眼熟不眼熟?”

  可是王哥完全没有get到小少爷嘴里的讽刺暗示。

  他还开了车窗,大方挥了挥手:“哟,陈叔,早啊。”

  骑着自行车的大叔也挥手:“小王,早,今天这么早送棠总上班啊。”

  小王哥憨憨一笑,道:“不是,是送我们家小少爷。”

  陈叔慢悠悠来了一句:“行啊,棠总的弟弟,可别让人迟到了啊。”

  小王哥乐乐呵呵:“那肯定不会,今天肯定比您早。去学校的路比去公司的少半程呢!”

  棠华:“……”

  王哥,原来你真的,比人家骑车的慢啊!

  王哥,原来人家骑自行车,你还没他到的早啊!、

  棠华今天第一万次想:

  他为什么不骑车出门?

第42章 争分夺秒

  棠华好不容易到了学校,找了一圈也没找见斐草。

  他一看时间,是刚7点,给斐草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

  迎着朝阳,棠华站在花园,有些呼吸不匀。

  斐草骑得的是辆小电摩,逆着风,脚下飒飒,裤腿都鼓起来。

  他几乎是披星戴月,沾了昼夜交替的一身湿气,抹一把脸,都带着潮湿的味道,手里都沾了水气。

  红点最后落在一处老旧荒坟。

  这座地方,几年前还是一座学校,废弃后,几个开发商轮流接手,都或多或少出了些意外,也是邪门,那两年道士、和尚排队来。

  他们都说,这里死过太多人,阴气太重。

  做生意的就要讲究这些神神道道的,于是最后转卖给了墓园,做起了死人生意。

  给“南城十大恐怖传说”增添了不少色彩,也带火了两个做灵异恐怖的小主播。

  得益于此,这里荒凉的可怕。

  甚至连太阳都放弃了这里,阳光怎么也透不进去。

  天际处于明暗交界的时间,斐草回头,能看见遥远的东方透出几缕曙光,光还没晕染过来,他的面前一片漆黑。

  甚至手里的手机也亮了两下,熄了屏,关机了。

  斐草脚步没停,暗黑中他神色冷淡,眉间的戾气几可结冰。

  他扎进一片林子,颇有些像几年前,斐老师逆向穿过人潮。

  斐草在黑暗中的视力比平常人要敏锐些,即便如此,还是被无处不在的草木树杈勾住,划烂了外套,在白色的肌肤上留下血痕。

  他面色不改,甚至步子没有缓减,仿佛流的血不是自己的一样。

  最前方,有座很旧的建筑,属于拉在外面就要被贴上“违章建筑”标签的那一挂。

  破破烂烂,是用砖垒的,看上去已经不太结实。

  房屋外面,有一些杂旧破烂堆在一起。

  是守墓人的小屋。

  斐草猫着脚步,弓起身子,避免踩到落叶落枝,他甚至脱了鞋,将发出声音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然后踱着到窗子下。

  他身量很高,这么蜷缩着不太舒服,从蹲着的这个角度,他还能看见檐角结着层层的蛛网。

  老房子隔音不是很好。

  屋里好像有两个人在对话。

  一个声音都在颤:“怎么办?那小崽子好像发现我了。”

  另一个声音有点厚重:“哈哈哈,那就陪他玩玩。”

  那个问:“怎么玩?”

  厚重的回答:“他警告,就割了他的舌头;他动手,就剁了他的手;他扔了酒,就把他的尸体泡在酒精里。”

  风吹过,带着些阴冷呼啸而过。

  斐草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小崽子,你准备了几条命来跟我们玩啊?”

  斐草猛地回头。

  张贵夺就站在那里。

  两道声音都来自他一个人,张张合合,又重复了一遍,像粘腻的毒蛇扫过:

  “嘎嘎,你准备了几条命来跟我们玩啊?”

  斐草却勾出一道笑容,声音很轻:“逮到你了。”

  他这个反应实在不像常人。

  从蹲姿改为站态,斐草比微有些驼背的张贵夺还要高上几分,他眯着眼睛,瞳孔漆黑如渊,不像饭店那次,一瞬间开出危险的花儿来。

  张贵夺勾出几分暴虐欲,他说话时,两道声音合在一起,邪恶又阴冷,正常人光听都要掉一地鸡皮疙瘩。

  “有趣,有趣。”

  斐草站在那里,不像是和一个杀人犯对峙,周身从容又冷肃。

  他面色不改,语气坚定:“你记得一切。”

  每个反派都喜欢夸夸其谈自己做的一切。

  不是他们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

  而是称之为“反派”的角色多少带点病态,渴望认同,在某些时刻表现欲空前旺盛。

  张贵夺眉间带着狠辣,笑起来疤痕像是会动一样,显得更为可怖,如恶鬼勾魂。

  他说:“对,我都记得。”

  “杀人的时候我记得,血溅到我身上的时候我也记得。”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状似疯癫:“都是我做的,我是清醒的,我根本记得一切。”

  斐草说:“你没有三个人格。”

  张贵夺笑了,他耸肩:“对,从来都没有。我,只有‘我’和‘我们’,什么第三人格,那就是装出来的,是骗人的谎话。”

  他张手,脸上全是享受:

  “人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你只要装出一点善良无辜,他们就会忘记你曾经多么凶狠毒辣,他们就会忘记你手里沾了多少血。于是,纠结、痛苦是他们的,而活着,是我的。”

  “人就是这样,他们永远希望去救赎感化一个杀人犯,他们奢望恶徒从良,好像‘我们’只有变成这个样子,他们才会关心一下,‘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露出一个有血腥气味的笑容,带着诱惑勾引,蜷缩着手指:

  “来吧,小东西,你不是说能嗅到我身上的味道吗?”

  “我知道,你和我是一种人,对不对?”

  “来,跟随我吧,百年后,我们会成为一个传奇。你看看我,我轻易玩弄他们在股掌间,到时候,每个人都会记得我,记得我凶名赫赫、大名鼎鼎,杀了那么多人却逃脱了制裁,逍遥天地间,你看……”

  他的话没说完,斐草制住他的手,一把很小的飞刀擦过刺进他的腿上。

  迎着微光,他能看见那个少年的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血也滴在斐草的手上,这个时候他显得格外凉薄,冷得厉害。

  张贵夺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斐草的动作很利索,三两下就将张贵夺踩在脚下。

  他从旁边拿出绳子,捆猪一样捆住对方,小刀就叼在嘴里。

  做完这一切,斐草将刀吐在手里:

  “我和你不一样。”

  “只有你这样的杂碎,才能在凌虐弱小时获得快感。”

  “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斐草拎起对方,像拎垃圾一样,对方已经涨红了脸,显然是因为呼吸困难造成的后遗症。

  那把小型飞刀在他指尖灵活地转了几个圈,收尾时刚好抵在张贵夺的眼球边,再进一寸,就能直接扎进去。

  斐草轻描淡写:“剜了我的眼睛?”

  他说话很轻,很慢,可不知为什么,张贵夺从中听出一股凛冽的杀意,头皮从上到下麻了个遍。

  面前这个看上去还没成年的人,真的起了杀心!

  棠华从校园东跑到西,期间一直在打电话。

  他觉得右眼皮跳得很快。

  直到撞到“弥勒佛”。

  “弥勒佛”虎着脸教育他:“哎,你这个孩子,走路怎么不看路?走这么急干什么……哎,你不是1班的那个棠华吗?这个点,不上课,在这里晃来晃去干嘛呢?”

  棠华敛下眼皮装乖,跑得太久,他脖子上的筋都有些发紫凸起,肌肤一白,更为明显,额头上也全是亮晶晶的汗。

  “抱歉,老师,我在找斐草。”

  “斐草啊,”弥勒佛想了想,“那孩子昨晚跟我发短信,说是有事要请假,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说……哎,我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

  棠华已经跑开了,远远喊了一声:“老师,我也有事,请个假。”

  弥勒佛在原地看了看,直到背影化成一个点,再也看不见。

  良久叹气:“这一个两个的,还是同桌,到底在干什么啊!”

  棠华边跑边打电话,这次是拨给“如意楼”的。

  接电话的是昨天那个领位姐姐,声音很甜:“贵客您好,这里是如意楼,提供订餐、会展……”

  棠华开门见山:“你们那个脸上有疤的服务员家庭地址发我。”

  领位姐姐有些为难:“呃,顾客,我们是不能透露员工隐私的……”

  棠华打断,声音很急:“快说,不说的话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饭店雇了一个杀人犯,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到时候我看谁还去吃饭。”

  领位脸上出了汗,说话都语无伦次:“等等……等一下,我和老板商量一下。”

  棠华:“最多十分钟,发到我手机上。”

  说完他直接挂了。

  他直奔校园门口,看见一辆出租车,直接开门上车,一气呵成。

  这车其实是别人的。

  姜高翰看着手机,一头雾水也火冒三丈:“操,谁敢抢老子的车。”

  出租车司机也是一脸无奈:“这位乘客,这车是别人在软件上定的,不报手机后四位,我没办法点确认。”

  棠华看到一边的二维码,干净利索扫过去。

  “滴,成功到账5000元”。

  微信软件的收款提醒随即响起。

  棠华问:“现在能开了吗?”

  司机脸上的无奈转瞬即逝:“得嘞,您去哪儿啊?”

  陌生人的短信随即发来,是一个地址。

  棠华照念了后,便一字不发。

  姜高翰被车远远甩在后面,他凝眉:“棠华?我不是看错了吧?棠华这个点怎么会在这里,还抢我的车?”

  他随即也招手拦了一辆车,对着司机发号施令:“跟上前面的车。”

  至于原先要去做什么,完全抛在脑后了。

  对了,他原来要去干什么的?

  啊,是陈蕴娇天天哭,说在医院呆不下去了,想要他来接她出院……

  运动过后的筋疲力尽渐渐泛涌上来,前面司机还在絮絮叨叨:“小同学啊,这是南城最偏的一个墓地,你去那里干什么啊?”

  棠华没有力气回答他。

  他现在心里全是斐草。

  斐草,请一定要等等我,千万不要干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啊。

第43章 尘埃落定

  南城专科原先也是有座大林子的,学校荒废后,没了专门修建的绿化工人,这片林子也随心所欲起来。

  长的奇形怪状。

  墓地就在大林子后,车没办法开进去。

  棠华一路开口全是惜字如金的两个字,不是“快点”就是“加速”。

  要不是为了那五千块,司机一定要当场停下来把这个好看但烦人的小乘客扔下去。

  还没等他再絮絮叨叨一下,棠华已经开了车门,向着树林跑去。

  司机在后面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身后又有一辆车停下来。

  同样的出租车。

  先出来的照样是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四处看了看,二话不说也是向着林子跑去。后出来的也是一个臭着脸的司机。

  棠华教养好,情绪就算爆炸也是冷冰冰的。

  姜高翰可不同,一路上竭尽言语的魅力,换了八百种方法让司机加速,说出来的话还不重样,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优雅的国骂。

  司机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已经最快了。”

  姜高翰比他还凶,吼着:“你这什么废物车?开的还不如我骑摩托。”

  要不是他看着就不好惹,司机真想撸袖子,让他滚下来,大家打一架。

  两个司机就在这里四目相望,各自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沧桑的经历”,瞬间感觉有被安慰到,恨不得就此结拜。

  太有缘了。

  倒霉的太有缘了。

  树枝交错迷乱,但棠华竟然没有迷路走岔,他完全是凭着直觉,向着一个方向狂奔。

  直到看到那座砖瓦老房子。

  棠华缓了缓呼吸,也是猫着腰,踱步靠近。

  房子只有一扇窗,前后门,他下意识猫到窗边,低头一看,还能看见隐隐的打斗痕迹,还有两滴血,滚在泥土里杂成一团。

  差点魂飞魄散。

  棠华摸了旁边的一块石砖,藏在身后,他慢慢起身,尝试从窗中窥见一二:

  里面昏昏沉沉,人类视线在这里用处不大。

  只能隐约看见两个人影。

  斐草坐在那里,他有一瞬间的迷茫。

  张贵夺就捆成一团,倒在他的脚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这里曾是南城专科,斐老师工作的地方。

  斐草的记忆力很好,时隔多年,这里的地图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

  他记得这里再往前走,是一座教学楼。

  旁边有食堂,有体育楼,楼里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

  斐老师的运动天赋很差,骑车带他经过这里的时候,就会一指:“呐,那里有很多哥哥姐姐在里面玩水,夏天很凉快的,游泳对身体很好的。”

  如果记忆有颜色,那段一定是温暖的橙色。

  可是橙色被人毁掉了。

  毁掉的人就躺在他的脚下。

  这里应该很明媚的,无论斐老师,还是这里的景色,还是穿梭其中言笑燕燕的学生们,都应该很明媚的。

  可是谁让这里沾了灰呢?

  谁让这里暗无天地,阳光都照不进来?

  其实斐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

  好像每次他生气愤怒,每次他在失控的边缘,都有一道苍老却温柔的声音将他拉回来,对他说:“小草儿,你一定要做个好人。”

  两种思绪在他脑海里打成一团,攻城略地,血花四溅。

  将他不断拉扯在橙色与血色的回忆之中,一遍又一遍体会绝望的九岁。

  他无数次仿佛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只能站在校园门口等的自己身上,回到停尸间哭的撕心裂肺的自己身上,回到审判庭上一遍一遍嘶喊“他在笑”的自己身上。

  直到窗外传来声音:

  “斐草,斐草,你在里面吗?”

  “斐草,你能听见吗?听见你就回我一声,我找了你好久,真的好久,你一直不理我。”

  “斐草,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有办法找到你的。我来了,你在里面吗?”

  ……

  那声音带点嘶哑,在拍着窗,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斐草起身打开门,灰尘起了一地。

  光照进来,显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直到风吹过,将特殊的味道吹到他的鼻尖,带着一股冲劲,让他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棠华扑进他的怀里,这个年龄的少年,刚抽条开芽出来,肩胛骨顶开白衬衫,有两个微微的突起,斐草一垂眸,就能看见:很乖也很软。

  那个怀抱带着香气,两个人热意相贴,一切分明开来,真实显露。

  脑中厮杀的战争停止,温柔战胜了失控。

  因为温柔的那一方,从今往后多了一份筹码,除了一个苍老温柔的声音,还加上了一个嘶哑清淡的声音。

  一个对他说:“小草儿,往后你要做个好人。”

  一个对他说:“斐草,我来找你了。”

  斐草觉得,有了这两道声音,他往后余生,都不会再输了。

  棠华抱着他,鼻尖嗅出淡淡的血气,但也顾不上,他只觉得满腹委屈担心有了出口,狠狠锤了对方一下,带着点鼻音:“斐草,我找了你很久,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真的很担心你,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睡觉也没睡好。”

  斐草将他抱的很紧,气息喷在他的耳边。

  只有轻轻的三个字:“对不起。”

  三个字,很轻,很温柔。

  三个字,听起来很短,但也够哄好一个金雕玉砌的小少爷了。

  棠华觉得,这三个字很值,值他昨晚一宿没睡好,值他马不停蹄一路狂奔,也值得他深入虎穴闯进这里。

  只要这三个字就够了。

  棠华攮了囊鼻子:“你没事吧。”

  斐草摇头:“没事。血不是我的。”

  两个人愣了一下,棠华觉得嗓子有点干,他吞咽了两下,发涩问道:“那他呢?他有事吗?”

  一瞬的沉默。

  斐草“扑哧”笑出声:“没事,活蹦乱跳的。”

  棠华松了一口气,要不是斐草拉着,他差点软到地上去。

  他拍了拍胸脯,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味道:“还好还好,斐草,我就知道,你不会的。”

  你不会那样做的。

  你说过,你绝对不会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

  斐草展开手,里面有个小型的录音笔,他按了一下。

  刚才他和张贵夺的对话全被记录了下来。

  棠华差点气死:“叫警察之前,我们先打他一顿吧!”

  远方传来姜高翰那个憨批的声音,他不像斐草一样认识路,也不像棠华一样如有神助,跑错了路,越跑越远,只能边喊边给家里打电话。

  棠华勾了勾唇,眼里有点狡黠:“同桌,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斐草笑得睫毛都在抖,就连棠华把绳子绑在他身上时也止不住。

  还好心情的指导了两下:“要从左往右绕,这样才紧。”

  棠华压低声音,阴森森道:“同桌,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吗?”

  “比如,先杀后X。”他将手划在脖子上,做出杀气腾腾的动作。

  斐草勾唇,意味深长:“要是你的话,我乐意之至。”

  “不过,为什么不是先X后杀?这样的话,我会感到无比荣幸。”

  棠华一愣,这个年纪的男生偶尔会有开黄腔的时候。

  他教养很好,骂人也不带脏字,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顺口就这么说了。

  等反应过来时,他脸红成一片。

  又听到斐草带笑说“无比荣幸。”

  他脸红的更厉害。

  心里全是烟花,想,这也太犯规了吧。

  斐草到底懂不懂啊……

  斐草本人不仅很懂,还借了点黄色就开染坊,趁势向上:“呐,所以同桌,为什么不是先X后杀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棠华:“……”

  他之前怎么没觉得自己同桌这么骚?

  棠华恶狠狠的拿出一块布子塞在斐草嘴里,杂音消失后,他又弯腰从张贵夺怀里摸出手机,对着斐草“咔咔”拍了两张,然后发给自己。

  做完这一切,他猫腰出去清理了窗下的血迹,又使劲在张贵夺身上掐了两把,让他原先的伤口裂开,在屋内留下血迹。

  棠华将一次性手套摘下,放在包里。

  他在屋外,斐草在屋内。

  两人四目相对,斐草冲他眨了眨眼。

  棠华点头,然后向着反方向走去。

  ……

  他轻而易举找到了姜高翰,不露痕迹带着对方绕圈。

  对于一切问题,都是一脸高深莫测,冰冷勿进。

  姜高翰差点被冻死。

  在走了一大圈后,姜高翰泄气折了一截树枝在地上划着:“小少爷,小祖宗,你到底是为什么来这里啊,我们走吧。”

  棠华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姜高翰吓他:“小祖宗,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南城十大恐怖传说之一,据说这里几年前死了三十多个师生,他们死得极惨,怨气不散,聚在这里,每晚就来找人索命,喝人血吃人肉,还喜欢把人头收集起来当宝贝,他们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了。”

  棠华冷淡问:“你多大了?”

  姜高翰赶紧去追他:“哎,小少爷,等等我,我说的是真的,我们走吧,这种地方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好地方。”

  棠华斜眼看他一下:“你难道害怕?”

  姜高翰像只跳脚的猫,挺起胸膛:“我怕?开玩笑!姜爷怎么会怕?南城打听打听,姜小爷长这么大怕过什么……棠华,你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直到他们面前出现一座小屋。

  姜高翰为了展示一下自己完全不怕的男子汉气概,摒气提神一脚踹开门。

  灰尘散了一地,门内有两个人:一个被捆成粽子,一个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啊!!!”他瞬间化身尖叫鸡,眼睛闭得紧紧,“有鬼啊!”

第44章 错了

  医生来来回回看了斐草几次,确定他只是受惊外没什么大伤。

  反而是临床的姜高翰伤的比较重。

  姜高翰当时以为是鬼,下意识就抡起手边的桌子砸,斐草被捆着,动弹不得。

  棠华哪能见斐草吃亏,直接背后一脚踹过去。

  姜少爷直接被这一脚踹到墙上,磕到了头,回头要拉着棠华跑时,又“咔吧”一声扭到了脚骨。

  ……

  棠华第一万零一次怀疑:

  自己为什么要拉这个傻东西下水?

  要是房间内真的是一个有行动能力的张贵夺,他拉着姜高翰不是给人家送上门打?

  姜高翰被绷带缠着腿,桀骜不驯的少爷这一刻有点可怜。

  他对着旁边床上的斐草侃侃而谈:“老斐,你这个抗打能力很强啊,真的很强。”

  棠华的电话响个不停。

  他走到廊道里去接。

  第一通是棠母:“哎呀,小花儿,我听你姜叔叔说你有个同学被绑架了,你和高翰那孩子都牵扯进去了?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棠母的问题劈里啪啦砸下来,棠华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

  棠母大手一挥:“算啦算啦,电话哪里能说清楚,妈这就去警察局看看。不得了啦,好好的孩子,要是磕到了伤到了,妈得疼死啊!”

  棠华一时有点愧疚,他握住话筒,停顿了两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吗?

  对不起仿佛也太单薄了。

  棠母又说:“小花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受委屈了?谁给你委屈了,别怕啊别难过,妈这就过去。”

  棠母那便嘈嘈杂杂的,应该是一家人都在给他打电话,棠华接了棠母的,别人的就是“正在通话中了。”

  停顿了一会,几个佣人在轻声说着些什么。

  棠母说:“小花儿,你哥说离警局近,现在已经在去的路上了,妈就不去了。有什么事,你就跟你哥说,让他给你做主,他做不了主,还有爸妈呢。小花儿,别难过,妈亲手给你做饭,给你炖最喜欢的汤好不好?到时候给你送过去……”

  棠华的声音软下去:“好的,妈妈。”

  报警电话是棠华打的。

  警察到了之后,将在场的人都带走了。

  棠华绞尽脑汁将斐草摘出去。

  于是故事是这样的:

  昨天在如意楼时,斐草和服务员起了争执(有如意楼监控为证),服务员心怀怨恨绑架了斐草,然后引去棠华(棠华手机上的照片短信为证),姜高翰察觉不对跟了上去。

  斐草为人机警,和歹徒勇敢搏斗,“机缘巧合”之下,诱使歹徒说出多年前的一场血案,并有录音笔为证。

  一场无伤亡的小案件,却牵扯到了7年前震惊南城的“611惨案”,又牵扯到了南城最权贵的两个世家继承人。

  一时警察局通宵旰食,审讯室的灯亮了一夜又一夜。

  张贵夺嘴硬的很,直到听到了录音,才阴瘆瘆地笑道:“我要见他一面。”

  那个“他”自然是斐草。

  犯罪嫌疑人张狂的表示:不见斐草一面,一句话都不会说。

  医院的灯带点冷色的白,给斐草勾出一点柔和的轮廓,姜高翰没有转床位,他自认为和斐草是“难兄难弟”,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棠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不由失笑:

  书里,这两个人本应该是最大的冤家。

  一个男一,一个男二,为了一个女人打的头破血流。

  不,应该说是姜高翰单方面挑衅斐草,然后次次带着一肚子气无果而归。

  然后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现实世界里,这两个人却聚在一起。

  依旧是姜高翰单方面撩拨斐草,对方稀少回应他,偶尔“嗯”上一两次,语气全是敷衍。

  姜高翰已经自我感动剖心挖肺,说着说着就说到陈蕴娇。

  “想不到我们看女人的眼光也很相似,不过兄弟妻不可欺,唉,竞争对手是你,我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

  斐草打断他:“我不喜欢。”

  “啥?”

  斐草:“我不是你的竞争对手,我跟她没说过几句话。”

  “真的?”姜高翰就差原地蹦起来,可惜肿着的脚腕阻挡了他。

  他说:“哎,斐草你这样,我是真想和你做兄弟,这样,你说,你喜欢谁,哥帮你追,帮你想办法。”

  斐草勾了勾唇,一时给人很温柔的感觉。

  但至于那个人是谁,他却始终没说。

  棠华倚在门口,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只觉得,一时间,百感交集。

  斐草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是谁?

  是……他吗?

  棠华垂眸看着自己,医院里有些热,早上是斐草帮他把袖子折了三折,他能看见平坦的褶子,能看见自己手臂洁白,手腕处更是透明的可见里面血管。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

  心上涌起期待:

  斐草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呢?

  他越想思绪越开。

  和斐草认识那么久了,也没见他身边有别的人,就连李哥也说自己是他唯一接纳的人。

  自己长得还可以,别人都说好看,尤其是棠母简直可以吹出一朵花来,棠家也算富贵人家,家里人都很好,没有别的豪门那样复杂的利益关系……

  他越想越远。

  直直想到他和斐草第一次见面。

  斐草指着路边花坛:“你看,有花有草,就像我们,花和草,挺配的。”

  是啊,挺配的。

  兜兜转转。

  他仿佛又回到夏天的那个小巷子里。

  直到一位警官来到这里。

  小警官挠着头:“我找斐草同学有点事情。”

  等他在里面说了一遍后,棠华首先表示:“不行。”

  姜高翰点头:“不行。”

  开玩笑,让斐草见那个杀人犯?

  不行。

  没商量。

  *

  张贵夺坐在审讯室里,前面是一面玻璃窗,室内光开的很强,正常人待在里面眼睛会生理性地受不了。

  他闭着眼睛,双手铐在椅子上,还有心情屈指一节一节地去敲。

  是用摩斯密码敲着小调。

  “你找我?”

  斐草冷着眼,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另一个室内,棠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电脑屏幕,同时还有几个警察严阵以待,密切监控着那里的一切。

  张贵夺睁开了眼,瞳孔里全是压抑疯狂:“嗯。”

  “我记起来你是谁了。”

  “我关在这里几天,每一分脑里想的都是你,无时无刻都在想我到底是怎么栽的。”

  他的视线一片狂热,捆绑在椅子上晃动身体摇动,在身后划出刺耳的声音,终于隔着玻璃窗,将脸贴上去,整个五官放大在斐草的面前。

  “你是那个小孩对不对?”

  “哈哈哈哈,你是那个女老师的外孙对不对?当日法庭上就是你,站出来的那个孩子是你吧。”

  他放声大笑。

  笑完仿佛在回味过去,舔了舔舌头,意犹未尽,声音犹如恶鬼,一击中魂:

  “那个老师是我见过最凶的老太婆了,一刀砍上去她还在骂你,她的眼睛好漂亮,真想让人剜下来收藏……对对,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好看啊。”

  斐草垂眸,森森寒意,眸里全是戾气。

  他轻轻问:“是吗?”

  张贵夺的声音犹如撒旦,充满诱惑:“是啊。”

  斐草靠在椅子上,仰头,露出分明的喉结,这个角度显得他更瘦,单薄又孤单,在监控室里看到他,棠华感觉自己的心软了一下。

  手挡在眼睛上,指缝里露出空隙,斐草甚至能看到屋顶的颜色,一水的清冷色系,水泥底,粉腻彩。

  他问:“所以呢?”

  “你告诉我这个,想做什么?你想让我恨你,想让我在失控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你觉得你要完了,所以想让‘下一个你’诞生。”

  “你又为什么判定我和你一样呢?”

  斐草摇头:“你错了。”

  “张贵夺,我看过你的资料,看过很多次。你有一个赌鬼爹,一个娼.妓妈,从小性格懦弱,你爸妈一有不顺就打你出气。你最爱躲的地方是床底,你现在晚上都不敢上床睡觉对不对?只敢把自己缩起来藏在床底下。你害怕,你没有抗争的勇气,所以你分裂了另一个暴虐的你来保护自己,你到现在都没摆脱他们的影响。”

  他仰着头,张贵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那不像是他想看见的结果。

  “不对,不对!我没有。”

  “我杀的,我做的,我不是胆小鬼。”张贵夺双眼通红,狰狞可怖,“他们已经死了,骨头都烂了,他们影响不了我,更控制不了我。”

  斐草移开手,贴近玻璃,目色深沉尖锐,像是要透过他的灵魂。

  良久,他笑了:“你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我在你的眼里,只看到一个发抖求饶的孩子,他现在嘴里还在喊‘妈妈,不要打我了’,这辈子都逃不出对父母的恐惧,到死也不行。。”

  斐草站起来,往门外走:

  “你错了,你们都错了。”

  “你这样骨头都烂成渣的人,是因为你在一个成渣的环境里长大,我们不一样。”

  门边有一个桌子。

  桌子上零散放着东西,杂乱臭,是嫌疑人的全部家当。

  斐草垂眼,从桌面上拿起了一张纸。

  上面抄着一首诗,字迹歪歪扭扭。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水浒传》里鲁智深圆寂的词。

  斐草嗤笑一声,将纸撕碎,开门而去。

第45章 腹黑

  棠华睡在斐草肩上。

  他们忙前忙后,张贵夺死刑已是板上钉钉,就等开庭。

  史澜透漏过两句:“他犯下那样的大罪,就算判了死刑也是立刻执行的。”

  车里很安静。

  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这些日子,媒体舆论、上层施压、人潮拥挤来了几轮,棠华有事没事就往警局跑,他又是个主要的人证,就算身份金贵,笔录也是一趟趟的来。

  他、斐草、姜高翰都是未成年,外界报道中都是化名。

  英雄最是少年时,他们的事迹在南城掀开了一场狂浪。

  摆脱了几家侦探的车,棠华已经累的不行。

  他上一秒还在说着话:“斐草,你不用担心……”

  下一秒就睡了过去。

  前排的姜高翰早在打呼噜了。

  棠华这段时间睡得都不是很好。

  等斐草的那一夜,好像彻底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他重复不断地做噩梦,每次醒来都是汗意涔涔,棠镜心疼他,每晚都陪着弟弟睡。

  昨晚他又做梦了。

  惊醒后,他问:“哥,我是不是忘记过一些东西。”

  梦中的场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棠镜面色发寒:“没有。”

  他拇指贴过棠华的下眼睑,将他揽近了些:“不怕啊,小花儿,哥哥在这里,放心睡吧。”

  现在噩梦重袭。

  同样的场景,警车喧嚣。

  周围的人像是开了广聚焦,模糊高远,看不清脸。

  不过比昨晚的清晰了些。

  是在荒凉压抑的郊外。

  枯树林林,昏鸦乱鸣。

  两个小孩子抱在一起倒在地上。

  棠华睁大了眼,努力想看清两个孩子的模样。

  周围起了迷雾。

  他怎么走也走不近,怎么看也看不清,在迷雾蒙了双眼时,他骤然看见其中一个小孩子手腕上带着一条红绳。

  编织得很细,是端午节驱邪避鬼常用的绳子。

  耳边传来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

  棠华只听清了一句:

  “作孽哦,这么多血。”

  血?谁的血?

  有人受伤了吗?

  “同桌,同桌,棠华……小花儿。”

  是斐草在叫他。

  除了他,没人再能叫出这么绻绵惑人的“小花儿”了,舌头像是一把小勾子,勾的棠华心里痒痒的。

  棠华骤醒,揉了揉眼:“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窗外霓虹灯闪过。

  天已经半黑了。

  斐草垂眸:“你做噩梦了吗?”

  “没……”棠华想糊弄过去,但看着对方的面色,又把话咽了下去,“嗯,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不过我已经记不得了,不是什么大事。”

  话说出来,棠华一怔。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何以看见对方的面色就实话实话?

  还没等对方说话就全部招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觉得斐草要是在古代,真适合去大理寺,不用严刑峻法,就能让犯人一个个招供。

  斐草侧边有一个小袋子,里面放着蛋糕。

  他推过来:“吃点甜的吧,心情会好一些。”

  他们今晚是住酒店,一人一间。

  这件案子关注度太高,棠家和警察局离得又远,当天如果在局里待得时间过长,他们便会就近住在酒店里,门外门口全是便衣,安全性很高。

  好说歹说打消了棠母要来同住的想法。

  棠华哭笑不得:“妈,真的是今天出来太晚,局长叔叔说晚上回家怕出事,我真没事……你也不用派保镖来,这里和警察局这么近,没事的……哎呀,都说了是万一,没有出事,是现在热度高,怕有小报记者什么的跟车……对对对,我们三个在一起呢,安全的很。”

  他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无意回头发现斐草好像在看他。

  姜高翰在车上睡了一会,现在不困,索性也来了这里,三个少年扎堆在一起。

  他从包里拿出一副扑克牌,盘腿坐在地上,建议:“来一把?”

  手机就放在腿边,也有很多电话短信,屏幕就没灭过。

  棠华一瞥刚好能看见对方的屏保:

  是一个姑娘穿着白裙,头发披在肩上,站在窗边,手里抱猫回头看去,可能是擦了粉,她面色很红,娇俏婉转,光看面相,是个很勾人的校园女神。

  是陈蕴娇。

  棠华便一脚轻踹上去:“我妈说让我不要和傻子玩。”

  斐草就坐在另一边沙发上,嘴角全是笑意。

  被吵得不行,棠华屈尊抽手拿了半幅扑克牌。

  他一直以为姜高翰是个中二暴躁狂,现在才知道对方熟了就是个话痨傻宝。

  扑克牌的一角有些卷。

  棠华直接摊手扔了出去:“姜高翰,你也算是个少爷,怎么牌都要用别人用过的,你有这个习惯,我可没有,不打了。”

  姜高翰忙道:“哎,祖宗,别!这是今天出来一个警察塞给我的,我他妈哪知道是不是被用过的,这样吧,我打电话喊人买了送上来。”

  斐草说:“我出来的时候也有人给了我一副,我看过了是新的,放在包里了,不用麻烦了,就用那副吧。”

  他平常话少,一副看起来很好接近的样子,可姜高翰碰了很多钉子,发现这位大爷理人全凭心情,才知道他难接近的离谱。淡色平静的瞳孔下全是拒人之外的疏离淡漠。

  再结合这段时间警局的表现。

  姜高翰才发现这位是个深藏不露、脾里春秋的主,颇有点“心冷心狠、意冷意狠”的味道,敢情平常的退避三舍、人善被人欺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

  此刻,他被虐的有些受宠若惊:“哟,老斐,和我们一起啊?”

  他起身去探斐草的书包,然后就被打了手。

  棠华拿过包,顺口训他:“我同桌的东西,你别乱翻。”

  被打了的姜高翰看向斐草,带点控诉的意思。

  斐草没理他,看着棠华,颇有点不赞同:“你轻点打,手一会该疼了……”

  姜高翰:“……”

  棠华埋在书包里,“嗯”了一声:“下次我用书。”

  书包很整洁,还有一层隔膜,棠华拿出扑克牌要合上的时候,仿佛在包里看见了一串红绳:很旧,有些年头,上面的红有点褪色了。

  就夹在隔层里,露出一个尾巴。

  他觉得很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感觉迸发于一瞬间,惊鸿一现,浮光掠影,然后就藏在记忆的深林中,没来得及溅起一片水花,消失无踪。

  棠华没去细想,他撕开包装。

  三个人在扑克牌里厮杀。

  玩的是“斗地主”。

  姜高翰表示:谢邀,体验感太差了!

  他是地主的时候,被两个人联手压着打。

  棠华是地主的时候,无论他怎么对斐草挤眉弄眼,对方都岿然不动,放水放的明显,将一片大好江山拱手送人。

  斐草是地主的时候……

  姜高翰已经无力吐槽了:请问您是在开闸吗?哥,两个人你为什么光冲着我打,靠,你犯规吧,你怎么能猜出来我手里的牌?!

  姜高翰贴了一脸纸条,脸上的幽怨简直要溢出来。

  棠华赢得开心:“你搞什么啊,这么菜,还叫嚣着放马过来?谁给你勇气,梁静茹吗?”

  姜高翰表示:当时觉得这小少爷好看的自己一定是瞎了眼。

  ……

  斐草垂眸看着手机,一直在震动。

  他微信里的人很少,微信号也鲜为人知,对方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直不断加他好友,每加一次,都要发一条验证消息。

  “斐草同学,咖啡店那次真的是很抱歉,我已经进了医院,确实是我的身体问题,我在积极治疗了,你能原谅我吗?”

  后面跟着一个哭泣的小表情。

  验证消息继续发来,将上一条顶下去。

  “斐草同学,你是因为棠小少爷这么说我才生气吗?其实是你们不太了解我,我不是那样的人,请问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知道斐同学你在学校的处境不好,我可以帮你的,真的。”

  斐草没什么表情,干净利索划过,当没看见。

  他回了一句:

  “我同桌想让你待在医院,我不希望他失望。”

  然后拉黑。

  医院里。

  陈蕴娇坐在雪白床上,娇俏的脸显得狰狞无比。

  手机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对方已拒绝了你的好友请求。”

  再发,就是“对方已将您拉近黑名单。”

  她把手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棠!华!

  又想起姜高翰那个废物,她在电话里哭成那个样子,对方也一口答应要来医院看她。

  结!果!呢!

  不,不行,她要自救。

  她好歹是陈家的女儿,病房是住的最好的,还专门请了两个护工,外界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只知道这是个身娇体弱的富家小姐。

  陈蕴娇长得好,当初写小说时查了很多资料,恨不得把所有优点都怼在自己脸上,凡出场必是千字外貌描写。

  用这张脸,战无不胜。

  她轻而易举支开护工,袅袅婷婷,小意温柔:“守卫大哥。”

  守卫是个中年男子,晕的五迷三道,直搓手:“哎哎,陈小姐请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陈蕴娇笑意徐徐,心里却恨不得弯腰就吐。

  这个大饼脸,油腻男,胡子拉碴的,能不能去死!

  她抚着头发,挡住眼睛,忍着反胃说:“好哥哥,我想出去看一下,你让让我嘛!”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守卫瞬间正经:“不行。”

  陈蕴娇愣了,她放软了声音:“好哥哥~”

  酥意入骨。

  刚才的色中饿鬼正经起来,语气带着几分畏惧,斩钉截铁:“绝对不行!”

  陈蕴娇目里带怒,带上了高高在上的气势:“你知道我是谁吗?陈家,你也掂量掂量能不能得罪起。”

  守卫压低声音:“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不希望一个人失望,还请你在医院好好待着。”

  陈蕴娇瞪大双眼,不可置信:“斐……斐草?”

  天知道她心里掀起了怎么样的滔天巨浪!

  不……不对,历史上的斐草是大学毕业后创业这没错,这怎么可能出错!她读过有关斐草的书,纪录片也看了百十遍,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出错!

  也就是说,斐草就算权势倾天、富可敌国,那也应该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他才多大?

  17岁,就能遥遥控制一个远方医院的护卫?

  他无父无母,无权无势,他凭什么?

  这……

  这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斐草合了手机,他揉了揉眉心。

  并不清楚棠华为什么反感陈蕴娇,但既然小娇花不喜欢,就让那人好好待着别出来碍眼了吧!

  他做事喜欢未雨绸缪,以防万一查了医院几个人的秘密,发过去。

  “如果你不希望你做过的事被人知道,就帮我做一件事情。”

  帮我看好一个病人。

  她叫陈蕴娇。

  一定别让她出院。

第46章 端倪

  棠华昨晚睡得难得的好。

  噩梦缠缠,昨晚却好像大发慈悲没再折磨他。

  他不知道,昨晚斐草就坐在沙发上陪了他半夜。

  闭着眼的棠华眼尾垂下,压出一个低微的弧度,呼吸很轻,手半搭在额头上,浅浅绵绵,就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整夜不曾动过。

  他软软陷在枕头里,安然无害,纯真美好。

  房间开了一盏夜灯。

  斐草双手交叉撑住下巴,就这么安静守护着。

  心里却在想。

  “真是朵傻花儿。”

  外面起了一阵小雨,细细密密,呜咽拍着窗户。

  卧听风和雨,岁月在这时都是安然的模样。

  在床上的棠华突然挣扎了起来,额头上浮出一层汗,面色痛苦,手紧紧握住床单,嘴里喃喃:“小哥哥……”

  斐草坐在床边,抓住他的手。

  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小花儿,我在这里。”

  痛苦退散,仿佛是嗅到了他身上独特的气味,即便在睡梦中,棠华紧皱的眉头疏散开,偏头又沉沉睡去。

  棠华又做梦了。

  依旧是前半场的迷茫恐惧,天空都是压抑的。

  不过这次有所不同了。

  迷雾渐渐散去,熟悉的气味就在鼻尖旋转,他突然没那么害怕了,梦中的迷雾散向四周,一切开始明朗起来。

  是在一片荒地,有辆破旧的本田车,原地翻滚,火海嚣腾。

  从火海里冲出来的是两个小孩子。

  面目看不清楚,其中一个手腕露出分明的红绳,还能听到上面的铃铛响。

  他就地一滚,怀里似乎抱着什么,细心护着。

  棠华心头一哽,不由想向前帮忙。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那个小孩子背部的衣服都被烧破,肌肤发焦。

  可他却无法动弹半步。

  只能一脸焦急,原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那小孩福大命大,竟没死掉,不过滚扑火的时候撞到了一块山石上,整个人晕了过去。

  而他怀里的“东西”,棠华终于看清了:

  竟又是一个小孩儿。

  灰扑扑地看不清脸,细声细气哭着,喑哑又无助。

  “作孽哟,作孽哟!”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有人发现了这里,他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围观的人大都穿着白衣服,像是某家医院的服饰。

  却没医生的素养,不去救援,只是冷漠看着。

  “这是哪里的两个孩子,惨啊!”

  ……

  直到警车呼啸而来,阵势很大,车队最后的一辆车很眼熟,从车里下来两个身影,踉踉跄跄,是哭着的出来的。

  再多的,棠华就再也看不见了。

  戛然而止。

  终于张贵夺的案子尘埃落定,没有律师愿意接他的辩护,法庭只好为他指派了一位。

  洗完澡后,棠华觉得混身清爽。

  这个时间点的棠家只有他和棠星两个人。

  他姐在书房办公,棠华就坐在一边看书。

  棠星打趣他:“怎么,正义的使者做完了,小英雄,什么感想?”

  棠化有气无力:“姐,饶了我饶了我,那些记者够让我烦的了。”

  棠星“啧啧”两声,点评:“活该!”

  他们聊了一会。

  棠华突然想起什么,问:“姐,南城世家有小孩子遭受过火灾吗?”

  棠星正在给人物上色,电脑打的噼里啪啦的,闻言一愣,抬起头来:“嗯?怎么问这个?”

  她皱眉想了想:“没有吧,圈子里的人家,哪个房子不是一年要检查个两三次,就说我们家,春夏秋冬四季,都有专门的师傅过来看看,哪里可能有安全隐患,还发生火灾?”

  棠华想了想梦境,里面出现的车辆豪华势大,不像一般人家的。

  他问:“姐,要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面呢?”

  “比如荒林野山什么的?”

  棠星乐了:“小花儿,你可真敢想,豪门家里的少爷小姐,出门都有保镖跟着,偏一点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去?就算去了,也是前呼后拥的,不敢出了半分闪失。”

  她说着说着,想起一段往事。

  “不过说起来,还真有一个人,和你说的差不多。既在偏远地区,也和火有些关系。”

  棠华忙问:“是谁啊?姐。”

  棠星捂嘴:“可不是你吗?你怎么连自己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她继续道:“你忘啦?就是你8岁那年,被人绑架的事情。那年是我们棠家的多事之秋,几个竞争对手联手打压,哥和爸忙的脚不着地,我们家也是出了叛徒,回过神来时,绑匪电话都打过来了。”

  “后面是在医院门口找着你的,发现你的时候,你全身黑乎乎的,像个煤炭。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了,警察说,现场是有大火的踪迹,可你倒没烧着,妈那段时间不知道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就连姑都说你是个小福星呢,自有神仙保佑。”

  棠华心里一咽,突然想起梦里那个被烧伤的小孩子来。

  那个孩子手上带着红绳,背后伤痕淋淋,怀中紧紧抱着什么……

  他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哪里是有神仙保佑?

  是有一个被烧也要护着他的人……

  可是……

  那个人是谁?

  他……又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棠华追问:“姐,当时警察只发现了我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同样被绑架的孩子?”

  棠星奇了:“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事情来了?”

  她把手按在太阳穴上,想了想,很肯定:“没有,绑匪就是冲着我们家来的,现场只有你一个。”

  棠华:“真的没有?姐,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了?”

  棠星摇头:“绝对没有,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忘?我很确定,就只有你。”

  棠华坐在阳台上,脑海里两股力量交锋:

  一面是梦中翻滚在火海中的小孩子,背上伤痕道道,刺目惊心,还隐隐能听出清脆的银铃铛声。

  一面是棠星肯定的语气:“现场就只有你一个人,绑匪是冲着我们棠家来的,我不会记错。”

  太阳穴“突突”地疼。

  棠华按了按,将自己倒在垫子上。

  可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小少爷八岁那年糟了一场动天震地的绑架,虽然绑匪说的是“为了钱,只要给我准备五千万的现金,我就放了你们家的小少爷。”,可其实是冲着棠华的小命去的。

  他被强行注射了安眠药物,整个人昏昏沉沉,被捆在后备箱里,周围都是黯淡无光的,只能听到挂了电话后,绑匪阴沉毒辣的声音:

  “哼,为了钱?哈哈哈,我要让你们一个棠家都不好过!”

  棠华被蒙住双眼,喉咙里烧的厉害,全身都烧的厉害,意识下沉,他想开口喊一声:“爸,妈。”声音却虚弱的可怕,怎么也喊不出来。

  ……

  然后呢?

  发什么什么?

  小少爷记不得了,他再睁开眼时就已经躺在医院,烧了三天,命是从阎王爷那里抢过来的。他一瞬间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暗沉沉的后备箱里,却没想到还能有活着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是被警察救的。

  直到做了这个梦后。

  斐草正在洗澡。

  水汽薰进他的眼睛,整个人都是雾蒙蒙的,让他一瞬间显得有些温柔。

  他擦了把头发,反身套上一件衬衫。

  镜子上呵满了水雾,只余一角照出这个少年的背后,曲折坎坷蜿蜒了一道伤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皱巴巴的很丑,和周围清健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

  那伤疤当年一定伤的极深,丑龙褶皱,即便经过了岁月的自愈,又有水雾的柔化,也能可见其入骨三分,像是一把火狠狠灼后的印记,活活烧腐了一块肉下来。

  手机传来震动,是“特别关心”的人自带的铃声。

  【娇花:同桌,你睡了吗?】

  斐草走出浴室,一边擦头发,一边单手打字。

  他侧眸看见了背上的伤痕,那伤受在手碰不到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不会再疼了。

  神色如常穿好衣服,盖住这一切。

  他眸里漆黑,透着笑意温柔:

  【野草:还没有,刚洗完澡。】

  【野草:你洗了吗?注意吹干头发,小心着凉。】

  棠华有些心事重重。

  【娇花:没有。】

  【娇花:同桌,我,我想去查一些事情,弥勒佛给的假还没用完,你能不能……】

  刚查清611惨案,这小孩怎么又有事情?

  做侦探上瘾了吗?

  斐草掩笑:

  【野草:我陪你去。】

  【野草:你想查什么?你姐姐和许老师的事情吗?】

  【野草:不管什么我都陪你去。】

  【娇花:不是……一言难尽,这样吧,同桌,明天我去你家找你,和你详细说。】

  【野草:好,没问题。】

  【野草:明天你想吃什么?几点来,我提前给你做。】

  【娇花:都行。唔,明天中午前我就来,我妈有个晚会,让我帮她选衣服,你都不知道,家里有整整三个屋子都是她的衣服,我qwq……】

  两人聊得尽兴,早已距之前的话题十万八千里,棠华还没发觉之前的烦恼多思已经被对方两句话勾的抛在脑后。

  他仰着头打字,意犹未尽。

  【野草:好了,同桌,有什么明天我们说,这个点快去睡吧。】

  【娇花:好的,晚安。】

  【野草:晚安。】

  睡前两人连了麦,距离上两人一南一北,一个在寸金寸土的富人堆里,一个在流言串串的贫民筒子楼里。

  呼吸浅浅,一唱一和,却被现代的通讯工具连结在一起。

  自从那天好睡之后,棠华惊人地发现,好像只有斐草在,他就不用再被噩梦所困。

  可是他总不能对斐草说:“我们睡一起吧。”

  就算这事情有因有果,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小少爷还是要脸的。

  于是他灵机一动,换了个说法:“斐草,我们开语音睡吧。”

第47章 花草前缘

  斐草这辈子进医院的次数不多,其中有两次紧密相连、前后紧跟。

  都发生在九岁那年溽暑的夜里。

  那年一审判决下来,出了法院,恐慌被愤怒吞噬,赵老板追出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远方的一个小黑点。

  斐草跑的飞快。

  目的地是南城的一家医院:南城精神病院中心。共有三栋,其中一栋要接纳一个逃脱制裁、满手鲜血的张贵夺。

  他奔跑的时候被愤怒攫住了心脏,每个细胞都在叫嚣、蠢蠢欲动。

  可真的跑到了医院门口,他又开始无助起来。

  他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九岁的孩子突逢人间巨变,会下意识躲在长辈身后哭喊吵闹,用哭泣发泄,哭一次,伤害便要少一次,终于淡漠在时光洪流中,事后回想起来,虽然还像钝刀子磨一样,但还是从中逃脱出来,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斐草却没这么幸运。

  他扫过医院门口,近乎敏锐地找到了一条可以钻进去的小路。

  他的手里攥着一把小刀,脑海里有声音不断在跟他说:“快进去,快进去。”

  对,是要进去。

  进去之后呢?

  斐草不知道,他的指尖碾磨着小刀柄,在凉夜里,露出来的眼神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孩童,漆黑又冷戾。

  而这戾气只能由一种东西化解:那个人渣的血!

  他就要不顾一切冲进去。

  孙悟空被困在五指山下五百年,风霜雨打,渴饿都饮食铜铁汁水,方才去除那一身惊天戾气,得以立地成佛,修成正果。

  捆住斐草的金刚圈已经不在了。

  他处在失控的边缘,脑海里已经计量起“刑法的量刑标准”,他身上有恶之花的种子,没了束缚,即将绽放出罪恶的花蕾。

  指缝里滴出来血。

  是来自他的。

  平常的伪装自持终于卸下,他把小刀狠狠扎进自己手上,奢望依靠疼痛换来两份冷静,衡量后果。手起刀落下,狠厉的不像是对着自己。

  斐草觉得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光明一条黑暗。

  光明的那条吸力很小,斐老师却站在那里。

  黑暗的那条无时无刻不在诱惑他,在他耳边轻语:“过来啊~你还不懂吗?这才是你应该走的路啊,只要走上来,那些愤恨不公,全部都消失不见了。世人本就蠢钝如猪,卑微如蚁,可你不一样,你又何苦委屈自己贬低自己,把自己跟他们放在一起呢?”

  他处在明暗的交界线上。

  斐老师生前喜欢贝多芬的曲子,她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指尖流淌的却是坚硬不屈的音符,琴边就是灿烂阳光。

  弹完她总是逆着光,神色依然。

  后来,琴卖了,给他买了新衣服,多余下来的钱就给他打了个银铃铛。

  端午节那天,斐老师眯着眼睛穿针引线,用红丝线编了个简单的样式,小心翼翼将铃铛穿在上面,弯下身给他带在手上,笑眯眯的。

  “小草儿,跟我说,邪祟尽除,端午安康。”

  斐草稚嫩地跟着:“邪祟尽处,端午安康。”

  红绳就在他的手腕上带着,随着夏风发出清脆的“铛铛”响声。

  此刻这声音响在空地上,却如击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激红了斐草的眼。

  曾经给他带上铃铛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站在医院门口,眼里全是杀气,终于在这一刻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九岁的孩子很瘦小,斐草猫着腰,小小的一团,他天然就能看见盲点,无师自通学会了避开摄像头,如入无人之境一样翻越了铁栏杆大门,坐在上面,脸上凉薄冷淡,俯视下空,平白有一股“众生于我如蝼蚁”的感觉。

  他是天生的犯罪种子。

  再往前一步,就是地狱。

  门外呼啸而过驶过一辆本田老车,斐草跳下来躲在一边。

  车通体乌黑,掉了漆,开得飞快。

  这本是两不相干的两件事情。

  直到后备箱的灯被破坏,从中露出一截雪白的小手来,拼命挥舞求救着。

  棠华被捆在里面,烧得生死不知,他没了意识,整个人在热海浮沉,绑匪那一通电话,基本宣告了他的死刑。

  可能求生欲使然,小少爷不是个认命的人,他行事全凭本能,竟真让他撞开了后尾灯,而且得益于车速,老轮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飒飒”,这里的响动没让前排的绑匪察觉。

  他伸出手穿出洞内,不断挥舞,全身发软,可还是挤出来力气求救。

  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也没放弃。

  他自知渺茫,绑匪走的都是偏僻道路,晚上人更少,他被救的概率小的可怜,可也没放弃。要是洞再大点,棠华觉得他宁愿跳车死了,也不愿躺在砧板上,被人摆布。

  事实上,这里却是本应没人看见的。

  绑匪选这条路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里穿越北城距离最近;这里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只有一座世人避之不及的精神病院;而那精神病院年代久了,门口连监控都罢工了。

  车迅速驶过。

  唯一的目击证人斐草捏刀的手都紧了几分。

  两种想法在他脑海里拉锯不清:

  向前,害死他外婆的恶人就在那里,他今晚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向后,有一个瘦弱无辜的孩子躺在那里,正遭受折磨百般不幸。

  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活着。

  死了的那个是他的亲人,活着的那个他不认识。

  魔鬼的声音在他耳边蛊惑:“斐草,去吧,你不是想了结这一切吗?旁人的死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苍老慈祥的声音也在他耳边旋转:“小草儿,我希望你做个好人。”

  做个好人。

  做个好人!

  真真假假,善恶不清,无数人影像他扑旋而来,所见人脸全是憎恨可恶的,一个个恶毒的诅咒:“斐草,你就是个灾星,是个祸害。”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你这个丧门星。”

  “大家看,这个就是杀人犯的儿子,那个小杂种,他现在克死了斐老师,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

  撒旦在他耳边低吟:“你看,你什么都没做,就背了这么多骂名,不如,你就做给他们看。”

  世间恶意里,只有一张慈祥的脸,她在哭。

  温柔呢喃:

  “小草儿,外婆很担心你,你不要像你父亲一样好不好?”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斐草就地一滚,反应过来时,已经手脚并用擎住车底凸起,四脚朝天的姿势,却勾住了车,沥青路在他背后,浠沥沥刮破衣服,小孩子白嫩的肌肤上瞬间布满了血痕。

  斐草在哭,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在哭。

  是因为放弃了给外婆报仇的机会吗?

  是因为后背出血,太疼了吗?

  又或者说是,终于战胜了恶魔,和地狱背道而驰了呢?

  ……

  他抹了把眼,弓起身子借力爬上车顶,慢慢挪动在后备箱上,这车有些年头,他用小刀三下两下破坏了车后的锁。

  棠华意识沉沉,只觉得周身舒畅起来,自由的风终于涌进这个狭隘暗黑的空间。

  他下意识向来人看去,只觉得黑色人间里,他是唯一的英雄,将光带给自己。

  “英雄”斐草冷着小脸,声音很低:“喂,你还能动吗?”

  棠华动了动嗓子,蠕动出三个字:“小哥哥?”

  他眼前的胶带被撕去,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着身子,向来人靠去。两个人都是半大的小孩子,他却从对方身上嗅到一股无比安心的味道。

  这里很黑。

  斐草没看清他的脸,略带嫌弃推了他一把,又“嘶”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烫?”

  他胡乱抱着这个小孩子,只觉得对方瘦的惊人,用自己体温暖着。

  斐草小声问:“你怕不怕?”

  棠华摇头,幅度很轻,聊胜于无,没让对方察觉。

  斐草:“怕也没办法,想活的话,我们就要跳车。”

  他把手按在棠华的眼上,言语冰冷,但棠华却从中听出一股微不可查的温柔,不受控地流出泪来。

  斐草以为他怕的直哭,胡乱在他脸上擦了擦,语气低低:“不许哭,听见了没?”

  “……我一会抱着你,就算摔下去,要死也是我先死,给你垫着,一点也不疼,所以不许哭,给我憋回去。”

  绑匪姓席,他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和棠家完全是天上地下的两个阶级。

  那么,他又是怎样躲开棠家层层的守卫,将里面千娇万宠的小少爷绑出来的呢?而这个时机,怎么又刚好又赶上棠家腹背受敌,棠父无暇回家的时候呢?

  自然是背后有人谋划的。

  竞争对手要棠家永无安宁,席凶徒要钱,两人一拍即合。

  那么,心狠手辣的幕后黑手会这么相信一个见钱眼开的恶徒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的。

  车上被放了炸药,早已被算好时间引燃,这是一辆开往地府的车,车上的人,本都在生死簿上,已写好了一个必死的结局。

  车开到林子里。

  炸弹上已经在由绿跳红,倒计时:

  三!

  二!

  一!

  斐草抱着棠华跳车,身后是刀山火海,烟雾滚滚,火焰“兹拉”烧毁了他的衣服,周边是林木叠叠,遇火即燃,顺着风,势头嚣张。

  棠华昏昏暗暗,即便被捂住了双眼,即便被抱在怀里,还能听到来自身下的一声闷喊,是钻心的疼痛,让身下的人生理性地叫出来。

  他突然很想哭,很想说一句对不起。

  他想说:“你走吧,这本来跟你就没关系。”

  开出口来,却是一句奶声奶气,细若蚊喃的:“小哥哥。”

  空气中传来一股气味,是被火烧灼,腐肉的气息。

  斐草恶声恶气:“我没事,不许哭。”

  他的手捂在棠华的眼睛上,一动一合,腕间红绳上的铃铛发出阵阵银音。

  斐草抱住棠华,他问:“今天我救了你,我算是一个好人吧。”

  棠华点头。

  斐草说:“那就值得了。”

  他又说:“我们来赌一把吧。”

  他抱住棠华,看了一眼身后的火海,然后毅然绝然地滚了出去,地上有火、有碎石、有树杈,就这么嵌进血肉之躯里。

  棠华在他怀里。

  周围本应该绝望又压抑的。

  他本该恐惧又无助的。

  这一刻,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他想:如果我能活着,我要给和小哥哥做最好的朋友,把我的一切都分给他一半,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他……

  我一定要找到他,来到他的身边,给他我的最好的。

  ……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两人早在多年前,在各自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就已经结下不解之缘,纠结缠绕,给日后标明了前因。

  斐草早棠华一步醒来,那时天已经半亮,他敏锐察觉有大批人前来,于是躲了起来。

  直至看见棠华被警察救走,他才从藏身的大石头后离开。

  对于那个他一念之善救下来的小孩子,他连脸都没看清。

  一念生,万善皆来。

  他不知道,日后他和那个孩子还会再遇见,对方还会在他即将走上恶路时突然出现,拉他一把。

  棠华烧了一场,捡回来半条命。

  当时的记忆忘了大半,他依旧是棠家最尊贵受宠的小少爷。

  之后他去了武馆,再之后他高不可攀地活着,再之后,一个来自千年后名为“系统”的东西落在他的脑海中。

  他去见了斐草,只见对方一眼,就生出想要结交的意思来。

  从今往后,越靠近对方一分,他欢喜便多一分。

  他不知道,早在多年前,他就在内心许下愿望:

  将来我要和小哥哥做最好的朋友,把我的一切都分一半给他,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花草的前缘终于写完了!

  救赎向就是我们都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于是上天让你来帮我,让我来帮你,我们最终还是向着太阳长大了。

第48章 告白

  棠华在一地衣服里差点淹死。

  棠家三层专门做了一个衣帽间,开通了四间房子,修得豪奢无比。

  里面装着每年每季来自全球各地最新的服装。

  棠母年轻的时候是个体面人,爱美的心贯穿她的一生,受其影响,棠星也染上了几分买衣服的习气,娘儿俩的衣服简直能将人吞了。

  棠华看着这一地衣服,额角抽动,就要往门外跑。

  “妈,饶了我,我不行我不可,给您选衣服这样的重任还是交给我姐吧。”

  棠母拿了一件黑色丝绒礼服,对着镜子比划,也刚好照见了小儿子“逃兵”一样的行为,她将手里衣服递给旁边的佣人,嗔斥着:

  “不行,小花儿,给我站住!你忘啦,你天天往外跑逞能当你‘小英雄’的时候,你爸和你哥都不同意,是谁帮你做主拍板决定的?怎么啦,案子办完了,你就忘了你妈了?不许跑,过来看看,妈穿这条红色的好不好看?”

  天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颜色!

  天知道不过是条裙子,为什么能叫出各种各样的名字!

  设计师真伟大,摆弄了那么多年的布料,还是能将它们摆布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勾了天下女人的心!

  ……

  棠华感觉痛不欲生,他下楼的时候还昏昏沉沉,走在毯子上,抓住扶手,满脑子棠母的灵魂疑问:“小花儿,你说这两个颜色哪个好看?”

  “小花儿,你说我穿这件衣服,要哪条项链好?”

  “小花儿,你到底看没看?你可真敷衍,还不如你哥呢!这件这么俗气,你还说好?平常的眼光都去哪里了?”

  ……

  棠星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见状捂嘴乐了:“怎么了,小花儿,你这个样子,倒像是欠别人钱了,活活逃难的样子!”

  棠华有气无力:“姐,救命!”

  棠母还在楼上试衣服,两个小时没个结果,见小儿子一脸生无可恋,气道“快走快走”,等人走了,她又后悔了,忙叫佣人再去把小少爷叫回来。

  佣人出了门,在廊道喊道:“小少爷,太太叫你呢!”

  棠华拔腿就跑,风一样穿过大厅,换好鞋子:“姐,嘘,我现在去找我同桌写作业了。”

  佣人下了楼,一头雾水:“二小姐,你见到小少爷了吗?太太在找,我去敲了门,他也不在房里呀。”

  棠星忍俊不禁:“小少爷没见到,小逃兵倒是见了一个。”

  棠华到筒子楼的时候,比原定时间要早。

  斐草接他进来后,让他随意坐,自己弯在厨房忙里忙外。

  香气已隐成,召见成品是如何的美味勾馋虫,是炖牛腩的味道,从高压锅里争先恐后泄露出来。

  斐草弯腰在切菜。

  棠华馋猫一样缩进去,嗅了嗅:“好香,斐草,你好厉害。”

  他靠近一点,隐隐能闻到对方身上清晰的味道,有些冰凉,冲醒了他一早上浑噩的脑袋。

  斐草擦手推了推他,笑:“饿了?再等一下,马上就好。”

  “不饿。”棠华摇头,“我来之前在车上垫了垫,我就看看。”

  小少爷鲜少来这种油烟气息的地方,几乎是头一回,看这也好奇,看那也好奇,戳戳玩玩,乐不思蜀。

  逛着逛着就到了燃气灶。

  斐草反应比他要快,几乎是先他一步制止,抓上了他的手:“小心伤着。”

  斐草的手带点凉气,却像有魔法一样会加热,棠华觉得手心连至脸都滚烫起来,暧昧在这狭窄的空间急速升温。

  感觉一触即离。

  棠华转过去,“哦”了一声:“我……我出去看看,这里太热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过了这么长时间,这座小房子却没明显的岁月痕迹,和上次来时几无二差。

  没多一样东西,也没减一分东西。

  他突然意识到,斐草在很温柔的维护这间小屋子,将它维持在斐老师去世那年的样子。

  唯一变化的就是箱子里的书。

  和上次不一样,书柜下面又多了一个鼓囊囊的箱子,最上面放着一本高深莫测、晦涩难懂的《西方经济学原理》。

  咦?

  斐草不是对刑侦有那样的热爱吗?怎么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看些经济理论。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使得他终于开始向着命定的轨迹行走,慢慢去接触商业和金融上的东西了。

  阳台外晾着衣服,在阳光微风下浮动。

  “叮铃铃”,熟悉的声音传来。

  惊到了正在沉思的小少爷。

  棠华跑到阳台上,晾衣绳上挂着一截红绳:半褪色,年代久远,绳子尾巴上系了一个银铃铛,随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绳子太熟悉了,曾无数次闯进他的梦里。

  他迎风站立,一时间觉得太阳晃眼,否则怎么能解释他眼眶的酸软。

  ……

  怪不得。

  怪不得,他见斐草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

  这世上有的人,老天爷其实已经暗暗在他们身上连上了线,不管再过多少年,不管他们身在何处,兜兜转转,总有一天会再相聚相交。

  他眼眶微润。

  斐草盛好饭出来,来到他身后,奇了:“这个铃铛又响了?我一直以为它已经坏了。”

  他招呼着:“走吧,我们去吃饭。”

  “斐草……”棠华喉结滚动,“……我有事情,一定要跟你说。”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被人救了,我想找到那个人……可是现在,那都不重要了,斐草,你听我说……”

  他的手被人牵住。

  斐草目色温柔:“嘘,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不如你先听我讲。”

  他们双目对视。

  斐草勾出一个惑人的笑。

  “那天在校园里,你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讲,其实是有的,不过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哪里都不对,所以我没有讲。”

  “我喜欢心理学,那能看透人心,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什么想法在你这里都无所遁形,过去那么多年,我只学会了这一个本领,仿佛只有这个本领才能保护我,让我感觉我活着。”

  “可是现在,我想放弃它,我想重新去学一门本领,为了能够跨越我和一个人的鸿沟,能让我更接近他一点。”

  星河灿烂都在他的眼里,他的声音彷佛像是有一种魔咒,让棠华喉结滚动,感到心里四时花开遍。

  “我想建立一座园林,精心细养,想拿我有的一切,包括未来,去换一朵花开在我的园林里。”

  “我……我从来没喜欢过一个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棠华,我喜欢你。”

  他是贩卖孤独的老板,一个人掌握着整个孤独的王国,只身影之,和别人不一样,他沉迷其中并享受孤独的快乐。

  他和外世界有一堵厚厚的墙,没有想出去的想法,也不允许任何人打破走进来。

  直到棠华出现。

  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走上一条离经叛道的路,不会害怕,可是现在他要拉一个金雕玉砌的少爷一起,越真心,就越担心对方所受的苛责。

  棠华生在顶级的富贵人家,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对他来说触手可得,这一刻,却觉得对方的笑容比以往那些金银玉器不知宝贵多少倍,他从未这么心动过。

  心动的小少爷眼里藏了星星。

  “我也是,斐草。”

  他滚动喉结:“第一次见你,你对我来说就是不一样的。”

  他们很久都没说话,彼此心里炸起烟花。

  那天天气很好,那天的饭也很好,那天的一切都很好。

  是个适合恋爱的日子。

  斐草扬起笑容,一发不可收拾,开怀又疏朗:“小花儿。”

  棠华“哎”了一声。

  他们就这样陷入呼叫姓名的重复寻循环里。

  棠华问:“叫够了吗?”

  斐草笑:“不够,怎么叫也叫不够。”

  那天斐草送棠华下楼。

  楼下斐老师曾种的花圃里开着花草。

  斐草指着说:“你看,很配。”

  是啊,院子里的花和草相得益彰,彼此都旺盛开着,没花草则太野,没草花则太淡,缺一不可,在一起后,就无比和谐,分外相称。

  棠华笑得掩不住:“是啊,真配。”

  天气已经开始由盛夏转入微秋。

  棠华打开车窗,对着外面吹风。

  宋叔忙道:“小少爷,可别这样,当心着凉!”

  棠华道:“没事的,宋叔,我热。”

  可不是热吗?心跳在离了斐草后反而剧烈加速,要把全身点着,自内而外散发出阵阵热意,将他席卷其中,走一步路都像走在云端一样。

  没有担心被家里发现怎么办,他第一反应是:“果然斐草心上的那个人是我。”

  从此往后他是有男朋友的认了!

  就连影子都不再孤单了!

  他只觉得被甜的一浪接过一浪。

  十字路口,宋叔停下来等灯,回头看见他这个样子,着急道:“小少爷,你脸怎么这么红,不是感冒发热了吧?”

  棠华用手挡住眼,脸上的笑都没停过。

  “宋叔,没事,我挺好的。”

  “我从来没这么好过。”

  旁边有个绿化带,树上孤零零的停了一只鸟。

  棠华心里想:

  以前怎么没觉得只有一只鸟显得很荒凉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一起啦~

第49章 姻缘庙

  棠华从昨晚到醒来一直处于亢奋不清醒的时刻,就连吃早饭也露出傻笑,由内到外,可见心情很好。

  棠星坐在他对面,打趣着:“哥,妈,你看看小花儿这样子,对着盘子也能笑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的小少爷思春了呢!”

  昨晚几乎是数着心跳声睡着的,小少爷肤色极白,平常稍微晚睡些,眼下的乌青便格外明显,可夹杂着欢快兴奋昨晚凌晨三点才将将睡去,如今却是精神奕奕,神色好的完全可以出去劈几个叉。

  被棠姐一言中的,棠华有点心虚:“姐,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胡说些什么?”

  在早上的晨雾里,斐草一身运动服从其中走出,眉梢间都沾染上了雾气,迎面和进货的李哥相遇。

  李哥打了个招呼,寒暄了两句:“小草,你今天神色不错。”

  “是啊。”斐草笑。

  被这几分真心的笑激起了胆子,李哥感慨:“有什么喜事啊?平常见你,就算是笑,也带点生人勿近冷冰冰的样子,现在倒是……倒是……”

  他文化水平不高,想了好久也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直到斐草打招呼走后,露出一个朝气蓬勃、轻松愉快的背影。

  “人气”这两个词突然从李哥脑中蹦出来:斐老师家的小孩儿,年龄虽然不大,却总活得不像个人,不是骂人贬义的意思,是从对方身上完全看不出来人活着的样子,如今……如今却是有了几分人气,像个十几岁高中生应有的样子了。

  李哥开着车,驶出这片筒子楼的时候,还有几分唏嘘。

  斐草昨晚一晚没睡,彷佛总有使不完的耐心,他哄着自己的小娇花,一遍遍含笑让对方早睡,等对方真的睡了,语音里不再说话时,他方才听到自己犹有余味、剧烈的心跳声,就这样睁着眼等到天明。

  满脑子都是:啊,他往后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终于和世界有关联了。

  这样的想法让这个满是戾气的少年整个人柔软下来,他两条腿搭在床边,眼里都是亮亮的笑意,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温柔极了。

  “哎,小少爷,你这段时间去做什么了?老师说你们请了很长时间的假,还一弄就是同桌两个人都消失……”

  棠华一进班里,就被周荣团团围住,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砸。

  前段时间的案子,目击证人三个都是未成年,所以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学校统一是三位同学家里有事请假,问什么事?那就是学生的个人隐私,对不起,无可奉告。

  就连周荣这样平常鞍前马后,被打上小少爷“朋党”的人也是一无所知,急得抓耳挠腮。

  棠华无可无不可地敷衍应了两声,班级里有些吵闹,还有一些人竖着耳朵将注意力全部贴了过来,棠华没注意这些,因为有一股热气在书桌下悄悄地捏了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勾了两下,然后就握在一起了。

  热气一浪接过一浪,小少爷的注意力全在手上,就连周荣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就连台上老师已经在规划夏令营也没心思去管。

  弥勒佛说:“你们这帮皮猴子,收收尾巴,安静听我说!大家也都知道考完就是暑假,之后你们就将迎来高三,暑期的夏令营我们安排在北丘山,按照成绩来排的,不是每个班都有机会去的,这次高二文理两个班,1班和4班,有谁不去的话下课后来找我讲。”

  班里闹哄哄的。

  弥勒佛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夏令营是由你们许老师来带的,算算时间,他也快销假了……哎哎,你们一个个这是什么表情?舍不得我?不会吧……难道老许比我还可怕?行了行了,别假哭了,就算真哭,我们的师生缘也尽了!”

  班里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两个青春年华的男孩子,正在书桌下勾着手。

  “斐草。”棠华问,“夏令营,你去吗?”

  “你去吗?”

  “应该去的。”

  “那我也去。”斐草往那便靠了靠,声音有点苏,勾人的厉害,压着笑,“哪能让我的小男朋友一个人去呢?”

  直到下课后,陈子清从旁边拿了个条子过来,递到斐草桌上:“斐草同学,这是班长让我给你的,他说你写完直接交给办公室就好了。”

  “什么东西啊?”棠华往桌子边凑着看了一眼。

  周荣也围在这边,很看不上眼,拉着书呆子同桌教训:“你脾气怎么这么好?他让你送你就送?他没手还是没脚,真是的,难道我们这里是什么晦气的地方,他来一趟就是屈尊,就委屈了他?嗤,真要是尊贵的不行,干脆让家里雇两个仆人,来学校专门给他跑腿好了!”

  这话说的很大声,班长坐在最前排,憋红了一张脸,尴尬地受不住,终于跑出去了。

  其实之前他也是这么做的,班里没人愿意和斐草打交道,可他偏偏是班长,一些涉及班里集体意愿事项的时候,就免不了往那里跑,他要么是找人代传,要么早早往对方桌子上一放,时间长了,也习以为常,没觉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同学是不是哪里不妥。

  直到……

  直到棠家小少爷来了后,一切仿佛都变了。

  斐草不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一个众星捧月的小少爷,时间久了,周荣陈子清也聚在他们那里,像是一个小团体,坚不可摧。

  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班长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斐草才是最可怕的,明明脸上也带笑了,可无意间露出来的神色张扬夺目,透着不好惹的色彩。

  于是他生出强烈的不平衡来:明明……明明之前是那样的蝼蚁,是个人都可以过来踩一脚,就算成绩好,还是人见人打,不招待见。

  这种不平衡渐渐演变成愤恨,他和斐草相交点极少,可对方“攀上高枝”,他就嫉妒的眼眶发红,这世上总有损人不利己的人,班长即将就是一个,明明把对方拉下来对他没什么好处,可他就是想这么做。

  桌子上的是一张“申请表”,以往类似夏令营的集体活动,斐草都不参加,时间久了,每次活动通知下来,他都会填一张表,然后送到办公室去。

  这已经是这个班级的惯例。

  不过这次棠华却将纸从桌上抽出来,念了一遍:“申请表?”

  他挑眉,看着斐草,眼神里全是戏谑。

  斐草求生欲无比旺盛:“我去,我真的去,这不是我要的。”

  棠华将纸团成一团,一个漂亮的“三分”投球将纸团扔在垃圾桶里,对着周荣说:“你去找班长一趟,告诉他,往后不管什么班级活动,斐草和我都参加,别让他再送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了。”

  周荣架着袖子气势汹汹走了,陈子清忙跟在身后,生怕他暴脾气两句话下来直接上手。

  等他们一前一后回来时,棠华和斐草已经商量起来夏令营带什么吃的了,班级后面,两个人挨得极近,就差头贴在一起,一晃眼看过去,周荣觉得自己眼里全是粉红泡泡。

  他拍了拍脸,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场景赶走,怪吓人的,小少爷怎么可能和那个小白脸有什么泡泡?还是粉红色的!

  棠华撑着手:“我看电视里夏令营都是学校包车,一群人坐在大巴车上唱啊跳啊的,吵死了,怪傻的。”

  斐草侧头,声音带点宠溺:“那我们就不跟他们一辆车。”

  他们的手在书桌下,还拉在一起,只不过藏起来,没被人看见而已。

  周荣走过来插话:“唔,不跟车的话,我们自己包辆车?四个人一起走?”

  陈子清说:“北丘山的话,我们家在那里有点小生意,我可以提前安排好酒店,那块挺热闹的,据说有个庙,求姻缘的,很准。”

  说到这里,他眼睛暗撇向一旁的周荣,里面多少带点希冀的意味。

  周荣完全没get到其中的含义,只是说:“人多热闹?那安全不安全?我们自己过去没事吧?”

  他没注意到,说到“姻缘庙”的时候,在场三个人都不对劲,尤其是他面前的这一对,气氛暧昧的都要冒出泡来。

  棠华面带薄红,桌下和斐草手握的更紧:“是吗……是吗?求姻缘很准?”

  直到上课铃响,斐草侧身过来,一瞬间手扶住棠华的腰,弯腰在他耳边吐气:“求什么神佛,小少爷,你的姻缘,在我这里。我说我们会有个好结果,就一定会有个好结果。”

  他的动作很快,只抱了一瞬就堪堪放开,教室里没人注意,棠华只能感觉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他觉得自己真是纯情的厉害,明明看电视里这些事情时,他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觉得只有“无聊”二字。

  可当斐草对自己做这些事情时,明明只是一些简单的肢体接触,却能让他的心差点活活跳出来。

  接下来就是期中考试,万年第一的斐草不做人的在课上看书:属于课外书的范畴,全是晦涩难懂的金融和管理学。

  棠华撑着手看他,不觉心跳加速。

  书中斐草最后成长为一个商业霸主,他原来的梦想却是做一个刑警,这中间的变动……是因为他吗?

  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斐草才决定换一条路吗?

  那天告白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吧?

  斐草是说:“我想重新去学一门本领,为了能够跨越我和一个人的鸿沟,能让我更接近他一点。”

  这种为了一个人而走一条路什么的,简直太撩人心动了。

  周荣临时抱佛脚,拿笔做笔记认真听陈子清讲题划重点,他被招进学校篮球队,高三文化成绩便大大放松了门槛。

第50章 同屋

  棠华回家的时候,棠母正亲自下厨。

  说是下厨,不过也是佣人们提前切好了菜,准备好了配料,再由棠母亲手放进去,看锅“咕嘟嘟”冒着热气,然后心满意足的坐在客厅,等着时间到了,再亲手盛出来。

  棠华摘了外套,就坐在沙发上和棠母一起等了会儿。

  两人谈话的内容无非一个问,一个乖巧答,棠母问的都是学校里怎么样,考试成绩什么时候出,夏令营准备带些什么,到时候让宋叔去送云云之类。

  说着说着,棠母就歪到别的话题上去,忧心忡忡:“姜家的孩子因为早恋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小花儿,你还小,可千万别学那一套。”

  她多说了两句:“你这个年龄,哪里懂得什么感情,要真是看上哪个姑娘,就再多等两年啊,等成年了,妈再不管你这些了。”

  棠华有些心虚,回答也模棱两可:“唔,哪里有什么姑娘?”

  他谈的明明是个男朋友!

  一是年龄不够,还在高中,二是斐草是个实打实的男的,棠华明明想把自己男朋友捧着给全世界看,却受到上面两条限制,目前只敢藏着掖着。

  二代圈子里,男女不忌,现在风气早已脱离了“同性恋是精神疾病”的腐朽僵化,只不过平常人家出柜都要再三斟酌,等经济自由,一点点渗透了方才敢摆上明面来,又何况他生在这样钟鸣鼎食、一流富贵的棠家呢!

  北丘山位于南城边远地区,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是两个省的交界区域,风景很好,也很偏远,上面的寺庙提供住宿和素食,很有名气。

  陈子清定了一个独立院子,上下两层,院内花花草草多不胜数,看着就很清新雅致。

  车是棠家提供的,原定的是四个人,在路上遇见了姜高翰,于是对方好死赖活地厚着脸皮,双手一撑,拦住车,大有“不载我就从我身上踏过去”的意思。

  棠华坐在最后面,和斐草两人一人一个耳机听着歌,见状露出几分狠辣:“不用管他,宋叔,压过去!”

  压是不可能压的,最后姜高翰挥退了自己的司机,兴高采烈挤了上来。

  车是三层的,中间坐着周荣陈子清,姜高翰本应去坐副驾驶,可他直直走向后门,硬生生和棠华斐草挤在一处。

  他背着猫包,姜少爷全身上下的行李就只有橙子一只。

  橙子已经好了大半,从包里探出脑袋,认出自己的救命恩人,往斐草和棠华身上拱去,还伸出有倒刺软绵绵的舌头舔了他们一人一口。

  棠华的气被这只猫消了大半,往旁边挪了挪,和斐草贴着靠在一边,和姜高翰则泾渭分明,虽然坐在一排,却离得远远。

  周荣心里不是滋味,好像小少爷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经历,交到了新的朋友,更难过的是,对方原就没有和你交代这一切的义务。

  棠华和斐草昨晚挂着电话睡的,已经暗搓搓商量好了今天的衣服,一黑一白,都是简约的T恤款式,是很隐晦的情侣装。

  他们目前只能地下恋爱,藏着偷偷摸摸,不敢让外人发现,尤其是车里还有一个棠家老人的宋叔,只能以一种“巧合”的方式,去渲染恋爱氛围。

  他们挨得很近,橙子在两人身上跑来跑去,不知道最后该落脚在哪里,于是索性就窝在两人相交的中间,占了一人一条腿,在上面舔毛,怡然自得。

  棠华和斐草十指相握,在橙子趴着的地方下,指缝都是挨着的,带着微黏的热意。

  斐草侧眸看着自己的小娇花,正在低头拿出耳机往耳朵里面塞,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个时候的棠华显得很乖软,让人很想去摸一把。

  棠华彷佛总是这样的,在外人面前又冷又淡,有人招他一下,他便一脚踹上去,带点狠辣,下手毫不留情。可是对着亲近一点的人,就又软的不像话,像只猫儿一样,无意间对你撩肚皮,慵懒又软萌,看一眼,便觉得心都要化了。

  斐草想,他栽了,栽的彻底,无可救药了。

  不过,甘之如饴。

  老天爷比正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情绪变化还快,车开的时候还是风和日丽,临近目的地的时候已经乌云密布,下起滂沱大雨了。

  宋叔绕开集合点直接驶向订的小院,周荣在前面打电话给班主任说明情况:“许老师,对,我们四个人已经来了……我把酒店地址发给你……不对,还有一个别的班的学生。”

  他回头问了一句:“哥们,哪个班的啊?我跟老许说一声,我们五个先不去集合点了,去了都要淋成落汤鸡了……”

  姜高翰说:“4班的,没事,我跟老师说吧。”

  他说完就低头打字,手指飞快,山路崎岖,就是宋叔这样驾龄几十年的老司机开车也有些摇晃,棠华不经意看了一眼。

  姜高翰手机屏上,正在跟他聊天的对象备注是:“表哥”,而那头像和通讯录里许端鸿的头像一模一样。

  嘶,难道监控里,姜明源能够带走许老师,两人同时消失了一段时间,是因为有些亲戚关系?

  陈子清订的小院不大,只有四间房子,本来是一人一间的,现在凭空多出来一个“不速之客”,房间分配就显得有些尴尬。

  “不速之客”姜高翰完全没有自觉,他大剌剌坐在沙发里,看着众人都在看他,顺口道:“哎,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棠华冷笑说:“你倒自觉,介意,等雨停了,你就走,这里没你住的地方。”

  姜高翰有点无赖,紧紧抱住沙发上的猫:“我不,橙子喜欢这里,我不走。”

  斐草正在去一扇一扇关客厅的窗,走过来身上带点雨气。

  姜高翰彷佛看见了救星,忙道:“老斐,替我说句话,你忘了之前我们玩扑克玩得多开心,一起住吧,我还特地带了一副牌呢!”

  老斐?

  这称呼显得有些近了,周荣面色不太好看,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三个人是怎么回事,明明上次见面还是在仓库里打的你死我活,这次再见却显得熟稔起来。

  最终姜高翰还是没被赶走,他一个人占了一间,抱着自己的猫欢天喜地上楼去了,斐草则和棠华选了一个双人床的小屋。

  当时周荣还撸袖子:“不行,小少爷怎么能和别人睡一间?还是这个小白脸,这样……我牺牲一下,我和小白脸睡一间……”

  不过没说完,就被陈子清拉走了。

  周荣的声音还远远传来:“操,书呆子,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没说完……”

  陈子清:“……”

  哥,你快住嘴吧,你没见你的小少爷脸红了一片,他那样的家世性格,要是真不愿意,谁还能勉强他吗?

  小屋里明明白白两张床,棠华进去拿手做成一个框的姿势,目测了床与床之间的距离,一时不知道是希望床更近一点还是再远一点。

  斐草从卫生间出来,他脱了半截短袖换衣服,惊鸿一现上半身精瘦有力,里面蕴藏着极大的爆发力。

  这还是小少爷第一次见别人在他面前换衣服,不由热气薰上脸面,涨红了一层面颊。

  斐草见他可爱,走进摸了把他的头发,语气亲昵:“想什么呢?怕我?”

  棠华猛地摇头。

  斐草笑了下:“不怕就好,你放心,今晚就是和我的小男朋友一起睡个觉,不做什么,我保证。”

  棠华眨了眨眼,觉得真是有被酥到:“衣服换好了吗?”

  “嗯。”斐草应了一声,然后转头闭了眼睛,“下雨了,你也换一身,小心着凉。你放心,我不看。”

  棠华在对方的忍耐边缘疯狂试探:“真的?其实你要看也不是……”

  也不是不行。

  这话没说完,但两人谁都能品出其中的未尽之意,一时间,暧昧急速升温,棠华感觉自己捏衣服的手都紧了两分,指节处都泛着淡红。

  良久,斐草开口,声音有些厚重:“别玩火了,小花儿,你吃不消的。”

  直到临睡了,棠华偷偷把手放在心脏上,还能感到震动感一浪一浪传来,两人在一片空间,中间小桌子上冉冉亮着灯,薄弱昏暗又暧昧,他只要微微一侧头,就能看见斐草。

  斐草就在他的身边!

  和人同屋睡对小少爷来说绝对是罕见稀奇的事情,他本以为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来接受消化这个事情,他又有些轻微认床,本以为今晚最少也要醒来两三次折腾个每晚,完全睡不好。

  可真的躺下了,棠华的接受度却完全高了了起来,就连想象中的睡不安稳也没有出现。

  少年勾出浅笑,一片天地下,身边就是他的心上人。

  这可真好啊!

  两人聊了会儿天,不过半小时,棠华便有些困了,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斐草,也就是你了,你知道不知道,要是有别人敢跟我睡一起,我一定拆了他的骨头……”

  不过其中的杀气被睡意包裹,显得有些乖软。

  斐草等他睡了,下床帮他掖好被子,俯身贴上了他的额头,留下温柔克制的一个吻,又刮了刮心上人的鼻子,看他一攮一攮的,只觉得心里某块地方深深下沉。

  他关了灯,临睡前,他说:“小花儿,不会有别人的,你只有我。要是有别人敢这么做,我会让他先死一万次。”

第51章 宁静

  夏令营与其说是夏令营,不如说是几个小团伙的分开各自娱乐。

  周荣跟老许说了一声,五个人便窝在这个院子里,处于成年临界点的少年,以一种难得的融洽相处起来。

  棠华和斐草白天四处去逛,姜高翰在二楼抱着橙子四处乱跑,看着猫祖宗傻乐,一伙人晚上会出去吃个饭,推杯换盏,气氛算得上和谐。

  小院里开了一园子的花,陈子清换了身居家的衣服去楼下浇水,周荣倚靠在阳台上探头下去,指手画脚:“书呆子,那花旁边有株草,你别光站着,也弄一下啊。”

  棠华和斐草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场面,他们买了不少东西,都拎在斐草手里,两人相携着同时跨进来。

  “周荣,又在这使唤人呢?”棠华问。

  “可不敢,”周荣摆了摆手,自证清白,“书呆子浇花呢,我怕他看不见,好心告诉他两句。”

  姜高翰闻着声音也从阳台探头下来:“哟,老斐,小少爷,逛个街还成双成对的啊?有没有给橙子带猫粮啊?”

  这段时间出门的只有棠华两个人,旁的都缩在小院里,半点不动窝。

  棠华和斐草走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走过陌生的土地和喧嚣的人群,就在人潮汹涌中牵手逛超市看电影,难得享受了一把天下间所有情侣都必做的约会事项。

  因着周边只有几个同学,两人难得也疏松了一些,暧昧从暗潮汹涌的地下河慢慢升腾到明面上,开始穿着同色同款衣服,也不刻意在人前收敛,甚至连头像都换成了一张图片的两半。

  棠华怀着隐秘又欢喜的心思,巴不得人主动过来问一句。

  到时候他就骄傲又坦荡,牵着斐草的手光明正大:“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

  他甚至连到时候介绍时的表情都在脑海中排练了几轮,可小院内的几个人,陈子清胆怯孤懦,周荣神经粗到没朋友,唯一一个中和点儿的姜高翰这时也像是智商下线了,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棠华:“……”

  就很气!

  此刻捕捉到姜高翰言语中的“成双成对”,棠华有些意动:“对,我和斐草做什么都是一起的。”

  他还特地把“都是一起的”的这几个字加了重音。

  姜高翰一头雾水:“我知道啊,小少爷,所以你们给橙子带猫粮了吗?”

  ?……

  没救了这人。

  怪不得全世界人傻钱多的人这么多,只有他被陈蕴娇勾得死死的。

  果然我佛不度憨批。

  次日有集体活动,毕竟是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出来了两个班的学生,不可能让他们一直四处零星散着各玩各的。老许一早就在班群发了通知,说明天有专门请的摄像师,要拍些集体照留个纪念。

  北丘山火起来主要是靠着山顶的非遗建筑,是数百年前的皇家寺庙,其中最灵数姻缘庙,这个季节算是旺季,一开始棠华有心上山去庙里看看,碍于人流还是歇了心思。

  此刻涉及到小百个学生的安全问题,一中还是大手笔,竟然直接和景点方协商了对外闭庙一天,仅对学生开放参观。

  姻缘庙在山顶,棠华一行人落脚的地方是山腰,两者距离不远不近,几十公里的路程,宋叔早些日子已经回了棠家,这次来送他们的是姜家的司机。

  临上车前,周荣还头铁的问了一句,大大剌剌:“哎老斐,你今天怎么没穿那件娘们唧唧的红T恤了?”

  “老斐”这个称呼,自从那天姜高翰叫了后,周荣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去学,早从一开始地如哽在口难以开口到现在的如鱼得水脱口而出。

  然后就被小少爷以杀人的眼光狠狠瞪了一下……

  然后就被陈子清拉走了……

  丝毫不在状态的周荣:“哎,书呆子,你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陈子清:“……”

  哥,求你了,住嘴吧!

  你再不走,你家的小少爷就要提刀杀过来了。

  求你了,别再说了,也求你别再回头看了,我真的是在救你的命!

  来这里的第二天,棠华就拉着斐草出去转了个遍。说来也奇怪,这小少爷平生不知见过多少高端商场,却总是兴致缺缺,如今在这名不见经传粗制滥造的景区店里却稀奇的很,这也摸摸那也看看,难得体会了一把购物的乐趣。

  那件红T恤就是在这里其中一家景区购物点里看见了,是大红样式,前面有胶印小人的贴图,小人憨态可掬,一眼就戳中了小少爷的心,而更巧的是,这家店有且只有最后两件,又刚好符合他们的尺码。

  老板娘吹得云里雾里,说这位小弟弟真有眼光,这件衣服多么天上无二地下无双,是自己家里学设计的女儿自己手工做的,全天下可就这么两件,要不是看你们后生长的俊俏,换了别人是万万也不会卖的。

  棠华听的心里直痒痒,下一秒就要拿出手机扫码付钱,然后被人拦住了。

  斐草似笑非笑,压低了声音重复:“独一无二?学设计的女儿亲手做的?”

  他这话说的趣呷暗讽,让老板娘下意识挺直了腰板,但随后一双冷厉眼睛望过去,又让老板娘嘴里滔滔不绝地王婆卖瓜像卡住了一样,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棠华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干净利落一刀斩,从一千多的报价对半砍打了骨折,最终喜提两百多一件,在店主暗淡无光的眼神中如常转身潇洒离去,甚至还慢条斯理的在包装袋上打了个蝴蝶结。

  斐草打结的时候微弯下腰,睫毛卷翘在光晕里冲淡了几分厉色,手指细长勾在粉丝带上,灵活穿来绕去,做这动作的时候优雅又温柔。

  等他做好这一切,顺手将系有蝴蝶结的包装袋递给棠华,见他还在发呆,揉了一把他的头,笑:“发什么呆?小花儿,走了。”

  棠华如梦初醒。

  刚才那一刻,他仿佛透过历史和时空在斐草身上看到了未来那个叱诧风云商业霸主的影子,也是如今日一般气步闲庭坐在谈判桌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好像只要坐在那里,就不容人忽略反驳。

  而更诱人的是,斐草做完这样霸气侧漏的一切后,总会露出勾人心脾的温柔来,比如刚才弯腰打蝴蝶结这一幕,这样的反差更是让棠华心酥了一瞬,觉得这一刻,世界静止,唯有自己的心跳声而已矣。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穿着同款的情侣衣服没过人流,在人潮汹涌里留下脚印,细细品味,这个时候连空气都透着幸福的气味。

  这件几乎被小少爷视为心头宝的衣服,现在却被人评为“娘们唧唧”,棠华舔了舔牙,差点撸袖子做个纨绔:打人出气。

  最终“血案”还是没酿成,一是斐草及时拉住了自己的小娇花,颇为不赞同:“别去,小花儿,他皮糙肉厚的,小心手疼。”二是姜家司机的及时救场打围。

  姜家的司机不像宋叔一样亲切慈祥,全程疏离不逾越,对待姜高翰甚至还不如对待外人的棠华一样热络。

  其实姜家的事情在上流圈里不算秘密,就连对此不太热衷的棠华也知道个一星半点,比起世代清贵的棠家家风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姜家早年军人出身,最早一代的姜老爷子就算现在也是大名鼎鼎响当当的人物,其门下子弟众多,早年又结拜过几个过命的兄弟,盘根错节,浑水一般。

  几代后姜家开始转型,一些兄弟姐妹陆续和世家豪门的贵小姐公子联姻,在上流社会里的名声也渐渐好转了起来。

  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姜家上一代偏偏闹出了“你爱我时我爱她,你死了后我发现我爱的是你”的惊天丑闻,其中涉足了南北两地的几大贵门世家,闹哄哄错综复杂,最后还赔进去了南城四大家族之一的方家长女性命。

  那件事情简直是上一代南城最大的丑闻败笔,姜家时任家主被撤职,从此无缘功名游离边缘,只能做个富贵闲人,而姜高翰便是他的儿子。

  是以姜高翰在姜家的地位一直很尴尬,说他不受宠吧,姜爷爷活着的时候偏偏很喜欢他,姜爷爷死了后姜明源对他也很关照,姜家一半以上的资源都对他开放,他可以肆无忌惮鲜衣怒马;说他很受宠吧,他又背上了“私生子”的名称,身份尴尬,游离在几个势力当中无人依靠无人可信,终年只能抱着一只猫过日子。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他开始对斐草厌恶欲死,后续又一见投缘引为知己的缘故吧。

  归根到底,都是曾在大雪中纷飞的少年郎啊!

  后车窗被打开,风慢慢灌了进来,棠华靠窗坐着,窗外景色如烟点翠,一闪而过,他皱眉细思,开始有一股线将这些若有似无的穿了起来……

  南城四大家族,棠家从商,姜家军政,陈家什么都沾点,还有一个方家……当年出了那样的命案后,已经渐渐将资产转移海外,隐隐有退出大陆的迹象。

  嘶……姜高翰怎么会和许老师扯上姻亲关系?

  难道……当年小三上位逼死方家大小姐的人,那位姜高翰的生母,她是许老师的什么人吗?

  ……这一切和姜明源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往事涉及了斐草和许端鸿两人的身世,其实一直写文我都喜欢写综合的故事,涉及过去现在将来,涉及每个角色,因为人一定不是孤立的,而是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中生活成长的。大家可以大胆猜一下小草的身世。感谢在2022-02-27 19:57:30~2022-03-21 12:0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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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姻缘牌

  北丘山上不是特别热闹,平常人潮流动的盛况因为“闭区”而显得略有些清肃静起来,就连平常吆喝叫卖热闹纷呈的景区店铺也十家八不开,偶有小猫三两只开门的店主也多是慵懒冷淡的,棠华甚至还扫见了一个撑着下巴打盹的。

  他们刚下了车没走几步,便有学校安排好的导游迎了上来,领着他们刷了学生卡进了景区,等点齐了人数,便一行浩浩荡荡开始参观,队伍全程有几个重量级老师跟着,队尾队首都安排了摄像师,时不时能在导游的介绍中听见几声的“咔咔”音,是按动快门的声音。

  棠华不喜人多,便和斐草故意落了半步,跟在队伍最后面,一旁的陈子清气喘吁吁,全脸通红,频频擦汗,甚至时不时停下来歇歇。

  周荣在一旁叨逼叨,先是痛批学校的□□,又抱怨“书呆子你这个身体真不争气”,最后咬牙跳脚扶了他一把。

  伸手揽住他的半个身子,周荣没好气道:“怕了你了……你这个呆子真是没用,走几步路都不行……哎,算了算了,跟着你周哥走吧……”

  他没注意到他嘴里“不争气的书呆子”被他揽住后,脖颈处红晕迅速蔓延,在低头的时候露出一个甜蜜的笑。

  周荣只是觉得……

  这个书呆子,他真的好轻……轻到好像一根羽毛从天空落下,了无痕迹却又像是在他心里短暂地挠了一下。不像小少爷,美的危险,浑身上下都透着致命的诱惑,让人一眼万年,恨不得就此沉沦,书呆子则是那种安静轻和,在细水长流里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等等……

  我在想什么?

  周荣甩了甩头,将脑中的想法摇了出去,天啊,他是疯了吗?棠小少爷天下第一,他怎么能把少爷和呆子一起比。

  没人知道那天周荣的心被羽毛挠了一下,“羽毛”不知道,周荣本人也不知道。

  姜高翰没跟他们在一起,反而远离集体和许端鸿同步并行,在一起说着些什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许老师眉头紧蹙,面色难看,显然沟通不是很愉快。

  他们一路走过很多寺庙,每路过一座都要有人进去拜拜,棠华则拉着斐草研究庙上的对联,是由巧工匠人镌刻的名人书法,定睛一看,上面全是千年文明洗刷提炼出来的滔滔智慧。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问观音为何倒坐,恨众生不肯回头。”

  “自在自观观自在,如来如见见如来。”

  ……

  直到到了北门偏脚的一座寺庙,众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驻足了脚。

  导游小姐见状失笑:“都进去看看吧,其实北丘山寺庙这么多,这座姻缘庙却是最火的,庙祝说来这儿求姻缘的人,只要是真心,没有一对成不了的。”

  庙上提着:“此中多少痴男女,无怨无憎无别离。”

  只有小少爷驻足看了看,他双掌合十真心实意拜了拜: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佛祖,那么就请保佑我和斐草长长久久吧。

  姻缘庙里有个单独的小院,最显著的是正中的一棵老桃树,那树有些年头,外壳皲裂,层层叠叠,时值夏末,桃花已谢,树上没结果子,结的是一串串姻缘牌,红线交错,密密麻麻压弯了老树的腰。

  “这是姻缘庙的特色。”导游小姐一边引路一边介绍,“来这的情侣都会求个姻缘牌,将自己和对方的名字刻上再挂上树,祈福求愿。”

  但是没人敢动,他们正是情窦已开的年龄,虽然容易被名为“爱情”的东西冲昏了头脑,在私底下各有情况,但此刻毕竟是学校带队,全程跟拍,还有班主任在那里虎视眈眈,哪有人敢头铁的自爆卡车?!

  于是一群人意兴阑珊穿过姻缘庙,望洋兴叹继续往前游去,只不过比来之前明显士气低沉了几分。

  许端鸿在队后紧盯着学生们不要落单,直到声音越传越远,这里彻底空旷起来,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棵桃树,犹豫再三终于伸手去探了探,在成千上百的姻缘牌里精确的拿起一块红牌。

  因为风吹雨打,红牌颜色已不似多年前一样鲜明,不过刻在上面的字还是历历可见:“棠星,许端鸿,愿日日常相见……”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瞬间又想起记忆里的那个少女,她踮起脚尖认真将红线系在桃树枝上,回头张扬又明媚:“这波啊,这波是反向告白,我把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端鸿,往后你再也走不掉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许端鸿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重回到那年的夏天。

  一声细响打断他的沉思,他松手放开红牌,牌与牌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见到他的那块隐匿其中,许端鸿才转身厉喝道:“谁?”

  响声是从门那里传来的,许端鸿走过去什么都没发现,他弯下腰细细观察了一下地面,上面孤单长了几棵野草,没有人踩踏过的痕迹,他起身喃喃:“是风吗?”

  然后转身离去。

  棠华方才喘了口气:“吓死我了,不过许老师可真敏锐……我……”

  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斐草将他揽在怀里,在他耳边低语:“嘘,小花儿,别说话。”

  下一秒门被推开,竟是许端鸿去而复返,他站在院中重又四处打量了一下,最终确认无人才又离开。

  棠华心有余悸,半天没敢出声,小猫一样望着斐草,用眼神示意:“许老师还会不会回来?”

  斐草被这个眼神愉悦,轻笑出声,在他头上轻摸了一把:“没事,他走了。”

  直到踮脚去系他和斐草的姻缘红牌时,小少爷还有些絮絮叨叨:“吓死我了,许老师……真是不知道他之前是干什么的?那么小的声音也能听见……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了,哎,斐草,你去看别人的牌子做什么?快过来……”

  斐草站在一边,他甚至有高过许端鸿的观察力,是从小察言观色一点点练出来的,他伸出手指轻轻点过刚才许老师拿在手里的红牌,扫过上面的字,不由轻“嗤”了一声。

  祈求神佛庇佑吗?

  早在斐老师离开他的那一年,他不知在心中拜了多少菩萨,可无人对他伸出援手,世人只道“菩萨保佑”,哪里又知道佛家倡导的却是“人生无常,生死常态”呢?

  他想要的,绝对,绝对会牢牢握在手里。

  直到听到棠华叫他,斐草将手中红牌放开,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哎,来了……”

  小娇花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信,那么斐草愿意陪他去拜一拜这个劳什子姻缘树。

  斐草站在他身后,比棠华要高半头,然后伸手盖住他的手,两人四手同时将红丝带加固了一下,上面的字是棠华写的,很简单很温暖:“棠华,斐草,娇花野草,天长地久。”

  后来斐草抱了他一下,就在身后环着棠华的腰,头枕在对方肩膀上,亲昵的在他脸颊蹭了蹭:“天长地久。”

  “斐草。”棠华叫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跟对方说,比如系统,比如陈蕴娇,比如……当年那场大火,你记不记得救了一个小孩儿出来,那个小孩就是我。

  但是如此种种,他都没有说出来。

  棠华最后说的是:“斐草,这么多年,认识你的时候我最开心。”

  斐草眼里也全是笑:“我也是,小花儿。”

  夏令营也就到此结束,以摄像师拍了一张集体照画上终点,大家四散离开。

  陈子清去打电话退房,周荣也去联系宋叔来接,姜高翰早没了身影。

  棠华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斐草突然捏了一下他的手,递了一个小信封过去,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斐草说:“拆开看看。”

  棠华将信封打开,里面有几张手绘卡,除了卡之外还有一串红绳,被编的很巧妙,正中间系了一个银铃铛。

  棠华将那根红绳拿出来,敲了敲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斐草手搭在秋千绳上:“我看你很喜欢,所以做了一个给你。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由它代替我陪你,保佑我们小花儿诸邪退散,万事顺利。”

  他说这话的时候绻绵又悠长,话里话外浓结了满满的情意,棠华抬头去看,仿佛满心满眼里在这个世界上只能看见斐草一个人。

  看着看着,他突然很想亲斐草一口。

  小院里清风吹过,花香四溢,院里有别人,但是都在各忙各自的事情,斐草喉结滚动,反应更快,他俯身弯腰的同时拿了一本书出来,掩在两人的面前。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棠华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一股极具有侵略性的气息覆盖在他面上,瞬间燃烧起了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雄性因子,二人气息交.合,谁也不让谁,很快缠绕在一处。

  对于男性来说,被掌控处于下位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那种感觉源自基因,刻在热血沸腾要掌握一切的DNA里,于是他们有来有往,相互厮杀,同时从肺里烧起一把好胜的花火。

  在这个角度,斐草甚至能看见棠华鼻尖盈盈的薄汗,和额头上微突的青筋。

  最终还是棠华败下阵来,他泄了力气,在斐草再一次攻城略地时,他闭了双眼,不过闭眼前,里面全是笑意。

  在这年夏季的末尾,他们在一本书的掩盖下接吻。

  周围很安静,远处偶有同学的笑音,但近处只有两个男孩子的喘息和心跳,花香阵阵传来,风在动,他们在相爱,活着就是如此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情没有发,所以今天发两章。这样也算是日更吧(maybe?)

  又看见评论多了两条,感觉现在有人看有人评我就很开心,谢谢小可爱呀,祝万事顺遂~

第53章 八年前

  这个暑期棠家有很多事情。

  比如棠父临近退休,要将家族大部分生意托付给长子棠镜,比如小少爷棠星马上就要迈入高三,为了未来而战,再比如棠家唯一的一个女儿:棠星就要出嫁了。

  那晚棠华和斐草打完电话突然有些口渴,他自己下楼去厨房倒水,正好撞见了在沙发上喝酒的棠星。

  客厅没开灯,唯一的光线还是从厨房佣人留的壁灯里透出来的,天气有些转凉,棠星还穿着睡裙,头发松散扎起来,看上去有些颓废,和往常女王的形象大相径庭。

  棠华试探叫了一声:“姐?”

  棠星这才转头,发现了在厨房一角的弟弟,弟弟穿着拖鞋,手里端了一杯凉白开,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很精致俊俏。

  “哎,是小花儿啊。姐姐没开灯吓到你了?我这就上楼去。”

  “不……不用。”棠华走到沙发一边坐下,软了声音,“姐,我想和你说个事情。”

  小少爷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开口:“姐,我很爱你,我相信哥哥也好,爸妈也好,都是一样的。爸经常教我,说我们这样的家庭,家人反而是最重要的……我之前一直没有理解,直到我认识了一些同学,才明白爸说的是什么意思。”

  棠华看着姐姐,一字一顿:“所以,姐,我希望你快乐,真的……我们都希望你快乐。”

  其实这些话说出来真的很不好意思,他们长在中国的传统社会,骨子里带着儒家文化的含蓄内敛,不像西方文化,爱就是爱,他们表达爱意就是日常生活中喝白开水一样,说爸妈我爱你,今天的天气我爱你,说陌生人我爱你。

  在东方社会,表达“爱意”反而羞怯了起来,有多少人一辈子也没勇气亲口跟着家人说句:“我爱你,谢谢你,你辛苦了。”

  这也是棠华有限的主动表达,棠星一时间红了眼圈,她抱了抱自己的弟弟,在弟弟额头上亲了一口,半笑半哭:“我知道,小花儿,你真乖,姐姐……姐姐也很爱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们三个孩子一起长大,棠星和棠镜只差了两岁,两个孩子有打闹有争吵,磕磕绊绊里结下亲缘,可棠华是不一样的,他小棠星八岁,是棠星有意识里最疼的孩子。

  那天棠星下课回家,就听见保姆说“小少爷出生了,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弟弟呀?”,于是棠星洗了手,看到育婴房里软软的小婴儿。

  小婴儿太小了,刚出生的时候也太丑了,沉沉睡着,四肢都很软,棠星小心翼翼地勾了小孩子的手,那一刻置身在奇妙的感觉当中。

  这个小孩儿,是她的弟弟。

  他们体内留着同样的血。

  后面这个孩子越长越大,越长越好,但还是像小婴儿时那么乖,不管有什么好东西,总要攒一份给哥哥姐姐。

  棠星几乎是看着棠华长大的,看他从蹒跚爬步到如今的俊秀少年郎。

  此刻她擦了擦泪:“我们小花儿真是长大了。”

  棠华哄了她一会儿,挑着捡着给她讲了几件在学校的事情,见她情绪稳定了,比之前好很多后才说:“姐……其实我知道你和许老师的事……”

  这句话说出来他有些犹豫,但是开了口后,接下来的话就很好讲了。

  “姐,其实你不知道,在北城的时候,我和斐草其实在酒店门口见过许老师,就是赵知述落脚的酒店,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很吓人,我觉得他是去给你出气的。还有在夏令营里,许老师一个人在北丘山的姻缘树下站了很久……”

  “姐,其实这些事情本不应该我说出来的,可是你们大人就是喜欢弯弯绕绕,我能感觉得出来许老师很喜欢你,我也能感觉出来你……你对他也有感情……”

  棠星喝了一口酒,双手掩面,良久开口:“可是……花儿,你不懂……不被祝福的感情是没有分量的,许……端鸿他是北城段家的孩子……”

  *

  人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在一个地理环境久了,一些家族生了根,再相互结合,便成了一个强大的关系网。

  南城以棠家为最贵,因为源远流长,富不过三代的魔咒在这里打破,棠家历经了□□代,从未出过什么不肖子孙,一直以严厉家教标榜子弟,是上流社会里难得的清流。

  北城以甄家为最贵,上代以棠家姑姑嫁进去两家扯上了关系,是以棠华对其中的事情有一点了解,现在又在棠星这里听了个详细。

  段家不是世家,没有上流这一套要脸要面子要门楣,他们家之所以能在南北城留个影儿,是因为这家太下作了,各种意义上的下作。

  他们家以“养女儿,卖女儿”为荣,常年收养一些孤女养大,送到各届人士中以姻亲关系迅速壮大,长此以往竟也攒了些家业。

  尤其是上一代姜家家主和方家大小姐结缘,竟被段家的一个私生女插足了进去,这位小三手段了得,弄得姜家鸡飞狗跳,甚至直逼正宫,方小姐还怀着身孕就被逼的神经衰弱,最终一尸两命,撒手而寰。

  其实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小三生了姜高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被姜老爷子赶了出去,可生活不是童话故事,还在继续发展。

  许端鸿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他的生母和姜高翰的母亲是同胞姐妹,也是同样的小三上位逼死原配,两姐妹都不太干净,后续也引起了不少风波,甚至联手演了一场戏,逼的许父净身出户,人生失意,英年早逝。

  但是幸而又幸,许端鸿没染上生母和小姨的习气,他在一点一点积蓄力量寻求从这个家中逃亡的机会,这一等,就是许多年,这一等,就直接从北城来到了南城。

  那时姐妹花重新看上了一位阔佬,担心之前的生育史会对“猎艳”有所影响,于是许端鸿终于从人生哀鸣中挣脱了一口气。

  他转学来了南城一中,没有束缚,少年终于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一个家世不明沉默少言的转学生,一个惊鸿艳艳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两人本不应该有交集,直到那一天……

  当时许端鸿刚转学过来,他脸好身形俏,天然带着清冷的气场,那时节又刚好流行什么“高冷王子”,不少青春期的女孩都吃这套,现在真在现实中遇见了,恨不得化身为狼嗷嗷叫两嗓子。

  那时节许端鸿收了不少情书,受家庭影响,他对女孩子都避如蛇蝎,所以一概拒绝,他不知道,他越拒绝,越冷淡,便越有那股电视剧的味道。

  其中一个小姑娘对他的迷恋在这些清冷中日渐升值,屡战屡败,还是头铁往上冲,而坏就坏在这姑娘长相家世都不错,屁股后面也跟了几个追求者。

  追求者一看,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勾搭的姑娘看上别人了,关键这别人还不领情,一张脸拽的能飞到九重天上去,都是火气方刚的少年,有时候情绪上来了,越想越爆发,怎么拉也不拉住。

  于是他们约了一场架。

  那时一中的校服还没有西式化,就是松松垮垮的运动服,许端鸿挽起裤子,他的皮肤很白,隔着点距离都能看见上面蜿蜒的青色血管,他撩了撩眼皮,轻描淡写:“上啊。”

  这话简直像油浇在火上,火舌瞬间嘶嚣燎原了起来,那天许端鸿打的很痛快,好像那些刻意隐忍藏拙的天性一瞬间被释放了出来,他当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就是凭着本能恶狼一般,围着他的有四五个人,谁给他一拐子,他就要对应的还回去。

  打到最后,几个人都躺在地上,喘气的喘气,骂娘的骂娘,许端鸿脸已经肿了,有只眼睛还挂了青,他是唯一躺着笑出来的,当时他手挡在脸上,突然觉得只要远离那个家庭,让他去流浪都能痛快万分。

  棠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她其实一早就在叫门了,她是学校的风纪大队长,行动如风烈烈大方,专门负责一切违规事项。

  那时节古惑仔、校园爱情很风靡,学校隔个几天都要有挑衅滋事聚众打群架的,弄得弥勒佛疲于奔命,每晚都带着一群老师打着手电筒去林子里宿舍后面查纪检。

  直到棠星上任,她一身世高贵,二为人性格刚强烈焰,那天无意路过群架互殴现场,她一个人硬是干翻了互殴的对方,动作干净利落,被蹲点的弥勒佛引为知己,硬是磨着让她上任风纪委员,还直接空降为大队长。

  棠星:“……”

  我真的只是路过,只是因为被挡路了而已。

  现在就是后悔,相当后悔。

  果然如弥勒佛所料,棠大小姐上任后,学校聚众斗殴的事件一下子少了六七成,开玩笑,谁想打架被这位大小姐逮住,大小姐人美家世好,算半个校园女神,哪能让女神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这天棠星突然被告知有一群人找转学生的茬,等她过去时还能隔着门听到里面的响动,里面的人打红了眼,没一个人听到棠大小姐在外面的叫喊。

  棠星咬牙转身就跑,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她绕到一侧的窗边,简单利落打破了窗子,然后钻了进去。

  那天棠星和许端鸿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挺能打的啊,但是同学,没人教过你有困难找老师吗?自己逞什么能?”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会写棠星和许端鸿的过去,有时候我也会想要不要写这段故事,但是最终还是决定写。因为如果棠家连他们的婚姻都不同意,就更不会同意棠华和斐草的爱情。

第54章 交际

  许端鸿自父亲死后便没人管过他,姐妹花只会关注富人动向和去逛不完的美容院,没人关注过这个孩子的健康,更没人在意这个孩子是不是开心,彷佛只要他活着就够了,而怎么活着却没人在意。

  小的时候他渴望别人的善意,像在角落跃跃欲长的花,只要一点温柔的善意就能茁壮盛开,姐妹花没短过他的吃食,无论学校还是衣服都挑最好的给他,她们养着他,是为了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可多一点的温情反而吝啬起来。

  于是他一个人熬过那漫长空白的岁月,行尸走肉,灵魂发灰,终于悟了“原来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道理,便再也不奢侈别人的注意了。

  直到大小姐棠星后面带着一股强硬的姿态在他黑暗的堡垒周围撬开了一丝裂缝,才让许端鸿意识到:那个他挤出全身的冰冷打造的堡垒多么坚硬又多么脆弱。

  发生了那场斗殴后,许端鸿和一干“涉事学生”都被叫到学生处,“弥勒佛”气得吹胡子瞪眼,大言说是“这是本学期最恶劣的事件之一”。这位后来一中最“阴云多变”的教导主任惩罚人的手段在这时已初现端倪。他踱着步子,最后一拍脑袋决定了这群学生的命运。

  “弥勒佛”说:“我也不要你们写检讨,这种东西你们要是真知错了,写不写都一样,要是不知道错,写了也是浪费纸。”

  动手的几个少年面露窃喜,唯有站在最后面的许端鸿额头跳了两下,觉得下一秒仿佛要迎来什么“大招”一样。

  果然,“大招”来了,“弥勒佛”弯腰从抽屉里翻翻找找,最终拿出了一摞试卷,在手里拍了拍,皮笑肉不笑:“老师认为,学生们来学校就是为了学习,精力也应该花在学习上。你们既然有时间有力气去寻衅打架,说明还是学校给你们布置的课业不够多。”

  “因材施教才是老师的本分,你们既然比别的学生有更多的精力,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们一下。从今天开始,每天你们都要来我这里领一份额外的卷子,第二天交给我。我们一中是八点开课,你们要比别人早来半个小时,轮流打扫卫生,地点就在你们聚众斗殴的体育馆。我会时不时去检查,而具体监督的事情就由……”

  棠星在办公室站的头脑发昏,她极尽小心地踱着步子一点点靠近大门,眼看就要成功溜之大吉,却被突然点名。

  “弥勒佛”说:“……就由棠星负责……往后你们每天去找她领卷子,然后再交给她。棠星,你别跑,过来,往后你要是检查到他们错误率太高,或者几个人的答案错的一样,不用跟我说,当天直接卷子翻倍……”

  再后面的事情过去了太久,棠星已经模糊了记忆,想不太清。她隐隐记得跟“弥勒佛”据理力争过,不想揽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或者说她其实根本没有抗议过,只是表面应下,心里却在暗暗想着怎么划水。

  她只记得,那时“弥勒佛”说完这句话后,许端鸿突然抬眼看了她一下,那双眼里冷淡又矛盾,当时刚好有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这个桀骜清冷的男孩子一瞬间显得有些温柔软和,就这样,迎着光,直直看过来,这视线穿透岁月,在漫长无边的记忆银河里闪烁耀眼,就像时隔这么多年,棠星还会想起那个画面。

  当时聚众斗殴的一干学生哪里又是学习的料?

  那个年头,好学生不打架,差学生不学习,如同有一道楚汉河界让他们泾渭分明,各自在自己的阵营里抱头拉团,而许端鸿打破了这个界限。

  此人能文能武,放在古代,绝对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将军。当时他刚转学过来成绩尚且不显,棠星是一中第一个发现他文武双全的人。

  大小姐从那天起担任了监督一干调皮蛋交卷子的“重任”,那些学生个个绞尽脑汁,上蹿下跳,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又是找枪手又是买答案,天天硬着头皮和棠星打机锋。许端鸿是其中最冷静坦荡的人,每早雷打不动七点去棠星座位上交卷子,他永远是第一个交的人,字迹工整,卷子整洁,半分折痕也无。

  他们最早的交际也是从卷子开始的。

  “弥勒佛”给的卷子里有很多野路子,不是传统的学校题库,里面有很多题弯弯绕绕,专是为了难而难,而许端鸿则是照单全收,标准的像是抄了答案,棠星一周批改一次,在周五放假前交给“弥勒佛”,她首次批改时惊为天人,不由在许端鸿的卷子上勾勾画画,后面更是脑子一抽写了句:“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棠星拍了拍脑袋,看了看手里的红笔,下意识就要把这句话涂掉,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画蛇添足,毫无意义,一时有点尴尬。

  而更尴尬的是,下周一的卷子是语文卷子,最后的作文是关于梦想,许端鸿写了一首现代长诗,很青涩直白,结尾是:“如果能有自由,做贼我也愿意。”

  这是许端鸿青春时期最大的梦想,也是对那句“奈何作贼”的回应。

  这可能是一个开端,带着少女的怔愣,带着少年的矛盾,可能不像所有小说里面的爱情开场那么美好,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开始了。

  棠星和许端鸿以一种隐秘淡然的方式开始交流起来,交流工具是试卷,许端鸿依旧在班里来人之前交上试卷,棠星则会在上面做上批复,一开始,只是语文卷子里的几句隐言,到了后面,甚至会在卷子里夹上纸条,他们谈论诗歌文学,畅想现在未来,这种方式浪漫又隐蔽,以至于一中没人知道大小姐和转学生私底下渐渐熟悉起来。

  有一天棠星因为学生会的事情到校极早,天还没亮,她路过学校操场的时候看见了迎风晨跑的许端鸿,少年跑得很快,风将袖子吹鼓,彷佛只要不停奔跑,就能甩开现实中的一切不如意。

  他们彷佛水到渠成的熟悉起来,许端鸿停下脚步,打了招呼。

  棠星笑道:“起这么早?马上就要月考了,准备的怎么样了呀?”

  *

  “地心引力”酒吧里,人群川流不息,喧嚣不止,斐草手里端了一杯水穿过人潮,只不过这次,他身上穿的是常服。

  自从答应过小娇花不再来酒吧后,斐草便果断递了辞呈,后面老板找过他很多次,毕竟这个员工手脚利索还长得好,其中一小半客人都是冲着这个侍者的脸吸引来的。斐草辞职后,肉眼可见的客户量都下降了很多。

  老板心痛地肝颤了两颤,甚至咬牙加了时薪,但不论怎么说,斐草都没要回来的想法了。

  这次老板再一次打电话:“哎,小斐啊,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就当帮帮我……”

  斐草淡淡拒绝,正准备挂断时,从老板电话背景音里隐隐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于是他转而道:“不了,老板,我现在以学业为重,不能再去你的酒吧上班了。但是你确实也‘帮’了我不少,我过去看看还是可以的……”

  老板一喜:“好啊好啊,小斐,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其实心里想的却是:“管你帮不帮忙,只要来酒吧就行了,哎对了……得赶紧跟几个冲着小斐来的老顾客发消息……”

  斐草到了酒吧后,简单和老板客套了两句,在对方一箩筐的话里面色不显,只翻了翻前台的订单纸,凝眉打断老板的话:“我有点事情,就先走了。”

  然后在前台倒了一杯白开水离去。

  斐草熟稔地上楼,来到一处包间门口屈指敲了敲门,包间内没动静,于是斐草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包间内五光十色,都是霓虹灯,亮度不高,茶几上已经摆满了酒瓶,包间主人却对来人毫不在意,只是嘴里喃喃:“酒呢?怎么没酒了?”

  他是许端鸿。

  成年后他是凌厉潇洒不好亲近的班主任,少年时他是孤高自许清冷桀骜的转学生。

  而无论哪一种许端鸿,都让人很难把他和这个借酒消愁的颓废男人联想起来。

  斐草走进,将水递给他:“许老师,你清醒一点。”

  当时他在和老板的通话中隐隐听到了相熟的声音,来到酒吧后在前台的包间订单上更是见到了一位“许先生”的订台人,于是心下了然。

  斐草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正相反他性格冷淡,旁人的生死痛苦对他来说激不起一丝涟漪,可许端鸿和棠星的事情让他很在意。

  他不是棠华,他想得要更多更远:当年棠星和许端鸿分开的主要原因一定是棠家的阻力,而如果不把这一点弄清楚,难保相同的阻力会发生在他与棠华身上。

  许端鸿迷离睁开双眼,这才确定面前的人的身份,他接过水喝了一口,本能还记得自己老师的身份,竭力维持在学生面前的形象:“斐草……是斐草同学啊,你怎么来了……”

  斐草要是愿意,他能让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敞开心扉,惑人心弦,他步步为营,和许端鸿聊了一会。对方一来酒醉,二来面前人是自己的学生,很快卸下心防。

  末了,斐草问道:“许老师,能和我说说你当年和棠星的事情吗?”

第55章 在一起

  回忆泄洪,那把清醒时还能控制住的闸门也在失灵的边缘,夜深酒醉,面前少年的蛊惑低语,许端鸿终于还是招架不住,他轻轻道:“那年月考……”

  一中之前有一些常俗,譬如座位是按照成绩来分的,说是常俗,则是很多老师不会用,或者偶尔用,但一直不会放弃去用的一些约定俗成的教学方法。

  月考前,班主任突然从犄角旮旯里想起来了这个方法,于是心下一动,宣布座位会按照成绩来排,就是排座位前让所有学生站在教室外面,按照成绩依次进来自由选座。

  那年许端鸿异军突起,是一匹杀出重围的黑马,月考他是第一,甩开第二名十几分。

  班主任笑得合不拢嘴,一众学生站在门外,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许端鸿在里面,他还能听见班主任在说:“好啊,这次考的不错啊!继续保持……唔,你想坐哪里就坐在哪里,你是第一名嘛,你有优先选择权的。”

  有优先选择权的许端鸿直直走在了最后面靠门的地方,一句话不说把书包放下,然后拿出纸巾开始擦凳子。

  班主任还想说些什么:“嗯……许同学,坐在后面你可能不方便看黑板……”

  许端鸿打断了他,轻轻道:“我就坐在这里,谢谢老师了。”

  接下来按照名次轮流进来了几个尖子生,都无一例外的坐在了最前面的区域,直到棠星进来,她在教室里看了看,也背着书包直直走向后面,在许端鸿身边坐下,笑道:“恭喜你啊,全校第一。”

  那时许端鸿尚且不懂爱为何物,只不过本能觉得棠星的接触他不反感而已。

  说来奇怪,同样是女生,他对别人则避之唯恐不及,到了棠星这里仿佛底线都放宽了两分,可能是那天下午自由的味道很好,棠星就在这时打破玻璃钻了进来,明媚的少女,鬓角还带着零星的汗珠,使得许端鸿不由将最渴望的“自由”和眼前这个少女诡异的结合起来了。

  于是懵懂初开情窦的少年少女成了同桌,一人明艳大方,一人清高孤傲,却意外地合拍,他们一起参加竞赛,一起参加活动,甚至棠星检查时许端鸿就在她身后等着。很快一中全体学生发现,大小姐和转学生已经日渐形影不离,走哪都像连体婴。

  两人的心里早已种下一颗名为“爱”的种子,在日久的陪伴、琐碎的积累中生根发芽,日益茁壮,很快穿透心肺枝叶长在咽喉处,就要脱口而出,却受抑于少年人的羞恼,想要吐露却不得其法,只等着最后的“一棵稻草”来临,让其中的情意喷薄欲出。

  最后的“稻草”是一名女生的告白,就是导致许端鸿斗殴的那名女生。

  那名女生算半个校花,走的清纯一挂,白色纱裙,齐腰黑发,受当下“清冷王子在校园”的流行爱情小说荼毒,走火入魔,而许端鸿刚好符合小说里的一切,不,他甚至比小说里的男主人公还完美:长得好,性子冷,还能打,脑子聪明……

  于是这名女生越战越勇,把自己代入其中,觉得自己就是治愈清冷小王子的一缕阳光,小王子虽然拒绝了她的示好,但是心里肯定矛盾纠结,就是那种想要拥抱世界,却之前伤痕累累,只能拒绝世界的靠近一样。

  许端鸿受过良好的家教,虽然心里厌烦得很,但是面对女孩子,还是要留几分颜面,于是他只能再次解释:“对不起,我没这个意思,你别再来找我了。”

  当时两人站在走廊里,女生扑闪着眼睛,小声说:“没关系,我可以追到你有这个意思为止。端鸿……同学,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我家里很有钱,我也长得不错,你有我做你女朋友,很有面子的……”

  青春的无知时期,总有一些人喜欢把“男女朋友”和“面子”等同起来。

  许端鸿的眉眼很优秀,但是天生偏凉,当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就给人一种很疏离清冷的感觉,他不知道,他越竭力疏远,就越引起面前女生心里的狂热。

  棠星就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大小姐心里燃起熊熊烈火,前一刻她还在跟自己的同桌笑说“我去开个会,你想吃什么,我回来带给你”,这一刻回来她的同桌已处在狂花热蝶中,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愤怒?是嫉妒?还是什么?棠星说不清,此刻也没心情细想。

  大小姐走路带风,风在身旁摩擦,身后绵延起千里大火,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然后棠星走到许端鸿身边,极其自然的勾起手臂挽住他,踮脚在少年的脸颊旁轻轻印下一个吻,气息勾人,那一瞬间,许端鸿觉得自己的心脏停了两下。

  棠星站好,理了理头发,笑依旧是明艳的,语调拉长,有点江南人悠远撒娇的味道:“端鸿,她是谁?有我好看?有我有钱?有我带出去有面子?”

  她依旧是笑,不过眸子带火,战意四射又欲拒还迎:“那你们先聊,我去下面等你们。”

  然后转身就走。

  许端鸿只觉得刚才被那带火的眼神一勾,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又热又麻,过电一样,平常的理智全部下线,被仅有的教养撑着说了一句:“我先走了。”然后拔腿就追。

  只余那个女生站在原地,清纯的脸上破碎了一道裂纹:原来这不是治愈系阳光女主和清冷系孤独少年的剧本?

  许端鸿追着棠星来到树林旁边的一处花坛里,他伸手箍住棠星的手臂,将她抵在干裂粗糙的树干上,喉结滚动,冲动又怀疑:“棠星,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感觉双臂要被掐断,但也没反抗,抬起白皙的脖颈,扬眸回望,眼里全是光,以及刚才未熄的火:“你真的不知道吗?端鸿。”

  劈里啪啦仅一个对视,刻在基因里的天然情.欲被勾起,短暂的大脑宕机后,许端鸿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少年的初吻,没什么技巧,全靠着本能,像小兽一样,带着满腔的占有和爱意,密密麻麻、重重叠叠落下去。

  偌大的树林里,风吹过,响起哗啦啦的树叶声。

  直到两人快喘不过来气,许端鸿将棠星放开,眸色都晕染了一丝红,声音带着喘:“棠星,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是你带着阳光的味道,在我向往自由的那个下午突然闯入。

  从此,一生所求,唯有你与自由。

  许端鸿从没想过要把自己与谁绑定,尤其是在这个他什么都没有的青春时期。

  可什么都没有的许端鸿突然想冲动一次,他想,就这一次,这辈子就这一次,也就这一个人了。

  光在树叶的缝隙中透过,斑驳零星落在地上,落在两个人的身上,许端鸿咽了咽口水,将身体中的热血抽了出来化成话语:“所以,招惹了我,就不能再轻易的离开我了。”

  棠星抬头,脖颈纤长,勾唇笑意洋溢:“你看不起谁呢?”

  她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我还是棠星,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们那个时候还不懂承诺的重量和难度,但是当年也是满腔热血,觉得浪漫永恒,爱情能当饭吃,是很认真地在谈恋爱。

  他们在星光下接吻,在晨风中嬉笑,春放风筝夏赏花,秋天还去了趟姻缘庙,一笔一划刻上彼此的名字,与神明画押,希望天长地久,可没等来冬天一起看雪,反而迎来了现实。

  许端鸿的身世被曝光出来了。

  传言甚嚣尘上,那个“身世成谜、疏离高贵、智商奇高”的“王子”一朝被打回原形,那个时候,“小三”是大众尤为接受不能的,小三之子,并且其血亲直接与当时风头极盛的姜方两家有深仇大恨,就连有些老师都觉得:“这个孩子完了。”

  曝出他身世的是那个告白被拒的女孩子,因爱生恨,握不住女主剧本,索性做了个反派。她是学校股东的女儿,所以才会有一手关于许端鸿的信息。

  信息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传播,表现出来的症状是疏远与嘲讽,见到许端鸿,人群哗啦地散开,一个个恨不得避开几十米远。

  那时棠星正在外面参加比赛,比赛完几乎是立马催着司机回到学校,归心似箭,满心全是给自己男朋友一个惊喜。

  回到学校时已近黄昏,她透着车窗一眼就看了自己的男朋友,茕茕独立,一个人站在复古的铁栅栏旁,眼睛漆黑,比平常人任何时候都要冷漠,周身气场都是压抑荒凉的。

  让人很是心疼。

  棠星示意司机先别停车,自己拿出电话打了过去:“端鸿,你在哪里?我已经考完了,这就回学校,你有没有想我呀?”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少年冷漠的表情突然活泛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星星,我很想你,但是今天提前下课了,我已经回家了,你先别回学校。”

  明明就在学校,为什么骗她让她先不要回来?

  没等棠星想明白,就看见了让她血压陡然升高的一幕: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学生,拿出一个水瓶向许端鸿砸了过去,矿泉水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结结实实砸到了她男朋友的头上。

  而她的男朋友,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一击,也没还手侧身走了。

  棠星:????

  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棠星挽了挽袖子推门下车,被司机拦住:“大小姐,那是姜家的四少爷,晚会的时候来我们家吃过饭,太太还挺喜欢他的,你这是做什么去呀?”

  棠星义正言辞:“我是学校的风纪委员,怎么能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霸凌同学。”更何况那人还是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主要的立意是关于基因不能决定一切,决定一个人成长、性格的主要因素是环境。所以会写很多身带恶意的角色:许端鸿、姜高翰、斐草……他们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原生家庭并不完美,但是在后天成长中都有带着爱意的人推了他们一把,哪怕这些人已经早已死去了,但对这些孩子的影响却是终生的。比如许端鸿的父亲、姜高翰的爷爷,以及斐草的外婆。得益于这些充满爱意与善心的人,这些孩子长得都很好。

第56章 争执

  那位姜家四少爷本想不依不饶追着许端鸿而去,却被身边的朋友们拉住,然后就看到棠星走了过来,四少爷客套了句:“棠大小姐好,参加竞赛怎么样?”

  棠星冷笑道:“姜四,你还有心情关心我?不如担心一下你在学校公然欺凌同学,检讨怎么下笔的好吧!”

  姜四拉着脸,忍气道:“大小姐,你是风纪委员,我给你面子,在学校内不碰那个野种,但是出了学校……”

  棠星快气死了:“出了学校你要怎么样?”

  听这意思,你还想继续找我男朋友的茬?

  姜四没发现这大小姐已经在火山爆发的边缘,头很铁道:“大小姐,你在学校我给你面子,但是出了学校,这就是我们姜家自己的事情,我想你们棠家还没这么大权力……”

  话没说完,姜四就被斜挎包拍在脸上,棠星站在台阶下方,气势却丝毫不减,冷冷道:“好大的口气,欺凌同学就算了,你还丝毫不知错,姜家的好子孙!姜爷爷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姜四脸有点疼,心里的火焰蹭蹭涨,牙都要咬断了,不过眼前这位他确实招惹不起,表面上棠姜都是四大家族,但是棠星是棠家唯一的女儿,千娇万宠,他只是个旁支子孙,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别。

  他尽量不卑不亢:“大小姐,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的好。这个事情确实是我们姜家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要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你不好跟‘弥勒佛’交差,我保证,事情我会绕开学校的。”

  “你们家的事情?”棠星嘲道,“你不知道许端鸿是我同桌吗?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男……我的同桌,我告诉你,姜四,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废话的,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给许端鸿道歉;二:我今天把你打一顿。”

  给许端鸿道歉?姜四一时气傻了,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给那个野种道歉?”

  野种?好,很好,这是第二次从面前人口里听见这个词了,许端鸿的过去棠星不知道,对方不说,她也不问,毕竟岁月漫长,她相信总有一天对方会对她敞开心扉,但是前提是:许端鸿愿意。而不是以这种残忍又侮辱的方式让她发现冰山一角。

  棠星活动了下手腕,目露杀气,她从小就对柔道兴趣异常大,天赋型选手,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亏,这次也不过三两下就把姜四按在地上。

  临走前,棠星拍了拍手说:“姜四,一直盯着别人的身世说事有意思吗?整个一中没多少比许端鸿优秀的人,他这么努力,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听你们对他指指点点,说他的原生家庭吗?”

  想到许端鸿侧身站在门边,眼里灰颓无望,棠星觉得自己心里空了一块,生疼的感觉,她油然生出一股热血英雄的精神,想找到许端鸿,来到他的身边,抱抱他,跟他说没关系,无所谓,她要和他一起面对。

  可是这句话终于还有没说来,因为许端鸿说:“我是段家的孩子。”

  方家大小姐性格温柔单纯,从小没少照顾棠家兄妹,尤其她学的是珠宝设计,在棠星童年时的公主时期,没少做一些亮闪闪的珍宝给她戴。

  可命运吊诡,方家小姐所嫁非人,她天性纯良,所受的教育没一条告诉她如何面对小三登堂入室,最终一尸两命,死在最好的年华里。

  棠星受过她这么多的温柔,那句“没关系”就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只干巴巴说了一句:“端鸿……那些事情发生在你出生前……是大人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这句话棠华也说过,是对斐草的。真的很适用,因为不是他选择出生父母的,而且斐草的“父母”从来没有尽过一天养育之恩。

  可这话明显不适合许端鸿。

  那时天色渐昏,他们站在树林里,是定情的那片林子。这是学校最安静的地方,平常几乎没人来往,树木葱葱郁郁,许端鸿就靠在一棵树旁。

  他说:“怎么能和我没有关系?我被她们养大,她们……那样手段得来的钱、得来的地位……有很多都花在了我的身上。怎么可能和我没有关系呢?”

  他也恨姐妹花,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女人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得到的好处有一部分都花在了许端鸿的身上:最好的教育资源、最华丽的服装、无忧的生活……

  他总不能一边享受着身份带来的优渥,一边又拒绝承担这个身世给他负压的“责任”吧……

  这也是这个少年最痛苦的地方:他想摆脱挣扎这一切,现在又没能力可以逃开。

  棠星终于知道男朋友身上的矛盾孤独来自何方,可她反应了很久也没想好要怎么去化开这层坚冰,这一反应,就是一周。

  而更大的事情在发酵:棠父知道了自己女儿早恋的事情。是姜家四少爷捅出去的。

  这位在商海浮沉大半辈子的人做事手段干脆,直接办了棠星出国留学的手续,然后用了女儿的账号,快刀斩断这段关系,和许端鸿说了“分手”。

  棠星反应过来时,转学通知书已经拍在桌面上了。

  她带着怒气跑进书房:“爸,你怎么能随便用我的手机?你这是不尊重我……”

  她爸站在书房的落地窗旁,夜色很浓,透着屋内的光能看见铁栏门口站着的少年,少年穿着白衬衫,唇色紧抿,手里紧紧握着手机,腕骨突出。

  那时节夜雨很猖狂,前一秒风平浪静,下一秒就可能大雨滂沱,棠星心被揪起,转身就走:“爸,我先出去一趟,回来我们再谈这个事情。”

  棠父在她身后开口:“很好,棠星,你要是出了这个门,也就不用回来了。”

  棠星不可置信:“爸?”

  时到现在她还是晕晕乎乎的,还没理清她和许端鸿的未来,觉得像是大梦一场,等好不容积攒了满腔勇气,又被现实一锤子给全部砸碎。

  棠星据理力争:“爸,我知道你们可能不赞同早恋……但我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我分得清楚,我也知道我自己要走什么路,我保证,这不会影响我的未来,您看和端鸿在一起后,我的成绩没有下降,我的比赛也从来没有缺席……”

  “可他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棠星有些怔住:“他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成绩很好……”

  棠父道:“你还落下了一点,除了这些他本身之外,他还是段家的孩子,由段沫两姐妹亲手养大的孩子。星星,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人都反对的原因吗?他有一个疯子的妈和小姨,他的小姨活活逼死了你的方姐姐。”

  “你不记得了吗?那年你很小,我们带你去参加葬礼的时候,你哭得很难过。南城因为他们家已经死过一个小姐了,难道今天你要出门去找他,将来重蹈覆辙吗?”

  “星星,你知道把你养大我们花了多少心思吗?你知道家里人有多在乎你吗?星星,你现在可能会恨我,但是我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女儿和危险的人发生交集。”

  外面已经零零星星落下了小雨,很快,雨点密集转成大雨,杂乱拍在窗上,棠星身处室内,可不知为何,却觉得比站在雨地里更要寒冷。

  她咬了咬牙:“可是这跟许端鸿本身没有关系……生在那样的环境里,不是他的错……”

  棠父反问:“真的没有关系吗?”

  “你是棠家的大小姐,你现在的思想行为都是在棠家教育里一点点养成的,养育一个孩子的环境有多重要,星星,你不会不懂。你怎么能保证,许端鸿生在那样的人家,那对疯子用名利欲.望去养一个纯白的孩子,那个孩子不会被养歪?你认识他多久?你真的了解他吗?”

  “他有没有可能将来也会成长为那样的人?未来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你不能保证,他也不能保证。星星,而只要有一丝可能,生为父亲,我就绝不允许我的女儿置身那样的危险当中。所以,我要为你斩断这个可能。”

  棠星说:“可是……这对我和端鸿来说,您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残忍?”棠父说,“真的残忍吗?那你不觉得,星星,如果放任你去试这个未来,一旦发生了差错不幸,对我来说,对你的母亲来说,对镜儿来说,又是多么残忍?你的方叔叔,在失去了女儿后,他的状态你看见了,他连公司都开不下去了。难道你希望,爸爸也走上这样的路吗?”

  棠星:“可……爸爸,我和端鸿现在只是谈恋爱而已,您现在用未来没有发生的事情为由阻拦,这是不是……”

  棠父:“我们这样的人家啊,走一步就要想三步,星星,你是我教出来的女儿,你扪心自问,难道就没想过和那个孩子的未来吗?你想过的。你们现在确实离谈婚论嫁远得很,也很有可能走不到最后。”

  “感情这种东西要面临的挑战实在太多了,有选择,有摩擦,有理念上的不同,就算我不阻拦,你们未必能走到最后,就算走到最后了,到了家长这一步,棠家也决不同意。既然它注定无疾而终,那么,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斩断?星星,我不想这么伤害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的心。”

  他说得很对,里面拳拳是夹杂爱的理,一时让棠星说不出来话。她明白自己父亲话中的意思:如果她和许端鸿走不到最后,那么现在终结就不算可惜;如果她和许端鸿走到了最后,家人依旧会不同意,倒不如一开始就反对,免得她越陷越深。

  可是,棠星想,爸爸,感情的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它不像是做生意,要把所有风险都归结出来确定结果,感情这种东西啊,就算是有99%的风险,还是会让她孤注一掷,想去赌一把。

第57章 现实

  棠镜撑着一把伞,在如帘的密雨中来到门口,他刚成年,腰肢挺拔,眉眼中和棠星有几分相似,却要更冷一些。他是棠家的长子,生来注定要承担诸多责任,于是肩膀愈挺,心也更硬。

  他带些薄凉的语调,在雨中更显冷淡强势:“离我妹妹远点。”

  许端鸿站在雨里,连发梢都带着水珠,却一丝目光也没给来者,只是直直望着二楼的灯,仿佛在等一个等不来的结果。

  棠镜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两眼,随后收起视线,声调更凉:“她要走了。”

  听到这话的少年整个人感觉都麻起来,像是抓住一束光,他僵硬地转头,踉跄了两步,青筋微突,想要抓住来人问个清楚,却被躲开,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地上的水混着土成了浆,在一起一伏的动作中溅到了少年的脸上,显得狼狈不堪。

  许端鸿眼睛透亮,甚至在浓夜中都到看到里面蕴含的希翼,他紧紧盯着来人,问:“她要去哪里?”

  棠镜问:“我告诉你,你能从我家门口离开吗?”

  坐在泥水里的少年有些僵硬,但是眸光却一如既往的坚定,他摇了摇头,轻轻道:“我想见她一眼。”

  至少……我想知道,自己被放弃的原因。这样,即使一生中唯一一次任性错了,也想听她亲口说,才好死心。

  棠镜俯下半个身子,撑着伞,居高临下,讽刺又薄凉:“我向你保证,今天你不走,你不会知道我妹妹去哪里,凭我棠家的能力,这辈子你都见不到她。但你如果走了,说不定我可以告诉你她去哪里了,到时候只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找到她。”

  许端鸿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但又一时不知道哪里不对,他本能地问:“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

  棠镜手骨细长,搭在伞上,冷白地惊人,他敛眸看了看伞柄,又分出一缕视线看了看雨地里的少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言语。

  许端鸿站在前后交界的点上,少见地迷茫起来,但是问题还是要解决,不能一直晾在在那里,良久,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十七岁的少年满腔热血,他想的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有棠家人阻拦他见不到棠星,但是只要知道对方在哪里,他便有了目标和方向,只要朝着那里一直走去,就一定能见到心里想的那个人。

  滂沱的雨敲击着玻璃,模糊出一圈圈光晕,棠星和棠父站在落地窗前,目送着狼狈不堪的少年一深一浅离去的背影。

  棠父说:“星星,你输了。”

  棠星没应,她视线有点涣散,感觉有些模糊温热,她怔愣去擦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哭了。泪滴氤氲的指尖有些发烫,她在发懵中又看到了甲端的一点红心——

  是许端鸿给她涂的甲油,涂完还认真的用笔在上面勾了个心。

  那时候的许端鸿矛盾又温柔,他总是这样的,明明眼眸敛进去都是冷傲的气息,却又无端的给人一种孤独感,也许正是这种特质吸引了棠星,让大小姐开了整个春天的花。

  棠星摸了摸自己的胸腔,那里曾为这个人欢呼跳跃过,现在却有些空荡麻木,让她疼的受不了。

  棠父去桌子上拿了一踏资料,最上面是张机票,递给棠星:“什么时候收拾东西?”

  棠星问:“哥跟他说了什么?”

  棠父问:“这重要吗?”

  是啊,这重要吗?

  不管说了什么,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影响,最终下决定的是许端鸿本人。

  那张机票的最终目的地是法国,棠星是第二天走的。大小姐收拾了心情,知道日子该过还是要过,于是向着艺术的道路坚定走去。

  那个雨夜里,棠镜开口的目的地是美国,许端鸿不久去了美国,那时节拳赛很流行,他在那里练了很多年,从一开始被人打趴到站到最后,以一个东方羸弱美人的态势毅力拳坛不倒,他赚了很多钱,走了很多地方,甚至最后拿到了学士学位但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曾经的女孩,去要一个答案。

  时光兜兜转转,棠星毕业后回国,那时她已经是绘画界声名鹊起的天才,她开了一家工作室,接受家人的安排和赵家公子相亲约会,其实心里没多喜欢,但最喜欢的人已经找不到了,所以……其实……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吧。

  那时赵知述还是个正常人,长得好,嘴也甜,棠母很喜欢他,棠家人也很看好这段“未来”。

  那时姐妹花生了病,放浪半辈子有了财富、地位,却失去了健康,她们先后检查,无独有偶,都是癌症,癌细胞一点点在体内扩散,她们被打回人间,才知道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她们在恐惧中黑色的心也渐渐洗白,终于良心未泯想到了唯一的依靠。

  于是许端鸿回国,可能是执念,可能是别的什么,他们一家迁到了南城,许端鸿选择了在一中任职。

  他一开始教的是8班,里面有个学生狂得没边,上课踹凳子下课勒索“乖宝宝学生”,许端鸿没惯着他,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那学生口出狂言:“我告诉你,凭我在南城的背景,我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

  许端鸿没说什么。

  第二天学生被退学了,班主任却毫发无伤。

  想要在南城顶层中站稳,除了有能力还要有背景,正逢1班主任请辞,于是董事会拍了拍脑袋直接让许端鸿上任。

  1班那么多学生,许端鸿最在意的确实其中一个叫做斐草的孩子,那孩子冷淡又矛盾,一如他当年,坐在当年他坐的位置上,成绩同样是让人望其项背,一瞬间让许端鸿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更梦幻的是那天校方通知他转来了两个学生,许端鸿甚至没听清学生的名字,但还是秉着班主任的职责去校门口接了两个学生,其中撑伞的那个孩子,眉眼精致,带着故人的痕迹,隔着时空,让他仿佛回到了八年前。

  “星星……”这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许端鸿的眸里瞬间温柔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在他还和棠星在一起的时候,曾无数次从少女的嘴里听到过这个孩子的名字,棠家万千宠爱的小少爷,那个人的弟弟——棠华。

  于是他迎上去,带着笑:“我是你的班主任,认识一下。”

  八年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岁月在皮肤上刻下痕迹,体内细胞一轮轮死去又新生,某种意义上,他们都不是从前了。

  棠星扎了高马尾,头发蓬松,像是刚烫过,发尾有些微卷,她带着墨镜,开着红色小跑,张扬又明媚,然后打了个呼哨,对着自己的弟弟招手,笑意都要溢出来。她长大了,比之前要更成熟也更引人注目了。

  许端鸿站在校门口,看着姐弟两人相继上车,然后扬长而去。

  他想:星星,我找到你了。

  *

  酒吧包间里,许端鸿沉溺在过去,最后有些惆怅:“她过得很好……我……”

  她过得很好,笑得很开心,尽管这些开心不是他给的,美好的像是一幅画,一时间让许端鸿不敢轻易上前去打破。

  他们之年有八年的空白期,在这些彼此看不见的岁月里,两个青春期的孩子各自生长着,有了对方不知道的习惯、爱好和痛苦,最终长大,再见时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彼此了。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一个人成长,而现在若要贸然闯入这片宁静,许端鸿突然就没有这个勇气了。

  因为他没办法确定,放在心上的女孩子欢不欢迎他闯入。

  棠家客厅里,棠星端着杯酒,眸里全是怀念:“其实,也没什么误会,就是这样的。爸让我去法国,哥告诉端鸿我去了美国,所以两个人错开了而已。”

  “我知道爸也好,哥也好,他们都是为我好,都在保护我,我懂得。小花儿,我不怪他们,也没有立场去怪他们……我只是觉得可能……真的是有缘无份吧……”

  棠华问:“姐,虽然你们都觉得我还小,可连我都懂恋爱和结婚是不一样的,你们……真的要以这么幼稚的理由放弃吗?你真的要和赵知述结婚吗?”

  他难以理解:“赵知述他是什么样的人,哥哥不知道,爸也不知道,可是姐姐,你知道的,你真的觉得嫁给他会让你好过吗?”

  小少爷以一种稚嫩又坚定的声音说:“就算你不去想,你愿意了,我也不愿意,我绝对不会看着我姐姐进火坑的。”

  与此同时,斐草在酒吧,看着醉气熏熏的班主任,少年清醒又理智:“所以,许老师你就选择了逃避吗?棠家和赵家月末会联姻,八年前你没有力量去阻止一切,八年后你还要再看着悲剧重演吗?那么中间的这段岁月,你又把它浪费在了哪里呢?”

  许端鸿说:“你懂什么?……年少无知的人总是有异想天开的想法,这是现实生活,不是电视剧……星星她是个成年人,她有自己的选择,而她做出的选择,我要去尊重她。”

  斐草问:“即便你知道她的选择不会让她开心吗?”

  他敛眸轻嗤,语气很低:“如果是我,我的东西,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星星和许老师现在的状态就是隔着空白期,他们都很爱着对方,但又不确定对方爱不爱自己,毕竟八年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就像两个胆小鬼。

  星星:他如果爱我,知道我和别人订婚了怎么会没反应?

  许老师:她如果爱我,怎么会愿意和别人订婚?我这算不算插足别人的婚姻。

  大概就是这样的。

  因为许老师的身世,他已经接受了星星订婚这个事实,就更不可能再主动追求了,他太害怕婚姻里面的插足了,更害怕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真的很痛苦啊。

第58章 打人

  青石板上铺成的路上有些小坑,圆润又可爱,里面掺杂昨夜萧瑟的秋雨残留,棠华走在路上,留下很轻的脚步声。

  这时已临近初秋,天气阴晴不变,在极热和极冷中冲撞,努力达成舒缓平和的秋天氛围。

  棠华穿了一件长衫T恤,套着牛仔外套,看上去有些酷。

  这个假期白天他总是不在家的,跟家里说是出门学习,这确实也不是借口,小少爷确实是在书咖结结实实的泡着,只不过身旁多了一个男朋友而已。

  那是一家很有氛围的书咖,老板娘是个白胖女人,浅褐色眸子,走路轻声轻气,笑起来温柔和气,店里的人总是很多的,安静又和谐,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沉沦。

  棠华很喜欢这家店,店老板亲手做的果茶一绝,店里的小包间设计感一绝,更一绝的是……这个老板娘很喜欢斐草,她是当年斐老师的学生。

  棠华有时候脑海里会浮现出斐老师的模样,但无论怎么幻想也拼凑不完整,他想,那到底是一个怎么有魅力的老太太呢?教出来的学生温柔又正气,亲手养大的斐草善良又坚韧。

  “嗯,嗯,我快到了。”棠华侧头接电话,笑意要从眼里溢出来,“我还是要柚子茶,很甜,你知道我很喜欢的。”

  斐草在电话的另一端问:“要我去接你吗?”

  棠华摇头:“我又不是小学生了,认得路的。”

  肩膀上的书包带子有些下滑,棠华伸手扶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顺口说道:“宋叔说得对,周荣果然是个皮猴子,一放假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我都找不见他。”

  斐草想起那天见到的周荣和陈子清的背影,想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笑道:“没他也好,省得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他说这话的时候压低声音,像一把小扇子狠狠在棠华心里扫了一下,顿时觉得酥酥麻麻,小少爷有些薄面皮,欲盖弥彰:“什么二人世界?我们明明是在学习,探讨学术,你尊重一下我背的一书包卷子好不好?”

  “好,好,小花儿,我错了。”斐草很快抓到重点,“一书包卷子?重不重,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吧。”

  “真不用了。”

  棠华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眼一尖地看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他忙侧身跟去,压低声音:“斐草,我有点事情,一会打字说。”

  南城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里有一处类似古建筑的小镇,当时源自于设计师的闹中取静、返璞归真理念,书咖便坐落在其中,这里是真正集休闲、购物、工作于一处的黄金场所,换句话说,你在这里遇见什么人都不奇怪。

  棠华刚才就看见了赵知述一闪而过的身影,没带保镖,没穿西装,走得很急。

  想到这个不干人事的便宜“姐夫”,小少爷眉心一皱,下意识就跟了上去,只不过还是拿出手机给斐草开了个位置共享。

  赵知述去的地方距离书咖很近,那里有一个僻静花园,不是本地人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花园不大,长椅上坐了个长发女孩子。

  长发女孩子名叫林雨怜,赵知述直直迎向了她,两个人抱了好一会,之后才开始说些什么。

  棠华气得不行,不过还是掏出手机调成静音,靠着墙角咔咔咔一顿直拍,他怕两人发现,没有靠太近,所以对两人的谈话只能听个两三成。

  林雨怜全程在哭,说完自己的爱说自己的委屈,棠华恨不得原地出个进度条快进一下这些腻人的工业糖精,好不容易等她哭完,又开始云里雾里,尽是摸不着头脑的话。

  “知述,我只有你和她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让她出来……”

  “她……朋友……很重要……求求你……”

  棠华:????

  这说的是些什么?

  等赵知述点完头,两人又腻了一会,林雨怜收着赵知述带给她的礼物,擦了擦泪,先走了,只不过一步三回头,眼里欲说还休,让棠华看得直牙酸。

  赵知述则坐在原地,黑色风衣,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内容棠华也没听清,好像是什么:“……病院里的……嗯……没事就让她……出院……”

  棠华:????

  什么医院?什么出院?

  打完电话后赵知述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静,他低头皱眉好像在想些什么,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有些忧郁痛苦。

  你忧郁个屁!

  你还有脸痛苦?

  刚才被点燃的火再次燎原了起来,棠星那晚夜里的痛苦是大火的助燃剂,让这愤怒无风而长,棠华想:你明明不爱我姐姐,却在我妈面前花言巧语,粉饰太平,没有勇气开口认错,去退这场不该存在的婚姻,你让我姐姐这么难过,你简直该死。

  当赵知述察觉不对,侧身要躲的时候,书包已经抡到他脸上了,棠华本来是真的做卷子去的,里面放了厚厚两本,结结实实打在人脸上,疼痛感一下子蔓延开来,耳边都泛起了嗡嗡的蜂鸣声。

  趁他没反应过来,棠华又一个侧踢,屈起膝盖,狠狠捣在赵知述的腹上,对方眼前发黑,张嘴骂了句,然后也抡拳打了过来。

  棠华侧身躲过,他其实估量过两人的优劣势,都是接受过训练的贵门子弟,据说赵老爷格外疼这个独苗苗,雇人教过他不少防身本领;而且一个成年男性,一个少年,他赢面不算是很大,六.四开。

  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棠华只要挥拳就要落在实处,打得狠了,有时候拼着对方踹过来一脚也要忍着还回去,他下手又重,一拳打下去手都要肿半片,可真正打起来,哪里还顾得哪里疼,他只觉得双目冒火,唯一的灭火器就是对方的哀叫痛哼。

  不,不对……灭火器除了对方的哀鸣,还有斐草。

  棠华扣住赵知述肩膀,侧手挥拳要往对方脸上招呼,却被成年男子迸发的巨大力气掀翻,他就地一滚,偏头侧开赵知述的一拳,对上了对方泛着猩红色的眼珠子。

  他躲开了第一拳,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了自己的英雄向着这边跑来,棠华知道,他没必要再动了,他的男朋友来了,那些心里泛的怒火涛涛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身上的疼痛也后知后觉的蔓延起来了。

  于是棠华闭上了眼睛。

  赵知述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放弃了抵抗,但还是一拳砸了下来,他莫名其妙被人阴了,打得脑袋充血,理智全无,根本没看清动手的少年是谁。

  他这一拳没砸下去,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怪力,他被掀到在地上,斐草没说话,但下手比棠华更准更狠,让赵知述毫无还手之力。他不像是打人,更像是宣泄某种不明的情绪。

  棠华躺在地上,袖子上都沾了些碎草叶子,他觉得手有些疼,抬手一看,嘶,果然疼呢,都肿成粽子了,刚才被赵知述回了两拳,不用想他都知道身上肯定更惨。都怪这身体不争气,平常碰一下都要引起家里的大地震。

  看来,这家是不能回了。

  棠华还在想什么,突然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这手骨节分明,比他的要大一点,他摸过无数次,自然知道这手摸上去暖暖的,很有温度,于是棠华伸手搭上那只手,然后就被狠狠按了一下。

  “嘶——”,棠华疼得直直吸凉气,然后对上手主人不带感情色彩的瞳孔,他后半截话直接咽了下去,不敢再叫疼。

  完蛋了,男朋友好像生气了。

  小少爷忍着疼站了起来,头上的花都蔫了一半,他也不敢再撩闲,只能委委屈屈地趴在斐草背上。

  斐草没说话,背上很暖和,整个人却像三九寒冬里的雪一样,不好接近。

  冰火两重天让夹在中间的棠华备受折磨,他想了想,最后头在斐草肩膀上蹭了蹭,冲着对方的耳朵呵气,小声说:“斐草,好疼呀。”

  没想到斐战士有钢铁般的意志,根本不受敌人糖衣炮弹的诱惑,无动于衷,依旧冷着一张脸。

  棠华学着电视剧里的女主人公,继续卖惨:“斐草,男朋友,我的手真的好疼呀,要男朋友吹吹才能好。”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韩剧,女主又娇又嗲,冲着男朋友吐舌:“可是人家手好疼呀,要欧巴吹吹。”

  收获了电视剧前的一众直男的心。

  就连棠母那天偶然看到也觉得有被萌到,拉着棠华看了一会,还乐不可支点评道:“要是你姐有这个女主人公一半,妈也就放心了。”

  此刻棠华有样学样,心想:要是我男朋友有男主人公一半,我也就放心了。

  事实证明棠华并不能放心,他男朋友并没有get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冷着脸,化身冰箱,点亮了制冷剂能。

  棠华不放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装可怜道:“斐草,你管管我嘛。我这个样子回家就惨了,我妈肯定要说死我,往后又要给我派保镖,你也心疼心疼你男朋友嘛……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棠华说完这句话,感觉到斐草混身一僵,但也只是一刹那,然后就恢复如常,依旧没吭声。

  良久,他腹黑的男朋友才低低说了一声:“该!”

第59章 奶茶精

  说狠话的斐草最终也没干狠事,他将棠华带到了家里,忙上忙下给撒娇好命的小娇花涂药,拿碘酒的手还有些发抖,眉心一蹙又怕伤到内里,怒气又被担心席卷,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去医院?”

  棠华摇了摇头:“不去,我最讨厌医院了。”

  他看着自己的猪手,有点好笑:“其实就是看着吓人,没什么事,也不是很疼……嘶,斐草,你轻点,你可就我这一个男朋友,疼死了可没人给你做对象了。”

  斐草在手他手上按了按,看他疼的呲牙咧嘴吸凉气,脸色都变了,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冷冷的样子,只不过再下手时却轻柔无比。

  棠华抱着块冰,是斐草放在他手上的,还颇为细心垫了块吸水毛巾,他明明气狠了,却一句话不说,在处理伤口时透露出无意的温柔,简直能把棠华迷死。

  可是能迷死人的男朋友不想理他,给他涂完药就坐在阳台上曲着一条腿生闷气去了,阳台上还放着早晨刚摘的花,斐草坐在那里,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棠华觉得自己快没救了,就连生气时候的男朋友他都觉得无比迷人。

  他们一下午没怎么说过话,棠华想了千百种方法,平常在他妈那边的撒娇十八术都拿出来用了,也没撬动他郎心似铁的男朋友。

  棠华后面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棠星接的:“姐,今天我不回家去了,你跟爸妈说一声。”

  棠家来了几个贵门小姐,关系都不错,是来帮棠星选礼服的,她们聚在一起聊天,刚好就聊到棠华身上,其中一个小姐指着照片,不无羡慕:“弟弟好乖啊,看着就招人喜欢。”

  棠星掩嘴笑:“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东西,嘴又甜,犯了错在我妈那边叫两声,家里还有谁敢惹他?”

  那位小姐道:“长得真好啊,星星,我真想跟你换个弟弟。把我弟弟给你,把你们家这好看的小孩子领回我家去。”

  另一位小姐也笑了:“你在想什么?星星能舍得把她弟弟让给你?她护着呢,我们这群人里,属她最疼这弟弟了,就连跟我们出去买衣服,也总要去男装区转转,给自家弟弟带两身。”

  那位小姐不甘示弱道:“主要这小孩长得太好,招人喜欢,这要是我弟弟,别说两身衣服了,两家服装店我都给。”

  另一位同她打闹:“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星星给不起呢?说不定她想给,人家弟弟都不想要。”

  棠星坐在沙发上看她们折腾,不由也笑了,果真撒娇的孩子最好命,棠华这小孩儿,不在家,光一张照片就能让她的小姐妹闹起来,这还真是……

  下一秒,客厅电话铃声响起,棠星起身去接,然后就听到了“招人喜欢的小东西”在电话里说:“姐,我今天遇见赵知述了,我把他打了一顿……我没事,就是手有点疼,唔,可能还有点肿,就是不太好回家,我和斐草在一起呢,已经上过药了……”

  棠星额头“突突”跳了两下。

  棠华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了一杯橙汁,是斐草刚才去厨房现榨的,为了照顾“伤员”,上面还斜斜插了一根吸管,他低头抿了一口,继续说:“姐,我真的没事……有事的是他……嗯,我知道了,妈那边你帮帮我嘛,我现在是真不能回去,回去我就惨了,我是不是你弟弟啦?”

  斐草还侧身在阳台上,只不过注意力全被这边的电话给吸引了过来。

  棠华便趁势又夸了顿自己的男朋友:“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斐草你见过的,就是我们全校第一那个,就是最才华洋溢成熟稳重的那个同学……”

  棠星揉了揉眉心,她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在之前的时候也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但这些不对过于散乱,一闪而过,让她很难抓住,她打断道:“好了好了……停停停,拿你没办法……妈那边我帮你去说,不说你打架的事情,但是你的手还是看看,去医院了吗?”

  ……

  等好不容易把他姐糊弄过去,棠华缓了一口气,斐草过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语气虽然有些冷淡,但垂眸的时候很温柔,明显气性在慢慢消退。

  棠华打蛇随其上,报了几样菜名,然后想了想,又说:“我想喝酒,男朋友。”

  斐草已经走到玄关处弯腰换鞋,闻此他叹了口气,久久才道:“好,给你带度数很低的梅子酒。”

  棠华就一个人趴在沙发上,有阳光从窗户里落进来,明明亮亮的,这处老房子里格外有生活气息,他突然就很安心,露出一丝傻笑。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也是这样的,吵完架虽然很生气,各自不说话,但是心里都还是想着彼此的,他妈在最气的时候也不忘叮嘱佣人去熬父亲最喜欢的粥,有一次气得发狠了,想说“饿他一顿”,走进厨房后,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他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你不要忘了提前把粥热一下啊!”

  那时棠华看得似懂非懂,摸进父亲书房,转头就把棠母做的这一切吐了个一干二净,棠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说:“小花儿,我知道的。她就是那样,刀子嘴豆腐心,心里软得很。”

  棠父的手摸在小棠华头上,轻轻道:“我就最爱她这个样子。”

  小棠华还不知道无意间狠狠吃了一口狗粮。

  不过时隔多年,棠华再回想起时光洪流里的那个片段,他想,他终于明白那个时候父母的心情了:是爱啊。

  爱在初时鲜花灼锦烈火烹油,燃烧在表白、深吻和惊喜里,当时间越来越长,那些日复一日的重复话语便是家常便饭,很难挑起当事人的心弦,爱便隐在其中,藏在日常生活、粗茶淡饭里,无处不在,处处都有。

  棠华躺在沙发上,想东想西,最终抵挡不过睡意,沉沉睡去,睡前,他想:他也最喜欢斐草了,喜欢他所有的样子。

  斐草买了一些河鲜,主要以虾为主,他回家的时候,看到窝在沙发上的棠华,半好气半好笑,压低了步伐,细细检查了小娇花的手,确认没被压住后,轻轻在他鼻尖刮了一下:“你呀你,我真是不知道拿你怎么了。”

  睡着的人很安分,攮了攮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了,就连睡着都是带着笑的。

  斐草给他盖上毯子,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亲了一口,然后脱下外套,起身去厨房了。

  棠华醒来的时候,天已近昏了,可能怕开灯影响他,屋里只亮了盏壁灯,光线并不算充足,斐草就坐在桌子上,带着一次性手套,认真剥虾,动作娴熟,一会一个,旁边有个青花瓷的小碟子上已经满满摆了一堆虾肉。

  听到后面的声音,斐草抬眼:“馋鬼就是有口福。”

  棠华突然感觉心里都被填满了。

  斐草摘了手套,起身去厨房洗了个手,再出来时端了两碗米饭:“吃饭了。”

  棠华来到餐桌,菜很丰盛,刚才他一口气说的斐草竟真的全做给他了,他有些震惊:“这么多菜?”

  斐草:“不是你要的吗?”

  棠华突然就笑出了声:“男朋友,你真好,你只问我想吃什么,我报了一堆出来是想让你选两个做,不是都做……”

  话没说完,就被一口虾堵了嘴,斐草拿着筷子说:“快吃吧,一会要凉了。”

  想了想,他又说:“要不要我喂你?”

  视线是朝着已经肿起来的手的。

  棠华捡起最后的面子,果断拒绝:“不要,我自己可以。”

  事实证明,馋鬼有口福,面子鬼没有,棠华右手肿得厉害,能用是能用,但总有些不灵便,夹菜的时候很容易掉,尤其是虾仁不大,本来就不好夹,他有良好的餐桌礼仪,夹一次夹不住,总不能盯着一盘虾死战到底,只好转移了战略目标。

  所以那晚棠华吃了点东西,可喜欢的虾仁只吃了一口,还是斐草喂他的那口。

  他挣扎了许久,脑海里两个小人打了两轮架,最终用眼神示意了自己的男朋友,但男朋友无动于衷,棠华这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今天气还没有完全消。

  他勾了勾手指,顶在头上,比出了一个心形的形状,眼睛弯在一起,笑起来甜甜的,声调拉长:“斐草,好哥哥~我错了。”

  这里面明显糖分超标,斐草握筷的手松了一下,差点把筷子惊到地上。

  棠华化身奶茶精,继续撒糖:“我真的错了,好哥哥~下次我再也不和人动手了,你就原谅我吧。”

  尝一口都是齁甜的,斐草还没缓过来。

  奶茶精乘胜追击:“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对不对,男朋友?只要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别生我气了,你看我手都这么惨了,心疼心疼我吧,好哥哥~”

  棠华叫“哥”的时候,把这两个字拉地悠长又绻绵,像一把小勾子,狠狠在斐草心上划了一下。

  奶茶精还在不断撒糖,空气里都是甜味,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笑:“我以为你出去买菜就是消气了,好哥哥,我答应你,下次再不和人随便动手了。”

  他把手往斐草肩上搭住勾了勾,两人肩碰肩,奶茶精在他耳边说:“毕竟我现在有男朋友了,往后我看不惯谁,就让我男朋友收拾他。”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同……同居了???

第60章 同居

  棠星跟棠母说的是最近棠家事情多,小弟马上要高三了,所以去了她名下的房产里清闲几日,最近先不回来了。

  棠母笑道:“就他惯会躲懒,算了,随他吧。”

  别的疑心倒是没起。

  母女两坐在沙发上聊了会天,棠母最后说:“星星,其实妈并不偏心……你们三个孩子都是我身上的肉,不过小花儿是最小的一个,他身子也弱,所以我会多关注他两分,但这不意味着我不在乎你和镜子。”

  她年龄已经很大了,每年都会去把头发染黑,但是染的速度跟不上长的速度,还是会有一些白发冒出来。

  棠星酸了酸鼻子:“我知道的,妈。”

  棠母握住她的手,为她拢了拢头发,很温柔地说:“当年发生了那种事情,你爸爸糊涂,也没跟我商量过,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法是不一样的,你不要怪他啊,不管他怎么做,你要知道,他是很在乎你的。”

  “星星啊,赵知述是妈给你挑的男孩子,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时给你介绍,妈是觉得这个孩子不错,离我们家也近,他爸爸跟我们棠家有利益关系,他爷爷救过你爷爷的命,按情也好,按理也好,他总不会亏待你的。而且就算他有这个心,有两家的合作关系在,你爸爸在一天,你哥哥在一天,他都不敢对你怎么样。”

  “可是妈老了,我们之间有年龄的差距,妈承认,自己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订婚那天,他给你难堪,后面他来认错,说得很诚恳,你没见你哥哥的表情,我从来没见过镜子那样……星星,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愿意答应这场婚姻,可是,妈希望你开心。”

  “如果你不愿意……或者是哪里真的不合适,你一定要跟家里说。我后面想了很久,这世界上,其实很多事情你做的时候初心是好的,但是结果可能会阴差阳错,妈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棠星抱住了自己的母亲,她眼眶一热落下泪来,声音很轻:“没事的,妈妈,我很好。”

  如果我不能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人,那么别的人对我来说都没关系的。

  而我爱的那个少年,时过境迁,我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想:我已经不是几年前什么都似懂非懂的小女孩了,我长大了,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人的婚姻都不是由爱组成的,所以,没关系的。

  如果能帮到父亲和哥哥,那么,没关系的。

  另一方面,棠华暂时住进了斐草的家,这是很温馨的小居室,多年前由斐老师购入,格局是两室一厅,她和小斐草一人一间,斐草下午的时候把另一间房子收拾了出来,那是原本外婆的屋子,现在又住进去了一个他很重要的人。

  棠华打量着这间屋子,很简单,花木软床,实木衣柜,飘花窗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书桌,上面落了一些书,整体色调是温柔的暖黄色。

  斐草出门的时候给他买了一些家居用品,饭后又细细给他手上缠了一圈绷带,跟他叮嘱了一大堆什么“忌水忌挠”,不知道是临时百度的还是之前有过相关经验。

  棠华笑着:“谨遵医嘱,斐医生放心放心。”

  桌上放了两盅青梅酒,是“斐医生”特意给他带回来的,斐草拿了两个青釉小杯到了点,两个人在沙发上轻轻碰了一下:“干杯。”

  酒劲很淡,更重的梅子的甜味,余味留在舌尖,向下一直沁去,直入心脾,回味无穷,就在心房处宕着甜味。

  明明几近为0的度数,棠华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甚至感觉身后都被蒸出了一身汗。

  然后他听见斐医生压低声音建议:“看会书再睡?”

  天色暗了下来,斐草面前摊了一本习题,却没什么做的心思。

  他手里握着笔,望向窗外,有些发怔。

  他们住的筒子楼算是半个城乡交际处,从这里甚至能看见远方重叠的山峰,隐在夜色里,斐草盯着看了一会。

  这一天大起大落,从看到小娇花受伤时席卷的担心到愤怒,再到被奶茶精突如其来的甜腻消气,斐草现在终于缓过来了。

  他把视线转到坐在沙发上认真看乐谱的棠华,心想:我的心里住了一只野兽,逆风而长,危险无比,你是困住它的牢笼,所以,小花儿,你要开心啊。

  他今年十八岁,经历过的事情却比很多成年人还要纷呈复杂,少年的意气和成人的成熟无比矛盾又和谐地覆盖在他身上,让他所向无敌,让他战无不胜。

  而这战士唯一的人情味,就是心里绽开了一朵小花儿。

  让他没在孑孓独行的孤独里逼疯。

  那晚睡前,斐草照顾病号棠华掖了掖被子,低声说了句:“晚安,小花儿。”然后就被某人勾住脖子不让他走。

  斐草垂眸,瞳孔是被床灯反射的明黄色,看上去清浅又温暖,他声音很低,在这很静的环境里就被渲染出一种暧.昧的色彩:“小花儿?”

  棠华眨了眨眼:“我醉了。”

  斐草伸出两根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上:“我看看?”

  然后他俯身去尝了尝酒醉的味道,两个男孩子互相交换呼吸,是个清浅温柔的吻,带着爱意和温暖,在初秋的寒夜里发生。

  棠华第二天醒来时下意识去倒杯水喝,等他下了床,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家了,是在男朋友家里,天应该已是大亮,但窗帘隔光性很好,让他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

  他侧手摸了半天找到床头灯的开关摁亮,然后点开手机,最上面是爸妈的信息,他简答打字示意自己现在投身学习,一切安好后,看了看时间:早上八点。

  右手的疼痛已经不是很明显,昨晚男朋友给了他一个晚安吻后,坐在床边陪他说了会话,他甚至连什么时候睡着都不记得了。

  应该是睡着后,斐草帮他关灯然后关门离开的。

  斐草确实是很清醒克制的,他知道什么年龄段该做什么,昨晚明明撩了一把火,但他还是能把握分寸,忍着火灭,多余的动作什么也没做。

  棠华点开微信,给置顶的人发消息:

  【娇花:我醒了,你还在睡吗?】

  【娇花:呼叫呼叫,男朋友,你醒了吗?不然你想吃什么,我下楼去给你买?】

  微信里的“野草”没回他,棠华索性下床拉了窗帘,一时被外面初升的太阳照得有些晃眼,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后,他推门出去——

  斐草没在。

  客厅一如既往的干净,只不过窗台花瓶里的花换了一束,棠华上前看去,是一束野百合,应该是早晨刚摘的,上面还结着一些晶莹的露。

  棠华这才想起:男朋友有每天晨跑采花的习惯,刮风下雨雷打不动,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了。

  可现在他步也跑完了,花也摘了,人呢?

  这个疑惑没持续多久,他就听到了锁芯转动的声音,斐草走了进来,手上提着早餐,看见站在窗台边的人下意识就笑了出来:“醒了?早啊,小花儿。”

  棠华冲他晃了晃手机:“怎么不回我消息?”

  斐草关上门,把早餐袋放在餐桌上才反应过来:“没电了,昨晚忘了充电,我没带手机出门。”

  和同龄人相比,斐草确实对手机的依赖性很低,现在是和他谈恋爱才好点,在之前,棠华都怀疑他家男朋友出门不带手机是常事。

  斐草拉着棠华一起坐在沙发上,拆开绷带摸了摸两把“猪手”,虽然还是有点肿,还是比昨天面目狰狞好多了,他不由叹道:“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小花儿,真的,我可受不了再一次。”

  棠华点了点头,就差伸手对天发誓。

  斐草弯腰将早餐一个个摆了上来,棠华则去洗脸刷牙,洗漱台上有一蓝一粉两个洗漱杯,里面放着刚开封的电动牙刷。

  棠华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粉色那个,等洗漱杯里都注满了水,他才被手中的粉色惊了一跳,感觉有些烫手。

  自古粉蓝出CP。

  可他为什么要是粉色的那一个??

  棠华用水浇了把脸,用毛巾擦的时候还在想:肯定是因为粉色的比蓝色的更好看,人嘛,有审美情节多么正常,他,棠家小少爷,自小美学鉴赏就要比平常人高很多,本能拿了最好看的那个也不能说明什么。

  自己说服自己后,棠华坐在餐桌上吃起早饭来,斐草带的早饭很丰盛,或者说是种类很多量不多。

  他们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不喜欢说话,吃完斐草去厨房拿抹布收拾桌子,他的手机就放在沙发上,屏幕一亮一亮的。

  棠华坐在沙发上,看见了被屏幕点亮的壁纸。

  不是他们的合照,是单独棠华一人,坐在教室里,有太阳光照进来,他眼里带着笑意,看上去很软很温柔。

  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

  厨房里有水和餐具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很快到了末尾,斐草出来的前一刻,棠华鬼使神差地把屏幕暗灭,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原因。

第61章 生活

  棠小少爷养尊处优在男朋友家待了小半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日子过得比家里还要滋润一点,几天的日子就胖了两斤。

  每天他起来,斐草已经晨练完给他带好了早餐,棠华总觉得自己男朋友在无人所知的时候练就了一身神功,不然怎么能解释每次都能掐准他醒来的时间刚好把早餐摆上桌呢?

  吃完早饭,两人两张桌子各做各的,斐草摊开习题本做题,有时候也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一些东西,棠华则看看笔记本——早在暑期来临,斐草便给他总结了一份高中两年的知识点,由一根线连了起来,很有用,看累了他也刷题解压或者索性看看乐谱。

  棠华所学的钢琴大多是阳春白雪,都是一流的钢琴家授课,这也造成了他对下层文化的小众钢琴曲了解不多,而斐老师当年则对此颇有研究,老人家攒了一辈子的曲谱,留了下来,棠华越看越喜欢,这几天一闲下来就抱着不撒手。

  中午一般是由斐草做饭,两人吃完会回房休息会,中间还有一天两个男孩子是相互抱着挤在不堪重负沙发上睡去的。

  斐草比同龄人更克制成熟,心里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会压着,先伸橄榄枝的肯定不是他。

  那天棠华坐了一上午桌子,小小年纪就觉得有些腰酸背疼,吃完饭他变着法子叫唤,一会这疼一会那里酸。

  斐草拿他没办法,把他按在沙发上,伸手揉了上去:“是这里吗?”

  他刚洗完碗,虽然带了手套,但指尖还是被水汽洇湿,带着丝凉意,按在棠华脖颈处,不重不疾地揉着。

  那些酸痛被这丝凉意驱散,滋生出的是敏感皮肤的灼烫感,那时虽已秋天,室内温度却很高,棠华穿着松垮的长T,感觉自己像只被捏住命运喉咙的猫,又像快熟透的柿子,在枝头摇摇欲晃,随时都有可能忍不住掉下去。

  小娇花人很白,皮肤也很嫩,斐草只要一垂眸就能看见男孩子露出来的锁骨,像两小把锐利的匕首,透着少年人的气息,给这利器中和的是从旁边蔓出的大片如雪肌肤,触感上佳,此刻一朵朵不自然的“红梅”在雪中盛开,越开越旺。

  也越开越热。

  分不清是谁主动,两个少年人低低缠绵在一起,他们彼此交换呼吸,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有些光影的浮动,投在地上的是两道相挨的身影。

  棠华先受不了,他有些喘,胸腔震动地厉害:“先……先停一下,男朋友,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练习了,怎么进步这么快?”

  斐草舔了舔下唇,呼吸也有些短促,但比棠华好很多,闻言笑出声来:“没有,只跟你练过。”

  他想了想,狭长的眸眨了眨,把笑意敛进去:“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棠华勾了勾手指,有些不服:“我不信,再来。”

  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刷牙时候他拿的那个粉色杯子。

  ……不会吧?

  凭什么?都是男孩子,谁比谁差什么不成?

  在嘴上“争论”了很久的天赋问题,棠华还是节节败退,闹累的两个男孩子呼吸相抵,斐草将他揽在怀里,然后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这沙发有些年头,承重一个人就是极限了,现在两个少年压在上面,很快就发出“吱呀吱呀”的抗议声,而上面的两个男主人很冷酷无情,将这抗议置之不理,其中之一的棠华还自动将这声音转换成了催眠曲,睡得很是安稳。

  下午两个人有时候会出门逛街买点东西,比如棠华刚来的第二天就出门了一趟,在超市推着购物车,见到喜欢的就往里面放,很快家里就被成双成对的东西堆满:拖鞋、茶杯、浴袍……

  斐草还在花店订了半年的花,秋天通常是伴随着萧瑟同在的,能让他出门采花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但家里的花瓶总不能空着,里面盛花已经成了习惯。

  他们两个男孩子,一个长得比一个好,斐草坐在花店写了一张便条,上面列了五六种花的名字,让他们依次每天送过来,写完棠华顺手接过,想了想,又划掉了一个补充了另一个,做这一切的时候,小少爷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自然,也没看到店主姐姐看他们的眼神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晚饭通常是斐草做的,除了第一天满桌子两人吃不下的“盛举”外,后面几乎都是清粥小菜,很清淡,也很居家。

  他们吃饭的时间很早,棠家有“过六不食”的规矩,过了下午六点后,棠家人就不会再吃任何东西了,所以时间是迁就着棠小少爷的,通常在下午五点半左右吃饭,那时候阳光的余韵会照射进来投在桌子上,让棠华觉得生活如诗,哪里都是美的。

  晚饭完,他们还是会回到各自的小桌子上,斐草通常敲打键盘,他最近接了一个帮人做小程序的活,花了不少精力进去。

  棠华一开始很惊讶男朋友总有这种他不了解的技能,但随即想到调学校监控那次,又想到这人未来将会成长为商业巨擘,便觉得斐草会什么都不奇怪了。

  靠脑子活着的人总是很潇洒的。

  有时候晚饭完他们也会出去散步消食,棠华这就想起姜高翰的那只猫了,有点羡慕:“不知道橙子喜不喜欢出门,我们将来也可以养一只猫,每天遛遛。”

  斐草就在他旁边点头:“好。”

  十六七岁的少年肆意勾勒着未来的蓝图,这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特权,他们有无数种可能,因为“未来”还没有定型,所以便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修建成长。

  两个人睡觉的时间不会很晚,斐草敲键盘之前会先定一个闹钟,时间卡在21:00,当闹钟响了,不管他写到哪一步,也不管棠华看乐谱有多么入迷,他们都会放下手头的东西,分别去洗漱换衣服。

  然后又不约而同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没有固定的频道,一般随意换台,换到哪个是哪个,有时候翻到弱智没情节的电视,他们会说会话,主要是棠华吐槽,斐草笑着说“是”。有时候翻到腻人的爱情剧,一般电视里男女主人公吻上的时候,坐在电视外的两个少年也会接吻,相得益彰,遥遥呼应。

  在十点半的时候,两个人依依不舍互道晚安,然后各回各的房间去睡。有时候更早,有时候更晚,主要取决于那天电视上演的是什么剧本。

  大多数斐草先会跟棠华回他的卧室,陪他聊会天,棠华催他的时候,他就会笑:“当时也不知道是谁,一个人睡觉都害怕,天天要和我语音打电话才能睡得安稳。”

  当然这话只说了一次就把小娇花弄得面红耳赤,当场差点钻进被子里把自己闷死。

  在后面,棠华催的时候,斐草就学聪明了,他会说:“我先不走,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果然,说话是一门艺术,情话升级了,谁也受不了。

  受不了的小少爷觉得这也太他妈犯规了。

  无论怎样,岁月静好,时光安稳,这是棠华和斐草度过的恋爱后最甜的一段时光,不用像在校园里一样隐匿避人,不用像在棠家一样,每天都要为了出门而费尽心思,打电话的时候都要故意压低声音。

  这个时候的爱是暴露在青天白日的,有时候棠华都不知道要怎么去看到这附近筒子楼里的人,他们肆意践踏斐草,字字诛心去伤害这个人,从小到大;可也正因如此,他们对这个避之唯恐不及,也难得让他们在这栋小楼里过了段清净安稳的快乐日子。

  仿佛只要在这里,所有的爱意都是向上健康积极成长的一样,小楼像把保护伞,隔离开了世界外部的一切窥探。

  可他们不能永远待在这个小楼里。

  有天早晨吃完早饭,斐草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子上做题,他的背永远挺直如松,在室内穿了件白衬衫,袖子挽起,线条感很强。

  棠星昨晚给棠华发了张最新的作品,讲了很久的线条与审美,现在棠华满脑子都是线条,大早上一侧眼就看到了身边线条结构过分完美的人。

  棠华:……

  真的,姐,你画的是什么东西呀?你知不知道有着最美线条的人就坐在你弟弟身边。

  然后他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沉醉,从中就拔不出来了,甚至早上打开知识点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线条线条线条,斐草斐草斐草。

  ……

  这个家待不下去了,再看下去他真的要被“线条”逼疯了。

  于是棠华说:“斐草,我们很久没去书咖了,我现在的手已经好了,不然我们出去学习吧?”

  斐草疑惑:“嗯?”

  棠华说:“没什么,就是我有点想老板娘的柚子茶了。”

  斐草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点了点头:“嗯,好。”

  然后就转身去打电话了,是打给老板娘的,简单寒暄了两句,让提前给他们留个包厢。

  棠华撑着手坐在沙发上看着斐草打电话,他突然想起饭店的李老板也好,书咖的老板娘也好,那些当年斐老师的学生们都说过:“小草现在有人气多了。”

  是真的很有人间烟火气。

  是那种让人想过一辈子的烟火气。

第62章 戳破

  最早点破两人之间不对的是“憨批”周荣。

  毕竟只是手伤,不算多么严重,棠母三催五催,几乎是一天三次来问情况,小少爷还要时不时应付家里人的视频电话,差点就在露馅的边缘。

  就连棠星也来问:“小花儿,你手好了就快回家吧,再不回来妈真的就要怀疑了。”

  于是棠华只能提前结束和男朋友的快乐“二人世界”,只不过还是像之前一样频频往书咖跑,棠母奇道:“哎,这小花儿,这段时间打了鸡血似的,这么刻苦?!”

  棠华在门关换好鞋,笑道:“妈,我中午还是不回来了,下午我给宋叔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棠母嗔道:“啧,我倒要看看你开学了成绩怎么样,看对不对得起你这一假期的不着家。”

  棠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闻言抬头:“嗯,小花儿,先站住别走,我看看你功课。”

  斐草站在书咖吧台,老板娘看着榨汁机,语气很和蔼:“小草,你那小同学呢?什么时候来?”

  “江姐,我们约的九点。”斐草看了看吧台处悬挂的时钟,不由轻笑,“他快来了。”

  老板娘有点感慨,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斐草,她抹了抹眼眶:“不管怎么样……不管怎么样……有人陪着就好。”

  哪怕那是个男孩子。

  但是有人陪着就好。

  斐草说:“您替我操心了,江姐,我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店门口传来“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周荣走进来:“嘶,怎么会好好下雨了,这么冷?快进来躲躲……老斐?怎么你也在?小少爷呢?”

  陈子清从他身后钻出来,语气很着急:“你没事吧?淋了这么大的雨,小心着凉,我去看看这家店卖不卖姜汤或者姜茶。”

  全然没发现周荣口中的“老斐”。

  暑假周荣抱着“我要悄悄的努力,然后惊艳小少爷”,“让少爷对自己刮目相看”,“将来和小少爷上一所学校”的梦想,大学渣开始努力学习,陈子清则是他的小老师。

  他们选择的学习地点是市中心的图书馆,这里反而距离周荣家近一点,于是周荣做了反复的思想斗争,主要内容是——现在一时见不到小少爷,但是为了节约时间,为了考上大学后能日日见到小少爷的未来——他决定省时间住在自己家里。

  这天陈家有事,司机一时顾不上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少爷,陈子清只能打车去图书馆,却被出租车司机当成是“待宰的羔羊”,坐地起价,狠狠宰了他一把,两人耽误了不少时间。

  周荣打电话过来催的时候,就听见对面那头恶狠狠地声音:“我告诉你,五百块,不给钱你绝对下不了车。”

  火蹭蹭地就起来了,周荣比他还恶狠狠:“挺横啊,师傅,你车牌号多少?现在在哪里?小爷来会会你。”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司机一开始在电话里有多嚣张,真见了周荣就有多怂,尤其是目睹了眼前人利索地踹开车门,一把把后座上的“羔羊“拉在身后,很不好惹地说:“就50,爱要要,不要我录音,打你一顿再报警。”

  司机:“……好,50就50,扫码吧。”

  出租车开走后,周荣没好气道:“他宰你你就站在这里让他宰?陈家到市中心这么近,500块?他在想屁吃!”

  陈子清腼腆地笑了笑:“是是是。”

  周荣更气:“你还笑?我说陈子清,咱不惹事情,咱也不怕事情好不好?今天这事就是你太好欺负,随便一个陌生人都能欺负到你头上,你说说,要是我没来,你该怎么办……”

  他没听见陈子清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可你不是来了吗?”

  两个季节交替之间的老天爷应该很喜欢京剧,因为变脸很快,这刻还是万里无云,下一刻就是暴雨加身,一点酝酿的缓冲期都没有。

  周荣用手挡在额头上,感觉这不是雨,滴在手上像砸地一样,生疼生疼,他问:“陈子清……书呆子,你带伞了吗?”

  陈子清摇了摇头:“没有。”

  “操……我也没带。”周荣把外套脱下,横空一甩搭在他和陈子清的头顶,“还想什么?跑吧,书呆子,我们找个地方躲雨。”

  雨滴大片落在青泥板上,陈子清在大雨如注中狂奔,他发誓,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这辈子心也没跳这么快过……周荣外套下面是一件薄T,被一些雨水浸湿,环绕着他,能让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爱的少年是多么蓬勃有力量。

  雨水化成泥点溅在他裤腿上,周围行人匆匆,闹市一瞬间朦胧暗淡下来,他们在大雨中奔跑,竟让陈子清无端生出一股幸福感,希望时间暂停,他愿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他们穿过巷道,在水泥森林里看见了这件书咖,然后周荣推门进去。

  陈子清心跳如擂,分不清是剧烈运动的后遗症还是被所爱人的触动,直到他看见了周荣湿了一大半的肩膀,他才后知后觉——

  周荣就算再强健,他也只是个少年。

  而少年人的外套,无法庇佑两个人。

  所以那件外套,几乎是被周荣全顶在了陈子清的头上,护着他在风雨的温暖,陈子清有些哽咽,他很想抱抱眼前的人,很想问他:“为什么?你喜欢的、你句句不离口的明明是棠华,为什么却要对我这么好?”

  但是话开口却变成了:“这里有没有姜茶?”

  斐草回头,他还没说什么,老板娘就从柜台探头出来:“是小草的同学吗?快进来,外面可是下大雨了?这时节就是这样的,天气全看老天爷心情,我昨晚还跟小草说让他不管天气预报怎么说出门一定要带伞呢……小草,带你同学去里面的包间换身衣服,我去给你们煮杯姜茶,去去湿气,到时候感冒了可不好。”

  包间里,周荣去卫生间换了件衣服,那是老板娘买给斐草的,一直留在店里,是新的,还没拆封,他出来刚想说些什么,张口就是两个:“阿嚏……阿嚏……”

  陈子清简直坐不住,赶紧去拿了毛巾递过去:“没事吧,赶紧擦擦,当心着凉。”

  手机传来震动,斐草点进去看:

  【娇花:男朋友,我要晚点去了。】

  【娇花:被我爸拉住问我复习进度还有开学的目标。】

  【娇花:我妈也说我这么努力不考第一就浪费了,呜呜呜,可第一是我男朋友,这不是让我跟我男朋友抢吗?】

  然后下面是一个“暴风哭泣”贼萌的表情包。

  斐草笑着打字。

  【野草:第一是你的。】

  【野草:我也是你的】

  只要你想要,第一名让给你,曾经在第一名的人也是你的。

  一语双关,棠华觉得有被撩到。

  “啊,老斐,我跟你说,之前我还不觉得你学习好有多厉害,现在我才明白学习真他妈难……”周荣边擦头发边往这边走,然后后半句“我真奇怪你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被卡在喉咙,半天也没吐出来。

  他脸色青青白白,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最下面那句“我也是你的”刺在他眼里心里。

  他把斐草当朋友,如果他哥们儿有了早恋的情况,按周荣的性格他会“哈哈哈”两声,然后打趣完事,可聊天界面的另一半头像让周荣失了平常心,那个头像他日日都看,也是他微信的置顶,是他要藏在心里、不敢有丝毫冒犯的小少爷。

  斐草怎么敢?

  他不知道“同性恋”是忌讳,他不知道他和棠华的身份天差地别,小少爷本来前途无量,一片光明,他怎么敢拉着小少爷去走一条不被常人理解的“错误”的道路?他知道他这么做,会给小少爷带来多么大的危险吗?

  周荣脑海里浮现出两人相处的情形,那些往日隐隐察觉的不对终于在这里由一根线牵连起来,那被嘲讽“娘们唧唧”的两件红T、两人一人一半的图片头像……如此种种,桩桩件件横亘在周荣心里,他恍然大悟,也怒火中烧。

  “姓斐的,你和小少爷……?”

  可并没有想象中被戳破的无措,斐草大大方方坐在软椅上,点头:“嗯,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周荣上前两步:“你他妈怎么敢?”

  斐草同他对视,眸里一片平静:“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荣:“你知道不知道,他是棠家人,和你天生不在一条线上,你这么做是害了他,你有为他想过吗?”

  斐草伸手将拽住他领口的手指一根根移开,又重复了一遍:“所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斐草,你他妈的……”

  偏头躲开一拳,斐草冷冷看过来:“你这么生气是为什么?你觉得你喜欢棠华,可你是个胆小鬼,你连跟他说的勇气都没有,所以便朝我发火?”

  周荣“啊啊”了两声,又挥拳打过来:“我他妈……你他妈……”他粗喘了两口气,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吼道,“是,我是喜欢他,我不说不是我胆小,而是我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想耽误他,可你呢,就连我都知道棠家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不会接受他跟男人在一起,你想过他面临的处境吗?你又把我……我们当朋友吗?”

  斐草偏头避开,然后屈手握在周荣的手腕上,狠狠向后一推,看他踉跄倒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问:“那你把我当朋友了吗?你心里不是已经认定是我蛊惑了小花儿吗?你认定我有错,所以来发泄你的怒气。周荣,你不是棠华,我不需要对你负责,这一切跟你没有丝毫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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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外援

  包间内一片狼藉,房门大开,一刻钟前打不过骂不过的周荣摔门离去,斐草站起来拍了拍衣服,然后挨个去扶被推到的桌椅。

  陈子清站也不是,追也不是,觉得脚下生了一窝蚂蚁,让他无处容身,他捻了捻脚心,鼓起勇气蹲在斐草帮他收拾。

  斐草敛了敛眸,看上去很平静:“不去追吗?”

  陈子清有些窘迫:“我……我知道他在哪……他……他不是故意的……”

  “哦。”斐草轻轻说了一声后便再没说话。

  过了很久,起码陈子清觉得度日如年,像是被蚂蚁挠心一样,浑身不自在,斐草才开尊口:“你想问什么?他快来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其实最早知道棠华斐草的事反而是陈子清,这个最不引人注目的书呆子偏偏是所有人中最敏感聪慧的一个,看破不说破,分寸把握得很好。

  陈子清张了几次口,才把话吐完整:“他……你故意的?你没避开周荣……你就是让他知道,为什么?”

  斐草没说话,摁亮了屏幕看时间,赶人的面色显而易见。

  陈子清鼓起了勇气:“谢谢,我不会让他……再想小少爷的……我先走了,也祝你们幸福呀。”

  斐草在他身后淡淡“嗯”了一声。

  棠华来的时候心情不算高涨,刚才被他爸拉着考了一顿知识点,两人说着说着就又说到月末棠星的婚礼了。

  棠父说:“这段时间不在家也好,出去还清静点,你妈要张罗你姐姐的事情,家里就怕落下你。”

  棠华问:“爸,你觉得……赵知述这个人怎么样?”

  棠父道:“没大没小,那是你姐夫,怎么能叫人家名字呢?”

  随后想了想,棠父下结论:“爸觉得,这个男孩子还不错,配得上你姐,也配得上我们棠家。”

  那是早在棠星回国前,棠父曾和赵知述打过交道,那个时候赵知述称得上南城二代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那时他还没有遇见林雨怜,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是个正常人。

  棠家和赵家有些交情,最早是两年老爷子时结下的情分,但到了棠父这一代,觉得赵父这个人过于贪恋权色,不重情义,是以关系有些疏远,直到赵知述开始接手赵家企业为止。

  这个年轻人有拼劲又沉稳,是商海中的奇才,他上任第一年就砍掉了赵家两个收入可观的项目,顶住了董事会的压力,调用资金流投资了当时不被看好的生化集团,给赵家拿下了不少专利,调整了赵家的发展方向。

  在一次慈善拍卖会上,棠父和赵知述见过一面,被这个年轻人的谈吐风姿吸引,他之前一直觉得南城年轻一代也就自己亲手教出来的长子棠镜能入眼,如今难得见到一个人才,棠父便记在心里。

  后来两家有些合作,棠母还留过赵知述在家吃饭,正逢棠星毕业回国,棠母一合计,两人年龄门户都刚好,于是撮合着两个年轻人见面。

  刚开始的时候都还很好,两个年轻人涵养都上佳,虽然说可能没有多少心动,可是面子上的活让人挑不出来错处。赵知述只要闲下来便会来棠家拜访,送些不算贵重但明显有心意的小礼物,一周至少要约棠星出门两三次,只要是大小姐多看一眼的东西,不管多贵,他都会买下第二天送来。

  棠母对这个孩子越看越喜欢,她和棠父也是经人介绍所成的佳偶,两人一开始也没深厚的感情,但随着时间一点点发酵,爱情和亲情混在一起,这一辈子过得和满平顺,没遭遇过一点龌龊事情,方家大小姐的悲剧让她心里有些后怕,于是有点近乎偏执地认为:自己的幸福,女儿也可以复制。

  直到林雨怜的出现。

  平常冷静理智的人竟被一个还没毕业的姑娘迷了心窍,往日的梦想抱负全都抛之脑后,玩起了“爱情至上、浪漫不死”的游戏,刚开始棠星还愿意劝他两句,后面耐心耗尽,押着赵知述签了份合同:写得明明白白,他们只是表面文章,互不干涉。然后退了两人相处期间对方送的所有礼物,但是家里依旧瞒着。

  那时节赵棠两家有个近百亿的生物科技项目,由赵家牵头,棠家注资,主要负责人是棠镜,也变相算是赵棠合作交好的前奏,是大小姐的半个嫁妆。

  棠星不愿意在紧要关头横生枝节,但也没忍气吞声,和赵知述签了协议后又做了财产公证,她不愿意父母为自己过多操心,于是近乎已经认了这场有名无实的联姻。

  棠华有些一言难尽:“爸……你真的觉得他人不错?”

  他爸皱眉:“嗯?小花儿,你想说什么?”

  其实掰掰指头数一下,赵知述认识小白花的时间并不长,他爸每天能被繁杂的合同书企划书押死,加上棠星也不说,是以现在并不清楚他曾看好的青年才俊现在脑袋已经生锈了。

  棠华想了想:“没什么。”

  嘴上说着“没什么”的小少爷到了自己男朋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棠华坐在沙发上,从进来话就没停过:“斐草,男朋友,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我姐月末就要结婚了,本来不用很早,可我妈说我马上就要高三了,不好请假,要在开学前办了婚礼。可我们家的太后娘娘和太上皇都看不出来问题,我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合着现在整个棠家就我一个清醒的崽。”

  “太后娘娘”是棠华对棠母的尊称,小时候他趴在沙发上看午间档,对里面太后印象颇——电视里,太后戴着旗头,身穿清袍,对着冒犯格格的一干宵小说:“好大的胆子。”

  现实里,他妈挽着头发,穿着旗袍,对着他说:“好大的胆子。”

  两个人的衣服颜色还是一样的。

  于是从那往后,小少爷便暗自里将“太后娘娘”和自己母亲画上了等号,不过这个尊称他没叫过几次,偶有在家叫出声来,便被他妈追着说,又好气又好笑,学着电视里的形象,挥着手卷,气场十足:“我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个阿哥?。”

  斐草给他递了杯柚子水:“喝吧,人间清醒。”

  棠华握着斐草的手,没让他松开,就着这个姿势吸了口柚子水,把早上的阴云扫开了一点,他刚想说什么,但垂眸看到了男朋友发红的关节,指了指,问:“怎么回事?”

  斐草抬眼说:“周荣。他知道了。”

  棠华同他对视一眼,觉得自己有些发僵,他咬了咬吸管:“他什么反应?”

  斐草将手贴在他的脸上,指尖在他眼眶处摩挲了两下,轻笑:“还能有什么反应?警告我离你远一点。”

  棠华把手覆上去:“以什么立场警告?朋友?”

  这是第一个明晰事情并挑开了说的人,他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是相处起来却很快乐,算是少数的朋友。可这个“朋友”却站出来反对,并且看样子还和斐草发生了冲突。

  棠华有些难过。他们这是见不得光的爱情,年龄不对,性别不对,哪哪都不对,在小楼的庇护里他们肆意绵长,可一旦离开了小楼,暴露在世人的眼光下,就如履薄冰,无法在光下生长。

  斐草问:“怕吗?小花儿。”

  棠华一愣:“怕什么?”

  斐草说:“他是周荣,是你哥给你选的伴读,万一他要是告诉了……”

  后面的话斐草没有说完,他们都很默契地避开棠家人,好像只要避开了,就不用面对,而一旦宣之于口,就势必要对此进行讨论设想,最终不欢而散也好,有所歧义也罢,终归都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棠华问:“那你害怕吗?”

  斐草摇了摇头:“不怕。”

  他坐在棠华的身边,伸手将他揽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声音听上去很让人安心:“我不怕,你也别害怕……周荣,他这个人我了解,生气是会的,但这件事他会烂在肚子里。小花儿,别担心,万事有我。”

  棠华窝在他的怀里,舔了舔他的下巴,“嗯”了一声。

  其实他想过的,来自家庭的不允许,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看着千纸鹤发呆,想起这个话题有时候都会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来,想大不了就跟他爸摊牌,他妈那么疼他,肯定舍不得看他被打断腿,而且挨打就挨打,只要能跟斐草在一起。

  可这些午夜的冲动随着晨光便烟消云散,他舍不得,他太舍不得斐草了。

  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毕竟他是棠家人,他爸他哥就算再气,心里也舍不得对他怎么样,可是斐草不行,斐草不一样。

  这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无法解决,只能暂时避开。

  可他男朋友没想避的想法,不但不想避,还连要拉的外援都找好了。

  斐草问:“小花儿,你不希望你姐姐和赵知述在一起对吗?”

  棠华:“啊?”

  男朋友思路怎么转的这么快?

第64章 排练

  南城最大的星级酒店顶层是露空的,如今在玻璃连廊上贴了满满的水钻,配合着廊灯闪出五光十色的梦幻景象。

  装饰方案是赵家那边的太太订的,棠母皱眉看了一圈,当着人面没说什么,可回了家便吐槽道:“满满的暴发户风格。”

  于是便由棠家接手,棠母这几天旁的脚不沾地,等鲜花布好了,位置排好了,她又拿着电话连一口气都歇不下来,棠家关系错综复杂,有嫁女儿这样的头等大事,该通知谁,怎么通知,里面都是很深的学问。

  这一忙,岁月时光都像开了加速器,嗖嗖地往过流,等棠母好不容易能缓口气的功夫,才发现她已经坐在主宾位,穿着喜庆的衣服,胸前配花,在演练仪式了。

  还有三天就是棠星的婚礼了,这么隆重的场面,事关两家颜面,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有哪些环节,都要提前排练,一步差错都不能有。

  婚礼场外人忙来忙去,可当事的两个人却都兴致缺缺,仿佛正在经历人生大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棠华换了一身银色西装,在化妆室里看他姐给自己扫眼影。

  他还记得有一年他们出去度假,三个人背着爸妈跑到天台上吹风,他们都喝了点葡萄酒,岁月悠远,棠华时至如今已经记不到他们到底去的是哪座小岛,但却还清楚记得三个人在天台上说了些什么——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将来。

  棠星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天台边上看星星笑着说:“将来等我要嫁人了,我要自己设计婚纱,做南城最美的新娘。”

  棠华在那边给她拍手助兴:“好,哥哥也要做最好看的新娘。”

  最后两个人闹着闹着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他们第二天没在硬地板上醒来被爸妈骂死,是因为棠镜一次一个把他们抱下来的。

  那年棠华不是很大,棠镜抱弟弟的时候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傻孩儿,连新娘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

  棠镜送完弟弟又折回去把妹妹背回去,他看着浓夜的星空,想:“星星,你将来会幸福的。哥哥会保护好你和弟弟的。”

  时间一眨一过,当年的三个小孩子都长大了,说要自己设计婚纱,做南城最美新娘的女孩子现在懒懒散散,连化妆师都拒之门外,漫不经心地对着镜子给自己扎头发。

  棠华下楼前被他妈拽着刷了一层粉,还被迫匀了点口红,现在看上去分外喜人,白里透红,他坐在他姐的化妆室里擦了擦嘴,将上面的红色抿掉,舒了口气就看见他姐那个角度卡头纱怎么也卡不好。

  棠华走到她身后,帮她将头纱的小簪子固定好,又帮她理了理纱,看着镜子里的两人倒影说:“下楼前妈还和我抱怨说,你半点不上心,让她累个半死。”

  棠星拍了拍他的手问:“妈还说什么了?”

  棠华笑了:“她说求我千万别跟你学,自己的婚礼还是自己来操心,毕竟是自己的大事,这样结果出来也满意。”

  “对,妈说的对。”棠星先是笑,继而又有点惆怅,“小花儿,你可千万别跟姐姐学。”

  她本是今天的女主人公,绾着发,妆容精致,明艳动人,可全程疏懒没什么笑意,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还是见到自己的弟弟后才露出的。

  本来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棠华想:姐,这是你的大日子,你的甜蜜你的笑容应该留给你自己,留给陪你共度余生的那个人,而不是我。

  他握紧了拳头,头搭在棠星肩膀上,和她说小话:“姐,今天我有份礼物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的。”

  棠星偏头笑问:“什么礼物?”

  棠华眨了眨眼,伸出手指抵在自己唇上,神秘感十足:“嘘,保密。”

  前面大厅里忙得如火如荼,几个穿着伴娘服的姑娘嘻嘻哈哈敲门进来,这些人棠华也能混个脸熟,他乖巧地一一问好,然后扎进了“姐姐堆”里出不去了。

  棠华被围着问东问西,本来就晕的脑子被混合起来的香水味一冲更是一晕到底,其中一个还问“呦,棠华弟弟好久没见了,偷偷告诉我交没交女朋友呀,我保证不告诉你姐。”

  交什么女朋友?我交的是个男朋友。

  脑袋一昏,棠华差点交个了底出来。

  还好这话他没说出口,棠星把他从漂亮姐姐们的汪洋大海里解救出来:“行了行了,别折腾他了,他才多大,哪里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问问题的小姐姐不服气:“怎么就乱七八糟了,我表弟比他还小,现在前女友都一打了。星星你不行啊,半个家长的人这么封.建?亏你还出国待了那么久。”

  棠星好笑道:“别拿他跟我们家小花儿比,就不是一路人。花儿,别听你这几个姐姐闹,你先出去,时间也快到了。”

  棠华松了一口气,乖乖应了一声“好”,从姐姐堆里出去,但还是没有防备地被其中两个人在脸上捏了一把。

  关上门他都能听见里面的笑声。

  还有一个小姐姐的余音传出来:“哎,星星,你这弟弟绝了,又乖又软,手感真好,怎么教出来的?不然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做个童养夫。”

  棠华:……

  现在女孩子真可怕。

  还好他的心上人是个男孩子。

  大厅里人来人往,手里都有活:备酒的、领位的、调灯光的、试音的……每个人都条理有序地忙活着,棠华避开人群,打开手机和男朋友通了视频。

  这个紧要当口当然不是为了和斐草闲聊,他们准备这件事情准备了很久,现在视频界面里斐草正给他引路:“嗯,小花儿,对,贴着左侧墙壁走,这里是摄像头的盲点,不用担心。”

  棠华把手机放进兜里,插上了无线耳机:“嗯……然后呢?”

  斐草早在前几天就掌握了这家星级酒店的摄像设备和简要布局图,如今指导起来得心应手:“再往前走就是调备室,我刚看过了,现在没有人……门锁是电子锁,密码是……”

  带上一次性手套输入密码,棠华推门进去,他环视了一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U盘,打开电脑调出某个界面,然后按照男朋友的指示敲敲打打,神色十分认真。

  斐草坐在沙发上紧盯着笔记本,屏幕上闪着蓝荧荧的光,一排开个多个小窗口,其中一个就是酒店的监控,他一边看,一边屈指敲键盘,还能分出心思指导棠华怎么进行调换文件的操作。

  “嗯,就是这行代码……等一下,小花儿,有人来了,在走廊尽头,目的地应该是调备室,按他的步行速度,两分钟就会到门口……你先出来。”

  棠华道:“不行,马上就弄完了,现在弄不好,婚礼马上开始,我们没有别的时间了……”

  两人争执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不然,我去吧。”

  酒店走廊里,一位穿着讲究的客人歪歪斜斜地走着,刚好碰在了迎面走来的侍者身上,客人浑身酒气熏天,说话也说不清楚:“喝……我还能……再喝……”

  侍者扶他的时候被这位客人精致的面相狠狠惊艳了一把:“客人,里面人多,我先扶您到那边的休息室坐一下,然后给您叫杯醒酒的汤水。”

  客人瘫软着任侍者动作,只是路过摄像头时抬眸比了个“OK”的手势,神色清醒,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电话另头棠华愣了一下:“许……许老师?”

  斐草低低“嗯”了一声。

  斐草最早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曾去找过许端鸿一次,当时许老师顾虑颇多,没有答应,棠华还有一瞬间觉得他姐不值得,但是斐草却很肯定地说:“他会来的”。

  今天出发前,斐草还把酒店地址和房间号给许端鸿发了过去。

  于是,他果然来了。

  棠华道:“斐草,许老师真的来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斐草敛了敛眼皮,淡色的瞳孔将电脑的荧光收进去:“换作是我,我也会来的……小花儿,许老师给你争取了至少5分钟的时间,我们抓紧时间?”

  *

  棠华整了整衣领,逆向人流走上顶楼,见到他的工作人员都很恭敬地鞠躬打招呼:“小少爷。”

  伸手取了杯酒,棠华走到棠母身边坐下:“妈,我来晚了。”

  棠母点了点他的头:“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排练都快开始了,差你还得了?”

  棠华帮她理了理披肩,讨饶笑着:“错了错了,妈,我这不是陪我姐多说了两句话嘛?耽误时间了,我知道错了。”

  棠母说:“拿你一点办法都没,行行行,好好坐着,别乱跑啊,今天这么大的场面,来了不知道多少人,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呢!”

  一眼看见棠华手里的酒,棠母嗔道:“不许喝酒,听到了吗?不管谁来敬酒,都不许喝,我们家的孩子真是的,一个比一个让我操心!”

  棠华点头,声音放软:“是是是,妈,我保证一口都不喝。”

  不少客人受邀入座,棠母指着几位给自家小儿子介绍着,偏头语气很认真:“花儿,你平常不喜欢这些交际,可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逃得掉呢?……对了,右座那个是你方叔叔,多少年没见了,听说星星结婚,专门从欧洲回来的,一会排练完了先别走,跟妈一起和你方叔叔去打个招呼。”

  棠华有些怔愣:“方叔叔?”

  棠母有些感慨,她年龄大了,对生死的事就更为唏嘘:“是啊,当年方家两个女儿,先后惨死,你方叔叔受不了这个打击,举家迁往海外,离开了这个伤心地……我们棠家和方家是世家,星星在外面读书的时候,没少受你方叔叔照顾,这不听她结婚,他坐专机赶回来的……这是一份心意,我们是要好好谢谢他啊。”

  棠华在桌下的手指蜷缩了两下,他问:“妈,两个女儿?您说方叔叔家两个女孩儿?”

  棠母说:“是啊是啊,一对姐妹花,这对姐妹是命不好啊,大的那个性子太软,小的那个性子又太硬,我后面跟你爸爸说,要是这两个姐妹的性格互换一下或者稍微中和一下,当年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她眼眶有点湿,抽了纸巾擦了擦,拍了拍棠华的手:“我们今天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今天你姐姐结婚排练,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伤心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斐草他的身世之谜也快解开了。

第65章 变故

  排练前,棠星和赵知述见了一面,是在露天阳台边,棠星伸手想要抓住一缕阳光,无果而终,看着手心的光有些怔愣。

  赵知述推门进来,怒气冲冲:“棠星,你什么意思?”

  棠星皱眉,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厌恶:“什么什么意思?”

  赵知述:“你还装?你把她怎么样了?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她就不接我电话了?”

  棠星冷笑,直接无视他从他身边走过,赵知述想要拉住她,却被棠星一个过肩摔摔在地上,她语气很凉,冷冰冰的:“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赵知述,别拿这种无聊的事情烦我,更别碰我。”

  赵知述怒道:“这种无聊的事情?棠星,我们签过合同,互不干扰,各过各的,你已经打扰到我了。”

  白色婚纱,长长拖尾,棠星的气势不减,优雅从容,她薄凉地勾了勾唇,俯身道:“是她先惹到我面前的,我告诉你,赵知述,如果你再管不好你家的那只小野猫,我就剁了你们的爪子。”

  棠星毫无感情地从赵知述身上跨过去,很冷淡:“这句话我已经说厌了,我们棠家不好惹,我棠星更不好惹,还有,也别再让我弟弟发现你们了,丑话我说在前面,别这么蠢,再这么蠢下去谁都救不了你们。”

  只不过出了这个门,刚才还相看两生厌的两人瞬间换了副面孔,脸上都是笑容,尤其是棠星,弯了弯眼还搀上了赵知述的胳膊,对着来人笑着招呼:“陈叔叔好,您先进去。”“王太太好久不见,我妈前两天还说想您了呢!”“李阿姨好,谢谢您这么忙还抽空过来。”

  得体从容,无一疏漏。

  赵知述偏头能看见她的半张侧颜,笑起来眼里亮晶晶的,轮廓优美,身材娇小,对外能处理一切繁杂交际关系,对内也能活得自在潇洒,他一时有些怔愣:其实他偶尔也做过设想,如果当日没有遇见林雨怜,他会不会在一天天的相处中爱上棠星。

  毕竟棠星对他、对赵家来说:都是最完美的人选。

  可这个女人,真的太难驾驭了,她仿佛永远高高在上,是你拼尽全力也无法箍在身边的人,让从小顺风顺水的赵知述第一次感觉到了“挫败”。

  他摇了摇头,将一瞬间的想法淹在脑海里,迫使自己又想起林雨怜:毕竟雨怜温顺可爱,小意柔软,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值得他爱的。

  这并不是真正的婚礼,不过一场排练而已,但因为涉及棠赵两家,所以排场仍然很大,不少人望风而动,挤破脑袋都想来混个过场,参与人数非富即贵,还有新闻媒体全程跟摄。这家酒店两个月前就已经被预定一空,而斐草的那间则是棠华提前打招呼留下来的。

  此刻外间热闹纷呈,没人注意到:酒店侍者端来醒酒汤的时候,那位本应在休息室的好样貌客人却不见了踪影。

  许端鸿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发型,点了点耳麦,按照对方的指引避开人流向顶楼走去,他轻轻说了声:“谢谢。”

  耳机的另一边传来斐草的声音:“没关系,许老师。”

  想了想,他又说:“我是在帮我自己。”

  “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今天播下爱与希望,明天收获天长和地久。非常感谢大家百忙之中参加棠星小姐和赵知述先生的婚礼。这是一场世纪婚礼,万人瞩目,新娘是棠先生的掌上明珠,新郎则是赵家新兴生物的总经理,佳偶天成,门当户对,而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一场婚礼,而是围观一个世纪的开始!”

  “那么这两位门当户对的佳偶是如何相识相爱并走到这神圣的殿堂呢?请大家耐心分出来几分钟,看我身后荧幕的VCR,里面详细记述了新娘新郎的甜蜜日常,让这喜悦幸福同我们共享,来,跟我一起倒数:三!二!一!”

  掌声雷动,灯光迷离,棠华吸了口气,秉足精神紧紧盯着大屏幕,他有些紧张,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两下,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杯子。

  棠星站在万众瞩目的高台,在灯光暗下去的瞬间脸上透出几分嫌恶,把手从赵知述臂膀抽离出来,揉了揉眉心,嘴角有些讽刺:什么爱和幸福的记录?

  明明是赶婚期的前两天,棠母找到她,旁敲侧问说现在年轻人都有一些VLOG,在婚礼上播放几乎都成了流行。棠星只好拉着赵知述拍了一个,两人公事公办,对着摄像头笑得比谁都甜,一旦拍完便迅速分开,同时往两侧偏开头去。

  那天拍完了赵知述接到了林雨怜的电话匆匆赶去,棠星一个人坐在拍摄场地的沙发上,揉了揉眉心,那一刻,她罕见的有几秒空白孤独,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如潮水般褪去,只有她一个人,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场噩梦。

  这场噩梦从八年前许端鸿转身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老天爷在梦里折磨着这对有情人,把她压得喘不过来气,她在梦里鬼迷心窍答应了母亲的相亲,和一个陌生男人吃逛逛街,甚至这个男人爱上了别的女人,她失去了一个千金小姐的骄傲,放任事态发展,冷眼旁观,笑也敷衍。

  等棠星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拨通了许端鸿的电话,话筒里传来的声音陌生又熟悉:“你好?哪位?”

  棠星手忙脚乱挂断了电话,等做完这一切,桌上的镜子里显现出一张笑比哭还难看的脸,狼狈不堪。

  揉了揉脸,棠星想:我真是个胆小鬼。

  八年前,我来不及跟他说一句“你身边有我”;八年后,我甚至跟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大屏幕上的Vlog开始播放,上一秒还是赵知述穿着西装侧脸温柔地说:“星星,我爱你一辈子。”让台下一堆富家千金“啊啊”尖叫了两声。

  下一秒画面跳动了两下,就变成了赵知述挽着小白花的手,眼里的爱能让人溺毙其中:“雨怜,你要相信,我和棠星只是逢场作戏,我爱的人是你。”

  “棠家大小姐就是个男人婆,和男人投错胎的人,她哪里有你半分女人味?”

  “你等我,我和她只是商业联姻,我永远不会爱上她,你才是我正确的那个人。”

  “给我几年时间,等我有能力摆脱这一切,我就和她离婚,把你带回赵家,赵夫人的位置,只有你配得上。”

  ……

  赵老爷子坐在下面首张桌子,和棠家人在一起,他听到第一句的时候眉心狠狠跳了两下,拍了拍桌子,不怒自威:“胡闹!混账东西!还不快关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嗓子都抖了抖:“是……是……我这就去!”

  赵老爷子忙对着棠父棠母表态:“这绝对是有人陷害知述,看不惯他和星星幸福故意捣乱,您两位放心,我们赵家,只承认星星这个儿媳妇,绝对不会有别的什么女人。”

  棠华坐在他的对面,垂下脸,紧紧握住手里的开关,他想:对不起啊,赵叔叔,您教子无方,今天这场演练我决不能让它顺利进行下去。

  赵知述站在高台一侧,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额头上青筋跳了跳,咬牙问:“棠星,你找人监听我?”

  可棠星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直直看着红毯的另一端。

  许端鸿站在那里,像是一幅画,优雅精致,他穿着西装,露出的手腕比多年前更为冷白,带着金丝眼镜,明显精心打扮过自己,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踏着五彩祥云,从另一端坚定走来,来打破这个噩梦。

  斐草敲着键盘控制着灯光和音乐的节奏,光一点点落下,落在许端鸿的脚下,同时整个大厅里响起《蝴蝶夫人》的伴奏。

  多年前,在音乐教室里,弹完一曲的大小姐从凳子上跳下来:“端鸿,我最喜欢这个音乐,将来我们在一起了,婚礼我要循环这个曲子。”

  那时候许端鸿站在她的身后,带点宠溺:“好。”

  过去和现在,真实和梦境在这一刻重合,棠星一瞬间有落泪的冲动。

  整个婚礼现场在失控的边缘,大屏幕的Vlog工作人员在控制台上敲了几遍都没让它中止,像中了病毒一样,上面还在不断播放赵知述和林雨怜相处的点点滴滴。

  棠父脸色极冷,越看心也越硬,他冷冷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养的女儿,在别人眼里还不如个普通女学生。”

  赵爷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干笑道:“您听我说,棠先生,孩子不懂事,这都是在遇见棠小姐前的事,而且这视频真假还不好说呢,您也知道,现在的科技很发达的。”

  碍于棠家的声威,没人敢在明面上说句什么,可个人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老牌世家高高在上,以门风清流自居,现在却在众人面前,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被人贬得一文不值,旁人还不够怎么看热闹呢!

  棠母想到这里面色发白,语气也无比强硬:“我看星星的婚事往后再说,目前星星需要一个交代,我们棠家需要一个交待,这件事,你也不要说些什么场面话,在我这里,不管用也没这个必要。”

  一道声音传来,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许端鸿站在高台下,他仰头问:“星星,既然他给不了你幸福,他让你不开心,那跟我走可以吗?”

  棠星眼角弯弯,她把手递出去,带着少女时代的欢愉、带着被压缩在时光旧流里的承诺,满心欢喜扑在心上人的怀里,嘴角都压不下去:“好。”

  谢谢你,我的心上人,你终于来了。

  来把我这场噩梦唤醒。

第66章 闹剧

  这场乱如麻的婚礼最终还是结束了,棠镜去封记者的口,棠父母则去和一列的商界伙伴去打招呼,有幸今天只是场演练,来的人都算是两家世交,这件事也就仅限于小范围内流传。

  许端鸿的出场无异是将婚礼的混乱推向高潮,当时棠父就差点开口让人把他赶出去,却被棠母拉住了。

  棠母起身,面色从容:“既然赵公子看不上我们棠家的人,那我们就不强人所难了,赵先生,我们星星也不是没人要的,没这么廉价,不可能都被人骂到门口了还要忍回去,这门亲,不结也罢。”

  赵老爷子频频擦汗:“您听我说,亲家母……”

  棠母抬手做了个中止的姿势:“我不想听您说,两家的合作稍后会有镜儿跟您谈,我能跟您说的事是这门亲事到此为止,还有,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知。”

  赵老爷子:“您听说我……我们两家为了这场婚事都准备了很长时间,一旦不结,这又要怎么和亲朋好友说……”

  棠母面上带笑,语气带冰,看着自己女儿的身影,若有所思:“我看星星身边这个男孩子就不错,说不定三天后,我们棠家还是正常嫁女儿,婚期不变呢!至于您赵家,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当然是气话,但毕竟前一秒自己的女儿还在被人踩在地上羞辱,这一秒棠母不过是找回面子的场面话而已,毕竟输人不输阵势,她话说得决绝强势,棠父虽然冷着脸,但在外人面前还是维护自己的亲人,没有反对,还点了点头。

  这边长辈交锋,那边也是个修罗场。

  赵知述被棠星那个笑容刺红了眼,他下意识跳下高台,拽住了棠星的尾纱:“你不能跟他走。”

  棠星回头,笑意未散,整个人亮得发光,她大梦初醒,现在看世界都是彩色的,面对平常自己厌恶的人语气也带了点舒缓:“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赵知述一时也想不清楚,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扎眼,而棠星缓和的态度有些触动他,他想起来了:大小姐棠星一开始的时候也并不是都带刺的。

  他们刚见面的时候是在法餐厅,赵爷子耳提面命跟他讲了很多这位大小姐的喜好,他为这次晚餐准备了很久,甚至连笑容的弧度都在镜子面前练过。

  棠星推门进来的时候很得体,笑起来也很好看,她永远不会给人难堪,甚至点餐的时候碰见自己不喜欢的食物也会去吃两口,显示出自己良好的贵族家教。

  赵知述那时想:如果能和这样一位姑娘过一辈子也不错。虽然没有爱,但是他们互相尊重,而且棠大小姐也并不像圈子里其他千金一样无理取闹、难堪大任。

  可这想法什么时候变了呢?

  好像是从他认识林雨怜开始,那时他撞伤了这个姑娘,带她去医院检查,刚好在那里偶遇了棠星。他手心微热有些无措想要解释,大小姐却一脸坦荡,还冲他笑了一声,问:“你朋友吗?”

  眸里全是无动于衷。

  赵知述从来没喜欢过一个人,但是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好像电视小说里的女朋友不会对男朋友这样大方。

  那时赵知述便想:哦,原来她不爱我啊!

  于是一步错,步步错,他们从相敬如宾到彼此仇恨,或者说大小姐根本没恨过他,她像是一个得体的布偶娃娃,永远精致,也永远冷淡,灵魂被抽离开来,万事都不在她心上。

  如今这个娃娃灵魂归来,五官都活泛起来,笑一下都勾人心魄,赵知述便有点鬼迷心窍了,可这些他还没有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说不出口,于是他只干巴巴说了句:“你跟他走了,你把我们赵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许端鸿将棠星揽在身后:“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做下那种事情,你又把星星的脸放在哪里呢?”

  这问题字字诛心,让赵知述整个人慌乱无比,他觉得自己的心很乱,过去种种扎在心里让他理不清楚,他张了张嘴,说:“这是我和棠星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许端鸿同他四目对视,眸里是势在必得:“曾经我也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她是我的了,赵公子,我往后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你。”

  赵知述有些狼狈,咬破了下唇的一块皮,他甚至还没觉得,他只是紧紧盯着棠星:“棠星,你不能走。”

  棠星从许端鸿身后走出,她眨了眨眼,轻声说:“何必呢?”

  她握紧许端鸿的手,说:“你原来是个明白人,只不过被我们不该有的婚姻冲昏了头脑。你有你爱的人,我有我的,我现在放开你,你也放开我吧。”

  棠星揽住了许端鸿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婚场慌乱,人潮涌动,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他们在众目睽睽下接吻,一触就离。

  许端鸿说:“我跟你回棠家,我们去面对这一切。”

  两人的手越握越紧,棠星偏头冲他笑:“好。”

  许端鸿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这里宣誓,到时候新郎就可以正大光明吻他的新娘了。”

  棠星说:“我们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们越走越远,背影看上去郎才女貌,很是登对,背后的Vlog还没停,在循环播放,赵知述在里面说:“我永远不会爱上棠星。”

  外面的赵知述独自一个人站在红毯上,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听着曾经大言不惭的话,他想:原来棠星真心笑起来这么好看啊!

  明媚又多彩,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像一朵正在绽开的花,也是百花中最亮眼的一朵。

  赵知述突然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发冷,他觉得这一瞬间,好像有一样特别重要的东西就此远去,他再也握不住了。

  以至于晚上他跪在地板上的时候,赵老爷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你去服个软,让星星原谅你,只要舍得出面子……”

  赵知述突然抬头,他说:“算了吧,爸。”

  成年人做的事情要自己承担后果,他曾经有自己的选择,如今到了去食这个恶果的时候了,既然那朵花现在绽放的这么漂亮,那就到此为止吧。

  棠华趁着乱糟糟的时候跑下楼去狠狠抱了一把自己的男朋友:“斐草,男朋友,你真厉害,你都不知道,那个屏幕他们怎么按也停不掉。”

  斐草揉了揉他的头,眼睛都是温柔的:“小事情。”

  棠华咬了咬下唇:“今天这么做,也不知道我姐会不会开心点,今天看我妈气成那个样子,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了。”

  斐草说:“小花儿,你是对的。赵知述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那是本身就存在的事情,你现在把它揭露开了,只不过是把真相公之于众而已……可能这个方式有点不好,可这也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了。”

  棠华笑笑:“希望如此吧。”

  想到今天的这份“礼物”,棠华挂在斐草身上:“不过还是你有办法,竟然找到了这么多赵知述的通话录音……”他有点咬牙切齿,“便宜他了,背后这么说我姐姐。”

  斐草摸了摸他的脸,轻声哄着:“别气别气了。”

  当初棠华撞见赵知述和林雨怜幽会的时候下意识拍了几张照片,斐草心念一动索性做了个□□,想办法放在了赵知述手机上,把这些东西做了个Vlog和棠华计划在婚礼上来这么一场。

  时间紧急,棠华有些恋恋不舍:“今晚我们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我先回去了,看能不能帮上忙。”

  临走前斐草亲了棠华一口:“快去吧,晚上给我打电话,有事叫我。”

  这一地的闹哄哄自然要有棠家人去收拾,棠华陪着母亲挨个跟一些重量级人物致歉寒暄,其中就是棠母屡次提到的方叔叔。

  对于这位方叔叔,棠华了解其实不多,主要原因是他在还小的时候,方家便陆陆续续迁往海外,但想来两家关系应该很好。

  因为方叔叔还在安慰棠母,有些唏嘘:“儿孙自有儿孙福啊,这么一闹,提前曝光出来对星星也好,起码婚前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渣,也免受婚后之苦啊。”

  棠母也叹:“谁说不是呢?要是当年佳期那孩子婚礼上也有这么一出……算了算了,都过去了,方大哥啊,你也别太难受,这次回国不然就别走了,我们的根在这里啊!”

  方叔叔道:“再说吧再说吧……这就是小花儿吧,这么多年没见,长这么大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棠华总觉得这位棠家故交的方叔叔很眼熟……就是眉眼很像哪个人,让他下意识想去亲近,但是像谁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棠华走后,斐草起身收拾了下电脑设备,也背包准备出门,他走的是酒店的后廊,能避开绝大多数的客人。

  方叔叔告别了棠华母子,被管家搀着出门,他们走的是VIP通道,去的单独的一栋楼,隔着楼梯,他仿佛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像极了多年前他的佳临,眉目如画,转瞬即逝。

  他一时有些怔愣:“佳临?”

  管家是宋家的老人,闻言叹道:“二小姐去世也多年了,老爷触景伤情是难免的,我们还是先回房间吧。”

  方叔叔说:“可是……我刚才好像真的看见我的佳临了……她……”

  楼下,斐草警觉回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有道灼烈的视线射过来,他皱了皱眉侧身换了条路,再回头看时,那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人影全无。

  难道……真的是错觉吗?

第67章 身世

  这段时间棠家气氛比较严肃,小少爷棠华自然也不敢溜出去。

  棠华被许端鸿摘出去了这件事,家里人又宠着他,这把火自然烧不到他身上。

  据说许老师和棠星在祠堂跪了挺长一段时间,那是属于他们爱情的考验,棠华想插句嘴,但话还没说口就被棠母按在喉咙里。

  棠母揉了揉眉心:“小花儿,连你也要气我?”

  棠华装乖给他妈按头:“没有,哪敢,毕竟您是我们家的太后娘娘,一言九鼎的。”

  棠母叹道:“你这孩子,就知道拿话堵我。”

  棠母闭眼道:“算了算了,不说星星的事情了,明天你方叔叔来我们家吃饭,你可不许往外跑,到时候就在家里给我好好待着。”

  棠华放轻力道继续按摩:“太后娘娘都发话了,我敢不听吗?您放心,妈,明天您不叫我我都不下楼。”

  棠母嗔道:“你这孩子,让你在家待着,你就憋在卧室不挪窝了还?在卧室能干什么呀?”

  棠华心想:在卧室能跟我男朋友打视频甜蜜蜜。

  但是说出口却是:“妈,我在卧室写作业呢。”

  棠母说:“今年倒是格外努力。”

  两人说了一会,话题最后又绕回到方叔叔身上了。

  棠母有些感叹:“唉,算算方家那两位姑娘还活着的话,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孩子跟你应该也差不多大了。”

  棠华好奇:“我只知道方家大姐姐嫁给了姜叔叔,因为那些龌龊事情丢了性命,倒不知道方家有两个姐姐。”

  棠母有些唏嘘:“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方家原来有两个姑娘,佳期和佳临两姐妹,大的那个长在方家,小的那个因为一些原因养在外祖家。但是别的不说,这两个姐妹感情很好,那时你还很小,你佳期姐姐来我们家的时候总要提她妹妹一嘴。”

  “后面听说佳期出事了,你方叔叔整颗心都在给大女儿讨回公道上,却忽视了还活着的人……唉,佳临命也是惨,当时还在读书的一姑娘,却遭遇了那种事,和你方叔叔大吵了一架,什么东西都没带,一个人直接消失了……再找到的时候就只有尸体了。”

  棠母拿起帕子擦了擦泪,两姐妹先后死亡的打击对方家来说不可谓不大,也就在那一刻,方叔叔头发白了一半,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真是命啊……你方叔叔觉得很对不起两个女儿,尤其是小的那个,那件事后,他便无心商场,索性举家搬迁到国外,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后面你姐姐去欧洲读书,妈让她常去看看你方叔叔,毕竟人老了,就算过去了这多年,又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生离死别呢?”

  她叹到:“其实你方叔叔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三个孩子平平安安,幸福安康比什么都重要,妈可受不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折磨……”

  棠华脑子有点乱,听到这个忙插嘴:“妈,您胡说些什么呢?我和哥哥姐姐都好好的,往后还要好好陪着您……”

  棠母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好,是妈说错了,妈的错妈的错……”

  等棠母上楼休息了,棠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些发懵,佣人过来叫了他三四遍他都没听见:“小少爷,小少爷,小少爷……”

  棠华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佣人问:“太太上楼前让厨房给您榨杯果汁,现在果汁好了,您现在喝吗?”

  棠华挥了挥手:“啊……我先不喝,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坐会。”

  他竟连棠母什么时候上的楼都不知道了。

  棠华揉了揉眉心,方佳临、大学生、遭遇了那件事、消失……尸体,这些片段综合在一起,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呼之欲出。

  不……不会吧。

  如果是真的……不,不可能……

  可这个不可能在餐桌上还是得到印证了。

  那时方叔叔坐在客位,喝了点酒,他们一起聊到过去,方叔叔眼眶有点湿:“都怪我……都怪我啊……当时佳临听到姐姐死讯,一个人跑去酒吧买醉……被一个畜生……听到这件事,我当时说的是‘死的那个人为什么是佳期,而不是你呢?’……”

  陈蕴娇写的那本书是根据千年后的历史所写的,对一些现象和过程知道的并不全面,那些真相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有的只是后人拼拼凑凑的尽量还原。

  其实斐草的母亲并不是畏惧流言蜚语而死的。

  那年方佳期被小三登堂入室活活逼死,正在南城专科读书的方佳临得知此事如晴天霹雳,整个人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如雪,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晚她人生失意、跌跌撞撞误入了一家酒吧,从未喝过酒的她想借此麻痹,喝了个天昏地暗,想在此减轻自己的痛苦,可没想到她最后薄云满面,少女的美貌如惊鸿一瞥,在黑暗里吸引了一个后人闻风丧胆的变.态。

  等事情发生后,方佳临不像她姐姐一样,是富室里娇养的花,她更勇敢也更坚强。颤巍巍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把验孕棒扔进垃圾桶,洗了把脸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她毅然回了方家,选择跟父亲摊牌。

  可那时的方父沉浸在巨大的打击里,整个人在崩溃的边缘,说出的话自己都没印象,用一种前所未有冰冷邪恶的语气问小女儿:“死的那个为什么是佳期,而不是你呢?”

  这句话能把世界上任何一个子女逼疯。

  方佳临大哭一场,然后当夜便离开了方家,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这可怜的姑娘这辈子并不漫长,她确实也再没有回过方家。

  她不是没想过好好活着,可孕期的情绪不由自己起伏,全身的神经时刻都在敏感线上,前一刻万里无云,下一刻就是倾盆大雨。无数夜晚,她从层层噩梦中醒来,姐姐的惨死,父亲的诅咒,无人需要的绝望快将她逼疯,她求救无门,无处可去。

  她无数次站在医院的门口,无数次莅临小诊所,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前进一步,不知道是哪件事触动了这姑娘最后的一条防线:可能是婴儿越来越强烈的胎动,可能是曾经同学的嘲讽玩笑,她最后选择在浴缸里用牙一点点咬断自己的动脉。

  没人知道那年的方佳临有多绝望,也没人知道她曾经是多么一个勇敢的姑娘。

  她缺课了很长时间,她的班主任打了很多个电话、找了很多地方才在这个昏暗的出租屋里找到了这个花季少女的尸体:她的人生还没开始,就潦草结束了。

  斐老师带走了奄奄一息的那个婴儿,将他抚养长大,方叔叔带走了小女儿的骨灰,至亲的离去、后悔和愧疚让这个壮年人一瞬间进入暮年,从此远渡海外。

  棠华浑身发凉,心尖都是疼的,他想:原来这就是斐草的身世啊。

  他挤出了全身力气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方叔叔……如果佳临姐的孩子生下来了呢?”

  你们会期待他的出生,会因他的存在而感到欣喜吗?

  这话让整个饭局都陷入僵局,棠母干笑了两声:“方大哥,别往心里去,孩子还小不懂事,胡说的。”

  然后转头叱道:“小花儿,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给你方叔叔道歉?”

  棠华说:“我没有胡说……我只是做个假设,方叔叔,您会期待吗?”

  棠母提高音量:“小花儿!”

  坐在上位的方叔叔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

  一句话让棠华如坠冰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吃完这顿饭的。

  饭后棠父把方叔叔请进了书房,两家人很久没见,急需一个私密的空间叙旧话家常,棠华则去了琴房弹琴。

  他心绪烦乱、无处发泄的时候偶尔会通过这种方法来平复。

  这次弹的时间格外长,长到小少爷手指发颤,最后气喘吁吁趴在钢琴盖上睡去,本来他想着是先歇一会,这一歇就直接去会了周公。

  门被推开,棠镜脱下外套搭在睡着的少年身上,声音很轻:“小花儿,别睡了,小心着凉。”

  棠华半梦半醒,双眼迷离,如幼鹿一样懵懂而天真,乖得不像话,带着点疑惑叫了声:“哥?”

  棠镜弯下腰,双手环腰,将弟弟抱了起来:“我送你回去睡。”

  棠华伸手点了点棠镜眼下的鸦青,声音迷离,带着没睡醒的软音:“最近公司很忙吗?哥,我感觉很久都没你跟你好好说话了。”

  棠镜垂眸,他能感觉怀中的少年缩成一团,靠在自己胸腔处打着哈欠撒娇,尾调拉得很长,又软又乖。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想。

  曾经趴在他怀里的团子现在他已经快抱不动了。

  棠镜软了软声音,光敛在瞳孔里折射出温柔的光:“等哥哥忙完,就带你出去玩。”

  棠华困得不行,还撑着伸出指尖和棠镜碰了碰:“那说好了啊~不许骗我。”

  直到把他放到床上,棠镜帮他掖了掖被子,衣角却突然被人拽住,他听见他的弟弟小声问:“为什么?”

  棠镜带点惑色:“什么?”

  棠华咕哝着:“哥,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他呢?他明明这么好……”

  棠镜更疑惑:“谁?”

  可这次床上的人没回应,在光下,少年黑发雪肤,呼吸绵长,眉目舒展,显然是已经陷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来给大家理一理,南城四大家族,方家长女方佳期和姜家联姻,后被小三逼死。小三生下了姜高翰,被逐出姜家,回到北城,该小三就是许端鸿的小姨。方家次女方佳临得知长姐死讯,悲痛欲绝去“地球引力”酒吧买醉,然后被人强jian,死前生下了斐草。

  然后斐草被外婆捡去收养,他的生父被执行死刑,他在斐老师的爱护下活到9岁,那年南城血案,斐草成了孤儿,一念之善他救下被绑架的棠华……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前因。

第68章 使命

  棠华比这世间大多数孩子都要聪明,眼界也都要高,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有瞒天过海、随心所欲的本领。

  餐桌上那句话太显眼了,莫说方叔叔这个当事人,就连棠镜都从中嗅出了一股风雨江湖的恩恩怨怨。

  从棠家回来,方老先生坐在大厅上,不过是喝了盏茶的功夫,老管家就带着资料赶回来:轻飘飘的一个文件袋,里面涵盖了斐草十七年的人生。

  如果你对这个孩子有爱,你会为他不堪而又勇敢的过去折服,可如果你对这个孩子没有爱,你便只会事不关己地下定论:哦,一个强.奸犯的儿子。

  尽管这是他的外孙,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方老先生还是属于后者:极端厌恶这孩子身上一半血脉的人。

  就连棠华都知道:这些事情发生在斐草出生前,不是由他选择更不是由他造成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方先生活了大半辈子肯定也知道,但是他还是迁怒了。

  几辆豪车如游鱼般驶过水泥路,来到这片荒废的筒子楼里,身穿统一黑色西装的保镖下车,恭敬走到最后一辆车面前,弯腰,开门:车里面的是一个耄耋老人,在历久的岁月里,气势沉淀下去,看上去越发高深莫测。

  斐草早已被管家带到楼下,被保镖“请”着上车,后座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楚河,两人一人一边,不像是亲人相认,倒像是楚汉双方开战,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一触即发。

  后隔板被徐徐降下,留下这一片私密隐蔽的空间。

  方先生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孩子,面相这东西是玄之又玄的,你如果心怀喜欢,便越看越爱,但若是心有成见,便越看越厌。

  他起初觉得这孩子起初眉眼很熟悉,和佳临如出一辙,可再看就越看越别扭,又觉得哪哪都不像,当时在酒店的惊鸿一瞥也是瞎了眼的错觉,这孩子明明和他的女儿是天上地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方先生有些极端地想:难道我女儿以命换命,就生出来这样一个东西吗?

  *

  豪车在东区的一家星级酒店停驻,管家早在顶楼订了一家包间,并贴心地退身关门,将全部空间留给这对爷孙。

  桌面上拍了一摞文件,最上面是一张DNA检测报告,鲜明的四号仿宋体,“南城XX医院”这几个字刺得斐草眼睛发疼。

  他突然觉得那些年在酒吧拼命寻找线索的自己像个笑话。

  方先生全程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既然你是佳临的儿子,那便断没有流落在外的说法……你身上有我方家一半的血脉,我看你马上高三,也不用准备了,等我在这边的事情完了,你就跟我回欧洲去……”

  斐草猛然站起身,他咬着牙说:“我不去!”

  方先生置若罔闻,继续道:“既然要回我方家,那这个名字也不要用了,你改姓方吧!”

  一股巨大的荒唐感油然而生,残酷的击碎了斐草关于所谓“家人”的最后一丝幻想,盘子被擦得锃亮,光可照物,映照出来了一张发寒皱眉的脸。

  斐草几乎是从五脏六腑里挤出来的话,以一口唾沫一个钉的坚定语气说:“我不会跟你回去,我更加不会改姓。”

  他几乎有些嘲讽的想:我们之间只有这微不可闻的血缘关系,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是由斐老师给的,你又凭什么想靠着这么淡薄的关系就来掌控我的人生?抹杀我的过去呢?

  这场见面不欢而散,斐草站在酒店门口目送豪车辆辆而去:方老爷子没发话,面沉似水直接上车,于是便没人提出要送他回家。

  斐草却没狼狈之态,还得体的冲着面色担忧的管家挥了挥手,等车影远处视线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去,将那一踏见鬼的协议扔进了垃圾桶。

  斐草此人,别人在他面前口吐芬芳百般折辱,他都能当做一场笑话,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有心思计量几道数学题,半点不入耳。方先生算是他“勉强”能有点例外的人,但一开始的不友好也冲散了这点例外,不值得让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不欢而散的原因有二:一是提到改姓,二是提到了棠华。

  那是方老爷子坐在窗边,高傲又强势:“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世呢?因为棠家小少爷问我,会不会期待的存在。你现在怀着青年人的热血,觉得天上地下惟我独尊,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知道你的全部身份,棠家还会允许他们的小儿子跟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做朋友吗?到时候,没有方家给你做后盾,你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他未必知道这段不能宣之于众、在暗处发芽茁壮的情感,但这段话还是紧紧抓住了斐草的心口。

  他们现在尚在高中,爱情能有“友情”做个掩护,可一旦成年步入大学,他们能躲在这层护盾下吗?

  斐草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当初在跟棠华告白的时候其实也有想过这一点,他毅然决然扔开了看了十多年的心理学,开始从头学习金融,也用全部积蓄看着挑着买了点股票,注册了个小型的计算机公司。

  他甚至剥丝抽茧查清了多年前棠星和许端鸿分离的真相,敏锐地意识到棠家是何等的庞然大物,一手引导了这场婚礼上的变局。斐草有些私心地想:同样是身世鸿沟,如果棠家能接受棠星和许端鸿,那么他和棠华的胜算是不是会大一成?

  他做得够多了,运筹帷幄,一刻不停,在同龄人中无往不利,可今天还是被浇了一层冷水,凉彻心骨,无论如何,方老爷子有一句话是对的,以他现在的本事,根本没法硬碰硬,他没办法承担起一旦捅破这段恋爱的后果。

  这个时代宽容又狭隘,和平又残酷,表面上风平浪静,水面下却污浊不堪,潮流交错,一只南美的蝴蝶煽动两下翅膀都会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又何况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斐草那晚去了棠家,他站在暗处,睫毛敛住瞳孔里的冰冷,寒秋的夜晚使他无比清醒,他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伸出手摸索着一些事情的轮廓。

  当年……就是在这里……

  许端鸿毫无反击之力,远走国外。

  这是一场前车之鉴,他不是许端鸿,棠华和他姐姐也大不相同,时过境迁,他们未必会有相似的结局,可能更宽容,可能也更残忍。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从这场前人的“经验”中摸索学习一点东西。

  专属铃声响起,前一刻凝眉深思的少年下一刻眉目舒展,里面凝结了化不开的温柔:“小花儿?这么晚才给我打电话?”

  棠华靠在窗台,下意识抿着唇,语气很轻:“男朋友,我很想你啊。”

  男朋友,我好像找到你的亲人了。

  可我有点不知道,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情了。

  斐草抬眸看着棠家别墅的灯火通明,他的小娇花如今在其中一亮明灯后面,软着声音说:“我想你了。”

  一股冲动涌上心来,斐草说:“小花儿,下楼,我有份惊喜给你。”

  棠华瞪大眼睛坐直了身体:“斐……斐草?”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踝骨通红,从衣架上随便取了一件风衣边跑边穿,如一阵风一样跑下楼梯,穿过花园,枝叶勾住他的外套,在上面留下支离的印记,他穿着拖鞋,来到侧门。

  路灯昏黄,斐草站在灯下,身形颀长,将手机揣进兜里,抬眼冲他一笑。

  棠华晕乎乎地开门:“你怎么来了?”

  斐草伸手蜷住他的腰,将他揽在怀里,炽热的温度传染过来,抵御了寒秋的萧瑟,俯身在他耳边呵气:“男朋友的使命,你想我的时候,不管我在哪里,都会第一时间到你的身边,来见你。”

  他们隐在黑暗里,斐草被撞着抵靠在墙上,棠华踮起脚尖,急切又生疏地吻了上去,密密麻麻,两颗虎牙不得其法甚至蹭破了斐草一点皮。

  随着这个吻落下来,那些浮在空中,少年人的心事仿佛也终于找到了一块实地,尘埃落定。

  两个少年人在夜色中深吻,将这些天心上的重担纠缠在吻和欲里,直至气喘吁吁,懵懂迷离,神志不清。

  一吻终结,棠华如一头呦呦小鹿,眸色迷离又清亮,里面结了一层一层的雾水,浓结着迷恋与深情。

  斐草声音低沉,带着微哑的喘息,话落在耳畔心头:“棠华,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这世间瞬息万变,什么都不是永恒的,父母终会迟暮,兄弟终会成家,可我们年龄相当,志气相投,我把心给你,我永远爱你,永远在你身边,从生到死,我都陪着你。

  他像一个毛头小子,终于从往日的沉稳冷淡中露出了属于这个年龄的冲动和热切,罕见的惶恐过后,斐草终于意识到,棠华于他,是不可分割,是浓烈的毒药。

第69章 卑微

  医院门口。

  陈韵娇头发梳得齐整,颇有心机地留了两缕蓬松的鬓角,带着在镜中反复练习的表情站在冷风中,她穿了一身开衫配下裙,有些发抖,远处看去楚楚冻人,能最大程度地激起一个雄性动物的爱怜保护之心。

  在医院的几个月她明显消瘦了下来,淡色瞳孔里溢出水花,下眼睑泛红,更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质,她飞扑进来人的胸膛,声音低软:“高翰,我跟你打了好多通电话,你都很少接。”

  姜高翰被这一个拥抱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爱这个女孩子的,爱她初见时抱着橙子,回眸一笑,直接惊艳了他暗如深渊的压抑岁月,万丈晴空倾泻,少年人的心跳如鼓,无数次午夜梦回都反复回味,意犹未尽。

  可这个女孩子冷淡又温柔,他为她打架闹事、喧嚣铺张,也不过赢得她回头轻笑,他们之间永远疏离又熟悉,姜高翰陷入无限贬低自己、奉献自己的恶性循环。

  棠华在他低谷中闯入,惊鸿一瞥,姜高翰蠢蠢欲动,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根本不爱陈蕴娇,否则怎么能解释他对棠华的瞬间心动?他可能只爱陈蕴娇窗下温柔了岁月的那个笑容,也可能只爱棠家小少爷如山雪般清冷的声影。

  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颜狗?

  见一个好看的就爱一个?

  姜高翰一度陷入深深的怀疑,后面橙子受伤,他生母确诊癌症,和许端鸿兄弟相认,桩桩件件的事情砸下来,他便无暇顾及这些少年情爱。

  等反应过来后,陈蕴娇已经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并且明确倾诉爱意,其势滔滔不绝,姜高翰很快陷落其中。

  他轻轻拍着陈蕴娇的肩膀,怀中的女孩子憔悴了很多,肩胛骨凸起,他顺着小小的骨刺往下摸,还能感觉到怀中少女的轻颤。

  姜高翰一时心都被填满,满怀愧疚和爱意:“对不起,蕴娇,我……我们家最近事情很多,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陈蕴娇靠在他的怀里,体贴入微:“没事……高翰,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不怪你……我只是后悔……后悔这么晚才察觉到你对我的感情……在医院的这些天,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你……”

  她抬眼擦了擦泪眶:“我现在才发现,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好想你,高翰……”

  在医院的每一天,陈蕴娇都陷入无限的暴怒和憎恶中,她不断数自己拥有的牌:美貌、陈家、对未来的了解、别人的爱慕……

  可数来数去,这些作为对抗棠华、接近斐草的底牌都不够。

  她被气得双眼通红。

  她是多么狭隘的一个人?仅是千年后看到一个处处比自己都好的棠华都嫉妒的要死,写了一本书,处处凌虐折磨才能让自己舒口气,现在却被别人送来了医院“软禁”,这笔账她难道能轻言咽下?

  于是陈蕴娇给林雨怜打了个电话,想通过赵知述的途径从医院出来。

  她想:这次我要进入上流中心。

  斐草啊斐草,我费尽心机保持我们相爱前的纯洁,希望在你之前,我的感情史一片空白,我为你放弃了这么多,你却丝毫不领情。

  那么,将来等你爱上我后,你可不要后悔!

  你最爱的女人,除你之外还有别的男人,哼,这是你自找的。

  在姜高翰怀抱里,陈蕴娇面色狰狞,突然觉得这种“背叛”让她有种致命的愉悦感。

  她的眼神恶毒。

  这是我的书中世界,你们对于创造这一切的“救世主”没有丝毫的感恩戴德,还敢处处违逆反抗我。

  不过这又怎么样?

  我来自更先进卓越的未来,我所学习接触过的,哪里是你们这些腐朽的古人所了解的?今天我受的屈辱,一定要让你们加倍偿还。

  高三很快来临,许端鸿辞了在一中的工作,据说领了棠父的考验开始接手一些商务上的事情,段家两姐妹给他留的人脉资源得到运用,他被名下的公司搞得晕头转向,天天扎在酒局里,就连在车里的闲暇时间也忙着看企划。

  毕竟棠星和赵知述的婚事吹了,但是棠赵两家合作的企业事项总要有人坐镇处理。

  棠父那天和许端鸿谈了很久,拍了拍桌子上的项目书,语重心长:“这近百亿的项目是我棠家给星星的嫁妆,年轻人,你接不接得住,这可要看你有多大本领了。”

  许端鸿跪在祠堂久了,腿骨发麻,几次站都站不住,但还是撑着强接过了几十页的项目企划,他承诺说:“叔叔,您信我一次,我会凭着自己的本事风风光光娶您的女儿的。”

  这事让棠星唏嘘不已,五味陈杂,她抱着棠华乐了两天,又缠着棠镜照顾指点着“未来妹夫”,然后乐颠颠地给自己的工作室搬了个家——搬到了许端鸿公司的隔壁。

  高三班级变动不大,棠华和斐草还是同桌,和陈子清隔着一个过道,但是这个隐秘的四人群体却就此破裂。

  周荣那天负气狂奔,淋了一路的雨,他别扭又悔恨,脑袋里装不下“棠华和斐草恋爱”的概念。

  这是开放的21世纪,但还是存在有色眼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愤怒和别扭来自哪里。

  无可否认,他对棠华一见钟情,对方的涵养气质让他拜服,哪怕有刀山火海,他也愿意为小少爷冲锋,献出一切,可他从来没奢望过站在对方身边。

  更无可否认,他把斐草当作朋友,对方冷淡又强大,任何一个雄性的骨子里都有着某种隐秘的对于强者的拜服。

  陈子清追在他的身后,弯腰扶膝盖喘着气,面色发白:“我……我就……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他说的是图书馆,他们在这里补了一个寒假的课。

  无数次陈子清醒来时天上月亮都还没谢场,他满怀笑容,从厨房里忙上忙下,成品是两份便当,然后在中午周荣咬牙切齿做完卷子后,小心翼翼地推过去其中一份:“我们家阿姨做的,你要不要尝尝?”

  周荣含糊道了声谢,便吃了起来,嘴齿不清道:“书呆子,你们家这阿姨手艺真不错……”

  陈子清眼里亮了一颗接着一颗星星,他应道:“你喜欢,我就每天带给你……反正阿姨都要做,顺手的事情……”

  其实哪里有这子虚乌有的“阿姨”?每天饭里的菜,每一道都夹杂了一个少年所有青春炽热的欢喜。

  周荣现在心里烦躁,他撸了把头发,水滴沿着发檐低落,他语气有点冲:“你追过来做什么?”

  陈子清犹豫了两下,开口:“我……我有点担心你……”

  他指了指肩上的包,试图转移话题:“今天不是说做两套五三吗?卷子应该没湿,湿也没关系,一楼有卖这些书的地方,我买给你……”

  “做什么卷子?”周荣有些不耐烦,“今天不做了……”

  陈子清认真的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他妈哪有心情做?”

  陈子清:“为什么没有心情?周荣,你当初找我帮你辅导功课的时候,你说过,你绝对不会放弃。现在为什么放弃,是因为你为之努力的那个目标,你的小少爷他……”

  周荣赫然打断,眼眸通红:“陈子清!”

  陈子清继续说:“是因为棠华对吗?你发现了他和斐草的恋情,你知道你永远没有机会了,所以努力也没有意义了对吗?”

  他的衣领被猛然抓住,周荣手上青筋暴起,条条错错,象征着主人的心情正在经历大起大幅,周荣喘着粗气喝问:“你他妈在胡说什么?你怎么敢?”

  他印象中的陈子清懦弱又痴呆,全身上下透着“我好欺负”的乖宝宝好学生样,三棍子都打不出来一个闷屁。

  可这个懦弱的人如今却分毫不让,与他对视,言语坚定:“我没有胡说……周荣,你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

  你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

  算我求你。

  或许,只要你愿意回头看看,我就在你身后,哪里也不去。

  虽然没有你的小少爷熠熠生辉,虽然我的外貌家世才华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可我会对你好,对你很好。

  周荣放开了手,有些自暴自弃甩了甩手腕:“跟你有什么关系?还不快滚,趁着爷我今天不想动手。”

  陈子清还想说什么,周荣冲他喊了声:“滚啊!”

  被点破对棠华那种不可告人的心思让他情绪几乎失控:“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帮我补了两节课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也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我愿意喜欢谁,天王老子都管不了……”

  陈子清坚定地用手包住周荣气得发颤的手指,将此生所有的勇气用光:“我现在虽然管不了,可我想管,周荣,我喜欢你。”

  这些鼓足的勇气还有些剩余,陈子清踮起脚尖,学着电视中的告白凑近周荣,胆大包天想要一个吻。

  这个吻没有要到,周荣如晴天霹雳,在最后关头本能退后两步,嘴唇嗫喏了两下,最终一言不发,转头就跑。

  独余陈子清一个人毫无血色,抱膝蹲在露天雨地里,摇摇欲坠,埋头痛哭。

  等他好不容易攒了一点力气,颤颤巍巍,如行将就木地老人一样回到陈家,洗了个澡沉沉睡去,大病一场。

  就连在罕见的梦里,周荣都是常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会火葬场的啊周荣!!!

  你跑什么?!!

第70章 生日

  高三的生活明显要比之前的沉重压抑一点,好像他们只隔了短短一个暑假的日子,就要被迫成长,学会突破自我,小小的幼苗要迎来成为参天大树的关键时期。而这个时期的主流是数不清的测试、做不完的卷子。

  就算优秀如棠华斐草,也被压力的潮流狂风挟卷向前走去。

  小少爷随身携带着录音笔,全天开着,到了晚上的时候还会复盘一下白天的知识,哪里有疑点就要倒回去重听整理一下。

  斐草白天一心二用,得益于过目不忘的照相机本领,他还有心思帮男朋友装订一本册子,里面勾画了课业的理论知识,有理有理有节,条条框框涵盖方方面面。到了晚上则和棠华开着视频,两人各点一盏黄灯,他在桌上认真敲着键盘,眸里脑里是关于经济的现在和未来。

  高三后,周荣转去了专门的特长班,棠华有心和周荣去聊一次,但文化班和特长班的课程却相去甚远,很多时候这边刚下课,那边还在篮球场训练;而那边训练完了,这边又是在小测试或讲题。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棠华总觉得周荣对1班避如猛兽,这两个班级都在一层楼,有一个公用的连廊,他见过很多次周荣在经过这里时都会飞速狂奔,只留下一个风一般的黑影。

  难道他和斐草的恋情就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吗?

  棠华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都会有点难受。

  他和斐草彼此相恋,多年前命运就将他们捆绑牵扯在一起,人的一生漫长又短暂,他们能在最好的年龄再次重逢,何其幸运?

  棠华无比珍惜这段感情,并且有一种“曾经沧海”的感觉,隐隐觉得他虽然才高中,还未成年,但爱情的花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再也遇不到一个如斐草一样的人了,就算遇见了,他也再难也心动了。

  可这么好的一段感情,却偏偏受限于当下时代,他们性别、年龄、家世无一不是别人所要攻击批判的重点。

  而很快他就顾不得这些了,因为他男朋友的生日要到了。

  斐草的出生即是死别,小时候斐老师会为他煮一碗长寿面,也会绕路去买一束黄或白菊花放在家里,整体氛围不算压抑,但也和喜庆绝沾不上边。

  这孩子幼年早熟,天资聪颖,一早发现自己和旁的孩子的不同,但不言不语,吃面时格外安静,只不过偶尔会对着窗台的菊花发呆。

  斐老师很关注这个小孩的心里健康,在他在大一点的时候便再不避讳,带他去逛花店,要他亲手选一束菊花,亲手插在玻璃瓶里,然后语重心长,温柔又和蔼:“往后的花就由我们小草儿亲自选好不好?”

  小斐草瞳孔黑白分明,惑色满满:“为什么?”

  斐老师的手搭上他的,带着温暖的腔调把人间的道理一点点传染过去:“因为感恩啊……她给你了生命,她还是个孩子……小草儿,不管发生什么,你要谢谢她。”

  暮色黄昏中,斐老师在厨房中忙里忙外,她要自己和面擀面,亲手做一碗长寿面,小斐草站在窗台,对花思人,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再往后一点,斐老师去世,他在人间没有了归属,孤儿院的孩子们太多了,各有各的故事,护工老师数量有限,精力更加有限,没人会去特地关心这个孩子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想要什么礼物。

  责任被成千上百的分母稀释,能给一个孩子的关注太有限了,而且即便给了,也不等同于爱。更何况小斐草那个时候还是院中最不讨人喜欢的一个。

  那碗温情脉脉的长寿面也就成了历史。

  斐草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觉得,所谓生日,不过也就是人生中普通平常的二十四个小时而已。它不会过得快,也不会过得慢,只有爱你的人才会赋予这个日子不一般的色彩。

  所以,失去了斐老师,他再没过过生日了。

  甚至在千年后陈蕴娇所学的历史里,众人对这位商业霸主的出生日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陈蕴娇没关注也没深究这其后的含义,在她所写的小说里:涉及到生日两个字全是她的。不是追求者送了什么生日礼物,就是和斐草结成正果后,每年自己的生日会豪华奢靡,富贵如流,甚至铺张程度载入史册。

  棠华:……

  傻逼两个字,我已经说累了。真的。

  知道斐草的生日完全是一个偶然,那时棠母坐在楼下和方叔叔通电话,谈到了方家墓地的问题。

  时代发展太快,方叔叔年幼时流行的还是土葬,从祖父那时方家就积极筹建祖墓,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可现在火葬甚嚣尘上,甚至方佳临的遗体也是火化,这么大块地就成了问题。占地面积广,地理位置佳,这些年打这块地主意的人不少,不过都被棠父巧妙拦回去了。

  此次回国,方老先生也抱着迁坟迁地的想法。

  棠母谈到往事就容易唏嘘落泪:“算起来,这也快到了佳临那孩子的忌日了……”

  忌日?

  方佳临的忌日不就是他男朋友的生日吗?

  棠华本在一楼小书房整理他高二的旧书,棠母在外通话的三言两语从门缝擦进,他手中的书掉在地上,也无暇去捡,支棱着耳朵费力听着。

  棠母继续说道:“是啊,还有半个月……老大哥,您也别太难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我们两家的情分在这里……”

  剩下的棠华没心思再听下去,他满脑子都是“半个月半个月,斐草过生日过生日”,然后下一秒脑子中就闪现了数十种生日宴的筹办和生日礼物的备选。

  他是棠家最小的孩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兄姐大他一轮,从小的生日宴隆重而多彩,宾客如云,礼物堆楼。

  棠星还曾取笑过他:“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得让爸妈专门给你买个房子,什么都不做,专门放你的礼物。”

  话是这么说,大小姐买起东西来却从不手软,为可以堆楼的生日礼物贡献了很大的一份力。

  向来都是别人精心准备策划他的生日宴,小少爷还是第一次想去为别人专门庆生。

  不为什么,单纯为你的存在,我很期待,亦很欢喜。

  这些欢喜在傍晚时分就被冲淡了。

  棠华那时正坐在书桌旁,下笔如神,在本子上写了一张又一张,最上方的一行字是“关于男朋友生日的设想方案”。

  他写得物我两相忘时,门被轻轻敲响。

  佣人的声音传来:“小少爷,太太说您朋友来了,让您下楼一趟。”

  朋友?棠华第一反应是斐草。

  然后立刻否决,他肤色雪白,眉头紧皱,一个人名涌上心头。

  姜明源?

  他来做什么?

  自斐草奖学金事件后,姜明源去找过一次许端鸿,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南城不见了踪迹。

  要不是时不时收到一些暧昧短信,棠华真要觉得这个人终于有自知之明有多远滚多远了。

  棠华曾旁敲侧打过自家棠总,从他哥那里得知姜家本家好像有点什么事情,所以嫡系大少爷跑去处理了,归期不定。

  那时棠镜还有点奇怪:“小花儿,我记得妈说这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可你对他总是很敷衍,难不成我感觉错了,其实我弟弟是个面冷心热的,真把姜明源当成朋友了?”

  棠华当场反驳:“怎么可能?”

  心里还“呸呸呸”了三声,他除非瞎了眼,否则怎么可能和姜明源那种大变.态扯上关系?

  棠华下楼的时候,姜明源正坐在沙发上,一身休闲服,人模狗样地在跟棠母寒暄,光看他的样子,确实也称得上贵气逼人,棠华还眼尖地发现厨房聚集了两个佣人小姐姐,目光就差黏在姜明源身上了。

  冷静啊,姐妹。

  这个人你看他长得人模人样,其实是个大变.态啊!

  棠华下楼先打了个招呼:“妈。”

  然后回头冲着姜明源,尽量压抑自己的不耐:“你怎么来了?”

  他这样明明委委屈屈,还要出来见客,礼仪不失的样子让姜明源看得心里燎原,爱得要死,恨不得就地办了他。

  棠母眼角弯了弯:“明源这孩子,刚回南城就来我们家了,小花儿,把你看得多重啊……不过我们家小花儿也是,没有你的消息,还跑去他哥哥那里磨了很久,拐着弯儿地问。”

  棠华瞪圆了眼,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把自己“卖干净”的棠母。

  妈,你可真是我亲妈!

  你说这个干什么呀?

  果不其然,姜明源眯了眯眼,他眼窝很深,不笑时给人一种很凌厉的感觉,可这种半笑不笑地样子反而是令棠华最发毛的!

  棠华下意识就要跑,却被姜明源一把拉了过来,压住他的肩,哥两好似的揽住他,一刻不缓地吃豆腐:“我都不知道小花儿这么关心我?”

  他吐了口气,押着棠华在他耳边开口:“这么想知道我的行踪,怎么不亲自打电话给我?嗯?”

  棠华在炸毛的边缘,在背后狠狠掐上了姜明源靠近他腰肢的手,两人在暗下较劲,表面却都不显,不过小少爷这吃奶的劲被对方化解,惯性下身体前倾,靠得姜明源更近。

  棠母见状乐了:“行了行了,你们好朋友好久不见,我就不打扰了。小花儿,带你朋友去你房间玩。”

  棠华却根本没心思回应,因为姜明源那个不要脸的趁机摸了把他的腰。

  在他气疯的边缘还加了把火:“啧,果然够细!”

第71章 危险

  卧室的门刚关上,下一秒棠华的拳头就砸向了姜明源的脸。

  姜明源侧手抓住,手中的触觉仿佛握上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让他一时有点心猿意马:“这么想我?小花儿,等不及投怀送抱了?”

  他以极大的耐力忍着,血液冲上头顶,试图说服自己:“可是不行,你还没满十八。”

  姜明源手指在棠华手腕处不断摩挲,恨不得把对方供起来摸遍全身每一处肌肤,他舔了舔嘴,有点犹豫:“其实……现在也不是不行……我会负责的……”

  负责?

  负什么责?

  棠华气得发疯,根本没心思去想这话里的含义,他指着姜明源,手指发颤,愤怒在他冷白的肤色上铺了一层红霞,瞪圆双眸:“来打!”

  “打”和“投怀送抱”在这时的姜明源看来是同义词,他第一次见棠华就失去理智,看人糊了十层滤镜,陷入狂热。就连棠华骂他一句“你有病啊?”都会被他自动理解成“他关心我”,鬼迷心窍,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棠华已经被打上他所有物的标签,在他的世界里丝毫没有过对方不是他的想法和可能,他唯一思考的只是如何面对棠家这个庞然大物。

  棠华垮着雪白的小脸,哼了两声,神色不善,他咬着下唇,伸手扫腿和姜明源僵持着。

  嘶!劲真大!

  姜明源长得人模狗样,谁知道却是个人猿泰山呢?像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将来肯定找不到媳妇!

  棠华一边心下腹诽一边格挡,不过瞬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对方却觉得这是一场“暧昧”游戏,像猫逗老鼠一样,颇有些纵容。后来一个打一个退,不知不觉就挪到了书桌边。

  不好!

  桌上明明白白摆着关于斐草生日的计划书!

  绝不能让别人看见!

  棠华半气半急,挥出的拳被人铁铁架着,他抽回来用了十成的力气,虚晃踉跄了几下,这个时候只要扶着书桌便能平衡站住,绝不至于狼狈失了风度。

  可小少爷咬了咬牙,硬是和本能对抗,控制着身子向另一边倒去,他闭了眼睛,睫毛颤了颤,准备迎接冰凉的地板。

  一道身影闪过,敏捷又迅速,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姜明源先他扑地,将他结结实实搂在怀里,心满意足地箍了箍,末了,还叹了口气:“小花儿,小宝贝,你要真想投怀送抱,直接说就是了,何必这么委婉?要是伤着碰着了我得多心疼啊!”

  窗户浅开,清风徐来,窗帘被吹得卷动,阳光从外面射.进来,照在实木横纹地板上,两个少年躺在那里。

  棠华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勒的,他推了推眼前的“人猿泰山”,喘了两口气:“放……放开我……”

  一双大手从他脖颈划过,然后按上他的缎发,将他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揽,按在胸膛里。

  “砰砰砰”,有力的心跳声传来。

  姜明源低头凝视着埋在自己胸口的心上人,手就落在对方的后颈,指腹不断在那片细腻的皮肤上摩挲。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能看到自己手划过的地方在发红。但他控制不住他自己,像瘾君子控制不住自己一样。

  他有些心猿意马,觉得做什么都不够,一瞬间差点把理智扔到九霄云外,就要不管不顾。

  姜明源舔了舔嘴唇,眸间泛起危险的光,嘴里说的却是:“没良心!小花儿,为了救你,我可是差点被碰伤,也不说声谢谢?就直接让我放开你?”

  不行,这是棠家捧在手心上的小少爷,金枝玉叶,万般尊贵。

  虽然他很想将对方捧在床上,可是,现在还不行!

  而且姜明源可没忘记,这小少爷还凶得一批,在姜家武馆战绩能写一本书,把他那些族弟打得落花流水。

  棠华咬了咬牙,心里反复说服自己,想来这姜明源虽然是个变态精神病,但说起来确实也是帮了自己,小少爷并不知道刚才对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危险想法,要是知道怎么也不会签这城下之盟,他闷闷道了声:“谢谢……谢谢……”

  行了,谢谢我说了,你能不能放开我了?

  这绥靖政策没起到原有的效果,姜变态反而被这声“谢谢”所愉悦,大笑了两身,手搂得更紧,想要把这软嫩的小少爷融在自己的骨血里,他眯了眯眼:“小花儿,真乖,哥哥真想好好疼疼你啊~”

  棠华被勒的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挣开铁链般的束缚缓了口气,闻言便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狠狠瞪了过去。

  他的眼珠黑白分明,平常冷起来还好,一旦这眼里带了情绪简直活色生香,像惑人沉沦的山妖精怪一样,魅色无边,隽妙绝伦,在姜明源的审美上反复横跳。

  姜明源粗喘了两下,下眼睑带点红,他伸手勾起小少爷优美的下颌线,一路向上,目的地是他爱不释手的对方带着情绪的眸子。

  手被“啪”地一声打开,棠华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我想干.你啊。

  小少爷。

  姜明源坏笑了声:“不干什么。”

  棠华偏头:“那还不放开我?”

  “我偏不。”姜明源单手环着小少爷的腰,感觉不足一寸,纤细可握,一时间又差点失控:“除非……除非你叫我声好哥哥。”

  哥?

  莫名想到棠镜,棠华皱了皱鼻子,心想:难道姜家这么多人,还满足不了姜明源喜欢做哥哥的奇怪癖好?要抢别人的弟弟?

  姜明源微叹一声,带点蛊惑:“怎么样?小花儿,叫我声好哥哥,我就放你起来。”

  他说归说,手还不老实,有点欠欠地又覆上了棠华的眸子,两人挨得很近,他近虔诚地细细摩挲着那双含烟摄人的眼。

  这世间有一种长毛猫。

  毛皮光华,颜值高出天际,可爪子也利得狠,在这种猫的意识里,它并不觉得自己是猫,是被人饲养的,你若逗它逗得厉害了,那必定要鲜血淋漓。

  棠华此刻就像极了这只猫。

  被人侵犯了安全距离让他后背都浸出了一层冷汗,他树起脊骨,弓起腰背,像要捕食的动物一样寻找着一个攻击的契机。

  眼睛处传来不适,下尾泛红,姜明源的狗胆包天让棠华气更上一层楼。

  终于,对方稍有放松,竞场里,猎人猎物身份瞬间对调。

  一拳破风,棠华甩了甩手腕,从地上站起来,他语调冰凉,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哥只有棠镜一个人,想做我哥,你等下辈子吧!……你个动手动脚的死变.态……”

  最终姜明源顶着两个乌青眼出了棠家大门,棠母还在一边絮絮叨叨,一会数落小儿子:“哎呀,小花儿?你怎么能跟朋友动手呢?……”

  一会又跑去当和事佬:“明源,别生气啊,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我一会肯定好好说他给你个交代……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你们可别因着这个生分了,唉,朋友间嘛,有个不和很正常的……”

  一会又去叫佣人:“医生呢?给李医生打过电话了吗?说过什么时候来了嘛?……”

  像披着狼皮的羊,姜明源在外人面前反而得体有礼:“没关系没关系,阿姨,我真没事……况且我皮糙肉厚的,被小花儿打两下怎么了?没事的。”

  走出棠家别墅的时候,姜明源回头笑了笑,里面全是志得意满。

  棠华被那粘腻又炽热的目光所贴住,没来由一股发冷,像非洲大草原上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下一秒骨髓颤栗,危险迫在眉睫。

  他甚至连棠母后面唠唠叨叨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在心里,游魂一样走上楼梯,关闭房门,直到坐在书桌旁,看到自己用爱和心血凝铸的那份男朋友生日计划表才回过魂来。

  棠华揉了揉脸,将刚才的异常归结于自己过于敏感。

  往常他未知人事,对情.爱只仅限于文学和影视作品的描述,只有皮毛微薄的了解,所以对于姜明源的心思一无所知。

  他用“变态、神经病”给姜明源打上标签,从未想过对方过界行动下的深层含义,甚至一味觉得姜家别人的起哄不过是对自己的羞辱而已。

  一拳打过去,这些羞辱也就散了。

  直到棠华爱上斐草,对情.爱所有的认知也都是正向的,觉得爱是美好的,是纯洁的,是想一想笑容都要挂在眉梢的,他虽稍知道些人事,男朋友却克制自持,对他尊重无比,是以这些认知也是有限的。

  现在小少爷敏锐地察觉到了姜明源的不对劲,但在某种程度上又是一无所知的。

  他单纯的十七年里,没人告诉他过这世上还有一种爱,是负向的,是残忍的,是痛苦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在其中作祟,黑暗破坏因子蠢蠢欲动。

  所以小少爷在接近真相的一瞬间,认为姜明源是危险的,可回过来神后,又把这种本能模糊了起来,置之不理了。

  棠华将一切抛在脑后,重新打开钢笔,脑子里闪过千百种生日方案。

  唔,话说斐草在做什么呀?……

  他知不知道自己要过生日了呢?

  他……会喜欢我这样吗……

  我好想他呀。

  作者有话要说:

  姜(根本听不懂人话)明源:他主动对我投怀送抱,他一定爱惨了我吧。

第72章 电影

  步入高三后,还是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

  譬如弥勒佛去参观了一下全国知名高中,据说在那个省里,每年高考成绩出来的前三百名都被这所高中包了饺子,一个不漏。

  可叹这老师已经年过四十还是像二十岁的青年人一样朝气蓬勃,被这种优秀的“同行”激发了一腔热血,有样学样在校广播里大做文章,特地托关系找了对方学校的演讲稿,也学着每天晨起激情开麦。

  “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等等,这句不算,有点偏激了,但是前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时不再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棠华坐在桌位上,眉心跳了跳:“有完没完?”

  这已经是弥勒佛激情开麦的第三天了,他越念劲头越足,刚开始还是看着稿子念,后面发现了这稿子写的狗屁不通,歪理一大堆,索性扔了即兴去编,这还挖掘出了他潜在的语文细胞,一发而不可止,经常从早晨六点讲到第一节 课铃为止。

  斐草端了杯牛奶递过来,闻言道:“我看了弥勒佛的资料,他是从北大语文系毕业的,本来想做个语文老师,给学生讲诗歌和梦想,没想到行政文书能力太强,被校长强行转岗后面成了教学主任。”

  棠华感觉有些玄幻:“这……这倒是圆了他的梦想?”

  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你从哪里看的弥勒佛的资料?”

  斐草侧肩冲他挑眉一笑:“你猜。”

  棠华压低声音:“你又黑了学校的资料?……”

  其实没有,或者说不是现在,从进学校的第一天起,斐草就查了所有师生的履历性格,对未来自己所处的环境、所面临的事情有了大概估计,入学前,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唯独没想到,在这里,他会遇见此生挚爱。

  不过这话他没跟棠华说。

  他们边刷题边聊天,聊着聊着,棠华插缝问了一句:“这周末,你有空吗?”

  斐草说:“别人问的话我什么时候都没时间,在你这里不一样,我一直有空。”

  你听听,这话能把人撩死!!!

  啊啊啊啊!

  棠华觉得心里搭了一波彩虹,明亮愉悦,他忍着欢快继续按着剧本问:“那不然……我们去看个电影?”

  “怎么会突然想看电影?”

  “没……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们不像其他的情侣……”

  斐草停下笔,转过头来:“嗯?”

  棠华自圆其说:“是啊,我看百度上的情侣一定要做的一百件事,什么看电影游乐园,我们都没有过……”

  斐草凝眉沉默了两秒,突然靠近压住棠华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方向一揽,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酥入骨髓,如陈酿的酒一般,回味无穷:“我倒是不知道我这个男朋友这么不合格,小花儿,委屈你了,我向你承诺,往后别的小朋友有的,你都有。”

  这……这么犯规……

  这……怎么不按照剧本来?……

  粉云漫天,棠华心里被勾得发痒,把之前做的所有计划扔在了九霄云外,什么先不着痕迹约斐草看电影啦,什么看完电影后带对方去布置好的地方啊……如此种种,他被撩得五迷三道,连下一句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最后,他低低“嗯”了一声。

  带着满心欢喜。

  周末那天棠华准备的电影是个小众爱情片,主人公也是两个男孩子,全片带着氤氲的暧昧和浪漫,美好地能滴出水来。

  整间影视厅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正中间。

  一开始斐草没觉得不对,直到影片开播后。

  国内性向再开放,同性恋也属于不见天日的那一挂,一部同性片子要演出上映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其中他家男朋友下了多少功夫也就可想而知。

  剧情很好,转场很美,是两个青春期的高中帅男孩,在夏天的小巷里奔跑,迎着烈日,手牵着手,他们爱得那么努力,看向彼此的目光里都是能溢出来的纯澈。

  荧幕上两个男孩在阳台看日落。

  荧幕下,棠华偏头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小声叫了一句:“斐草。”

  斐草低头看他。

  棠华清了清嗓子,眼睛比荧幕里的男主演还要亮上几分,盛着银河的星星,他说:“斐草,我会记住今天,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天。”

  新的转场到了海边,这部电影仿佛要把所有的美好和浪漫都从生活中摘出来给你看,海浪哗啦啦地卷,沙滩上有几只螃蟹踱着步子。

  斐草滚动了两下喉结。

  棠华继续说:“因为老天爷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不管别人如何想,我都谢谢你的存在。

  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我想为你拍部电影,把世上所有好的事情、爱的事情都记录进去,以此来补偿你生命的前十八年所遭受的种种不公。

  我想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值得眷恋的事情,比如漠北草原的雪,比如太平洋沿岸的风,比如北欧小岛上的风云……如果这些都不够吸引你,那么,还有我。

  荧幕上两个男孩子终于在接吻。

  斐草的手紧了紧,突然觉得喉咙干得厉害,他俯身贴过来,炽热的体温,密室中可闻的心跳声,难以言喻的甜蜜,互相杂陈起来,落成了一个绵长的吻。

  开始棠华的嘴唇是带点凉的,后面被一点点暖热了。

  电影的后半截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思看下去,哪怕这是棠华快掏空了自己压岁钱赶工拍的,两人气喘吁吁。

  但还是赶着电影的尾巴,棠华弯了眼,笑着说:“男朋友,生日快乐。”

  这是一个合家欢的结尾,电影的两个主人公最终说服了家人,跨过了阻碍,在众人的祝福中出国结婚,末尾是一片玫瑰花海,美得让人窒息。

  里面包含了棠华对这份爱情所有的愿望。

  出了电影院的门,他们来到了一片小广场,平常热闹非凡的地方现在却是个安静的伊甸园,连工作人员的身影都没有看见。

  三、二、一。

  棠华心里默数,时间到了!

  果然天空中炸出朵朵烟花,像细闪着光的河流一样从四面八方拥卷而来,汇聚在一起,在绽放出最亮的光后,又间或地明明灭灭落下来,老天爷在下一场旷世未有的流星雨,设计师在把种种美的元素堆砌在一起。

  正因为这美过于刹那,才得以将这浪漫升华。

  棠华把头凑过来,眸里有山川日月,烟火银河:“我想了很长时间,生理学上所见的美好不过一瞬,但也刻骨铭心,所以我把我自己和这些都捆绑在一起。”

  “往后你见到风,见到月,见到所有好的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我。”

  他靠前一步,抓紧斐草的手,带点狡黠眨了眨眼:“所以,你跑不掉了,男朋友。”

  斐草的手很烫,滚烫滚烫的那种,他站在那里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才发觉自己身上的体温都可以煎个蛋了。

  这是一块安静的思乐园,是独属于他们的空间。

  烟花落地交接的瞬间有不同色彩的光照在这片土地上,斐草的神色复杂,他向前一步抱紧自家的小娇花,甚至连呼出口气都是热的,能把空气烤焦的那种。

  “别动,小花儿,让我抱一会。”

  南城这几年有明显的禁烟火令,除了正月十五外管控格外严格,要走不少程序下不少功夫,这晚璀璨明亮的烟火大会直接激起了全城市民的好奇心。

  “今儿是什么大日子?也没看新闻说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啊,这么多烟花这么长时间,每个花样还不重复,起码得有几十万吧?这哪里是烟花,分明是有土豪在撒钱啊?”

  “不过真好看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

  ……

  就连棠家,棠母也站在窗边往夜空看了一会,窗帘上都落了一层细碎的光,年龄越大人就越喜欢热闹的场面,她笑了笑:“真好看啊。”

  眸里还有怀念。

  当年她结婚的那晚,南城也是这样的彻夜闪耀。那时她刚大学毕业,二十多岁出头,被父母哄着送进婚姻的殿堂,怀着满心懵懂,小鹿乱撞,抬眼对上了一个目光深沉的男人。

  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十多年的美满婚姻日程。

  站在窗边怀念过去的棠母不知道,自家平常清冷的小儿子此刻也子承父业,无师自通,点亮了满城烟火来哄男朋友开心。

  直到门铃响起,仆人起身去开门,进来的人是姜明源。

  南城一大半烟花产业在陈家手里,棠小少爷购置了大批烟花,价格昂贵,制作精美,工期还紧,这个消息便到了陈斯年手里,他转头就告诉了姜明源。

  今晚这场盛宴的策划者可想而知,姜明源给棠华打了无数个电话,可得到的都是“抱歉,你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通话中?

  我被拉黑了?

  端倪已现,姜明源一刻都坐不住,他索性直接来了棠家。

  和棠母寒暄了几句,他去了棠华的房间,只有置身在有那位娇嫩少爷气息的空间中,才能将他体内不断汹涌叫嚣的暴躁因子压下去两三分。

  姜明源像战场上的将军一样,一步一步巡视着这处房间,将其归于自己的领土,脑中已经在想等将来他和棠华在一起后,要宠着这位小少爷,怕他不习惯,也要在姜家主宅里打造一所一模一样的居所。

  直到他巡视到了书桌旁。

  棠华出门出得匆忙,主要是他也没想到整个棠家还会有人跑去他卧室,所以那份厚厚的“男朋友生日计划表”正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

  “咔嚓”。

  书桌的一角被捏碎。

  姜明源脑中名为理智的弦也彻底崩断。

第73章 出柜

  棠华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他本来想陪男朋友守到凌晨十二点,可棠家门禁摆在那里,斐草又把他蠢蠢欲动的叛逆因子压了下去。

  他男朋友在烟火最亮的时候冲他笑:“回去吧,小花儿。”

  “我们还有无数个相互陪着过生日的时间。”

  开门的佣人神色在夜色里看不清楚,但棠华还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对,平常佣人都会笑着问句“小少爷好,回来了?”

  此刻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

  某种压抑紧张的气氛从棠家大厅里开始向外蔓延,以至于在院子里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受到了这种氛围的感染,他们大气不敢出,生怕多说一个字、多有一个动作就会惹得主家勃然大怒。

  棠华走在花园路上,眼尖地看见车库边,宋叔正站在那里,借着昏暗的灯光向这边打着手势,无奈从别墅大门到正厅的距离太短,棠华一时还没明白手势中包含着什么隐晦的含义。

  不过他也不用想了。

  随着他进大厅后,“啪”地一声,白瓷碗碎在地上,棠母坐在沙发上,面色发冷,带着盛怒后的余色:“跪下。”

  棠华握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脑袋懵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他已经跪在了地板上。

  整个棠家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安静的甚至能听见剧烈跳动的心脏,那是来自棠母的。她撑着送走姜明源,支走了别墅的所有人,然后挨个给家人打电话,做完这一切后,她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倒在沙发上,那些愤怒和诧异也渐渐涌上头,加剧了心室的跳动。

  棠华有一瞬间突然觉得没办法面对她了。

  他不是没想过要如何出柜,那是要在未来,等他和斐草有了经济实力,到时候两人磨着磨着总有一天能磨得动棠家人;最坏也不过是读大学的时候,两人远离南城,尽力去维持这段来之不易的爱情。

  可他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突如其来的曝光,比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还要坏。

  如临深渊。

  棠母尽力压住怒气:“棠华,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你什么性格我一清二楚。是不是那个叫斐草的引诱你?你今年才十七岁,性格单纯天真,要是真有这件事,不要怕,和妈说,这不是你的错,这笔帐我们棠家自然会和他算清楚。”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心头肉有一天会早恋上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的履历又是劣迹斑斑。

  棠母拎着两张纸,上面是斐草十八年的人生。

  透过纸缝,她只看见了一个阴暗危险的男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棠家的小少爷会和这样的一个人谈恋爱。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棠华低头端正跪着,吊顶灯在他柔顺的发上打个反光,他嘴唇紧抿,眼尾下唇,肤色白的吓人,毫无血色。

  这是她最骄傲的孩子,是她倾注心血最多的儿子。

  只要这个孩子在她身后,她就能生出无数勇气与欢喜,想要护佑着他一直长大,看他姿态丰盈,看他骄傲地立于云端之上。

  也希望他活得肆意潇洒。

  棠华跪直身体,他摇了摇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掐进血肉里:“不是,妈。他不是那样的人。没人引诱我,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喜欢他,我想和他过一辈子。甚至一开始,我想去学校读书为了他。”

  这几句话简直是火上添油,把棠母刚压下的怒气一下子又勾了出来,直直烧没理智,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随后几乎是把一摞纸砸了过来。

  “不是这样的人?那你说,他是什么样子的?”

  漫天飞舞的A4纸散在空中,其中一张飘到他的面前,棠华垂眼去看。

  是斐草在孤儿院时的档案,带着尘封的气味和恶意,上面是几位老师的评语,什么“不合群”“心思险恶,欺凌同学”,“性格孤僻”……

  棠华伸手把这张纸揉成一团:“妈,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斐草他人真的很好。您经常教我说不能只看一面之词,您要是亲眼见了他,您也会喜欢他的……”

  “喜欢他?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棠母的脸色难看极了,胸脯一起一伏:“就算是这家孤儿院有问题,你知道妈查了多少份吗?和他接触的每个人,除了你,没有一个人说他好,难道所有的地方都有问题?”

  “小花儿,你就是被他给蛊惑了,你年纪这么小,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喜欢。”她深呼吸了两口气,尽量把语气放缓:“小花儿,妈知道,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大都喜欢标新立异,有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你可能觉得跟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做朋友,谈恋爱,很刺激,可这不是喜欢,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什么叫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斐草就是斐草,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去了解,就单纯地凭借他的出身给他贴标签?

  棠华泛起一股无力感。

  他抬眼:“妈,我都知道,可您不知道。您不知道他有多么努力,为了摆脱这个标签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不管什么环境,他永远是第一名,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您还记得八岁那年我被绑架吗?是他救的我,那年他才多大?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懂什么叫善良了,难道您还能指着他说,这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吗?”

  他们都在尽力想办法说服对方,可最终谁也没说服谁。

  棠母揉了揉眉心:“我不管这么多,你们必须分开。”

  她斩钉截铁:“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爸爸已经知道了,你知道的,要是他出手,有的是手段让那个叫斐草的学生在南城待不下去。”

  棠华一时哑口无言:“妈!”

  他觉得荒唐又觉得无措,一时间如坠冰窟,觉得这个平时温馨热闹的棠家有如冰窟,让人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棠母没看他:“你要是真喜欢他,他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优秀,你能眼睁睁看着他羽翼未丰,就再也没有飞起来的可能了吗?”

  从那天起,棠华再没去过学校。

  斐草找了很多地方,最后找到了许端鸿那里。

  门被推开,斐草问:“他人呢?”

  许端鸿穿着正装,带金丝眼镜,彼刻从山一般高的策划书里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来人,有点惆怅,分不清这点惆怅是由何而来。

  他总能在斐草的身上看到他过去的影子:“你知道的。斐草,你比我当年聪明。”

  斐草弯下腰去,手抚着因为近几日奔波而有些痉挛的胃部,这几日都有些疼,多年无法规律的饮食终于让他自食恶果,可从来没一刻,他觉得有这么疼过。

  以至于站都站不住。

  许端鸿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些智多近妖,身上透着远超于这个年龄所有的一切:冷血,从容和智慧。

  所以就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脆弱的有些可怜。

  斐草缓缓站起来,那些弱小和疲惫在他身上只出现了一瞬,快到许端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他撑起身子,眉眼透着几分介于少年和成年的锋利,只不过有些沙哑的嗓子把他打回原形,他问:“什么时候的机票?”

  和曾经的棠星一样,棠家快刀斩乱麻,用的办法还是送棠华出国,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时间要更长一点。

  许端鸿叹了口气:“下周一。”

  斐草说:“我知道了。”

  他的手扶着门框,整个人向后靠着,借着门给的支撑勉强站直,他转身走前,回头说了声:“谢谢。”

  不过许端鸿总觉得他下一秒就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世间最能打动人的反而是强者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脆弱。

  许端鸿心里软了几分,多说了句:“斐草,别太难受。其实……其实星星和她哥现在都回了棠家,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但你看我和棠星,现在还不是在一起了吗?只要你们真心喜欢,熬过这段时间,将来说不定……”

  这世上最怕“说不定”。

  许端鸿觉得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他和棠星,虽然当年被棠父以身份有别为理由分开,但是终归还算门当户对,而且段家两姐妹近年因为癌症晚期,捐了很多钱在希望工程上,风评一度好转。

  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他和棠星才能最终走在一起。

  斐草要走的身影僵住,然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只不过出了这道门,许端鸿站在楼边,从窗户上往下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仓皇的背影,憔悴衰败的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年。

  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斐草走了没几步眼睛就花了,他走的是安全通道,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他手搭在额头上,靠着墙抬眼发呆。

  入眼的都是苍白的墙壁,他眼神渐渐没了焦点,突然想起他们最后一天分开,那时世界还是彩色的,有漫天烟花绽开。

  明明不过三两日的时间。

  却遥远的像过了两三年。

  留给他难过的时间太短,他们不像许端鸿,还有分分合合后重聚的可能,而且他完全不能忍受一个人孤单煎熬见不到棠华的时光。

  棠华带给他的色彩太多了。

  以至于他没办法再回到过去的黑白岁月了。

  他揉了揉脸,脸上恢复了点血色,然后镇静如常下楼。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打通了一个电话。

  是方老先生的。

  那张名片被他丢到了垃圾桶,少年却过目不忘,只一瞥便记住了上面所印的电话号码。

第74章 祠堂

  棠华在宗族祠堂跪了有两天了,这期间他滴水未沾,嘴唇干裂,轻轻一咬就是一小块皮。

  腿已经没知觉了,老式祠堂透光很浅,他感觉有点时间错乱。

  根本记不清过去了多久。

  他现在脑袋都是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刚开始娇嫩的胃部还会有些灼热感,发出抗议,到后面就是抽搐,再现在已是冰凉一片。

  耳边隐有杂乱的声音,透过门缝,听不太清楚。

  可能是楼下又在闹了,棠华心想,可他没力气去顾这些了,他有些耳鸣头昏的症状,这是身体在极限状态前的示警。

  棠家千娇万宠的小少爷哪里吃过这些苦?他没能晕过去而是坚持到现在,毅力可谓惊人。

  那天棠华没能低头。

  他记得他跟棠母说的是:“如果爸真的这么做了,那不是毁了斐草,是毁了我。因为我会记得他一辈子,你们要是断了斐草的前路,我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还记得说完这些话后,棠母震惊又心痛的眼神。

  然后呢?

  他记不清了。

  思维混乱,瞳孔甚至聚焦在一处都要花点力气,棠华觉得自己快要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了,他撑着眼皮,好不容易从一片空白里看到了几根原木柱子,于是后知后觉认识到自己还跪在祠堂。

  哦,对了。

  后面棠父回来了。

  家里开了一个小型会议,棠华便长跪在祠堂,再没起来。这期间棠母哭过,棠星闹过,就连几个佣人好像也求过情,可祠堂的门都没打开过。

  哭哭闹闹的声音从空气中蔓延,来到二楼,穿过坚实的门窗,从缝隙里传到棠华的耳朵里。

  时间过得格外快又过得格外慢。

  棠华心想,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我再坚持一下,他们就会同意了呢?要是因为今天我没扛住,而错失了和斐草在一起的机会,那么往后我想起来,一定不会原谅现在的自己的。

  直到窗户打开,白光透进来,一时间有些晃眼,棠华晃了晃身子,用手撑了一下才堪堪没倒下去,他吃力地伸手挡住眼睛。

  缓了很长时间,他才从指缝里看见来人的轮廓。

  是他哥。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棠镜是二代圈子里“别人家的孩子”,从小跟着外公学礼,又由棠父一手带大,带着西式精英和传统少爷的双重气质。

  他哥在别人还流鼻涕的时候,就已经在往家搬奖状了;在别人执着情爱的时候,他哥已经着手经营几家公司了。

  要说起来,整个棠家最像样的孩子就是他了。

  棠华从来没见过自己哥哥衣衫不整的样子,更别说这次还是翻窗进来的。

  棠镜本来的满腔怒火见到自家弟弟的时候,便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面前的人嘴唇干裂,面色透着病态的白。他本来就瘦,跪了两天,没吃没喝没闭眼,现在看上去便更瘦了。

  衬衫下透出的手腕细地惊人,棠镜只看了一下,眼圈便差点红了起来。

  他别过眼去,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良久,他手颤了颤,在弟弟头上摸了一把:“你为他做到这一步值得吗?小花儿。”

  棠华迟钝地点了点头。

  棠镜就更心疼了。

  他从怀里的包中拿了瓶水,拧开的时候手抖了两下,瓶盖掉到地上,他忙去捡起来擦了擦放在一边,然后取出个小杯子,倒了一点,就着这个姿势喂弟弟喝了两口。

  你见过干裂的荒原上突然下雨的样子吗?

  皲裂的大地贪婪地吸取水分,水快速渗透下去,土地又恢复了一开始干裂的样子。太久没见到水了,这片土地已经失去了留住水的本领。

  棠镜看着弟弟,一瞬间想到了曾出差去的北非荒原,大片干裂的土地,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把两者联系在一起,心里像是被重重挠了一下,酸软的厉害。

  他声音有点沙哑:“星星和爸吵了一架,被关在房间里不让出来,她……她哭得很厉害,妈也是,把爸赶去睡沙发了,没让他进屋。”

  身体吸收了水分,棠华有点精神气,但也让泛凉无感的胃部再一次灼热起来,烧的他发疼的厉害,他蜷缩着身子,手抵在胃上,这才发现,原来他还有个胃!饿了也会疼!

  他呐呐说了句:“何必呢?”

  棠华没觉得自己有错,他知道自己的心,他喜欢斐草,喜欢一个人原是没有对错的。更何况斐草当年救了他,他遗忘了对方那么多年。如今失而复得,他怎么也不会放手。

  可将心比心,他也能理解自己的父母,他知道棠家人爱他,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往他们心口上扎刀的事情。

  所以他只能跪着。

  棠镜把水杯放下,转眸看着自己的弟弟,小声问:“小花儿,你就真的非他不可?”

  “嗯。哥,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他,是认真的。”

  他说句话都费劲许多,嘴唇干涩粘腻,好不容易说完了一句连贯的话。

  棠华继续说,好像只有提起斐草,他无神的眼里才能有点神彩。

  “他救过我,可我忘了他那么多年,他们都说他不好,可他对我很好。哥,我觉得我真的再也遇不见这样的人了。”

  “光是想一想,就会很开心的人。”

  “哥,你们让我试一试吧,好不好?就算往后我发现错了,我也绝不后悔。爸总说有百分之一的危险都不能让我去试,可我已经成年了,我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我能承担这一切。”

  棠华是真的有点累,棠镜便跪坐在他旁边的垫子上,将他往自己肩膀上揽了揽。他认真听着弟弟的真心话,长长叹了口气,又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救过你?”

  “是啊,他救过我。”棠华闭了眼睛歇会:“哥,八岁那年没有他,我活不到现在。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棠镜揉了揉眉心,想说的重话从喉咙转了一圈还是没吐出来,他舍不得。怎么能舍得呢?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看他疼一分,比自己疼十分还要难受。

  他心里胀得厉害,最后只说了句:“我们不说这个,小花儿,你需要休息,我带你走吧。”

  他手掌盖在弟弟眼睛上,能感觉到手心里传来的眼珠的颤动,是疲惫到极点的人才有的幅度,他软了软声音:“你累了,爸那边需要冷静一下,我送你去我外面的别墅休息一段时间,到时候再带你回来。”

  没有等到回音,棠镜侧头去看,才发现弟弟已经在他的肩头睡着了,眼下泛青,他白的吓人,所以这点青就格外明显。

  棠镜抬手沿着他眼下的痕迹轻轻摸了一圈,良久才开口:“我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你,花儿。哥哥希望你快乐,可你现在不快乐。”

  他站起来将外套脱下来披在棠华身上,动作很温柔,然后将弟弟横抱在怀里,毅然离开了这里。

  *

  棠镜再回到棠家的时候,棠父坐在正厅里,手扳在身后,面色严肃,灯火通明,寂静的空间里却只有这对父子。

  “你送他走了?你好大的胆子,棠镜!接手棠家才多久,翅膀就硬了,你怕是已经忘了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吧?”

  棠镜就着地板双膝跪地。

  “爸,八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您把我唤到书房,和我一起商量星星的事情。那时候我想您说的对,她是我的亲妹妹,我要护着她,让她离那种家世卑劣的人远远的,这样也算为她好。那晚我设计诓走了许端鸿,我亲手操办了关于星星出国的一切,我想,虽然她会怪我,但她总有一天会忘记那个人,在我的守护下她会越来越好。”

  棠父面色僵了一刹那:“所以你在怪我?”

  棠镜摇头:“爸,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只是很后悔。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可星星的事情让我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爸,星星她不快乐,这个事实让我一度很怀疑自己。从您手里接过棠家后,我跪在祠堂对您说,我会带着棠家越来越好,我会护住一双弟妹。您当时很开心,拍了拍我的肩膀,您说往后星星和小花儿都交给你了。”

  “我可今晚在祠堂见到小花儿,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我弟弟。您知道吗?不到三天的功夫,我却觉得他要瘦了十斤,每瘦一点,就是在往我心口扎肉啊,爸。”棠镜顿了顿,继续道,“我说过我要护住他,我一直都觉得我能护住他,可我却让他受了那么大的……”

  “胡闹!”

  棠父重重拍了下桌子,沉声道:“就因为这个,你就带他出去?你就心软了?你难道还要纵着他和那个杀人犯的儿子继续在一起?”

  棠镜抬起头:“如果八年前您这么问我,我会斩钉截铁地对您说,我决不会。我还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断他们,为此哪怕要伤害另一个人,就算小花儿为此恨我也在所不惜。可是现在您这么问我,爸,我却不敢这么说了。”

  “说实话,爸,抱起小花儿的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如果他再求求我,我会成全他。爸,说到底您反对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那个叫斐草的孩子的原生家庭,可这有什么好担忧的呢?终归有我、有棠家能护住小花儿,能帮他把危险控制住,难道仅因为他谈了场恋爱,他就要脱离棠家,他就不是我弟弟了吗?”

  “想清楚这一点,我就觉得,如果这是小花儿想要的,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成全他呢?他本就是我棠镜的弟弟,他有权利恣意生活,去选他喜欢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写有大道理的长对话对我来说真的有亿点点困难!

第75章 风雨

  棠华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醒在棠镜在外面的园林里。

  棠镜读高中的时候曾有段时间疯狂迷恋装修设计,那时外公还没有去世,老爷子疼他,便在南城水岸给他买了块地皮,纵着这个孩子把想法展示出来。

  敲敲打打小半年,棠镜几乎把当年所有家当折了进去,最后的成果是一处仿宋的园林,曲水淙淙,很有江南小意的温柔。

  后面他忙于学习家族生意,像一棵茁壮成长的树苗一样,孜孜不倦地吸收着关于金融经济的知识。

  时间久了,也便没人记得,这个孩子曾在青春期的时候惊鸿一现,展露出超常的艺术天分。

  这处园林里藏着棠镜少年时期的梦想和稚气。

  园外的树都是他亲手种的,如今长得很盛了。

  不过园林的主人很少在这里歇脚,他太忙了,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三天倒机五天出差,永远风尘仆仆跑在路上,就连自己都快忘了他还有段青春岁月。

  棠华被安置在这里。

  他睡了很长时间,醒来后半靠在床边,眯眼盯着从飘窗一角透进来的光推算着时间,喉咙还是干灼的。

  他张了张嘴想叫人来倒杯水。

  嗫喏了两下,棠华发现,脱水两天的他有点暂时性地失声,于是他便准备下床自己去倒一杯,只不过一个翻身,他直接摔在了地上。

  得利于这一摔,棠华反而清醒了两分。

  像轻飘飘漫步在云端的人终于落在实地上一样,虽然有些失重感,可也带着真实。

  棠华扶着旁边的柜子站起来,挪到桌边咚咚喝了两口水,水汽随之在体内经络里蔓延游走,他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棠华小声念了句:“斐草……”

  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

  没等到回声。

  他突然就有点无由的难受。

  南城方家墓园。

  已经临近深秋了,远远看去,天空的末端都透着黑压压,今天的秋天不似往年那边天高气爽,整个季节的主色调都是悲怆和压抑的。

  豪车穿过荒凉的公路,在墓园门口稳稳停下。

  斐草从车里走下来,他长手长脚,穿着合体的西装,眉眼都带着深沉的味道,那些被许端鸿感叹的“少年气”一夜间全部消失,他无师自通地融进大型复杂的成年社会,并在其中游刃有余。

  没花多长时间,他不仅通过了方老先生的考试,还坐在谈判桌上,拿出势均力敌的气势和他外公打了个平手。

  他既保留了“斐”姓,又成功入主方家。

  今天是他来见他“母亲”和“阿姨”的日子。

  墓碑被清扫的干净,旁边还放了几束白菊。

  斐草跪在碑前,面上情绪不显,他声色很淡:“妈,阿姨,我来看看你们。”

  方老先生被管家扶着,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那个少年倔强的背影,连肩胛骨都是带刺的,明明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却不知道从哪里养出来的气势,就连跪着的姿势,也没有弱化他周身所散发的压迫感。

  真可怕啊。

  也真好啊。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掌管方家,才能带领一个家族兴盛,破釜沉舟,一往无前。

  更何况,这孩子身上还有远超常人、无比敏锐的商业嗅觉。

  方老先生突然想起那晚,斐草一身寒气走进方家宅院。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无限游戏是方家的产业吧?它现在在破产的边缘,我有办法。”

  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那是家国内首批的游戏企业,从曾经的“日不落”开遍全世界,到现在苟延残喘,处在两个世纪之交,它拖着庞大的旧时代残疴,和新世纪格格不入,摇摇欲坠,就差一根稻草就要轰然倒塌。

  无数商界精英绞尽脑汁也没挽救这个濒危的游戏公司。

  而斐草做到了。

  他拿出一摞企划书,站在总经理办公室,明明刚成年的孩子,却老气横秋,比久经商场的人还要油滑圆润几分。

  他身上所展示的商业天赋让人惊喜。

  他是天生的商人。

  就算是方老爷子,这辈子也从没见过一个比斐草更有天分的人。

  这个孩子随了方佳临的长相,染了那个杀人犯的凉薄,又沾上了斐老师养出来的温度。

  贵气、残忍、敏锐、宽容,这些格格不入的词语在这个孩子身上完美的交融在一起。

  他是那么矛盾、又是那么天资纵横。

  方老先生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未来。

  方家的未来。

  谈条件的时候,西式长桌,两人一人一边,烛光被窗边透进来的风吹得晃动了两下,斐草的脸映在光影下,眸色深如海,让人一眼望不到边。

  方老爷子早已准备了对方的狮子大开口。

  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个条件。

  斐草说:“第一:我绝不改姓。“

  “第二:我要一个人,方家要出动所有力量、所有资源,帮我得到这个人。”

  原来是少年情动啊。

  方老爷子松了口气:“没问题。”

  细细检查好条约的每一条,方老先生签好字,才想起来问了一句:“谁?”

  “棠华。”

  “谁?!”方老先生声音提高了两度,“棠华?!棠世儒和史婉的小儿子?!”

  他气得手指颤了颤:“你可真会选!你可知道他们家有多不好惹?不说棠家于国有功,就算史家那也是庞然大物,全国多少政委书记都是史老爷子教过的学生?”

  方老爷子深呼了两口气:“不说这个,方棠两家私交不错,史婉还是我读书时的小师妹,你现在跟我说,你看上了他们的小儿子?那个被史婉捧在手心都怕不小心摔了的棠华?”

  “对。”

  “对什么对?我告诉你,不行……”

  这话说到一半,方老先生又突然想起了刚才斐草说的 “方家要全力配合”这句话,一时他说不是,咽也不是,僵在那里。

  心里却恨不得时光倒流,一巴掌劈死那个问也不问、只管低头签字的自己。

  斐草笑了笑:“外公,不然我怎么会找上你呢?”

  他扬了扬手里的合约:“我差点都卖身给你了,让我打这么多年白工,不给点报酬说不过去吧?”

  方老先生气得差点翻白眼。

  这怎么可能是佳临的孩子?

  这个混蛋样子哪里有半点像他的佳临?

  姜家别院,一角灯火通明。

  姜明源坐在正中间,眉眼里戾气惊人,他背靠沙发在抽烟,长腿搭在脚蹬上,明明是一个无比放松的姿势,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危险感觉。

  他吞了口烟,眯着眼问:“你看清了?”

  私家侦探立在一角:“看清了……大少爷,从您三天前委托我开始,我就一刻不敢停地盯着棠家别墅……他们是凌晨两点从别墅里出来的,车直直开到了南河岸边的院子里,车上坐的是棠家一对少爷。”

  茶几上摆着一叠照片,最上方一张尤为清晰:夜色迷离里,一位黑色风衣的青年怀中抱着一个少年,透着朦胧的路灯,两位主人公眉眼相似。

  姜明源把手里的烟捻在照片上,原来棠镜所处的位置被烫出一个洞,火星迅速扩大,他伸手拍了拍照片,目光涉及到另一位主人公又转而变为病态的迷恋,他吹了口气,语气痴迷:“小花儿,很快,你就是我的了。”

  灯光印在他的侧脸,那是一张寒气逼人的脸,他的语气陡然变冷:“往后除了我,谁都不能出现在你的身边,就算是你哥哥也不行。”

  远处墨色凝聚,已经入主姜家别院的陈蕴娇脱去鞋子,赤脚走在楼梯地板上,她打开手机灯,尽量把声音放到最轻,不敢惊动任何一个人。

  其实她也不用这么小心,姜明源已经支散了全部人。

  几个月前,她像一束柔弱无依的菟丝子攀上了姜高翰,从陈家一个不起眼的私生女一跃住进了南城中轴线上寸土寸金的别院。

  没人敢再轻视她,因为她即将成为贵不可言的姜家太太。

  那是姜高翰亲口在众人面前承诺的。

  几天前,她察觉到了姜明源的动作,姜家一瞬间被强气压笼罩着,尤其是一到深夜,主院里的灯燃到天明,同时还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姜高翰一向心大不管事,没放在心上,甚至还避居了旁院。

  可陈蕴娇有种奇妙的感觉,她觉得她的机会要来了。

  就像在原生世界看完纪录片后,她突然涌起一种很想嫁给斐草的奇妙感觉一样。受这种感觉支配,她写了一本书,并成功逆转时空,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而现在这种感觉死灰复燃,她被其指引决定一探究竟。

  她猫着腰贴近主屋纱窗。

  “……明天……几个人一起去……接他回来……我要关着他……除了自由,我什么都能给……我知道后果,别跟我说这些,我什么都不怕……”

  声音影影绰绰,她听得不是很清楚。

  但也足够了。

  娇俏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陈蕴娇想出了一条毒计。

第76章 救赎

  精巧繁杂的莹莹吊灯闪着迷人的光,映得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触目所及的是黄花梨木和其上复琐绝伦的雕花。

  身下很软,像陷在云端一样,就连鼻尖传来的气味都是奢靡的味道,是今年D家的限量男香,却不是棠华喜欢的味道。

  棠华努力睁开眼睛。

  我这是在哪里?

  昨天他在棠镜的园林里醒来,心情烦闷索性去院里散心,小桥流水,古色古香,给人很温韵开怀的感觉,他哥之所以把他安置在这里,可能也有让他换个好的环境养养的心思。

  他穿过九曲长廊,一闪而过的黑影与他擦肩而过,棠华本能反身一踹,却扑了个空,然后疼痛从脖颈处传来,他努力想看清动手的那个人,却终于失败,整个人没了意识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棠华伸出手看了看,原本细白的腕处有一个很明显的针眼,他心下沉了沉,脑中却在飞速思考:应该不是毒.品,是类似镇定剂的药品。

  他全身无力,连撑着身子下床都做不到。

  门被打开,姜明源走进来,他端了个托盘,上面盛着一些食物,面色如春,好事临门,那些压抑和隐忍一扫而空,他终于跃跃欲试,把心中的猛兽释放出笼。

  “哟,醒了,小花儿?吃不吃东西,我来喂你。”

  棠华靠在床上,他穿着白色衬衫,眼尾轻垂,眸里冷得可以:“果然是你,姜明源,你疯了?”

  姜明源坐在床边,伸手去碰棠华的脸,被他侧头躲开后也不生气,他吹了吹端在手里的粥,笑眯眯的:“来,张嘴,我喂你……”

  下一秒棠华直接伸手把碗打在地上,语气不善:“别跟我来这一套,姜明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有病就去治病,我没工夫陪你玩。”

  “我想干什么?”

  “小花儿,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想要你啊,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想了,你不知道那晚我一晚上都没睡,脑里全是你,明明是个男人,也不知道你怎么长的,皮肤这么白,又嫩……光是想想,我都兴奋得要充血了啊……”

  姜明源细细地看着棠华的眼睛。

  这朵棠家精心养着的花最美的也就是那双眼,此刻这双清冷的眸里终于因为他有了情绪波动,先是短暂的怔愣,继而就是滔天的盛怒,聚光点火也风情万种。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姜明源觉得心动万分,他眸里充血,眼尾都是疯狂。

  “一想我就更兴奋了,真的受不了啊。”

  棠华人当场差点气死过去。

  说不清什么感觉,愤怒、恶心、被羞辱等等这些负面情绪奔涌上来,简直能把他体内的镇静剂也稀释几分。

  他伸手就是一巴掌。

  伸出的手却被架住,姜明源目光黏在他的手腕上,意尤未止,最后舔了舔唇:“小花儿,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要是不想被我太阳哭的话,最好学学不要惹火,不然我可不会顾忌你还没满十八岁。”

  “不过说起来,你的生日也快到了,小花儿,是在下周吧……说起来,我等这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姜明源挂了个电话后就起身往外走,只不过关门的时候笑了笑,“那天,我会给你一个礼物,小花儿,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姜家送给你。”

  “我不愿意。”

  天知道棠华现在怎么还能保持冷静,哪怕寄人篱下,他的面色也不显慌乱,良好的世家修养一览无余,只不过语调冰凉,活活能让室内温度降个三五度。

  “这么着急走干什么?是有麻烦事了?我想想,是来自我哥的吧,姜明源,你最好想清楚动我动不得起?”

  他坐在床上却撑起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来,还有心情扯了扯唇角,言语里全是厌恶:“我不管你有什么病,都跟我没关系,而且你当我是谁?会所的兔儿爷吗?是你能随便想禁锢就禁锢的人吗?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姜明源,你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恶心透底。”

  “恶心?我恶心?”姜明源挑了挑眉,语气危险了几分,“我真期待生日那天,你在床上能不能说出来这句话。”

  门被掩上,棠华顺手抄起床柜上的碗狠狠砸过去,在关门的一瞬间发出巨大的声响,陶瓷四溅,却没砸到该砸的人身上。

  他气得手发抖,带着被羞辱后的余怒,胸脯起伏不定。

  小少爷的手骨凸起,青筋纵横在他细白的手腕上,触目惊心,他把手背搭在额头上,一瞬间突然有点委屈。

  这种委屈不知从何而来,以这一刻为原点迅速扩大,差点就要湮灭他,他竟然有一刻种有种想哭的冲动。

  而对斐草的思念,也像是燎原的野火,一瞬间涌了上来。

  棠华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把自己蜷在一起,头埋在臂弯里。

  从小顺风顺水一路长大,被人捧在手心里,他从来没有直面过别人的伤害和恶意,就算八岁那年被绑架,也被天降英雄的斐草给救走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岁那年,被困在一处暗无天日的深渊,筋疲力尽动弹不得,绝望浓郁的能滴出水来。

  可是那年有他的盖世英雄出现。

  而现在……

  窗户被打开,泪眼迷离中棠华甚至觉得自己被注射的不是镇定剂,而是能让人产生幻想的某种药物。

  否则怎么能解释他看到斐草了呢?

  他的男朋友西装革履,面色发冷,眼下青黑一片,看起来有些憔悴,可即便这样,也帅得惊人,他身手伶俐,从高窗上跳下,稳稳落地。

  棠华听到自己的心跳了两下。

  突然那些汹涌的委屈也消失了。

  斐草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光是看他一眼,心情就能好上几分。

  几乎是先于本能,棠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挂在斐草的身上了,他有些贪婪的把头埋在男朋友怀里,掰着手指头控诉他的罪状。

  嗓子是带点泣音的沙哑。

  “斐草,你怎么才来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爸妈都不让我见你,还让我跪祠堂……姜明源把我关在这里,你怎么才来呀……”

  “跪祠堂”那三个字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斐草心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疼得厉害,他伸手在棠华眼睛上擦了擦,滚烫的泪珠烧抖了他的手。

  “对不起,小花儿,我来迟了。”

  “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

  斐草的眼睛依旧深邃如海,看上去万分迷人,仿佛能收容世间万物,可此刻眼尾却有点发红,看上去自责到了极点。

  他这几日一定比自己更为煎熬。

  棠华将自己埋在他的胸口,猫儿一样蹭了蹭,想说句“我没事”,却没说出口,因为斐草突然吻了上来。

  窗户是开着的,风吹散了室内的绝望,喷涌在他脸上的气息是灼热的,斐草带着不安和焦虑密密麻麻倾轧下来,手搭在他的腰上,将他紧紧揉在怀里。

  这个吻起初是带着试探的小心翼翼,后面又来势汹汹。

  里面蕴结了这么长时间两个人葱葱的思念。

  棠华倒在床上,他无处可逃,也没想逃的想法。

  这个吻出其不意又正逢他的心意。

  可能是憋了太久了,对这个人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撞击心房,唇齿撕扯,要不是体内的镇定剂没散,棠华想,他一定会反客为主的。

  这个吻吹散了两个少年的不安。

  一吻结束,斐草倒在他的旁边,目光深深如许,眉间终于舒展了开来,声音坚定又温柔:“小花儿,我回方家了,现在谁也阻止不了我们在一起了。”

  “回方家?”

  棠华愣住,“姜明源那通电话是你打的,你引开了他?”

  “嘘!”斐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棠华唇上,眼皮微敛,里面是惊人的薄戾,说出的话都带着杀气,“别提他的名字,小花儿,我不会放过他的。”

  如果说棠华被困在棠家这件事让斐草焦灼不安,并让这个少年力图一步登天,拿出所有的东西光明正大去棠家和棠氏父子交涉的话,那么得知棠华被姜明源带走,只会让斐草怒火滔天,差点理智全无,就要夜闯姜家。

  是方老爷子在身后喝住了他:“斐草,你疯了不成?你要去干什么?”

  斐草头也不回:“我要去姜家,把他带回来。”

  方先生一个巴掌甩过去:“你给我清醒点,你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姜家世代从军,住的地方都有保镖看守,你空口无凭,谁给你的勇气往进跑?”

  斐草擦了擦嘴边的血,没把这话听进去:“打够了?出气了?那我可以走了吧?”

  “你给我站住!”方老爷子用拐杖戳了戳地,“斐草,你给我站住。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你是不是不把那几个保镖看在眼里?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棠华,为此不惜跟我坐在谈判桌上拿出自己所有的筹码,可现在我看来,这所谓的爱情简直是狗屁都不如!”

  “你的冷静呢?你的理智呢?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外孙是这么一个血性的汉子?我问你,就算你闯进去了,你知道他在哪里?这么大的动静够不够姜明源把他转走?就算你找到他了,你想过以后吗?棠世儒那关怎么过?你这是在加剧棠家把他送走的进程。”

  斐草僵住了身影,过了片刻,他转头过来,深呼吸了几口,只不过脸色依旧难看:“我知道了,外公。”

  “多谢您的教诲,我有办法了。”

  于是他去见了棠镜一面,他们首次联手,棠镜负责支走姜明源,而他潜进了姜家。

  带着空前的恐慌,他在姜家转了半圈,终于找到了棠华,一颗心尘埃落地。

第77章 变故

  夜晚深深,凉气袭人,棠华趴在斐草背上,他们选的路是一条通道,偏僻荒凉,却能绕开姜家大部分热闹的场所。

  远处的风透光天窗把人工湖上的湿气吹来,斐草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图,缓了口气:“小花儿,从这里绕出去,外面就有人接应了。”

  棠华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你真的和我哥见面了?这份地图还是他给你的?”

  “嗯。”

  “那我哥有没有为难你?”

  斐草笑:“一开始知道是我,恨不得杀了我,不过一听到你出事了,就决定和我先联手对付姜明源了。”

  棠华松了口气:“没事,出了这里,就有我罩着你了,我哥最疼我了,不会舍得让我丧妻的。”

  “丧‘妻’?”斐草挑眉,“你确定?你是‘夫’?”

  棠华挺了挺胸膛:“男朋友,你有时间也读读小说,都说是霸道总裁的小娇妻,我爸一直撺掇着让我去家里的公司当霸总,你自然是那个小娇妻了。”

  闷笑声传来,斐草问:“趴在我背上的霸总?”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们正走在向下的楼梯上,棠华这一挣扎点亮了附近的声控灯,要是有人经过,他们就在暴露的边缘,斐草双手搭在小少爷的腿上,不好做别的动作,只能带点惩戒的意味拍了拍他的屁股,声音无奈又宠溺:“别闹了,小花儿。”

  棠华果然安静下去。

  只不过心跳如擂,响在斐草的背上。

  他面上染了红,想:糟了,差一点我就……

  我就想嫁给他了。

  想做他的“小娇妻”了。

  可那晚他们最终还是没能离开姜家主宅。

  他们下楼的时候,一个女人跌跌撞撞跑在路上,摔倒在他们的面前,她头发凌乱,挡住了五官,在夜色里看不清长相,穿着不合季节的吊带裙,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全是血痕,看上去可怜无助得厉害。

  她赤脚跑着,高跟鞋在奔跑的过程中已经遗失,似乎在躲避什么人一样,见到从小楼里出来的人被吓了一跳,然后脚一崴,摔在坚硬的路上,手腕擦红了一大片,洇出血来。

  她小声说:“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不成调子,沙哑的厉害。

  这一幕让棠华有点共情,他皱眉:“姜家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难不成暗地里还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是个绑匪窝子?”

  斐草皱眉,离那个女人恨不得十米远:“小花儿,别管她,我们走。”

  一来他确实生性凉薄,二来在这个地方出现一个莫名求救的人,怎么说怎么都透着诡异。斐草能明白姜明源的龌龊心思,虽然被这心思激得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对方。

  可客观对方并不是一个滥情的人。

  他囚.禁棠华可以说还有点理由,但这个女人却怎么也说不过去。

  看他们要走,那个女人抖了抖瘦削的身体,有些绝望的朝他们的方向伸了伸手,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她看起来太可怜了。

  可怜到棠华有点心软,他叹了口气:“男朋友,就算我们不带她一起走,至少也给她件衣服留点体面吧。”

  棠华从斐草身上跳下来,他攒了点力气往回走,把身上风衣脱下来反身一旋,落在那个颤抖无助的女人身上。

  他的声调有些柔和:“等我们离开了这里,可以回来救你的,你再坚持……”

  话音截然而止,一股怪力抓住他的手腕,棠华低头一看,那个被头发遮掩的女人露出面孔:狰狞又恶毒,疯狂而又冷漠。

  她是陈蕴娇。

  继而是泛着冷光的针头,陈蕴娇反手迅速推着注射器,她力气大得惊人,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直到看到针筒里的液体被全部注入进去,才抬头大笑起来。

  可能在故事失控的那一刻,这姑娘就已经在发疯的边缘了,从此失控一分,她的癫狂也加剧一分。

  她是那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所有打破她的认知的人,在她看来,都是敌人。

  而在从姜明源那里偷听到棠华和斐草在一起的真相后,恨意、妒意便在她的血液里弥漫,她想用刀一块一块把棠华的肉割下来,想让对方五马分尸、生不如死,她无数次后悔在写书的时候过于仁慈,她恨不得把百般酷刑加诸在对方身上。

  这恨意甚至来得莫名其妙。

  她想不通她抛弃了未来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她怎么会输给一个男人?而且那个人凭什么家世比她好、长得比她美、还能拥有斐草全部的爱意?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才是这个世界的塑造者。

  所以棠华该死。

  只有棠华死了,这一切才会回归正轨。

  斐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一脚将陈蕴娇手里的针筒踹开,整个人颤抖,手足无措地揽住棠华在自己的怀里。

  “小花儿,小花儿……你没事吧,你应我一声,你别这样,求求你了,我害怕……”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这么晚才来接你的,别生我气了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你别不理我,我害怕……”

  他鲜少有这样的情感。

  手忙脚乱,大脑一片空白。

  “害怕”这个词语仿佛和他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永远镇定自若,你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命途多舛、见惯生死的人还能有这样的情绪。

  一瞬间,斐草像是回到了那年的停尸间。

  他手脚冰凉,走进去的时候,斐老师就躺在其中的一个验尸台上,面色冷白,没有半点平常鲜活的样子。

  恐惧随之而生。

  那是斐草第一次直面死亡。

  代价过于惨烈。

  他走在深渊里将近十年,恐惧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小花儿……”视线模糊,斐草一点点弯下腰去,他没有流一点血,却觉得全身的血都像是要流尽了一样,“小花儿,跟我说句话好不好?求求你了,你跟我说句话……”

  “我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说过,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棠镜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场面。

  那个面对他时进退得当的人狼狈不堪,暮气沉沉,枯木一样抱着一个人,那种悲凉直入人心,让他咯噔一下,感觉到了不详。

  他几乎是抖着嗓子问:“发生了什么事?斐草,你说话啊。”

  没人给他一个回复,只有旁边状若癫狂的陈蕴娇哈哈大笑:“哈哈,他死定了,他死定了……”

  “谁死定了?”棠镜看着疯女人,心头无名火起,“你他妈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要死了?”

  陈蕴娇抚了抚发丝,笑:“谁要死了?当然是棠华啊,他绝对活不过今天。”

  棠镜想给这个女人一巴掌的,他受世家教育,对异性一向风度翩翩,此刻这些都被抛在脑后,他向前了两步,踉跄几下,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了下去。

  他商场沉浮多年,自诩见惯了大起大落,可这一刻却像个孩子一般失力。

  棠镜努力把仅有的理智抓住不至于让大脑空空,他想,这是什么惊天玩笑,棠华会死?怎么可能?他还这么年轻,他刚做了检查,身体健康的很,他怎么可能会有事?

  他试图站稳身子,脑海里想过一百零八种办法把这个“玩笑”圆过去,可没有一种能自圆其说,棠镜觉得自己手心全是汗,他扶着旁边的栏杆,才发现,自己全身在发抖。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的力气说话,他问:“他怎么了?”

  “斐草,你他妈是死人吗?小花儿他到底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陈蕴娇:“他死了啊。生物毒素,是我从千年后带来的,它那么伟大,超越了时代,你们这里,绝对没有一种办法可以解毒。”

  她全然没有杀人后的后怕,还像个小女孩一样整理着头发:“斐草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你爱的人明明是我,我才是你的女人。他是个小三,还是个男小三,他不应该死吗?他死了,一切都回到正轨,你将会是整个南城最有钱的人,这样的未来你不期待吗?”

  她自言自语:“我知道了,你是气我和姜高翰在一起了对不对?所以故意找人也这么气我?你别这样,斐草,我爱你。”

  “我只爱你啊。”

  棠华感觉自己陷入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假死状态。

  陈蕴娇给他的身体里注射了不知道什么,他整个人晕晕沉沉,没了呼吸,面色苍白,整个人像是死了一样。

  可他偏偏没死,他失去了呼吸、心跳、体温,可他又能思考,他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他听见了斐草的泣音,他看到他坚强勇敢的男朋友面露绝望,行尸走肉一样;他看到他印象里永远优雅得体的哥哥仓皇无助,面色惨白。

  后面这里乱成一团,人来人往,他被抬上担架送去医院,而医生怎么掰也掰不开斐草的手,闻讯而来的棠星泣不成声哭软在了地上,棠家人来了很多,他看见他如山岳般的父亲原来已经满头白发,他温柔慈爱的母亲整个人晕了过去。

  棠华想说声“我没事”,可没人听得见。

  他困惑的想:难道我变成鬼了?

  我十几年的唯物主义喂了狗?

  直到一个尖锐冰冷的声音响起:“啊啊啊啊啊……我不过沉睡了一会,棠华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死了?”

第78章 历史

  棠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随即恢复了冷静:“系统?”

  要不是这次,棠华都快忘记了自己脑海里还有这么个东西。

  说起来这系统当时能量不够陷入沉睡,现在倒是终于醒了。

  “我……我现在的状态是因为你?”棠华觉得有点讽刺,“那我现在算什么,不死不活?死了还是活着?”

  系统还没反应过来,显然被“棠华已死“这个结果刺激得够呛,先是无序地乱叫了几声,疯狂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棠华你怎么能死?……”

  它明显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又恐惧又惊吓:“历史是不能改变的……完了完了我完了……你在历史上活到了七十多岁,怎么可能会现在死?……不行不行,你不能死的……”

  这世上一切果有万事因。

  世人都爱做着穿越时空改变一切的美梦,可不知因果既定,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是不容你更改的。

  譬如棠华在原定的历史中活到了七十多岁,他中年后钟爱慈善事业,救助了不少贫困区的儿童,更是在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中散尽家财,救人无数,身上善因满满。

  那些曾经因为他而活着的人数以千计,这些人长大、结婚、生儿育女,又有千万的后代,在这庞大的后代子孙中,又曾有一些人推动了时代的发展。

  他们都是历史洪流中的一页。

  没有他们,千年后的世界将可能大变,可能进展更快,也可能更为缓慢。

  所以这也是千年后的科技局为什么要煞费苦心打造了“系统”的原因。

  皆因历史是已定的事实。

  绝不容忍破坏。

  现在倒好,陈蕴娇一下子就把棠华搞死了……

  救命救命……人家阎王都让这小少爷活到七八十了,你凭什么让他死呀?!!

  系统嘶了又吼,终于在震惊、愤怒、恐惧等五味杂陈的情绪中发泄平静了下来,它的声音带点抖,身上蓝白光调更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语气说道:“事到如今,棠华,我只能联系一下赵博士了……你绝对不能死,不然我们都是历史的罪人了……”

  这小光球团成一堆,身上的光色一抖一抖,像是被抽离出来一样,那些一缕一缕的蓝白光色逐渐汇聚在一起,凝成一个巨大的显示屏。

  一位白衣白发的老先生面相便显示于上。

  老先生有些惊讶:“QZZH-MJ-001号?”

  系统萎了萎,声调细细的,听起来有点虚弱:“赵博士……完了,棠华死了……”

  老先生一下子拔高声调:“什么!?我们让你去看着点那个小女娃子,你竟然让历史上存在的人死了?”

  旁边系统在和千年后的制造者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棠华则静静站在一边打量着。说起来,真正有生命危险的人是他,此刻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那种感觉很奇妙,他站在生死的临界点上,旁观自己未知的未来。

  都说人死前,会看见自己最重要的人。

  棠华想:“果然古人不欺我啊。”

  他的脑中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

  南城小道上迎着骄阳奔跑的两个男孩子,那个一脚踹开酒吧包间、学校仓库要“美”救英雄的他,那个永远冷淡自持、强大勇敢的斐草。

  他还记得北城他跳进斐草怀中的那个拥抱、记得斐草对他告白时眼里弥漫的深深爱意、记得他们一起在姻缘树下许下“地久天长”的愿望、记得他们穿在身上的那件情侣T和自己视为珍宝的千纸鹤……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们明明没有在一起很久,却怎么像是过了一辈子这么漫长呢?

  棠华左脑在哭,在细细珍数点滴的爱意,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

  右脑却还能分出一般精神去听系统和陈博士的谈话。

  XH病毒,是一种无药可解的病毒。

  它作为用人体心脏细胞的端粒上,能瞬间致死。它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存在,它原本源自于三百年后的的一场大流感,从人传人到人传牲。

  于是它从最简单的流感病毒到在种种生物上转了一圈后,于千亿株同胞中取得变异,成为了最令人色变的毒株。

  科学家们研究了它多年。

  发现它意外地好破解,也有了相应的疫苗。

  唯一恼火的是,它有百分百的致死率,致死的时间只有3-5S,片刻毙命,感染此病毒的人根本等不到去治疗的时间。

  赵博士匪夷所思:“从公元3000年开始,我国的国民全部都接种了这个疫苗,往后出生的婴儿只要满岁了,也会去当地医疗点免费接种,这个病毒在我们那个时代几乎已经灭绝了。”

  “XH病毒,就只剩几个毒株,全都保留在一级的生物研究所。谁能想到那个女娃娃手里会有呢?这怎么可能呢?”

  棠华问:“所以我没救了?”

  赵博士:“是啊……不、不对,你得救,你可不能死啊。”

  棠华问:“怎么救?”

  赵博士:“是啊……是啊……怎么救?”

  棠华:……

  “你们从一千年后而来,医学也好,科技也好,不比现在更先进,难道还没什么好的办法吗?”

  赵博士叹了口气:“可你本来已经死了啊。”

  他继续说道:“你的精神体还留在这里,是001用力量护住了你。不管再发达的医学,只能延长人的寿命,不能使人死而复生的。”

  “死了就是死了,你的心脏停止跳动,细胞停止分裂,别说千年后,就是万年后,也没人可以让死人活过来的。除非你根本没死……”

  人死不能复生。

  可历史上的棠华此刻本不该死……

  赵博士拍了拍脑袋,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死人不能复活,可你要是个活人不就行了吗?”

  棠华一时没懂这两句话之间的因果关系,只见赵博士随手抛了一个东西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

  蓝光消逝后,安静躺在他手心里的是一截药管。

  赵博士道:“这就是XH病毒的疫苗。”

  棠华问:“可是就算有疫苗,也应该在我感染病毒之前注射,现在注射有什么效果呢?”

  小少爷还没反应过来:“我现在身体都成那样子了,老先生,别说您给我疫苗了,就算您把我带回您那个时代也是没用的……”

  赵博士问:“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未来?我不能送你回到过去吗?”

  “送你回到你还没被那女娃子暗算的过去,你提前打好疫苗不就行了吗?”赵博士捋了捋胡子,“届时就算你被注入了XH,依旧还是不会死,只要你不死,历史就不会被影响。”

  对啊。

  棠华终于反应过来了,系统为什么能穿越千年?这说明了在未来,科学家们最起码掌握了回到过去的技术。

  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不死,但是你要是能够穿越时空,某种意义上,你就是永生的。

  棠华偏头,他挽起袖子,轻咬下唇,手指微推,针尖没入血肉,他把疫苗注射进去。

  赵博士和系统正在写着什么程序。

  很快,这处空间里由冰冷的蓝色代码组成了一个虚拟仓。

  赵博士说:“你躺进去,我们把你送回去。”

  棠华点了点头:“谢谢。”

  临闭眼前,棠华问了最后一句:“我……跟斐草,原来的历史上真的没有什么交集吗?”

  他们带着前缘因果,棠华相信,不管是哪个时代的自己,只要看斐草一眼,便本能会生出亲近欢喜的意思来。

  斐草在历史上会成为南城最富有的成功人士,他们同处在上流交际圈,难道历史上真的没有交集吗?

  赵博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历史上斐草是个很神秘的人,他没有婚姻、没有子女,一生都在致力于开拓自己的商业帝国。他很少在人前出现,不喜欢媒体采访,也没什么朋友,我们只知道他是个很成功的人,是个……加快了历史进程的人。”

  “他死后,名下财产无数,都捐献给了慈善事业,他资助了数不清的研究院,就连我们院最初也是由这个首富所出资成立的。所以在得知了有人盯上他后,我们院长才决定把还处于研究中的系统送走,强行打开了时空通道去找到斐草。”

  “而你……棠家最小的小少爷,你将来会成为一个钢琴家,但在历史中也还是很低调。”赵博士摊了摊手,“你也知道,毕竟已经过去一千年了,一切记录都是有限的。但是在我们所知道的历史中,你们没什么交集。”

  有点难过的情绪涌上来。

  棠华压下去,笑了笑:“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老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原有的历史中他们竟然没什么交集。

  但是,对不起啊,老先生。

  这对您来说只是一段历史,是尘封的过去,对我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您的救命之恩我不敢不忘。

  可我绝对不会放开斐草的手,就算为此改变历史也在所不惜。

  作为报答,我会努力找到你们现在所在的研究院,把我所有的资产都捐给你们。

  而且,我们会尽可能活得低调,决不会去颠覆你们对于这一段历史的认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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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决心

  棠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半月有余了。

  无知无觉间,他的十八岁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曾经棠母满满两本的成年礼策划还是落在时光尘埃里,那些想象中的高堂满座、宾客如云没有来到,有的只是频繁的往佛寺医院两头跑。

  医院的一切都是白色严肃的,有时候站在走廊里,看见老人垂暮生命诞生,她便有点无端的后怕,这种害怕是朦胧待发的,它只有触动到特地的地点才会引发,就像在家里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想过失去心爱的小儿子。

  这是个让人能抛弃一切成见的地方。

  有时候棠母甚至会想:小花儿,只要你醒了,你能活着,妈妈什么都答应你。

  赵博士送棠华穿过时空,回到过去。

  但那个过去未免太近,棠华过去的时候陈蕴娇的XH毒素已经注射了一半,他体内虽然有了疫苗,但还是当即昏死了过去。

  换了四轮医生检查,医院高层连夜加班开会,最后出具了一份厚当当的报告。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小少爷中了不知名毒素,但是得益于求生意志强,还吊着口气。他们会努力研究解毒之类的漂亮话云云,但是结果怎么样,不能保证。

  棠镜当场把这份报告扔在了垃圾桶,压制住全身的怒气对来送报告的前台小妹妹说:“这不是你写的,我不为难你,告诉我董事会办公室在哪里。”

  然后董事会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环境部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忙上忙下,垃圾袋里全是高档办公桌的残渣。

  斐草这中间出去过一次。

  他像是个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完全吊着一口气只凭本能行事,想到什么做什么,完全没了章法。

  当时棠星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带着哭音和悲痛之际的歇斯底里问他:“你这个灾星,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弟弟,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给我滚出去!”

  斐草没觉得痛,或者说,这孩子已经失去了对外界感知的能力。

  他的视线化作一个点,直直盯着还躺在病床上的棠华,除了棠华,他什么都看不见。

  棠星的那一巴掌唤醒了他残存的部分意识。

  他直直站了起来,然后转身就走。

  大小姐在后面怒不可遏,从旁边抄出一个花瓶砸了过去:“滚出去就不要再进来了,小花儿有今天全是因为你,你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们棠家人的面前。”

  斐草全然无动于衷。

  只不过一些残音没影留在他的耳中,斐草冷漠地想:棠华要是死了,他哪里还有这辈子。

  斐草是去处理陈蕴娇的。

  人在最悲痛的时候是会失去仇恨的力量的,从棠华倒下到被送往医院,斐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陈蕴娇。

  而等他有反应后,他便会彻底断了陈蕴娇的路。

  医院里来来往往,热闹的不像是个生死之地。

  棠华住的病房是在顶楼,可就算是权贵如此,入眼也是一片惨白,嗅在鼻子中的气味也和一般的消毒水并无二致。

  你看,在生死面前,富贵和贫穷都是如此平等。

  斐草再回来时没能进去病房。

  许端鸿挡在门口,苦口婆心又面色不忍:“斐草,星星现在很生气,棠华身体那个样子了,你应该理解一个做姐姐的心情,你进去她会更生气的。”

  他左右为难,觉得说出来的话残忍又刻薄,设身处地,如果有朝一日躺在病房的是棠星,却有人拦住不让他进去,许端鸿想,他说不定会砸了整间医院。

  但斐草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他侧身去了病房窗户正对面的长板凳上,手肘搭在膝上撑着双颊,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棠华看。

  他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不在乎什么处境。

  仿佛生命里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盯着棠华。

  棠镜就坐在斐草的对面,他用手揉着太阳穴,以奢望能缓解两分发胀,半昏半醒里,他借着廊灯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

  其实斐草长得很好,属于人群中一眼就出挑的人。他有最惨的身世、最坚硬的性格、最聪明的大脑以及无声处特定专一的温柔。

  这样的人在商政两届都很吃得开,老实说,如果他不是要拐自家地里白菜的那头猪,棠镜应该是很欣赏他的。

  棠镜问:“小花儿出柜后在祠堂跪了两天,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斐草没分出半点心思给外界环境,这些言语没撬动他尘封自闭的世界。

  棠镜扯了扯嘴角继续说:“我从来没见过我弟弟那个样子,家里人都很宠他,从小到大,别说绝食,就是他吃饭少吃了两口,我妈都要琢磨一下他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好……”

  斐草突然说:“对不起。”

  他嘴唇苍白,紧抿加上无意识的啮咬让上面沾了点血,只不过连血的颜色都是透着无力和憔悴的。

  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棠镜问:“对不起什么?”

  斐草说:“明明有我在……还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让小花儿平白受这种罪。”

  “……算了,说这个也没用。”棠镜道,“一句‘对不起’的分量在我这里是不够的,在棠家面前就更不够看了。”

  斐草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神态,他轻轻道:“我知道,但我必须说,这不是我给你们棠家的交代。”

  棠镜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听斐草继续说道:“我刚才在想,为什么之前有一瞬间,我竟然会觉得我宁愿不认识棠华的好。如果他没遇见我,他就不会遇见这些糟心事了,他依旧是棠家的小少爷,有父兄给他在后面撑着,一辈子活得开开心心,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

  斐草顿了一下,音色越来越深:“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想法,这不奇怪,可奇怪的是我刚刚竟然也升起了这样的念头。这简直不像是我……可也幸亏我这样想了一下,我发现我完全不能接受没有棠华的日子,一分一秒都不行!”

  斐草靠着玻璃,抬眸望了过来:“所以,我给你们棠家的交代是:我要和棠华在一起,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而且,不管谁反对,都没有丝毫退让的可能。他活着,我要带他走,出国也好,留在南城也好,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要娶他。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到时候随你们怎么样,不把我们葬在一起也行,把我骨灰扬了都随便你们。”

  棠镜一瞬间觉得自己良好的教养都喂了狗,被这种近似 “泼皮无赖”的宣言给破了功,他冷眸竖眉,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出来。

  这句脏话在他的喉咙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吐出来,转着转着又添了几分心酸的味道。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你简直……简直……”

  最后,棠镜说的是:“真不知道我弟弟看上你哪一点了!”

  许端鸿扶棠星去敷眼睛的时候,棠华就有点零星碎末的意识了。

  他听见细微微的颤音从卫生间传出来,是他姐姐倚在未婚夫的怀里哭,带着沙哑的破碎:“怎么办,端鸿……我弟弟……他还那么小,他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棠华心里突然就有点不是滋味。

  这段时间,意识像被打破的铜镜一样,落在地上,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棠华时睡时醒,他脸色白了一个度,身形也明显地消瘦起来,看上去状态就很差。

  等他好不容易拢全了分散的意识,能开口了第一句话就是:“斐草……”

  全程陪床看护的棠星:脸一下就黑了。

  拳头也一下就硬了!

  棠星不知该气还是该喜,眼角上一刻钟挂着泪下一秒钟嘴角又想笑,精致的五官抽搐了两下,在中风的边缘疯狂晃荡。

  许端鸿搓热了手后,用手心拖住棠星的脸,细细揉着,将温度一点点渡过去,半恼半心疼:“家里好不容易醒一个,可别再病一个了。”

  情绪太丰富,差一点面部抽筋的棠星:……

  棠星缓过来后,冲着许端鸿耳语了几句,然后对方点了点头,推门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姐弟。

  从桌边顺手拿了个苹果,棠星边削边叹:“小花儿,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为什么非要掺和斐草的事呢?要不是他,那个陈家的私生女怎么能碰到你一根手指头。”

  她的眼角又红又肿,里面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血丝,就算极力掩盖,也能看出眼睛的主人最近过得很不好。

  棠华抱了抱她,声音连成线,直接捅进棠星的耳朵里:“姐,我爱你。”

  棠星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听见怀里的小混蛋继续说:“我爱爸妈,爱哥哥,爱家里的每一个人,可我也爱斐草。”

  棠星试图给他讲道理:“陈蕴娇进监狱了,你知道谁把她送进去的吗?小花儿,你的男朋友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姐姐不拿家世说事,但他这个人,很危险。”

  棠华勾了勾唇角:“我知道。我都知道。”

  棠星还想说些什么,小混蛋在她怀里蹭了蹭,然后抬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过生日了吧,我十八岁了,我要自己选自己的路了。姐姐,你和许老师兜兜转转错过了那么多年,我不想让我和斐草也走你们的路,姐姐,在生死圈上转了一个轮回,我做梦都是斐草,我不会放开他的手的,就算他要,我也不要。”

第80章 完结

  棠华再回南城一中的时候已经快接近高考了。

  摆脱棠家上下某种暗潮汹涌的提防后,小少爷感觉就连教室后面那鲜红醒目的高考天数倒计时都是眉清目秀的。

  整个棠家对斐草的态度是晦暗不明的。

  可能他在生死关头转了一圈,家里人便不明着反对,只是当他提到“斐草”“学校”这些敏感词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打哈哈岔过话题。

  棠华在家里养了三四个月,感觉身体好的能当场打套军体操,某天晚餐时,正好家里人都在,小少爷开口:“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去学校……”

  棠父问:“镜子,昨天我听李秘书说新兴科技公司的张老板来找过你了?你们谈的怎么样?”

  棠镜答:“张老板手里的专利对我们来说很有吸引力,他是个聪明人,想必也知道那些东西只有在我们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合同没什么问题,还有一些小细节,敲定好了之后,就可以了。”

  棠华听了一脑袋的“数据分析”“合同利弊”,几次想张嘴插话,都被人接了话头,整个餐前他没能再开一句嘴,好不容易吃完,他爸和他哥直直走向书房,边走还边谈。

  棠华:行吧,生意最大!

  于是棠华转战向家里的太后娘娘那里,他妈从小最吃他撒娇嘴甜这一招,可这次却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他声音都起腻了,棠母都还在打太极拳。

  棠华:“妈~你最好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去学校好呀?”

  棠母全程笑着:“小花儿,你也最听妈妈话了,你现在的身体还需要再养养,现在的家教老师不好吗?”

  棠华:“医生说也让我多出去透透气呢,妈~我想出门去……”

  棠母打断:“想出门透气?可以,你看之前你哥哥的那处小庄园怎么样,妈妈陪你过去住两天?”

  棠华争取一口气说完:“妈,明天周一,我想去学……”

  棠母接茬:“去学点新东西?我们小花儿可真刻苦,唉,说到这个,我就想起你的小礼弟弟了,那天你姑姑给我打电话,说他………。”

  棠星坐在沙发上,带着蓝牙耳机在和许端鸿通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事,端鸿,你现在真应该来我家看看,看什么——看一只开屏失败的孔雀,尾巴上的毛都是耷下来的,哎呀,又可怜又好笑。”

  棠华抿着嘴角,听了之后明显不开心:这什么幸灾乐祸的姐姐,自己找到了爱情,就不管亲弟弟死活。

  最后,棠华还是如愿去了学校。

  是他男朋友的功劳,小娇花白天碰了壁,听了棠母满脑子的家长里短,叶子都是蔫蔫的,晚上开视频的时候明显没什么精神。

  斐草心疼的恨不得飞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亲一口。

  方家和棠家毕竟是世交,斐草又是方老爷子将近耳顺之年认回来的外孙,将来会是方家唯一的继承人,若是棠华当时出了意外,事情另说,可现在小少爷活蹦乱跳,这些年的交情面子上也不能太难看。

  两家当权人应该是暗地里谈了一下,棠华出院的那天,斐草被送去了欧洲,只前一晚上带着一身凉气翻窗进来,狠狠抱了棠华一下,力度之大小少爷感觉自己都要被他勒到骨血里去:“小花儿,你信我,等我一段时间,我一定回来找你。”

  棠华被他亲的晕乎乎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斐草,不管多长时间,我一定等你。”

  这次不知道远在重洋外的男朋友使了什么办法,第二天棠镜在外面黑着脸敲门:“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不是想去学校吗?现在还不起,等着一会迟到?”

  棠华高兴地从床上差点蹦下来,叶子也不蔫了:“真的吗?哥,我马上下楼。”穿好衣服后,小少爷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盯着他大哥。

  棠镜没好气道:“想问什么,快问。”

  棠华:“哥,是不是斐草和你说什么了,你没有趁机欺负他吧?”

  棠镜:……这是谁弟弟?

  棠镜面无表情:“你怎么会觉得他会被我欺负?”那个小混蛋不知道怎么长的,心切开一定都是黑的,心机深得离谱,怎么可能受别人欺负?他们昨晚交锋了一晚,你没看你哥哥都快被气死了吗?

  接下来的日子很好过又很难过,人一忙起来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被抛在脑后了,一百多天的备考时间,人心惶惶的紧张氛围,铺天盖地像雪花一样的试卷,好像一百年那么漫长,又好像眨了眨眼就从指缝溜走了。

  出考场的时候,棠华以为会在门口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但是没有,直到被姜高翰拉走的时候他还有点怅然若失。

  炎炎暑日,棠华参加了毕业后的年级聚餐。

  这种热闹喧嚣的场所换别的日子棠华是绝无可能参加的,可能是由于压力骤减,心里一下子空了起来,所以在姜高翰问他的时候,他竟然点了点头。

  棠华没参与处理陈蕴娇的事情,但有时候看姜高翰的态度,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的男朋友不知怎么找到了了橙子被虐伤的完整视频,然后转发给了姜高翰,这位姜家的少爷深情时这天下他只爱你一个,绝情时却也能看着你死在他面前。

  于是,还没等棠家腾出手来,陈蕴娇已经躺在监狱里了。

  棠华再次回校之后,和陈子清、周荣的关系反而远了,倒是和姜高翰逐渐亲近起来,其实也说不上亲近,只不过姜高翰黏他得紧。

  用这位泼皮少爷的话就是:“我们有共同的出生,共同的秘密,还有共同的老斐,难道我们不算是朋友吗?”

  棠华当时就想问:“话说清楚了,什么是共同的老斐,斐草是我的。”

  但这句宣示主权的话他还是没能说出来。

  周围吵吵闹闹,同学们聚在一起喝酒唱歌,这里的酒气熏得棠华皱了皱眉,想走时却被人拉住玩了一把真心话大冒险。

  拉住他的是个漂亮女同学,喝了点酒,红着脸大着胆子拽着他的衣袖不松:“棠华同学,一起玩一把吧,很有意思的。”

  姜高翰赶来救场,插在他们中间,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女同学的手,一把揽住棠华半个肩膀,哈哈笑了两声:“玩就玩,班花的面子我们不能不给。”

  然后对着棠华挤眉弄眼:“你说是吧,小花儿?”

  棠华把他的手打开,整张脸带着冷气越发清贵,站在那里没有动,但姜高翰知道他的意思就是默许了。

  转盘转了两轮,前面中招的两个同学都选的是大冒险,大家玩的太嗨,其中一个男生赤着膀子在楼下跑圈,一堆人聚在窗边喊声震天。

  姜高翰知道这小少爷不喜欢这个场合,下一轮转转盘的时候笑嘻嘻道:“这可是最后一把了,轮不到我们,我们就先走了。”

  无巧不成书,刚说完这句话,指针便明晃晃地指向了棠华。

  棠华想也没想:“……真心话。”

  问问题的刚好就是那个拉着他不松手的女孩子,她面泛薄红:“棠华同学,你可能不记得,你姐姐订婚典礼的那个晚上,我见过你一面。那时我站在人群里,看你从楼下走下来……然后也走进了我的心里,我再也忘不了那一个画面了……我想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没有的话,我……我有没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哇哦!”周边传来吸气取闹的声音,平常大家可能不敢聚在这位小少爷旁边折腾,棠华让人太有距离感了,可现在氛围太喧嚣了,都是喝了酒的意气少年,顺着环境,起哄反而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有人在人群里嚷了两句:“答应她。”

  棠华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剖开说给别人听的习惯,更干不出来当众让女孩子下不来台的事情。

  他手指如玉,握住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转身就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变相的拒绝。

  身后的女孩子红了眼,姜高翰又要去拦那些酒上头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等好不容易出了门,已经找不到棠华的身影了。

  他的手机亮了两下,上面有一条最新的消息,是棠华发给他的:“我先回家了。”

  但棠华并没有回家。

  今晚的夜色如水,街面上能清清楚楚地映下月亮和周围重重叠叠的影子,走在街上,像走在河里,美得不像话。

  带着酒醉的迷离看这里,更觉得这里不似人间。

  无数回忆从脑海里飞速滑过,密密麻麻都是斐草的影子。

  棠华这才发现,他已经那么久没见过自己的男朋友了。

  路两边的街灯带着朦胧的光晕照射下来,和月色混在一起,棠华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就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他下意识就是一肘,然后被人反手折着拥他进怀里,带有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起来,声音在他头上响起:“小花儿?”

  棠华突然就笑了,酒后的红晕蔓延在他颊上,然后伸手揽住对方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叫着:“斐草。”

  斐草的心幕地一软,任他小动物一样在自己颈边嗅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很软,很乖,半天才问:“你喝酒了?”

  棠华趴在他的脖边,半天不说话,然后伸出小虎牙突然咬了一口,抬头看着斐草,冲他傻傻笑了一下。

  斐草被他看得心痒:“小花儿,你在做什么呢?”

  棠华眨了眨眼:“宣示主权。”然后伸出手指在他胸膛点了点:“你,我的。”

  寂静的小巷里,脚步声被无比的放大,有人正在向这边靠近。

  斐草的眼神暗了暗,顺势挽住棠华的腰,然后带他躲进了一旁的巷道里,将他押在墙上。

  身后是住户养在墙沿上的花草,身前是俯身一个浅浅的吻。

  杂着温柔的声音:“小花儿,我回来了。”

  你看,那年——

  娇花野草,他们长在一起,便是整个夏天。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啦,原定其实应该四月份写完的,但是那段时间毕设和雅思的考试堆在一起了,所以时间精力都不太够。在这里谢谢:“,,,,”、“小赵要努力zyx”两位看文的小天使,实在感谢你们看完并且陪我到现在。还有番外一定会写,但时间不定,计划有两篇:周荣和陈子清一篇、姜明源一篇。感谢在2022-05-06 22:08:32~2022-05-14 20:0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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